------------ 南疆尸镇 ------------ 第一章 粮铺怪棺 清末民初,夏时某月。 南坡镇,一个地处南疆边陲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镇子。 全镇也不过千来户人家,若是放在地势平坦物产丰富之处,应算是小镇。但在南疆边陲蛮荒之地,山高地稀,此镇可谓大镇了。南坡镇也是这方圆百里地之内唯一的商贸经济中心,周边民众平时赶个圩集买卖物品什么的都集中于镇上进行,虽说地处蛮荒山区,倒也不失一片繁华景象。 镇上人家多为岑姓,因而周边民众也称之此镇为岑家镇。镇中共分有东南西北四条街道,相互交错呈十字状将南坡镇划为四个区域。其中东南两街区为平日里民众商贸交易最为集中繁华的地段,是故在此地段上居住的都为镇上比较富庶的人家。另两个街区相对东南两街区而言就冷清得多了,居住的大多为穷苦或是外姓的人家。 这日清晨,也不知怎的?夏日之天,竟是浓雾弥漫,将小镇包裹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其中夹杂着少许的毛毛细雨,天色略微显得有些阴沉,丝丝细风,拂过街面,带来阵阵凉气。 “诈尸了,诈尸了……!” 一声声清脆而又急促的童音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南坡镇东街传出,惊扰了这个小镇宁静的清晨,也将跳跃着在街前屋后觅食的鸡儿小鸟惊得到处乱飞乱窜。转瞬之间,只见三个八、九岁摸样的孩童从东街奔出朝西街街尾跑去,一路急奔一路高喊不停。 边陲所在,大多交通不甚便利,进出仅靠一条茶马道。若是到外边大城镇中采买些货物,往返快则十天半月的,慢则半年有余。也正如此,造就了吸收外边信息的渠道极为闭塞,故以从古至今,此处民众大事小事俱求神拜佛,寻卜问卦,迷信风气甚浓。此时一听有死人诈尸,那还得了。起得早的人中胆小的忙忙寻路赶回家中,吩咐家人紧闭家门,不得外出。胆子大的也紧随三个孩童往西街跑,想探个究竟。 三个孩童前边跑着,后边紧跟着数人呼啦啦的一路奔到西街街尾一所民房院前。一到院门前,三个孩童便大呼小叫起来:“厉先生,厉先生,有人诈尸了,您快去瞧瞧吧。”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院门才“吱嘎”的一声开了半面,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探出了半个脑袋,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三个孩童猛地冲上前去,一把就想推开了院门直冲到院里。 那年轻人用劲按住门板,怒道:“哪来的疯孩子,大清早的瞎跑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了?厉先生不在,有事等明日再说”。说罢便要关门,那三个孩童哪能让他关门,憋足了劲使劲往里推。 呆在后边瞧热闹的有人喊道:“凌小哥,你师父上哪去了?” 那年轻人一边使力顶门一边答道:“前夜里南亭村死了户人家,请师父去选个风水福地去了,估摸着明日师父也该回来了,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那人又问道:“那你大师兄二师兄也跟着去了,就留你一人在家?” 姓凌的青年应了声“嗯,都去了。”一缩头一发力把门大力关上了。 三个孩童不依不饶,使劲捶着门,“厉先生厉先生……”不断叫着。正捶叫得欢中,围观的人群里挤进了一个气喘吁吁满天大汗账房先生打扮的胖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三个孩童摆手道:“三……三个不争气的东西,回……回来,我我……来说!”三个孩童依言罢了手,退回到此人身后。 那胖子走到门前,休息片刻稍作休整之后,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厉先生在家么?在下乃东街岑记粮铺的账房先生,现特有要事相求于先生,望先生给在下个薄面出来相见!”话声刚落,只听门里边那姓凌的青年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我师父不在。” 胖子擦了擦面上的汗水,神情有些尴尬地笑道:“这位小哥,劳烦出来借一步说话。” 里边隐隐传来话语声道:“你这人哪来凭多废话?打扰了小爷梦中清修,再鬼叫连天一会出去有你苦头吃。”声音细微难辨,似乎早已回到屋中。 胖子此时已行到院门之前,正待举手拍门,闻言手上一停,也不知该不该拍了下去?转回头来瞧瞧身后诸人,只见他们面色古怪,似在极力忍住笑意,似笑非笑,个个都等着看他笑话。 胖子犹豫良久,猛一咬牙,手上还是拍了下去。 啪啪拍门声不断,里边初时毫无动静,想来那青年也在极力忍耐,和胖子斗起耐性来。 胖子不依不饶,拍门声不绝以耳,里边终是响起一阵脚步声,朝院门处移来,门嘎吱一声又开了,那姓凌的青年满脸怒容跨步走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那胖子快步走到他跟前,背着众人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碎银塞到青年人的手中,笑道:“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还望恕罪则可!” 青年面色由阴转晴,用手暗暗掂量,有些分量,当下眉开颜笑,双手抱拳问道:“不知这位老先生找我师父可有何事?” 胖子稍稍踮起脚尖朝里边望了望,笑容可掬道:“这位小哥,你师父当真不在家?” 青年脸色一沉,不耐道:“怎么?你不相信本小爷的话?”说着抓起胖子右手,又把那碎银塞回他手中,冷道:“既然如此,我也懒得和你废话,我继续回去睡觉去,别再敲了啊,不然有你好果子吃。”言罢转身就想回屋。 胖子忙忙上前一步,拉住青年胳膊,青年转回身来,怒道:“你这是干甚?松手!” 胖子赶紧松手,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事物急急塞到青年手中。硬物入手,冰凉凉的,青年低头一瞧,一锭银两,心中估计,起码足有一两之重。 胖子满脸企盼,青年将银锭收入怀中,轻咳两声,笑道:“贵人,贵人啊!实不相瞒,我师父当真不在,不过有何要事?我也可以代劳,不必劳动师父他老人家了。” 胖子大喜,口中连声道:“如此甚好,甚好!”左顾右看一番,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小哥若是有空,能否赏个薄面到东街酒馆一叙?” 青年哈哈笑道:“有空有空,有空得很!”言毕转身把院门锁上,对胖子做了个请字的手势。 胖子当前引路,两人一前一后朝东街酒馆行去。 东街酒馆,雅间。 那青年和胖子分主客坐下,等酒馆伙计把酒菜上齐出去后,胖子把雅间房门关上,回到席上给青年斟满上一杯酒,笑问道:“小哥如何称呼?在厉先生门下几年了?” 青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砸了砸舌,道:“姓凌,凌云霄,我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上面还有两个师兄。”夹了口菜放嘴里嚼了嚼又道:“那老哥你又怎么称呼?” 胖子又替他斟满了酒,道:“鄙人姓岑,是东街岑记粮铺的账房先生。” 那叫凌云霄的青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岑家粮铺,乖乖不得了,生意做大得很啊,这方圆几百里地里的粮食都是你们家的买卖吧?” 胖子呵呵的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是举杯又劝凌云霄喝了一杯。 再倒第三杯酒时,凌云霄按住了酒杯,道:“岑掌柜,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如今我拿也拿了吃也吃了,你说,该让兄弟帮你什么忙?只要兄弟帮得上的尽管吩咐!” 岑掌柜闻言叹了口气,道:“鄙人的东家的确是碰到些难处了,而且这个难处还是棘手得很呐,本来是想寻厉先生帮忙的,只是如今厉先生不在,小哥是厉先生门下高足,想必也是位道行高深之人,小哥若能帮忙那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凌云霄举杯对岑掌柜笑道:“好说好说,来,先喝了这一杯,你再慢慢说给我听。” 岑掌柜放下酒杯,又给凌云霄斟满了酒,吃了口菜后苦笑道:“若不是遇上了天大的难事,有些事情还真不能说给你这个外人听,只不过如今已是火烧眉毛,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凌云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哥,你放心,我这人历来有个毛病,就是听过别人的话是左耳进也就右耳出了,记不住事的。” 岑掌柜笑了笑,略微思索半响,道:“小哥你可知道我们岑家米店是靠什么起家的?”凌云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岑掌柜低声道:“贩卖私盐。” 凌云霄惊道:“私盐!那可是历来官家查到要杀头的重罪啊。” 岑掌柜忙忙伸右手食指放于唇间“嘘”的一声,道:“那可不是么,只是如今这世道,到处都有饿死骨,常言道,只有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要死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强。所幸的是当今之世战祸不断,官家连自身都无暇顾及了,哪还有时间管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头上。” 凌云霄点了点头,赞同道:“说得极是。” 岑掌柜继道:“我们东家贩卖私盐攒够了一笔钱后,就开了这家粮店,因我东家讲究诚信,童叟无欺,生意那是越做越大,最后垄断了这方圆几百里地里的粮食买卖。当然,那种贩卖私盐的杀头买卖是再也不做了的。”说到这里,岑掌柜一仰脖,又是一杯酒下了肚。 凌云霄知道要说到正事了,也不再插言,帮岑掌柜斟了酒,静听下文。岑掌柜用手抹了抹嘴,道:“就在十日前,东家贩卖私盐时的一个伙伴找上门来,要东家借给他一大笔资金。小哥你也知道,我们做生意的,现钱根本就不多,平时都用到货物周转上去了。若是数额少的也就罢了,偏偏他一开口就是一千两黄金,这一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就算平日里我们的现钱不用于生意周转上也拿不出那么多来啊。” 凌云霄听到此处,一拍桌子,骂道:“奶奶的,他这是狮子大开口,还真敢要啊!” 岑掌柜接道:“那可不是嘛,当时东家就一口回绝了。那人被东家拒绝后当时就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不借也行,你就不怕我把你以前干的勾当告于官府听?’当时东家一听也火大了,怒道:‘你爱告便告,总之杀头你也跑不了,反正钱一个子儿都不借。’那人答道:‘当真不借?’东家斩钉截铁断然道:‘不借!’那人听了也不答话,转身就走了。东家本以为那人也只是来讹钱的,既然讹诈不了也就离开了。却不料到了三日前,那人又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口棺材。” 凌云霄忍不住问道:“棺材?带棺材来做什么?” 岑掌柜道:“我们当时也纳闷了,古时有朝官带棺上朝,以此志表一去无还之意。可这人带棺而来,难道是来自杀的?借不到钱也不至于以命相搏吧?而且这口棺材也和我们平日里所见的棺材不大相同,黑漆漆的,个头很大,比一般棺材都大上两倍不止,而且并非木棺,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上边雕满了异兽怪鸟。鄙人虽然不才,但当时也看出那是一口已有相当年份的古棺。”岑掌柜说到此处望着凌云霄问道:“凌小哥跟随厉先生已久,但凡世上的棺材样式应该也略知一二,可知道这是什么棺材?” 凌云霄挠挠头窘道:“其实我跟随师父的日子也不太长,这方面的知识还是相当有限。” 岑掌柜稍稍面露失望之色,但随之而散,又和凌云霄共饮一杯酒后继续道:“只见那人叫人直接把棺材抬到我家店铺之中。当时鄙人有心数了一下,抬棺材的人整整三十六人,而且步伐都相当吃力,可见那棺材份量着实不轻。那人把棺材放置于店铺之中后,直接就坐在了棺材上面,然后对东家说道:‘我用此棺换你一千两黄金,你借还是不借?’东家大怒道:‘岂有此理,我家是米店而非棺材店,你抬口棺材来是咒我全家呐,还想开口要钱?不借!’当下就叫人逐客,不等众伙计出来,那人嘿嘿嘿连连冷笑数声,拍了拍手,跳下了棺材径直扬长出门去了。待那人走后,东家就叫人来欲把棺材抬走,却不料那棺材端是奇重无比,不管用了多少人来都是抬它不动。东家无法,只好命人将其砸烂分散移走,可此棺就如同金刚所铸,坚如磐石,别说砸烂了,连个痕迹都划不出来。这下大家都没辙了,我们开米店的,总不能放着一口棺材在里边吧?当时鄙人就提了个主意说,估计此棺是被人下了妖法了,所以才如此邪门,是不是请些巫神大仙来破破?” 听到这里,凌云霄又忍不住问道:“那你们就去请那些大仙们了?” 岑掌柜无奈道:“那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凌云霄笑了笑问道:“那请来以后呢?能破吗?” 岑掌柜苦笑一声,道:“那都是附近方圆百里之内有名的好几路巫神大仙啊,都说是法力高强道行精深之人,他们的队伍都排到街面上去了,整日里跳着大神,念着我们听不懂的咒语,咚咚锵锵噼里啪啦连着好几日,一直到了昨日夜里,令人恐怖之极的怪事就出现了。”说罢脸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起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仍然令他心有余悸。 凌云霄轻拍了拍岑掌柜的肩头笑道:“来,喝酒吃菜,先压压惊再说。” 岑掌柜勉强笑了笑,举起酒杯猛地一饮而尽,定了定神,便道:“为了移除这口古棺,东家责令鄙人全权督办。主家吩咐下来的事,鄙人是自然不敢怠慢的,是以自那些巫神大仙进场以来,已是连着三天两夜未曾合眼。这夜刚过亥时不久却是说什么也是坚持不住了,于是便在店里随便寻了个所在就躺下了,实在是疲倦之至,刚一躺下就睡死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却被一阵寒意冻醒了过来。” 岑掌柜说到此处,正好一股凉风从身后窗间缝隙处灌了进来,他不由缩了缩肩,朝后瞧了一眼,继续道:“鄙人醒来一瞧,也不知店外几时刮起了阵阵寒风,风势阴寒凄厉,冷彻入骨,其间还夹杂着丝丝细雨。风势渐渐地越来越大,风声也越来越凄厉,犹如小儿啼哭,又犹如老妇低吟,使店中店外诸人心底均生出一股莫名的惧意。此时本是仲夏时节,乃是炎热之时,突然吹来这么一股寒风,令众人如何不惊惧猜疑?这时店里人群中有一人低声道:‘炎炎夏日之夜,哪里来的这股寒风?恐怕是真的要见鬼了。’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又听到一人喊了一声‘唉哟’,原来是一巫神的弟子在自言自语时遭他师父刮了一大嘴巴。鄙人听他师父怒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那么多人在这,还怕了甚么妖魔鬼怪了不成?’话语虽凶,却听出阵阵颤意,不知是冻着了还是真的害怕了?鄙人和店中诸人虽然不语,但心中所想却都和那挨打的弟子一般心思,当下都不约而同的往摆放在店铺正中的古棺瞧去,只怕里边当真跳出什么恶魂厉鬼来。” 凌云霄笑道:“若换是我,也是和你们一般心思的。” 岑掌柜勉强一笑,举杯和凌云霄一碰,一饮而尽,道:“就在鄙人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店外那寒风风势忽然变得极为强势无比,呼呼刮着一下子将众巫神大仙法场器具吹得满街乱窜,也直卷起店中摆放于柜台之上的账簿书签凌空乱舞。本点在店内外四周亮如白昼的上下三排蜡烛被此风呼地一吹俱全熄灭,店内店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使众人惊惧之下皆‘啊’的一声惊呼出口。就在众人又惊又惧之时,鄙人眼尖,看到从停放古棺之处突又闪起一丝光亮,却不知是何物事?鄙人揉了揉眼,仔细一瞧,却见是一团犹如人手拇指甲盖大小的绿莹莹的小球,绿光越燃越绿,忽长忽短,紧紧围绕着那口棺材不停的上下飞舞,甚是诡异。紧接着灵柩里响起‘吱嘎’一声,停了半响又是一声,仿佛就似有人在里边正用着指甲在不断地刮着棺壁一般。”他模仿着吱嘎吱嘎声,面上肌肉微微颤抖着,好似此时也正响着那声一般。 凌云霄有些惊奇问道:“倒有些蹊跷了,还真闹鬼了不成?” 岑掌柜叹了一声,道:“鄙人当时也是害怕,就当先跑出门去,身后传来‘诈……尸……诈尸了!’的众人惊惧叫声,鄙人百忙中回头一瞧,便见有人跟在鄙人身后也从店中狂奔了出来。这一下子米店中的场面是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哪还有人敢呆在店中,呼啦啦一大群人跌跌撞撞你拥我抢的朝门外奔逃,那些跑得慢落在后边的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连爬带滚甚是狼狈不堪。一大群人在一声声‘诈尸了诈尸了……’的叫喊声中沿着街道四散奔逃而去。转瞬之间,原本还是人声鼎沸偌大个店堂便只剩下一团绿火阴诡的小球和一具响着怪声的棺材……。”岑掌柜停下声音,眼神中还有些惊惧之色。 凌云霄面色平静,沉吟不语,心中却是兴奋莫名,暗道:“自己虽跟随师父多年,平日里什么降妖灭魔的大事,都是师父师兄自个儿去,从不许我沾边,所以直到如今,还没真正见过什么妖魔鬼怪呢,此地竟然闹鬼,说不得,要好好去瞧上一瞧。” 岑掌柜待思绪平复,接道:“鄙人见众人都跑散了,自然也不敢再待在店门外,心中虽是惊怕万分,但也不敢逃远,跑了百多来步,逃到十字街口处便停了下来。寻了个暗角远远的偷瞧着店面的情况,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噗通噗通”急跳个没停。虽说平日里听闻过不少关于尸变的传说故事,可若说到真有此事,谁是也没亲眼见过。如今却在自家店面里碰到尸变这种倒霉事,虽然心底极为惧怕,但终究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想瞧瞧真正的尸变之物是何种样子的怪物。但眼及之处,尽是一片黑茫茫的夜色,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却看不到也听不到前方有丝毫动静,可叫鄙人孤身一人上前查看,又没这个胆量。当时鄙人心里忿忿道:‘这些骗吃骗喝该死的巫神大仙,平日里一个个把自己吹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现在出了丁点事却跑得比兔子还快,明日若是还有气在,非得拆了他们的招牌不可。’一念至此心中早不知把那些神巫大仙骂上多少百遍了。”说到这里,岑掌柜苦笑自嘲道:“凌小哥听了可别笑话,鄙人自小就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凌云霄点点头,又和岑掌柜碰了一杯,正色道:“哪敢笑话与你,鬼这东西,平生见所未见,头一遭遇到,谁不害怕?” 岑掌柜伸头过来,神神秘秘低声问道:“凌小哥可遇到过这玩意?” 凌云霄干咳两声,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掩饰其窘态,哈哈一笑,道:“吃我们这碗饭的,哪能没见过?见过多了,只是现在也和你说不明白,以后有机会好好和你说上一说,你继续说你的事。”他怕岑掌柜好奇,多问几句,他非得露馅不过,是以忙忙岔开话题。 岑掌柜“嗯”的一声应了,继道:“就在鄙人心中在暗暗咒骂着那些巫神大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公鸡啼鸣的声音。突听身后“铛”地一声着实把鄙人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回过神来,一只手已摸上了鄙人的肩头。鄙人大骇之下‘啊’的一声瘫软在地,七魂八魄早飞到九宵云外去了。” 凌云霄也跟着“啊”了一声,跳将起来道:“那鬼追着你来了?” 岑掌柜摇摇头,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正当鄙人惊魂未定之时,只见一盏气死风灯凑到鄙人面前,风灯后显现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正咧开了嘴对着鄙人笑,鄙人定眼一瞧,却是镇西头打更报时的老刘头。鄙人被他这么一吓,自然是恼怒不已,从地上爬起后揪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顿臭骂,这老头却笑嘻嘻的不答不应,待鄙人出气够了,他才莫名其妙的蹦出一句话来。” 凌云霄忍不住又插言问道:“什么话?” “‘三更咯,岑大掌柜这么夜了还不回家,待在这漫漫长夜里等鬼来捉了去啊?’那老头说出这么一句话后自顾敲着他的梆子离去了。”岑掌柜猛灌了一口酒,嘴里说道:“听他这么一提醒,鄙人才知道已经到了三更天了,这才想起,出了这么一大档子事,还没禀告给东家主听呢。当下转身出了西街,从西郊绕了大半个镇子才又折转回到东郊鄙人东家主所在的岑家宅院处,直到瞧见门前悬挂着的那两盏红色灯笼,心中总算有些安定下来。” 凌云霄连连喊道:“停,停,停。”打住了岑掌柜的话语,伸手一摸岑掌柜额头,有些奇怪道:“你是不是害怕得烧糊涂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从东街直走出东郊,不过半千丈的距离就可到达岑家宅院,怎么你还要绕起远路来了?” 岑掌柜苦笑道:“我说凌小哥啊,鄙人也知道其实沿着东街直走,不多时就能到达岑宅。可从东街行来必打从岑家粮铺门前经过,鄙人对店里那口怪棺心有余悸,纵使给鄙人一百个胆也是不敢再从那过了。” 凌云霄恍然大悟,有些干笑道:“不是你糊涂,敢情是我糊涂了,嘿嘿!来喝酒!” 岑掌柜与凌云霄又碰过一杯,随便夹吃了几口菜后,又继续缓缓道来……。 岑家大院,主厅。 一个唇上留有一绺胡须,面色白净身体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背着双手立于厅门前,正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岑掌柜恭立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您看这事……?” 岑掌柜话语尚没说完,那人便挥挥手打断了他,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半响,方缓缓道:“尸变?你当真看清楚了?” 岑掌柜急道:“哎!老爷,瞧您这话说的,若是小的真看明白了,哪还有命跑回来禀告老爷您?不过小的是真的亲耳所闻,那是听得真真切切的,老爷你若不信,小的马上差人去把今夜在场之人统统遣回来让老爷您一问便知。” 东家紧皱着眉头,右手轻抚着左手拇指上一枚硕大的碧玉扳指,沉吟不语,在大厅中来回踱起步来。他其实不是不信岑掌柜的话,但要说全信又实在难于接受,毕竟此事听起来太过诡异,那可是生平见没见过的怪事。 在大厅中走了几个来回之后,东家停下脚步问道:“依你看,怎么办才好?” 岑掌柜搓了搓手,面露难色道:“若搁在平日里,请几个大仙来跳跳场,兴许也没什么难的。可如今也看到了,那些所谓的巫神大仙都是些骗吃骗喝的家伙,没出事还好,一出事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小的也真是没辙了。” 东家“哦”的应了声,紧皱眉头道:“这下就难办了,难道真要给那家伙千两黄金才能算了?” 岑掌柜答道:“以我们现时的家当,一时半伙的上哪弄那么多钱去?再说了,就算给得了,难道就不怕他下次又来要个千儿八百的?那可是个填不平的无底洞哟!” 东家右手举起,拇指正反摸摸左右唇边胡须,沉思良久,道:“怕它作甚?不过就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还能吓死活人么?你明天叫人上州府去,请人来看一看,说不定只是人为的恶作剧而已。” 岑掌柜急道:“万万不可啊,东家,若是人为?谁能造得出狂风大作,阴雨连绵的?上州府惹恼了他,只怕咱们处境更糟!” 东家有些恼怒,厉声道:“请人也不是,报官也不准,那该当如何?” 岑掌柜左手用袖轻擦额上冷汗,忙不迭道:“容小的再想想,再想想……” 岑掌柜的话声刚落,还没容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老爷,我倒想起一人来,这事估摸着他能办得了。”门口便传来一女声道。 一听到这女声,那东家和岑掌柜两人一惊,赶忙急急迎到门边。 只见一丫鬟手挽着一****跨进屋来。东家忙上前挽扶着这中年妇人走到厅堂主席上坐下,站于一旁笑道:“这三更半夜的,怎么把夫人给惊动来了?” 那妇人闻言嗔怪了东家一眼,道:“其实福荣刚到我就知道,这夜半三更急急忙忙的寻来,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就叫了雨儿陪我一起前来瞧瞧,早就在厅外听了个明明白白了。” 岑掌柜端来茶水放于美妇身侧的古藤茶几上,歉疚道:“小的该死,一来就惊吵着夫人了,着实该死!” 美妇轻笑道:“这也没什么的,毕竟家里出了这等大事,换是谁都心里焦急的,听你们两大男人商量了半日,可商量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了?” 东家摇首道:“哎!我俩能有啥主意,实在没辙了,要不夫人给个主意?刚才不是听夫人说有一人可以帮得了忙的,这人是谁?” 美妇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人,就在我们镇西头住着呢.是个外姓人,姓厉,不知打哪来的,不过也来得好有年头了,平时就在街上摆个小摊帮人算命测字,也替那些家里死了人的人家看看风水什么的,听人说是个道行精深极其厉害的阴阳先生。” 东家道:“果真有那么厉害么?莫不是象那些巫神大仙们就嘴皮子功夫好,本事却稀松平常得紧?” 岑氏笑着反问道:“老爷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 东家干咳了两声,道:“听夫人的,明儿一早就差人去请厉先生。”话毕转念一想,不解道:“还真看不出啊夫人,你成日足不出户的怎么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 美妇笑道:“我哪知道什么呀!这些都是雨儿这个古怪精灵的小丫头在外边听来说与我听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寻思着,真有这么一人的话就请人家来试试,就算不成的话,大不了把宅子卖了,把店面盘了,凑千两黄金给那人得了,我们再过穷日子呗!” 东家连连称是,点头道:“夫人说得极是在理!”说罢转头对岑掌柜吩咐道:“明儿一早你立即去镇西头把厉先生请来,记住了,对人要客气点,只要事办成了,他要多高的价钱只要不离谱的话都答应他便是了。”停了一停又道:“你这几日也累得慌了,下去休息休息吧。” 岑掌柜唯唯诺诺应了,脚步却是不动。 东家奇道:“你还有何事?当着我和夫人之面,尽管说来就是。” 岑掌柜面色犹豫道:“本不想说的,怕东家与夫人受气,但若是不说,小的又觉心底难安。” 东家奇道:“你们主仆十余载,情同兄弟,还有什么事如此为难?竟然难以开口的?” 岑掌柜抬头望了望他,又瞧了美妇一眼,欲言又止,美妇笑道:“福荣,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说得不对,我帮你担待就是。” 岑掌柜连连点头,朝两人作揖道:“东家主,夫人,小的有一言要说,得罪莫怪!” 东家皱眉道:“你跟随我十余年,怎么变得那么婆婆妈妈了?有话就说,没话回去睡觉。” 岑掌柜忙道:“我觉得,觉得……放棺材那人似乎和我家有些熟稔?”偷眼瞧了东家一眼,见他神色平常,遂大着胆子道:“南坡镇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至少商户能有数十家,各行各业应有尽有,都是方圆百里之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为何此人单单选择我家作为索金之处呢?所以小人斗胆猜测,是不是我家祖上与他家有么瓜葛?或是……?” 东家喝道:“休得胡说,我岑家人世代本分,哪有与人结怨之说?就算祖上曾与人有些纠葛,岂有如今才来索还之意?而且年代久远,保证我能认账么?无凭无据,岂能当真?这种猜测,以后休要再提,免得徒增怒气。” 美妇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笑道:“夫君,福荣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东家不敢和美妇辩驳,闻言呵呵一笑,道:“涉及到祖上之事,虽说只是猜测,也有些恼火,倒是失礼了。” 岑掌柜忙忙跪下道:“不敢叫东家主赔礼,是福荣失礼了,望东家主责罚!” 美妇笑道:“福荣,快快起来,没有人责怪你的。” 东家轻咳两声,神情有些尴尬,挥挥手道:“福荣,你这是何苦?还是下去歇息去吧!明日请那厉先生来,可莫要怠慢了人家。” 美妇眼角带笑,轻道:“福荣,你这几日也累了,该好好歇歇了。” 岑掌柜应了声,站起身来,给东家夫妇作揖告了别,躬身慢慢退了出去。回到屋中,翻来覆去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天刚蒙蒙亮,便披衣出了门,寻了几个本家的孩童,往西街而来。 凌云霄耐着性子总算等得岑掌柜啰哩啰嗦的把事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讲完了,时间也已接近响午。这期间两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总之俱是晕乎乎迷迷糊糊了。 凌云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不禁打了饱嗝,挥手对岑掌柜道:“走。” 岑掌柜不明所以,迷茫道:“走?去哪?” 凌云霄一把拉起岑掌柜,大着舌头道:“去……去米店,看看那口棺材去。”话一出口一下就把岑掌柜的酒意吓醒了一大半,忙忙摆手道:“现……现在?就这么空手着去?” 凌云霄醉眼迷离道:“怎么?还要我买礼物去不成?我告……告诉你,小爷我口袋空空,身无分文,那就……就不去了。”说罢抬脚就想走。 岑掌柜忙忙上前双手拉住凌云霄胳膊赔笑道:“凌小哥误会了,我是说店里那东西着实恐怖得紧,我们这般毫无准备地前去,若是碰上那东西跳出棺来,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就算那东西不咬咱们,吓也得给它吓死了。” 凌云霄指着岑掌柜的鼻尖笑道:“吓死的也是你。”又指着自己道:“不是我。”说罢摇摇晃晃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也不知雾气几时散开了,只见午时的阳光唰的射了进来,只把两人耀刺得开不了眼。 凌云霄眯缝着双眼右手指着窗外吃吃笑道:“你瞧,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僵尸厉鬼的?就算有,现在也早躺在棺材里睡大觉。就算它敢大白日里爬出来,不是还有我么?你怕什么,保准伤不了你一根毛发就是。” 岑掌柜干笑道:“那是那是。” 凌云霄见他还在迟疑中,不由分说强拽起他就走。两人一身酒意,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行到十字路口处,凌云霄呼着酒气对岑掌柜笑道:“奇怪了,这东街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今个儿怎一人影也没见着?” 岑掌柜闻言抬眼一瞧,可不是么,只见长长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到处散落着昨夜被那怪风吹跑了的物事,而其他街道倒有不少人朝这边张望着指指点点,却没一人敢行将过来。 这下可把岑掌柜剩下的酒意全惊醒了,颤声道:“东街的人莫不是全让那怪物给吃光了?” “呸。”凌云霄骂道:“你个胖子,胆儿怎如此的小,就算它想吃,它吃得下么?那么多人,撑都撑死它。我估摸着是被你们家昨夜和今早晨这么一闹,全镇人都知道东街闹鬼了,何况身处东街的人,谁还敢出门来,早躲在家里盘算着该如何逃难去了。”说罢拉着岑掌柜就往里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这次岑掌柜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去了,凌云霄拉拽不动,怒道:“你这个死胖子,一会我叫那怪物出来第一个就吃了你。” 见岑掌柜仍然不敢挪步,凌云霄转身便走,嘴里嘟嚷道:“若不是看在你那几壶酒的份上,我早回家睡回笼觉去了,这大热天的来看什么棺材?说到底也是你们家里的事,我这个外人瞎操什么心啊?”言毕又“哼”了声道:“这事办不了看你东家怎么收拾你。”这话真奏效,岑掌柜苦着脸道:“去,我去还不成么?” 凌云霄停下脚步斜眼瞧他道:“你不怕?” 岑掌柜咬了咬牙,道:“大不了逃呗,逃不了还有你垫背,怕什么?” 凌云霄哈哈一笑,道:“好,走呗!” 岑掌柜畏畏缩缩跟在凌云霄身后走到岑家粮铺门口,虽说大响午的阳光普照,可当他一眼望到正静静躺在店铺正堂中的那具怪棺,仍感到了丝丝寒意。 一进了岑家粮铺,凌云霄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面色冷静而又凝重,好似方才那醉意全是装出来的,压根他就没喝过酒。岑掌柜不敢跟他一起进来,只是躲在门外街对面远远瞅着,只要一不对劲抬脚便逃。 凌云霄眼睛仔细揣摩着这具怪棺,其实说它是棺材还不如说是口大箱子更为贴切。一般棺材的传统样式都是上宽下窄,首高尾低,而这口棺材却是呈长方形状,上下左右一般高矮,宽约一米,长约三米,在门外阳光的映射下黑黝黝得有些发亮。 凌云霄暗暗心道:“若里边真藏有些怪东西的话,这家伙块头真够大的。”转念又是一想道:“哪有如此身材的鬼怪?估计也就人为而已,造出一副古怪的棺材来讹诈岑老板,要了钱财就逃,嘿嘿,今日碰我凌云霄,非要拆穿你的把戏不可。”嘴角轻笑,围着棺材打起转来。 棺盖和棺身缝合得如此之密,看起来就似个整体,以至于凌云霄围着棺材绕了几圈仍然找不出棺盖到底在哪,只好打消了想揭开来看一看的念头。怪棺棺身上雕满一些神态各异极为逼真的洪荒猛兽,呼之欲出。凌云霄用手摸了摸又拍了拍,触手坚硬冰凉,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再瞧下去也是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了,凌云霄拍了拍手走出店去。 岑掌柜忙忙迎上前来,低声道:“凌小哥,可瞧出什么门道来?” 凌云霄转首望了望那口怪棺,摇摇头道:“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岑掌柜急道:“那下面该如何处置?” 凌云霄伸了个懒腰道:“睡觉!” 岑掌柜奇道:“睡觉?” 凌云霄“嗯”了一声,道:“反正呆在这里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不睡觉干什么?” 岑掌柜惊得一脸惶急高声道:“那、那、那这事该怎么办啊?” 凌云霄笑了笑,道:“你急个什么劲?急就能解决问题了?放心吧,今夜我再来,我倒要看看里边真的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岑掌柜瞧了瞧他,欲言又止。凌云霄知道他想说什么,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放心,我一个人来,你就在家睡大觉等消息吧。”言毕背着双手施施然的走了。 岑掌柜见他竟然不要自己陪同前来,心下甚喜,哼了小调按照往常的习惯就要往店里走,一抬头猛然间见店里那棺材正面对着他冷森森的躺着,心下大骇,忙忙高叫着:“凌小哥,等等我,等一等我……”边喊边急追了过去。 ------------ 第二章 尸妖现身 亥时,东街。 凌云霄蹲在十字街口的街心,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密布,云间时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将天地间瞬时映得雪亮,但却无雷。四周一片静寂,黑沉沉的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时不时有闪电的映射下,凌云霄真怀疑自己到了毫无人迹的荒郊野外中。 “那该死的老刘头,今夜怎不见他出来打更报时了?莫不是被昨夜的鬼吓着了?天上又没有月儿,还真不好算计时辰。”凌云霄恼怒的想着。心下粗略的估算了下,想想时辰也差不离了,便起身朝东街行去。黑灯瞎火的,凌云霄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只能趁着闪电亮起的一霎那辨明方向磕磕绊绊地顺着街道屋垣朝岑家粮铺摸去。 途中凌云霄恨不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心中骂道:“早知如此出门的时候就该带一盏风灯来,如今成了睁眼瞎,万一一会到了米店,那僵尸扑将出来,自己又该如何抵挡?看都看不见,还谈什么捉妖降魔,简直就是给那僵尸送吃的去了。”心里想到这,他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又想折返回去,可转念一想:“自己今日已在岑掌柜那夸下了海口,说今夜必给他个答案,现在回去算什么本事,只会辱没了师父的威名,砸了师父的饭碗。罢了罢了,就算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也唯有硬着头皮上了,走一步瞧一步吧。”正胡思乱想中,双手突然摸了个空,恰在此时天空划拉过一道闪电,一具硕大的黑乌乌的棺材顿时映入到了眼帘之中,正是岑家粮铺到了。 四处静寂无声,平日里有些什么动静,都狗吠连天,今夜也不知怎地,狗儿们好似都死光死绝了,半点声息都听不到。 凌云霄朝里边探头探脑的瞧着,店面甚宽,正中摆着那具硕大的怪棺,在时有时无的闪电映射下,黝黑发亮。 凌云霄呆在门外细细的听了一下,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的风声外,粮铺内静无声息。 “应该尚未到子时,这怪物还在睡大觉。”凌云霄自我安慰道。当下蹑手蹑脚轻轻地摸索了进去,只是这黑漆麻乌的,要想辨明方向还真是件难事,摸着摸着碰到一物,冰冰凉凉的,凌云霄不知是何物又摸索了一番,一道闪电复又亮起,凌云霄一瞧倒把自己吓了一跳,竟摸到那怪棺上去了。 凌云霄退了一步暗暗“呸”了一声,寻思道:“真是越害怕什么就越碰到什么。”又另换了个方位朝前悄悄摸去,想先行寻个隐处把自己藏起来再做计较。可到处黑咚咚一片,哪里寻得什么隐秘的所在?正寻摸间,突觉后颈处似有什么物事划过,又划了一下,若有若无的。这一下把凌云霄惊得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全身僵直,三魂七魄已是游离不定了。 凌云霄惊惧之下大喝一声,伸手往后一抓,只听“哧”的一声,拉扯下什么事物来,又是一道闪电闪过,伸手一瞧,却是一面布帘子。原来他竟寻摸到了米店的偏门处,后颈部正依靠到了门帘上了。 凌云霄哭笑不得,猛拍了一阵胸口,这一下着实将他惊骇得不轻。心中暗暗连呼:“识破鬼不灵,识破鬼不灵……”转身闪入那偏房之中,一股霉味传来,闪电亮起,只见成袋的粮食,将整个房间堆叠着满满当当的,只余有门口不足丈余的空地。凌云霄见无处藏身,又行了出来,正待继续寻摸着前行时突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他似乎感觉到停放那棺材的地儿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其实也就是感觉而已,隐隐中就觉得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又或者是……那怪棺在动? 一念及此,凌云霄刚刚平定下去的心又犹得提了起来,虽说他不完全肯定这怪棺里就一定会闹鬼,隐隐觉得还是人为的因素比较大,但在如此黑灯瞎火处境下,他又孤身一人,面对一具诺大的棺材,怎么说?心底都是有种发虚的感觉。 当下停立在原处不敢稍有妄动,眼睛却死盯着怪棺所在之处,只希望下道闪电来的时候能看个仔细,希望又是一场虚惊。只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闪电却再也没闪起,这下子他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睁眼瞎。 凌云霄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闪电却是迟迟不亮,急得额上生汗,却又无可奈何,心中连连急道:“糟糕,简直是糟糕之极”。正六神无主之时,忽听怪棺处又传来“嘭”一声,声音不大,可以说是极其细微,但凌云霄却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两声“嘭嘭”,这次声音又大上了许多。 凌云霄听得虽清楚,苦于眼睛看不见,情急之下拔腿便走。只听“咕”的一声,前额一阵剧痛传来,凌云霄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突如其来激烈的疼痛使他禁不住“唉哟”一声叫了出来,情不自禁手抚额头蹲了下来。原来黑暗之中目不能视加之走得匆忙竟然与房柱撞了个正着。就在凌云霄痛得蹲下呲牙咧嘴眼泪横飞双手拼命揉捻着痛处的时候,怪棺处终于响起了岑掌柜口中所说的那种“吱嘎”声,先是一声,继而又是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更比一声刺耳。 吱嘎声一起,凌云霄倒忘记了疼痛了,只是蹲在地上不敢乱动,心下却是七转八转寻思起来,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声“吱嘎”声,凌云霄心中也跟着嘭嘭嘭地急跳个不停,他用手轻轻按摩着心胸低声骂道:“平时瞧你挺大胆的,怎么的现儿就焉了?我的乖乖哦,可别再跳了,再跳我还没被吓死先给你给跳死了。”转思一想,又觉得刚才想得不对,道:“也别不跳啊,不跳我还真得死了,您老就跳慢点吧。”其实倒不是凌云霄急糊涂了,只是现今情况下有眼睛当是没眼睛,他除了自我调侃减轻自己的精神压力之外倒还真的无事可做了。 吱嘎声响了一阵后,突然便停了,粮铺中重又归回一片静寂当中。只是这静寂比刚才的响声更令人恐怖,静寂得使凌云霄感觉到沉闷而又压抑,压得他简直都快要窒息了。他慢慢摸索着移到墙边,紧紧将背贴于墙上,突觉得背上被什么硬物顶住了,右手往后一摸,心下立时大喜。原来他初出门时,把师父平时镇妖辟邪时都用到的桃木剑也带了出来,倒插在于背上。只是方才心惊胆战之下,再加上黑不隆咚的给房柱撞得不分南北西东,倒把它给忘了。当下一把把它拉了出来,握剑在手,一下子觉得有了主心骨,顿时觉得豪气万丈,方才什么恐惧什么胆怯都统统抛到爪哇国去了。 就在凌云霄犹在自我沉醉时,猛听怪棺处“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事物被掀翻在了地上。一股腐臭之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的臭气实在是臭不可闻,把凌云霄熏得就差点晕眩了过去。他被熏得忍无可忍,“呔”的大喊了声,高声骂道:“奶奶个熊,臭死了,臭死老子了。”喊罢按着记忆印象里前门的方向就急奔了过去,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再行计较。奔跑间突感觉踩着了什么事物,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得面门一疼,又是“唉哟”一声凌空重重翻倒在地,这次比上次撞房柱更是疼上百倍,直把他摔得五脏六腑就要飞出了体外,两耳透风嗡嗡嗡直响,眼前就像看见了满天星斗,四处乱冒。 他左手捂脸右手扶着腰在地上慢慢的坐了起来,疼痛中不禁暗骂道:“该死的,这次又撞上什么了?”当下伸手在地上乱摸,却摸到一把长长的圆棍,再顺着圆棍往两头摸,却是一把长耙子。原来他顺着墙跑,而耙子就斜靠在墙沿,米店里多有这种物事。他跑得急了,一脚踩在耙头上,被耙柄翻转过来就重重敲打在了头上。 还没等他想骂个够本,只听到屋东首处传来极其沉闷“嗬”的一声叹息声,仔细一思量,又不像叹息声,倒像是什么动物在吐气一般。心里一激灵,暗道:“完蛋了,一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正主儿出来了,是人好说,是鬼可就麻烦了,且不论是人是鬼,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心头转了几下,如果真的是鬼,还是降妖灭魔的法物管用,这么一想间,忙想用桃木剑护住自己,却才发现手里抓得是一长耙子,那桃木剑在方才那一摔都不知飞到哪去了。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又惊又惧之下竟也把师父平时教的那些什么降妖灭魔的咒语忘得一干二净了。 臭气扑面,那物似乎也闻到屋中另有生灵,“嘭”地一声已跳到凌云霄身侧,地板震了一震,可见此物极其沉重庞大。“难道当真不是人为?如此庞大的身躯,也不是可以伪造得出来的。”凌云霄暗自心道,尸变二字,已是在脑海中反复闪过。 又听嗬地一声,嘭的地面震响中,这次又近了些。凌云霄危急中突想起平日师父曾说过,尸妖之类的异物寻找生灵主要一靠闻二靠触,只要生物闭住呼吸不能有丝毫动弹,尸妖便寻他不到。先不管它是何物,权且当它是尸妖再说,当下依言而施,躺在地上闭住了气一动不敢动,眼睛却贼溜溜的乱转,极力想辨认那物到底身在何处,可惜触眼之处,皆是黑沉沉一片。 那物果然寻他不着,只是“嗬”的一声在他身侧停下了。凌云霄见它寻自己不着,心头稍稍安定了少许,忽觉的地上一震,“嘭”的一声,那物移动到了他头顶前方。凌云霄心里暗暗祈福道:“按此物重量,少不得也有半千之数,千万别在往前跳了,若是踩在我的肚皮上,还不被踩成肉泥了。”心下正自惶恐不已时,头顶上突的一凉,不知什么事物掉落在他额上,顺着额头滑落到了眼中,搞得眼中粘粘粘粘的,极不舒服,凌云霄忍不住用手一抹,只觉得腥臭难闻,竟是那尸口中滑落的龌龊之物。 凌云霄皱眉咧齿,感到恶心之至,忍不住呼出一声气来,猛听头顶“嗬”的一声,他双眼极力往上瞧辩,依稀见上方一团巨大的黑影扑面压来,臭风直扑鼻间。 凌云霄暗道:“不好。”百忙之中将手中耙子的靶头顶在身侧地上,手握耙柄往上一戳,然后就势往边上一滚,趁着耙柄阻着那妖物片刻的时间,赶忙站起来就跑。可惜他又忘了,黑暗之中到处都隐藏着险机,慌不择路中,只听“咚”的一声,他又与房柱撞到了一起。这一下几乎要把他撞晕了过去,不过也幸好这一撞将他撞翻在地。 只听前方“嘭”的一声地一震,那妖物“嗬”的已经跳到前方去了,若不是他被房柱撞翻在地,估计这下正好撞到那尸怀里来了个自投罗网。凌云霄极力忍住疼痛,屏住气息躺于地上,心中却把这房柱足足骂上几百遍。 那妖物不停在前方跳来跳去,嘭嘭声不断,久不久嗬地一声,声调悠长,尾音渐低,阴沉恐怖之极。 凌云霄躺在地上不敢妄动,耳听前方那妖物跳跃之声,暗暗呸了一口思道:“老子今夜是倒足了霉运了,若今夜有命活着出去,定叫那胖子好好请吃一顿,另带一点红利压压惊才成。”转而一想,暗暗叹道:“有命出去再说吧!”盼望着那妖物寻他不着,也就自行跳出门去,他好有个解脱。 那尸不停在前方来回跳移,嘭嘭嘭声震不断,竟有在此长待之意。凌云霄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算那尸不发现自己,自己也得给活活憋死,当下两手慢慢在地上寻摸着,希望能寻到一些防身的物事,最起码也能和那尸斗上一斗,这样就算死了也不至于太憋屈。 摸索间左手手指突触到一硬物,再往前一探,竟是那把桃木剑。凌云霄喜出望外,忽的翻身坐起一把抓起了剑,竟忘了憋气了。呼地一阵臭气袭来,那物已跳将了过来,凌云霄已来不及起身迎敌,情急中狂喝了一声,背对着那物估摸着方位将桃木剑反刺而出,只听“嘶”的一声,一股糊味飘散开来,只听那妖物凄厉之极的“嗬”了一声,又听嘭嘭嘭数步越离越远的跳跃声。 凌云霄大喜,心道:“这桃木剑果然是个镇妖辟邪的好东西,估计那妖物这一下挨得受伤不轻。”当下得意忘形之至,手握着桃木剑满屋子的转悠寻找着那尸妖。那尸妖似乎极为惧怕桃木剑,凌云霄转到离它近点的地方,它立马就跳开。 凌云霄黑暗中眼不能视物,只能凭那尸落脚时地面的震动来感觉它的去处,再加之之前被撞得怕了,只是一步一点慢慢的寻将过去。而那尸却没这方面的顾忌,跳得又远,往往凌云霄才刚接近,它嗬的一声又跳远了。这下却形成了一个僵持之势,凌云霄奈何不了那尸,那尸惧怕他手中之剑,也奈何不了凌云霄。这一尸一人,在这屋堂之中转悠着玩起了捉迷藏。 就在凌云霄苦苦思索如何降妖捉尸之法时,屋里复又回归到一片静寂之中,那妖物不再乱吼乱跳,凌云霄眼不能见,鼻中又闻到俱是满屋子的臭气,根本无法判定那妖物的确确所在,心中不由有些暗暗叫苦。 正暗暗凝神戒备中,只觉后脑强风袭来,凌云霄往旁一闪,顺势回身手中木剑已朝那风起之处刺去,又是嘶的一声,糊味冒起,那妖物低吼一声,又隐入屋中某个暗处之中。凌云霄一招逼退了它,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悄然后退,只盼退回到墙根处再行计较之法。 才退了两三步,左边传来“嗬”的一声,凌云霄不做他想,赶忙就是一剑刺出,觉得刺在什么硬物之上,便听到“咔”的一声,手上一松,心中暗道:“糟糕!不妙之极!”原来他这剑使力甚猛,又是情急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刺,竟刺到房柱之中,木剑已然折成两截。 没了木剑,再无任何护身的法宝,就等同失去了性命,哪还了得?凌云霄心中惶惶然,立在原地不敢稍有妄动,耳中极力辨听着屋内的声息。 听了甚久,屋里沉静如斯,凌云霄暗道“难道那妖物已经不在了?管它在不在,先出了门再说。”心中如此想法,脚下悄悄移动起来,这次他学了乖,双手四处乱探,摸不到前边有障碍之物方才移动步子,一步一探地慢慢朝门外摸去。 此时天空突又闪过一道闪电,瞬时将大地映射得一片雪亮,凌云霄眼尖,趁着这短短的一刹那亮光,目光四处游扫,一瞧之下,不由大惊失色,浑身汗毛直立。 就在自己身侧不足两尺之处,一个庞然大物站立着,一张阴惨惨的骷髅面呈露出来,嘴巴大开着,上下两排利齿泛着白光,从上至下已朝自己脖颈之处咬来,凌云霄不及多想,身子往前一个滚翻,避了开去,躺在地上闭起了气。 心里怦怦急跳,连道“侥幸!”若不是这道闪电来得及时,只怕已被咬个正着,如此大口,焉有活命之理。 闪电不断亮起,凌云霄瞧见那妖物不停在自己身侧左右跳来蹦去的,有好几次堪堪险些踩踏碰中了他,骇得他浑身冷汗惊出不断。 他倒也聪明,知道憋气不能长久,一到难于忍受之时,速度开口换气,然后立马闪到另一处继续闭气静立。那妖物动作也极为迅疾无比,他才开口,便已扑来,只是凌云霄每次都是有备而作,自然抢着先机,每次都是堪堪避过,虽然惊险万分,但也次次凑效。 这下又变回方才那僵持之势,一个追一个逃,一个找一个藏,只不过两者角色已是互换而已,凌云霄已从方才的主动出击变成现时的被动躲藏之势。 尸妖寻他不着,他也对尸妖无可奈何,两者在屋中一追一藏甚久,凌云霄心中叫苦连天,忽然想起,身上尚有那些降妖灭魔的咒符,忙忙探手入怀,抓出一叠黄纸咒符来,可如何运用,又是半点不知。 当下边躲着那尸,边摇头晃脑,心中默记着平日里师父所教的镇尸咒,可平日里所学咒语甚多,此时一着起急来,夹七夹八全都参杂到了一块,连念几次,都觉得不大对劲。没了咒语,手上纸符还不是和废纸一般,心头窝火不止,连连骂自己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凌云霄啊凌云霄,瞧你也不太笨,怎么就连一句简简单单的咒语都记不起呢?都怪平时不努力所致,你该死啊,该死!”可气归气,恼归恼,眼下还是思量着如何应付这尸妖要紧。 闪电一起,他瞅准那妖的方位,若是离得较远,立马换气换位,若是相距较近,则继续憋着,虽说暂时性命无忧,但躲得也是辛苦之极。 手中捏着一把降妖的黄符,偏偏却不会使用,若只论郁闷之心,恐怕此时他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他紧盯着那尸跳动时的震响声响起之处,心思急转起来,暗暗心道:“这些咒符是经师父之手开了光的,就算没了咒语相辅,应该也有点用处吧?”当下悄悄在自己身前周围撒下一地的纸符,趁机呼了口气,那妖物循气跳将过来,他早闪到一旁去了。 只听那尸惨呼连连,在原地蹦蹦跳跳不停,脚底青烟直冒,凌云霄大喜,心道:“咒符果然有些用处。”赶忙将手中纸符到处乱撒,搞得满地都是。 他游走在纸符之上,口中连连呼气,引那尸来追,那妖物脚下受阻,行动迟缓,哪里追得上他。 一人一尸满屋子转悠,瞧那妖物狼狈不堪,凌云霄哈哈大笑,突听那尸“嗬”的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凄厉尖亢,着实把凌云霄吓了一大跳,正不明所以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地面一震,鼻子间猛然吸入了一股浓浓的灰尘味,呛得他不禁咳声连连,只听那尸的跳跃声“嘭嘭嘭”的朝西边渐行渐远而去。凌云霄醒悟过来,心惊道:“不好,这尸要逃!”可四周黑沉沉的,自己都辨不明东西南北,要想去追,又如何追得上?就算追得上,他敢追么? “喔喔喔……”远处传来了阵阵金鸡啼鸣之音!“原来寅时到了,我在这里这尸入不了棺,怪不得它急着要另走他处!”凌云霄又痛又累的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道。 岑掌柜再见到凌云霄时,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岑家粮铺墙上破了个大洞,店里店外一片狼藉。那凌云霄灰头灰脸赤膊着上身的正躺在那大口子前的残砖破瓦上呼呼大睡。岑掌柜小心翼翼近前一瞧,只见凌云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额头肿起老高一块,更诡异的是,自右额下到左侧脸颊上竟然有一道很明显的红色伤痕,看着似乎就要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 再看店里,却见那怪棺早已打开,棺盖散落在了一旁。岑掌柜大骇之下,转身就便想要逃,只听凌云霄懒洋洋道:“别怕,是口空棺,里边的主子早让我打跑了。” 岑掌柜兀自半信半疑,只见凌云霄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臂膀朝店里拖,岑掌柜不由自主的跟他进了店里,隐隐闻到一股刺鼻之极的臭味。凌云霄把他一直拽拉到了棺前,逼着岑掌柜低头往里瞧,棺中果真空空如也,只是一股难闻之极的臭味瞬间扑鼻而来,岑掌柜忍不住冲到店外,大呕特呕起来。 凌云霄在店里哈哈大笑,道:“昨夜里我把隔夜饭都吐光了,岑大掌柜的,你该如何补偿?” 岑掌柜止住了吐,回头苦笑道:“凌小哥果然神人也,真不愧是名师高徒,如此妖邪之物都斗你不过,想要什么报酬,尽管说来,只要鄙人能做主的,统统答应,绝不含糊。” 凌云霄一瘸一拐行了过来,一手扶住岑掌柜肩头,哈哈一笑,道:“岑大掌柜果然豪爽,当真什么都行?绝不含糊?” 岑掌柜站直身子,道:“只要鄙人能办到的,自然算数,我想凌小哥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鄙人也不敢拿话诳你。”他也怕凌云霄狮子大开口,学那放棺之人一般,索要没边没际的物事,所以开口在先,堵住凌云霄不切实际的念头。 凌云霄点点头,四处环顾一番,凑到岑掌柜耳边,神神秘秘低声道:“我想给你请一顿酒吃,一醉方休!” “什么?”岑掌柜愣了愣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想要你请一餐酒饭,我肚子饿了,如何?”凌云霄突地在他耳边大声道。 岑掌柜冷不防被他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一边用手掏耳,一边**瞧着他,哑然不语。他也着实想不明白,按理说,帮人办成那么大的事,都会提些钱物之上的要求,那料到竟只是区区的一餐酒饭,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凌云霄见他不语,有些着怒道:“怎么?不同意?不就区区一餐酒么?昨夜小爷我和那妖物恶斗了大半宿,差点小命都玩完了,竟然一餐酒都换不来?” 岑掌柜回过神来,忙忙道:“哪里,哪里?莫说一餐酒,就是十餐,百餐甚至千餐,只要鄙人尚在,都是请得起的。” 凌云霄哈哈一笑,伸右手就是一拳,轻锤在岑掌柜臂膀之上,道:“我就知道岑掌柜不是那么小气之人,那就走呗,喝酒去!”言罢抬脚就走。 岑掌柜忙忙拉住他,凌云霄眼一瞪,道:“怎么,又想反悔了?” 岑掌柜赔笑道:“酒是自然要喝的,只是小哥你帮岑家如此大忙,可不能马虎了。鄙人这还要回去禀报东家主这天大的喜讯去,这酒席嘛,可就不是鄙人陪小哥喝了,而是鄙人家主,还有左邻右舍有头有面的人家相陪,小哥,你可得好好喝上一餐咯!”说着和凌云霄作了一揖,兴高采烈匆匆离去。 凌云霄望着岑掌柜的背影,喃喃道:“不就喝一餐酒么,还要这么麻烦?” 午时,岑家大院。 凌云霄早已是漱洗完毕更换一新,翘着二郎腿正坐在大厅主席上是大吹特吹昨夜里如何勇斗尸妖的光辉战绩,岑竟乾和岑掌柜两人站与一旁那是听得惊心动魄嘘嘘不己。当然,他黑暗中慌不择路连撞三次的丑事是万万不能说的,而且尸妖的数量也从一只变成了数只。岑家主仆二人因为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正满头欢喜当中,自然也不会考究一口棺材里到底能装几只尸妖的问题。凌云霄虽然看似风光无限,只是他额上那大大的紫包和面上那长长的红痕还是让人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当夜岑家大摆宴席,镇中所有有头有脸的名豪大绅俱都列席。眼瞧着这些平日里都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富商大豪们与自己同列一席,凌云霄开始倒还有些拘谨。可酒过三巡,瞧那些财主佬们个个对他客气不已,酒壮心胆,自然是免不了又继续吹嘘一番,那是大吹大擂,口沫横飞,得意之至。 边吹边喝,边喝又边吹,在一番推杯置盏中,喝得是不亦乐乎,吹得是牛皮梆梆响,醉得一塌糊涂也是在所难免了。也不知喝到多少时辰,酒已见底人已散空。凌云霄谢绝了岑家让他留宿的盛请,也死活不让人送,打着饱嗝,一身酒气,提着盏气死风灯歪歪斜斜的就出了岑家大院。 从岑家大院到镇东街并不算远,中间铺就着一条青石板彻成的石道,只是两旁荒草丛生,树林浓密,再加上夜色已黑,在风灯微弱的灯光映射下,两旁的荒草树丛的影子就如同一个个个正在张牙舞爪的鬼魅魔影。凌云霄满身酒气哼着小调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空旷的东郊石道之上,正哼得欢时,只闻到空气中充满一股呛鼻的臭气,只觉得“嘭”的地面一震,耳边传来“嗬”的一声。 这臭味和这声音凌云霄实在是熟悉之极,不是昨夜那店中的尸妖还能有谁。他举灯四周乱照,只是照明范围有限,放眼瞧去除了树影婆娑和鼻边闻到的阵阵臭气之外,一无所有。大骇之下,酒意也立醒了三四分了。忙忙伸手到背后乱摸,却捞了个空,背上空空,哪还有什么桃木剑的影子。只怕是刚才在酒席上喝得忘乎所以,几时把桃木剑给落在岑宅里边了自己也未曾而知。又伸手入怀,空空如也,才记起午时换了一身衣裳,那些纸符之类的物事连同那身旧衣裳早就丢在家中,未曾带得出来。 凌云霄心中暗暗叫苦,不过也仗着还有几分酒意,回头拔腿便跑。只盼能赶在尸妖之前跑回到岑宅里边,岑家上下人数甚多,合起力来想来应该可以对付得这么一个尸妖,何况只要进了岑家,寻到那把桃木剑,还怕这区区一只尸妖不成。只是这样一来他今日所吹嘘的功绩自然而然也就被拆穿了,可这急要当口哪还顾得上功绩不功绩的,保命要紧。他的算盘倒是打得蛮如意的,可惜肚里酒水甚多,再加上山风这么一吹,酒意直冲脑门,头重脚轻,跑起来可就没有那么顺畅了,明明已经瞧见岑家大院门口悬挂着的那两盏风灯,却是死活怎么也跑不到。 正连摔带跑朝岑家大院急奔时,忽闻一阵臭风从头顶掠过,前方丈余处嘭的一声已立有一物。这妖物样貌,昨夜四处黑漆麻乌,他瞧得不大真切,如今借着风灯的光线,凌云霄这下是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了。这尸身长八尺有余,体格庞硕之极,身穿古时战甲,披头散发,那长长的乱发在夜风中随风乱舞,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眼见那尸双脚离地,已朝他凌空跃来,他哪还顾得上看那尸长着什么摸样,只见前路已堵,“呀”的惊叫一声转头就朝来路跑回,那尸“嗬”的一声在后边追赶而来,只一个踨跳起落间便已跳到凌云霄身后,伸出双手就朝凌云霄肩头拍落。 凌云霄哪能让它拍着,情急之下往旁边一个癞驴打滚,闪过了这尸妖的一击,只是这一滚也滚到旁边荒草丛中了。那尸一击不中,也随之跳入凌云霄滚入的那草丛之中,却再无半点凌云霄的气息。原来凌云霄这一滚还真是凑巧,正滚入草丛后一处小水潭中,被这冰冷的池水一激,酒意又醒了三分,手脚并用,往潭子深处挪去,滚到水深之处,当下不敢妄动,潜躺在水下闭起了气。 说来也是凑巧,若没有这小水潭,就算凌云霄闭住了气,他身上的酒气仍然会被那尸妖闻着,这下歪打正着,在水中一泡,正好淹没住了周身的酒气,暂时躲过了一厄。那尸“嗬嗬嗬”的在水潭周围来回跳跃着,寻觅着凌云霄的踪迹。 虽说凌云霄躲在水中暂时逃过一劫,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在水底憋气憋得久了按耐不住,便悄悄在水面上探出一个头来,想偷偷换了气再躲回水里。不料才一吐气,那尸就呼得一下从水潭边跳了起来,只朝凌云霄所在之处扑将过来。凌云霄大惊之下哪还敢呆在原处,赶忙手脚并用往岸上跑,却不料潭底淤泥甚多,越急着想跑越跑不动,拼尽全力之下也不过挪动了几步而已。只见水花四溅中,那尸已落在方才凌云霄所呆之处,离它现在站立的地方也不过六尺有余,如此近距,只消一个起落,便可将陷于泥中的凌云霄拍死爪下。 凌云霄暗道:“我命休矣!”便闭上眼等死。只听耳边传来那尸嗬嗬嗬的厉呼声,却半天不见那尸对自己做任何动作,不禁大奇,睁开眼一瞧,这一瞧之下差点没把他乐死。原来此潭积水甚久,潭底早积满了厚厚的淤泥,那尸跳落下来,一下子就给陷进了泥里。他身体深重,加之又是凌空跳下,力道何其之大,这一陷就陷进了大半个身子,水面上就只留了个脑袋,它愈是使力挣扎陷落得就是愈深,是以虽离凌云霄只有六尺多的距离,可就偏偏奈何不了他了。 凌云霄哈哈大笑,只管用手拨水劈头盖脑朝那尸头淋去,嘴里骂道:“我叫你追,我叫你追”。拨得累了也只得罢手,只是自己也被淤泥困住,一时半会也逃不了,就这样一尸一人在水潭中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着。 凌云霄这才有机会好好看清了这尸的摸样,面上无肉,估计已经风化成了一层干皮了,双眼无球,只是两个黑糁糁的眼洞,也没有鼻肉,只剩了一个隆起的三角小孔,整个面容看起来极是狰狞恐怖。它张着嘴对凌云霄咆哮着,那满嘴的尖牙和那两只长长的獠牙更是看得凌云霄不寒而栗,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颈部,忖道:“若是给它在这里咬上一口,那还真乖乖不得了。”凌云霄想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会到了寅时这尸急于脱身说不定真能爆发出什么惊人之举,还是想法子赶快脱身才行。所幸只是双脚陷于淤泥里,想想脱身也不至于很难。当下不敢用力,只是慢慢的一步一划拨拉着水朝岸边行去,那尸闻到这边的动静,又想来追,一用力,又陷了下去一点,这下连嘴都浸没到水中了。 凌云霄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好不容易爬到了岸边,只觉得气力都用尽了,半躺着身子对水潭里骂道:“你个老怪物,都死在棺材里几百年了还爬出来,害得小爷我跟着你一起受累,又是撞柱子又是被水泡,奶奶个熊的。”那尸妖不停在水中咆哮连天,使力也想跟着跃来,水声哗哗,它竟然靠着蛮力,也向前跃出了半尺左右。凌云霄暗暗心惊,瞧它阵势,只怕真的能脱出水来。大着胆子待在水边观察,只见那尸也就向前跃出半尺而已,又被水底泥浆所困,他暗暗估算时辰,想来就算过了寅时,它也未必能跳出水潭来,心中稍稍大定。 休息得够了,便起身跌跌撞撞朝岑宅行去。到了岑宅,叫了门,看门的一瞧是他便忙忙把他迎了进去。岑家主仆见他才出去还没一伙功夫又折返了回来,而且还是这般摸样,一身的泥水湿淋淋的,自是惊讶万分。凌云霄也不敢告于实情,只是说喝多了掉水潭里了,黑灯瞎火的也回不去了,所以又返了回来。听他这么一解释,岑竟乾哈哈大笑,酒后诸态这般事情倒是常见得很,倒也不疑有他。当下便赶忙叫人寻了套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又安排了住处让他住下。 凌云霄待岑家众人都睡下后,又等远处鸡鸣了三遍,方悄悄起身,在岑家院子里寻找起他那把桃木剑来,只待寻到木剑就返回到那水潭里灭了那尸。只是诺大个庄园,加之四周黑沉沉的,要寻把木剑谈何容易,寻了多时终究还是寻它不着,也只有悻悻的回到房中,待天亮时再做计较,只是一想到尚在水潭中的那尸,又如何睡得着。待鸡鸣到五更天,天时蒙蒙初亮,便再也等不急了,忙忙穿戴齐全了也不和岑家告别,出了岑宅径直朝那水潭急急奔去。 到了水潭边,放眼瞧去,水面空空,哪还有那尸的影子。凌云霄暗道:“莫不是昨夜鸡鸣之时,它急于挣扎,给沉到淤泥中去了?”便就近从树上折下一段长枝,沿着水潭四处朝水里捞寻着,只觉得触手之处皆是软稀稀的烂泥,哪触到什么硬物之类的物事。捞寻了许久,终一无所获,凌云霄不禁奇道:“看样子这尸已是脱困而去了,只是它又寻得什么方法出得这水潭的?当真奇怪的紧。”思量了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疑惑间,突想起昨日只顾得和人喝酒取乐,昨夜又让那尸妖一吓,早把师父回来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当下暗道一声:“糟糕!”急急忙忙寻路赶回家去,只盼见了师父把此事一说,谅来师父也不会责怪以他。 行到西街离他那住所尚有百米距离时,只见院门大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正拿着扫帚出了门来。凌云霄一见大喜之下,赶忙上前几步,远远得对那汉子急急摇手,那汉子抬头正见了,正待说话,凌云霄忙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叫他过来。那汉子满面疑惑行将过来,凌云霄一把拉住他把他拖到一屋角处,悄声问道:“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在屋里么?” 原来这汉子正是凌云霄的大师兄阳有仪,听到凌云霄这么一问,阳有仪道:“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又惹事了?师父他老人家和无极还有点事要处理,尚未回来,只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家又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师父就叫我先行回来瞧着你。”言罢突又问道:“昨夜你上哪去了,整日整夜都不见影,又跑哪疯去了?真的惹事了?” 凌云霄听师父没回来,嘘的松了口气,又瞧了瞧四周,低声对阳有仪道:“大师兄,我和你说件事,走,屋里说去。” 阳有仪刚听完凌云霄说的事,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指着凌云霄气道:“你瞧瞧你,师父才出去几日,你就给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来,就你这道行?还想捉尸降妖?出事了不是?现在这尸不知藏到哪了,若是夜里出来害人,你可是大罪一件难逃其咎。” 凌云霄苦着脸叹道:“我初时也只是以为是人为的恶作剧,哪知道里边还真藏有个大家伙,事情闹大了,这不,和大师兄商量来咯嘛!” 阳有仪沉吟了半响,转身走到放置于屋角的一口大红铁皮箱子前,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抛给凌云霄道:“接着,帮我拿着。”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八卦大罗盘递给凌云霄,再从箱子里取出一件长约有两米宽不过巴掌,外边用黑布包裹着不知是甚的物事捆系于身后,从凌云霄手中接过那罗盘后对凌云霄道:“走,到岑家瞧瞧那棺材去。” 凌云霄带着阳有仪赶到岑家粮铺时,正见岑掌柜带领着一众伙计在补修着那面被尸妖撞破了的墙垣。岑掌柜听了凌云霄介绍,知道阳有仪是凌云霄的大师兄,神态那是恭敬得不得了,一定要拉着这师兄弟两人上酒馆好好喝上一顿。阳有仪笑着劝阻道:“岑掌柜不必客气,我这次前来只是想看一看那口棺材,不知那棺现在被贵店放在哪了?” 岑掌柜面露难色道:“还真不凑巧了,自打昨日凌小哥把棺中那怪物赶跑后,鄙人不敢怠慢,立即差人把那棺扔到五里外的乱葬岗去了,阳大哥你也知道,咱做生意的,总不能放着口棺材吧?何况这口棺……”阳有仪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点头道:“这个我明白,理解理解的。”言毕转首对凌云霄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赶往乱葬岗,若我猜得不错,那尸一定就藏在那。” 凌云霄不解道:“师哥就那么肯定那尸妖就藏在乱葬岗?”阳有仪望了他一眼,眼神严厉,道:“你打小就脑子聪明,可惜从不用在正途上,这种事情还用想么?乱葬岗是什么地方?葬死人之处,而且由来已久,葬在那处的死人多不胜数,本来就是极阴极寒的地方,正适合尸鬼之类的妖魔之物生存,何况现在它赖以栖身的棺材又被岑掌柜扔在那了,它不躲在那还能躲去哪?”凌云霄“哦!”了一声,有些干笑道:“还是大师哥聪明,小弟我是万万赶不上师哥万一的,唉哟……!”话没说完,头上已挨了一暴栗。 ------------ 第三章 乌甲尸兵 乱葬岗。 岗如其名,处处乱坟,地地白骨,乌鸦成堆,野狗成群。这里埋葬的俱是些无主的尸骨,大多都是草草掩埋了事,既无木棺,更无墓碑。 虽说还是大白天,天际万里无云,烈阳当空。可凌云霄还是觉得此地阴气沉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阳有仪回头瞧了他一眼,笑道:“老三,怕了?” 凌云霄挺了挺腰道:“怕?笑话!我打小到大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阳有仪笑了笑,也不答话,转过头去手搭凉棚找寻着那具怪棺,乱葬岗上乱草树木甚多,地面也是凹凸不平,瞧来瞧去也寻不见其的踪影,也不知道岑掌柜把它扔在何处。 阳有仪头也不回问道:“按照那岑掌柜的说法,是把怪棺抬来后直接就丢弃在这荒山上了,并没掩埋对不?” 凌云霄点点头道:“是的,那岑掌柜没必要骗咱哥俩。”言罢也跟着寻找起来。 只见乱葬岗中耸起有一土坡,比周围地势都要高些,凌云霄手指那土坡道:“师哥,上那土坡去,它在岗地中心,又别周围地势要高,咱上那瞧瞧去。” 阳有仪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朝那土坡行去。上了土坡,两人分立两侧四处观望起来,正查探间,凌云霄眼尖,指着山岗北边一处高过人头的荒草丛叫道:“师哥,那棺材在那。” 阳有仪行至他身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丛荒草在山风的吹拂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摇摆着,里边若隐若现着一具黑乌乌的大棺材。 阳有仪急步下了土坡,手持罗盘当先奔了过去,凌云霄跟在后头嘟嚷道:“这岑掌柜也真是的,把这棺材藏得那么隐秘,又不明说,叫我兄弟两一阵好找,这不是耽误时间么?回头非得着他算账不可。” 阳有仪拨开荒草,一头钻了进去,凌云霄正要跟进,里边传来阳有仪的声音道:“老三,你到那土坡上边去,仔细察看下这附近可否有些什么山洞土洞之类的。”凌云霄“哦”了声,把已经伸进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极不情愿的转身朝那土坡上行去。 阳有仪一眼看到此棺,心底不由倒抽了一股凉气,好霸气的黑玉血棺!心中震惊难以言表,脚步不停,围绕着怪棺手持罗盘快步打起转来,边走心越惊,此地惊现黑玉血棺,看来此事难以善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凌云霄正手搭凉棚四处张望着,却见阳有仪一脸凝重地钻出草丛,朝这边缓缓行来,到了坡上就一屁股盘腿坐了下来,闭目养起神来。凌云霄不敢打扰他,不禁心中暗道:“现已接近酉时,师哥这么一坐,也不知道几时起身?若是几个时辰都不起来,到了晚间,岂不真要在此过夜?”他知道他这个大师哥,一碰棘手之事,常常会打坐冥思苦想一番,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一念及此,看着四处累累白骨,又想起那就在此地却又不知藏于何处的尸妖,凌云霄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他立身朝乱葬岗四处打量,触眼之处,除了乱草还是乱草,而且占地极广,想要在此寻出那尸妖藏身之处,以他一人之力,谈何容易? 他本性慵懒,见阳有仪闭目养神短时间内也不会睁眼了,也懒得再寻找什么洞口,走到阳有仪身旁,寻了块比较齐整的地方以手托头躺了下去,双眼仰望着天际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过去。 正睡得香甜中,忽觉得有人在推拉他,朦朦胧胧中睁眼一瞧,却是阳有仪,再一瞧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了,天边挂着一轮残月,隐隐发出幽暗的银光。 凌云霄一咕噜翻身就想起来,阳有仪压住他肩头低声道:“别动,瞧那边。” 凌云霄按着阳有仪手指的方位一瞧,黑不隆冬的,也瞧不到任何东西,有些茫然不解道:“有什么?” 阳有仪右手一拍额头,低笑道:“我还真忘了,你那双眼睛一入夜,就瞧不到身前三尺之处。” 凌云霄有些气恼道:“那你还叫我看?你看到甚么玩意了?那尸妖么?” 阳有仪紧盯着前方,重重点了点头,凌云霄几乎惊出声来,忙忙极力向前眺望,待视力有些适应,虽然还是模模糊糊一片,但在微弱月光映射之下,只见远远荒坟地上,似乎有什么物事在一蹦一蹦的跳着,往岗下移去,又看的不太真切,不过看着阳有仪的神色,一猜也猜得出来,此物正是那尸妖。 凌云霄低声问道:“子时了?” 阳有仪答道:“哪到那么快,戌时刚过不久。” 凌云霄惊道:“啊?这尸变得那么厉害了,没到子时就敢出来了?” 阳有仪笑道:“谁说僵尸只能子时才能出来?此地阴气极重,它根本无需等到子时,瞧它跳的方向,应该是往镇上的方向走。” 凌云霄扰了扰头道:“镇里阳气盛,它还敢往那去啊?”话刚说完,头上就已挨了一栗,阳有仪低声骂道:“谁说它要去镇里了?我只是说它往镇上的方向走,走,跟上去瞧瞧。”还没等凌云霄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朝那尸妖追了下去,凌云霄无奈只得紧紧地跟在他的后头。 凌云霄初时紧盯着阳有仪背影疯跑,但阳有仪脚力渐长,越奔越快,而凌云霄苦于双眼夜不能视,越跑越慢,渐渐距离就拉得开了,再奔一阵,阳有仪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凌云霄深一脚浅一脚正跑着紧时,突觉脚下一空,暗道一声:“不妙。”身形一歪面朝下已摔倒在一土坑内。他是在毫无防备中摔下去的,这一下可摔得他不轻,只觉得额头火辣辣地疼痛难耐。真是旧伤未好又添新痕,而这新痕添得不是别地,正不偏不倚的添在前夜他额头的旧伤之处上。 凌云霄好半响才艰难的从坑里爬到地面上来,蹲着地上双手不停的揉捻着额头,疼得他可真是泪水都要夺眶欲出了。正呲牙咧嘴中,突觉旁边草丛不知怎的“哗”的动了一动,凌云霄手上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下来,转首一瞧,又见一切平静如常。他只道自己看花了眼,不料他才刚把头转了回来,又感觉那草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接着哗啦啦到处乱摆起来。 凌云霄用手举过头顶,无风。他不由神经绷紧了起来,从地上慢慢立起身,却尽力不扭头去看那正在乱舞乱动的草丛,他怕一回头猛不丁就看到一张青惨惨的鬼脸。听着那草丛响动的声音,凌云霄只感觉自己的衣襟都被冷汗浸湿了,正思虑要逃还是大着胆子转身去看的时候,草丛中“嗷”的一声窜出一只野狗来,紧接着又跑出一只,两只狗互相撕咬玩耍着从凌云霄身旁窜了过去。直到两只狗都跑远了凌云霄才呼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拔腿便跑。 这乱葬荒岗,到处鬼火点点,天地间又黑压压一片,现在是野狗虚惊了一场,但再不跑快点一会难保真的出现什么难以臆测的事情来,万一真出现冤魂怨灵之类的物事可就吃不消兜着走了。这一路跑下来可真吃尽了苦头,磕磕绊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好不容易下到了马道,却一头撞进一人的怀里。 “你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后边有东西追你?”却是阳有仪的声音。 凌云霄一听到这声音,激动得话都说不顺了,一把跳起来紧紧抱住阳有仪的脖子不松手。 阳有仪瞧他周身上下脏污不堪,头上发间也是沾满了泥土草沫,样子甚是狼狈,不禁笑骂道:“行了行了,都半大小子了还怎么像个娘们似的,不就一个乱葬岗嘛,瞧你吓成这个鸟样。” 凌云霄松开手,不好意思嘿嘿嘿干笑了几声,问道:“师哥,你不是追那僵尸去了么?怎么又返回来了?” 阳有仪道:“还不是为了你,追了一半才想起你还没修得开天眼,这黑夜之中你肯定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所以又返了回来找你,至于那僵尸嘛,到子时肯定往镇上去,你我到镇上的路口处以逸待劳,今晚就收复了它。”说罢对着凌云霄指指自己的背。 凌云霄不明所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没什么东西啊?茫然不解问道:“什么?干吗?” 阳有仪道:“叫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走,你没开天眼,从这里走到镇上你走得了吗?”凌云霄想想也觉得有理,当下依言爬到阳有仪背上,阳有仪说了声:“抓稳了。”抬脚便走。 凌云霄趴在阳有仪的背上,见他或跳或走或跑,速度极是飞快,就似背上根本没有他这人似的,心里不禁暗暗赞道:“大师兄就是大师兄,本事可真是高强,唉!我几时才能学到和大师兄一般厉害呀?估计这辈子都难到其项背了。”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些懊丧。 凌云霄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听阳有仪暴喝一声,脚速突然加快,几步之间已经蹦出十几丈远,还在凌云霄莫名其妙之时,阳有仪已把他放下,对他道:“你呆在这别动,千万别动了。”停了停望着路道另外一侧继道:“本想子时再收拾它,想不到它自行送上门了了。”凌云霄这时才闻到那股尸臭之味,阵阵尸跳的嘭嘭声在身侧响个不停,循声望去,一片黑乌乌,也瞧不到它到底在哪? 那妖物似乎也闻到自己身侧有生灵存在,脚步声停了下来,不一会又嘭嘭嘭大作起来,朝两人所立之处移来。阳有仪朝着那尸跳声迎了过去,凌云霄只觉眼前一花,阳有仪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凌云霄眼朝着阳有仪身影消失的地方极力睁眼瞧着,目及之处皆是一片黑幕,哪看得清半点分毫。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听前方夜幕中传来阳有仪喊了声“缚尸,”紧接着听到是什么事物窸窸窣窣捆绑的声音,半响之后传来那尸嗬嗬声连连,又听到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声音,其中夹杂着阳有仪不停移动着的细微脚步声和口中的念咒声。尸妖的跳跃声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更比一声重,阳有仪的念咒声越跟着提高了声调,念得更急了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声音骤停,隔了一会,又听阳有仪叫道:“这家伙有些本事,竟然破了我的缚尸咒。”话声刚落,又听那尸嗬地一声,嘭嘭声再起。 凌云霄见前边斗得正欢,就想往前凑个热闹,此时又听到阳有仪暴喝一声,“镇尸。”咒语声再起,嘭的一声闷响传来,似乎是什么物事重重翻倒在地。天地间又恢复了平静,凌云霄等了良久,却再也没有了那尸和阳有仪的声音。 凌云霄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想向前看个究竟,不料双脚重如千斤,却是半点也挪不开步子了,凌云霄大悟,高声对那边喊道:“师哥,你竟然对我使了定身咒。” 停了甚久,才听前边传来阳有仪哈哈笑声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子不对你使些手段只怕你会来坏了我的好事。” 凌云霄正想答话,突听前边那尸又嗬的传来一声,只听“咔嚓咔嚓嘭嘭嘭”树木断折声和那尸的跳跃声交错不断,紧接着听到阳有仪闷哼了一声,似乎受了伤。凌云霄心下焦急,可身子又丝毫动弹不了,只能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眨也不眨,恨不得天色立马大亮好让他看看师兄到底伤得重不重?心中七上八下,思道:“师哥如此神勇,难道都不敌那妖物?若是不敌,可就大事不妙了。” 正焦急间,又听阳有仪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曾经呆在过黑玉血棺里的家伙,有些能耐,挨它撞了一下,不过不碍事,哼!收了它!”话音刚落便听见手掌噼里啪啦的拍击声,又是一阵树枝断折的声音,只听阳有仪喝了声:“着!”便听到那尸“嗷”的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嚎叫,之后再无声息。 凌云霄在这边望眼欲穿,那边却静悄悄没点动静,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才见阳有仪的身影慢慢从黑幕中显现了出来,脚步吃力,似乎还在拖动着什么东西。待阳有仪走得近些了,凌云霄才看的清楚,原来阳有仪右手揪着一根蔓藤在吃力的往这边拖动着,蔓藤的另一端栓绑着的正是那个令岑掌柜和凌云霄都谈之色变的尸妖,此时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着阳有仪摆布,周身上下贴满了黄纸咒符。 阳有仪拽拉着那尸走到凌云霄身旁,猛一拍他的肩头,伸手道:“拿来。” 凌云霄只觉得全身一松,知道定身咒已被解开,此时见大师兄伸手向自己要东西,茫然道:“什么拿来?” 阳有仪指指他身上背着的包袱,凌云霄才醒悟过来忙忙解下包袱递给他,阳有仪接过包袱解开一小角伸手在里边摸索了一番,取出一个小铃铛。阳有仪手持铃铛走到那尸旁边蹲了下来,割断绑在其身上的藤蔓,撬开那尸嘴,从怀里掏出一铜币塞了进去,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不停在那尸面上比划着。 念毕站起身来,摇了摇手中的铃铛,“叮……”那铃铛虽小,声音却清脆无比,在寂静的夜空中听起来更是大声之极。铃声一起,那地上的尸妖好像中了某种魔咒一般,身子开始轻轻颤抖,接着抖动的幅度是越来越大,半柱香过后抖动渐渐停止。阳有仪又摇了下铃铛,只见那尸犹得直挺挺地站立了起来。凌云霄“啊”的惊出声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脚后跟却勾中一石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阳有仪笑骂道:“哟!小三,你不是说打小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吗?怎么的?屁股开花了吧?” 凌云霄窘得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嘴硬道:“我是怕它么?我只不过站得久了想坐下歇歇罢了。” 阳有仪也不驳他,哈哈一笑,朝前便走,每走一步就摇了下铃铛,那尸极其听话,铃声一起跟着就是一跳,落地之处正好是阳有仪刚刚走过之处。 凌云霄急道:“师哥,这黑咚咚的天你不会又丢下我吧?” 阳有仪头也不回道:“跟着那尸走,保准错不了。” 凌云霄只得尾随着一人一尸向前行去,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大对劲,忍不住问道:“师哥,我们好像不是去镇上的方向吧?” 阳有仪前边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瞎玩,这个样子能进镇吗?带着个妖物逛街?这是去义庄的路。” 凌云霄奇道:“去义庄作甚?” 阳有仪道:“先安置这尸再说,总不能把它丢在荒郊野外吧?” 凌云霄不满道:“照我说,直接把它烧化得了,免得节外生枝后患无穷。” 阳有仪摇了摇头道:“万万不可,这尸身上有诸多疑点,我还要慢慢探查,烧了可就没了。” 凌云霄觉得甚是不可思议,道:“师哥,它都成了干尸,就算有疑点,你怎么查探?难不成意思是让它开口说话?”阳有仪嘿嘿一笑,也不答话,自顾摇着铃铛带着那尸朝前行去。 凌云霄深知师兄为人,见他不答话,就是问了也不会说,当下也不出声了。这一路两人都无话,只听见荒郊夜色之中时不时响起“叮”的一声清脆之极的铃铛之音和“嘭“的一步沉闷极重的尸跳声。行不多时,拐过一座大山之后便见前边一处庄子灯火通明,庄院门前左右上边悬挂着两个白色的招魂灯笼,上边各书写着个黑色奠字,义庄到了。 阳有仪将尸赶到门口,却不急着进去,从怀中取出那叠黄符,嘴里拉长了音调高喊着:“尘归尘,土归土,阴阳有道入门来,天地无边归魂去!”言罢挥舞着手中的黄符,嘴里叽哩咕噜的念着咒语,只见火光一冒,黄符燃起火来,阳有仪将黄符往上一撒,转瞬之间黄符皆烧为灰烬迎风散开得无影无踪了。这下阳有仪才摇起了铃铛,引着那尸一步一步行入义庄之中。 到了义庄厅堂之中,阳有仪将那尸安置于东边靠墙处,又从包袱中取出一支朱砂笔,纵身跃起,在那尸的眉心点了下,然后行到正堂案台处给香炉点上了三支香。一切安置停顿后对着凌云霄道:“今夜你守尸。” 凌云霄愣道:“我守尸?” 阳有仪道:“我还有事要办,只能叫你守了。你给我听好了,第一,千万不能让炉中的香火断了,第二,千万不要撕下这尸额前的镇尸符,更不能把那红印抹除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义庄里所有棺材下面的长明灯更不能碰,切记。”凌云霄心中虽是万分不情愿,但又不敢拒绝,只好无奈答应了。 阳有仪将包袱还给了他,交待道:“这包袱内有着镇妖辟邪的物事,你好生看管着,若是夜里出现什么不测都可派上用场。”凌云霄点了点头。 阳有仪再仔细看了看那尸,觉得没什么纰漏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凌云霄急道:“师哥!” 阳有仪停下脚步道:“甚么?” 凌云霄笑了笑,道:“没事。” 阳有仪举步便走,凌云霄又叫了声道:“师哥。” 阳有仪怒道:“又怎么了?戏耍我不是?” 凌云霄小声道:“师哥你这是去哪?” 阳有仪脚步不停,跨出门外径直去了,不一会才从庄外远远传来他的话语:“乱葬岗。” 阳有仪一走,整个义庄就只剩下凌云霄这么一个活物。陪伴着他的只有那满屋的棺材和那如同沉睡般一动不动的尸妖。凌云霄闲得无聊,就数起屋中的棺材来,整整十二口。却不知里边是否真的躺有着尸体?心下这么一想,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一口一口棺材的敲打起来。其实就算棺中真有死尸,他也敲不出个明白来,只不过长夜漫漫实在是闲得发慌找点事做罢了。 先从厅堂西首往东首敲,又从东首往回敲,敲着敲着凌云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有些惊疑道:“十三口?”当下又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十二口棺材。 凌云霄揉了揉眼,暗道:“难道我眼花了还是算错了?”心里惊疑不定,复又从西首第一口棺材开始敲起,一直敲到东首最后一口棺材。 “十三口,见鬼了?”凌云霄皱眉叫苦道:“这几日真是倒足了霉运,连守个尸都守多出一口棺来。” 凌云霄不信邪站于西首又复数了遍,十三口棺材,他仔细一瞧,原来西首这最后一口棺并没放在架子上,直接就摆在了地上,是以从东首看过来,根本就瞧不见。 凌云霄恼怒大力踹了那棺一脚,骂道:“你个鬼东西,吓了小爷一大跳,还道真遇到鬼了。” 却听棺里传来一声“唉哟”,声音颤抖又有些嘶哑。 这下真的把凌云霄吓了个半死,惊惧道:“哎呀,一脚还真踢出个鬼来了。” 当下赶忙解下背上的包袱,心急火燎的想要解开,可心越急那包袱却死活打不开,还反而把包袱打成了死结。正在凌云霄手忙脚乱之际,那棺材盖吱嘎一声被什么物事从里边推开,里边露出个皱巴巴白惨惨的老脸来,凌云霄也顾不上解包袱了,站起身来就跑。 还没跑几步,就听背后传来一嘶哑声道:“我说你个小伙子,跑甚呢?大半夜把我吵醒了就想跑?” 凌云霄下意识的边跑边答道:“再不跑就给你吃了。” 那声道:“吃你作甚?老汉我可还没饿到吃起活人来的地步,喂!我说你跑慢点,小心路!”原来凌云霄跑得惶急,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路面,冷不防让那义庄厅门的门槛绊了一下,唉哟一声翻了出去,身子滚了几滚一下子摔到台阶下了,躺在地下好半响爬不起来。 凌云霄痛得躺在地上正哼哼,却见头顶上伸出一张老脸,眼睛贴着眼睛望着他。凌云霄“啊”的一声猛的坐了起来,就想站起逃开,可身子骨就像散了架了,又哪里站得起来。 那老头笑道:“我说这位小哥,你慌个啥子嘛?” 凌云霄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壮着胆一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呼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怒道:“好你个打更的老刘头,放着好好的更不打,跑到这义庄里来睡棺材,想吓死人不是?” 老刘头嘿嘿笑道:“我说这位小哥,可不是我存心要吓你,倒是你把老汉我的美梦吵醒了。” 凌云霄没好气道:“你躺棺材里干什么?不是存心要吓人么?” 老刘头指着义庄里边的棺材道:“我在这儿守庄,那棺材就是老汉的床铺,是你自个儿吓自个,心里没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惊门。” 凌云霄诧异道:“你是这里守庄的?我还道是个空庄呢。” 老刘头道:“你以为这庄前庄内的灯火是平白无故自己点上去?那还真遇到鬼咯!自打这庄建成后,老汉我就在这守了足足大半辈子了,打更那只是闲来无事玩的差事罢了。”说罢转身背着双手往厅里走去。 到了厅里,看着东首那具怪尸,转头对凌云霄道:“这家伙是你弄来的?块头够大的,有些年头了。若是老汉我没老眼昏花,一瞧就知道是前明时期瓦氏夫人帐下的藤甲武士。” 凌云霄一听之下赶忙跑进厅来,恭恭敬敬道:“老前辈,你知道这尸的来历?”他见老刘头能说出此尸的来历,连称呼都改了,不敢再直呼老刘头。 老刘头笑了笑,径直走到那尸面前,用手拍了拍尸腹,其实他是想拍那尸的胸口,只不过那尸委实太过于高大了,老刘头哪里够得到。又左瞧右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不对啊。” 凌云霄忙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老刘头低头思索了阵,惊道:“不是藤甲兵,而是比藤甲兵更为精悍的乌甲战士。” 凌云霄奇道:“老前辈,您给说说,它们之间到底有何分别?” 老刘头正色道:“藤甲兵是瓦氏夫人帐下的近卫兵,据说能入选藤甲之列的都是能以一当百之人,端是凶悍无比。而这乌甲兵则是藤甲兵中的首脑级人物,穿着皆为乌钢所铸的精铁盔甲,比一般的藤甲兵更是厉害,可谓是当时壮军里的精锐。” 凌云霄咂舌道:“那么厉害啊?” 老刘头道:“其实这些乌甲兵真正厉害也最叫人害怕之处并不是说他们在战场上的所为,再厉害的人也总有生老病死的一天,乌甲兵恐怖之处是在于他们死后的事情。”停了一停道:“当然,这些都是传闻,只不过今儿竟然看到这么一具乌甲尸兵,细细想来,传闻果然是真的了。” 凌云霄不解道:“什么传闻?” 老刘头嘿嘿一笑,转回头神神秘秘道:“这传闻好听着呢,小哥若有兴趣,老汉就和你说说。” 凌云霄大喜,凑到老刘头身前也学他样子神神秘秘道:“有多好听?是不是像评书里说得那些故事一样?若是那样,可得好好听听,要不漫漫长夜还真难熬。” 老刘头眨巴眼儿,笑道:“可比那些故事好听得多。” 老刘头说到此处,突转首问凌云霄道:“小哥喝酒不?” 凌云霄料不到老刘头竟然有此一问,不明所以,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老刘头狡狯地一笑,转身走到他睡觉的那口棺材前,弯下身摸索了一番,竟拿起一坛酒和半只烧鹅,走了回来盘腿坐在那尸前,拍了拍旁边的地对凌云霄道:“来,小哥来坐这儿,这深更半夜的就咱两人,也算是有缘,坐到这来喝点小酒咱爷俩好好聊聊。” 凌云霄本就是酒道中人,这下一见自然是喜出望外。给那香炉重新点上三支香后,赶忙就凑过去坐了下来,两人当下就着鹅肉拿着酒坛子你一口我一口边喝边聊起来。 凌云霄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撕下一块鹅肉咬了口笑道:“老前辈当真有趣得紧,把酒肉藏在棺材里,只怕那些偷酒贼闻着酒香也没处寻啊。” 老刘头嘿嘿干笑几声道:“此地乃阴寒之地,每日里要不喝上两口我这身老骨头哪经受得住?” 凌云霄道:“老前辈,你快与我说说哪些乌甲兵的事情。” 老刘头喝了口酒后,斜眼偷瞧他一眼,见他神色猴急,有心逗一逗他道:“瞧你心急的,不急不急,先喝几口酒暖暖肠胃再说。”说罢又撕下一小块鹅肉,放到嘴中嚼得津津有味,边嚼还边发出滋滋连声,眯缝着眼,摇头晃脑,一副回味无穷之样。 凌云霄急不可耐,一把将地上那鹅肉抢在手里,作势欲扔,老刘头急道:“你做甚?” 凌云霄举着那鹅肉威胁道:“你这老头再不说,就别想再吃肉。” 老刘头摇头叹气道:“你这年轻人,脾性太急,好、好、好!老汉这就说,这就说!” 凌云霄笑道:“这就对了。”说着间又把那鹅肉放回原地,口里连道:“前辈吃肉,吃肉。”嬉皮笑脸,一副讨好之相。 老刘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闭眼沉思半响,方开口缓缓道:“据老一辈代代相传下来的传闻道,那些乌甲俍兵因生前凶悍无比,杀孽深重,双手沾满了血腥之气,死后其尸也充满了暴戾之气.当时瓦氏夫人帐下有一大祭师,擅长阴阳通灵之法,他向夫人提议道,那些死了的乌甲兵灵魄虽亡,但肉身仍在,仍然可以为其所用帮助俍军沙场杀敌驱除倭贼。” 凌云霄“啊”的一声道:“这大祭师本事不小啊,死了的人他都能从地里拉起来打仗,乖乖不得了。” 老刘头道:“这大祭师本事自然是高,只是这种做法是损阳寿的,民间有说法,这叫借阴兵,每借一兵自身短寿一年,你等修道之人万万学他不得。” 凌云霄奇道:“那如果借上一两百个阴兵,他还不得死上两三次才够赔?” 老刘头道:“你以为阴兵那么好借的?那大祭师穷其心血,也不过成功借来六个而已。” 凌云霄失望道:“才六个呀?” 老刘头斜眼对凌云霄道:“才六个?六个都足够厉害了。你到底想不想听?想听就别老打岔,否则我就不说了。” 凌云霄吐舌道:“听听听,我保证不再说话便是。” 老刘头“哼”了一声继道:“只是这大祭师借阴兵方法及其邪门,就是将已死的乌甲兵尸身放入一口黑玉雕成的棺材里,将棺材抬至极阴极寒之处,成日成夜都要用活人的鲜血来浇淋,要淋浇九九八十一日,那棺材飞出一只绿光小球就算成功了。若不然就算失败,若是失败就把棺里的尸骨抬出来烧掉,不烧毁的话等到月圆之夜,那些炼不成尸兵的尸骨就会化为厉尸反噬自身。” 凌云霄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那棺材我见过,就是装着这个大家伙的。”言罢拍了拍旁边那尸兵的腿,又问道:“那得要多少个活人来祭祀啊?” 老刘头对他的插言也不以为意,答道:“所幸当时沿海一带倭贼甚多,活人祭祀货源倒还充足得很。只是后来前方战事紧,再加之瓦氏夫人也见这种方法太过残暴血腥,就勒令停止了,不过还是真的拉出了六个乌甲尸兵来。”老刘头说到这望了望那尸,举起坛子喝了口酒道:“这个应该是那六个其中之一,只是这尸的尸性已经被化解掉大半了,否则你还真拿不住它。” 凌云霄差点没被这话吓死,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您老是说,它还有五个兄弟姊妹?而且若不是尸性已失,比现在还要厉害上几倍?” 老刘头道:“我方才拍了拍它的身子,有些疲软,而且也没闻觉到那股暴戾之气,肯定是挖它出来那人怕被反噬,用了什么方法将它的尸性封住了大半了。” 凌云霄暗道:“怪不得师兄不许烧尸,原来里边果真大有名堂,那么想来师兄肯定也是清楚这一点了,否则不会急急忙忙又返回那乱葬岗去寻那黑玉血棺去了。” 老刘头见凌云霄兀自想得出神,笑道:“小哥被吓着了?” 凌云霄回过神来道:“老前辈继续讲,就是炼出那六只尸兵来了后来又如何的?” “后来就是瓦氏夫人被困金山卫,以少击多击溃三千倭贼,靠得就是这六大尸兵。”门外忽有一人接道。 凌云霄一听声音大喜,站起来迎到门口笑道:“原来是师哥回来了。” 阳有仪哈哈一笑,大踏步走了进来,对那老刘头作揖道:“我们师兄弟真是看走眼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打更的老刘头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得道高人。” 老刘头摆摆手谦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略通些许皮毛而已,谈不上什么高人。” 阳有仪正色道:“能一眼就看出乌甲尸兵尸性已失这点上,就已经是高人了。” 老刘头哈哈笑道:“惭愧惭愧,快快坐下喝酒,一块聊聊?” 阳有仪道了声“好”,一纵身就跃到旁边一棺材上,在上面盘腿坐着道:“还是坐这里舒服。” 老刘头笑骂道:“幸好里边没人,否则气也给你气死了。” 凌云霄过来坐下闻言道:“莫不是说您自个?” 老刘头“呸”了他一口,道:“死也得拉你给我老汉垫背。” 笑骂够了,老刘头方继续道:“瓦氏夫人被三千倭贼兵困于江浙金山卫中整整一日,友军却迟迟不到,拼着数百俍兵的神勇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那夜,正是个月圆之夜。” 老刘头说到这里望着阳有仪道:“要不你来说给你师弟听?” 阳有仪笑道:“还是前辈说吧,我也只是偶有听闻而已,具体的就说不上了。” 老刘头点点头道:“俍军连续恶战搏杀一日,到了夜里已是人困马乏之至,这时倭贼又重调集了人众再次来犯,可俍兵们却已无力再战。正待瓦氏夫人心急如焚之时,却听外边喊杀声震天,以为友军来援,忙忙出帐而望。却见倭贼营地里人仰马翻乱做一团,只见那大祭师右手持着一面招魂幡,左手握着个摄魂铃站在倭贼的营地之外指东点西,倭贼营地里有六个身形高大之极的乌甲战士跟着那大祭师的手势在横冲直撞,所到之处那是所向披靡。那些贼兵在那六名乌甲战士的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那是被杀得血流成河,尸堆如山啊。瓦氏夫人眼见倭贼已是阵法大乱自顾不暇之际,赶忙呼令全军出击,倭贼本就被这六名乌甲尸兵吓破了胆,自然不敌冲杀出来的瓦氏军队,被俍兵将士们一直追杀到了海里,俍军大获全胜。那场面,不是你我之辈现今能想象出来的。” 凌云霄听得是血脉喷张,望着那尸不禁道:“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抗倭英雄啊。” 老刘头继道:“自那以后,这六名乌甲尸兵就跟随着瓦氏夫人东征西战,驱逐倭贼,所到之处,倭贼无不一一败退,当时江浙一带,只要一提起瓦氏夫人的壮家俍军,无不伸出大拇指道了声好,当真是风光无限啊。” 凌云霄哈哈大笑,连呼道:“痛快!痛快!”仰头就是一大口酒下来肚。 老刘头正色道:“听来虽然痛快之极,其实这些尸兵也有个大大的弊端,就是白日无法随军行动,须得藏于棺内,还要寻得一处阴寒之地存放,到了夜间子时方可放得出来。而行军打仗,战事多变,哪有呆在一地长久之理,有时候一天都要转战百千里地,这尸兵机动性不强,也算一大缺憾吧,要不那些倭贼岂能猖狂,早就被打回老家了。” 凌云霄闻言点点头,也跟着叹了声气。 老刘头喝了一口,摇摇头道:“当时驻守沿海的万千将士上下一心,胜仗不断,眼瞧着就要清除倭贼之时,却给人起了嫉心,参了抗倭明军统领张经一本,也算当时朝廷腐败,竟轻信谗言,将那总督大臣打入死牢。俗话说,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张经被捕,抗倭大军群龙无首,顿时乱作一团,变成各自为战的局面,用了无数将士的性命,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打下的大好情势,转眼间便告土崩瓦解,瓦氏俍军再如何神勇,尸兵再如何无敌,没了友军支援,终究也是孤军奋战,眼瞧是无力回天,瓦氏夫人万念俱灰之下,含愤起了退意。” 凌云霄猛一拍大腿,怒道:“一群狗臣子和一个无眼的君主,怪不得一个堂堂的大明万里江山,兵强马壮,竟是抵御不住北方满清族的入侵,惹出什么土木堡之变,嘉靖三屠来,想来是自个儿乱了套了,怪不得别人。”这些事都是他平日里听评书而来,想来都发生在明朝期间,自然而然也应该是发生在一块的事情。 老刘头淡然一笑,对他年代颠倒,混说一气的毛病也不挑破,继续道:“后来瓦氏夫人辞官告老还乡,也将这六名立了大功的尸兵一同带回了家。说来也怪,这六位尸兵虽说是无魂之物,但也好像认得旧主,对夫人极为忠心。每逢月圆之夜,若是那大祭师碰巧不在,这尸变一起,也就从来不敢入夫人府邸十里范围之内,而且倒也规矩,从未见传闻说那些尸兵扰民之事.再后来瓦氏夫人仙去,那大祭师知道这些尸兵极是厉害,夫人尚在之时它们不敢妄动,可如今夫人已去,唯恐尸兵生乱,就施法将它们封于血棺之内,埋到一处世人皆不可知的隐秘之处,那大祭师也从此不知去向。”言毕拿起酒坛,却不知何时起酒坛已空,复又放下酒坛道:“想不到事隔数百年后,此地竟然惊现血棺尸兵,料来大事不妙啊。” 阳有仪道:“这么说来,如今放血棺在岑家米店里的那人莫非是大祭师的后人?” 老刘头点头道:“就算不是他的后人也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凌云霄插嘴道:“都几百年了,哪来的后人?而且这大祭师到底有没有后人也未可知,我估计是现在的人听到这故事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到血棺所在也说不定?你们想想看,六口装有尸兵的血棺啊,当初才一口血棺岑老板叫了多少人来都搬不动,而那个移来血棺的人也是动用了三十六个人才抬着来的。这么说来,仅靠大祭师一人是不可能搬动这些血棺的,他得雇佣好多人才能搬走,那些人中肯定是有人留下了什么标识或者书籍记载之类的物事,所以现在才让人找寻到的。” 阳有仪想想道:“难道他不会将那些人全杀了?” 凌云霄摇头道:“如果他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何必要封尸移棺?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他可以控制这些尸兵,用来干坏事不更好?反正能震慑尸兵的那妇人已经死了。”老刘头和阳有仪给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老刘头站起身来,拍了拍那尸兵道:“不管怎么着,只要找到抬来血棺的那些人不就一切都明白了?” 阳有仪道:“人海茫茫,如何寻找?” 老刘头神秘地一笑,道:“岑竟乾。” 凌云霄和阳有仪恍然大悟,齐声道:“一千两黄金。” 凌云霄直拍脑门道:“本来我很聪明的,只是这几日被这尸兵一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其实问题的症结还是在岑老板那,只要找到岑老板一问,一切都迎刃而解,哎呀哎呀,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一点。” 阳有仪轻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得了得了,别事后诸葛亮了,明日你还要去找岑掌柜托他找人把棺材抬到义庄这里来,我要把这尸兵重新装回血棺里去。” 凌云霄嘟嚷道:“怎么又是我?那你呢?” 阳有仪冷声道:“我去找岑竟乾。”老刘头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假醉,踉踉跄跄走到他那口棺材前,站在那呵呵呵傻笑了数声后嘭的一声摔了进去,紧接着呼噜声大起。 凌云霄心道:“这老头睡得还真快,不知真的还是假?”正心想着,阳有仪躺在棺材上眯眼道:“也累了一晚了,你回去睡伙吧,我在这里守着,记着明日寻那岑掌柜差人抬棺材到这里来。”言毕还没等凌云霄答应也是呼噜呼噜起来。 凌云霄心中骂道:“两个不老不小的怪物,睡得都挺快的,装的吧?”心下虽如此想,但还是蹑手蹑脚地轻轻走了出去。 ------------ 第四章 黑洞白骨 天才蒙蒙亮,凌云霄便往岑宅赶,不料才走到一半就见着岑掌柜匆匆忙忙从对面行了过来,凌云霄哈哈一笑,叫道:“岑掌柜,我正要去找你你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岑掌柜不料大清早的竟然碰到凌云霄,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道:“凌凌小哥啊,早……”说罢转身就想走。 凌云霄哪能让他走,上前一把拉住他道:“哎~别走,躲我做甚?是不是想过河拆桥?完事了就想不认穷亲戚了?” 岑掌柜苦着脸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没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寻茅房出下恭罢了,小哥可别误会。” 凌云霄右手揽住岑掌柜的肩膀奸笑道:“好啊,我也正好想出恭,咱俩一块去?” 岑掌柜苦着脸道:“这个不大好吧?” 凌云霄嘿嘿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两个大男人一起出恭不行吗?难道你是……” 岑掌柜忙忙道:“凌小哥开玩笑了,我又突然感觉不怎么急了,嘿嘿……” 凌云霄也跟着嘿嘿起来,突然大力将岑掌柜身子揽住正色道:“岑掌柜,借一步说话。”岑掌柜无奈之下身不由己给他拖到一僻静之处,凌云霄东张西望一番,方低声对岑掌柜道:“帮我寻几个人,当然工钱得你给。” 岑掌柜从袖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汗道:“好说好说,要找几人?” 凌云霄眼尖手快,一把夺过他的手绢道:“哟哟哟,我还道大清早的你这个胖子不在被窝里躺着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私会情人来了,说,这香囊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岑掌柜掏出擦汗的竟然是个女人家常使用的香囊。 岑掌柜大惊之下忙朝自己袖口一瞧,手绢还好好的放在里边。岑掌柜见自己的好事被凌云霄撞破,忙忙用手堵住凌云霄的嘴,急道:“小声点小声点,我的爷爷唉,算我求你了,你说吧,该如何算了?” 凌云霄阴笑道:“不难办,一会请我到东街酒馆喝一壶,然后找几十个人随我到乱葬岗。” 岑掌柜惊道:“乱葬岗?” 凌云霄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想给人?那好,你也一起去。” 岑掌柜急得赶忙拉着凌云霄就走,道:“我的爷爷唉,快,快请,我请你到东街喝一壶去。” 午时,岑家大院。 岑竟乾正陪同夫人在后花园散步聊天,看门的家丁匆匆来报,说是外边有个大汉称有要事求见。岑竟乾坤本不想见,但听那家丁说是凌云霄的大师兄,心道不见不得,当下叫家丁先将人迎到待客厅上,自己更换件衣服就去。 岑竟乾一进到厅堂,就见一汉子正背着双手在欣赏着壁上的字画,忙忙迎上前去抱拳笑道:“稀客啊稀客,迎接来迟,还望阳先生恕罪则可。” 阳有仪还礼道:“哪里哪里,冒昧来访,还望岑老板见谅!” 当下两人分主客坐下,岑竟乾笑问道:“不知阳先生此来寒舍有何指教?” 阳有仪摆手道:“指教谈不上,我就一粗人,今天来只是想来问岑老板一件事,还望岑老板不吝实情相告之。” 岑竟乾笑道:“哪里哪里,阳先生尽管问就是,鄙人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阳有仪点头道:“那就甚好,此事对此镇民生关系重大,希望岑老板是真的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岑竟乾见阳有仪说得郑重,也正色道:“阳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只要是鄙人知道的一定是全盘托出,毫不隐瞒。”稍停了停又小心问道:“只是不知阳先生所问何事?” 阳有仪右手摸了摸面上的胡须,道:“我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就是想问问那个和岑老板想借千两黄金的人。” 岑竟乾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笑道:“哦?原来阳先生问的是他啊?鄙人还道是什么大事?怎么?他惹着阳先生你了?” 阳有仪摆手笑道:“倒也没有,只是对此人有些好奇,得地来向岑老板打听一下此人的来龙去脉而已,再说了,岑老板就不想把棺材这事查个明明白白的?” 岑竟乾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啊?那是自然的,那还要劳烦阳先生多多费心了。”沉吟半响道:“其实鄙人与他也不很熟稔,只是以前一些生意往来上的朋友罢了,至于他的来历鄙人还当真一无所知.” 阳有仪淡淡的哦了一声,道:“那还望岑老板将如何与他相识的过程说与我听听。” 岑竟乾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缓缓道:“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当时鄙人尚未成家,也是穷得叮当响,仗着还有一身气力,就到沿海一带替海边人家跑船,挣些辛苦钱糊口.说来也巧,在一次出海打鱼中在海里救起了两人,是一对主仆.他们说是江浙一带的盐商,这次出海是要运送一批官盐到广州,结果在海里遇到了大批的海盗,船上押运的官兵和众伙计寡不敌众悉数被杀或被俘。这主仆二人仗着有些水性就趁着海盗不备跳海逃生了,在海里漂浮了两天两夜,正感绝望之时,却遇上了我等把他们给救了。我们把他们送上岸后,又给了他们些干粮让他们去寻当地的官府,临别时,他们对我们自是千恩万谢一番了也就离去了。” 岑竟乾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继道:“送走他们后,我们也没当一回事,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谁还顾着了谁,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继续着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不料三个月后,那盐商的仆从又返回来找到我们,说有个发财的路子,问我们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去做?他说话很不不利索,就似常年不和人说话的人一般,只是我们倒也听得明白个大概。大家都想,有发财的路子谁不愿意去?当下就问他是什么路子,他说眼下官府与乱党分子斗得正凶,无力再管地面上平头百姓的事,他有一批私盐,想从江浙运到南疆偏僻之处倒手出去。他已经和那边的官家说好了,出货没有问题,就是缺少这一路水上的好把式,所以就想到了我们.若是我们愿意干,事成之后每人给一百两银子的酬金。我们当时一听,贩卖私盐啊,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只怕拿了银子也没命花,当下就有好多人摇着头走了.鄙人也正要走,那人急了,就把酬金提到了三百两。鄙人左右一思量,三百两银子,够鄙人跑上一辈子船也未必挣那么多,与其累死饿死还不如拿命搏一搏,若是侥幸不死,三百两就到手了。于是咬了咬牙,便答应他了。本来当时寻思着做了这一次若是还有命拿了三百两银子,就立马回家娶个媳妇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那曾想这一去竟然就做上瘾了,一次又一次,一干就是三年有余.直到攒够了些银子,加之觉得这种杀头的买卖不能长干,提心吊胆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生活的确不是滋味,就和那人提出了辞行,想不到那人也不勉强,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临别时还给了鄙人一大笔盘缠.回来后就开了这家米店,也从此就和那人断了音信,这一晃也就十年过去了。” 阳有仪接道:“想不到那人几日前又来找到你,而且还带来了一口棺材,向你讨要一千两黄金。” 岑竟乾轻轻吹拂着茶盏里漂浮于水面的茶丝,却不答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阳有仪道:“照岑老板你所说的事来看,你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啊.在一起相处那么久,就不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么?” 岑竟乾摇摇头道:“和我们在一起时从未听他讲过他的家事,他不说,我们也没敢过问.只知道他以前是个盐商的伙计,至于为什么出来单干就未可知了。”停了一停道:“而且鄙人觉得他这个人很神秘。” 阳有仪奇道:“神秘?” 岑竟乾恩了声,道:“他极少和我们呆在一起,总是一人独来独往,就算出货的时候他也总把自己锁在船舱里,吃饭的时候才露面,而且话很少。有时候鄙人经过他所住宿的舱间,隐隐能听到里边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这些声音就好象似……”说到这里他极力想用什么更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这种声音,却又想不起该用什么更为恰当的声音来做比喻。 岑竟乾歉疚道:“实在抱歉得很,鄙人无法形容那种声音,总之是鄙人从没听到过的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阳有仪点了点头道:“哦!原来如此,只是还有一点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岑竟乾笑道:“阳先生客气了,但问无妨.” 阳有仪问道:“既然你俩的关系虽说只是主雇关系,但从你临别时他还送你一大笔盘缠上来看,他对你还是极有情谊的,为何他落难了第一次来找你借钱时你不答应他?” 岑竟乾面露难色道:“倒不是不借,只是他开口的数额实在太大了,而且说是三日里必须凑齐,鄙人一时半伙哪来的那么多金子?杀了鄙人也凑不出来啊!后来抬着棺材来威逼,鄙人当时也是气糊涂了,更是不能借了。” 阳有仪知道这也是情理之中,换是谁都不可能答应的,心想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多大价值的东西了。当下站起身抱拳道:“今日登门来访,实在是冒味之至,还望恕罪,在下还有点要事要处理,就不打扰岑老板你了,告辞!” 岑竟乾忙忙起身道:“哪里那里!阳先生这就要走?在寒舍吃过便饭再走如何?” 阳有仪笑道:“岑老板客气了,今日打扰在下心里已是万分难安了,如何还能再行麻烦之事?”说话间便行了出去,岑竟乾忙忙将阳有仪送到院门外,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话不表。 阳有仪回到义庄之中,见那老刘头正坐在义庄门口手持水竹烟筒在吞云吐雾,在水竹烟筒的咕噜咕噜声中,这老头神情甚是惬意之极。 阳有仪笑道:“前辈好雅兴啊!” 老刘头吐出一大团烟雾后咧着嘴笑答道:“说到雅兴谈不上,老汉我平生两大爱好,一是酒,二就是此物,俗话说得好,饭后一口烟,赛过活神仙,若是没了烟抽,神仙都不想做了。”言罢呵呵笑了起来。 阳有仪走到老刘头的身旁坐了下来,老刘头递过水竹烟道:“你也来一口?” 阳有仪摇头谢绝道:“不会。” 老刘头嘿嘿一笑,收回手来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迷着眼问道:“见了岑竟乾了?问出什么来没有?” 阳有仪点了点头望着远方的群山道:“见是见着了,也问了不少事了,只是晚辈觉得有些地方实难理解。” 老刘头道:“他欺骗你了?” 阳有仪摇头道:“骗倒没骗,只是我感觉他在有意隐瞒着一些最重要的事没说,老前辈,你觉得有人会无缘无故突然伸手向您要一笔您根本就拿不出的财物吗?而且还是一个曾经的合作伙伴,除非是……” 老刘头接道:“除非是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阳有仪哈哈大笑,转头看了眼庄院内,问道:“那小兔崽子没回来?” 老刘头却不回答,站起身来往里走,边走边道:“这天要变了,估摸着要下雨了,要不你来陪老汉再喝两盅?” 此时凌云霄在乱葬岗这儿也没闲着,他站于乱葬岗正中那小土坡上正大声指挥着那些扛棺之人,岑掌柜畏畏缩缩的立在他后边,本以为请他喝够吃够以后自己能脱身置外,想不到临到头还是给硬拉来了。 凌云霄为防万一,这次叫来的人众甚多,约有半百之数,他本以为人数如此之多,再加上抬棺器具齐全,肯定万无一失了。想不到那棺委实太过于沉重,而且是在一斜坡下,乱葬岗地势又忽高忽低,加之处处有着废弃已久的暗坟坑,众人抬得着实吃力,竭尽全力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过行了百步之遥。 只急得凌云霄在土坡之上连连跺脚叫骂却又无可奈何。岑掌柜在后边拉了拉他的衣角,苦着脸问道:“凌小哥,要不我们先回去再喝上两壶?给这些苦力们自己搬着去就行了。”他盘算打得好,估算着时辰,按这种抬棺的速度,恐怕到了天黑都下不了乱葬岗,一想起入夜后乱葬岗的种种闹鬼传闻就不寒而栗,惟有将凌云霄骗回镇里再灌他个天昏地暗,自然而然也就忘了这茬子事了,就算想起,大不了明日白日再来就是。 凌云霄虽说平日里爱占些小便宜,混吃混喝什么的,但遇到正经事他倒也不含糊,现听岑掌柜这么一问,就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当下笑道:“好啊,你进到那棺里去,我抬着你回去,成不?”岑掌柜干咳了几声,也不敢应了,站在凌云霄身后神情甚是尴尬之极。 凌云霄心下也明白,这样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回身瞪了岑掌柜一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抬来扔就扔了,还便要扔那么远,你扔在路边多好,就不费那么多事了。” 岑掌柜急道:“可不是我跟着来的,哪知道那些下人就把它推到下边去了?若是知道凌小哥还留着棺材有用,我就直接命人抬到小哥家中去了,倒也省得如此多的麻烦。” 凌云霄嘿嘿冷笑道:“你在咒我啊?” 岑掌柜拍了自己的脸一下道:“呸!瞧我这臭嘴,凌小哥可别误会,就当我放了屁就成。” 凌云霄接道:“好臭!” 天边隐隐响起了几个闷雷。这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转瞬之间就乌云盖顶,雷声阵阵,天色立时暗了下来。 岑掌柜急道:“哎哟喂!这老天要下雨了,凌小哥,这可怎么办?” 凌云霄心中暗暗着急,骂道:“倒霉透顶之极,怎么就变天了?”面上却淡淡道:“急什么?叫下面的人暂停抬棺,四处去寻个避雨的去处,等雨停了再干活。”岑掌柜当下吩咐下去,人群四散跑开,去寻找那可以避雨的所在。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听到有人从北边岗下远远喊来道:“这里有个好大的山洞,大伙快往这边来。” 凌云霄随众人下了乱葬岗,绕到北面一瞧,只见一个天然的大溶洞呈现在眼前,洞口很大,还没近前就感到阴凉刺骨,而且隐隐透出股霉腐之气。众人才刚入到洞中还没来得及歇上口气,那倾盘大雨已紧随其后铺天盖地而来,白茫茫的雨气中将天地连成灰蒙蒙的一片,也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凌云霄见这雨势极大,一时半伙之内是停不了了,反正也闲得无事,就仔细观察揣摩起这洞来,却见此洞大得出奇,他们近百人进来也不过只占了一小角而已,再躲进来数百人都没问题。洞穴笔直地往里延伸,都和洞口一般大小,倒像是人工挖掘出来的一般齐整,一眼瞧去黑乎乎得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凌云霄正四处张望间,只听那群苦力里一个叫王三的汉子捂着肚子道:“唉哟,肚子搅得厉害,不行了,要去拉个屎才行。”众人一听之下轰然大笑。 岑掌柜骂道:“真是懒人屎尿多,进里边去,去远点啊,别让你的臭气熏着了大伙。” 那王三应了声,捂着肚子急急忙忙朝里边跑去。还没到半柱香的时间,忽闻里边传来王三一声惊叫,不一会儿只见王三跌跌撞撞从里边跑了出来,面色煞白边跑边喊道:“里边……里边好多骨头。” 岑掌柜高声骂道:“有什么好惊奇的,这里是乱葬岗,有骨头也值得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吗?” 那王三跑到众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是,是是是满地都都是骨头,多多得数不清了。” 凌云霄初时听到他叫唤,本也不以为意,只道只是这些人胆子小见不得骨头。这乱葬岗本就是一片荒芜乱坟地,到处有着骨头不足为奇,那野狗野猫什么的经常会去刨些死人骨肉出来,叼到此处来啃也不是不无可能的。后一听闻王三说满地都是,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 岑掌柜问那王三道:“你真的看清了?满地都是?是什么骨头来着?” 王三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惶恐道:“这黑暗中也分不清是甚骨头,只是眼睛瞧见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的堆满了骨头,一直堆到里边去了。” 岑掌柜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凌云霄道:“凌小哥,这个当真有些邪门了,你瞧……” 凌云霄不语,从那些器具中取了把火竹子点燃了,对众人道:“没什么好怕的,你们在这呆着,我进去看看。” 岑掌柜急道:“凌小哥,当心着点啊。” 凌云霄笑道:“你这人当真还有点良心,冲着这点,你那事我不说出去就是了。”说话间步伐不停,朝着里边行去。 往里行不多时,便见到王三口中所说的累累白骨之处。这些骸骨开始还只是零零星星到处散落着,越往里走堆集着越多,最后是满地都堆满了厚厚的尸骨一直往洞里深处延伸着,堆堆处处看不到头,只看得凌云霄触目惊心不止。 凌云霄不敢再往里走,举着火把蹲了下来仔细分辨这些骸骨,大多都是兽骨,却也见着不少人类的头骨散落在其中,只是这些头颅要比正常人的头骨要小上不少,分明皆是少儿的头骨。凌云霄看得暗暗心惊,拿起其中一个来仔细观察,却见骨质疏松,色泽黝黑,已是在这里不知有多少年头了.他又捡起别的骸骨瞧了瞧,都基本一样,有的骨质早已化为骨泥,用手一碰立时就散了。 凌云霄望着洞穴深处,心下正盘算着要不要再进去查探一番时,外边隐约传来岑掌柜细微的声音:“凌小哥,雨停了。” 凌云霄强忍好奇之意,心知还是将血棺抬回去事大,此处所见还是等回去后和师兄商量一番再做定夺,当下只得返身行了回来。与众人再回到岗上那棺之处,凌云霄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经过方才一番大雨的淋浇,岗上如今已是处处积水成沟,满地泥坑,那血棺半截棺体也已浸泡到了泥水之中了。 岑掌柜苦道:“方才都极为难运,现在更是难上加难了,只怕是抬到明日都下不了这乱葬岗。要不我们先回去?你去和你师兄说说,碰上这等天灾,料来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凌云霄无语,也只得这样了,唯有回去和师兄解释这么一途了。岑掌柜见凌云霄默许,那自然是欢天喜地之至,赶忙令众人收了物什,随着凌云霄一块打道回府。 岑掌柜倒是说得不错,阳有仪并无怪责凌云霄,只是听到凌云霄说到那洞中白骨之事,也俱感惊奇不已。 凌云霄问道:“师哥,那洞中莫不是藏有什么吃人的物事?” 阳有仪摇头道:“这不好说,若真是什么吃人的飞禽猛兽,那倒还好对付。若是一些不明来历的物事可就麻烦点了,吃了那么多的生灵,身上肯定积满了那些生灵的怨气,若是化为怨魔之类的异物,凭你我二人现在的本事是奈何不了它的,弄不好都让它吃了去,师父若是在此就好了。” “有甚好怕的?不就区区异物吗?你哥俩今夜就去捉来给老汉我下酒……”老刘头一身酒气歪歪斜斜从棺里站了起来,话未说完站立不稳又翻倒了回去,半响没了声息,不一会儿功夫棺里又传来了他的打噜声。 阳有仪苦笑着摇头道:“这老头只怕又是喝醉了。” 凌云霄也跟着摇了摇头道:“唉!这老头肯定是已经喝醉了。”哥俩言罢面面相觑一会后俱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阳有仪低着头稍加思量,抬头问凌云霄道:“你方才说那些骨头早有些年份了?” 凌云霄答道:“估摸着不下百年了,有的甚至更久远,只是奇怪洞中人骨为何皆是年少之人,而且顶门之处都是残缺不全的?” 阳有仪右手摸着腮上的胡须面色惊疑道:“莫不是那物事专喜欢吃小儿的脑子不成?”话语间走到门前望着乱葬岗的方向坚毅道:“不管是甚物事,只要是残害生灵的都留它不得,就算不敌,也得斗上一斗。”转过身来堆凌云霄道:“我和你回去准备准备。” 凌云霄不解道:“准备什么?” 阳有仪沉声道:“今晚咱哥俩就去夜探白骨洞。” 凌云霄惊道:“今夜?若真是怨魔怎么办?” 阳有仪“嗯”的应了声点头道:“越快越好,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如今已经知道,少不得就要进去瞧瞧了。你我本身皆为学法修道之人,降妖灭魔自是本份,就算真的不敌死在它口下,也不枉费了师父多年对我们的教诲,师父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壮举,也必会道了声‘好’。”言毕望着凌云霄正色道:“小三,你怕不怕?若是怕师兄也绝不难为你。” 凌云霄一挺身板,冷绝道:“既然师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今夜咱俩兄弟就共同进退,是福是祸一起承担便是。” 阳有仪用力拍了拍凌云霄的肩头,高声笑道:“哈哈哈……好样的,这才是我阳有仪的好师弟,走!”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步出义庄行得远了,只见那老刘头从棺里缓缓坐了起来,望着两兄弟的背影喃喃道:“都道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厉十二啊厉十二,老汉羡慕得紧啊!只是这大师兄性子也鲁莽得很,自己去也就去了还要带上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师弟。” 夜色才刚刚临近,两人就已打点好一切,匆匆添饱了肚子,各背着一个大包袱就出了门,朝乱葬岗方向奔去。到了乱葬岗底,凌云霄仔细辨别了下方向,领着阳有仪就朝那洞口所在而去,绕过一个山坳再行过一片树林后,不多时就来到那洞口之前。阳有仪乍一看到此洞,虽然出来之时心底已有些准备,仍不免有些吃惊,不禁脱口道:“好大的洞,不知里边藏有多少只妖魔鬼怪了?” 凌云霄吃了一惊,失口道:“多少只?意思是不止一只?” 阳有仪嘿嘿一笑道:“看把你吓的,有多少只进去一瞧不就明白了。”言毕又有些疑惑道:“只是这么大一个洞口,那么多年来怎么就没人发现过?” 凌云霄道:“此地乃乱葬岗,平时就少有人来,何况此洞又藏于岗后,离马道又如此之远,没人发现也很正常,就算有人发现了,恐怕也被洞里的物事给吃了去了,若不是今日下雨被我等误打误撞之下撞着了,只怕也没发觉这里竟然藏有这么个大洞。” 阳有仪点头道:“想来也是如此了。” 当下两人解下包袱,将所有物事都系与身上或揣进怀里,待一切准备停当后凌云霄和阳有仪各燃了个火竹子举步就要往里走,阳有仪突想起一事又叫停了凌云霄,道:“你未修得天眼,若是出现意外没了火竹子,岂不糟糕之极?” 凌云霄急道:“那如何是好?” 阳有仪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说罢从怀中掏出两片柚子叶,在叶面上用手指划了道虚符,然后贴于凌云霄双眼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两叶子一触到凌云霄的眼皮,犹地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凌云霄大奇,双手不停在眼皮上摸来揉去,想寻出那两叶子来。 阳有仪笑道:“这十二个时辰里,你就算暂时开天眼了,只是这天眼开得有些马虎,只能瞧见那些异怪魔物,却不能瞧见周围的事物,也算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应急之法吧。”凌云霄大喜,举着火把当前引路举步就要朝里边走,阳有仪怕他有事,忙忙抢在他之前行去。 诺大个洞窟,黑咚咚的煞是吓人,只见两个小火点一前一后朝里边移动,越行越远,越走越深。两人行至凌云霄白日所到之处,阳有仪蹲下来细细观察了那些白骨一番,火光亮处皆是满眼白骨森森。阳有仪站起身来朝黑沉沉的前方深吸了一口气,对凌云霄道:“走!”两人又一前一后朝前继续行去。两人一路前行皆沉默不语,只听见脚底传出阵阵踩裂那些骨骸所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在静寂而又空旷的洞窟中不断回响着,既沉闷又刺耳。 也不知行了多久,阳有仪突“咦?”的一声停了下来,凌云霄不明所以,惊问道:“怎么了?” 阳有仪沉声道:“这里没有骨头了。” 凌云霄这才发现地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半点骸骨的影子。凌云霄赶忙回身用火把往来路上照,只见身前丈余处白骨累累,但到了他们现在所立之处却是没了半根骸骨,可谓是泾渭分明,当下奇道:“还真奇了怪了,难不成骨头也会认地?” 阳有仪眼望着黑不隆咚的前方静静道:“若是我估猜得不错,我知道此洞中藏着的是什么物事了。” 凌云霄忙道:“是什么?” 阳有仪摇摇头皱眉道:“现在还不好断定,再往里查探一番再说,我估摸着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只是南坡镇竟然有此物事,当真奇怪得紧?” 两人复又朝里边行了数十步,阳有仪却听凌云霄在后边轻声道:“师哥,师哥。” 阳有仪停下脚步道:“怎么?” 凌云霄低声道:“洞壁上有画。”原来凌云霄虽说跟随阳有仪进得洞来,但心中一直是忐忑不安,一点点动静都让他东张西望不止,所以很快就发现了洞壁上的字画。阳有仪一心只想寻出那物来,根本心无旁骛,是以走在前边却根本就没发现。 阳有仪一听之下有些惊疑道:“有画?”脚步不禁缓了下来,举着火把行到凌云霄手指的一侧的洞壁前朝上看,果真见洞壁上刻雕着一幅幅的字画,一幅接着一幅往里排,也不知道到底刻画着多少幅? 阳有仪当下举着火把一幅一幅的看了过去,凌云霄在后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当真有趣,本来这一路都沉闷得紧,现在竟然还有字画看,料来后边的路也不觉得闷得慌了。”话毕也举着火把寻那些字画瞧了起来,看着看着却觉得索然无味之极,这些字画无头无尾,有些部分都脱落得甚是严重,画的是甚意思看来看去却是半点都不明白,而那些字就像一只只歪来横去的小蝌蚪,更加是看得糊里糊涂不明所以。 却见阳有仪在前边看得是津津有味,凌云霄啧啧称奇道:“师哥,你看得明白?” 阳有仪只是“嗯”的应了声,也不答话,只顾着一路看了过去。 凌云霄更是奇道:“看不出啊大师哥,你竟然能看懂这些没头没脑的壁画?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异禀?” 阳有仪边看边答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在看那些字,它们是在讲述着一个远久的故事,和我们现在要寻的这物事有着极大的关系。” 这下凌云霄更来劲了,嘴巴砸吧砸吧的响,逗笑道:“这些像天书般的小蝌蚪你都看得明明白白?” 阳有仪听他这么一说,停步转过身来正色道:“那些不是甚么天书更不是什么小蝌蚪,这叫梵文,知道么?是古时从天竺国传来的一种文化,佛经上多是这种文字,唐时镇妖灭魔大典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就是梵文书写而成的。现在和你说不明白,以后你见着二师兄多向他请教请教,别整天满肚子草包。” 凌云霄给斥责挤兑了一番,也不以为意,问道:“那大师哥,你给我讲讲,上边说的是什么故事,我也好解解闷。” 阳有仪继续前行边看边道:“说的是数百年前这里住着个老人,呃,这么说吧,这些应该是那老人自己写的东西。前边那些说的都是他游遍天下的经历,后来老了,行到此处也不想走了,就发现了这个山洞,本打算在这个山洞住下来终了此生,可又在里边发现了些物事。”说到这里他举着火把凑近了洞壁仔细辨认起那些字来,半响没声。 凌云霄急道:“到底发现了什么物事?说啊,大师哥。” 阳有仪盯着那洞壁字画瞧了良久,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真是这类物事了,我算是猜对了。” 凌云霄急得不行,连连催道:“师哥,到底发现了什么事物?” 阳有仪摆着手道:“莫急莫急,我看下去先再和你细说个明白。”说罢又当前一幅幅瞧着行去。凌云霄虽奇心大起,但也只能无奈的强忍住,老老实实跟在阳有仪后头,好几次想询问出口,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声来。 再往前行了一阵,字画终没了,阳有仪叹了口气道:“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凌云霄终忍不住了,急急问道:“师哥,你就说与我听吧,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 阳有仪吐了口气,凝神望着黑乎乎的前路道:“小三,一会定有一番恶战,是生是死全凭天命了,你怕么?” 凌云霄急得抓头扰耳道:“管他是生是死,师哥先把这故事说与我听先,不然还真是死不瞑目了。” 阳有仪转过身来盯着他道:“小三,你可曾听说过魃魈这种东西?” 凌云霄茫然不解道:“魃魈?哎呀,师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与我说说吧,都快急死人了。” 阳有仪道:“那壁画上说,那老头发现此洞很深很长,也和我们一样发现了很多的骨头,觉得奇怪就进来探个究竟,想不到此处竟然是一窝魃魈的所在。那老头自然容那些恶灵不下,当下就和那群魃魈恶斗了起来。这老头也当真了得之极,恶斗搏杀了三日三夜之后,终将洞里的恶灵们全数铲除干净,只是见还剩两只尚未成型的幼年魃魈竟然起了恻隐之心,放其一马,想不到终酿成了大祸。数年后,那老头行将就木之时,那两只魃魈竟寻上门来,老头虽然拼尽全力赶走了它们,但却再也无力追击。老头知道自己将死,而尚留两只恶灵为害世间,悔恨不已,就在洞里静思良久遂留下字画,希望后人看了字画后能帮其铲除这两只魃魈,也算救赎他当年的罪过。” 凌云霄插嘴问道:“乖乖了不得,这老头当真厉害得紧,定是咱家哪个出门远游的师叔祖师伯祖,要不肯定是祖师爷,哦?对了,这魃魈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阳有仪笑骂道:“得了得了,别见着人家厉害就硬往自个儿身上套关系,而且人家写得是梵文,应该是佛家中人,和我们道家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笑骂够了接着道:“这魃魈既不是妖也不是魔,而是一种精怪。相传是生人死后,其灵魄不散,又不能赶去投胎,就在天地间游荡着寻找附主,就是专寻那些刚亡不久肉身尚未腐烂的新尸,附于它们的身上,供它们驱使,等到肉身一烂就速速离去再寻下一个附主。久而久之在其身上尸气越积越浓,就慢慢幻化成了实体,这就是魃魈,也称之为千年老尸。此类邪物最喜以动物的脑子为食,特别是越嫩的越好,它们信奉吃多了脑汁会让它们重新变回人形,免去了那轮回之苦。当然,它们是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也无从可知了,都是先人传下来的话语罢了,不过魃魈喜吸吃生灵之脑那是千真万确的。而且此类邪物有个习惯,就是喜好干净,所以它们会把猎食过的生灵尸体丢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堆成一起,而它们的活动范围之内是决计不能有什么腐臭的东西出现的,是以方才我看到洞外和此地相差如此之大,就隐隐猜着就是此类物事搞的鬼,再加上这老者的字画证实,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魃魈的所在。”言到此处突道:“不对不对。” 凌云霄给他吓了一跳,问道:“有什么不对?” 阳有仪道:“既然洞口处堆满了骸骨,那肯定就不是它们出洞的地方,这里只是它们丢弃废物垃圾的所在,应该还另有出口才对。” 凌云霄接口道:“管他还有没有出口,咱们进去把它灭了就是了,只是这千年老尸,那不就是妖魔了?以我们现在的道行,能斗得过么?” 阳有仪笑道:“千年的东西也未必是最厉害,王八不一样活千年,还不是照样给人一刀就咔嚓了?况且这魃魈也并非为魔,只不过是幻化成形了的精怪而已,它们的弱点就是他们的实体,只要灭了它们的肉身,它们也不过和乱葬岗上那些星星点点的鬼火没什么两样。” 凌云霄苦道:“如此厉害的尸怪,哪能让我们轻易的灭了它们的肉身?弄不好这两条命就全玩完了。” 阳有仪豪气干云,哈哈笑道:“大丈夫为人处事定当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既然碰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就算厉害顶天了,也少不得要斗上一斗,我们修习道法之人难道还怕了这些魔物不成?” 这一席话直说得凌云霄汗颜不止,暗骂自己胆小怯弱,枉费跟随师兄多年,想到这里顿觉勇气百倍,当下也哈哈笑道:“师哥说得极是,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咱哥俩同生共死,一起杀它个稀里哗啦的。” ------------ 第五章 力击魃魈 阳有仪蹲下地来,解下系于背上那黑布包裹着从没打开过的物事,解开了黑布,露出一个金黄色的剑匣来,打开了剑匣,只见里边铺垫着一层黄色丝绸,丝绸之上赫然摆列着一把宽约巴掌,长约五尺有余通体黑黝黝的玄铁大剑。阳有仪将剑取出插于身前地上,重又将那剑匣合上裹好系与背上。站起身来从地上拔起那剑,右手持剑左手伸掌,唰的一下就在掌上划了个口子,鲜血飞溅中将手掌握到那剑刃之上,只见那剑身渐渐变得透体通红,又渐渐变化为碧绿之色,在黑暗之中幽幽闪着绿光,甚是诡异之极。阳有仪待剑身全部变绿之后,松开手掌一瞧,却见掌上伤痕竟然已经自动愈合如初了。 凌云霄立于一旁看着阳有仪所做的一切那是目瞪口呆,半响回不过神来。阳有仪将剑扛于肩上,对凌云霄道:“此剑名曰轩辕,乃古时降妖除魔义士燕赤霞大侠所用的兵刃,剑下斩没了不知多少妖魔鬼怪,甚是霸气,历来都是出匣从不空回,我将自身鲜血滴于剑上,便已是与它通了灵,从此人剑合一,不分彼此。” 凌云霄喜道:“有了此剑,除掉那几只山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阳有仪轻轻摇头道:“剑是上古神兵固然不假,可持剑之人功力若是不够,也万难发挥出它应有的威力来,我和那燕大侠差得太远了,只求能将此剑威力发挥出一成足矣。”阳有仪言罢见凌云霄面色稍露失望之色,便拍拍他肩头道:“小三,事在人为,兵器再凶,也只是个死物,重在手持兵刃的人如何随机应变罢了,过多依赖强求武器的威力就会限制了自身资质的发展,反而不妙之极。” 凌云霄挠头道:“古时那些高手能人信手拈来枯枝散叶便可毙敌伤人,说得也就是这种道理吧?” 阳有仪笑道:“孺子可教也!走吧。”当前引路就走,凌云霄赶忙紧随其后往里行去。 再行了一段,洞窟却不再是笔直通到底的一条道了,而是分成了左右两道,上边尚有一个较小的洞穴。凌云霄悄声问道:“师哥,估计已经接近它们的老巢了,只是这三个洞穴中究竟哪个才是它们的所在?” 阳有仪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三折两折间竟成了只纸鹤。只见他将纸鹤放于地上,将鹤头对准那三洞方向,将手上的火竹子放于一旁,右手扛剑左手手握剑诀指着那纸鹤念起了引路咒,念毕喝了声:“走!”但见那纸鹤在地上轻轻振动双翅,丿丿声中竟飞了起来,朝左侧洞穴中飞去。 阳有仪对凌云霄道:“快跟上去。”拾起火竹子便追着那纸鹤进了左侧洞中,凌云霄不敢怠慢也紧追了上去。 跟着那纸鹤往里急奔约一炷香的时辰,阳有仪突停下脚步,悄声对凌云霄道:“你听?” 凌云霄侧耳听了听,只见里边隐隐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之音,大惊道:“这些魔物竟然又掳了些孩童来当点心了?” 阳有仪“嘘”的对他做了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再仔细听听?” 凌云霄又听了下,疑道:“虽说很像幼儿啼哭之音,不过仔细分辨之下又感觉不大相似,幼儿哭叫声没那么凄厉嘶哑?哎呀,莫不是那物事又有了孽种?” 阳有仪拍了他后脑门一下低声骂道:“不学无术的家伙,这就是那些物事本来的叫声,看来我们已经快要接近它们了。”凌云霄一听就快要和那些魔物相见了,心中不禁紧张起来,额上已渗出丝丝冷汗。 阳有仪将自己手上的火竹子递给凌云霄道:“这些物事惧火,你拿两把防着身,一会随在我身后帮盯着我后边就行,这些物事的确太过凶险,若是一会打斗起来你自个要随机应变才行。” 凌云霄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理会得,师哥你也要小心。” 阳有仪嗯的应了声,当下两人蹑手蹑脚轻轻往前行去。走出百步之后,阳有仪听着那些物事的声音心下估算着应该差不远,就做了个手势令凌云霄停下步来,从身上解下一卷绳索,将绳索一头在凌云霄身上,低声对凌云霄道:“这是乾坤缚妖索,专绑妖物一类的物事,一旦捆上纵然是庞然巨物也是毫无力气反抗,一会我先拉一只出来,你使力往后拖,不能松气了,拼了命也给拖住。” 凌云霄答道:“放心,师哥,就是死了我也给你拖着。” 阳有仪点点头,低声念起了捆缚咒,手指朝前方一指,只见地上绳索的另一头忽的立了起来,如同蛇般左右摆动一会猛地就朝里窜去,凌云霄只见绳索进去得越来越远,地上的绳卷也越来越薄,知道就要接触那些邪物了,不由大是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洞里一眨不眨。 猛听洞里深处传来一声怪吼,接着见地上绳索速度犹得快了起来,便听阳有仪急道:“快往后拖。”凌云霄不敢多想,蹲下了马步朝后急急移动。那绳索越行越快,地上的绳索终于放光了,凌云霄只觉系于腰间的绳索一紧,绳索已悬空绷直,便感觉绳索那头已经系着什么重物了,当下气沉丹田,拼命使力往后走。阳有仪将轩辕剑插于地上,也赶忙过来双手握住绳索使力往后收。 凌云霄只感觉自己被那绳索勒着快要喘不过气了,正难受时,突觉绳索一松,心下刚道:“不好。”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摔了个四脚朝天。 刚爬起一瞧,便觉头皮发麻,心噗通噗通急跳了起来。火光照映之下,却见前方洞窟处慢慢爬出了一庞然大物,只见此物浑身长毛,前肢长后肢短,长得尖嘴猴腮,似猴非猴,两只长长的獠牙在火光衍射之下泛着森森青光,四肢长毛中隐隐透出利如器刃的尖甲,每行一步那尖甲与地面相互摩擦,发出阵阵令人战栗的嘎嘎声。那绳索就系在它的右前肢之上,原来那物见抵抗不住缚妖索的拉力,竟然主动朝前行来,竟把凌云霄摔了个大跟头。 凌云霄一见那魃魈爬了出来急道:“师哥,它出来了。” 阳有仪早就看到此物,一语不发,拔出地上的轩辕剑,凝神戒备。那物果然有些惧怕火光,行到离他们尚有十丈之处就停了下来,两只厉眼冷森森的盯着两人,也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阳有仪暗道:“洞里尚有一只,唯有速战速决,否则洞里那只一出来可就糟糕透顶之极。”当下大喝一声,手持轩辕剑朝那邪物疾冲而去。快到那物近前时,右脚一点洞壁,身子凌空跃起,双手握剑朝那邪物当头劈下。 眼瞧就要劈个正着,那物却对着轩辕剑右爪一挥,只听“嘡”的一声一阵青光四溅,轩辕剑与那怪的爪甲碰个正着,阳有仪只觉得双手一震,虎口发麻,轩辕剑几乎要脱手而出。那物右爪荡开了轩辕剑,紧接着左爪朝阳有仪刮来,爪甲尖亮,若是被刮碰到一点点哪还有命在?阳有仪身处半空中,避无可避,危急中将剑尖对着那爪甲一点,借力使力就势飞身退回到凌云霄身边。 那物惧怕火光,却不敢来追,只是在周围转个不停。凌云霄见阳有仪面色苍白,急切道:“师哥,受伤了?” 阳有仪大口喘着气道:“无碍,只是心口有些发闷。”原来阳有仪虽说借力使力避过一爪之厄,但那物竟将力道通过剑刃震入他身躯之中,他又因身在半空,无法卸力,竟然硬抗了大半的力道,才一合之数,他就已受了极大的内伤,幸好未伤及心脉。 阳有仪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嘴里紧念咒语,将符朝上一扬,待黄符落将下时竟化成片片金甲,围着周身不停飞舞旋转。 凌云霄不禁出声道:“金符护身甲,师哥真是好本事,这都学会了。”满眼尽是羡慕之色。 阳有仪暴吼一声,举剑又朝那物奔去,有了金符护身,这次他打算与那物来个硬碰硬,力求拼了全力也要将那物刺杀于剑下。那物见阳有仪全身金光闪闪的朝自己奔来,不禁朝后退了一退,待阳有仪奔得近了,右爪便朝阳有仪当头抓下。阳有仪也不理会,只顾挺剑朝它怀中直冲进去,那爪碰到阳有仪身上只见金光点点,火花四溅,竟将它的利爪弹开了。阳有仪对准那物的心脉所在一剑刺去,又听嘡的一声,只感觉触手之处坚硬无比,竟是刺不进去,一愣间,那物已双爪环绕过来,火光四冒中竟硬生生的将围绕在阳有仪周身的金甲给撕开了,那些金甲一离了阳有仪的身体立时划为黄符飘飘散散落到了地上。阳有仪见金甲一失,不敢恋战,趁着那物刚刚撕开金甲还没得及发动攻击之前,右脚在那邪物身上使力一点,借这一点之力飞退出那物的怀抱之外。 不料那物动作更快,阳有仪脚跟还没着地,它的右爪已呼得扫了过来,阳有仪正处于旧力已竭新力未生的阶段,哪里还避得过去?情急之下,将轩辕剑护于身侧,准备硬抗这一击,不料那爪正要击中之时却又突然荡了开去。原来凌云霄见情势紧急,忽见那爪上还系着缚妖索,那还做他想,抓住绳索突突突的就往后跑,一下子就把那爪给拉开了。 那物恼怒之极,忽的就从地上立了起来,纵身一跃,就跳到凌云霄的身前。 凌云霄大惊失色,连连叫道:“师哥师哥,它不怕火了。” 低头一瞧,哪还有什么火把,方才情急之时早把火把丢在了地上,虽说还没熄灭,但火势已经减弱了许多。再一抬头,那物双爪已凌空压来,凌云霄急中生智,一头就钻入到了那物的怀中,只觉地面猛然一震,那双爪已击在他方才所立之处,轰的砸出了一个大坑。 凌云霄看得是暗自心惊不已,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处在险地之中,忽听阳有仪远远叫道:“小心头上!”正愣神间听到阳有仪提醒之声,忙抬头一瞧,只见那物已张着大口朝自己咬来,那满嘴青森森的尖齿獠牙离头顶已不足三尺之距了。 凌云霄大骇之下,“哎呀”一声本能的双手捂头蹲了下去。阳有仪急奔赶来,只是相距甚远,哪还来得及?百忙之中瞧见地上凌云霄方才所弃的那两只火竹子,不及细想,噗噗就是两脚,将火竹子朝那邪物的面门上飞击而去。那物正待咬下凌云霄之际,却见两团光球划着两道弧线一前一后径朝自己面门袭来,嗷的低吼一声朝旁一跃,避了过去。两只火竹子击了个空,啪啪两声皆撞到洞壁之上粉碎开来,洞里顿时变为漆黑一片。 阳有仪趁着那怪躲避火竹子的空当,疾步赶来,拉起凌云霄就跑,那物避开火竹子后,哪能让他们跑开?四肢一发力,纵身一跃朝两人凌空扑下。阳有仪闻见头顶一阵腥风袭来,赶忙将凌云霄往旁一推。这一推之力甚大,加之凌云霄正在急跑当中,一下子就朝旁边远远的摔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滚之后躺着却是一动不动了,只怕是已经摔晕过去。阳有仪也借着这一推之力往前一跃,在空中勉力转过身来,但见那邪物两只前爪已近在咫尺,危急当中将轩辕剑横在身前,一手持柄一手顶住剑身朝前推去,只听嘡嘡两声,那怪两只前爪与轩辕剑撞到一块,阵阵青光翻溅。阳有仪被这一撞,身子立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了出去,只觉得气血翻涌,在空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物落下地来,闻到血腥之气,更是兴奋。阳有仪身子才刚翻落倒地,它已尾随追来,朝阳有仪就是一口咬下。 好个阳有仪,危急之中,不急不躁,眼瞧着那嘴就要当头咬下,立即往旁尽力一翻,身子滚到一旁去了,那怪这口自然落了空,它瞧着一咬不着,跟着也把头探了过来,嗷的一声,双爪就向阳有仪扑来,想按住他不让动弹。 若给它按着,还有命在?阳有仪强忍身上剧痛,一个旱地拔葱跃起身来,手中长剑就向那怪右眼中刺去,眼睛乃世间万般生物薄弱之处,这魃魈虽说是千年灵魄转变而来的,但如今也是肉体之身,想来也必是如此。 魃魈扑得快,阳有仪也闪得快,这一系列动作俱在电光火石中已告完成,只是转瞬功夫中,阳有仪已是转守为攻,手中长剑离那怪物右眼不足三分之距,只要再往前一伸,便可刺入它的眼中。 可惜无论如何也伸不进去了,那怪右爪席卷上来,已将轩辕剑剑身稳稳抓住,魃魈之力,何其之大,阳有仪岂能与它相抗?那怪右爪一抓住轩辕剑,跟着就往左侧甩,想将重剑夺下。阳有仪知道目前唯一护身法宝就是此剑,岂能轻易让它夺下,口中暴喝一声,双手死死握住剑柄,竟是连人带剑一起被那魃魈往左侧挥舞了过去。 就在此时,阳有仪手中的轩辕剑青光徒增,点点阵阵的青光围绕着剑身流转不停,直将半个洞窟都映成了碧绿之色,那物一瞧之下也吓了一跳,那口却是咬不下去了。阳有仪迷迷糊糊中感觉手中之剑动了一下,一股大力从手心传出,还没醒过神来,那剑已脱手而出,阳有仪睁眼一瞧,却见一道青光,犹得一下没入到了那物的口中消失不见了。阳有仪正感疑惑中,见那邪物嗷的怪叫一声,声音极为惨厉,身子不停扭动后退,似乎在奋力的抗拒着什么,渐渐的周身开始变得透青透亮,“啵”的一声闷响中,一股青光破体而出,直冲洞窟顶处。那邪物身子一歪,倒了下来,哼哼几声后便再无声息。 青光落了下来,插到阳有仪身前地上,青光渐渐消散,正是那把轩辕剑。阳有仪大喜,站起身来一把拔出轩辕剑翻来覆去仔细瞧着,笑道:“果真是把降妖伏魔的神兵利器啊。” 正爱不惜手之时,忽听洞窟另一处传来哼哼的*之声,阳有仪哎呀一声,这才想起凌云霄来了。当下赶到*响起之处,见那凌云霄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哼哼个不停,阳有仪赶忙急步上前扶起他,歉疚道:“哎呀,真对不住了,小三,刚才形势危急,没和你打声招呼就把你推倒了,师哥看看,伤得严重不?” 凌云霄摇摇手咧着嘴道:“伤倒是不伤,只是疼得慌。”说着瘸着腿一步一跛行到那魃魈尸前,伸腿就是一脚,却又立马疼得捂着脚蹦蹦乱跳。 阳有仪哈哈大笑道:“瞧你个熊样。” 凌云霄坐到那魃魈的尸身上揉着脚上痛处对阳有仪道:“大师哥就是大师哥,从来没有摆不定的事,这千年的妖物也一样给咔嚓了。” 阳有仪摆手道:“唉,话可不能这么说,能杀到这物还是侥幸得很,全靠……”话没说完,却见凌云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身后,面色由惊转惧,张着口依依呀呀叫着却又发不出话来。 阳有仪觉得有异,忙转过身去,只见那洞里深处,两只铜铃大小的绿光正朝这边绿幽幽地盯着,正是那另一只的魃魈出来了。两人眼瞧之下皆是同一个念头:“完了,这次无论如何也打它不过了。” 那洞中魃魈低吼连连,缓缓行了出来,边行边摇头晃脑,露出口中尖牙森森。 阳有仪与凌云霄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朝后退去,阳有仪单手扶着凌云霄,另一手持着轩辕剑对着那魃魈,只是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丹田空空如也,周身毫无力气可提,连握剑之手都微微颤抖,就快要拿捏不住了,还怎么能再和一只毫发无损的魃魈相斗? 两人心底暗暗叫苦连天,却一时间又思不出半分应对之策,只得一步一步后退。 说来也怪,那魃魈却也不敢逼他们太紧,只是一味低声恐吓,张牙舞爪的慢慢将他们两人逼退,待行到那死了的魃魈身前,停下步来不断低嗅着那具尸体,嘴里发出呜呜的悲切之音,眼眶晶莹,似有泪珠打转。 凌云霄奇道:“这畜生敢情真要变人了,竟知道哀悼同伴?” 阳有仪道:“大悲之后可要大怒了,咱们今儿难逃一劫了。” 却不料那洞里的魃魈盯着它那同伴尸首瞧了半响,又抬头瞧了阳有仪兄弟俩一眼,转身就又朝里边去了。这下子只把两人搞得如同坠入迷雾之中,稀里糊涂俱是摸不清头脑。 凌云霄低声道:“师哥,是不是它嫌咱们不够斤两,懒得和我们动手,免得堕了它的千年威名?” 阳有仪摇了摇头,惊疑道:“我也搞不明白,难不成是见我们杀了它的伙伴,真的害怕我们了?”言罢又点燃了两支火竹子,递给了凌云霄一支道:“走,跟上去瞧瞧!” 凌云霄接过火竹子急道:“师哥,它不来找我们都已经烧高香了,还要去自投罗网?” 阳有仪道:“你忘了我们进来是干什么来了?就是降它们来的,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凌云霄无奈之下,也只得跟阳有仪行了进去。两人精神紧绷高度戒备着,远远地跟着那魃魈,那魃魈似乎真的是害怕他们,朝后看了眼见他们跟来便加快速度忙忙朝里边逃去。两人见识过此物的厉害,身上又俱带着伤,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那魃魈发起疯来也还真抵挡不住,若是见那物加快速度,也跟着加快步伐,若是那物慢下来,他们也跟着放缓脚步,就这样一快一慢不紧不松的跟着。所幸那魃魈只是一心想往里逃,倒也并无返回身来加害他们之意,只是有时被追得急了也停了下来朝他们俩咧牙皱面虚张声势故意吓唬一番。跟了一段, 凌云霄笑出声来,道:“只道世间生灵才有害怕之意,想不到这等妖魔之物也有此心,方才还怕得要命,现在给它这么一逗,反而觉得有趣得很。” 阳有仪道:“它虽说是个妖物,毕竟也是有着生灵的魂魄,也有着生灵一般的喜怒哀乐惊惧愁怨,和那些行尸走肉是大大不同的。”两人话语间,却见那妖物在前边忽的向上一跳,顿时失去了踪影。 两人赶忙追了过去,抬头举起火竹子一瞧,但见洞壁上方约六七丈的地方又有一洞,那物就是跳里边去了。 阳有仪皱眉道:“千算万算,就漏算了攀岩的工具,如此高的地方还当真上不去。” 凌云霄贼嘻嘻笑道:“师哥,你瞧这个?”言毕递过一卷绳索给阳有仪,阳有仪一瞧,正是那缚妖索。 凌云霄道:“咱们把它拉下来?” 阳有仪将绳索背回肩上摇头道:“经过方才一战,我受伤不轻,自身功力早去得七七八八了,拉它下来,万一发起疯来,就你这愣头青,能杀得过它么?” 凌云霄没料到阳有仪有这么一说,想了一想道:“那还真不能拉下来,可咱要跟着它,这么高的地儿也上不去啊。” 阳有仪不语,抬头瞧着那洞半响,商量道:“要不?咱另外寻地?总有相连的洞穴吧?” 凌云霄嚷道:“哎呦,我说大师哥,这黑漆麻乌的大洞,你如何寻地?洞口那么多,你又如何知道谁跟谁相连,弄不好在里边迷了方向,咱俩没吃没喝的,可就真成了干尸了。不行不行,你这主意太馊,要去你自个儿去,我寻原路出去,若是师哥你有什三长两短的,我在外边帮你建个空坟得了,也不枉费咱师兄弟相交一场。” 阳有仪伸手在其后脑又是一掌,道:“我就问了一句,你啰七八嗦一大堆干什么?” 凌云霄摸着后脑壳嘟嚷着道:“还不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干蠢事嘛。” 阳有仪心下也没了主意,可就此退出去嘛?尚留一只恶灵在此,唯恐后患无穷,可若留在此地嘛?一是上不去,二就算上得去,以现在的带伤之身,能斗得赢一只以逸待劳的魃魈么?一时之间不禁踌躇起来。 凌云霄躺在地上道:“躺下来真舒服,师哥,要不要来趟一会?” 阳有仪不耐道:“去去去,成日里就知道吃啊睡的,就没点正经样。” 凌云霄叫屈道:“师哥,你此话就不对了啊,我靠的是脑子,你们靠的是体力活,靠脑子的人活得是相当累的,所以要多吃多睡,那才是正道啊。” 阳有仪忍不住笑骂道:“得了得了,你成日里说脑子脑子的,那你说说看,如何上得了这高处?” 凌云霄呼地坐了起来,道:“高处倒是上不了,不过我认为就不应来这地方。” 阳有仪闻言“哦?”了一声奇道:“此话怎讲?” 凌云霄道:“大师哥你想啊,虽说洞口处白骨堆积如山,可看来也有相当年头了,新近的骨头倒没有发现,而且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哪家哪户丢失过孩子啊,说明这俩魃魈早已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不对,是重新做灵了。” 阳有仪哼了声,道:“就这些?” 凌云霄嘿嘿干笑了声道:“刚想到的,就这些了。” 阳有仪冷冷道:“这么说来,我还杀错了不成?” 凌云霄正要答话,却听洞窟上方传来一人道:“凌小哥说得对极了,那魃魈早就改邪归正了,不过阳兄弟也没杀错,毕竟千年以来,它们杀孽深重,这也算是对它们的一种惩罚。” 乍听有人说话,阳有仪和凌云霄不禁同声喝道:“谁?”只听到一连串呵呵呵的笑声从上方响起,笑声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那魃魈消失的洞里跳了出来,轻飘飘地跃至哥俩面前,一阵酒气中,正是那老刘头。 阳有仪和凌云霄皆惊愕道:“老前辈?” 老刘头看着两人呵呵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明知不敌仍敢犯险,真汉子也。” 阳有仪满脸疑惑道:“老前辈,您怎么在此地?” 老刘头板起脸瞪眼道:“怎地?就兴许你们来,就不许我老头子来?” 阳有仪抬头看了看上边的洞穴,不解道:“老前辈又是如何上去的?” 老刘头狡狯一笑,低声道:“保密!” 凌云霄走到老刘头身前左瞧又瞧,上看下看,老刘头给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看甚?” 凌云霄耸了耸肩,笑道:“没事,只是看您老是人是鬼罢了?莫不是那魃魈变的!怎的那妖物一不见你就从那洞里钻了出来?” 老刘头伸手轻拍了他后脑一下,道:“我若是那魃魈变的,你们早死上百次了。” 阳有仪与凌云霄皆不解,那老刘头又道:“自你们哥俩打从镇里出来,老汉我就一直跟着你们,只是你们都没发现罢了,你们这两个愣头青,勇气可嘉,欠缺头脑。这洞有几个进口有几个出口都没弄明白就冒冒失失闯进来,若不是那两只魃魈早就被老汉我制得服服帖帖的,还留你们俩大摇大摆的进来而不发觉的道理?”指着阳有仪道:“你以为凭你那点斤两能将轩辕剑的灵气激发出来?若不是我在关键时刻暗将那轩辕剑的灵性激活,你还有命在?” 两人被老刘头一阵斥责,心里俱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老刘头暗藏于身边多时他们竟然一无所知,喜得是若没老刘头暗中相助估计现在他们早到奈何桥了。 阳有仪作揖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咱哥俩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说罢拉着凌云霄就跪拜了下来。 老刘头忙忙双手各扶住一人道:“哎!同烧一炷香,何说两家话?”阳有仪哥俩只觉得老刘头之手似有千斤之力,这一跪却是如何都跪不下去了,无奈之下也只得作罢。 三人又是互相说了些客气话后,阳有仪心存疑惑有些不解道:“方才听老前辈之言,此洞中的魃魈早就已被老前辈收服了?” 老刘头呵呵笑道:“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丑时,义庄。 三个人,三壶酒. 凌云霄迫不及待拿起就喝,刚一入口却“噗”的吐了出来,苦着脸道:“老前辈,这什么酒啊,那么烈,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老刘头骂道:“好酒都让你这败家子给糟蹋了?这可是老汉我独家秘制的上好疗伤圣酒,对化伤淤血断骨伤筋有着特别的奇效,你两个如今都是带伤之身,不喝这个喝什么?” 阳有仪哈哈一笑,道:“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拿起就喝了一大口,喝罢道了声:“好酒.”凌云霄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身子骨有些隐隐作痛,忙忙拿起就咚咚咚连灌了几大口,喝得太急只呛得眼泪鼻涕都挤了出来. 老刘头笑道:“喝慢点,没人抢你的,没了还有,管够!” 当下三人有说有笑边喝边谈,不知不觉已是酒过三巡,皆都感到有点酒意冲头了.阳有仪举着酒壶对老刘头问道:“老前辈,这酒也喝了,您老该把那洞里的事说说吧?”听到阳有仪这么一问凌云霄也赶忙连声符合不已. 老刘头并不急着答话,只是点起了他那水烟筒咕噜咕噜吸上了几口,优哉游哉吐出几圈烟雾后,方缓缓道:“那也是老汉我年轻时的事了,那个时候也大不了你们现在几岁,也就刚刚艺出师门吧。年轻气盛得很,就遍寻天下专干那降妖伏魔的事情,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吧,来到此处时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山洞,当然也就发现了那些白骨,老汉心道里面肯定有些魔物,好奇之下就入内探查,自然就遇到了那两只魃魈,那是好一番恶斗啊,老汉也差点丢了性命,竭尽全力之下最终还是将它们制服了。”说到这里又咕噜咕噜抽起了烟。 阳有仪两人虽见老刘头说得轻松平淡,但他们与那魃魈交过手,深知那物的厉害,况且当时老刘头是以一对二,其中的过程更是比他们两人方才的经历要凶险上百倍不止。 凌云霄惊诧不已道:“老前辈好生厉害,咱哥俩是二对一还差点让它给咔嚓了,老前辈您是一对二啊,乖乖了不得!” 老刘头边抽烟边谦虚的摇头摆手,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 阳有仪猛灌了口酒后,问道:“那后来如何?制服住它们了为何又放过了它们?” 老刘头吐出口烟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念那两物千年修行不易,那洞里的老前辈数百年前都能放过它们,我如何又能痛下杀手呢?可又不能再让它们继续为恶,思前想后一番,便忍住伤痛又在那洞里前前后后仔细查看了一番,找寻出了那洞的几个出口,然后从洞中它们的巢穴之处到洞口每隔百步各布下了十二道禁锢,那物是万万再也不能出来了,就让它们在里边自生自灭去吧。” 凌云霄大奇插嘴道:“十二道禁锢?怎地咱哥俩进去没见着啊?” 阳有仪笑骂道:“你知道什么,那是道法学里的封魔锁妖阵,道行修为不到一定的高度是感觉不到的,而且只对精怪妖魔一类的物事有效,对寻常人家根本无碍。” 凌云霄“哦”的一声,似有所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进去的时候一路畅行无碍,还道那两物在睡大觉呢,原来是被关住了想出也出不来了。可晚辈也有一事不明,既然它们都出不来了,它们吃什么?若是没吃的还不早饿死了,怎么还能能活到现在?”言及至此忽惊道:“难不成您老人家拿活物的脑子喂养它们不成?” 老刘头举手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掌,笑骂道:“明儿我就把你拿去喂那魃魈去,好聪明的一个脑子,不喂那就可惜了。” 凌云霄吐舌道:“那可不成,我脑子里全装着酒水,都变馊了,吃不香的。” 老刘头也不理他继续道:“起初老汉我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这魃魈虽说是千年魂魄转化而成的,但毕竟也是有实体的物事,有实体的物事就得吃东西,饿上几年也总该烟消云散了。就这样在此地住上了五年,又重进洞里查看那两魃魈死绝了没,结果进去一瞧,嘿!还活得好好的,精神得很。老汉当时就纳闷不已,还道这些邪物真得是立地成魔,长生不死了。这两邪物似乎也知道我的心思,便引我到了洞里深处的一处所在,竟然是个大大的水潭子,一眼都瞧不到边,原来水里生得一种怪鱼,个头挺大的,吃起来味道鲜美,营养极为丰富,那两魃魈就是靠吸食这种鱼的脑汁存活下来的。” 凌云霄惊奇道:“那水里鱼可真多啊,吃了那么些年了都吃不绝?” 老刘头笑道:“那可不是么?也不知那水的源头在哪?”说到这脸上有些不自在的道:“说出来也不怕你哥俩笑话,老汉打小就悚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嘿嘿,所以也从没敢下水查探一番,总之见那两物活得挺自在的,也就由着它们了。” 阳有仪面色有些发干搓着手道:“听前辈这么一说,的确是我鲁莽了,还真的是杀错了。” 老刘头摇头道:“也非如此,老汉我还有几年好活?我若两腿一伸,那洞里的禁锢也会随之消失。魃魈本为嗜血之物,千年以来本性就是如此,现在只不过是情非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若是禁锢一除,它们还不蹦跶出来继续四处为恶,就算你们今不杀它,迟早老汉也会下手的。” 凌云霄不满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下手,您这叫养魔为患。” 老刘头干咳两声有些尴尬道:“唉,这世上恐怕也就此地尚存这两只物事了,杀了也觉得怪可惜的。如今已去了一只,以后少不得也把另一只杀了,恐怕以后我们的后辈只能传其闻而未见其形了。”说罢又是叹了声气,三人皆沉默无语。 在老刘头咕噜咕噜的水烟筒声中,三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老刘头首先打破沉默道:“阳小兄弟,老汉倒有一事不明,就算老汉多嘴问一句吧?你去除那魃魈,去也就去了,为何硬拉上这个甚事都不懂的小师弟?” 阳有仪摇着手中的酒壶道:“呵呵,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见他整日没个正形,吊儿郎当的,就想带他去磨练磨练罢了。” 凌云霄听了面上不禁一红,正要答话,那老刘头已道:“你也忒鲁莽了,若是寻常事物也就罢了,这千年妖物可不好惹,弄不好就没了性命,你带着他这步棋行得可真太凶险了。” 阳有仪望着凌云霄愧疚道:“老前辈教训得是,的确是晚辈考虑欠妥了。” 凌云霄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师哥这也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再说了,若没有今夜的经历,我估计这辈子也无缘相见魃魈的真容了,岂不抱憾终身!” 老刘头笑了笑,将水烟筒火熄了,站起身来行至门口,望着东边喃喃道:“天又要亮了。” 凌云霄猛一拍额头,道:“哎呀!忘了忘了,我还要去找那胖子掌柜,叫他寻人帮我去抬那棺材回来。”说罢起身就想走。 老刘头头也不回道:“那棺材那么沉,既然不好抬,为何不寻思另一法子呢?” 阳有仪“哦?”了一声,道:“望老前辈不吝相告!” 老刘头道:“乱葬岗本就是极阴之地,岂不是比义庄更好?” 阳有仪沉思片刻,道:“老前辈意思是……?” 老刘头接道:“棺材不好抬,赶尸还是好赶的。”言毕和阳有仪两人同声笑了起来。 凌云霄正不明所以间,阳有仪道:“你去找那岑掌柜寻些人,带了挖坑的器具,今日午时随我俩一起去乱葬岗寻个方位,挖个大坑。”凌云霄恍然大悟,应了声忙忙去了。 岑掌柜一听又要去乱葬岗,面色极不自然道:“人倒没问题,要多少给多少,都是挖坑的好手,凌小哥,你看鄙人……?” 凌云霄嘿嘿一笑,道:“你想去?” 岑掌柜忙忙摇手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是……” 凌云霄在他那隆起的将军肚上轻捶一拳道:“别是不是的了,咱两兄弟谁跟谁啊,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我这人很通情达理的,你嘛,今儿就不用去了。” 岑掌柜大喜,拉起凌云霄就走。 凌云霄不解道:“拉我去哪?” 岑掌柜便拽着他的胳膊边答道:“喝酒去啊!” 凌云霄手一抬,挣脱了岑掌柜的手,道:“这个酒嘛,先免了,记着数,等我回来补上。”说着转身哼着小调朝西街自家行去,行不到两步又停下来道:“记着啊,午时,把人给找齐了。哦,还有,帮我备着两只会打鸣的大公鸡,还有一只黑狗,我从乱葬岗回来后便跟你来取,莫要忘了。”说罢继续哼着小调一步三摇的走了。 只留下岑掌柜一头雾水的愣在原地,喃喃道:“咦?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不好酒了?而且要我备那些物事干甚?” ------------ 第六章 荒岗血斗 午时,乱葬岗。 阳有仪手持罗盘,围着乱葬岗四处游走,走走停停,对着罗盘捏指掐算一番,终于在西首处寻了块地,招呼众人拾了器具过来,指点了方位便叫人开始动工挖土。这次颇为顺利,这些人果真如岑掌柜所言,俱是挖坑的好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挖出了一个长七尺宽四尺深达一丈的大坑来,阳有仪围着坑沿仔细观察一番,点了点头。做完一番法事之后便招呼众人抬了那棺来放了进去,就等夜里赶尸过来入土封棺。 哥俩随众人回到镇里后,阳有仪自去那义庄寻老刘头商量夜里的诸多物事。凌云霄与阳有仪分开后便急急找那岑掌柜而来,岑掌柜早就按他的吩咐将鸡狗备齐了,一见着凌云霄,便呼人取了出来交给了他。凌云霄自是装腔作势掏钱要买,岑掌柜哪里敢收,两人互相推诿一番后凌云霄也不客气拿上鸡拉着狗朝义庄去了。 到了夜里亥时,三人就赶着那尸兵上路了。 夜深人静,荒郊野外。 老刘头吸着水烟筒当前引路,黑夜中只看到他那一闪一灭的星星烟火。阳有仪手持摄魂铃行在正中,边走边摇,铃声与那尸的尸跳声相互交映,响彻夜空。唯有行在最后的凌云霄最愁眉苦脸,肩上前后各挂着一只大公鸡,手上仍牵拉着一只大黑狗,两只鸡翅膀扑棱扑棱地拍个不停,不停扇在他面上刮得甚是生痛,手里的黑狗也不听话,走一时停一时的,叫他着实拉得吃力万分。 三人一尸在夜幕中行了甚久,又绕过了一道山坳,远远便呈现出一座黑乎乎的大山来,正是乱葬岗到了。 到了岗上,寻了那埋棺之处,凌云霄解下那两只让他一路吃尽苦头的公鸡,又将栓绑黑狗的绳子系于自己右腕上,一屁股坐下地来,指着鸡狗骂道:“待爷爷休息够了,起来就宰杀了你们这几只畜牲当夜宵。” 老刘头围着坑沿转了转,沉声问阳有仪道:“都算好了?没出错吧?” 阳有仪点点头道:“决计错不了。” 老刘头望着那尸道:“那好,子时准时入土封棺,免得夜长梦多。” 阳有仪有些疑虑道:“老前辈,此法妥当么?” 老刘头摇头道:“肯定不行,不过也是当前眼下的唯一之法,先暂时封住再说,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寻到那开棺之人再做计较。” 阳有仪正想答话,突见那老刘头嘘的一声,侧头听了听,悄声道:“有人上岗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阳有仪大惊,忙侧耳静听,果真山下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衣襟声,正朝岗上奔来。阳有仪惊疑道:“来的人不少,从脚步声中判断,这些人俱是武学高手,这深更半夜的,那么多高手来这乱葬岗有何计较?” 凌云霄急道:“莫不是来盗墓的?” 老刘头啐了他一口,道:“盗墓?此地一无皇亲国戚,二无达官显贵,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家弃尸的荒坟地罢了,有啥好偷的?” 侧耳听了听,只觉得那些人众又近了些,便对阳有仪道:“眼瞧子时将至,不管那伙人来此有何目的,都不能让他们破了我等的事情,你去阻住他们,待我将此尸入土封棺了再说。”阳有仪点了点头,从地上拾起一把锄子,转身就朝来路奔去,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凌云霄急对那老刘头悄声问道:“老前辈,我干什么?” 老刘头掐指算了算时辰,对凌云霄道:“跟我待在一块,一会我自有吩咐!” 阳有仪奔了一阵,耳听对方声息已近,便寻了处所在藏匿了起来。不多时,便见数十名黑衣蒙面汉子手持利刃急步奔了上来,脚步虽急,落地却是无声,可见皆非泛泛之辈。阳有仪等他们行得近了,也不打话,从藏匿之处长身而出,举锄对着当前引路那人就是一戳。那人急奔当中,哪料到黑暗之中竟然有人设伏,猝不及防之下被戳了个正着,当下闷哼一声向后便倒,幸好阳有仪也意在阻人而非伤命,手下留了情,那人也只是痛晕过去罢了。 后边跟着众人一见有人设伏,前边那人倒下,也不只是死是活?只听呛呛啷啷兵刃声不断,已是四散开来,朝阳有仪围了上来。只听一苍老声音低声道:“不知是哪路朋友,在此阻碍我等兄弟的去路?” 阳有仪哈哈大笑道:“真是不巧得很,兄弟我也正在此山中办点正事,事情没有办完之前,各位朋友还是莫要上山为好,哈哈哈……。”笑声声震长空,震得山谷回响久久不绝。阳有仪有意显露这身精湛之极的内家功夫,意在恐吓那些人众能够知难而退,免去动手之苦。此法果然凑效,那些人见对手功力之高,已达震世骇俗的地步,若是动起手来,虽说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但也未必能讨得好去,一时之间也不禁犹豫不决起来。 就在阳有仪在山下与那干黑衣人正互相对峙之时,老刘头一算时辰,子时将至,赶忙令凌云霄杀鸡取血,然后将鸡血围着坑沿洒上几圈。他则蹲在一旁依依呀呀唱起咒语来,调声忽高忽低,阴阳怪气,黑夜静寂中听得甚是哀怨凄凉之极,凌云霄听着咒曲不禁连连打起了寒颤,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那山下众人听到山上传来老刘头的咒曲之声,不由一阵骚动,那苍老声音急道:“这位大侠,在下等人的确有要事要办,还望大侠高抬贵手让路则可,日后定当备下重礼登门叩谢。” 阳有仪笑道:“莫急莫急,等子时一过,你们爱去哪便去哪,我自不拦着,现在不行。” 那苍老声音道:“当真没得商量?” 阳有仪摇头道:“没商量!” 苍老声音厉声道:“那好,别怪兄弟得罪了!”话声刚落,只见人丛中一黑影高高跃起,伸出右手五指如钩凌空便朝阳有仪面容抓来。 阳有仪喝了声:“来得好!”也不避让,将锄柄朝那手点去,正要点中那手之时,那人犹地缩回了手,身在半空中伸出左脚踢向阳有仪,阳有仪只感劲风扑面,便知此脚甚为凌厉。眼瞧那腿便要踢到面门之上,阳有仪朝后避了一步,右脚猛地向上一踢,正中那脚的小腿肚子处,阳有仪此脚力道甚大,直把那人在半空中踢得翻了个筋斗,啊的一声中已远远摔将出去,直摔到那些黑衣人的身后去了。 阳有仪拍了拍手懒洋洋道:“你们还要上去么?”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只见此人才一合之数便将己方领头之人摔得个半死不活的,可见其武艺之高绝,个个手里握着兵刃却再也无人敢出声,一时之间又重变回到方才的对峙之势。 凌云霄好不容易等到那老刘头唱罢,便牵拉着那黑狗来到坑旁。老刘头行至黑狗旁从怀中取出一瓷碗,也不见着他有何动作便听那狗哀鸣一声,喉中喷涌出一股血来,老刘头半蹲着一手提着狗脖一手拿着瓷碗,待碗中血满了立起身来,一脚就把那狗身给踢飞了。凌云霄在正自旁看得出神,忽觉身旁有异,黑暗中传来阵阵脚步声和喘息声,转首一看,只见大批黑衣蒙面汉子已从北面那悬崖处爬了上来,正朝这边奔了过来。 凌云霄大惊之下,忙对老刘头喊道:“老前辈,有人从这边上来了。” 老刘头右手持瓷碗,左手正从怀中抽出一叠纸符来,听到凌云霄叫唤,头也不回自顾围着坑沿打转道:“你去阻他们一阻,莫让他们过来坏了事。” 凌云霄应了,也拾了把锄子,朝那些黑衣汉子奔了过去,才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急道:“老前辈,这乱葬岗地势极宽,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知从哪里抵挡?” 老刘头急骂道:“你个小驴脑子,退回到那尸处,守着那尸就是了,这些人估摸着就是奔那尸来的。” 凌云霄一听之下赶忙又朝回跑,到了那尸旁手持锄柄侧耳静听那些脚步声凝神戒备着。其实凌云霄本身功力不弱,若放到江湖中绝对也是一个顶尖好手,只是道法修为就差了很多了,和他自身的武功修为根本就不成正比,而且他还有个怪毛病,那就是一到无月的夜里就根本无法视物,基本和个瞎子没什么差别。所幸今夜有月,虽瞧得不大清楚,但至少依稀也能辨个明白大概。 山道上那些黑衣人眼见子时已过了大半,心知不能再犹豫,互相对瞧了下,举着兵刃就朝阳有仪扑来。阳有仪待众人近到身前,抡起锄子便对那些黑衣人扫去,只听乒呤乓啷声中,第一批涌将上前的黑衣人手中兵刃悉数被磕开,阳有仪一磕开了对方的兵刃,犹地突身闪入人群当中,用锄柄或切或打或点或挑,片刻之间便将第一批冲上的黑衣人全数打翻在地。只是黑衣人人数众多,方打下一批又呼得围上了一批,看来他们是志在上山了,至死方休。 山上此时也不轻松,甚至比山下更为凶险。山下阳有仪所处之地乃一羊肠小道,左侧紧贴山壁,右侧为一极为陡峭的斜坡,阳有仪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山上凌云霄所处则是一片空旷荒地,既要守尸又要顾及老刘头的动作不被打断,当真守得是险象环生困难之极。那些黑衣人手底皆为不弱,围着凌云霄是乱劈乱砍,凌云霄在黑暗中瞧得不太真切,只凭耳朵判断兵刃来袭的方向,在尸兵和老刘头之间绕来转去,左挡右突,甚是狼狈不堪,心中暗暗叫苦,只盼那老刘头动作快些,又盼着大师兄快点解决山下之敌上山来援。 老刘头却甚是悠闲,在敌中犹如闲庭信步一般,不停绕着那坑打转,边转边念着咒文,那些黑衣人的刀刃明明就要砍在他身上,却又不知为何,皆是刀刀落空。斗了良久,只听一黑衣人沉声道:“别管那老头,全力攻那青年,一部分人抢上去把那尸面额上的镇尸符给撕了。” 凌云霄一听之下更是叫苦不迭,不由高声问老刘头道:“喂!我说,您老倒是快点啊,我要支持不住了。”他情急之下连老前辈三字都免了。 山下听到山上喊杀震天,双方也不由急了起来,黑衣人想尽全力往上攻与山上兵合一处,阳有仪则想速战速决解决掉山下之敌尽快回援。阳有仪方才还存有留情之心,伤敌不出全力,现在听到山上杀声阵阵却已是毫无顾忌了,当下尽施全力,只求能在短时之内全歼来犯之人。那些黑衣人也皆为如此想法,喊杀声中一个接一个拼尽全力涌向阳有仪,刀光霍霍中,阳有仪的身影在人丛中犹如鬼魅,闪来突去,出手踢腿招招式式迅捷有力,一出手必中,觉不空回。 在黑压压涌上的人群中,凌云霄呆在那尸旁一会低身闪避,一会高跃腾挪,手中锄子则是舞得密不透风,在与众人密如雨点的刀刃相击声中,噼哩啪啦火星四溅。身上也早被鲜血染得湿淋淋红通通的,早就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觉不能让人靠近了那具尸兵,只要一息尚存,绝不让人靠近……!” 那边老刘头终于念完了咒文,也停下了转动的步伐,将手中黄符放入碗中狗血之中,只见火光一冒,碗中黄符皆烧为灰烬,溶入到狗血中黑糊糊的已不分彼此。老刘头双手举着狗血仰首对天,大喝了声:“呔!” 凌云霄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围着尸兵周围不停地游斗,不求自保只求伤敌,身上不知已中了多少处伤,每动一步全身俱火辣辣疼得要命。他只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只是凭着胸中一股信念在勉力支撑着,不停的闪躲腾挪抵抗反击,他不知道他已经击杀了多少敌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支撑多久? 黑衣人也皆是不要命的主,不管前边倒下多少人,后边的就立时补了上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撕下那尸兵面上的镇尸符,只是面对眼前这个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的人,他们感觉到了一丝畏惧,也感到一丝无奈。他是个武学高手,但现在他已完全没了章法,只知道谁要贴近那尸兵,便遭到他无情的痛击,一种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顽强也近似于错乱的打法。双方都进入了木然而又疯狂的搏杀当中,黑衣人不断的倒下,后边也不断涌了上来,凌云霄身上也不断添加着新伤,但仍然死死守护着尸兵。没有了震天的喊杀声,唯有阵阵喘息声和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以及击打在肉体上沉闷撞击声。 直到老刘头的一声“呔”以及一声摄魂铃的响起,天地间仿佛沉寂了下来。黑衣人暂停了疯狂的进攻,凌云霄顿时感觉压力骤减,喉间发痒,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单膝跪了下去,他的身子已经严重透支了。 “呤……”摄魂铃再响,那尸兵动了动,它身前身后周围堆满了黑衣人的尸首,将它挤压在了中间,以至于第一下竟没跳得出来。 黑衣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先前那发号施令的声音再起:“夺下那老头的铃铛,阻止他。”黑衣人开始向老刘头归涌而去,山崖上仍然不断攀涌上新的黑衣人…… 阳有仪也开始感到有些吃力,昨夜与魃魈一战,伤痛未愈,如今又陷恶战之中,虽然将山道中的黑衣人已悉数杀光,但目光所及之处,山脚下仍源源不断有新的黑衣人涌了上来,他们是谁?所为何事?如此庞大的力量夜入乱葬岗,难道是为了血棺尸兵?阳有仪已无暇再想,山下的黑衣人已经赶到他面前,第二波攻击开始了。黑衣人虽然俱是好手,但论个人能力远远及不上阳有仪,对阳有仪完全够不上威胁,只是黑衣人悍不畏死的打法让阳有仪有些发怵,他们人多势众,杀都杀不尽,拖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时间一长必定会力竭而亡。 一阵长啸自山脚下响起,啸声清亮高亢,啸声中只见一散发黑袍者踩着众黑衣人的肩头自下而上疾冲而来,来势极快,转瞬之间便到了阳有仪跟前,右脚一点所踩之人的肩部,借力凌空双脚连环腾腾腾便朝阳有仪面门踢来。阳有仪一退再退,那人出脚迅疾无比,在空中一腿接着一腿那是步步紧逼。阳有仪退无可退,身子突往下便倒,以左手撑地,双脚也朝着那人之腿连环踢去,只听扑扑扑数声,两人四脚已在空中互相对踢了十余腿,那人最后一脚踢出之后借力往后一退,踩着众黑衣人的肩头背着身子往下急退而去,瞬间就没了踪影。夜空中只留下那人一连串的长笑,山脚下远远传来他的话语:“过瘾过瘾!不打了,老子的腿好疼!”话语声中早去得远了。 这人来得快退得更快,阳有仪只觉得双腿隐隐作痛,心下暗暗惊道:“对方里竟然也有此人物,若是以多打少,那还了得。”心念一闪而过,也容不得他多想,那些黑衣人的刀刃已近在咫尺。 黑衣人潮水般朝老刘头涌杀而去,老刘头面色冷森,在黑衣人群将到未到之时,猛地又摇了一下摄魂铃,那尸忽地终于跳了出来,一下子跃到了坑边。 那施令的黑衣人高呼道:“快快快,莫让尸兵下到棺材里,快阻止那老头。”老刘头再想要摇铃铛的时候,黑衣人众已扑了上来,周身刀光剑影,皆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老刘头嘿嘿笑道:“你们对我这个糟老头子还真下得了手啊?”话语声中脚步不停,一手持碗一手抓铃在人群里传来行去,众人竟都是砍他不着。不过他似乎也无意伤人,只是在人群里闪挪躲避,并不还手。 凌云霄躺在那堆黑衣人尸首里,仰首对着老刘头嘶哑着声音道:“老前辈,你做甚?子时要过了!” 老刘头苦着脸道:“这群家伙缠得紧,没机会将那尸赶下棺去啊。” 凌云霄怒道:“看你就是在戏耍,你再不摇铃,老子可要把那尸面上的符给撕了,大家同归于尽,一了百了。”他见老刘头在人群里钻来溜去的,有机会摇铃他就是不摇,分明是在作弄戏耍那些黑衣人,不禁火从心起,对老刘头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 老刘头一扭身,堪堪避过几把递过的长刀,一缩头,又让过顶上刺来的长剑,连蹦带跳嘴里不停道:“哎哟喂!你们砍慢点,老家伙身子板不灵便,当真要出人命的。”又叹口气中道:“你这小朋友脾气太爆,没看我老家伙现在正忙着咧,一会一会,时间还有得是。” 他在人丛中左一圈右一转的东奔西跑,引得一群群黑衣人跟着他疲于奔命,却又是奈何他不得。 凌云霄喊道:“你这死老头子,老子痛死了,血要流光了,你再玩下去老子可要去奈何桥等你了。” 他这一嚷倒让老刘头吓了一跳,心道光顾着玩了,还真没想到凌云霄身上的伤,若是真的流光了血,那可大大不妙之极。当下笑道:“理会得的,理会得的,我这就赶尸入棺。”言毕纵身一跃,跳到一黑衣人肩上,在其头顶上一点,借力飞身而起,竟滑过七八丈远,站落在那尸兵的头上,作势就要摇铃。 那为首的黑衣人急道:“老前辈莫摇,有话好说!” 老刘头奇道:“为甚?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就摇不得?你们又是什么人?看你们的样子好像对此尸甚为在意啊!仔细给我老头子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哄得老头子我开心的话兴许还真的不摇了。”说话间又踢开了几名冲上前想撕符的黑衣人,但手上却缓了下来,这铃却是摇不下去了。 那黑衣人正欲说话,突闻乱葬岗下传来一阵阵悠扬的竹笛声,笛声虽远,却是清晰可辨,就如同吹笛之人近在身旁一般。凌云霄一听到这笛声,感觉如沐春风,身子骨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惬意,竟然忘记了周身的伤痛,只觉得自己飘飘荡荡飞在云端中,端是逍遥无比。 老刘头也怔了怔,突的回过神来怒道:“好啊,原来你们使得是缓兵之计,想用笛声诱我老头子入道,哼,入棺。”言罢手一抖,一声摄魂铃声在乱葬岗上传了开来。不料那尸兵身子只是抖了一抖,却没按铃声的指引往棺下跳去。老刘头一愣,又赶忙摇了一下,尸兵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但脚步却牢牢粘于地面,动也是不动。 老刘头心里惊道:“恐怕是这笛音做怪,此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能以笛音控尸,还能将摄魂铃失去了作用,可见不简单啊。”心里虽如此之想,但嘴里却未停,高声念起净心咒来,手里开始不紧不慢摇起摄魂铃。笛声悠扬,慑魂夺魄,铃声清脆,清脑净心,这一铃一笛,在这乱葬岗上斗起了法来。 那为首的黑衣人喜道:“这老家伙的铃声失效了,大伙赶快冲上去,把他赶下来,夺回尸兵。” 众黑衣人见来了强援,精神大振,齐齐呐喊一声,便朝老刘头扑将过来。老刘头一手持碗一手摇铃,嘴里念着咒还要顾及底下不断涌来的黑衣人,不能让他们撕了咒符,真还有了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的感觉。正束手无策间,便见一人骂骂咧咧歪歪倒到冲将过来,一下子就把围在尸兵旁边的黑衣人又全击退了出去,老刘头一瞧,不是凌云霄还有谁? 凌云霄面色苍白,嘴边带血,浑身上下全是血水湿透了,神情甚是可怖,整一个就如同刚从十八层炼狱里爬出的恶魂厉鬼,直勾勾地望着众黑衣人嘶声道:“只要小爷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靠近这里,近者亡!” 阳有仪不知道山上的战况怎么样了,时而呐喊时而寂静,只怕也是打得辛苦之极。只是自己苦于无法脱身,唯有力战死守,才能使山上的压力减少一些,可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自己又能守得住多久?还有那要命的笛声,好几次都差点让阳有仪出现了幻觉,若不是定力坚功力深,每每到关键时刻都及时醒过神来,恐怕早已被斩成了肉泥。阳有仪又击退了黑衣人新一轮的攻击,心下暗暗惊道:“除了刚才交手的那怪人之外,此时又来一吹笛之人,对方的高手是来得越来越多了,不知还有多少躲藏于暗处之中?” 笛声越来越高亢,也越来越急促,老刘头的铃声仍是不紧不慢,只是口中净心咒也跟着那笛声加快了起来,越念越急。众黑衣人知道两人斗法已进入紧要关头,似乎是笛音已落下风,当下更是发力进攻,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如何拼命,总是无法击倒尸兵跟前的那个年轻人,他就似个不死之身,身上不管受了多大的伤,总是屹立不倒。眼瞧着那尸兵就近在眼前,可如何就是突破不进去。 笛声渐渐低沉了下去,老刘头手中的铃声突然加快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那笛声嘎然而止,不一会从山下传来一人叫道:“前辈,受教了!”便再无声息,估计那人已经离开了。 那笛声一消,老刘头将整碗狗血对着尸兵当头淋下,扬声道:“下棺咯!”喊罢从尸兵身上跳了下来,一阵眼花缭乱的脚法踢开了仍在围攻凌云霄的一众黑衣人,猛一摇摄魂铃,“呤……”的一声中,那尸跳了起来,朝坑中血棺跃去。老刘头见那尸兵已没入棺中,跟着一脚踢向放于坑沿的棺盖,那棺盖本沉重之极,但在老刘头此腿之下,竟轻如一块朽板,直朝坑中落去,嘭的一声中,已经将血棺盖得是不偏不倚严严实实的了。 眼见尸已入棺封盖,那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幽叹,做了个手势,众黑衣人停止了进攻,只见他们一声不吭地扶起伤者,抬起死者拔腿就走,老刘头站在一旁冷然的看着,也不阻拦。那些黑衣人退得极快,转瞬之间撤得是干干净净。 天地荒野间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与冷寂,凌云霄若不是全身的伤痛还真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他勉强坐下地来,嘴巴却不饶人的骂开了:“你个糟老头子,唉哟,早叫你摇铃你偏不摇,害得老子又替你多挨了几刀,唉哟,奶奶个熊的,痛死老子了,血要流光了,老子要死了,唉哟唉哟……。”咧嘴呲牙*开了。 老刘头笑嘻嘻走过来问道:“小哥,你还能动么?” 凌云霄没好气道:“死绝了,动不了了。” 老刘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从腰间上解下个物事给他递了过去,凌云霄一瞧,一个酒壶子,二话不说,抢过就喝,边喝一口就*一声。老刘头呵呵一笑,拿出他那个水烟筒咕噜咕噜又抽开了,在一闪一灭的烟火中,老刘头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一条人影急奔了过来,远远便叫道:“你们两没事吧?这群家伙真是奇怪得很,打得好好的却突然走得一个不剩了?”正是阳有仪回来了。 阳有仪奔到近前一瞧,一眼望见凌云霄的惨样不禁吓了一跳,忙忙蹲下身去查看起他的伤势来,只见凌云霄身上已是衣无完缕体无完肤,活脱脱就一血人,若不是他手里拿着个酒壶嘴里连连*着,还真当他已经死了。当下扶着凌云霄把他放躺平了,从怀里取出一包金疮药帮他疗起伤来,嘴里道:“前辈,你瞧出这群家伙的路数了吗?” 老刘头抽着烟摇了摇头,道:“平白无故涌出那么一大群人来抢尸,还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是那开棺之人雇来的?” 凌云霄躺在地上嚷道:“不是他还能有谁?哎哟!本来是好端端的来埋尸,竟被无缘无故砍伤那么多的口子,以后捉住了他非得在他身上也砍上那么多口子才行,唉哟……我说师哥,你手轻点。”阳有仪不好意思笑了笑,原来正自想着这些人的来历走了神,揉中了凌云霄的痛处。 阳有仪沉思片刻道:“也不尽然,若是那家伙捣得鬼,他会破咒解封之法,只需要等我们走后他再挖出来就是了,何必要费上那么大的周折来抢尸?而且今夜这股势力极大,高手众多,若是那人的属下,直接灭了岑竟乾全家不就得了,还费什么神索要一千两黄金呢?” 老刘头点了点头,觉得阳有仪的话也甚是有理,吸了口烟后又吐了出来,烟雾缭绕中似在自言自语道:“这事情越来越玄乎了,这伙人到底是谁呢?” 凌云霄*道:“管他是谁,先把我抬回去治伤再说,等你们在这里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早死上千回了。” 老刘头熄了烟火,站起来道:“先把土填平了再说,你这家伙身子骨硬得很,一时半刻死不了。” 凌云霄这次伤得极重,身上横七竖八纵横交错布满了刀剑之伤,虽说都是皮外伤,但没两三月功夫是好不了了,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身子,好在岑掌柜隔三差五的经常捎些好酒好菜来瞧他,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这些日子里,阳有仪和老刘头都没闲着,天天出去打探那伙黑衣人的来路,只是这伙黑衣人自那夜在乱葬岗露过一次面以后,竟似人间蒸发了,再无半点音讯消息。 这日,阳有仪又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凌云霄躺着也有一月有余了,实在闲得发慌,便强撑着身子下了地,一拐一拐出外晒晒太阳活动下筋骨。还没行到门口,院门就嘭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了,只见岑掌柜急急火火的闯了进来,把凌云霄惊得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岑掌柜一冲进来就东张西望扯开喉咙嚷开了:“阳先生,阳先生……” 凌云霄冲他嚷道:“哎哎哎,你鬼叫什么呢?” 岑掌柜这才留神到凌云霄竟然站在门边,忙赶上前来扶住他满面堆笑道:“呀!凌小哥怎么起来了?阳先生在么?” 凌云霄奇道:“你风风火火的寻我师哥作甚?” 岑掌柜左顾右盼一番,凑近他耳边压低着声音道:“出大事了。” 凌云霄一把推开他,不耐道:“出就出呗,你家出的都是大事,整什么神神秘秘的?” 岑掌柜急道:“不是,凌小哥,你听我把话说完。”与凌云霄混得熟了,这鄙人来鄙人去的自然就不再称呼了。 凌云霄摆手道:“好,你说你说,我听着。” 岑掌柜道:“前些日子里,阳先生不是叫我帮留意下这段时间来是不是有什么外人来购置大批粮食的吗?前日里有三个人到我店里来,面生得很,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说是要购置一批粮食,我一听就留上心了,你猜他们要多少粮食?” 凌云霄不耐道:“你说就说,不说拉倒,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卖什么关子?” 岑掌柜嘿嘿干笑了声道:“三千担啊!” 凌云霄惊道:“三千担?那是个大数目啊!” 岑掌柜笑道:“怎么不是呢,若是寻常百姓家,谁家买得起那么多的粮食?除非是官家人,只是这穷乡僻壤的,哪有官家跑这买粮来了?” 凌云霄皱眉道:“那后来呢?” 岑掌柜答道:“三千担不是小数目,我家店里没那么多存货,就叫他们多等上一阵子,要到外边运来才成。他们就问店里现存有多少,我说不足千担,他们说好,当下就把店里的粮食全买了,付得是十足十的纯金白银啊。本来说好了是今日来取的,可昨日他们就派人来取去了,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就叫了个店里的伙计远远跟着去了,可一直到今晨我那伙计都没回来,我估计是出事了。”岑掌柜歪着头吸了口气道:“我寻思着,这是不是阳先生要我帮忙留意的人呢?想了一夜后,我觉得还是把这事告诉阳先生为好,这不,一大早我就急急赶来了。”言罢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方才我来的路上又见那几人进到了镇里,进了东街仁心药铺里去了,估摸着要买药材甚么的吧?” 凌云霄摸了摸脸颊,忖道:“如今大师哥不在,估摸着十有**就是乱葬岗上那伙人,该怎么办才好?还是瞧瞧去为好,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总不能在大街上动手吧?”思前想后一番对着岑掌柜道:“这样吧,你搀着我前去那家药店,咱远远的瞧着。” 岑掌柜惊道:“万万不可啊,那些估计就是歹人来着,我那伙计现在生死不明,我们这再一去还不是自寻死路?” 凌云霄笑道:“你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好好揣着,没事的,咱就远远瞅着。” 岑掌柜哦了一声,搀扶着凌云霄走了几步后犹自不放心道:“远远的,不近前?” 凌云霄点点头答道:“远远的,不近前。” 东街仁心药堂。 凌云霄和岑掌柜躲在斜对面一处民居的暗角处远远瞧着,已经待了两个多时辰了,只见药店门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可就是没见着岑掌柜口中的那些人。凌云霄悄声问道:“你真没看错?” 岑掌柜急声辩道:“那可是看得真真的,哪还有错?” 凌云霄想了想,咬牙道:“我们进去。” 岑掌柜惊惧道:“那可不成,万一……” 凌云霄插口道:“我身上有伤,你扶我进去买药不成么?”岑掌柜拗不过他,只得搀扶着他慢慢朝药店行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惊跳个不停。 进了药店门口,岑掌柜惧得头都不敢抬,战战兢兢搀扶着凌云霄一步一步走向药店柜台,还没走到柜台前,却听那药店伙计笑道:“岑掌柜,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买药?”岑掌柜低头应了声。 那伙计又道:“您老还真不打巧了,今个儿药店的药材全售空了,都让人给买走了。” 凌云霄问道:“是些什么人?怎的那么多药材都买光了?” 那伙计嗯的一声道:“今晨来了三人,面生得紧,不像本地人,一来就把药材全买走了。” 凌云霄又问道:“可知道他们往哪地儿走?” 那伙计摇摇头道:“那还真不太清楚了,他们自己雇了辆大车来,把药全搬上车了好像是往北边走的吧?” 岑掌柜一听到人都走了忙抬起头松了口气,道:“我们错过了,估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凌云霄笑道:“不正合你意么?难道你希望碰上他们?” 岑掌柜尴尬的笑了笑了,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 第七章 亦官亦匪 “往北边去了?”阳有仪听凌云霄把话说完后,有些疑惑道。 老刘头稍加思索道:“出北边只有一条道,但出了南坡镇十里处就分为两条道,一条是去义庄的,是死道。一条是通往北岗镇的,途中经过乱葬岗,北岗镇我们这些日子没少去,没听人说起过有什么大队人马的外乡人经过,难不成他们去的是乱葬岗?” 阳有仪一惊,道:“乱葬岗?莫非又要去挖尸?” 老刘头笑道:“那尸下了血棺,血棺本身具有那大祭师的封文,虽然被那开棺人破了咒,但又被老汉我重新开了封,况且那尸又被老汉用天地五行阵锁住,就算他们挖得出来也不过是具真正的死尸罢了,没多大用处。” 凌云霄道:“难道他们就没有人会解咒吗?” 老刘头瞪眼道:“你这浑小子,是不是被人打傻了?他们若是会解咒,何用把你砍得那么惨?他们无非就是不想让那尸下棺而已,因为一旦下了棺他们就无能为力了,所以他们才不惜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也要阻止那尸入棺封盖。” 阳有仪点头道:“老前辈言之有理,只是现在他们又重去乱葬岗,意欲何为?” 老刘头沉吟半响道:“我猜测,自那夜他们撤走后,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乱葬岗。” 此语一出,阳有仪和凌云霄皆大惊,不约而同脱口道:“他们一直待在乱葬岗?” 老刘头点了点头,沉声道:“虽然我们这一月来苦苦追寻着它们的踪迹,按说那么多的人众,要离开时肯定会留下诸多蛛丝马迹,可我们却终一无所获,所以老汉斗胆猜上一猜,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乱葬岗。”言毕又取出他那水烟筒,点上烟草深吸了一口道:“我们千算万算就漏算了乱葬岗那处大洞,若是猜得不错,他们定藏身在那,那洞窟奇大无比,藏上万把来人都不成问题。” 凌云霄饶头道:“里边不是还藏着一只大魃魈么?难道他们就不怕……?” 老刘头缓缓吐出一口烟后道:“原先老汉和你大师哥也是这般想法,所以并未考虑到那洞穴之处,只是沿着马道四处查访,所以一直寻查不到任何踪迹。现在想来,他们里边高手甚多,再加人多势众,对付一只魃魈不成问题,不过估计伤亡也挺大的,所以才会四处张罗药材。” 阳有仪闭目沉思半响,睁开眼道:“按照您老的说法,那尸他们是肯定要不去了,既然那尸对他们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就应该离去才对。可他们还是留在乱葬岗处,而且还置购了大量的粮食,看样子是要在此常驻了,难道,他们还另有目的?如果真是这样,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所关心和想拿到的呢?” 凌云霄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摩拳擦掌道:“是不是寻上门去再打他一架?” 话音方落头上已挨了一暴栗,只见老刘头吹胡子瞪眼道:“就你现在这身子骨?甭说去打人了,先站利索了再说。”唾液沫子喷了凌云霄一脸,继道:“再而言之,那些黑衣人里高手甚多,再加之人多势众,就算我们打上门去也未必能有胜算。” 阳有仪道:“那依前辈您的意思是?” 老刘头眨眨眼,故作神秘道:“那洞老汉走了几十载,里边的条条道道闭着眼睛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有一个去处保准是那些人所不知道的,咱们今夜就悄悄摸进去探个虚实。” 夜色方暗,老刘头和阳有仪便出了镇,朝着乱葬岗奔去。两人腿法极快,行不多时便到了乱葬岗,老刘头却不往那洞的方向走,径直引着阳有仪往乱葬岗疾奔而上。到了岗上,老刘头东瞧西望一番,便领着阳有仪朝西边一处荒草堆奔了过去,到了近前,用手扒拉开荒草,寻了个大石所在用脚掂了掂,点头道:“就是这里了。”言罢将脚下的大石挪开,只见下边露出个黑黝黝宽不过人身的小洞来。 阳有仪疑惑道:“前辈,这是?” 老刘头嘿嘿一笑道:“这所在是前些年老汉无意中发现,可以直通到洞里腹地,咱们进去瞧瞧。”言毕当前一躬身便钻了进去,阳有仪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此洞甚小,仅容一人勉强爬着通过,老刘头身形瘦小,倒也没什么。只苦了阳有仪这样的彪形大汉,前后左右皆是身贴壁,壁包身,感觉实在是狭窄之极,偏偏这洞又长,七拐八折的总是爬不到头,着实是爬得苦不堪言。 黑漆麻乌中也不知爬了多久,便见前边隐约有丝光亮透了进来,只见老刘头停了下来,悄声道:“到头了,再过去就是那洞窟腹地了,腹地下边有着不少人。这洞口稍宽些,勉强还可以挤下两人,你上前边来,咱俩一起瞧瞧。” 阳有仪依言爬了上去,老刘头往旁边让了让,虽说还是挤了些,但毕竟两人都能看到洞中的情况了。原来这小洞的洞口正处在洞窟腹地左侧洞壁上方约十丈之处,从下往上望是黑通通一片,根本瞧不清有这么一个小洞。但俩人从上往下望,下面灯火通明,群群的黑衣人或坐或躺或四处走动,人声鼎沸,那是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是真真切切。 阳有仪低声问道:“这地是哪?怎么上次来没见着?” 老刘头道:“这里是整个洞窟里最宽敞的地处,上次你们就是在外边从这里把那魃魈拖出去的,你瞧那边那洞。”阳有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洞口,老刘头继道:“往那洞里再行百来丈左右就到了那大水潭子了,里边那鱼儿味道甚是鲜美,老汉有好长一段日子没吃上了。”说着间砸吧砸吧着嘴,神情甚是向往之极。 阳有仪笑道:“等这事明了了,咱来捉上几只下酒?” 老刘头咧着嘴笑道:“几只不行,还不够你那蠢师弟塞牙缝,要多上好几只才行。”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下边黑衣人众一阵骚动,纷纷立起身来,迎着另一边的洞口道:“计千总好!” 只听一阵笑声中一人道:“大伙都坐下,都坐下,不用和老子客气。”只见一位满头乱发披散,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行将进来,挤进人群里寻了个地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和众人谈笑风生起来。 阳有仪听到此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那晚与我对脚的就是这家伙。”那晚天色黑暗,瞧不清那人的样子,但话语声倒是听得真切,正是此人的声音。 老刘头惊疑道:“千总?莫不是官面上的人?难道这群家伙俱是官家来的?” 阳有仪也自万分疑惑,道:“听闻外边现今乱得很,天天打仗,这大清朝的江山眼瞧着就要不保了,这些人莫不是脱了官服当起毛贼来了?” 老刘头点了点头道:“这乱世兵荒马乱的,还真什么事都有可能。只是一群脱了官服的人来这种荒芜山野之地到底意欲何为,说是为了抢一具尸体而来的又有些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两人正胡乱猜测却又摸不清半点头绪间,便见下边有一人站起冲着那姓计的千总大声道:“计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明告?” 计千总笑道:“说!” 那人道:“小的们跟随大人东征西战,战死沙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小的们没半句怨言,也不会眨巴下眼。只是有一事如今小的们不服,大大的不服,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窝火。” 计千总哈哈一笑,道:“有何不服,说来听听。” 那人道:“那小人斗胆说上一说了,那夜在乱葬岗上厮杀,本就是我等计家营的兄弟打的头阵,被那山道上的怪人拦截,伤亡惨重,现在好多兄弟还缺胳膊少腿的躺着呢,本就应该好好歇歇了。可前些日里进到洞里来发现那怪物,怎地又让我等兄弟上?您瞧瞧现如今,还剩几人了?千人之众不足半数了,他们那些什么费字营安字营风字营的家伙们吃得好睡得香,没事人一般,可到头来还落得兄弟们的不是了,凭啥?”听到他的话语,众黑衣人纷纷点头称是,杂七杂八闹腾起来,顿时是喧哗一片。 计千总收敛笑容喝道:“张丁,你胡说什么?” 那叫张丁的兵士平日里似乎甚为惧怕这位计千总,见计千总语声严厉,不由缩了缩肩,抽了口冷气,但随即又挺直身板大声道:“小的说得句句是实,说得也都是平日里大伙都想着的,大人若是觉得小的说得不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小的觉得太憋屈了,就算死了也得说上一说。” 计千总语声缓和下来,道:“这都是上头的意思,咱们做小的,总不能违抗军令吧?咱是军里的先锋营,不打头阵哪成?再说了,前些日里乱葬岗上风字营的弟兄们也不见得比我们好到哪去吧,他们折损的人手比我们还要多啊。” 张丁兀自不忿道:“那费字营安字营的那些家伙们呢?总不能捞了好处不干事吧?” 计千总猛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道:“够了,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咱们都是吃军粮的,军令一下就是一切,就算拼光了你也得上。”言辞凌厉,双目紧盯着那张丁,张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嘴唇蠕动,但最终还是不敢再发话,旁边众人忙拉着他的手腕,强拽着他坐了下来。 老刘头沉声道:“果然是官家的人,怪不得那夜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而且进退之间都颇有章法,纪律严明,与那些江湖势力或是山贼强盗大是不同。” 阳有仪道:“那还当真奇了怪,官家的人插手到地面上的事情来,何况来得人还不少,至少是万人上下,可又不打着官家的旗号,当真让人费解。” 那计千总右手抠了抠他那满头乱发道:“那夜里几人到底是什么人物?身手都皆为了得啊。站与山道那人老子与他交了几合数,甚是厉害得很,这荒山野地的竟然也有如此人物,当真令人奇怪得紧。小六,老子叫你去查他们那几人的来历都查清楚了吗?” 一个年龄看起来甚少的小个子黑衣人站起来道:“禀告大人,前些日里管带大人吩咐下来,叫我等一干人众不得随意外出,以免泄露了行踪坏了事情,所以所以……”说到这里不禁支支吾吾起来。 计千总面色一沉,厉声道:“所以你就没得出去查探,是不是?难道你没说是老子叫你出去查探情况的?” 那小子吓得赶忙扑地跪倒,惶声道:“小的已经说了,可管带大人不依,他说此事交由安然大人去办便可,叫小的只管安心在洞里待命就成,还说还说……” 计千总急骂道:“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老是半截半截的,还有什么?快说!” 那小子答道:“还说谁若违抗军令,擅自外出,斩立决,就是就是……”说到这又抬头看了计千总一眼,颤声道:“就是大人您也不例外。” 计千总听了之下脸色铁青不发一言,众人知道他脾气暴烈,只道要发起大火来了,不料他沉默良久,只是挥了挥手,对那小子柔声道:“你起来吧。”言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缓缓走了出去。 老刘头笑嘻嘻道:“真是官压官,压死人,如此身手了得的人物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嘿嘿,还是我等山野草民过得逍遥自在。” 阳有仪道:“此人身手不在我之下,以后少不得还要和他斗上一斗。” 老刘头笑道:“那你得赶紧,要不然没等你俩打成,他的颈上人头早被他的顶头上司给咔嚓了。”说罢神情甚是幸灾乐祸之极。 自那计千总走后,洞中诸人又恢复了原样。两人盯看了良久,也觉得索然无味,实在是也探不出什么消息来了,正要退着出去,却见那计千总又大步行了进来。他站在洞口处大声喊道:“听令!”那洞中诸人皆齐刷刷的站直了起来,只听那计千总道:“大伙拿好水靠,将一切准备好了的物事都拿上,跟我进来。”说着举步便朝老刘头所说的有水潭子那洞当前行去,众人纷纷随后跟去,其中还有数人抬着好几个竹子捆扎而成的大排子。 老刘头一惊,道:“他们要下水潭子。” 阳有仪惑道:“他们要下水作甚?难道水里有一些他们想要的物事?” 老刘头道:“咱们跟上瞧瞧,难道水下当真藏有什么稀奇的玩意不成?”待下边人众都悉数进入那洞里良久后,老刘头当先跃了下去,这老头轻身功夫绝高,如同棉絮一般轻飘飘就到了地面,可阳有仪就犯难了,他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可就偏偏不会这劳什子轻身功夫,这小洞离地面有十余丈之高,跳下去还不摔成肉酱了?老刘头在下边不停做手势叫他下来,阳有仪四处打量,想寻得个着手的地方慢慢攀爬下去,可放眼瞧去,四处皆光溜溜一片,哪有什么可攀爬之处? 这下就有些滑稽了,老刘头不会水性,就算跟着去也瞧不出甚么名堂来,阳有仪水性极佳,偏偏又卡在洞壁之上下不去,这下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急得满头大汗却有无可奈何。老刘头在下面急得直打转,忽发现洞里散落着许多长竹筒杆子,估计是那些黑衣人扎竹排时所剩下的废料,根根少说也有四五丈长。当下大喜过望,拾起竹筒子就一根根并排着竖了起来,斜靠在洞壁上,一切准备妥当后就连连招手叫阳有仪跃下来。 阳有仪见竹筒子虽长,但斜靠在洞壁后离他所在之处仍有六余丈的距离,只是跃到竹筒子上采用借力卸力的办法也不是不行,总之无论如何都是要下去,就权且试上一试。当下深吸一口气后纵身朝竹筒子跃去,竹筒子韧性极好,阳有仪脚尖一触到竹筒子上,趁着竹筒的弹力借力跃起又继续往下跃,如此反复几次后下冲的力势减弱,阳有仪这才跃下地来,又朝前奔了数步将冲力卸掉后方停了下来,回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小洞,不禁呼出一口气来,背后衣襟都让冷汗浸湿了。 老刘头见他已经安然下到地面,忙招呼他一起将那些竹筒子收拾好,免得让巡视的人给发现了坏了事,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那洞口悄悄奔行了进去。两人轻手轻脚地穿过一条长长的洞道,拐过几道弯后,便见前边有火光传了进来,人声吵杂.两人放慢脚步,无声无息悄悄摸了过去,趁站在外边的人不注意之机,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站得比较靠里的两人击晕拖了进来,剥下他们的衣物换上. 老刘头身材瘦小,换上的衣服是又宽又长,极不合身,阳有仪所与换之人的身材倒是相差不大,甚是合体.阳有仪瞧了老刘头一眼,低声笑道:“不知这些官兵里有没有伙头军之类的人物,否则怎么收了那么老的军士?” 老刘头悄声道:“我藏在暗处里,他们正忙着,料来也注意不到,你出去瞧瞧。”说着就推了阳有仪几把,阳有仪轻笑几声整理了下衣襟,朝外走了出去。 才一出了洞道口,眼前便呈现出一个大水潭子来,一片黑通通的望不到边,朝水面瞧去,黑黝黝的也不知有多深,当下不由暗暗心惊:“此洞都已经大得惊人了,里边竟然还有一个如此巨大的洞中湖泊,世间洞穴千千万,看来当属此洞最为奇特了。” 正自惊诧间,旁边有人拉了他一下,叫道:“哎!兄弟,来搭把手。”原来他站立之处旁边正有人在整理加固竹排子,正缺人手,见他个大汉傻傻的站在一旁,便拉来帮忙。他应了声低着头忙过去帮起忙来,刚开始他还担心会让人瞧出破绽来,做了一会却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这里的人众都在忙着手里的物事,再加上灯火并不算很明亮,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外人。他定下心来,边忙着手里的活边放胆四处张望,只见那计千总光着膀子在人群里走来行去,不停吆喝着:“兄弟们卖力些啊,加紧着干啊,一会管带大人带着安大人费大人他们过来亲验,大伙儿都给老子争点脸,别让那俩王八龟孙子瞧着笑话。”此话一出,众人轰然大笑,计千总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老刘头正躲在暗处里贼头贼脑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瞧着,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来的人还不少,再呆在此处势必要被撞个正着,当下心一横,硬着头皮低着头行了出来,挤到阳有仪身旁蹲下,装着帮他捆扎排子。阳有仪猛不丁见他蹲在自己旁边,不禁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老刘头使了个眼色叫他禁声,阳有仪会意,自忙自的事去。 不多时,便见洞里行出一大群人来,当前一人是个面上留有三绺长须,身子清瘦,年约五旬上下的老者。后边紧跟着两人,左首一人面色阴沉,长着尖嘴猴腮,手持着一杆长烟枪的青年人。右首那人却体态胖硕,满面笑容,神态极为和蔼的中年人。他们三人的身后呼啦啦跟随着一大群黑衣人。 一见这三人行了进来,那计千总忙忙迎上前去,对领前那老者低首作揖道:“卑职叩见管带张大人!”说罢便要跪下行大礼。 那张管带摆手制止道:“哎,计千总,这都不是外人,再说行军在外,一切从简,一切从简嘛,这繁文礼节就免了吧!”计千总道了声谢,低首侧步让到一边。 张管带问道:“计大人,吩咐你的事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计千总答道:“卑职自月前接了大人的令后,不敢有半点耽误,立即着手经办,如今下水的行当和物事都准备齐当。” 张管带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如今军事紧急,乱党猖獗,这事万万拖拉不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 计千总点头称是,做了个请字的手势,对张管带诸人道:“请管带大人和诸位大人亲自查验。” 张管带笑道:“计大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本官哪有什么不放心之理呢?”嘴上如此可脚步还是朝前迈开了,边走边瞧巡查起来。 计千总不紧不慢跟在众人后边,那胖子回过头来笑容可掬道:“计大人,这次进去若是捞着什么好处可别忘了有兄弟一份哦?” 计千总心里骂道:“妈啦个巴子的,你这只老狐狸,若是真有好处你怎么不争着去?捡了便宜还他妈的卖乖!”嘴上却轻笑道:“那是自然,若是有着什么天大的好处那是忘不了费大人你的!”胖子连连点头称谢,笑得眼睛都要被面上的肥肉挤掉了。那青年听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后冷哼了一声,一脸鄙夷只顾往前去了。 胖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待他走远了朝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什么玩意?”计千总笑笑伸左手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出声径朝前跟了过去。 张管带边瞧边点头,来来回回走上几圈后,停下来问道:“不错不错,本官甚为满意。”转首对那瘦子青年问道:“安大人,那地你都查得清清楚楚了吧?确认无误?” 青年俯首恭敬道:“禀告大人,一切都已查探得清清楚楚,卑职也已经跟计大人说个明白了。”听到这青年的话语,计千总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发出声来。 张管带颔首表示赞许,又对计千总道:“不知计大人安排何时下水?” 计千总走上前躬身答道:“一切听凭大人做主。” 张管带闻言略一沉吟道:“那就赶早不赶晚,就现在吧,事情办妥后差人向本官禀报就成,没有问题吧?”言毕紧盯着计千总等他回话。 计千总抱拳作揖朗声道:“请大人放心,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张管带点点头,笑道:“那就提前预祝计大人马到功成,本官将静候佳音。”言罢转身行了出去。 计千总将张管带等一干人众送出洞后,瞧着他们俱已走远了便回过身来,大声喊道:“大伙都听到了吧,管带大人已经下了令来了,要今儿就下水,大家给老子都提起精神来,重新再仔细检查下,看有否纰漏,仔细点啊,这可是提着脑袋的活,可马虎不得。若是里边再有象前些日里那只怪兽的话,大伙齐心些把它捉了来送给那费胖子。”此话一出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老刘头轻声道:“看样子是要下水了,一会你跟着去瞧,看他们到底在寻些什么事物?” 阳有仪点点头,自顾做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问道:“那您呢?您老惧水,一会怎么办?” 老刘头看了看四周,道:“这你不用管,一会老汉自有办法脱身。” 计千总的话声再起:“都细心查验完了吧?没什么纰漏了吧?”众人立起身来齐唰唰道:“请大人下令!” 计千总道了声:“好!”接着大力一挥手,高声道:“下水!” 众人得令,抬起竹排子缓缓往水中涌去,人数虽多,但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到了水里放下排子按照顺序一排一排的向水潭深处划去。阳有仪也跟着那组人抬起竹排朝水里行去,转首一瞧,那老刘头早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几时走的。 阳有仪这组比较靠后,他朝后瞧了一眼,只见后边只跟着三个排子,最后那张竹排就是计千总所在,他盘腿坐在竹排中央,双眼紧闭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阳有仪转回头来仔细观察起自己所处的这只排筏来,竹排是由三十余根奇粗无比的大竹筒子分上中下三层紧紧联固在一起,每层约十来根竹筒子组成,宽约六尺,长约四丈,这样的竹排承重能力极佳,但也极其沉重,不好操控,是以每只排子上都需要了二十余名划桨手。上边堆满了成捆成堆的粗麻绳,还有一个绞盘架,他朝其他排子也瞧了瞧,基本都放着一样的事物。阳有仪心道:“若是载人,按现在每只排筏上也不过就二十来人,何需弄那么大的排子?而且尚有绞盘子,成堆的粗麻绳,说明所要找寻的一定是极为沉重庞大的物事,這水潭里到底藏着有什么物事呢?” 划了良久,阳有仪打量着四周,目及之处皆黑沉沉一片,再也看不到两侧的洞壁,只觉得到处都是水面,也不知有多长有多宽。除了众人的划浆声之外,真是寂静得有些可怖,若不是往上瞧还依稀看到洞顶的石壁,还真以为自己到了一个远离世间凡尘的空间里。阳有仪心下估算着时辰,从方才下水到现在,应该也将近划了两三个时辰了,心里甚是惊诧:“这水潭到底有多宽,而这些人又将排筏划向何方?”心里憋得慌,只希望旁边有人多嘴说出来,甚至是发牢骚都成,可除了众人沉重的喘气声和摇动的划桨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气息声。 又向前划了一阵,忽闻前边隐约传来阵阵惊呼之声,紧接着听到数声轻微的噗通噗通声,似是什么事物落到了水里。阳有仪眺目朝前方望去,只见前边的排筏一只接一只的停了下来,阳有仪这组排筏也跟着停将下来,那计千总在后边喊道:“怎么回事?传话上去,问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只听一声接一声的问话一直传到里边去,约莫半支香的功夫,前边传话转返了回来,原来里边水下全是怪石林立,有的直接露出到水面上,最前边的两只排筏划得急,没注意到水下的情况,与怪石撞到了一起,其中一只直接被怪石顶翻了过来,筏上人员物事等等皆掉落到水中了。 问明了情况,那计千总皱眉道:“那烟鬼怎么探查的?事先怎么不和我明说此地的详细情况?” 旁边有一人接道:“计大人,小的前些日都跟着安大人,潭里也来来回回了数次,从没见着这些怪石啊?莫不是我等走错道了?岔到一边去了?” 计千总冷哼了一声,道:“若是真走错了,那倒好得很啊,只怕那烟鬼也从没来到过此处的吧?” 那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计千总也不理他,高声道:“加把劲,划上前去瞧瞧!” 阳有仪只见计千总那筏加快了速度从自己身边划了过去,连续越过前边的一只只竹筏子,往里边深处驶划而去。过不多时,只听里边传出话来,有人喊道:“计大人有令,继续前进,前边水下有怪石,大伙瞪大眼珠子小心点。” 阳有仪这组终于划到那怪石林立之处,一眼瞧去不禁感到脊背有些发凉,只见水上水下皆布满了形状怪异或大或小的石柱,在火光照耀之下,就如同一只只不知名的怪猛异兽,正藏匿于水中张牙舞爪,等着吞噬掉他们这一干人众。一只竹筏侧翻在石柱林边上,卡在两石柱之中,应是方才被石柱撞翻的那只竹筏子,只是不知道上边落水的人都救上来没有?所有的竹筏子都围在了石柱林边上停了下来,望着满目层层叠叠几乎都没有丝毫空隙的怪石林,人人表情凝重之极,想要穿越过去,谈何容易? 众人正一筹莫展之时,只听那计千总叫骂道:“我说你们安字营引路的,莫不是存心戏耍消遣老子来的?这哪有路?” 他话音刚落,一只竹筏上有一人跪下急道:“冤枉啊,小的们哪敢欺骗大人?这地明明是来对了,只是黑暗之中,瞧得也不大清楚,估计走岔了点也是有的。况且那路标是安大人亲自插的,小的们也是糊涂之极,怎的就找寻不着了?” 计千总气呼呼道:“那好,大伙往两旁走,沿着边搜寻看看,看是否有地儿能绕得过去的?若是没有,先将你等杀了再说。” 众人听令,当下划着竹筏朝两侧撒开,沿着石林的边缘寻找能够穿越的水面。阳有仪所在的竹筏跟着右边的队伍向右侧划去,也不知划着多久,只见这怪石林一处接着一处,一片连着一片,竟似永不着边际。众人只觉得越走心是越凉,只怕是走到天边也无法将这怪石林走到头。阳有仪心道:“恐怕这些人要去哪自身也不知道,否则怎会误入到这死路中来?只是连地都不知道又如何搜寻他们想要的物事呢?” 心下正疑惑间,便看到前方的竹筏纷纷掉转了回来,他所在的筏上一人对前方喊道:“兄弟,怎么了?” 前方有人答道:“回去吧,到头了,碰上洞壁了,此路不通。” 只听筏上一人低声嘟嚷道:“真倒霉,划了大半日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还偏偏卡在此处了,再寻不到出路,莫不是要掉头回去了?”这人话语一出,竹筏上众人顿时都七嘴八舌嚷嚷开了。 阳有仪对着前边一人忍不住问道:“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那人头也不回奇道:“计大人不是说了吗?你不知道?” 阳有仪笑道:“不瞒兄弟你,那日计大人吩咐下来的时候我正有些内急,就出外寻地去了,所以没听明。”话语声中已暗运功力遍布全身,若是那人生疑便先下手为强,将竹筏众人俱都打落水中再说。 好在那人并不起疑,答道:“这也难怪你不知,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意思好像是说这水潭里有样物事极为重要,安大人已经查明所在并做好了路标,我等前来把它们取出运回便可,具体方位我也闹不明白,反正眼瞅着肯定是迷路了。” 阳有仪哦了声继续问道:“路标?可我们一路行来也未见什么路标啊?” 那人道:“可不是么?我也觉得纳闷,前边引路的那几只筏子就是安字营的家伙,据说他们都来过好多次了,不过我估计那都是瞎编的,要不怎么还带岔路了?” 另一人接道:“还不是为了交差么?随便编些瞎话哄哄上头,反正吃苦的又不是他们,我们这些人就替他们背上黑锅了,若是寻不到那物事,计大人肯定落不到好。” 那人听了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次我们若是空着手回去,那安大人就有借口数落咱们的不是,计大人到时肯定是有口难辩了,弄不好都得革职查办了,他娘的,这安大人使的手段好毒辣。” 阳有仪又听后边有一人道:“我倒还怀疑这水里边到底有没有那事物还说不定,估摸着是安然那家伙编出的瞎话来让上头故意整治咱们的,谁不知道安字营那些家伙的心思?还不是想除掉计大人而后快。”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正骂得凶间,前边一人嘘了声,低声道:“莫吵了,计大人就在前边。”众人一听立马住了嘴,又恢复了静默划桨状态。 原来已是折返回到方才的起点处,往左侧寻路的竹筏也陆续跟着返了回来,不用说,和右路一个结果,都是碰到了洞壁无路可寻只得折返了回来。等两路竹筏把情况都禀告完毕后,计千总急得双手猛绕了绕头,骂道:“干他娘的,怎么就无路可寻了,安然那家伙骗了老子,老子回去和你没完。”当下吼道:“安字营的龟孙子们,你们还有么话可说?”声震如雷,在空旷寂静的洞穴中只把众人的双耳震得嗡嗡作响。 停与他身侧一只竹筏上的众人齐唰唰跪了下来,身子簌簌发抖,一人壮着胆叫屈道:“大人大人,小的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人您啊,这些日子来小的一直在此潭里泡着,可真的没见着这些怪石啊,小的们方才还奇怪来着,寻思着莫不是行错路了?” 计千总嘿嘿冷笑道:“行错路?你们天天日日在这水里泡着游着,怎么就没见迷过一次路?怎么的,赶上我就认不得道了?” 那人颤声道:“大人可冤枉死小的们了,可不是小的们要故意带大人和众位兄弟进歧路的,这实在是……”话还没说完,只见计千总纵身一跃,已跳至他们的竹筏上,只听嗵嗵嗵数声,水花四溅中筏上诸人悉数被他一手一个迅捷无比的抛到了水下。 ------------ 第八章 患难成友 计千总拍了拍手,冷笑道:“让你们先泡泡寒水,清醒清醒你们那些猪脑子。”不料待水花散尽后,那些人一个泡都没露竟然无声无息全沉没到水中去了,连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计千总大惊失色,紧盯着水面半响后沉声道:“这水有些古怪?大伙须得小心些!”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高声道:“大人,方才撞翻那筏子上的人也是如此,掉到水下就没一个再出来的。” 计千总跺脚怒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不早说?” 那人道:“小的见那些都是安字营的人,所以就没说,小的心里还巴不得他们早死绝了呢。”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大笑起来,纷纷附和着他。 计千总狠狠一跺脚,指着众人怒道:“你们……唉!糊涂啊!糊涂。” 阳有仪初时也以为是计千总在抛人的同时制住他们的穴位,使他们俱都动弹不得,掉到水里活活淹死,还道是他心狠手辣,此时听那人这么一说才发觉的确是水下有些不太正常。他用手指抠下衣襟上一些棉线,往水面一放,却见棉线好好的漂浮于水面,未见异常,心里奇道:“棉线竹筏俱都不沉,为何偏偏人体就不行?这水还当真古怪之极!难道是条吃人之潭?”心底涌出这股想法也不禁为之吓了一跳。 忽听远处一人叫道:“大人,您瞧前边,怎么起雾了?”众人随着那人的叫声往前边瞧去,可不是么?前边虽说黑沉沉的一片望不到头,但火光所及之处,明显看到层层雾气,越来越浓朝这边铺天盖地而来,来势极快,转瞬之间将所有筏子都裹将起来。人人皆能辨认的也不过就自己身前一尺所在,连那点点的火光在这浓雾里都变得极其微弱起来,随着雾气越来越来浓,火光渐渐地都瞧不见了。 浓雾越来越大,拂过众人之面,冰凉冷寒,其中似乎隐隐夹杂着古怪声响,如同小儿夜啼,又如同夜鹰啼鸣,众人心中不由一阵抽紧,有些人已是低语连声,祈求上苍保佑。 只听计千总叫道:“可有些邪门了,这洞窟之中连风都没有一丝,竟然莫名其妙起了雾?大伙可得小心应对,不可慌乱,没我的口令谁都不许乱动。” 阳有仪心下暗念天眼地听诀,伸手在食指硬咬了一口,将鲜血滴于眉间及双耳处,开了天眼地耳,留心起四周来,这雾着实来得蹊跷,不得不防。阳有仪双眼望去只见计千总一人独立于筏上,侧耳静听全神戒备。其他竹筏子没有计千总的口令,也皆都静静的游立于水面之上,不敢有丝毫妄动。阳有仪不禁有些暗暗佩服计千总此人的统率能力,唯有虎将方能**出纪律严明的手下,要知道,在目不能视这种情况下若是慌乱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正留心计千总的一举一动之时,忽感觉水面荡起一阵动静。俯首朝水面看去,很细微的一圈圈涟漪,这些涟漪东一下西一下有一点没一点的荡着,似风吹又似雨点或是鱼儿的游动,但洞窟里怎么能有风雨呢?放眼极力朝水下瞧去,水里空空如也,也没见着鱼儿的影子,阳有仪知道这涟漪必有古怪,当下留神戒备,瞧它下步该做何为。 只见涟漪延伸到右侧远处的水面突的翻滚了起来,忽的掀起了一阵水浪直朝最靠右的那两竹筏卷去,水浪一起,在阳有仪地耳中听来,那些怪声似乎也响亮了许多,似有多人齐声呐喊一般。阳有仪还没得及出声示警,那两只竹筏已被全数吞没,一眨眼的功夫,筏上众人已是人影全无,连半点声音都未曾发出,只留下两只空荡荡的竹筏子漂流在水面上,那怪浪一卷没筏上众人,唰地一下又钻回水中,水面除了溅起几滴水珠之外,又归复一片平静。 阳有仪见状差点“啊”的惊呼出口,这水浪果真是凶物,吃人不吐骨头。只是自己也见过世间大多怪异之事,还从未听闻过水浪能主动寻杀猎物的怪事,心中的惊诧,已非语言所能描述。 计千总也听到右边的异响,大声问道:“怎么有水浪声?怎么回事?”侧耳静听一番,当下大声道:“各百长士吏听令,每隔一刻立即向我通报你的名字。”他倒也聪明,知道此时非常时刻,眼不能视物,只能通过口语来互报平安。 阳有仪见口令一下,当下便听到四周一人接一人的报名声,传到他所在的竹筏时,只听立于筏首的一人喊道:“王通。” 阳有仪忖道:“原来此筏的士吏是他。” 不多时,众人已经报清名号,只听计千总寻叫道:“余大春和彭一呢?你们在哪?出声?”除了他的话语,四处静悄悄,再也无半点声息。 阳有仪心道:“敢情方才被怪浪卷没的人里就有这两人。”突又见水面涟漪点点圈圈,围着竹筏四周荡起,暗道:“不好。”不及多想,忙高声道:“小心,那怪浪又来了。” 其实他叫也白叫,众人不似他能瞧见四周的情景,根本不知道怪浪吃人这回事,只是见有人忽然喊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话语,都循声望来,一脸茫然。阳有仪话音方落,只见身侧又卷起一股巨浪,也不过一会功夫,又是趋回平静,只是旁边又多了一只空荡荡的竹筏子。 计千总刚听到阳有仪的示警声,便真的传来一阵水浪的哗哗声,虽是瞧不到这边的情形,但心里感觉肯定又出事了,赶忙又叫人报数,这次又少了一人。当下冲阳有仪这边喊道:“方才是哪位兄弟看到水浪的?请站出来喊一声。”等待良久,却不见有人出声。 阳有仪又见那涟漪朝最外侧的竹筏子荡去,这次却是分成两路左右包抄而去,敢情这妖浪还不止一股,连忙冲那筏的士吏喊道:“陆元,快叫众人使力往外划,快,晚了就来不及了。”原来方才计千总连点两次名,阳有仪暗暗留意每只筏上士吏的名字,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那路元却愣了愣神,不明所以,两浪在两侧高高扬起,水花相撞间,已是扑到筏子之上,阳有仪心中暗叹一声。 计千总是急得在竹筏上团团乱转,却又无计可施,每次一听到那水浪声自己的下属必定就少上一些,就算傻子此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苦于这浓雾太大,辨不明方向,若是冒然下令撤退,势必会造成筏筏相撞,平白无故折损人手。可若不撤退,这水潭子里又有古怪,再待久一些,只怕是全军覆没。这下是撤不行不撤也不行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阳有仪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不顾自身行藏暴露,高声对计千总道:“计大人,你相信我不?” 计千总对着来声喝道:“你是谁?” 阳有仪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现今重要的是你和你的部属如何安全的离开这里,再待上一时半伙的,恐怕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可以生离此地了。”他此话一出,四下响起一片惊呼声,似乎甚为奇怪。 计千总正思索阳有仪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时,突听阳有仪高声叫道:“章时节,快叫你的人往右侧划。” 那章时节见他喊得惶急,虽不明什么回事,但心下也信了几分。当下命人全力将竹筏子往右侧移去,才划走了几步,只见方才所在之处哗的卷起一股水浪,瞬间又恢复平静,也不继续追来。章时节莫名其妙间,又听阳有仪喊道:“停停停,再往前你就撞上石柱子了。” 章时节赶忙命人停下筏来,透过浓雾仔细辨认,果真见前方不到一尺处怪石嶙狰,若是再晚上一分就撞了过去了,不禁冷汗直冒,暗道:“侥幸!”当下对阳有仪所在的方向扬声道:“谢了兄弟,你救了我等二十几人的性命,若是不嫌弃,能否不吝大名相告,我等好记得恩人的大名,以图日后相报。”筏上众人也跟着纷纷称谢不止。阳有仪怕出声太多,自己的身形所在肯定要暴露,当下默不出声,来个不应不答,只是留神水里的变化。 计千总听到那浪声再起,忙叫众人又报了一次名,这次却没少人,心知若不是章时节听了那人的话,恐怕现今就得缺他了。计千总把唯一的希望都押在几次出声示警的那人身上,他能看到水浪,不管他是何人,只要能把大伙带出困境就成,当下对众人下令道:“不管何人,只要听到示警那人的话,就全力遵造执行,不得有半点迟疑。” 阳有仪心知若是继续出声示警,自己的所在肯定要被人察觉。放目眺望四周,只见自己正前方约三丈处有一大石,高出水面约五尺左右,而自己所处的竹筏前正好有一行露出水面的怪石延伸到那石所在。心下立时大喜,运力长身而起,猛力跳到前边一丈处的怪石上,踏着那些露出水面的零星碎石,奔跃至那大石之上。竹筏上众人只觉竹筏一晃,一阵风从头顶掠过,似乎有人从上方跳了过去,不约而同皆“啊”了一声。 那石高出水面甚多,阳有仪站在上边瞧得甚远,水中诸人诸物皆瞧得清楚明白。阳有仪对着计千总叫道:“计大人,你若是相信我,就暂把指挥权交与我,我来指引方向引你们出去。” 计千总闻声望来拱手道:“那就多谢这位兄弟了,若是真能把我这些兄弟安然无恙地带出去,计某人当和你一醉方休。” 阳有仪笑道:“我定当尽力就是。” 话说间,又见涟漪再起,这次却是朝计千总所立的竹筏而去,阳有仪急道:“计大人,你左侧两丈处有一大石,快往那跳。” 计千总心知那浪朝自己来了,当下依言一提气,朝左侧阳有仪指点的方位跳去,落脚处果真有一大石,才一踩实,便听身侧传来哗的水浪声,便知那浪已经席卷了方才所立的竹筏子。计千总抱拳道:“多谢兄弟救命之恩,我计天岳没齿难忘,你这份情先记上了。” 阳有仪笑道:“计大人客气了。”心道:“原来他叫计天岳,也和我那傻师弟一般样,武功修为不错,可在这些邪魔妖物面前道行可就太差了,念其一身功力不弱,和我斗得是旗鼓相当,少不得也要护他个周全。”心下念叨着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计天岳道:“兄弟,你怎瞧得如此清楚?” 阳有仪笑了笑,也不答他,只是叫喊道:“王通,你筏以尾为首,径直朝前直划三十丈,便可脱离此雾。”王通听命依言而行,令众人将筏划了出去。 只听他不停喊着人名,指挥调度着他们或进或退,或行或停,还不时注意水面的情形叫他们闪移躲避那股吃人的怪浪。阳有仪初时还觉得那怪浪极为可怖,其实只要瞧得真切,它便无所作为了。它只不过是利用水雾将众人的视线搞混,然后趁机吞噬竹筏上的生物,只是它行动缓慢,而且不能连续发动攻击,每发动一次攻击后便要平静良久。想不到横空多出了个阳有仪,竟不被水雾所困扰,每次都提前叫破了它的行藏,自然而然就次次落空了。阳有仪利用这水浪的弱点从容不迫的将众人的竹筏都顺利的引出了雾区,只见雾气沉沉中,便只剩他们两人孤零零的各站在一大石上。 远处隐隐传来那些兵丁的呼喊之声,计天岳聚气叫道:“你等快寻原路退返出去,不必理会我们,到了管带大人那只管把责任推到老子头上,谅他也怪罪不得你们。”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久久不绝。远处众人应了,便听一阵阵划桨之声响起,越来越远,最后都无了声息,似是都离开了。 计天岳苦笑道:“兄弟,咱们怎么办?就算那怪浪不寻咱们,只怕也得困在此地活活饿死。” 阳有仪瞧着水面,见那涟漪点点不断在石林周围打转,却不进来,知道暂时还算安全,当下沉声道:“计大人,在下有事要问?” 计天岳“哦?”了一声,淡淡道:“你不是我计家营的人。” 阳有仪嗯了一声,还没答话,却见计天岳右足猛一点脚下之石,凌空朝他所立之处扑来。 阳有仪大惊,道:“计大人,你……?”话没说完,只觉厉风扑面,那计天岳右手五指如钩,已朝他肩头抓来。阳有仪肩头微沉,卸过来势,计天岳一抓落空,“咦?”了一声,已踏入阳有仪所站立的大石上。双脚尚未立实,左脚一抬,就朝阳有仪肚腹踢去。阳有仪朝旁一让,转到计天岳身后,双手环抱。计天岳哪能让他抱住,身子前躬,背着身子左脚朝后蹬来,这脚力道甚大,若被踢实,那还了得?阳有仪百忙中双手改抱为压挡住这腿的来势,以一压之力身子就势凌空跃起避了过去。 当下间两人在一块宽不足三尺的石面上乒乒乓乓打在一处,转瞬之间你来我往已经是互相攻防几十回合,场面甚是凶险之极,只要有一方稍不留神就被打落水中,坠入到那万劫不复之地中。阳有仪心下暗暗叫苦,他本无心于计天岳相斗,但计天岳又招招来势凶猛,两人功力相若,俱在伯仲之间,若是不慎,只怕就要陷入险地,这使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对待。又斗了一阵,计天岳哈哈一声大笑,纵身向后一跃,跳到一块小石尖上,道:“过瘾过瘾,老子好久没那么过瘾,在这种地处打架,当真刺激得很。” 阳有仪无奈道:“计大人这是为何?” 计天岳笑道:“你就是那夜在乱葬岗上阻我之人,想不到我计某人苦苦找寻,你倒竟然混入我营中来了,我却一无所知,当真愚蠢之极啊。” 阳有仪抱拳道:“情非得已,只是见你等行事诡秘,觉得好奇,便只能如此了。” 计天岳摇摇手道:“那夜你杀了我那么多弟兄,今日你又救了我和众多弟兄的命,咱功过两抵,各不亏欠,以后少不得还要和你打上一架。” 阳有仪望了望四周,道:“能出去再说吧!” 眼睛瞧处,突面色大变,原来计天岳所立的小石尖位置太靠外,两人说话间那涟漪已经悄然划至计天岳身侧,还没等计天岳反应过来,那浪已高高扬起,朝计天岳劈头盖脑吞噬而下。阳有仪情急之下,双掌相扣握成剑诀,口中紧念天地分水咒,猛一跺脚,指着那水浪喝道:“开!”其实他心底根本毫无把握,这分水咒只是对付寻常之水用的,而此次所碰这水浪水不水妖不妖的,都不知为何物,只是危急关头不及多想,为救计天岳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分水咒。紧随着阳有仪口中的开字,他手中剑诀跟着对那水浪从上而下划拉了下来。那水浪本就要吞噬掉计天岳之时,却随着阳有仪手中剑诀划拉的方向破成了两道水柱,唰的重落入水中,只是溅了计天岳一身湿。 计天岳惊魂未定,在黄泉路上转了一遭又返了回来,哪还敢呆在这小石上,赶忙又跃回到阳有仪身旁。阳有仪也有些**,他只是情急之下使出了分水咒,想不到竟然凑效。两人立于石上盯着那水面都是半响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两人回过神来皆拍着胸脯道:“好险!” 计天岳拍了拍阳有仪肩头道:“又欠了你一条命。” 阳有仪轻笑了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要该说什么。 计天岳盯着水面道:“此地不可久留。” 阳有仪紧随他的目光朝水面上瞧,只见水上涟漪越来越多,点点圈圈多不胜数,凡是目及所到之处皆是涟漪漂来荡去。阳有仪心下一凛,知道计天岳担忧不无道理,那么多的怪浪,只怕一会就要冲入石阵中了。转头朝石阵深处瞧去,虽说还是看不到头,但水面上露出的石头众多,竹筏进不去,人还是随便行的。当下对计天岳道:“我先行,然后报与你方位,你随后跟来。” 计天岳点头道:“好,就依你。” 阳有仪找准了落脚点,便跃将过去,然后又说与计天岳听,计天岳跟着跳来,如此反复,两人朝洞里深处越行越远。行了甚远,水雾忽地没了。两人转头朝后瞧,只见后边皆是茫茫一片,但此处却再无雾气,计天岳哈哈大笑,道:“做了大半日的睁眼瞎,总算体验了当瞎子的滋味。” 阳有仪跟着笑道:“你只是大雾里瞧不清楚罢了,若是我那师弟在这,只怕现在还是两眼一片黑漆漆的。” 计天岳奇道:“你师弟?他是瞎子?” 阳有仪道:“瞎倒不瞎,白日里比谁都瞧得明白,就是到了夜里就不行了,瞧哪都和没瞧一般样,看不到物事的,那夜在乱葬岗上独守尸兵和你们苦斗不休的年轻人就是他。” 计天岳用手抓了抓他那满头乱发,啧啧称赞道:“怪不得,那是你师弟啊,哥俩都一般好本事。那你们的师父那更是了不得之极,若是有机会定当拜访下他老人家,瞧瞧他是不是长着甚么三头六臂,竟然**出你们这么厉害的徒弟来。” 阳有仪道:“你是官,咱是平头百姓,官家到百姓家拜访一老头子?” 计天岳叹口气道:“如今我和你一样都是平头百姓了,估计着更糟,连一般人家都做不上了。” 阳有仪不明所以,问道:“为何?” 计天岳懊丧道:“办不了事,回去别人是容我不下的,只怕连脑袋都没了。” 阳有仪大怒道:“岂有此理,那就反咯呗,还回去作甚?” 计天岳嘿嘿一笑道:“若是平时,你这句话我第一个放你不过。咱们吃军粮的,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做得都是忠君之事,若是动辄就起反心,整个江山还不全乱套了。” 阳有仪心道:“简直是愚忠之极。”口里却道:“就算你不反,如今大清朝的江山你以为那皇帝小儿还坐得稳吗?” 计天岳瞪了他一眼,眼神甚是凌厉,阳有仪不以为意笑咪咪的看着他。计天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那都是王公大臣们该考虑的事情了,我只管上阵杀敌或是被人杀就是了。” 两人话不投机,当下都沉默不语,却发现前边无路可行了。其实所谓的路就是那些露在水面上的石子,他们边行边谈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那些石林的边缘了,前边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计天岳饶头苦笑道:“这下老天是真的要灭我们了。” 阳有仪盯着水面缓缓道:“未必!” 计天岳不解,道:“什么?都这地步了我们还有路行吗?” 阳有仪点点头道:“有路走,我们游过去,走一步瞧一步,两个大活人能给尿憋死?” 计天岳大惊,道:“游?这水能下?” 阳有仪指着水里道:“这水下有鱼,这鱼是生灵,能够如此逍遥自在的游着,我估摸着此水和那水已经不同,我们现在所处的不过是实实在在的普通潭水罢了。” 计天岳朝水下瞧去,果真见一群群个头很大样子甚为奇特的怪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笑道:“这鱼我吃过,甚是好吃,和我们所驻扎那地的鱼是一个样的。如此看来,这水是能下的了,只是这无边无际的,要游到几时方到头?” 阳有仪淡淡道:“先填饱肚子再说,这鱼我还真没吃过。” 计天岳哈哈笑道:“瞧我的。”只见他对着身前水面凌空劈出一掌,啪的一声中水花飞溅,几只大鱼被击出水面,计天岳两手对着鱼儿落下的方向一抓,双手里已各抓住了只大鱼,在他手里扑棱棱的动个不停。 阳有仪不禁赞道:“好霸道的劈空掌。” 这鱼身长约两尺,生得是身肥肉滑,两人没了火具,再说身处水潭之中,就算有火具等事物也没地点。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就着活鱼张嘴就吃,入嘴肉质甜美,只是极为腥臭无比。吃饱了肚子,阳有仪用手伸入水中试了试,感觉应该无碍,对计天岳道:“我会些辟邪的本事,我先下去瞧瞧,若是没事,你再下水。”没等计天岳答话,已纵身跃入水中。 计天岳看着阳有仪跃入水中,却良久不见动静,水面一览无余,哪有阳有仪的身影。心下大惊道:“难道这水里也有古怪,把他给吃了不成?”心中正惴惴不安间,阳有仪呼地从水里冒出个头来,倒把计天岳吓了一大跳。 阳有仪用手除去面上的水渍,笑道:“这水潭甚深,摸了好久才见底。” 计天岳闻言大笑,笑声中也跳入水中,只觉水中极为冰寒,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诧异道:“这水好冷。” 阳有仪打量着四周点头道:“咱们要快些寻得出路,否则迟早要冻死在这水里。” 两人朝里边深处游去,其实倒也不知是不是往里的方向。身在水中瞧到之处都是黑沉沉的水平面,一眼望不到头,要想分出个东南西北来还真不是件易事,两人只是粗略的估计下方位就朝着那方向游去而已。 越是往里游,越是觉得冰寒无比,两人运起功力游走全身极力抵御着严寒,但人体之力终究有限,身处寒水之中又无任何御寒的事物,如何能够抵抗着大自然的威力。两人头上毛发处已结出一层细冰渣子,口呼白气,当真是冷得不行。幸好两人都是一身功力高绝之人,虽是觉得冰冻寒冷万分,但勉力仍可坚持住,若是换成寻常之人,只怕早冻死上百回了。 计天岳颤抖着声音道:“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冻死了。” 阳有仪也觉得水质寒彻入骨之极,奇道:“洞窟之水,历来阴寒,可如此之冷当属罕见,可真有点邪门了?” 听他这么一说,计天岳紧张了起来,道:“你意思莫不是说这水里也有古怪的物事?” 阳有仪苦笑道:“就算有咱俩现在还怕什么?被吃掉总好过被冻死。” 两人再游一阵,竟是冷冻得神志有些模糊起来,阳有仪急凛凛道:“不行,还是说说话吧,千万别晕睡过去了。” 计天岳拼力打着水道:“说甚么?这水真他娘的冷,老子都缓不过气来了。” 阳有仪哆嗦着道:“随便说点什么吧,实在没甚可说就说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也成。” 计天岳想了想道:“哎,还不是安然那家伙搞出来的事,弄得老子现今成了这个光景。”说着又不禁打了几个寒颤,牙齿格格作响,似在极力抵御着冰寒之意。 阳有仪也冻得不由倒抽口口寒气道:“说说,再不说咱俩可真要冻成冰人了。” “具体的我也略知个大概,但完全就说不上了。”计天岳边游边道:“还是先寻到地处上岸再说不迟,这水冻得话都说不顺溜了。” 两人边游边谈,早不知已是游出多远了。阳有仪双目极力朝远处眺望,双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水面,不禁大是失望之极,心中急道:“再寻不到地上岸,两人就真的要冻死在水里了。”心中想着不禁说抖抖索索道:“我们使劲再往前游一段,若还是寻不到地,死了也就死了。”当下两人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手脚并用扑通扑通拼力朝前方游去。游出了数百丈左右,两人大喜,原来前方远远处竟黑黝黝的露出一块陆地来。 其实说是陆地还不如说是个露出水面的沙土地更为确切,处于水中央长宽不过数十丈,但相对两人现在的处境而言,这块地已是上天给予最好的恩赐了。两人俯躺在沙土上,游了长久的水路,再加之用尽全力抵御冰寒,此刻俱是又累又饿,已是感觉筋疲力尽之极。阳有仪余悸未消道:“这水潭也太大了,从我们坐筏出来到现在,算算时辰也该有一日了吧,还是望不到头啊。” 计天岳翻过身来,盯着洞顶的石壁道:“大倒不惧,只是这水中古怪甚多,先是阻筏的怪石,再是吃人之浪,又是冰冻之水,接下来不知还要碰上什么?” 阳有仪盘腿坐了起来,两手掌心朝上放于两侧腿上,道:“先别管那么多了,逼出体内寒气再说。”说完静心运起气来,不多时身上冒出层层白气,脸色也开始渐渐由绿转白,又由白转到了红。计天岳却不似他,翻了个身,呼噜呼噜竟睡了起来。他本就精赤着上身,冻着一层薄薄的白冰,却慢慢消融开来,再过一会,竟完全消融不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均调息完毕,只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不再似方才那般冰冻刺骨彻寒无比了。 阳有仪转头对计天岳道:“说吧,反正现在也闲得无事可干,就权当听故事了。” 计天岳躺在地上半眯着眼思索了阵,道:“前些日里,也就一个多月前吧,我的部属在北岗镇例行巡检时抓住了个贩卖私盐的家伙,想榨出点油水来。你也知道如今这年月,到处乱哄哄的,各地更是战事不断军事紧急。朝廷自身已是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我们这些驻守边疆蛮荒之地的兵士,早就断了好几个月的饷钱了。”以手当枕隔了一会继道:“其实这做私盐买卖的,历来我们都睁一眼闭一眼的,只要有了好处谁还去管这屁大的事。只不过如今断了军饷,大家肚皮都饿着,自然是不肯放过这发财的好机会。想不到那家伙竟然是个穷鬼,话也说得不太利索。”听到这里,阳有仪心里一动,似有所思。 计天岳抽出右手刮了刮面额,沉思道:“我那手下见实在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就打算将那人鞭笞一顿后放了得了,不料安然那肺痨鬼正巧路过碰上了,不知怎的,竟对此人感兴趣之极,当下就把那人带走了。后来听说是安然把那人带到了州衙大狱内严刑拷打一番,那人吃不住打,便招了一些事,至于招的是什么事就不大清楚了。总之是那肺痨鬼得知了这些事情后使了什么手段骗得上头的信任,就下军令将我等众人调集到此地来,而且还下了封口令,不能以官家的身份露面,更不能擅自外出,弄得甚是神神秘秘。既然上头如此吩咐了,我等自然也不好过问,照着遵行便是。” 阳有仪问道:“你说的那盐商现在在哪?” 计天岳道:“还能在哪,州衙大狱之内关着,怎么?你对他也有兴趣?” 阳有仪点点头道:“不瞒你说,若是我没猜错,此人正是我想要找寻之人,和一些事物有着极大的关联。若是侥幸能从此地脱困,少不得要去州衙大狱会一会他。”突转了话头问道:“那夜乱葬岗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怎知我们那夜要去埋尸的?” 计天岳笑了笑,道:“哪知道你们埋什么尸?只是白日的时候那肺痨鬼发现岗上有具棺材,就叫我等夜里去取回就是了,谁知上到一半竟然就遇上了你。后来探子来报说你们赶着一具怪尸要下那棺去,上头才临时改变主意叫风字营的人从悬崖处攀爬上去夺尸,至于为什么要偷棺夺尸的?你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当时那肺痨鬼只是交待说别让那尸入棺就成,所以我和你一样,一头雾水中。”说到雾水两字,他禁不住又吐出了口气。 阳有仪疑惑道:“既然如此,那夜你为何只打一半就撤了?连尸带棺一起拿走不就得了。” 计天岳道:“打这种稀里糊涂的仗,我心就不情愿之极。既然交待说不许那尸入棺,尸都入棺了我还打个球啊?若是日后你抓住了那肺痨鬼,自己问他便是,趁便把答案告诉我就行。” 阳有仪盯着他开玩笑道:“你自己不会去问?抓住他先吊起来打一顿,不给它烟抽,恐怕他早招了吧?” 计天岳叹了口气道:“就算有幸脱困,我终究也会难逃厄运,如今说不定那肺痨鬼早列好我的罪状,已经全呈上去了,所以答案还是交由你去探知吧!” 阳有仪一拳狠狠砸在沙土里,恨声道:“如此奸人,日后见着了定当打他一顿给你出口恶气。” 计天岳哈哈一笑,道:“那计某就多谢了,只是此人一身功力,不在你我之下,而且他走的路子阴毒之极,若是真要打,可得万分小心才行。” 阳有仪站起身来,游目四望,却见这片沙土地正中央的土里似乎埋藏着什么物事,隆起一个大土包。阳有仪对计天岳面朝那地努努嘴道:“那地里埋着什么玩意,走,瞧瞧去。”言罢展开身形,两个起落间便奔到那土包前。计天岳一听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也跟了过去。当下两人四手一齐挖刨起来,这沙土质地甚松,不一会就被两人挖得沙土尽去,露出里边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匣子来,长宽高矮一般,约有三尺上下。 两人蹲下围着匣身四处触摸查探起来,只觉得匣身上下凹凸不平,似是雕刻着什么字画,两人摸了一阵,手上皆沾满锈迹,触鼻锈味甚浓,竟是个金属制品,搁置以此应该年份不浅了。计天岳试着用手抬了抬,触手沉重,竟是抬不起来,当下蹲下马步,喝了一声双手使足了劲,不料那箱子还是纹丝不动,不由惊诧道:“这箱子好重!”想了一想继道:“这里埋着箱子,说明此地以前就曾有人来过,此箱沉重之极,单靠人力是无法拖着游过来的,看来一定是使用船筏之类的运来,这么说来,此地一定另有出路。” ------------ 第九章 前尘秘闻 阳有仪右手摸着匣身绕着匣子走了一圈,点点头沉吟道:“不错,水潭深处应该另有出口,这样一来,我们脱困的希望大增了。”言罢望着黑漆麻乌的洞窟,喃喃自言道:“只是这个出路又在哪呢?” 计天岳闻言一怔,也颔首道:“是啊,若是路程遥远,我们还没游到早就冻死在水里了。”言毕对着匣子转了几圈,道:“要不我俩把这玩意儿打开瞧瞧?说不定里边有火折子之类的物事就好了。” 阳有仪笑道:“正合我意。” 两人蹲下又围着匣子摸索一阵,上下左右寻摸了个遍竟是寻摸不到锁头一类的物事,两人不禁感到有些惊奇。 阳有仪甚是诧异道:“这可倒奇怪了,怎的没锁?莫非这不是个箱子?” 计天岳搓手道:“不是箱子是什么?四四方方的瞅着就像箱子嘛。” 阳有仪沉默良久,缓缓道:“棺材。” 计天岳一愣,失声道:“棺材?”盯着那匣子半响,又是有些糊涂,万分不解道:“瞧着箱子也不过三尺见方,世上还能有这么奇怪的棺材?莫非里边装着的死人是坐着的?” 阳有仪笑着连连摆手道:“怪我没说清楚,我没说它是棺材,只是说它是类似于棺材一类的物事,你仔细想想看,棺材是如何打造的?” 计天岳叹了声气,皱眉摇头道:“死人倒是多见,棺材也瞧了不少,可要说打造过程嘛?那可还真不大清楚。” 阳有仪指着那匣子道:“你瞧瞧,这外型倒象是个箱子,可没锁也没拉环,这和一般的箱子可就有些差别了。我估计着应该是按照棺材的结构打造的,棺材也有盖板,可它不需要上锁,只是嵌禳上木钉或者柳钉就成。所以我认为这箱子也是应该有盖子的,但是给打上钉子了,所以并不需要锁子之类的物事。”计天岳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阳有仪用手试着在匣子顶部和四角处找寻探摸着,果真给摸着了钉子的痕迹,站起身来道:“这箱子年代已久,钉子估摸着早给锈蚀得差不多了,咱俩合力试着把它顶部给拔掀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两人蹲下马步,人各一边,四手紧握匣子顶部四角,一合力往上就拔,只听一阵嘎吱嘎吱声,那匣盖已被他俩硬生生的掀翻开了,一股霉腐之气顿时应面扑来.待气味稍淡些,计天岳俯身下去双手乱摸,却捞了个空,手也碰不到底,站直身奇道:“这箱子下边好象没底是空的?” 阳有仪闻言赶紧俯首往匣子里一瞧,只见里边空空荡荡的,却依稀辨出在箱底处竟有条暗道往下延伸,黑不隆咚也不知要行往何处? 两人盯着这条暗道良久不语,心中俱是又惊又喜,惊得是这人迹罕绝的洞窟深处竟有条前人挖掘的秘道,喜得是这究竟是不是通往外边的道路?两人惊讶了好一阵子才醒回过神来,计天岳一掌拍在匣沿上,大喜道:“我还道是口箱子,原来竟是个秘道口,莫不是出外的道路?” 阳有仪俯身往里边瞧了会,缩回头道:“管它是不是出外的道路,反正咱俩现在也无路可行了,只有这条道可走了。”两人身上俱没火具,不敢立即贸然下去,只得待洞中霉腐之气消散尽失了再说。 等待的时间里,两人方觉得腹中空空,实在是饥饿难忍。计天岳当下又去打了两只鱼来,两人狼吞虎咽顿时将两鱼啃了个干干净净,计天岳用手抹了抹嘴笑道:“这世间万物还真他娘的奇怪,这水如此冰冷,竟还能有鱼儿在此长久生存,若是不亲眼见到,说什么也是不信的。” 阳有仪笑道:“这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哪能让我等之辈窥得全貌?若不是我吃起了阴阳这碗饭,你说世上有鬼,我也只当笑话而已。”说罢两人一起大笑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想想洞中腐霉之气也该消散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正要进洞。 阳有仪忽想起不知洞中秘道情形如何,若也是七拐八折的永不到头,只怕又得饿肚子,就叫计天岳又打了几只鱼来,自己脱下外衣包着系于背上以备无患。两人探头探脑在箱子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应该无碍,当下阳有仪在先计天岳在后踏入秘道之中。 秘道呈螺旋形蜿蜒盘旋而下,上下四周皆由水底大卵石修筑而成,甚为平整。宽约三尺,高约五尺.并不算宽大,对阳有仪计天岳这两个彪形大汉而言略显狭窄。两人向下行不多久,便已到头,只觉眼前一亮,便已发现身处一处甚为宽大空阔的密室之中。 原来这密室周围石壁之上不知涂抹了什么物事,泛着绿荧荧的光线,将整个密室映得个透绿发亮,两人身处黑暗之中已久,冷不丁瞧见光亮,俱都被晃得开不了眼睛.两人眯缝着眼隔了良久,才慢慢适应了室中的光亮,才一开眼,猛然发现密室正中处一石床上坐着个身着明式官服头戴官帽的老者正对着他们微微发笑,两人不由吓了一跳,大惊失色之下赶忙冲着那老者抱拳作揖,阳有仪急急道:“晚辈两人在此地迷了路,误入前辈宝地,叨扰了前辈,还望恕罪则可!”话语一出,不料那老者却无任何反应,仍是保持着原样不动。两人等待良久,那老者就是不发话,弄得两人皆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计天岳忍不住壮着胆子迈步近前一瞧,盯着那老者半响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原来这老儿早死多时了.” 阳有仪闻言忙赶上前一瞧,也不禁哑然失笑,道:“看其服饰,只怕都死上数百年了。” 计天岳瞪大眼睛对那老者尸首东瞧瞧西望望,不由奇道:“都死上数百年了,这身体敢情还象活人一般,当真稀奇之极?” 阳有仪淡道:“此地阴气极重,寒气甚浓,所以死了数百年尸身不腐也是正常的。”言罢行到一侧壁前,伸手在墙上一摸,取了点绿光拿到眼前一瞧,原来却是一些磷石粉.他游目四望,只见四周墙上以及室顶皆涂满了厚厚一层磷石粉,是以到处绿光闪烁,晃眼之极. 正到处打量间,却听身后计天岳咦了一声,道:“这老儿手上攥了样物事,抓得挺紧的,看样对他极为重要。” 阳有仪转了回来,只见那老者双臂环抱,双手十指互相交错紧扣,紧紧将一锦盒护在怀间.计天岳弯曲起右手食指轻轻敲点着那锦盒道:“这老儿如此相护,盒子里一定有着什么极其重要的玩意,要不,咱俩打开来瞧瞧?” 阳有仪沉吟不语,计天岳骂道:“你们这些玩巫神大仙的,整天神经兮兮的,老是怕这怕那,这老头都死了几百年了,还会咬人不成?” 阳有仪笑道:“他能咬人倒还不怕了,我只是想既然是前人极为重要的物事,我们这么打开似为不妥当吧?” 计天岳一听快步走到那老者身前,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对着那老者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毕拱手道:“老人家,我对您老怀里的盒子很感兴趣,想打开来瞧瞧,先给您老磕头了,您老若是不出声那就表示不反对了。”说完站起来朝阳有仪斜眼道:“这不就行了。”阳有仪给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再说自己也实在好奇,也就由着他了。 计天岳将那盒子取出,左手抱住,右手使力一扳,只听喀嚓一声,那盒上之锁应声而断。他怕盒子里有些什么机关暗器,不敢急以打开,将盒子放于地上,用手指一弹,将那盒盖掀开,身子立马向后急急跃出,和阳有仪一块跳得远远的躲开了。两人等待一会,未见盒子有何动静,便走近前来,只见锦盒中静静躺着一本小册子,册子上还安放着一张似铜似铁巴掌大的腰牌,在密室青光的映射下发出幽幽的光泽来。 计天岳蹲下身来将腰牌拾起翻来覆去的看,然后递给阳有仪道:“看似是个官符,而且官还不小,真是奇了怪了,这明朝的大官怎么跑到这阴寒冰冻的洞窟中来安家落户了?” 阳有仪接过一瞧,这腰牌正面刻着女官参将总兵几个大字,翻过背面底部刻着二品夫人一行小字,正中一个大大的岑字,阳有仪沉思片刻道:“这腰牌不是这老头的,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是明朝壮军女首领瓦氏夫人的兵符。” 计天岳低着头正要翻那书,闻言一愣,手停了下来,抬头疑惑道:“瓦氏夫人?可她的兵符怎么出现在此地?而且还在这老头的手里呢?” 阳有仪朝他手里的小册子努努嘴道:“也许答案就在这本书里.” 计天岳一听之下赶忙低头翻起手里的书来,翻了一页皱了皱眉,又忙忙连翻了几页,一把丢进盒里,恼道:“什么鸟破书,写着什么鸟字,一个字也看不懂。” 阳有仪心中一动,捡起那书,嘴里道:“我瞧瞧。”翻开一瞧,满页歪七拐八的蝌蚪文,正是梵文,遂走到石壁前,那光亮些,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计天岳在他身后问道:“你看懂这些鸟文?” 阳有仪正看得入迷,嗯的应了声。 计天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你慢慢瞧,我先睡一觉,你几时瞧得明白了几时叫醒我.”言语间走到那石床前,对那老者道:“对不起了,老先生,借您的地儿眯一会.”便躺在老者身前,不一会功夫就已经呼噜声大起。 阳有仪回头瞧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在这当口都还能睡得着?”转回头来继续翻着手中的小册子,边瞧边若有所思,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约莫费了一柱香的时辰,总算是看完了整本册子,呼地长吐了口气。想着书里的记载慢慢走到那石床前,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的深思起来。良久,他推了推计天岳,叫醒了他。 计天岳一睁眼,便坐了起来,揉了揉双眼道:“怎么?看明白了?” 阳有仪点点头,道:“是看得很明白了,也把以前很多难解的事情也一并解开了,甚至你们为何来此的目的也应该猜个**不离十了.” 计天岳惊道:“这书能未卜先知?竟然把几百年后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 阳有仪沉声道:“倒不是它能未卜先知,只是书里写的内容和现在发生的诸事都能联系在一起,再仔细想想,就一切都明白了.” 计天岳一脸茫然,扰着乱发摇摇头道:“还是不明白?” 阳有仪淡然一笑,道:“现在你当然不明白,一会等我说完你就全明白了。” 计天岳一拍大腿,大声道:“那还等什么?说啊!” 阳有仪盯着他道:“你们入驻前边那洞时可曾注意到刻在洞壁上的字画?” 计天岳想了想,道:“见倒是见着,可就是不明白是甚意思,哦?我记起来了,那画上的字和这册子里的字是一般样的。” 阳有仪道:“是一样的,这叫梵文,是古天竺文字,写这册子的老人就是在前洞那刻字画的前辈。”当下将前洞石壁上所刻字画的内容粗略的给计天岳讲了个大概。 “原来这老者竟然还是个前辈高人啊,我那三个头磕得也算值了,他没被那两魃魈咬死,跑到这里隐居来了,能与这位盖世奇人有着一面之缘当真三生有幸之至。”计天岳心里念着转回头来望着那老者,神情极为恭敬。 阳有仪继道:“而且从书的内容来瞧,这位老者生前还有另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那就是瓦氏夫人帐下的军师,也就是俍军的大祭师。” 计天岳不解道:“大祭师?这可越来越复杂了。”阳有仪又将大祭师与乌甲尸兵的来龙去脉以及由此引发的岑家粮铺怪棺事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只听得计天岳时而击掌大笑时而搓手叹气,听完后更是目瞪口呆那是久久不能自己。 计天岳愣神了良久,却不见阳有仪继续说下去,好奇难耐道:“后来呢?” 阳有仪耸了耸肩,道:“后来就碰到你们了。” 计天岳跳下石床,来回走上几圈后道:“原来如此,那关在州衙大狱里的盐商和此事真有着莫大的关联,我猜想安然那肺痨鬼肯定也知道些内情,否则就不会对那人有着如此大的兴趣。”停下脚步低头思索了一阵后问道:“那书里的内容是怎么说的?” 阳有仪翻了翻书,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计天岳返回身来坐到阳有仪身侧,饶有兴趣道:“说说,我也好弄个明白。” 阳有仪呼出一口气后方缓缓道:“那老妇人死后,这大祭师恐将无人再能震慑住尸兵,尸兵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便施法将六具尸兵分别封到六口血棺之内,与他的三百六十名亲传弟子带着血棺离开了田州,开始周游天下,寻找那适合封藏血棺尸兵的所在。” 计天岳不禁道:“既然知道这尸兵不是什么好玩意,为何不连棺带尸尽数销毁掉?还要带着它们到处乱跑,这岂不是麻烦之举?” 阳有仪转首看了看那老者的尸身一眼,沉声道:“这大祭师当时怎么想的我们现今已无法得知了,书上也没给出答案。不过按我个人见解,这六具尸兵乃是大祭师穷其心血方得炼制出来,对他个人而言可以说是呕心沥血的珍品杰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会轻易下手毁掉的,若是寻得藏尸的所在将其封存起来,岂不两全其美?” 计天岳抓头刮耳道:“就你们这些巫神大仙什么的麻烦事多,若是换成老子,早就手起刀落,了个干脆。” 阳有仪笑笑,对他此话也不以为意,继续道:“结果是他寻遍天下,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无奈之下又只得返了回来。这大祭师当时就想,若再无处藏尸,只能毁尸了,但要毁也要抬到那老妇人的坟头上去,毕竟这六具尸兵生前是老妇人的亲兵,愿它们的亡灵能够继续保护着那妇人。” 计天岳呵呵笑道:“这老头对那妇人还挺忠心的嘛!” 阳有仪瞧了他一眼,道:“你那些属下不是对你也挺忠心的?你对那皇帝小儿不也一样很忠心嘛!” 计天岳大声吼道:“男儿奔战沙场报效朝廷,讲究得就是忠义二字,怎么的?难道有错么?”双眼紧瞪着阳有仪,似乎又要跳起来打一架方休。 阳有仪微微一笑道:“你还听么?不听我就不说了。” 计天岳闻言顿时泄了气,忙不迭点头道:“听听听,都听了一半了怎能不听呢?” 阳有仪点点头道:“大祭师在返回田州的路上途径此地,也算机缘巧合之下就发现了这个大山洞,所发生的事情前边已经讲过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计天岳同意道:“嗯,说后边的,说后边的,拣些重要的说,别芝麻烂豆都说上一大堆。” 阳有仪恼道:“你这人凭多废话?这书上的事有轻重之分么?都一样重要,在唧唧歪歪我就不说了。” 计天岳正待发火,可一想书里的内容还没听完,一翻白眼又硬生生将火气强捺了下去。阳有仪瞧他样子,心里暗自发笑,面上却装没事人一般,故意不出声了。计天岳果然按耐不住脾气,跳了起来骂道:“你这家伙,故意气老子是不是,罢了罢了,老子不听了,先打上一架再说。” 阳有仪哈哈大笑起来,连忙摆手道:“我说下去就是了,你先坐下来听我慢慢道来。”计天岳无奈又只得坐了下来,兀自气鼓鼓的不出声,但神情却极为急迫。 阳有仪清了清嗓子,接着方才的内容道:“大祭师虽说赶跑了那两只邪物,但深知那两物迟早又要再寻上门来,自己身旁虽还有三百六十名弟子,但修为尚浅,难以抵抗,反而会白白丢了性命,况且那些弟子的使命是看护血棺,若是平白无故折损了人手,藏尸之事也就被耽搁了。思前想后,决定冒险往洞里深处走,于是就赶造了船筏之类的物事,运着尸棺就进来了。” 听到这里,计天岳又忍不住插嘴道:“等等,那意思就是说这老头也是从前洞进来的?他是如何跨越那段水中石林进来的?” 阳有仪骂道:“我都没说完,你急个什么劲?” 计天岳嘿嘿一笑,抓了抓头窘道:“这不是着急嘛!你说我听,不插嘴便是了。” 阳有仪道:“进到此处之后,发觉此地阴气沉重,而且极其冰寒,这是他苦苦求而不得的理想藏尸之地,当下在水潭中寻好了方位,将血棺沉落水底。” 计天岳啊了一声,大惊之下失声道:“外面水潭中就是藏尸之处?” 阳有仪静静望着那老者,一字一顿道:“是啊,数百年来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尸兵,原来就藏于此处,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祭师,此刻就在我俩的眼前。” 计天岳仰头望着室顶,左手摸抚着下巴道:“继续说。” 阳有仪道:“这大祭师将血棺沉于水底后,就挖通了这间密室,用来做看护尸兵的所在,不料他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啊。” 计天岳眼一瞪,急道:“怎样?” 阳有仪道:“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万无一失了,可没曾考虑到他的那群弟子。那三百六十名弟子皆是他从俍军将士中亲自挑选出来自认为资质都可作为亲传弟子的人,那些人初时带着血棺四处寻找藏尸之所时倒也没什么,也不过是权当游山玩水罢了,可一旦到这深洞中长久的过上隐居生活,问题就立时显现出来了。” 计天岳点头道:“是啊,若换是我,未必能在此待上一年。” 阳有仪笑道:“我们都是快接近四旬的中年人了,尚不能忍耐,何况那些全都是二十出头的壮年小伙子,只是见那大祭师太过厉害,也只能暂时强忍着住了下来。” 计天岳思虑了会忽地想到什么似的失声道:“莫非他们串通起来想谋害这老人家?” 阳有仪摇头道:“谋反之心倒是有的,说要谋害他们还没这个胆。他们趁大祭师不备,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想晕倒他后就乘筏逃了出去,只是没料到大祭师当真厉害透顶,竟是迷不住他,不过这老者也有好生之德,明知被人下了药却装着不知,知道既然如此也强留不住人,当下就佯装昏迷了过去,将那些人放走就是了。他待这些人离开密室后就悄悄尾随跟着,殊不知那些人竟是贪婪之极,见已把大祭师迷倒,却并不急着离去,出了密室后就合力将血棺又重新拉出水来,他们只道那些大棺乃墨玉所铸,肯定能值不少钱,哪还顾得上藏于里边的血尸。” 计天岳忿忿道:“岂有此理,一群混账王八蛋,若是能活到如今,非一个个砍成十八截方解恨。”说到这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若是能活到现在,也应该是老妖怪了,只怕还是砍不死的。” 阳有仪也给他的话逗得忍俊不禁,跟着大笑起来。两人笑罢,阳有仪才道:“那大祭师看到此处,自然是忍不住了,跳了出来,指着他们就是一阵大骂。那些人初时看到大祭师竟然没被迷倒,吓了一大跳,自是惊诧万分,刚开始是还有些愧疚之心,后来是财迷心窍,又见对方也不过是个枯瘦的老头罢了,加之仗着人多势众,恶向胆边生,就挥刀杀向大祭师。” 计天岳嘭的一拳捶在石床上,怒骂道:“一群反骨的东西,气死老子了。” 阳有仪自顾说着道:“那老者开始还存有仁慈之心,不忍痛下杀手,而这群人却是得寸进尺,把老人的仁慈当做软弱,那是刀刀不留情啊!大祭师和那两魃魈大战之后已是元气大伤,伤患尚未恢复完全,若是继续退让只怕血棺不保,连自家性命都得搭上,无奈之下唯有大开杀戒,那自是一番惨目惊心的恶战啊,所屠杀的对象又皆是和自己朝夕相处情同儿女的弟子们,那种悲怆的心情不是你我现今能够想象和领会得到的。”说到此处不禁深叹了一声。计天岳也跟着喟然长叹,嘘唏不止。 阳有仪继道:“经过一番恶战之后,那些弟子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人自然是心惊胆颤之极,哪还敢上前相斗,划起筏子就逃。只是这大祭师也已是强弩之末,自然是无力再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带着一具血棺逃了出去。” 计天岳摇头叹道:“可惜了。” 阳有仪道:“大祭师先和魃魈苦斗,又与众弟子恶战,已是到了油枯灯尽之时,深知自己一死,此地血棺必被那些贪婪之人取走一空。当下将那些弟子的尸骨抛入深潭之中,用尽全身尽剩的功力,运用起了化骨灭尸转灵大法,将水中的骸骨皆转化成为水中怨灵,永世守护着这五具血棺,凡靠近血棺所在之处十里之内的人必遭水中怨灵的无情吞噬。” 计天岳颔首道:“那就是了,我们先前所碰的那些魔浪恐怕就是这些水中怨灵所化而成的。” 阳有仪赞同道:“不错,那些水浪和白雾就是怨灵所化而成的,不过那时所见不过是其中几只而已,这才导致我们能够成功脱困,现在想来当真是侥幸万分啊!”两人一想到当时的情形,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阳有仪停了停,道:“只是这些怨灵太过贪婪,此处的水中生物皆被吞噬殆尽。大祭师又觉得自己突增杀孽,心下实在难安,便又施法将怨灵逼退到十里之外。不顾自身安危运起了开山搬石之法,将水中卵石聚集起来凝固变化为一支支的石柱,在血棺与怨灵之间人为的造起了一片石头屏障,这些石阵上都隐印着大祭师的封令,使水灵不敢侵入。这样一来一可以阻住船筏,二可以隔住水灵,一举两得。”阳有仪一口气说到这里,不禁盯着床上老者道:“也真难为这一个老人了,既要守棺又要兼顾水里众生,虽然还俗已久,还不失佛家中人的本性。” 计天岳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得又叹了一声。 阳有仪翻开那册子又瞧上了一眼,道:“这化骨灭尸转灵大法和开山搬石大法最为损耗法力道行,修行本为不易,如此折损修为的阵法自然鲜有人试,所以到了现今是已经完全失传了,恐怕我师父他老人家都未得其法。这大祭师用尽全力使出后也就变成了废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写下了这段经历,只盼后世哪位得道高人若是入得洞来,发现了这些血棺和这本书册,明白真相后能够继续代为保管下去。” 计天岳哼了一声道:“简直是妇人之仁,如此恶物岂能再留人间,只怕将来后患无穷!”又从盒子里拿起那兵符腰牌问道:“那这腰牌是怎么一回事?书上说了吗?” 阳有仪听他这么一问,猛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光顾说大祭师的事情了,还真忘了说这腰牌了。”从计天岳手中接过腰牌,拿在手中细细揣摩着,良久方道:“据书上记载,这兵符腰牌,狼骑将印,碧玉扳指都是当年瓦氏夫人统率俍军的信物,也是继她死后唯一能够控制住乌甲尸兵的法宝利器,若是三者合一,不但可将血棺中的尸兵解封,还能将其尸性完全激发,成为真正令人胆战心寒可怖之极的杀人利器。” 计天岳惊道:“那可了不得,若是这些庞然死物发起疯来,何人能敌?只是这兵符腰牌怎么在老头这里?还有其他两样呢?又在何处?” 阳有仪答道:“本来三样都在此处的,这老祭师知道这三样物事的重要性,为免被心怀叵测之人得到坏了事,便和那些血棺一起带了出来。只是混战之中另两样被那些逃出去的反叛弟子得到了,万幸的是老祭师随身系着这块腰牌才幸免于难,否则后果真是令人堪忧。”沉思片刻又道:“关押在狱中的盐商必定是逃出去那些弟子们的后人,就算不是也必然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深知此洞的秘密。所以我现在敢肯定,那具被抢运出去的血棺应该就是他抬到岑家粮铺中后来又被我得到的那具血棺。只是最令我费解的是你们官军里那安然安大人,他身上有着太多令人不解的疑点了,若是我猜得不错,他叫你们进来取运的物事就是这五口血棺,还有这块兵符腰牌,他到底意欲何为?他和那盐商又是什么关系呢?” 计天岳听了他的话后骂道:“这肺痨鬼一瞧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就知道整天挖空心思拍上头的马屁,然后就变着法子整治别人,什么事落到他手里就准没个好。” 阳有仪道:“这家伙的疑点日后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忽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出发之时安然对那张管带说把诸事都交待给你清楚了,我瞧你神色不太自然,为什么?” 计天岳怒道:“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就憋着一肚子火。我估摸着那家伙压根就没来到这洞里,他只和我说凡事都打点好了,顺着路标一直往前就能找到那些物事,却又不明说在什么地方取得是什么物事。所以那日听他和那管带大人的话语,那是拍着胸脯梆梆响的话啊,反正事都交待清楚了,若是寻不到那肯定是我计某人的无能,和他无关。当时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只是从没来过这里,什么事情都不明了,所以倒也不好和那张大人明说。” 阳有仪略为思索了下,道:“若是我们有幸脱困,你猜他会给你安上什么罪名?” 计天岳哼了声,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罪名?阵前失职按律当斩,咔嚓一下,头就没咯呗!” 阳有仪惊诧道:“没那么严重吧?不就寻不着嘛!竟然是要杀头的重罪?” 计天岳叹了声气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啊,这次出来我是给张大人立了军令状的,那张大人似乎对洞里的这些事物也甚感兴趣,若我是空手而回,那是大大了不得的事情,加上那肺痨鬼再吹上几句风,肯定得安个阵前失职的罪名来惩治以我。” 阳有仪沉吟半响道:“若是你拿着这腰牌回去,又当如何?” 计天岳一听之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可万万使不得,我若是能回去死了便死了,也就我一人的事,若是拿着这腰牌回去,落入到那肺痨鬼手中,那还不是捅了天的大事了?” 阳有仪沉声道:“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再说了,若没有你的帮忙,我如何能混进州衙大狱内见着那盐商,要见那盐商,得必须保证你能官复原职,否则这事可不大易办。” 计天岳“哦?”了声,道:“你真要进去找那盐商?” 阳有仪点了点头,道:“不找着他,怎么能把这些事弄个明明白白呢?” 计天岳不放心道:“那万一肺痨鬼手上已经拥有了另外两样信物,再加这腰牌,岂不糟糕之极?” 阳有仪沉思良久后道:“应该不会,我们就和他赌一把吧,就赌他手上还没凑齐另两样信物。就算他拿到这腰牌,待我进到狱内问那盐商将事情搞清楚后,总要和他讨回来的。再而言之,你待在他身旁,若是见他拿着信物想搞鬼,也总能制止的吧?” 计天岳哈哈笑道:“那没问题,那肺痨鬼虽说拥有一身毒功,但若论单打独斗起来,他还不是我计某人的手脚。” 阳有仪将腰牌递给了计天岳,道:“那就好,一切成败就全依仗计兄弟你了,这事物事关重大之至,还望计兄弟见机行事。” 计天岳将腰牌系在腰间,用手拽了拽,见系得甚是牢靠,便抬头神色坚毅对阳有仪道:“兄弟放心,我自然理会得,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万不能让那肺痨鬼利用它使了坏勾当。” 阳有仪转首双目盯着那老者尸身,眉头紧锁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从此处脱身。” 计天岳道:“现在要从后边出去是不大可能了,这水太冷,而且出口在哪也不清楚,万一迷失了道可真的要冻死在水里了,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前边硬闯出去,可那些怨灵不是吃素,唉!还真是令人头疼得很。”他吱吱嘎嘎自顾说着话,阳有仪却默默不语坐到床上,盘起腿竟闭目养起神来。计天岳急道:“喂喂!你倒是表个态啊,行不行起码吱一声嘛?”推了他几把,见他俱无反应,无奈之下也只得作罢,自顾坐在一旁开起了小差。 计天岳等待良久,才见阳有仪慢慢睁开了眼睛,忙问道:“有主意了?” 阳有仪深深吸了口气,道:“没有,不过我同意从前边硬闯出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计天岳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瞎等了你半天,竟等来这主意,唉!”言罢坐在一旁不言不语自是生起闷气来。 阳有仪笑道:“你的主意很好啊,我想的不过是如何实施而已。” 计天岳歪着脑门斜眼瞧他道:“如何实施?” 阳有仪右手摸摸鼻翼道:“也是想不出。”此话一出只把计天岳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阳有仪却哈哈大笑背着手出密室去了。 计天岳又打了些鱼儿来,用手将鱼身剥开,掏出肉来将两人身上都涂抹了几遍,道:“这鱼不畏冰寒,将其肉抹于身上,权当御寒吧,虽明知无用,但总略胜于无。” 两人又沿着岸边来回跑动了几圈,活动了一会筋骨,阳有仪望着黑乌乌的潭水,呼出了一口长气道:“生生死死,听天由命,走吧!” ------------ 第十章 生死返途 这次两人瞅准了方位,一下水就径直朝那片石林所在拼力游去,倒是比来时无头无脑瞎游一气要快上一些,虽也是冻得够呛,但总算还是坚持游到了石林之处。一到了石头上边,两人皆是浑身打颤,抖抖索索冻得不行。两人不敢停留,趁着水雾未起急急忙忙朝前方跃行而去。 才奔至一半的路程,那浓浓的大雾迷迷茫茫瞬时而至,将两人裹得是严严实实。计天岳见状苦笑道:“又成睁眼瞎了,只怕那些怨灵在前方已经等不及要吃咱们这两道馊菜了。” 阳有仪这当口哪有心情开玩笑,当下开了天眼地耳先前引路,引着计天岳或跃或行或左或右行不多时便又来到了那死水潭边。两人离水边尚远,对那些正在水里游荡的怨灵倒不足惧,只是如何穿过这片入水即沉的区域大伤脑筋。阳有仪放目到处打量,却见石阵边缘处停靠着几只空竹筏,正是进来时被怨灵吞噬掉筏上之人的那些筏子,在水里自行游来荡去便卡在石阵边上了。 阳有仪看到筏子,低头瞧了瞧脚下的怪石,心下一动,对计天岳道:“你暂且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寻些物事就来。” 计天岳点头应了,嘱咐道:“兄弟,小心些!” 阳有仪笑笑,自顾转身一头朝雾里扎了进去,不多时就又见他肩扛着两块大石子跃了回来,计天岳赶忙上前帮他取了下来,疑道:“你拿这些石子回来做甚?” 阳有仪道:“这石林乃是隔绝怨灵的法阵,怨灵甚为惧怕,所以不敢入来。方才来的路上我仔细观察了下,每三十支石柱中就有一支柱顶上安置着块法石,就是那些刻印着大祭师封令的石头。我就是去寻找这些印有封记的石块,一会一人一块,抱着它上筏子,谅那些怨灵不敢对我俩怎么样。” 计天岳听他这么一说,赶忙拿起石块左右瞧个不停,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些迷惑道:“我怎么看得和别的石块没什么两样啊?” 阳有仪指指自己的额头,道:“这些封印你们是看不到的,但我开了天眼,一眼便能瞧出,当然,那些怨灵也能瞧出。” 计天岳环顾四周,那些浓雾使他心底不由阵阵发凉,转回首盯着阳有仪仍是不放心道:“这个石阵是个整体,你单独取了这么几块石头就冒冒失失的出去,能成么?万一不起作用的话……?” 阳有仪咬牙道:“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能搏上一搏了,成功的话我们就能脱困,不成功大不了两人就把命丢在此处了。” 计天岳大声笑道:“好,若是失败了,黄泉路上能和你这样的汉子做伴,那也是不枉此生了。” 两人各抱着块石头蹦蹦跳跳的来到水边,只见圈圈点点的涟漪立马全朝两人所立之处涌来,只听到阵阵哗哗啦啦声,几股大浪从水下忽地翻滚上来,水花喷溅中合到了一起,在两人前形成了一道巨大无比的水墙,水墙中隐隐约约看到无数幽魂白骨在里边纠缠涌动,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发出令人心悸的哭喊声。两人的身影在这道水墙前显得极为渺小无助,水浪越升越高,浪中哭声也越来越凄厉,股股浪花不断在两人身前忽高忽底的相互碰撞着,作势眼看就要扑将下来,将两人吞噬得干干净净。 计天岳低声道:“你的分水咒还管用吗?” 阳有仪紧盯着眼前这道水墙,苦笑道:“如此大的水浪,我功力不够,就算施展出来又有何用?” 计天岳笑道:“也罢,我计某人短短一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早算好不得好死,只是想不到竟然是死在这些妖物的口中,那倒是始料未及的。”当下纵声长啸,啸声如雷,震得四处嗡嗡回响。计天岳闭嘴止啸,与阳有仪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长叹一声,转回头对着水墙仰首闭目待死。 两人耳边尽传来哗哗的水声及那时隐时现的幽魂哭喊之声,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两人不禁大奇,忍不住开眼一瞧,只见那浪在前边装势做态看起来倒是凶恶恐怖之极,但始终离他们两人一丈开外不敢再近前一步。阳有仪一乐,道:“这石头还真管用,吓住它了。”言毕扯了扯计天岳,寻了就近的一只筏子登了上去。 怪浪围在竹筏之旁不断做出欲扑之势,浪头忽高忽矮,水花不断溅洒到二人头上身上,浇了个浑身透心凉,两人也不理它,暗自运力,身上白汽直冒,幸好筏上尚散落着几只划排的木浆,两人将法石置于筏中央,持桨划了起来。 那浪忽地缩回水里,激起了一股大水花,水花落尽后水面上慢慢形成了一股漩涡,围着竹筏前后左右不停绕转着,两人也不知它要玩些什么花样,如今情势紧急,也无心多想,只顾一味打浆划水,想越快离开此地越好,只是竹筏沉重,仅靠两人的力量游行得甚慢,两人竭尽全力划了大半个时辰也只不过向前行了十数丈而已。 阳有仪见那漩涡虽然不敢靠近,但其越转越急越转越快,转化出的水浪也是越来越多,将整个潭面搅得是翻来覆去,水面波涛汹涌不止。两人一筏在这狂浪凶水之中是摇来摆去,有几次都险些被抛入水中。两人心中是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先暂且停了动作,将身子紧紧趴在竹筏上,双手牢牢抓住筏上束缚的粗绳,尽力保持住身体的重心,以免稍有不慎就掉落下去。 那漩涡初时还只是一个,转来转去是越变越多,竟衍生出数个之多,各个转速又极是不同,有快有慢,有时两个或数个撞到一块,顿时变成一股股冲天大浪,从竹筏上方飞溅过去,如同一只只水龙在互相嬉戏一般,搅得水面是颠来倒去一塌糊涂,两人给它们搅得头晕目眩,肚腹间也是翻滚不已,呕吐感强烈之至。 阳有仪眉头紧锁,正苦苦思索脱困之策时,忽听身后计天岳惊呼道:“糟糕!”赶忙回头一瞧,原来那两块石头中体积较轻的一块经不住竹筏的颠簸,竟咕碌碌的随着竹筏摇摆的方向滚来滚去,眼瞧着就要翻落水中。 计天岳腾出一手来抓,始终是差上一些,阳有仪急忙身子朝后急退,想用脚勾住石头,眼瞅着就要夹住,一阵大浪袭来,筏身一歪,那石头咚的一声掉到水下。两人皆大惊失色,同时啊的惊呼出声来,心中俱是惶惶不安,这石头是他们赖以活命的根本,一旦失去,后果不言自明。 不料那石头一掉入水中,只见方才还是狂浪凶涛汹涌不止的水面顿时平静了下来,只剩远远的周围还有几只涟漪在徘徊游荡着,两人不急细想,趁这平静的少许空当,赶忙起身运起全力朝外不停急划。又划出了十数丈,眼瞧着就要出了雾区,那些涟漪又绕过方才石头掉落之处,朝他们急涌而来。只听嘭嘭嘭数声巨响,数条大水柱从他们前方冒了出来,水花到处飞洒,簌簌往下只掉,如同落雨一般。 只见数条大水柱一冲出水面,也不停留,径朝他们喷涌劲射而来,计天岳大惊道:“这次它们竟然不惧这石头了?到底想要干什么?” 阳有仪此时也别无他法,急忙暗念分水咒,对着最先击打而来的水柱一指,喝道:“开。”随着阳有仪的手势那水柱化成水花四散开来,落入水中消散得无影无踪。阳有仪左右开弓指东点西,喝声连连中,那些水柱的攻势一一被化解开,斗了良久,那些水柱不再冒头,两人总算再次化险为夷。 计天岳惊魂未定道:“怎么回事?” 阳有仪紧盯着水面不敢松懈,嘴里道:“那些怨灵不敢靠近竹筏,就驱动潭中之水化为水柱,想把我两冲入水中,着实好险!” 计天岳不解道:“你怎么知道这只是一些寻常之水呢?” 阳有仪拼力划着水头也不回道:“你忘了我有天眼地耳么?怨灵之水中怨气甚重,一眼就能瞧出,方才水浪清澈无比,自然是普通之水。”朝前路瞧了一眼,道:“再加点劲,再过几丈咱们就可以脱困了。” 两人奋力划着,眼瞧着就要脱出雾区,忽觉得水面震动不止,从身后传来的震感越来越强烈,不由回头瞧了一眼,顿时是面如土色。只见身后水面高出十余丈,直达洞顶,朝他们铺天盖地而来,来势汹涌之极。这袭来之水看似势大无比,却无半点水声,两人耳边听到却是凄惨无比的哭喊之声,震耳欲聋,洞中皆是回音阵阵。 两人是避无可避,危急之中,阳有仪拾起那块法石,双手举过头顶,运足力气大吼一声,将那石头朝急涌而来的巨浪远远抛了进去,水静浪止,慢慢的一切趋回原状,竹筏也因水浪的余势一推,冲行出了雾区。 一出了雾区,两人不敢停留,拼尽全力朝来路划去。又费了整整一日总算回到了出发地,却把两人累得够呛。两人筋疲力尽刚上了岸,便有人远远瞧见了,顿时一大群人呼啦啦持刀持枪围了上来,待近前一瞧,个个是大惊失色,皆以为撞到了鬼。胆子大的人问道:“计大人,您老……您老没死啊?” 计天岳眼一瞪喝道:“老子命长着呢,怕什么,老子能吃了你们不成?快去禀告管带大人,就说我计天岳又活着回来了。”有人应了,便见几人急急忙忙飞奔出洞,找那管带张大人去了。 计天岳叫人取来柴火等物事,燃起了篝火,支开了人群拉着阳有仪坐到火旁,边烤嘴里边骂道:“奶奶的,这次一去还真冻得够呛,现在一看到这火堆简直比看到亲娘还亲。” 阳有仪笑道:“一会不知道是有人拿着刑具来押你呢还是直接提着刀过来?” 计天岳不在乎道:“没事!怎么的也先把身子烤暖和了再说。”两人坐在火旁谈笑风生,只把那些在四周远远立着的兵士们瞧得一头雾水,皆不知道和计大人如此亲密的这人到底是谁? 不多时,只听洞道中传来一阵吵杂的人声和脚步声,由远而近。人还没现,声音先至,一人在洞道里急急叫道:“计大人啊计大人,你可把本官急坏咯!”话声刚停,洞里就涌出一大群人来,朝两人所在急急奔来,当前一人正是那管带张大人。 阳有仪不愿与那些人相见,起身快步走到一旁,混到那些兵士人群中。 计天岳忙朝那管带大人迎去,到了跟前扑地便跪,头也不抬道:“卑职叩见管带大人!” 张大人连忙双手扶起计天岳,笑道:“计千总快快请起,起来说话。”计天岳趁势起身俯首站在一旁。 那张大人左瞧瞧右瞧瞧了他半响,笑眯眯道:“计大人这一去真是急煞本官也,听那些奴才回报,本官以为计大人已经……唉!只道我大清军中自此又少了一员虎将,此番见大人无恙归来,本官甚是欣慰之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当下拉着计天岳的手对着众人道:“计大人此番能够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的归来,实在是本官之幸,大清之福啊,今夜本官将和众位大人痛饮一番,为计大人压惊洗尘。” 众人附声大笑,计天岳忙俯首作揖,低声道:“不敢不敢,卑职此行,累得大人担惊受怕,甚是惶恐不安之极,哪还敢再劳大人为卑职接风洗尘?” 张大人板起脸道:“哎!计大人,你这是说哪里话?将军本是军中栋梁,此番脱险归来,本官岂能当做无事人一般置身事外?这酒嘛!那是一定要喝的。” 计天岳见状也不好再推辞,只好道:“既然如此,那就全听凭大人安排吧!只是卑职现尚有要事相告,不知大人……” 张大人打断他的话语道:“今夜酒席上再说,本官和众位大人也都想听听计大人此番的洞中险遇呢。”突想起什么似的望着站立于洞墙前的兵士,惑道:“方才好像见计大人是在和什么人在一起谈得正欢吧?” 计天岳忙道:“是卑职手下的一名亲兵,怎么,大人也要见他?”张大人摇摇手笑道:“没事没事,本官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转头对那些随从道:“来呀,带计大人去换套干净的衣服,让计大人好好休息休息。”说着间就拉着计天岳的手和众人步出洞去,计天岳回头往阳有仪所在的方位瞧来,阳有仪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尽管放心跟去就是。 阳有仪望着众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疑惑万分,暗道:“不知道这姓张的管带和那安然搞什么鬼,竟是没事人一般,似乎还甚为关心计天岳的安危,难道先前的猜测都是错的?”想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人捅了捅他的腰间,把他吓了一大跳,转首一瞧,一张老脸从暗处现了出来,正是那老刘头。 阳有仪低声道:“您老怎么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吓了我一跳。” 老刘头嘘了一声,低着头拉起阳有仪就走,行到一处僻静所在,放开了阳有仪的手,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我听有人说你们都死了?” 阳有仪苦笑道:“离死也差不远了。”当下将洞中情形原原本本说给了老刘头听。 老刘头听完之后自是吃惊不小,摸着他那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大祭师就藏在洞里,还有那五口棺材,现在这伙官兵就冲着它们来的,问题可越来越复杂了,这官兵不好好上阵杀敌,跑来这穷山僻壤抢棺材?” 阳有仪笑道:“我估摸着官兵里有人对这血棺甚感兴趣,至于什么目的我还不大清楚,一切要等我见了那盐商才能猜测出个大概。” 老刘头急道:“那可得赶早啊,要是让那些官兵抢了先机,事情可就不大妙了,这五具尸兵一旦出世,可就说不准要出什么大事了。” 阳有仪沉声道:“那洞里的水中守护怨灵甚是厉害,官兵想进去只怕不易,而且就算闯过怨灵这关,没有运输工具他们也拿不出那些沉重无比的血棺。” 老刘头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接着问道:“那你打算几时进城去见那关押在州狱里的盐商?” 阳有仪道:“肯定想越快越好,不过还得等计千总这边的事情了了才能去,州衙大狱防备森严,没他的帮忙咱们根本进不去。” 老刘头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如今只能等,等计天岳是死是活?” 阳有仪嗯的应了声,望着黑沉沉的洞道良久方一字一顿道:“若是等来坏消息,也只得硬闯州衙大狱强抢盐商了。” 戌时,东街酒馆,二楼雅间。 张管带与计天岳等一干人在推杯置盏觥筹交错中已是喝得一塌糊涂之极,伏在桌上自顾伊伊呀呀唱着小调,那费胖子醉得更是不轻,整个人都趴到桌下去了。 酒桌上仍然勉力保持清醒的还有四人,计天岳和安然自不用说,计天岳酒量甚大,素来千杯不醉。安然油奸巨滑,三杯里就喝一杯,一杯里只喝一口,不醉也是自然。安然身侧坐着个长得一脸英气,相貌甚是俊朗的年轻人,此时也是喝得双颊通红,眼神迷离,但仍然是醉而不倒,似醉非醉之间。计天岳身旁还有个身材甚为矮小的光头小老汉,坐在椅子上也只露出了他的半个脑袋,若不是他面上长有三绺白须,还真和孩童一般无二,身材虽小,酒量却大,一味吆喝着和计天岳斗酒,喝得也是干脆,头一抬,一碗酒就见底了。 四人又喝了一阵,那安然举杯道:“计大人此次能够成功脱困,死里逃生,而且还带回了极其重要的物事,实在是福大命大之极。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在这里先预祝计大人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来,咱把此酒干了。” 计天岳也不和他相碰,自顾拿起碗仰首一饮而尽,放下碗淡淡道:“哪里哪里?这还不是托安大人的福,若不是有安大人你的指点,我计某人何德何能能领到如此大的功劳?若论功行赏,当数安大人你功劳最大。” 安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干咳了几声掩饰其窘态,将杯中之酒浅尝了一口,干笑道:“计大人说笑了,兄弟我哪有什么功劳可言,也不过是跑跑龙套罢了。” 计天岳装做吃惊的样子道:“安大人太过谦了吧?若你都是跑龙套的,那我等众人还不就是台上的几枝旗子而已。” 那小老汉尖声尖气接道:“那是,全军上下谁还不知道你安大人的斤两?那是一出场就震天响的人物,跑龙套?也总比我们这些扛旗子的人强上许多吧?” 安然哎的一声,连连摇头笑道:“计大人罗大人,你们两位莫要再取笑兄弟我了,兄弟真的是羞愧得无地自容,来,来,咱们喝酒喝酒!”话毕举杯张口就要喝下,他身侧的那年轻人用手压住他的酒杯,瞪着双醉眼大着舌头道:“安安大人,你……你说清清楚,这杯又…..又是什么说头。” 安然让开他压住酒杯的手,皱眉道:“风大人,你已经醉了,这杯没什么说头,不用你喝,我自个儿喝,我自个儿喝还不行么?” 那年轻人一听之下呼得站了起来,手指着安然身子摇摇晃晃半响,醉眼迷离道:“谁谁说我我醉了?我我还清醒……”话没说完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头慢慢低垂下去,竟是真醉了。 安然站起作势欲扶,见那年轻人已然睡熟,又坐了下来,对着两人摇头苦笑道:“这年轻人啊,都说醉了还偏要逞能,这不,倒了!” 计天岳歪着头斜眼盯着他道:“这醉也没什么不好,喝得下睡得香,说明人家没做亏心事,若是象某些人一般,喝不敢喝睡不敢睡的,活得有多累啊,安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安然一愣,心知计天岳是在拐着弯骂他,面上却还是笑颜依旧,依次斟满了酒后点头道:“计大人说得极是,就是这个理。” 计天岳笑笑,举碗对安然道:“安大人,看来你也很明白啊,来,咱俩干了。”话毕酒空,干脆得很。 他盯着安然将杯中之物悉数入肚后,笑道:“安大人,计某人倒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请教?” 安然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但转瞬而逝,边斟酒边道:“计大人客气了,但问无妨。” 计天岳拿起一只空杯在手里把玩着,良久方道:“安大人,此次进洞,拿来了这前明的兵符,你说我们这大清建朝都几百来年了,要着前明的兵符有什么鸟用?怎的?我见安大人似乎对这兵符很感兴趣啊,很值钱?” 那姓罗的小老汉面上甚是鄙夷道:“值个屁钱,那腰牌我也看过,不就一土司妇人的统兵信物罢了,放在如今,也就一废铜烂铁,扔在大街上只怕都没人拣。” 安然随声附和道:“罗大人说得甚是,兄弟我心中也觉得纳闷,你说我堂堂大清王朝雄兵百万,要这前明的兵符有什么用?只不过这都是上头的意思,兄弟我职微官卑,其中的原由那也是不敢过问的。” “哦?”计天岳瞧着手中的酒杯,淡道:“是么?” 安然瞧了那张大人一眼,嘘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你我都是奉命行事之人,只管依着办就是了,问这许多作甚?” 计天岳一拍酒桌,嘭的一声,将桌上碗碗筷筷拍得乒乒乓乓弹将起来,桌旁诸人皆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个个怔怔望住了他,那张大人却是好睡,如此动静,他竟是浑然不觉,兀自伏在桌上一动不动,久不久还蹦出一两句依依呀呀的酒话。 安然一脸茫然,不解问道:“计大人,你这是……?” 计天岳冷冷道:“安大人,你以为我老计好糊弄是吧?不错,我计天岳自小到大,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就一大老粗,可心里明白着呢,真要想蒙我,还得掂量掂量。”说着双眼瞪着安然,不再发言。 安然一脸笑容僵以面上,愣愣望着计天岳,口中道:“计大人此话都说得我糊涂了,还望明示一二?” 计天岳冷哼一声,道:“你是装糊涂还是假不知?还用得着我明示么?我瞧你心里装的算盘比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打得清楚。” 安然正要答话,只见那张大人停止了哼唱,醉醺醺的站起来道:“诸位大人,看样子也喝得差不多了,本官不胜酒力,这就……散了吧?”言罢歪歪倒倒就往外行。 安然见状赶忙抢上前去,双手扶住,嘴里道:“大人大人,行慢点,卑职送您回去。” 张大人醉眼一瞧,嘿嘿笑道:“甚好甚好!”又转回头对计天岳道:“计计大人,你们喝喝喝好,本官这就就先行告退了。” 计天岳和那小老头恭送他们两人下了楼出了门后,眼瞅着那些亲兵护送着他俩上马行得远了,计天岳心道:“这张大人醒得可真是时候啊,再迟一会,我非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这才返身与那小老头回到雅间里。 那小老头用嘴努了努地上,道:“这两人加起来起码得有五百来斤,我身小力弱,计大人,你一人吃不吃得消?” 计天岳寻了个椅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对楼下高声喊道:“伙计,再拿两坛酒来。”小老头不明所以,有些**的瞧着他,计天岳拍拍旁边的椅子,道:“罗大人,坐啊!难得出来一趟,就要喝个尽兴,这两人嘛?咱哥俩喝到早上估摸着他们也该醒了。” 小老头笑道:“计大人好酒量啊,要喝到清晨,我可陪不了你。” 计天岳挥手招呼他来坐到近旁,侧头低声道:“罗大人请随意,计某人其实还是有事相求的。” 小老头闻言正色道:“咱哥俩谁跟谁啊,计大人有事要兄弟帮忙的,尽管开口,兄弟只要能帮得上的,自当全力。” 计天岳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小老头肩背之上,道:“爽快,来,喝酒!” 阳有仪再见到计天岳时已是次日的午时,计天岳喝了一宿的酒,一身的酒气,双眼通红,神情略为疲惫。阳有仪关切道:“怎么样?没事吧?” 计天岳摇摇头道:“没事,你猜得没错,我把腰牌呈给管带大人的时候,他和安然两个人的样子都极为高兴,自然也就没降我的罪,不过也没提什么劳什子奖赏的事情,应该算是个无功无过吧。” 阳有仪点头笑道:“那样甚好。” 计天岳给他递过一个大大鼓鼓的包袱,阳有仪用手接过,只觉沉甸甸的,不解道:“是什么?” 计天岳答道:“我想,你到州府的话,应该会需要到这些的。里边有一些换洗的衣物,你身材和我差不多,穿着应该无碍。还有两套百夫长的军服,一套护身的战甲,以备不测之时能有个用场。另外还有一张可以自由出入州衙大狱的官谍,昨夜里将罗矮子灌迷糊了骗到手的。”说到这不禁得意的笑了笑。 阳有仪大喜,赞道:“计兄弟,你好快的手段,我估摸着没十天半月你办不下来,料不到一夜时间你都全弄齐了。” 计天岳呵呵笑道:“也刚好赶上昨夜里就我和罗矮子两人斗酒,他乃正五品州府同知,办张监狱的出入官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把他弄趴下了,官凭也就到手了,哈哈!”又想起什么似的伸右手在怀里一阵乱掏,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来,递给阳有仪道:“兄弟,委屈你了,你现在的身份就是我计家营里的一名百夫长,叫陆元,他前段不是死在洞里怨灵的口中了嘛,这地方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何况我们这些人又不得随意外出,所以州府那边还没收到他阵亡的文书,这是他的身份凭证,你用这个身份和那张衙狱官凭,出入监狱是没多大问题了。” 阳有仪接过纸片,放入怀中收好,问道:“我怎么出去?” 计天岳道:“今夜会有一批公文往州里送,前去送文的正好是我计家营的伙计,你和他一起出洞,一般送文的都是两人出行,不会引起怀疑的。” 阳有仪压低声音道:“嘿嘿!不瞒兄弟你,我还有一个伙伴,我也要带着他一块出去。” 计天岳大惊,道:“还有一人?”低头沉吟半刻,咬了咬牙道:“也无妨,我亲自带你们出去。” 阳有仪有些为难道:“兄弟,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件事。” 计天岳笑道:“尽管开口,只要兄弟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阳有仪道:“我家里有个师弟,伤重未愈,腿脚还不大灵便多少,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这次去得匆忙,估计是不能回去言语一声了,从这里到州府,路途遥远,若事情办得顺,十天半月我也就回来了,若是不顺,待上一月两月也说个没准。若兄弟你有时间,尽量去瞧他一眼,告诉他声,免得让他记挂。”当下将家中的地址方位详细告诉了计天岳。 计天岳用心记下了地址,道:“阳兄弟,你尽管放心,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定办到就是。” ------------ 第十一章 灭门屠戮 凌云霄身上的伤也好得快七七八八了,能跑能跳,只是还不能用大力,所以每日里也不敢行远门,只是在镇里瞎转悠,闷得慌了就去找岑掌柜喝点小酒,旁人看起来两人关系是铁得不得了,就差没结拜成异姓兄弟了。 他表面看起来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逍遥自在得很,其实内心却堵得慌。师父和二师兄在外了无音信,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大师兄和老刘头说去查探黑衣人的情况,结果也是一去不复返。虽然前些日子有个黑面大汉自称是大师兄的好朋友来探望过他,也说大师兄已经去了州府。可这一晃都一月要过去了,大师兄和老刘头影子都没见着,按理说他们也早该回来了,这不得不令他担忧万分,若不是现在身子骨还没好利索,他早上州府寻人去了。 这一日又是闲得实在发慌,便出门往粮铺走,想寻那岑掌柜聚聚解些闷。刚行到镇中十字路口处,便见一全身粘满血污的胖子跌跌撞撞朝他奔来,还没待他瞧个明白,那人已一头与他撞个正着,抱住他咿咿呀呀半天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凌云霄忽然被这么一个血人抱住,着实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定睛一瞧,那血人正是岑掌柜。 岑掌柜周身上下全被血污染红了,瘫软在凌云霄怀里瑟瑟发抖,双眼痴呆,嘴里开开合合却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似是已受了极大的惊吓。凌云霄不知岑掌柜到底伤势如何,想拖着岑掌柜往药铺走,可岑掌柜此时如同无魂之人,又哪里行得半步?要扛起他走,凌云霄虽说外伤好了七八分,但内元仍在休养期,出不了大力,何况岑掌柜一身肥肉,别说凌云霄现在是带伤之人,就算身上无伤,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凌云霄无计可施,只盼路人能搭把手帮个忙,可他人一见岑掌柜满身血污如同血人一般,要么匆匆避过继续赶路,要么躲得远远的驻足观望,哪有人敢上前帮忙?只急得凌云霄扶着岑掌柜跺足骂街:“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我操你们家祖宗十八代,平日里去米店买粮把掌柜哄得跟亲爹亲娘似的,现在见人出事了个个躲得跟耗子似的,帮个忙要你们的命啊?改天等他养好伤了老子叫他关门不卖粮了,让你们这群孙子都喝西北风去。”他不骂还好,一骂连旁边观望的人都低着头飞也似的逃开了,转眼之间,诺大个十字街口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凌云霄无奈之下,只得咬紧牙关半拖半拉着岑掌柜艰难地朝药铺行去。才行了几步,便听东边隐隐传来众人的呼喊之声:“失火了失火了,大伙儿快去救火……”凌云霄循声朝东面望去,只见远处浓烟滚滚,直冲天际,辨其方位,应是地处东郊的岑家宅院。 凌云霄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瞧岑掌柜如今这样,再到岑宅起火,看来岑家是有大事发生了。”心里好奇心大起,想前去瞧瞧,可一望见岑掌柜这个惨样,心中又大是不忍,忖道:“岑家出事,关我何事?这胖子与我私交甚好,可不能见死不救。”当下一咬牙,拖着岑掌柜一步一挨的继续往药铺走去。岑掌柜身子极重,凌云霄又是半残之人,这一路去当真是辛苦之极,踉踉跄跄总算行到药店门口,凌云霄不待休息,高声往里喊道:“快出来人,有人要死了,救命啊!”药店里闻声行出一伙计,见状大惊,忙招呼了另一个伙计,两人抢步上前替下凌云霄,将岑掌柜扶到里边去了。 凌云霄只觉肩上一轻,浑身乏力之至,双脚一软,一屁股就瘫坐到了地上。休息良久,待气力恢复了五六分,便起身往药店里走,才至门口,一伙计匆匆跑出来道:“这位先生,请随我到后院,我家掌柜有话要说。” 凌云霄随那伙计赶到后院一厢房内,只见岑掌柜全身衣物尽除,血污早就清洗干净,正躺在床上直哼哼。床前立一白发老者,正专注的给他伤患之处涂抹着药物,凌云霄不敢打扰,静立在一旁等候。 那老者上药完毕,帮岑掌柜将被褥盖好,转回身来瞧见凌云霄,笑问道:“这位先生可是伤者家属?” 凌云霄忙作揖道:“晚辈是他的一位朋友,与他在街上相遇赶忙就送这来了,不知道他伤势严不严重?” 老者道:“无碍无碍,只是擦破点皮,老夫已给他上了药,过几日就没事了,不过你的这位朋友好似是受了严重的惊吓。”言中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接道:“这儿病得不轻,此乃心病,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 凌云霄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些碎银,塞给那老者道:“有劳先生费心了,这是一些药资,您老要是觉得不够,我再回去要些来。” 那老者又把银子退回到凌云霄手上,笑道:“多了多了,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本不算什么大伤大病,老夫只不过是帮他清洗下血迹罢了,怎敢收取药费?” 凌云霄为难道:“老先生,你瞧我这位朋友目前这状况,我又是带伤之身,实在拿他不动。要不,这些钱算是我给您的车资,您老能不能叫上店里一两个伙计帮着我送他回去?”言罢又将银子塞给了那老者。 两人又是互相推让一番,老者终拗不过他,只好收下道:“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至于先生所托之事也非什么难事,我这就叫伙计给你套车去,另外再给你开几剂清神补脑的药方,煎熬着给他服下压压惊,虽没多大用处,但也只能如此了,至于他能不能复原就得看他的造化了。”当下吩咐了两个伙计出去套好了车,给岑掌柜换上干净的衣服后抬到车上,又给了凌云霄配了几大包草药,凌云霄称了谢,领着那车就朝自家行去。 凌云霄将岑掌柜在自家安置好后,看着他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房梁,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声。料想也应该无事,就行出门来朝岑家宅子奔去。奔行至东街郊外,远远瞧见那岑家宅子所在,不由大抽了口凉气,只见院宅处漫天大火兀自烧个没停,没到近处就感觉到那刺灼的热气阵阵扑面而来,虽然不停有人提着锅桶瓢盆冲上前去浇水,可火势极大,哪还能灭得住。 凌云霄站在远处静立观望,瞧着那冲天的火势,心惊不止,暗道:“这岑家大院怎么无缘无故就起了火了?岑掌柜身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除了岑掌柜外,他家里还逃出什么人没有?”思索着这些问题直到天色将黑,院中器物也烧得差不多了,火势渐渐减弱,他才转身行了回来。 回到家中,才一打开房门就见岑掌柜整个人缩到被褥中,屁股翘得老高,正自颤抖个不停,瓮声瓮气连连叫着:“血……血……杀人……血。” 凌云霄一把掀开被褥,岑掌柜怪叫一声,忙忙缩到床里边去,不停磕头作揖嘴里叫道:“好汉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凌云霄摇摇头,苦笑道:“胖子,看着我,我是你凌兄弟啊!谁要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就要上床拉他,岑掌柜惧得又是惊叫一声,从床上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凌云霄就想朝床下跑去,凌云霄无奈之下只得对着他颈后的天柱穴猛击一掌,岑掌柜一声不吭软软的瘫了下来。 凌云霄把他身子摆正,替他盖好了被褥,歉疚道:“对不起了胖子。” 一连几日,凌云霄熬药喂食,宽言慰藉那是尽心尽力照料着岑掌柜,岑掌柜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精神状态也是大有起色,凌云霄看在眼里,是喜上心头。到了第七日清晨,凌云霄正蹲在院子中一小火炉旁给岑掌柜熬药,岑掌柜是一脸苍白的慢慢行到他身后,虚弱细声道:“凌小哥。” 凌云霄回头一瞧,站起大喜道:“哎哟!我的亲大爷啊,你总算醒神过来了,我可是累得快趴下了。” 岑掌柜勉强笑笑,道:“这几日,麻烦小哥了,我……”声音梗塞,嘴唇微微颤抖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凌云霄一只手搭到他肩上道:“咱俩谁跟谁啊,甭和我客气,快回去躺下,多休养身子,我熬好了药就给你端去。” 岑掌柜唯唯诺诺应了,躬着身子慢慢转回了房中。凌云霄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到一阵心酸,心忖:“几日前本还是粮店中的大掌柜,虽不说是帝王将相王公贵族,但在此镇也算得上是叫得出号的人物,几日后竟落得个一文不名,而且处于担惊受怕之中,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这两般光景一个天一个地落差也实在太大了,不知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唉!”一念及此,凌云霄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熬好了药,凌云霄端了去给岑掌柜,看着他喝尽后,笑道:“你精神好多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了,是不是我找些酒来咱俩喝喝?奶奶的,也好些日子没喝酒了,肚里的酒虫怕已是渴死了。”他本是开玩笑,想调合下气氛,不料岑掌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就在身上乱摸。 凌云霄奇道:“你找甚?” 岑掌柜道:“找钱,没钱如何买酒?” 凌云霄站起道:“没事,你若真想喝,我这就买去。” 凌云霄刚把酒拿回来,岑掌柜不言不语,抓起就喝。凌云霄知道这几日他心里压抑太重恐惧太深,能喝酒也算是心情释放的一种表现吧,当下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两人这顿酒那是一阵狂饮。无菜无话一味牛饮,此种喝法想不醉都难,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两人都已是七八分醉意。烈酒入肚,酒意上头,岑掌柜想到伤心处,悲从心起哇的一声哭将出来,这一哭是哭得眼泪横飞,鼻涕齐流,悲凄之极。凌云霄不知如何相劝,只得由他,自己低头自顾喝着闷酒。 岑掌柜哭了良久,突地止住,哽咽着问道:“凌小哥,你可去过岑家大院?”凌云霄不应,点头已是默认。岑掌柜急道:“可曾见到我东家和夫人?” 凌云霄摇头道:“我没进去,远远瞧着,岑家大院早就被一把火给烧光了,这几日又一直忙着照顾你,没时间出去打探消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活得下来?”岑掌柜叹了口气,拿起酒坛子又是一通乱喝,放下酒坛子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凌云霄不语,只把凌云霄盯着心中有些发毛。 “那些天杀的,我岑家有哪些事做得不对了?竟对我们下此辣手,就算生意上有万般不对,也用不着赶尽杀绝吧?你们迟早会得到报应的,你们都要被天雷轰顶,你们都不得好死!”岑掌柜突然嘶声裂肺的大喊道,凌云霄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吓了一大跳,一口酒呛到喉里,干咳连连。岑掌柜又大喊大骂了一通,情绪也慢慢平缓了下来,睁着血红的双眼瞪着凌云霄道:“凌小哥,求你一事,务必你要答应才是。”言罢放下酒坛,竟然对着凌云霄磕拜起来。 凌云霄赶忙伸出双手扶住,嘴里急道:“有事好说,你我不是外人,何必如此见外,你先起来再说,如此这般我实在受不起,受不起啊!” 岑掌柜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他道:“答不答应就凌小哥一句话,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凌云霄无奈道:“我答应你便是,你快起来说话。” 岑掌柜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忙忙起身坐了下来,道:“我要凌小哥帮我岑家上下百多口人的性命讨回个公道,我岑福荣无能,不能帮他们报仇了,如今只能求助小哥你了,我知道小哥是个能人,一定能办得到的。” 凌云霄稍一迟疑道:“这个……。”岑掌柜又要伏地跪倒,凌云霄急道:“哎哎哎!我说过答应就是答应了,放心吧,这事我管定了,不过我要你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的说与我听,不然让我无头无脑的,上哪给你找人去?”岑掌柜又猛灌了一口酒,定了定神,思绪又飞回到七日之前,那个令他一辈子都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悲怆凄惨之日。 用过午膳,岑竟乾携夫人按着往常习惯会到后花园走上一走。岑掌柜则到账书房中去取些账簿,准备拿到店里里过目核查一番,正整理相关的账簿时,却听外边传来阵阵惨呼之声,正要出门去看,账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跌闯了进来,岑掌柜大惊之下一瞧此人,正是院中的家丁。那人冲进来后立足不稳翻到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嘶声道:“管家,不好了,快快去禀告老爷,家家家里来歹人了……”话没说完已是痛晕了过去。 “歹人?”岑掌柜惊疑不定,这大白日的竟有强盗公然上门行凶?只听前院传来的惨呼声越来越近,脚步纷杂,似是朝这边来了。岑掌柜出了门,躲在房柱后探头往外偷瞧,只见大群黑衣蒙面人挥舞着手中器刃,在前院中大肆追人砍杀,哭喊声,喊杀声,求饶声,喝骂声是闹哄哄乱成一团。 黑衣人挨家挨户的闯门而入,不断有人从房中惨呼着奔了出来,黑衣人追上就是一刀或是一枪了结,干脆利落,下手狠辣之极,岑掌柜见那群黑衣歹人就要行到此处之中,不敢在此久留,忙忙就朝后院奔去。 才到后院门口,却见岑竟乾夫妇也闻声奔了过来,想看个究竟。一见着岑掌柜,夫人惶声问道:“福荣,前边出了什么事了?” 岑掌柜拖住二人就往院里走,急道:“听人来报,是家里来了歹人了,方才我出去瞧了会,真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这会儿功夫,只怕前院中已被洗劫一空了,咱们快寻个地方避避,他们寻不到人抢了些物事也就走了。” 岑竟乾怒道:“怕甚么?着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竟然胆敢公然上门打家劫舍,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找人报官去。”言罢抬脚就往外走。 岑掌柜赶忙拖住他大急道:“我说东家主哎!这歹人来势汹汹,你这往前边去还不给撞个正着了?要报官也得从后边走啊。再说了,从这到县府衙门起码有百里之地,来回最快也得几日,到时歹人早跑散了,东家主,听我一句劝,咱还是先逃命要紧。” 岑氏也在一旁相劝,岑竟乾一想之下也觉得岑掌柜说得是理,但又隐隐觉得这光天化日之下家里竟然来了强盗?这未免有些情理不通吧?南坡镇虽说地处南疆边陲,消息闭塞,但民风淳朴,居住着的俱是些本份人家,从没听闻过周边地区出过什么强盗山贼呀?是不是应该出去探探风声再行计较。正自迟疑间,只听前边喊杀声惨呼声又是近了不少,看来这伙歹人真是心狠手辣之极,当下不再言语,拉着夫人跟着岑掌柜急急奔进后院,绕过一座鱼池,再穿过一片假山石林,眼瞧着那通外的小门近在咫尺。 三人大喜,朝那小门急奔过去,忽闻头顶传来阴测测的一声道:“岑老板,你拖家带口的这是要去哪啊?”三人闻声色变,赶紧抬头朝发声处一瞧,只见身侧假山顶上蹲着一蒙面黑衣人,居高临下盯着他们,露在外边的双眼充满了讥讽之意。 岑掌柜虽是心中惊惧得要命,但此时竟是张开双手拦在岑竟乾夫妇身前,嘴里道:“东家主,夫人,你们俩快走,我来阻住这歹人。” 那人拍掌笑道:“好,好,好得很,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冲你这份忠心,我饶你不死。”言毕站起身来。 岑掌柜转身猛一推岑竟乾两人道:“快走!”自己朝那人迎了过去,不料那人只是站起来而已,却再也没任何动作。 岑竟乾夫妇刚待起步,只见眼前一花,那门前已站立着一人,身材矮小,似个孩童一般。他们两人以为对方只是个孩童,哪里惧他。岑竟乾拉着夫人奔到近前伸手就推,口里喝道:“让开!”不料触手竟似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岑竟乾心中一惊,还没回过神来,两人已双双飞离了地面,往后直摔到两丈开外,应都没应就痛晕了过去。 岑掌柜大骇之下,忙忙赶到两人身前,只见两人面色苍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用手探了探岑竟乾鼻息,见气息畅顺,便知无碍。再看岑氏,不禁大惊失色,岑氏后脑已渗出一大摊子血来,岑掌柜忙用手扶起,见她已是气若游丝,岑掌柜大急,一把抱起岑氏就要跑去寻医。才跑出几步,岑氏身体渐渐变得僵硬,头也松垂了下来,眼瞧着是不活了。 身后传来一人尖声尖气道:“真不禁摔,就轻轻这么一下就没得玩了。” 岑掌柜转身朝那人怒目瞪视,正是那身材矮小之人。岑掌柜将岑氏尸身轻轻放于地上,急怒攻心之下,也不顾自身安危,大喊一声握拳就朝那人冲去,那人轻笑一声,也不见有何动作,一下子就跃到岑掌柜面前。岑掌柜收势不住,就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跃起突伸右手呯得就在岑掌柜鼻子上捶了一拳,岑掌柜只觉得面上一阵酸酸痛痛的感觉袭来,鼻血长流中身子已经朝后飞了出去,撞到假山石上落下地来。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人道:“老安,此人杀不杀?” 一人接道:“留他一命,这年头这么忠心的奴才还当真少见,我既然说不杀他就不杀他吧。”岑掌柜头一歪神智尽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捂着头坐起身来,眼前空空如也,除了地上留有一滩血之外,再也别无他物,心中又惊又惧,思道:“恐怕东家主夫妇两人早被歹人毁尸灭迹了吧?”岑掌柜拼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着朝外就走,此时他也不再心存畏惧了,东家已死,他也活着没什么盼头了,现只望能有人来给他补上一刀了个痛快。 出到前院,只见满目凄惨至极的景象,到处沾满红红的血迹,地上死人堆堆。一群黑衣人正抬着尸体往正堂里搬,院墙处还围站着许多手持火把的黑衣人,但似乎却对他这个突然冒出的胖子不以为意,连瞧都不瞧上一眼。岑掌柜脑子一片空白,眼神空洞,在满地尸体血污中磕磕碰碰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岑掌柜无思无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行出岑家宅院,一步一晃地朝镇上走去。 凌云霄待他说完,久久不语。 岑掌柜见他如此,只道他怕了,忙道:“凌小哥,我只是个寻常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要谈报仇,只怕百年千年也是无望了,若小哥你也不帮忙的话,我……” 凌云霄制止他道:“放心,此事我肯定得管,而且是谁干的我心里也已经有数,只是如今我伤病未曾全愈,若是冒然寻去,只怕除了多增一条人命外以事无补,我瞧着,此事还得缓上一缓。”岑掌柜见他如此一说,知也是事实,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叹了一声。 凌云霄知他报仇心切,心情愁苦之极,宽言慰藉道:“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三月之内,必给你个交待。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保重好身体,心态要放宽些,别再憋出病来才成。” 岑掌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就劳烦小哥了。”凌云霄笑笑,举坛示意,两人又是一顿猛灌,不多时,酒已见底人已醉。 次日清晨,凌云霄早早就起了床,见岑掌柜仍自沉醉不醒,便蹑手蹑脚出了门,往岑家宅院奔去。才出了街口,远远便瞧见一乱发汉子一动不动呆立在岑家宅院的废墟之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凌云霄奔到近前,那汉子转头瞧来,凌云霄瞧得分明,正是那自称是大师兄朋友的黑脸汉子。那汉子一见是他,也不由一愣,继而笑道:“小兄弟,身子好得利索了吧?” 凌云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从下边爬了上来,站到他身旁,问道:“你来这作甚?” 那汉子不应,转过头去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呼出一口气,反问道:“那你又来作甚?” 凌云霄贼嘻嘻道:“此家主原先是镇中首富,宝贝甚多,如今他的住所被人一把火烧光了,我是来瞧瞧还能寻到什么好处不?”言罢佯装着东瞧瞧西翻翻的搜寻起来。 那汉子冷冷道:“就算有宝贝,只怕也给烧坏了,阳有仪的师弟我瞧也不是个笨人,这点不会不知道吧?” 凌云霄给他瞧破了心事,嘿嘿干笑道:“不错,我不是来捞甚好处的,我只是来寻人的。” 汉子奇道:“这火烧了一天一夜,都烧成这个样子,岂还有人给你寻着?” 凌云霄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紧锁眉头道:“事在人为吧,至少生要见人,死也得见尸嘛!” 那汉子不语,凌云霄走到他面前,道:“你总不是也来寻宝的吧?” 汉子冷眼盯着他半响,缓缓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转身慢慢行下废墟,头也不回径直走远了,留下凌云霄反复念叨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满腹疑惑的站在废墟之上瞧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口处。 计天岳慢慢行走在大街之上,也是满心愤慨和不解,这安然到底在捣什么鬼?身为官家,不保一方平安还罢了,竟然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和匪无异。他大白日的袭击岑宅,将里边大小诸人杀得是干干净净,搞得现今民心恐慌不已,店铺关门,行人罕绝。昨夜听营中兄弟说起此事,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只道是旁人胡说罢了,今晨若不是亲眼所见那片废墟,还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官家下得手,如此狠辣绝情。 “难道我大清朝真的气数已尽?”计天岳不敢再想。 凌云霄在废墟上寻摸了大半早,终是一无所获,这废墟残垣连延百丈有余,以他一人之力,想要寻出几具人体残骸来,难如登天。当下只得作罢,心中想起早晨所见的那怪人,不禁思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从他的话语里好似知道些内情,山雨欲来风满楼?难道暗示着此地将有大事要发生?这岑家宅院被屠只是一个开端?这群黑衣人先是抢尸后是灭门,到底想要干什么?大师兄啊大师兄,你怎的去了如此之久还不回来,若是大师兄在,恐怕早寻上门去打个痛快了吧?”乱七八糟的思来想去,头脑已乱成一团。 ------------ 第十二章 州衙大狱 老刘头退后几步,打量起外墙来,只见外墙约有四五丈高,对他而言并不算高,只是对阳有仪来说,就有些高不可攀了。他又走到墙根处,用手摸了摸墙体,却是土坯砖墙,心中自有了计较,对阳有仪道:“咱们爬上去。”也不待阳有仪回声,伸出双手贴到墙上,十指犹如铁爪,竟硬生生的**墙内,土沫纷洒中,双手相互交替着越爬越高。阳有仪见状大喜,依法炮制,跟在老刘头的身后攀爬了上去。 两人进到墙内,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是一片空旷之地,约十丈开外便是那主狱所在,大门洞开,一条长长的甬道笔直通向里边,黑暗暗的看不到头,甬道两侧栅栏铁闸,正是那监押人犯的牢笼。两人快步行进,穿过那片空地,进入到了牢狱之中,站在狱门处竖耳倾听半刻,只觉牢里四处静寂无声,死气沉沉之极。两人对望一眼,便举步朝内行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甬道之内尤为显得刺耳,传来回声阵阵。 两人行了一阵,便见甬道已到尽头,尽头处有一砖石阶梯,倾斜向下延伸,两人顺着阶梯往下,下边又是一条通道,不过没上边的那么长,很短,也不过四五余丈,两人站在阶梯处就可看到通道尽头,两侧各有三间牢笼,皆是铁闸上锁,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里边还有没有活物? 老刘头轻声道:“这里边一定关着那盐商,按照那衙役的说法,应该是在最里边左右两侧监房中的一个里。”阳有仪点点头,沉声道:“过去瞧瞧。”两人走到最里侧,分开各站在一间牢笼门前,举起灯笼透过门上气孔朝里张望,里边触眼之处皆是一片黑咚咚的,哪看到什么事物。阳有仪朝里边“喂”的大喊一声,四处传来回音,可牢里还是静悄悄的半点声息都没。老刘头举脚朝自己面前那门咚的踢了一脚,力道甚大,只听啪的一声,牢门竟然被踢开了,这下反倒把老刘头吓了一跳,他本意只是踢一脚瞧瞧里边的反应,没曾想竟把门给踢开了,愣一愣神下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门根本没上锁。 老刘头回过身来捅捅阳有仪道:“我进去瞧瞧,你在外边候着。”阳有仪嗯了一声应了。老刘头举着灯笼一跨步就进到牢房之中,一到里边,只觉得霉臭之气甚浓。牢笼不大,不过就十尺见方,地上尽是些凌乱的草堆,老刘头在里边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又退了出来。行到阳有仪身旁,盯着阳有仪身前之门道:“应该就是这间了。” “可这门上着锁,如何进得去?”阳有仪皱眉道。 “我们是进不去,且看他是如何出来,现在子时快到了,我们就在这候着,瞧个明白。”老刘头笑嘻嘻道。 两人盘腿坐在地上,等不多时,一阵困倦之意袭来,老刘头禁不住连连打了几个长长的哈欠,阳有仪也觉得眼皮沉重之极,几乎都要睁不开眼了,浑身乏力睡意甚浓。两人心下一激灵,几乎同声道:“不好!”话语方落,那本沉寂无声的牢笼深处忽响起一阵奇怪之至的嘶嘶声,两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声响。阳有仪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心里不由冒出一丝丝寒意。老刘头猛的从地上一跃而起,道:“来了。”却又一屁股跌坐了下来,双手揉着眼睛道:“这厮好厉害,竟是使不出半点力气了。”阳有仪勉力睁眼,呔的一声大喝,举起右手放到嘴前,张口对着食指就是一口,一阵剧痛传来,鲜血长流中阳有仪在地上划起了清神静心咒,不料睡意丝毫不减,反而更甚,当下不由有些着急道:“老前辈,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恐怕要真的睡着了。”老刘头使劲拍了拍脑袋,道:“莫急,千万别画那符了,那是静心咒,只会越画越疲,我想想法子。”两人说话间,只听那嘶嘶声又近了些,似乎已经移到门前了,离他们近在咫尺,只不过中间仍隔着道铁闸门而已了。 嘶嘶声中,一双眼睛从那气孔中露了出来,阴沉沉的死死盯着两人不放。 ------------ 第十三章 恶灵梦魇 阳有仪愣道:“这老头哪去了?莫不是自个儿吓跑掉了?还是被那黑影抓了去了?”当下在通道里来来回回寻上几转,除了地上那妖,别无他物。 心中疑惑间,只听上边甬道传来一阵碎细的脚步声,阳有仪忖道:“原来跑上边去了。”身形一展,就奔到上边甬道中。 只见一个弓腰驼背的身影拄着拐杖从狱门处慢慢行将过来,阳有仪大奇,心道:“奇怪,怎么才隔一会不见,这老头的身板竟变得如此之衰老?他又从哪里寻来了一根拐杖?”心中不解中迎着那人影叫道:“喂!我说老前辈,你怎么就跑这上边来了?还有你手里的拐杖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边应道:“仪儿!”声音颤抖,竟是个老妇人之声。 阳有仪一听此声神色立时大变,忙忙赶上前去,奔到那妇人身前双膝一跪倒头就拜。眼睛一湿,两行清泪已是流了下来,颤声道:“母亲……!您老怎么来了?” 那妇人伸出手来轻抚他头上发鬓,颤抖着又道了声:“仪儿!”阳有仪只觉自己母亲的手冰凉之极,心下一咯噔,猛然想起:“母亲早过世多年,哪能在此地出现?一定是那妖物使的诈!”一念及此,立马站起身来,只是瞧着眼前这老妇人,神态相貌,活脱脱就是自家的老母亲,虽然明知不可能,可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妇人拉住阳有仪的手,道:“仪儿,你随我来!”颤颤巍巍的就带着他朝外行去,阳有仪虽心有不愿,但念其是自己母亲的模样,也只得跟着。 才一出了狱门,阳有仪就觉得外边的情形全变了,不再是一片空旷之地,自己竟然是站在一艘大船的船板上,此船正顺着一条大江之水蜿蜒而行,也不知要行向何处?船上甲板处堆满了袋装的货物,自己身前身后不停有船工水手们行来走去忙活着,却对他视而不见,如同并没他此人存在一般,他满腹疑惑的转首一瞧,那母亲模样的妖物竟然不见了。 阳有仪放目四处打量,忽见船上一人极其眼熟,他站在前边一舱房前鬼鬼祟祟左瞧右望一番,见无人注意到他,身影一闪,便钻到里边去了。阳有仪瞧得分明,正是岑竟乾,只不过要比他在南坡镇见到的岑竟乾要年轻上许多。阳有仪快步奔了过去,躬身也钻入了房中,面前却是一条甬道,两侧各有两间舱间。 阳有仪跟着他穿过甬道进入到最后一间舱房之中,只见岑竟乾一进到房中就立马东翻西寻起来,似在寻找什么事物,阳有仪笑着问道:“岑老板,你在寻些什么?”不料岑竟乾对他的话语竟是闻也未闻无动于衷,也似瞧不到他一般。 阳有仪只得呆在一旁,且瞧他究竟想要干些什么?岑竟乾将房中各处都仔细翻寻了一阵,面露失望之色。一转首间看到靠墙处尚有一阁柜,便快步移至柜前,打开柜门,神色一喜,从中摸出一包袱,急急忙忙打了开来。阳有仪行上前去站到他后面,见他在那包袱中搜寻一阵,取出了一枚碧玉扳指,忙忙放入怀中,又将包袱系好放入柜中,然后重新将房中收拾了一遍,站着看了许久,认为再无破绽便转身行了出去。 阳有仪大悟,道:“原来他偷了那盐商的扳指,怪不得人家要寻上门去索要一千两黄金,拿不出金子来就得归还那扳指,否则就让尸兵灭了他,只是想不到让我那傻师弟给搅了局。”转念一想,惊道:“莫非此扳指就是控制尸兵的三件宝贝之一?若是如此,岑竟乾也必是那密洞知情人之一,不然怎会盗取此枚扳指,回到南坡镇,少不得再拜访他一次。”阳有仪此时方心知肚明,原来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那妖灵所设置的梦境之中,只是这妖灵为何带他来看这些东西,着实令人费解。 正思忖间,又发觉场景变了,阳有仪身处其中,只觉得场景不停的变换着,但每个场景里都有个面色苍白身形枯瘦的中年人在不停的和不同的人交谈着什么?那人的样貌和从牢门处爬出来的妖灵如出一辙,应该是那盐商无疑,阳有仪思道:“它在暗示着我,是在寻那扳指?本以为它入我身体中必有一番恶战,却不料竟是如此这般境况,如今无事可做,瞧瞧也好,也能解开心中一些疑团。” 场景又是一变,这次场景极为熟悉,正是南坡镇岑家米店。那盐商入了店里,正巧看到岑竟乾从里堂行了出来,一看到那盐商,惊愣得呆住了,那盐商看到他手上的扳指,也是甚为惊诧道:“原来是你?让我好找!” 岑竟乾被人捉贼捉脏,面色甚是尴尬,支支唔唔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盐商伸手道:“拿来!” 岑竟乾竟是装着糊涂道:“什么?” 那盐商怒道:“你还和我装糊涂?你手上的扳指哪来的?” 岑竟乾面色平淡,呵呵一笑道:“这是鄙家祖上传下来之物,怎么?先生对这有意思?鄙人还有着几个,若是先生想要,随便挑一个拿去就是。” 盐商本来说话就不利索,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怒气冲脑之下,更是说不出话来,手指着岑竟乾半天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到了青。 岑竟乾也不理他,施然然地就行出门去,盐商冲着他背影喊道:“那好,你给我千两黄金,此事算了,若是不然,给你好看。” 岑竟乾脚步一停头也不回冷笑道:“嘿嘿!莫说千两。一两也没有,你爱怎地就怎地。”话毕径直去了。 那盐商望着他去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总让你哭的一日。” 阳有仪瞧到此处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岑竟乾竟是如此卑鄙龌龊的小人。” 又换了几个场景,盐商抬棺限期取物,不料在返回北岗镇途中被官军所虏,后又被安然带到州衙大狱之中,这些皆是阳有仪知道的事情了。场景又回到了那州衙大狱之内,只不过不是站在甬道外,而是处在一间牢笼中。牢笼中有着两人,一人身着官服,左手持一杆长烟枪,右手抱着个黄裱封盖的坛子,身子奇瘦,面色阴鸷,正是那安然。他面前一人赤身裸体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乱发覆面,瞧不清样子,手脚俱被镣铐铁链所缚,此时此地,此人不是那盐商还有谁? 只听那安然道:“你说得都是真话?没有半句虚言?” 那盐商跪在地下嘶哑着声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也由着你了。” 安然冷笑道:“你我一别已是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来我可思念你得紧,不知道托付给你的事都办得怎么样了?一想到这,那是折腾得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你躲了我整整二十来年,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的话?若是不说实话……嘿嘿”言毕用烟枪敲了敲右手中的那坛子道:“里边封着一只不能转世轮回的恶灵,我让它进入你的身体,占据你的躯干,使你一生一世永做那无魂的野鬼,无主的尸身,你怕是不怕?” 盐商咬牙道:“实话和你说,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还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停了一停道:“你我本为同门兄弟,为何对我如此狠毒?二十年前只不过是一些意气相争,我输给了你,没话可说。可竟然被你下了这分筋蜕皮之咒,每到月里十五,我都要忍受那断骨之痛蜕皮之苦,弄得人模鬼样的,其中的感受非常人所能了解,这般苦楚折磨了我整整二十余年,早就有了死意,还怕你再给下这劳什子恶灵?话已至此,二十年前你叫我办的事我都帮你办到了,一切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也和你说得是一字不漏明明白白,其中一具我已抬至南坡镇岑家粮铺之中,至于其他的能不能取得那是你的事情了。” 阳有仪闻言大惊:“瞧这安然不过三十上下,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个修法高人了?这分筋蜕皮之咒恶毒之极,是历来被修道习法之士所不齿的邪法恶咒之一,他竟然拿来施于人身,看来此人绝非善类,着实恶毒之极。” 那安然听盐商这么一说,连连点头,冷声反问道:“就这么简单么?据我所知,你不但已经取到那血馆,而且已经将棺内尸兵解了封,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取得解封之法的?” 盐商凄然一笑,道:“我做何事,都是瞒不过你,不错,我是将尸兵解了封,但方法不对,那尸出了棺,也和一般僵尸并无差异,根本毫无用处。” 安然听他这么一说,沉思片刻,有些惊疑道:“不管如何,你总是将它解封了,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盐商冷笑数声,狠狠朝地上吐了口血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这二十余年来,我一边寻找血棺之处,一边寻访各地得道名师,想方设法拜其门下学其道法,只盼总有一日,将你打败,将我身上所受之苦再以百倍返还到你身上,方解我心头之恨。十余年之前,也算机缘巧合,竟让我遇上一名茅山术士的后裔,他当时穷困潦倒之极,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我用了壶酒,套出他话,知道他有本家传秘法,专记载解尸之法的,于是我便用了两贯钱换取了他那本家传秘法,修习起来,直到我寻到了那具血棺,我才知道,刚有解法还是不行的。” 安然神情急切问道:“为何不行?” 盐商盯着他阴笑道:“瞧你那贼样,很是等不及啊,嘿嘿……封尸之法,各门各派尽不相同,但解封之法,却是天下大同,其实就算不学那茅山之术,凭你我的能力,也是不难解的,只是,这尸兵却甚是邪门,就算解得出来,也只是一般尸人罢了,和传闻却是大相径庭。” 安然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步子冷盯着盐商半响不语,似乎要从他面上瞧出些许的端倪来,心中思量着,到底他说到话语有几分真假? 盐商双眼也回望着他,眼中充满嘲讽,嘴角挂着一丝轻笑,一股轻蔑之意,跃于面上无遗。 安然思量良久,将信将疑道:“按你所说,这尸解出来也是无用?” 盐商冷道:“不然,其实解封尸兵,另有他法,以你的聪明劲,应该不难查到的吧?”望向安然的眼神中嘲讽之意更浓。 安然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急问道:“到底还有何法,快说!” 盐商嘿嘿冷笑数声,道:“我已是和你说了很多了,至于你能不能寻到那法子,这就瞧你自己的造化了。” 安然厉声道:“你当真不说?”盐商冷然不语。 安然连连说了几声“好!”面色狰狞道:“既然如此,那就由不得你了,也别怨我,我要让此恶灵缠你体内九九八十一天,尝尽世间诸般的痛苦,死后还入不了那轮回之境,只能在这世上做个飘荡的幽魂吧!”停了停又道:“这是你咎由自取,活该!” 那人抬起头盯着安然咬牙切齿道:“其实你早就打算好了,不管我说与不说,真假与否,你都要杀我灭口的吧?只要我一死,你的诸多勾当将无人知晓,你就还是个响当当的朝廷命官,好高贵的身份呀,谁人还知你本来就是个双手沾满人血的刽子手,而且还是个被朝廷下令一见既杀的邪教妖人,是个修道法界中下贱至极邪灵乩童罢了,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不把我拖出去直接一刀了了干脆?那样岂不是更省事么?” 安然嘿嘿冷笑着,道:“你想死个干脆?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那死老鬼在天上好好看着,当年他最宠爱的徒弟是怎么样被另一个不成材的徒弟踩在地上万般凌辱的,哈哈哈……”狂笑声中,伸手揭开了那黄裱,嘴里念念有词,将坛口倒转往下对着盐商的脑袋,不一会功夫,盐商身体激烈的抖动抽筋起来,嘴里牙齿咯咯咬着极响,甚是痛苦之极。 他勉力对着安然嘶声道:“别以为如此就没人知道你的那点破事,一旦有人知晓你的身份,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也许比我更惨,嘿嘿嘿……” 安然冷冷道:“我等着,我倒要瞧瞧有没有你说的那种人出现?”把手中坛子往旁一扔,坛子破碎声中他已行将出去,铁门哐的一声紧紧锁上了,只留下那人兀自在地上痛苦的挣扎着。 阳有仪看得心底冒起阵阵凉气,那人却停止了挣扎,从地上慢慢爬起,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面色惨白嘿嘿阴笑着,道:“你都瞧明白了?” 阳有仪一惊,道:“你……?” 那人道:“我身内中了那恶人所布的毒咒和恶灵缠身,肉身已成废体,肯定是活不长了,不过我也不会让那恶人逍遥,是以布局诱你等前来,就是好让你等得知那恶人的真面目。” 阳有仪惊疑道:“每夜里你干那些噬人的勾当就是为了引人前来?” 那人摇头道:“是也不是。”阳有仪不解,那人继道:“我如今已成废人,哪还有气力出去害人?我只不过利用身体内那恶灵作恶,既然有恶灵出现,必引起修道之人的注意,只要有人进来查探,我便可以将真相公诸于众,当然,若是道法修为尚浅之人进来,被恶灵吞噬了也就吞噬了,没多大用处。嘿嘿,那恶人以为将恶灵缠身以我,又把我关于深牢大狱之中,我就白白等死?他可忘记了,我也是一名邪灵乩童,将恶灵引为己用也不是什么难事。” 阳有仪怒道:“那你就可以滥杀无辜?” 那人嘿嘿嘿一阵阴笑,道:“那你把我杀了好了,反正如今我死与不死还有什么分别?你把我杀了一来可以替那些人报仇,二来我也可以解脱了。”说到解脱二字,他神情甚是向往。 阳有仪无语,沉寂良久突问道:“既然如此痛苦,为何不自行了断?” 那人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想过了断此生,只是一想起那恶人我就恨得牙痒痒,总思着要报仇雪恨才行,所以一直苟活以世。想不到这番相见,他摇身一变,竟成了朝廷命官,单靠我一人之力,实难报仇了,所以唯有引人前来助我,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阳有仪心里暗叹:“本是同门师兄弟,想不到竟成了生死对头,这世道无常,真是难料得很。”转念一想,惊道:“不好,那安然肯定盯瞄上岑家了,说不定此时已经出事了?还是赶快脱离此处出去和老刘头商量着办才成。” 那人似乎看穿她的心事,咯咯咯尖笑道:“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该看的都让你看了,该明白的你也明白了,剩下的就是那恶灵的事了,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先出了这个梦境再说。” 他话一说完,场景又是换了,阳有仪又回到先前的甬道之内,只是那妖灵已是不见,甬道内空空荡荡,只是墙上多了几盏闪着绿光的灯火,将甬道照得绿幽幽的,灯火忽亮忽暗,闪得周围场景随着光线游离不定,甚是诡异。阳有仪转身想再进那牢笼里瞧瞧,却发现已没了闸门,眼前只是一堵石墙,他心中一惊,朝四处望去,甬道两侧除了石墙,再无牢门。他只得向前行去,想寻那阶梯出到狱门处瞧瞧外边的场景,是否还是那片空地?可往前行了良久,甬道无穷无尽,再也行不到头。阳有仪是越走越惊,那恶灵迟迟不现身,却弄出这般境况来,若是再走下去,只怕也得活活困死在这永无尽头的通道内。 一思到这,心下不由有些浮躁起来,运足力气,朝旁边石墙上打去,只盼能打出条路来,力气甚足,打得石墙嘭嘭直响,却是半点痕迹都没,手上也没痛感。打了一阵终无所获,阳有仪懊丧之极只得停下手来,心情烦躁之下不禁大吼道:“有本事你给我出来,咱俩见个真章,这么藏着掖着算鸟好汉?你给老子滚出来……”大吼大叫一阵,除了四处回响着他的叫声,仍是原样依旧。阳有仪无计可施,心底涌起绝望之意,颓废的坐下地来。 坐在地上,望着前边长长闪着绿光的甬道,阳有仪干脆不做他想,闭起眼睛就想睡上一觉,心里不禁想到:“这说梦中梦倒是个什么情景呢?”一念及此,心中一动,当下收敛心神,将心态放缓,灵台空明,进入忘我的状态之中。 阳有仪在空无状态中只觉得甬道渐渐恢复原先的模样,脑海意境中慢慢浮现出一道画面,越来越清晰,只见那甬道深处慢慢显出一模模糊糊的人形,朝着他轻飘飘的游移过来。游到近前,又慢慢得幻化为他母亲的模样,慈爱的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发鬓,口里轻呼着他的名字,阳有仪不为所惑,只是瞧着不动声色。那影又慢慢转化为一白发黑面,相貌仙风道骨的老者,对着他厉声喝道:“仪儿,为何见了为师还不下跪?”阳有仪嘿嘿冷笑,站将起来揉身而上,径直扑入那老者体内,影子立散,阳有仪朝前直奔,又见其母亲向他行来,正待发话,阳有仪大喝一声,双手合一握成剑诀,嘴里紧念破幻醒神咒朝那老妇人点去,那妇人怒骂道:“不孝子,连娘亲都打!”身子向后急退,阳有仪不依不饶,追上就打,那妇人坐倒在地,抬头盯着他哀伤之极道:“仪儿,你真的舍得下心来对为娘要下狠手?”阳有仪不应,对她一脚踢去,却踢了空,那妇人已是散的无影无踪。 妇人之影方方消失,甬道四周便响起阵阵阴笑惨呼声,忽大忽小,突远突近,似乎有着不少的冤魂厉鬼在周边游走不停。阳有仪感到身上袭来凉意阵阵,耳中听着这些怪音,只觉有些头晕脑胀之感,心中暗暗惊道:“不好,这些声音竟是扰人心魄,再吵下去只怕我要跟着发了疯。”当下收敛心神,闭了耳窍,静心静气,凄呼声响了一阵,突地停了下来,阳有仪感觉不到身上的凉意,知道声响已停,才开了听觉,猛听得甬道深处响起一阵沉闷的沙沙声,似有什么事物摩擦着地面朝此处缓缓爬来。 阳有仪屏心静气等候良久,那沙沙声越来越大,已是接近了许多,阳有仪不知是何物,心中忐忑不安,双眼极力望去,只是前方一片通黑,根本瞧不到何物。 转瞬之间,沙沙声大作,听来已是响在身侧,可阳有仪除了耳中听得此声,眼前却是空无一物,不由大感疑惑,才想往后退去再做打算,突觉颈部一紧,似乎被什么事物扼捏住了,一股刺骨寒气自颈部传至体内,使他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阳有仪大骇,想伸手来摸,却发觉全身动弹不得,别说伸手,就是动根手指都不行。那物捏住他颈部力量越来越大,阳有仪面色发紫,呼吸愈发困难。 阳有仪心中是惊惧到了极点,自打吃了阴阳饭以来,虽说经历险事凶事无穷无尽,但眼前之事,却是平生仅见,毫无半点经验可言,如今颈部受制,是越捏越紧,再不想出法子来,恐命难保,可身子无法动弹分毫,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束手待毙,也不是阳有仪的本性,危急之中,脑子灵光一闪,记起师父曾说过,但凡梦魇一类的邪物,因无实体,只能是利用生灵内心的想法而行使那些勾魂夺魄的勾当,生灵越恐惧,心中越是往坏处想,它的威力就越盛,所造的杀力就愈大,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恶灵。想到此层道理,阳有仪心中反而平静下来,心态放松,不再想使力挣扎,而是顺其自然,想得俱是往昔师兄弟和师父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美好之事,半点不念今夜所遇之事,对此等恶灵,更是想都不想。 才过一会,阳有仪只觉颈部一松,心中一激灵,猛一睁眼,只见眼前站着一人,正是那盐商,他点头赞许道:“果然不负我重望,此灵所造之境先是毁人意志,再以你心中所想之事扰你心神,若你为情入道或是为世事所缚,将困于噩梦之中永无止境,不知不觉中便被它吞噬而掉。你破了它的禁锢,它便无所作为,我没看错你,你出去吧,我那深仇大恨,只盼你能帮我报了。” 阳有仪冷冷道:“我非是帮你报仇,而是替那些冤死的亡灵做主,不管如何,那等恶人留在世上我是容他不得的。” 盐商笑道:“无所谓了,只要他死,便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只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话声一消,眼前人影全无,阳有仪一激灵,只见双眼一抹黑,再睁开眼时,却见老刘头一脸关切得看着他,盯着他道:“时辰刚刚好,你醒转过来了!” 阳有仪眼神茫然环顾四周,除了老刘头,甬道内再无他物。盯着老刘头有些不解道:“那怪影和妖物呢?” 老刘头笑道:“哪有什么怪影妖物的?这都是牢里那家伙弄出来的幻觉罢了。”转头对着那牢笼哈哈大笑道:“这些梦魇一类的异物,唯有寻人上身方有作为,它不敢上我身,只得寻你,只是它也找错对象了,如今你还好好的待在这里,说明它就有事了,哈哈哈……。” 阳有仪望着那牢门极力想了一阵,突一拍脑门道:“不好!咱们得马上赶回南坡镇,恐怕要出大事了,迟了就来不及了!”老刘头一脸愕然,阳有仪拉起他就走,嘴里道:“连夜赶路,路上再慢慢细说与你听。” 待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牢狱之外时,那牢笼的通气孔处又现出那双眼睛,里边一个嘶哑之声喃喃低语道:“切莫让我失望,切莫让我失望……” 两人出了州衙大狱,顺着来路急急朝落脚的客栈奔行而去。 到了客栈内,两人入房取了随身的行囊,与店伙结了帐,出到门外略停了停,抬眼辨明方向,便朝南边城门处疾步奔去。 这一路可比来时要艰苦得多,来时的路是肯定不能走了,因为当时两人东拐西折的,心下又不记着,早就把道忘得一干二净。只能依着南坡镇的方向另寻去路,行到有些地处,虽然洪水已退,但深达腰间的泥浆满地,根本无法行走,只得又拐了个大圈子再转回来才寻得到路。有些地方仍是山洪咆哮,遍地汪洋,只得登山而行,只能是越走越远,待到了无水之处再重新辨着方向折返回来。这么一行下来,比来时的路程更要多上一倍有余,加之无路无途磕磕碰碰行之不快,当真是苦不堪言,竟是走了快两月方进入到北岗镇地界。 北岗南坡两镇均处于昆仑山脉支系的尾端,属于丘陵地带,地势甚高。虽说也是三天一小雨七日一大雨,但却极少有洪水囤积之处,所以两人一进入北岗镇地界,就觉行得轻松多了,沿着马道而行只需两三日功夫便可抵达南坡镇。 两人又行了数十里路,老刘头突停下脚步,歪着头侧耳倾听。阳有仪奇道:“老前辈,你干什么?” 老刘头嘘的一声,示意他先别出声,听了良久,转首对他道:“你听出什么来了没有?” 阳有仪竖起耳朵听了听,只觉四周静寂无声,哪有什么声响?一脸茫然摇头道:“没听到什么啊?您老听到什么?” 老刘头道:“这就对了,这地可有些蹊跷,太静了,静得什么物事的声音都没有了。你想想,我们这一路行来,可曾碰到个生人?或是其他鸟儿狗儿什么的活物?” 阳有仪听老刘头这么一说,仔细想了想,自打进入北岗镇地界腹地以后,还真就没碰上过一个人,更别提什么野物家畜的叫声了,沿路而来到处寂静得可怕,就是途经路边村庄,也难见袅袅炊烟,当下皱眉道:“此马道是北岗南坡两镇连接外界唯一的通道,平时虽不敢说行人络绎不绝,但久久过一支马队还是有的,现在咱俩行了大半天的路,别说马队,就是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当真有些古怪。” 老刘头当即道:“此处离北岗镇已经不远,走,我们上镇里瞧瞧去,若还是这般境况可就麻烦大了。”两人加快步伐,朝北岗镇急奔而去。 约莫费了两柱香的时辰,两人便奔入到了北岗镇中,一瞧之下已是目瞪口呆,不由停下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正值响午时分,平时应该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却是空空荡荡,四处静悄悄的人影全无。两人呆立良久,互相打了眼色,便分头行遍了镇中的大街小巷,想寻个明白,只是所到之处,都是一般光景。 两人垂头丧气返回到镇口处,心下皆都糊涂至极,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刘头掏出他那宝贝烟筒,蹲在地上咕咕咕抽上上几大口后,搔头道:“邪门了邪门了,一个诺大的镇,竟是一个活物都不见了?老汉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自认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可就没见过这么诡异蹊跷的怪事?才离开了不到三月,回来竟变成空镇了,到底发生何事了?想得着实令人头痛得紧!” 阳有仪身子斜靠在一屋墙前,道:“要不咱们破门而入几户人家看看,莫不是他们躲在家里睡大觉?”其实他这个解释也是牵强之极,一户两户人家大白天的躲在家里睡大觉也有可能,全镇都如此,那可就有点自欺欺人说法了。可在这当口,两人宁可相信他们全缩在家中不出来,也不相信全镇人平白无故就这么消失了。 阳有仪话一说完,不待老刘头表态,嘭的一声中一脚就把身旁的大门给踢开了,他这脚力道之大,只把门板踢得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响声甚巨,只可惜屋内仍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阳有仪立在门口等了半响,面上稍露失望之色,又心有不服,便一路踢将过去,他倒希望有人冲出来把他大骂一顿,甚至打一顿都高兴。老刘头蹲在地上独自抽着闷烟,耳边只传来阳有仪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嘭嘭嘭踢门声,就没听到半句叱骂之音。 只把一条街的房门都踢翻了,阳有仪也踢得累了,慢慢行将回来,一屁股坐在老刘头身旁,闷声不响。老刘头问道:“可有着什么发现么?”阳有仪摇头不语。 两人对望片刻皆同时叹了口气,阳有仪回过首去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呸的朝地上吐了一唾液,暗骂一声:“他娘的,着实奇了怪了,这镇上的人都变成空气飞了不成?” 老刘头将烟熄了火,复插于身后,站起来道:“甭想了,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再说,这些天来日行夜赶,我这身老骨头都快散架了。”说罢背着双手踢踏踢踏自顾朝前而去。 阳有仪心里愕然道:“这老家伙,竟还有心思睡觉?难不成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当下站起身也紧随了下去。 两人转过一个街口,远远便瞧见前方左侧有一双层木楼,门前支着的竹竿上悬挂着一长长的招牌旗子,正在风中猎猎飘舞着,旗上书着北岗客栈四个黑笔隶字,老刘头呵呵笑道:“就是它了,咱进去寻个床睡上一觉。”当前引路而去,行到门前,伸手一推,门吱嘎一声就开了。 老刘头探头往里瞧了一瞧,便抬步走了进去。阳有仪站在门前四处打量,隐隐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气,只是又辨不清到底从何处传来,正待寻上一番时,那老刘头从楼上窗阁间伸出脑袋道:“喂?我说你上不上来?此间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干净得很,你再不上来,老汉可要关门睡觉了啊?”阳有仪应了,只得也行了进去上了楼,入了那间客房中。 却见老刘头已占了右边那床,把被褥枕头等物事垫在脑后,鞋也不脱翘着二郎腿正躺在床上一颠一颠的点着脚,眼睛半眯着,嘴里含含糊糊哼着调,神情甚是惬意。阳有仪笑道:“老前辈好兴致呀!这当口还有心机哼歌?瞧您鞋也不脱,莫弄脏了别人的物事,只怕今夜人一回来见着了就找咱们索赔来了。” 老刘头半眯着眼瞧着他道:“你认为还会有人来?就算今夜有人寻来,只怕那人也不是人了。”阳有仪听出他话里有话,心中一惊正要相询,老刘头放下脚,往里翻了个身,呼噜声已然跟起。 阳有仪无奈道:“睡得好快。”返身到门口关上了门,回身行到左侧床上坐下,瞧着窗外的屋檐房顶,心里自是胡思乱想,耳边传来老刘头阵阵鼾声,不知不觉间也哈欠连连,当下起身整理了下床铺被褥,合衣躺了下去,想着心事不多时也竟是睡着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鼻中臭气甚浓,醒来一瞧,房中已是黑沉沉一片,原来这一觉睡得甚久,竟是到了晚上了。阳有仪往对面瞧去,床上空无一物,那老刘头已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他几时走的?阳有仪正纳闷间,耳边却听来街道上沙沙的脚步拖拉声不断,似乎是有人在行路,阳有仪大喜,只道镇上之人回来了,伸头往窗下看去,只见街道上来来回回不断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正一步一摇的行着路,似是醉后行步一般,只是身形呆板僵硬,走起路来一拖一拉甚是缓慢。阳有仪瞧了良久,心里有些异样,仔细嗅着空气中飘来的阵阵臭气,越嗅心是越惊,顿时明白过来,这下面街上行走的并非寻常人家,而是尸变之人。 ------------ 第十四章 空镇尸变 街道上无魂尸身行来走去,熙熙攘攘数目之多,只把阳有仪瞧得暗暗心惊不已,心下一凛,思道:“怪不得白日里镇上人家全无,原来都变成了妖孽之物,我这一去三月间,此地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难不成是安然那厮搞得鬼?”心念一转道:“且不管起因何事,眼前这些妖物众多,要想全身而退,还真是棘手得很呐!”打开包袱,从里边取出一叠黄符塞入怀中,他这次出来得急,身上没来得及拿那些降妖镇尸的法器物事,倒是这些黄裱符是随身带着的,也是眼下对付这些尸物唯一的法宝利器了。 阳有仪心下正七转八转寻思着脱身之计,楼下传来了沙沙的脚步拖拉声,声音纷杂,似是许多尸物正在楼下正堂中行来步去,应是闻到此楼里有了生灵的气息便寻味而来的。不多时,那木梯处响起噔噔噔有些沉重而又缓慢的步伐声,不消说,那些尸物在下边遍寻不得就往着楼上来了,从尸物嘴中呼出的阵阵*声已是清晰可闻。 阳有仪正欲打开房门出去,却感脑门顶处有什么东西老是在似有似无的敲打着他,不禁仰头朝上瞧去,只见房顶处破了个大洞,老刘头从那洞中探出头来,手里握着一条用床单被面结绑而成的绳索从大洞处悬挂而下,对着他努努嘴示意他赶快攀爬上去。那些尸物的脚步声*声已在门外廊道中响起,阳有仪不敢耽误,双脚使力一跃,双手已抓住布绳。 房门呯的一声,已被撞开,嗬嗬嗬声声阵阵,一群面目狰狞可怖,生得腐皮烂肉爬满了虫蛆乌臭之极的龌龊之物你拥我挤的闯将进来。老刘头赶忙双手交替互换想把阳有仪拉上去,只是阳有仪块头奇大身体沉重之至,老刘头连拉几次都无法成功,情急之下运足力气大喝一声,想一下就把阳有仪拉了上来,只是老刘头左足所踏之处却是一根较细的椽木,平时只是用来支撑房顶瓦片的,如何能够承受老刘头这使力一踩,当下咔嚓一声已自断裂,老刘头左足一空,暗道:“不好。”身子重心已失,摔倒在屋瓦之上,差点都摔将下来。 只这一会功夫,阳有仪又掉落下地来,与最先冲涌而来的一具尸物顿时来了个面对面眼对眼,鼻中袭来俱是阵阵腐臭之极的气味。阳有仪身处危境之中不及多想,呔的一声大吼,抬起右脚便朝那尸踢去,此时生死攸关之际,用得正是全力,只听噗的一声,那脚正中尸物胸膛,腐肉飞溅中硬邦邦被踢得倒飞出去,把后边跟上的几只尸人一起撞翻在地。 阳有仪一脚踢翻前边几只尸人,也不停留,朝后退了三步,将距离拉开,从怀中取出黄符,暗念镇尸之法,扬手抖开,那些黄符如同长了眼睛的活物,径直朝门外涌来的尸人激射而去,转瞬之间,那些先入门中的尸人被黄符贴了个正着,身子抖个不停,却是再也无法动弹一步,正好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阳有仪只听得外边廊道上及楼下脚步纷杂,嗬嗬声不绝以耳,心中越听越惊,进来的尸人是多不胜数,哪还有半点犹豫,赶忙抓住布绳双手使力不停,一口气攀到屋顶之上,才到屋顶还没缓过神来,就见下边堵住门口的尸人已被撞开,一大群尸人阴叫连连冲闯了进来。 老刘头躺在屋瓦之上解开绑于腰间的绳索,喘着气道:“你个粗壮大汉,差点把老汉的腰骨给勒断了。” 阳有仪心存歉疚的笑笑,也不答话,爬到屋檐处向下瞧,只见黑压压的尸人从各个街口不断涌出,朝此处一步一颠拥挤而来,阳有仪转头苦笑着对老刘头道:“前辈,现在当真是糟糕之极,下边这些妖孽也不知有几百几千?单凭我等两人只怕是斗它们不过,须得想些法子脱身才行。” 老刘头俯首朝破洞望下,里边的尸人一只挤着一只,在房内嗅寻着他们的气息团团乱转,门外仍有尸人不断挤进,一间小小的客房内竟满当当的挤满了几十只无魂之尸。老刘头眉头紧锁,道:“街面上的眼下倒不足为虑,咱们所处的屋面甚高,谅它们也跳不上来,我忧虑的是下面房中和廊道里的这群妖物,若是楼下再继续挤闯上来,此栋小楼哪能捱得住?万一吃不住重坍塌下去,才是最要命的。”听他这么一说,阳有仪也不禁有些失色,忙挑眼四周,附近房屋虽说是屋墙相连,一处挨着一处,只是除了此栋为双层结构之外,全是单层建筑,房檐又甚矮,门口多堆有七七八八的杂物,街面上那些尸物想要上到屋顶,虽不容易但也不算太难,根本不能用来做抵挡之处。 老刘头又掏出他那烟筒咕噜咕噜抽上几口后,双眼盯着破洞下的情形足足有半响后道:“老汉我倒有一法子,只是太过凶险,也不知行也不行?”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请说,眼前这境况,已不谈凶不凶险了,只要寻得法子,就是难上百倍万倍的也得去做了。” 老刘头望着他神色凝重道:“其实对付这些尸人不难,它们只不过是新亡之人衍生而出的妖物,尸性并不甚强,只是牙里爪上含有尸毒,再加数量众多,咱们冒然出去,难保没有什么意外,若是无意中被咬上一口或是被抓上一下,尸毒上身甚是麻烦之极。此法行与不行,现在说了不算,若是失败,只怕性命都没了,三日之后你我可就变成与它们一样,无灵无魂嗜血成性,你还敢做么?” 阳有仪哈哈笑道:“前辈太小瞧我阳某人了,若是真怕也就不吃这口阴阳饭了,前辈尽管说就是,怕与不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能与不能的问题。” 老刘头竖起右手手指头道了声:“好!”将烟筒灭了火,站起身子道:“你我二人一同跳下去,将此中若干尸物全部赶到楼下,然后踢断与二楼连接的梯道,断了他们往上的来路,只要捱到天亮,咱们便可无事。”言罢又叹口气道:“此法说着简单实则难,还是得想个妥全之策才行。” 阳有仪仔细打量屋顶四处,心中有了计较,笑道:“这有何难?”老刘头“哦?”了一声,神情疑惑,只见阳有仪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在他面前扬了扬,得意道:“此符尚有百张有余,咱俩只需将屋顶瓦片掀开,居高临下,对付房里道上的尸人不成问题。” 老刘头大喜道:“估不到你竟然还带着这些物事,那样甚好,只不过速度要快,否则楼下尸人有了惊动,嗅着生灵的气息,源源不断的闯了上来可就不妙了。” 阳有仪深声道:“晚辈想到一险着,说出来前辈你看行不行?” 老刘头道:“说来瞧瞧。” 阳有仪道:“咱俩分头行事,我直接跳下去踢断那梯道,前辈你在顶上负责帮我阻断清理周围的尸人,只要梯道一断,咱俩便可回过身来慢慢清理掉上边剩余的尸人,若是时间拿捏得准,应该可行。” 此着的确太过凶险,其中若有半点差池,阳有仪将一去无还,老刘头不由低头沉吟起来,迟迟不敢表决。阳有仪急道:“前辈,可不能再犹豫了,再拖上一分咱俩就多一分险境。”不等老刘头发话,将手中黄符分成两叠,多的塞到老刘头手中,自个拿着少的那份,心中估摸着那二层梯道口的所在,顺着屋顶寻摸过去,找好位置,将瓦片悉数掀开,往里一瞧,倒是不偏不倚,正好合适。当下招手示意老刘头过来,只待一切准备妥当,便纵身下去。 老刘头摇头道:“还是再合计合计,容我再想想。” 阳有仪急性子上来,道:“这紧要当口了还磨磨蹭蹭什么?等你想个明白此楼早塌了。”话毕收敛心神,双手合十,将黄符夹于其中,嘴里基里古拉念起咒来,也就一伙功夫咒已念毕,紧接着双手一开,诸道黄符飞扬上天,待落下时围着阳有仪周身旋转起来,越转越急,划为道道金光,在黑夜之中甚为耀眼,正是那金符护身甲。 老刘头见他使出金符甲咒,不敢有误,轻跃至他身旁,将那布绳重系于腰间道:“万事小心,若是不妙,立即握绳上来。”言罢将绳丢了下去,阳有仪点点头,身一低,已跃入屋内。 仗着身有符甲护体,阳有仪不顾周围尸人,使出千斤坠径朝瞅准那支撑梯道的其中一根粗架重重踏去。嘭的一声巨响,尘灰四散,阳有仪只觉双脚发麻,那梯只是震了一震,却毫发未伤。楼中楼下尸人纷纷向他涌来,只是一近身皆被符甲震弹了出去,又是呼啦啦倒下一片,只是尸人众多,踏着倒下之尸的身躯不断涌将上来。老刘头在顶处也是双手不停,口中咒语不断,手中黄符如利箭片片疾飞而出,专打那些行得近的尸人,黄符所到之处,无不空落。 如此一来,阳有仪倒是暂时无忧,只是阳有仪心知符甲时效有限,并不能持久,而老刘头手上之符也所剩无多,唯有速战速决,否则自身将无幸理。当下运足力气,又是重重塌下,只听咔嚓一声,脚下木架已裂出一道缝迹,阳有仪心下大喜,突觉身上两道金光又复回黄符模样,转了几转后闪出火花,瞬间就化为灰烬。心知时间无多,拼力向上一跃又是一踏,一阵木头断裂声传来,已是断开了一半。阳有仪正待加上一脚时,突觉身子一空,朝下急坠,大惊之下百忙中左手一捞,正搭中二层廊道板面,当下使力抓住,身体悬在了半空。原来那木架本就不堪重负,再加已裂开断折了一半,哪还支撑得住?连尸带板一块摔将了下去,又是砸翻了不少在下游荡徘徊的尸人。阳有仪身在半空朝右边望去,这道木架已垮,但右边支撑木架的粗木仍在,上边仍余有不少梯道的残木,下边的尸人开始抓住此木往上爬来,也是留它不得。双手攀住二层廊道的板面,相互交替往右边移去,到了那木前,运力右足,自下而上朝它踢去。这下使力甚足,吱吱嘎嘎木钉脱落声中粗木被踢得凌空飞了起来,嘭的一声中已落到下边地面去了。阳有仪也是倒抽了口凉气,腿骨生痛,就似断折了一般。 阳有仪双手使力,从下倒翻上来,落在廊道之上,身上的金光已经消失殆尽,没了符甲护体,廊道里那些尸物嗷嗷叫着又围了上来,阳有仪跛着脚退到墙角处,心下暗暗叫苦连天,如今一腿已废,手中又无可以防身的利刃,当真是要命之极,心中叫苦声中那些尸物离他已不足一丈之处。老刘头手中也已经没了黄符,见形势紧急,飞身跃将下来,不待落地站稳已是双腿连开,噗噗噗声中将最前边几具尸人踢飞了出去,回身扶住阳有仪道:“要紧么?还能走不?” 阳有仪额上渗汗,咬牙道:“无碍!” 老刘头俯身捏了捏他的右腿,起身道:“骨头尚好,休息一阵便行,你在此待着,这些尸物交给老汉我了。”话语声中已朝前方窜了出去,钻入蹒跚而来的尸物之中,手持烟筒指东打西,双腿上下翻飞,那些尸物在他身前如同纸设浆糊一般,不堪一击。只是尸人本为无魂妖物,根本不知道痛感,被打翻在地又爬将起来,继续朝他袭来,似是没完没了了。老刘头手中又没了黄符此类制尸的法宝,老年人力气终究有限,若是继续这般情景,只怕得给活活累死。 阳有仪靠在墙角处瞧在眼中,也是心急如焚,不由到处打量起来,只盼能寻到一些物事能作为武器帮上老刘头一把。只是此处为一客栈,又身处二楼,想要寻出些利器来,无疑是痴人说梦。眼睛四处乱瞧中,看到廊道地面之上只是由一块块木板铺搭而成,心中一动,已自有了主意,对老刘头喊道:“前辈,你将尸物逼远些,我将此地面打穿一个大洞,你跃过来我俩引那些尸物自行掉落到下面去,总比你这么打下去要省力得多。” 老刘头闻言大喜,道:“此法甚好,只是你的腿脚不便,能成么?”嘴上说着,手脚上又加了些劲道,直把身前尸物打得向后连连翻了出去。 阳有仪笑道:“无碍事,腿脚不利索不是还有手么?瞧我的吧!”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一步一跛的行到老刘头身后,口中大喝一声,双拳齐出,直往地上砸去,咔嚓咔嚓声不断,不一会儿功夫就打出个五尺见方的大洞来,将廊道分成了两截。 阳有仪估摸着应该甚为妥当,站起身来叫道:“前辈,好了,你跳将过来吧!” 老刘头百忙中回头一瞧,笑道:“甚好甚好!”当下又是一脚踢飞近前的一具尸人,借着一脚之力倒退着纵身跃回到阳有仪身旁。那些尸人嗬嗬嗬口叫连连追行过来,尸人不似僵尸,能纵能跳,只能一步一摇的慢慢行走,寻着生灵的气息,又俱是无脑无眼之物,如何看得见脚下的情形,当下间一只接着一只皆掉落到楼下去了,有的恰好踩着支撑楼板的梁木,还没行过来也被站在边上的两人给踢了下去。 老刘头抚须大笑道:“还是这法子好,要不然老汉这身糟骨头今夜就得给交待在这里了。” 两人候在那坑洞前,一直瞧着那群尸人全都掉落了下去,良久再无其他尸物从房中出来。老刘头道:“我过去瞧瞧,还有没有遗漏的。”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小心!”老刘头呵呵笑着跳了过去,一间一间房瞧着,来来回回寻上几次后,除了先前被阳有仪定住身子的那几只尸人外,再无尸物。楼下聚满了尸人,嗬嗬嗷叫声拖拉脚步声吵乱纷杂,只是无路可上,只能在下边游来逛去,四处乱转,两人待在上边听着心烦看着心惊,只是觉得已是生命无忧,倒也不以为意了。 阳有仪望着楼下千百尸人,默然无语,心中思道:“下边尸人虽多,但待在楼上已无大碍,只需捱到天明便逃离此镇,却不知南坡镇是不是也这般境况?若南坡镇也是如此,我那师弟又是如何了?” 老刘头取出些烟丝,放入筒中烟嘴处,正待点上火,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令他几欲作呕,原来方才他以烟筒为刃击打那些尸物,筒身之上沾满了腐肉污血,臭不可闻之极。老刘头唉的叹了声气,瞧了那烟筒半响,道:“你跟随了我大半辈子,我视你若子,只是如今你粘上这些龌龊之物,老汉是留你不得了。”面上有些苦楚,将烟筒用力朝楼下抛去,噗的撞上一尸的脑门处,脑门迸裂,*腐肉四散飞溅开来。烟筒去势不减,穿过那尸脑首又钉入到另一尸胸上,大半部分筒体直没入那尸身中,两尸摇摇晃晃一阵,终扑地便倒,可见老刘头这一掷之力甚是奇大。 阳有仪面色忧虑道:“前辈,你说若是南坡镇也是这般光景,你我两人该当如何?” 老刘头没了烟筒,烟瘾甚大,拿出一把烟丝放入嘴中细细嚼咬,道:“且先走一步瞧一步了,如今这情形,莫说是你,老汉我行了那么多年阴阳路,也是头次遇到,当真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只希望南坡镇还是和原先一摸样,莫要像此镇一般才好。” 阳有仪点点头道:“但愿如此了。” 老刘头沉思片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的啊,还真奇了怪了?” 阳有仪问道:“怎么?” 老刘头神色惊疑不定道:“此镇生人皆变异物,要知生人变为厉尸,生前必是被僵尸之类的妖物咬上了,尸毒攻心方能引起尸变,可这北岗镇一直平安无事,从没听说过出现什么妖邪之物啊,难不成凭空就全部变为如此了?” 阳有仪低头望着下边密密麻麻的尸人,沉默不语,约莫半柱香时辰,他抬头盯着老刘头一字一顿道:“若是人为造成的呢?” 老刘头闻言惊道:“你莫不是说是安然那家伙捣得鬼?”停了一停沉思片刻,面色一变更为大惊道:“遮莫他将那些尸兵解封出来了?那样岂不是惹了大麻烦了?”又摇摇头否定道:“没有可能,绝对没可能的,他一个乩童,如何能解得了封?”面色焦虑搓着手来回走动起来,口中虽说不可能,但心底已信了大半。 阳有仪道:“先不论他有没有能力解封?咱们暂且假定他能解封,我现在只是想,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把那五具血棺运了出来的?又是如何引起此地惊变?他现在是生是死?” 他一口气连问了几个问题,也正是老刘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唯有苦笑道:“现在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至于真相如何,还是日后若见着他,捉来一问便知。现今咱们只希望他能活得长一些,莫让我们见到的时候也变得和下面这些尸物一般,那可就得不到答案了。” 两人正谈话间,镇西首处隐隐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凄啸,声音虽低,两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此声一起,下边的尸人顿时有些骚乱起来,四处乱撞,嗬嗬嗬阴叫声连连,似是极为惧怕。两人侧耳静听半响,老刘头脸色一变,道:“不好,正主儿来了,若是听得不错,这次来的可是僵尸,比下面这些尸物可难对付多了。” 阳有仪笑道:“不就一只僵尸么?还怕了它不成?” 老刘头瞪了他一眼急道:“一只僵尸倒是不怕,若是一只僵尸再加上无数尸人,你怕是不怕?咱们还能待着那么舒服?它要是把房子拆了,你我还有活命?”话语间,只听西边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阵嘭嘭嘭的跳跃声,初时声小,越来越大,竟是往此地而来。来得近了,那物每跳一下,两人均感地板震了一震。 老刘头不由道:“此家伙块头好大,莫非是……”话没说完,阳有仪已惊道:“尸兵?”两人面面相觑,半响说不出话来。 嘭嘭嘭声来势极快,转瞬移至客栈门口,便无声息,想必那尸妖已是停住了。老刘头指了指屋顶,低声道:“上去!”当下纵身跃起,右脚一点右侧墙面,朝上跳了丈余,跃势将尽之时又换左脚点了一下左侧墙面,一阵瓦砾破碎声中已冲破屋面,跃至屋顶上。寻好地处站稳脚跟后便垂下那条布绳,阳有仪赶忙抓住绳条,双手互换蹬蹬蹬爬了上去。 两人爬到屋檐处朝下望去,只见一身形壮硕庞大,满头乱发散散,身着古时战甲的尸妖正静立在客栈门前,那些尸人俱散得远远的,不敢近前。那尸妖嗅到屋顶生人气息,抬起头来,咧嘴嗬的一声,一股阴寒白气呼冒了出来。两人瞧得分明,尖齿獠牙,双眼无目,面上无皮,再加上迎风乱舞的满头长发,生得是狰狞恐怖之极。 老刘头低声道:“果然是尸兵,看来是真的解封了,不知道全部尸性都激发出来了没有?若是全部激发了,咱俩今夜看来是难逃厄运凶多吉少了。” 那尸又嗬了一声膝不弯手不抬,突的就跃了起来,两人耳中传来咔嚓咔嚓响声,只觉身子一震,尸妖已撞破二楼墙面跃进楼中来,嘭的一声后又是数声咔嚓木板断裂声。两人身在屋顶眼不能见,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自奇怪中,楼底处又传来嗬的一声。老刘头听了一会哈哈笑道:“此妖身子奇重,二楼地上木板哪能承受得住?它一跳上来又落回地面上去了,哈哈,畜牲就是畜牲,虽长着人形可就是没脑子。”阳有仪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正笑得欢中, 只听楼下那尸嗬嗬声连连,随着连接不断的木板断裂声中,一阵又一阵的震感传来,两人转回身来,掀开瓦片一瞧,顿时是惊得瞪目结舌。原来那尸不停的跃了上来又不断的掉落下去,如此反复,整个二楼板面早就千疮百孔,破败不堪了。阳有仪忧色道:“再这么给它折腾下去,此楼危矣!” 阳有仪话才说完,东首的两支主柱已被那尸撞断,房屋东边顿时塌落下去一角,紧接着又有两根主柱被撞断了,咔咔嚓嚓哗哗啦啦坍塌声彼起此复,尘土飞扬中东面已不复存在。坍塌时的拉力甚至把房屋中部也带落下去一部分,幸好两人处在偏西的位置,暂时无忧,不过那尸若还是继续闹将下去,整栋楼房坍塌陷落只是迟早的问题。那尸嘴里厉呼不断,横来闯去,不到一刻钟的时辰,整栋二层小楼已被它搅得七零八散,面目全非,所幸维持整个主体的几根主梁主柱保持尚好,使主体构架得以勉强不倒,但也是摇摇欲坠危之险至了。 房屋不断有地方塌陷下去,两人瞧在眼里心急不已。阳有仪忽然发现,东面屋角虽已坍塌,但主墙却是砖石构筑而成仍自完好无损,坍塌下去的只是那些木瓦结构而已。心中大喜,对老刘头道:“咱们移到边墙去,待在那上头,那是主体墙,不怕塌陷,就算整栋房都倒了墙却没事。”老刘头点头应了,当下两人爬到房屋边上,扒开瓦片,寻到那墙的所在,两人小心翼翼的站了上去,脚落实地只觉得心定了不少。 两人方站在墙上不久,只觉脚下之墙摇晃不已,轰的一声巨响中,整栋小楼已塌倒了下去,尘灰漫天飞撒,久久不散,只把两人罩得是个灰头灰面,狼狈不堪。两人暗自心惊,互相瞧了一眼,皆道:“好险!”若是再慢上一分,只怕现在已是连人带瓦摔到下边去了,瞧着下边的残梁断木,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两人呆了半响,老刘头咂舌道:“本道来一寻常货色,想不到是来了一厉害的主。” 阳有仪接话道:“若是手头有降妖灭魔的物事,合两人之力倒也不惧它,只是周围尸人甚多,想想也是麻烦之极。” 尘灰弥漫中,下边却是再无动静,老刘头道:“怎么没动静了?难道被压死了?” 阳有仪也觉得奇怪,道:“难道它也就这么点本事?也太稀松平常了吧?”话音刚落,下边废墟中轰的一声,瓦砾残木四爆开来,那尸妖从中跃了出来,站在残垣之上,略停片刻,对着两人低吼一声,便冲着两人脚下之墙跃撞过来。只听嘭的一声,那尸已撞到墙上,径直将墙穿了个大洞,那尸也随之冲到邻屋里去了。两人站在上边,只觉脚下摇晃之极,互相扶持方才勉力保持住身子平衡。 老刘头惊魂未定道:“它要干什么?莫不是想把墙撞塌?”阳有仪方想答话,又听嘭的一声,那尸又从另一头冲撞了回来。这两下子就把墙壁冲塌了一半,两人所立之处也就剩一半面了,若是再撞上一下,势非倒了不可。两人眼望四处,只见周边尸人慢慢合拢过来,那尸嗬嗬嗬低吟着,嘴中泛出阴气阵阵,作势就要撞来。 老刘头道:“事到如今,急也无用,唯有和它一拼了。”当先跃了下去,右足轻点地上残木,身子腾空而起,借着去势双足并拢直朝那尸头部踢去。阳有仪也在墙上寻了根手腕粗的断木,双手紧握断木,脚下使力,用劲朝前扑出,当头就向那尸头部击下。两人一上一下配合得是天衣无缝,只求速战速决,第一下就解决掉尸妖,方有时间腾出手来对付其他的尸人。老刘头双脚与迎面跃撞而来的尸头踹个正中,这一冲一迎,力势何其之大。老刘头只觉脚下生痛,如踢铁板,一股巨大无比的撞力袭来,唉哟一声中已被震弹得向后倒翻了出去。就在老刘头双脚踹中那尸头部之时阳有仪手中木头也已重重击在尸妖顶门之上,咔嚓一声中,手中木头木屑飞散已断成两三截。阳有仪去势已尽落了下来,那尸来势不减,与落下的阳有仪撞了个正着,阳有仪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得移了位,剧痛之中喉头发甜,仰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向后飞出,与老刘头双双跌入废墟断垣之中。 两人忍住剧痛,在废墟中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靠在残墙上积蓄力气,只待那尸近前再做最后一搏,不料却见那尸停了脚步,嗬的厉呼一声,掉头朝墙外街面跃去,嘭嘭嘭跳跃声中已是去得远了。两人不解,朝街面望去,街面空空荡荡,那些尸人也不知何时早散得干干净净。两人呼地松了口气,方觉得身子疼痛难耐,互相搀扶着坐了下来,休息良久方缓过一口气来。 阳有仪捂着胸口喘着气道:“这家伙好生厉害,若不是突然走掉了只怕咱俩就得乖乖玩完。” 老刘头捏着手指细算一番,苦笑道:“原来是寅时到了,再过一会天就亮了,这时辰救了咱俩一命,这妖物再凶也总是见不得光的。” 阳有仪呼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纳闷它怎么突然就走了?”转念一想,道:“一只都如此厉害,还有另外几只,再加这遍地的尸人,往后的日子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只是不知道南坡镇现今如何了?” 老刘头摇头叹道:“尸兵一出,绝无幸理,北岗镇尚且如此,你想南坡镇还能如何?”说完又是低首叹气一番。 两人望着天边那一抹的亮光,皆各自想着心事沉默不语。良久老刘头开口道:“还要去南坡镇瞧瞧么?若是不去,趁着天亮咱俩按着原路返回州府,一个白日的路程足够脱离北岗地界,等到了州府集齐人手带好物事再杀将回来?” 阳有仪摇摇头道:“此法甚好,只是我挂念着我那傻师弟,不管如何都要回去瞧瞧的,若是返回州府,路途遥远,还要召集各路好手前来相助,这一来一去,就算我那师弟没死也得耽误死了。” 老刘头沉声道:“你可想好了?这一去南坡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出可就出不来了。” 阳有仪转头望着南坡镇的方向面色坚毅道:“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明知是死路也得闯上一闯了。” 天际渐渐亮了起来,一注强光从天边呈露,将黑暗阴霾尽数一扫而光。 阳有仪扶着老刘头出了残楼,行到街面上。四处仍是静悄悄的,空无人迹,若不是身后这处已经坍塌了的小楼和身上难忍的伤痛,两人只当昨夜做了场噩梦罢了。 老刘头道:“我俩可得急着赶路,从这里到南坡尚有百里之地,行得慢了可就入夜了。” 阳有仪游目四顾道:“不急,须得寻些防身的器具才成,如此两手空空,再加两人身上都伤得不轻,再碰上尸人可就不大妙了。” 老刘头点头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咱们先去寻家米店,进去掏些糯米来,那些物事对付尸人甚是有效。”两人当下互相搀扶着,步伐蹒跚沿着街面的店铺招牌一家家找寻起米店来,昨夜被那尸兵猛力一撞,两人当真伤得不轻。 这一直走到街尾,却是寻不见米店的招牌。老刘头有些纳闷道:“我来过北岗镇好多次了,那岑家粮铺应该就在这条街上啊,怎的如今竟然寻它不着了?没了招牌难不成早就关门歇业了?” 阳有仪听老刘头这么一说,心中略有所思片刻,道:“只有一种解释,估计在我们去州府的这段时间里,岑家可能是出什么大事了?我自个猜测,岑家肯定是被安然寻上门去了,所以才迫不得已关了店铺,至于安然对岑家做了什么事情?还是回到南坡瞧瞧才知道,应该是小不了的事情。” 老刘头道:“既然如此,米店是找不到了,只能挨家挨户的搜寻了,那么大一个镇子,岂有无糯之理?弄不好还能寻上几件称手的兵刃。” 阳有仪一拍脑门,笑道:“前辈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这农家宅院的,家家户户大门上都悬有一面镇妖镜,咱们何不取下作为防身之物?” 老刘头听了连连摇头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些不就一些寻常之极的破镜子罢了,是平日里一些低俗的江湖神棍搞出来糊弄老百姓的玩意,又不是什么真的镇妖物事,做不得数的,若是有用,镇子里这些人家怎么全都没了?”阳有仪方才只是无心之话,如今被老刘头这么一说,才觉得甚有道理,不由觉得面红耳赤默然不语。 两人当下分开各入民房之中搜寻起糯米等物事来。阳有仪选了立于街中间一家门面较大的宅院,心道必是些富庶人家,料来这等物事是少不了的。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跨步入到院中,稍加打量了下院中格局,心想着糯米器刃必是放在厨房之中,也不入正堂偏房之类的屋子,径自往后院行去。才行了几步,只听旁边偏房中传来几声细微的动静,声音虽小,却是听得真切。阳有仪快步移至那房门前,停下脚步侧耳静听,果然有窸窸窣窣似乎是什么物体移动的声音。阳有仪虽明知不会再有活物生存,但还是站在门口喊道:“里边有人么?”连喊几声,里边皆无回应,心下生疑,当下大喝一声,一脚踢开了房门,只听里边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呼声。阳有仪探头往里一瞧,只见几只尸人藏于屋里阴暗处缩成一团,原来房门一开,阳光照射进去,有些尸人退避不及竟是给灼伤了。阳有仪心下明了,镇中尸人并没走远,只是藏于屋中阴暗之处逃避白日的阳光,只待夜里便出来活动觅食。 阳有仪缩回头来,心中骂道:“既非善类,可就容你们不得了。”举着拳头对着窗格木门就是一阵狂轰乱打,直把那些可以遮挡阳光的物事捣了个稀烂。完事后拍了拍手立于门外倾听动静,耳边传来连番凄厉惨呼和翻滚跑动之声,鼻中也俱是飘来阵阵焦糊之味。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叫声越来越小,直到再无动静,阳有仪这才伸头往里一瞧,只见里边那几只尸人早被阳光灼烤成了灰烬,地上只留下几团黑糊糊的油印子。阳有仪返身退回到院子中,心中思道:“此镇房屋百来栋还是有的,每栋屋里房间更是不计其数,要是一间一间打下去,只怕到了夜时都打不尽。”心里想着,脚步不停,行到后院,寻到厨房门前,心中一亮,已经有了计较。 阳有仪一脚踹开房门,先是探头往里打量一番。此房不大,一目了然,房中空空荡荡,除了堆些杂物之外,倒是没见着尸人之类的妖物,阳有仪走入屋内,四下翻寻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寻了良久,糯米半点影子不见,倒是找着了一把长柄材刀,刀锋还蛮是锋利,又在灶台之上寻到了半坛子的菜油。当下一手提着油罐子一手持刀出了厨房,快步走到前院正堂门前,在正堂前门窗格等处都洒上些菜油,掏出火折子,一下就将屋子点燃了。阳有仪待火苗越燃越猛,卷曲着呼呼直窜房顶上去了,方急步退出到街面上。只见镇东首处也见着了火光,浓烟滚滚,想必是老刘头也发现了屋中妖物,和他想着一般,引火烧房,将尸人们尽数烧死在房中。 不多时,就见老刘头右手提着一小布袋笑嘘嘘的从东面一路小跑而来,一到阳有仪近前也不停步,招呼着道:“快走快走,出了镇子再说话。” 阳有仪赶忙随他就走,两人顺着街道一溜烟急奔出了镇子,离得远了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瞧着镇上的景象。镇上房屋几乎全是木制结构,一栋紧挨着一栋,此时起火,再加风势,呼啦啦就全烧起来了,火焰冲天,全镇已陷入到一片烘烘的火海之中。火势之大,两人虽离得远,但仍感受到热浪阵阵袭来。 老刘头哈哈笑道:“古时有蜀吴火烧连环船,大败曹军,今有我两火烧北岗连环屋,烧尽尸妖无数,哈哈哈……”话语声中得意之至。 阳有仪瞧着他手中布袋,道:“前辈寻得糯米了?” 老刘头举起布袋笑道:“正是,虽不多,但对付一般的尸人也足够防身了。那藏米的屋子里尸人真多,老汉才一进去就吓了一大跳,起码有着十几只。所幸放米的袋子就在门边,白日照耀之下,那些尸人对老汉我也是无可奈何,抢了米出来就一把火烧了那宅子。”阳有仪跟着大笑起来。 两人又瞧了一阵,按这火势,再过几个时辰就能把全镇烧个精光。老刘头道:“赶路要紧,莫在此处消耗时辰了,此去南坡还要百里,须得加紧赶路才行。” 两人转身展开身形,朝去路疾奔。奔出了数里地,忽闻前边山坳中传来一阵马蹄之音,蹄声渐近,似往此处而来。两人心中惊疑,阳有仪道:“这大白日里竟有马蹄之声,难道还有活物?” ------------ 第十五章 身陷牢笼 老刘头笑道:“咱们赶上前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话语声中两人脚下使劲,加快步伐朝前边马蹄声迎了过去。 方转过山坳,只见一匹乌黑快骑迎面疾奔而来,蹄声脆亮,四蹄翻飞中只将地上泥水掀起三尺来高。马上骑客是个黑面乱发大汉,精赤着上身,身后倒背着两把长刀,鞍前仍自插着一把七尺缨枪。 那人骑在马上奔得正急时忽见前边闪出两人,不急细想,右手一抄已将长枪拿起,脚下一蹬从马上腾空而起,身在空中怒喝一声道:“妖孽受死!”话语声中枪花点点,俱往两人身前要害处凌空点来。 阳有仪一见此人喜道:“计兄弟,且慢动手。” 那人身在空中听到阳有仪的叫声,“哎呀”惊叫一声硬生生的将枪缩了回去,拼力将身子落下地来,只是他这一跃冲势甚急,身子虽已落地但还是朝前蹬蹬蹬连跑了数步冲过阳有仪身侧方停下脚步来。 那人一停下步伐转回身来面容惊喜交加,喊道:“阳兄弟,你总算回来了。”此人正是计天岳。 阳有仪本以为此处早无活物,此时竟见着老朋友还好好的,心中难抑激动之情哈哈大笑向他迎去,两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两人相拥少顷分开身子,仍是相互紧握着对方的双手左瞧右望一阵,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老刘头走上前来,笑着劝道:“行了行了,现在还不是互诉兄弟情谊的时候,还是先说说正事吧,至少也让我两明白此地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有如此多的妖物横行?” 两人一听老刘头的话语,方才啊的一声醒过神来,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不好意思朝老刘头笑笑,计天岳拍拍脑门笑道:“前辈说得极是,见着阳兄弟激动心情一时难以抑制,差点就忘了正事了。” 阳有仪笑着问道:“兄弟说说,到底怎么个一回事?你这又是上哪去?” 计天岳闻言叹了一声道:“说来就话长了,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哎?你们这是要回南坡镇?”阳有仪两人点来点头。 计天岳又叹了一声,道:“幸好今日碰着你们,否则你们稀里糊涂的闯到南坡镇里去,当真凶险得很呐!” 阳有仪和老刘头对望一眼,心中皆是一般念头:“原来南坡镇还真是和北岗镇一般了。” 计天岳道:“此地自从出事以后,我天天白日里都要到北岗镇去转一圈,只盼能见着二位返来,好相劝二位莫要再去那南坡镇,老天有眼,今日总算见着二位了。” 阳有仪急道:“南坡镇情形如何?我师弟呢?” 计天岳呵呵笑道:“南坡镇虽说现已变成无毛之地,但还是有不少人存活了下来,其实还全拜你那师弟之功。他如今无事,和幸存下来之人全都移至一处安全所在,只是时日一久,粮食所剩无多,只怕也捱不了多少时间了。现在你两回来了,合我们几人之力,总得想个法子才成,那么多人,想要从妖孽之物的口中全部安全脱逃,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老刘头拉起两人就走,嘴里道:“路上细说,立即带我两到那安全所在,迟则生变。” 阳有仪被他拉拽着,嘴里苦笑道:“你这老人家,性子怎的变得比我还急了?” 老刘头怒瞪他一眼道:“都成这样子,岂能不急?” 计天岳过去牵了马,招呼老刘头骑了上去,老刘头也不推让,跨步一蹬就上了马,嘴里笑道:“骑马可比走路舒服得多了,老人家身子板弱,行了好几月的路,总该歇一会了。”话毕眯起眼,竟在马上打起盹来。 两人瞧他如此摸样,皆是哭笑不得,计天岳摇摇头当前牵着马儿引路,阳有仪紧随马后,这三人一马朝着南坡镇的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计天岳便把两人离开后几月里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计天岳在南坡镇查看了岑家宅院废墟后,心中愤忿不已便赶回到洞中,正想找那安然问个清楚明白,便见手下兵丁飞奔来报,说管带张大人有请。 计天岳自然不敢怠慢,穿戴齐整后便寻那张大人而去。行到一半,一人从前边迎了过来,作揖道:“计大人,大人命小的在此恭候计大人,请大人随小的往这边来。”说罢当前引路往旁边一小洞中钻去。计天岳认得他是张大人身边的亲兵,心中不疑有他,紧随着他也钻了进去。那小洞甚矮甚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计天岳身高体宽,走得极是困难,而前边那人身形矮小,走得甚快,三两步间就跑得没了踪影。计天岳见前边那人走得没影了,喊了几声,却无人答应,只得加快步伐,挤着身子拼力往前赶。 行不多时,只见前方有亮光透进,便知已到了出口,当下急步行了过去,到了那出口处头一矮,就想钻出。结果才一冒头,便觉脖子一凉,两把钢刃已经架在脖子之上,身子顿时僵住,那一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了。此时身子扔自卡在狭窄之极的洞道中,行动不便,倒也不敢妄动,刀在颈上头不能抬,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当下心中急转盘算着脱身之计。正寻思间,耳边传来那安然的声音,阴笑着道:“计大人,为何不抬起头来瞧瞧呢?” 阳有仪大惊,也不顾颈上之刀,抬头一望,只见自己头部周遭皆布满长枪利刃,只要他稍有妄动只怕就得挨上几十个窟窿,那安然站在这群兵士的身后的一块大石之上,正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阴笑连连。 计天岳不解道:“安大人,这是……?” 安然嘿嘿笑道:“计大人此时心中肯定是迷茫的很吧?说我安某人怎么能如此不顾同僚情谊,随随便便就使刀弄枪的把你逼住?唉!其实兄弟我也不想,只是张大人下了令了,兄弟不得不这么做了,还望计大人海涵啊!” 计天岳朝地呸了一口,怒道:“若是张大人下令要杀我,何必使诈诳我前来?直接命人把我绑了就是,我瞧分明就是你这肺痨鬼私下使的主意。” 安然摇头笑道:“计大人,你这可就冤枉死兄弟我了,当真是张大人下的口谕,不然兄弟就是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计大人一根毫毛呀。再说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计大人神功盖世,兄弟我冒然差人前去将计大人你捆绑起来,若是计大人不服使起性子来,哪个制得住你?这也是兄弟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作了。” 他左一口兄弟右一口兄弟,计天岳听得厌烦,冷哼一声道:“计某人可不敢高攀安大人这样的兄弟。”随之高声道:“张大人在哪?若真是张大人下得令,计某人甘愿伏法,但死也要死个明白,计某人要求亲见张大人问个明白。” 安然冷笑道:“那还真不打巧了,张大人今不在,计大人有什么话等张大人回来了兄弟可帮你带到,只不过现在嘛……”脸一沉,道:“来啊,把计大人捆上,监押起来。”脸上又堆满笑容对计天岳道:“委屈了计大人。”说罢冷哼一声转身行出另一洞口去了。计天岳也不反抗,任由那些兵丁将自己绑了,随后被押带到一处临时搭建的牢笼中。 牢笼中尚有两人,一人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吭不响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人一见他进来,“啊”了声惊叫出口,道:“计大人?”计天岳听得声音熟悉,转头一瞧,看得真切,却是风字营的千总风乐。 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失声道:“风大人,你怎么也……?”话一出口却想到自己还不是如此,当下哑然不语。 风乐苦笑道:“前些日里小弟偶然间听闻他们要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便前去寻他们理论。想不到他们明里和我说只是谣言而已,哄得我相信了,便叫我和他们一起去吃酒,暗地里却在酒里动了手脚,把我麻翻在地,等我醒来,就在此处了。” 计天岳惊疑道:“他们?” 风乐嘴一撇道:“计大人毫无心机,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勾当,其实整件事情除了你我两人之外,他们哪个不是心知肚明?我待在此处已经好些日子了,也就想得明白了,我们只是他们的马前卒而已,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罢了。”说到此处长叹一声道:“官不是官,匪不是匪,我瞧这大清江山眼看就要完蛋了。” 计天岳也跟着叹了声,坐了下来默然无语良久,盯着地上那人问道:“这人是谁?” 风乐摇摇头道:“前几日拿进来的,面生得很,一进来除了吃和拉就一直躺着不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计天岳起身走到那人身旁,用脚尖轻踢了踢,口里道:“喂?喂?醒醒!”那人毫无反应。 风乐道:“别费劲了,我试过了,他没点反应,就似死人一般。” 计天岳蹲下身来仔细瞧了瞧,沉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人应该是岑家粮铺的老板岑竟乾。” 风乐吐出一口气道:“想不到他们真的动手了。” 计天岳双手被缚,试着运力挣了一挣,也不知所缚绳索是什么物质制成的,只觉甚为牢固坚韧,竟是挣它不断。 风乐笑道:“被捆缚着倒也是件好事,整日里吃喝拉撒都有人来伺候,当真舒服得很啊,嘿嘿!”语气中透出颇多无奈。 计天岳道:“你猜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 风乐朝地上那人努了努嘴道:“从他们还留下此人来看,这段日子里多半还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只是不想让我们出去破坏他们的好事罢了。” 计天岳一惊,道:“好事?难道他们还要再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风乐摇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总之不会是什么小事,否则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又是杀人放火又是将你我都监禁起来,其实意思都很明朗了,就是顺者生逆者亡,就瞧你我两人识不识大体了。” 计天岳冷笑道:“如何叫识大体?像他们那般滥杀无辜?身为官家之人却目无王法,任意妄为,草菅人命,如此大体不识也罢,顶多叫他们杀了便是。” 风乐哈哈大笑道:“好样的,计大人不愧为我军中猛将,敢做敢当,不失一条血性汉子,小弟交定你这样的朋友了,咱俩就等着瞧,若是不识大体,他们该当如何?” 两人正自说着话间,只见地上那人身子动了动,唉哟*一声翻过身来。他这突然举动倒把计风两人吓了一跳,赶忙朝他望去,却见他翻身过来后又是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洞窟顶处不言不语。 计天岳站起身来,行到他旁边用脚尖捅了捅他道:“喂!你是岑家粮铺的老板岑竟乾不?”那人不应,只是眼珠子却朝计天岳望来。 计天岳继道:“我今晨去过你家宅院了。”话音方落,那人忽地坐了起来,盯着计天岳半响开口道:“如何了?” 计天岳面对着那人蹲了下来,双眼紧盯着他缓缓道:“全杀光烧光了,一个不剩!”那人嘴唇颤抖,欲言无话,两行浊泪自眼中流落下来,不消说,此人正是岑竟乾无疑。 计天岳沉声道:“你想不想报仇?若是想报仇须得和我说老实话,半点不得遗漏欺瞒。”岑竟乾闻言身子一动,抬眼瞧了瞧计天岳,似是有些心动,但又随即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计天岳嘿嘿冷笑数声,厉声道:“如今能帮得到你的人也就这牢笼中的咱们两人,若你不说,只怕过了几日被人拖出去咔嚓了,那时可就叫天无门叫地不灵了。”言罢语气一缓,道:“你死了也就死了,可怜你家那满门深仇血恨就无处可伸了,难道你眼见他们死后都要做那怨灵幽魂不成?” 岑竟乾慢慢抬起头来苦笑道:“人死了也就死了,哪还有甚么魂魄可依?你俩都自身难保,还提什么替人做主?” 计天岳道:“你怎知我俩就自身难保?事情未到最后谁能知结果如何?实话告诉你,想让我们死,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其实计天岳也只是用话诈唬岑竟乾而已,现今处境就如岑竟乾口中所言一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矣。只是安然一伙人为何将岑家灭门屠杀一事委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死也得问个明明白白。 岑竟乾果然心有所动,疑道:“你们当真有法子脱身么?” 计天岳哈哈一笑,道:“我计某人和那位风兄弟,乃堂堂千人之长,身经无数恶战大战,如今都活得好好的,谅这小小的牢笼也困我们不住,风兄弟,你说是么?” 转头朝风乐使了个眼色,风乐领会得,当下扬声道:“那是自然,莫说是这小小的牢笼,就是那州衙大狱也是来去自如。”这话倒是实话,他们身为千总,正六品的官位进出那州衙大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不过身份就不是如今这阶下之囚了。 岑竟乾瞧着两人神色游离不定,眼神中半信半疑。计天岳知他已是信了大半,只不过还在犹豫之中,也不逼他太甚,只怕会适得其反,自去寻了个地处坐了下来,闭目养神起来。隔了良久,岑竟乾咬了咬牙道:“也罢,成与不成也唯有如此一途了,就权且相信你们吧。” 计天岳仍自闭目不应,坐得是神态安然之极。岑竟乾瞧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只道他早有了脱身之计,当下倒头跪下,叩拜道:“小人家中的深仇大恨就托大人帮忙伸冤鸣雪了,小人无以为报,唯有一跪相谢了。” 计天岳淡淡道:“就看你说是不说了,若是说的不全,可就难办得很了。” 岑竟乾跪在地上头也不抬道:“不知大人想听哪一部分的?只要大人能为小的一家做主,小的必是全盘托出,不敢有半点隐瞒。” 计天岳心念一动,忖道:“听他话音,似乎内情颇多。”当下道:“全部,不可诳言欺诈与我,否则,哼!”冷哼一声便不语言,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岑竟乾道:“不敢,此等关系小的家中大小数十口的血海深仇,岂有隐瞒欺诈大人之理,只是……”抬起头来望着计天岳欲言又止。 计天岳道:“尽管直说就是。” 岑竟乾道:“小的说完之后,还望两位大人信守诺言,替小的一家做主。” 计天岳点点头,道:“你尽可放心,只要你所言非虚,一切包在我俩身上就是,若是不能帮你抱此大仇,我计某人自拿颈上人头祭奠你家百十口人。”心下却道:“若是有命活着出去,自然是一查到底,若是出不去,也就陪你一起死了,也不算我违背诺言。” 岑竟乾道:“大人可听说前明尸兵的事情?”计天岳点头表示清楚,岑竟乾面上闪过一丝异色,似乎甚为惊讶。 计天岳生怕他起疑不说,又不能与他说洞里之事,忙道:“计某人有一朋友是专吃阴阳饭的,与他私交甚好,这些事略听他说过一些,不过具体的就不大清楚了。” 岑竟乾点点头道:“那也难怪大人会知道这些……”当下将尸兵起因和历史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这些计天岳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只不过为了不使岑竟乾生疑,也耐着性子听着,时不时假着插上一两句问话以示不明白,倒是风乐似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古事秩闻,听得甚是津津有味。 直到岑竟乾说到盗取盐商扳指时,计天岳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出口,这声实在来得突兀,使岑竟乾和风乐都有些茫然不解。 岑竟乾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有什么不对吗?” 计天岳发觉自己失态,摆手有些窘道:“听到你的发家之史竟是从盗取别人财物开始的,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罢了,你继续说下去。”心下却是另一般想法,道:“原来安然将他全家灭门,掳他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枚扳指,想来此枚扳指就是激活尸兵的三样法宝之一了,这安然为达目的已经是不择手段了。” 岑竟乾听计天岳这么一说,面上有些不自然讪讪道:“其实不瞒两位大人,小的祖上就是那些从洞中逃出来的弟子之一,扳指本来就是小的祖上之物,只不过后来被人盗取了,几百年来一直下落不明,直到我去替那怪人做伙计时才又重新发现此物的,就从他那又取了回来,本就是我家之物,只能算拿就不算盗,只是取的手段有些不干净罢了。” 计天岳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心中暗道:“盗也就盗了,便还要强词夺理,此人也不甚老实,也难怪会遭来灭门惨祸,只是他竟然是那些反叛弟子的后裔,这着实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了。”他心中想法方停,想不到岑竟乾接下来的话更使他吃惊不小,只听岑竟乾一字一顿缓缓道:“那怪人还有灭我全家的恶人和我一样,俱是那些弟子的后人,而且他们全都知道尸兵解封之法,若是让他们聚齐扳指狼印兵符三样物事,此地必乱,只怕就不是一两家灭门的事情了。” 计天岳闻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淡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岑竟乾答道:“本来不知,只是昨夜想了一夜,也就明白了。” 计天岳道:“说来听听!” 岑竟乾惨然笑道:“因为那些弟子的后人身上都染有同一种怪病。”说着伸出双手道:“大人请近前来瞧瞧,看小的手上有什么不同?”岑竟乾手无缚鸡之力,安然也不怕他能跑得了,是以对他周身并无捆绑。 计天岳起身行到他面前,俯首望了他那双手一眼,皱眉道:“没瞧出什么特别啊?” 岑竟乾道:“大人再仔细瞧瞧。” 计天岳再瞧之下方发现他双手虽和常人没什么不同,但十指之上,却是没长有指甲,不禁奇道:“没有指甲盖,这可有些古怪了!”风乐也近前一瞧,也是大见奇怪。 岑竟乾道:“不但手上无甲,脚上也是如此。” 计天岳问道:“天生就是如此么?” 岑竟乾摇头道:“倒也不是,小时还是好好的,但长到七八岁时就慢慢自行脱落了,据小的老父言过,小的爷爷也是一般模样。” 计天岳道:“那盐商和肺痨鬼也和你一般了?都是手脚无甲之人?你就是凭此肯定他们也是那些反叛弟子的后人?为何那些弟子的后人都是这个模样?” 岑竟乾道:“那盐商怪人小的早就见过,至于那恶人,小的是昨夜被他抓来时才发现的。若只是如此就判定他们和小的一样是那些弟子的后人,当然有些牵强,但把所有事情放在一起分析,就不难得出答案了。” 计天岳道:“那我倒要听上一听了。” 岑竟乾略为沉思片刻,继道:“记得幼时,小的曾就这些症状问过老父,他说等到大了,若是遇到与小的一样症状的人就明白了。后来碰到那盐商怪人,发现他与小的一般,想问个明白,只是他一来不善言辞,二来行踪诡秘,所以没问成。现在想来,倒是每次他见到小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想来他早就知道小的身世了。离开那怪人后就开了此家米店赚了点银子,便开始四处游走遍寻天下名医,想问个明白。在求医途中也遇到过好几个与小的一样的人,交谈之下才得知从祖上一直以来俱是手脚无甲之人,而且祖上皆是前明田州人氏。这才感到有些不大寻常,便匆匆赶回家中,当时老父尚在,但也是躺在床上病入膏肓,他便和小的说了那段祖上的古闻秩事,还说估计是祖上中了那老师傅下的什么咒,所以子子孙孙都一般无二,说完不久也是撒手人寰了。小的听了之后自是吃惊不小,若说是被下了咒,可这无痛无痒的,除了手脚无甲之外,身体也没见着什么不适不碍的。再想想老父也是活到年近八旬,死于自然,并非恶咒缠身,真真是令人想不明白之极。” 听到这里,风乐慵懒笑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然是被下了咒了,只是这种咒不是毒咒,而是善言咒。” 计天岳和岑竟乾一惊,同声问道:“善言咒?” 风乐道:“世上咒语千万种,有害人的毒咒,也有救人的医咒,有降妖灭魔的法咒,也有返魂回魄的灵咒等等,这善言咒也是其中的一种,就是用来警示那些曾经干过坏勾当的人,这种咒对身体无害,但身上会少上或是多出一两样东西,比方像他这种手脚无甲,或是周身长满毛发等等诸类的物事。手脚无甲,是在喻示着十指连心啊,是让你们世世代代记住亲情友情有如十指,千万不要反骨啊。”此话一出,岑竟乾陷入沉思之中,久久不再言语。 计天岳笑道:“风兄弟,真有你的,你这都知道啊?” 风乐淡淡一笑,道:“家祖本就是一位吃阴阳饭的得道高人,世代相传,我从小对此道就深有研究,颇多心得。” 计天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每次吹那笛音总让我浮生而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想法,虽然我对道法学一窍不通,但能把道法融入到笛音之中,就如同武学里的佛门狮子吼一般,以音伤人,那可是乖乖了不得之极,兄弟也可算是位道法高人了。” 风乐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计大人过奖了,那是闲来无事乱搞的把戏罢了,哪能算什么高人?” 计天岳正色道:“哪是什么小把戏?我觉得高明得很呐!若是将来必与安然一斗,在这些道法上面,料来你也不落下风的吧?” 风乐摇头道:“那不一定,我隐隐觉得他所习之法甚是阴毒,不似玄门正宗,这些旁门左道历来难缠得紧,小觑不得。” 计天岳点点头道:“若是加上我那位兄弟,对付他一定是十拿九稳了。” 风乐奇道:“你兄弟?” 计天岳方觉自己失口,笑道:“若是有机会一定给你们引见引见,你们都是精修道法之人。一定能有共同之音。”转回头对仍自发呆走神的岑竟乾道:“岑老板,你还没说完呢,然后呢?总不能因为手脚无甲就说他们也是那些弟子的后人吧?” 听他这么一提醒,岑竟乾回过神来,忙道:“当然不是,还有后着,还有后着,小的这就说下去。”咳了几声,接道:“小的那老父亲曾说过,那些弟子逃出来后,曾想过要开那血棺取出里边尸体抛弃掉,然后分那墨玉。只是那棺已被那老师傅下了封咒,弄了甚久均不得其法。那棺如同一个整体,开也开不了,砸又砸不烂,又不能抬着它到处走,众人无法,只好趁着洞中魃魈出外觅食之际重新抬了回去,在那洞中寻了个比较阴寒之处藏了起来。后滴血为誓立下协议,说只待以后哪位家中出了道法精通之人便纠集大伙一块前来取物,但不得以书面形式将此洞秘密公诸于世,只能在将死之时方能口授于身边最亲近之人,是以代代都以口头相传下来。其中也有些人贪得无厌,违背了誓言,偷偷便来取宝,但都是一进无还,估计也是被那几只魃魈吃得是干干净净了,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来了。透露秘密的和知道秘密的人都在洞中死得干净了,所以一般还得知此洞秘密的人只有那些活下来的弟子后人们,再加上那日粮店里惊现血棺,昨日小的全家上下惨遭灭口,才使小的又想起手脚无甲这么一说,思前想后,他们就决计错不了。” 计天岳沉吟半响,道:“照你这么一说,倒是十有**错不了了。那么说来,你在南坡镇定居也是为了那些墨玉了?” 岑竟乾苦笑道:“正有此意,只是我打小就不会那些甚么降妖灭魔的本事,是以一直不敢进洞,所以就寻思着凑齐那三样开棺法宝后再找一得道高人,进去将尸兵放出,取了墨玉就远走高飞。” 计天岳不由骂道:“糊涂,你以为如此就能取出墨玉?再说了,你如此一搞岂不是弄得生灵涂炭,你良心何安?”岑竟乾默然不语。 风乐谓然一叹道:“都是财迷心窍啊!” 计天岳听了此话,突道:“不对。” 风乐不解道:“怎么不对?” 计天岳道:“若是寻常人家,这六具血棺的确是笔不小的财富,可若是官家中人,这些根本算不得上什么,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调动一支军队前来取物?要知道就算取出那些血棺,可成本都还不够填补这次出行的日常开支。若说是为了安然个人的一己私利,料他还没那么大的面子竟然可以驱使得数万将士为他卖命?” ------------ 第十六章 险地脱困 风乐一怔,寻思一会无奈道:“这里边倒有点名堂了。” 计天岳接道:“是有着大大的名堂。” 一人大笑着接道:“两位大人在说些甚?什么什么的名堂?” 风乐与计天岳两人闻声大惊,站起来齐道:“张大人?” 脚步纷杂,一大群人从外走了进来,当头为首那人正是张管带张大人,后边簇拥着他跟进的都是他的亲兵护卫,却不见安然、费胖子和罗矮子那几人。那张管带行到牢笼前,停下脚步装着大惊道:“哎呀!本官出去处理一些日常杂事刚刚回来,听这些军士来说两位大人被关起来了,这……这是为何呀?”说着转首对这那些亲兵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本官只是叫你们请两位大人前来好生招待着,等着本官回来后有要事相商,怎么就把他们给关起来了?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蠢货!”骂毕又转头对两人笑容可掬道:“实在是委屈两位大人了,本官也是刚刚才知道此事,就连忙赶过来看望两位大人来了。”嘴上说笑着,却没半点放人的意思。计风两人默言不应,静观其变。 张管带在牢笼前来回走上几圈,停步望着两人一脸歉意道:“这牢笼乃安大人亲自设计打造的,本官也打开不得。如今他人已出去公干,估计几个日夜回不来,还得委屈两位大人在里边多待几日了,哎呀!怎么就弄成这步田地呢?真是的……唉!”话音间摇头叹息不止,似乎甚为难过。眼睛瞄见岑竟乾,指着他问道:“这人又是谁?怎么在此处出现呢?哪家哪营的?”岑竟乾复又躺回地上,双眼向天,对他的话音来个充耳不闻,闻而不应。 计天岳冷笑道:“张大人真得不知还是假得不知?” 张管带对他的话语似乎有些不解,道:“计大人何来此说?若是本官知道何必要问?” 神态真切,计天岳瞧在眼里,不禁暗道:“瞧他样子,难道当真不知?这一切全是安然那厮背地里搞出来的?”心中正惊疑不定时,却听风乐道:“先别提此人是谁,且说安然那些卑鄙之人使诈将我俩关到此处,该当如何?怎么说下官和计大人还是军中堂堂正六品的千总,要杀要剐总得有个说法,如此不明不白着实令人不服。” 张管带面色有些尴尬,干笑道:“这个嘛……两位大人稍安勿躁,一旦安大人回来,我立马叫他放人,还叫他摆下谢罪席,当面向两位大人赔罪,好不好?” 计天岳冷哼一声道:“那倒不必了,只要给我俩一个说法就行,至于放与不放,我想大人心中有数吧?”他见张管带一番推脱之辞,心中盛怒,索性不再自称下官。风乐在旁冷笑数声,也不言语。 那张管带面上一愣,笑容减消,对着左右道:“你们进去,把那人拖到外边去,本官有话要和两位大人说。”那些亲兵应了,开了牢笼,进去一把拉起岑竟乾拖了出来一直往外边去了,随后又有人将笼门咣的一声重重关上。 风乐语带讥讽道:“大人好本事啊,不是说安大人来了方可开得此门么?怎么才刚过了一伙功夫就能习得开门之术了?” 张管带面无表情,对风乐之言毫无反应,对着那些亲兵道:“你们也出去。”亲兵“嗻”的齐声应了,也自出到了洞外。 待那些亲兵都走得没影了,张管带方才回过头来道:“既然两位大人都是明白人,本官也犯不着再和两位打哈哈了,直话直说了吧!如今摆在你们两位面前只有两条道可行,一是继续做回那千夫之长,二嘛……!”说到这故意停下话音盯着两人不语,计天岳谓然一笑道:“二嘛就做那无魂的野鬼,是也不是啊,张大人?” 张管带嘿嘿冷笑两声,道:“果然是个明白人。”计天岳接道:“只是要想活命,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条件?”张管带刚想答话他已截口自顾说道:“那我就姑且来猜猜大人的意思,这其一,我俩想要活命,以后就得对大人言听计从,鞍前马后不得有异心妄想,当然,若是如此的话,我俩现在立马就可以出去,而且那安大人还是会来请那谢罪之酒,向我俩赔个不是。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张大人?”张管带背手望着他,并不答话,应是默认。 计天岳笑了笑,继续道:“这其二,若是不答应,也许是现在,也许是几日后,不管几时,总归是要掉脑袋的。”说到此处他面色一沉,道:“却不知张大人想要我俩为你做何事?我俩本是吃着朝廷俸禄的人,对大清朝自认是忠心耿耿,如今大人如此作为,倒使计某人有些糊涂,这忠*和忠于大人到底有甚区别之处?难道大人就不是大清朝的官?莫非……”他言下之意清楚明白得很,莫非你是想要造反另立山头? 张管带对于他话中之意如何听不出来,又是冷笑数声,语气充满讥讽问道:“大清朝?你认为这世上还有大清朝这三个字么?” 计天岳和风乐大惊失色,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道:“张佐宇,你真想要造反?” 张佐宇厉声道:“别人反得我如何就反不得?” 计天岳怒道:“你如此大逆不道,难道就不怕被满门抄斩,你一人还就罢了,难道还要你的家人跟你一块送死不成?” 张佐宇哈哈狂笑道:“满门抄斩?你倒说说现今谁来斩我?就那些满清遗民么?还是那皇帝小儿?实话和你们说了吧,如今大清朝已经完蛋了,那皇帝小儿也早是自身难保,顾自己都还来不及,还想斩人?” 他这一番话下来,在计风二人头上如同五雷轰顶,计天岳吼道:“你胡说!你放他娘的狗屁!你自己有了反心,就想拿话来诳我等上当,奶奶的,老子要是出得去第一个就杀了你。” 张佐宇也不理他,自顾道:“别说是我,现今连按察司刘宣刘大人,指挥使黄之鸣黄大人都参与其中,只有你等如此顽固不化的人才守着大清朝三个字不放,简直是愚不可及之极。” 风乐见他说得头头是道,有些惊疑不定道:“我大清朝幅员辽阔,兵多将广,就凭那几处小小的乱党毛贼,如何能反了天?” 计天岳骂道:“他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张佐宇冷道:“骂吧骂吧,继续骂!再骂也骂不回一个大清朝来。”计天岳怒气攻心,向他冲来,身子重重撞到牢笼栅柱上,冲力甚大,嘭的发出一声巨响。 风乐忙劝阻道:“计大人,且莫动火,先听这厮说下去,看他还要说些什么?”计天岳不语,眼睛死死盯着张佐宇,似要放出火来一般。 张佐宇摇头叹道:“本官念你等二人为军中猛将,跟随本官东征西战多年,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不忍瞧着你们白白就这么死去。本官有着爱才之心,所以才特地想来奉劝两位要识时务认清局势,只是想不到二位如此愚忠,当真令本官惋惜不已。”言罢面上痛心疾首之至。 计天岳吼道:“你他娘的放狗屁!” 张佐宇也不动怒,淡淡道:“是吗?如今全国上下各州各府,还有哪家姓满?还有哪个是爱新觉罗的子民?若不是我等身处边陲蛮荒之地,也早就变成他人之地了,本官和州上诸位大人如此作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风乐“哦?”了一声,道:“你待如何?” 张佐宇道:“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只要保住这一方水土就成。” 风乐闻言不怒反笑,道:“哦,说了半天,原来你要做土皇帝?” 张佐宇摇摇头淡然道:“不,不是本官要做那皇帝,本官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要做皇帝的另有其人,本官和你等一样,只不过是跑跑腿帮其摇旗呐喊罢了。” 计天岳冷笑道:“想来也是,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芝麻官,能有多大作为?只不过如今你能反当今皇上,说不定哪天你也能反那位土皇帝,反来反去自个儿就当起皇帝来也说不定。”任计天岳如何讽刺讥笑,张佐宇面色沉静,不惊不怒。 风乐笑道:“张大人,不知有话当说不当说?”张佐宇道:“尽管道来。” 风乐道:“听张大人所言,现今全国都已失守,说明敌势极大极为强横。我想不明白的是,中原大地上我朝精锐甚多尚且不敌,你又凭甚口出狂言道能守住这一方水土?就凭这些残兵败将还是那些山沟里的土豪劣士?” 计天岳喝了声:“问得好!” 张佐宇笑道:“这个问题无需两位关心,州上的大人们自有计较,本官现在再问你俩一句,愿不愿意一起打江山封疆土?” 计天岳双眼一翻,道:“跟你一起去送死?” 张佐宇道了声:“好,算你不愿。”眼睛望向风乐,风乐笑着摇摇头,道:“姑且相信你说的话,大清朝已然完蛋,我本是清朝武官,吃得是清朝的饭,既然大清朝已经没了,如今无官无凭,闲人一个,你又凭甚让我替你卖命?” 张佐宇沉声道:“不敢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划分一池一地与你还是有的,只要你一点头,今后若是事成,你便是一地之主。” 风乐点点头道:“那我可得合计合计,好好琢磨琢磨。”低头假意思虑了番,抬头惊道:“不对啊,张大人?” 张佐宇道:“有何不对?” 风乐笑道:“这镇安府辖地不过几百里地,大大小小的县镇也不过十数个,而军中战将甚多,若是个个都许给一地作为奖赏的话,如何够分?总不能指着一间房子道:‘这就是你的属地了’。”后边这句他模仿张作宇的语调惟妙惟肖。 一听此言,计天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把地分完了只怕那土皇帝都没地摆龙椅了,哈哈哈……” 大笑声中,张佐宇不禁有些恼怒,道:“原来你拿话戏耍本官来着,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后转身拂袖大步行了出去,身后传来计天岳和风乐两人的哈哈长笑声。 两人笑够,计天岳面色忧虑道:“只怕他所言非虚,这大清朝果真没了,唉!真是令人想不通,怎么说没就没了?”风乐正待答话,只见两个亲兵又拖着岑竟乾行了回来,笼门一开,竟把岑竟乾当死物一般抛了进来,唉哟一声中已被重重甩在地上。计天岳本就站在门侧,那两亲兵正要关门之际,他忽的一闪身跃至门前,用身侧重重撞在门上,那门呼得就反打出去,把站在门后的一名亲兵撞得飞了起来,朝后摔将出去,哼也没哼一声就痛晕了过去。另一名站在门侧正要拿锁关门的亲兵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计天岳已窜到门外,用头狠狠朝那亲兵额上撞去,只听咕的一声闷响,那亲兵身子一软,已倒下地来。 他回过身来低声道:“快走。” 风乐用脚踢了踢仍自在地上哼哼的岑竟乾道:“你走不走,不走就别起来,在这等着挨刀子吧。”话语声中已出到门外。 岑竟乾听风乐如此一说,立马翻身站了起来,随他快步行出牢笼之外。计天岳沉声问他道:“会使刀么?” 岑竟乾忙忙摇头道:“不,不会。” 计天岳低声骂了道:“一个大男人连刀都不会使,废物。”岑竟乾面色一红,不敢应答。 计天岳行到躺在门边的那亲兵身前,对着地上刀鞘右脚脚尖一挑,刀鞘弹了起来,落下时左脚脚背一伸正好接个正着,对岑竟乾道:“过来,把鞘上的皮扣子打开,把刀子拿出来。”岑竟乾战战兢兢走过去依言而施,计天岳左脚慢慢收回,将刀鞘轻落于地上,随后道:“你把刀子放下,本想叫你帮忙割断我俩身上的绳索,但看你拿刀的手抖个不停,像个娘们,还怕你绳子没割断先废了我的手。” 岑竟乾闻言忙忙将刀子放在他身前,计天岳对着风乐道:“兄弟,你小心了。”风乐会意,点了点头。只见计天岳右脚一挑,刀已飞起,紧接着左脚对着刀柄一踢,那刀径朝风乐飞去,风乐待刀到了近前,身子朝后便倒,双脚腾空伸出,已把刀柄稳稳夹住,刀刃朝上。计天岳赞道:“好俊的身法。”跃了过去,将身上绳索对着那刀刃划了下去,来回磨几下,绳索断开。计天岳伸手接过那刀,风乐从地上跃起,计天岳手起刀落,也将风乐身上之绳割开了。计天岳和风乐两人这一连串的动作配合,也只在瞬时之间便已完成,只把岑竟乾看得目瞪口呆,咂舌不已。 计天岳环顾四周,只见除了出外那条洞道之外,皆是石壁,此处竟是个死洞。当下道:“外边肯定守卫甚多,咱们要出去还得寻个万全之策才行。” 风乐点头道:“正是,若只是我们两人,倒是不惧,只是……”言中望了岑竟乾一眼, 岑竟乾急忙道:“两位大人莫要丢下我,若是能出得去小的还有些金银器饰,悉数都给了两位大人。” 计天岳呸了一口,道:“若是要丢下你,莫说甚么金银珠宝,就是取来整个大清江山也不带你。” 岑竟乾听他这么一说,言下之意是肯定要带他出去的,方放下心来,赔笑道:“那是,那是,小的说错话了。” 计天岳哼了一声,和风乐对望一眼,两人朝那洞道外悄悄摸去。岑竟乾正要跟上,风乐回头瞪了一眼,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莫要乱动坏了事。”岑竟乾无奈只得停了步子,眼瞧着两人身影没入到那洞道里边去了。 两人蹑手蹑脚行到一半,便已远远瞧见洞口的情形,两人蹲了下来仔细观察一番。只见洞口两侧各站有四名张作宇的亲兵,洞外仍时不时来回走动着一队队的兵士,从服饰上瞧,应是安字营的。计天岳用手捅了捅风乐腰间一把,朝后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朝原路悄悄退了回来。回到牢笼处,计天岳皱眉道:“这可有些麻烦了,守洞的兵士不少,硬冲是冲不出去的。”眼睛瞟往地上两具亲兵的身体,沉吟不语。 风乐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摇头道:“乔装打扮此法不通,咱俩什么人呐?千总的身份,军中兵士大多认识,再说外头还有张作宇的亲兵,岂有认不出之理?” 计天岳叹了一声,道:“那该如何才好?硬冲出去,咱俩人自是容易得很,但岑老板可就难说了,这也不是咱们的本意啊。”三人苦着脸思虑半响,也想不出什么脱身的好法子来。 风乐焦急间,围着牢笼四处游走,却见牢笼边上散落着几支竹子,想必是用来加固牢笼剩下的废料,收拾的人粗心,竟是遗落了下来。心下一喜,蹲下身子,从中选了根手指般大小长约一尺的细竹,拿在手中兀自揣摩着。 计天岳见状喜道:“你是要制作笛子?” 风乐瞧着手中的竹子良久摇头道:“手头没工具,这竹子其中有两道竹节,不好制成笛子。” 计天岳道:“瞧你的样子,似是有了主意?” 风乐点头道:“若是严格按照笛子的工艺来要求,现在的确不好做,不过特事特办,如此紧要关头还计较什么,只要能吹出音就成。”言罢起身行到被笼门撞晕的那名亲兵身前,拾起掉落在旁的腰刀,对着竹子瞧准方位一刀下去,砍掉了一半。他举着竹子凑到眼前仔细瞧了瞧,轻点了点头似是满意,又用刀尖在竹上挖了几个小孔,一根粗糙短小的伪笛子就算完工了,转头对着计天岳苦笑道:“这竹子将就着使用吧,没了工具,工艺不甚准确,一会吹得不好,担待点。” 计天岳轻笑道:“尽管吹奏,反正我也不懂那劳什子的音律,吹好吹不好对我而言没什么分别。”当下从下摆中撕下两条布条,揉成小团塞到岑竟乾双耳中,道:“此笛音甚是厉害,你还是莫听为好,省的一会晕了过去抬你麻烦。”岑竟乾双耳被堵,只见计天岳嘴唇开合却未闻其音,望着计天岳自是愣愣不明所以,想拿下耳塞开口询问,计天岳眼一瞪,左手止住他,右手食指放于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风乐将竹子放于唇上,双手按着音孔,抿着嘴吹将起来,只听着噗噗两下极其难听的声响传了出来。这声响一起,顿时传来外边兵士的问话声:“刘仁王丁卯,什么声音?里边出什么事了?”敢情是在叫唤地上晕倒的那两名亲兵,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洞道中传来,渐行渐近。 风乐有些尴尬,对着计天岳做了个抱歉的神情,计天岳摇摇头,示意无碍,让他继续吹下去,自己一闪身快步奔至洞道旁,持刀等待,若是那笛再吹不响,唯有硬冲了。风乐重新调整了下手位,定下心来,闭起眼睛,一曲音律缓缓从他嘴中笛上传将出来,笛声沙哑,杂音甚多,但曲调哀怨悲戚,也不知吹得是何曲。 笛声一起,计天岳便感觉心神一荡,几乎就想落下泪来,猛一激灵,知道这勾魂夺魄之音甚是厉害,稍不留神可就入道了,当下收敛心神,运力抗拒,静心留意外边的动静。只听那阵脚步声越来越慢,不一会便传来兵刃乒乒乓乓落地声不断,哀嚎呜咽之声大起,哭得甚是凄惨。风乐吹着笛子朝外迈步行去,计天岳对着岑竟乾打了个走的手势,岑竟乾虽双耳被堵,但仍有丝丝笛音传入耳中,也是泪流满面,悲不自禁之至,双脚哪还挪得开步?计天岳低骂一声,走上前来拖拽着他便走。 三人走到洞道中,却见洞中横七竖八或坐或蹲或躺着一群兵士,均是眼泪鼻涕横飞,哭声震天中对三人的出现毫不在意。三人迈步跨过他们,径朝洞外行去。出了此洞也不停留,寻着出外的洞道一直往前行去。一路上不断见着被悲伤之意击垮了的兵士缩在地上嚎啕大哭,早就失去战意,更别提想来阻拦了。 再行一段,风乐停止了吹奏,计天岳不明问道:“兄弟,怎么了?如何不吹了,这还没出洞呢?” 风乐道:“再往前一处便是我风字营的辖区,那些弟兄对我甚是忠心,倒不怕他们拦我。” 计天岳哦了声,也不再言语,拉着岑竟乾跟着风乐往前行去。只见前边有几人跃了出来,持刀喝道:“什么人?口令?” 风乐一怔,扬声道:“是我!” 前边那几人欢呼一声,急步奔来,到了近前倒头就拜,齐声道:“风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急煞小的们了,还道大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风乐对着那几人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先入营再说,吩咐下去,增加人手巡视四周,没我的许可不得任何人进来,若是有人硬闯,不论何人多大的官,格杀勿论!”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那几个兵士面上一惊,有些不明所以,风乐脸一沉道:“怎么?我的话说得还不清楚吗?照办就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几个兵士赶忙“嗻”的应了,有两人领命匆匆赶去传令去了,剩下一人当前行路,引着三人行不多时便踏入一洞府中,虽比不上计家营所待的那处洞穴宽广,但也不小。 只见里边黑压压坐着大群黑衣兵士,一见风乐他们进来,齐唰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计天岳行在风乐后边,悄声道:“你命几名兵士拿着我的令牌赶去我营处,叫他们赶来此地汇合,尽早出洞方行,若我估得不错,一会张佐宇那家伙就会带大队人马前来,少不了一场恶战了。”言毕取下腰间的令牌递给风乐,风乐点点头,呼来近前几名兵士,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将令牌交与他们,几人接过令牌行了一礼后顾自去了。 风乐命众人散开,就着地形又是一番布置,做好守御态势,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和计天岳岑竟乾两人立于洞中,静候张作宇的人马来攻。等了多时,只闻四处静悄悄,哪有什么大队人众前来? 风乐不禁有些纳闷道:“奇怪,我俩闹了如此大的动静,那张佐宇不可能没有听闻的吧?” 话语间却闻洞中深处传来兵刃相击声和喊杀声阵阵,计天岳突的脸色一变,道:“不好,他知我俩俱在此,不先来攻,却转去打我那众兄弟去了,如今我不在营中,他们突然遭袭,根本难得抵挡,我要回去一趟。”言罢抬步就想走。 风乐拦道:“我陪你一块前去。” 计天岳急道:“不用,张佐宇人多势众,你跟着去徒增伤亡。你带你家兄弟和岑老板先行出去,若是我能脱困,自到镇上寻你去。”说着间已是一展身形,朝里急奔而去,转瞬间便已消失在黑洞深处。 风乐瞧着那洞深处,轻叹一声,自言道:“保重了!兄弟!”转身令众兵士分成前中后三队,向洞外撤去。计天岳心中挂念手下一干兄弟,拼尽全力脚下生劲,去势快如流星,不消多少时辰已赶到兵刃响击之处。只见场中形势已然明了,计家营毫无防备之下突然遭袭,加之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而己方群龙无首,各自为战,胜负早分。只是计家营将士悍不畏死,仍自苦苦搏杀支撑,那些张佐宇的亲兵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只是慢慢收拢合围之圈,将计家营众将士逼到圈内,圈外弓箭手早就弯弓搭箭瞄着场内,只待时机成熟便乱箭齐发,将计家营众人统统射死。计天岳不及多想,不声不吭抡起手中长刀径直杀入那些弓手阵中,手中长刀上下飞舞,一心想要救人,出手自是不留余地。只见鲜血飞溅中只杀得那些弓手惨呼连连,东倒西歪,已是乱不成军。 计家营众人见己方主将杀来,顿时军心大振,齐齐呐喊着挥刀杀将出来。那些亲兵未料到身后竟然有人杀来,正待分兵出来围攻计天岳,万料不到计家营竟敢以少击多冲杀过来,措不及防之下阵型大乱竟让计家营给杀出了一个缺口,与计天岳会合到了一起。计天岳吼道:“朝洞外杀出去,我来断后,出去后直接到镇上去寻风字营,莫要理我。”众人得令,朝外就冲杀而去。这些前锋营的将士历来就是打仗的好手,而那些亲兵虽个人武技出众,但论阵前交锋就差上一筹了,何况此时堵在洞道的亲兵人数与计家营人数相若,如何能抵挡住一群一心只想向外冲的猛士,转瞬就被冲杀得七零八散,而后边想要跟上增援的人却被计天岳阻住,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一群人呐喊着冲往外边去了。 计天岳边战边退,退至洞道之前,心下估摸着那些手下将士尚未离远,当下却不再退,守着原地,那些亲兵冲得近前的人要不是被他一刀劈下,就是被踢得远远飞出。亲兵虽人多势众,却没一个能在他手底过上一合之数,上来几人就躺下几人,渐渐得再也无人敢冲上前来,远远退了开去只围不攻。计天岳手持双刀立于洞道前,周身全被血水浸湿,头上长发垂落下来紧粘于肩上身中,发梢流落下滴滴血珠,使他犹如修罗界中的战神现世一般,令众亲兵心中不由泛起阵阵惧意。 正僵持中,只听亲兵后边传来一人低沉着声音道:“放箭!”计天岳听得分明,正是那张佐宇的声音。张佐宇话语方落,只听松弦声不断,嗖嗖嗖的飞箭声中,一大片箭影朝计天岳身前压来。计天岳哪敢怠慢,将手中双刀挥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声中火星四冒,飞来急箭被他拨拉得到处乱飞。虽然那些羽箭暂时奈何不得他分毫,只是人力有限,箭却无穷,计天岳心道如此下去非得被乱箭射死,当下慢慢朝后退去,待寻得些间隙便逃。不料他身退一步,那些亲兵也跟着压上一步,总是保持着方才的距离,一直跟到洞道深处,计天岳心头不由暗暗叫苦。 又听那张佐宇道了声:“停!”众弓手收了弓,张佐宇叫了过来道:“计天岳,念你一身功力修来不易,又跟随本官多年,再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答应,咱们还是一家人。” 计天岳哈哈大笑,笑罢呸了一口,道:“跟着你还不是一样找死?再说现在你有把握能杀得了我?”我字刚出,右脚在地一点,身形已凌空朝前掠出两三丈,左脚再一点,已经闯入那些亲兵群中。一入人群中,双刀随即大开大砍,一下子就砍翻了近前的几人。这次他学了乖,不再远离人群,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这群兵士本来就多,洞道中又不甚宽广,往哪冲都能撞到人。这一下子弓手就没了用处,反而在乱中还被他杀了不少。计天岳一身奇功盖世,那些兵士如何能敌,他到处乱闯,凡是一近身者皆被他一刀砍翻,洞道中又不便展开攻击队形,人多的优势在这里反而成了劣势,正合他意,舞着双刀杀得是不亦乐乎。 张佐宇急叫道:“往后退,出了洞道再行计较。”这群兵士早被计天岳杀得肝胆俱裂,无心再战,一听主将下令撤退,当即转身循着洞口就逃,怕计天岳随后追来,跑得甚快,转眼就散得干净。 众亲兵簇拥着张佐宇逃出洞道后,立即展开队形,只等计天岳出来便给予迎头痛击。却听洞道远处隐隐传来计天岳的长笑声,笑声中道:“张大人,慢走,不送!”话毕又是一阵长笑,笑声渐远,已是听不到了。 张佐宇气得脸色煞白,此时方知上了计天岳的当,对着众亲兵怒骂一声道:“一群废物。”甩手分开众人气呼呼的自是去了。 计天岳一路奔出洞来,却是无人阻拦,想必都被风乐的人或者自家兄弟清理得干净了。也惧张佐宇追了上来,当下不敢停留,一溜烟往镇上赶去。拐过几个拗口后继续往前奔了一阵,远远便瞧见了镇口,路道两旁的草丛中忽地就跳出一群持刀黑衣汉子,一瞧是他,连忙收刀行礼作揖道:“原来是计大人来了。” 计天岳停了脚步定眼一瞧,认得是风字营的人,有些疑惑道:“你们怎么还在此?还不入镇去?此处留几个眼线就成了,无需如此多人啊?” 领头那汉子笑道:“计大人所不知,方才进镇时碰了个极其厉害的年轻人,手持一根扁担伤了我等好几个兄弟了,风大人不愿多生事节,就命小的们退出镇外,他自领着带出来的那人进镇交涉去了。”计天岳哦的一声,心下已经明了,那年轻人应该就是阳有仪的师弟凌云霄。 计天岳正待举步前行时,只听前边传下话来道:“风大人有令,此处留下一队人担任警戒,其他人等速速进镇。”当下扬声喊道:“风字营的兄弟进镇,计家营的兄弟留下。”底气充足,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前边远处隐约有人应了,不一会便听到一阵纷杂踢踏的脚步声响起,数百人往这里跑来。一到近头,个个喜出望外,就想要拜,计天岳忙制止道:“如此紧要关头,还行甚大礼?”对着一身材粗壮精湛的汉子道:“冷兄弟,你是千总副职,这里的一切就交你负责了。你赶快布置下去,从镇口到那乱葬岗处都要派上一两名眼线,一旦有着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回报。若是见对方大队人马前来,不可恋战,速速退回镇上。”那人抱拳嗻了一声,回身就点起人名布置具体的任务。计天岳待他们都各自领命散去后,一展身形迈开步伐朝镇上匆匆赶去。 还没进镇,老远便见风乐笑眯眯的站在镇口等他,一见他来,赶忙迎上前来抱拳哈哈笑道:“计大哥当真好身手,一人单打独斗,不但救出了自家兄弟还能全身而退,小弟我真是佩服得紧啊。” 计天岳笑着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风兄弟过奖了,说得计某人都不好意思了。”风乐闻言又是哈哈一笑,当下两人边说边笑步入镇中。自从那日岑家宅院被袭之后,南坡镇就萧条了许多,人人自危,平日里难见人迹,此时又有大批黑衣人入镇,家家户户紧闭房门,更是人迹全无了。 两人行到西街尾,前边一处宅院院门大开,不时有黑衣人进进出出,正是阳有仪所居之所。计天岳不解道:“这……?” 风乐见他神情疑惑,笑道:“自那安然扮匪袭击岑家宅院后,此地民众甚是恐慌,我等不敢扰民,本打算到镇外寻一地处安置伤员,只是这凌小哥侠肝义胆,硬是把我们拉到他这里来了,说是不从便要翻脸,也只好由着他了。” 计天岳哈哈大笑,道:“这两师兄弟,性子都一般模样,爽直得很。”言语声中已和风乐步入院中,只闻正房中传来阵阵呜咽之声,计天岳听得纳闷,不明所以。 风乐道:“是那岑老板,带来此处后竟然还发现他家中一老仆没死,主仆相见,自是激动万分,是以哭个没停。”言罢皱了皱眉道:“从方才哭到现在了,这主仆俩还真能哭。” 计天岳烦道:“我最看不得两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咱们出去转转,免得在此心烦。”言罢正要转身行了出去,却见门外风风火火闯进一人来,正是那整日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凌云霄。 ------------ 第十七章 凶物解封 凌云霄才一进来,冷不丁瞧见两人站在门前,愣了一下,随之笑道:“两位,怎不到屋里坐坐?” 计天岳闻着屋里的哭声,没好气道:“两鸟叫得欢,听着来气,不去了。” 凌云霄愣愣不解道:“鸟?”往屋里瞧了瞧,顿时明白过来,笑道:“不错,是叫得欢些,我进去叫他们消停会,再叫下去只怕眼睛都没了。”言罢就要往里走,风乐伸手拦住道:“算了,由着他们吧,我们出外走走就成。” 凌云霄贼兮兮笑着道:“两位,出门往东拐,东面街上最高最大那楼里边有好酒,一会喝够了莫忘着给我顺手捎回来一壶,这几日店面不开门,着实馋死我了。” 风乐笑道:“店面不开门,你让我两如何去取?” 凌云霄道:“若是常人,自然取不到,可两位不同,区区几壶酒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容易之事?” 计风两人不明间,凌云霄转身一溜烟跑回房中,房中传来他哈哈大笑声,计风两人方恍然大悟,计天岳骂道:“这小兔崽子在拐着弯骂我们是强盗贼人呢!”撩起袖子就要进去找凌云霄,风乐苦笑道:“算了吧,他说得也对,如今我们和强盗毛贼又有何分别?走,出去遛弯散心去。”计天岳面上仍自忿忿不平,风乐笑着拉起他就走。 两人出了门,竟是不自觉的真往东面而去,那凌云霄所说的酒字的确对他们诱惑不小,风乐边走边道:“他不说这酒字我还真没怎么觉得,在那鸟笼里一关就是好些日子,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还真要弄些酒水来暖暖肚子才成,咱去寻那酒楼,不开门大不了多使些银子也就是了,喝上几壶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人在后边接道:“这就对了,我刚好顺路,咱哥三一起一起吧?”两人一惊,往后一瞧,又是那凌云霄,原来他们前脚刚出门,这家伙后脚就跟了出来。 计天岳斜着眼瞧着他道:“怎么?你不怕强盗把你杀了?” 凌云霄走上前来,腆着脸笑着问道:“能否商量个事?” 计天岳哑然一笑,道:“怎么的?还想求甚事来着?” 凌云霄搓着手道:“只要能有酒喝,别说杀,就是活埋了都成。”话一说完三人齐声大笑, 计天岳右手一揽他肩头,笑骂道:“奶奶的,还真是个酒鬼,正合我意,咱们这就去喝上一顿,管他开门不开门,这强盗老子做定了,哈哈……!” 三人兴冲冲走到东街酒馆门前,风乐正要喊门,却见一兵士匆匆急步奔着赶来,老远见着他们便喊着道:“大人,大人,有情况!” 喊声中已经奔至三人跟前,也顾不上行礼,伸手一抹额上汗水急道:“前边眼线来报,安字营费字营的人马从北岗镇开了过来,还抬着五具奇怪的棺材进到洞中去了,另外还有些人上了乱葬岗抬了具一摸一样的棺材下来,也是进洞去了。” 闻言三人俱是大惊,计天岳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抬着的是五具棺材?” 那兵士答道:“小的不知,是前边的人传话下来的,小的不敢耽误,直接跑来禀告两位大人。” 风乐不禁道:“怪不得方才不见那三人,原来是运棺材去了,少了他们几人,张佐宇那厮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追来。” 计天岳神色惊疑不定,道:“那就奇怪了,若是那五具血棺的话,怎的从北岗镇运过来?不是置在洞中水中的么?可若说不是,如此劳师动众运来五具棺材又是为何?” 凌云霄不耐道:“猜能猜得出来么?还是赶去瞧一瞧吧。” 计天岳瞪了他一眼,道:“瞧?怎么瞧?” 凌云霄蛮不在乎道:“杀进去呗,这有何难?” 计天岳张口瞪了他半响,方道:“好主意!你打头阵,我们殿后,如何?” 凌云霄嘿嘿笑道:“你当我傻子?会出这么个馊主意?” 计天岳道:“愿闻其详?” 凌云霄双眼望天,却不语言。计天岳怒道:“两师兄弟一个脾性,都是喜好戏耍人,老子还不稀罕你那劳什子主意。”当下也双手抱肩,转到一边去,暗中却向风乐使了个眼色。 风乐呵呵一笑,道:“好了好了,两位也莫使小孩子家的脾气了,如今大事当前,耽搁不了,凌小哥,有什么好主意说出来就是,若是不合,大家再商量着办。” 凌云霄撇嘴一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是一条令人出其不意的险着罢了。” 风乐眉毛一扬,哦了声,笑道:“说来听听。” 凌云霄沉吟着来回走了两步,道:“你们刚从洞中杀出来是么?”风乐点点头,凌云霄又道:“你们人比对方少,是也不是?”风乐又点了点头,凌云霄又道:“你们只是在逃命,对么?” 计天岳再也忍不住,道:“你罗里啰嗦甚?说什么痛快点,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说来作甚?” 凌云霄啧啧道:“说你做事不经大脑,还真是不假,我这么问自有我的用意,也不和你打哑谜了,我直说了吧,我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如果你们站在人多势众的一方,刚刚打了个大胜仗,打得对方是落荒而逃,溃不成军,你们会如何?” 风乐思虑一会,道:“下令外围加强戒备,官员放松心态,摆庆功酒。” 凌云霄点头道:“若是再加上援兵到达,而且拿到了想拿到的物事,你们又该如何?” 风乐尚没答话,计天岳已是哈哈笑道:“双喜临门,还有什么好想的,喝他娘的一醉方休。” 凌云霄拍掌笑道:“那就对了,我们这时候杀将进去,他们应该是想不到的吧?谁能想到,已经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竟然在他们力量最强的时候杀了个回马枪呢?而且我们的目的不是要踹了他们的老窝,无非是进去证实一下那几具棺材究竟是不是血棺,瞧清楚了直接撤出,速战速决,没什么难事吧?” 这一番话只把计风两人听得是瞪大了眼睛呆立良久,计天岳方缓缓道:“兵行险着,你个臭小子,真是比你师兄还大胆。”他话音方落想不到凌云霄后边说出的话更让他吃惊不小,只把他和风乐吓了一大跳,只听凌云霄嘴里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咱们三个去就成,现在就去,完事后还能赶着回来喝酒吃菜! 三人奔到乱葬岗山脚,怕被对方探子发现,不敢再行正道,跳下路旁,专往草高林密之处行去。荒草高及人头,不好辨别方向,地下又坑坑洼洼的,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行得辛苦之极。好不容易终于摸到离那洞口十丈之处,三人藏在荒草丛中悄悄探头张望,只见洞口处那些岗哨所布木桩栅栏样样俱在,唯独却是人影全无,一片静默沉寂。 三人蹲下身子,计天岳望着两人皱眉道:“奇怪,平日里岗哨林立,守卫甚多,如今怎么静悄悄的不见一人?” 风乐道:“是有些古怪,莫不是使那空城计诱我等上当?” 计天岳摇摇头道:“不像,他们怎知我们还会去而复返?再说他们人多势众,兵力是我们的三倍不止,何必要使那空城之计?”却见凌云霄忽的站起身来,大摇大摆的行了出去,计风两人大吃一惊,却已是来不及阻止了,只得心中叫苦,无奈之下也只有跟了上去。三人来到洞前,四周还是毫无动静,未见任何异常之处。 凌云霄笑道:“早就没人了,估计是撤走了。” 计天岳惊道:“莫不是抬着棺材往州上去了?” 凌云霄望着洞里深处,道:“既然来了,就少不得要进去瞧一瞧,只是我眼睛有些问题,见不得黑,麻烦两位当前引路。”计风两人互相对望一眼,无奈苦笑,只得当先往里边行去。 一路行去,俱是空荡荡的默无声息,倒是往里再行了一里地左右,忽见眼前大亮,洞道两旁插满了火具,一直排到里边去了。 三人不禁停下脚步,凌云霄道:“这才有些奇怪了,若是已经撤走了何必还要点上这许多的火把?而且外边不点到了此处才点,他们应该还在里边,只是做什么勾当如此神秘?竟然连一个岗哨都不派?”三人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里边一定还有人在,不敢再如此大胆的前进,当下放缓步伐,悄悄摸了进去。 行到先前计家营所在的洞口前,隐隐听到里边人声鼎沸,计天岳悄声道:“好家伙,听声音判断,人数甚多,奶奶的,原来全龟缩在这了,也不知要搞些什么名堂?”他对这里熟门熟路,话一说完踮起脚尖,慢慢往洞道中行去,风凌两人紧随其后也悄悄跟了进去。行到一半,里边的话语已是清晰可闻,三人恐再往里走便被人发现,停下步来,仔细倾听洞里的动静,所幸此处是一弯道,虽然火光甚亮,但里边的人朝外瞧却是发现不了他们。 三人听了甚久,里边声音吵杂,无非都是兵士们互相谈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顿觉有些索然无味。便在此时,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道:“大家静静,静静。”他声音一起,便压过全场噪音,个个听得清楚,慢慢安静了下来。 计天岳低声道:“是罗矮子。”风乐点点头。 待场中安静下来,那罗矮子又道:“请各营各家主事的清点下人数,都到齐没?”隔了一会,便听到许多人名点报数的声音,又过了甚久,总算把名点齐了。 罗矮子的声音又起:“甚好,除了风计两营的叛军之外都到齐了。”他此话一起,场内一片哗然,计天岳低骂一声道:“放屁,现在倒变成我们是叛军了。” 风乐摇头苦笑道:“颠倒黑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凌云霄嘘的一声,白了他们两人一眼。 罗矮子等场内吵够了,制止道:“静静,张大人有话要说。” 场内复又安静下来,张佐宇咳了两声接道:“众位兄弟,关于那计风二人叛逃之事,在此本官还要说上两句,唉……”叹息声后良久方道:“对于他二人本官曾苦口婆心屡劝不止,无奈他二人反心已定,本官也实在无能为力,还被他二人伤了不少自家兄弟。本官念他二人乃军中栋梁,跟随本官日久,也是劳苦功高之辈,也不计较了,就放其二人一马,任他们去吧,唉……本官……!”语带呜咽梗塞之音,想必面上也极是悲痛之情。 凌云霄笑嘻嘻望着两人道:“原来你们如此反骨啊,果真狠心得很呐。” 计天岳面色一沉,正待出言反驳,只听里边有一人叫道:“请大人下令,咱们就冲将出去杀死哪两狗贼,不达目的誓不回还。”此话一起洞内顿时喊声一片,皆是相应之音,群情激奋之至。 凌云霄笑道:“现在你们都成过街老鼠了,引起公愤了。” 计天岳冷哼一声道:“想杀我?尽管放马过来,老子接着就是,只怕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风乐怕计天岳按捺不住脾气,直接就杀了出去,忙宽言劝解道:“计大哥,稍安勿躁,先看那厮说什么再做计较,一群虾兵虾将在此呱呱叫,你我自当旁人放屁就成,暂且忍耐一时,以后还怕没机会杀他个天翻地覆么?” 计天岳点点头道:“这个我晓得。” 张佐宇语带哭音道:“众位兄弟的心情本官都能理解,虽然那两人固然可恨,但本官念及同僚一场,还是由他们去吧!” 听到这里计天岳呸了一声,道:“他倒会做得好人。” 只听洞里又有一人大声道:“张大人,你大人大量,不和那两贼计较,着实令小的们佩服得紧,大人请放心,你放得他们咱可放不得他们,日后见了他们,自当帮你杀了就是。” 凌云霄不禁道:“此人是谁?口气好狂妄。” 计天岳嗤之以鼻,道:“一群法螺吹得震天响的马屁精,大话谁不会说?只怕见面的时候连话都溜不直了,到时候才知道谁杀谁?这家伙的声音我记下了,一会杀进去先拿他开刀就是。” 张佐宇道:“诸位兄弟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他二人的事暂且不提,今儿召集所有兄弟进洞,实在是有件天大的急事要公布,还望各位手足兄弟听了莫要惊恐慌乱。” 洞中沉寂,似乎众人都在屏声静气等着他说出什么惊天大消息来。张佐宇缓缓道:“从今儿起,咱们都不是大清朝的子民了,因为……”说到此处他略停一会,继道:“大清朝已经没了,前些日子里州上来了加急文书,已经证实了这个消息,那军机大臣袁世凯率北洋集团军叛朝投敌,已经逼迫当今皇上退了位,大清朝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话音落下良久,洞中仍是静无声息,这消息来得突兀,想必洞中诸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蹲在洞道中的三人也是被这消息惊得大大开了嘴巴,久久不能自己。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洞里轰然大吵大闹起来,有人低声哭泣,有人破口大骂,乱哄哄的吵闹不止。 只听那张佐宇继续大声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本官尚有话说。”只是洞中诸人早被方才那消息震惊得六神无主了,如何能不急不躁?张佐宇又连喊几声,只是洞中吵杂,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那罗矮子的声音复起:“谁再瞎嚷嚷的,赏嘴五十。”他一人之音响彻全洞,洞中诸人听得明明白白,慢慢安静了下来。 张佐宇声音激愤道:“如此乱臣贼子,我们该不该讨而伐之,如此祸国殃民之辈,我们该不该杀之后快?” 诸人跟着竭力大喊道:“该!”声音震耳欲聋,传来回音阵阵。 张佐宇又道:“可敌势强大,我们如何能敌?州上的几位大人思前想后,终想出一招妙招来。”洞中人又是一番喧哗,待声音冷清下来,他才道:“我们现今所在地处南疆边陲蛮荒之地,山形险恶,易守难攻,又是穷山恶水,历来不太引人注意。州上几位大人的意思是,坚守此地,暗中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便杀出广西,反上北边,捉拿那谋朝篡位的大奸贼,重扬我大清国威。”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大义凛然之极,众人齐声呼应。 风乐摇头叹道:“若不是他在牢笼前吐露了真言,只怕听了此等的话语,我也得死命效忠与他。” 计天岳低声骂道:“貌似忠肝义胆,实则狼子野心,这番话下来又不知道骗得多少将士为他们的开国封土之梦白白丢了性命了。”两人谈话间,耳听洞道中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有人从洞里行了出来。 三人站起身来,将背紧贴洞道处,待那人转过弯来,计天岳揉身而上,一指戳向那人的天突穴上,那人呼不上气身子软瘫了下来,计天岳一躬身就将那人扛于肩上,和凌风两人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俩在此守着,我拿他出去问个话。”言毕扛着那人轻手轻脚行了出去。 到了外边,计天岳将那人放于地上,解开了他的穴道,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之上,那人认出是他,顿时面如土色,身子颤个不停,计天岳闻到一股尿骚味,低头一瞧,那人裆下已是湿了一片。计天岳骂道:“瞧你个鸟样,慌什么,只要问你甚么就实话实说,饶你性命,若是有半句虚言,哼!”说着手上使力,刀刃又压下去一分,那人忙不迭的点头。 计天岳道:“你是哪家哪营的人?” 那人颤声道:“费……费字营的。” 计天岳道:“那我问你,你们今日里从北岗镇上运来什么物事?” 那人想了一阵,道:“没从北岗镇运来什么东西啊?” 计天岳手上一划,那人脖子上立时被划开了一道细浅的口子,血丝渗将出来,那人吃痛,咧着嘴急道:“大人,小的没撒谎,今日的确是从外边运了几口棺材回来,但不是从北岗镇那运来的,而是从百里外的驼娘江运来的。” 计天岳疑惑道:“驼娘江?” 那人不待计天岳问话已是自顾言道:“数月之前,安大人就命小的们出发到约百里之外的驼娘江中,顺流而下,约行数十里地江边有个洞口,进了洞就是和此洞相连,原来那洞口竟是此洞的另一个出口。往里行了约莫二三十里地左右,就到了安大人所指之处,就从洞中水潭里取出了这些棺材,而后就不停不歇的连忙运着棺材赶了回来,昨日来到北岗镇,安大人和费大人就在那等着我们,由他们押运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回到了洞里。” 计天岳闻言自是吃惊不小,心中沉吟道:“数个月前?这安然果然早知那些棺材的所在,肯定也知从前洞进去必碰那些怨灵,所以叫我等前去送死,利用那些怨灵除掉我,好毒辣的诡计,还好万幸让我碰到阳兄弟,否则他的奸计还真是得逞了。” 那人见计天岳久久不语,怕是在怀疑他所说的话,忙忙道:“小的句句是实,望大人明鉴,若是小的……”计天岳不待他说完朝他颈后的天柱穴猛击一掌,那人头一歪已是痛晕了过去。 计天岳返回洞道中,见着凌风二人面带忧色道:“此事不大好办了,他们运来的正是那几具血棺。”当下又将那兵士的话意跟两人重复了一遍,两人听了后自是大吃一惊。 凌云霄惊疑道:“听那老刘头道,就算取到棺材也无用,因为血棺都上了封咒的,根本解不开。” 计天岳点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说事情有些麻烦了,若是解不开,安然那肺痨鬼何必如此费尽周折把血棺运来?我担忧的是,他万一能解封呢?若是我猜得不错,他手头上现在已经完全凑齐了激活尸兵的三样法宝。”此话一出,凌风二人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啊”的一声惊呼出口,洞里有人发声喝问道:“谁?”脚步纷杂,已有多人奔了过来。 计天岳道:“快走。”三人齐齐往洞外跑去。三人功力都是不凡,脚下使劲,奔得是迅快无比,已将那些追兵远远甩在身后,后边传来追兵的阵阵呐喊之声,要想追来已是不能。 凌云霄边跑边问道:“为何要逃?不是要杀个痛快么?” 计天岳道:“我们此次入来无非就是探听消息罢了,既然已经摸清情况,为何还要打?还是速速回到镇上想个对策方为妥当,好过在此纠缠浪费时间。” 凌云霄点点头,笑道:“想不到你的脑子还比较好使嘛。” 计天岳回头瞪了他一眼,怒道:“你怎么凭多废话?” 风乐见两人又要斗嘴,忙道:“还是赶路要紧,快走。”三人奔至洞口处,也不停留,下了山岗转上马道径望镇上奔去。 三人赶回到凌云霄家中,那岑家主仆却不知去向,凌云霄问了门口值守的兵士,知道他们去了岑家宅院的废墟,他望着岑家宅院所处的方向不由心中叹了一声。遂举步走入正堂中,给计风二人彻了茶,也坐了下来道:“若是尸兵被解封?咱们该当如何?” 计天岳摇头道:“一路来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只觉麻烦之极,但要想出法子来,又是半点都无头绪。” 凌云霄拿起茶碗咕的喝了一大口茶,望着风乐道:“你呢?可有甚么好法子来应对?” 风乐苦笑道:“能有什么好法子,只能企盼他们并无解封之法罢了。” 计天岳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直把桌上的茶碗震得跳了起来,里边的茶水撒泼出来,流了一桌。凌云霄吓了一跳,没好气道:“好端端的你拍什么桌子,糟蹋了我的好茶。” 计天岳歉疚的笑了笑,道:“想得心烦,不由自主就使上劲了。” 凌云霄瞪了他一眼道:“莫要打坏了我的桌子,这可是上等的柳州红木所制,价钱贵得很呢。按我的意思,带齐人马直接杀进洞去,抢了棺材就跑,他们没了棺材还解什么封?” 计风二人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凌云霄起身行出门去,院子中传来他的话语道:“开个玩笑的,何必当真,我出去溜达溜达,看看酒店开门了没。” 计天岳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不想了,着实令人头疼,事情既然要出,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我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合眼了,是在困乏得很,去寻个地方睡上一觉才成。”转身瞧了瞧,便行到里屋去了,不一会功夫,里边就传来他的阵阵鼾声。 风乐一人呆着着实无聊得紧,便细细打量起这间正堂来,却见中柱上悬挂着一支长萧,心中不由大喜,举步行到柱前,解下长萧拿在手上,放到口中吹了两声,只觉得声音圆润浑足,不禁道:“好萧!”拿着萧出了门行到街上,举目四望,自往西郊而去寻那吹箫的好去处。 凌云霄行到东街酒馆门前,走到台阶上叫打起门来,拍了老半天,门才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小伙计探出头来,道:“今日不做生意,还请先生到别处去……”话没说完,早被凌云霄一手推开,闯了进去。 那小伙计急急跟在他后头,连声道:“先生先生,本店今日真的不做生意,你瞧,这不是为难小的嘛?”凌云霄也不理他,径直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双手环抱胸前,翘起二郎腿,身靠着椅背眯起双眼,任那伙计如何发话催赶,他俱是来个不应不答不理不睬。 那伙计好话说尽,见他如此模样本想动粗用强将他赶出店外,自忖身小体轻,若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讨得好去,实在没辙了,只好道:“罢了罢了,你这粗鲁汉子,今天暂且再做你这一单生意,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本店概不赊账,请你先亮亮银钱,好酒好菜自给你端上就是。” 凌云霄双眼一开,右手伸入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些碎银子放于桌上,道:“来三斤老白干,料来今日店中大厨必然不在,好菜就不必了,给我来盘花生米下酒就成,这些都够了吧?” 那伙计点头笑道:“足够了,足够了,你稍等一会,我这就给你弄去。” 凌云霄待那伙计端上齐全,迫不及待拿起酒壶咕咕咕就是几大口,一抹嘴巴哈哈大笑道:“好酒,几日未曾饮上一滴,憋坏了我了。”当下就是几粒花生米就着一口酒左右开弓起来,本是三斤白酒,不料他几日不喝,已是极馋,转眼间就喝得干净,喝完再要,如此反复,竟是喝了七八斤不止。直喝到残阳西沉,夜幕降临,那伙计不住口的催促,他才醉醺醺的起身行出店来,才一出门,微风吹来,不禁酒意冲头,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翻跌下地,那还管三七二十一,身子横躺在那台阶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得正香中,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兵刃相击之声,昏昏花花中醒了过来,触眼之处,皆是黑沉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之极。那些刀刃相击之声似乎是从北面镇口处传来,渐渐朝街中移来,可如今他双目不能视物,再加酒意未醒,只能勉强翻起身来,愣愣坐着走神。 兵刃相击声渐大,已在十字街口中响起,呐喊声惨呼声不断,似乎打得甚烈。凌云霄才回过神来,猛一激灵,暗道:“不好,敌人杀进镇来了。” 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腿软身乏,竟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不由暗骂自己道:“明知道大敌当前,还要喝酒误事,凌云霄啊凌云霄,你迟早得死在酒字上。” 正暗暗咒骂自己之际,只听街中传来一人的笑声,声音洪亮震天,笑声中只听数人惨呼连连,正是计天岳来了,笑声一停,只听他道:“我道是谁来了,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原来是你这个矮子。” 一人尖声尖气道:“计大人,咱可不是来打仗的,的确是有急事相商。”正是那罗矮子的声音。 计天岳道:“是么?怎么来商量事情带了那么多人?家伙事还不少,明亮亮的甚是晃眼啊!” 罗矮子道:“是出大事了,而且的确事出突然,我实在无法,自能带着些人往你们这边逃来了,还望计大人瞧在往日同僚一场的情分上,帮兄弟一把。至于打斗之事,实属无奈之举,你家兄弟不让我等进镇见你,唯有硬冲了,如今见了你,自然就不需再打。” 计天岳哈哈大笑,笑声忽的一停,冷道:“我如何信你?” 罗矮子的声音又起,道:“众位兄弟,快把刀子放下,快,快。”只听一阵叮呤呛啷的兵刃落地声不绝于耳,待声音静默下去,罗矮子复道:“计大人,你瞧,我的人全把兵刃放下了,总该相信我了吧?” 计天岳不语,似在考虑之中。隔了良久,计天岳道:“你且说说,出了什么事情了?让你如此心急火燎狼狈不堪?” 罗矮子叹了一声,道:“大事,天大的大事,只怕我们在这说话的功夫里,那些要命的物事就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他话音方落,只听计天岳惊呼一声,道:“莫不是你们已将那些尸物尽数放出来了?” 罗矮子接道:“正是,只是和原先预想的不大一样,计大人,如今那洞里已是翻了天,兄弟我若不是逃得快,只怕现在已是魂落黄泉,和大人你是阴阳相隔了。” 计天岳冷哼一声,道:“那是你们自作孽,活该自作自受。” 罗矮子急道:“计大人,此时再说此话还有什么用?还是大家合力想个法子救命才成啊!”计天岳久久不语,似乎还在考虑着。凌云霄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站起身来就走,却忘了自身是站于台阶之上,一步踏空,已重重摔落下来,一阵剧痛传来已是躺在街面之上。他也不顾着周身疼痛,翻身起来就走,虽是双眼不能视物,但远处十字街中火光点点,按着那方向走决计也错不了了。 计天岳仍自深思之中,却见凌云霄分开人群浑身酒气摇摇晃晃行了进来,径直走到那罗矮子身前。罗矮子尚没明白怎么回事,却见凌云霄呼的一拳自上而下朝他顶门袭来,拳风锐利,罗矮子大惊,百忙之下身子向后一退,避了开去,还没来得及出言相询,凌云霄第二拳又至,还是击他顶门之处。 计天岳呵呵一笑,也不劝阻,双手环抱胸前竟瞧起热闹来。罗矮子又是往后退了一步,头一歪让了过去,正待反击却见凌云霄第三拳又到,这一拳比一拳迅疾无比,一拳更比一拳力道猛足,罗矮子先机已失,只能再退一步,不料感觉脚跟一空,后边竟无实地,还没反应过来已是摔倒在街边臭水沟之中。他身形甚小,掉在水沟中却是刚刚合适,瞧着他的狼狈样,计天岳哈哈大笑,引得旁观众人也是一阵大笑。 凌云霄拍了拍手,道:“你拳打我朋友,这次让你落入臭水沟中吃些苦头,他的账等摆平了尸兵之事再和你做个了断。”罗矮子从臭水沟中跃了出来,一身臭水湿淋淋的臭不可闻,面色盛怒,只是如今有事相求,却又是敢怒不敢言。 计天岳笑着道:“好了,暂且相信你一次,说吧,是怎么个一回事。” 罗矮子气鼓鼓瞪了凌云霄一眼,转对计天岳道:“还不是那安然使的好事,明明拍着胸脯说了大话,说什么万无一失,尸兵一出天下无敌的漂亮话,哄得州上诸位大人和我等飘飘然的,只道这些尸兵一旦激活,我等的江山就算十拿九稳了。哪料到这家伙虽有激活之法,却无驾驭之功,尸兵呼是呼出来了,结果却不听话,端是凶残无比,我们这些凡夫俗体,没有一个能在它们手底过上一合之数,转眼就把洞里的人咬死大半。那安然仗着有点邪术,不顾我等众人,却死命护着张大人不知去向。那胖子也不知躲到哪去了,我眼瞧大事不妙,带着手下残存的兄弟就跑到此处来了,若是我估得不错,那些尸兵在洞里寻不到活物,肯定要往镇上走,我们目前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这些关系到大伙身家性命的大事,该怎么办还得大家合计合计方成。”他说得极快,架子虽小头脑却灵,一口气就把前因后果说得个明白清楚。镇上诸人中,虽只有计凌风三人知道尸兵的事情,但听了罗矮子所叙之事,也必知这些尸兵是悍猛恐怖之极的凶物,是以他话一说完,众人自是惊呼出声,大惊失色。 计天岳正待发话,却听远处屋顶之上有人打了个呼哨,一人叫道:“那些尸兵往这边来了。”正是风乐之音,原来他站在东街酒馆顶上,自幼习得那天眼之术,站得高望得远,夜色沉沉中已是瞧见远方荒野之中蹦蹦跳跳来了几物,连忙发声示警。 众人大哗,情不自禁握紧手中的钢刃,神情紧张之极。计天岳高声道:“大家莫慌,我,凌小哥,罗矮子还有风兄弟先去镇口阻住它们一阵,剩下的人立马叫醒各家各户的人,吩咐他们逃命要紧。”他没见识过尸兵的厉害,只道凭四人的身手应能阻挡住一阵,但罗矮子和凌云霄可是深知尸兵的厉害之处,听他如此一说俱是叫苦连天,罗矮子连连摆手劝道:“使不得使不得,那些尸兵厉害之极,单靠人力根本无法抵挡,只怕上前是白白送死去的。” 凌云霄虽也是面有苦色,但知如此紧急之时,除了按计天岳所说的办还真无他法,咬牙道:“唯有如此了,赶紧分头行事吧。”从一兵士手头上取下火把,转身朝自家奔去,计天岳只道他要逃,惊问道:“你去做甚?”远远传来凌云霄的话语道:“回屋取我师父的几样镇尸法宝。” 凌云霄急步赶回到家中,将火把插在院中便奔入屋中,只见岑家主仆早已披衣起床候在堂中,一见他急匆匆跑回来,皆同声问道:“凌小哥,出了甚事了?外边乱哄哄的?” 凌云霄无暇顾及,直冲入里屋处,边跑边道:“你俩快逃,往西郊山上跑得越远越好。”话语声中已到屋角那铁箱处,却见箱中上锁,情急之下运力右手掌上,使力一扳,咔的一声中那锁应声而断。他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一件阴阳道袍,将道袍穿于身上,又取出一卷被黑狗之血浸泡过的红绳,挂于肩上,再取出成叠的纸符胡乱塞进怀中,转身行至另一处墙上取下一把桃木剑跑了出去,却见岑家主仆二人仍不明所以呆呆的立在正堂中等他。 凌云霄见他二人如此不禁大急道:“你这两人,还不快跑,晚了小命都没了,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快跑就是。”也不顾二人如何,已是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取了火把就往镇北头而去。 才跑到十字街口,便隐约听到北郊远处传来阵阵嘭嘭嘭之声,他对此声熟悉得很,正是尸妖的跳跃之声。从声音上判断,至少三只尸妖以上,只觉得心跳也随着那阵嘭嘭声起伏不定,急跳了起来。奔至镇口处,只听头顶上计天岳叫道:“上来!”他抬头一瞧,只见计天岳站在镇口右侧的房顶上,冲着他摆手,他不敢耽搁,趁着冲力一脚踏上屋前一沙堆上,使力一点,身子已经凌空而起,快要力竭之时又蹬了下墙面,身子又往上升了丈余,快到屋顶之时,计天岳伸手抓来,已把他拉上屋顶。 ------------ 第十八章 暗夜子时 凌云霄方在屋顶站稳脚跟,只听街对面的屋顶上传来风乐的声音道:“来了。” 凌云霄循声望去,只见风乐和罗矮子两人伏在屋顶之上凝神戒备着,与他们两人分守镇口两侧,只待尸兵一来便给予迎头痛击,只是能否拦住这些凶悍至极的妖物,只怕四人心中此时也完全无底。 嗬的一声阴啸,嘭的地面一震,一只尸兵已经当前在镇口出现,它嗅到附近有生灵气息,一踏入镇口街面便停了下来,口中低吼连声,从它鼻腔处发出哧哧的声响,似乎在寻找生灵气息的来源。计天岳见它只是一只,料来合四人之力应该斗得过它,时机不待,哪还做他想,口中怒吼一声,双手左右持刀右脚一使力,朝那尸兵就跳了下去。那尸兵闻到动静,跳转过身来,计天岳已跃至它面前,手中双刀对着它脖颈之处一左一右划砍了过去,只见火星四冒,竟是砍不进去。那尸对着他嗬了一声,一股臭不可闻的阴寒之气直冲面门,计天岳感到一阵晕眩,脚下踉跄。 风乐口中的萧音已然吹起,这次曲调却是雄迈激昂,如同万军冲锋陷阵一般。那尸本来正要对着神志有些模糊的计天岳就是一口咬下,听到萧音一起,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停了动作。凌云霄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当,将肩上红绳展开,那绳头本就是个大结环,凌云霄瞅准那尸的脑袋当头抛下,不偏不倚正好套个正着,结环已牢牢扣在那尸脖子之中。一丝丝红光在绳上游离不停,股股青烟自它脖处冒起。那尸凄啸一声,竭力摇头摆首,想要摆脱那绳的控制,只是又不敢用手触绳,每动一下,颈上青烟又多了几分,样子甚是痛苦万分。 罗矮子飞身下屋,一把拖起计天岳就朝后跑,他身型奇小,计天岳体型庞大,这一小一大,小的拖着大的跑,甚是滑稽之至。只是如今危境当头,凌风二人已是无暇眼及,若是平时所见只怕都要笑出声来了。跑离了那尸约莫十丈之处,计天岳才醒过神来,用力摇了摇脑袋,余悸未消道:“好厉害的尸气,差点就入了道了。”正暗自庆幸中,只听镇东镇南两处也传来嗬嗬的尸啸声,嘭嘭嘭声彼起此复,夹杂着房屋倒塌声众人哭喊惨呼之声不绝于耳,计天岳对着凌风两人高声道:“不好!这些尸兵不是同一个方向进镇的,东面和南面危矣。” 凌云霄一手捉绳,一手快速脱下身上道袍,对着那尸当头罩下,一股糊味传出,只听那尸凄厉厉惨呼连连,身子抖索索的急跳个不停,只是苦于被那绳索所缚,只能是在原地蹦来蹦去。凌云霄对计天岳急道:“此尸暂时被缚,只是我道法修为尚浅,不知如何运用这些法宝,仗着法宝本身的法力还能勉强支撑一阵,你赶快把镇上的生人都叫喊到这边来,从北边出镇,越快越好。”计天岳和罗矮子两人闻言哪敢耽误,展开身形窜至十字街口处,运足内力喊了起来,指引方向叫镇上众人直往这边逃来。 他们都是功力精深之人,一起齐声大喊,自然威力十足,声音远远传了开去,震得群山回应,镇中诸人皆听得明明白清清楚楚。不一会功夫,大批人众哭天喊地前拥后挤的朝这边狂奔而来,跑到镇口,却见镇口处蹦蹦跳跳着的那尸,不由惊惧得停了脚步,谁也不敢上前。凌云霄见状又惊又急,连连催促道:“快走快走,还他娘的等什么?” 罗矮子见形势紧急,对计天岳道:“我去引路,你在这喊着。”不待计天岳点头,已是当先朝那尸妖奔去,绕过它的身侧奔出镇外,在镇外停了脚步不停打手势叫人众赶快逃过去。那些人初时还犹豫不决,渐渐也有两三人学着罗矮子的办法战战兢兢的跑了过去,出到镇外去了。剩下的众人见已有人跑了过去无碍无事,哪还顾及其他?呼啦啦的往前绕过那尸就朝外奔去,跑得极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转眼间都已往外逃散个干净。 凌云霄使力喊道:“莫要乱跑,瞎跑只会撞上那些妖物,前边十里处有个岔道,往右边直走尽头处是个义庄,那处被一得道高人布下了许多禁锢,料来尸兵还不敢往哪走,先往那跑再行计较。”声音远远传了开去,众人听得分明,按着他的话就寻路朝前急奔而去。 镇里四处虽还是不断听闻到哭爹喊娘乱成一团的惨呼声,但已再无人往此处奔来,只怕都难逃那些尸兵之手了,计天岳又喊了几声,前边街道仍是空空荡荡,不由暗叹一声,转身奔了回来。 凌云霄道:“你和那矮子先往义庄,我和风大哥随后就到。” 计天岳知道这些妖物非人力所能抗拒,自己对降妖镇尸的道法半点不知,留了下来也只有碍手碍脚,毫无作用,当下对凌云霄抱拳道:“保重了,小兄弟,咱们义庄见面。” 凌云霄点了点头,重重道:“义庄见面。” 计天岳快步出镇,与那罗矮子一道往前便走,身形闪了几闪间,已消失在茫茫夜雾之中。 凌云霄瞧着两人走远,对风乐摇了摇手,风乐会意,吹着萧当先跃下屋来,行到镇外等候。凌云霄俯身单手掀开几片瓦片,将绳索系于椽木之中,伸手拉了拉,见甚是牢固。站起身来忙忙跃下屋来赶至风乐身旁,两人朝前急奔而去。萧音渐行渐远,越来越弱,慢慢就听不到半点声息了。那尸失了萧音的禁锢,尸性恢复上来,嗬的尖啸一声,身子朝上高高跃起,落地后又是朝后一跃,已挣脱出了那件阴阳法袍,却把锁妖索拉得绷直,青烟阵阵,它耐着痛苦,又是往后一跃,哗啦啦声中,只将那屋半个屋面掀翻了下来。虽说绳索已失了固定之物,尸兵行动重获自由,只是锁妖索一头捆于脖子上,它却是没有半点办法解得下来的。颈上青烟不断,它痛楚难耐,拖着锁妖索竟是对着镇上房屋横冲直撞起来,轰隆隆的撞击声中,尘灰四处飞扬,镇北面的房屋已被它搅得面目全非,时不时还听到那些倒塌的屋中传来阵阵生人的惨呼声,定是那些以为躲在家中便可逃过一劫的人家。 数百人缩在义庄大堂之中,兀自惊魂未定,望着满堂棺材,虽知里边空空如也,并无一物,但刚刚经历了那些尸妖的威胁中死里逃生,此时再看着这些棺材,个个心底皆冒出阵阵寒意。计天岳和罗矮子站在义庄门口,翘首以盼,只见远处黑雾中疾奔而出两条人影,待奔得近了一瞧,正是凌云霄和风乐两人。计天岳心中一定,大笑迎了上去,与两人合在一处,有说有笑的返了回来。 几人回到大堂中,凌云霄望着犹自惊惧不安的人众,里边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神态疲倦,惊恐难定之极。转身对着计天岳几人使了个眼色,带他们行到一旁悄声道:“明日一早,你我几人得找上一些身强力壮之人一同返回镇子处,搬些粮草来才行,人数如此之多,吃饭可是个大问题。” 罗矮子大惊,道:“还要回去?” 凌云霄瞟了他一眼道:“这些妖物虽凶,但都畏惧白日之光,只能夜间行事,所以白日里我们倒是安全的,先搬些食物来填饱肚子再说,此处虽然暂时无忧,但恐不能持久,待镇上生人死绝,那些尸妖终究会觅味寻来的。” 罗矮子嘟嚷道:“你不是说此地已被高人下了禁锢,不惧那些妖物么?” 凌云霄皱眉道:“下是下了禁锢,可究竟能不能抵挡住那些妖物着实心下没底,万一不能抵挡呢?再说此处只能暂避一时,难道你要长久住下去么?还是得想法子逃离才是。” 风乐点头称是,道:“凌小哥说得在理,还是逃出去妥当些。只是出外只有一条道,必经那乱葬岗,脚力好的,一天一夜可达北岗镇。但我们这些人中,有老有小,要想到那北岗镇只怕不易,白日好说,一旦入夜,可就危险至极了。” 凌云霄面带忧色道:“乱葬岗位于南坡北岗之间,那些尸妖能寻着味到了南坡镇,它难道就去不得北岗镇么?我怕最迟一两日内,北岗必遭南坡一般境况,所以经北岗往外逃是万万行不通了的。”他此话一出,计天岳等人皆默然。 风乐把玩着手中长萧,深思半响道:“若只是尸兵作乱,尚且不惧,它们再凶,数量也是有限,这地域如此之广,四通八达,不行马道走野道,逃还是逃得出去的,我怕的是……”说到这里紧锁眉头,不言不语,仍在沉思中。 计天岳急道:“磨磨蹭蹭做甚?说出来就是,经今夜一闹,还有什么事更比这种事更离奇恐怖的?” 风乐眼神游离不定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据我家祖上相传,道但凡是被百年僵尸咬中之人,尸毒上身,三日之内必遭尸变,变成新的尸人。我担忧这个传闻一旦是真的,那这百里之地,就真的是遍地丧尸,满处妖物,而到了那时,我等真的是无路可逃了。” 计天岳闻言惊愣了半响,扰扰头道:“没那么邪门吧?” 凌云霄点头道:“我听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传说,若是真的,那可就麻烦之极,唉!我那师兄怎么还没回来,若有他在,多一人多一分力,逃生的希望也就增加了一分。” 一说到这,计天岳唉哟一声,右掌猛拍一下前额道:“不说我还真忘了,若是你师兄回来,不明不白误入尸兵禁地之中,岂不是大大的危险?”听他这么一说,凌云霄也不由心慌了起来。只是如今仍是黑夜之中,自身都还难保,如何又能觅得师兄告知一声?只能心中暗暗祈福师兄不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就是。 当下几人各怀心事,凌云霄本想寻个地儿睡上一觉再说,可一念及师兄安危,如何能睡得着?只得和众人默默坐着好不容易捱到天明,瞧着东边渐亮,便叫起计天岳等人,又从那些逃出来的人群中挑了数十名年轻汉子。只是那群汉子一听要重返南坡镇,头摇得似拨浪鼓,哪里敢去?凌云霄无法,只得又把妖物特性重述了一遍,只听得那群人将信将疑,仍是不敢前去。最后还是罗矮子拔刀相逼,威胁道若是不去便一个个杀了,免得将来变为那行尸走肉又来害人。计天岳等人虽对他如此逼法甚是反感,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说动那些人众,也只得装着瞧不见。众人无奈,只得畏畏缩缩跟着四人身后出了义庄,朝那南坡镇行去。 一进入南坡镇,才过一夜,映入众人眼帘之处,皆是满目苍凉凄惨无比,到处残垣断壁,遍地血迹斑斑,尸首残肢四处可见,再也无半点生人气息,只把众人看得噤若寒蝉,浑身上下战栗不止。凌云霄四人连声催促,领着众人直往岑家米店行去,到了米店门前,计天岳一脚踹去,门板断裂,破出一个大洞来。四人也不言语,身一弯当先钻了进去,不一会便从那洞中抛出成袋成袋的粮谷豆米等物,候在外边的人伸手接了,扛上就走。花了一个多时辰,已将店中储存的食物搬得个干干净净。四人又在店中搜寻了一番,见确再无物可取,便钻了出来,急步便朝镇外行去。 四人正奔得急间,只听镇中传来马嘶之声,四蹄踩在街中青石板上,得得得甚是脆亮,四人停步朝马蹄声响起之处举目张望,不一会儿,只见一匹乌黑骏马从街角残垣处转了出来,朝他们所处奔来。 凌云霄道:“是驿站的传信马儿,想不到经过一夜它竟然没死。” 计天岳大喜,朝那马迎去,口中道:“它是我的了,正好每日骑着它出去打探消息。”话语声中已迎到那马前,双手死死揽住那马首缰绳。那马儿吃惊,想扬起前蹄高高立起,不料计天岳力气大得出奇,双足不动,双手使劲,那马竟是动弹不得,挣扎几次未果后终乖乖安静下来。计天岳牵着它哈哈笑着的行了过来。 凌云霄暗暗咂舌赞道:“计大哥果然神功盖世,连马儿如此大力之物都斗你不过。” 计天岳闻言哈哈大笑,手抚马首,道:“此次出来收获甚丰,以后我就骑着它出去找你师兄去,哈哈,走,回去!”手牵缰绳当先朝原路行去。 凌云霄望着他的背影也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计大哥你了。” 众人回到义庄之中,自昨夜起皆是又惊又惧又累,此时看到诸多粮食,肚中自然而然也感到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不待凌云霄他们几人下令,已是有人开始生火造饭。附近俱是荒山野岭,生火的木材随处可拾不成问题,而老刘头先前在庄内也多备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物事,做起饭来自然不愁。待大伙都吃饱了肚子,凌云霄心中细细盘算,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撑上一段日子,只是一旦入夜,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当下和计天岳几人商量了下,将庄中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分成四拨,分由他们四人各带一拨人,一旦入夜,便分别由每拨人看守庄院前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马示警。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凌云霄见时辰尚早,离黑夜仍有一段距离,便找到老刘头所睡的那口棺材,开馆一瞧,只见里边被褥枕头一应俱全,棺头处竟然还藏有三坛老酒,心头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跨步移到棺内,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沉,残月东升方醒将过来,手提着一坛酒就出了棺,寻那计天岳等人去。不料庄前庄后都寻了个遍,却不见他们三人,心中惊疑,遇人就问,也是没人可知,正疑惑间,却听一耳熟之音唤他道:“凌小哥。”他转脸循声望去,不由大喜,正是那岑掌柜,却不见岑竟乾。当下招呼岑掌柜过来,席地而坐,向他问起昨夜失散后的情形来。 原来岑竟乾主仆出了镇后,直往西郊山上跑去,到了山上,躲在一山凹处里探头探脑偷瞧着镇里的情况,倒是隐隐听到阵阵惨呼之声,只是相隔甚远,夜色深沉,自然是瞧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道是那些强人又杀上门来了。两人缩在山上抖抖索索不敢妄动,一直待到天色渐白,镇中人声也早就平息安静良久了,两人才敢行下山来,却不敢进镇,沿着山脚寻路而行。有些去处甚至无路,只能自行踩出道来,两人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之腹中饥渴,如何行得了此等山路,行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就在此时,却见前边山坳中闪出一行人来,领头为一瘦两胖三人,往他们这边赶来。初时两人还高兴不止,只道有人来了还能结伴而行,等那群人来得近了,岑掌柜却见东家面色大变,那干人众人看到他们两人,其中那个瘦子也是一愣。岑掌柜只觉得那人的眼神曾似相识,只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说不上来。 只听那瘦子嘿嘿嘿连声阴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啊,岑老板,是不是啊?” 岑掌柜一听此音,顿时气血上头,这不是那位屠杀岑家满门的主凶么?岑掌柜怒火攻心,大喊一声就朝安然扑去。安然摇头啧啧声中,一伸手,已将岑掌柜胖硕的身体举了起来,直往田间荒野中摔去,岑掌柜只觉天旋地转,一阵剧痛传来,已是人事不省。 等他醒来时,那干人和自己东家早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能漫无目的的到处瞎转悠起来,只盼能再碰上他们,虽明知自己万万不是那人的对手,但顾及东家性命,心道就算死也得和东家死在一块。走着走着见到远处山坳中升起袅袅炊烟,便循着烟火寻到义庄之处,只见庄中人数甚多,却不是自己要寻之人,只是自己也走得累了,便也待在庄中休息,想不到竟然遇上了凌云霄。 凌云霄听他说完,沉思半刻,安慰他道:“无妨,只要你还没见着岑老板的尸首,就说明他暂时还是安全,若要杀他,只怕你一醒来早就见着尸首了,那恶人还带着他走作甚?”心中却道:“想必那几人就是安然张佐宇费胖子,只是不杀岑老板,难道他还有什么可用之处?”岑掌柜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凌云霄一掌拍散坛顶封泥,将酒坛子递给岑掌柜道:“来两口,压压惊。” 岑掌柜苦笑道:“凌小哥,这当口哪还喝得下酒?” 凌云霄哎的一声,劝道:“酒能压惊,也能忘事,喝他个一醉方休,世上诸多烦恼统统就没了。” 话音才落,只听计天岳哈哈笑道:“说得甚好,我们也来凑一份子。” 凌云霄转头一瞧,只见他们三人从院门外大步行了进来,当下大喜站了起来,问道:“你们去哪了?让我好找?” 三人行到他跟前,坐了下来,计天岳呵呵笑道:“今日偶见安然那几人站于远处鬼鬼祟祟朝此处张望,遂追了出去,不料那几人狡猾得紧,一见我等出去,早跑得没影了,这不,追了整整一个白日,瞧着天色已暗,只得返了回来。” 凌云霄抱怨道:“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怎地不叫上我?” 风乐笑道:“瞧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扰与你,再说区区安然几人,我等几人足以对付,你嘛,还是留下守家便是。” 凌云霄接道:“若是叫上我,十个安然他一个也跑不了。” 风乐笑了笑,也不语言。计天岳伸手取过酒坛子,仰头就是一口,大笑道:“舒服!好酒!” 那罗矮子刚一坐下眼瞧见岑掌柜,不禁有些惊疑,但见岑掌柜眼神始终盯着地下,不再言语,竟还没认出他来。他转眼瞧往凌云霄,却见凌云霄面上笑容甚欢,但双目冷凛,时不时似无意又有意朝他瞟来,心道如此非常时刻,还要靠他们几人助他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愿多惹事端,趁着岑掌柜还没注意到自己之际悄悄起身混到人群中去了。 几人边喝边谈一阵,估摸着子时将至,顿时紧张起来,各自持刃跃上义庄墙头,凝目注视起前方马道来。凌云霄视力不行,除了庄前灯火所照之处瞧不得远,蹲在墙上闭起双目,用耳倾听动静。堂中诸人见他们这般摸样,知道危险将至,也不由静声屏气,互相紧靠在一起,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堂,转眼就安静下来,只听得远处山风呼啸和近处树枝草丛哗啦啦的摇曳之音。 众人等了良久,正自不耐之际,远远传来极其细微的嘭一声,此声一起,墙上几人神经立时绷紧起来,凌云霄不由伸舌舔了舔嘴唇,额上生汗。紧接着又响起数声,声音渐大,朝这边移来。待声音清晰可闻之际,风乐眼尖,只见十数丈外隐约有两只身影在蹦蹦跳跳着,应是尸妖无疑,出声示警道:“来了,这次是两只。”几人一听,这还得了,一只尚且难斗,此次却来了两只,个个都觉脊背发凉,心中发寒,未斗先已怯阵了。 说来也怪,风乐见那两尸蹦蹦跳跳移至庄前十丈处却停了下来,静立片刻,竟是分开左右来回蹦跳起来,却不再往前一步。跳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慢慢朝后跃去,身影渐去渐远,隐没在无边的黑色之中,嘭嘭嘭声越来越小,由小到无,再也听不到半丝声响。 风乐嘘的吐了声气,道:“它们走了。”几人一听,顿觉浑身放松,感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原来身上衣物俱被冷汗浸湿了。 计天岳惊疑不定道:“真是奇怪了,它们怎地放了我们一马?如此凶物,竟有到口的食物弃而不食的道理?” 风乐举目四望,仔细揣摩半响,道:“此处地形奇特,隐含天地奇数,三头崇山峻岭,无路可通,唯有前方一处留有活口,影射着有进无出的道理,义庄所在,正是个死门,极为凶煞啊。” 计天岳不明,道:“何解?” 风乐答道:“我猜那位高人一定合着这凶煞之地,在前方路道中布下什么极其厉害的玄门奇阵,是以连尸妖这些厉害至极的凶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凌云霄笑道:“那老刘头整日醉醺醺的,平日里瞧他行事颠三倒四的,想不到他这一手倒救了我等众人一命。” 风乐奇道:“你认识那位高人?” 凌云霄大笑道:“何止认识,简直熟得不能再熟。”笑声一停,面色有些不安道:“只怕这位老先生和我师兄此时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 计天岳听他如此一说,恍然大悟道:“原来那夜和你师兄一块走的糟老头就是在此地布下奇阵的那位高人啊,我还看走了眼了,等他回来,当敬他几大碗。” 凌云霄笑道:“这还真合他意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酒鬼。”话声一落几人同声大笑,知那些妖物暂时是不会再来了,众人心态也放宽了许多。 如此一连几日,一到白日,罗矮子便带人出去寻找食物,计天岳骑马到北岗镇等候阳有仪,凌云霄和风乐则沿着四周的群山寻找那可以出外的道路,只是山高林密,又多有悬崖峭壁,想要寻得出外之路,谈何容易?一到夜里,那些尸妖照例会前来骚扰一番,众人知道它们只在外围行事,不敢入来,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困于此地,无法逃生,心头又觉惶然。 到了第四日夜里,众人只觉得外边有些反常,不在是静寂如斯,而是沙沙声不断,多而纷杂,就似有无数人在慢悠悠的散步一般。风乐当先上了大堂房顶,开天眼朝远处相望,看了甚久,跳了下来,脸色煞白。众人见他如此摸样,只道受了惊吓,他不说话自是不敢开口相询。 他缓缓坐下地来,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尸人,不计其数,多不胜数,那些新亡之人都演变而成丧尸了,在附近徘徊着,我瞧得心惊,不敢再看。”此话一出,众人啊的一声惊呼出口,皆是面如土色手足冰凉。 凌云霄双手在头上发中乱抠,望着众人想说话安慰一番,可又不知想说什么,嘴唇欲动了半响,吐出口来却只是一声叹息。计天岳行到义庄大堂正门处,背着双手瞧着远处的天际兀自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惶急的话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进来,只见罗矮子冲入堂内,手指着外边面色青白,好半响才开口道:“那些妖物闯进来了。”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那些妇孺老人缩成一团,面无人色惧得是簌簌发抖。计天岳本站在门前,回过头喝道:“慌什么?青壮力的,拿起手中的武器,跟我出去守住院门。”话声刚停人已经冲了出去,一直奔到义庄院门外,向来路望去,这一望之下是头皮发麻,冷汗阵阵。 只见通往义庄的马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也不知挤着多少只尸人,个个满身血污,断肢残臂,正一步一摇的慢慢前行,瞧他们的样子,似是要冲破玄阵禁锢而来。计天岳瞧得心慌,站在他后边的人何尝不是如此,也不知道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玄阵到底能不能阻住这群无穷无尽的邋遢污物。 最先行来的那只尸人终于踏入了十丈距离之内,众人的心也随着它迈进的步伐犹得揪了起来,却见它身子突然没来由的抽动起来,越来越激烈,就似有只无形的手在拉扯着它一般,抽动到了极限,只见血肉纷飞,身子四散开来,已爆成一团肉浆。后边的尸人无动于衷,继续前行,只是一踏入玄阵禁地,便如同先前那尸人一般,肉身消散得无影无踪,唯留地上滩滩污血烂肉。 闯入的尸人愈来愈多,到处血雾飞扬,腐肉成堆,看得众人是触目惊心不止,“哇”的一声,计天岳身后有人忍受不住,终于吐将出来,一人如此,传染极快,很快便有多人奔回到院中,大呕特呕起来,直把隔夜饭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计天岳饶是久经阵仗之人,此时也是越看越慌,虽说明知前边之物并非生人,但却还是人身,满地残肢断臂,肝脏大肠等等龌龊之物比比皆是,如此血腥惨烈之像映入眼帘,平生仅见,叫他如何不手足发汗,脊背发凉? 就在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冷汗淋淋之时,只听凌云霄轻轻道:“它们已入到八丈之内了。” 凌云霄话语一出,计天岳不由一惊,凝目定神一瞧,果真如此,只见尸人已经步入到离义庄不足八丈之处。虽还是不断血肉横飞,瞧在眼中,好似不能前进一分,但不知不觉间,距离已不断被拉近,众人耳边已经听到那群尸人嘴中发出的声声低嚎,山风袭来,鼻中所闻俱是满天的臭气。 众人不由有些骚动不安起来,按此速度,不出一个时辰,那群尸人必将冲入义庄之内,若到那时,人人自危,恐无完卵。有些人已悄悄打量起周边的地势,一旦情势紧急,就想要往山上逃去,只是上了山又如何?玄门奇阵尚且封不住,跑到山上还不是一样等死?只是诸人心中只想逃命,如何能想到这一层道理,一丝怯阵逃命的想法渐渐在众人心头中蔓延开来。 一曲悠扬的箫音自义庄屋顶响起,曲声欢快,就似热恋中的男女在江边漫步,低声笑语。正是那风乐站在顶上,眼见下边人群惊恐不安,骚乱不止,唯恐迟则生变,若是有人带头先逃,可就麻烦之极。便吹起了可以安抚心神的静心怡神曲,下边听的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心旷神怡,紧张恐惧的情绪也没那么强烈了,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计天岳眼瞧着那些尸人又近了几分,心知不能在如此眼睁睁的呆立着无所作为,当即返身跑回大堂之内,双手托住一棺底部,喝了一声,额上青筋凸现,竟硬生生的将那棺材举了起来,扛于肩上行到院外。 凌云霄惊道:“你扛棺材来作甚?” 计天岳不应,脚步不停,向外行去,走到三丈开外,大吼一声,双手使力将棺材倒转过来,大头在上小头往下朝地上用力凿去,嘭的一声中棺头入土两尺有余,竟是将一口大棺材倒插在马道之上。他又转身奔了回来,回到堂内又举了口棺材出来。凌云霄瞧得分明,心中已然了解,原来计天岳想要把堂中棺材搬出立于马道之上,配合那玄门奇阵组成一道木棺屏障,以最大限度阻挠那些尸人的前进速度,让它们在玄阵之中被灭得个灰飞烟灭。 凌云霄不敢有误,赶忙招呼众人一起进屋抬起棺材来,众人七手八脚,片刻功夫便已将全部棺材抬到马道中,只见计天岳双手不停,喝声不断,把棺材一具具倒插到马道地土中去,那些棺木本是沉重之极,此时在他手中却如同纸絮一般,轻忽忽的似是没半点重量。 马道不过两丈来宽,两旁尚余些荒地,便全是崇山峭壁,十几口棺材插立于地上一字排开堪堪将全部可以进来的地域堵得个严严实实的,使义庄和外边完全阻隔开来。计天岳一身大汗,胸脯起伏不停,嘴中大口喘着气,全身气力已用得精光。凌云霄命人将他扶起,抬回庄中休息,自己和罗矮子还有一群精壮汉子则留在棺材之后,以防不测之时还能顶上一阵。 凌云霄正待叫人爬上棺木顶上查看尸人目前的方位,耳边就传来嘭嘭声不断,那些尸人已冲到棺材之前,正在撞击着这些阻隔它们前行的障碍物,在尸人的大力撞击之下,竖立着的棺材摇动不止已是摇摇欲坠,危险之至。凌云霄瞧在眼里惊在心中道:“来得好快,难道玄阵之力在此处已然减弱了?”不及细想,连忙大步奔到棺前,用肩头死顶着近前的一具棺木,嘴里急喊道:“快,快,用人力顶住,不能给它们冲垮了。”生死关头,众人哪敢耽搁,个个大吼着冲上前来,死力顶住那些被尸人撞得摇晃不止的棺木。 罗矮子却跃到棺木之上,手中持着把六尺长枪,他身材奇小,随着棺木摇晃的方向左右摆动,却是不掉下来,对着那些已经近前的尸人当头就戳,出手稳健,枪枪要命,每拔起一枪,都带着一串**飞溅。只是尸人并非活物,脑门中枪却浑然不觉,仍是麻木不仁的用身躯重复撞击着那些阻挡着它们前行步伐的棺材。 凌云霄等人听到棺木一侧传来咔嚓咔嚓的木头裂痕声,心中不由叫苦连天,只怕再过一伙,那些尸人就要撞破棺木冲闯过来。罗矮子站在棺木之上瞧得分明,心知情势紧急,当下将手中长枪改戳为打,手中不停,没头没脑朝那些尸人脑袋乱打一气,只把近前的几只尸人脑袋打了个稀巴烂。那几只尸人没了脑袋,终扑地而到,却又被玄阵之力扯了个粉碎,血肉爆散,到处飞洒。 罗矮子只瞧着眼前密密麻麻尸人无数,虽不断被玄阵扯入地中,但仍有不少尸人避过玄阵之力,口中嗬嗬凄厉连声奔涌而来,仅靠手中一把长枪,终是无能为力。心头不由想着该逃命而去还是继续在此抵抗,心中矛盾,手头也不禁慢了下来,忽觉旁边人影一闪,已有一人站在他右侧,百忙中转头一瞧,却是那风乐。 凌云霄在底处瞧见风乐赶来,赶忙腾出一只手来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叠纸符仰头对风乐喊道:“你会用么?” 风乐俯身蹲下从他手中接过纸符,点点头道:“虽然不精,但勉强还知用法。”话语声中将纸符放于棺木之中,将长箫插于身后腰间,双手十指交叉紧握成剑诀状,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右脚微跺。忽地双眼一睁,口中喝道:“走。”只见那叠纸符就似有了生命一般,自行飞散到半空,飘飘洒洒落将下来,犹如下雨一般悉数没入到下边尸人之中。 那些纸符一接触到尸人身上,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多时,那些尸人全身激烈抽搐抖动起来,眼鼻耳口处冒出股股青烟,转眼间便被一团绿色火苗由里到外烧个干净。罗矮子瞧着棺前本还是密密麻麻前拥后挤的尸人,眨眼功夫就变成了一堆堆灰烬,不由惊得啧啧连声,奇道:“风大人,你使的是什么邪法?竟是如此厉害?” 风乐皱着眉头盯着仍然不断涌来的尸人,从身后掏出长箫,举到嘴中正要吹奏之时,似是话与他听又似自言自语道:“焚尸咒!” ------------ 第十九章 冤家路窄 随着咔嚓数声,有两具木质较薄的棺材不堪重负,终被尸人撞破了,两具尸人摇摇晃晃从裂口中挤了过来。那些正在使力顶住棺材的人群一见尸人从棺中露出头来,哎呀一声惊骇之下纷纷掉头就跑。凌云霄拔出背中的桃木剑,跃至缺口处,唰的一剑刺去,只见青烟一冒,先露头的那只尸人发出一声凄呼,朝后退去。凌云霄逼退了这只尸人后脚步不停,又转到另一缺口处,又是一剑刺了进去,棺材里传出一声尸音,也将另一只即将冲出的尸人逼了回去。 逼退两只尸人后,凌云霄怒骂道:“你们跑什么?回来使力顶住。”口中叫着,脚步不停,在两缺口处不停来回奔跃着,手起剑落,尸人惨呼声不断。那群人逃得远远的,站在远处畏畏缩缩立着,听了凌云霄的骂声,个个迟疑着,可一瞧见缺口处晃动着尸人的身影,犹犹豫豫,终究还是不敢上前来。 没了人力的抗拒,棺材成了摆设,只听嘭嘭嘭数声,又有五具棺材被尸人撞倒在地,缺口大开,大群尸人摇摇晃晃一步一颠行了过来。 凌云霄苦着脸叫道:“你们这帮蠢人,我要被你们害死了。”他一人一剑,而闯进来的是成群的尸人,使他竟然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阻拦了,一种无助的感觉翻上心头。转眼间,尸人已经行到他眼前,面上烂肉已是清晰可辨。 “凌小哥别慌,我来助你!”话语声中只见一块棺材板横空飞来,一下子就把它身前的一群尸人撞翻在地。原来风乐见情势紧急,吹箫已是来不及,赶忙跃下地来,一脚就把散落在地上的棺材盖板踢了过来。 凌云霄见风乐三两步间已来到他身旁,忙忙伸手入怀,又取出了一叠纸符递了过去,道:“最后的了,再也没了。”风乐伸手接过,也不答话,一脚踢飞近前的一名尸人,口中紧念咒语。凌云霄忙忙仗剑游走在他身侧,替他护法,只要尸人一近身立马就刺,青烟股股,凄声阵阵。 又有一身材高大的尸人蹒跚行到面前,凌云霄挺剑就刺,竟刺在那尸肋骨之中。凌云霄使力过猛,只听咔的一声,手中一松,低头一瞧,不由叫苦连天,手中木剑只剩了半折,那尸身上插着半截木剑,青烟阵阵中已是翻倒在地,玄阵之力卷将上来,噗的一声中把它撕个粉碎,直把凌云霄和风乐两人溅了个满身污血烂肉,恶心之至。 凌云霄哪还顾得上周身的腐臭味,没了桃木剑就等于没了身家性命,偏偏此时风乐的咒语尚未念完,尸人又近在咫尺,个个露出那一嘴的乌臭烂牙,朝他俩涌来。 罗矮子脚下使力一点,从棺上跳出,跃过尸人头顶,落在凌风两人身前,手中长枪一抡,就把领先的几只尸人脑袋瓜子开了瓢。就在此时,风乐口中咒语一停,喝声道:“走。”双手朝上一扬,纸符漫天飞起,朝尸人飞射而去。他紧接着一手一人拉住凌罗二人身子朝后急退,三人急退间,便见眼前青光四冒,惨呼声不断,那群冲涌而来的尸人转眼间又被烧了个干净。 只是尸人无穷无数,烧完一批又涌来一批,而凌云霄等人都没了镇尸的法宝物事,无法再行抵抗之事,只怕顷刻之间,就都要葬身于尸人口下,那些站与他们身后的人众中,胆小的早惊呼一声,往山上逃去,一有人带头,呼啦啦就是一大群人跟着四散逃开了。 凌云霄见状苦笑道:“今夜只怕就是我等的葬身之夜了。” 风乐不语,举箫就吹,箫音凄厉哀愁,犹如群鬼低泣,前边行来的尸人不由停了脚步,原地颤抖不止,后边仍有大批尸人越过那几名定住身子的尸人,继续蹒跚行来。箫音一变,渐渐高亢尖亮起来,又将几只近前的尸人定在了原地。凌云霄眼见风乐浑身发抖,面色隐隐发青,可见已使足了全力。只是尸人数量之多,单靠风乐一人,虽能抵抗一时,但终究不能长久,只怕力气一用尽,就是大难临头之时。 凌云霄心中焦急不已,可一时间又思量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正焦急间,只听罗矮子道了声:“对不住了各位,我可不能在此等死。”话语声中倒提着长枪就往义庄后山奔去,却听一人吼道:“别人跑得就你跑不得。”义庄墙内跃出一人,挡住他的去路。此人络腮胡子,双眼虎目生威,身材魁梧之极,不是计天岳还有哪个? 罗矮子苦着脸道:“计大人,如今情势紧急,再多待上半分只怕全庄人都得死翘翘,你何苦与我为难?” 计天岳虎目一瞪,张口哈哈哈就是一阵大笑,笑声忽地一停,冷道:“就算死,你也得陪我等一块死,我已亲口答应了岑竟乾,要替他做主,把你放跑了我计某人如何对得起岑家一家老小?” “原来是你,你这恶人,就是你杀了我东家夫人!”随着一声大喊,一胖子从院中奔出,双眼红赤,怒不可遏的朝罗矮子冲来,正是那岑掌柜。 凌云霄见势不妙,一把抱住岑掌柜急道:“莫急莫急,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只要他人在,总有报仇的一日,如今还是想法子从这些尸人口中脱身才是。”岑掌柜倒是很听凌云霄的话,闻言不再使力挣扎,只是盯着罗矮子横眉怒视,咬牙切齿。 罗矮子面色尴尬,嘴里嘟嚷道:“都是安然那家伙使得坏,你要报仇应该找那正主儿去,我是是帮其下手的,找我干甚?” 计天岳冷眼盯着他道:“只要我计某人还活着,你罗矮子休想从这里逃出去,还是乖乖和我一道上前堵那些妖物去。”说着提着双刀一个箭步就跃至风乐身旁,望着罗矮子道:“怎么?还不过来?” 罗矮子心知计天岳所言非虚,心中忖道:“按他的脾性,说不让你走还真的就不让你走,就算现在逃得开,他也会追将上来,若是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先守一阵吧,若是情势不妙再做打算,罢了罢了。”一念至此,咬了咬牙,只得又提着枪行到计天岳身旁。 也就这么一伙功夫,那些尸人已经涌行而至他们身前,青齿烂肉,臭气冲天。 计天岳大吼一声,一人双刀冲入尸人群中,双刀旋舞不停,刀刀尽向尸人颈中砍去,每落一刀,就是一颗头颅落地。那些无头尸人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行了几步,终扑地倒了,尸身完好,此处只怕已无奇门玄阵了。 凌云霄将岑掌柜劝回义庄院中,也从旁人手中接过两把长刀,跃出院外,径直冲入尸人群中,罗矮子则持枪立于风乐跟前,凝神戒备,替他护法。 有风乐箫音助阵,那些尸人动作更为迟缓,正好利于计凌二人挥刀砍杀,两人四刀大开大合,或削或劈,刀锋过处,不断有头颅滚落在地。劈砍一阵,两人身上早沾满了腐肉污血,黏黏粘粘的臭不可闻,只是如此紧要关头,两人也只得屏住气息,全力斩杀,稍有分心,只怕就被咬上一口或是被抓上一下,那就悔之晚矣。 正砍杀得凶中,却听院中一孩童之音响起,喊道:“别杀我婶婶。”只见一五六岁摸样的孩子从院中奔跑出来。原来这孩儿胆大,竟趁着大人们无心留意之时躲在院门后偷偷往外瞧,孩童眼尖,眼见那群尸人中自己的婶婶也在其中,忍不住就喊着跑了出来。他一路小跑,径直跑到一尸人跟前,抱住它腿哭喊道:“婶婶,我们回家,带宝儿回家。” 那尸人俯身张口,嗷的一声就向那孩童咬去。凌云霄瞧得分明,只是距离尚远,要想来救已是不及,情急之中不及细想,右手猛力一挥,手中长刀脱手朝那尸首劲射而去,噗的一声中已插入那尸头中,刀势不减,带着那尸往旁边而倒,那孩童却奔了过来仍伏在那尸身上嚎啕大哭,浑然不知周边危险,一群尸人已向他移步而去。 凌云霄挥舞着手中单刀护住自身,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到那孩童身前,右手一提,已把那孩童提了起来,转身就跑,奔至义庄院门前,对着岑掌柜喊道:“接着。”喊声中就把那孩童抛了进去,岑掌柜不敢怠慢,伸出双手已将那孩童接个正着,稳稳当当抱在了怀中。 凌云霄才一转身,那群尸人已追至身前,凌云霄手中少了一刀,威力顿减,又要护己又要伤敌,顿觉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刻,风乐身子软软瘫下地来,双手无力,长箫自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萧音立停。 没了箫音禁锢,尸人行为动作立时恢复了常态,比方才可快上许多,凌云霄手足并用,刀砍脚踢,堪堪勉强抵住尸人前进之路,只是瞧着后边不断跟上数量众多的尸人,心中不由叫起连天苦来。 计天岳瞧着这边情势紧急,冲着罗矮子喊道:“把风兄弟扶到院内。”又对凌云霄道:“我们也跟着进去,守住院门不让尸人闯进去就是。”说着间舞着双刀退至风乐身前,罗矮子一把拉起风乐朝义庄行去,计天岳护着两人也慢慢退到院门前,和凌云霄合在一处。 尸人渐渐逼近,两人已是筋疲力尽,握刀的手不禁有些微微颤抖,望着眼前渐逼渐进的群尸,感觉已有些力不从心,两人心中都闪过一般的念头:“难道真的熬不过今夜了?” 尸人却停了脚步,嗷声连连,转头纷纷朝来路行去,再经那玄门奇阵之处,又是被卷没了许多,剩余的尸人一步三摇身影慢慢没入黑夜之中,沙沙脚步拖拉声渐远渐小,竟是散了个干净。 众人死里逃生,心中自是大奇不已,眼瞧那些尸人就要闯入院中,院中诸人难逃厄运之时,为何突然散得是干干净净?计天岳和凌云霄两人望着前路,更是瞪大了眼睛,满脑子的疑问,糊涂至极。 正在不明所以间,只听身后罗矮子冷哼一声,紧接着传来噗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事物翻倒在地,一人“唉哟”了声,正是那岑掌柜的声音。两人转身一瞧,只见岑掌柜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凌云霄赶忙上前扶起岑掌柜。 计天岳紧盯着罗矮子不出声,罗矮子忙道:“我可没打他,是他自个儿撞上来的。” 原来那岑掌柜眼见尸人都散得干净,已无危险,又见罗矮子正站在身侧注视着外边的情况,急怒攻心,朝罗矮子头中就是一拳击去。罗矮子感到微风袭来,知道有人暗算与他,头一低,岑掌柜拳已落空,身子却朝罗矮子身上撞去,罗矮子身子一转,卸过来势,借力使力,肩头狠狠撞了岑掌柜一把,便把岑掌柜撞翻在地。 凌云霄冷道:“打没打心里自是明白得很,只不过现在暂且不和你计较。”说着扶着岑掌柜行到大堂中去了。 罗矮子因有计天岳站在身侧,不敢出言相驳,低着头也钻入大堂人群之中。计天岳也不拦他,自个扶起风乐,进到堂中寻了个地,把风乐放下,关切问道:“要紧么?” 风乐面色苍白,唇上无色,声音微弱道:“无碍,休息休息就好。” 计天岳站起对着众人道:“劳烦各位去帮熬碗米汤来。”有人应了,立时有着数人抢步出去引火熬粥去。 只听外边脚步纷杂,一大群人从外急步行了进来,原来是先前那群逃往山上的汉子在山中瞧见已是无事,便纷纷返了回来,知道无颜再面对众人,也不敢入堂来,待在院子中自寻地休息,堂中诸人也是无人理睬他们。 不多时,便有人端了碗稀粥行了进来,计天岳伸手接过,蹲下身来给风乐喂食。风乐精力消耗过大,吃得不多,只吃了小半碗就自沉沉睡去,倒是唇上有了些许的血色。计天岳知道他状况已慢慢好转,也放下心来,坐在他身旁,闭目养起神来。 却也过不了多久,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凌云霄等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寅时快到了,那些尸人才忙忙散去,若是再不走,只怕到了卯时,就没一个走得脱了。 计天岳待天色完全大亮之后,出到院外牵了马,吩咐凌云霄好生照顾风乐,他脱力太多,恐怕还得静养一段时辰方能恢复元气,趁便还要盯紧罗矮子,莫让他使诈给跑了,凌云霄都一一应了,计天岳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上马就朝北岗镇奔去,继续去寻那阳有仪的踪迹。 阳有仪和老刘头俩人听他说完,阳有仪问道:“那阵法叫什么名?如此厉害,竟然连尸兵这些数百年的凶物都奈何它不得?” 老刘头笑道:“那阵法无名无称,只是老汉我闲来无事合着那地形瞎摆着玩的,因那地阴煞之极,平时多有孤魂野鬼在那游荡,老汉恐它们搅了好梦,本意是阻止那些幽魂入来的,想不到此时竟派上了大用场,有此奇效,当初可是万万没想到的,呵呵。”神态甚是得意,停了一停道:“尸兵不敢进,可仍有尸人闯得进去,可见此阵还有相当大的疏漏,回去后还得好好修补才成”。 三人边走边谈,眼瞧着天色已暗,而从此地到义庄路程尚远,若是子时之前再赶不到义庄,别说义庄人等,恐怕三人都性命难保,一念至此,心中更急。 再往前行了一段,阳有仪道:“不行,如此走法,只怕到了子时都行不到义庄,途中还要经那乱葬岗,更是危险之至,还是三人共乘一骑,死力赶路,还能在子时之前赶到义庄。” 计天岳望着那马,道:“此法不错,只是此骑承三人能跑到义庄么?” 阳有仪道:“唯有如此了,能不能跑得到,就看我等三人的造化了。” 计天岳左手轻拍了拍马身,口中自言道:“马儿啊马儿,只能搏你一搏了,还望你莫让我们失望。” 两人上了马,和老刘头挤在一块,计天岳骑在最末,双脚一夹马身,一掌拍向马尾,那马吃痛,向前撒开四蹄,纵奔而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前路已是模糊不清,再奔一阵,天地间已是一片漆黑。只听得马儿扑哧扑哧的喘着气,已是跑到了极限,计天岳仍然不顾,一味打马狂奔。奔行良久,三人瞧到前边一座大山隐隐显露出来,正是奔到乱葬岗了。 阳有仪喜道:“再有二十多里地便可到达义庄了。” 老刘头摇摇头道:“只怕这马儿已是不堪重负,现在离子时已然不远,不知还能不能撑下去?”计阳二人闻言俱是沉默不语,只盼着不被老刘头言中才好。 待绕过乱葬岗,再奔了数里地,那马终是体力不支,悲嘶一声,口吐白沫,前蹄一软,往地上便倒。三人只觉身子往下一坠,同时才叫了声:“不好。”已是猝不及防之下一起摔到地上,往前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止住了身子,只痛得三人呲牙咧齿,半响爬不起身来。 三人躺在地上休憩片刻,忍住伤痛,相互搀扶着拼力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行到那马儿处,仔细一瞧,只见那马儿已是出气得多进气少,眼瞧是不活了。 计天岳踢了那马一脚,不禁怒骂道:“畜生,你早不倒晚不倒,关键时刻你却翘辫子了,可害苦我们了。” 阳有仪望着前方,沉声道:“不能再耽误了,从这里到义庄约莫还有十里地左右,加紧赶路,兴许还能赶得到。”说罢当先朝着去路奔了过去,去势甚急,当是使足了全力。老刘头和计天岳对望一眼,也赶忙跟了过去,三人身形,疾跑如飞,直朝义庄方向奔去。 奔到南坡镇那条岔路之时,却见前边远处有着数条人影也在朝义庄行去,步伐不快,还有些蹒跚。三人不由停了脚步,阳有仪惊道:“现在未到子时,难道那些尸人已经出来了?” 老刘头仔细瞧了一会,摇摇头道:“看样子不大像。” 计天岳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水,盯着那群人的背影道:“管他是不是,追上去瞧瞧,就算真是,只要不是尸兵,一般尸人也不惧它。”他自昨夜一战,除了那几只尸兵之外,瞧着尸人也没什么厉害之处,就仗着数量优势而已,是以对于这些刚亡不久的尸人他倒是不惧。 三人加快步伐,往前追了上去。前边人众听得后边有人追来,似是一阵慌乱,一群人往前急急奔逃,另有一胖一瘦两人停了下来,往他们迎来。 双方离得近了,瞧得清楚,都不由惊呼一声,同时道:“是你们?” 那两人不是别个,正是安然和费胖子。此时也是衣衫支离破碎,头发散乱,样子极为狼狈不堪。 计天岳一阵冷笑,道:“我道还是哪个?正要追上去杀了,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引起尸变的罪魁祸首,嘿嘿,就算杀了也不算冤枉。” 安然也是嘿嘿冷笑道:“计大人,你我功力不过伯仲之间,再加费大人,你有本事杀得了我们吗?”他见对方虽有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个枯瘦老头,只道是计天岳救出来的山民罢了,不足为虑。 计天岳哟的一声,笑得甚欢,笑声一停,眼带鄙夷道:“要不试试?”说罢就想动手。 费胖子忙忙摆手道:“计大人计大人,且慢动手,如今情势紧急,咱就先把私人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吧,还是合力起来如何逃出此地再说。” 安然不语,行到一旁眼望苍穹负手而立。 计天岳口中啧啧连声道:“我就见奇怪了?凭两位的身手,还有什么事物能让你们如此狼狈的?” 费胖子干咳两声,神情有些尴尬道:“计大人又来取笑人了,如今这当口,可没闲心开那玩笑话了。” 计天岳哦的一声点点头,望着前方那急急赶路的人众道:“若我猜得不错,前边那些人中有一个就是张大人吧?不知岑竟乾在不在里边?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费胖子嘿嘿干笑道:“正是正是,这几日里夜夜恶战,人手折损殆尽,我等已无地方可去,只能往义庄投靠你等而去了,想不到竟在此地碰上大人你,真是万幸之至,只求大人能尽释前嫌收留我们方行,不管如何,我们都还是同僚一场嘛!”言毕偷眼观察着计天岳的反应。 计天岳冷哼一声,正要答话,阳有仪见子时将近,当下沉声道:“计兄弟,莫和他们费口舌了,先和他们一道赶到义庄再说,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费胖子笑颜顿开,对着阳有仪点头作揖道:“这位小哥说得在理,我们老老实实就是,花样那是不敢玩的。” 只听远远处隐约传来嗬的一声尸啸,紧接着又是一声,又近了些许,众人脸色一变,老刘头一推阳计二人到:“快走快走,迟了就糟了。” 众人加紧赶路,所幸那些妖物距离尚远,并没追来,倒是一路无碍,很快便行入义庄之中。 一入义庄,凌云霄看到阳有仪,不禁惊呼一声,喜形忘色快步奔至阳有仪身前,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就骑到阳有仪背上去了,久久不愿撒手,阳有仪呵呵笑着,见他双手抱着甚紧,也就由着他了。 岑家主仆再次见面,也是相拥在了一起,喜极而泣。罗矮子瞧到安然等人,面色甚是惊诧,奇怪他们怎么竟和计天岳等人走到了一块,只是也不原多问,对于洞中安然他们自顾逃生的做法心存芥蒂,过来假意招呼了声,也不多说话行到一旁自是休息去了,安然等人也懒得和众人攀亲搭道的,自在堂中角落处寻了块地坐了下来,不言不语。 风乐休息了整整一日,元气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见到他们安然返回,自是高兴不止,计天岳当下给他引见了阳有仪和老刘头二人,三人都是修法之人,谈兴甚浓,顿时有种相见恨晚之觉。 聊了一阵,耳边传来远处尸啸声不断,老刘头突地一拍额头失声道:“哎呀,和风小哥聊得甚欢,我倒把正事给忘了。”当下一溜烟跑到大堂正中处,和旁人借了把刀,蹲了下来,将堂中一块石板撬起,伸手往里一摸,掏出个大大的包袱来。 计天岳等人初时见他如此还不明所以,待见他拿出这个包袱来方才恍然大悟,计天岳不禁笑道:“老前辈,敢情你原来还在此处藏着宝贝啊?” 老刘头提着包袱笑嘻嘻走过来道:“若是平日,这些物事不值一文,但放在今日,可是无价的宝贝了。”言语声中已把包袱放在地上打了开来,众人一瞧,只见都是一些镇尸降妖的法宝利器,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包。老刘头从中取出一件八卦道袍穿上,又把道冠戴上,面色一沉,已无玩世不恭之色,活脱脱就是一正规正道的阴阳法师。 他又从里边取出一把周身沾满古铜币的桃木剑插于背上剑鞘中,再取出一团红细丝线和一叠黄纸符塞入怀中,而后取出一个墨斗和墨盘递给凌云霄道:“你这小子,接着这个,一会帮我画阵。”凌云霄伸手接过了,老刘头站起身对着风乐和阳有仪道:“你们两位自个儿挑些趁手的将就着用吧。”言罢对着安然斜着眼道:“你也是个修法之士,也过来挑些吧,一会又得恶斗一场了。” 说着间抬脚就往外走,凌云霄赶忙跟了上去,两人行到义庄外,只听得尸啸声又近了许多,老刘头自言自语道:“来得好快,摆阵是来不及,画个简单点的吧。”言语间从怀中掏出那叠黄符,转头对凌云霄道:“你拿着墨斗沿着墙垣每隔三三之数就弹一下,将庄园前后都得打上,绕行一圈后回到院门口就没事了。” 凌云霄应了道:“这个简单,眨眼功夫就给你完成。”说着间手持墨斗已沿着墙垣默数着那三三之数寻着位置就弹开了。 老刘头则呆在院门处,脚踏九宫步按着八卦方位来回游走起来,嘴中念念有词,双手各抓着一叠黄符不断上下飞舞着。 来路上沙沙声又起,许多身影慢慢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步三摇的朝此处慢慢行来。计天岳等人听到此声一起,知道尸人又至,从院里抢步出来。此次却和昨夜不同,除了尸人纷杂的步伐声之外,里边还夹杂着嘭嘭的尸跳声,时不时还传来尖亢凄厉的尸啸声,众人心底一沉,尸兵也来了。 众人心中正自惶然不安之至,只听安然阴测测的道:“计大人,你应该叫岑竟乾出来瞧瞧才好,兴许他还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 计天岳一愣,不明他话中之意,问道:“为何?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要他帮忙?顶个球用。” 安然嘿嘿冷笑数声,却不再语言。阳有仪闻言心中一动,道:“莫不是岑老板手头还有什么物事可以克制得住尸妖的?” 安然冷道:“你们何不去亲自问问他一番?此人不老实得很啊!” 阳有仪正待答话,却见老刘头手中纸符烧将起来,他扬手一抖,纸符漫天飞起,霎时全化为灰烬。 老刘头停了脚步,左右前后看了一下,点点头甚是满意道:“好了,这九宫八卦法阵已然摆好,料来封住那些尸人已不是问题。”言毕对着院墙处高声喊道:“小兔崽子,你画好没有?” “就快好了,好了好了。”只见凌云霄从另一侧墙边转了过来,又沿着墙角弹了几下行到了院门处,和众人汇合在了一块。 老刘头道:“都按三三之数弹的吧?没有出错?” 凌云霄笑道:“我办事您老尽管放心,决计错不了的。” 老刘头回过身来,瞧了瞧来路上那些正在蹒跚而来密密麻麻的尸人,点头道:“那好,咱们退回院中守着吧。”言毕转身返回到了院中。 众人依言退回到院里,望着门外俱都沉默不语,就等那些凶物寻上门来,心态又是和昨夜另有不同。前些日里都是仓促应战,心底着实没有把握,如今镇妖灭尸的物事齐全,再加其中颇多精修道法之人,只要外边那玄门奇阵还能挡住尸兵的话,进来的尸人根本不足畏惧。 山风凄啸,吹得荒野山地中那些草木跟着呼应不止,如同万鬼嗷叫凄泣,再加那久不久便响起的尸妖啸声,众人听在耳中,愈发觉得心情格外沉重压抑。 老刘头侧耳静听,只听得沙沙尸人步伐声又近了些,心下估算着尸人行进的速度,应该就快到那奇门玄阵之处。 安然突然开口道:“这些尸人根本不足为虑,那些尸兵才是正主儿,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怎么不去找那岑竟乾问个明白呢?” 阳有仪见他老是提到岑竟乾,而且语气满含怨愤,心中不免有些起疑,于是对着堂中高声喊道:“岑老板,你出来一下。” 里边岑竟乾应了,不多时,便见岑掌柜扶着岑竟乾行了出来,到了院中,岑竟乾见到安然望着他不住冷笑,心中已然明了,面上坦然一笑,对着阳有仪诸人抱拳作揖道:“不知阳先生呼鄙人出来可有何事?” “这个……”阳有仪不由一阵语塞,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罢了,可要具体说是到底怀疑什么,又是说不上来。 “我来说吧。”安然行了到岑竟乾面前,盯着他半响冷道:“岑竟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是把那物事交出来吧!若不是你暗中使诈,局面何曾如此?你才是真正令此地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安然此语一出,那是满场皆惊,众人不由“啊”的一声惊呼出口。 只见张佐宇披头散发从堂中奔了出来,指着岑竟乾破口大骂道:“你这狗东西,毁了尔等的江山,我恨啊,只恨当时为什么不把你一起杀掉。” 岑竟乾哈哈一笑,转过身来对着张佐宇呸了一口,厉声道:“我毁了你们的江山?你们有什么江山?还不是青天白日发梦罢了,可你们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梦却毁了我一家,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要不就一刀把你杀了干脆,省得继续为祸世间。” 张佐宇也跟着呸了一口,骂道:“若不是你使坏,江山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却害得我陪着你一起四处逃命,成天里惶惶不可终日,到了夜里还要提心吊胆,都是你这狗东西弄得好事。” 岑竟乾惨然一笑,道:“我在此地好好的做着生意过着日子,惹着你们了吗?是谁提着刀子上门杀了我全家?是谁毁了我好好的生活?这些都是我弄的吗?不错,是我给了你们一枚假的扳指,怎么的?这有错吗?你们提着刀子上门强抢东西,还要我陪着笑脸对着你们?我如今只是郁闷,怎么那些妖物还没把你们通通咬死,还留在这世上到处祸害,你们比那些尸人更可恨更坏上百倍千倍不止。”他一气说完之后咬牙切齿双眼通红怒瞪着张佐宇。 诸人又是哦了一声,事情已是明白清楚。原来岑竟乾给安然他们的竟然是一枚假的扳指,怪不得虽是激活了尸兵,却不受控制的根本原因所在,如此说来,那安然的话又是有一定的道理,这岑竟乾的确是引发尸兵作乱的最大罪魁祸首。 安然冷森森的盯着他道:“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些,否则可有你苦头吃。” 岑竟乾嘿嘿冷笑道:“苦头?这一路上我吃得还少么?何况真扳指已被我毁掉了,想要?到阴间地府去寻它吧,哈哈哈……”言罢抬头就是一阵狂笑。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安然手一翻,已在岑竟乾左面之上印下个五指掌印,这下打得不轻,只把岑竟乾打得鼻血涌流,两耳透风,笑容凝结在脸上愣在了原地。 岑掌柜怒道:“你干什么?”便想一拳打去。 凌云霄奔了过来,拉住岑掌柜,道:“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 安然摇摇头道:“现在我不想和你们动手,只是这人我忍耐已久,只盼他老老实实把扳指拿出来就是,不料他百般尽耍那无赖之事,这一掌权当教训他罢了。” 计天岳语带讽刺道:“拿出来又怎样,不拿出来又怎样?难不成你们还想做那皇帝梦?” 安然回过身来望着计天岳缓缓道:“不管做不做那江山封土之梦,这扳指如今关系着院中诸人的生死大事,你说要他拿不拿?” 计天岳淡淡哦了声,眼睛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安然转头瞧了瞧岑竟乾一眼,转回头道:“只要他拿出那枚扳指,我就有办法对付那群尸兵,否则大家绝无幸理,只能抱在一块等死了。” 岑竟乾回过神来,又是一阵狂笑,竭斯底里道:“好啊好啊,大家一起死也没什么不好,你们这些恶人就该被恶鬼来磨……” 他话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安然反手又是一掌,打在其右脸之上,这掌比上一掌更重,岑竟乾嘴角淤血,翻倒在地,面上肿起老高,已是痛晕了过去。 岑掌柜怒吼道:“你……”只是苦于被凌云霄按着动弹不了,只能使力挣扎,可如何挣脱得了凌云霄的双臂。凌云霄也不是不能和安然公然翻脸,只是如今尸兵已近,出于大局考虑,也只能暂且忍让了。 安然也不理他,自顾行到院门处,往外瞧了瞧,道:“尸人冲进来了,若是那岑竟乾再不拿出扳指来,尸兵强行入来,可就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们了。” 张佐宇面上惊惧道:“如此多道法高深之人,又有如此多镇尸法宝,还斗它们不过?” 安然头也不回道:“若是落单,一只当然不惧,若是两只以上,只怕就无能为力了。” 众人都见识过尸兵的厉害之处,知他并非虚言恐吓,一起朝地上的岑竟乾望去,但要学安然之法强行夺取,又是不能。何况那枚扳指根本就不在岑竟乾身上,要不早就被安然搜了出来了,还留到今日一无所获? 凌云霄也想到了此层关系,忍不住道:“他不是说已经毁掉了么?扳指又不在他身上,你叫他怎么拿?” 安然冷哼一声,道:“如此重要的物事,我就不信他真的舍得毁掉。” 凌云霄道:“就算他说了假话,但如果他说出藏匿的地点,如今外边已无路可通,你又如何行得出去?” 安然负手望着外边,却不答话,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计天岳却帮他道出了答案,道:“这人心机深沉,城府深得很,他不说,我可明白得紧。只要岑竟乾把藏匿地点说出来,此地生灵甚多,已将尸兵们吸引住了,他就有把握能冲出去找到那扳指,然后将尸兵收为己用,这不就等于是救了我们了么?只不过,能不能救得了,还要看我们能不能坚持得住,若是坚持不住被尸兵咬死了,也正合了他的心意,我说得对不对啊,肺痨鬼?” 安然肩头微动一下,似乎已被他说中了心事,计天岳自顾接道:“可怜的我们啊,听了他一番救命的语言,只道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后帮他逼问出扳指所在,结果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得在临死前对他感恩戴德的。肺痨鬼,你这使得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啊,可惜我计某人也不傻,本来很好奇,倒是想帮你问问那戒指的所在的,现在我改主意了,大家一块抱着死也不错,嘿嘿……!” 凌云霄哈哈大笑,放开了岑掌柜道:“不错不错,就这么决定了,大伙一块死,也不能独个便宜了他。” 安然返身走了回来,冷冷道:“那好啊,就一块死吧,既然要死,这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让他先死吧!”话语声中身形一展,已朝岑竟乾掠了过去。 ------------ 第二十章 义庄厄境 他动作极快,话语中就已经掠到岑竟乾身旁,众人回过神来,再想来救,已是不能。他一到岑竟乾身前,一掌就拍了下去。岑掌柜离得岑竟乾最近,惊呼出声,便往岑竟乾身上扑去,想替他挨这一掌。 众人眼瞧着他那手掌正要将岑竟乾劈个正着时,不料却忽然改劈为抓,一把抓住岑竟乾胸口提起他来朝后掠去,岑掌柜这一扑也就扑了个空,摔到了地上。 只见他朝后掠了数步,左足在堂前台阶上一点,使力一跃,竟窜上屋顶去了,岑竟乾身子少说也有百八十斤,他单手提着竟似毫不费力。众人正待上前追赶,他立于屋顶之上右手紧扣岑竟乾咽喉,大吼了声道:“慢,谁要上来我先捏死了他。” 计天岳怒道:“你果然是个卑鄙小人,早知道如此在路上就结果了你。” 安然轻笑一声,道:“对不住各位了,此人对我大大有用,我先带他到后山盘问一番,这里就劳烦各位先抵挡一阵了,等我问个明白了,取到扳指之后再来救你等众人。” 凌云霄笑道:“你能走得脱吗?这里这么多高手,你能安逸得逃到后山?” 安然哈哈大笑,道:“现在尸兵尸人就在庄外,这大堂里边无辜之人甚多,你们若是不顾他们,尽管追来就是。”说着松开紧扣着岑竟乾咽喉之手,将其扛在肩上,朝后院就奔了过去,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黑夜中只留下他一串长笑,往后山渐渐远去。 岑掌柜哭喊着就要追了上去,凌云霄赶忙使力拉住,只是这次无论如何都劝解不住,硬是要往那后山而去。凌云霄劝得心烦,一掌下去,打在其颈后,岑掌柜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凌云霄忙扶着他慢慢放到地上。 众人都觉得安然那话说得有理,追是肯定追得上的,但恐怕也是不易。不过只为了岑竟乾一人而丢下这满院子的人,着实说不过去。何况众人心里隐隐觉得就不想去追,这安然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这岑竟乾也不是什么好鸟,为了报一己之仇,不惜拿方圆百里之内的无辜性命一起陪葬,说到底,比安然更为可恨。 老刘头轻叹一声,道:“由着他去吧,日后碰上再行计较,现在最紧要的是庄外这些妖物。” 阳有仪道:“我出去瞧瞧,看那些妖物行到哪了,怎么久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面。方才给那安然一闹,还真忘了这茬了。” 凌云霄笑道:“师哥,我跟你出去瞧去。” 阳有仪回头望了他一眼,道:“就你那夜盲眼,能瞧见东西么?”说着间已走到庄外,放眼瞧去,只见前边十丈之处密密麻麻堆满了尸人,正在不停的到处游走着,却不再往前一步,似乎是怕了那玄门奇阵。阳有仪又仔细瞧了一阵,却没发现任何尸兵的身影,不由大是奇怪,行回庄内,对着老刘头道:“奇怪奇怪,按理说这些尸人都是些无脑之物,怎么经过昨夜一战,竟好像知道玄门奇阵的厉害之处,不敢再逾越雷池一步了,而且那些尸兵也不见其踪,不知道上哪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是奇怪之至,纷纷抢出门去,一瞧之下俱和阳有仪所说一摸一样,皆是啧啧称奇,只道尸人难道也有生人一般思维不成,竟也知道害怕之事? 老刘头哈哈笑道:“如此甚好,拖到寅时它们也就自行散去了,我们也乐得舒服,不用再打。”众人听了一起大笑起来,只是笑容都有些勉强,只盼着这次老刘头又说对了方好。 众人又瞧了一阵,估摸着子时都过去一大半了,那群尸人仍然还在原地徘徊不前,心态稍定。照着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拖到寅时就万事无忧了,一待到天明,趁着现在人员集中,立马带着那些幸存之人从后山上强行寻出条道来突围出去。 义庄两侧山头之上突然想起嗷嗷几声尸啸,互相呼应。下边那些正在徘徊不前的尸人听到这几声尸啸,立即骚动起来。 老刘头惊道:“不好,这几只尸人不敢从前边进来,竟是绕道到山上去了,难道它们想从山上跳下来不成?”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只见前边那群尸人忽然朝两旁分走,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瞧得糊涂,正不明所以间,一阵急促的嘭嘭嘭尸跳声已然响起,一只庞大的尸兵身影已经在那条尸人所让之道中呈现出来,来势极快,从外边一直往里急跳,来到玄门奇阵之前,也不停步,嗬的一声,往里高高纵起。 众人见它如此,俱“啊”的惊呼一声,计天岳急道:“它竟然要强行闯阵了!” 尸兵双脚一落地,嘶嘶两声,只见两股青烟从它所立之处冒起,那尸嗬的惨厉一声,双脚已是离地而起,又朝前一跳。每次落地,都是青烟阵阵,但它耐着痛楚,硬是往里急纵不停,几个起落间眼瞧着就要闯过玄阵了。 老刘头眼瞧着情势不妙,急急道:“我去拦住它,你等防着山上那几只。”说着抽出背中的桃木剑,朝着那尸就奔迎了过去。 那尸已跳至玄阵的边缘,再一跳,就要脱阵而出,老刘头已经迎至它的身前,趁着它身在空中,无处着力之时,对着它前胸就是一剑刺去。一股青烟在其胸前升起,那尸嗬的一声,身子朝后一退,又落入玄阵之中。老刘头手头奇快,一剑已中,脚步快速跟进,又是唰唰跟着两剑刺去。尸兵身在玄阵之中,脚下受阻,行动不便,老刘头两剑又中,直把那尸兵又往里逼退了几步。 尸兵身上中剑,脚下吃痛,嗬嗬嗬连吼了几声,一股清寒之气从其口中喷出,只朝老刘头脸上涌去,老刘头深知尸气之毒的厉害,急忙屏住气息,往旁一闪,让过尸气。那尸却趁着这一空当,嗬的一声阴啸,往前高高一跳,竟是脱出阵去了。一出了阵,脚下无碍,立即加快了速度,朝义庄门前众人所在蹦跳而去。 老刘头暗道一声:“糟糕!”提剑返身回追,只是尸兵已出了玄阵,行动如常,奔跃速度非常之快,老刘头已失了先机,想要追上拦住,已是不能。 那尸奔跃至九宫八卦阵前,似乎识得八卦阵的厉害,身子一拐,突然变了方向,绕到义庄左侧墙前,膝不弯手不抬,已是高高跃起,越过那墙,直往院中扑落。 从它脱阵来到墙前,其实也就是短短一瞬间,直到它就要越过义庄之墙时,众人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阳有仪赶忙转身奔回院中,只觉地上一震,那尸已落在他的身前院中。 院墙外传来阵阵阴啸声,连同山间荒野狂风大作,天地间顿呈一片萧瑟之气。 那尸一落到院中,脚步一动,就要往义庄大堂中跳去。堂中诸人看得分明,早就面如土色,吓成一团。阳有仪心中大急,哪还顾得自身危险,危急之下大吼一声,引得那尸停住了步子,朝他跳转过身来,两只无球的眼洞死死盯着阳有仪不放,口中低嘶嗬嗬,阳有仪给它瞧得心底发寒,也不知它是否真能瞧得见? 阳有仪见它虽停了下来,但自身生气不够堂上众人多,恐吸引不住尸兵,怕它又要掉头入堂,赶忙朝它急步奔去。那尸脚步一动,也朝他迎头跃来,阳有仪待它跃至跟前,身子一转,避开它那当头一抓,转到它的身后,脚下使力,竟跳至它的肩上,双手死死抓住它那满头的乱发不放。 尸物虽凶,但阳有仪骑在它头上,只要能勉力维持住身子平衡不掉下来,它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院中蹦来跳去,极力想甩脱阳有仪。阳有仪觉得自己跟着那尸体颠来荡去的,有些头晕目眩,只是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只得心无旁骛,一心死力抓住,若是手脚发软不小心掉了下来,只怕绝无幸理。 就在阳有仪在院子中和那尸形成僵持之势时,外边诸人也不轻松,从一侧山上跃下一只尸兵来,这几近千年的老妖物,筋骨当真强硬得可以,从高高的山上悬崖峭壁中跃下,竟然不伤分毫。尸兵一落实地,鼻中嗅着众人的气息便跃着冲将上来,外边的尸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已有数只尸人迈入玄门奇阵之中,虽都被玄阵之力撕个干净,但一有了开头,便引得大批尸人纷纷涌来,踏入玄阵之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老刘头已赶至院门口,嘴中急道:“我进去助阳小哥,风小哥你们等人全部缠住另一只,趁着尸人未来,速战速决,就算不敌,只要能拖到寅时就成。”话语声中已进了院子持剑朝正与阳有仪纠缠不休的尸兵扑去。 那尸兵闻得有人近前,嗬的一声,双爪直朝老刘头头顶拍来,老刘头脚步横移,让至它身侧,堪堪避过尸爪,将手中木剑改刺为劈,啪的一声,在那尸胸口已拍了正着,青烟冒起,那尸往后退了一步,老刘头手头不停,对着那尸胸口又是一点,青烟再起,那尸又退一步,转眼之间,老刘头已将那尸逼退了三步,离众人躲避的堂屋远了几分了。 就在老刘头阳有仪两人与那尸纠缠在一起之时,风乐等人也跃出阵外,迎着那只尸兵向它扑冲而去。一近身,凌云霄、计天岳、费胖子和罗矮子四人对道法玄学一窍不通,只不过仗着身手了得,手持兵刃也和那尸兵斗在了一起,只听得尸啸声、呐喊声、步伐声、兵刃相击声响成一团,四人一尸缠在一块,只见人影尸身腾挪横移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热闹。 风乐运起全身功力,嘴中奏起那佛门大悲咒,用功力将箫音凝结成线,注入尸兵耳中,攻其心脉,扰其心神,那尸着道,动作迟缓下来,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刘头手持木剑,围绕着尸兵转个不停,他身材瘦小,步伐轻盈,边转边刺,尸兵身子庞大沉重,转身不似老刘头这般快捷,往往身子才中一剑,才刚转过身来,老刘头又绕到其身后了,跟着又是一剑。若是常人,被老刘头如此打法,只怕已是满心恼愤,狂怒不止,章法已然乱套,这就正合老刘头心意。可惜尸兵不是生物,生灵的什么的喜怒哀乐它统统没有,它只是嗅着生灵气息追击不止,体力无穷无尽,而老刘头步伐再快,终究受体力所限,木剑虽是尸兵忌惮之物,但威力有限,若是再斗下去,终有体力枯竭不支之时。老刘头不好受,骑在尸兵肩上的阳有仪更不好受,尸兵追着老刘头转来转去,把他颠得头晕脑胀,苦不堪言之极。 又斗一阵,那尸嗬的一声,向上一跃,直往院门撞去,想要挣脱头上缠着它的阳有仪。阳有仪眼见就要撞及院墙,双手赶忙紧紧怀抱那尸兵额头,两腿一松,将身子藏于尸兵身,只听耳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尘灰飞扬中,双手剧痛,那尸兵已是撞破院墙冲到院外,八卦阵威力顿显,一股金光冒起,将尸兵和阳有仪齐齐卷将起去,一股大力传来,将这一尸一人远远摔将出去,掉到数丈开外的地上。 这一摔,直把阳有仪摔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几乎就要摔晕了过去,只是潜意识中仍记得死死抱住那尸兵头颅不放。尸兵并无痛感,才摔倒地上,又直挺挺带着阳有仪立起身来,正巧就在风乐身侧,闻得风乐之味,立朝风乐跃去。风乐正举箫控制另一只尸兵,不能分心,若是被此尸袭到,那还了得?老刘头已追出院外,一瞧之下大惊失色,举剑狂追,眨眼间便追至尸兵身后,在尸兵身后连戳几下,青烟阵阵,那尸一心要咬下风乐,却对身后背上所传剧痛不闻不睬,转瞬之间,离风乐已不足半丈距离。 计天岳四人合力斗一尸,虽是奈何不了尸兵,但四人俱是武学高手,以四斗一,足以自保,自家性命倒还是暂时无忧。尸兵鼻中所闻皆是生人气息,追着其中一人,他又立马躲避了过去,另几人又来骚扰,如此反复,尸兵是死物,哪知道什么避重就轻的道理?总之一嗅到生气,就立马去追,倒给四人引得到处乱窜,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四人。 计天岳眼尖,瞧到风乐危险,手提长枪便跃了过来,才刚在风乐身旁站定,尸兵也已经跃了过来,计天岳百忙之中无暇细想,长枪一挺,已刺在尸兵胸中。尸兵来势不减,顶住枪口步伐不停,把计天岳连人带枪往后冲退了几步,眼瞧着就要往风乐头上咬落。计天岳双手紧握枪杆,口中大吼一声,颈额之中青筋暴现,握枪往前直冲,竟是硬生生用自身人力将尸兵推退了几步,离风乐又远了几分。 就这么一瞬间,老刘头已跃至尸兵身侧,双脚使力在地一点,“呔”地大喝一声,身子已高高跃起,手中木剑狠狠砸在尸兵顶门之上。 老刘头手中此把桃木剑乃是他穷其一生的得意之作,上边剑身两面共嵌有三十六枚千年开光古铜币,又是精选百年桃枝所制而成,先用黑狗之血浸泡三年,再被老刘头供奉在义庄神台之内,常年受香火熏炼,可算是镇妖辟邪的灵物。 此时情势紧急,老刘头也顾不上许多了,这一击下去,已是使出了全力。尸兵顶门嘶的一声,青烟一冒,一股糊味传出,老刘头手中木剑跟着断成两截,那些古币飞洒出来,叮叮当当落到了地上。 尸兵顶门受此辟邪灵物重击,愣了一愣,停在了原地。趁这空当,阳有仪神智有些回复,眼见情势紧急,口中忙咒语不停,右手使力揪住尸兵头发,两脚跪在尸兵肩上,拼力夹住尸兵脖颈,腾出一手来,从兜里抓出一把纸符来,伸出食指在嘴中拼力一咬,鲜血飞溅出来,洒落在手中纸符之上,紧接着大喝一声,道:“封!”俯身伸手将那些染了鲜血的纸符就往尸兵额上拍落,已将几张纸符粘于其额中。尸兵狂嘶一声,身子激剧抖动起来,却再也无法跳动一步。阳有仪跳下地来,转到尸兵跟前,又从兜中取出一枚古铜币,趁那尸狂吼连连之际,将铜币丢入尸兵口中,那尸身抖得更甚,七窍冒烟不止。老刘头落下地来,眼见阳有仪封住那尸,自己也不闲着,为保险起见,忙从怀中取出红线,围着尸兵打起转来,手中不停,三绕两绕间已将手中细线全部捆扎于尸兵身上,紧接着一拉手中线头,抽紧了红线。那尸打了个激灵,周身抖动起来,似是极为痛苦难耐,不停扭动着身子,说来也怪,尸兵本身庞大之极,系于其身上的红线极细,可无论它如何使力挣扎,俱都挣断不了红线的捆缚,反而越使力红线抽得越紧。 约莫半刻钟后,那尸闭口静立,再也无法动弹。阳有仪动作不停,口中咒语连声,手中纸符不断飞出,直把那尸浑身上下沾满了咒符。待见得那尸兵一动不动,已和一具普通死尸毫无分别,方嘘的吐出一口气来,因使力过度,几近脱力,双手颤抖不止,身上衣衫尽湿,就如同刚从水中爬出一般。 老刘头从怀中取出朱砂笔,在其额头上一点,尸兵身子又抖索索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老刘头一抹额上汗水,暗道一声:“侥幸!”脚步不停,又奔至被风乐禁锢着的那尸兵身前。阳有仪落下地来,也朝那尸奔去,与老刘头计天岳合在一块,此时众人合斗一尸,便觉得轻松许多。阳有仪按着制服前尸之法,熟门熟路,趁着这尸被风乐箫音所惑之机,跃上其背,粘符其额,那尸一阵颤抖,老刘头已贴近身来,迅速将古币塞入它口中,跟着噼噼啪啪一阵乱拍,将纸符贴得那尸浑身上下没了个空隙,尸兵嗬的惨嘶一声,口中冒出一口阴气,便一动不动了。 风乐待他做完,停了箫音,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口气呼不上来,软软瘫坐在地,此番控制尸兵,着实令他元气损耗过大,身子几乎全空了,若不是老刘头和阳有仪先制住另一只,再多待上半个时辰,他可就制不住这尸了。 计天岳哈哈大笑道:“也没见它们有何厉害之处嘛?” 老刘头白了他一眼,道:“若岑竟乾给的是真扳指的话,此时你可就说不出话来了,再说我这些法宝能不能制住它们现在还不好说,只怕是只能禁锢一时而已,快退入到院中去,那些尸人就要入来了。” 众人本见制住了尸兵,满心正在兴头上,却闻老刘头如此一说,心中皆都一沉,再瞧外边,那些尸人果真已是蹒跚而来,有的已越过了奇阵之处,当下依着老刘头之言退回到庄中。 才刚退回庄院之内,只听先前被阳有仪封住的那尸嗬的一声,口中阴寒之气冒了出来,身子稍稍动弹了下,众人大惊,知道这些法宝果真如老刘头所言,不能持久,瞧这尸兵模样,只怕再过一伙,便要自行解封。此时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人又要冲将入来,当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众人心头叫苦连天,却又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老刘头出了院急步赶至尸兵身前,又是一阵急拍,在它身上多加了几道咒符,转身一溜烟小跑奔进堂中,扛出他那个大包袱放于院中地上打开,从中取出一支灭魂钉,跃上那尸头顶,站其肩上右手比划不停,口中念念有词,念罢咒语将手中灭魂钉便朝那尸顶门拍下。 手中灭魂钉才一触到尸兵顶门,一股巨大无比的反震之力从其顶门传来,老刘头万料不到尸兵竟然邪门如此,猝不及防之下手一偏,灭魂钉不知飞到何处去了,自己也被震翻下地来,直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众人抢步上前,扶起了他,他双手揉着屁股苦着脸道:“邪门了,太邪门了,灭魂钉竟然刺不进去,这些尸兵周身都已经被禁锢住了,还有如此反击之力,我料到它们都不简单,想不到竟厉害到如此地步。” 阳有仪又从包袱中拾出一枚灭魂钉,沉声道:“老前辈,我两合力再试一次。” 老刘头点点头,再次跃上尸兵一侧肩上,阳有仪跟着一跃,上到另一边的肩上,老刘头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对着那尸兵脑门处比划不停。 只听老刘头声调忽高忽低,阳有仪也跟着合念不停,念了甚久,两人口中一闭,老刘头抓住阳有仪持钉之手合力就朝尸兵顶门刺去,只听噗的一声,一股青烟冒起,那尸张嘴凄啸一声,口中古币飞了出来,那尸跟着身子猛力朝上一跃,阳有仪和老刘头被甩摔了下来。 众人瞧得分明,那灭魂钉刺是刺进去了,只不过刺得不深,才进去不到一分,大体还露在外边,却把那尸给刺醒了过来。 尸兵头上插着一钉,众人虽知那是死物,没有痛觉,但瞧着顶门乱发之中的灭魂钉,灯火映射之下明晃晃甚是吓人,都觉脑门一凉。估计灭魂钉封住了它的感知,再加身上诸多咒符禁锢,它竟然察觉不到院中诸人,只是在院外漫无目的的蹦来跳去,跳了一会,竟是猛力高高一跃,众人惊呼声中,又给它跃回院子中去了。 阵法外边尸人阴嗷连天,脚步声声,院子里边还有一只尸兵窜来蹦去,虽说感知已失,但此处不甚宽广,它如此跳来跳去,难免会触到生人,一旦触到,尸性一起,可就麻烦之极,何况院外还有另一只说不定几时醒来的尸兵,众人想想心底都冒起阵阵寒气,有些不寒而栗。 老刘头奔到院子中,与阳有仪一道慢慢朝后退至堂屋门口,守在那里,以防尸兵无意中闯将进去,害了屋中众人,只是如何制服这只无脑尸兵,又是大费脑汁。 凌云霄突然惊呼出口,原来岑掌柜身躺于堂前阶下,方才众人只顾尸兵,竟无暇顾及到他,此时那尸兵乱跳乱闯,竟跳至他身旁,再往前一步,势必将他踏个正着。 阳有仪离他得近,眼见情势危急,纵身跃来,拖住岑掌柜身子就往阶梯上拉。那尸已跃将过来,站到阶梯之上阳有仪之前,东转西转,已和阳有仪来了个面对面,伸出的双爪几乎就碰到了阳有仪,阳有仪虽然明知它目不能视物,鼻不能闻息,但距离如此之近,躲无可躲,当下也不敢轻易妄动。 老刘头恰好站在尸兵身后,又在阶梯之上,尸兵脑门上灭魂钉清晰可辨,时机不待,脚下使力,就往尸兵肩上扑落。 就在老刘头往尸兵肩上扑落之时,守在院门处的众人也已赶到,齐齐举起手中的器刃朝那尸兵身上招呼而去。 老刘头一落到那尸肩头,它便已然察觉,身子朝上一跳,跳得极高,只朝屋檐撞去,如此一来,众人手中家伙事一齐砍空,却变成往阳有仪身上落去。 众人惊呼出声,因使力过猛,想要收招已是不及,好个阳有仪,危急之中不急不惊,身子往后就倒,在阶梯之上硬使了个铁板桥,嗖嗖风声中,只觉头顶生凉,几样器刃自面上横空掠过,众人皆冒出一身冷汗,若非阳有仪身手了得,只怕已被打了个正着,焉有命在? 老刘头身在尸兵肩上,眼瞧便要撞上屋檐,心中暗叹一声,运足力气,一掌朝灭魂钉拍下,嘶的一声中,青烟滚滚,众人耳边只听到尸兵发出一声尖亢凄厉的啸声,一抬眼,便见一尸一人身子皆同时撞破屋面,翻上了屋顶又重重滚落下地来,尘土四处飞洒,尸兵躺在地上便再也一动不动,老刘头面色苍白躺在一边,嘴边鲜血涌冒,这一撞之力再加一摔之伤着实不轻。众人急步抢上前去,扶起老刘头一瞧,这老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性命堪忧了。 阳有仪和凌云霄两人这段时间里都和老刘头朝暮相对,相处虽短,但情谊已同师友,如今见其惨样,自是悲痛万分,两人热泪盈眶,欲哭无声。 老刘头躺在阳有仪怀中颤颤巍巍伸出手来,嘴唇欲动,却已无声,阳有仪和凌云霄赶忙伸出手去,紧握住他的双手,老刘头望着两人,似在尽力想要说话,可一开口,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凌云霄流着泪道:“老前辈,你不会有事的,别想着说话,还是好好休息静养吧,咱哥俩都陪着你,有话等身子养好再说,咱哥俩还等着陪你喝酒呢……”语带梗塞,已是说不下去。 阳有仪任由泪水滑落,咬紧牙关,不发一声,知道老刘头此时已是回光返照之举,命不长矣。 老刘头轻摇了摇头,望着众人的脸半响,轻笑了下,颤声道:“无碍,老汉我身经百战,死里逃生无数,这次……这次,还是死不了的,咳咳……”一阵激烈的咳嗽,一股鲜血又喷将出来。 阳有仪哥俩心头难过,正想制止他无需再说话,老刘头轻轻摇头,勉力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们好久了,只是都没机会说,现在,现在……”胸口发闷,他暗自调息一会,才道:“现在就告诉你们哥俩,其实我是你们的三师伯。”说着自嘲笑了笑,道:“是你们师祖门下最不成才的弟子,嘿嘿……” 此言一出,阳有仪哥俩齐齐大惊,一个打更的老头,一个守护义庄的老者,一个在南疆边陲蛮荒之地默默无闻住了几十载的糟老汉,竟是他们的三师伯?这消息来得着实太过突兀了,竟使他俩瞪目结舌,呆呆愣住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老刘头瞧他们样子,笑了笑,颤微着声音道:“扶我起来,趁着还有些时间,我好好和你们说道说道!”阳有仪两人忙忙将其扶正,老刘头稍加调息一会,忍住周身疼痛,将胸中一口闷气硬生生的压住,道:“你们家师祖一共收了十二个徒弟,老汉我虽说排行老三,但资质最为一般,修为最为浅薄,不值一提。而这十二人里,天资最为出色,修为最为高深的,莫过你家师父,但他入门最晚,却是排行最末,因他是孤儿,无名无姓,所以上至师父下至我们师兄弟间,都称他为厉十二,意为厉害的第十二人。”说到此处凝望阳有仪哥俩道:“如今你们知道你们师父为什么叫厉十二这个奇怪的名号由来了吧?”阳有仪两人强忍泪水,拼命点头称是。 老刘头思绪飞回到数十年前,沉思良久,方缓缓道:“大概三十年前吧,应该是那么久了,老汉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记不清是何年起了,总之是三十年前吧。”咳了几声,继续道:“你们师祖命我,还有你们的大师伯来到此处定居,却又不说明原因。” 老刘头仰望苍穹,自顾道:“我一直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此命到底有何意义,也不敢过问,但想着,凡是师父之命,必有其道理,咱们做弟子的,遵从就是。来到此地后,却见极其荒凉,更是觉得奇怪,心想着,大师兄应该知道师父深意的吧?便私下去问大师兄,他也不说,我无法,也只得住了下来。师父他老人家在世时,也常来此处看望我们,但直到他老人家仙逝,也没说过此行到底何意?住了十余年后,又到大师兄也跟着去了,因他去得突然,打坐打坐就这么走了,至死也没和我说明原因,就这样,只剩老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此处,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我常常仰望夜空,深思师父他老人家此举到底是何意,百思不得其解中,青春年华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耗尽,从一个莽撞汉子变成了蹉跎老人,我常常想着,也许就这么老死去吧,也许再也得不到答案了。”说到此处,他面带苦笑,叹了一声,又道:“直到十年前,你师父带着你们也来到了此地,虽然他也很老了,但瞧上去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老汉瞧到他的样子,自形惭愧,虽是一眼就能认出了他,但却不敢相认,他也已经认不出老汉我了,数十年的孤独折磨,早把老汉我磨成一个又干又枯的糟老儿了。他带着你们一到此地,就不停的寻找我和你们大师伯,其实,他哪里知道,平日常常从他门口经过的打更老头,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时未果的三师兄啊。”听他说到这里,阳有仪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凌云霄更甚,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 老刘头激烈的咳了起来,哥俩忙忙替其抚胸捶背,他咳停后又叹了一声,笑道:“如今,我终于知道答案了,原来师父他老人家早知此地就是这些邪物的埋尸之地,故遣我等师兄弟来,就是为了守护住这一方水土,以免终有一日尸兵破水而出,为祸四方,可惜,我守了一辈子,直到这一刻才知道答案。”突地仰天嘶声大喊道:“师父,您老也太小瞧三儿了,您是怕三儿知道了秘密,会忍不住去探个究竟,弄得个守护不成而丢了性命的悲事,师父,你不知道,三儿我守得好辛苦啊,好辛苦……”声音渐低,伏地大哭起来,阳有仪正想劝解一番,老刘头抬起头来,盯着两师兄弟久久不语,哥俩给他瞧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正一头雾水中,老刘头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分别握住哥俩的手,边笑边道:“好,好,好,十二,我好生羡慕你,你收了好徒弟啊!”笑语骤停,凌云霄和阳有仪只觉得紧握着他们的手一松,心中大惊,再看老刘头,笑容仍凝结在脸上,只是已无生气,竟是仙逝去了。 阳有仪哥俩悲从心起,不禁齐声长啸,啸声震彻夜空,房顶尘灰簌簌直掉。计天岳等人也是双眼通红,本想劝解下这哥俩,只是各人自身的心情何尝不是与那哥俩一般沉重悲怆?想要劝解,又如何开得了口?虽和老刘头认识不深,但共同历经一夜的恶斗,也有了敬佩之意,想不到才短短一瞬间,本还是生龙活虎之人转眼便已是阴阳相隔,众人也只有陪着哥俩长嘘短叹,悲伤不已。 众人正满是悲戚之意时,只听院外传来尸人惨呼阵阵,敢情尸人已到了院外,想要闯进院来,却被那九宫玄阵阻住了去路,凄厉惨呼声中猛听到嗬嗬两声阴啸,众人心皆一惊,面面相觑,不言自明,院外那只尸兵已经自行解封了。 ------------ 第二十一章 绝境搏杀 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又是嗬嗬两声响起,与先前那尸兵互相呼应,众人收起悲意,心中一凛,都是一个念头,又多了一只尸兵了,再加数量众多的尸人,众人里道法最为精深的老刘头已与一只尸兵同归于尽,剩下诸人,前途命运着实不敢再想。 两只尸兵在外嗬嗬阴嘶不断,步伐跳动声连连,众人如今个个身心疲惫,藏于院内大气也不敢出,只求它们骇于老刘头布下的九宫八卦阵,不敢入来。 两尸兵阴啸一阵,突地没了声息,除了远处传来尸人吵杂声之外,院外竟是静寂无声,众人正感奇怪间,院内地面猛地一震,臭风骤起,两只尸兵已经越过那墙跃入院内。众人一见尸兵闯入,不约而同一齐往后退了数步,心中一凛,凝神戒备,如今众人心神俱疲,也是不敢先行攻击,只求自保。尸兵闻到院堂之中生气甚多,鼻息嘶嘶连声,静立在原地,似在辨别方位,众人知道它们一旦嗅清气源,便会跃奔冲将而来,见人就撕,遇灵便咬。 院堂中诸人望着那两只凶物,俱都静心屏气,手中紧握刀刃器械,神情肃穆,只待它们冲闯前来,便是一番恶斗。 嗬的一声,一尸口中冒出一股阴寒白气,脚步一动,已朝堂前跃来,一跃之势极快,一个起落间便嘭的一声站在堂前众人之前,双爪平伸,就朝站在最先的计天岳击来。计天岳本站于堂前一柱子前,见双爪向自己袭来,连忙一矮身,只见顶上尘灰木屑飞扬,尸爪插入柱子之中。尸兵一击不中,鼻中闻着计天岳的生息,手爪却还卡在柱中,阴嘶一声,双爪直接朝旁侧平切出来,顿时将柱子齐刷刷切断成两截,手不弯腰不曲俯身又朝计天岳抓下。 计天岳蹲在地上向后一翻,站起身来急退了两三步,又避开了那抓,想不到尸兵跟上速度极快,计天岳方闪过一击它已跃至面前,伸手又是一击,计天岳背贴着墙,那尸爪速度又是奇快,已是避无可避。危急间,众人手中器刃已然递了上来,挡在计天岳身前,只见火星四溅,众人只觉得手中虎口发麻,已堪堪帮计天岳挡住了这致命一抓。 就在这时,众人只觉身后地面又是一震,嗬的一声中,另外一尸也已跃到堂前廊道之中,与前面那尸将众人逼在了中间,众人心中暗暗叫苦。那尸紧接着又是一跃,已往众人头顶压来,不料廊道屋面极矮,它跃得又高,嘭的一声,撞到房梁主柱之中,木柱咔嚓声中,那尸落下地来,往后退了几步,众人趁这少许的时间,往后又退了几步,但身后已是正堂大门,堂屋中老幼妇孺之人甚多,都是对尸妖毫无防范抵抗之力,退是万万不能再退了,一旦引尸入堂,可就给堂中诸人带来灭顶之灾,如此一来,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前无路可进后无道可退旁无地可逃,唯有死守堂门,能捱几时算几时。 那尸兵又是嗬的一声,再次往前跃来,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屑纷飞中,那尸竟是硬生生将房梁主柱撞断,跳到众人之间,利齿尖尖,便朝计天岳咬去。 计天岳厉喝一声,运起全身气力,手中长枪一挺,朝那具尸兵眼窝中刺去,其实能不能凑效他也完全顾及不了许多了,只是心中认为常人的弱点都在眼窝之处,尸兵也是人身所变,料来也差不离,再瞧着尸兵全身僵硬,手不能弯,若是动作够快,应该能刺个正着。 咔的一声,计天岳这全力一刺正中尸兵眼窝,无奈枪头奇大,只刺入了枪尖部分,其余部分竟卡在眼眶处,任计天岳如何使力,都无法再进一分。那尸眼中顶着枪尖,朝前跃来,想来抓计天岳,计天岳双手不敢松枪,拼力顶着,竟给它的冲力带着往后急退。 阳有仪在后边高叫道:“计兄弟,我来助你。”言语声中朝前使力飞起一脚,踢在枪杆尾上,那尸向前奔跃得甚急,和阳有仪计天岳两人力道一撞,只听噗的一声,枪头直插入脑,径直捅出脑后去了,尸兵脑门被穿,只是它冲势劲力极大,竟是不停步,借着余势仍往前跃来,而计天岳也是一股脑的握枪使力往前顶,转眼之间,计天岳和尸兵竟是身对身的撞到了一块,那枪捅出尸兵脑门之后伸出长长的一截来。 计天岳被尸兵猛力一撞,只觉体内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过来,怕是已挤成了一团,痛不可耐,额上生汗,喉间一甜,已是一口鲜血喷洒出来,只是见那尸兵仍是张嘴一开一合,想向他咬来,嘴中尖齿獠牙森森闪着寒光,要一分心肯定性命难保,唯有忍住剧痛,死死握住那枪柄拼力往上翘,硬是顶住那尸头不让它咬了下来。 就在计天岳与左面那只尸兵缠斗在一起之时,另一只尸兵也向众人跃了过来,爪利牙尖,阴嘶不断。 众人被挤在一处不到五尺见方的廊道之中,左面计天岳已堵住一尸,虽说暂时无忧,但也恰好把左面廊道给封死了,后边是大堂之门,自然是进不能进让也不能让的,唯有与右面那尸硬斗方有活路了。 众人心中都一般想法,不待有人喊话组织,风乐和阳有仪已主动赶到计天岳身边,助他死命抗住那尸,凌云霄、罗矮子和肥胖子转向右面那尸,堂中还跑出了两三个大胆的汉子,与计天岳他们一起合力扳着那枪柄,六人咬牙切齿,使出浑身力气将尸兵头颅死死往上卡着。 风乐元气未曾恢复,无法再行吹奏控尸之音,只能以本身人力与之相斗,那尸头部被卡,身子无法动弹,但双手还是能动的,便四处乱抓乱挥,六人与它近距离相抗,若被它手爪刮中,还有活命?所幸阳有仪手中尚有一些黄纸咒符,虽然目前已经作用不大,但每到关键时刻,还是能令那尸兵动作缓上一缓,让其他几人还不至于太过吃力,都能从容避过,堪堪倒和那尸暂时还斗得个半斤八两,平分秋色。 最苦的就是凌云霄三人了,地方狭窄,为免误伤他人,三人都不敢乱用手中兵刃,只能和那尸兵来了个以硬碰硬。凌云霄欺近身去,死死抱住那尸右臂不让它动弹,费胖子也依法炮制,拼力抱住了另一臂,那尸想张口来咬,罗矮子又骑在它肩上,双手抱住其额,拼尽全力往后拉扯。只是那尸跳个不停,与廊柱墙垣不断撞来碰去,三人被撞得着实苦不堪言,又不敢松手,唯有死命撑着,只盼另外几人能收拾得快些然后赶来帮忙。 如此坚持了一炷香时辰,罗矮子骑在尸肩之上,使力最巨,先是体力不支,手足发软,再也无力扳住尸头,大喊道:“我顶不住了,两位自个儿小心了。”言罢松开手就想往后翻落下地,不料尸兵头颅一获自由,正巧碰到罗矮子双脚滑过脸侧,嗷地张嘴就是一口,罗矮子“唉哟”怪叫一声,右腿已被咬个正着。 鲜血飞溅中,尸兵闻着血腥之味更是残暴,死死咬着罗矮子大腿不放,嘴中发出啧啧响声,罗矮子脸色越来越白,凌云霄听着声响面色一变,大叫道:“不好,它在吸血。” 罗矮子已被吸得头晕目眩,双目无光,闻言醒过神来,身子倒挂在尸兵身后,微弱着声音道:“凌小哥,帮我一把,杀了我吧,我可不……想成为那行尸走肉,帮……帮忙!”说到最后,声音已是低微难辨。 老实说,若是放在平时,别说求,凌云霄也放他不过,只是如今,叫凌云霄下手,他如何下得了手,何况他此时也分不出手来帮这个忙,可若是再不下手,一会罗矮子血尽而亡,三日后又是多了个尸人。 “我来帮你!”一人持刀冲了过来,正是那岑掌柜,也不知他何时醒来的,一直缩在墙根处不敢稍有妄动,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地上捡起一刀就奔了过来。一直奔到尸兵身前,却不知怎么下手,正好那尸兵又蹦了一下,让出大半个身子来,罗矮子眯缝着眼笑着道:“谢了,胖子。” 岑掌柜犹豫了下,猛一咬牙提起刀来,手起刀落,罗矮子哼也没哼一声,一串鲜血自颈处涌洒出来,一颗头颅飞落地下,在地中滚了几滚,便已不动。也真难为岑掌柜了,平日连只鸡都没宰过,此时一刀下去,却是又快又准,待见得罗矮子人头落地,一下子失了神,呆若木鸡,愣愣地立在原地。 罗矮子尸身没了头颅,血很快就流尽了,那尸无血可吸,顿时松了口,闻得岑掌柜就在身前,嗬得阴嘶一声,身上带着凌云霄和费胖子就朝岑掌柜咬去。凌云霄却见岑掌柜如同无魂之人呆立着,哪知身前危险,危急之中不及细想,双手仍死死抱着尸兵之臂,依着尸臂之力身子横空而起,右脚已是顶住尸兵下颌,拼力往上撑,那尸下颌被顶住,自然也就咬不下去了。 凌云霄虽解了岑掌柜一时之厄,可那尸也在拼力想往下咬,尸兵之力奇大无比,而凌云霄身子悬空着最为费力,也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是这岑掌柜如今形同呆子,又如何知道逃跑?当真是要命至极,凌云霄竭力叫道:“费千总,把那胖子踢开,要快,我可坚持不住了。” 费胖子本就在岑掌柜身侧,只是一直使力和那尸臂较劲,倒没注意到身旁形势,此时一听到凌云霄喊声,百忙中转头一瞧,自己身旁竟站着一人,也是吓了一大跳,哪还做他想,抬脚就是一腿,正中岑掌柜胸口,这脚力道甚大,岑掌柜胖硕的身子被直直踢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撞到对面计天岳手持的枪柄之上。 计天岳等几人与这尸兵死力对峙甚久,也是感到手酸身乏,已有不支之觉时,恰好岑掌柜大力撞来,正砸在枪杆之上,尸兵之骨虽是历经数百年浸炼而来的硬骨,但计天岳手中所握却是铁柄之枪,何况已有一头穿过尸兵颅脑之中,再加如此大力撞击之下,骨头再硬,能硬过铁器么?咔的一声脆响,计天岳几人只觉手中一松,那尸大半个头盖骨竟被枪柄掀翻开来。 尸兵嘴中阴寒白气嘶嘶直冒,脑骨掀开,没了半个脑袋,仍是朝计天岳几人跃扑而来。站在计天岳身旁的那几个汉子唉哟惊呼一声,掉头就跑进堂门里。计天岳这次却是胸有成竹,沉声对阳风二人道:“你们撤手。”阳风二人依言赶紧松手,闪到一旁。计天岳紧握枪柄,冷眼站着纹丝不动,不急不忙,待那尸身在半空,举枪对着它另一只眼眶又是一枪戳去,咔一声,又戳了个正中。 计天岳双手使力顶住,对着阳风二人道:“赶快帮忙。”接着又冲堂内喊道:“你们这几个软蛋,怕什么?再多出来几人,这次把它的天灵盖全给掀飞去。” 阳风二人忙忙上前,依着前边之法,握着枪柄继续往死里顶。里边闻言,那几个汉子探头出来瞧了一会,见计天岳几人又制住了那尸,才忙忙奔了出来,一道使力握住枪柄往前顶,那尸全然不知自己眼眶又已中枪,只是一味向前蹦跃,计天岳几人不管它如何蹦跶,只是留意枪头能卡住它眼眶就成,又是形成了和刚才一般的僵持之势,只是这次没有了阳有仪一脚之力,枪头刺不到尸颅之中,又和刚才有些不同。 凌云霄渐渐感到乏力之至,那尸力道越来越大,他既要抱住尸臂不让它刮中自身,又要脚顶尸颌让它无法落口,身子悬空,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若是再无人相帮,只怕他也将步那罗矮子的后尘。 再坚持一会,终是体力不支,腰酸腿软,再也无力顶住那尸下颌,身子落下地来,尸兵趁势跟着咬来,凌云霄要想逃命,唯有松手后撤,别无他途,只是如此一来,费胖子和计天岳他们就要陷入险境之中,变成被尸兵首当其冲所要攻击的目标了。 凌云霄要紧牙关,暗道:“罢了罢了,就这么着吧,死就死了。”当下死死抱住尸兵手臂不放,闭上双眼等死。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却没出现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剧痛,睁眼一瞧,只见尸兵口中咬着一把刀刃,握刀之人正是被费胖子踢飞了的岑掌柜。 原来岑掌柜被踢撞到那枪柄之上后,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醒过神来,只觉前胸后腰俱是疼痛不止,正自坐在地上疼得哼哼之际,发现凌云霄身子落下地来,情势危急,一下子忘了疼痛,赶忙站起身来冲将过来,一伸手中长刀,正好挡住了尸兵咬下凌云霄的那口。 凌云霄大喜道:“唉哟!我就知道你这胖子讲义气,够兄弟。” 岑掌柜手中长刀卡在尸兵嘴中,苦着脸道:“那我下面该怎么办?” 凌云霄惊道:“松刀,跑啊!” 岑掌柜方恍然大悟,就想撒手,尸兵头向后猛力一扯,竟是将岑掌柜连人带刀扯到身前,一松口吐出那刀,张着嘴就朝岑掌柜颈中咬去。岑掌柜身无武学,如何能避得开去?凌云霄左腿往上一踢,只觉指骨生痛,已踢中尸兵下颌,逼得那尸又闭起了口,岑掌柜趁这空当,连滚带爬奔进大堂中去了。 计天岳等人现在也是叫苦不迭,阳有仪手中已经无符,那尸攻势凌厉,手爪乱舞乱挥,再加口中尸气阵阵,样样都是要命的玩意,碰上其中一样哪还了得?几人顶着它头身不能动弹,但自身也是无法移动,只能聚精会神留心它的动作,堪堪躲避。幸好此时枪头卡住它眼眶处,并没突入,外边枪柄甚长,站在最前边的是计天岳和阳有仪两人,都属武功好手,只要留心,一时之间,那尸兵还是奈何不了他们,但时间一久,难免分神,唯有速战速决方成。 阳有仪瞧着情势有些不妙,如此死命硬抗硬的打法,生人哪是死物的对手,时辰一长,个个必定脱力不可,当下心眼一转,对着那几名汉子道:“你们使劲握着枪,莫让它摆脱了。”那几名汉子齐声应了,手上更是加上十二分力气不敢懈怠。 阳有仪松开手,奔到几人身后,运足力气,大喝一声,一脚踢向枪尾,咔的一声,枪头总算捅入那尸眼中,尸兵本就大力往前奔跃,只是被枪头卡住眼眶不能向前,如今枪已入眼,没了障碍,一下子就冲到几人身前,那枪自然而然又趁势捅穿到它脑后去了。 几名汉子一见尸兵忽地一下就来到眼前,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撒手想逃,计天岳狂吼了一声,与风乐两人四手用尽全力往上一顶,又将那尸卡得仰起了头。阳有仪喊道:“我再来加一脚,你们撤手。”话声中脚一点地,身子凌空跃起,重重朝那枪柄踩去,使得正是千斤坠的功夫。 计天岳等人待他脚准备触及枪柄之时,个个同时撤手后退。枪卡在尸脑之中,那尸本就只剩了半个头盖,骨质已有些疏松,如何经得起阳有仪如此大力一跳,咔咔两声,剩下的头盖骨已被完全掀飞。阳有仪这一跳力道十足,枪头往上掀飞了头盖骨后,枪柄力势不减,往下直压,还把尸兵面庞一分为二,一直剖开到嘴巴之处,这一下子下来,此尸成了名符其实的无头之身,只是脖颈之上还留有些残骨余颊罢了。 计天岳几人才松了口气,突见那尸冲将过来,阳有仪一个闪身,跃出廊道之外,躲了开去,只听一声惨呼,离它最近的一人已被它双爪插入身中,举离了地面,那人面色痛苦,兀自不停挣扎,尸兵手一分,已将那人活活撕成两半。它速度极快,才撕完此人一个转身,又已把另一人也分了身,两人肝肠心肺等物抛洒了一地,墙上地中到处沾满碎尸肉渣,血淋淋的那是满地血腥。 转瞬之间它连杀两人,剩下那名汉子早吓破了胆,瘫在地上昏死过去。尸兵脚步不停,又朝计天岳与风乐两人扑来,计天岳右脚尖一勾,已将地上长枪勾起持在手中,举枪就刺,顶在那尸胸中,尸兵本身力大无比,再加冲势急劲,计天岳单人独力如何能与其抗衡?已被冲得向后急退数步,任计天岳如何使力都已止不住退势了。风乐站在计天岳后边,猛见计天岳连人带枪朝自己撞来,喝了声,运足力气,双掌抵在计天岳后背,准备与那尸强劲力势想抗,不料才触计天岳后背,便觉这撞势力道极大,连他自己也不禁被推得往后直退。 凌云霄一脚救下岑掌柜后,尸兵骨头奇硬,他那脚为了救人,踢得甚力,也是痛的咧牙苦面,直吸冷气。尸兵一咬不着,岑掌柜又已跑开,张嘴再咬,此次目标却是费胖子。费胖子瞧得分明,大惊失色,为了自身安全,哪还顾得上其他?右手松开尸臂,托住那尸下颌,拼力顶住不让它咬下。 凌云霄瞧得费胖子扳手顶颌颇为吃力,双脚上下翻飞,连连踢向那尸面颊,只是尸物不知疼痛,对他袭来的双腿毫不为意,反而是凌云霄自己踢得咬牙皱眉,双脚指头疼痛不已。费胖子单手顶住那尸下颌,另一只手哪还有多少力气?尸兵手臂往旁一挥,竟将费胖子甩出廊道之外,唉哟声中已摔倒在院子之中,这也算是无意修来之福了,人一摔了出去尸兵自然就咬他不着,可就苦了凌云霄了,方才还是三人合斗一尸,不到一个时辰,却只变得是凌云霄独自苦苦支撑。 尸兵一手得了自由,立即朝凌云霄横扫过来,凌云霄瞧在眼中,心中大骇,又觉头顶有异,抬头一看,却见那尸的森森白牙离自己颈部已不到半分之距了。旁有即将扫到的尸臂手爪,上有将要落口的獠牙利齿,每样都是碰不得的要命物事,凌云霄身处其中,还如何躲得开去? 恰在凌云霄就要命丧尸口之时,计天岳风乐两人已被那无头尸兵推到了近前。计天岳手握枪身,风乐抵住计天岳,并没握抢,是以身后还长出一截枪柄来,却不偏不倚正撞到要咬凌云霄的尸兵身上,这尸是站立着的,而推着计天岳连退不止的那尸却是奔跃而来,冲力甚大,一下就将这尸冲撞了出去。 凌云霄本就要闭目待死,被这一撞松开了双手,摔下地来,定眼一瞧,只见计天岳两人被这无头尸兵一直推着往廊道尽头处急走,还没爬起身来,已见阳有仪从身旁旋风似的急追过去,当下也赶忙爬起身跟在阳有仪身后急奔了过去。 前边被撞飞的那只尸兵定下身来,嗬的阴嘶一声,闻着前边生人的气息往前蹦跳赶来,又再次撞上了被推得急奔而来的计天岳枪杆上,不过这次它也是往前奔跃,那无头尸兵也推它不动了,却把计天岳风乐二人卡在了中间。 两尸四爪不停往计天岳风乐二人抓来,计天岳手握长枪立在中央,顶住两尸。尸兵手长,好几次差点刮中了他,他只能不停的低头避让。枪柄虽长,但不足以护住两人,风乐猛一发力,以背撞破廊道护栏,翻出廊道外边去了。 计天岳牵制住了两只尸妖,不敢松手,避让一阵后,觉得与方才相比是较为轻松了,尸兵互相使劲,力道相当,皆上前不得,他只要不被尸兵手爪刮中就万事大吉,反而乐得哈哈大笑。 凌云霄阳有仪哥俩见计天岳此时也无性命之忧,停下了脚步不敢再行上前,恐被那无头尸兵发觉了可就不大妙了,两人跃出廊道外,扶起风乐,三人瞧着计天岳一人独斗两尸,还哈哈大笑,就似玩耍一般,不禁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阳有仪瞧了一会,有些着急道:“还得想个法子尽快收拾住这两妖物才行,我怕时辰一久,计兄弟一人的生灵气息不足以吸引住尸妖,到时它们肯定舍了我们强行闯入屋中去的。” 计天岳头一低,又避过一爪,抬起头来哈哈大笑,正玩得高兴,一听阳有仪这么一说,也感事态严重,收了笑意道:“那该怎么着?我见这两无脑之物愚蠢得很,一个人逗它们玩,拖到寅时就成,此时听你这么一说,可不大妙了,唉哟,奶奶的。”原来一时大意,差点就被刮个正着,虽是闪躲得快避了开去,饶是如此,也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凌云霄道:“管他,上去杀个痛快。”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跃入廊道,一舞手中利刃,对着那无头尸兵的颈上残部砍去,他行动极快,阳有仪已是来不及阻止,叹了一声,骂道:“就你这小子鲁莽。”怕凌云霄有个闪失,忙和风乐也跃了进去,那无头尸兵感知后边生气大盛,立马舍了计天岳,转身双爪一伸,朝凌云霄击来。阳有仪和风乐已是赶到,三人围着尸兵上下翻跃,左躲右挪,尽使平生本事,利刃砍在尸兵身上,火星四溅,咣咣作响。 无头尸妖一去,立马变成计天岳一人独对另一尸兵,哪还能方才那般安逸,已被尸兵推着往一边急退,气得他嘴里不住口骂凌云霄道:“好你个小子,坏了老子的好事,要害死老子了。” 四人正斗得凶中,却听费胖子叫道:“张大人,形势危急,恕下官不能陪你了。”话音一落,凌云霄三人眼中余光只觉得有条人影窜上了屋顶,定是那费胖子无疑,他见尸兵凶悍,转眼间就死了老刘头和罗矮子,心头发寒,便学那安然之举,脚底抹油,逃为上策。 张佐宇闻他话语,知他要逃,急步赶到大堂门口,却不敢出来,眼见他已上了屋顶,不禁急道:“费清,莫要丢下我啊,带我一起走。”大堂中众人一阵骚动,有些惶惶不安起来,均怕被外边诸人给甩了。 费胖子站在屋上笑道:“对不住了张大人,如今只能各家自扫门前雪了,顾不上他人了,费某告辞了。”遥空对着张佐宇作了个揖,转身就逃。 张佐宇气得咬牙切齿,怒骂道:“你个狗东西,枉费平日本官那么倚重与你,有了好处都分你一份,想不到……” 他话没说完,计天岳哈哈笑着接道:“想不到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大难临头跑得比兔子爷还快,张大人,你如今可是众叛亲离啊!”话语一停啧啧声不断,似乎颇为替他惋惜不值,其实语气充满讽刺讥诮。 张佐宇无言以对,转身慢慢行回大堂之中,突地脚步一个踉跄,竟是自行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伤凄惨之极。 屋外众人听得他的哭声,计天岳百忙中怒道:“哭甚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哭得爷爷心烦,再哭一会进去把你拖出来喂尸。”此话甚是凑效,堂里顿时没了声响,想必那张佐宇已被他的话语吓着了,真怕他说到做到,哪还敢哭。 阳有仪边斗边是心道:“几日前还一个堂堂的五品大官,动辄就致人于生死之境,想不到几日后,竟沦落如此,和普通人又有何差别?世事无常,当真令人难以预料啊!”正感慨间,却听后山远处传来一声惨呼,便再无声,似是费胖子之声。 听闻此声,众人心中一凛,只道又有尸兵赶到了,费胖子想来已是遇难,只是尸兵何时无声无息绕到后山去,倒真令人惊奇了,难道尸兵也有脑子,会使那迂回偷袭战术不成?正自猜疑间,只听后院处已传来一声阴测测的笑声,不是别人,正是安然。 张佐宇一听到安然之声,面上大喜,忙忙又奔到门口,高声叫道:“是安大人么?安大人,快来救护本官。” 人未现身声先至,只听安然道:“张大人休怕,正是下官,那费清临阵脱逃,犯的是死罪,已被下官解决了。”语声中他已来到大堂屋面之上,右手持着个摄魂铃,左手拿着把招魂幡,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这些物事。 张佐宇点头笑道:“甚好,甚好,那种贪生怕死的小人,杀一千次也毫不冤枉,安大人,你帮本官出了一口恶气。” 岑掌柜也不顾外边危险,急疾地冲到院子中,抬头往屋面一瞧,只见安然一人,却不见岑竟乾,不由颤声急道:“你这恶人,我家主人呢?你把我家主人如何了?” 安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脸上淡然道:“你家主人?废物一个,没了用处了,估计此时已过了奈何桥了。” 岑掌柜瞧得分明,他右手拇指上赫然戴着枚绿幽幽的扳指,正是岑竟乾平日所戴那枚,不由“啊”的一声,瘫坐在地,嘴里喃喃道:“他拿到戒指了,他拿到戒指了,我家东家肯定是死了。” 安然“哦”了一声,道:“听你这么一说,想必你也早知道戒指藏匿之处了吧?你们主仆二人都是奸妄之辈啊,让我好找。” 岑掌柜忽地从地上站起,指着他骂道:“你这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迟早要让雷给劈死,我家主人尸身在哪,我去寻他。” 安然不惊不怒,仍是面无表情道:“寻不寻得到又如何?反正迟些你也得去陪他,在阴曹地府再做对好主仆吧!”说罢咯咯咯阴笑起来,笑声甚是瘆人,听得众人连起鸡皮疙瘩。 他们两的对话一字一言清清楚楚传入到阳有仪等人耳中,个个心中自是万分震惊,安然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寻到真的扳指。听他语气,岑竟乾只怕已经被他所杀了,只是苦于被尸兵所困,全力搏杀中,也无法再行顾暇与他。 岑掌柜见他站在屋顶高高在上,自己无法跃上,就算上得去又如何?一时间急怒攻心,一口气呼不上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竟又昏了过去。 安然冷冷道:“各位好朋友,安某营救来迟,还望担待点。” 计天岳呸了一声道:“别假惺惺装好人了,我自玩得好好的,可没求你来救。”停了一停后又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撬开岑竟乾之口给你说出扳指下落的?就算你知道了下落,外边尸人众多,你又如何闯得出去寻宝?”他好奇心甚重,不知道的事情一定要问个明白,也不管安然会不会说出来。 安然嘿嘿一笑,道:“如果我不说出来,谅你也无可奈何,罢了,瞧你等也是将死之人的份上,不说吧怕你等死不瞑目,我就说给你们听听。” ------------ 第二十二章 报仇雪恨 安然手握摄魂铃摇了一下,叮的发出一声脆响,两具尸兵身子突地一震,外边尸人的噪声也渐渐沉息。他又摇了两下,尸兵们身子抖动起来,越抖越急,齐齐停了动作。 阳有仪等人见尸兵呆立在原地如同发癫疯一般抖个不停,也不由松了口气,远远退开避到一旁屋角,瞧着屋顶安然的情形,只见他又摇了下招魂幡,两具尸兵跳跃起来,一蹦两跃间全集中到他身前屋下。 凌云霄深吸一口气,左足一踏廊道围杆,也跃上了屋顶,朝安然奔去。安然见他奔来,也不做任何动作,淡淡对他道:“这位小哥,身手不错啊!是不是想夺我手中物事?给你!”竟把手中的摄魂铃和招魂幡朝凌云霄递去。凌云霄本就有此打算,见他如此反倒愣住了,也不知道到底接还是不接? 安然见状斜嘴轻轻一笑,将手中物事放到他脚下,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符印和一块腰牌和那两样物事放到一块,接着从手上褪下那枚扳指,也放到地上,自己却向后退了数步,眼睛示意凌云霄拾起,但眼神却略带讥讽之意。 他如此举动,不单把凌云霄弄糊涂了,屋下众人也皆是瞧得不明所以,本以为他辛苦之极才弄到的事物肯定会舍命相护,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慷慨,也不知道他心中打何种算盘? 凌云霄懒得再想,心道只要把这些物事拿到手再说,弯腰就想捡,阳有仪在下边叫道:“小三,别动。”接着喊道:“安然,你此举是什么意思?痛快点说个明白。” 安然不理会阳有仪的问话,眼神紧盯着凌云霄道:“这位小哥,你干吗不捡?” 凌云霄听他如此一说,好似怕自己不要似的,心中惊疑不定,反倒不捡了,站直身子双手环抱胸前笑道:“本来小爷是想要的,但现在又不想了。”言罢双眼翻天,一付我就是不要你奈我何的神情。 安然瞧他样子,知他不会再捡,遂冷冷道:“其实实话和你们说吧,就算你们拿了这些物事,也没有用处,若是乱用,只怕你等众人会死得更快。” 计天岳忍不住骂道:“不就一些破玩意吗?还能要了我等众人的命?你没来那么长时辰,我计某人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可没见伤着什么皮毛了?我这就上去要了看死不死?”说罢抬脚便想跃起。 阳有仪箭步上前忙忙拦住,道:“计兄弟,看他如何说先,要斗气也不争这一时。”计天岳停了动作,瞧着安然重重哼了一声。 安然转过身来,右手指着地上的那些物事道:“你们可别不信,如今在场诸人中,除了我之外本还有另一人还会用这些东西的,可惜啊!”他语带惋惜望着院中老刘头的尸体继续道:“他已经再没有能力动用了,你们不识控兵之法,就算给了你们,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我倒是无所谓,难道你们就不替屋子中的众人想一想?若是不信,尽管拿去一试就是。” 众人见他如此作为,再加他这么一说,想想他平素为人,若不是成竹在胸,会如此大方慷慨?也就已经是信了大半了,当下再无人出声。 安然环顾众人一番,笑了笑,慢步走到那些物事摆放之处,又一样样捡拾了起来,嘴中道:“这枚扳指,说来也是巧合之至,想那岑竟乾,虽说是一平头百姓,但却悍不畏死,嘴硬得很,无论我使尽任何本事,他都死不开口,我本来已经绝望,想想既然要死,就索性给他先死,可留他全尸,又实难解我心头之恨,只好分了他的身,将他剁成肉泥。”众人听到这里,见他神情平淡,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手段却是狠辣之极,忍不住一齐惊呼出声。 安然伸出右手,翻来覆去瞧着拇指上那硕大的扳指半响,方缓缓道:“也算我安某人命大福大,想不到这么一着,就找到这枚扳指了。原来这扳指就藏在岑竟乾这厮肠胃之中,这家伙为了防止我寻得到,竟然不顾自身性命吞了下去,嘿嘿,扳指啊扳指,寻到你可当真是侥幸之极啊!”言罢神情甚为惬意。 计天岳连连呸呸呸数声,怒道:“奶奶的,都说你坏,想不到你是坏到了骨子里,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你是干的顺风顺水,熟练得很呐!” 安然拱手笑道:“承蒙计大人夸奖。”顿时把计天岳呛得说不出话来。 阳有仪突地高声问道:“我尚有一事不明,还得问个明白。” 安然“哦?”了声,眼睛望向他道:“这位朋友原来也是个道法高强之人,我还看走眼了,只道你只是一般山野村夫罢了,瞧在你一身本事不错份上,尽管问来,我一一作答。” 阳有仪道:“我去过那州衙大狱见过你师兄,只是他如今已是人模鬼样的,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了,还得从你身上问个清楚。” 安然面色一沉,杀气顿显,沉声道:“你去见过他了?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阳有仪瞧他样子,知他已有了杀心,哈哈一笑,道:“反正我等众人在你眼中都是将死之人,你何必急这一时,给我等一个交待,到时候也好让我等众人明白上路嘛!” 安然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想知道什么?给你说个明白,免得一会去了阴曹地府还说我小气。” 阳有仪略一沉思,扬声道:“听你师兄说,二十年前你就开始寻找这些尸兵的下落了?二十年前,你无官无凭,寻这些尸兵到底意欲何为?” 安然仰望远处天际,思绪翻飞转回到以前,面色阴晴不定,怔怔良久方道:“我那师兄,打小就聪颖过人,无论何事都是一点即通,深得吾师宠爱。而我也许是天性愚钝吧,学什么事情总要慢上师兄半拍,所以自小起,都是被师父非打即骂,干的都是杂役之事。”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面色有些恼怒继道:“我心下暗暗起誓,将来有一日定要超过我那天才师兄,给我那老鬼师父好瞧,如此过了十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打败了我师兄。可恨的是,我那死鬼师父却已经瞧不到这一切了,我越想越恨,就给我那师兄下了封言蜕皮之咒,并承诺他,如果他能帮我找到墨玉血棺,就替他解咒。其实他找不找得到,我都不会替他解咒的,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痛苦一生,哈哈哈……”言罢发出一阵长笑,面容狰狞扭曲。他答非所问,虽只是寥寥几句,语气中却是充满怨愤,听得众人心中是惊起阵阵寒意。 阳有仪沉声道:“你自强不息,依靠自身努力终成大器,这种精神值得我等众人佩服不已,只是你心胸狭隘阴暗,所作所为又当真令人鄙夷所不齿,若是你行那正道之路,不难成为一派宗师,可惜啊可惜。”说着摇头叹息,颇为惋惜。 安然怒吼一声道:“住口!” 他怒瞪阳有仪厉声道:“你们没经历过我这种痛苦,怎知我心中何想?你们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一派宗师?我呸,你们稀罕那名头,我还当它是狗屁,这不过是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人苦苦追求的一个虚头罢了,与我何关?人生在世,无非就求活得自在舒服,而满足这些条件就是要拥有多得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眼前这些尸兵,就是能让我过上好日子的钥匙,岂不比你们那些劳什子虚名要好上得多?”眼神凌厉,咬牙切齿,看样子阳有仪方才之话深深刺痛了他。 计天岳斜着眼望着他冷笑道:“怎么?恼羞成怒等不及就想杀人灭口了?” 安然却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淡淡道:“你们还有一日好活,等到卯时天一亮,你们就赶紧上路逃命去吧,能走多快算多快,一旦入夜,可就是你们命丧之时。”说罢跳下屋来,对着张佐宇道:“张大人,我们走!”一摇手中铃铛,又挥了下招魂幡,那几只尸兵齐齐转身,跟着他跃来。 张佐宇瞧着那几具尸兵,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安然道:“张大人不必畏惧,尽管大胆行来就是,有下官护着,担保大人没点意外。” 计天岳冷道:“你认为你能走得脱?”话毕已移步到院门口,虎视眈眈盯着安然,手持长枪身形一动不动。阳有仪和风乐也行至安然身侧,再加后边跃下的凌云霄,已将安然和那些尸兵围在正中。 安然冷然望着计天岳道:“外边尚有两只尸兵,再加那些尸人,你们都能对付得了吗?我既然敢说走,就一定能走成。” 计天岳手中长枪往上一提,冷笑道:“那就试试。” 院中顿时气氛紧张起来,阳有仪等人不发一言,又上前了几步,紧盯着安然,只要他敢稍有妄动,立马动手。虽说安然控制了尸兵,但若论手底功夫,在他发动尸兵之前,以四对一,稳操胜券。 安然提起手中摄魂铃,冷眼森森道:“就看是你们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只要你们一击不中,我保证能让尸兵瞬时杀入厅堂之中,堂中众人无一幸免。” 听他这么一说,阳有仪等人倒不敢再轻取妄动,虽说击败安然不成问题,但要说能一击必中,又实无十足把握。 安然对着张佐宇道:“张大人,你再不走下官可就要先走了。”言毕举步就向外行去,张佐宇一咬牙,急忙赶出堂来,跟在他身后。 众人眼瞧着他就要走到院门之处,可又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远处突响起一阵长啸声,轰隆隆如同闷雷炸响一般,朝义庄卷来,越来越大声,只震得众人耳膜发聋。 此啸一起,安然的脚步不自主的停了下来,也有些惊诧。阳有仪几人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初时以为是另两具尸兵,可听来又是不像尸啸之音,反倒似是生人之声,若说是生人,来者功力之高,已是世所罕见。 啸声来得近了,里边竟然还夹杂着另一股声音,基里古拉念着怪词,似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往此地急奔而来。那本已安定着的几具尸兵身子忽的抖动了几下,安然大惊,嘴里也跟着念起咒语,咒声越来越急,安然面色渐渐苍白,似在竭力与那两声相抗衡。 计天岳转头朝院外瞧去,只见那群尸人开始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乱走,似是甚为惧怕往这而来的两股声音。 两声渐近,阳有仪仔细听了会,面色由惊奇慢慢变得有些疑惑,又渐渐归为平淡,继而是喜上眉梢,对凌云霄笑道:“小三,你认真听听,是谁来了?” 凌云霄侧耳听了会,摇头道:“听不出来。” 阳有仪笑道:“那咒语念得是佛门降魔大法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你再想想,谁会念此种咒语?” 凌云霄想了一会,突地大笑起来,道:“难道是……?” 阳有仪已经打断他的话哈哈笑道:“是师父他老人家和老二回来了,正往这边赶来呢,哈哈!”话声中已和凌云霄快步赶到院门前,往啸声之处翘首以盼。 院门外尸人越来越乱,嗷嗷乱叫,不少尸人慌乱之中误踏入九宫玄阵之内,被法阵灭了个干净。 院内尸兵也抖动得越来越急,安然面色由白转青,手中摄魂铃响个不停,看样子两边斗法已进入关键时刻,但诸人都瞧得分明,心中清楚,对方仍在远处,就已经把安然逼得方寸大乱,若是现身,安然必败无疑。 计天岳笑道:“又有高人来了,这肺痨鬼怕是坚持不住了,方才还一付得意之样,恐怕一会就得跪地哭求了。”安然全然不理会他的热嘲冷讽,头上冒起白烟股股,嘴中咒语是越念越急越大声,身子也跟着那些尸兵一齐大幅度抖动了起来。 啸声越来越大,院外尸人众多,阴嘶不断,本是吵杂之极,却被那啸声渐渐盖压了过去,只见尸人到处游走,嘴巴开开合合,再也听不到它们的半点声音,众人耳中传来俱是那震天的长啸和其中隐隐约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阳有仪师兄弟俩和计天岳守在院门,前边马道远处隐隐现出两只身影,走势不算很快,一前一后不急不缓朝这边行来。 阳有仪大喜,抿嘴发出长哨,哨声尖亢越来越高,与那两声遥相呼应。前边两人听到阳有仪声音,脚步开始加急,奔行而来。 众尸人脚步越来越迟缓,竟似有千斤之力拖住一般,两人走得近了,尸人再也动弹不得,个个立在原地抖动不止,人越近,抖动的幅度越大。 计天岳放目望去,只见行来的两人中当先一人满天白发,长得仙风道骨,一副儒生打扮的老者,一路行来一路高啸。后边跟随那人身着黑袍,一头长发飘飘,面色苍白,身子骨极为瘦削的青年汉子,嘴里念念有词,正是那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待两人行到庄外,阳有仪和凌云霄喜出望外,齐齐抢出门去,朝那老者跪拜下去。老者啸声不停,伸手扶起二人,摇了摇手,示意如今仍是险境,不可掉以轻心。 那跟随的青年人却停了咒念心经,笑着对两人道:“师哥师弟,一别好几个月,着实想念二人得紧啊,唉!短短几月,此处竟发生如此大的变故,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捏指一算,便急急赶了回来,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了,只是见二位安然无恙,心下甚是欣慰啊。” 阳有仪也跟着叹了一声,道:“若不是还有几个好兄弟一起合力抗拒,只怕你这一回来,可就见不着咱哥俩了。”转首朝院里瞧了一眼,神态有些沉重道:“可惜……” 凌云霄知道他指得是老刘头,也跟着喟然长叹一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那青年人道:“这些闲话少说吧,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把这些妖物统统消灭殆尽方好。” 阳有仪面有虑色道:“这些东西少说也有上千之数,虽说如今被师父夺魂灭灵音封住了身子,可要灭它们,又谈何容易,只怕杀到手酸也灭它们不尽啊。” 青年人狡狯一笑,也不答话。凌云霄突地拍掌大笑道:“师哥,平日里你脑子不错,怎的到了此时也如此愚钝了?既然这些尸物已被封住了身子,只需捱到卯时,天一亮,无需我等动手,它们自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青年人跟着哈哈一笑道:“还是小三聪明,正是此意,只不过寅时一过,尸人急于脱逃,说不定能爆发什么惊人之举,所以我等几人只要守住马道入口,只要一有尸人脱困,就将它灭掉就可,料来能自行脱困的也就寥寥数只罢了,咱哥三还怕对付不了么?” 阳有仪方恍然大悟,笑道:“如此甚好。”言罢转头对计天岳叫道:“计兄弟,麻烦你和风兄弟二人看住那安然,莫让他跑了,我与我师弟去扼守那马道入口,防些尸人脱逃。” 院里边传来计风二人应声,计天岳笑道:“你们尽管去就是,安然那家伙包在兄弟身上,保管让他跑不了。” 那老者举步跨入院中,行到安然身前,停了啸声。安然如释重负,身上汗水湿淋淋的,只是使力过度,手脚微微有些颤抖,他定眼瞧着老者,面上惊愕万分。 老者双眼紧盯着他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嘴中缓缓道:“心有贪念,魔由心起,恶果循环,无穷无尽,放下魔念,一心向善,终是正道,否则,你将悔之晚矣!” 安然嘶声喝道:“放屁,什么正道邪道?荣华富贵就是正道。” 老者轻喟一声,摇摇头道:“你如此之想,本就入了魔道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苦如此执着?依你一身本事,若不做这非分之想,只怕也饿你不死的吧?也许你一心向善,开山立派,将来必成大器。” 安然嘿嘿冷笑道:“别来说教了,如今我尸兵在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敢阻我?神来灭神,魔来诛魔。”言罢手中一摇,叮得一声脆响,尸兵一动,紧接他手中又摇了两摇,叮叮叮几声中,尸兵嗬嗬嗬的长嘶,阴气直吐,已然跃至老者身侧。 老者一叹,轻言道:“你当真不思悔改么?” 安然身形向后一窜,退至屋檐下,一摇手中招魂幡,厉声笑道:“多说无益,谁拦我就灭谁。” 尸兵四爪已朝老者压下,正要拍到老者身上之时,却齐齐落了空,老者已无了身影。 安然见状大惊,失声道:“移形换位大法?” 安然已退,老者已消,却只剩张佐宇一人立在尸兵之中,尸兵闻得他的气息,转而就朝他袭去。 张佐宇惊惧万分,高呼道:“安大人救我!” 安然要想获得他心中所谓的荣华富贵,自是得完全依仗张佐宇不可,自然不能让他丢了性命,赶忙一挥招魂幡,只是尸兵动作极快,安然慢上一拍,已是来不及了。 张佐宇吓得屎尿齐流,瘫坐在地,尸兵利爪正要抓到他之时,只觉自己被人大力一拉,已朝旁边远远摔了出去。安然瞧得分明,那老者不知何时又回到尸兵阵中,把张佐宇给抛了出来。 这样一来,尸兵又变成朝老者击下,老者伸出双手,对着尸兵四臂拍去,只见他手法迅疾无比,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跟着响起噼里啪啦一阵拍击声,转瞬之间,尸兵齐齐向后跃开了一步,而老者则笑眯眯的立在原处,毫发未伤。 尸兵如此凶悍的百年死物,这老者仅凭自身人力独抗两尸,竟然逼退了它们。安然知道遇上绝顶高人了,自身道行万万敌他不过,心中一转,手中铃铛一摇,招魂幡一挥,尸兵再次攻上,自己却跃上了屋顶。 计天岳和风乐早就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如今见他跃上屋顶,知他想要逃,早也跟着他跃了上去。安然抬眼环顾四周,见计风二人站位甚好,早把自己的退路堵得是严严实实,无论想从何处脱逃,总被他们二人堵死。 而瞧着院中,那老者不慌不忙,脚踏八卦连环步,围着两具尸兵游走不停,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不断挥舞拍击,每击中尸兵一下,那具尸兵就跟着颤抖一下,渐渐尸兵的动作迟缓下来。 老者斗了一会,眼见尸兵暴戾之气渐失,对那跟来的青年叫道:“小二,取我乾坤袋来。” 那白脸青年应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双手中多了一条黑黝黝的布袋子,迎空朝老者抛去,老者高高跃起,伸手一接,只见那布袋子转瞬之间亮成一片金光,闪闪耀眼之极。 老者身在空中,手持布袋朝尸兵身上打去,只见青烟冒起阵阵,尸兵嘶声不断,惨凄之极,连连向后退开。老者落下地来,双手一舞袋子,那袋子展了开来,袋口朝着那具无头尸兵当头罩下。 金光闪闪中,一股烧焦之味升起,无头尸兵悲凄一声,身子竟慢慢缩小下去,最后只化为一滩污水,老者跟上前来,抓起布袋抖了几抖,追另一只尸兵而去。 安然站在屋顶,眼见大势已去,心中暗叹一声,将手中摄魂铃和招魂幡分别往计天岳和风乐面上抛去,他一心要走,手底自然动了全力,两物夹着呼呼风声就朝计风二人劲射而来。 计风二人早就对他留上了心,见他手一动,两人就朝他扑来,计天岳长枪一挥,早就挑落了招魂幡,风乐伸手一接,把摄魂铃拿在手中,一扬手,铃铛又朝安然打去。 安然一抛手中物事,身形一展,就想朝另一角屋面掠去,觉得脑后生风,一缩头,摄魂铃已从头上飞过,也就这一瞬间,计风二人已追至他身侧。 计天岳凌空一跃,跃至安然身前,手中长枪已朝他脚下点去,计天岳虽对他为人所不齿,但手上还是留了情,只是攻其下盘,让其行动受制而已,并未痛下杀手。风乐在其身后也是朝他肩头一掌拍下,此掌用上十成功力,若是拍实,虽对他性命无碍,但一身功力也就废了。 安然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身手也着实了得,他知计风二人都非泛泛之辈,也不敢硬拼,急奔间竟然一扭身子,朝旁边斜飞出去,计风二人招式均已落空。 他一躲过两人的夹击,知道好不容易争得这么一丝空隙,也不停步,脚上加了十二道的力气,拼力朝屋角奔去,只要一跃下屋角,旷野之大,何愁无处藏身。 计风二人万料不到他竟有如此身法,竟能在急奔之间突变方向,一时大意,竟给他抢了先机。两人惊呼一声起步急追,只见安然已是远远奔了出去,只待眨眼功夫就跃下屋面逃到荒野之中了。 安然离那屋角越来越近,耳边听着计风二人的脚步声,已知他们是赶不上来了,心中偷偷窃喜。 忽觉眼前一花,一条身影已拦在身前,安然奔得正急,哪里刹得住步伐,运力于手,双掌向前齐推,口中喝道:“让开!”他手上使了全力,再加冲力甚急,这双掌此时如同千斤之力朝那人击去。 啪啪两声脆响,那人也伸出双掌拍在安然掌上,安然只觉得双掌如同击在硬石之上,腕骨痛彻无比,只怕是已然断折,唉哟一声中翻坐在屋面上。 那人行到他面前,笑道:“现在回头,还是来得及的。” 安然忍住剧痛,抬头一瞧,这人正是那老者,心中震惊实在难以言表。他本以为以尸兵之悍猛,就算不敌至少也能拖上一些时辰,想不到这老者竟厉害如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把剩下那具尸兵制服,跃上屋来阻拦住他。 当下心如死灰,知道在此人面前,想要逃脱,势如登天。 计风二人已赶至安然身前,计天岳对那老者抱拳呵呵笑道:“老前辈好神功,这一身功力,只怕当今天下鲜有敌手了,令晚辈着实佩服不已。” 老者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位小哥言重了,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之辈层出不穷,老夫这身庄稼把式,哪能当得起什么天下第一哟。” 计天岳正色道:“老前辈过谦了,有此身手,却淡定清闲,不争名份,不被世俗所惑,这份定力,足够晚辈一辈子高山仰止了。” 老者呵呵一笑,正待答话,地上安然忽地一跃而起,面色忽青忽红忽白,眼睛直勾勾的毫无生气,双手渐渐变得透明通亮。 老者见状大喊一声,道:“不好,两位快退,这厮竟然使出了魔灵上身的万恶邪法,当真是死不悔改了。”话语声中已朝安然迎了上去。 安然阴森森嘿嘿冷笑着,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都要死,统统死光。”身子一纵,竟不理会那老者,直朝风乐跃去,十指如钩,一把抓向风乐面容。 风乐朝后一退,安然却如影如随,十指仍是不离风乐面首,计天岳大喝一声,伸枪刺来,安然也不瞧他,左手突地一抓,已把长枪握在手中,跟着一扯,计天岳只觉双手虎口发麻,枪已脱手,安然嘿嘿冷笑一声,手中长枪就朝计天岳胸中戳来。 这枪来势极快,计天岳本就没料到安然突然变得如此厉害,才一合之数枪就被安然徒手夺取,还有些发懵,如何躲得开去? 就在此时,那老者已赶至计天岳身旁,右手伸手抓来,已是握住枪柄,安然那枪再也刺不出来,他也不纠缠,松手弃枪,仍是追击风乐而去。他深知三人中风乐功力最浅,老者最高,是以先追风乐,务求在最短时间之内解决掉风乐,再返回身来对付计天岳,最后再是那老者。 他攻势凌厉,阴风袭面,风乐只能一退再退,只是屋面甚窄,再退将无路可退。 老者脚步加快,绕到风乐身后,右手一把抓住风乐后襟,手上使力将风乐举了起来。劲风扑面,安然双爪已袭到老者面前。老者伸出左手对着袭来双爪或点或戳,单手对付安然双爪竟是不落下风,转眼间已把安然攻势一一化解。 安然身子猛地向后一退,又朝计天岳袭去,计天岳双手握拳,也朝安然击去,竟是以硬碰硬不要命的打法。拳爪相击,计天岳只觉安然之手冰冷无比,自身力道竟如同打入棉絮之中,毫无着力之处,更要命的是,双手却再也抽不回来,被安然死死抓住,身上力道源源不断朝安然双爪涌去,计天岳大惊,骇道:“化功大法?” 老者瞧得计天岳面色蜡黄,再迟一步就恐有性命之危,当下大吼一声,高声喊道:“妖孽受死!”声震长空,震得远处群山响彻不停。 安然闻声一怔,双手不知觉的松了松,计天岳趁机抽出手来,往后跃开了一大步,心中惊悸万分,想不到安然竟然邪门至此。 老者已奔跃过来,一掌就向安然头顶按下。安然回过神来,头顶已被制住,狂嘶一声,头发散了开来,一下子就将老者手腕缠住,越缠越紧,而且越来越长,竟绕着老者的手臂不断往上缠绕。 老者手上吐力,安然又狂吼了一声,五官扭曲变形,神情甚是痛苦,头发向上蔓延的速度更快,很快已经卷至老者肩头。 老者另一手对着安然满头长发轻轻摆了几下,如同扇风,接着隔空一划,安然惨呼一声,一头长发自头顶处齐齐断开,落下屋面来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老者紧扣在他脑门之手掌心则不断发力,安然使力挣扎,却死活挣脱不开,口中嘶声不断,初时还很大声,渐渐变得有气无力,身子慢慢瘫软下去,躺在地上终一动不动了。 计天岳和风乐慢慢行上前来,心有余悸同声问道:“死了?” 老者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封住了他的元婴,他竟然请魔灵上身,早已不是他本人了,怎么处置他,就交由你们好好合计合计吧,唉!想不到他如此执迷不悟,竟使出此等邪法,若是让他逃脱,可就后患无穷了。” 计天岳恼怒道:“如此恶人,还合计个啥?直接杀了痛快。” 老者笑笑不应,转身跃下屋去,出到院门之外了。计天岳此时才感到浑身乏力之至,方才被安然所使的化功大法将他全身劲力抽走了大半,双手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气。 风乐走上前来,一脚就把安然踢下了屋面,摔到院中,然后扶着计天岳跃了下去,安然仍是静静躺着,如同死尸,这一摔竟然似毫无痛觉。 岑掌柜早提刀在旁,两人装着看不见,互相搀扶着行入大堂之中,后边传来挥刃之声,只听噗的一声,紧接着又是数声,直到两人在大堂中寻了个位置坐下,外边才传来岑掌柜大喊一声道:“东家主,夫人,岑家上下满门兄弟姊妹,福荣帮你们报仇了。” 隔了一会,又听张佐宇哭喊道:“别,别,别……”岑掌柜厉喝一声,就再无声息。 计风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中都是暗叹了一声。 ------------ 第二十三章 危机前夜 次日一早,日光初现,阴霾散尽。 待尸人被白日灭尽,师徒几人方齐聚义庄,阳有仪这才将老者和那青年介绍给计天岳和风乐二人认识,原来这名老者正是阳有仪的师父厉十二厉先生,而那名青年则是阳有仪的师弟,凌云霄的师兄阴无极。 众人见厄运已除,自是兴高采烈不止,厉先生师徒以及计风二人勇斗尸兵尸人可是众人亲眼目睹,自是簇拥上前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大表敬佩之意等等不提。 凌云霄抱起老刘头尸身,行到厉先生面前,厉先生见其抱着一老者尸首,认得是镇西头居住的老刘头,自是惊奇不已,还没开口,阳有仪和凌云霄早已泪流满面,将老刘头尸身慢慢平放以地上,两人跪在尸身之前,凌云霄哽咽着道:“师父,这老人家就是三师伯。” 厉先生笑容顿消,脚步一阵踉跄,几乎站立不住,阴无极忙忙伸手扶住,厉先生缓缓蹲下身子,跪在老刘头尸身之旁,伸出一手去抚摸老刘头的面庞,颤抖得厉害,却怎么也把持不住。 阴无极也忙忙行到阳有仪身边跪了下来,三师兄弟并排俯首,厉先生收回手来,嘴唇微微颤抖,两行清泪落降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师哥啊师哥,咱们一别数十年,想不到临别那夜把酒言欢,竟成了永别,你怎么就不来找过我呢?为什么到死了我才知道,打更的老刘头,就是我那当年整天没个正形,就喜好作弄兄弟们的师哥啊,我……我好浑啊,我怎么就认不出你来呢,师哥,可你怎么就不来寻我呢?这重逢之日,竟成了生死相隔的陌人,你怎么就不来看我啊……”他翻来覆去的念叨着这几句话,悲恸不止。 四人守着老刘头尸身,个个神情悲切,哀悼不已,久久不愿起身,整日是不吃不喝,对旁人相劝之语俱是充耳不闻,不理不睬,见他们如此,诸人也很是无奈,但心中思量,也是理解,最后也只得由着他们。 一直待到傍晚日落时分,计天岳满身土泥行了过来,俯下身子凑到阳有仪耳边,低声道:“刘老前辈的埋身之所已是挖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阳有仪忍住悲痛,点了点头,对厉先生道:“师父,我去瞧瞧三师伯的墓穴,一会就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吧?” 厉先生闻言颔首,道:“你们几兄弟都去,一会为师亲自为你们的师伯做足一场法事,让他好好上路。”几人低声应了,站起跟着计天岳匆匆而去。 几人才跨出义庄大堂,便见一群人围在院子中,原来计天岳等人为老刘头所挖的葬身之处就在义庄院子之中,他外表看似粗鲁,内心倒也想得细致,这老头一生守庄,死后也葬于庄内,让他一缕清魂也能有个安身之所,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 阳有仪不住点头,眼神望向计天岳,露出赞许之色,计天岳会意,连连摆手道:“不必谢我的,刘老前辈一生护庄,死后也应埋在此处,让他的魂魄再继续守护着这一方平安。”话语间,几人走到坑边往里一瞧,挖得倒挺深的,足足两丈有余。阳有仪瞧了甚久,抬步围着墓穴边沿游走起来,不时掐指捏算,嘴中喃喃低语,又不住抬头观望四周地形的风水之况。 转了几圈后,他停下步子,点头道:“合数合数,这地方不错,正适合师伯日后所居。”当下又低头闷声掐指算了一番,抬起头道:“明晨辰时正是入葬吉时,想来一过子时,师父他老人家就要为师伯开祭坛,做法事。”言毕沉声不语,眼光一一扫望过众人面上。 众人不明其意,计天岳给他瞧得心底发虚,奇道:“做法事就做法事呗,你眼神怪怪,瞧我们作甚?” 阳有仪长嘘一口气,道:“昨夜虽然收伏了三只尸兵和消灭众多尸人,但此地绵延数百里地,人口虽不算多,但也不少,如今距尸兵之乱事发已久,就算有人能够存活下来,只怕也是不多,此地目前估计是生灵聚集最多的场所,一到夜里,各处死物将闻味而至,而师父他老人家今夜要为师伯做足法事,辰时之前,无法分身分神,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到明晨辰时方行。”他略停了会,又重重道:“今夜,恐怕比昨夜更要凶险。”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俱是一阵缄默,心头各自惴然不安,若说昨夜是前奏的话,今夜恐怕就是主题了,尚有三只尸兵不见其影,若今夜携同众多尸人前来,而厉先生又无法分身,还能不能坚持到明晨,可就都心中无底了。 阳有仪也不再答话,大步行出院门之外,众人不明其意,也跟着他身后行了出去。阳有仪行到昨夜棺木插放的地前,只见棺木支离破碎,残片撒了一地,幸好离山壁处的两具棺木尚保全完好,阳有仪略略揣摩对比一番,选了其中一具,双手环抱,丹田发力,青筋暴现,大喝一声,将那棺木从土中拔出,而后扛于肩上,一步一步返回庄内,众人大悟,原来他是来取具棺木,好让老刘头能有个栖身之所。 阳有仪将棺木平放在墓坑前,沉声对凌云霄道:“找些松枝花草来,为师伯搞个灵柩。” 凌云霄应了,转身就走,义庄里人众甚多,此时见有事可做,哪用吩咐,呼啦啦也全跟着往外走去。阳有仪叫道:“去几人就行,留些人在此与我一起搭建灵堂。”听他话语,又有数人转了回来。 此地本就是义庄,专为死者亡灵而建,摆放的俱是祭奠的事物,那是一应俱全,再加人手又多,大家同心协力,齐齐动手,做个灵堂根本不费多少工夫。不多久,义庄大堂内已是建好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灵堂,阳有仪又在院外取回那些挂在屋檐下的白幔长条,撕成大小不等的数份,自己取了其中一份,披在身上,腰间用草绳系牢了,就成了一件送葬孝衣。其他人等,不管老女老少,不管相识与否,都知老刘头是为了庄内众人的性命而死的,心中都是感恩戴德,眼见阳有仪如此,自然纷纷上前,各自取了块白布,为老刘头披麻戴孝起来,人数虽多,但庄内挂着的白幔也不少,堪堪够用。 待天色完全放黑,凌云霄等一干人各自抱着大捆方采折下来的松枝花草行了回来。阳有仪等人迎了上去,取过这些物事,又是一阵忙活,用这些松木花草在灵堂正中处搭建起了一个灵柩平台,然后将那棺木放于上边,在灵台下燃起了长明灯火,灵台前也摆上香炉,点上了香火。 待一切准备妥当,阴无极到后院处取来清水,阳有仪行到老刘头尸身前,给厉先生行了一礼,俯下身子抱起老刘头尸身,行到大堂中,取水为其净身。 待清洗完毕,阳有仪叫阴无极凌云霄两人扶住老刘头尸身,自己站起身来,依依呀呀唱着咒语,跳着神舞,围了灵台行边跳边舞了三圈,转到灵台正前,停步收口高声道:“入棺。”声调绵延悠长,尾音忽高忽低颤声不断,就似阴间地府中发来声响一般。 阴凌二人神情肃穆,抬着老刘头尸首行到棺旁,只见两人嘴唇开合不断,低声齐齐默念一番,才将老刘头尸首放入棺内,众人围坐于灵柩四周,响来一片悲鸣之音。 厉先生行到棺旁,端详了老刘头尸身一会,转回头唤来阳有仪三师兄弟,吩咐他们道:“到了子时,为师就要开法坛,行法事,送师伯上路。而子时,也是那些死物将来之时,一切就要瞧你们的了,定要拼了全力,切莫让它们惊扰了师伯的清魂,待为师送走了师伯魂魄,再行收拾它们,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几人面面相觑,着实心中无底,阳有仪猛一咬牙,踏前一步,拱手抱拳道:“师父请放心,就算徒儿拼了性命不要,也得护庄一个周全。” 厉先生点点头,望着阴凌二人道:“你们呢?有无信心?” 阴凌俩人互望一眼,也踏步上前,面色坚毅,抱拳同声道:“只要是师父吩咐下来的事,就是豁了性命,也自当全力去办。” 厉先生笑道:“事情是要办的,但人也得活得好好的,听明白为师的话了吗?”三人齐齐点头称是。 计天岳在一旁有些不满道:“厉前辈,你降妖灭魔的本事那么厉害,您老出马不是更为妥当么?为何还要让庄内数人之命为你护法,做这劳什子的法事,若是守不住,岂不大家都玩完?”他这话正说出了堂内诸人心中所想,个个抬眼朝厉先生望来,瞧他如何作答? 阳有仪三人回头怒瞪了他一眼,阳有仪正要出言反驳,厉先生笑着摆手制止道:“计先生此言甚是有理,你们不明内情,有此一问,也不见奇怪。” 计天岳“哦?”了一声,奇道:“里边还有隐情?望前辈不吝告知,也好让我等明白。” 厉先生叹了口气,望着躺在棺内的老刘头,缓缓道:“我师兄一生孤苦伶仃,幼时无爹无娘,乃我师父一手带大,本是青壮之年,雄心壮志要大干一番事业之时却被派来此处蛮荒之地,一守就是大半辈子,连个妻儿都没有,其心极苦,可说是怨气极大。再说他是被丧尸所杀,我们学法之人,若是伏尸不成反被其害,心中定大是不服,魂魄久久不散,若不做足法事送其上路,七日之内,必化为厉尸,它生前是得道高人,死后化尸的话,可就大大了不得之极。”厉先生转回头来,望着计天岳正色道:“七日中,只有今夜方是做法的最好吉时,他新亡不久,魂魄尚能记得前世的琐事,虽有怨气,但尚无戾气,有我相送,它自是去得高兴,过了今夜,他的魂魄便无前世记忆,记得的,俱是那满腔的怒怨,再做法事已是没多大作用了,我这师兄若要变鬼,可比那些尸兵还要厉害上百倍,只怕到时是无人可以制它,所以今夜是一定要把它送走的。” 计天岳等人听得瞪目结舌,原来厉先生非要在今夜搞场法事,并非只是出于兄弟之情,原来还有如此要命的隐情。计天岳当下连连点头,也抱拳道:“原来如此,我等愚钝,误解老前辈的良苦用心了,晚辈给你赔个不是了。”说着就要俯首认错。 厉先生行上一步,一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不知者不怪,先生不必自责,先生身手极好,今夜还要多多仰仗先生助我那几个小徒才是。” 计天岳拉过风乐,重重颔首道:“定当全力施为,前辈只管行那法事就是。” 厉先生沉吟半响,来回行了几步,道:“现在有能力能够与这些死物周旋的,也唯有你们五人了,但面对无穷无尽的尸人,再加那几只凶悍无比的明尸,就以你们几人独抗,委实太过凶险,容我想想个较为妥当的法子才行。”言毕双眼盯着那具棺木出神,久久不语。 几人趁着厉先生深思之时,不敢打扰与他,便四处游走活动。凌云霄左顾右望一番,却不见了岑掌柜,问了些人,也是摇头不知,在庄里庄外寻找一番,均不见其踪影,心中一思量,猜他可能去后山寻那岑竟乾尸身去了,想来现在离子时尚远,料来他也不会有事,也就由着他了。 厉先生独自沉思良久,回过神来,唤来五人,道:“我想了甚久,如今时不待人,要想在短时间里思出个万全之策来,已是不能的,如今我授以你们每人一道护身之法,到了实在万不得已之时再用,也能救你们一命。”五人大喜,忙叩首称谢。 厉先生转望着凌云霄、计天岳二人道:“你两人武功修为不错,但对道法一无所知,和本不属于此界的死物相斗,注定吃亏,我传你们一道符法,此符法乃禁锢尸人所用,曰为禁魂咒,一经使出,可定住自身周围死物少许的时辰,但此咒符我身上只有十张,你们每人各取五张,切记不可滥用,这是拿来救命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咒符来,各分一半递给两人,又道:“此法咒学来甚是简单,我授于你们口诀和手诀,用心记住了。”当下先将口诀传授给两人,待两人背熟了,又授于手诀,两人反复练习几次,已是觉得烂熟于胸,当下点头表示已是完全学会了。 厉先生不放心又是叮嘱道:“你们再多练习几次,还有小三你,为人浮躁,你得下力气用心记住了,莫到了时候手忙脚乱又把此法给忘记了。”说罢眼神严厉,望向凌云霄,凌云霄面色一红,忙忙点头称是。 凌云霄抬眼偷瞧厉先生,见他双目炯炯,紧盯着自己,就似要瞧到他心窝中一般,赶忙装着左瞧右望起来,嘴里喃喃道:“这岑胖子去了那么久,如今天色已黑,再不知道回来,一会到了子时可就糟糕。” 厉先生瞪了他一眼,道:“那还不快去寻他回来。”略停又道:“用心记住心法手诀。” 凌云霄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道:“知道了,师父,徒儿都记得真真的呢。”说着间早溜出门外去了。 厉先生瞧着他的背影,微微摇摇头,转回头来,阳有仪笑道:“师父请放心,万事还有我呢,他若是有半点差池,唯我是问好了。” 厉先生叹口气道:“你们三人中,我最不放心就是小三,如今情势危急,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接着往阳有仪、阴无极与风乐面上一一扫过,又道:“你们两人,还有风小哥,都是修法颇有建树之人,但还有许多不足,若是往常,自保能力绰绰有余,大不了逃之夭夭就是,但今夜不是自保,而是死守,此地已是唯一一处没被死物侵扰的地处了,若你们防那些死物不住,可就再无活口了,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阳有仪抱拳拱手朗声道:“请师父放心,徒儿决不会有辱师命,定当全力死守。” 厉先生微点下头,道:“你外功刚猛,擅长与敌以硬碰硬,为师授于你一套护身之法,次套护身之法乃从金符甲术中演变而来的,乃为师无意间自创的符法,威力比金符护身甲更上一个台阶,你用来对付那些寻常尸人,自当如虎添翼,若是碰上尸兵,也不至于像昨夜那般如此狼狈。”阳有仪大喜,忙忙谢过师父。 厉先生将手诀与心法传授于他,待他记住,又道:“此法术与金符甲术在内里有着异曲同工之理,但又有极大的不同,金符甲术是必有咒符方可运转,而此套护身之法乃集合天地人三地灵气而成,与自身修为相辅相成,修为越高,威力越强,无须任何咒符便可自行流转,一旦开启,世间一切事物都可被它所用,拿来做为护身的器具。若是常人,对此法是极其难练的,何况时辰又短,在如此短的时辰内练出此法,也有些勉为其难了,但你本身已有底子,此法修炼,又与金符甲术极其相似,想来也不至于太难,为师也不要求你练成十分,只要能练成三四分,也很不错了,其中妙处,你自个儿慢慢琢磨体会吧。”阳有仪再次谢过,行到一旁就着心法默默修炼去了。 厉先生盯着着阴无极和风乐半响,心中沉思一番才道:“小二,你打小起就身子骨柔弱,不似大师兄,所以走得是阴柔通灵一脉,擅长身法灵活,灵魄出窍,攻敌心脉,伤敌于无形之中,这点与风小哥所学之法,可算是同源而不同脉,同宗而不同枝。虽然你两人所学,本属于两个不同的流派,但施法效果却是一样的,按照此理,我现在要教你们的,也是一套勾魂夺魄的心法,想来你们都能融会贯通,一通而百通。” 阴无极倒没什么,风乐就有些茫然不解了,勾魂夺魄之法,虽说好用,但都是对着生人而言,如今对着这些无魂无魄的死物,虽有一定效果,但却不大实用,最多只能在短时间里将其身子定住而已,而且一旦施出极其损耗施法者的修为元气。自身昨夜与死物之战,就是一个明证,以音控尸,结果效果不佳,反而将自身元气消耗殆尽,差点命丧尸口之下。如今厉先生还要授于他们这种损尸不利己的心法口诀,能有何用?他虽心中诸多疑惑,但见厉先生是世外得道高人,这么做法也必有其深意,当下也是称谢领受。 厉先生瞧风乐样子,已知他心中所虑,笑了笑,道:“我这套咒法,与你们通常所施的勾魂夺魄之法有相同之处又有着极大的不同之处。” 风乐“哦?”了声,抱拳道:“还望前辈指点一二。” 厉先生正色道:“就拿风小哥你来说吧,通常你们风家施为,都是于本身修为元气注于音中,以音除魔镇妖,此法甚好,免去许多口诀手诀,方便之极,乃是我们卫道士的一大奇招。但却有个很大的弊端,就是自身修为的高低直接影响到施法的效果,你风小哥虽说修为不错,但与你家那些前辈比起来,可差上太多了,若对付单只或数只死物,不足为惧,但我们如今面对的,可是大批的死物,蜂拥而至,你就显得力不从心了,空折损元气而效果极微,是不是?” 风乐点点头,笑道:“前辈说得极是,昨夜晚辈就差点伏尸不成反被尸害。” 厉先生抚须呵呵一笑,道:“”若是你大伯在此,可就不同了,他擅长以魔物控住魔物,就是控制了其中几只,让其反击同类,凡是被攻击到的其他魔类,也成了其音的受控者,来来去去,便可控制住一大群,施法者消耗的元气极少,他是用一分力使出你十分力的效果来,甚至更强上十倍百倍。” 风乐闻言惊道:“老前辈知道我家大伯?” 厉先生哈哈一笑,道:“何止知道,还很熟稔,年轻时就曾与你大伯一起把酒言欢,相互斗法切磋,那是何等快哉的事情啊,细数起来,一晃眼也有三十余年未曾见他了,这些事情不谈也罢,以后你见着他,一问他便知。”言罢笑意甚欢,眼神发亮,久久不语,似来已是沉湎以往事之中,想来当年之事是何等的欢愉,何等的快哉。 风乐大喜,转而又神情黯淡道:“晚辈不肖,贪恋荣华富贵,投身军戎,违了家训,早被逐出风家门户了。” 厉先生笑道:“你是风家后一辈中的佼佼者,再说男儿志在四方,投身军界也不算得什么大错,长辈们骂骂也就过了,岂有真把你逐出门墙的道理,日后陪我一道回去,和你家长辈当面说清楚,道个歉也就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风乐喜上眉梢,忙忙叩首行谢,笑道:“前辈与家中长辈私交甚好,有前辈说道,那晚辈就放心了,先谢前辈今夜授艺之恩,再谢前辈说合之情……。”正待拜上几拜,早被厉先生单手托住,一股大力传来,再也拜不下去了。 厉先生道:“闲话少提,趁着还有时间,先将此套咒法传以你们,至于领悟多少,就看个人修为了。”言毕缓缓将此套咒法一字一句念将出来,风乐与阴无极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凝神静心,竖耳细听,不敢稍有分神,一五一十全记在心上。 厉先生连念了三遍,问道:“可全记住了?”两人齐齐点头。 厉先生望着风乐笑道:“其实此套咒法,还完全得益以你大伯,他那套以音控魔,以魔制魔之法甚为厉害,我与你大伯相交数日分别后,便一直苦思冥想,终在他那套咒法的基础上创出这套咒法来,日后再与他相见,少不得要在他面前卖弄一番,哈哈……”得意之情,跃于面上。 风乐作揖道:“晚辈愚钝,还望前辈再细说下此法的妙处。” 厉先生道:“此法精妙之处在于它损耗元气少之又少,也不再似你那般只能单控一只或是数只死物,而是成片成片的群控,然后指挥它们攻击其同类,这样一来,不管死物数量有多少,都将成为你手下之兵,呼之即来,挥之则去,让它们互相死斗,你们则在一旁坐壁上观,岂不快哉之极?”风乐和阴无极两人哈哈齐声大笑,已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就想修习起来。 厉先生却是又道:“你们修习时间太短,自然无法达到此等境地,只要能过了今夜,你们细心研习修炼,假以时日,定能将此法大放异彩。” 风乐瞪目结舌道:“那前辈意思是,修习此法今夜是全然无用了?” 厉先生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只要你们从现在起,熟知其运用之法即可,虽然不能达到方才我所说的那层境界,但在不测之需时使出,能控制住几只甚至几十只死物还是有的,不管如何,总也能拖上一些时辰,只要捱到明晨辰时即可。”风乐与阴无极两人恍然大悟,自是欢天喜地修习此法去了。 厉先生待他们都去旁处修习所传之法后,眼睛在堂中扫视一番,又行出大堂到了院中,只见到处都是逃难到此之人,或坐或躺,心中估算一下,约有千余人之数,个个神情疲累,双目黯淡无光,不禁暗叹道:“都是人为造的孽祸啊,如今此地生灵涂炭,家园毁以一旦,好不容易才脱出厄境,大难又将至,弄得人人自危,心中哪还有明日之想?”心中思量一番,已有了计较。 他站在堂前阶下,扬声高喊道:“众位乡亲父老们,如今此地是唯一的生存之处了,咱们被困在这前无路后无道的地处,已是无路可逃了,今夜,那群嗜血的死物又将来袭,只怕比昨夜更甚,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众人抬头望他,神情木然,却是无人应声。 厉先生望着众人,自顾高声道:“我们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和它们拼了,只有敢死一拼,才能见到明日初升的太阳,只有舍命一搏,才能闯出一条生路来。若是再这么畏首畏尾,胆小如鼠的,过了今夜,大伙儿都似那些死物一般,毫无思想,昼伏夜出,已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你们想想,这是你们想要的后果么?古人言道,死后最惧就是身无葬所,成了孤魂野鬼,整日游荡于天地间,寻找通往奈何桥之道。而成了那些死物,比做孤魂野鬼还惨,做鬼尚有灵念,做尸可就无魂无魄,永世不得超生,大伙儿可得细想啊。”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众人还是不应不答,但眼神已有些犹豫之色。 厉先生继续道:“你们怕什么?它们虽说是死物,这些都是平日里你们见不着的事物,自然有害怕畏惧心理,我能理解。但经过这么些日子来,你们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吧?俗话说,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它们是什么?无非就是一群腐皮烂肉的动物罢了,和那些山林间的野狗野狼没什么分别,只要我们克服了畏惧心理,一样可以打败它们,救了自己一命,乞求上苍保佑,还不如靠自己救自己,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青年站起来高声附和道:“厉先生说得对,这些妖物也不过是死人变出去的,既然是人身,我们何须惧怕它们,大伙和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一双也值了。”他这话顿时引起多人呼应,虽说也是寥寥几下,但气氛已有些活跃起来,不似方才那般沉闷。 厉先生对那青年赞许的笑笑,问道:“这位小兄弟贵姓?” 那青年恭敬答道:“镇西头铁铺的伙计,免贵姓岑,没得名字,因在家里排行老二,大伙都叫我做岑二,叫来叫去也就习惯了。”说到这不好意思笑了笑,继而又急道:“厉先生,我可熟悉您得很,你天天都打我铁铺前经过。” 厉先生“哦!”了声,笑道:“原来是冯铁匠的徒弟啊,打铁出身,怪不得性子直,就像铁器一般,刚直不阿。” 青年扰了扰头,道:“厉先生,阳大哥他们这段日子里来为了咱们大伙,是豁出命去了,咱们可都瞧得真真的,心中很是感激,想去帮忙吧,可又怕那些死物,怕这怕那的,终究还是不敢上前,为这我都在心中也不知骂了自己几次了,简直就是个窝囊废,如今听厉先生这么一说,咱也明白,大伙儿都明白,您是为了大伙好,咱再这么不争气,今夜铁定是死了,也死得窝窝囊囊,还不如搏上一搏,就算死了,好歹也帮了大家的忙,死了也值,是不是?”最后一句他转首问向众人,众人中已有数人站起与他附和,神情激动,那是你一句我一句吵成一片。 厉先生待他们吵闹嚷嚷够了,出言安慰道:“也没到这么要紧的境地,只要你们有敢斗之心,敢拼之意,谁还能死?再说了,院子外围尚有几位修法得道高人防守,想来情况还是不至于太糟糕,你们只管守在内院,若是有死物闯入,你们就群起而攻之,料它区区几只落单的死物,也不是众人之敌吧?”说着故意瞧着他们,似有反问之意。 岑二一拍胸口道:“厉先生,您老尽管放心,门口那块地,就交给我了,保证不给它漏进来一只,不就死尸嘛,有什么好怕的,当年胡大掉河里淹死之时,还是我亲自下河把他尸首捞上来,还背他家里去的。”一脸的洋洋自得。 他身后一人笑道:“你就吹吧,当年可是有好多人都下河打捞了,又不止你一个,而且是大白天下水,日头高照,你当然不怕。” 岑二一脸尴尬,朝后骂道:“去,去,去,你知道个球啊,当时你还躲在你老婆的被窝里,知道个屁!”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又是一阵轰然大笑,互相打起嘴仗来,木然冷寂的气氛一扫而空。 厉先生微微含笑,待众人笑骂够了,才接口道:“总之大伙记住,世上万物,不管生的死的,也甭管厉害不厉害,只要大家伙儿同心协力,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共同进退,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也没有什么事物是打不败的。”众人轰然叫好。 厉先生再道:“只要我们大伙儿都能迈过这道坎,活得好好的,就能克服住一切困难。眼下家虽然丢了,亲人也成了陌路凶物,但只要我们的心还在,就有希望,便还可以重建家园,重新有个美好的未来。”他语气激昂,句句在理,众人情绪很快被他激活起来,笑声不断,鼓掌连连,更有许多青壮力,已经在四处寻找顺手的器刃木棒等物,摩拳擦掌,只待子时一到,便与那些死物大干一场。 岑二双手挥舞,大声道:“诸位诸位,听我说一句啊,今夜我若是死了,也变成那些无脑的尸物,大伙儿只管照着我的脑袋来这么一下子,砸个稀巴烂,别给我留面子啊,要不然哪天就是我咬死你们没商量。”话音方落,大伙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计天岳大步从堂中行了出来,立住门口前沉声打断众人笑话道:“里边还有军卒的,踏前一步。” 人群一阵骚动,多名黑衣人行了出来,站到堂前空地上,计天岳冷眼打量,也有数百之众,计天岳微微点头,厉声道:“不管以前你们是跟着谁的,现在,我要你们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是军人,是战士,军人的职责与使命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而生的,如今国已不保,家也将亡,在此危难时刻,正是需要我们尽职尽责之时,今夜,这里,就是你等的战场,我现在命令你们,守住院墙,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能后退,更不能放进一个死物。”言毕双眼冷冷扫过那群兵卒之面,静了半响,突地振臂高呼道:“马革裹尸的时候到了……。”众兵士振臂齐声拼力与他高呼,周边众人被他们激荡的情绪所感染,虽说不是军人,也不由自主跟着振臂呐喊,声音响彻云空,震得群山回应,传来回音阵阵。 待一番战前动员做毕,大伙儿情绪高涨,计天岳军伍出身,对于攻守之道可谓经验老到,厉先生则由他做统一调度安排,做好防御之事。 计天岳命人将义庄内所有门窗护栏统统拆下,选好可用的木材作为武器,其他的全部堆积到昨夜被尸兵撞破的院门处,在铺浇上厚厚的土泥,将院门堵死。那些晚清残军虽说逃得狼狈,但身上所佩武器还是齐全,再加之作战经验甚是丰富,进退间俱有章法,纪律严明,远非那些平头百姓可比,遂安排他们守护在墙垣最前处,作为内墙的第一道防线,里边才是民众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 而计天岳、阳有仪、阴无极、凌云霄与风乐五人则镇守外墙处,真正的防守压力才在他们肩上,也是能否守得住的关键所在,他们一旦失守,全庄危矣! 诸人生生死死,能否活着看见明日之阳光,且瞧夜里子时一战的成败如何了! ------------ 第二十四章 人间炼狱 厉先生则回到大堂中,在老刘头灵柩旁盘腿坐了下来,缓缓解开扣子,将外套褪下,一片金黄色顿时呈露在大家眼前,原来他里边竟穿着一套金色道袍,道袍质地轻软,前胸与后心各用金丝线镶禳着一幅大大的九宫八卦图,双臂衣袖至肩处刻满道符法咒,手工细致不凡,一瞧便知定是出自名家之手的精品。 厉先生眼望灵柩,嘴里轻言缓缓道:“师兄,不管今夜如何凶险,我都要与你一同进退。” 院内外众人此时也是心存忐忑,山野间传来一丝风吹草动的动静,都令他们如临大敌,着实虚惊不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天地间静寂无声,眼瞧着子时便要来临。 阳有仪望着漆黑的群山,有些着急道:“这小三去了那么久了,怎的还没寻到人返回?” 风乐趋前一步,问道:“要不我上山去寻他们?” 阳有仪摇头道:“此时已近子时,危机将至,我们这人手本就不足,你是不能再走了,他们安危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言罢叹了声气,眉头紧锁,心中只能期盼凌云霄与岑掌柜二人福大命大,在山上不要被那些死物撞上就行。 就在众人凝神戒备,气氛越来越沉闷压抑之时,义庄大堂中突响起厉先生悠长而又声调怪异的念咒声,众人心神一紧,知道子时到了。 远处隐约响起一阵怪声,似是鸟鸣,又似风吹,缓缓朝此处移来,来的稍微近了些,叽叽喳喳声甚为吵杂,但与尸兵尸人之声又是差别甚大。阳有仪几人极力竖耳倾听,也不明白到底是何物,但心底都明白,此时出现的事物,就算不是尸兵尸人,只怕也是和它们差不多的异类,阳有仪朝院里大吼道:“它们来了,大伙儿提起十二分精神来。” 院内众人听到阳有仪之声,个个心底一凛,虽说刚才誓言叫得震天响,但死物真的临近了,人人心中难免怕得打鼓,那是手心发凉,浑身冷汗直冒。 岑二呸的一声,暗暗在掌心上吐了口水,用力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双手,咬牙道:“来就来吧,咱今儿也不打算活下去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反复念叨了几遍,虽然觉得胆气壮了几分,但惧意还是有增无减,周身有些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越抖越甚。 那些声响越来越近,来势极快,阳有仪几人静心倾听,越听越是疑惑,计天岳低声道:“好似来自空中?”听计天岳这么一说,几人皆不出声,耳中听得声响,的确来自空中。 再过一阵,那些声响已是又近了几许,吱吱喳喳声纷杂不已,就似响在众人耳边一样,其中夹杂着撇撇的扇风之声,但数量庞大,听起来如同蜂鸣嗡嗡声一般,阳有仪半惊半疑,惊道:“莫不是这些死物都长了翅膀了?”他话一出口,也是不信,难不成这些死物能生出翅膀来? 风乐强装欢颜道:“管它是不是,一会见着了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几人正说话间,只听两旁山上狼嗷声大起,互相此起彼伏,叫个不停,竟是向外延伸开去,绵延不断,也不知聚集了几百几千还是几万只?而且听来这狼嗷声与平日所听之音大是不同,更是凄厉,更是阴惨,更是令人心悸。 阳有仪听得面色多变,突道:“糟糕!定是这些野物也变成无魂之物了,闻着此处生味,齐齐往这里奔来了。”此话一出,几人俱是大惊失色,对付尸人尸兵都是头疼之极,能否捱到明晨辰时,都是未知之数,此时再加这些野物,其中凶险,自是不言自明了。 计天岳皱眉苦思一会,往院里高叫道:“点火,把义庄多余的木板木柴都集中起来,点起火来,越大越亮越好,快,动作要快。”他寻思着,这些野物生着时多惧怕火光,如今虽化为异类,但想来天性难改,不管有用没用,先试上一试再说。 院内众人虽不明其意,但知道他这么叫喊必有用意,哪敢耽搁,早就动了起来,大伙七手八脚,将院中树木枯草,房中木具,甚至是偏房中的房柱房梁,凡是能燃起火的物事,齐齐被搜刮一空,堆到院子中,生起火来,不多时,便见火光冲天,将院内院外照得是一片通亮。 火势极大,火浪甚热,院中诸人挥汗如雨,衣衫尽湿,但仍感到心中凉意阵阵,耳听着外边虎狼嗷啸声,人人静立无语,汗毛倒立。 大堂内,厉先生围着灵柩又跳又唱,时而步子急,时而步子缓,时而跳时而行,手里轻摇着一个小铃铛,有一声没一声的响着,双目微闭,神态平和,似乎外边不管发生何事,都于其无关了。 随着叽喳声大作,前路半空中显出一个小黑点来,接着显出更多的黑点,转瞬间,已是密密麻麻一大片,朝义庄所在飞扑而来,扑来之势,如同乌云压顶,触目惊心之极。 几人瞧得分明,只见这些异物双眼发出碧绿之色,在半空中星星点点,多不胜数,背上三角翅膀撇撇扇动,是带起满天的呼呼风声,声势阵势浩大逼人。 阳有仪几人待它们扑到眼前之时,惊得是同声齐叫道:“蝙蝠?!”鼻中已是闻到腥臭之气,浓烈之极。 院内火光冲天,火焰炽烈,那些蝙蝠果然不敢入内,围着义庄绕了几圈,院外几人顿时成了它们攻击的首要目标,叽喳声中,已有数只脱出蝠群,朝几人飞击而来。 计天岳眼瞧那些蝙蝠已是近在咫尺,口中利牙,也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敢怠慢,狂吼一声,双掌挥出,一股强烈之至的掌风迎空扫出,只听叽喳声一片,已有数只先前飞到的蝙蝠被掌风击落下地来,有的却没死绝,仍在地上以翅膀撑地,往前爬来。计天岳双掌连出不停,足上也不闲着,双脚互踏,将那些爬近的蝙蝠踩个稀烂。 转眼间,计天岳掌风每每所击之处,俱是扫下大片先至的蝙蝠,但蝙蝠数量之多,前边方自落下,顷刻间后边已是补上,仍是密密麻麻,朝他们几人凌空扑击而来。计天岳掌力再凶,也终究难敌数量如此之多的异物,况且劈空掌最耗内力,时间一长,计天岳非力殆不可。 就在计天岳掌劈蝙蝠之时,其他几人也没闲着,阴无极解下围于肩上的披风,迎风抖开,双脚在地一点,凌空跃起,闯入蝙蝠群中,身在空中双手不停,将披风舞得是密不透风,那些蝙蝠只要一沾到披风丁点,顿时皮开肉绽,腐血飞溅中,纷纷如落雨般坠下地来。 暗夜之中,只见他不停在地面与蝠群之间蹦来跳去,手中披风舞得是呼呼风声大作,蝙蝠四处跌落,打得兴起,不知不觉间竟是越行越远,已是离得义庄院墙有十余丈开外了。 阳有仪眼瞧他走得远了,心里暗下着急,恐他孤身犯险有个不测,仗着硬功护体,蝙蝠碎牙咬他不进,正要冲入蝠群中追他而去,眼中余光却瞄见左侧远远有两人奔来。 忙转头相望,却是凌云霄半拽半拖着岑掌柜往这边急步奔来,岑掌柜一身肥肉,此时性命攸关之时,也是咬紧牙关,跑得倒也不慢。他两人身后紧追着一大群嗷嗷乱叫的野狼,有几只已是追得很近,堪堪就要近身咬着。 阳有仪不急细想,转身朝凌云霄迎去,脚步加力,转瞬间便奔到两人身侧,嘴中紧道:“带岑掌柜入院,这里我来断后。”说着间对着追得最前一只野狼便是一脚飞出,只听噗的一声,恶臭扑鼻,脚板竟是穿过狼身,**狼肚中去,原来这些野狼早死多时,已然变异,身上皮肉俱已腐烂,是以竟踢飞它不得,反把自己的腿卡进狼身之中。 那狼不知疼痛,伸头就向阳有仪小腿处咬下,阳有仪此番当口,哪还顾上什么恶心不恶心之说,右手就是一拳,一下子就把那狼头击飞了去,就这短短一刹那,已有数只恶狼冲了上来,双目凶光闪闪,露出嘴中尖牙,咆哮连连,将阳有仪围在中间,作势欲扑。 这些恶狼不似那些蝙蝠,口中之牙是又尖又利,就算阳有仪硬功了得,也是相抗不住的,何况狼群数量如此之多,群而攻之,阳有仪单人双手,总有疏忽之处,不说被咬上一口,就是被刮碰一下,他也难逃劫难。 所幸这些恶狼并没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围在四周虚声恐吓一番,但再拖上一阵,必会扑将上来,阳有仪眉头紧锁,正苦苦思索脱身之计之时,只听耳边风乐喊道:“阳兄弟,莫慌,我来助你。” 身旁热气袭来,只见风乐双手各持一大截燃得正旺的木柴跃了过来,原来风乐眼瞧蝙蝠来袭,瞅着形势有些不对,赶忙跃回院中,从大火中取了两根粗大火柴,又跳了出来,正好看到阳有仪身陷狼群之中,危在旦夕,忙忙赶来相助。 他一跃进狼群之中,便挥舞着手中火柴,乱戳乱打,弄得火星四处飞溅,那些恶狼突见火光袭面,生前天性本能使它们心存恐惧,赶忙四散逃开。 风乐急道:“快退!”阳有仪转身便走,风乐断后,群狼步步相逼着跟来,却惧他手中火光,也不敢上前攻击。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退至院墙边,风乐手中木柴火焰已是小了许多,几只恶狼按捺不住性子,嗷的阴啸一声,四爪死力在地一点,凌空跃起,直朝两人扑来。眼见那几只恶狼就要扑咬到自家身上,两人正待有所动作,突见眼前金光一闪,空中冒起阵阵黑烟,一股烧焦之味传进二人鼻间,几只恶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墙边俱被老刘头布下了极其厉害的九宫八卦阵法,两人此时所站,正是阵法效力所在,区区死物,如何能够逾越雷池半步? 九宫八卦阵,乃唐宋之时所创的奇阵,历经数千年,是镇妖灭魔有数的奇术之一,威力极大,专制来自异界的恶灵邪物,这些新亡不久的死物,如何能够与这创立了数千年的奇门法术相抗衡。只是这些恶狼畜性本身,生前都是无脑之物,只知道一味嗜血嗜生,何况现在已亡,更是毫无感知,哪知道其中厉害,在嗜血本能驱使下一只接着一只往里扑,成群结队那是前仆后继,场面煞是壮观。只见黑烟四起,焦味大盛,进来一只是消失一只,进来一群是不见一群,两人躲在阵中,初时瞧得还有些心惊胆战,但眼见这些死物根本就突破不了八卦阵的法效,瞧得久了,也渐渐心定,不再慌乱,反而是乐不可支,哈哈同声大笑起来。 两人现在倒是舒服,站在阵中,只须用本身生气引那些死物来自投罗网就是。可计天岳就没他们那么安逸的心情了,来袭蝙蝠无穷无尽,数量庞大之极,他掌风再霸道,也总有气力不支的时候,况且现在又有了相当一部分狼群闻到他的气息,舍了计风二人,慢慢朝他围了过去。 远处的阴无极此时却是打得不亦乐乎,仗着身法灵巧,在蝙蝠群中奔来跃去,手中披风是舞得密不透风,蝙蝠俱是奈何他不得,一时之间,形势对他还算大好,可他哪还顾及到这边计天岳的险境? 计风二人也是正瞧得兴高采烈中,等到阳有仪醒过神来,发现计天岳已是陷入危地之中,身边恶狼离他已是不足三尺有余,面色大变,不由惊叫出口道:“不好。老计危矣!”直到他出声,风乐也才发现了此景,顿时面色如土,半响出声不得,苦于两人身前此时仍围有大量的狼群,想要去救,也是不能。 计天岳何尝不知自身的险境,只是如今正与蝙蝠苦苦缠斗,脱身不得,心中也是暗暗叫苦,猛一咬牙,心中一横,也不顾了身边欲扑的恶狼,自顾闷头击落那些空中异物。 就在此时,一人手舞双刃,从院墙处高高跃起,来势快如弹丸,跳到计天岳身侧,双刃是舞得虎虎生风,已将前边几只恶狼斩落刀下,正是凌云霄。原来他将岑掌柜送到墙边,只因岑掌柜体宽肉胖,上墙不易,令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岑掌柜顶入院内,是以耽搁了不少时辰,待他在院中取了兵刃再跃回墙头之时,正是计天岳身陷险境之时,形势紧急,哪还顾得上细想,飞身一跃,暂时解了计天岳之厄。 只是狼群数多,顶上又有蝙蝠盘旋,凌云霄双刃舞得再厉再凶,终究是单人双手,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顾此失彼之感。虽说现在暂时无忧,但时间一久,不但救不回计天岳,只怕自己这条命也得搭了进去。 阳有仪瞧他二人情势不妙,低声对风乐道:“你呆在这引狼,我去救他们回来。”不待风乐答话,已是跃回墙内,奔到火堆旁稍加打量,便从大火中拉出一根燃得正旺的房柱,此柱甚大甚长,起码得有半千之重,何况现今又燃得厉害,热气腾腾。阳有仪双手环抱尚未燃烧的木柱根部,运力大喝一声,竟是将整根大柱抱了起来,他抱着木柱尾部,更是吃力不小,再加热气扑面,才一会工夫,他早是大汗淋漓,衣衫尽湿了。 阳有仪额上青筋暴露,将木柱朝天竖起,用身子抵着,减轻一部分重量,一步一挨的行到院门处,踏上了方才用杂物来封堵残破院门堆积而成的土坡中,每行一步,脚下嘎吱有声。 行到顶处,稍作休息片刻,猛地大吼一声,从上跃奔下来,脚方触地,双手就是一抡,将那粗长木柱横了下来,当作兵刃,左右互扫开来。火焰霍霍,热气辣辣,木柱扫到之处,闻得惨嘶声连连,皆是拨开了大片恶狼,硬是从狼群中扫出一条路子来,边扫边大踏步朝计凌二人所在行去。 木柱本是沉重之极,此时在他手中,却似根烧火棍,像是竟无半分重量一般,指哪打哪,火光所到之处,无不蝠散狼逃,凄厉惨戚声一片。 他行到计凌二人丈余处,沉声道:“快退,到了院墙处就安全了。”说着又在前边开道,返身循着原路赶回,计凌二人会意,跟在阳有仪身后边打边退,有阳有仪火柱相护,死物不敢逼得太近,三人总算是较为顺利的回到了院墙边。 阳有仪面色青白,浑身上下如同刚从水中捞出一般,里里外外全湿了个透,他双手颤抖着将粗木放下地来,靠在墙上,不由弯下腰双手扶在膝间,大口喘起气来,虽说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却已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计凌二人也不好受,坐在地上,只觉身子发软,几近脱力。 三人尚未回过力来,又猛听阳有仪大喊一声道:“不好!”计凌二人冷不防被他这么大声一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望着他,神情惊愕,均不明所以。 阳有仪弯着腰,手指前方,大口喘着气,想说话却再也说不出,计凌二人神情迷茫,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瞧去,才瞧一眼,顿时醒过神来,双双从地上跃起,也是同声喊道:“不好!” 只见前方空空如也,夜色沉沉中,哪还有阴无极半点身影?天空中仍笼罩着大批的蝙蝠,不停的盘旋飞掠,地上恶狼仍是数以为数不尽,咆哮着乱冲乱撞,可阴无极,别说身影,连打斗的声息也是听不见半分半毫了。 阳有仪一咬牙,拼力抱起那木柱,又是冲了出去,计凌二人大惊,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两人不及细想,也跟着阳有仪后头奔了出去。 那些死物一见他们脱出阵来,已是围追而来。阳有仪手抱火木,左右挥扫,在前边开着路,计凌二人在后各施生平绝技,尽全力击退那些来犯之物,走走打打,打打走走,三人是离得院墙越来越远。 待行到十数丈外,却见那些恶狼不再跟来,头上蝙蝠也是高高飞起,不敢压顶而来。三人感觉压力骤减,心存奇怪,不禁转头往身后瞧,差点没乐出声来,原来此处又是老刘头所布玄阵所在,那些恶狼不是不想跟来,而是被玄阵所阻,根本出不来。 三人才乐一会,又是大感不妙,此处是玄阵所在,也就是义庄的前沿了,出了此阵,就再无任何保护,他们三人孤身出阵,力量单薄之极,前途不知道还有多少恶兽尸物在等着他们,是生是死着实叵测难料。可若不出去,又恐阴无极有甚三长两短,眼睁睁瞧着岂有不救之理? 阳有仪望着黑沉沉的前路,稍一犹豫,叹了声气道:“小二啊,你害惨我们了!”又转头对计凌二人道:“义庄里性命甚多,单靠风兄弟一人把守可不行,还需你们二人相助,寻小二之事,我去办就可,你们不必跟来。”言罢脚步一抬,继续往前奔行而去。 凌云霄转对计天岳道:“计大哥,义庄交给你了。”说着间也急急忙忙追阳有仪而去,计天岳方待出声,两兄弟身影早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计天岳无奈叹了声气,缓步就想回转,却见来路封堵着大批恶狼群,不停有恶狼跃入此阵之中,被玄阵之力卷撕个粉碎。计天岳瞧着这短短数十丈路,看似犹如万里之长,怎么才能回到义庄墙边,顿感大伤脑筋之极。 阳有仪才奔出玄阵之外,大批蝙蝠便从空呼啸而来,阳有仪硬功护体,一身肌肉犹如铜墙铁壁,蝙蝠咬他不进,倒也不惧,只顾抱着火木往前狂奔。那木燃烧得久,大半地方已成炭样,重量已是轻上许多,他倒是省力了不少。又奔几步,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兵刃划空声不断,停步转头一瞧,只见凌云霄挥舞着手中双刃已是追到他身前。 阳有仪惊道:“小三,你怎么又跟着来了?”凌云霄勉强笑笑,却哪里顾得上答话,一味挥舞双刃驱赶那些近身的死物。 阳有仪双手一转,火木扫向他头顶,火光去处,蝙蝠四散飞开,凌云霄收刀跳到他身侧,才道:“你一人去找二师兄,我不放心,两个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阳有仪沉面不语,既然他人已经跟来了,此时还能说些什么?又是一抡火木,迎空挥舞了一圈,再次驱散了来袭的蝙蝠,方沉声道:“走!” 两人正要起步,前边蹦蹦跳跳跑回一人,长发飘飘,不是阴无极还能有谁?阳有仪二人大喜,忙迎了上去,助他驱散了正围击着他的蝙蝠。 阳有仪责怪道:“老二,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外边去了?” 阴无极想不到他们二人竟不顾自身安危,出来寻他,眼神晃过一丝感激,面带愧疚道:“我见子时已过了很久,来得都是这些恶兽,尚不见尸兵尸人那些凶物现身,便出来查探一番。” 凌云霄咂舌道:“师哥,你可真大胆,一人孤身犯险,若是遇上尸兵,岂不糟糕?” 阴无极轻轻一笑,正要答话,阳有仪打断他话语道:“快回去,此处不是谈话的地儿。”又是当前引路,手中火木大开大合,火星四处飞洒间,领着阴凌二人快步奔回到奇门玄阵之中。 三人方回到阵中,却见计天岳一人仍立在那里,兀自低头沉思。凌云霄行至他身侧,右手一伸,拍住他肩,计天岳大惊,忙回过身来,见是他们三人,方吐了口气,凌云霄笑道:“怎么?想媳妇了?” 计天岳苦笑一声,朝来路努努嘴道:“有这些恶狼挡道,还能有别的心思?” 阳有仪行上前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光顾着寻人,竟忘了这茬了,好得计兄弟未曾鲁莽行事,若是有什么不测,就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是了。”计天岳摇头勉强笑笑,眉头紧锁着,却不答话。 阳有仪知他心中所想,道:“我们四人,还怕这些畜生不成,趁着这木柱还有些火头,咱们同心协力,赶紧闯过去。”话音方落,身后远处隐约响起一阵阴啸声,几人面色一变,阳有仪急道:“快走,正主儿出来了。”咬紧牙关,抡起木柱当先行去,几人各运劲力,跟在他身后。 阳有仪紧咬牙关,虽然现在已感到有些失力,但深知此时是生死存亡之际,可松懈不得,拨拉着手中木柱就要强行冲入狼群之中,突感手头一松,却是计天岳奔将上前,夺过他手中之木,已是大步踏入狼群中,他气力丝毫不弱于阳有仪,此番全力施为,将那火柱是舞得虎虎生风,直打得群狼嗷嗷惨吠,凡近他身者皆被火柱扫飞跌将出去,群狼顿时乱作一团。 阳有仪等人大惊,忙跟在他身后,替他断后,四人边打边行,又往院墙处靠来。说来只是寥寥几笔,但实则却是凶险万分,地上恶狼挡道,天上凶蝠围击,只要被咬上一口,都是极其要命的事,四人是各尽生平本事,尽力护住自身周全,这短短十余丈路,那可是行得艰难之极。 眼瞧着离院墙尚有两三丈之距时,四人身后传来嘭嘭嘭巨响,每响一声,地面皆要震上一震,声响来势极快,转眼便已响至几人身后。几人心知肚明,必是尸兵赶到无疑,但此时情急之下,无心顾它,只顾前行,只待奔到墙边再做计较,自然不敢回头,拼全力往前狂奔。 奔在最后的阴无极耳边听得嗬的一声,一股厉风已朝自己后脑袭来。 风乐站在院墙处面朝他们,是瞧得分明,正是一只尸兵自前方黑幕中显出身形来,竟是不顾地上玄阵的撕扯之力,忍着法力烧身的痛楚快如闪电的跃来,转眼便已袭到阴无极身后,双爪平伸,已是朝阴无极双肩拍下。 风乐不敢稍有耽搁,早在看到尸兵现身,他已将长箫放于嘴边,此时眼见危急,已是吹响了控尸箫音,箫音凝聚成线,注入尸兵心脉之中,那尸兵愣了一愣,手头一缓,阴无极又已是往前窜出了一丈,离出它的手爪之外。 数百年的死物,尸性强盛,风乐之音,也只能使它动作暂时缓上一缓,稍一分神,又自回过神来,仰天嗬的一声,森森利牙间,一股阴寒白气自嘴里涌了出来,脚步一动,竟舍了四人,往风乐奔跃而来。 风乐吹奏着箫乐,眼见它已不受控,竟往自己跃来,几步之间,离自己已不到一丈之处,那尸面上干涩乌黑的皮肉是瞧得清清楚楚,虽然明知自己身处九宫八卦阵中,本能之下仍不自主的往后缩了一缩,将背心完全紧贴在墙上。 那尸不识得阵法的厉害,脚步不停,竟是闯入阵中,只见金光一闪,一股焦臭的浓烟升起,那尸嗬的惨呼一声,身子倒弹了出去,一直退到远远处,脚步嘭嘭嘭连声中,不知踩死了多少只在其身后的恶狼,它退出去的一路上,尽是一地的腐骨烂肉,红红白白,瞧得恶心之至。 风乐箫音尽管不能制住它,但总算也将它引了过来,就这么短短一瞬间,阳有仪四人已是奔到院墙边,个个靠在墙边大口喘着气,眼望那只在远处来回蹦跃的尸兵,心中不禁一阵后怕,若没有风乐相助,本来都行得极其艰苦,再加被尸兵所扰,想要个个皮肉无伤完好无损的奔了回来,只怕不是易事。 那尸兵似乎也怕了玄阵之力,在远处蹦来跳去,再也不敢上前,蹦了一会,突地仰天长嘶,声音凄寒惨厉,听得众人心中泛起阵阵寒气,身上连起鸡皮疙瘩。那尸长啸一停,远处传来阵阵呼应,听其回声,应有大群尸人往此而来。 凌云霄苦笑道:“这家伙也知道单拳难敌四手之理,在呼叫同伴前来相助呢。” 阳有仪瞪了他一眼,道:“这当口,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一会尸人到来,肯定又和前几夜一般,要强行闯阵了。”他此话一出,几人皆缄口不语,尸人不足为惧,可数量庞大,用来闯阵,这九宫八卦阵自然阻它们不住,尸兵借着尸人之力,像昨夜一般跃入院中,可又是极大的麻烦事了。 计天岳皱眉道:“若是像昨夜一般,只是尸人尸兵,倒还好对付,我们只要在尸人没能闯阵之前,将其堵在阵外,想来尸兵也不能借其力跃到院子里,可如今这满天满地的死物,哪一个都不好对付,别说阻拦尸人了,我们能在阵外撑住一炷香的时辰都算奇迹了,难不成真的捱不到明晨了?”虽是灭自己志气的话语,但几人均知他此话甚是有理,像他们这种武学高手,平时自负甚高,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不会轻易说出这种泄气话的。 风乐深思一会,又抬头望着天际良久,方轻声接口道:“厉先生授我那以音控魔,以魔制魔之道,虽说目前初学乍练,使得不甚溜手,对付尸兵尸人这些大型死物可能没什么大用,但对付这满天的蝙蝠和满地的恶狼,想来应该不难吧?”他似是问人,又似是自言自语。 几人闻言大喜,阳有仪笑道:“蝙蝠恶狼体小,加之生前都是无脑之物,死了更是一群蠢物,制服它们应该不难,你拿它们来练练手瞧瞧,也算为你的新法开光了。” 风乐点点头,握箫在唇,欲吹又止,不时低头静思,四人知道他第一次运用此法,难免有些生疏,究竟能不能奏效,也是个未知数,是以正在苦思控魔之道,迟迟未敢奏响那制魔之音,当下也不敢再出言打扰以他,怕乱了他的心神。 远处尸啸声此起彼伏,已是又近了几分了,那尸兵也不再乱蹦乱跳,垂手静立着,就如一尊石雕融入在夜色之中,山风拂过,卷起它满头乱发乱飞乱舞,长发中裹着一张白骨之面,瞧在几人眼中有着说不出的狰狞恐怖之态。 山风呼啸,风声凄厉,凶灵哀嗷,悲惨阴寒,衬得天地一片凄凉景象。 一曲调子缓缓从风乐口中长箫处响起,初时声低,如同婴儿低泣,似有似无,就似快断气一般,听得众人心中没来由阵阵发紧,渐渐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尖亢嘹亮,如同神龙在天,在空中盘旋游动,四面八方皆传来回音阵阵,就似有着数人与他同声伴奏一般。天上本来还是乱飞乱撞的凶物渐渐平息下来,飞得慢慢有着规律起来,一只接一只排列成行,窜入山林之间,不多时,空中已是变得干干净净,方才还四处乱窜乱闯不停的凶物们都隐入山野林间没了踪影。 待声调尖亮高亢到一定程度,震得众人耳膜隐隐生痛,突地一变,又慢慢缓和下来,但声调音律却更是雄厚,如同大浪拍礁,声声不息,其中竟隐隐透出有人念咒之声,此声调一出,地上恶狼群只只仰首狂啸,叫呼了一阵后渐渐竟是俯首帖耳,跪伏下地来,发出声声低如哭泣的哀嗷声。 远处尸人啸声也是小上了许多,听来不再那么纷杂不休,应是也受到了箫声影响。那尸兵身子微微颤抖,头朝此处转过少许,似乎也在细心凝听着这风乐控魔之音。 风乐声调又是一转,这次不再像方才那般缓慢沉稳,而是急骤迅快起来,犹如狂风暴雨来袭,又似千军万马在兀自作战一般,几股声调互相纠缠不休,声调掠过长空,在天地间悠长回荡着。两旁山林间叽叽喳喳声大起,方才隐没入到林间的蝙蝠纷纷涌出,在天上盘旋飞舞一阵,形成黑乌乌的一大片后,朝外疾飞而去。地上狼群也立起身来,低首喉间发出呜呜声响,从四周围拢过来,将外围玄阵与院墙之间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的。 阳有仪几人初识魔音之威,竟是有着如此神妙效果,不禁瞧得眼直,但又不明风乐此举何意,皆朝他望去,却见他双目紧闭,面带笑意,吹得是不亦乐乎,瞧他此般模样,便知他对此道是越来越上手了,外边那些凶物在他音律之下,不再有甚威胁,反而成了他的玩物。 外边尸声大作,阴啸连连,沙沙步伐声中,大批尸人在黑幕之中现出身形来,一步三摆的行到玄阵边上。此番相见,倒把阳有仪几人吓了一大跳,这批尸人皆是黑乎乎毛茸茸的,再一细瞧,引得几人不禁莞尔,原来这些尸人身上皆布满数不尽的蝠类,在他们身上是又啃又咬。蝠类虽是身小牙碎,但尸人身上俱为腐肉烂皮,每撕咬一口,便是带起大片的皮肉,每只尸人身上又布满数不尽的凶蝠,是以见着每行一步,地上便是不断掉下肉末烂渣。有的尸人已被咬得只剩一具骨架,身上五脏六腑拖了一地仍不自知,硬是蹒跚前行,把阳有仪几人是瞧得触目惊心,胃中酸水翻滚不止。 众尸终于踏入玄阵之中,随着噗噗声响,玄阵之力连连卷将上来,将数不尽的尸人撕扯个粉碎,不断有残尸连同身上的凶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仍有数量众多的尸人避过了玄阵法力,踏过了玄阵,一步三摇着继续往前行来,沉闷而又阴森的尸嚎声已是离几人近在咫尺。那尸兵终于动了,它仰首嗬了一声,一股尸气冲嘴而出,尸人闻到它的阴嘶声,连声附和,步子加快,腐尸臭味弥漫中,又是近了几分了。 群狼也跟着动了,嗷叫着向那群越过玄阵的尸人扑去,撕手咬颈,拖腿扑身,恶狼不似凶蝠,它们口大牙利,一旦咬着咬实,定是毫不松口,必是使尽死力撕扯。那群尸人本就被蝙蝠咬得遍体残破,如今再被这些恶狼强力冲击,狂爪利齿围击之下是肢体横飞,呼啦啦就倒下了一大片,但这些尸人残肢破体滚在地上,但凡身上尚还留有一足或是一手,便仍是一味朝前爬来,瞧得阳有仪几人暗暗心惊不已。 恶狼冲势凶狠,咆哮连连,一批接一批往上扑,它们本是死物,身上毫无生气,尸人只顾得义庄中生灵气息甚浓,对恶狼却一无所闻毫不为意,只顾着寻味往前行走,陷入恶狼群中,是来一个被咬碎一个,来一群被扯烂一群,残肉四溅,骨骼乱飞,尸嚎声、兽嗷声、风泣声、撕扯扑咬声交织在一块,展现在几人面前的,活脱脱就一幅人间炼狱之像。 ------------ 第二十五章 降妖灭魔 尸人数多,野物更多,况且尸人强闯玄阵,又被法阵之力卷没了不少,就算踏出玄阵之外,也所剩无几,再加被野物疯狂争相撕扯,竟是没一只可行到义庄院墙五丈之内,满地俱是腐皮烂肉,断肢残臂,臭气熏天。 阳有仪等人虽看得肚中翻滚,反胃不止,但也知此时只要风乐箫音不停,他们就暂时性命无忧,只要尸人上前不得,义庄就多一时的安全,几人心中大定,瞧得久了,计天岳竟然还能哈哈笑出声来。 凌云霄苦着脸道:“你这汉子,我都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大笑?” 计天岳收声正色道:“身为军士,行军打仗,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何况这些死物早成了异类了,非我同类,有什么不能笑的?” 凌云霄叹了声气,转过身子,不再看那些惨烈之极的景象,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怎么瞧都还是人身人体的,一下子里还真转不过弯来,还是不看为妙。” 阳有仪一直注意着那具尸兵,此时眼见能够行来的尸人已经越来越少,已经不足为惧,当下道:“趁着风兄弟箫音还能制住那些凶物之时,我们须得寻个法子,将这具尸兵灭了才行,我恐迟则生变。” 凌云霄道:“还能有什么法子,这家伙数百年不死之身,都快要得道成魔了,此时硬是不过来,我们也拿它无法。” 阳有仪笑笑,稍加沉思,开口道:“它不过来,我们不会引它过来么?” 凌云霄大惊,转过身子望着阳有仪愣神半响,方道:“师哥,你意思是我们出阵,用本身生气引它过来?” 阳有仪嗯的应了声,沉声道:“此法如何?”言罢一一扫过三人脸庞,征询他们意见。 凌云霄小声嘟嚷道:“好是好,可引过来了又能怎么样?” 阳有仪右手一伸,在他脑门上就是敲了一暴粟,瞪眼骂道:“小三,你胆子怎么越活越小了,四人打它一个,还怕打它不过么?再说若不险中求胜,一会其他尸兵赶到或是风兄弟突有什么不支,制不住这满地的凶物,只怕形势更糟。”凌云霄苦着脸揉着额上痛处,不敢再出声。 阴计二人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互相对望一眼,计天岳面色坚毅道:“只能如此了,咱们就这么办吧!” 阴无极也道:“师哥,我听你的。” 阳有仪点点头,望向凌云霄不语,凌云霄给他瞧得心底发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哥,瞧我作甚?”阳有仪又伸起手来,凌云霄忙忙双手挡在额前,忙不迭道:“会意会意,咱就这么打出去,杀他个唏哩哗啦的。” 阳有仪笑骂道:“小兔崽子!”话声中,一转身已是大踏步迈出八卦阵外,几人忙忙随他身后也步了出去。 几人站在法阵外沿,齐声朝那尸拼力呐喊,边喊边跺脚挥舞双手,造出大动静来意图引起那尸注意,想不到那尸却不为所动,兀自远远站立着不声不响,凌云霄朝风乐喊道:“老风,叫这些狼崽子咬它,咬它!” 阳有仪厉声喝止道:“小三,你干什么?我们自干我们的事,莫去扰乱了风兄弟的心神。” 尸兵所站之处,却是狼群尸人纠缠正凶之地,几人自然是过去不得,若引它不来,几人还真无法可施,正急得无奈间,却听岑二在墙头上喊着道:“几位英雄,你们瞧我的。”原来这家伙待在院中,耳中听得外边斗得乒乒乓乓热闹非凡,苦等却没一只凶物闯入院中,忍不住爬到墙头上观望,正见着几人在外边无计可施之时。 计天岳转头骂道:“你个兔崽子,赶快滚回院子中,莫要添乱。” 岑二呵呵一笑,也不理他,撩起左手袖子,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刃,稍一迟疑,已是手起刀落,刀尖划向左腕,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飞喷而出,顿时将他整个手腕染成红红一片,顺着手腕滴撒在墙垣之上,岑二眉头紧皱,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也不顾它,任它自流不停。 下边众人瞧他如此所为,无不为之变色动容,已有数人爬上墙来,争着为他包扎,他却将人一一推开,扬起伤手嘶声道:“畜生们,这是啥?这是活人之血啊,你们想要吃,尽管来吃吧,哈哈哈……”仰天发出一阵长笑,众人一起使力,将他拉扯了下去。 计天岳呆立半响,不由赞了声道:“好汉子!”心中豪气大增,转过头去盯着那些死物,哈哈一声大笑,大声言道:“此处个个是好汉,没一个是孬种,你们这些异界死物,休想猖狂,一会儿待爷爷一个个把你们送回你们该去的地方去。” 这股生人血味一起,若是生灵,自是闻它不见,但死物对此却甚为敏感,那尸兵嗬的一声长嘶,双脚一抬,就朝此处踨跃而来。 那些尸人更是阴呼连连,脚步加急,也想往里冲来,不单如此,闻到新鲜血味,本以受控的狼群和蝠群也有些失控起来,已有数只野物停下撕咬尸人,转过头来,鼻翼颤动,似在嗅别味源所在。 风乐箫音加急,箫声高亢,直上云霄,那些行将失控的野物又重转回头来,阻住那些拼力想往里冲闯而来的尸人,风乐眼见又将野物堪堪制住,唯恐还会生变,在箫音中又多加了一分力,使野物更为疯狂,那些尸人想要往前,更是不能。 只是尸人闻到血腥,也是失了方寸,在血味刺激下,不再似方才那般对障碍物不闻不理,嘶声狂吼中,双手连出,抓到什么就是撕扯什么,场面一片混乱不堪,不断有尸人被恶狼凶蝠咬得支离破碎,也不断有野物被尸人撕扯个粉碎,到处腐肉白骨横飞乱溅,各种肝脏污物更是抛洒得满地都是,人间最恐最烈之惨像,莫过以此了。 尸兵满嘴阴寒白气,阴嚎着往前急跃而来,嘭嘭跳跃声,震得几人心中阵阵发寒,眼瞧它奔来已近,计天岳大喝一声,将那火柱横抱胸前,用力一抡,就朝急踨而来的尸兵胸腹间扫去,这一抡,可是用上了计天岳生平力气,不可谓不力大势沉。 只听嘭的一声,木柱实实在在砸在尸兵身上,火屑四溅,粗大木柱竟被尸兵撞成两截,一头划成一道长长的火弧线,远远落到尸人群里。计天岳直感双手震得发麻,一股大力自木上传来,击在他胸间,使得他喉头发甜,一股鲜血就想要喷喉而出,脚步不由一阵踉跄,便要栽倒在地,阳有仪眼见他情势不妙,早提步赶来,一把扶住了他,计天岳借着阳有仪相扶之力,勉力站住,双牙紧咬,硬是将那已到了嘴边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那尸兵身子与木柱相撞,将木柱撞断,似乎一点也无碍,脚步不停,来势不减,便朝墙上跃去。它这一跃是从远处急奔而来,借力一跃,跳得甚高,九宫八卦阵处于墙根地下,威力竟是卷击它不到,眼瞧着它就要越过院墙,众人齐声惊呼。一条身影从旁斜斜掠来,跃至尸兵身后,伸出双手,一把扯住尸兵那满头长发,反身将长发拉扯到自身肩上,口中大吼一声,竟在半空中使出蒙古摔跤之法,尸兵身在空中,双脚悬空,无处着力,也和一般重物毫无差别,蒙古摔跤之法,使得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尸兵再重,竟也被那人拉了回来,摔翻过头顶,一人一物齐齐摔跌到地上,轰然声中,直掀起满地尘灰。 凌云霄掠了过来,一把扶起那人,携着他远远退了开去,远离那尸,以防尸兵翻身起来定然遭到不测,两人退至九宫阵内,依墙而立,那人面色苍白,胸口不停起伏喘着气,正是轻身之法甚好的阴无极。 尸兵嗬的一声,直挺挺从地中立了起来,这一摔似乎也将它摔得有些发懵,绕着原处蹦了两圈,不料此处正是九宫阵的外沿,它不转还好,一转之下,其中一脚竟踏入九宫奇阵之内,只听嘶的一声,一股糊味传起,金光一闪,又将尸兵远远摔了出去,跌入狼群之中,又是压死了不少的恶狼。 那尸才一触地,立马立起,嘭嘭又向前跃来,碰着玄阵,又撞飞了出去。它无思无想,只知闻着血味而来,不断被玄阵击撞出去又不断返身跃来,如此反复不休,身上衣甲早被玄阵烧刮得七零八碎,露出那黝黑干涩的骨体来。 阳有仪瞧在眼里,心中顿生一计,转身跃回墙内,也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径直奔入到一处偏堂之中,从一堆杂物中搜寻出两坛子的菜油,那是老刘头平日里备着造饭的物事,当下一手一个,提着又奔了回来。 计天岳几人一瞧之下,已是心中明了,凌云霄嘴里啧啧连声,由衷称赞道:“大师哥不但功夫好,脑子也转得快,你是打算火烧尸兵吧?这法子妙得很,我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阳有仪紧盯着那反复冲撞而来的尸兵沉声道:“法子是好,能不能奏效还是另一回事,毕竟这几近千年的妖物,到底烧不烧得死它,还得是未知之数。” 计天岳一把夺过一坛子菜油,嘴里道:“管他呢,先烧了再说。”话音刚落,正巧那尸兵再次跃到近前,计天岳双手一扬,将油坛子举过头顶,朝那尸兵之身狠狠地就砸了过去,咣啷一声中,坛子粉碎开来,里边的菜油泼淋了尸兵一身。 阳有仪眼疾手快,不待尸兵落地被玄阵之力撞飞出去之时,也跟着把手中坛子往它身上一砸,坛子破碎声中,整坛子菜油是全淋洒在尸兵身上,在义庄火光映射下,只见那尸兵周身湿淋淋,亮晶晶的,一股子的菜油味。两大坛的菜油,少说也有半百来斤之数,不说烧一尸兵,就是再烧上两只都绰绰有余。 凌云霄笑道:“我去取火来。”早一转身跃回院内,取了根火柴又赶忙一溜烟的返了回来。那尸兵已被玄阵卷了出去,凌云霄回返之时,正好碰着它再次冲跃而来,凌云霄怕它来得近了放火烧身会误伤己方,脚步不停,踏出玄阵迎着它就奔了过去,那尸兵正一步高高跃起,凌云霄手头一挥,那火柴在空中翻着跟头,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噗的一声,正中尸兵胸怀,才溅起点点火星,紧接着就是一团火光冒将出来,火势由小变大,转眼间就将尸兵包裹在其中。 凌云霄一丢出手中火柴,却见尸兵来势不减,身上火光霍霍,忙一错步,闪跃到一旁,让那尸兵带着一身烈火从其身旁跃了过去。火苗烧灼骨肉,发出嘶嘶的声响,一股浓浓的焦糊味直扑几人鼻间,那尸再次被玄阵之力撞飞了出去,只是这次瞧着却是壮观了许多,简直是一耀眼火球直愣愣的就这么飞了出去,又是跌入群狼之中。 不知是被玄阵之力摔多了,还是烈火焚身起了作用?这次尸兵摔到地中,再也不像前几次那般第一时间里就立了起来,而是躺在地中嘶声连连,才重新站立了起来,但动作明显没前几次那般迅捷有力了。它一站起,带着满身的火势又朝此处奔跃而来,但跳跃的跨幅已经没有那么大也没那么高了,显得有些蹒跚。 凌云霄瞧了一会,哈哈笑道:“千年妖物,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长着一副肉身,这火力灼热,管你妖不妖魔不魔的,照烧不误,烧得久了,一会儿只剩一副骨架,瞧它还怎么猖狂?”面色得意之极,竟忘了自己还踏在八卦玄阵之外。 火光烈烈中,只闻那尸嗬的发出一声长嘶,竟是向凌云霄冲跃而来,虽说行动有些缓慢,但它本来与凌云霄所距甚短,再加凌云霄得意忘形之下,竟忘了自身尚处险地之中,一时不察,才觉不妙,那尸已是冲到面前,身上热辣辣的火苗,堪堪就要烧及凌云霄。 肉体凡身,若被火苗灼到,那还了得?凌云霄想退,已是不及,眼瞧就要被火苗包裹,阳有仪与他相隔得近,一个大步奔到他身前,拦住那尸。只见阳有仪浑身金光闪闪,道道金光在他周身流转摇曳不停,正是那金甲护身之术。 金甲护身,平时只是做来硬捱外力攻击之用,火焰乃虚无软绵之物,到底能不能抗住,心中实属无底,但若不上前阻拦,凌云霄肯定命丧烈火之中,如今危急关头,只有硬着头皮横下心来,冒险一试。 嘭的一声,尸身撞到金甲护术之上,如此猛力撞来,竟是撞不开阳有仪分毫,他巍然不动,片片金甲流转之速突然加快,刮在尸身之上,与尸身相互摩擦响起刺耳的咔咔声。阳有仪只见火焰扑面而来,闭起双目,待了半响,却不见周身有何灼热之感,睁眼一瞧,却见金甲转速急骤,将火苗全划过一边去了。眼见金甲护身术奏效,心中大定,恐金甲术效果不能持久,口中急道:“快退回阵中去。”凌云霄才逃过一劫,闻言哪还敢在此多呆,赶忙跃回玄阵之中。 阳有仪待他已回到阵中,向旁一闪,避过尸兵袭来之劲,一抬步,也是奔回玄阵中。尸兵本被阳有仪相阻,正一味往前硬冲,阳有仪这么突然一闪,它没了阻力,嘭嘭嘭向前冲出了好几步方停下步来,回转过身子来,又向玄阵跃来。 才跃起一半,突又掉下地来,才在地上站实,只听咔嚓一声,它那左腿自膝盖处已然断折,它突然间失了一腿,没了重心,嘭的巨响中已是摔倒在地上,一摔下地,身子与坚硬地面互撞,又是咔嚓咔嚓数声,尸首以及两手同时与身子分裂开,甩出老远的地处去。 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奇怪至极,不明它到底发生了何事,本来还生龙活虎般的瞬间就摔了个四分五裂?众所周知,尸兵之身,淬炼数百年,可谓刀枪不入,坚硬之极,怎地一下子竟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凌云霄慢慢行出阵外,小心翼翼的行至离那尸身尚有丈余的地处,停下步子双目紧盯着那尸身,耐着性子细心揣摩起来,瞧了半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转头对几人笑道:“尸妖再怎么厉害,也是斗不过人间之火的,你们都过来瞧瞧。”说着又近了几步,那尸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除了风乐,另几人壮着胆子行了过来,和凌云霄一起围在那尸身周围,细瞧之下个个是啧啧连声,摇头微笑不语。原来此尸被烈火烘烧已久,早将其皮肉烧尽,又将其筋脉尽数烧没了,没了筋脉连身,周身骨架也就散了。 计天岳飞起一脚,将那尸剩余的骨架踢得到处乱撒,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笑道:“还道是厉害顶天了,原来在烈焰之下,也是不堪一击的。”转过头对阳有仪问道:“阳兄弟,院中还有没有菜油?若是一会剩余的两只尸兵一到,咱们依法炮制,继续烧他娘的,倒还省心省力了。”听他这么一说,凌云霄和阴无极皆望向阳有仪,眼露欣喜之意。 阳有仪摇头苦笑道:“仅此两坛而已,多也没了。”此言一出,计天岳几人久久出声不得,良久方同声叹了一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几人现在倒轻松了,可苦了风乐,他一人制住这许多的妖物,虽说按着厉先生所教之法,元气倒没损耗多少,但一连吹了几个时辰的乐曲,也是很费精力,如今是口干舌燥,头昏目眩,可又不能停声,心中是叫苦连天,额上生汗不止。 那边几人如何得知风乐现在的苦处?只见乐曲不停,那些妖物和尸人斗得正凶,还道平安无事,只顾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制尸之道,却无人过来瞧上风乐一眼。再奏一会,风乐疲累,一时气短,肚腹之气竟呼不上来,就此了无声响。 风乐箫声一停,那些死物们没了禁锢,顿时醒转过来,舍了争斗,呼啦啦全转身往阳有仪几人所在扑来。几人正自苦思破尸之道,冥思苦想中走了神,风乐箫声已停竟不曾知晓,待回过神来,已见多只妖物朝离他们已是咫尺之距,那些蝠类更甚,早有多只飞临几人头上,有几只已趴在凌云霄肩头,朝他颈上动脉之处张口咬去。 凌云霄面色急变,大骇之下,是双手连拍不止,将这些蝙蝠驱散,手上沾满污臭烂肉,闻得凌云霄皱眉呲牙,恶心反胃之至。 计天岳已是挥出几记霸道之极的劈空掌,将身前死物及头上妖蝠击开。阳有仪仗有金甲护身,倒是不惧那些妖蝠,只顾拳打脚踢,对付地上逼近的恶狼。阴无极身法灵巧,左一圈右一道游走闪避着,手上披风舞得是风声猎猎,打得那些近前的妖物们皮开肉绽,惨戚连声。 但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些尸人已是成群结队簇拥而来,阴嘶阵阵,将几人围在正中,他们本离玄阵就有几丈之距,如今被围,已是回不去了。 尸人步步逼近,几人所存空间是越来越小,四人背靠背缩在一起,除了对付恶狼妖蝠之外,更要留神那些已是离他们不远的尸人们,如今敌众我寡,实力实在相差悬殊过大,情势万分危矣! 如此紧要关头,阳有仪反而平静下来,沉声道:“你们帮我护法,一小会就好。”言罢记得师父方才所传,心中默念护甲心法,进入无念无我状态中。身旁几人知道他此时是在运功阶段,身无半点防御,那是一丝马虎也不得,手头更是加紧,将身前死物统统击飞出去。 阳有仪心法念罢,静心凝气依法而施,眼前渐渐模糊,就似站立于一片混沌虚空中,眼前再无半点实物,耳边也早听不到任何声响,紧接着只觉丹田发热,周身真气流转,慢慢汇聚于左足之下,流散了出去,而右足却感觉不断有气息传入,充实到自身丹田之中,又流转到全身通过左足散得无影无踪,如此源源不断周而复始,两股气息相互循环中,阳有仪感到全身劲力充沛之极,周身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之感。 就在阳有仪吸纳天地之气之时,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周围起了大变化,但另外几人是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他们所处的这块地面翻滚不已,尘土飞扬犹如地震一般,几人站立不住,纷纷跌坐下地来。 妖物们阴嘶连声,似乎甚为害怕,停了攻击之事,纷纷向外退去,远远围着他们。地面翻动了一阵,停了下来,一副奇异景象呈现在几人眼前,只见块块大如磨盘的土石从地中裂出,汇着厚厚的尘灰慢慢升入半空中,围着几人一丈开外的距离开始转动起来,初时转得极慢,渐渐速度加快起来,转动中不断有新的土石从地中裂出,加入到其中,形成一堵旋转不停的土石之墙,将几人包裹在里边。 阳有仪在忽然之间,双眼突又瞧得清楚,眼见另外几人坐在地上,面露惊疑之色,他转而瞧了四周半响,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师父所传之法,果然神妙无比,有此护身奇阵,还怕这些死物作甚?”当下暗念口诀,将通往义庄所在的方向打开了一个缺口,对着几人人道:“你们先回到玄阵之中,瞧我如何收拾这些死物。”几人点点头,从那缺口处依次钻了出去,奔回到玄阵之中。 阳有仪待他们都到了安全所在,将缺口合上,转身就朝那群死物奔去。几人待在玄阵之中,风声呼啸中,只见一团越卷越大的尘土旋风在死物群里横冲直撞,那些死物不管地上的还是空中的,一旦被此风沾上,不是被围绕在旋风四周的土石块击打个粉碎,就是被旋转的风力袭卷而起,直飞上天再远远的抛将出去。 这股旋风竟还有些许的吸力,它席卷到哪,凡在它三丈之距内的物事,统统被吸将过来,逃都逃不开,转眼之间,也不知有多少死物被此风撕扯个尸骨破碎,残肢断臂在强风中四处抛洒,守在院墙下的几人几时瞧过如此阵仗,只看得眼睛发直,口嘴大张着,久久合不上来。 瞧了许久,计天岳鼓掌大笑道:“好个阳兄弟,果然不愧是名师高徒,才转眼工夫,他就将此套护身心法学得如此神妙,还拿来作为制敌之术,着实瞧得我老计心馋不已啊!”言罢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风乐在一边稍作休息,高声冲那强风喊道:“阳兄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言毕举箫又吹,一曲雄壮豪迈之音自箫管中传出,风声虽劲,却是盖不过箫声,箫声悠扬,与风声相互呼应,那些死物本来极力躲避着这道强劲至极的旋风,听到箫声,竟不再逃避,反而是前仆后继纷纷往风力中飞扑而去。 阳有仪见是如此,倒也乐得逍遥,不再四处游走寻击,停下步子,自顾将那风阵舞得起劲,剩下之事,就交由风乐来办即可。一箫一风,相得益彰,配合得是天衣无缝,死物再多,哪经得起如此折腾,成群结队的上前送死,瞧这形势,不消两个时辰,即可将这些死物消灭得干干净净。 另三人坐在墙边,是瞧在眼中,乐在心里。计天岳和阴无极两人瞧得久了,也觉无聊,反正无事可做,竟是闭目养神起来。凌云霄却是瞧得心痒难耐,只苦于自身本事低微,不能上前助阵,只得不住沿着院墙来回渡步,强自按捺那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大干一场的冲动之心。 说来也怪,不管这边生气如何之多,尚余有两只尸兵,一直未见现身,却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天初亮,辰时。 厉先生终于为老刘头做足了法事,这场足足耗时整整一夜的法事,着实令这个八旬老汉几近脱力。他神态疲累的缓步行出大堂之外,眼前景象不由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外边一片光秃,昨日里瞧来还是房房相连的义庄大院,此时除了几个主墙体孤零零东一边西一道兀自耸立之外,木质结构几乎全被拆散一空,一眼便能瞧见全院场景,没了遮掩物,使整个院子看起来更为空旷宽阔之极。 院子中央黑黝黝的聚着一堆状如小山似的炭烧物,其中仍可看出不少尚未燃尽的枯木残梁,此时仍自余烟袅袅,红炭如火。火堆旁一直延伸至院墙边,到处横七竖八躺着一大群人,这些人众昨夜精神与心态俱处于极度惊悸和亢奋之中,一夜不敢合眼,如今瞧着天色放亮,便知危机已除,心神一放松下来,睡意顿时上头,个个是倒头呼呼便睡,四处传起阵阵鼾声,可见睡得极香极甜。 厉先生在院中游走一番,却不见阳有仪等几人,心头咯噔一下,一撩下摆,纵身跃上了院墙,站在墙上观望一阵,只见义庄外边一片狼藉,残尸断骸散落满地,触眼之处,比比皆是,一直延伸到眼瞧不到之处,可见昨夜人妖大战,场面是何等的惨烈。厉先生微微皱眉,心中更是担忧。 厉先生心急几人安危,一提步跃下墙来,正待往前查探,耳边却听到墙根处鼾声阵阵,转头一瞧,不由乐在心中,只见那五人一个挨着一个,是一个也不少的正靠在墙边睡得正香。 厉先生知道昨夜一战,他们定是累极,虽有些不忍,但目前情势仍是不容乐观,尚有诸多事宜还要他们几人来完成,只得硬着心肠行到几人身前,一一将他们拍醒。 昨夜与死物大战,几人各尽平生本事,早已是精疲力竭,疲累之极,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微微小亮,才眯眼了一会,又被人拍醒,那是睡眼惺忪,神情迷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厉先生。 阳有仪不好意思笑道:“师父……” 厉先生右手一摆,制止住他后边之话,瞧了几人一眼,面色有些愧疚道:“辛苦你们一夜了,本该让你等好好休息一番,不想打扰,只是如今要处理之事还有很多,都是些迫在眉睫的大事,所以,你们还得再辛苦辛苦。” 阳有仪笑道:“无碍,师父您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厉先生望着他道:“如今首要之事,还是尽快将你家师伯尸身入葬,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其他的事情,待做完这件再说!”几人点头称是,随厉先生返回到庄子内。 阳有仪、计天岳、阴无极和凌云霄进了堂内,见灵柩棺盖早已合上,当下分左右前后各一人扛起老刘头的灵柩,风乐以箫代唢,吹起了那凄凉无比的送殡曲,在前边引路,带着四人行出堂来。 箫声一起,睡着的众人纷纷醒转过来,瞧见几人所为,知道要为老刘头下葬了,个个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神情肃穆不发一言,为这老头送最后一程。 几人行到墓坑边,厉先生早等候在那,阳有仪轻声问道:“师父,这就下了?” 厉先生点点头,道:“下吧!” 四人将灵柩放下,旁人早递来两根绳子,四人接过,将绳子穿过灵柩底部,各持绳子一端,一合力,已是稳稳将灵柩安置到墓坑坑底。 四人收回绳子,厉先生蹲下身子,低头瞧着那灵柩,面上不露任何表情,瞧了半响后双手捧了一把黄泥,撒在灵柩棺盖之上,站起身子,叹了一声,良久方道:“添土吧!”言罢不再出声,转身行回大堂里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齐齐动手,不多时,一座无碑孤坟就已砌好。望着这无碑孤坟,众人又是凭悼一番,人人悲切难忍,悲伤之意,难以言表。 日头东上,阳光铮亮,映得大地一片明晃。 外头焦糊味大盛,臭不可闻,众人心知这是阳光灼烧那些异物尸骨所致,也不理会。厉先生步出堂来,见众人早已将事情办妥,便吩咐各人加紧时间休息一会,到了午间仍有要事要办。 到了午时,大伙吃过一些干粮,厉先生叫上阳有仪,选出数十名精壮汉子,随同他们一起赶回南坡镇,因是白日,烈阳当空,虽有无数尸人仍躲于暗处,但众人只要小心行事,不要误入那阴暗之处,倒也无碍。众人在厉先生带领下,在镇上寻了些防身的家伙事以及生活诸多用品,搬回义庄之中。 阳有仪又叫了几人跟其回了趟老屋,取了那存放镇妖灭魔等物事的红皮箱子,出了镇子,阳有仪回首一瞧,心中又觉不妥,便叫几人抬着箱子先回了义庄,自个儿又返身跑进镇子中。 不一会儿,南坡镇浓烟四起,火光冲天,火势是越燃越大,原来是阳有仪觉得镇中所藏尸人甚多,若不尽早除去,唯恐后患无穷,便一把火烧了干脆,就算当场烧不死尸人,有烈阳灼烤之下,尸人也是无处藏身。待火势蔓延开来,阳有仪才快步奔出镇子,跑出老远才停下步子转身相望,只见火势极大,镇子全变成一片红彤彤的火海,将半边天空都映得透亮,火烟直冲云霄。 阳有仪瞧了良久,待镇子被烧得七七八八,心中暗叹一声,方转回身子撒开步子奔回义庄所在。 众人见他回来,又见镇子方向浓烟冲天,便知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如今个个是无家可归,但瞧着自己祖祖辈辈所居之处,就这么被一把火烧没了,也是觉得心头甚是难过,当下大多数人是缄默不语,面色沉重,更有些人忍不住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 阳有仪奔回厉先生身旁,问道:“师父,镇子烧没了,下一步咱们该如何办?” 厉先生沉声应道:“等!” 阳有仪不解,道:“等?” 厉先生点点头,叫来凌云霄等几人,方道:“如今虽说镇子已烧,但山林野地中仍多有死物藏匿之处,其中死物仍是多不胜数之极,我们若是一处处去寻,先不说人手不足,单说地面之大,只怕搜到我等生老病死,还是寻它不尽,所以为师想着,这些死物,无魂无脑,只认得生,而此地之中,唯我们所在,是生灵聚集最多的场所,所以一到夜里,它们还是会闻味而至的。” 风乐接口道:“我明白前辈之意了,您老是说,何不以我们为饵,引诱那些无魂之物前来,再进而歼灭之,总好过我们无头无脑的满山遍野乱寻,只会白费力气而一无所获。” 厉先生笑道:“正是,而且不是有了明例了么?这段日子以来,它们不就是这么源源不断的送上门来了么?”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计天岳思量一阵,皱眉道:“此法甚好,就是太过于凶险,这满山遍野,死物之多,难以估计,这般无休无尽的来袭,我们能捱得住么?” 厉先生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再说,如今我们被困于此地,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脱困么?既然无法脱困,何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停了停,眼扫众人一圈,沉声道:“所以我们只有等,耐心的等,等到这些死物再也无力来袭之时,便是我等的脱困之日!” ------------ 第二十六章 大逆不道 众人细想之下,也觉厉先生所说之法,甚是有理,虽说是凶险万分,但也是眼下唯一可行之法,自然个个均无异议。 待大伙儿就此条方案在院内互相传告,自然是争论嘈杂一番,但人人还是了解眼下处境的,争来争去,也都觉得唯有此法可行,也就毫无意见了,厉先生这才按部就班的布置起来,人员防御情况基本和昨夜里差别不大,所不同的是,他在院内院外又布下了几道极其厉害的降妖灭魔阵法,以防万一。 厉先生待一切布置完毕,又叫众人趁着还有些时辰,赶紧休养歇息一番,养足精神,只待子时来临。 到了夜里子时,死物们又是蜂拥而至,这次种类更是繁多,什么虎豹熊之类的物事也参杂进来,但阳有仪等人修习新法已是渐有心得,使得愈发顺手,威力更是以日俱进,再加道道玄阵之力,尚有厉先生这位得道高人在旁相助,几人早没以前那般狼狈不堪,手忙脚乱之感了,对付那些死物是从容不迫,攻守兼备,进退有章有度,反而是那些死物在他们眼前,不过是拿来修习新法试手的玩物罢了。 如此过了七日有余,来袭死物是越来越少,众人心中估摸着,离脱困之日,已是不远了。只是,却无人高兴得起来,相反心情更是忐忑不安,因为尚有一道阴影压在众人心坎之上,压得他们是喘不过气来,那就是,过了那么多日了,剩余的那两只尸兵,一直未见现身,它们一日不见,对众人而言,就一日不安全,甚至更危险。 难道这些无脑死物,知道生灵厉害,竟也起了畏惧之意,不敢再来了? 如此拖了一月有余,各类死物渐渐变得稀少,每到子时,虽也有死物前来相扰,但已是大不如前,再没那种成群结队密密麻麻扑涌而来之境,都是零零散散三两只或是一只单独前来,消灭起来毫不费劲,有的时候,竟是一只都不曾见着,反倒使整天紧绷着神经的人们有些不大习惯起来。 此情此境,预示着离脱困之日已是不远了,众人多日来紧皱的眉头也有些放松舒展开来。可阳有仪等人却丝毫没有半点高兴之心,庄上所存粮食,三日前便已告罄,这两日都得派人上山采挖野菜山薯勉强度日,可人口如此之多,仅靠些野菜野果裹腹,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而且尚有两只尸兵身影全无,这才是更要命的。 到了清晨,厉先生将几人召集起来,询问各人意见。 阳有仪紧锁眉头道:“照着眼下情景,这义庄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呆在此地,就算能逃过死物之口,只怕也得活活饿死。”几人皆点头赞成。 厉先生问道:“那依你看法,咱们该如何行事?” 阳有仪知道师父此问,必有深意,略思一会,朗声答道:“虽说目前形势对我们极为有利,死物消灭得也是差不多了,为出行创造了大好的机会,但其中还是存在诸多不利因素,特别是尸兵尚未消灭殆尽,这个可是个危险之极的大隐患,暗处里还有许多尚存的死物余孽,也是不容忽视的,再加此处人口众多,若要出行,肯定是麻烦之极,众人一同出行,我们人手不足,必会造成首尾不能兼顾的弊端,其中妇孺孩童甚多,自卫能力不强,若赶路得慢,陷入夜间,可是相当的危险,综合这几点不利因素来瞧,草率出行是极其危险的事情,须得好好合计一番才成,搞得不好可要乱起套来的。” 厉先生笑笑,道:“你可有主意?” 阳有仪微一点头,道:“徒儿心中是有一主意,只是施行起来甚为麻烦,还得望师父和各位细细斟酌。” 计天岳不耐道:“有主意就快说,别婆婆妈妈藏着掖着的了。” 阳有仪知道计天岳这个急性子脾气,也不恼他,对厉先生笑着道:“那徒儿就斗胆说说了,徒儿认为,应由徒儿和风兄弟还有小二先行探路,待寻到一处安全所在,小二和风兄弟在那布下禁锢,再由我们三人中的一人赶回来领人上路,若是时辰赶不及,就先在庄中住下,待天明再赶路。”说到这里他略停一停,继续道:“此做法有三大好处,一、由我们三人先行探路,都是对道法颇有研究之人,若是遇上险情,三人合力,也足可应付。二、有人探路的话,先期安排好前边留宿之地,就可以排除盲目赶路误了宿头陷入夜间的危险境地之中。这其三嘛,将师父您老人家留下,是为防止我等几人不在之时,万一尸兵突然来袭,还能护得庄子周全。”他环顾众人神色,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计天岳闷头想了一会,猛一拍掌叫了声道:“好!就这么办!” 凌云霄有些疑虑道:“法子是好,只是你们探路之人,可就多担些风险了,要不,让我一同前去探路如何?” 计天岳听他这么一说,也道:“对啊!探路可是个要命的差事,连我一起带上得了,人多力量大嘛。” 阳有仪摇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为何让我和小二还有风兄弟一同前去探路,那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对付死物,可不是单凭手上功夫的强弱就能对付得了的,还要对道法深知熟用方可奏效,而探路,不免要遇上许多难以预料的异物,更何况在大队人众尚未到达汇聚之前,探路之人要依靠自身之力独守一地,其中凶险万不能用言语所描述的,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是我们三人同行,方能压制住那些死物。”说着对计凌二人笑笑,又道:“让你们随大队人马一起出行,也不是看轻你们之意,守护他们,压力不比探路小,甚至比探路的担子更重,毕竟大队生人聚集,生气自然就浓,死物首要攻击的,是你们而非我们,所以说,我们一去,若是尸兵或者别的死物来袭,只能靠你们二人辅助师父他老人家了。” 计天岳伸右手拍了拍阳有仪肩头,笑道:“你无须解释,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得,我听你的,与庄内众人共存亡。” 凌云霄笑道:“计大哥言重了,有我师父助你,大可放心,区区妖物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厉先生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三儿,为人要戒骄戒躁,你虽为我末徒,但跟为师时日也是不短了,怎还如此不知轻重?世间万物,各有神通,都是轻视不得的。” 凌云霄面色一红,低头应道:“师父教训得对,徒儿知错了。” 厉先生面向阳有仪,对他此计甚为满意,点头赞许道:“仪儿,你这计不错,大家依此而行便可,只是要注意自身安全,不可犯了大意冒进之忌。”几人齐点头称是。 当下厉先生再如此这般仔细吩咐一番,几人一齐应了,厉先生思虑再三,见再无纰漏,便叫阳有仪三人准备一番,从红箱中取了镇妖灭魔的物事,等到午间阳气最盛之时,几人就要先行上路查探前边安全所在。 待到午时,阳有仪三人向厉先生辞了别,便自离去,众人依依不舍一直将他们送到岔路口,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人人心中忐忑,暗自为他们担忧,一直瞧着三人身影消失在前边山坳之中,方才回转身子返回义庄之中。 这一日里,是人人心头焦虑,心中念着想着的俱是三人的安危,凌云霄和计天岳更是坐立不安,满院子的乱转乱晃,厉先生却守在老刘头墓前,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 一直待到傍晚,日头已经完全西沉,天色迷蒙之时,就见阳有仪从外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院子,众人立马围拥了上去,七嘴八舌问候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阳有仪不顾自身疲惫,和众人一一笑答,行到厉先生跟前,笑道:“师父,我回来了。” 厉先生微微颔首,问道:“前边怎么样了?” 阳有仪举袖擦了把脸上汗水,毕恭毕敬答道:“回师父的话,我们已在前边寻了个安全的所在,离此地大约有三十来里的路程,明儿一早徒儿就领着大伙上路,就算行得再慢,也能在夜前赶到。” 厉先生哦了声,淡淡道:“你确定那地儿没什么纰漏吧?” 阳有仪答道:“徒儿三人前前后后都仔细查探了一番,也算了一番,是个安全所在,只要略施阵法,就能防住那些妖物,正是个天然的辟邪宝地。” 厉先生点点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带大伙上路呢。”说着又大声对周围众人道:“你们也歇歇去吧,今夜睡个饱觉,明日好上路,夜间的事你们都不必多虑了,老夫今夜守夜,护你们一个周全。”众人齐声应了,又拉着阳有仪说了一会子话,也就慢慢散去了。 一夜无话,也无死物前来骚扰,到了清晨,众人胡乱填了些食物,便跟随着阳有仪出了庄。阳有仪与计天岳在前边引路,厉先生和凌云霄断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前路行去。 厉先生手持一墨绿八卦罗盘,边走边瞧,凌云霄见着奇怪,不禁出口询问道:“师父,您老瞧那罗盘作甚?” 厉先生脚步不停,头也不抬的道:“尚余两尸,若是不灭,后患无穷,为师是在查找它们极有可能的藏身之所。” 凌云霄哦了声,闭口不言,心中却是大感奇怪,不由忖道:“平日里罗盘都是拿来作为勘测风水所用,想不到还能有寻魔探妖的妙用?”实在忍不住好奇之意,便探头去瞧,却见那罗盘指针与平时无异,无非就指着上北下南之位,瞧了甚久,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缩回头来,心中盘算着寻个好时机非得缠着师父说明白不可。 行了一阵,却见前边队伍停了下来,一群人往左侧顿足观望。厉先生和凌云霄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赶上前去,原来正是行到了南坡镇所在,这些人众触景生情,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好观望一番,也许今日一别,永世不再相见了。 只见那南坡镇子所在,被阳有仪那一把火烧了之后,如今早就成了残墙断垣,废墟一片了,一眼瞧去,满目感受到的皆是死气沉沉,苍凉无比,哪还有了以前种种的繁华景象? 众人无不洒泪,心情格外沉重,赖以生存的家园,突遭生变,转眼成空,谁不难过,谁不悲切,谁不伤心? 厉先生理解众人之心,但时间紧迫,不能在此多呆,便硬着心肠催促道:“大家瞧一眼就行了啊,还是加紧赶路才是,误了时辰可就坏事了。” 在厉先生几人不住声的催促下,众人方才抬起步子,缓缓上路,那也是一步三回头,边行边泣,走得是缓慢之极。厉先生几人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好在行了一阵,过了南坡镇所在地界,众人实在是瞧不到南坡镇分毫了,才又恢复了原先的行走速度,慢慢加快步子起来。 不过队伍中孩童老人不少,要得互相帮扶着前进,也是快不到哪去,幸亏阳有仪想得周全,寻的那地处离义庄路程也短,不过三十来里,日头尚未西沉,便已行到了。 风乐与阴无极早迎到路口等候,见众人来到,便急急领着众人拐上左侧的一小土包上,厉先生对着罗盘围着土包绕了一圈,点点头甚是满意。待大伙儿都来得全了,阳有仪着人又是清点人数一番,看有无遗漏,另又叫人架锅造饭,赶了一天的路,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填饱肚子紧要。 凌云霄指着前边远远处一座黑黝黝的大山对着厉先生道:“师父,前边那山就是乱葬岗,岗下有个大洞,就是这些尸物的埋尸所在。” 厉先生对乱葬岗并不陌生,早些时候他就经常来过此地,但对以岗下竟然藏着个大洞,而且还是尸变发源之地,倒是第一次听闻,闻言不禁对着那山多望了几眼,兀自沉吟不语。 凌云霄小心翼翼问道:“师父……?” 厉先生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道:“小三,你带为师进那洞里瞧上一瞧。” 凌云霄一惊,问道:“现在?” 厉先生双目炯炯盯着他,道:“怎么?你怕了?” 凌云霄一挺胸脯,傲然大声道:“不怕,只要和师父在一起,就算老天塌了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厉先生笑骂一声道:“油嘴滑舌。”当下在土坡周围制下几道禁锢,叫过阳有仪几人,又是吩咐一番,便要带着凌云霄上路。 阳有仪等人见他只带着不学无术的凌云霄进洞查探,自是吃惊不小,忙忙上前阻拦,厉先生瞪起眼睛道:“为师如此做法,自有用意,你们只管守好此地,护大伙一个周全便是,别的事无需多理。”阳有仪平素最为惧怕师父,见其说话严厉,不怒自威,哪还敢再行阻拦,只得让至一旁,厉先生拉着凌云霄下了土坡,往前大步奔去。 两人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已赶到乱葬岗山脚之下,凌云霄当前引路,顺着山脚往里走去,终是忍不住,有些不解问道:“师父,徒儿愚笨,道法差得很,眼睛在暗处又不好使,您老怎的想起让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相陪夜探此洞?” 厉先生笑道:“不磨练不成材,不多练练你就永远原地踏步,何况那土坡守护任务繁重,不似义庄有护墙防卫,四面光秃,急需道法修为高深之人镇守,想来想去,只有你能相伴为师进洞咯!” 凌云霄扰扰头道:“那老计不也是对道法一窍不通么?怎的不叫他一同前来?” 厉先生佯怒道:“那好啊,你回去叫他来替你,你就不必与为师进洞了。”凌云霄只道是师父真的生气了,一吐舌头,不敢再说。 厉先生见吓唬住他了,微微一笑,才道:“计先生虽不熟道法,但一身武功修为,犹在你之上,若是土坡有些什么不测,单凭人力,他也能独抗一处,所以只能叫你前来了。” 凌云霄见师父说话语气温和,偷眼瞧他,面色平静,知道师父并未生气,遂放下心来,大着胆子又问道:“师父,徒儿尚有一事不明,您说,若是尸兵来袭,您老又进洞去了,他们如何能够防得住?” 厉先生笑道:“一路来为师不停的探测,这方圆数十里地里,并无尸兵踪迹,所以为师才要进洞一探,瞧瞧是不是藏在这罗盘探查不到的阴暗地处里?” 凌云霄呵呵一笑,舔了舔嘴唇,道:“这罗盘真是个好东西啊,师父,一会您得教教徒儿,怎么用罗盘寻出那些妖物来。” 厉先生摇头道:“一般寻常术士,都会此类寻妖之法,这是吃阴阳饭这行当的入门基础,以前为师都多有传授,只是你这家伙耐不住半点性子,从不肯静下心来修习,是以觉得此术很是玄妙难解,其实不然,现在一时半会的,让你临时所学,又哪里记得住,以后再说吧。”凌云霄被师父说了一顿,窘得是面色微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下去,再也不敢出声相询。 行了一阵,凌云霄指着前边道:“师父,到了,就是此洞。” 厉先生抬眼望去,只见前边十丈处,山壁藤蔓中,一个偌大无比的洞口显露在两人身前,洞中冷风不停涌出,这夏秋时分,本是炎热之时,但洞外四周,却是冷冽异常,寒风刺骨。厉先生不由停了脚步,是暗暗吃惊,好大的一个山洞,竟是隐藏得如此之深,自己呆在南坡镇也有些年头了,竟然未曾发现此洞,说来也真是惭愧,若是早早发现,何来发生这尸变之事呢,说来说去,还是大意了事啊,心中如此想着,不禁暗暗咒骂自己一番。 凌云霄眼见师父瞧着山洞走神,只道也被这大洞给震惊了,笑着道:“师父,徒儿刚发现此洞时,也是大大的吓了一跳,这洞真的大得出奇,师哥初来之时,更是好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厉先生回过神了,右手伸指在凌云霄额上眉心处一弹,道:“如今你已开了天眼,这就随为师一道进去吧。”这一弹甚力,凌云霄只觉额上生痛,双眼随之一黑,唉哟一声还没喊出口,视力又自恢复,触眼之处皆是明亮如昼,瞧什么事物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又听师父如此一说,知道是天眼所为,不禁忘了疼痛,欢天喜地随着师父奔入洞中。 两人往里直走,沿路不断见着地上散落着大量的杂物器刃,定是洞中晚清残军落下的物事,只是未见一具尸首,想来俱都变成无魂尸物了。厉先生行了一阵,低头瞧了手中罗盘一眼,不禁咦了一声,脚步加快,往里急奔而去。 凌云霄知道师父定是发现了尸兵踪迹,本很放松的心态犹得提紧起来,紧跟在师父身后,急行中心中却想着道:“原来剩余尸兵果然藏在洞中,只是那么多日,它们竟是不出洞去,当真奇怪得紧,难不成洞里还有引它们兴趣之物?”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眼前一空,已进入到一大洞之中,四处空旷,地上更是杂乱不堪,刀枪衣物是到处散落,地中壁上更是血迹斑斑,可知此洞前些日子里发生的激战是何等的惨烈。 厉先生进了此洞,停下步子,侧耳听了一会,面色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 凌云霄低声问道:“师父,奇怪什么?” 厉先生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又竖起耳朵耐心的听了一会,然后又瞧了瞧手中罗盘,面上是惊疑不定,皱眉想了半响,抬起脚步继续往里奔去,凌云霄猜想师父定是发现了什么甚为难解的怪事,心中虽是好奇万分,但也不敢再出声相询,强捺奇意紧跟着师父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程,前边竟是一大片的水域,黑沉沉的看不到头,远处岸边依稀见着一身影,盘腿坐在岸边,那人身后摆着六具大棺,正是那存放尸兵的墨玉血棺,棺盖早已打开,散落在地中。 厉先生和凌云霄想不到竟在此地还见着有人,不禁大吃一惊,两人提起功力,暗自防备,慢慢向那人行去。 洞中空旷,脚步声听来极是清晰,可那人似是毫无所闻,面朝水域深处仍是端坐一动不动。两人行得近了,那人才回过头来,瞧到凌云霄,似乎甚为惊讶,有些不可置信的道:“是你?” 凌云霄瞧得清楚,更是惊得啊的一声呼出口来,也是惊讶万分,失声道:“是你?”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东街仁心药堂的当家掌柜,为了岑掌柜之事,凌云霄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才问罢,又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的道:“你怎么竟然还活着没死?” 厉先生瞧他们神态,知他们认识,也有些奇怪,不禁问凌云霄道:“小三,故知?”厉先生本人不但精通阴阳法学,而且对岐黄之术也深有研究,是以从没进过药店,故而并不认识眼前这名老者。 凌云霄当下将这老者身份简要和师父禀告一番,厉先生点点头,对那老者抱拳行了一礼,问道:“这位老先生,你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那老者呵呵一笑,也不答他话,反问道:“那你们又怎么会在此地出现?” 厉先生指着那些血棺道:“追踪此物而来。” 老者笑道:“这么说来,你们也是吃阴阳饭的了?”转思一想,又道:“怪不得这位小哥如今还活得好好的,精神得很啊。” 厉先生淡淡道:“哦!那先生莫非也是吃这行当的?如今也与我们是同一目的?” 那老者笑笑,转过头去,继续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水平面,缓声道:“是也不是。” 凌云霄忍不住插言道:“老先生,你一郎中,跑来此地,难不成此地还有伤患要老先生救助的?” 老者转回头笑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倒是说对了一半,但另一半却是说错了。” 凌云霄一愣,厉先生已是笑道:“愿闻其详!” 老者站起身来,走到其中一具血棺之前,伸右手拍了拍棺沿,道:“我是救它们而来。” 凌云霄更是糊涂,奇道:“救它们?它们有什么需要老先生救助的?” 厉先生缓步走到那棺的另一面,俯首往下望了一眼,只见里边静静躺着一只尸兵,就似睡熟了一般,厉先生探手下去,触了触尸兵面颊,收回手来双眼凛冽望向老者,也不说话,又走到相隔的另一具棺前,里边一样躺着一具尸兵,与前一具一般无二,都似睡熟过去了。 厉先生行了回来,冷道:“老先生,只怕你不是救它们而来的吧?” 老者眉毛一扬,笑道:“自然是救它们而来,当然,也是为了救你等众人而来。” 厉先生轻轻哦了一声,双眼紧盯老者,面无表情道:“那可得好好听老先生说道说道了。” 老者对着厉先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其实就算我不说,你现在估计心中早也是猜得**不离十了吧?”厉先生不语,那老者呵呵笑了几声,继续道:“虽然你已经猜得我的所为,但我因何如此做,只怕你还是不知,反正如今闲得无事,说给你们二人听也无妨。”说到此处,他眯缝着双眼,略停了停,道:“这事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四十余年以前。” 凌云霄惊道:“四十年?年代够远的了!” 老者似是自言自语道:“是啊,四十年了,说短也不短,说长倒也不长。” 凌云霄不解道:“难道四十年前你就知道此地藏有妖物不成?” 老者轻笑道:“年轻人性子就是冲动,你且待我慢慢细说就是了,说完了自然明白。” 凌云霄正待开口,厉先生沉声道:“小三,听这位老先生把话说完,我们听着就是,莫要打岔!” 那老者笑了笑,行到水边,又坐了下来,背对着厉先生两人自顾说道:“四十余年前,我本是茅山一脉,游走天下大川大脉,只因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揭破了许多伪道学,破了人家的饭碗,被人所恨,于是纠集起来,追杀以我,无奈之下我只能逃到云贵偏僻之地隐姓埋名起来,又不甘心一生绝艺就此失传,于是就收了两徒弟,将自己衣钵尽数授以两人,那大徒儿天性聪慧,学任何东西都是过目不忘,而且能学一反三,领悟极快,再加他性子沉稳,做任何事情都是井然有序,做好了方可,这修为是进步神速。那小徒儿虽也不笨,但却是心机颇深,极有城府,整天挖空心思想走捷径,达到速成之道,你们也是学法之人,心中自然明白,这天下道法,虽然门派繁多,正邪不同,各有修法,但修炼之道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唯有苦修苦练,方能达到正果,岂有捷径可走?那小徒成日里一门心思钻在这些歪门邪道之上,修为自然就渐渐比不上他那师兄了。”听他说到这里,凌云霄心有所动,已是隐隐猜到他是何人了。 “我当时对那小徒儿所为,也甚是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屡劝不止,甚至动以粗刑,这小徒每次被我打过骂过,明里是服服帖帖,承认错误,我也道他是个孩子,只要真心悔改,也是有救的,所以每每事后便也不再追究,想不到这人却是阳奉阴违之辈,他表面答应我要好好按正道修法,背地里还是行他那一套速成捷径,而且被我教训得多了,竟对我心存怨恨起来,只是当时我也不知而已,这也为以后的祸事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老者叹了一声,又正待开口,凌云霄突然拱手问道:“老先生尊姓大名?咱俩也算有缘,可否告知?” 老者一愣,随口答道:“姓吴,至于名字嘛,时代久远,早已不用,我也忘得干净了,小哥若是想寻个称呼,就叫我吴大夫或者吴郎中都可。” 凌云霄知他不肯相告,也不追问,微微一笑,点点头也就闭了口,静待老者继续说道。 老者继续道:“终于有一天,让我发现这小哥俩背着我鬼鬼祟祟往后山而去,觉得有疑,便悄悄跟了上去。原来这小哥俩相约在此秘密比武斗法,其实这师兄弟相互切磋过招也无可厚非,只是我瞧着却觉得不大对劲,他们竟是以性命相搏,丝毫没有点到即止之意,忍不住之下现出身来,将他们制住,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了,每次都是打得遍体鳞伤有一方倒地求饶方止,当然,每次求饶的都是那小徒儿,每次挑事的也总是他,他嫉恨师兄本事比他高,所以能得到我的宠幸,不服气之下就屡屡挑事。唉!他哪里知道我的苦心哟,问了明白后,我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就将那小徒关了禁闭,饿他个三天三日,本是想拿此法惩戒以他,让他长点记性,想不到更是令他恨我不止,只道是我偏心眼,有意袒护大师兄,心中仇恨是一天天加剧,只不过他平素隐藏得好,面上不露半点痕迹,对我是礼敬有加,我自然还是半点不知。” 老者望着水面远处,深思半响,才道:“如此又过了五年,他们已是长成半大小伙,与我学艺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我就有意考教他们的修为,是否学有所成,我对那大徒儿自然是不担心,可对小徒,心中总觉得有丝丝不大对劲,可究竟是哪不对劲了,又说不上来。当时我是令他们相互斗法比试,看看他们究竟学到几成本事了,事先我还对那大徒儿有意交待了,让他留些手,莫伤了他的师弟,想不到如此一来差点酿成大祸。刚开始两人斗得倒还是中规中矩,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后来那小徒就渐渐不支了,我想,也就点到即止吧,正要叫他们收手,却不料那小徒突然使出一招邪法来,我是瞧得明白,此招术绝对是西南边陲邪童所通之法,当时一见他使了出来,我心中是大大吃了一惊,正待上前喝止,哪里还来得及,那大师兄已被击中,这邪术厉害之极,专吸别人功力。所幸小徒功力不深,学艺也是不精,大徒见其不妙,百忙中闪避了过去,但也伤了些皮肉,如此一来,却激起了大徒恼怒之心,不再手下留情,冲上去就是一阵狂轰乱打,只把那小徒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得连连后退,我怕事情要糟,就赶忙上前制止。” “不料才到近前,那小徒突从怀中取出一包石灰粉,迎着我俩就撒了过来,我未曾料到他竟敢对我下手,猝不及防之下就着了道,好得他也只是想要逃而已,一撒出石灰粉就立马逃之夭夭了。因我挡在大徒之前,他倒无事,唉,我这一下却挨得不轻,虽然涂抹菜油及时,但我的一只眼还是废了,另一只眼虽然无碍,但视力也下降了许多。”老者转回头来,凌云霄仔细一瞧,见他左眼果然一片灰色,眼眶内是白多于黑,果真是一只废眼。 凌云霄暗忖道:“安然这厮果然作恶多端,小小年纪就做上这等叛逆不道的大事来,被岑掌柜所杀,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厉先生叹了一声,道:“道兄命运坎坷,临到老还收了逆徒,着实令人同情,可又和现今之事有何关联?” 老者道:“此时只是果,我所论述的是因,因果相循,有因才能有果,别急,我这就继续慢慢说下去。”他转回头,又是盯着水面,侃侃道来。 “我当时只道小徒是孩子天性,做错了事害怕而逃,等他想明白了也就自然回转,虽然我一眼已废,但倒不记恨于他,只盼他回来和我道声歉,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他年纪幼小之时就和我住在一块,在我心中,早已把他视为自家儿子一般了,哪有父亲记恨儿子的道理?想不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一个月后,我的仇家寻上门来,那是一番恶斗,虽然他们都是一些伪学术士,但人多势众,况且所学之术,多为邪术,我寡不敌众,只能边打边退,往山上移去,竟退到一处悬崖之上,在激斗中不留神,竟是失足坠落崖下。” 凌云霄听得啊了一声,虽知他绝对不会死去,但听得入神,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老者不理会他出声打扰,自顾言道:“所幸下边竟是一道滚滚向南而流的混浊江水,我虽掉落水中,但江水滚急,我冲力又大,也是断了好几根骨头,我怕仇家继续追来,就忍着痛随波逐流,往下游出百十里地后才上了岸,躲入一原始老林之中。我未学道之前,本就是名走方朗中,精通医术,这茫茫山林之中,不缺医治内外伤的山珍草药,于是我便在那山林中呆了下来,医治我身上所受的重伤。当时心中想着,只待伤有大好,便立马回转,寻我那大徒儿去,若是我的那群仇家敢牵累与他,我会一一找上门去,将他们一个个杀了了事,替我那徒儿报仇雪恨。心中虽是如此之想,无奈伤势的确太重,所谓伤筋断骨一百天,急也是急不来的,每每到了夜里,我都细心回想,哪里出了纰漏?我在云贵蛮荒之地,隐姓埋名,根本无人知晓我的身份,那些仇家又是从何得知我的消息的?想来想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猛然想到,会不会是自己身边的人泄露了消息?一想到这,心头大乱,苦不堪言,难道是我的徒儿,为了泄一己之愤,竟干出这等不忠不孝的大逆之事来?” ------------ 南疆尸镇完结章 凌云霄朝地呸了一口,恨声接道:“你这徒儿做这种事可是拿手得很,天下最为卑鄙无耻的事情,只怕还没他做不出来的。” 老者哦了一声,奇道:“听小哥话里之意,你已经知道我那徒儿是谁了?而且还打过交道什么的?” 凌云霄撇嘴道:“何止认识,简直是熟悉之极。” 老者更奇,皱眉道:“朋友?还是仇家?” 凌云霄冷笑一声,道:“他这种人,估计八辈子也不可能扛出个朋友来,仇家倒是遍地开花。” 老者笑道:“小哥这话在理,我这徒儿心机阴险,生性狡诈多疑,认识他的,多半都是他的仇家了。” 厉先生轻咳一声,对凌云霄道:“莫打岔了,让这位老先生把事情说完。”凌云霄点头应了,不再答话。 老者也不再出声,思绪飞回到从前,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可见前尘旧事着实令他恼怒不已。他不开口,历先生和凌云霄也不答话,三人沉默良久,老者方开口继续道:“我一念至此,虽然不敢相信,但又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思来想去,哪里还呆得住,不顾伤势未愈,便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却见那几间草屋早被人一把火烧光了,我山前山后仔细寻查了一遍,找不到大徒儿的尸首,想来他已是离开了,不知去向。于是我便开始了漫长的寻徒之路,一来想获知大徒的安危,二来也想澄清与小徒之间的误会,查清楚此事到底是不是他所为。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我是跑遍了大江南北,可两人却是渺无踪迹,似乎都已经是在人间蒸发了。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返回故地,就想孤独终老算了,以前的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而逝,不再理会。”说到这里,他谓然长叹一声,神情苦楚。 沉默一会,他继续道:“也算机缘巧合吧,就在我回到故地之时,却又碰上了多番寻找未果的人,而且一碰就碰到了两,人虽说见是见着了,可时机却有些不对,他们似乎刚经历一番了生死搏杀,浑身血迹,但这次却是我那大徒弟被小徒弟打翻在地。我想了一想,便忍住性子,不再现出身形,瞧他们如何说话再做决定。不料这一听,才知道,那小徒对我怨恨已深,而且几年前引仇家上门的,正是他的所为,此番前来,是他早认定我已死多年,回来寻那大徒出气的,原来他们早就定下生死之约,就在这年这月这日,一较高下,明白了事实真相,我心极苦,便打定主意,不再出去与他们相认。”又是轻叹一声,念及这段往事,他仿佛陡然间又是苍老了一些。 厉先生和凌云霄也是无言以对,含辛茹苦培养而大视之若子的爱徒,突然反目成仇,恩将仇报,如此沉重打击,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老者接着言道:“我心中虽是愤恨不已,但还是忍住性子藏在暗处,继续听他们所言,越听越是吃惊,原来这两孽徒,为了一己之利,争那无用的虚名,竟是自甘堕落,双双入了歪道,同拜了邪童为师,学那世人所不齿的歪门邪法,成了人人喊打的邪灵乩童。这种邪法歪学,是人心越坏,学得越好,自然合了小徒之意,而那大徒虽说脑子聪明好使,但论心机,那是比不上小徒万一,自然就比不过小徒了,哼!若是他洁身自好,不入歪道,对我所授之法,勤加苦练,也未必会输了去,那些旁门左道,哪是玄门正宗的对手?” 厉先生点头道:“此言正理,想那旁门左道,都是投机取巧之辈,使得都是一些为人所不齿的龌龊伎俩,若论真实本事,岂能与玄门正宗相比?” 老者道:“正是如此,想到这里,我是万念俱灰,心道:罢了罢了,任由他们胡闹下去吧,我不与他们相认就是了,等他们离开,我就在此地等死就是。想到这里,我就想着悄悄离开,想不到那小徒竟给大徒下了什么封言蜕皮之咒,令他帮其寻找什么前明尸兵,我一听,就大感新奇,这小徒寻那些尸兵到底意欲何为?好奇之下,待他们离开,我就一直尾随着小徒,才发现原来他竟混入军中,当上了官军,怪不得我一直寻他不着。跟得久了,也基本摸清了情况,原来当时局势混乱,清政府摇摇欲坠,这些当官的就寻思找条后路,正巧遇上小徒,小徒献计说,如今世道,若靠人力,是万万不能扭转颓势的,莫说后路,就连自保都难,他有一法子,能让这些官家人美梦成真,再加他故弄玄虚,使了一些常人都不得知的法术手段,使那些官家人是深信不疑,双方臭味相投一拍即合,而这条所谓的妙计,就是寻那些前明的尸物,替他们开疆辟壤。我打探清楚后,是大大的吃惊,唤醒沉睡的异界之物,扰乱世道,这还了得?这可是犯了大忌的大事,当下一合计,不管如何,定是不能让他成功,于是我开始四下查探,寻了好几年光景,终于让我查到,这前明尸兵就藏身于南坡镇地界之中,于是我便乔装打扮,变成另一样子,在南坡镇住了下来,待机行事。不料却在南坡镇遇上了我那大徒,原来他也探到尸兵音讯,赶到此处,只是他已是认不得我了,我将计就计,装成一落魄茅山后人,接近与他,取得他的信任,从他口中套出了尸兵的确确下落,他还以为是我落了他的套,用了几个铜板换了本尸物解封大法而洋洋自得,殊不可知,那是我有意而为之的。那解封大法,无非就是一本废书而已,里边所记载之术,早让我改得面目全非,根本没甚大用。”老者得意的笑了笑,眨吧着眼,一脸的狡黠。 这些事情阳有仪在那州衙大狱中是听盐商自己说过一些,可凌云霄和厉先生就一无所知了,此时听来,大感新奇,陪着老者微微发笑。 老者一口气说了甚多,休息片刻,继道:“哪曾想到,我那徒儿果然聪明绝顶,虽然那只是本残缺不全的解封之法,但硬是让他自个儿琢磨了出来,竟然真能给一具尸兵解了封,这又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好在虽然给尸兵解了封,但却无法将其尸气释出,也就一具普普通通的僵尸罢了,他也没拿来干些什么坏事,我见危害不大,也就由着他,免得暴露了我自己,这么一拖,又是数年过去了。直到数月之前,他抬棺而来,我本想将那尸兵收去,想不到却让这位小哥抢了先。”望向凌云霄笑笑,凌云霄面色一红,支支吾吾半响说不上话来。 厉先生狠狠瞪了凌云霄一眼,面色严厉,凌云霄忙忙低头,不敢相望,厉先生对那老者拱手道:“小徒顽劣,倒叫老先生见笑了。” 老者摆手笑道:“小哥孤身夜探粮铺,其勇气可嘉啊,持有这份胆气,正是阴阳术士的本色,我哪敢笑话与他。”未等厉先生发话,他已是自顾说开道:“只是这小哥空有一身胆气,这道学嘛,就马马虎虎了,在那岑家老宅之外,竟想用烂泥困住尸兵,这可是大大的凶险之举啊,那尸兵尸气未释,只是一具普通之极的尸物罢了,可你困住了它,若是拖到寅时,它情急之下,必会自行解封,到时全镇可就危矣,我等你走后,就将那尸引了出来,自放它回山去了。” 凌云霄闻言恍然大悟,猛一拍额头,道:“原来是你把它放出来了,令我想到如今都想不明白,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厉先生骂道:“小三,不得无礼,老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才是危害全镇的最大罪魁祸首。”凌云霄缩缩肩,一吐舌头,不敢再行出声。 厉先生思想了会,转而对那老者道:“听先生这么一说,似乎是件好事啊,可如今你在此地所为,似乎又不大像是件好事?”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这位老先生法眼厉害,何事都瞧的通透,我也不想瞒你,据今算来,我其实已活了百岁有余,其实早在五年以前,我就大限已至,只是想瞧瞧我那两个孽徒的后事,所以一直赖着不走罢了。” 厉先生沉声道:“可老先生如此做法,就不怕被外人所知,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了?” 老者摇头道:“什么英名?我连我名字都记不得了,哪来什么狗屁名声?” 厉先生也跟着摇头道:“那可不然,我们学道之士,虽不为功名利禄,但也总有些禁忌的,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可老先生今日所作,已是犯了禁忌,和那些邪童妖道又有何区别?” 老者面色凄苦,沉默一番才道:“可若不如此,我又如何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又怎能看到我那两徒儿的后事?让我就这么白白的去了,我也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 厉先生不语,老者也不再开口,两人互望,俱是一阵沉默。凌云霄听他二人对话,却是如坠迷雾,听得是一窍糊涂,不明所以,可又不敢出言相询,只急得连连搓手,一脸猴急之像。 两人沉默良久,厉先生率先打破沉默道:“可你得分清楚,再如此下去,必坠魔道不可。” 老者突地发出一声长笑,笑声惊人响亮,直把凌云霄吓了一跳,那老者笑声一停,冷冷道:“本来原意只是拖延时日而已,倒没深思其中弊端,后来竟上了瘾,一日不吸,便浑身发痒不自在,现在想来,只怕早是入了魔道了。” 凌云霄再也忍耐不住,也顾不得师父责骂了,忙忙插言道:“老先生,怎么个就入了魔道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师父不敢说与你听,他方才一进来,早就了然于胸,既然如此,我就来说说,这天地世间,相传有一道法,就是吸纳天地之气据为己用,至于这天地之气,可谓其多,道法修到极处,随处信手拿起一物,都可占为己用。古时就有采阴补阳的邪说,其实就是这道法的分支而已,那采阴补阳是邪童们信奉的道法,龌龊之极,岂能一试?我只不过是借助死物的尸气,延长我的寿命罢了,只是吸得多了,也就上了瘾,沾上了死物的戾气,变成不人不妖的怪物了。”他说得平淡,似是不关他事一般,听得凌云霄却是大张了嘴,半响出声不得。 凌云霄愣神半响,才喃喃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成了怪物?可瞧着怎么不像,语言清楚,思维情绪,和常人也无分别嘛?”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见过妖怪么?” 凌云霄摇摇头,老者笑道:“这就是了,你都没见过,怎么得知妖怪就一定是生得面目狰狞,无头无脑的?”凌云霄为之语塞,无言以对。 厉先生瞧了瞧那些尸兵血棺,摇头叹道:“一般你都是上乱葬岗吸取尸气的吧?如今寻到尸兵,这尸气强猛,但后遗甚多,你合两尸兵之气,如今可就是真的成魔了,一代得道高人,临到老竟自甘入魔,着实令人惋惜啊。” 老者也跟着叹气道:“我明知此法后患极大,一旦修上,必是欲罢不能,最后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可就是私心作祟,再说也上了瘾,想停也是停不了了,若非另几只我寻它们不到,要不也是吸得干干净净。” 凌云霄闻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此老道法竟高深至此,那尸兵强横至极,合我们师兄弟几人,都是斗得辛苦之极,三师伯都命丧尸口之下,想不到在他口中,轻描淡写,就似他的食物一般。” 厉先生沉声道:“小三,你出去吧,回到那坡上去。” 凌云霄一愣,不是师父何出此言,不解道:“师父......” 厉先生轻轻一摆手,止住他话头,神色严厉道:“别多问了,马上回到你师兄旁边,若是到了夜时,未见为师回返,就不必等了,交待师兄们,一切按原计划行事,出了南坡北岗二镇地界,你们就算安全了。” 凌云霄听着这话就似临别嘱托,不禁神色大变,还在磨磨蹭蹭,不肯离开。厉先生回过头,双眼紧盯着他,一言不发,双眼中隐含着严厉,又多了几分期盼和信任,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温情之意。 老者哈哈大笑,道:“小哥,你师父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听你师父的话,速速离去为好,一会就是我与你师父性命相搏,只怕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凌云霄闻言大惊,更是挪不开步子了,嘴里喃喃道:“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不打不行么?”早就六神无主。 厉先生大吼一声,道:“凌云霄,你走是不走?若是不走,我现在就将你逐出门墙,永世不再相认!” 凌云霄从未见过师父生如此大气,不禁浑身颤抖,双脚一软,跪伏下地,咚咚咚就在地上给厉先生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泪如泉涌,咬紧牙关,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身后传来老者之音道:“你若不能杀我,这世间必乱,若是杀了我,对我也是一种解脱,敬请出手,不必留情!” 厉先生答道:“先生道法高明,修为精深,令我佩服不已,如此,只能得罪了......” 凌云霄双目模糊,奔走如风,两耳传来呼呼风声,再也听不到二人半点话语,这般全力奔走,没费多长时辰,只觉双目刺亮,便已出到洞外。 凌云霄犹如无魂之人,麻木的朝来路行去,一路行来,心中所念所想,皆是师父的安危,说来也怪,这老者可说是师父生平劲敌,可能还会因此杀了师父,可在凌云霄的心中,竟是对他提不起半分恨意。 到了坡上,众人只见他一人孤身返回,神色又是不对,呼啦啦围将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凌云霄也不理会,自顾坐在地上,眼望来路,怔怔地出神。阳有仪等人虽然已是隐隐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只是不管如何软施硬泡,凌云霄俱是呆呆望着来路走神,来个不答不应,只把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若不是为了坡上诸人,只怕这几人早跑到那洞中探个究竟了。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残阳西落,一片血红色中,凌云霄看到,远远处,背着手缓步行来一白发老者,金色道袍飘飘,与残阳余晖相互映衬,就似神仙下凡,好一幅仙风道骨之像...... 历经六月有余,终于将《诡灵异道》之尸镇卷完本了,松出一口气之余,又觉得甚是对不起喜欢此书的书友们,写得如此之久,其中断断续续,但书友们的鼓励和支持,令我感动,却又心头惶然不安,对于此书细节以及结局,不知能否让书友们满意?其实尸镇所述之事,无非就围绕二字而写,那就是“背叛”,尸变为辅,背叛才是主要的论述主题,不知书友们可看出这般重点?不管何说,终究是完本了,轻松一下,接下来,又是漫漫征程,幽谷卷荒废已久,是该让它重新焕发生机的时候了! ------------ 西岭幽谷 ------------ 第一章 高山苗寨 云贵高原。 山连山,一座接着一座,一处更比一处高,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群山之中纵横交错着密密麻麻的空谷沟壑,横七竖八将高原地带分割成大小不等的若干块,终日白雾缭绕,深不见底。 高原某处。 一条羊肠小道在群山之中蜿蜒穿绕盘旋着,时而冲上山顶被云雾遮盖,时而又降下谷底失去了踪迹,在连绵大山之中若隐若现。 此条小道也不知何年修建而成?又或许本就非人工开筑,而是年代久远,被人行多了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道。 如今人迹罕绝,早就荒落,道中杂草丛生,路况破败不堪。 一个黑衣青年正自道中匆忙赶路,肩背大包袱,全身上下衣衫尽湿,尘灰满布,神态略显疲态,可见是行了远路而来。 再往前行了一阵,绕过一处山峦,瞧见前方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脚下,小道之旁搭建着一油毡小房,房前支着一张小旗,正霍霍迎风招展,上边隐隐透出个“茶”字。 青年走得累了,早就口干舌燥,此时在这荒郊野地之中竟见着茶肆,心中极喜,赶忙加快步伐奔行过去。 奔到近处一瞧,里边三三两两竟也有好几个茶客,想必都和他一样是赶路行得累了在此歇息休憩的路人。青年人缓步行了进去,只见茶铺里边只摆有两桌,都坐了些人,青年自寻了个空座坐下,等待良久,却不见有人上来招呼。 青年心中纳闷,正待开口询呼,坐在他对面一商贾打扮的中年汉子笑着对他道:“这位小哥,第一次来此地的吧?” 青年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商人笑答:“此处每隔五十里地,便设有一茶肆,方便路人行得累了渴了,能有个歇歇脚的所在,只是这些茶肆平日里都无人打理,除了一间破房几张桌椅,一处灶台之外一无所有,都是路人自行劈材引火,烧水煮茶,各种碗具茶点也皆是路人自带,常年在此地走动的路客们都知道此条不成文的规矩,瞧你这位小哥进来是两手空空,肯定就是第一次行这山路了。” 青年面色一红,有些尴尬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怎么没了伙计,看样子这茶水我是喝不上了。”言罢就想起身。 中年商人摆手制止他道:“哎!既然同是出门在外之人,理所当然要互相照应才是,我这里还有些茶水,这位小哥若是不嫌弃的话,坐下同饮就是。”说着间将一瓷碗放到青年面前,伸手提起茶壶,就已经给那碗倒满了茶水,热气腾腾,茶味清香。 青年大喜,复又坐下,对中年人抱拳作揖道:“那就多谢先生的赠水之恩了,叨扰了!”他也是渴得急了,不顾茶水滚烫,连吹带喝三两口间已是将碗中茶水饮个干净,一抹嘴啧啧连声,意犹未尽。 中年商人瞧他面色,知他仍不解渴,微笑着又给他面前瓷碗盛满了茶水,道:“区区淡茶,何足言恩之说?茶水太烫,慢些喝!” 青年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次倒不急着喝了,捧起茶碗低头轻吹了几下,抬头问道:“不知这些茶铺都是什么人家开的?好是大方,这山区连绵数百上千里,每隔五十里就建一茶铺,虽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积少成多,在这穷山僻壤之处,资本倒也不菲啊。” 中年商人呵呵一笑,道:“这个倒就不知了,打我从第一次走这条道开始,这茶铺就已是存在了,莫说是我,只怕都无人说得清到底是何人所建,久而久之,都成习惯了,要想追查来历,恐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青年“哦!”了一声,笑道:“若不是官府所为,这倒是个大善人了,损己利人,当真了得,佩服!” 中年商人笑了笑,道:“哪还有什么官府?三年前,袁世凯做了八十天的皇帝,终究一命呜呼,如今烽火连天,军阀混战不已,天下大乱,人人自顾不暇,谁会舍得在这荒野之地为民着想?” 青年闻言一惊,道:“袁世凯死了?那当今天下谁做主?” 中年商人惊讶道:“你这个小哥,消息如此闭塞?竟然不闻天下大事么?” 青年扰扰头,窘得有些干笑道:“嘿嘿!足不出户,第一次出远门,当真是孤陋寡闻了,先生和我说一说吧!” 中年商人笑道:“如今天下已经改名换姓了,叫做国民政权,听说是个姓孙的人主事,不过好像北方的那些强权大豪们不大买他的账。” 青年疑惑道:“这是为何?” 中年商人正待答话,突听门口有人颤颤巍巍问道:“各位大爷,能让烧口水喝么?” 两人转头一瞧,只见茶铺门口站立着三人,全是苗夷打扮,衣衫褴褛。当前一人是个年约七八旬的老妇,弯腰躬背拄着拐杖抖抖索索,左侧搀扶着她的是个年轻女子,低着头,也瞧不着么样,右侧牵拉着老妇衣角的却是个样貌未满十岁的小孩,正瞪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打量着众人。 邻桌坐着三人,其中一个汉子猛一拍桌子,骂道:“霉气,哪来的三个邋遢东西,这地是你们能用得着的吗?滚回你们的老鼠洞里去,莫要在此污了我的眼睛。” 那老妇眼睛往这汉子扫来,眼神凛冽,但也稍瞬而逝,仍是抖抖索索道:“各位大爷行行好,行个方便吧,我家几人走得累了,想在此烧些水喝,喝完就走,也不会耽误各位大爷的好事。” 汉子对着桌面又是一拍,站起身来叱骂道:“你们耳朵聋了不是?叫你们快滚没听见吗?难道还要大爷我亲自出手赶你们不成?此处什么人都可来去自如,就独独你们这些龌龊之人使用不得。” 青年皱了皱眉,道:“好霸道的人!”就想起身与那汉子理论一番,中年商人伸出手来拉住了他,对他轻摇了摇头。 青年不解,中年商人低声道:“此地汉夷素来不合,见面必斗个死去活来,千年以来都是如此,还是别插手得好。” 青年更是大奇,愣了愣神,道:“还有这码子事?” 中年商人笑道:“你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没什么的,只是以后还见到此档子事,还是装着看不见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只听门外那老妇苦着脸道:“我们也不过只是些妇孺孩童罢了,无非就想烧口水喝而已,这位大爷何苦要咄咄逼人?” 那汉子以及他的同伴闻言一齐哈哈笑了起来,那汉子道:“你们这些地老鼠,男男女女都一般样,邋遢龌龊,罢了罢了,瞧你等如此可怜,也不要你们自行烧水了,我送水给你们喝又何妨?”说着从桌上拾起茶壶,一脸坏笑的行到门外。 老妇见他突然转变了态度,面上惊疑,眼神中充满戒备。那汉子对着几人一伸茶壶道:“递你们的碗来。” 那小孩渴得急了,立即把碗伸了出去,那汉子壶嘴一斜,却不朝那碗中倒去,而是淋在那孩子手臂之上,茶水滚烫,孩子唉哟一声,忙忙缩手,饶是如此,手臂上还是被烫出了红红一片,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女子将那孩子拉到身后护着,抬起头来对着汉子怒目而视,老妇也火道:“你这汉子,到底想干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你竟下此狠手。” 青年摇了摇头,神情甚是愤忿,再也忍不住脾气,一拍桌子,喝道:“一个大老爷们,竟对着妇孺孩童百般刁难欺凌,尽干些畜生之事,想来人也做腻歪了,想当畜生了。” 那汉子料不到屋中竟然有人替那些苗夷说话,不禁一愣,转头朝屋里望来,神情惊诧之极。 中年商人“唉!”地叹了声气,轻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 青年站起身来,行到那汉子身旁道:“怎么?想不明白?有气尽管朝我身上撒,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见不得欺负妇孺孩童的男人,若是见着了,可就得管上一管。”管字方出,已经一手搭在那汉子持壶的手上,握住汉子的手,越握越紧,这汉子只觉手骨疼痛难忍,忍不住“唉哟”一声**出来,额上生汗,已是痛得面上五官挤成一团。 屋里他的同伴见状不妙,从里边冲将出来,握拳朝那青年击去。青年也不躲不闪,任由他们的拳头击打在自己身上。那两人拳头才触青年之身,只觉得是打在硬板上一般,剧痛传来,双双“唉哟”一声捂着手不禁蹲下地去,拼命揉着痛处呲牙咧嘴不停。 汉子知道遇上武学高人了,不住口求饶道:“这位……爷爷饶命,小的……唉哟……小的知错……错了,唉哟!” 青年笑道:“你也就知道欺负人家老小一家,怎么的?遇上了硬茬子就服软了?”说着间手上又加了把力。 汉子痛得冷汗直冒,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嘴里连连讨饶,青年道:“要我饶你不难,你得出点钱给这位孩子,你烫伤了人家,可得要付给一笔药费才成。” 那汉子痛得眼泪鼻涕一齐挤将出来,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了。青年笑了笑,松开手,退了一步。 那汉子苦着脸,不情愿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几张纸币,递给了那姑娘,年轻女子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去,汉子转头瞧了瞧青年,青年轻摇了摇头,似为不满。 汉子无奈,又取出了几张,给了那姑娘,青年仍是摇头。汉子苦着脸道:“英雄,再给可就没了。” 青年移步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钱袋,一股脑全塞到那姑娘手上,道:“姑娘,拿去给孩子好好找个郎中瞧瞧,这烫伤可非小事,耽误不得。” 那汉子下意识想伸手来夺,被青年瞪了一眼,手伸到一半终是不敢再要,呆在一旁甚是尴尬。青年低喝一声道:“还不快滚,是不是嫌皮肉还痒痒?” 汉子抬眼瞧了瞧那几个苗人,眼中甚是恨意,招呼他那两个同伴低着头匆匆上路,走出百米之外,转身冲着青年叫道:“还望这位英雄留下名道,日后若是相见还好有个称呼。” 青年哈哈一笑,回道:“怎么的,还想着报仇啊?好的,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凌名云霄,可得好好记住咯!” 那人一拱手,点头恨恨道:“记住了,来日方长,日后好相见。”言罢转身便跑,像是极怕凌云霄追上似的。 老妇和那姑娘对着凌云霄不住称谢,凌云霄笑笑,摆手道:“不谢不谢,不过就区区小事,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还是对着凌云霄千恩万谢一番,茶水也是不煮了,拉着那小孩竟自去了。 凌云霄望着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沉吟不语,中年商人行到他身侧,沉声道:“凌小哥,你可惹下大麻烦了。” 凌云霄道:“如何?” 中年商人朝先前那三名汉子走的方向努努嘴,凌云霄转首一瞧,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三名汉子几时竟倒在路旁,一动也是不动。凌云霄初时只顾得和那几个苗人说话,竟然没察觉到这几名汉子出了意外。 凌云霄急步奔了过去,来到那几个汉子身前,只见他们口吐白沫,脸色铁青,一量鼻息,早就无气了,凌云霄知道他们是着了道了,应该和那几个苗人有关,赶忙起身朝苗人离去的方向寻瞧着,可路上空空荡荡,哪还有半条人影?也不知道转眼间她们就去了何处? 中年商人缓步跟上来瞧了那几人的尸身道:“这几人都是马帮的伙计。” 凌云霄奇道:“马帮?” 中年商人右手指了指那小茶铺后边,凌云霄顺着他指的方位一瞧,果然见到茶铺后边栓系着两匹身上驮满货物的青马,他来时急渴难耐,一心想要喝茶,竟是没有注意到。 中年商人继道:“此地交通不便,山高沟深,路况不好,平日里往返各大州城的物资均靠马匹运送,初时还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个体,后来慢慢汇成一块,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马帮,已有千年的历史了,在此地势力极大,如今死了三个伙计,你可难逃其咎了,所以我说你麻烦大了。” 凌云霄呵呵一笑,道:“怕甚?欺负老儿妇女,瞧这些马帮也不是什么好鸟,拉货就拉货,还仗势欺人,就算是那什么马帮的帮主亲自来了,我也敢揍他。” 中年商人忙忙环顾四周,低声道:“凌小哥,我可是把话给你点明了,以后你可得好自为之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着对着凌云霄一拱手,匆匆忙忙转身离去。 凌云霄还了礼,也不言语,知他怕受牵连,这也在情理之中,听这商人所言,毕竟马帮在此地势大,自己已是惹祸上身,倒也没什么,可这商人心肠极好,可不能连累了他。 复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揣摩起那几人的死因来,从面上来瞧,似是中毒而亡的,只是怎么中的毒,又着实令人费解。 凌云霄心中暗自思量,隐隐觉得肯定和那几个苗人有关,只是从头至尾,除了那马帮伙计热茶淋烫苗人孩童之外,也没什么肢体上的接触,那两苗妇始终未见有何动作,要说下毒,这下毒的本事可真是高明之极,当真是匪夷所思。可若说不是苗妇所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茶铺里的人众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大家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下此毒手,难道有人想要劫道,早就在他们的茶中下了毒? 正寻思间,只见其中一个汉子的嘴唇动了动,凌云霄大喜,只道还有人没死,赶忙探手托起那汉子的头颅,一量鼻息,仍是无气无息,再瞧他嘴,蠢蠢欲动,心中大是惊疑,这人到底是死是活? 凌云霄正待撬开它嘴瞧个明白,只见一只通体绿莹莹的怪虫从他嘴里爬了出来,凌云霄“啊”的惊呼一声,吓了一大跳,忙忙缩手站起身来,退了一大步凝神戒备着。 那虫爬出后,一挪一动的爬到路边草丛中去了,那人的嘴唇便不再动,敢情是虫子做得怪。凌云霄骇得脊背发麻,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个人嘴里竟爬出一只大虫子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不到片刻功夫,另两具尸体嘴中也爬出一模一样的绿虫来,爬得极快,转眼间也溜入到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云霄瞧得眼都直了,不禁自言自语道:“奶奶的,还真是奇怪了,这年头怪事怎么特别多?好好的人身里竟长出虫子来,莫不是这些虫子钻到人身里把内脏什么的都吃光了?” 想到这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好似也给钻入了虫子,痒痒的怪不舒服。 正自暗暗心惊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女声道:“瞧你这家伙,方才不是很大胆么?怎地如今看了几只小虫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凌云霄闻言又吓了一跳,身后竟然有人都察觉不到,忙忙向前跨了一大步方转回身来,只见一个苗夷打扮年约十七、八的少女从路旁草丛中钻了出来,双手掌心间赫然爬着方才那几只怪虫。 凌云霄瞧见那些虫子,不自觉的又退了一步,那少女见状咯咯笑道:“你个大男人,原来也是那么害怕虫子的啊?”说着故意伸出双手向前行了几步,离凌云霄更近了。 凌云霄心中极惧,喉间发痒,可在这少女面前又怕丢了面子,装着若无其事道:“怕?我打小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少女“哦!”声道:“那我拿给你玩,你玩不玩?我和你说,这些虫子可好玩了。”说着就朝凌云霄走来。 凌云霄瞧着那些绿莹莹的怪虫,又想着它们啃食内脏的情形,脑袋都大了,轰的一声头皮发麻,忙忙朝后急退,嘴上喃喃道:“还……还是……算了吧,改天,改天再……玩!” 少女笑得更甜,缩回手来,任由那些虫子爬入衣袖之中,凌云霄瞧得连起鸡皮疙瘩,而那少女看起来却若无其事一般,她待那些虫子全都隐入袖中后,转身行到哪几具尸身之前,踢了其中一尸几脚,嘴中骂道:“我叫你们欺负我弟弟,叫小绿咬死你们,看你们还得意不?” 凌云霄听了她的话,心下骇然,原来这些人都是被这少女放虫咬死的,这少女当真邪门得紧,能在无形中就能放虫咬死几个大活人,也不知道使得是什么手段?当下看着那少女怔怔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歪头向他望来,见他紧盯着自己双眼眨也不眨,面上不禁一红,嘟着嘴骂道:“你这家伙,好生无礼,老瞧着人家做什么?” 凌云霄回过神来,窘道:“啊!没……没……”连说了好几个没字,可到底没什么,却又无话可答。 少女吓唬他道:“你再如此色迷迷的盯着,我放虫咬死你。” 凌云霄也真怕她说到做到,又向后退了数步,额上冷汗直冒,急道:“我可没任何冒犯之意,只是……只是见你长得好看,多看你两眼罢了。”他情急之下,知道女孩子家都喜欢听好话,随口就胡诌了出来。 那少女听他如此一说,面上笑颜更欢,盯着他问道:“真的么?我真长得好看么?”苗家女子不似汉人女子,汉家女子平日多被礼仪道德所束缚,做何事都得保持矜持,苗家女儿可没那么多繁文礼节讲究,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大胆的很,此时听有人说她长得好看,自热而然就问了出来。 凌云霄平时俱和师父师兄呆在一块,甚少与异性接触,方才情急之下胡诌一通,可真要问他到底好看在哪,他又半点说不上来,只得支支吾吾着,面红耳赤,窘得恨不能寻了个地缝钻了进去。 正尴尬间,突听路道上传来马蹄之声,声音纷杂,似是来者甚众,不由如释重负,赶忙道:“有人来了。” 少女不依不饶,仍是笑眯眯问道:“你还没说呢,我到底哪里长得好看?” 凌云霄无奈下只得道:“哪都好看,全身上下,处处好看。”话一出口,便自后悔,心中惶然,忐忑不安,这话可说得有些轻浮了。 不料那少女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甚是高兴,道:“你可没骗我吧?我真长得那么好看?” 凌云霄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这人从来不说谎话骗人的。”他这话可就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了,平日里混吃混喝,经常拿话诳人骗酒喝,此时说得却是理直气壮。 两人说话间,那马队已经奔到近前,忽见一苗一汉两人立于道中,地上尚有三具尸首,领头那人吃了一惊,赶忙打了个呼哨,令众人停下马来。 凌云霄朝马队瞧去,约有十数来骑,领头那人赤膊着上身,是个身材魁梧的络腮大汉,此时正一脸惊异的望着他们两人,身后诸人清一色的黑色劲装,腰间斜挂大刀,一副武者打扮。 少女对来人毫不在意,自顾把玩着手中的绿虫,凌云霄也不明对方是何路数,若是马帮中人,可就有些不妙了,心中暗暗戒备。 那汉子盯着他们半响,瞧见少女手中的怪虫,有些吃惊,又望了望地上三具尸首,面色一变,回头对一人道:“刘老三,下去看看地上那三人,是怎么一回事?” 身后一枯瘦老者应了,翻身下了马,行上前来,蹲下仔细琢磨了三具尸首半响,有些吃惊,站起身来瞧着那少女片刻,退了回去,在那汉子马前不停和那汉子说着话,交谈甚久,两人时不时朝那少女瞟来,汉子面色惊疑不定。 那少女把玩虫子一阵,突地抬起头来对着凌云霄笑道:“喂!我说你这家伙,一会他们肯定会过来打我,你要保护我哦。” 凌云霄哭笑不得,哪有这样子求人保护的?好像他就应该必须得保护一般,不过倘若真如少女所言,这群人要真对她下手,自己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且先不说那少女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单说一群大老爷们持众欺寡,而且还是个豆蔻少女,他就看不过去。 那边两人也谈完了话,那老者行到后边翻身重新上了马,领头汉子双目炯炯,盯着那少女一瞬不瞬,少女竟然丝毫不惧,也迎着他的目光圆睁着双目瞪视着。凌云霄瞧着那少女的模样,不禁有些莞尔,她想学那汉子的威严之相,以示我不怕你之意,只是一个姑娘家,做出这种样子来,怎么瞧都觉得怪怪的,反而有些可爱,谈何威严。 两人互相对视良久,汉子终于开口缓缓道:“地上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少女点点头道:“正是,我瞧着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就杀来玩着。” 那边众人听着少女的答话,不禁一阵大哗,杀人竟然说是杀来玩的,就似这些人本就是她的玩物一般,已有人喝骂道:“大哥,杀了这个小魔女,这等苗夷,留着也是祸害。”其他人纷纷响应,你一言我一言中已是个个拔刃在手,只等那带头汉子一声令下便冲杀过来。 汉子举手制止住众人,沉声道:“姑娘可是前边龙虎山中人?与那卯翁柳是什么关系?” 那少女“咦?”了一声,奇道:“你知道我阿爷?” 汉子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那老怪物的孙女,怪不得会使唤蛊虫杀人。”言罢面色一沉,冷冷道:“就你一人下山?其他的老怪物没跟着下来?” 少女啐了他一口,娇颜一沉,道:“你才是老怪物,你全家都是老怪物老妖精,你也是老怪物老妖精生出来的小怪物。” 汉子懒得和她打嘴仗,转对凌云霄道:“这位小哥,可是被这妖女拦住,想要对你不利是吧?你别怕,往我这边来,保你平安。”他竟把凌云霄当成地上死尸一伙的人了。 凌云霄轻摇了摇头,不动步也不答话。 少女朝他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你还不跑快点,迟了可就被我杀了。” 凌云霄呵呵一笑,脚步一动,反而离那少女更近,只是他对少女手上的怪虫甚为忌惮,也不敢走得太近,只求若是对方突然袭击的话,能在第一时间护住少女就成。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瞧出凌云霄和少女是友非敌,汉子点了点头,轻言道:“原来你们两是一伙的,我说你这个苗女,使了什么妖法?几时竟然勾搭上我们汉人的小白脸了?”此言一出,众人齐声大笑,笑声放浪之极,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凌云霄气极,大喝一声道:“住口!”中气十足,声震荒野长空,群山回响,久久不绝,众人齐齐住口,样子甚为诧异,想不到对方年纪轻轻,功力竟如此之高。 汉子顿收轻视之意,有些惊讶道:“想不到这位小哥竟还是个武学高人,当真是看走眼了,只是为何要和这个妖女走到一块,着实令我等费解啊。” 凌云霄淡然一笑,道:“我和她也只是在此地偶遇,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不过在我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苗汉之分,谈不上什么走到不到一块之说,只是觉得她一小姑娘,若是被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持众欺负了,不见还好,既然见着了,可就得伸手帮她一把。” 汉子盯着他半响,神情多变,也不知想些什么?良久方道:“既然如此,这位小哥,今日且卖你一个面子,至于这妖女的来历,你日后便知,可要好自为之了,兄弟们,我们走。”话音一落,双腿一夹马身,手起鞭落,已是从凌云霄身侧冲了过去,众人呐喊着跟随他身后,卷起一路风尘,“得得得”马蹄之声中是去得远了。 少女歪着头打量着他,扑哧一笑,道:“你好本事,就吼这么一声,把他们都给吓走了。” 凌云霄瞧着那群人的背影,苦笑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少女轻笑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霄仍自深思中,却未在意,那少女嘟着嘴道:“那么小气,连个名都不敢说。”见凌云霄怔怔出神,半天没回话,不禁有些气恼道:“喂!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凌云霄方回过神来,愣愣道:“说什么话?” 少女气鼓鼓走上前来,和他面对面大声喊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霄吓得退了一步,忙忙道:“凌……凌云霄。” 少女“哦!”了一声,绕着他走来走去,不住打量着,凌云霄让她瞧得心底发毛,又怕她那杀人的手段,身子也跟着她转了起来,双眼紧盯着她的双手,只怕她突然出手,嘴里不禁道:“你看我作甚?” 少女瞧了一会,见他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咯咯笑出声来,道:“你莫要怕嘛,我又吃不了你,听他们说,你是个小白脸,我仔细看看,是不是小白脸?这么一瞧嘛,你的确比我们寨里的男人好看多了。” 凌云霄给她弄得哭笑不得,转身就走,少女在他身后叫道:“喂,你去哪?” “赶路!”凌云霄没好气答道。 “你不保护我了?”少女跟在他身后不离寸步。 凌云霄停下步来,道:“他们都已经走了,你还怕什么?再说,你还需要保护么?” 少女绕到他面前道:“不行不行,你是个好人,好人就要好事做到底,你得送我回家。” 凌云霄连连对着她作揖道:“姑娘……大姐,不对,我的亲家姑奶奶,你就放过我吧,我真有急事,要急着赶路呢,你还是自己回家吧。”言罢绕过她的身侧,急急向前行去。 少女在他后边“喂!喂!喂!”喊了几声,他充耳不闻,自顾急步行走,少女又喊道:“我回家的路山高林密,我又孤身一人,身轻力薄,你就不怕虎熊把我给吃了?” 凌云霄仍是不理,他知此女甚是邪门,还是小心为妙,越快远离越好。 少女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声悲切,凌云霄听得真切,那步却再也迈不开来,只得转了回来,见那少女埋头在膝间,肩头抽动,抽泣不停。 凌云霄乱了方寸,从小到大,未曾接触过异性,想要劝解,又不知该如何才劝解得了,只得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眼见那少女越哭越急,逼得无奈,只得道:“好了好了,我送你回家就是,你可别哭了啊。” 那少女哭得断断续续道:“你说真的?” 凌云霄一拍胸脯,大声道:“那是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说话反悔之理。” 少女抬起头来笑道:“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凌云霄瞧那少女脸上,笑靥如花,哪有半点泪滴?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上了大当了,只是话已出口,只得硬充好汉了。 少女从地上站了起来,抓住他的右手拉着便走,凌云霄只觉软夷入手,轻若无骨,心神一荡,他自小起就甚少和异性说过话,更别提这种肢体肌肤上的接触,一张脸顿时红透了起来,忙忙想挣脱开来,想不到少女握得甚紧,他第一下竟是挣脱不开。 少女一愣,奇道:“怎么了?你又要反悔?” 凌云霄红着脸窘道:“你前边走着带路,我后边跟着就是,不必……不必如此吧?” 少女更是奇怪,不解道:“什么不必如此?这样子不好么?”说着间握着凌云霄的手更是用力。 凌云霄面红心跳,虽然觉得甚是不妥,但心中又隐隐盼着少女不要放开手才好,当下任由少女牵拉着手朝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走去。 过了那个茶铺,行到山脚之下,少女松开凌云霄的手,指着此山道:“就是这座山了,到了顶处就是我家了。” 凌云霄仰头向上观望,越瞧越是心惊,这山甚是高大雄伟,直插云间,上边白雾层层缭绕,望不到顶,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凌云霄向山中察看了良久,草高林密,满目俱是绿葱葱一片,怎么也寻不出何处有路可行,心中疑惑,只见那少女奔到山前一处乱草丛前,向他招手。 凌云霄见状跟了过去,那少女一矮身,已钻入乱草丛中。凌云霄硬着头皮只得也跟着钻了进去,放眼一瞧,草比人高,眼中尽是数不尽数的乱草藤蔓,哪里还有那少女的半点影迹。心中叫苦,不敢乱闯,正想退出,一只手从身侧草中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凌云霄定眼一瞧,原来是那少女,她笑着道:“你可跟好咯,从这里到山上可是机关重重,而且满布死咒之结,你若是不小心跟丢了,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得你。” 凌云霄苦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不上去?就算不被什么机关死咒害死,这么高的山,我爬也得爬死。” 少女啐了他一口,道:“还堂堂男子汉呢?胆子如此之小,连我个女人家都比不过么?这山有么好怕的?你跟着我走就行,我保护你。” 凌云霄无语,本是说好叫他来保护她的,现在反而颠倒了个,也弄不清到底是谁在保护谁了。 少女心思转得极快,见他神情有些尴尬,又立马道:“我保护你上山,你保护我不被虎熊吃掉,就这么说定了。”她说得极快,一句话就帮凌云霄做了决定,也不管凌云霄到底同不同意,好似凌云霄本来就应该如此,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凌云霄闻言只得苦笑道:“看来这山我还真得是非上不可了。”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当然,难道你说过的话不算数?” 凌云霄对她做了个请字的手势,道:“那就请呗!请姑娘前面带路!” 少女嘻嘻一笑,笑声欢愉,转身朝上行去,这次她走得极慢,走走停停,怕是凌云霄跟不上来迷失了道。老山密林,参天大树随处可见,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地上草中蛇蚁山蝗甚多,不过似是极为惧怕那少女,一见少女行来纷纷往旁急避,不敢近身。 凌云霄跟在她的身后,鼻中飘来阵阵淡淡的香气,说不上是何种花香之味,但觉闻在鼻中甚是惬意舒服,好闻之极,不禁脱口道:“好香!” 少女停下步子转头问道:“什么好香?” 凌云霄面一红,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我……我只是说这山林之中的气息好清香。”心中却道:“这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怎么那么好闻?可不像我,一身臭汗熏天的。”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少女一眼。 少女也不疑有他,瞧了瞧天色,催促他道:“都是腐叶烂泥的味道,有什么好闻的?别磨磨蹭蹭了,我们得快些赶路才行,若是日落之前赶不到寨子里,我们可就得在林子里过夜了,那就很危险了。” 凌云霄一惊,道:“危险?难道你当真惧怕虎熊?” 少女朝上行去,边走边道:“现在一时半伙的也和你说不明白,总之我们行快点,不能在林子中过夜就是了。” 少女急着赶路,不再似方才那般停停走走,明显步伐加快,嘴里不住口的催促凌云霄快点跟上。 这一番行走,当真使凌云霄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山中本就无道,极为陡峭难行,有的时候明明见眼前有好行的去处,那少女偏偏还东拐西折,就是不往那地去。有时都向上攀行了数千步了,又突然拐往旁侧,往下又行数十步甚至数百步后再往上走,如此反复,只把凌云霄累得满头大汗,苦不堪言,可见那少女仍是身轻如燕,行这山路连蹦带跳,丝毫未见疲态。 凌云霄再行一阵,一屁股坐下地来,喘气道:“不行了,让我歇一会,如此走法,只怕我得累死了。” 那少女转回身来,跺脚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在这里休息,加把劲,就快到了。” 凌云霄往上望去,仍是只见云雾,未见山尖,不由苦着脸道:“你行惯了山路,当然不觉得远,我瞧这距离,只怕爬到来年我都不一定爬得到。”说话间偷偷瞧了那少女几眼,只见她只是额上发边稍微有些细汗,不禁暗暗咂舌不已,自身颇有功力,都尚且吃不消,而这女子面上神色却仍是气定神闲,看似毫不费力,难不成年纪轻轻竟然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绝世神功不成?当下越瞧越觉得此女邪门,周身上下处处透着一股神秘的邪气。 少女见他赖在地上不动,任她怎么劝说死活就是不肯起来,瞧着天色将暗,已近申时,心下着急,佯装怒道:“你再不起来,我放虫咬你了,反正你死活不肯走,入了夜你也活不成,还不如我现在直接把你杀了,了个干脆。”双手伸到他面前,衣袖间隐隐现出几只绿虫来,不停蠕动着。 凌云霄一听要放虫,再瞧少女的手已伸至眼前,骨碌一下子站了起来,嬉皮笑脸道:“我休息够了,这就上路吧。”心中早把那少女暗暗骂上几十遍了,也觉得自己真够倒霉的,好好行着路,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突又想起方才在山下之时,这少女手拉着自己的手,是不是已经暗中把虫子放到自己身上了?一念至此,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体内好似有千百只虫子在爬一般。 凌云霄心中又惊又惧,暗道:“简直是糟糕透顶之至,想不到我凌云霄英雄一世竟是糊涂一时,中了这小妖精的美人计了,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罢了罢了,还是保住小命要紧,任由她摆布就是,寻个机会,逼她帮我解毒,她若是不愿,咱俩就同归于尽。” 少女见他面色忽青忽白,只道是被自己唬怕了,心中暗暗偷笑,面上甚是得意,道:“瞧你这点出息,真不经吓!”说罢抿嘴一笑,转身就往山上继续行去,心中尽是想着凌云霄看见那些虫子时骇极了的神情,想到好笑处几次笑出声来,只是她哪曾料到凌云霄却是另有一番想法? 凌云霄老老实实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心中却是恨意难消,只是又不知此女功力深浅,几次寻着机会想出手,却又怕打她不过,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思虑再三,没有十足的把握终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思不在道上,只专心盯着少女的背影寻隙下手,倒也不觉得有多疲累,直到那少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对着他满脸欢喜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赶在天黑前回来了。” 凌云霄闻言一惊,才发现他一门心思都在少女身上琢磨着,不知不觉间竟是行到了山顶之上。 此时夕阳已落,暮色渐起,凌云霄游目四望,环顾四周情形,原来此山山头竟是一块往里凹陷的巨大盆地,里边果树翠绿,铺满整个盆地,上边挂满果实累累。地中花草五颜六色,争相吐蕊,点缀着山间夺目鲜艳。 绿色满目的盆地之中隐隐约约透出屋檐房角,在枝叶遮掩下若隐若现,一栋连着一栋,一处挨着一处,处处炊烟袅袅,竟是一个约有上千来户的大村庄。 ------------ 第二章 做客山中 凌云霄和那少女此时所处位置在盆地顶上,脚下是条由打磨得很平整的巨大山石彻成的梯道,一直往下延伸,通入村庄之内。 凌云霄往梯道上瞧了会,见石板上刻满了他看不懂的奇文怪字,像是某种符咒。有些疑惑,遂向少女问道:“怎么石道上刻满了符咒?” 少女笑答道:“别说这石道,就是围绕着寨子四周的山顶上都刻满了,而且山上的野草还全结成了环咒,你瞧。”说着手往身侧一指,凌云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山中野草草尖全打成了结,成丛成丛的捆在一起,绕满这个山头。强风袭来,随风摆动起伏,远远瞧去,如同一只绿色巨蟒在山林间游动起舞。 凌云霄更是糊涂,奇道:“这是为何?你们还有结草环的风俗么?” 少女右手抬起,理了下被风吹乱的额前刘海,道:“哪是什么风俗?而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咒阵,若是不被寨子中人亲自引来,而是自行闯入者,一旦撞破了这些草环,不出百步必力竭而亡,无药可救。这大山之中,满山遍野皆是这种草环,所以我叫你不要乱闯乱走就是这个原因。” 凌云霄吐了吐舌头,吃惊道:“有那么厉害啊?”有些不信。 少女白了他一眼,冷道:“你若是不信,过去走上一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撞破一株草环,我可救不了你。” 凌云霄望着那些草环,好奇心顿起,心中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且不论少女说话的真假,单说拿自己的命去试探真伪,万一是真的,命都没了,想想还是大大的不划算。 少女见他兀自沉吟,激他道:“一个大男人家家的,既然不信就走去试一试呗,还考虑什么?” 凌云霄早抱定主意,不管真假,打死都不去,当下赔笑道:“信了信了,怎么能不信姑娘的话呢?” 少女哼了一声,道:“走吧,进寨子,我带你去见我阿爷。” 凌云霄跟在她身后,行了几步忍不住又问道:“你们结了那么厉害的草环,不怕万一有人误入此山中,碰坏了草环,岂不是伤害了无辜性命?” 少女在前边冷冷道:“那也是他活该,再说了,你们汉人天天想着对我们不利,千年来都是如此,汉人人多,我们人少,若是力拼硬斗,我们哪是汉人的对手,早就亡族了,所以唯有用些手段,使那些心怀叵测的汉人不敢轻易上山,我们也好过些安生日子,就算是误杀的,杀了也就杀了,只怨他行错了路。” 凌云霄见她说得语气平淡,竟视人命如草芥,听得是心中冒起阵阵寒意,当下沉默不语。 少女继续道:“其实这些草环和字咒也并非完全是拿来对付汉人的,最主要的还是对付那些一到黑夜就出没的东西。” 凌云霄闻言一惊,不禁脱口道:“这里也有僵尸?”一说到僵尸,不由想起几年前发生在南疆的那一幕,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少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问道:“你见过僵尸?” 凌云霄重重点了点头,道:“何止见过,还和它们打过一架。” 少女用手刮脸羞他道:“不知羞的家伙,口气还挺大的,还和僵尸打架?你当僵尸和你一样是活物啊?寻它打架你还不是死路一条!你就吹吧!” 凌云霄也懒得和她辩解,毕竟发生在南疆的那些事情能生存下来的人就不多,说来也无人可信,当下只是笑了一笑,也不还嘴。 少女羞他够了,见他不语,当他理亏了,轻笑着转回身继续前行,道:“山里这些东西也不是僵尸,总之很难一句话说得清楚,我一会带你去见我阿爷,由他说给你听吧,他清楚这些东西得很。”她怕凌云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停了会接着道:“闷得慌的话就权当听故事得了。” 两人行走谈话间,已踏入到寨子中,寨中人见那少女,纷纷上前微笑招呼搭理,神情甚是恭敬,可见这少女在寨子中地位不同一般。 众人与那少女礼毕,一见她身后跟着一汉人青年,不禁个个脸上变色,眼神中充满戒备之色,已有一群孩童朝寨中深处跑去,边跑边呼道:“有汉人上山了,有汉人上山了……”。听到孩童呼喊之音,各家各户中纷纷涌出大批人众,个个弄刀持棒,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两人一路前行,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和那少女打招呼行礼之外,都对凌云霄充满戒色,眼神中多有恨意,凌云霄心中暗叹,此地苗汉之争,历经千年,势如水火,看样子彼此都结怨极深,只怕是很难化解了。 众人跟随着两人朝寨中行去,不断有打扮怪异的青壮力加入到人群之中,挥舞着手中器刃对着凌云霄做出种种挑衅行为,少女低声对凌云霄道:“你别怕,也别出声,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了。” 向前行了一阵,一个生得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魁梧的光头汉子带着一群人迎面走来,拦住少女,眼望向凌云霄对着少女道:“阿侬,怎么带了个汉人上山?” 凌云霄心下寻思道:“原来这姑娘叫阿侬!” 阿侬道:“他是我们寨子里尊敬的客人,与那些恶人是不同的。” 大汉面上将信将疑,紧盯着凌云霄半响,又转向阿侬道:“是阿公叫你请他上山的?” 阿侬摇摇头道:“不是,我自己带他上来,总之他是个好人,我叫了他来,就是寨子里的客人,你们就不得对他无礼。” 大汉皱着眉头,低头深思片刻,抬头沉声道:“既然不是阿公请来的,那就不算得是寨子里的客人。”转头对着身后的人下令道:“把这汉人抓起来。” 那群人应了声就欲上前,阿侬跨前一步,拦在凌云霄身前,拔出腰间短刃,嘴里娇喝道:“谁敢上来?我说他是我的客人就是客人,你们要是无礼,莫怪我不客气。”众人瞧她如此,简直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势,面面相觑,再也不敢上前。 大汉道:“阿侬妹子,你是知道寨子里的规矩,未经阿公允许,汉人是不能私自上山的。” 阿侬收刀入鞘,冷道:“我带他上来的,怎么成了私自上山?现在我就带他去找我阿爷,你们让开。” 大汉不语,那些人虽也惧怕少女,但未得大汉口令,一时间也不敢挪步相让。 阿侬冷哼一声,道:“好好好!你们不让是吧?那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我要硬走,看你们哪个敢拦我?” 大汉急道:“阿侬妹子,莫要使性子,你走没人敢拦,可这汉人就走不得。” 阿侬冷笑一声,道:“那我硬拉他走呢?” 大汉搓着手,嘴里低声道:“那也只得硬留了。” 阿侬大怒,正要答话,只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在人群外响起,道:“你们都不得无礼,这位小阿哥是我老人家请来的客人。” 此声一起,大汉面上变了颜色,阿侬却笑开了靥,喜声喊道:“阿婆。” 众人忙忙让开了道,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婆婆缓缓的行了进来,凌云霄瞧得分明,正是在山脚茶铺处讨水喝的那两位苗妇。 这老妇一来,那光头汉子再也不敢多言,只对着围观的众人道:“散了,散了啊,别瞧了,既然这位小阿哥是阿婆请来的客人,就是寨子中的贵人,大家莫要看了,失了礼数叫客人看了笑话。”言毕又转对阿侬赔笑道:“阿侬妹子,方才对不住了,阿哥也是依着寨中的规矩来办,还望莫怪阿哥鲁莽才是。” 阿侬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跑上前去,与那年轻女子一道搀扶住老妇人行到凌云霄面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阿婆。”又望着那年轻女子道:“这是我二姐。” 凌云霄“哦!”了一声,忙忙与那老妇人躬身行礼,再瞧那年轻女子,眉宇间果然和阿侬有几分相似,当下也和那女子拱手做礼,女子面色一红,低下头去。 凌云霄礼毕对着阿侬笑道:“我与婆婆是见过面的。”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废话,若不是你见过我阿婆,知道你人甚好,否则我才懒得带你上山做客呢。” 凌云霄给她一顿抢白,愣了愣神,心中苦笑,暗道:“我好端端的行着路,你非要硬拉我上山,现在倒说我的不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何话了,只是嘿嘿干笑几声掩饰窘态。 那老妇人用杖轻敲了阿侬手背一下,笑骂道:“你这个野丫头,怎么说话的?对贵客要礼貌些,莫要什么都口无遮拦,疯疯癫癫的。” 阿侬吐了吐舌头,对凌云霄做了个鬼脸笑道:“瞧着没?阿婆都护着你,你如今可是寨子中的贵客了,我可不敢再说你。” 老妇人瞧着凌云霄不住点头笑道:“这位小阿哥模样儿长得真俊,怪不得阿侬这小丫头非要拉你上山做客。” 阿侬面上一红,拉着老妇人的胳膊撒娇道:“阿婆!……!” 凌云霄面上更红,干咳两声,忙忙岔开话题道:“晚辈这次来得匆忙,两手空空,没带着什么礼品,失了礼数还望婆婆莫怪。” 老妇人笑道:“咱苗家人不兴你们汉人那一套,既然是我们主动邀请你来的,还叫你带着礼物,成何体统?来来来,到婆婆家去,山上风大,喝点苗家人自制的蜂蜜酒暖和暖和身子。” 凌云霄心中一喜,自打他踏上这连绵无边的高原之路,早就与酒绝缘,此时一听,还有酒喝?而且还是从没喝过的蜂蜜酒?肚中酒虫蠕动,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赶忙作揖道:“那就叨扰老人家了。” 两位姑娘搀扶着老妇人当前引路,领着凌云霄就走,那光头汉子也抬步跟来,阿侬转头怒瞪他一眼,道:“你跟来做么?阿婆请的是他可没请你。” 光头汉子嘴里喃喃道:“这……这……。”却又不知该说何话,面色甚是尴尬。 阿侬道:“这什么这?不许你跟来。”转头对老妇人撒娇道:“阿婆,叫他不许跟来嘛!” 这老妇人平时甚是宠惯她这个孙女,当下笑着点头道:“好好好!”转头和那汉子道:“阿尼,你就不要跟来了,免得我这个乖孙女又要发脾气了。” 光头汉子只得停下步子,瞧着几人的背影越行越远,想要跟上,终是不敢。犹豫良久,猛一咬牙,转身朝寨子另一边匆匆行去。 老妇人边走边数落阿侬道:“你这小丫头,性子也忒鲁莽了,胆子不小,如此不明不白就请这个小阿哥上山,还要带他去见那死老鬼,若不是老身恰巧路过,你这还不是把他带进了死路去了。” 阿侬嘟着嘴道:“我带来的客人,料来阿爷也不至于就把他给杀了吧?” 老妇人叹了声气,道:“你年纪小小的,知道什么?那死老鬼的脾性,向来是六亲不认,而且这寨子中的规矩都是他定下的,历来说一不二,你个小丫头片子的,竟敢擅自破了他的规矩,他不敢拿你怎么样,可就把火发到这个小阿哥身上了,还不生吞活剥了他?再说,他真要杀这小阿哥,你还能怎么样?” 阿侬从小到大就一直得长辈们宠爱,平时做事大多任性妄为,从不经脑子。带凌云霄上山此举也是自作主张,心中倒没想到会碰上什么后果,此时一听老妇人这么一说,也觉得后怕起来,万一自家阿爷真要杀他,自己该怎么办?想清楚了这一层面,心儿不由噗通噗通急跳起来,心中暗思道:“若不是碰上阿婆,只怕我真带他去见阿爷了,好险,好险!” 老妇人见她沉默不语,一张俏脸惊得煞白,不禁用手轻拍她手背安慰道:“傻丫头,莫怕,莫怕!现在他是婆婆的客人,我倒看哪个敢动他?” 阿侬展颜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这下着实骇得她不轻。 凌云霄跟在后边听了她们的对话,反倒还是镇定自若,面色平淡,好似不关他事一般。其实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心中老记挂着少女放在他身上的那些要命虫子,只要这少女无心害他,就可性命无忧。至于说别人想要杀他,就算打不过,逃命的功夫还是有的,根本不足畏惧。 两人各想心事,一路无话,直到行至一双层竹楼前,前边三人停下脚步,阿侬转回身来,笑道:“我们到阿婆家了,你是客人,请先进去吧。” 凌云霄忙忙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还是你们先请!” 阿侬怒道:“你这人磨磨蹭蹭作甚?我们苗家习俗就是客人先进门,你不进难不成让主家也呆在外边陪你不成?” 凌云霄听她如此一说,倒也不好再坚持,俗话说,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当下抱拳作揖低声道:“如此就冒味打扰了!还望担待!”遂举步迈上楼前阶梯,入到二楼厅堂之中。只见此厅堂甚宽,正中贴墙处供奉着一神台,台中香火不断,香烟袅袅,香味弥漫。厅堂中另有几处偏门,想来必是房间所在。神台偏右两三丈余处的地上,有个用土砖绕边搭彻而成四四方方约有五尺见方的火塘,里边柴火正烧得旺,上边架着口大锅,锅盖严实,周隙白汽直冒,也不知在煮着什么东西? 凌云霄站在堂中正四处打量时,老妇人三人也跟着他后头入到厅中,阿侬姐妹两人扶着老妇人来到堂中火塘坑边上坐下,那年轻女子见锅中白汽直冒,“哎呀”轻呼一声,忙忙取起锅盖一瞧,有些不好意思对老妇人道:“出门得急,竟想不到火上还烧着水,差点儿水就干了。”说着行到屋角水缸前盛了几大瓢水添到锅中。 老妇人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着招呼凌云霄道:“来,小阿哥,坐到婆婆身边来。” 凌云霄点头笑笑,依言行了过来坐下。一坐下才发觉火塘上悬挂着数排木架子,木架上钩挂着数块腊骨肉,已被火烟熏得乌黑,想来也熏得有段日子了,心中暗想:“想不到苗家生活习俗竟也和南疆壮家有几分相似之处,料来少数民族都是如此的吧?” 凌云霄屁股尚未坐暖,就听门外有一人喊道:“阿婆,阿公差我来问一下,这里是否来了个汉人小伙子?” 老妇人用拐杖重重顿了地面一下,冷道:“这死老鬼耳目倒灵得很,我们前脚才进门,他后脚就到了。”转首对阿侬道:“丫头,去和那人说,让他给死老鬼回话,人是在这,但如今是我老太婆的贵客,他那劳什子规矩,对付他那些猴子猴孙可以,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行不通,他若想来拿人,尽管试试!” 阿侬笑着应了,站起身来出到门外,按着老妇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又和那人复述了一遍,那人唯唯诺诺应了,和阿侬躬身行了一礼也就去了。 阿侬施施然行回屋中,又坐到老妇身侧,一脸得色道:“阿婆,那人去了,只怕阿爷听了可要气得吐血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有些惧意道:“哎呀!阿婆,若阿爷受不住气,真的亲自上门捉人,我们该怎么办?” 老妇冷哼了一声,道:“谅那死老鬼有百来个胆子也不敢亲自上门来,就算敢来,咱也不给它,看他能怎样?” 阿侬双手揽住老妇臂膀,将头侧靠在老妇肩上,轻笑道:“还是阿婆最好了,有阿婆出面,阿爷绝不敢乱来的。” 老妇对年轻女子道:“阿叶,淘米做饭,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这小阿哥远来是客,可不能怠慢了。”又对阿侬道:“你这丫头快去给你阿姐帮忙去,整天就知道瞎玩,让你阿姐忙上忙下的,哪有个女孩子家家的样子?”阿侬一吐舌头,起身帮忙去了。 凌云霄不好意思自是推辞一番,自然又给阿侬抢白了一顿,只好默然不语。想着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便起身也想去帮一把手,只是自己对厨活也是一窍不通,忙没帮成,笨手笨脚的反又挨了阿侬一阵埋怨,窘得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幸好老妇人适时给他解了围,道:“小阿哥,你是客人,不需动手,再说了,你个男人家的,这些活哪能干得了?还是让她们两个女娃娃弄就行了。”凌云霄嘿嘿干笑几声,乐得有台阶可下,赶忙又坐了下来。 待阿侬两姐妹将饭菜做好,天色已黑,四处漆黑一片。 阿侬点上灯,将碗筷摆好,便招呼凌云霄进桌。凌云霄行了一天的路,早就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之极,此时一听开饭,早就窜到桌边,只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无非就一些农家常见的菜肴。 老妇人有些歉意道:“山中穷苦人家,没什么好菜招待小阿哥,讲究吃点吧,填饱肚子就成。” 凌云霄忙道:“婆婆客气了,这很不错了,晚辈也非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这些饭菜正合口味。”说着夹起一片焖烧豆腐皮放入嘴中,顿时双眼放光,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碟焖烧豆腐皮,吃在嘴里,竟是香脆可口,咸淡适中,味道极棒。他见一道寻常普通的豆腐皮竟烧得如此好吃,料来别的菜肴肯定也不差到哪去,又尝了口蜡骨肉,却是肥而不腻,瘦而不干,入嘴嫩滑爽口,竟似鲜肉一般,毫无半点熏肉的火烟味。如此手艺,比那些街肆酒楼中的大厨也不甚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云霄不禁赞道:“好手艺,好味道!”心里暗道:“菜肴原料及其简单,佐料也无非就一些油盐酱醋而已,却烧出如此美味,这两姐妹当真不简单,若是谁家男儿娶到她们,可就有福了。”想着间不禁偷瞧阿侬一眼,却恰巧阿侬也正朝他望来,四目相对,凌云霄又是心神一荡,不敢再瞧,忙忙转望他处。 阿叶给他面前空碗斟满了酒,酒色深黄,其间夹杂着淡淡的蜂蜜之香,凌云霄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妇口中所指的蜂蜜酒了,嘴馋不已,只是念及肚中蛊虫,不知它们脾性,若是喝下了酒,使它们失控发起了疯来,岂不咬烂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命呜呼? 祖孙三人见他迟迟不动碗,以为是嫌弃酒水不好,可瞧他盯着蜜酒的模样,又似极馋,面上神色古怪得紧,不免有些奇怪,阿侬怒道:“要喝就喝,不喝拉倒。”说着伸手过来就想取碗。 凌云霄忙忙用手压住了碗,苦着脸急道:“且慢,阿侬姑娘,我有话要问,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 阿侬缩回了手,不耐道:“喝酒就喝酒,还偏那么多废话,问吧!” 凌云霄犹豫良久,老妇人笑道:“小阿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着人多之面不好说出口?若是如此,老太婆和阿叶先行暂避,让你们说个痛快。” 凌云霄面色一红,知她们误会了,若再不说,可就误会更深了,当下忙道:“没事,没事!只是想问下阿侬姑娘,她放在我身上的蛊虫和这酒有没有冲突,喝下去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此话一出,包括阿侬在内祖孙三人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良久均做声不得。凌云霄瞧她们样子,也是弄得满头雾水,一塌糊涂之至。 阿侬突然抚腹弯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右手指着凌云霄点了几点却是说不出话来。老妇人笑骂道:“你这个疯丫头,正经点,你到底说了什么话骗了这个小阿哥?” 阿侬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但刚想开始说话,一瞧到凌云霄那副无辜之样又有些忍俊不禁道:“阿婆,我那都是吓他的,哪知道他竟是当真了,他是我请上山的客人,怎会放蛊害他?这家伙,真是傻到家了。”说完又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凌云霄猛一抬头,一碗酒就落了肚,不待阿叶再倒,他已取过那盛酒的缶罐,一口气咕咕咕就是几大口,打了个酒嗝,接着也跟着傻笑起来,脸红似火,不知是酒意还是窘意? 几口酒下肚,酒意壮胆,凌云霄也不再拘束,任由阿侬在旁不断取笑,他均来个不应不答,只是左一口菜右一口酒吃喝不停。也实在是饿极了,再加之肚中根本无虫,心情畅快,那吃相就如饿鬼投胎,甚是不雅之极,直把祖孙三人逗得欢笑不止。 也不知吃到何时,菜肴已空酒水已尽,凌云霄方觉得眼皮沉重,头昏脑胀,睡意阵阵袭来,耳边传来老妇人的声音道:“让他睡去吧,免得夜里那些物事来了惊吓住他。”接着眼前一黑,竟已沉沉睡去。 凌云霄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一睁眼,已见自己躺在竹榻被褥之中,窗外日光明媚,映得室内白皙一片,耳边传来百鸟争鸣之音,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心下估摸着时辰,只怕已经过了巳时了。 凌云霄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心中暗暗惊道:“昨夜那酒性好烈,怎么睡了一夜竟然未曾全醒?”用手在被褥中一摸,哎呀一声,翻坐起来,打开被褥一瞧,身上除了件底裤之外竟是体无寸缕,这一惊非同小可,凌云霄额上冷汗淋淋,极力想回忆起昨夜之事,又哪记得起来? 心中不由叫苦连天,思道:“屋中除了我之外,全是女人,若是那婆婆帮我宽衣解带,那还好点,若是那两姐妹……,完了完了,便宜都让阿侬那小姑娘占尽了。”心中惶然不安,只盼不是她们两姐妹帮忙脱的衣物就好。 门帘一掀,一个小男孩闪了进来,见他仍在床上怔怔出神,转头对着外边高喊道:“阿姐,他醒了!” 外边传来阿侬声音道:“他醒了?怎么醒那么快?”语气中似乎有些奇怪。 凌云霄被这男孩声音吓了一跳,又怕阿侬闯了进来,忙忙想寻衣穿上,可找来寻去,屋内除了此张床榻之外,四处空空如也,哪有半件衣物?他心有不甘,又在床上床下搜寻一番,终是一无所获,只得又缩回被褥之中。 男孩奇道:“你找什么?” 凌云霄低声道:“我的衣裤,不知飞哪去了?” 男孩答道:“我阿姐正在外边烤着呢。”言毕又对外边高声道:“阿姐,他找衣服!”凌云霄见他开口,心知要糟,但已是来不及阻止,只得把身子又往被褥中缩了一缩。 阿侬在外边答道:“就快好了,一会你出来拿了给他。” 男孩叹了声气,盯着凌云霄道:“阿姐她对别人都好凶,可惟独对你真好,昨夜怕你受到惊吓,在门外守了一宿,还帮你洗了衣服,现在还在帮你烤着衣服呢!” 凌云霄听到衣服二字,面上又是一红,双手不由自主捻紧了被褥,将身子裹得更紧些。 门外传来阿侬骂声道:“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呐?谁帮他守夜了?阿姐只是昨夜喝多了睡不着,到处走走罢了,你再乱说把你舌头挖出来。” 男孩嘻嘻一笑,返身跑了出去,只听外边脚步声起,两人步伐声此起彼伏,一重一轻,男孩笑声不断,往门外移去,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 隔了一会,只听阿侬声音在外边复又响起,道:“这小兔崽子跑得真快,再打两屁股才解恨。” 阿叶的声音笑道:“你把阿弟打跑了,一会谁给凌小哥送衣物去?” 阿侬气哼哼的道:“有什么,大不了我自己去送就是。” 凌云霄这一听之下可是骇得全身冷汗直冒,忙忙高声喊出去道:“不用劳烦阿侬姑娘了,你直接丢进来即可。” 只听外边阿侬哼了一声,门帘一卷,一包衣物丢了进来,不偏不倚,正摔在床榻之上。凌云霄拿了过来,手脚并用匆忙穿于身上,下了床一瞧,却是套苗民服饰,不过倒也合身,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寻来的? 心中正疑惑,外边阿侬轻咳一下,道:“你穿好没有?” 凌云霄忙忙答道:“好了,好了!只是我的衣服呢?” 门帘一开,阿侬已移步进来,左瞧右瞧打量一番,笑道:“还算合身,你衣服没干透,我取了我阿爷年轻时的旧衣来,你先穿着吧。” 凌云霄惊道:“你不怕你爷爷责怪与你么?” 阿侬转身行了出去,边走边道:“怕甚?不就几件旧衣服么?出来吃些东西吧!” 凌云霄跟她行了出去,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玉米粥,旁边尚有一小碟炒辣椒,辣香味扑鼻,闻着倒是令人食指大动,无奈凌云霄宿醉未醒,根本毫无食欲。 阿侬瞧他坐着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犹如生病一般,不由关心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凌云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能是昨夜那酒后劲太足,到现在都醒不过来的缘由吧?” 阿侬闻言一笑,已知原因,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寻药去。”说完捂嘴偷笑着匆匆奔出门去。 凌云霄见她笑得甚是狡黠,心中隐约明白了些,暗道:“想来那酒里肯定有些问题,按我酒量,不至于一缶就醉,醉了不醒的道理。”想到这里,他转头对着正在火塘边帮他烘烤衣物的阿叶问道:“阿叶姐,昨晚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酒?酒性如此之强?” 阿叶抿嘴笑笑,低着头顾自摆弄着那些衣物,却不答话。 凌云霄不依不饶继续追问着,阿叶初时如何都保持缄默,来个不应不答,只是后来被问得烦了,只好低声支支吾吾道:“里边……里边放了点……东西,是想让……凌小哥你能睡个好觉,这东西对身体无害的,就是……估计……”估计了良久也估计不出什么来。 她这边估计良久,凌云霄那边更是急得直搓手,他本就是个急脾气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脾性,猛地站起道:“阿叶姐,你再不说可就憋屈死我了。”嗓门不自觉的就高了上去,阿叶给他这么一吼,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你吵什么吵?你不知道我阿姐平素就胆子小么,你这么大声,想吓死她啊?”阿侬手捧着一碗浓汤行了进来,行到凌云霄身前,没好气的递给他道:“喝下去,喝了就没事了,我来说给你听。” 凌云霄面一红,知道自己失态,忙忙和阿叶赔了不是。接过碗一瞧,却是一碗生汁汤,汤色碧绿,入鼻青腥,甚是难闻,也不知是用何植物熬制而成的?不禁有些迟疑,口中道:“这……?” 阿侬不住言催促道:“喝吧,这叫醒脑汤,是昨晚我放到你碗中醉神散的解药,一喝下去就解了醉神散的毒性了。” 凌云霄喃喃自语道:“醉神散……?”一仰首,皱眉苦脸的就将醒脑汤一饮而尽,这汤闻着难受,味道倒是不错,入喉清凉甘甜,不到半刻钟时辰,凌云霄已觉得头脑清醒许多,不像方才那般昏昏沉沉了。 待精神状况良好,凌云霄用过早餐,忍不住问道:“阿侬姑娘,你怎么在我酒里下了醉药了?” 阿侬想了一会,笑答道:“你初来乍到的,有些事不好和你明说,怕吓着了你,所以给你下了醉药,你一醉过去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反而图个安心,能睡个安稳之觉。” 凌云霄有些恼怒道:“什么事情不能明说的?我又不是三岁娃娃,胆子哪有如此之小?你们还当真太小觑我了,若我是小胆之人,也绝不敢独自一人出门行这远路了。” 阿侬见他脸色沉闷,忙忙赔笑道:“算是妹子我做错了,凌哥哥你可别生气。”停了一停又道:“其实这还不是为着你好,你一个客人家,寨子中的事你少知道一事好一事,反正我今日就送你下山,过了今日你继续行你的路做你的事去,有些事情知道和不知道都没太大分别的。” 凌云霄坐在矮凳上,懒洋洋的将身子依靠在饭桌边沿上,两手反搭着桌面,眯缝着眼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很重,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就非要打破砂锅弄个明白不可,如今既然知道你寨子中有些奇怪的事情,那就非得要瞅上一瞅,所以嘛!这山,我还不下了!” 阿侬急得直跺脚道:“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不明事理呢?,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越多对你这个外人越没好处的,听妹子的话,今日就下山吧。” 凌云霄抬眼望着屋顶,嘴中哼着小调,对着阿侬的劝解全然不理不睬,翘着二郎腿还一点一点的,纯属一副无赖扮相。 阿侬瞧着他那可恨样子,火从心起,快步行上前去,一脚就踢开了那饭桌,凌云霄身子失了依靠,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阿侬气哼哼的转身行出门去,凌云霄从地上爬起,冲着她的愈行俞远的背影喊道:“我是坚决不会下山的。” 阿侬脚步不停,去得远了,远远传来她回话道:“由着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凌云霄待阿侬背影转过一个屋角完全看不到了,行到阿叶身侧坐下,左顾右望一番,神神秘秘低声问道:“阿叶姐,昨晚……昨晚……”咬了咬牙,似下了天大的决心继道:“谁扶我上床睡的?这个问题着实困扰得我头疼得紧!” 阿叶脸一红,道:“阿婆叫来阿尼兄弟扶你进去的,还交待他帮你换下了那身脏衣服,拿出来阿侬妹子就取去洗净了,怎么了?” 凌云霄心中一喜,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般,淡淡道:“没事了,问问而已。”站起身背着手施施然走到门边,望着远处山尖,心头暗道:“原来如此,害我虚惊一场。”心神安定下来,方才记起怎么不见了那老妇人,又转首问阿叶道:“婆婆呢?怎的不见她老人家了?” 阿叶道:“阿婆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凌云霄奇道:“怎么你没一起跟着去?” 阿叶低下头良久,方抬起头叹了口气,幽幽答道:“长辈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是不能跟着去的。”语气哀怨,似另有隐情。 凌云霄虽和异性接触得少,但也深知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既然对方不愿再说,再问也是无益,当下缄口不语,只管眺望远山,打量着周边的情形。 一个衣不遮体,生得瘦骨嶙峋,面上胡须倒不少之人站在远处一家屋角下对着他探头探脑好久,凌云霄装着看他不见。他望得久了,急急跑上前来,站在台阶之下,冲着凌云霄问道:“上边的兄弟,可是昨夜上山的贵客?” 凌云霄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仔细回想一会,记起是昨夜曾在门外喊话的那位。凌云霄双目注视着他点点头应道:“正是,不知你是……?” 那人一喜,又向前跨上两级阶梯低声道:“我奉本寨族长之命,特来请贵客过去一叙。” 凌云霄心道:“这族长想来就是阿侬姑娘的爷爷了,听老阿婆的意思,这族长对我可是不怀好意多少,还是不去为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寻思道:“他到底是这个寨子的首脑,若是不去,让他在寨人前失了面子,虽说有阿侬几人护着,但想安生的在寨子中待着,可就不大容易多少了。”心中矛盾,不知到底该去还是不去? 屋里阿叶听到门口那人话语,忙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行到凌云霄身旁劝道:“阿婆出门时交待过,不能让你在寨子中四处乱走,可别跟着他去啊。” 那人听了阿叶的话语,笑道:“阿叶妹子,他一大活人,怎么能闷在屋里不出来走动走动?再说,阿公请他,又不见得把他吃了,怕甚?” 阿叶低着头,不敢瞧看那人,低声骂一句道:“卯达弄,都是你使得坏。”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转身又回到火塘边默默想着心事不语。 凌云霄笑道:“阿叶姐,你不要担心,我自己寻思着,还是去见你家爷爷为好。”说罢抬脚就往楼下行去,阿叶轻呼一声,想站起阻止,可想到男女有别,凌云霄执意要去,自己如何拉得住?终究还是坐着不动,心中只得干着急。 “卯达弄,你这个老光棍,又上这来想使什么坏事?”阿侬的声音已在不远处响起。 凌云霄和那人同时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阿侬一脸气鼓鼓的正往这边急步赶来,走到近前,从地上拾起一截残木,劈头盖脸的就朝卯达弄打去,卯达弄不敢还手,只得东躲西让,被揍得声声唉哟不断,哪还敢留在此处,一溜烟跑得远了。 阿侬打跑了那人,丢了手中木头,蹬蹬蹬走上楼梯,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凌云霄的手就拽拉着他重回到屋里。 一到屋里,不待凌云霄说话,她已经自顾说开了,道:“凌阿哥,你必须今天就得下山。” 凌云霄笑道:“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就为这个?那我要是不下呢?” 阿侬急道:“这么吧!我也不瞒你了,昨晚寨子中又死人了。”此话一出,坐在火塘边的阿叶轻呼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似是有些惊惧。 凌云霄“哦?”了一声,道:“和我有何干系?难不成你们寨子中的人冤枉是我干的?那我更不能走了,总得让我洗清嫌疑方可下山,否则一辈子背着杀人这不明不白的罪名,我可不干!” 阿侬道:“倒也没人冤枉你,因为这寨子里死人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下山为好。” 凌云霄头摇得似拨浪鼓,边摇嘴里边道:“不成不成,你们姑娘家的都不怕,我个大男人怕什么?再说不就死人嘛,也不是没见过,有么好怕的?” 阿侬叹了声气,拉着凌云霄坐到火塘边,柔声道:“阿哥,既然如此,我就把事情和你明说了吧,等我说完,你若是坚持还留,我也绝不勉强你。” 凌云霄见她神色凝重,知道她要说之事只大不小,也不答言,静待下文。 阿侬拨弄了下火塘中的炭火,让火烧得旺些,方道:“凌阿哥,你也知道我们素来和山下汉人不合,千年以来兀自争斗不休,各有胜负。汉人仗着人多势众,强打硬冲,我族则依靠山形地势,再加一些咒法护身,倒也守得个旗鼓相当,勉强维持均势。但在这长达千年的争斗中,汉人人丁兴旺,无穷无尽,而我族渐渐势微,逼不得已渐打渐退,退到高山之上或是一些人迹罕绝的深谷中躲藏,远离世间苟延残喘,只求保命而已。好在近百年来,汉人也渐渐开化,其中也不乏很多开明人士,在他们的从中斡旋劝解下,汉人不再像古时一般对我族人穷追猛打,平时相见倒也互不相犯,各自相安无事。不过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你想想看,千年恩怨,双方死伤甚众,积怨沉重,岂能轻易化解得了的?”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言语中颇多无奈。 凌云霄无语,千年仇怨,也正如阿侬口中所言,已非人力所能左右得了了,相斗双方,估计得有一方死光死绝方能算了。 阿侬停了会,继续道:“明里虽然相安无事,暗里还是互斗不休,天天死人也是常事。但汉人死上几个无痛无痒,而我族人丁凋零,每死一人就少上一份力量,延续直到今日,我族中能有千户人家的大寨子也不过寥寥几个,若说还能保持姓氏完好的大寨子更是只有两三个而已,其中一个就是我们这个卯家寨,还有离此地五十几里地远的翁家寨,据说还有一个尤家寨,我可没见过,长辈对此寨也不多说起过,所以有也权当它无吧。” 阿侬又拨弄了一下火堆,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对凌云霄笑了笑,道:“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阿哥莫怪,我说这些,主要是和现在寨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 第三章 苗家三术 “汉苗之争,汉靠的是人力,苗靠的是法力,汉人人多,自不必说。苗家所谓法力,一为蛊,二为鬼,三为咒,靠此三样法宝,才能在强势之前勉强自保。”阿侬眼望火堆轻言道。 “哦?这三样法术,除了第三样的咒我还勉强了解之外,其他的愿闻其详!”凌云霄不解道。 阿侬答道:“其实汉人中也多有道法高深之人,若是单以咒术伤人,根本难以自保,苗家祖上迫于形势,只得另开炉灶,历经数百年的探研,花费了无数苗人前辈的精力与性命,终于在咒术的基础上炼制而出蛊术和鬼术另两种保命法宝。” 阿叶在旁轻言道:“凌小哥,你的衣物烤好了,现在要么?” 凌云霄此时正听得入神,哪还顾上什么衣物,随口道:“先放一边吧,听阿侬所说之事要紧。” 阿叶哦了一声,道:“那我帮你折好,放到床上去,一会你自个去取吧。”说着拿起那些衣物,也不待凌云霄答话就快步行到凌云霄所睡的房间之内。 阿侬眼望着阿叶的背影隐没在房里,轻声道:“可怜的阿姐!” 凌云霄也跟着她望去,只见门帘晃动,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若是如此,我去叫她不要弄了,我自己来就行。”说罢便要起身。 阿侬微摇摇头,制止道:“我不是说这事,你不要去了,让阿姐一人清静清静,一会听我说完了你就明白了。” 凌云霄低声问道:“这事和阿叶姐也有关系?” 阿侬点点头,道:“她是被牵涉进来的,难于脱身了,像我那大阿姐一般……”眼眶一红,已说不下去。 凌云霄见她面转向一边,不给他看着面目神情,但呼吸声急促,似在极力掩饰悲意。凌云霄心底明白,这姑娘定是想到什么伤心之事了难忍悲伤之意,却又不想让他知晓,所以才这般模样。心中思道:“阿侬表面看起来如此刚强的女孩,其实内心也有其脆弱的一面,想来令她心中伤悲之事,应是和她口中的那个大阿姐有关,难道也和这个性情温和内向的阿叶姐也有关?”想到此处,不由一惊,虽心中好奇,也不敢出言相询,只得默默坐在一旁等待。 也就片刻功夫,阿侬转回头来,凌云霄见她面色平淡,好似无事人一般,心中暗暗佩服,若是心力不坚之人,想上伤心之事,哪能那么快就能恢复平静如常。 阿侬继续言道:“这蛊术又分为毒蛊和虫蛊两种,卯家寨盛行所用之术就是虫蛊,就是将天地间一切可用的虫物加于利用,使它们炼化成为可以制敌于死地的致命物事,凌阿哥,你头先也见着了,我用那些绿虫将那几名大汉致死的经过,你想想看,世间虫物何其之多,数不胜数,若是拿来害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凌云霄闻言点了点头,道:“利用虫物作为武器,当真是令人防不胜防的,想想都不寒而栗。” 阿侬道:“此法虽然厉害,但虫物也极其难炼,其中过程甚是繁琐,而且弊处也极大,我也就不一一道来了,况且我们本意只是自保,无意害人,所以也不会对汉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要他们不来招惹,也就无事了。” 说到此处,她右手手掌一翻,一只绿虫赫然在目,她盯着手中虫子,缓缓道:“可恨那些汉人,仗着人多势众,火器锐利,仍是处处刁难加害我苗家族人,逼不得已之下,虫蛊只得屡屡使用,我这只虫儿,也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汉人的血肉了。” 她说得轻淡,凌云霄却听得汗毛直竖,再看她手中怪虫,身圆肉厚,只怕都是吞食生人血肉养肥的,不由感到一阵肠胃发酸,脊背发凉。 阿侬瞧见凌云霄脸色发青,知他惧怕虫子所致,莞尔一笑,手一翻,已收起蛊虫。凌云霄强咽了一口水,道:“那毒蛊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阿侬瞧他样子,笑骂一声道:“还大男人呢?对只虫子怕成这样?”脸转往火塘,脸上似有恨意,语气沉冷道:“那毒蛊是翁家寨子的拿手好戏,哼!其实还不是从虫蛊中演变出去的,有什么了不起。” 凌云霄小心翼翼问道:“阿侬姑娘,听你语气,似乎对那翁家寨颇多不满?” 阿侬冷道:“说起这翁家寨子,我打心眼里就来气,本来苗汉之争,我们就不占什么优势,处处受制于人,这种紧要当口,同是苗人的份上就应该同气连枝同仇敌忾才是,他们倒好,反而落井下石,仗着自身处于深山密林之中,汉人鞭长莫及一时半会的还找他们不着,竟摆起谱来,以苗人领袖自居,让我们这些经常和汉人发生正面冲突的寨子向他们缴纳财物,甚至是女人,他们方出人出力与我们一起联合抗敌。”说到此处她狠狠将一大段木柴丢入火塘中,直搅得塘中火星四溅,木灰飞散,可见她对翁家寨怨气不小,可以说是恨之深切。 凌云霄道:“他们摆的这谱的确好大,只是他们难道不明白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 阿侬恨声道:“他们能明白的话,日头都打西边出来咯,哼!若论两寨实力,也不见得我们卯家人就怕了他们,真打起来,毒蛊又能算什么玩意?若不是大敌当前,为保我卯家一脉不至于被汉人所亡,寨中长辈只得委曲求全,也就全应了他们。可怜我那大阿姐,就成了这种肮脏交易的牺牲品,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二姐了。” 凌云霄大怒,一掌拍在大腿上,骂道:“如此趁火打劫之事,和强盗有何区别?还论什么同族同脉?简直是猪狗不如!” 阿侬道:“过几日就是要把二姐送过去的日子,我阿婆阿爷他们俩老互相怄气斗了大半辈子,阿婆从来不去求过阿爷什么,今早阿婆就是为了此事专程去找了阿爷,央求他改了此条协议,到此时还没回来,想来又谈不拢了,按俩老的脾性,估计此时又得大打出手了。” 凌云霄大惊,道:“婆婆都如此年纪之人,还能打得动么?若有个闪失,岂不危险之至?” 阿侬浅笑道:“你也太小看阿婆了,她不出手还好,一出手的话全寨估计也没谁是她的对手,和阿爷斗了几十年了,气归气,怒归怒,总归还是两口子,两人彼此间手底还是留了情的,放心,没事的。”她虽宽言慰藉着凌云霄,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愁。想那十二年前,她尚在幼时,阿婆阿爷本来何其恩爱,只因阿爷违心答应了翁家人的要求,大阿姐被送去翁家寨子之时,阿婆也是这样子气冲冲的去找阿爷理论,结果理论不成,两人大打出手,那阵仗,她至今记得,惨烈无比,若不是当时尚有一祖叔辈的人物在场,只怕两人间已有一人魂魄西去。从那以后,两人竟是分道扬镳,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如今和那年一模一样,只不过是大阿姐变成了二阿姐,阿婆又是这么气冲冲的去了,只是如今他们两人已是寨中辈份资格最老的人,还有谁能劝解得住? 凌云霄见她双手抱着足膝呆呆地想着心事,默不作声,知她心中有着难解的心事,忍不住出言询问道:“怎么了?” 阿侬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刚才我说到哪了?”也没等凌云霄答话,她已自顾道:“哦!说到翁家毒蛊,算了,不说他们了,说来只能徒增火气。还是说说那鬼术吧!这鬼术,也就是如今寨子中怪事连连的关键所在了。” 阿侬道:“这鬼术,顾名思义,就是和鬼魂有关,也是分为两种,一种是请灵上身,与施法者二者合一,借鬼魂之力增强自身的功力,瞬间之内庸夫都能变成强者,听来此法甚好,其实弊病甚大,若施法者自身法力不足于压制上身魂魄,必遭反噬,就算功力再强又如何,已是成了行尸走肉。若施法者法力高强压制得住不被反噬,一旦身上魂魄离开,施法人也是精力耗尽,轻则成了废人,重则必亡不可。我知道此法你们汉人中也有人会用,施法者应该是被你们唤做什么乩童的吧,所施之法被称为邪法而不屑一顾,唉!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使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术?我族中人也是甚少使用的,毕竟不管如何,一旦使出,自身或废或亡,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凌云霄暗道:“是了,那安然临死之前所使的就是这种法术,想不到竟是苗疆之地流传而出的,怪不得师父会叫我来这云贵查探乩童的消息,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也早就知道此等邪法的诞生之处了。”一念及此心头大喜,又想道:“好运气,想不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给我来到苗寨之中,总好过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既然知道了来源之处,再查那些乩童的消息想来也是不难了,也算我福大命大,真是机缘巧合啊。”想到这里不禁呵呵自顾笑了起来。 阿侬见他呆呆坐着出神,突然就傻笑起来,有些惊奇,问道:“我说这鬼术,你见很好笑么?” 凌云霄忙忙止笑,不好意思道:“没,只是心中想到一些别的喜事,情不自禁就失态了,阿侬姑娘,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阿侬抿嘴一笑,继续道:“另一种鬼术就是养鬼术。” 凌云霄一惊,道:“养鬼?” 阿侬点点头,道:“就是将未及出生就胎死腹中的胎儿或已是出生不久便已夭折的新婴之灵取出,施法封于坛罐之内,每日施法者用自身精血加于喂养,待它们长成魂魄之形便将其放出,因它们身上怨气极重,一旦出罐,性情暴戾,嗜血成性,端是凶残无比,但对种养它们的施法者极其听话,一生只听命于施法者一人,反过来也就是说,只有施法者本人才能降伏住他们自身所养的鬼仔,也正因如此,才给日后留下了极大的隐患。”阿侬叹了声气,继续道:“为了抵御汉人,祖上苗家人几乎个个都会养鬼仔,然后拿到山中放生,让它们在山中自行游荡,吞噬那些黑夜里擅自闯入山中的汉人。初时倒还没什么,也给山下的汉人带来极大的震慑力,让他们不敢趁夜上山搞那偷袭之事。施法者一旦自知命不长久,便会进山收回自家的鬼仔,然后将其魂魄打散,将它们毁灭殆尽。” 凌云霄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问道:“为什么要灭其魂魄呢?既然如此防范妙法,留着岂不更好?” 阿侬道:“因为鬼仔只听命受制于施法者本人,若是施法者一死,将无人能够制住那些鬼仔,到时候它们好坏不分,乱咬一气,岂不坏事?” 凌云霄听得明白,点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个大弊处。” 阿侬冷道:“简直是大大的弊处,若是施法者自身知道大限将至,当然还能够收回自家的鬼仔,但若是不知呢?你想想看,汉苗相争,打到白热化之时,每日都有人死亡,都是突然暴毙之人,哪能顾得上自家鬼仔?如此下来,积少成多,那些死了主人的鬼仔自然而然就成了无主孤魂,再也无人管制得了它们,整夜在山中游荡,遇到生灵便群而攻之,连我族中人再也不敢在山中留宿或是赶夜路了。” 凌云霄“啊”的惊呼一声,道:“的确是不大妙了!” 阿侬道:“传到我祖爷爷那辈,山中无主鬼仔实在是多不计数,已经严重危急到寨子中人的身家性命,唯恐再如此下去,只怕总有一天局面无法收拾,酿成大祸,便下令禁止私养鬼仔,若是违禁,便遭金蚕缠身,痛苦三日方能死去。此令一出,便再也无人敢私养鬼仔了,只是前辈留在山中的鬼仔实在太多,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所幸寨子周围禁咒甚多,它们也不敢入来胡作非为。到了我阿爷这辈,也一直相安无事,只是从前年起,寨子一到夜里,就连续发生怪事了。” 她顿了一顿,望着火堆陷入深思之中,凌云霄知道要说到正题,不敢插言打扰。 阿侬望着火堆良久,抬起头来深深叹了口气,道:“刚开始时,根本无人注意,寨中死人,无非就生老病死,再是自然不过了。可过了一阵,就觉得不太正常了,每逢月圆之时,就必有人死去,而且所死之人,有老有少,若说自然死亡,哪有如此规律?寨中长辈们仔细想来,凡是月圆之夜,必是咒法减弱,魔灵滋生的时日,是不是寨外鬼仔所为?但想来归想,又觉断无可能,咒法虽弱,但阻碍鬼仔还是可行的,猜测一番,也没什么结论,只能到下一月月圆之夜加强巡视便可。可又到了新的月圆之夜,无论如何加强巡视防范,总是不断有人死去,如此反复直到现时。寨中人议论,是不是祖辈中人曾有人在寨中种下了鬼仔?可这么一说,又太牵强,寨中种下鬼仔,哪有经过数百年才出来害人的道理?不管怎么说,每逢月圆,月月有死人,昨夜,又是个月圆之夜,所以只能醉倒了你,若碰上什么不测之事,还不至于惊吓到你。” 阿侬转过头来,望着凌云霄道:“你现在已经明白了,还要继续留下么?” 凌云霄不敢与她对视,望着火塘,又随手拾起一段木柴,抛入炭中,瞧着忽长忽短的火苗,缓缓道:“我还是不下山的。”停了一停,复道:“难道,你们没想过,真是鬼术作怪么?” 阿侬闻言一惊,不解道:“你怀疑是人为?怎么可能,寨中人家都是一脉相承,血浓于水,怎么可能加害于自家亲人呢?” 凌云霄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所以为了探查真相,我觉得我更不应该下山,至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阿叶走了出来,坐到阿侬左侧,轻声问道:“昨夜是谁家死人了?” 阿侬两手挽住阿叶手臂,双手紧握着阿叶右手,道:“阿姐,你别怕,过几日谁来接你我杀了谁,死也不能叫人把你要了去。” 阿叶淡淡笑了笑,轻言道:“傻丫头,能不去么?阿姐知道你有这份心就知足了,可不能为阿姐做什么傻事,不然到了那边,都放心不下你。” 阿侬将头靠在阿叶肩上,闭上眼,微微笑道:“阿姐,我不舍得你走!” 凌云霄听阿叶之话,心头咯噔一下,隐隐觉得她所说的那边不会是翁家寨子那么简单,一般性情内向之人所做之事也非常人所能揣测的,只怕那天会出什么大事也说不定。 阿叶仍是轻言轻语道:“妹子,你还没说呢,到底谁家死人了?” 阿侬答道:“寨子东头的二嫂子,死状和前人都一样,甚是恐怖!” 凌云霄奇道:“有何恐怖之法?说来听听!” 阿侬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没亲眼所见,倒不是害怕不敢去看,而是因为在我们族中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像这种不明原因突然暴毙之人,身上俱多怨气,若是有别的生人在旁,怨灵必将附上他身,将其缠住,倒霉一生,所以死了人的人家一般都是直接将死者抬去烧毁了,旁人都是见识不了的。” 凌云霄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奇怪,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他们死状恐怖?” 阿侬笑道:“还不都是听旁人说的,一传一二传二的就传到耳边了,不过这种说法也大多以讹传讹居多,不能全信,我只是把我听到的告诉你就是,据说那些遭恶之人临死前如同疯癫,乱冲乱撞,力大无比,旁人都阻挡不住,直到自身力竭倒地为止,但却不会直接死去,还在地上痛苦挣扎一番,双眼凸突,七窍流血不止,一直流到血干方才死绝。” 凌云霄咂舌惊道:“若说得是真的,这种死法的确太过恐怖。”稍加思虑,又问道:“那昨夜刚死那人烧了吗?” 阿侬摇头道:“不知道,她是寡妇,刚嫁过来丈夫就死了,现在又轮到了她,家里无人,不知道寨中人抬她尸身去烧了没有?” 凌云霄道:“能带我去看看吗?若是没烧的话我倒要好好瞧瞧。” 阿侬姐妹闻言齐齐惊道:“你要去看那具尸身?” 凌云霄点头道:“正是,我学过几年仵工,对尸身查验也有些心得,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到底是人为还是鬼作?”此话半真半假,他师父厉先生不但精通阴阳,而且还是个医学圣手,平时替人看风水之时也多帮那些家里突然死了人的人家查验尸体,究竟死于何因。凌云霄自小就聪颖过人,跟随师父久了,在旁也看得多了,多多少少也会了些皮毛,精通是谈不上,略懂还是有的。只是他怕阿侬姐妹俩人骇于风俗流言不让他去,就说自己曾做过几年仵工,这谎吹得又有点过了。 阿侬喜道:“你真做过仵作?那太好了,我们寨子中就是缺少会查验尸体之人,这些活历来都是汉人会做,我们哪请得动他们,如今你来了,倒可以好好探查一番了,若真是查出人为来,哼!”冷哼之后,便不再出声,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门口楼梯处传来哚哚哚拐杖点地声,阿侬姐妹两稍稍细听一会,面呈喜色,同声道:“阿婆回来了!”双双赶忙奔到门口,随着一声咳嗽,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点缓慢行了进来,姐妹俩抢上前去扶住,不住朝老妇人身上打量着。 老妇人笑骂道:“瞧什么瞧?阿婆身上少了一胳膊还是缺了一腿?” 阿侬瞧了一会,未见有何异常,喜道:“谢天谢地,什么都不少,阿婆您健康着呢。”突然又是一惊,吐舌道:“那阿爷岂不是很惨?”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那死老鬼知道自己理亏,死活不敢见我,也不知道躲哪去了,我寻遍了整个寨子,他踪影全无,让他躲吧,躲上一辈子不敢露面才好。” “原来如此!”阿侬轻声自言道,与阿叶相对一笑,心中甚喜,两老只要没打起来就好。 老妇白了她一眼,道:“瞧你样子,好像很是高兴啊?找不着那死老鬼,过几日你阿姐就要被接去翁家寨子了,瞧你还高兴么?” 姐妹两闻言皆是黯然,只盼着两老不要见面才好,可若是不见阿爷,阿叶被接去翁家寨子又是板上钉钉之事,更改不得。 凌云霄行至老妇身前,行了一礼笑道:“前辈如此高龄,身子板还是这么硬朗,着实令晚辈佩服不已。” 老妇人笑道:“你这小阿哥,说话怪甜的,也别拿话奉承老人家了,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二狗家媳妇的身子还在西山头的荒地里搁着呢,要想去瞧可得赶紧,晚了可就没了。” 凌云霄大喜,忙忙和老妇人抱拳作揖道了谢,抬脚便想出门,老妇人急道:“慢着!” 凌云霄停步惑道:“怎么?前辈还有何事?还是不想让晚辈前去?” 阿婆笑着说道:“年轻人就是急性子,你这么出去别说见着那尸首,就连寨子中都通不过,再说,你知道西山在哪吗?让阿侬带你去吧,有她在,你也好有个照应。” 凌云霄大悟,连连点头喜道:“甚好,甚好!还是前辈考虑周全!”说着呆呆瞧着阿侬,眼神中满是期待,像是怕阿侬不答应似的。 阿侬微微一笑,放开老妇之手,行至门外,回头道:“走啊,晚了可就瞧不到了。” 两人出了门,阿侬带着凌云霄七拐八折穿过寨子,直往西方行去。凌云霄身上穿着为苗民服饰,倒也不再引人注意,只是近前和阿侬打招呼之人瞧他面生,以为是别寨来串门的亲戚朋友,虽有些愕然,但也不疑有他。 行了良久,两人出了寨子,阿侬抬起右手指着近前的一处山尖道:“就在那里了。” 此时已近响午,无日多云,天色看起来有些阴暗。 寨子西头山尖上,一处小荒地之中。 两三个人正在准备木柴干草之类的物事,尸首就放在离他们三丈多远的地上,裹在一张草席之中,好几道麻草绳围绕着草席捆缚着,山风微吹,周边乱草轻轻摆动,好似那团草席也跟着在颤动不已。 两人行到草席边上,阿侬道:“你在这等着,我先去和那几人通声气,不然冒冒失失打开了草席,别人可瞧不得。”说着行到那几人身边,和他们攀谈起来。 凌云霄见那几人不住朝他望来,神情俱惊又疑,听着阿侬的话又不断点头,几人交谈甚久,那几人转身退到远远一边看着,阿侬则满面笑容行返了回来,凌云霄知道她十有**是谈成了,那些人肯定是同意开席验尸。 阿侬行到他身侧,盯着草席道:“凌阿哥,你真不怕怨灵之说么?” 凌云霄蹲在草席旁,正动手解开那些捆缚麻绳,闻言呆了一呆,道:“我信,但我不怕,怨灵有么好惧的?它只能吓唬那些胆小之人,遇着胆大之人,它们可就没辙了。”停了一停又道:“你若是怕,可以和他们待在一块,我自己弄就好。” 阿侬摇摇头,面色坚毅道:“你不怕,我也不怕,我帮你吧。”说着就蹲下身子,和凌云霄一块七手八脚的把那些麻绳全解开了。 凌云霄缓缓将草席摊开,那尸赫然从草席中呈现出来,跃入二人眼中,却是面朝下背在上的俯躺姿势,凌云霄将它翻转过来,瞧到它的模样,和阿侬一起不约而同“啊”的同时惊呼出声,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那尸面部五官都扭曲得变了形状,可见死前是经过一番痛苦挣扎的。双眼凸瞪,开得极大,眼中血丝暴现,乍看之下如同长着一对赤红的血眼。嘴巴大开着,舌头伸出老长,如同吊死鬼一般。口鼻耳眼之处血迹斑斑,都已干透,但仍看出死者死前的确从这几处流出大量的鲜血。 两人定下心来,互相对望一眼,阿侬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往凌云霄身后靠了靠,低声道:“果然是七窍流血而死的,想来传言是真的了。” 凌云霄重又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起那具尸身来,嘴中道:“从口的形状来瞧,倒像是吊勒而死的,但脖颈处毫无伤痕。从面上五官来瞧嘛,又似中毒身亡,但世上有何种毒毒性如此之强,竟能让人七窍流血而亡?”说着间又抓起死者的双手揣摩着,只见十指指甲皆都向上翻开,指头内外处处是血肉模糊,还夹杂着不少木屑土沫之类的物事,看了良久,点了点头道:“死者死前肯定是极为痛苦不堪,难以忍耐之下到处乱抓乱刮,这也印证了传言说得是半点不假,死者是经过长时间的挣扎方才死去的。” 他把死者的手放下,望着尸身良久,心中思道:“表面上看,也看不出多大有价值的线索来,唉!瞧这死者也不过三旬上下,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还不明不白就飞来了横祸,当真可怜。”叹了声气站起身来,望着阿侬嘴唇动了动,欲言无语,面上神情极为古怪,似乎想说什么话可又难以启齿。 阿侬平素胆子虽也不小,但终归还是个姑娘,瞧着他的样子以为已被怨灵上身,心下还是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壮着胆子声音略微颤抖着问道:“凌阿哥,你……你没事吧?” 凌云霄摇了摇头,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阿侬姑娘,我想……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言毕右手饶了饶头,神情极为为难道:“其实,其实这事不算很难办,不过也……也又有些难办。” 阿侬瞧他说话吞吞吐吐,从他话中得知是遇上极为棘手之事才如此的,倒不是什么怨灵上身,心下稍定,笑道:“凌阿哥尽管直说就是了,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决不推辞。 凌云霄搓着手支支吾吾问道:“阿侬姑娘,你怕它么?”眼睛朝地上那尸瞟了一眼。 阿侬笑道:“死人我见多了,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方才突然之下猛不丁那么一瞧,又和传言联系到一块,有些心惊罢了,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凌云霄一咬牙,道:“那好得很,你能帮我把它的衣物尽数除去么?这个……这个需要做个全身检查才能更好的寻找可疑点,本来我做也没什么,只是死者是个女的,而且生前还是个寡妇,我一个男人家不大方便做这种事,你来替我做好么?当然,若……若是姑娘不愿也不勉强,只能把它烧了吧。”言罢望着阿侬,神情诚恳之极,期待她的表态。 阿侬初时听他说要尽数脱下死者的衣物,还是大吃一惊的,但一听他说完,知道想查明事情的原委,还真非得这么干才行,略微思考一下,行到女尸身前点头道:“我能行,凌阿哥你教我该怎么做吧?” 凌云霄见她答应,长舒出一口气,笑道:“也没什么的,就是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别漏过,都得万分认真仔细地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痕或者针刺之类的可疑之处就成。” 阿侬望了望远处蹲着的那几人,低声问道:“就在这检查?” 凌云霄知她意思,笑道:“是在这检查,不过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窥看了去。”言毕行到那几人方才堆积木柴干草之处,从中选了两根较直较长的木柴,拿了回来,又俯身抱起那具尸首,叫阿侬把尸下的那张草席取了出来,阿侬照着办了,他再将尸首轻轻放回地上。接着他在草席四角都打上了孔眼,穿上那些麻绳,一头系紧草席,一头系在木柴之上,待草席四角都系牢了,一张简陋而又实用的粗制屏风就算完成了,他才将木柴没系到草席的多余部分全凿插到地面中去,挡在女尸身前,遮得是严严实实,那边几人与他自己完完全全是瞧不到阿侬和那女尸半分半毫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草席屏风坐在地上,静待阿侬检查完后的结果,那边三人不停朝这边打量,颇为奇怪。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屏风后传来阿侬惊呼一声,凌云霄赶忙站起,快步行道屏风前,冲着里边问道:“出了什么事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有个洞!”里边传来阿侬甚为惊诧的声音道:“二嫂肚子上有个拳头大的血洞。” 凌云霄急道:“说得清楚些,详细点,慢慢说。” 里边再无声音,估计阿侬在调整自己的情绪,静了一会后又听阿侬道:“伤口如拳头一般大小,伤口四周的肉质稀烂,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但却无血。” 凌云霄不解,奇道:“什么无血?” 阿侬道:“肚皮上干净得很,伤口周围的肉色泛白,没有血迹。” 凌云霄沉吟半响,又道:“你敢伸手进它肚中去不?看看肚中肝肠脏器等物是否完好?” 阿侬沉默,似在考虑。凌云霄能理解,也不敢催逼。她虽见识过不少死人尸身,甚至很多人都是她亲手所杀,但说要把手放入死尸体中掏出肝脏等物事来,可就有些勉为其难了,不是仵作职业的人,十中便有七八不敢如此作为,何况还是一个大姑娘。 凌云霄等待良久,仍不见阿侬出声,无奈之下只得道:“阿侬姑娘,若是不愿,就不必做了,毕竟发现这个伤口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里边还是不应,但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应该是阿侬终究还是不敢下手,听了凌云霄的话又把衣物给那尸身穿上了。 隔了良久,才见阿侬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色苍白,神情难看之极,身子摇摇晃晃,看似软弱无力,迎风便倒之样。 凌云霄一见之下甚是惊诧,赶忙快步上前搀扶住她,阿侬却似无骨之人一般,软软的就瘫在凌云霄怀里。软香入怀,凌云霄心头突突突大乱,忙忙收敛心神,不敢稍有妄动,心中却七转八转寻思起来,难不成这姑娘见不得死尸?方才勉力帮他验尸,魂都被吓走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瞧她在山下杀那三名汉子之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岂是惧怕死尸之人?想来想去,只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传闻中所说的都是真的,这姑娘估计是被怨灵上身,中了邪了。 心中如此一想,再瞧阿侬之样,面色苍白,眼神无光,越瞧越像中邪,当即将阿侬横抱起来,撒腿就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冲那几人吼道:“烧尸,烧尸,快把那尸烧了。” 凌云霄抱着阿侬奔到寨前,心中记着来时的路,按着原路就急急赶回,奔行间,感觉到怀中阿侬的身子在不断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凌云霄怕是她体内怨灵又在作恶,不敢耽误,脚下使力加快步伐,只朝老妇人宅屋奔去。 寨中人见他怀中抱着一人行步如飞,快如弹丸,想要看清两人模样,他早一阵风似的从众人身旁闪过,转眼间就跑得远了。 他全力奔跑,不消多少时辰就已到了老妇宅屋,一到门口就扯着嗓子喊道:“前辈婆婆,婆婆,救命啊!阿侬估计是中邪了!”一边蹬蹬蹬就上了木梯。 屋里人听到他喊声,阿叶扶着老妇快步来到门口,凌云霄也正好抱着阿侬奔了上来,屋里两人一见阿侬模样,俱是大惊,老妇忙道:“快,快把她抱到里屋床榻上去,老身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上我爱孙之身?” 阿叶当前引路,将凌云霄带入到老妇人房内,待他将阿侬在床上放好,那老妇也随后跟了进来,阿叶对着凌云霄道:“阿婆要施法救她,你个男人家可不能看,在外边等着吧!”便把他赶了出来。 凌云霄心下惶急,在外边坐立不安,他也说不上什么缘由,只觉心头慌乱得很,害怕阿侬出事。正在厅堂中走来走去翘首以盼之时,只听里边传来阿侬和老妇对话之音,声音很低,而且说得是苗语,凌云霄半字也听不懂,但闻阿侬之声,已知没有什么大碍了,心中稍定。 里边几人叽里咕噜说着话,突然阿叶惊呼一声,便在无声息,凌云霄以为里边出了事,忙忙快步奔到门口,伸手就想要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可记得阿叶所说之话,怕老妇人施法正到关键时刻,自己冒冒失失闯进去,打扰了她,岂不是害了阿侬,心中如此一想,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心下虽急,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门外静听里边声息。 也就在凌云霄心急如焚之时,帘子一开,阿叶扶着老妇人行了出来,凌云霄忙忙相询道:“阿侬,她没事吧?” 老妇人一脸阴沉,阿叶摇摇头道:“没事,给她休息休息一阵就好。”说着间扶着老妇行到火塘边坐了下来,望着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火苗,皆都无语。 凌云霄初听阿叶说阿侬无事,心下大定,可一瞧两人神情,又有些不大对劲,心中隐约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与阿侬有关?想到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悬了起来。 心头正胡思乱想之际,老妇人转头过来对他道:“凌小哥,来婆婆这里,我有话要问你。” 凌云霄应了,行了过去坐到老妇人身旁,道:“前辈想问什么话?只要晚辈知道的一定不敢隐瞒。” 老妇人道:“你对那具尸首的伤口有何看法?” 凌云霄深思片刻,道:“那晚辈斗胆说上一说,若说得不对,望前辈莫怪!” 老妇人颔首道:“无妨,尽管实说就是!” 凌云霄道:“那伤口并不是致那女人死命之处,晚辈大胆推测,是女人死后,才出现这个伤口的。”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眼望老妇,老妇点头表示赞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凌云霄继道:“因为听阿侬姑娘描述,伤口虽大,却无血迹,这表明,这个伤口出现的时候,女人的血已然流光了,再加伤口周边肉质稀烂,由此晚辈大胆判定,是什么物事钻入女人体内,将其致死后,再咬烂其肚腹从中爬了出来,应该,应该是……”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瞧了老妇人一眼,欲言又止。 老妇人冷哼一声,接着他的话头道:“应该是虫蛊所为,是也不是?” 凌云霄不敢回答,老妇人继续道:“如果此推断成立,那么就是人为了。” 凌云霄仍是默不作声,屋里一片沉静,良久,老妇人喟然长叹一声,道:“小哥推测得不错,老身也是这么认为的,阿侬也正是看出了这点,心神大受打击,倒非什么怨灵上身。想我寨子历经千百年来,无论汉人如何软硬并施,血斗千年,始终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族人上下一心,同心协力,相亲相爱如同一家之人。料不到如今竟出了败类,使那虫蛊残害同族之人,其罪可诛,不可饶恕!”说到后边八字,语调生冷,声音恨恨。 凌云霄小心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老妇人道:“问吧!此事你是最大功臣,若不是你上得山来,只怕我们现在还被蒙在鼓中,只道真是什么鬼神所为呢。所以你有何疑难之处,尽管问来就是。” 凌云霄道:“若是人为,怎么三年了寨子中都无人得知真相呢?再说,是什么虫蛊如此厉害,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历尽万般痛苦后活活血干致死?” 老妇恨声道:“我们苗人自古信奉鬼神之说,暴毙之人一般不会查验尸身,怕遭怨灵反噬,一般都是直接搬出去就烧了,那歹人就是利用了我们这些畏鬼惧神的心理,而且心机甚深,都是选择每月月圆之夜方出来作恶,因为月圆之夜正是阳消阴长之时,使寨中人更是深信为鬼神作怪,如此一来,他屡屡作恶,次次得手,唉!可怜我寨中上上下下数千人,被人暗算了三年竟未可知,可怜、可恨、可悲啊!” 凌云霄道:“寨中之人都是精通虫蛊的高手,瞧死者之相如何瞧不出是虫蛊所为呢?” 老妇人沉默良久,方缓缓道:“此蛊狠辣凶恶之极,异于常物,一般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就算寨中长辈人物也就寥寥几人见过,如今寨中见识过此蛊的尚在之人,也不过就我和那死老鬼而已,旁人如何知晓?若不是你叫阿侬给那死者验尸,恐怕她也不知道这种死法,就是那蛊虫的拿手好戏。” 说到此处老妇人突然激烈咳嗽起来,阿叶忙忙移身过来给她捶背,轻声劝道:“阿婆,别说了吧,身子要紧!” 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待咳嗽一停,继续道:“也只怪我们思想太过于愚钝,若是给死尸宽衣解带,就算不是验尸,哪怕给它换上一套衣物也好,早就明白是虫蛊所为了,唉!好得现在发现还不算晚,今夜我就将这件事和大伙说说,让那歹人露出他的真面目,瞧他还有何话可说,哼!本来还以为他只是生性懦弱而已,想不到外表看似忠厚,内在竟是大奸大恶之人,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不一刀宰了他。” 阿叶面色煞白,低着头低声反驳道:“阿婆,事情都没有查清楚,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啊!” 老妇人手中拐杖重重顿了下地,气哼哼道:“还有什么隐情?事情明明白白摆着呢,今夜寻到他定抽他筋,剥他的皮,割下他的人头祭奠那些枉死的族人。”说到最后,面容凄苦,仿佛间又苍老了许多。 凌云霄听她语气,料来她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了,心中有些奇怪,单凭一处伤口,她就知道是何人使得手段?可细细一想,又自释然,看来寨中能使此蛊的人绝不太多,所以老妇人一猜就中,从其语气中判断,此人与她的关系还很熟稔,非比寻常。当下道:“前辈,那究竟是何种虫蛊所为呢?竟厉害如此?” 老妇人身子往下缩了缩,双手不由自主握紧了拐杖,沉默良久方一字一顿开口缓道:“金蚕蛊!” ------------ 第四章 金蚕虫蛊 凌云霄想了想,觉得这虫蛊名字好熟,口中默默念叨着道:“金蚕蛊……!”连念几遍方记得起曾在阿侬嘴里听到过。 老妇人说出金蚕蛊三字后,又是一阵咳嗽,阿叶在旁急道:“阿婆,真的别再说了,您老的身子不能在激动了,如今出了这事,您老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阿侬可该怎么办?”说到最后,已带哭音。 老妇人止咳怒道:“哭什么?你怕甚?我身子骨还挺得住!这点刺激还要不了我这条老命!” “阿婆,我来说吧,您听阿姐一句劝吧!还是保重身体要紧!”阿侬不知几时来到火塘边,坐到凌云霄身旁。凌云霄转头瞧她,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气色较之刚才已是好上许多了。 老妇人轻叹一声,眼望火堆不再言语。 阿侬正想开口,凌云霄摆手制止道:“算了,你精神大受打击,身体虚弱,我也不听你说了,反正如今知道是人为的就已经足够了,你还是好好休息才是。” 阿侬笑了笑,道:“无妨,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头难受罢了。有些事,还盼着凌阿哥帮着出出主意也好。” 凌云霄听她如此一说,也不好再出言相劝,当下笑道:“那阿侬姑娘请说就是,若是说到刺激之处,感觉身子不适,不说也可。” 阿侬面色一红,轻点点头,道:“多谢阿哥好意!”略微停顿了下,继续道:“这金蚕蛊,是苗家寨子里所有虫蛊之中最为极凶至恶的物事,被我族中人奉为万蛊之王。只因此虫蛊毒辣异常,危害极大,而且极其难炼,若是炼制者自身法力不足,炼制不成反被虫蛊所害,平常人一般不敢轻易尝试。能有资格炼制此蛊者,历来皆为族中功力高强,法力精深的长辈,不过为数也不多,数百年以来,能成功者不过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到了如今,我寨子里也只有……只有……”只有二字反复良久,却是吞吞吐吐,再也没了下文。 老妇冷声接道:“只有那死老鬼炼制出了一只,哼!没我老太婆大力相助,他能炼得出来么?可恨啊,一时不察,竟被那老鬼利用,我这是是助纣为虐啊!”神态痛恨之极,但眉宇间却有着淡淡的哀伤。 凌云霄听她二人说完,惊得是目瞪口呆,久久发不出话来,怎么也想不到,害人之人竟是寨中的族长,阿侬的亲爷爷。 老妇突道:“不行,这事老身想了一想,觉着不能再耽搁了,迟则恐变,阿叶阿侬,你们两人赶快分头下去,挨家挨户通知家中长辈到这里来,就说老太婆我有事要说。”阿叶阿侬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有些迟疑,但还是应了,起身行了出去。 不多时,便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老妇人坐在火塘边始终一言不发,面色铁青。那些人对她甚是畏惧,见她如此模样,也不敢出言相询,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十余年来,老妇又再次召集寨里众人,必有大事,是以个个沉默不语,心中皆都忐忑不安。 凌云霄不敢再坐在火塘边,起身让到一边,混在人群之中,所幸他身着苗家服饰,屋中光线昏暗,倒也无人注意到他。 又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辰,阿侬阿叶二人返了回来,老妇人见着她们,方开口问道:“都家家户户通知到了?没遗漏的?” 阿侬阿叶点点头,停了一会,阿侬小声道:“除了阿爷。” 老妇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有他没他都一样,一会就给他好看。”接着大声和众人道:“都到外边去,这里屋窄,挤不下那么多人,都到外边去!”说着就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立起身来,阿侬姐妹赶忙上前扶住。 众人让开一条道,阿侬姐妹两搀扶着老妇行到门口,凌云霄跟随着众人也出了门,正待下到梯子下面的空地上,老妇人却对他摆摆手道:“凌小哥,你站老身身边来,哪也别去了。” 凌云霄应了声,行到她旁边站定,放眼望去,只见下边空地上人头涌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男有女,但俱是年长之人,想来都是各家各户的当家之人。人数虽多,却无人出声,除了久不久有一两声咳嗽响起外,安静得很。 老妇人环顾众人良久,轻咳了几声,神情凝重,方和众人缓缓道来。因她和众人说得是苗语,凌云霄是半句都听不明白,不过听那老妇人基里古拉说了良久,再看着下边众人神情,由平淡慢慢转为惊诧,又由惊诧慢慢转为愤怒,知道已说入正题了。 又听了一阵,众人开始骚动不安起来,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起来,初时小声,渐渐越来越大,乱哄哄已是闹成一片,只是下边再如何吵杂,老妇人说话的语气仍是不紧不慢,但声调总是比下边吵杂之音高上一些,下边众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妇人说着说着停下口,朝凌云霄望来。凌云霄不明所以,但见众人也俱朝自己望来,心中也能猜出一些,估摸着该是说到自己了,当即也回望着众人,神情坦然之极。 下边众人群情激愤,有一人站出前边来,面色激动,指着凌云霄和老妇人又叽里咕噜说上半天,身后众人也皆是点头不已。 凌云霄听不明白,望向阿侬,阿侬低声道:“他在怀疑你,说是不是你这个汉人在挑拨离间,害寨子中人自相残杀,你好渔翁得利,不费丝毫力气就灭了全寨。” 凌云霄面上苦笑,摇了摇头,不过他也理解,这人这般猜测,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件事直指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长,而且早不早晚不晚偏偏是他来到寨子以后就发生的事,的确不得不令人生疑。 凌云霄语言不通,无法和那些人沟通,不好解释,只得闷声不语。老妇人和那人说了一会,那人闭了嘴,就有两人转身急急跑了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阿侬道:“阿婆说,凡是被金蚕缠身之人,死后尸身内的心脏是烧不化的,会凝成如同蜂窝一般的炭团,大家若是不信,到二嫂尸身焚化的地处仔细找上一找,寻到那心自然就真相大白,那两人是跑去寻那心去了。” 凌云霄“哦”了一声,点点头似有所悟,心中奇道:“这金蚕蛊虫果然邪门,被它咬过的人心脏竟然还是烧不化的?” 等待良久,那两人跑了回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个黑糊糊拳头大小的物事,凌云霄看在眼里,心下猜着这黑糊糊的物事应该就是那烧不化之心。 老妇人扬声朝手中握着此物的人说了几句,他点头应了,接着举着那物不停在人群中穿梭,给人不住的查看,看过的人个个神情大变,但却表情不一,神态各异,有的激愤,有的沮丧,有的沉默不语,有的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老妇人脸色始终阴沉着,她待众人都瞧过那物后,用手中拐杖重重顿了下地,扬声又和众人基里古拉说上几句,这次声调极高,盖过全场,众人本还是吵杂不休,听她这几句话后,个个安静下来,面上神情多变,但个个眼神中明显露出畏惧之意。 凌云霄悄声问阿侬道:“婆婆说了什么了?让他们如此害怕?” 阿侬答道:“阿婆的意思是说,带领大伙去找我阿爷,向他讨个公道,必要时,……”阿侬深吸了口气,接道:“杀了阿爷!” 凌云霄闻言一惊,心中不置可否,暗道:“这老婆婆也太急性子了,事情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如此武断!” 下边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面上是又惧又疑,皆是犹犹豫豫,良久却无人敢挪步。这事委实太过突兀,而且苗头直指寨中首脑人物,虽说铁证如山,但让他们去和族长理论,甚至不惜动武,终究还是不敢。 老妇人见众人如此,冷哼一声,拄着拐杖举步就朝梯下行去,阿侬姊妹俩无奈,也只得跟了下去。行到地上,众人往两旁避让,给祖孙三让开一条道,老妇人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径自往外直走,众人待她们行得远了,这才纷纷跟了上去。 凌云霄远远跟在众人后头,不敢随得太近,毕竟自己是个外人身份,也不知道去瞧这种家族内在纠纷到底合适不合适?跟得太紧,引起注意,只怕众人会迁怒于自己,到时可就真正乱成一团了。但若是不去,心中又实在好奇,以他性子,遇上这等事却不去瞧个明白,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百倍。 跟随着众人沿着寨中石道七拐八折,竟出了寨子,上了山路钻入一片密林之中。这片林子生得全是参天老树,枝叶茂盛,凌云霄才入林子,便觉眼前一黑,如同入夜了一般,所幸有的地方尚有些日头余光透过枝叶缝隙之处照射下来,再加耳听前边众人的脚步之声,还依稀勉强认得了路。行了甚久,只觉眼前一亮,林中竟呈出一大片平整的空旷之地来,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幢形状怪异,俱用庞大石块搭建而成的塔楼。这塔楼占地极大,下宽上窄,底部宽广,往上渐小,到了顶端只剩尖尖一角。塔身也只有三面,总之无论从何角度来看,这塔楼都呈三角之状,与一般建筑式样是大大的不同。塔楼不但式样古怪,连构筑也大违常理,除了一座大门之外,上上下下再也找寻不到另外的比方说窗户之类的开口之处,没有采光之处,难不成里边终日黑咚咚一片? 此时塔楼大门前正站立着十数个肩背长弓,腰挎器刃的青壮男子,想必是在此值守之人,领头的正是阿尼。他们突然看到林中涌出黑压压的人群来,吓了一跳,正待弯弓搭箭之时,细细一瞧,朝他们涌来的人群却都是寨中长辈们,皆是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使寨中长辈们齐齐出动,赶到此地来?但瞧这阵仗,个个心中都隐约感觉到,是出了大事了。 阿尼朝老妇人他们急急迎了上去,拦下众人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小心翼翼问道:“阿婆,您们一大家子人亲来此地,可有大事发生想要面呈阿公?” 老妇人冷冷道:“正是,不知道那死老鬼在不在里边?” 阿尼心中惊惧不定,阿婆早上才怒气冲冲来寻阿公未果,这才隔了多久?又再次寻上门来,而且此次竟然是全寨长辈全体出动,瞧阿婆这冰冷神色,看来此事只大不小,难以善了。当下陪着笑脸道:“不知阿婆此次前来,可还是早上之事?还是……?”他见老妇人瞧他眼色森冷,心底发毛,已是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朝前走去,口中冷道:“现在多说无益,待我见了那死老鬼,你们自然明白。” 阿尼忙忙跟在后头,嘴里呢喃道:“阿公,阿公,阿公……”他连说了几个阿公,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只急得满头大汗,眼瞧着老妇人便要迈进塔楼门里,一咬牙,大声道:“阿婆,阿公不在。” 老妇人闻言停下脚步,阿尼赶忙绕到她前边跪下惶声道:“阿公,阿公从昨日吃过晚饭后,就出门一直到现在未曾归来,也不知道究竟上哪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寨中首脑竟然一夜未归,而且是不辞而别,这可是从古至今寨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难不成真是出去行凶,害怕事情败露已是畏罪潜逃不成? 老妇人“哦?”了一声,道:“阿尼啊阿尼!老太婆知道你自小被那死老鬼养大,与他情同父子,情谊极深,但老太婆平日里对你也不差,你今日竟敢拿话诳我?” 阿尼额上生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声音颤抖道:“阿尼是阿公阿婆养大的,没有阿公阿婆就没有阿尼,在阿尼的心里,阿公阿婆的养育恩情都是一般大小,没有谁重谁轻之分,如今阿婆在上,阿尼哪敢拿话诳阿婆呢?阿尼说得句句是实,不敢有半点虚假。” 老妇人点点头,冷冷道:“你知道就好,谅你也不敢欺瞒与我,你起来说话,老老实实和我说个清楚,那死老鬼当真从昨夜起就一直未返?走前可曾交待你何事?” 阿尼应了,从地上站起,低着头道:“阿尼说得都是实话,若是有半句虚言,情愿受那万蛊缠身之痛……” 老妇人打断他的毒誓,道:“阿婆相信你就是,你且和阿婆说说,那死老鬼昨夜临走之时的情形,详细点说,可不得遗漏。” 阿尼仔细想了想,道:“阿公昨夜吃饭之时,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边吃边长吁短叹,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阿尼身为晚辈,又不敢过问。后来阿公饭也不吃了,丢下碗就匆匆忙忙赶出门去,阿尼追了出去连喊了几声他老人家都不应答,走得甚急,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回来。” 老妇人听他说完,兀自沉吟不语,似在思考之中。 人群安静下来,只听山风呼啸,树叶婆娑,一股萧杀之气在山地林间弥漫开来。 凌云霄跟在人群后边,瞧不到前边情况,但仍可清晰听闻到老妇与阿尼间的对话语声,只是他们说得是苗语,半句也听不懂,正感无聊间,突见众人安静下来,老妇的声音也没了,一时间丈二摸不清头脑,感到莫名其妙之极。 就在众人各自想着心事之时,山头顶处东南西北四侧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绵长,遥相呼应。初时声小,转瞬变大,似呼啸之人已到山头之上。 啸声一停,东面传来一人道:“马帮武师甲大,特来拜访龙虎山寨主卯翁柳老先生!”东面那人喊话方停,西面已有人喊道:“马帮武师乙二,特来拜访龙虎山寨主卯翁柳老先生!”这人语声一消,北面又有人喊道:“马帮武师丙三,特来拜访龙虎山寨主卯翁柳老先生!”接着南面也有人喊道:“马帮武师丁四,特来拜访龙虎山寨主卯翁柳老先生!” 四人除了自报名号不同之外,所述内容一般无二,人在远处,但话语声却如同响在众人耳边一样,可见来人功力精深之极。 四人话声一起,众人大乱,阿尼等青壮力更是持刃在手,左顾右望,寻找那几人的踪影身迹。阿侬面上又惊又疑道:“”阿婆,是汉人高手来了,奇怪?无人引路,他们怎么上得山来的?”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他们倒会挑时间,趁我寨目前正是多事之秋,群龙无首之时寻上山来,甲乙丙丁,马帮四大护法今日竟全来齐了,瞧他们样子是有备而来,不是善茬。看来金蚕害人之事暂且先放到一旁,先解决强敌再说不迟。” 四人语声,凌云霄听得是明明白白,心中思道:“马帮中人,这四人功力深厚,此次冒险上山难道是为昨日死于山脚下的那三名弟子寻仇来的?若是这样,阿侬可危险得很了” 老妇人暗运功力,扬声喊道:“马帮四大护法亲临鄙寨,当真是稀客啊!恕老身耳塞眼花,竟事先不知几位大驾光临,未及远迎,还真是失了礼数了。”语音充沛,远远传了开去。 话声刚落,东面山头传来哈哈长笑声,笑声一停,一人接道:“若是我料得不差,这位想必就是龙虎山寨中头号高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虫夫人吧?” 老妇人道:“猜得不错,正是老身,咱们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知几位此次上山意欲何为?” 那人答道:“虫夫人杀人以无形,江湖中人一提起夫人之名,无不惊心胆颤,闻之色变。若非要事,咱兄弟四人也不敢上山烦扰夫人,只是如今此事重大,迫不得已之下,咱们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山,找卯老先生和夫人讨教一番。” 老妇人冷笑不止,道:“好一个会说话的嘴巴,只怕你们杀的人比我老太婆都要多得多吧?闲话少扯,说来听听,是你们发生了什么大事非要上山不可?” 那人接道:“如此说话,夫人不觉得累么?还是面对面说得才好,如何?” 老妇人略微沉吟,转头对阿尼道:“找几个人,去把他们接到寨子中,哼!谅他们四人,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阿尼“嗯!”的应了声,转首从那些青壮力中挑出几人来,吩咐一番,那几人不住点头,待他说完,领命自顾朝不同方向奔去。 老妇人对众人道:“我们也回寨子中去吧,切记!各位回去须得管束好自家子弟,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动手!”正待举步,又停下对阿尼道:“你们几人守在此处,不要大意,莫要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让人趁虚而入进到塔楼中去。” 阿尼本就摩拳擦掌,也想下到寨中,见识见识那几个汉人的本事,必要时还能大干一场,此时听老妇人这么一说,心中大大不愿,但又不敢抗命,无奈之下也只得应了。 众人随老妇人回到寨里,便纷纷赶回自个家中,将老妇之令传达给家里,吩咐他们切莫轻举妄动,只管做好一切戒备之事即可。 凌云霄随祖孙三人行到寨中一处宽广之处站住,抬眼打量四周,此地应是寨子中心。周围房子紧挨,这里却留有这么一大块空地,凌云霄有些不明,不禁低声问阿侬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大一块空地?” 阿侬低声答道:“这里是我们寨子里平时遇上什么节日或是大事的时候,用来做祭祀或是集会的地处。” 凌云霄恍然大悟,轻“哦!”了声点点头,正想答话,只见各家各户的长辈们又纷纷涌向此处而来,想必已是和家里人交待清楚,不放心老妇一人对敌,又返身回来,不一会功夫已将此地围得是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只留着老妇人身前不足三丈见方的空地。 凌云霄与众人在此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辰,只见外围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纷纷让开几条道来,几个人施然然地行了进来,众人对他们怒目而视,他们却面带笑容,不以为意,似乎悠闲得很。 四人来到老妇身前三米处呈两行之势站住,当前一人后边三人。当前那人是个年约五旬上下的高瘦老头,面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他一停住,就给老妇抱拳行礼道:“在下甲大,现在马帮里混口饭吃,如今受马帮大掌柜之托,有件重要之事,特地上山寻龙虎山寨中人问个明白。” 身后左侧那人生得甚是粗犷,赤膊着上身,肌肉隆凸,站立着足足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来,如同一尊铁塔一般的壮汉,抱拳道:“在下乙二!”当即闭口不再发言,语音瓮声瓮气,就似藏在闷罐里发声一般。 中间那人却与乙二生得大相径庭,他站在乙二身侧,两者相较之下,身材显得特别矮小,但皮肤白净,犹如女子,长得也是阴阳怪气的,一个大男子,竟穿着身姑娘家的着装,花花绿绿,不男不女,只见他尖声尖气也抱拳道:“小弟丙三,见过各位龙虎山大哥大姐们!”言毕瞧见凌云霄,竟还抛了个媚眼过来,只把凌云霄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右侧那人也是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的大汉,虽没乙二那般高大,但也生得是虎背熊腰,威武之极,这人凌云霄见过,正是昨日在山脚下遇见的那个带头大哥,他待丙三说完,也跟着抱拳道:“在下丁四。”和乙二一般,自保名号后不再多说一字,面色深沉如水,也不朝凌云霄多望来一眼,似乎早就认不得凌云霄与阿侬一般。 老妇人见他们都自行报过名号后,点了点头,道:“马帮四大高手,平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神秘得很,今日竟然齐齐在我寨中现身,想必事大得很呐!说吧,究竟是何事劳动各位大驾光临鄙寨的?” 甲大呵呵一笑,道:“那我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直接开门见山的谈!”面色一沉,语声冷道:“昨夜我帮马副帮主在家中突然暴毙,死状离奇恐怖,我帮大掌柜游走江湖多年,见识多广,竟也瞧不出马副帮主究竟是死于何因?但从尸身检验上来看,应是虫蛊所为。我们寻思着,方圆千里之内,虫蛊之术能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非你们龙虎山一脉而无他,所以,少不得要上山一趟问个明白了。”言毕双眼一瞬不瞬紧盯着老妇人,意思是瞧你如何回答? 老妇人尚未答话,阿侬却抢着答道:“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死人多了去了,有战死的,摔死的,老死的,病死的,甚至还有醉死的等等,难不成你们汉人只要一有人死,就全赖到我们头上不成?”此话一出,众人轰然大笑,纷纷附和不已。 甲大不惊不怒,神色如常,他待众人笑够骂够了,方不紧不慢道:“当然,这位姑娘说得也很是道理,总不能一死人就全往对头身上推,我们也非无理之人。不过,这马帮主之死嘛……”停了半响,继道:“从表面上瞧,还真像是虫蛊所害!” 老妇人淡淡“哦?”了一声,道:“那老太婆倒想听个明白了,你们是怎么个判断他就是虫蛊所害的?” 甲大缓缓道:“依这姑娘方才说法,世上死法的确千千万,各有不同。但可别忘了,千百年以来,汉人死于蛊虫蛊毒之下不计其数,凡是中蛊而死的,死法都是一样,瞧得多了也就烂熟于胸,不用猜测,一瞧就知。只是这马副帮主所中之蛊有些蹊跷,与平日所见之蛊又有些不同,所以我家大掌柜才有些拿不定主意,差我等上来问问是什么蛊虫能让死者死前如同癫狂一般,功力瞬间爆发十倍不止,无人能够阻拦,渐渐力竭倒地,七窍流血而亡,而且死后肚子暴裂,破了个大洞的?”他此话听起来好像真是来问话一般,有礼之至,实则暗里已是咄咄逼人,不管你认还是不认,这人肯定就是蛊虫所害,只不过不知道是何虫所害而已,既然是蛊虫所害,你龙虎山难脱干系! 他话一说完,苗家众人听得明白,一时间四下一片沉寂。阿侬姐妹更是脸如死灰,心乱如麻。阿侬还好点,阿叶身子已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金蚕虫蛊,又是金蚕虫蛊,这虫蛊危害极大,狠辣异常,从古至今,历来只是用来惩治本族中违反族规的族人,从不外使。现今一旦被人利用拿出去干那害人之事,苗家众人将难逃其责,若是流传世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而且,现在唯一能拥有和驾驭虫蛊的主人,正是自家阿爷。 “阿爷真是如此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姐妹两已不敢再想。 老妇人沉默良久,接着喟然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老身也不想瞒你等人,按你所描述的死状来瞧,的确是虫蛊所为,而且此虫蛊确为我寨中之物。” 她这么一说,倒有些出乎甲大的意料之外,如今苗汗之争已不似古时那么光明正大的血拼死斗了。虽说暗里还是有些摩擦,但明里还是相安无事的,谁也不会主动招惹谁。毕竟使蛊残害汉人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这个责任谁也担待不起,如此公然挑衅行为,定会重燃起一番新的腥风血雨,到时只怕又是死伤无数了,他本来以为龙虎山寨之人一定会百般抵赖一番,想不到苗寨中的首脑人物竟如此爽快的就承认了,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如此一来,反倒使他一愣,怔怔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见他有些**,知他心中再想些什么,沉声道:“不但是你们,连我寨中,这三年来也被此蛊害死不少人了,你们只不过才死一人,可我寨里已死了数十人。” 她此言一出,马帮四人皆是一惊,甲大有些惊疑不定道:“虫夫人,你此话怎讲?” 老妇人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说,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此蛊的受害者,我们也在全力追查到底是何人所为,若不是你们今日上山来,只怕我们已经捉住那使坏的恶人。” 甲大盯着老妇面容,不发一言,心下暗暗思量老妇所言的真假,但见老妇神情坦然,不似假话,一时间里也拿不准主意了。 阿侬早就忍不住性子,道:“你们爱信不信,若是不信,也由着你们,要打便打,难道我们苗人做事还要看你们汉人眼色行事不成?” 老妇叱骂道:“住口,你这疯丫头,也不瞧瞧此时是什么时候?关系到我族数千人的生死大事,岂能任你任性妄为!” 乙二见甲大久久不言不语,瓮声瓮气道:“老大,还想什么呢?虫蛊明明就是此寨中物,这点那老太婆也承认了,不管她怎么说,我们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说她寨子里也死了人,如此无凭无据之事我们信她做什么?” 甲大转头低喝一声道:“住口!你懂什么?”这事委实太过于重大,不是他们四人所能拿得住主意的事,沉吟半响,复对老妇道:“虫夫人,卯翁柳老先生可在?可否让我们见他一见?” 老妇冷冷哼了一声,道:“他也不知道死哪去了,目前寨子里我老太婆说了算,你也不必找他了,只怕找到他事情会更糟。” 甲大兀自半信半疑,道:“都是你片面之词,我们如何能信?” 老妇道:“我知道你们不信,老身早就想好了,为了我族后人能过个安生日子,苗汉不再起干戈,老身情愿随你们一道到马帮总舵中将事情说个清楚,若是你们还是不信,尽管拿老身抵命就是。” 此言一出,全寨众人皆大惊失色,纷纷劝止,阿侬姐妹更是花容失色,苦苦哀求不止,只想让老妇改了主意,谁不知道,一旦入了马帮总舵,可是凶多吉少,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了。 老妇厉声道:“哭什么?老身主意已定,谁也休想劝止得住,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法,我寨族人已经整整拿命拼了千年,从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好不容易两族止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岂能再轻起事端?” 阿侬姐妹知道阿婆说话历来说一不二,一旦说出口的话绝无反悔之意,知道再说无益,低声抽泣着跪了下来,众人知道老妇去意已定,见阿侬姊妹俩跪下,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哭声一片。 众人全都跪下,这一下子,场中只剩六人站立着,老妇和甲乙丙丁四人自不必说,凌云霄一个外人身份,自然也是站着的,甲大见他一身苗夷打扮,却是不跪,有些诧异,凌云霄已开口道:“婆婆,我和您一道去,有人照应也是好的。” 老妇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嘴唇颤抖,良久开口道:“不必,凌小哥,你一身功夫不错,老身求你一事,不知你原意答应么?” 凌云霄昂然挺立着道:“婆婆尽管开口,晚辈定当全力照办!” 老妇人点点头,望向地上跪着的阿侬,目光柔和,道:“老身这一去,不知结果如何,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这个丫头,怕她性子急,惹出什么祸事来,我要你好好看着她,陪着她。最重要一点是,我要你们两人负责查出金蚕虫蛊的下落来,把蛊虫带回寨子,免得流落世间惹出更大的祸端来,不知老身这个要求,算不算过分?” 凌云霄抱拳作揖道:“婆婆尽管放心,晚辈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一定护阿侬姑娘一个周全,至于金蚕虫蛊之事,就算婆婆不提,晚辈也是要去找寻的。” 阿侬听阿婆话语,似在交待后事,心里一急,就从地上站起,面带梨花气呼呼道:“谁要你护我周全了?我要阿婆平平安安的才是。” 老妇咤道:“阿侬,莫要使性子,以后阿婆不在,你要好好听凌大哥的话,毕竟他江湖阅历甚强以你,让他护着你,阿婆放心,你可不能再任性妄为,毕竟,你冲动事小,连累寨子和你一块受累事大。”语声严厉,眼神锐利。 阿侬不敢反驳,嘟着嘴站立着,凌云霄知她心底难受,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暗叹一声。 老妇人也不再搭理阿侬,目光扫向众人,扬声道:“此时寨中正值危难之际,望各位寨中长辈好好约束各家中人,莫要添乱,大家伙同心协力,度过难关再说。” 她这一说,众人哭得更凶,老妇火道:“有甚好哭的?起来,都起来,不许哭!让外人看了笑话。”只是众人此时都处于伤心欲绝之境,哪里还听得进去止得了哭? 甲乙丙丁四人一直静静看着他们,未作任何言论。甲大此时闻言拱手道:“虫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令我等佩服。他们在离别之时,伤心在所难免,我等理解,不敢笑话。” 阿侬喝骂道:“闭嘴!我寨中之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丙三口中啧啧连声,阴阳怪气的笑道:“哟!这位姑娘,是不是吃了枪药了,火气如此暴躁?” 阿侬冷道:“我脾气大不大是我的事情,还犯不着让你们操心。我只是警告你们,我阿婆跟你们走可以,但你们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到了那边可得好好待她,否则……哼!” 丙三装着不知,故意问道:“否则怎样?” 阿侬冷声冷语道:“若是阿婆在你们那边过得不好,你们在明,我们在暗,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丙三正想答话,已被甲大摆手制止,正色道:“请姑娘大可放心,我甲大虽说只是一介武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道理还是懂的。今日是虫夫人为止干戈为玉帛,不愿看到两族再起事端,自愿下山,这等胸怀,值得我甲大钦佩。我在此向大伙声明,若虫夫人去了以后,遭受到半点虐待之事,身心受苦,我甲大甘愿被你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凌云霄接道:“你还要保证婆婆的身家性命,最起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不,就一个月,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圆满的交代,到时候,我还要接婆婆回山的。”停了一停,又重重道:“一个好端端活着的婆婆!” 甲大满脸惊诧,凌云霄语气懒洋洋道:“一个月时间虽说并不算短,但也并不算长,你们马帮是此地名门大派,这点时间应该可以等得的吧?” 丙三话声又起,道:“瞧你这人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让我等相信你?” 老妇人冷道:“他的话就是我说得话,他说一个月时间,若是一个月后没有什么清楚的交代,要杀要剐,老身情愿受着。” 阿侬瞪着凌云霄怒道:“你怎么那么自信,若是一个月时间你没法交代,岂不是活活害死我阿婆了?” 老妇笑道:“阿侬,阿婆相信凌小哥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你也莫争莫闹,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你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莫要整天像小孩子一样,没个正形。”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三天后若是翁家人来要阿叶,你叫他们滚蛋,就说是我老太婆说的,他们不服的话,叫他们去找那死老鬼要人去,总之如今卯家寨是我老太婆说了算,不给就是不给。” 阿叶抬起头来,眼神闪过一丝喜色,嘴唇动动,但想到阿婆就快要离开了,去那汉人所居之地,凶吉难测,眼神中的喜悦很快又被浓浓的哀伤取代,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凌云霄肩靠着堂屋中柱,眼望阿侬,心中暗暗叹息。这姑娘自虫夫人跟随马帮中人下山以后,回到家中就一直坐在火塘边不言不语,双眼呆滞,连阿叶要淘米做饭叫她帮手,连唤几声都不闻不应,如同木偶一般,这一坐竟是坐到日头西落,天色渐暗。 凌云霄虽然不知她心里此时到底在想着些什么,但不管怎地,她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也不敢前去打扰,怕她迁怒以自己,弄不好放虫出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凌云霄再瞧阿叶,却见她面无表情,忙上忙下,可忙了甚久,连道菜也没煮得出来,只是身影忙忙碌碌走进走出,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瞧了甚久,肚子早闹翻了天,这才记起除了早上那小碗玉米粥,一天里真是滴米未进,此时饿极,可又不敢出言催促,当下双眼滴溜溜的乱转起来,想寻那存酒之处。 只是昨夜光线昏暗,再加自己眼睛在暗中又不好使,拼力想了一阵,也是想不起来阿叶到底是从何处拿那蜂蜜酒出来的?想不起来索性不想,背着双手在屋中走来行去,表面看起来悠闲得很,其实肚腹间叽里咕噜乱叫,心里着急,可走遍屋中大小角落,也寻不见什么貌似盛酒的坛罐。 阿叶见他在屋里行来走去,双眼到处乱瞄,看起来神不守舍,不禁奇道:“你再找甚么?” 凌云霄自然不敢实说,支支吾吾搪塞道:“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今天的事,有些心烦意乱罢了。” 阿侬突然开口道:“你也知道心慌?今天怎么开口那么爽快?一个月?一个月我看你上哪找那金蚕虫蛊去?” 凌云霄苦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啊?瞧今天婆婆那阵势,你们能劝得住她么?既然她执意要去,我不这么一说,能哄得住马帮那些人么?不然婆婆才刚下山,就让他们什么什么了,岂不糟糕之极?”他不敢说杀这个字眼再刺激阿侬,所以用了什么什么四字替代。 阿侬冷道:“敢情你是信口雌黄啊?一个月期限一到,你寻不出金蚕虫蛊,找不到我家阿爷,看你怎么着吧?”言毕恨声道:“我就先杀了你,然后独闯马帮总舵,去救我阿婆。” 凌云霄大窘,嘿嘿干笑几声,道:“事情还没到这么糟糕的地步,不是还有几十日么?办法总想得出来的,就算期限一到,我还想不出办法来,也不劳你动手,我自个儿就咔嚓了事。” 阿侬冷哼一声,又恢复方才的木然神态,一动不动盯着塘中的火堆。 凌云霄实在饿得难以忍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快步行到水缸前,拿起一瓢水咕噜咕噜就喝个干净,只是这不喝还好,一喝更饿,越饿越喝,转眼间就三瓢水下了肚,只喝得他眼冒金星,肚涨不已,一打嗝就似肚中之水要立马飞溅出来一般。 阿叶瞧得奇怪,问道:“你喝那么多水干甚?很渴么?而且还喝生水,锅里有热水怎么不喝?” 阿侬歪头瞟了他一眼,道:“阿姐,他哪是渴了?那是饿出来的,喝水充饥呢!” 凌云霄肚中滚涨,本就甚不好受,一听阿侬此言,差点一头栽下地来,心中忿忿道:“瞧这丫头整天不言不语似个木头人,想不到心里跟明镜似的,竟瞧出我是饿得慌了喝水充饥,你既然知道我饿,干吗不出言和阿叶姐说一声,叫我一阵好喝。” 正愤忿间,只见阿叶不好意思笑了笑,道:“瞧我,都不知道忙个啥了?方才都说要淘米做饭的,竟到现在还没煮得成,凌小哥,实在是……,我马上弄,很快就好的。”说着就围着火塘边忙开了。 阿侬却突然站起来道:“阿姐,别弄了,带些干粮给我们就成。” 阿叶闻言手底不由慢了下来,面带疑惑有些不解道:“你要干粮作甚?” 阿侬急道:“我方才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不对,我们不能太相信汉人的话,万一汉人不守信用,阿婆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可就要后悔一辈子了,不行不行,得赶快下山,按他们的脚程,应该还能追得上。” 阿叶此时正拿出一叠空碗来,闻言一惊,不由怔住了,手一颤,碗落地上,呯啉乓啷摔碎了一地。碗碎声才使她回过神来,忙忙蹲下地去收拾,口中道:“现在可是晚上啊?你如何下山?就算不被草咒勾住,能过得鬼仔那关吗?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刚说完又是“唉哟”一声,原来心慌意乱之下,手指竟被碎片划破,忙将受伤的指头含到嘴中。 阿侬道:“我也知道危险,可若要等到明晨再走,恐怕夜长梦多,阿婆早就出事了,时间不待,就算前路凶恶,也只有硬闯一途了。” 凌云霄细想一会,点点头道:“我也觉得阿侬姑娘说得有理,还是越早上路越好,只要瞧着婆婆没事,也图个心安。” 阿叶瞧他两人都这般说法,忙松开含着的手指,急道:“凌小哥,你没在寨子里待上长久,不知道鬼仔的厉害,前些年,寨里有位长辈也是有了急事,偏不信邪,硬是连夜下山,结果连山的一半都下不了,待到次日一早,下山的人在半道中遇上他的尸身,死状那叫一个惨,都成了干尸了。”说到此处,神情惶恐,就似她亲眼所见一般。 凌云霄耸了耸肩,道:“我相信传闻都是真的,但鬼仔再凶再恶,终究也是游魂,我们两个大活人,还怕这些孤魂野鬼不成?再说了,什么事再大也没婆婆的身家性命重要,我赞同阿侬姑娘的话,连夜下山,只是前途如何,听天由命吧!”他自经过南疆尸变一事后,三年来刻苦钻研道行法术,不敢稍有松懈,本来脑子就好使,再加两位师兄大力帮扶,也颇有小成,自持对付一般小妖小鬼还不成问题,所以这些所谓的神秘鬼仔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阿侬往凌云霄望来一眼,眼神中有些赞许,面带轻笑,但一瞬而逝。 阿叶拗不过两人,无奈道:“那好吧,只是你们要小心些,若是路上情形不对,赶快回山,我可不想一日之内连失两个亲人。”说着转身朝火塘另一角行去,到了橱柜之前,打开柜门,从里边拿出一个大碗来,里边盛着几个黄澄澄的油饼。阿叶端着碗行了过来,道:“这是今早刚做的玉米煎饼,你们带着路上吃吧!” 阿侬笑道:“还是阿姐知道疼人。” 阿叶勉强笑了笑,但面上愁容明显比笑意还多,一日时间里,阿爷失踪,阿婆生死不明,如今阿侬这个唯一呆在身边的亲人也要冒险下山,前途叵测,叫她怎能安心? 凌云霄笑了笑道:“阿叶姐,你放一百个心在肚里,我担保阿侬姑娘平平安安的,少不了一根头发。” 阿叶轻轻道:“但愿如此吧!”言毕将大碗塞到阿侬手上,低着头快步行到里屋,不一会里边传来她低微的抽泣之声。 听到自家阿姐的哭声,阿侬眼圈一红,将碗拿给凌云霄,自己也行到里屋。凌云霄听着里边传来阿侬软言劝解之声,心中叹道:“阿叶姐命苦,一日之内不见了所有亲人,三日后还要面对翁家,瞧她外表柔弱,想不到意志也够坚强,换做他人,恐怕早已趴下,阿侬,是该好好劝解劝解你姐姐才是了!” 正感叹间,闻楼梯声响,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人风风火火闯进门来,凌云霄转头一瞧,正是阿尼。 阿尼满头大汗,一脸着急,一冲入屋,嗓门就吼了起来,道:“阿婆呢?我在山上守着,听闻阿婆被汉人带走了?是不是真有此事?” 里屋声停,门帘一开,阿侬露出半个脑袋恼道:“你来干什么?喊那么大声,想吓死人啊?” 阿尼嘿嘿傻笑一声,不好意思饶了饶头,瞧见凌云霄,眼睛一瞪,又是一大嗓门道:“是不是你们汉人把阿婆带走了?”说着气势汹汹朝凌云霄行来,嘴里低声吼道:“瞧你们汉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儿我非要揍死你不可。” ------------ 第五章 山野鬼魅 凌云霄对他的动作毫不在意,他此时全部注意力已完全被手中那碗黄澄澄的油饼子吸引住,鼻中闻着那淡淡的玉米香味和浓浓的食油味,肚子不禁叫得欢,坐了下来抓起一个油饼子就往嘴里塞。 阿侬快步奔了出来,插在两人中间,双手一推正磨拳擦掌往前冲的阿尼一把,怒骂道:“你这厮怎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人家都欺负上门把阿婆带走了,你好威风,真正的敌人不寻,却在家里拿自己人出气,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阿尼不服道:“难道他不是汉人么?” 阿侬一听更来气,声调提高道:“汉人就一定全是坏人了?那阿爷使蛊害人,你怎么不去抓他?”一说出来便觉后悔,情急之下自知失言了。 阿尼猛一听她的话语,愣神了半响,怔怔道:“阿侬妹子,你说阿爷什么?” 阿侬不愿和他多做解释,不耐道:“现在没空和你废话,你以后自然明白,我们现在还有要事要办,你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的话请回吧,莫妨碍我们去帮要紧事。” 阿尼更是不解,道:“你们?阿侬妹子,你说的你们是指你和这个汉人?一起去办什么要紧事?”突地高声道:“不行!不能去!” 凌云霄和阿侬给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嗓门又吓了一跳,阿侬怒道:“有什么不行?你说了算?” 阿尼手指着凌云霄道:“阿侬妹子,可不能和汉人一起,他会害了你的。” 阿侬闻言一笑,道:“就算被他害了我也乐意,怎么?要你管么?”这句话把阿尼呛得面红脸白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阿侬也不再理他,转头瞧见凌云霄正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满手的油腻,碗里只剩了一个饼子,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当下道:“你吃饱没有?吃饱了我们该上路了。”言毕走到中柱边,取下了两个火筒子。 凌云霄嘴里塞着油饼,含糊不清应道:“马马虎虎半饱吧!喝了一大肚子水,怎么吃都觉饿得慌。”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那包袱呢?” 阿侬朝屋角一凳子上努了努嘴,凌云霄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凳子上摆着的正是他那大包袱,忙忙起身行到阿奴身旁,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饿得急了,吃上瘾了,忘记你还没吃,还剩一个,你吃吧!”说着把手中的碗递向阿侬。 阿侬瞧着他那双手,油腻腻的,连碗边都沾满了油渍,皱着眉道:“我还饱着呢,不吃了,你把它吃完吧!” 凌云霄有些不信,道:“你真不吃?” 阿侬点了点头道:“不吃了,再说我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吃不下。” 凌云霄还想推辞客气一番,阿侬怒道:“磨磨蹭蹭什么,叫你吃就快吃,别再耽误时辰了。” 凌云霄忙忙应了,一把抓起油饼子塞到嘴里,走到凳子前,将碗放到一旁地上,见双手实在油腻,左顾右望一番,实在寻不出什么可擦之物,便在身上来回抹了几下,稍微擦净些手上的油渍,抓起包袱套在身背之中。 阿侬瞧他如此行为,又是稍微皱了皱眉,也不说话,走到他身侧将火筒子递了过来,凌云霄伸手接过,两人转身就朝门外行去。 阿尼站在一旁,见他们二人竟对自己熟视无睹,当是不存在一般,心头恼火,忙一个箭步窜到门前,拦住二人,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能去,要想去,先把我打倒再说。” 阿侬见他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实在气极,冷道:“阿尼,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事吗?你再一味阻拦,误了大事,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阿尼斜眼上天,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嘴里道:“莫说一件大事,就是十件百件,只要你和这汉人一起去,我就是不让。” 阿侬气火上头,娇目怒瞪,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阿尼,平日尊你为兄,不想和你为难,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得寸进尺,你再不让开,莫怪我不讲兄妹情分了。”言罢将手上火筒子递给凌云霄拿着,接着双手一翻,手掌中各有一只绿虫赫然呈现,肥硕的身躯不停蠕动着。 凌云霄见这杀人怪虫再度映入眼帘,瞧得毛骨悚然之至,情不自禁退开了一大步,离阿侬远些,免得虫子无脑,误伤了自己。 阿尼也是火气难忍,道:“阿侬妹子,你当真为了这个汉人与我动手?”言语间,几只硕大的蜈蚣从他领间爬了出来,在衣襟中爬来游去,接着从他袖中裤管中也不断涌出多只蜈蚣,将阿侬和凌云霄团团围住,只待阿尼一声招呼,便发起攻击。 凌云霄看得分明,那些蜈蚣五颜六色,色彩斑斓,与一般蜈蚣不同,个头也大上许多,头前触角乱舞,两只大牙一开一合,发出令人心颤的咯咯之声,狰狞恐怖之极。若是单只蜈蚣,凌云霄可丝毫不惧,可一下子爬出如此多的毒虫,在自己脚下周围不足三寸之处游走爬行,可也暗暗心惊,当下不敢有丝毫妄动,怕惊动了那些蜈蚣,群而攻之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阿侬一撇嘴,冷冷一笑,道:“别拿你那些废物吓唬人,样子虽凶,其实毫无用处。你武功是比我高,可玩虫?你还差得远了,你可瞧好了。”说着间右手袖中又缓缓爬出一只金色灿灿,浑身通透,肥硕无比,比先前那些绿虫都要大上一倍的蚕虫来。 此虫一出,阿尼面上变了颜色,连他身上地下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蜈蚣也瞬间没了踪影,全又溜回到他身中藏了起来,那两只青虫也把身子卷成一团,这些蛊虫似乎都甚为惧怕阿侬手上这只金虫。 阿尼面上神色极为难看,喃喃道:“金蚕!阿侬妹子,你竟然炼成了它的幼虫?” 阿侬见他又惊又惧,面上得意,道:“当然,别以为炼制金蚕只是你们男人的权利,女孩子一样可以炼制,而且比你们炼得更好,瞧着没有?”托起手掌放到眼前,眼睛平视着掌中金蚕幼虫,继道:“如此可爱的小虫,谁也想不到,竟是万蛊之王的幼体,阿尼,你还要斗么?你可别小瞧它,虽不是金蚕蛊虫,但也算是同宗同源,可比你身上那些毒虫要厉害上千倍不止。” 阿尼面如死灰,摆摆手讪讪道:“不斗了,不斗了!打不过你了,阿侬妹子,你竟然炼成了金蚕幼虫,只怕寨中除了阿公手中的金蚕蛊虫,谁也斗你不过了。”眼神中尽是羡慕之色。 凌云霄听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心下了然,知道阿侬手中那只金虫竟是苗家人口中的虫蛊至尊,金蚕蛊虫的幼体,不禁多瞧了几眼,可瞧来瞧去,那虫除了个头比一般肉虫要大,颜色不同之外,也无什么特别之处。心中暗道:“难不成那金蚕蛊虫也和这条一般模样?”想再仔细瞧瞧,只见阿侬手一翻,已把虫儿都收了起来。 阿侬道:“既然知道斗我不过,总该识趣点,把道给我让开了吧?” 阿尼本来已经是心下生虚,正在犹豫该不该想让时,听她如此一说却是犟脾气翻了上来,脚步不动,口中硬道:“还是不让,想要出门,除非你用那虫把我吃了。” 阿侬想不到他竟然倔强如此,一时气急,反倒说不出话来。 “阿尼哥,来我这里,我有话和你要说。”阿叶不知几时出了里屋,站在门边朝阿尼招手。 阿尼似乎甚是在意阿叶,闻言“哎!”的应了声,下意识就朝阿叶走去,把门给让了开来。 阿侬一拉凌云霄,低声道:“快走!”凌云霄会意,两人一展身形,已掠出门去了。 阿尼方回过神来,“哎呀”一声,想转身去追,阿叶急道:“阿尼哥,别追了,他们是去追阿婆去了,办得是正事,不要再耽搁他们了。” 阿尼奔到门口处,听阿叶如此一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愣愣道:“他们去追阿婆去了?怎么不早说,我不拦他们,我可得跟他们一起去。”说着又要起步去追。 阿叶有些哀怨道:“阿尼哥,三日后翁家寨就要来人了,如今阿婆不在,阿侬又走了,你再一去,我怎么办?” 阿尼跨出门外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双眼望着阿叶,只见阿叶双目含泪,神色悲戚,心头一阵难过,拍着胸脯道:“阿叶妹子,你放心,我不去了,我要在这里护着你,翁家寨来人想要把你拿走,还得先问问我阿尼答应不答应。” 阿叶面一红,掀开帘子躲到屋里去了,阿尼呵呵一笑,突地面色一变,对着里屋惊道:“阿叶妹子,不对啊,此时正是夜间,阿侬妹子他们二人敢在夜里下山,不要命了?” 夜空漆黑,云遮月。 山林静寂,草挡道。 两道火点,一前一后,缓缓朝山下移去。正是凌云霄与阿侬两人,阿侬在前凌云霄在后。火筒子的照明范围实在有限,凌云霄在夜里眼神又不太好,唯恐一不小心误入毒咒草环之中,只能紧盯着脚下之路,小心翼翼一步一点,不能行得太快。 而阿侬却没有这个顾忌,她行惯了此道,闭着眼睛都能走个**不离十,此时下山追人心切,更是健步如飞,奔奔跳跳间早忘了身后的凌云霄,与凌云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失去了踪影。 凌云霄只顾盯着脚下,没曾注意到前边阿侬步伐越行越快,待他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时,早已不见阿侬了。 凌云霄望着山下,黑沉沉的看不到头,再望回山上,也是如此,没了阿侬带路,他哪里认得了道?心头不由暗暗叫起连天苦来,运足力气,喊了几声,山野空旷,除了回声阵阵之外,再无他声,凌云霄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往山下挪去,企盼阿侬能听得到他方才的叫唤声,待在下边某处等他。 四处沉静,实在太静了,除了久不久有些山风呼啸之音外,再无半点声息,凌云霄是越走越心惊,他不敢行走于有草的地方,尽寻那些光秃秃的地处,无奈山野之地,荒草甚多,无草之地少之又少,他摸摸索索有一步没一步的向下走去,缓慢之极。 正走得心焦中,隐约听到下边传来阿侬的惊呼之声,凌云霄大吃一惊,只道阿侬出事了,哪还顾着自身安危,忙忙朝呼声响起之处掠去,奔行急间,突觉脚下被什么事物一绊,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急急收住步子,低头火筒子一照,一瞧之下不禁生出了满身的冷汗,右脚不偏不倚正卡在一个草环之中,所幸他停步得快,并未冲破,若是再往前一步,势必坏事不可。 他慢慢收回右脚,站直身子,举起手中火筒子四处乱照,只见四周草环一个接着一个,延伸到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去,也不知道到底有着多少个?他乱冲乱跑中,竟然陷入到草环咒阵之中了,他用火筒子往来路照去,只见身后一样是成团成团的草环子,正随风起伏不定,早不知他是从何处跑下来的,竟然未碰坏一个草环,凌云霄嘘的松了口气,抬手一抹额头,心中暗道:“侥幸!”可要想从原路返回,已是不可能。 凌云霄不敢乱动,立在原地静心细听,想分辨出阿侬的确确方位或是她的什么动静,只是除了方才那声惊呼之外,再无半点阿侬的声息,凌云霄心中焦急万分,暗暗祈盼阿侬别出事才好,一心系着阿侬,却哪曾顾着自己?此时困于草阵之中,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他细心听了一阵,耳边尽是呼呼风声,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丹田聚气,提气上喉,扬声喊道:“阿侬,阿侬……”声震山野,盖过风声,远远传了开去。他只道如此大声呼唤,若阿侬未曾出事,必定听到,若是听到,一定会出声呼应,可等待良久,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也无阿侬回应之声。 凌云霄心下着急,想来思去,估计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阿侬已经出事了,一想到阿侬出了事,心下间没来由的有些发痛,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意乱。再也不顾着脚下那些草环,眼睛四扫,心中回想方才阿侬惊呼声发起之处,粗略估计了个大概的方向,便朝那个方位疾奔下去。 这一路奔下来,也不知冲断了多少草环,只觉双腿不停绊上东西,稍滞之后重又畅行无阻,凌云霄心里明白,若阿侬口中所说的是真的,他冲撞破坏了如此多的毒咒草环,只怕是死上百次都不够了,只不过现时没什么事比阿侬更重要了,就算要死,也得寻到阿侬再死。 渐渐感到气血有些不顺,双腿似灌铅一般,越来越重,口中呼吸深一口浅一口的,感觉出得气比进得气要多,头晕脑胀,双眼发沉,渐渐模糊起来。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凌云霄喘着粗气,拼力睁大着眼睛,拖动着毫无知觉的两条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前,向前,一定要见着阿侬。 “我几时有了三个火筒子了?手怎么也多了几只?咦?地怎么跟着转了起来?还是……?”凌云霄眯缝着双眼,越是极力想开,越是无力,只觉到处一片模糊。脚下软绵绵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之上,毫无着力之处,就似饮醉,又似重病。凌云霄勉力抬起右手,用尽全力拍打着脑袋,想使自己保持清醒,可惜手也好似不是自己的,到底拍没拍中脑袋也毫无感觉,脑袋昏昏沉沉,一片麻木之感。 踉踉跄跄再往前奔行一段,再也无力坚持,终扑地而倒。他是往下疾冲,冲力甚急,再加山高坡陡,这一倒地,惯性不减,骨碌碌往山下翻去。所幸他所倒地之处皆是成片成片无穷无尽的荒草,草高叶厚,暂时皮肉无碍,只是如此翻滚下去,总有命丧之时。 凌云霄意识模糊,但心底间仍保持一丝清明,知道草咒毒发,已到了自己已经无法控制的地步,危急间牙齿一开一合,已咬破舌尖,剧痛传来,凌云霄打了个激灵,神志有些清醒过来。 他如此做法,甚是危险,他的身子正在是往山下急滚,到处磕磕碰碰,他却在如此危境下开口咬舌,稍有不慎,只怕连舌头都给咬断下来,最终血尽而亡,也算他运气尚好,这搏命一咬,性命无碍,也给他争取到少许的精神。 脑袋稍一清醒,凌云霄便双手乱抓乱扯,只盼能抓住一些藤蔓之类的物事,将自己身子停了下来,不然再滚下去,不是掉落悬崖下摔死也会撞到石上或是树干上,被活活撞死。 山野间的荒草,叶缘锋利,犹如锯齿,凌云霄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掌肉模糊,从手上传来阵阵痛感,倒也使他神志一直保持着清醒,他一路滚将下来,双手不停,连带拔起荒草无数,速度渐渐放缓下来,再滚一阵,总算止住了滚势。 凌云霄仰躺在一道斜坡之上,大口喘着粗气,趁着还有些神志,眼睛到处乱转,想分出个东南西北来,可惜触眼之处,尽是黑漆麻乌的,手中的火筒子也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凌云霄试着聚力,哪料丹田空空如也,无力可依,不禁心中苦笑,自嘲道:“现在别说去找阿侬了,动都动不了,估计小命都得撂在此处了。”叹了声气,嘴里喃喃自言道:“唉!这草咒的确厉害,苗家之术,不但神秘,还端是凶悍无比啊!” 双眼又渐渐开始模糊,脑袋一片昏沉,全身有些僵硬起来,凌云霄心中明白,毒咒之力又开始攻心了。躺在地上,仰望夜空,暗道:“今夜恐怕是必死无疑了,唉!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离下山之道近不近?明晨下山赶路之人,会不会发现我的尸身?也许就这么躺下去,百年?千年?也就化成土了!”脑海中渐渐拂过师父慈祥的面容,大师哥那满脸的胡子,二师哥那病态的身子骨,岑掌柜,计天岳,风乐……如同画面,一幅一幅从脑海中掠过,最后定格在阿侬那姑娘的面上,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回想起来,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凌云霄嘴角带笑,轻轻道:“阿侬,你在那边等着,我也快去找你去了。” 凌云霄就这么静静地仰躺着,双目极力圆睁,望向天际苍穹,可瞧到之处,尽是无边的黑暗。 神智越来越模糊,心中所余的一丝感知,也在时间的慢慢流逝中,渐渐消失殆尽。到了最后,竟然连眼皮子都似千斤重,再也无力睁开。 “我快要死了吧?怎么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难道魂魄已经出窍?我是真的死了吗……?”凌云霄周身已经无法动弹,哪怕是轻轻挪动下小手指头,都无可能。思想意识浑浑噩噩,在丧失了极大部分的知觉中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迷迷糊糊中,鼻中闻到一股香气,熟悉之极,可又想不起究竟是何种气味,在哪闻到过?似乎还有人在摇动着他的身子,呼喊着他的名字,可听起来又是那么的细微难辨,遥不可及。 “幻觉?一定是幻觉吧?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发现我呢?阿侬?是阿侬姑娘来接我了吧?她一定是在等着我,让我陪她一起过奈何桥的吧?我真是无用,竟无法护得她的周全,不过也好,能有她相伴,一起共赴阴曹地府,也算不错,总算老天待我凌云霄还不薄!”凌云霄嘴角带笑,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那声音有一阵没一阵的呼喊着他,就似近在耳旁,又似远在天边,飘忽不定。过了一会,声音停了,紧接着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身子离了地,悬起空来,趴在什么事物之上,香味愈加浓郁,满鼻间尽是那熟悉之极的香气。 “我想起来了,这是阿侬姑娘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儿,她一定离我很近了,我就要看见她了。见到了她,她会不会责怪与我?怪我没能好好保护住她?累她和我一起魂归地府?她若是真怪,我该怎么办呢?唉!事已至此,给她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只不过,这魂魄之身会不会知道疼痛呢?”凌云霄迷糊中胡思乱想着,依稀觉得自己身子在起起伏伏中,似乎是在移动之中? “该是魂魄出窍了,否则怎么会自个儿移动起来呢?只是这去阴曹地府的道路,也太黑了吧?怎么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难不成,魂魄都是无眼之物?应该是了,魂魄无眼,就是让你认不了来时的道,免得不想去那奈何桥,又寻了原路返回,阴阳两界岂不全乱了套?可我没了眼睛,再也看不到阿侬姑娘的样子了,糟糕,糟糕,简直是糟糕透顶!待到了阴曹地府阎罗大殿之上,我也学那孙大圣一般,痛打那群无常小鬼解解气才成,哈哈,大闹鬼殿,岂非有趣得紧?只是,再怎么解气,我也是见不着阿侬姑娘的模样了。”心中黯然,感觉身子停了一停,片刻后又重新动了起来,似乎速度也比方才快上一些。 “唉!原来魂魄出窍竟是这个样子的,要走就走,要停就停,全由不得自己做主?难道新亡之人都是如此的?自身修为不够,尚不能做到身心合一,所以还不能控制自如的缘故吧?只是如此一来,一会碰上阿侬姑娘的魂魄,我这魂魄却不听话,不愿与她一道赶路,我该如何是好?不行,不行,总得寻个法子把它控制住才成。”一念至此,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起来,想试着驾驭自己的身体,又觉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毫无半分力道,心中兀自不服,再试几次,终不得其法,也只好作罢。 心中焦急万分,又实在是无法可施,只得唉声叹气连连,耳边突传来一娇咤声道:“你这傻子,身子扭来扭去作甚?别乱动!”凌云霄听得分明真切,不是阿侬的声音还会有谁? 一听到阿侬之声,凌云霄心头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想循声望去,可到处一片黑暗,哪有阿侬的身影?只是鼻中香气却闻得真真切切的,着急起来,口中连唤道:“阿侬?阿侬姑娘?你,你在哪?我怎么瞧不到你?唉!我这魂魄不太听话,你可要跟着上来啊!跟紧了,莫跟丢了,咱们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 耳边又传来阿侬的话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一路来尽听你在我耳边叽哩咕啦的乱嚼舌头,你再这么胡说八道乱说一气,我就把你扔在这山野之中,待会那些小鬼出来后,把你喂了它们。” 听到阿侬这话,凌云霄心头猛地激灵一下,神智稍微有些清醒过来,暗道:“难道我没死么?可没有道理啊?如果没死,我怎么浑身上下没点丝毫力气,一丝感觉都没有?对了,一定是阿侬的魂魄再与我说话,方才她一定一直跟随在我身旁,所以,我才一直闻到她那股好闻之极的气息,呵呵!都变成魂魄了,香气还是不散的,还是那么好闻!” 当下语气歉疚道:“阿侬姑娘,实在抱歉得很,未能护你周全,害你陪我一块枉死,你,你不怪我吧?”有气无力,就似梦中呓语一般,也不知阿侬能不能听到? 阿侬声音又起,似是没好气接道:“谁陪你一块死了?我活得好好的,干吗要陪你一起死?”停了一停继道:“你这人当真好是奇怪,冲坏了大片的草咒毒阵,竟还能活到现在,若换是旁人,早死上百次都不够。” 凌云霄一时回不过神来,心头有些**道:“啊?我难道真的还没死?“正半信半疑中,便觉身子停了下来,又好像重新躺回地上,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右手拇指指头传来一阵刺痛,好似被什么物体咬上了一口,疼痛难忍,不由“啊!”的喊出声来,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由模模糊糊渐渐恢复到清晰,只见阿侬手举着火筒子一脸关切得正盯着他看,凌云霄双目与她对视,心头又跳了一下,不看再瞧她,眼睛转往别处,口中喃喃道:“我能看见东西了?这是在哪?要到奈何桥了么?还是……?”只觉得右手越来越疼,初时还只是手掌范围,继而慢慢延伸到手臂之上,实在疼痛得要命,忍不住皱眉轻轻*了一声。不过疼痛之下,倒觉得全身的麻木之感有所消退,渐渐有了些知觉。 阿侬啐了他一口,道:“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嘴里胡说八道,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害臊?”说到这里,话声略微一滞,想到方才凌云霄毫无知觉下所说之话,面上一红,所幸火光微弱,再加凌云霄眼望他处,倒也没注意到。 凌云霄勉力甩了甩右手臂,有些惊疑道:“我的手好疼,也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是不是草中毒蛇毒虫之类的?” 阿侬掩嘴吃吃笑了出来,也不答话,凌云霄瞧她样子,更是如坠雾中,糊涂至极,心中隐隐觉得一定是她弄的手脚,但又不敢过问。 阿侬笑够,定下神来,极力忍住笑意道:“我让我的蚕儿咬了你一口。” 凌云霄不解道:“蚕儿?”想了一阵,突地惊道:“啊!你拿金蚕幼虫咬了我?” 阿侬点点头道:“正是!” 凌云霄苦着脸道:“为何?那可是要命的玩意啊!”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想啊?你身中草咒之毒,中毒极深,只不过是你意志坚强,能勉强熬到现在,但时辰一长,你终归支持不住的,再加上子时要到了,那些鬼仔就要出来,你再如此浑浑噩噩,也不是办法。我思来想去,金蚕蛊毒,也是天下万毒之尊,和草咒之毒一样,都是无药可解之物,何不试试以毒攻毒的办法,所以,就让它给你咬上一口。” 凌云霄心头苦笑,摇头叹道:“你这姑娘,鲁莽得紧。这草咒之毒是咒毒,这金蚕之毒是虫毒,两者本质差别大了去了,不可同一而言,你如此作为,那可害死我了。” 阿侬笑道:“我如何不知此中道理?只是情势紧急,我又实在无法了,就冒险试上一试,你瞧,你现在死了么?还不是又清醒过来了?说明还真试对了。” 凌云霄心下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道:“两种毒性不同,怎么说都不能叫以毒攻毒,现在我还不知道体内是何种情况呢?万一有了偏差,我可就一命呜呼了。” 阿侬怒道:“你怕甚?万一真有了什么偏差害你死了,我陪你一块死就是,你不是很乐意的么?”说到这面上又是一红,继续道:“再说,你现在还没死,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逃过鬼仔的那关再说。” 凌云霄一听“鬼仔”二字,脑子又醒了几分,立马想翻身站立起来,可惜神智是清醒了,身子仍是软弱无力,要想行动如常,也不知道还要待上多少时辰? 凌云霄转头往上瞧了瞧,对阿侬有些疑惑问道:“方才是你背着我下来的?” 阿侬点点头,道:“你真以为是你魂魄出窍自行飘下来的?” 凌云霄面色一红,心里暗道:“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让一个娇小女子背着下山,唉!凌云霄,你算是丢脸丢到家了。”当下有些不好意思道:“阿侬姑娘,累着你了!” 阿侬笑道:“你以为我似你们汉家女娃子一般较弱么?莫说是背你一人,就是两人也没事。” 凌云霄回想起上山之时,阿侬身轻如燕的身法,心道:“那也是了,阿侬姑娘功力如此之高,背个把人应该不成问题,其实也是我多虑了,阿侬姑娘的功力那么高,还用我护着她么?现在反而成了她的累赘了。”当下默然不语,心中难过之极。 阿侬见她不语,神色黯然,只道他怕自身性命难保,心中难过,宽言慰藉道:“没事的,你现在还好好的,说明咒毒不再攻心,只要我们能冲过鬼仔那关,下到山下,总有办法解救得了的。” 凌云霄勉力一笑,道:“生生死死,我倒还不放在心上。”想着这么躺着也是无聊透顶,便又问道:“咦?阿侬姑娘,不知我有一事当问否?” 阿侬仔细听着周围的声息,转回头道:“还有什么事好问的?想问就问吧,我不知道的可回答不上。” 凌云霄道:“瞧你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功力如此之高?难不成打娘胎起就开始练习了?” 阿侬闻言一怔,有些不解,奇道:“我有什么功力?” 凌云霄只道她谦虚,道:“瞧你上下山毫不费力,此种身法,没个一甲子的功力,难以做到如此地步。” 阿侬“哦!”了一声,突地咯咯笑起来,道:“我哪有什么高深之极的功力?我这是叫请灵上身,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苗家有种法术叫请灵入身么?只不过这种灵是对身体无害的,不过是借助风灵的力量,增加行走的速度罢了,和你们汉人道术里的‘御风诀’有着异曲同工之理,根本非本身人力所为。我们苗家人千年来都是被汉人追杀,在险恶之境中求生存,这逃命的功夫可是个个都会,没什么稀奇的。” 凌云霄听她这么一说,方才恍然,讪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阿侬“嘘”的一声,打断他的话,悄声道:“别出声,你听!” 凌云霄见她神色紧张,知是什么要命的事物出现了,只是此时功力全失,听力与一般人无二,竖起耳朵拼力听了半响,除了风吹草响之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正待出言相询,阿侬已道:“又近了些了,就在我们附近。” 凌云霄惊道:“很近了?是什么?鬼仔么?” 阿侬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头紧锁低声道:“不敢确定是不是鬼仔,毕竟现在谁也没见过鬼仔到底是什么样的?它们出现时又应该是何种情形?我听到的只是一些奇怪的声音,似风吹,又似草树摇曳声,似*,又似欢笑声,总之乱七八糟,不好判别,就在我们周围,反正很多很多。” 凌云霄闻言不由大是紧张起来,极力想挣扎着起来,又是不能,只好道:“我听不到,阿侬姑娘,你初略估计下,它们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 阿侬又仔细听了一会,摇首道:“估计不出来,到处都是,虽然无法判断它们现在到底所处何地?但我感觉它们离我们不算远,应该很近很近。”“ 凌云霄急道:“那可不能再耽误了,阿侬姑娘,把我那大包袱取来。” 阿侬不解,道:“这个时候,你还记得你那个包袱?幸好刚才我背你下来时,也一并带了下来,瞧它那么大个,却是轻忽忽的,你里边装着什么东西,那么一大包,却是没有多少重量?” 凌云霄道:“里边装着的都是一些降妖灭魔的物事,我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些汉人修法之人,你把那包袱打开,取出一些纸符来,我教你怎么用。” 阿侬闻言一喜,笑道:“原来你也是修道之人,怎么不早说呢?害我还在苦思该如何脱身之法,如今有你相助,那想来应该可以对付得这些鬼仔咯。”说着间忙忙从旁边取过那个包袱,打了开来。 凌云霄面上装笑,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如今动弹不得,无法施法,鬼仔又是平生未见之物,让阿侬临时依样画瓢,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凑效?只不过眼下也唯有此途可行了,能不能与那些鬼仔相斗,听天由命,走一步瞧一步了。 阿侬从包袱里边取出一叠黄纸符来,举着纸符对着凌云霄扬扬手,道:“是这些东西么?” 凌云霄点点头,道:“你跟着我念,我念一句,你跟着一句,开始了。” 阿侬点点头,道:“你莫念得太快,我怕我脑子笨,可跟不上。” 凌云霄道:“我自然理会得,我念完了你可要死力记住,然后自己再重念一遍,念时当中要双手合十,将纸符夹于其中,朝东南西北四方上拜天下拜地各三次,完事后将纸符撒向四周,即可驱鬼。” 阿侬“嗯”的应了,当下全神灌注,静心等待凌云霄开口。凌云霄轻咳一声,开口缓缓道:“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上请五方五帝斩鬼大将军官十万人降下,主为某家同心并力,收摄村中巷陌家中宅内行客魉魉之鬼,伏尸刑杀之鬼,次收门户井灶之鬼,次收五虚六耗凶吹恶逆之鬼,次收童男童女之鬼,次收殃拜土长之鬼,次收独歌自舞喜笑之鬼,次收蛊毒野道之鬼,次收山精崖石百魅之鬼,次收八部行病之鬼,次收唤人魂魄之鬼,次收各有名字之鬼,次收明公石矴之鬼,次收无名脱藉之鬼,次收橱下犬子之鬼,次收夜行凶逆之鬼,……”驱鬼咒甚长,他怕阿侬记不住,叽里咕噜慢慢念了半柱香的时辰方才念完。 他每念一句,阿侬便用心记一句,有时记不住,便叫凌云霄又复诵了一遍,如此反复三次,竟然也学得个**不离十,凌云霄喜道:“阿侬姑娘,你脑子好使得很嘛,想当年,这千字驱鬼咒我对着书念,也用了三个时辰方才记得个大概,你转眼间便记得个完全,可比我强多了。” 阿侬抿嘴一笑,站起身来,双手将咒符夹于双掌之中,嘴里念念有词按着凌云霄所教之法,做起动作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阿侬收了声,手中动作也已然完事,口中娇喝一声道:“开!”双手一开一扬,只见咒符漫天飞撒而出,竟似有眼一般,犹如利箭朝黑暗中四处飞射而去。 凌云霄尽力抬起头来,黑暗中只见到处金光闪闪,火花四溅,如同烟花,耳中也听到了声声极为沉闷的鬼嚎阴啸声,凄厉悲惨之极。 阿侬瞧得高兴,拍起手来笑声欢愉,道:“凌阿哥,我成功了,瞧这阵势,这些纸符打得那些鬼仔不轻。” 凌云霄呵呵跟着一笑,心头却轻松不起来,其实他心里明白,阿侬并非玄门正宗修法之士,虽说现在使得有模有样,放出的咒符瞧得也是打得热闹,但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根基的法术,终究法力有限,所发挥的威力也仅是平日里的三成而已,现在是暂时逼退了那些鬼仔,但过不多时,它们还会重新卷土再来,恐怕到时就没现在那么轻松了。 “希望到时我身子已经能够动弹了,最起码,能动得两只手也是好的。”凌云霄有些无奈,心中暗暗企盼道。 待咒符之光灭尽,周围出现短暂的静寂,紧接着,狂风大作,呼呼风声,在山林树丛的回响下,如同万鬼咆哮,凄厉之极。风力铺天盖地而来,吹得满山的荒草忽高忽低,四处摆动不止,有些枯草耐不住如此强劲的风力侵袭,被连根拔起,满山中尽是草叶飞扬,随着风势直卷入空。两人衣襟被吹得猎猎作响,风意阴湿冷寒,两人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 阿侬只得坐在地上,风势迎面袭来,眼睛几乎难以睁开,眯缝着眼有些惊疑道:“哪吹来的这么一股强风?我在山上多年也未碰过如此强劲的大风。”才刚说完,头上一凉,巾帕已被强风吹开,转眼间已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了,满头长长的秀发散扬开来,迎风乱舞。 阿侬惊呼一声,双手在头上乱摸一番,气恼道:“我阿婆送我的银饰都让这怪风给吹跑了。”正说着间,她插于一旁地上的火筒子“噗”的一声,已被强风吹灭,四处陷入黑暗之中。 凌云霄眼不能见,耳边细听一会周边的呼呼风声,道:“它们又来了,这风势一定是那些鬼仔造出来的声势。” 阿侬双手不停整理着被风吹乱下来而遮挡住脸庞的发丝,道:“怕它们作甚?我拿符再赶它们一次。”她用符初尝甜头,兴奋之极,有些上了瘾了。 凌云霄出言制止道:“没用的,这风势极大,咒符飞不出去,我想那些鬼仔就是利用强风作势,逼我们的咒符无用。”想了一想,用力扭头往下边望了望,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下边是片老林子吧?” 阿侬转首往下看看,点点头,“嗯”的应了声。 凌云霄道:“你拿那包袱,背我到下边那林子中去。” 阿侬惊道:“为什么要到下边林子里?林子里多是鬼仔种养之处,我们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凌云霄道:“如今顾不得许多了,下边林子老树众多,干粗叶厚,一株连着一株,正好形成一个挡风的天然屏障,里边风势一定薄弱,正好可以使用咒符,你一进去就念着驱鬼咒不停,想来一时间里鬼仔还不敢近身,只要争取到一丝机会,就出符打它们。” 阿侬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有理,取过包袱,一把拉起凌云霄,将其重新背上,逆着风向吃力的往下行去。 凌云霄身靠阿侬背上,鼻中香气芬芳,从小到大,哪有和女子如此身贴身的亲密过?方才是无意识被背了下来,现在可是神智清醒得很,不禁心神一荡,有些想入非非起来,忙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一声道:“这紧要当口还有如此龌龊的念头!惭愧!惭愧!” 阿侬每向前一步,风力就增加一分,本来都是顶风而行,再加身上背有一人,重心全在身后,当真是步步维艰,走得辛苦之极。 凌云霄听得四周风声大作,其中夹杂着阵阵婴儿啼哭嬉笑之声,忽左忽右,忽大忽小,清晰之极,知道那些鬼仔就在两人身侧,正待伺机而动,阿侬又行得不快,心中不由大大着急起来。阿侬满头秀发被风吹得全向后翻飞,遮得凌云霄满头满脸,发丝刮在面上,瘙痒难耐,有些时候发丝钻入鼻中,使凌云霄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苦于身不能动,也只得苦着脸强忍住。 此时漫山遍野全是鬼风作势,阿侬不敢请风灵上身,害怕被鬼仔钻了空子乘虚而入,只得咬着牙一步一挨慢慢朝林子中行去,她身子娇小,凌云霄又体格健壮,仅凭自身人力,也是真难为她了。 短短百来步的距离,却费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迈入那片林子之中。一入林子,虽然风声听起来仍是呼啸震天,特别是站在树底,头上枝叶摆动激烈,哗啦啦吱嘎吱嘎的摇曳声不断,就似快要断折下来一般,但两人明显感觉风势已是减弱了许多。 阿侬背着凌云霄再往里边行了一阵,风势愈发小了,凌云霄道:“就在这里歇一会吧,瞧你也累坏了。” 阿侬“嗯”的应了声,把凌云霄放了下来,让他背靠着一株大树树干半坐半躺着,也好留意四周的情形。阿侬将凌云霄放下后,自己也将近脱力,大口喘着气,却不敢休息,忙忙有一声没一声的念起驱鬼咒来,边念边又从包袱中掏出一叠纸符来,眼睛四处乱瞧,想认清此处方位,只是黑夜之中,又待在林中,更是黝黑之至,想要辨出个东南西北来,不是一件易事。 风声嘎然而止,那些鬼灵啼哭嬉闹之声也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天地间重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四处静悄悄的,静得有些可怖。静寂良久,黑暗之中突响起一阵阵隐隐约约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似是什么物事在地上爬行,又似树叶翻动之声,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朝两人渐渐逼近,数量庞大众多之极。 两人细心听了一会,无不变色,也不知是什么事物,惊恐之下情不自禁朝对方所在的方位望去,但黑暗之中,除了能闻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外,根本瞧不到对方的面容身影。 凌云霄正极力听着四周的动静,觉得手心一动,软夷入手,阿侬的手已经抓住他手,冰凉凉的,还稍微有些颤抖,知道此时,阿侬终归还是个姑娘,碰上此事,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心中一股豪情升起,心忖道:“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汉,无论如何,也要护阿侬一个周全,就算不敌身死,也得比她先亡才是。”当下不顾三七二十一,手一翻,已握紧了阿侬的小手。 阿侬的手一动,似乎想缩回去,凌云霄哪里肯放,又握紧了些,阿侬挣了几下,也就由着他了,只是手上颤抖似乎比方才又多上几分。凌云霄心情激荡,心头呯呯乱跳,有些面红舌燥,幸好此时黑暗之中,也瞧不到彼此的神情。 随着那些怪声的临近,阿侬声音微微颤抖着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像是大批虫子往我们这边来了。” 凌云霄听到虫子二字,心头咯噔一下,出言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这,谁也别想伤害你。”心头却急转起来,思索应对之策。 阿侬不应,也不知她心头又在想些什么?半响才听她幽幽道:“凌阿哥,你说,今夜是不是逃不过去了?我们就要死了?” 凌云霄勉力装着轻松的语调笑道:“没事,我碰上的怪事恶事比这次要大得多,危急得多,还不是活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没事的,我估计来瞧,方才鬼仔在外边所造的风势目的就是想把我们逼进这林子来,林子里,才是它们发动攻击的杀着,既然是鬼仔的手段,我们还不至于是被动挨打而还不了手。”他无非是想宽慰阿侬而已,其实到底能有几成胜算,只怕他心里也无底。 阿侬轻声道:“就算是鬼仔所为,我们真能斗得过它们吗?” 凌云霄沉声道:“事在人为,我这人从来就不信邪,人定能胜天,还怕区区几只小鬼?”略微思索了下,咬牙道:“阿侬姑娘,拿金蚕在咬上我一口。” 阿侬“啊”了一声,惊道:“你还想怎样?”她只道凌云霄想求速死,免遭鬼仔缠身,痛不欲生之苦。 凌云霄停了半响问道:“阿侬姑娘,被金蚕咬上一口,该当如何?” 阿侬答道:“若被金蚕蛊虫所咬,非亡不可,若是我这金蚕幼体所咬,非死即残,就算能活下来,也和废人一般无二,整天如同疯傻。” 凌云霄点头道:“那就是了,可我被咬上了一口,不死不傻,神智却还恢复了过来,既然如此,何不再搏上一搏,再给它咬一口,蚕毒刺激之下,看我能不能动得起来。” 阿侬大惊,失声道:“你不要命了么?” ------------ 第六章 路道险恶 阿侬还在犹豫中,迟疑道:“这一咬下去,若是不成,命可就丢了。” 凌云霄举耳倾听,只听得那些窸窸窣窣的怪声离两人又近了些,顷刻间便要来到两人身侧,不由急道:“现在可顾不上许多了,横竖都是个死,何不如赌上一把。方才是咬了右手,现在给左手再咬上一口,给他凑成一双去。” 阿侬语气嗔怪道:“这当口还有心情开玩笑?”缩回被凌云霄右手握住的手,摸索一会,找到凌云霄的左手,轻轻握住,那蚕虫缓缓爬了出来。 凌云霄左手被阿侬握住,感觉有些冰凉,还没等他有所想法,拇指尖上一阵剧痛传来,禁不住又是“唉哟”一声。 痛感越来越强烈,顺着手臂往上延伸,还有丝丝的凉意,才一会功夫,凌云霄便觉得身上忽然忽冷,心跳声越来越缓,就似要停下一般,呼吸感到困难之至,知道蚕毒攻心,当下牙关紧咬,拼力忍耐着,身上已全被冷汗浸湿了。 阿侬握住凌云霄左手不放,见他颤抖得厉害,知他正在极力忍耐痛楚,眼圈一红,就要掉下泪来,却又强自忍住。眼下无计可施,只得慢慢帮他揉捏痛处,只盼能减轻他少许的痛感也是好的。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阿侬只觉得凌云霄手心越来越凉,渐渐有僵硬之感。心中一惊,再稍一细听,好似他已没了呼吸,赶忙伸手寻到凌云霄的面庞,在他鼻下试探一下,气倒还是有气,就是出多进少,气若游丝了。见他如此情形,悲从心来,再也强忍不住,眼中泪水,大滴大滴滑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可在阿侬心中,如同过了一年般的漫长,此时此刻,身心全系在凌云霄身上,神情木然,那些愈来愈近的怪声,竟似完全听不到一般。正悲切间,突感手心中凌云霄手掌动了一下,正以为是幻觉时,感觉他又动了两下。 阿侬止住悲恸,心头大喜,忙忙问道:“凌阿哥,你,你醒过来了?感觉怎么样了?” 只听凌云霄声音微弱的应了声,停了半响,又听他“唉哟”的低吟一声,断断续续道:“还真……真的能动了,就是,就是痛得要……命,那些……怪东西快到了吧?你……你把咒符拿给我。” 阿侬忙忙在地上摸索一番,寻到那个包袱,急急打开,从中摸出一叠纸符,给凌云霄递了过去。 凌云霄接过咒符,双手撑地,勉力将自己身子坐直,双手行诀,口中念念有词,接着低喝一声,道:“走!”一阵纸符撇撇纷飞之声响起,黑暗之中,也不知飞往何处? 阿侬听得他声音方落,也不多久,眼前一亮,只见两人身前地下,那些纸符将他二人连同凌云霄挨靠着的那棵大树围成个五尺见方的圆圈,正幽幽的泛着黄光,如同金纸一般。 就在纸符黄光亮起之时,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已袭来到离他们不到两丈之处,虽然声响还是响个不停,但却未在向前一步,似乎是这道咒符起了作用。两人目光向圈外极力打探,想辨个明白,但纸符所发黄光光线微弱,照不到一尺开外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声音到底是何种事物造成的。 阿侬转头对凌云霄喜道:“凌阿哥,看样子是吓住它们了,你这手真厉害,以后可得教教我。” 凌云霄苍白着脸,勉强一笑,道:“这只是防身之法,我本意只是阻它们一阻,好给我争取点时间,现在手虽然能动,但全身还是麻木不已,想走也是不能,它们能等得,我们可等不得。” 阿侬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想起,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必须尽早脱身,越快越好,早一分下山就能早一分见到阿婆,当下有些着急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凌云霄望着圈外黑沉沉的夜幕良久不语,虽说施法暂时阻住了那些不明来历的物事,可要想离开,也是不能,接下来该如何办,他也是不知道的。 阿侬见他沉吟不语,更是着急,道:“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若是等到天亮,还不如不下山呢。” 凌云霄思虑良久,猛一咬牙,道:“再搏上一搏,阿侬,可又要累你了。” 阿侬笑道:“只要能有法子离开,别说累不累的,凌阿哥,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凌云霄道:“我记起一咒,是关于山林间遇到鬼魅时所反复读诵的,据说能请到神兵甲士前来相助,杀鬼诛妖。” 阿侬“啊?”的惊呼一声,道:“真有那么厉害?连天上的神仙都请得动?” 凌云霄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我师父他老人家曾说过此咒,我好奇之下,也曾偷学过此咒,今时看来,估计也能用得上,且不说能不能请得下神仙,但凡法咒,必有其用处,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阿侬心有不信道:“真有如此神奇,只怕天下神仙还不是多如繁星了?若是不灵,我两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云霄笑了笑,道:“所以说又要赌上一把了,你背起我往山下冲去,我反复念咒,是生是死就看这一回了,就算不灵,死了也就是死了,有你……。”说到此处,自觉失言,忙忙住口,眼神偷瞧阿侬一眼,神情极不自在。 阿侬知道他下面要说何话,面上一红,低下头低声道:“这些时候,还有心说这些没趣的话。” 凌云霄嘿嘿干笑一声,忙转开话题道:“那,我们这就上路吧?”说着望着阿侬,等她表态。 阿侬抬起头来,望着下边深吸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言罢伸手扶起凌云霄,将其重又背起。 阿侬又伸手拾起那个包袱,正待举步,凌云霄道:“等等,还不能这么出去。” 阿侬不解,凌云霄道:“再给我一些纸符,越多越好。”阿侬依言取出了一大叠纸符,凌云霄又道:“你抓在手中,一会我说道‘开’字时,你就立马将纸符朝前方撒出。”阿侬“嗯”的应了。 凌云霄双手使诀,不停在面前上下左右挥舞着,嘴里念叨着道:“火晶飞鸟,凤嘴龙鳞,飞符前路,剪除妖氛,敢有妖孽,断踪灭形,神威过处,食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 阿侬一听开字,不敢有误,双手一扬,只见手中符咒呈两道直线,一张接着一张急急向下射去,符咒所到之处,只听窸窸窣窣声不断,那些事物似乎在朝两旁急避想让。 凌云霄道:“快走,跟着开道符走。”阿侬闻言跟在那些咒符之后,抬腿朝下急奔。 凌云霄伏在阿侬背上,嘴里大声念道:“太帝阳元,四罗幽关,千妖万毒敢当吾前,巨兽重吻,刳腹屠肝,神公使者,守卫营蕃,黄衣帅兵,斩伐妖魂,馘灭千魔,摧落凶姦,绝种灭类,取令枭残,玉帝上命,清荡三元。”每念一字上下齿就磕碰一次,听来就似牙齿打架一般,字音含糊,这叫叩齿拜请神兵天将咒,反复读诵,叩齿三十六通后,将请得神兵甲士下凡相助,诛鬼灭妖。能不能成功,其实凌云霄心中也是无底,请来天兵天将下落凡尘,其实想想也甚是荒谬,他倒不寄望能请来什么神兵天将,倒是希望此咒的确能起到一定的用处,能护得他俩一个周全就成,只不过此举太过冒险,若是不成,岂不糟糕? 阿侬牙关紧咬,心无旁骛,紧盯着前边咒符,一味往下急奔,所幸此林荒草甚少,倒也没毒咒草环阻碍,奔起来还算顺畅。 凌云霄口中咒语不停,耳边传来尽是窸窸窣窣声,待开道符咒飞过,又从四周往两人合来。 阿侬奔得正急间,一阵轻风迎面拂来,凉意扑面,隐隐听到风中夹着似有似无的幼儿笑声,还似在数着数:“一个,两个,一个,两个……嘻嘻……!”初时听来似是一人之声,慢慢竟变成有无数人合声一般,林中到处都回响着这飘忽不定的数数声。 阿侬知是鬼仔之音,心下焦急,加快了步伐,无奈身轻体薄,背上尚有一人,体力终归有限,再奔一阵,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体力已有不支之感,双脚渐渐迟缓下来。 凌云霄见阿侬脚步放慢,喘息声急促无比,知她体力已达极限,若是再奔下去,势非力竭倒地,到时不被鬼仔所害,也得活活累死。 偏偏口中三十六道叩拜神兵咒却只念到二十四道,瞧这阵势,是不可能再念得下去了,当下停住咒语,对阿侬急道:“快停,快停,放下我来,你也歇歇才成。” 阿侬心里何尝不知自己处境险恶,可一旦停下,危险更甚,却不听凌云霄之言,只顾向下奔行。凌云霄无法,拼力往旁翻落。阿侬此时体力已是强弩之末,哪受得住凌云霄这使力一翻,猝不及防之下,和凌云霄一道双双摔跌在地,所幸脚下之处正是一片荒草地,草叶深厚,两人翻倒在草面之上,翻了几翻止住去势,停住了身子,若不是有这片草地在身下垫着,只怕两人此时已是摔晕过去了。 阿侬勉力站起身来,奔到凌云霄身旁喘着气怒道:“你……你……干什么?” 凌云霄双手使力,翻身坐起,也不答她,只是急道:“快把包袱给我。” 阿侬将手上包袱丢了过去,凌云霄伸手接过,已来不及打开活结,双手抓住包袱两角,使力一分,“嘶”的一声中已将裹布撕烂,里边的物事翻落出来,掉到草地中。 凌云霄双手急急在地上寻摸一番,拾起一叠咒符,口里念念有词,喝道:“走!”纸符撇撇声中,金光闪起,重又在两人身下围成一圈。 待地下法圈围成,凌云霄才松了口气,道:“好险,再迟一步,那些妖物可就近身了。” 阿侬仍是不服,气冲冲道:“跑得好好的,你干吗非得停下来?” 凌云霄望了望山下,问道:“我们现在可跑到一半路程了?” 阿侬点头道:“应该到一半,怎么了?” 凌云霄笑道:“这山高大之极,此时才过一半,你若是搏命狂奔,只怕还没到山底,就先力竭而亡,想来此法不通,极大的不合算。” 阿侬默然,坐到他身侧,良久不语。 凌云霄瞧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知道她心里难受,软言慰藉道:“阿侬,我知你担心婆婆的安危,心下着急,可如今我们身处险境,也是急不来的,我再想想,一定寻得个好法子脱身。” 阿侬叹了声气,道:“眼下还能有什么好法子?你那天兵天将又请不来,这下山路程又远,如何破得了鬼仔挡道?”正说间,又似有人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隐约笑声,不由大惊站起,四处张望一番,颤声道:“凌阿哥,你这道符墙似乎挡不住鬼仔们?” 凌云霄闻言也是一惊,问道:“怎么了?你察觉到什么?” 阿侬静心留神听了一会,有些疑惑道:“我方才明明感觉到好似有人在我耳边轻笑一声,似是孩童之音。” 凌云霄摇摇头,道:“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啊,这咒符是经我师父之手开过光的,而且所念之咒乃是上古密咒天地灵罩咒,专拦山魅野鬼的,是不是你听错了,是由外边传进来的?” 阿侬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动摇起来,只道真是从外边传将入来的,刚待坐下,耳边又是一声轻笑,还隐约听闻“傻子”二字,这下骇得不轻,赶忙上前拉住凌云霄的手道:“没错没错,我这次听得是真真切切了,它还笑我们两人是傻子,它就在我们中间。” 凌云霄见她神态急切,不似作伪,也不由信了几分,兀自沉吟道:“难道我念的咒语不对?” 阿侬急得跺脚道:“这个时候你还计较咒语的真假?先想个法子怎么对付这些鬼仔才成。” 凌云霄倒是不急不忙,呵呵一笑,道:“你怕什么?就算它们在我们中间,若真有恶意,还容你我在此从容对话么?我还得揣摩揣摩它们的真实意图,莫慌莫慌!” 阿侬仔细一想,也觉得凌云霄说得在理,眼瞧四方一阵,也只得坐了下来,静观其变,内心却是惶然不安。 外边窸窸窣窣声此起彼伏响个不止,虽然不敢靠近咒符一尺之内,但听其音,似在围着法圈外游走不停。凌云霄皱着眉头道:“这些声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弄出来的?听其声,似有成千上万只之多啊?难不成是些蛊虫?” 阿侬摇头道:“荒郊野外的,哪来的蛊虫?而且数量那么庞大,谁家养得起?”言罢仍是四处张望,想寻出那些鬼仔来。 凌云霄见她心神不宁,左顾右望,知她心思,心中寻思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外有不明妖物,数量众多,内有鬼仔,善恶不明,不管如何,再拖下去,只对自身无益。”可如何脱身,又是大伤脑筋。 就在凌云霄冥思苦想脱身之计时,只见阿侬猛地跳起身来,颤声道:“它……它又来了!”语声惶恐,花容失色。 凌云霄侧耳倾听,除了外边的怪声,还有林子中飘荡着那时有时无的数数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奇道:“这些鬼仔怎么老喜欢作弄与你?还真有些奇怪?” 阿侬有些恼怒道:“这我哪知道?莫不是你不信?还拿话取笑与我?” 凌云霄摇头道:“信倒是很信,我就是见奇怪它们此举到底意欲何为?而且竟然不惧天地灵罩,来去自如,更使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糊涂之至。” 阿侬重又坐下,有些懊恼道:“那现在我们该当如何?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凌云霄正待答话,面上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接着又是一阵,轻若似无,但面颊明显感到微凉之意,一个幼儿的声音嘻嘻在耳边响起,一闪而过,又是一阵细细的啼哭声闯入耳中,也是转瞬而逝。 “哎呀!”一声,这次轮到凌云霄惊得站了起来,满面惊诧,四处游望。 阿侬给他这突然举动吓了一跳,面有愠色,却又转怒为喜,道:“你能站起来了?你能动了?” 凌云霄闻言忙忙朝自身上下左右瞧了一会,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道:“咦?真的能动,我真的能动了,哈哈!”笑声甚是高兴得意,先前沉闷阴霾的心情随着这一站顿时一扫而光。 阿侬瞧他得意忘形的样子,轻轻一笑,低声道:“现在能动了,心情也舒畅了,该想出什么好点子了吧?” 凌云霄笑容僵在脸上,又懊丧的坐下地来,扰扰头道:“老实说,真没什么好法子,不过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里的鬼仔和外边那些怪声不是一伙的,若是一伙的,我们还能笑的出声讲得出话么?” 阿侬没好气道:“那又如何?就算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一样下不了山。” 凌云霄笑道:“既然不是一伙,而且从鬼仔的举动来看,它们似乎没有恶意,这就说明,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既然暂时安全,就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该怎么下山?” 阿侬似有所思,忽道:“也许外边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鬼仔造出来的势,也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和我们开得恶作剧而已呢?” 凌云霄抬步就要朝圈外跨去,阿侬见状一急,忙站起道:“你要做甚?” 凌云霄笑道:“听了姑娘的话,我觉得也甚是道理,所以要亲身出去试试。” 阿侬呀的惊呼一声,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死心眼?我也就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若是我说错了,你这一去,岂不是我害了你?” 凌云霄哈哈一笑,道:“逗你玩的,给我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出去的。”说罢那伸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 阿侬怔了一怔,怒道:“原来你消遣我来着。”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凌云霄坐了下来,将头伏在膝上不言不语。 凌云霄笑嘻嘻问道:“生气了?”阿侬不应。 凌云霄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又问道:“真生气了?”阿侬依然不应。 凌云霄突然唉哟一声,阿侬只道他又出了事,忙转过头来瞧,只见凌云霄翻躺在地,一动不动,阿侬心下不由慌乱起来,急急问道:“凌阿哥,你……你没事吧?可别吓我?”神态急切,声音惶急。 凌云霄双目紧闭,静静躺着毫无半点声息。阿侬探头去瞧,忽见他双眼一开,口中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阿侬被他此举吓了一跳,才知又上了他的当,恼怒道:“你这家伙,没个正形,我再也不理你了。” 凌云霄笑道:“你不理我是假,关心倒是真的。” 阿侬哼了一声,道:“我,我放虫咬你。” 凌云霄却伸出手来,道:“都被咬了两次了,还在乎多咬一次么?你若是着恼想出气,尽管咬了就是!” 阿侬一时语塞,略想片刻,恨声道:“我放虫入你体内,让你着蛊,瞧你还敢戏弄与我不?” 这下倒使凌云霄着慌起来,蛊虫入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忙忙从地上翻身而起,苦着脸连连摆手道:“阿侬姑娘,不,阿侬姑奶奶,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可不敢再和姑奶奶开玩笑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成不?”言毕偷眼查看阿侬的神色,估摸她方才所言是真是假,他也真怕阿侬发起火来,不顾三七二十一真使蛊弄他,可就真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侬瞧他神色狼狈,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道:“乖孙儿,姑奶奶且饶你这一次,下次再敢胡闹,哼!” 凌云霄松了口气,连声道:“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下次,若有下次,宁叫……。”便要起誓。 苗家人最为信奉毒誓之言,阿侬见状,忙忙伸一手来捂住他嘴,道:“谁要你发誓来着?” 软夷捂嘴,香气入鼻,凌云霄心神又是一荡,忙忙将头偏过一旁,让过阿侬的手,点头嬉皮笑脸道:“是,是,姑娘提醒得对,这誓可不是那么好起的,还是不起为妙。” 阿侬面一红,赶忙缩回手来,又转过身去佯怒不再理他。 两人这一番嬉笑怒骂,倒也其乐融融,一时间竟是忘了还身处险境之中。 凌云霄见阿侬又自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也觉无趣之极,正待出言逗笑,突觉那阵微风又来自身边,耳中传进低微细语,道:“飞啊飞,飞啊飞啊飞……危险了,嘻嘻!”嬉笑声中,另一微风又自袭来,一股啼哭声响起,先前那嬉笑声渐渐隐去,了无踪迹,似是两个鬼仔在相互追逐,一个轻笑一个啼哭,互相纠缠不休。 凌云霄一呆,暗自寻思道:“什么飞啊飞的,危险?此话何意?它们像提醒我们什么?”寻思一会,不得其解,但不管何意,也能明白危险将至,当下站起身来,留心四周情形,凝神戒备。 不一会功夫,只听周围窸窸窣窣声响成一片,比方才的声响更吵更杂,还听到此起彼伏的撇撇声,频率极快,像极了某些昆虫在煽动着翅膀一般,似乎这些不明事物正在烦躁不安中。 阿侬也觉察到四周的异样,转回头来一脸惊诧,正待开口询问,凌云霄“嘘!”的一声,示意她噤声。 两人细心静听,撇撇声越来越密集,接着响起一阵嗡嗡声,初时声小,越来越大声,响彻山林,地面上的窸窸窣窣声反而听不到多少了。听着这漫山遍野的嗡嗡声,两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阿侬越听越惊,道:“像极昆虫之音,而且还会飞?” 凌云霄点了点头道:“现在它们全飞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心中醒悟过来,原来方才那鬼仔在提醒他,这些虫子会飞,想从空中袭击他们。 阿侬还没来得及答话,只听嗡嗡声已响至头顶上方,声音极大,震得二人耳朵生痛。 凌云霄脸上变了颜色,知道这些不明昆虫即将对他们展开致命攻击,也不知道这天地灵罩能否挡得住如此众多昆虫的袭击? 地上黄符金光愈来愈盛,强光耀得两人几乎张不开眼来,阿侬惊疑道:“咒符的光线怎么突然变强了?” 凌云霄往天上四处张望,口中道:“我明白了,这些来袭的不是一般的昆虫,而是妖物之类所变化而来的,若是一般昆虫,天地灵罩根本感应不到它们的存在,如今灵罩之光大显,说明妖物已近,触发了天地灵罩的法力,我们的生死,如今就看灵罩的威力如何了?” 当下从地上又拾起一叠咒符,双手使诀,口中紧念灵罩咒,脚下游走八卦玄罡步,围着先前那道法圈打起转来,他每转一圈,金光愈盛。 阿侬抬头紧盯上方,只听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咒符金光所照之处,渐渐显现出一大片黑压压的云层来,确确说来,应是一只只黑色虫子聚成的巨大云团,朝二人当头压下,渐飞渐近,转眼就要扑盖到两人身上。 阿侬惊骇得呆立着,双眼一瞬不瞬,只瞧见那些黑色虫子已飞至自身头顶不足两丈之处,虫子形貌在金光映射之下,已是瞧得一清二楚,和一般甲虫生得无二,只是个头要大上许多,犹如人手拳头般大小,嘴前两颗大牙一开一合,咯咯有声,双牙之上还伸出一根长长的管状物,就似利箭一般向前突凸而出,形状煞是吓人。 随着数声轻微的咔咔声响起,那些先头而至的妖虫已飞触到天地灵罩的咒法范围之内,隐入金光之中,冒起团团黑烟,转瞬消散得无影无踪。 后边而至的妖虫浑然不觉,一味向下直冲,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咔咔声大作,黑烟爆起,开始也就零零星星,随着下扑妖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咔咔嚓嚓之声不绝以耳,四处黑烟直冒,几乎盖过金光,却没有一只能闯过灵罩之光。阿侬初时还瞧得心惊胆颤,后来见灵罩咒法果然威力无比,心下也稍稍有些安定下来。 她瞧得热闹,却不知此时凌云霄已是痛苦万分,他游走的速度愈来愈快,口中咒语也是愈念愈急,额上汗水大滴大滴犹如黄豆大小滚滚直落。这天地灵罩,乃是与施法者灵力相连,身同感受,那些妖虫每撞击灵罩一次,便似打在他身一般,虽说感觉力道不大,但妖虫何其之多,成千上万,每次撞击便是数十上百只,他便似承受数十上百次的打击,捱得久了,也渐渐感到痛楚之意。 凌云霄全身尽湿,面无血色,一味低头游走转圈,拼力忍痛施法。 阿侬却瞧得暗暗心惊不止,一张俏脸早惊得煞白。这些妖虫也不知已杀了几千几万只了?可抬眼望去,仍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耳中传来尽是纷杂不已的翅膀撇撇扇动之声,成群结队往下直扑,朝灵罩撞来,咔咔噗噗声中转眼又灰飞烟灭,可妖虫数量之众,竟似无穷无尽一般,就算灵罩法阵能顶得住,只怕杀到天亮也杀之不尽,要想脱离它们下山,想想都觉的断无可能。 阿侬心中渐渐有些后悔起来,早知下不了山,何必意气用事,此时待在寨中家里,还能睡上一个好觉,强过此时露宿荒野,还要担惊受怕。只是一想到生死未卜的阿婆,心中又恨不得插上翅膀,似这些虫儿一般,飞到山下追上阿婆,咬死那些可恨的汉人。 正胡思乱想中,却见灵罩金光已没那么耀眼强烈,有些暗淡了下去,心中大惊,忙转头瞧向凌云霄,只见凌云霄身形动作已没方才那么迅捷,原来凌云霄使力过度,身上又挨了不知多少下妖虫的撞击,已渐感失力,动作脚步俱已迟缓下来,他动作一慢,天地灵罩的法力自然也随之减弱几分。 阿侬瞧见凌云霄面色痛苦万分,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暗暗心急不已。又捱了一些时辰,金光又淡了几分,只听噗噗几声,已有数只妖虫竟然冲过了金光的阻力,闯入灵罩之内,只是身在灵罩之内,似乎没有像在外边那般灵活,飞得极慢,缓缓分别朝两人袭来。 阿侬瞧得分明,朝她飞来的有三只,而袭向凌云霄的竟然有五只之多,似乎那些虫儿也知道凌云霄才是正主,是以在数量上要多上一些。 妖虫飞得虽慢,但灵罩圈也是不大,区区几尺范围,转眼功夫,便已飞到两人身前。阿侬情急之下,已来不及细想,双袖翻飞,袖中已劲射而出数只蛊虫,迎着那些妖虫飞去,蛊虫能否抵住妖虫,她心里也没底,只不过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使用的攻击手段,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 虫虫迎头相撞,妖虫竟似虚体,蛊虫从其身体中直穿而过,飞到灵罩外边去了,妖虫来势不减,已附在阿侬双臂之上,左臂一只,右臂两只。那些妖虫头前管状物竟刺破阿侬手臂衣布,刺入双臂肉中,浑身开始变得透明,阿侬只觉双臂酸麻,微有痛感,不由骇得六神无主,低头一瞧,只见那些妖虫缓缓从肉中吸出红色液体来,顺着那条长长的管状物缓缓流入它们身中,渐渐周身颜色起了变化,不在是通体黝黑,而是慢慢变得通红透亮起来。 阿侬又惊又惧,“啊”的尖叫出声,颤声喊道:“它……它们,它们在吸我血。” 凌云霄闻言心中大急,苦于现在分身乏术,他不能停下动作和步子,更不能停了口中的咒语,不然闯进来的将是更多的妖虫,何况他现在身上也附有五只妖虫,弄得他周身又麻又痒,又酸又痛,面上神情古怪之极,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阿侬大着胆子双手连连拍打,想拍掉这些虫子,眼瞧着明明对那些妖虫拍了个正着,手掌却穿过它们的身子拍到自己的手臂上,那些妖虫根本无动于衷,一动不动趴在阿侬手臂之上吸得津津有味,不过片刻功夫,两只妖虫身上已是注满了阿侬的血水,身子变得鲜红似血一般。 阿侬颤声道:“凌阿哥,怎么办啊?” 凌云霄更是苦不堪言,五只妖虫,大小如同拳头,吸出来的血自然不少,何况他此时还在打着转转,最为消耗体力,如此一来,已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速度又是减缓了不少。 灵罩之光也跟着继续减弱下去,又是噗噗噗数声,又是数只妖虫闯将进来,这次数量更多,足有十余只之多,阿侬瞧得惊心吊胆,如此多的妖虫,再附到身上,能有多少鲜血可吸?身上无血,焉有活命之理? 当下缓缓闭起双目,语调幽怨道:“凌阿哥,只怕让你说着了,我两就要同赴阴界,一起见那孟婆婆去了。” 凌云霄双手一开,手中咒符凌空飘起,化为一簇簇耀眼夺目的绿光火球,自行追着那些妖虫而去,火球速度极快,后发先至,已追上那些在空中缓缓飞着的妖虫,噗噗数声,黑烟闪冒中已将侵入的妖虫灭个干净,剩余火球上下翻飞,往两人身上附着的妖虫罩去。 阿侬开了眼睛,却瞧着那些闪着绿光的火球个个如同巴掌大小,火焰忽忽,朝自己身上袭来,心中不由突突乱跳,就算灭了妖虫,可火焰如此炽烈,还不把自己给灼伤了? 火球来势极快,阿侬尚在忐忑不安中,它们已全打在身上。阿侬只觉两手冰凉,手臂上那些吸足了血的妖虫已被火光包裹,鲜血飞溅,洒在手臂之中,那些虫体却已随着火光消失殆尽。 阿侬忙忙提起双手查看,除了那些血迹之外,毫无烧灼的痕迹,再看凌云霄,也是如此,只是他身上虫多,洒出来的血迹自然也更多一些。 阿侬心中高兴,却见凌云霄神色古怪惊惧,这才想起,他怎么不动了?还没待她想个明白,凌云霄已冲了过来,拉住她就往山下跑。 原来凌云霄见情势紧急,早停了天地灵罩的护身法咒,改成了降妖灭魔的攻击法咒,虽解了一时之厄,但天地灵罩的威力大减,已是阻拦不住那成千上万的妖虫撞击,凌云霄无奈,只得三十六计跑为上,再晚一步只怕两人瞬间就被吸成干尸。 只是跑得再快,终究还是人力,何况四处黑漆麻乌一片,凌云霄眼神不好,还能快到哪去?就算凌云霄有阿侬引路,可能跑得过身上长有翅膀的妖物么? 两人才跑没多远,便听身后嗡嗡声大作,越来越近,想来是那群妖虫已发觉两人从天地灵罩中脱逃而出,已从后追了上来。 听着身后愈来愈近的妖虫之声,凌云霄心中暗暗叫苦,从其声中判断,来势快疾无比,两人四腿,无论如何也是跑它们不过的,更要命的是,四周又响起窸窸窣窣之声,慢慢朝两人合来,想来还有一部分并未上天的妖虫,待在地上专等他们自投罗网。 正焦急间,只听阿侬边跑边道:“凌阿哥,你快上我背来,我背你跑。” 凌云霄急道:“两人四腿都跑不过,还要你背着我跑?”突地想到,她如此说来肯定有她的用意。 阿侬停下脚步,一拉他手,凌云霄不敢稍有耽搁,忙纵身一跃,上到阿侬背上,阿侬道:“凌阿哥,你抓稳了啊!”言毕抬脚便跑,越跑越快,越奔越疾。凌云霄伏在她背上,只觉劲风扑面,双耳呼呼透风,可见阿侬跑速迅捷之极,凌云霄心道:“这姑娘,终究还是请灵上身了。” 可阿侬速度再快,后边的嗡嗡声仍是不离不弃,始终追在身后,而且从声音大小判断,似乎还更近了些。一阵微风从后袭来,两人耳里听得明白,先前那熟悉的鬼仔声又起道:“往林外,往林外……”微风往前直吹,又是一股微风追来,追着前边那道风而去,风声里嬉笑声啼哭声响成一团,往林外移去,渐渐了无声息。 凌云霄稍一思索,对阿侬道:“不管这鬼仔何意?咱们现在也无路可逃,就听它一次吧!” 阿侬一咬牙,“嗯”的应了声,脚步一拐,已变了方向,循着方才两道鬼仔之声消失的去处,斜斜往林外奔去。 阿侬奔得极快,三步两步间,便已闪到林子边缘,凌云霄听得身后声响轰鸣,震耳欲聋,忙回头一瞧,这一瞧之下更是大惊失色,那群铺天盖地追踪而来的妖虫,离他们已不足一尺之处,先头几只已是堪堪就要触及他身。 凌云霄面色惶急,转回头来低声急道:“它们就在身后。”阿侬闻言知道情势非常,脚下使力,加快步伐,已窜出林去。 一出林子,阿侬不敢停步,朝前直奔,才奔了十来步,本来已是万分寂静的山野,又隐隐响起呼啸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才一转眼功夫,那阵怪风又起,这次阵势更是吓人,漫山遍野尽是呼呼风声,把两人身后追来的妖虫嗡嗡声全压了下去。风势更为强劲,山野间的尘沙残草全被风势带上半空,其中尚有大小不一数不尽的山石断木,混在尘沙残草里边跟着风向在空中乱飞乱撞,气势惊人。 阿侬瞧着这眼前阵势,早看得呆了,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凌云霄忙忙从其背上跃下,触目四望,只见两人裹在这漫天的风尘里边,早辨不清东南西北,说来也怪,四周狂风大作,他们二人所立之处却毫无风感,阿侬的发丝都不曾被吹乱分毫。 两人忙回头张望,哪里还有妖虫的影子,看到的也俱是那呼啸而来,旋转而去,不停循环着的滚滚飞沙走石,浓尘遮目。两人正觉奇怪中,耳边又传来那鬼仔之声:“趴下……趴下哦……”风声虽大,这声却是清晰入耳,两人听得是明明白白,赶忙依言趴下,俯在地上。 才一趴下,便觉头顶狂风大作,风声尖厉,两人禁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瞧见头顶上方半空之中,风势卷着浓尘滚滚,其中不断有大石粗木盘旋呼啸而过,直往身后那片林子处掠去。 耳边传来除了震天的风啸声外,还有身后不断响起的咔嚓咔嚓声,似乎是那些巨石粗木撞击到那片林子上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如同下着暴雨一般的噼里啪啦声,响声急促,连绵不绝。 凌云霄慢慢爬转过身子来,往林子处望去,虽瞧不清林子此时是何情形,但见那漫天的风势带起的满山杂物尽往那林子方向扫去,轰隆咔嚓噼里啪啦声响彻不停,好不热闹。 凌云霄听得暗自心惊不止,又转回身子来,对着阿侬嘴巴一开一合喊了几声,阿侬双耳全被风声灌注,听不清楚,愣愣不明所以。 凌云霄凑近她耳边,大声道:“我瞧这阵势,是鬼打架。” 阿侬大声道:“什么?” 凌云霄又贴近她耳几分,拼力喊道:“我说是鬼打架。” 阿侬总算听明白了,一脸不解,喊道:“为什么如此说?” 凌云霄手指了指后边,接着大声道:“这林子外边的鬼和林子里边的妖物估计不是一条道的,现在打起来了。”他怕阿侬听不清楚,言毕还将双手握拳互相轻撞一下,意思是相斗,对顶起来了。 阿侬点点头,表示了解,两人当下不再说话,凝神留意四周,静观事态发展。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风势骤停,四周归为一片沉寂。 这风势起得突兀,停得突然,满天的尘灰落将下来,将两人盖压得个严严实实,两人灰头灰脸从厚厚的尘灰中爬起身来,四处打量,只见到处散落着方才被强风带起的杂物,凡是触目所及之处,俱是一番杂乱不堪的景象。 两人转回身来,朝林子处张望,那些妖虫早就不知所踪,凌云霄仍是一脸惊惧道:“莫不是全被大风刮跑了?” 阿侬道:“进去瞧瞧不就知道?” 凌云霄苦着脸道:“我可不敢,万一它们还蛰伏在暗处,进去可就成了它们的点心了。” 阿侬四处张望,疑惑道:“这些鬼仔似乎不坏,难不成传言都是假的?” 凌云霄点头道:“传言有真有假,自然不能全信,据我猜测,鬼仔本意不变,仍是对寨子忠心耿耿,做着那守护山寨的正事。而夜间下山之人惨死山道之中,应该是方才那些怪虫所为,与鬼仔无关。”说到此处停了停,往林子处瞧了一眼,转回头来对着阿侬道:“只是无缘无故山林里冒出这些来历不明的妖虫,你们寨子里当真无一人知晓么?” 阿侬思索了阵,摇摇头道:“应该没有人知道,都只道是鬼仔所为,唉!想不到鬼仔竟被我族人冤枉了数百年,若不是今夜有鬼仔相救,只怕山道里又多了我们两个冤魂。” 凌云霄沉吟片刻,道:“那就奇怪了,山地间草咒甚多,又有鬼仔护道,怎么平白无故诞生出如此多的妖物来?再说,历年来,总不可能个个夜里下山即死的吧?既然这些鬼仔能救了我们,难道就救不得别人?” 阿侬道:“那就不知道了,这些传闻,也是寨里长辈们代代相传下来的,倒没听过说谁夜里下山还能活转上山的事,估计我们是头一趟的吧?唉!哪管那么多,还是赶着下山要紧。” 凌云霄心中思道:“这山林间处处透着古怪,无缘无故生出如此多的妖物不说,鬼仔为何不惧天地灵罩,来去自如?而且天地灵罩似乎也觉察不到鬼仔的存在,当真是奇怪透顶。还有先前鬼仔所造的那阵怪风为何把我俩逼入林中?最后又为何出手相助,帮我俩赶跑了那些要命的妖物?”一连串的疑问,使凌云霄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摇了摇头,点头道:“还是阿侬姑娘说得对,还是下山要紧,这些疑问,还待以后慢慢查清就是。” 两人站在山间回望片刻,心有余悸。只瞧四处黑沉,只听山野静寂,若不是两人此时落得个灰头灰面的,只怕还以为方才之事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 凌云霄转回身,道:“还有一半的路程才到山底,赶路要紧,咱们走吧。” 阿侬“嗯”了一声,当先往下行去。凌云霄正待起步跟了上去,忽感身后刮起几道细风,两人不禁一起停了步子,两道微风袭来,风声中隐约听到嬉笑哭啼之声,绕了两人转了几圈,吹向别处,很快隐入暗夜之中,再无声息。凌云霄和阿侬对望一眼,又转身朝风向消失之处拜了几拜,回过身子来,头也不回往山下行去。 这一路下山,虽然不用再担心鬼仔祸乱,但是对那些妖虫还是心存顾忌,不敢入林,逢林必绕。再加上两人手中都没了火具,黑灯瞎火的,路况不明,磕磕碰碰走得极慢,甚至是辛苦之极。 也不知花了多少时辰,待到东边晨曦初露,天色泛白之时,两人终于下到山脚之处,上了马道。 两人互相对望,齐齐哈哈大笑起来,只见两人俱是黑灰满面,头发灰白,全身龌龊不堪,沾满残草泥灰,就似刚从土中钻出一般,这副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凌云霄双手稍一拍了拍身上,一股浓浓的尘灰从身上扬洒而出,呛得他不禁连咳了几口,只得停了手,不敢再拍。 阿侬掩嘴笑道:“凌阿哥,我们如此模样,只怕再也无人认得,就似两个小丐。” 凌云霄呵呵一笑,望着前路,道:“走吧!赶紧上路,追婆婆要紧!” ------------ 第七章 小店风波 两人顺着马道前行,追人心切,是日夜不分,渴了便生饮山泉之水,累了就在路旁小憩一会,饿了就胡乱寻些野果裹腹,如此连赶三日,可老妇人还是踪影全无,想来仍是追赶不上。 凌云霄自觉两人脚程并不慢,而且如此不眠不休的急赶,竟然追不上那几个马帮中人,不禁有些心疑道:“难不成追岔了道?”可想想又觉得绝无可能,马道只此一条,并无其他分路,往后便是他来时的路,是通往广西一带的,马帮中人不可能往那地走。难道他们不走马道,下了马道专往那些山林浓密的地处走?仔细一想,又自我否定,马帮势力在此极大,那四人武功又是高强之极,按理也不可能抛弃大道走野道之理。可这些人究竟往哪而去了?莫不是变成空气全飞了不成? 其实两人心底也根本不知马帮总舵所在何处,只是觉得既然是一帮总舵所在,想来也必在大城之中,况且马帮的建立,职责便是帮人运送货物之类的,每个地处总有分堂,顺着马道前行,只要遇到城镇,估计一问便知。 两人没日没夜的急赶,一直到了这日黄昏,暮色之下,才见马道之下深深的山地里,隐约露出一座城镇来,虽离得远,但也看出房屋接踵林立,占地极宽,看似规模还不小,马道顺着几处山体蜿蜒下行,拐七折八的正是通往此镇。 两人一见此城镇,心中大喜,脚步加急,快步往那镇行去。 看得虽近,路程却远,两人直行到残阳西落,天色暗黑时分,方步入到此镇之中。两人沿着镇中青石板彻成的街道缓步前行,鼻中闻着皆是两旁房屋中传出的饭菜香味,不禁感到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也难怪,连着几日,着急赶路,是滴米未进,体力又是消耗极大,如今甫一闻到油盐酱醋之味,岂有不饿之理。 凌云霄手抚肚子道:“阿侬姑娘,咱先寻个客栈住下,吃好睡好再说,这镇子不小,应该能寻到马帮的踪迹。” 阿侬点点头,问道:“凌阿哥,你身上可带有钱物?” 一听阿侬话语,凌云霄“哎呀!”惊叫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原先是带有些银元的,只是在山上换了衣服,给塞到包袱之中,可那夜跑得急,竟把包袱给落在山上了,如今是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当下只得苦着脸道:“看来,我们这饿是挨定了。” 阿侬狡黠一笑,眼睛眨巴着道:“凌阿哥,走,寻家客栈,吃饭去。” 凌云霄苦笑道:“没钱怎么吃?我们两现在可成了彻头彻尾的真乞丐了,进了人家的店门还不得让人给轰出来?” 阿侬不由他分说,拉起他就走。也是凑巧,才行几步,眼前便呈现出一个饭馆来,灯火通明,饭菜飘香,饭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凌云霄看着那饭馆,也不过就一单层木屋建筑,木质黝黑,也建得有些年头了。那店面的招牌,也就一小块长方木板,钉在馆前门边,上写着几个毛笔隶书大字:“好再来”老实说,招牌很简陋,毫不起眼,那几个大字更加不敢恭维,写得稀稀拉拉,平常得紧。不过店里倒是热闹非常,人声鼎沸,推杯置盏之声吵杂之极,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凌云霄鼻里尽闻到店里飘出的那些酒菜香味,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个不停,只是想到口袋空空,又是如此模样,哪里敢行了进去,停在店门口谗得只能干咽口水。 阿侬见他犹犹豫豫,一把拉起他就往里走,才走到门口,一个店伙计闪出身来,拦在门口,斜眼上天,一副蔑视的神情,嘴里喝道:“去去去,两个龌龊的东西,想讨吃的滚一边去,没看这是饭庄吗?乱闯什么?” 阿侬冷道:“饭庄又怎么的?不许人进去吃饭?” 那伙计鼻子里哼出一声,道:“就你们俩苗丐?也想进去吃饭么?本店概不赊欠,你们吃得起么?” 凌云霄怒道:“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不打你一顿你还不知道你家凌爷爷的厉害。”撩起袖子就想动手。 阿侬忙拉住凌云霄的手,转对那伙计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要赊账的?既然要进去吃饭,自然是要付账的。” 伙计眼睛瞄了他们周身上下几眼,冷笑着声道:“对不住了两位,这店门可不是给你们开的,想骗吃骗喝的,还是上别处去吧。” 店里传出一人道:“刘苞,你在门外和谁说话呢?店里这么忙,还不快些进来帮手?” 那伙计应了声,转对里边道:“掌柜的,门外来了两苗丐,想进店讨吃的,我拦着没给他们进呢。” 里边那人哼了声,语声冷厉道:“晦气的东西,快把他们赶走,刘参,你一起出去帮你兄弟把人给我轰走,莫让他们守在门外坏了我的生意。” 店里有人应了声,紧接着又一个伙计赶出门来,一出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想推凌云霄,凌云霄负手望天,不理不睬,那伙计却是推他不动分毫,不禁“咦?”了声,只道自己出得力小了,当下双手使力,又是双掌推来。 双掌刚刚触及凌云霄身体,只觉一股大力反撞而来,力势大得惊人,那伙计连声都没哼半句,身子已是向后倒飞而出,正撞到在门前双手叉腰站立着的刘苞身上,撞势不减,连同那刘苞一起撞飞跌入店中,将靠近店门处的一席连人带桌也跟着撞翻在地,桌上酒菜飞溅中,乒呤乓啷碗筷跌落破碎声**声响成一片。 店里本还是吵杂不休的声音顿时沉寂下来,想来事情发生得突然,店里诸人皆莫名其妙,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不过也就片刻功夫,店里又是杂声大作,惊呼声咤喝声窃窃低语声又是乱哄哄吵成一团。 凌云霄恼怒那些伙计,这手下得自然不轻,那两伙计躺在店中地上那些油腻之中,一动不动,想必早就痛晕过去了。 阿侬嗔怪道:“你瞧你,那么冲动,这饭估计是吃不成了?” 凌云霄却道:“本来身上无钱,我也不敢进去吃的,只是如今瞧那些狗东西不顺眼,这饭我还非吃不可了,不但吃饭,我还要喝酒。”说着大踏步跨入了店中。 店里众人本还在惊诧之中,却见店门处迈进两个邋里邋遢的苗民来,便已经明白过来,方才那两伙计肯定是被这两人打进来的,这两人绝非善类,定是寻茬来了,恐怕今日之事难于善了。当下胆子小的早悄悄起身,躲到屋角,趁凌云霄两人已经走到店中之机,赶忙溜出店外,逃之大吉了。胆子大的仍端坐不动,强自欢颜笑语,但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之极,不住拿眼偷瞧,唯恐那两人寻上自己。 凌云霄站在店中四处张望,见屋角处尚余有一空桌,便拉着阿侬行了过去,大马金刀般的坐了下来,嘴里喝道:“掌柜的,好酒好菜都给爷爷端了上来。” 无人应声,倒是见一群伙计打扮的人提着刀棍从后门涌将进来,个个杀气满面,气势汹汹。一瞧情势不对,这下子店中诸人都忙忙起身,涌出门外驻足观望。 直到这群伙计冲闯进来,隔着几张空桌,围着凌云霄所坐那桌喝骂声吵杂不休之时,那掌柜才慢慢从柜台处探出一个脑袋来张望一番,生得是贼眉鼠脸,尖嘴猴腮,样貌甚是猥琐。 他在柜台处查探片刻,见己方人数是对方的数倍,而且舞刀弄棒的,对方却是赤手空拳,不由大着胆子行了出来,站在那些伙计身后,对着凌云霄喝骂道:“好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邋遢货,竟敢上爷的地方来闹事,今儿夜里不把你两给打废了,这好再来就甭开了。” 凌云霄坐着不动,兀自冷笑不停,阿侬则身子依靠在桌旁,双手支腮,望都不望这群伙计一眼。 那掌柜瞧这两人如此托大,毫无畏惧之态,竟似不放他们在眼里一般,心中气极,喝道:“打,给我打,打出人命来我负责,谁出力越大,自有赏钱。” 掌柜下令,还能有钱可拿,那群伙计自是争先恐后,手提家伙事呐喊着朝凌云霄扑来。待那些人奔得近了,凌云霄从放在桌上的筷筒中取出几支筷子,也没见什么动作,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先前那几人却已经莫名其妙翻下地来,连哼都没哼一声。 还没待后边跟上的众人有所明白,凌云霄又已从筷筒中取出一把筷子来,扬手一抛,手中筷子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飞射到众人身上。人人都觉得筷子打中之处,初时又酥又麻,到最后竟然全身麻痹,还没想个明白,已是个个翻倒在地,除了眼睛还能骨碌碌乱转之外,想动根手指头,都是不能。 转瞬之间,一群方才还喊杀声震天的伙计,已是个个躺倒在冰凉的地中,犹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更无声响发出。门外观望之人俱以为他们已死,个个惊惧万分,哪里还敢呆在此处。随着一声声:“杀人了,杀人了,苗蛮子杀人了……”的叫唤声中奔逃得一干二净。 那掌柜知道遇上硬茬了,见势不妙,悄悄溜到门边也想趁乱逃走,凌云霄猛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那掌柜听在耳中,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不由停下步子来,只听凌云霄喝道:“你这掌柜,耳朵聋了吗?爷爷叫你好菜好酒的端来,怎么那么久还不上菜?惹爷爷火起,拆了你这家店铺。” 掌柜闻言周身又是一哆嗦,转过身来面无血色,苦着脸连连作揖道:“这位客官,不不不,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两位老人家,还望海涵海涵!” 凌云霄厉声道:“爷没时间听你废话,赶紧下去张罗,记住,要好酒好菜,少一样不是,爷拿你双眼当下酒菜使。” 那掌柜唯唯诺诺应承,眼睛却望向地上那群伙计,脚步不动,似有所语。凌云霄道:“怎么了?还想讨价还价不成?” 掌柜忙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店中的厨师,现在就在那地中,小的没了厨师,也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伺候大爷满意?” 凌云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几步,指着地上那些人道:“你仔细瞧瞧,谁是那厨子?” 掌柜小心翼翼跨前几步,指着其中一个胖子道:“他就是。”又指着另一个比这个胖子略瘦一些的胖子道:“这是副厨。” 凌云霄哑然失笑,道:“果然是做吃的,身型都如此胖硕。”说着手一挥,两只筷子飞出,打在两胖子身上,一会功夫,只听两胖子齐齐“唉哟”**一声,动了一动,从地上艰难得爬起身来,立在掌柜身旁浑身颤抖,大气都不敢出。 掌柜啊的一声,转身欲跑,凌云霄喝问道:“想去哪?” 掌柜回转过来惊惧道:“他们……他们没死?” 凌云霄冷道:“只要好酒好菜伺候好了,自然不用死,若是不然,哼!” 掌柜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又指着地上一个瘦子道:“爷,这个是刀工,下厨之事,少他不得。” 凌云霄不耐道:“婆婆妈妈,还需要什么人,尽管道来,一次一次说,想饿坏爷吗?”言罢手上动作不停,筷子不停飞出,一支筷子一个人,打得极准,眨眼功夫,地上诸人穴道尽解。 那些人一起身,面色难看之极,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掌柜喝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动工啊,伺候好这两位爷了自然有你们好处,若是怠慢了要了你们的小命。” 那群人一听此话,哪里还敢呆在原地,呼啦啦尽往后院跑去,那掌柜也要跟去,凌云霄翘起二郎腿,语声懒洋洋道:“掌柜的,他们忙他们的,你去瞎参合什么?来,拿一壶茶来,陪爷聊聊天。” 掌柜不敢违抗,苦着脸从柜台处沏了茶,拿来帮凌云霄和阿侬斟上,躬身弯腰立在一旁,神态极为惶恐。 凌云霄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可别想耍什么滑头,爷可是走南闯北的人,什么伎俩没见过?知道这位姑娘不?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毒郎中的女儿,天下万毒,她可是精通得很。”凌云霄随口胡诌,那掌柜面上却失了颜色,额上渗出汗来,频频往后院方向望去。 又待了会,那掌柜终按捺不住,低声道:“两位爷,这些下人估计吓得慌了,手脚有些不麻利,可耽误上菜了,要不?小的去瞧瞧?催他们一催?” 凌云霄点点头,道:“是该催一催了,爷的肚子也可饿坏了。哦!他们心慌意乱的,难免可能会多放点盐又或者少放点油,你去吩咐他们,莫心慌,若是失了味道可就不大妙多少了。” 那掌柜连连低声应了几声,低着头快步行出了后门,往后院急急行去。 阿侬待他走远,低声道:“你也太能吹了,什么左一口爷右一口爷的?还说我是什么毒郎中的女儿,也不怕被人拆穿了闹了笑话么?” 凌云霄笑道:“怕甚?我这还不是吓唬吓唬他么?恶人自要恶人磨,他们这种欺软怕硬的货色,你越硬他们越怕,再说,我不说你是毒郎中的女儿,万一他们在饭菜里动了手脚,虽说你我不怕,但饭菜可就吃不了了,终究还是饿肚子,我吓一吓他,这会他估计去吩咐那些厨房里的伙计去了,可不要乱搞手脚,免得被咱俩识破了没好果子吃。” 阿侬笑道:“就你花花肠子多,不过若他不是你想象这样呢?本来没想到,给你一提醒,反而是去吩咐要在饭菜里弄点手脚,可不是适得其反么?” 凌云霄摇头道:“谅他也不敢,再说了,你虽然不是什么毒郎中的女儿,但可也是个用毒的高手,难道他们这些下三滥的手脚你都看不出么?若是他们真弄了手脚,可就不是拆店的问题了,这点道理那家伙会掂量得清的。”言罢想了一想,突地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真的想来吃霸王餐?”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真是土匪强盗啊?吃霸王餐?给你瞧这个。”说着伸出两手来,只见两手手腕上各戴着个银光闪闪的银手镯,瞧那成色,十足十的纯银。 阿侬继续道:“用一个来换,怎么的也能吃上一顿饱饭吧?” 凌云霄点头道:“那倒是绰绰有余了,只不过如今也不用拿来换了,咱就做次土匪强盗了,白吃白喝,临了还要白拿,好在路上当干粮,不给这些拿狗眼看人的家伙吃点苦头,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大爷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门门帘一掀,那掌柜又匆匆行了回来,到了凌云霄身旁低声道:“爷,菜肴都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是现在上还是等齐全了再上?” 凌云霄眼一横,一拍桌子怒道:“啰啰嗦嗦什么?你想饿坏爷的肚子吗?赶快叫他们上,爷也好好瞧瞧有什么好货色。”面容虽凶,可一听就要能大快朵颐了,肚子却又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那掌柜给他这么一拍,不禁打了个惊颤,忙忙转头朝后院喊道:“上菜,上菜,把酒菜全都给端了上来。” 就在这时,店门外响起一人冷声冷语道:“好大的派头,两个人竟然包下了整个店子,还要掌柜亲自伺候,面子很大啊!也不知道是哪路山头的英雄?” 那掌柜一听到这声音,面上顿时喜形忘色,快步抢至门前,对着门口不住点头哈腰,嘴里连连笑道:“刘团座刘长官大驾光临小店,小的不胜荣幸之至,快请进,请进!” 凌云霄和阿侬对望一眼,也不说话,冷眼盯着那处大门,就想看看到底是来了哪路的神仙? 掌柜话音刚落,只听门外那人冷哼一声,道:“刘掌柜,本团是听乡民来报,说你店里闹出了人命大案,特地过来瞧瞧,可不是来和你拉家常的,怎么?可有此事?” 刘掌柜转头朝凌云霄两人望来一眼,忙急步行出店外,阿侬见状“哎”的惊呼一声,就想起身去追,凌云霄一把按住阿侬的手,对她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一切静观其变就可。阿侬见凌云霄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似乎并不太担心,只道他有应变之策,也只得重坐回位子上。 只听门外传来那掌柜叽里咕噜的低语声,凌云霄耳尖,听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向那个什么劳什子团长在告他两人的状,说他们两个苗蛮子强闯店铺,行凶伤人云云。 那人听他说完,勃然大怒道:“竟有此事?这两苗蛮也忒大胆了,竟敢到我刘某人的地界行凶伤人,少不得要惩治一番才行!”话声中,那人已经跨入店中。 凌云霄定眼瞧去,只见此人是个年约四旬上下身子骨偏瘦的中年汉子,唇上一绺浓须,双目无神,面色蜡黄,似有病态。身和一套浅黄色的四袋军装,腰间皮带铮亮,别着枪套子,脚下一双马头长筒皮鞋擦得油亮,在昏黄的马灯光线衍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一进来便瞧见仍躺在门前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两伙计,不由皱了皱眉,右手轻捋嘴上胡须,围着那两人转了几圈,转头朝门外喊道:“来啊,看看这两人死了没有?”门外有人应了,呼啦啦拥进十数个肩挎长枪的兵士,那掌柜也跟了进来,躲在那人身后,不住朝凌云霄望来,眼神得意,面带狡狯,似乎是说:你们俩等着瞧,一会就有你们俩好看。 那些兵士仔细检查了地上两人一会,其中一人站起来两脚一并,啪的一声,对那团长敬了个礼,道:“报告团座,这两人还有气,没死,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是在极度昏迷当中。” “昏迷?”那人低头沉吟半响,抬起头来往凌云霄这边望来,抬步就朝他们走来。刘掌柜忙忙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刘长官,那两人邪门得紧,还是小心为妙。”那姓刘的团长挥挥右手,示意他噤声,行到离凌云霄那桌约有两丈之处停了下来,也不敢靠得他们太近,似乎那掌柜之话使他也不得不有些顾虑。 凌云霄两人坐着不动,也不望向他一眼,似乎根本瞧不到他一般。刘掌柜此时见有拿枪的人撑腰,胆子又壮了起来,喝道:“你这两小贼,见了本镇联防团司令长官,还如此大模大样,不理不睬,摆得是哪门子的架子?敢情是活腻歪了吧?” 凌云霄笑笑,摇摇头,对阿侬道:“瞧着没?就活脱脱一副狗奴才的嘴脸。”说着间拿起一双筷子把玩着。 刘掌柜见状面色大变,忙忙藏到那刘团长身后,惊惧道:“长官,小心,他那筷子邪门得紧,只要一给沾到身子,就不能动弹了。” 刘团长双目紧盯着凌云霄,咤喝道:“好你们两个山中的小贼,竟敢公然入镇行凶伤人,眼里还有没有法度了?” 凌云霄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对着他抱拳行礼道:“这位军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军爷是官,看的东西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要远要长,想来定是个有理讲理之人,所以小的就斗胆想让军爷给评个理。事情是这样的,咱兄妹俩无非就想进这家店找碗吃的,填填肚子歇歇脚而已,可这家店子却是死活不让咱兄妹入内,而且还舞刀弄棒的,一上来就动粗,我寻思着,既然他是开店的,总不能不给人进来的道理吧?何况事情总要有个是非曲直不是?就算你要打人,可也得说明白再打不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乱轰一气的做法,还讲不讲道理了?好得小的常年在外漂泊,也学过一些粗浅功夫,挨打总不能不还手吧?迫于无奈之下,只好小小给他们惩戒一下。” 刘团长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还错不在你?”说着转头去瞧那掌柜,眼神严厉。 那掌柜却叫起连天屈来,道:“长官,他在胡说八道,他……他放屁!长官若是不信,今夜在场食客甚多,唤他们过来一问便知。”他心里算盘扒拉得精,这店里的食客大多都是本镇人氏,经常会面,也混个脸熟,若是叫来一问,十有**是向着他的,哪有偏担两个苗蛮之理。 刘团长缓缓道:“是非曲直,本团自会调查得清清楚楚。”说着转向凌云霄两人道:“你们两人,且先到联防团部一趟,对今夜之事说个明白,待本团调查清楚之后,若是事实确如你所言无二,自会放你两出来,绝不为难分毫。”言毕对着身后众兵丁道:“来啊,把这两人带走,还有,地上那两人也是个重要的物证,一并抬走。” 凌云霄听他话语,说得倒是有礼之极,似乎很是合情合理。但其实仔细一想,还不是在偏担这家掌柜,既然是两家纠纷,岂有只带走一家之理?何况把地上尚在昏迷中的两人说成物证,言下之意还不是说,这就是你们打人的物证,你们所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空口无凭的话语罢了,可物证确凿,想赖也是赖不了的。 那些兵士持枪行了过来,凌云霄不住摇头冷笑,阿侬突道:“站住,你们且先瞧瞧你们的手上是什么?” 那些兵士依言往手上瞧去,个个啊的一声惊呼出口,只见人人的手背之上,赫然爬着一只只拇指大小的绿色肥虫,这些虫子样子怪异,瞧得人人汗毛耸立,冷汗倒流。有些胆子小的兵士忙忙抛枪,伸来另一只无虫的手就想把虫子拍掉,不料才准备触及虫身,那些虫子身子一动,竟是迅快无比的钻入袖子之中了,阿侬冷道:“谁也别动,你们应该听说过虫蛊这种东西吧?这些就是蛊虫,但现在它们还只是停在你们肤面上,并没多大害处,但你们若是妄动的话,毒虫入体,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你们不得。”原来就在凌云霄与那刘团长对话之际,阿侬早暗暗放出蛊虫,一旦瞧得情势不对,就立马挥蛊上身。 那些兵士早闻苗疆之地,盛行蛊术,平时虽没见着,但时不时能听到蛊术害人的传闻,而且是传的玄乎之极,神乎其神,都是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如今竟是亲身碰到,岂有不怕之理,当下是个个面如土色,一动也是不敢再动。 刘团长一脸怒气,右手猛地伸到枪套边,食指一掀,已开了枪套子,从中抽出短枪来,对着阿侬道:“妈拉个巴子的,果然是些蛮人,就知道妖言惑众,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凌云霄手一捞,已从桌上抓起两根筷子,忙闪身挡在阿侬身前,一脸戒色,只要刘团长敢动手,他也有把握使刘团长讨不了好去。 阿侬却从他身后闪了出来,面色平静,似乎毫无畏惧,语调淡然道:“军爷,信不信可由着你,你若是不信,大可一枪就打死我,不过在你开枪之前,最好想清楚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后颈有些冰凉凉的?” 刘团长听她这么一说,真感觉后颈部有些冰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附在了上边?面带疑惑不由朝身后的刘掌柜瞧去,想咨询与他,自己后颈到底有了什么东西?才一瞧到刘掌柜的面容,他心就猛地咯噔一下,已是觉得不大妙,那刘掌柜的表情惊恐之极,双眼圆睁,嘴口大张着,盯着自己的后颈依依呀呀半天硬是吐不出个完整的音节来。 阿侬冷笑一声道:“这位军爷,也别乱瞧了,你这些手下的身上蛊虫,无非就是一些寻常不过的普通蛊虫而已,被它们咬上一口,死得倒也痛快。而你不同,你身上那只,可是万蛊之王金蚕蛊虫的幼体,你再乱动,触怒了它,钻入你体内,可是痛彻三天三夜,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历尽万般痛苦后方可断气死绝。我这么一说,你信么?”言罢盯着刘团长,眼带嘲讽之意。 刘团长脊背发寒,面上神情多变,持枪对着阿侬的手不禁软了下来,看样子已是信了,只得叹了一声,颓然道:“你们想怎么样?” 阿侬道:“倒也不想怎么样,只要你们乖乖的别乱动,我可担保你们毫发无损,平平安安的,若是不听话,那可就难说了。”她走到刘团长身侧,继续道:“其实我们兄妹俩个的要求简单得很,就是想吃上一顿饱饭罢了,军爷,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刘团长给她瞧得冷汗直冒,忙忙低声喃喃道:“不过份,不过份,一点都不过份。”他心里顾忌颈后那虫,身子板着僵直,不敢稍有妄动,嘴中喝道:“刘掌柜,你听这姑娘的话可听得明白了?” 刘掌柜举起右手用袖子擦了下额前的冷汗,低声应了,刘团长喝骂道:“既然听明白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饭菜给端了上来?饭钱算我的,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拿来就是,可别耍诈,惹恼了这两位贵客,老子掀翻了你家的店子,听明白了吗?” 刘掌柜唯唯诺诺应了,可又不住拿眼偷瞧阿侬,脚步却不敢动弹分毫。阿侬知他心思,冷道:“你这小人,我可没那闲心在你身上放虫,还怕污了我的虫子。” 刘掌柜闻言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敢吱声,低着头忙忙行到后门边,掀开帘子冲外边喊道:“上菜,快上菜,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废物,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怠慢了贵客扣你们一年的工钱。” 说着放下帘子,行了回来对着阿侬躬着身子笑道:“姑娘,这就上菜,您们俩吃好喝好,小的一定尽心扶伺好您老两位。” 阿侬瞧着他,面上满是鄙夷,心道:“这家伙面皮倒厚得很,转化得挺快的,果然就一小人嘴脸。”哼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回到桌旁。 转眼工夫,菜已上齐,摆了整张桌子满满当当的,琳琅满目那是色香味俱全,鸡鸭鱼肉是样样都有,凌云霄瞧得眼珠子都直了,举了双筷子停在桌面上半天硬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刘掌柜满脸推笑道:“爷要是不满意,再换一桌如何?” 凌云霄皱眉道:“不必了,菜是好菜,可无酒相送,如何吃得下去?” 刘掌柜呵呵一笑,拍了拍手,又有一伙计行了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一坛酒罐子,转身退了出去。 凌云霄瞧那酒罐子,罐质普通,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坛口上封了泥,单瞧样子与一般市面上卖得那些劣质酒毫无分别。不过凌云霄也非对酒挑剔之人,他是有酒下肚就行,哪管什么好酒劣酒之分。 凌云霄正待拿起那酒罐子,刘掌柜抢上身来,一把拍开了坛口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散发开来,酒香四溢,整个店子俱被这浓郁的酒香味塞得满满的。凌云霄鼻中闻着这香浓之极的酒气,顿时双眼发亮,深深吸了一口酒气,不禁击掌大笑道:“好酒!”转头对着刘掌柜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酒?怎么如此之香?” 刘掌柜陪笑道:“此乃贵州茅台镇所产的百年老窖,名称茅台,乃是不可多得的名酒佳酿,古时都是皇家贡酒,本店有幸,得此一罐,今个儿爷两位是贵客临门,小的不敢藏私,定当拿出孝敬二位,请两位慢用。”眼神得意,笑意甚欢。 “贡酒?”凌云霄沉吟半响,笑道:“想不到我凌云霄也不过就是一凡夫俗子罢了,今儿竟能喝上皇室贡酒,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后,右手一抓坛口,举到鼻下细闻一会,面上神情甚为陶醉,继而招呼阿侬坐下,也给她斟上一碗,道:“阿侬姑娘,此等好酒,你也得好好喝上一番,可不能辜负了他人对我俩的殷勤之意啊!” 说着间,猛一仰脖,咕咕咕几声中,已是迫不及待连灌了几大口,喝毕将坛子重重顿在桌上,口中咂舌啧啧连声,伸手一抹嘴,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好酒!快哉!快哉!”言罢复又举起酒罐子,对着嘴咕咕咕又是几大口。 连喝一气后,待过足了些酒瘾,凌云霄放下酒坛子,双手撕下一大只烧鸡腿子,大嚼大咬起来,饿得极了,吃得极快,转瞬功夫,鸡腿已剩一腿骨子。他扔了鸡骨,双手不停,边吃边喝,边喝边吃,塞得嘴里满满当当的,满嘴流油,吃相甚不雅观,瞧着阿侬连连偷笑不已。 两人旁若无人,一口菜来一口酒,吃得甚欢,可苦了旁边站立的众人,站得甚久,却不敢动弹分毫,是腰酸背疼,双腿发麻,再加之鼻中飘来的阵阵酒菜香味,眼中瞧着凌云霄的吃相馋人,个个肚中不禁食欲大动,只是苦于不敢动弹,也只得苦着脸强忍着馋意,兀自强咽口水,心中已是把凌云霄二人骂了个半死。 两人这一顿吃喝,也不知吃了多久,总算是酒足饭饱。凌云霄打着饱嗝,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站起身来,行到刘团长身前,迷离着双眼问道:“军爷,我可有事相询,不知军爷愿意作答不?” 刘团长忙道:“一定,一定。小哥有什么事尽管问来,只要是发生在此镇范围之内的大小诸事,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敢相瞒。”停了停又道:“不敢说百事通晓,略知一二还是有的。” 凌云霄点点头道:“那好的很,我的问题很简单,这第一个问题嘛,无非就是想问此镇叫什么名字,这镇子周边地区除了此条马道外可否还另有他条?此条道又是通往何处去的?”他不知道是酒喝高了还是装糊涂,这已是三个问题了,当然,刘团长此时也是不敢与他相驳的。 刘团长道:“此镇名叫刘家集,顾名思义,镇上居住都是些刘姓人家,倒也不知从何时何代起就在此形成的?至于马道嘛……”他低头思索一番,抬头答道:“据我所知,方圆几百里之内,独此一条马道,此道往前大概五百里地开外,就接上去省府的官道。这半千里地内的所有城镇,平日里运送物资什么的,走得都是这条马道,再无其他分支。” 凌云霄打了个酒嗝,呃的一声中,酒气冲到刘团长面上,刘团长皱了皱眉,却是敢怒不敢言,凌云霄似是毫不在意,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这几日里,可否见着几个汉人带着个苗家老妇打此地经过?”当下将几人的样貌粗略的描述了一遍。 刘团长又是低头思索半响,抬起头来摇头道:“本团,哦,不,本人平日里公事繁忙,甚少出街,也许真有这么几人打这经过也未必可知?”说罢略微转下头,对着他那群属下道:“你们平日里巡街,可曾见到小哥口中这几人?”那些兵士闻言均摇摇头,俱是表示不知。 凌云霄与阿侬对望一眼,眼中俱显失望之色,刘掌柜突在一旁插言道:“这几人?小的好像有些印象!” 凌云霄和阿侬几乎是异口同声急问道:“你真的见过?是几时的事?” 刘掌柜沉吟良久,道:“若是别人,小的可真记不住,只是这几人相貌怪异,而且带着个苗蛮……苗家老妇人,今日午时左右吧,入店来吃饭,小的一眼瞧去,也就记得真真的了。” 阿侬急道:“你可没看错?吃完饭后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刘掌柜道:“可瞧得真真的,那几人和这位爷说的样子一般无二,至于饭后去哪嘛?这可不大好说,小的做生意的,既然别人付了账,没必要再打听别人的去处。” 阿侬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脸上又是一片黯然,凌云霄安慰她道:“这也是好事啊,既然今日还见着婆婆,说明我们是追对了方向,而且她老人家还好好的没事,反正就只此这一条道,我们顺着此道追下去,总能追得到的。” 刘掌柜一脸讨好的道:“还有一个事情,不知道对您们二位有没有帮助?” 凌云霄不耐道:“说,别婆婆妈妈的。” 刘掌柜忙道:“是,是。这几人在桌上聊天,也被小的听到了几句,从话里分析,估摸着他们是马帮中人,小的斗胆替二位寻思一下,这马帮中人,来到此镇,岂有不去拜会刘老爷子之理?你们想知道他们的去处,兴许刘老爷子能知道。” “刘老爷子?”凌云霄念叨这名字几遍后又道:“这刘老爷子是什么人?” 刘掌柜正想答话,刘团长在旁接道:“这个我知道,这刘老爷子是镇上的大户,本名叫刘轩昂,满清时期,原是此镇的镇长,后来废帝改制,国民政府念及他历年来一直担任本镇的镇长,可谓德高望重,本欲让他继续连任下去,他却称年迈体衰,不堪担此重任,辞了镇长之职,遂闭门不出,哼!我瞧他哪里是什么年老体衰,分明是对满清皇权还存有幻想,对国民政府颇多抵触,就一个顽固不化的满清遗民。”说到这,语气甚是不屑。 凌云霄道:“啰啰嗦嗦,说点要紧的。” 刘团长面上闪过一丝怒气,又强自按捺住,道:“这刘轩昂平日里和马帮来往甚密,与省城中的马帮诸多头领私交甚好,据传闻道,他家估计还是个马帮的秘密分舵,只是这无凭无据的事情,也不好说得上真假。” 阿侬道:“凌阿哥,这老头管他是不是马帮中人,既然关系和马帮如此亲密,他肯定知道我阿婆的去处,弄不好,如今阿婆就落在他手中也说不定?” 凌云霄点点头,对刘团长道:“军爷,你在本镇也是掌管兵权的人,少不得,要你相陪我俩到刘府一趟,有你在,话可就好说得多了。” 刘团长面色大变,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面色难看之极,似是不大情愿。 凌云霄奇道:“怎么了?难不成你这一团之长还怕那归隐乡林田间的满清遗民不成?” 刘团长咬牙一番,苦笑道:“不瞒小哥,我这团长之职,虽说归属于滇军,其实说白了也就一乡民团团长,手底下不过一百来号破枪,而那刘家大院,别说家丁护院,单说枪支数量,就是我团的数倍,而且清一色的德国造,院墙上尚有十数门的土炮,岂是我这些破烂家当可比的?再说那老家伙与省城里的头面人物都有些关系,可谓面子极广,别说我,就是我上司的上司来了,他也未必放在眼里,小哥你叫我陪你前去,估计也得碰一鼻子灰,没得用处的。” 凌云霄暗自思虑一番,不由低声道:“如此看来,这刘老爷子真是个极其难缠的家伙?” 刘团长只道他怕了,忙不迭道:“那是,那是。这老家伙不但极其难缠,而且手段通天得很,能不惹他还是尽量别去招惹吧,啊?”语带询问,眼中尽是期待,只盼凌云霄知道害处而知难而退,自己也乐得置身事外。 凌云霄背着手来回走上几步,瞧着阿侬急切的眼神,停下脚步道:“不行,不行!我这人有个毛病,越是难做的事就越要去做,越是难缠的人物我越想去会一会他,他再厉害,无非也就是个长着两手两腿的老家伙,难道比那些妖魔鬼怪还要厉害不成?” 刘团长只道他是个外地人,并不知道这刘轩昂的厉害之处,尽说些疯话,这世道,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就算有,也未必见得比这刘轩昂厉害,刘轩昂刘老爷子的通天本事,这可是在方圆千里之内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事实,若是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逼着去见他,不管结果如何,决计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这两苗蛮死了也就死了,自己可不能一块陪死,当下间心里急转起来,寻思着脱身之计。 只是心里越急就越想不出点子来,只得恶狠狠的盯了刘掌柜一眼,心里气道:“都是你这家伙搞得好事,什么人不提非得提起什么刘轩昂来,现在害得老子进退两难,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若能逃过这个大难,非生吞活剥了你不可”。恰巧刘掌柜也正朝他往来,见他眼中恨意切切,心头一慌。忙忙低下头不敢瞧他。 刘掌柜瞧了刘团长眼中恶意,哪能不知他眼中含义?心里此时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来,其实他原先盘算着的是骗得凌云霄两人去找那刘轩昂,行那借刀杀人之计,借刘轩昂之手杀了凌云霄二人,报了自己受辱之仇,哪曾料到凌云霄竟让刘团长做陪,现在想来,和刘团长的梁子可万万结下不得,不然别说报劳什子仇,自个的小命就全给搭上了,还是寻思着该如何给刘团长解围才是正道。 当下忙忙对凌云霄劝道:“我说爷,那刘老爷子本事大得很,杀个把人象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你们如此冒冒失失闯上门去,可是要出大事的,依小的看,此事是不是该从长计议,再好好合计一番?反正也不急于一时,要不?我再叫厨房给您老热一桌好菜来,烫上一壶老酒,您再和刘团长好好合计合计,如何?”他刚一说完,刘团长也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着。 凌云霄眼睛一瞪,道:“你想撑死小爷我么?如今办正事要紧,哪还顾得上喝什么酒?”言毕又转对着阿侬道:“阿侬姑娘,你在此处盯着这些家伙,让他们别耍什么花样,我和这位军爷去会会那甚么刘老爷子去。” 说着拉着刘团长就要走,刘团长满额生汗,紧要关头哪顾得上许多,急得连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哥,不,小爷,还是听刘掌柜一言吧,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刘掌柜赶忙急步窜到店门前,挡在门口处急急摇手道:“爷,求您了,此事万万鲁莽不得。”神情甚是惶急之极。 凌云霄见他二人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道:“奇了怪了,方才是死活不让我进门,现在又是死活不让我出门?” 刘掌柜扑通一声竟跪下地来,啪啪两声,连抽了自己两大耳刮子,嚎啕大哭起来,是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横飞,哭声悲惨之极,边哭边给凌云霄磕着头,哭声中,断断续续道:“爷,怪小的多言了,怪小的胡说八道,求您老了,别去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您老若是执意要去,小的全家性命难保啊!” ------------ 第八章 蜂毒伤患 虽说凌云霄与阿侬两人对他并无好感,但瞧他哭得真切,神情苦楚,也不得不暗自思量起来。找人固然重要,可害人也不是他们本意,何况听他们所言,这刘轩昂的确不大好对付,也是细细再寻些法子才成,只是如此一来,寻那阿婆又得耽搁些时间了,倒令他们难以权衡利弊,不由有些犹豫不决。 刘团长见两人沉默不语,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忙道:“两位,要不?你们先在镇上住下,让我代你们打探下消息?本人在镇上还稍有些面子,打探消息应该不难。” 凌云霄望向阿侬,瞧她意思,阿侬想了良久,对刘团长道:“也好,就按你说着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只在此地待上一夜,明日午时之前,你尚打探不到消息,我们就强拉着你去见那老头去。”说着手一挥,那些兵士只觉手一凉,便见怪虫从袖中滑出,落下地来转瞬间便不知爬向何处去了,见怪虫已失,个个如释重负,瘫坐在地。 刘团长见众人虫子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而自己颈后仍是生凉,那虫仍是一动不动,不禁手指着自己颈后颤声道:“这位女侠,我这……” 阿侬淡道:“你还别急,在事情没问个清楚之前,它可离不开你,你若是没有什么歪心思,它也不会咬你。”阿侬停了停继道:“我可提醒你一句,别想叫人把它打下来,这虫儿精得很,胆子也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我可难保它会做出什么事来,当然,你可以不信我的话,自己掂量着吧!” 刘团长连连点头,低声喃喃道:“明白,明白!” 刘掌柜听阿侬语气,已知道事情算是缓一缓了。忙忙站起道:“两位爷,我店里尚有一间上好的客房,我这就叫人给二位收拾收拾去。”说着就要扯嗓子叫人。 阿侬急忙道:“两间,谁叫你只要一间来着?” 刘掌柜愣了一会,回过神来猛又抽了自己一大耳刮子,忙陪笑道:“是,是,是两间,小的一时糊涂,忘了这茬了。”说着又面露难色道:“只是,这上房只有一间,这个……” 凌云霄笑道:“给这姑娘吧,我将就点,有场铺盖就行,睡哪都无所谓。” 刘掌柜忙摆手道:“这哪行?房间还是有的,我这就着人安排去。”言毕忙忙行到后门,掀开帘子出门去了,不一会便听他在院子中大声吩咐叫人安排房间的事宜。 凌云霄转对着刘团长等人道:“你们都听到这姑娘的话了吧,明日午时,须得给个消息,要不,大伙都得跟我一起上刘府找人去。” 刘团长冷汗直冒,不停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嘴里连声应道:“一定一定,午时之前一定给二位一个准音。” 凌云霄点点头,笑着对诸人抱拳行礼道:“那就麻烦各位了,我在这里先行个谢了。” 刘团长忙拱手还礼道:“岂敢,岂敢!”言毕小心翼翼道:“若是没什么事了,我等先行告退?毕竟时间苦短,还是追查正事要紧?” 凌云霄点头道:“去吧,明日午时静候各位佳音!”刘团长等人忙齐声应了,转身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出到门外,刘团长舒出一口长气,回头瞧了瞧店门,低声骂了句,道:“妈拉个巴子的,以后总有你们两个兔崽子好瞧的。”话音方落,似乎颈后有些动静,打了个寒颤,不禁缩了缩肩。 一个兵士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团座,那我们现在……” 刘团长反手就是一掌,啪一声脆响搧在那兵士脸上,骂道:“一群蠢货,这还用我教?叫上所有弟兄,今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问出个消息来。” 阿侬坐回座上,望着凌云霄,愁容满面道:“凌阿哥,若他们所言是真,你真要闯那刘家宅院?” 凌云霄道:“眼下唯一寻得婆婆的线索也只有如此了,总好过我们如同无头苍蝇般的乱闯。” 阿侬道:“听他们所言,这刘家大院岂是那么好进的?” 凌云霄笑道:“事在人为,我还真不信那刘老头真是长了三头六臂,厉害顶天了?” 阿侬沉默了阵,语声幽怨道:“如今出来已经四天了,不知我二阿姐怎么样了?” 凌云霄叹了一声,软言慰藉道:“有阿尼兄弟和众多寨中长辈在,料来也是无事的。” 阿侬幽幽道:“但愿如此吧!” 午时。 龙虎山,卯家寨。 阿尼如同铁塔一般堵在阿叶家门口,梯下与他对峙的是五名与他身材相仿的苗家汉子,那五名汉子身后仍站立着两名老者,此时正冷眼盯着阿尼,一言不发,而在他们身后,呼啦啦站着大群卯家寨的汉子们,个个神情肃穆,静立无声。 人群前袭过一阵狂风,卷起地上残叶片片,浓尘笼罩中,天地间衬出一片萧瑟杀意。 双方对立良久,左边那个面上无须,肤色略微白净,头上发须梳得是油光发亮的老者有些不耐,终于扬声道:“这位小哥,你这是何意?当初两家长辈讲好,互结百年之好,如今我寨前来领人,你为何不让?这种做法,可会伤了两家和气的。” 阿尼冷哼了一声,抬头望天,却是不应不答。 那老者面色微变,沉声道:“这位小哥,你难道忘了两寨联合的誓言了么?还是不听你家长辈之言,任意妄为?” 阿尼听他此言,转下头来,面无表情道:“少拿那狗屁誓言吓人,我也正是听了寨中长辈所言,所以今日你们别想带走阿叶妹子。” 老者“哦?”了一声,冷声道:“莫非,你们今日想反悔,毁了两家百年修好的誓盟?” 阿尼冷笑道:“百年修好?你们除了落井下石,捞人好处之外,这个好字还是别提了,我们拼死拼活之时,也不见得你们翁家人在哪?现在没事了,可倒好了,又来提这个好字了?总而言之,今日有我阿尼在此,你们翁家人谁也别想踏进此门一步。”此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之处,卯家众人齐声叫好,声音震天。 那老者回身瞧了那群汉子一眼,回过头来盯着阿尼冷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后,铁青着脸对另一老者道:“老三,你瞧此事如何?” 右边那皮肤稍黑,尽是满脸白须,头发却是杂乱不堪的老者却不言语,兀自沉默着,盯着阿尼良久,方缓缓道:“我们走!”便不再多说一字,转身就走。那无须老者狠狠盯了阿尼一眼,转身紧随着在那白须老者身后,往外走去。 众人让开一条道,给那七人行了出去,待他们行出圈外,却在他们身后起起哄来,呼笑声中诸多讽刺之意,七人头也不回,似是不为所动,大步流星,出了寨去了。 阿尼待那几人走远,回头对屋内道:“阿叶妹子,他们走了,没事了。” 隔了一会,阿叶从屋里显出身来,倚在门边,望着那几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面色苍白,口中轻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阿爷和阿婆都不在,阿侬也出去这么多日了,音讯全无,我们该怎么办?” 阿尼笑了笑,道:“卯家人从来都是压不垮的,千年以来都是如此,汉人势力强横,尚不能使我们屈服,就凭他们那区区翁家寨?没事,他们敢斗,我们就敢应战。” 阿叶望着天边,轻声道:“阿侬,你现在能在姐姐身边就好了!” 天才刚蒙蒙泛亮,凌云霄便翻身起了床,一推开门,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独自站立在院中,仰望天际呆呆出神,正是阿侬。凌云霄一愣,他自以为自己起得够早的了,想不到阿侬比他更早。 他缓步行至阿侬身侧,轻咳一下,阿侬一惊,回过身来,一瞧是他,笑颜一展,道:“凌阿哥,你起来了。” 凌云霄瞧她神态疲倦,似是一夜未眠,惊疑道:“阿侬姑娘,你一夜没睡?” 阿侬略微点头,低下头去低声道:“睡不着。” 凌云霄轻叹一声,他明白阿侬心中所想,家人个个前途叵测,换了是谁,心境也不会好过的。想劝解与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停了半响,又是叹了口气。 两人默默站立着,一直待到天色完全大亮。 一间偏房处房门响起吱嘎一声,一人探出半个身子,正是那刘掌柜,他才刚伸出一个脑袋,一眼瞧见院中站立着的凌云霄两人,吃了一惊,就想缩回身子,却见凌云霄双目炯炯,正盯着他一瞬不瞬,心中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行了出来,到了两人身前,强装笑脸道:“两位,咳咳,两位早!” 阿侬兀自往着天际出神,对他不理不睬,凌云霄点点头,道:“刘掌柜,你也很早嘛。” 刘掌柜嘿嘿干笑一声,道:“开店之人,起得早是应该的,只是,两位更早。” 凌云霄淡淡道:“离午时也没多少时辰了,盼望今日能有个好消息吧?” 刘掌柜连连点头附和道:“能有的,能有的,要不?两位,我去张罗下,给两位弄份早餐?” 凌云霄点点头,也不答话,算是默许,刘掌柜作揖告了退,忙忙急步离去了。 两人在大堂刚用完早餐,便见刘团长满头大汗闯将进来,凌云霄见他神情疲惫,但眉宇间略显喜色,知道他已经探查到一些消息,忙起身相迎。 刘团长奔到两人身前,一把抓起茶壶咕咕咕连灌了几大口,喘了口气,方道:“经过一夜查探,总算不辱使命,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了,对二位一定很有用。” 阿侬急道:“快说。” 刘团长道:“昨夜里,我和手下弟兄赶夜不眠不休,连夜急查,探得到那几人昨夜果然在刘老爷子家里留宿,今晨一早就出门上路了,看方向正是往省城方向行,两位此刻上路,应该还追得上。” 阿侬猛的站起,道:“凌阿哥,我们快追。”拉着凌云霄就往门外走。 刘团长忙忙拦在两人身前,苦着脸道:“我这……” 阿侬道:“少不得,你还要陪我们一程,谁也别带,武器也不能佩戴,你独自一人空着手,到了百里之外我自会将虫子收回,当然,你若是怕了,大可不必跟去,那虫子嘛,就权当送你的礼物了。” 刘团长一听,哪敢违抗,忙忙答道:“去,去,别说百里,就算千里我自然也是要相送的。”现在他只想快些送走这两尊瘟神,多走百里又如何?总好过拉他作陪去强闯刘宅,此举无疑就是去送命,现时是多走几里路,相比那送命的勾当可是天大的好事了,何乐而不为之呢? 阿侬和刘团长举步正要走,凌云霄却道:“不忙,刘军爷,你可曾瞧清楚了,是他们几人么?” 刘团长道:“不会看错,我从昨夜起一直守在刘宅附近,直到今晨他们几人离开,那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清清楚楚,半点也不会有错。” 凌云霄又问道:“他们共有几人?可是徒步离开的还是有车代步?” 刘团长答道:“一共十数人吧,基体多少没细数,有一辆大车,帘布紧闭,上边坐着何人就不知道了?其他人都是徒步前行,不曾骑马。” 凌云霄沉吟半响道:“那好,刘军爷,帮我们寻三匹快骑来,咱们骑马去追,应该能在午时赶上他们。” 刘团长应了,忙忙奔了出去,凌云霄对阿侬道:“阿侬姑娘,你也别急,既然事情已有眉目,下边就好办多了,咱们在这等那团长寻马回来,这就上路。”阿侬点了点头,一直紧锁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一些了。 刘团长为了尽早送走两人,也当真卖力,不多时竟寻回了五匹快骑,凌云霄不解道:“用得着那么多么?” 刘团长笑道:“两位此行前去路途遥远,多备两匹以防不测之需时还能派上用处,另一匹是我自个儿骑的。” 凌云霄笑道:“你还当真想得周到,好吧,上路吧!”抓住马鞍,一翻身就上了马。回过头来瞧,却见阿侬面色古怪,这才记起,阿侬从小就生活在高山之上,哪里学会骑术了? 正待招呼她过来共乘一骑时,阿侬却笑道:“凌阿哥,咱俩打个赌,是你骑马快还是我跑得快?” 凌云霄闻言才又想起,这姑娘的风灵上身,可也是迅快无比,两者相较,当真不知谁快谁慢?当下好奇心大起,哈哈笑道:“好,阿侬姑娘,不知是你的风灵快还是我的马快,咱俩就赌上一赌吧!”说着一扬马鞭,“驾”的一声中马鞭击落在马股上,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向前疾奔而出,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得得得蹄声脆亮中,旋风般朝镇外奔去。 阿侬轻笑一声,身子一动,竟也是迅疾之极,追着凌云霄身后疾奔而去,转瞬之间也是身影全无,出到镇外了。 刘团长瞧得目瞪口呆,待见凌云霄和阿侬两人去得远了,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马,一手拉着另外三骑,打马急追上去。 三人五骑,在马道之中你追我赶,直卷起一路风尘滚滚,向远处席卷而去,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瞧到其中一女子竟是徒步追马,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一脸笑意,似是轻松之极,俱是一脸惊奇,大感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了。 奔到百里之外,凌云霄“咦!”的一声,勒马打住,阿侬竟也是不落半步,奔到凌云霄身侧,斜脸瞧着凌云霄,一脸得意,她是后发同至,算起来,可比马儿要快上一些了。 凌云霄一摸马脖,触手尽是湿淋淋的,而再瞧阿侬,面上毫无疲态,此时正笑眯眯瞧着他,分明未尽全力,凌云霄暗暗心惊,笑道:“阿侬姑娘,算你赢了,马儿都跑你不过,风灵当真了得。” 阿侬展颜一笑,也不答话,但神态中明显有着一丝得色。 等了良久,才见刘团长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凌云霄暗道:“还是带兵打仗的人呢,才这么丁点路就累成这样,可想而知,如今的军队战斗力极为低下,若是碰上外敌,如何能抗?怪不得堂堂正规军竟是惧怕那些土豪劣绅,想来也不觉得奇怪了。”想到这,不由叹了声气。 阿侬手一扬,道:“刘军爷,你请回吧,不劳你相送了。”语声甜美,笑声甚欢。 刘团长急道:“我颈……颈上那、那物事怎么办?” 阿侬笑道:“我已经收回来了,不信你自己摸一下就知道了。”也不待刘团长有何动作,笑着对凌云霄道:“凌阿哥,我们再比过,这次我可是先跑了。”话声中身影已是窜出好远,越奔越急,转眼间已成了远处上一个小小黑点,天地间回荡着她咯咯咯的欢笑声。 凌云霄对着刘团长拱手道:“军爷,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担待,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一转马头,朝阿侬追了过去。 刘团长犹豫良久,终伸右手拍到后颈之上,啪的一声,手掌拍到肉上,刘团长感到颈后生痛,知道已无一物,心中大喜,望着两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喃喃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转而语气凌厉道:“下次再见,老子远远就先崩了那小妮子,然后再活剥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言罢狠狠朝路上呸的吐了口口水。 凌云霄扬鞭打马,极力追赶阿侬,阿侬笑声甚欢,始终不让他追上,凌云霄暗道:“这姑娘请灵上身,身法端是奇快无比,当世少有,就算我师父亲来,也未必追得上她。” 一人一骑,一前一后,相互追逐,也不知奔出了多长的路程,仍是未见那群马帮人众的踪影。凌云霄正赶得急中,却见前边阿侬身影渐渐缓了下来,再奔一会,竟停下步子来。凌云霄只道她体力不支,奔得累了,停下歇息,当下急挥马鞭,催马赶了上去。 奔到阿侬身旁,却见阿侬并无疲态,只是一脸疑惑,望着路旁草丛兀自沉吟不语。凌云霄也跟着望去,只见满地及人高的野草,随风摆动,并无异常之处。 凌云霄不禁奇道:“阿侬姑娘,你在看什么?” 阿侬头也不回,道:“凌阿哥,你瞧,这里竟有草环?” 凌云霄闻言一惊,忙跳下马来,走近路旁仔细一瞧,果不其然,草丛中竟束缚着几个草环子,只是结得甚为潦草,似乎是匆忙之作。 凌云霄瞧了一会,道:“也许是乡下孩子胡闹玩耍时乱搞的,也不一定真是苗家草环?” 阿侬摇头道:“虽然结得简单,但手法娴熟,内在隐含毒咒,的的确确是苗家草环无疑,只是此地离我苗家村落甚远,是汉人的势力范围,怎么会出现草环子呢?” 凌云霄想了一会,惊道:“莫不是婆婆自行脱困了,使这草环子阻敌?” 阿侬又是摇头道:“这手法不是我卯家人干的,我卯家草环都是三重咒,也就是三个草环结连在一起,碰上一个就连带碰上三个,而这些草环都是孤零零的单独一个,而且卯家草环是将草叶互相纠结,就似打辫子一般才系结的,这里的草环就是直接把两丛草叶互相打了个结就完事。再说了,婆婆是自愿和那些汉人走的,她为何又要自行脱逃呢?她要是不去,料那些汉人对她也无可奈何,何必到了此地才多此一举?” 凌云霄“哦”了一声,道:“原来草环子还有那么多名堂啊?” 阿侬道:“各家各寨的手法都不一样,所以苗家人一般都能看出来是不是本寨所为。” 凌云霄望了望这些草环子,道:“依你所看,这究竟是何寨所为?” 阿侬思索半响,摇头道:“不好说,总之不是我寨所为。” 两人正说间,忽闻草丛中响起一声极其微弱的*声,两人面色一变,互相对望一眼,阿侬道:“凌阿哥,你对草环不熟,在此等着,我进去瞧瞧。” 凌云霄点点头,嘱咐道:“小心!”阿侬轻笑一声,一矮身,已钻入草丛之中。凌云霄在外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忽闻里边传来阿侬惊呼一声,以为阿侬出了事,当即绕开那些草环子,寻着阿侬惊呼声起之处摸去。 走不多时,便见阿侬蹲在地下,地上面朝下背朝上躺着一男人,从其服饰来瞧,布料上等,应是富庶人家。凌云霄行上前去,将那人身子扳了过来,待一瞧样子,“啊”的惊呼出声来。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马道茶铺中,与凌云霄有着赠水之恩的那中年商贾,此时却脸色铁青,口吐白沫,久不久嘴里若有若无轻哼一声*,凌云霄双手托起他头,感觉他周身正微微颤抖着。 阿侬瞧凌云霄着急之样,问道:“这人你认识?” 凌云霄点点头,急道:“他是不是误闯草环,也中了毒咒了?” 阿侬仔细瞧了会那人样子,道:“不像中了草环之毒,倒是像中了蛊毒。” “蛊毒?”凌云霄一惊,道:“你意思是说,他如今这个样子,是有人加害以他的,给他中了蛊毒?” 阿侬用手撑开那人双目眼皮,又查看了一番,点头道:“不错,的确是中了蛊毒,方才在外边我还不敢肯定草环是何家所为,现在看此人情形,也猜得个**不离十了,他是被翁家人下的毒。” “翁家?”凌云霄皱着眉道:“这人胆子小的很,为人也算和气,怎么就得罪了翁家人了?可有得救?” 阿侬笑道:“既然他是凌阿哥的朋友,自然是要救的。”说着又瞧了那人一眼道:“若是草咒之毒,不敢有把握,毕竟他的身子骨与你不同,使不得以毒攻毒之事,但中了蛊毒,可就好办多了,解法很多,我再仔细瞧瞧,先瞧他是中了何毒再说。” 凌云霄听她这么一说,已知这人是性命无忧了,松了口气,盘腿坐下,将那人头部枕在自己膝盖之上,让阿侬仔细查验。 阿侬认真查验了良久,嘘了口气,笑道:“也算翁家人以为他只是一般寻常人家,中蛊的话必死无疑,下的毒也不算重,只是一般的蜂毒而已,解救不难,只是……。”面略有难色,欲言又止。 凌云霄问道:“只是什么?难不成还有别的毒?” 阿侬轻咬了下嘴唇,道:“倒不是还有别的毒,只是苗家历来有个规矩,就是两家交好,其中一家使蛊害了人,另一家可不得插手相救,我若是救了他,可就坏了规矩了。” 凌云霄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总不能眼睁睁瞧他死去的吧?” 阿侬笑道:“瞧你急的,我又没说不救他,只是有些为难罢了,不过现在卯翁两家也是貌合神离,破不破坏规矩也没什么打紧的。” 凌云霄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喜道:“原来姑娘逗我玩来着,那还不快救他?” 阿侬白了他一眼,嗔道:“那有这么容易的?现在荒山野岭的,让我上哪找解药去?得返回镇子上找药铺寻些药材才行。” 凌云霄一听,本来满是欢喜的心情又低落下来,扰扰头道:“如此一来可真有些难办了,再返回镇子的话可就得耽搁不少时辰了。” 阿侬道:“凌阿哥,我听你的,你说救,咱们就立马返回镇上,你说追阿婆,咱们就只得放下他,由他自生自灭吧。” 这的确让凌云霄实难抉择,一边是阿侬的婆婆,一边是萍水相逢的好友,两人此时处境都是性命攸关之时,可谓险之危矣,放弃哪边都可能是一辈子无法弥补的大错。 阿侬轻声道:“凌阿哥,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我叫你放弃此人,死追阿婆,你也会照办,只是你心里一辈子将有个死结,永远都解不开了,所以,我不会逼你做何事,一切由你做主,最后还提醒你一句,这人已是蜂毒攻心,再迟上一两个时辰,他性命堪忧。” 凌云霄低头思量半响,抬起头来,咬牙道:“婆婆暂时性命还是无忧的,而且以婆婆身手,那四人就算有着歹意,一时半伙也未必为难得了她。咱们先救此人,待把他救醒后,再追婆婆,尚有几百里路才到官道,应该还能追得上。” 阿侬道:“听你的,只是这一回镇,恐怕那姓刘的军官早已视你我为眼中钉,会做出对咱们不利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凌云霄将那人拦腰抱起,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大踏步向外行去。 未时,刘家集。 刘团长自与凌云霄两人分开后返回到镇子中,就一直呆在好再来酒馆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刘掌柜内心忐忑不安,小心翼翼伺候在旁,强装欢颜,也不敢发言相扰。 也不知喝了几巡,本来就蜡黄的脸色更是黄里透青,一双醉眼不停在刘掌柜身上狠狠扫瞄着,刘掌柜给他瞧得心里直发毛,又不知他在想着何意,只得畏畏缩缩不住陪笑着,心中惧道:“他火气无处可发,莫不是来寻我晦气来的?”一想到这,身上是惊惧得冷汗连连,手脚已是微微颤抖。 一名兵士匆匆闯了进来,对着刘团长敬了个军礼,忙忙凑上前去附耳说了几句话,刘团长面色一变,忽地就站起身来,面色阴冷道:“可瞧清楚了?” 那兵士答道:“错不了,他们又返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他们背着那人进了镇西头的悬世药铺中去了,估计是给那人看病去了。” 刘团长戴起帽子,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枪套子,冲着那兵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召集弟兄们,今儿非剥了那两人的皮不可。”说着匆匆朝外行去,那兵士忙低首跟随在他后头。出了店外才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对那兵士面色凝重道:“慢着,先派人暗中盯着,且先瞧他们玩什么花样,这两人邪门得紧,还是小心为妙,瞅准机会再下手。”那兵士应了,跑着离去了。 刘团长瞧着镇西头的方向,气哼哼的低声道:“这回,可有你们两小子好瞧的!”言罢面色一平,哼着小调又转身回到店里,刘掌柜忙忙迎上前来,低声问道:“长官,是不是那两人又回来了?” 刘团长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笑道:“再给我打一壶酒来。” 刘家集,西街,悬世药店内。 阿侬所配制的解药果然灵验无比,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中年商人就悠悠醒转过来,虽然身子尚未完全复原,但神志已是很清醒,一睁眼就看见了身前站着两苗人,惊呼一声,很是惊惧,挣扎着就要起身。 凌云霄忙忙按住他,笑道:“老哥别怕,是我啊,你好好瞧瞧!” 中年商人满面惊疑,瞧了他半响,脸上转忧为喜,道:“啊!原来是小哥你啊?我……我这是在哪?”游目四望,又想强撑着身子起来。 凌云霄扶住他,帮他站了起来,寻了屋角一椅子上让他坐下,当下将如何遇到他的过程和他细说了一遍,中年商人忙忙起身,对凌云霄和阿侬两人弯腰作揖道:“两位救命恩情,没齿难忘,真……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两位了?”说着就要跪了下来,凌云霄忙忙伸手扶住,口中连呼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中年商人挣了几挣,只觉凌云霄双手犹如两道铁闸,竟是令他丝毫动弹不得,也只得作罢,凌云霄又扶他坐回椅子上。 凌云霄待他坐好,情绪有些稳定下来,遂问道:“老哥,你怎么会被苗家人暗算?你一老实本分的生意之人,怎么竟牵扯到汉苗之争里了?若是觉得方便,可否和小弟说说?” 那中年商人长叹了口气,望着阿侬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应该也是苗家人的吧?” 阿侬点了点头,中年商人道:“这汉人苗人,都是一样的,里边也有好有坏,良莠不齐,昨夜我被苗人所伤,今日又被苗人所救,唉!又哪里分得清谁对谁错?” 阿侬哼了一声道:“害你的那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心中记恨翁家人,自然就觉得他们所行何事,都肯定是些无理之事。 中年商人摇头道:“其实这事说来,也非他们不对。” 此言一出,阿侬和凌云霄两人俱是一惊,阿侬嘟嚷道:“你都快被人害死了,若不是遇上我们,你此刻估计已经去和阎罗王聊天了,这当口上还替别人说话?真不知道你这人是装的还是真的变傻了?” 中年商人笑了笑,道:“姑娘且先听我说完,这事我还真不怨他们,毕竟也的确是我自找的麻烦。” 凌云霄奇道:“此话怎讲?” 中年商人轻咳一声,道:“那日,我和凌小哥分手以后,就独自一人往回赶,本想再去一趟省城,行了几日,走得累了,就在路旁找了个草厚的地处躺了下来,想不到一躺了下来就睡着了过去,睡得正香中,却被一阵吵骂声给惊醒了过来。醒来一瞧,天色竟已是入夜了,我缩在草中循着吵骂声望去,只见路道上有两个手持火把的人在高声争论着什么,我一瞧,竟是两个苗民,我知道素来汉苗不和,我孤身一人,对方却是两人,万一露了身形,这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被他们发现了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弄不好就性命难保了。” 阿侬冷哼一声道:“就你们汉人心机阴沉,总以为我们苗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动不动就以杀人为乐。” 中年商人嘿嘿干笑一声,窘道:“我这人平日胆子极小,对以那些传言自然是信以为真,姑娘莫怪。” 阿侬幽幽道:“我能怪你什么?我们苗人素来都被你们汉人冤枉惯了,也没什么打紧的了,你继续说下去吧。” 中年商人道:“当时心慌之下,自然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草丛里屏声静气,透过草缝空隙偷偷查看外边的情形。只见那两人越争越大声,说着什么翁家人卯家人,什么虫蛊毒蛊,什么使计耍诈一家独大之类的话语,哦!还提到什么幽谷什么苗家圣地的?我当时心慌意乱,倒也听不大明白多少。只见他们争了良久,其中一人情绪更是激动,边说边挽起袖子来,看样子似是要动手之势,另一人见状,却是不住的冷笑,我听他道:‘怎么了?眼见事情败露了就想杀人灭口?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掩盖住事实真相了么?’那个要动手的人道:‘翁瘸子,我再问你一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虽说你在寨子里德高望重,威望极高,可在此地,你不过一瘸子罢了,若是不答应,我一掌毙了你,免得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坏了我等的大事。’那个被称作翁瘸子的人答道:‘万难答应!哼!我相信寨子里支持你们如此做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翁老五,你们实难成功,听老哥我一句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意孤行,干此等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是要被后人指着脊梁骨唾骂一世的。’那翁老五呸了一声,厉声骂道:‘你这瘸子,充哪门子英雄好汉?装什么圣人君子?这是对我寨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你难道真要和我们对着干?’翁瘸子凛然道:‘不是我要和你们对着干,而是良心告诉我不能助纣为虐。’” 他说到这里,阿侬情不自禁“啊”的一声惊呼出口,有些惊疑道:“难不成他们所说的坏事与我卯家寨有关?难道是要做什么不利于我卯家人的大事?如今我卯家人仍当他们翁家人为朋友,他们若是暗地里真做那些不利于卯家人的事,可就糟糕透顶了!”仔细一想,低声念叨道:“幽谷?圣地?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苗家还有个圣地叫幽谷的?”想了一阵,觉得毫无头绪可言,只得道:“继续说,继续说,这事肯定与卯家寨有极大关联,我可得好好听听。” 中年商人待她说完,又是轻咳几声,正待说话,一个药店的伙计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水从后门处行了进来,行到凌云霄身旁,道:“这位爷,这是我家掌柜开出的参汤,已经熬好了,快些给病人喝下去吧,补补元气。” 凌云霄伸手接过,双手捧给了那中年商人,道:“老哥你身子还很虚弱,喝些参汤补补身子。” 中年商人笑着道了声谢,伸手接过喝了几口,汤水太烫,喝得不急,他又把碗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待凉些再喝,继续道:“那个瘸子才刚说完,另一人就已经动了手,他动作极快,我还没怎么瞧清楚,那瘸子就已经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厉声喝道:‘翁老五,你当真死不悔改,竟真的动手了?’那人一击得手,也不说话,一味朝瘸子袭去。”说到这里,他端起汤碗,又喝了几口,缓了缓气,脸存歉疚道:“武功之道,我可是门外汉,是瞧得一点也不明白,反正就见那称为翁老五的人对着那瘸子拳打脚踢的,那瘸子只是一个劲的后退,似乎根本还不来手。” 凌云霄接口道:“两人估摸着功力相若,就算有些高低,也相差不远,他受伤在前,已失了先机,自然落了下风,想要还手,估计很难。” 阿侬道:“听这意思,是那翁老五想做些什么坏事,而这瘸子却不想干,还想阻止与他,结果那翁老五起了歹意,想杀人灭口。” 凌云霄点头道:“正是如此。” 中年商人放下汤碗,脸面微红,参汤功效稍有起色,道:“我正瞧得心惊之时,两人手中火把相撞,火星四溅中,竟是灭了,我只觉眼前一黑,便瞧得不太真切了,耳边只听得两人纷乱的步伐声,还有那瘸子口中传来的粗重喘气声,我虽然对武学之道一窍不通,但也明白得紧,再打下去,那翁瘸子必死无疑。” 阿侬啊的惊了一声,虽然明知已是发生了的事情,结局早就注定了的,无法更改,但心中仍然不免替那个瘸子担忧,毕竟他不愿意参与那人的坏事,而那人所要做的坏事估计是与卯家有关联,她心里自然而然就把那瘸子当成自家人一般看待了,如今听他身处险境,是以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中年商人听到阿侬一声惊呼,又见她一脸惶急,不由停了口,望着阿侬甚是惊诧,心中只道那两人中有一人可是这姑娘的亲人? 阿侬见他停口不说,有些急道:“怎么不说了,后来怎么样了?” 中年商人疑道:“瞧姑娘如此着急,那瘸子可是姑娘的亲人?” 阿侬摇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听来他也不像坏人,所以自然就着急上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快说啊,莫要吊人胃口?” 中年商人“哦”了声,点点头表示理解,道:“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心下恐慌之极,只是希望他们打完快些,然后离开,我好得解脱,正暗自心慌中,突听那翁老五唉哟了声,似乎受了伤,我初时以为是那瘸子反击得手,伤了那翁老五,接着又听到他暴喝一声,道:‘什么人?’我才知道,外边似乎又多了什么人,而且一出手就打伤了翁老五。又听那瘸子喘着粗气道:“多谢英雄出手相助,英雄若觉得无妨,可否与真名相告,好让老汉日后能相报恩情。”等了良久,我却不听有人答话,那瘸子又道:“敢情英雄不愿,若是觉得有难处,老汉不问就是,心中永记英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瘸子的话语方落,只听翁老五嘶声道:‘他敢报出真名么?无非就是一个藏头露尾只知道偷袭人的鼠辈罢了。’一人冷笑一声,翁老五又是闷哼了一声,接着听到他身子翻倒在地的声音,便听瘸子高声叫道:‘英雄请留手,他就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终究也是本寨中人,须得我把他带回寨子中再行处置。’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由得你说话么?你的命还是老夫救的,老夫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瘸子语气傲然答道:‘不错,我的命是你所救不假,但你若用此条要挟与我,那你尽管再把我这老命拿去就是,但我还是恳请英雄高抬贵手,留他一命,我与他一道出山,自然要带他一起回去,他虽然不仁,可我不能不义,不然的话,你把我两人一块杀了。’那人冷哼一声后便不再答话,我听得一片沉静,似乎是那人在考虑当中?” 中年商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因为说的太急,禁不住又咳了几声,稍稍有些红转的脸色又有些发青起来,凌云霄忙拿起几上的汤碗递给他道:“说慢点,不着急,若是觉得身子不顺,改天再说也不迟的。” 中年商人将碗中仅余的最后一口参汤喝下,闭眼休息了会,睁开眼摇摇手道:“无妨,无妨,只是心口有些发闷罢了。” 凌云霄眼带疑惑,不禁望向阿侬,阿侬笑道:“没事的,他刚服下解药,时辰尚短,这只是他体内的蜂毒余毒未了所致,多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凌云霄“哦”了一声,正要答话,却听店外一人叫道:“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全被包围了,乖乖呆在里边别动,谁敢擅自出来,格杀勿论!”正是那刘团长之音,原来他呆在那酒店中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带上人径直往这药店而来,他忌惮阿侬的怪虫,也不敢行得太近,离药店约有半百来米的地处就停了下来,叫人上前把药店围起,子弹上膛。他心中盘算得好,这青天白日的,就算阿侬在店中放虫出来,众人也瞧得清清楚楚的,若是瞧得情势不对,立马开枪杀人。 药店掌柜听到此声话语,忙行到门边,才一露头,只听啪的一声枪响,击打在店门门槛之上,吓得他忙忙抱头缩了回来,躲到柜台处颤抖着声音对外高喊道:“各……各位军……军爷,不知知……小店哪里……哪里得罪你们了?何必要……要动刀动枪的呢?” 刘团长喊道:“与你店里诸人无关,本团收到上峰指令,奉命捉拿两名杀人如麻,罪大滔天的江洋大盗,这两人现在就躲在你家店中,若是你们识相,把他们两人绑了,押出店来,本团自会为你等请功,若是不然,以私通匪患论处,通通毙了。”他打得是如意算盘,叫店中人把凌云霄两人绑了,自不用他和他的人前去冒险,两人被绑了,虫子自然也就放不出了。若是店里人敌不过凌云霄两人,被两人杀了也不关他的事,反正他的话语附近镇上居民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奉命追缉江洋大盗。两名匪盗穷凶恶极,负隅顽抗,将药店中人悉数杀了,他就可以理正言顺的朝店里开枪,杀个干净,不费丝毫力气,而且毫无危险可言。 店中掌柜伙计闻言面色俱都大变,一齐朝凌云霄两人望来,掌柜缩在柜台处,颤颤巍巍道:“我说,几位爷,外边军爷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们可是冲着你们来的,本店是做生意的地处,你们谁也不想得罪,今个儿的药钱我也不要了,算是送给各位英雄的,瞧外边军爷们的势头,是来者不善啊,几位英雄可别拖累本店,不然本店可就难保了!求求你们,还是自行走出去吧?” ------------ 第九章 路边遇伏 中年商人一脸诧异道:“这人的声音好是耳熟,我们现在这是在什么地方?” 凌云霄笑道:“刘家集。” 中年商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听外边喊话那人的声音甚是熟悉,原来是在刘家集,敢情那人就是刘家集防卫团团长刘长听了。”突地面色一变,惊疑道:“怎么?你们和他有过节?” 凌云霄有些吃惊道:“你认识他?”旋之笑着道:“昨夜里他被小弟两人戏耍了一番,定是怀恨在心,如今知道我们俩去而复返,便来寻仇罢了。” 中年商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与他何止认识,和他尚有些私交,我出去和他说,料他还会给我几分薄面,想来也不至于再为难二位。”说着勉力起身抬步就朝外边走去。 凌云霄两人大惊,忙上前拦住阻止,凌云霄道:“如今情况不明,他们来势汹汹,估计什么人的面子都不卖,我们的事还是自行解决得了,老哥你就不必趟这浑水了。” 中年商人哂然一笑,道:“在刘家集就好办多了,别人的面子他不卖,我的面子他可不得不卖。” 凌云霄见他面色自然,似是胸有成竹之样,不免有些疑惑,中年商人笑道:“不用担心,不妨事的,你们两位在屋里等候,稍安勿躁,且瞧我出去与他说就是。”说着间已绕过凌云霄,步出到店外了。 他刚出了店门,外边猛响起一阵拉枪栓的声响,多人喝道:“站住,再往前走就崩了你。” 中年商人停了脚步,站在店门处游目四望一番,瞅着刘团长刘长听所站之处,高声喊道:“刘团座,多日不见,不知还记得小弟我否?” 刘长听突然听到有人呼他名字,吃了一惊,凝目望来,看见中年商人,仔细端详几眼,认出了他,不由得面色一变,大是吃惊不小。赶忙急步迎来,来到离店门处尚有两三丈的距离停住了脚步,往店里瞧了瞧,面色有些惊疑不定,对着中年商人拱手做礼道:“原来是刘大公子,怎么?你不是去了省城了?几时回来的?也不和老哥我说一声,咱给你接风洗尘去啊!” 中年商人哈哈一笑,道:“哪敢劳动刘团座为我这个平头老百姓接风洗尘,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么?” 刘长听“哎!”的摇头一声,正色道:“刘公子又说笑话埋汰老哥我了,老哥和公子什么关系啊,那响出来都是铁梆梆的,为朋友接风洗尘那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何况你们老刘家在这方圆千里之内,俱是跺一脚都要震三震的主,我能和刘公子同桌畅饮,那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一会,和老哥喝两盅去,如何?。” 中年商人笑着摇摇手道:“岂敢,岂敢。”话锋一转,道:“刘团座,小弟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刘团座行个方便,给个薄面,若是刘团座答应,今日的酒钱就算我的,如何?” 刘长听笑道:“和老哥我还有什么客套可言,尽管道来就是,只要是老哥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尽可帮公子办了。” 中年商人道了声“好!”接着赞道:“刘团座果然爽快,是个磊落汉子。”略一沉吟道:“事情是这样的,小弟我有两个朋友,不知怎的,昨夜里和刘团座闹了些不愉快,刘团座是否看在小弟的面子上,揭过此节,大家同做个好朋友如何?” 刘长听一愣,往屋里又瞧了几眼,随之笑道:“既然是公子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刘某人的好朋友了,昨夜的不愉快,权当是一场误会罢了,没事,没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凌云霄在屋里听着,心中思道:“这刘长听果然是个圆滑之人,别的本事没有,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倒使得是顺风顺水,熟练之极。” 中年商人笑着道:“那就多谢刘团座了,今日酒宴,你订个地儿,小弟我做东。”说着转回头来对着店里道:“凌小哥,你们两位出来吧,这刘团长也是豪爽之人,他说过的话自然也是算数的。”说着又回首瞧着刘长听,眼睛一眨不眨。 刘长听忙道:“当然,当然,一切都是误会,揭过休提。”停了停又道:“哪敢要公子做东,应该是老哥我请客才对,哈哈……”笑声欢愉,竟似一切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般。 凌云霄懒得和刘长听相见,懒洋洋坐到椅子中,向外喊道:“刘团长大人大量,小弟好生佩服,只是身体多有不适,出不得门,若是刘团长觉得无妨,可以亲自进店来,小弟当面向刘团长赔个不是。” 刘长听听得面色一变,但又强压火气,笑道:“无妨,无妨,既然小哥身体不适,咱就不打扰了。”说着对中年商人拱手作别道:“刘公子,一会我在好再来雅间订个席,几位务必赏光则可,咱哥俩也有好长时间没见面了,该好好叙叙旧了。” 中年商人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 刘长听朝店里喊道:“两位,老哥我先走了,一会务必到席啊,能认识两位少年英雄,也当真使老哥我面上增光啊,可别让老哥久等。” 屋里传出凌云霄慵懒的应声,刘长听笑着又给中年商人拱手一礼,领着众兵丁匆匆离去。 待他们走远,凌云霄两人才走了出来,面色多有惊疑,凌云霄打量着中年商人几番,问道:“相识甚久,还不知老哥何名何姓呢,未请教?” 中年商人呵呵一笑,道:“姓刘名亭,表字为一个宇字,也是这刘家集人氏,凌小哥可是见奇怪,这堂堂的滇军团长为何对我礼让三分?” 凌云霄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亭道:“原因很简单,他不是怕我,而是怕我那老父亲,我家父亲大人曾是此镇的老镇长,在镇里威望极高,人缘极广,这使得他也不得不忌惮几分的。” 凌云霄惊道:“你父亲莫不是那个叫什么刘……”刘字下边想了好久,一时间竟是想不不起来了。 阿侬接道:“刘轩昂。” 凌云霄拍掌道:“对,对,对,就是刘轩昂。” 中年商人吃了一惊,道:“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大人?” 凌云霄道:“听人说过,未曾谋面。”心中却道:“差点就闯入你家中去了。” 中年商人笑道:“外界盛传,我家父亲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个个都说,宁惹阎王,莫招刘府,他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要使这方圆千里之地为之震动,甚至有的家里良妇还拿我父亲作为小儿止哭的良药,想来都是令人哭笑不得,其实我家老父为人和蔼可亲,为人平和,甚少主动惹人生事,杀人也不是没有,但多是为了自保而不得已之做法,外界传言,还不是以讹传讹居多,唉!传得多了,也就越来越玄乎,我家也懒得辩解了。” 凌云霄点点头,道:“这世上之事,其实也多是人言生事,无中生有,说得人多了,没有的事也就变成有了的。”转念一想,道:“刘老哥,你当真要赴那刘团长的饭局?” 刘亭叹道:“既然他给了我面子,我不能不还他个人情,怎么?你们不想去?” 凌云霄答道:“和他没什么交情,只怕话也说不到一块,我们就不去了,再说,本来还有些急事要办,现时已被耽搁了不少时辰了,可不能在此久留。” 刘亭“哦”了一声,知道江湖人的习性,既然如此,也勉强不得,但想到凌云霄口中急事,有些好奇,不禁问道:“是什么急事?若是难办,可否需要帮忙?我刘亭虽然一介儒商,江湖上的事实半点不懂,但也还是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也颇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忙可能帮不上,帮点小忙还是可以帮得的。” 凌云霄称了声谢,笑道:“不用劳烦刘老哥了,这些事情你还是莫要参合其中为好。” 阿侬半天不吱声,此时突然道:“凌阿哥,我又不想走那么快了,此地距离省府尚有几千里路的行程,那些人行得再快,也不会这几日里便可到达省府,我们迟到一日再追也是无妨的。” 凌云霄奇道:“这是为何?平日见你都是心急火燎的没命追赶,今个儿眼瞧着就要追上了,怎么突然变得不急起来了?” 阿侬道:“听这位刘哥所言,似乎我们苗寨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可得弄明白再走。” 凌云霄笑道:“是啊!被那刘团长一打扰,我还真忘了这茬了。” 刘亭笑道:“既然如此,两位若是不嫌弃,可否先到寒舍暂住一宿如何?待我赴那刘长听的饭局回来,再与你们细说那日的详情。” 凌云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兄妹两人都是吃粗茶淡饭长大的,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之说,只是如此,又得麻烦老哥你了。”心下却道:“如此也好,正好借机见识一下众人口中闻之色变的刘老爷子一面,也好好见识下刘宅的气派,是不是如同刘长听口中所言的那般铜墙铁壁,壁垒森严。” 刘亭摇首笑道:“自家人,何需客气?尽管住下就是了。”当下当前引路,领着凌云霄二人往自家宅院行去。 转过几条街,在一所比周围宅所都要大上一些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凌云霄仔细端详一番,只见此宅虽然颇具豪宅风范,一瞧就知就大户人家所居,但若说这是刘府所在,又略显小气一些,起码与传闻多有不符,不禁奇问道:“这就是刘府?” 刘亭万不料他有此一问,闻言一愣,但随之醒过神来,笑道:“是刘府没错,但此府非彼府,这只是我个人产业,与我父亲无关。”他怕凌云霄不明白,重又解释道:“我自小就不大喜欢依靠家业生活,所以自打去了省城读书以后,就一直自力更生,待从学堂毕业后,就学起做生意来,所幸对做生意一事倒是有些天赋,渐渐的也稍有些成就,这地是我自行购置的家当,平日里不常回来,大多时候都是闲置着的。” 凌云霄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是你家大院呢?” 刘亭哈哈一笑,当先上了三级石阶,来到那紧合着的两扇朱红大门前,用力拍打了几下,高声叫道:“刘伯,刘伯,开门。” 拍打良久,才听得里边传出一阵踢踏脚步声,由远而近移到门边,一苍老声音问道:“谁呀?” 刘亭答道:“是我,我回来了。” 等了半响,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一个老头儿躬着身候在门边,满脸笑容道:“是大少爷回来了。” 刘亭转回身来给凌云霄两人介绍道:“这是刘伯,我平日不在,都是他一人看管家院,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他提出就是了。”又转头对刘伯说道:“这二位是我的贵客,今夜在此留宿,须得尽心照顾好了。” 刘伯点头应道:“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少爷尽管放心,老奴自当尽心尽力,慢待不得贵客的。” 刘亭点点头,当前引路,往里行去,刘伯关上大门后就去安排两人住宿的偏房去了。刘亭领着二人进了前院大厅,陪着二人在客厅中分主客坐下,饮茶畅谈,谈意甚欢。三人聊得也没多久,刘长听便差人来请,刘亭遂与凌云霄两人告了辞,赶赴那刘长听所设之宴去了。凌云霄两人待他走后,也觉无聊,困意上来,趁着刘亭回转还有段时辰,便叫来刘伯,领着他们两人各自回房歇息去,养养精神,回复些气力。想不到这一睡,竟是一顿好睡,直到刘伯分别叫醒了两人,才知天色已经入了夜。两人稍微洗漱一番,用过晚饭,才见刘亭满面通红,一身微醉样子行返回来。 刘亭才走到厅堂门口,就忙不迭连声道歉道:“实在对不住二位之至,抱歉抱歉!本想只是去应酬一番就回,想不到那刘长听死活不让我走,我这人性子……,唉!又不好拒绝与他,只得硬陪着他没完没了,这么一来,就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是失礼了。”话语间一脸歉疚的行到厅堂之中,寻了个椅子坐下,刘伯忙忙给他上了茶。 凌云霄笑道:“无碍事,刘老哥客气了。” 阿侬却一脸不高兴,嘟着嘴道:“就等你说正事呢,想不到一去就去那么长的时辰,急死人了。” 听阿侬这么一说,倒使凌云霄尴尬得轻咳几声,不好意思对刘亭道:“我这妹子性子直,有啥说啥,老哥可别介意。” 阿侬瞪了他一眼,微怒道:“就你们汉人花花肠子多,本来就等得不耐烦了,还硬装出无事的样子来,我这么说不对么?” 刘亭讪讪笑道:“不怪不怪,阿侬妹子说的对,本就是老哥我失礼在先,还哪敢责怪与你,呵呵……!”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其窘态。 刘亭放下茶盏,问道:“今日我说到哪了?” 阿侬答道:“说到突然出现一人,击倒了翁老五,救了那瘸子一命。” 刘亭点点头,稍一思索,道:“当时我听那瘸子说完话后,后来的那人便不再吱声,那瘸子和翁老五也不再出声,四下一片沉静,我怕被他们三人发现,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伏在草丛中是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暗暗乞求他们快些离开才是,若是时间拖得长了,我势必被他们发现不可,我虽不在江湖道中混过,但也明白,若是听了不该听到的话,是江湖大忌,会惹下大麻烦的,只怕是丢了性命。就在我心里急得不行的时候,总算还好,后来那人缓缓开口道:‘要我留他一命不难,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听那瘸子道:‘你先说来听听,若是我办不到或是违背我良心意愿的事,也决计不会答应的。’当时我一听,就在暗骂这瘸子迂腐之极,一点变通都不会,权且先答应了他,然后再行计较不行么?” 凌云霄听到这里,不禁心想道:“这瘸子倒是个硬骨汉子,想不到阿侬口中卑劣无耻的翁家寨人还有如此人物?”一念至此,摇头接口道:“但凡有骨气之人,都有一股子硬气,让他们违心答应他们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是权宜之计,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的。” 刘亭“哦”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笑道:“我只是站在生意人的立场上看待问题,倒叫小哥笑话了,呵呵,实在汗颜!”略停了会继续道:“那人听了瘸子的话,冷笑一声,道:‘你现在还有和我讨价还加的余地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瘸子哈哈笑了一声,道:‘你不会!’那人很是奇怪的‘咦?’了声,道:‘我不会?’瘸子接着道:‘若是你要杀,早就杀了,何必和我提什么条件?既然想提条件,肯定是有相托之事,所以目前你不会杀他,因为你心里比我还清楚,只要一杀了他,你再说什么都无法让我听命与你了!’我只是见奇怪,阁下武功如此之高,就算我们两人联手起来也未必是你的对手,能有何事相托?’那人听他说完,又是一阵沉默,似乎瘸子的话语说中了他的心意,隔了一会才道:‘你果然是被称为翁家寨人脑子的人,聪明得紧,不错,我是有事相托,而且此事非你不成。其实我的条件也是简单得很,就是让你带我去你们翁家寨,怎样?这条件很简单的吧?’瘸子惊道:‘去我们翁家寨?’我听他语声惶急,似乎是吃惊不小。” 阿侬忍不住道:“去翁家寨?这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刘亭道:“听到这里,我也忘记了自己尚身处险境,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当下凝神静气,竖起耳朵细心凝听他们的对话。瘸子话声刚落,翁老五就阴笑连连起来,道:‘瘸子啊瘸子,你还真当是什么英雄好汉来救你性命?原来也是个虎狼之人啊,存心就是要与我寨过不去,你若是引他进村,才是本族最大的罪人。’只听那人冷喝一声道:‘闭嘴!’噗的一声细响后,便不再听到翁老五出声,只听瘸子声带惊讶道:‘你干什么?你真把他杀了?’那人冷道:‘他多嘴多舌,吵了我的耳朵。你放心,在你没答应我的事之前,我是不会杀他的,只是将他踢晕了而已,叫他暂时安静一会。当然,若是你不答应的话,他就真的是长眠不醒了。’瘸子哼了一声道:‘那你能说说你的真正用意吗?’那人语气冰冷道:‘用意无须和你说,不过可以和你保证一点,那就是我进你家寨子并非要和你们寨子作对,只是要进去查清件事情,当然,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所以我也不会和你明说。’瘸子道:‘你此话当真?真不是进寨干坏事的?’那人冷笑数声后道:‘现在也不敢保证,若是查清楚事情真相后,与你寨无关,我自会离开,绝不惊扰寨中一草一木,但若真相正好相反,那少不得就大动干戈了,我说得够明白了吧?你还敢不敢带我前去?’还没等瘸子答话,他又自顾道:‘若是你自认你寨子是清白的,自当全力配合我,有你相助,我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这也是我找你的最主要原因。’瘸子沉默一番后道:‘我们寨子能有什么亏心事?就算出了几个宵小之徒,也只是沧海一栗,翻不起什么大浪,与我寨无关。”那人听了冷笑数声,也不答话,瘸子突然提高声音道:‘既然你不相信,为了我寨清誉,好!我答应你就是!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人今夜就在此地出现?’那人答道:‘自打你们翁家五老一齐在此地界出现起,我就盯上了你们,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只是五人同在,我思忖着也实无胜算,所以一直忍着没有出手,直到那翁老二和翁老三上了龙虎山,翁老大又先行回了寨子,而你们两却不与那翁老大同行,竟往省城方向走,我就觉得我的机会来了,就一直尾随你们而来,想不到还没轮到我动手,你们竟先起了内讧,实在是令我也想不到的事情啊。’” 阿侬惊呼一声,道:“翁家五老?我听我阿婆说过,这翁家五老是翁家寨里武功最高的五位前辈,想不到竟然同时出寨了,而且是来到我们卯家寨的活动范围之内,若是说来接我二阿姐的,也用不到这么大的排场吧?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来这事还小不了了?” 凌云霄听阿侬如此一说,不由深思一会,道:“事情果然有些蹊跷,而且一齐出来,到了此地,却不一起活动,而是分开了,我猜测着,上龙虎山的两人定是去接阿叶姐的,可另外三人的动向就有些令人费解了,那翁老大怎么突然就回寨了,而这瘸子和翁老五竟然是往省城去?当真古怪得紧?” 听他们两人说完话,刘亭长叹一声,道:“唉!也怪我当时也是和你们有了一样的念头,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上龙虎山的那两人是去干什么的,但我也是好奇心驱使之下,也觉得奇怪无比,一时忍不住,就造成了后边发生的事了。” 凌云霄听他这么一说,奇道:“难不成你当时忍不住,就跳了出去了问个明白?或是心中奇怪,忘了掩藏踪迹,身影行迹被他们发现了?” 刘亭摇头道:“我可没那傻胆,当时倒是没跳出去,我离他们尚远,加之天黑地暗的,他们也没发现我,唉!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我还是慢慢细说吧!”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接道:“那人说完,瘸子却不发一言,我听那人笑了一声,道:‘你也别多心,我无意问你们这些琐事,你们打生打死都不关我事,我眼下只关心你和我的事情。’瘸子答道:‘那好,我答应你,这就带你去,只是这老五……?’那人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封了他的麻穴,而且出手不重,相信一会就能醒转过来,他武功不错,相信一人在这荒郊野岭之处也无大碍。’瘸子却道:‘不行,必须带上他,否则我哪也不去。’那人沉默一阵,道:‘好吧!’然后我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那人把这翁老五扛了起来吧?我听得他们的脚步声渐渐朝前方移去,越来越小,已是走得远了,我便钻出草丛,悄悄尾随了上去。” 凌云霄笑道:“刘老哥,这回你胆子可大得很呐,你无意间听了他们的对话,本就不妥,还敢跟踪他们,可是犯了江湖大忌了,若是被发现,可真是要命的事儿了。” 刘亭苦笑道:“哪能不是呢?若是平日,我早逃得远远的了,可那夜不知怎的,算也是好奇心作祟吧,竟糊里糊涂就跟着去了。” 阿侬道:“他们武功如此之高,岂是让你跟上之理?” 刘亭皱着眉想了想,道:“阿侬姑娘这话说得在理,现在想来,也是奇怪之至,我远远听着他们的脚步声,似乎行得不快,走走停停的,根本没有运用什么轻身术之类的武学功夫,而是以正常人的速度行走,是以我跟得也不难。” 凌云霄轻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想来他们早就发现有人跟着,所以故意放慢步伐,想摸清身后之人的来意,是有意为之还是一般的赶路客?” 刘亭惊道:“你是说,他们早就发现我了?” 凌云霄摇头道:“我也只是猜测,我估计,你藏在草中偷听他们的谈话时,他们可能还没发现你,可你一跟上去,他们肯定就知道了。你想啊,你都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按他们的耳力,岂有听不到你脚步声的道理?” 刘亭一副恍然的神情,不住颔首道:“是了是了,我毫无功夫底子,走起路来步伐自然要重了些,他们功夫那么高,哪能听不到?唉!只怪我当时好奇心重,只是一味追赶,哪曾想到其中厉害关系,我还一直奇怪,他们怎么不使出那传闻中日行千里的轻身功夫,原来是发现了我,故意和我兜圈子的。” 阿侬道:“既然如此,以致后来你就被他们下了毒手?” 刘亭皱着眉头道:“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他们所为,我一直听得前边脚步声不断,正跟得紧时,突闻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我吃了一惊,还没等我回头,就觉颈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就似锋哲一般的疼痛,然后全身很快麻木了起来,就似快要僵化掉了,动弹不得。在神智尚未完全消失之前,我发现我身子离了地,紧接着又落入到一片草地之中,然后双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阿侬笑道:“也算你命大运气好,估计对方也瞧出你身无功力,是以并没下了重手,只是在你身上下了一般的蜂毒,不过下的量倒是很大,按照你体内蜂毒来瞧,足能毒死三头大牛,他料来你必死无疑,不过他也是细心之极,怕你死得不绝,恐你逃脱,又在你身前左右布下草咒,就算蜂毒一时毒你不死,草咒也能把你困死。”说到此处,阿侬思索了会,接道:“刘阿哥,你虽半点武功也不识,但体格却异于常人,按你所说,你是夜里便被毒倒,但我和凌阿哥发现你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午间,按着常理,体内中了如此多之毒,早就一命呜呼了,而你却坚持了下来,当真令人惊奇啊!” 刘亭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是感觉全身又痛又麻,浑身忽冷忽热,做着不停的噩梦,等到醒来一瞧,就见着你们两位了。” 凌云霄起身行到刘亭身前,道:“老哥若不介意,让我给你摸摸骨。”刘亭不明所以,一脸不解,不知他为何意,但还是伸出右手来。 凌云霄抓过刘亭右手,双手反复摸捏着掌骨良久,放开刘亭的手啧啧称奇道:“老哥你天生异禀,是个练武的好身骨啊,若老哥你从小习武的话,按你这身子骨,必是大材,现在想来也早就是一派宗师级的人物了,只是老哥却弃武从商,实在惋惜啊!” 刘亭“哎!”的摇首轻笑一声,道:“老弟这番话可羞煞老哥我了,我这胆子,哪是习武的材料?天性如此,更改不来的,还是从商才是老哥的兴趣所在,呵呵……!”喝了一口茶后,又道:“记得尚在幼时,我家里有一护院武师也曾说过与两位类似的话语,说我是什么习武奇才,若是肯于钻研武学,将来成就必定超越前人,而我那老父亲其实也一心想让我学习武技的,当时兵荒马乱,满清政权摇摇欲坠,时局混乱,能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在大人们的怂恿下,我倒也学过几天的皮毛功夫,可惜我天性好静而不好动,舞刀弄棒的日子非我所愿,学了几天后打死也不再学了,我那老父亲无奈,也只得作罢了。” 凌云霄听罢叹了一声道:“也是,习武之事乃凭个人爱好,若非所愿,也是强迫不来的。”言毕转头对阿侬又道:“我们也耽搁了一日了,现在事情已经明了,是连夜赶路还是先住下一宿再说?” 还没待阿侬答话,刘亭忙站起急道:“怎么,两位要走?” 凌云霄一脸歉意道:“唠叨了老哥一日,实在是心里难安,哪能再呆一宿,何况我们尚有要事,还得加紧赶路才成。” 阿侬也笑着道:“刘老哥,你身子尚未完全复原,还需好好静养,这些日子,就少出远门吧,我们这就不再打扰了。” 刘亭急急摆手道:“无碍事的,只是这天色已晚,黑灯瞎火的,行起路来也是不方便,何不多待一晚,明日我送你两上路,如何?” 凌云霄婉言谢绝道:“我性子急,今日已是耽误一天了,如何还能再等?多谢刘老哥美意,咱们来日方长,何愁再无机会见面,下次再见,必与兄痛饮到天亮,不醉不散!”阿侬也是随声附和。 刘亭见他俩去意已决,也不好再行挽留之事,只得无奈道:“既然如此,为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留二位几句话,恭祝两位此次前去,不管何事,都办的顺顺利利的,没有什么岔子,还有,我这些日子都留在刘家集,若是两位遇到难处了需要帮忙,尽管来信告知,无需客气,只要是两位之事,为兄定当全力以赴,尽心而为!” 凌云霄哈哈一笑,拱手做了一礼道:“那小弟在此先行谢过了,这就告辞了。”阿侬也向刘亭告了别,两人转身就走。刘亭送到屋外,又是一番依依惜别,说了良久的话,凌云霄二人才牵了马,夜深人静,怕惊扰镇上百姓,也不上马,拉着马缓缓朝镇外行去,刘亭待他们走远,轻叹一声,也就回屋不提。 凌云霄与阿侬行到镇外,两人望着前路,不禁停了步子,凌云霄问道:“听刘老板所言,这事也决计不是小事,你看我们该当如何?是继续追婆婆还是将此事追查下去?” 阿侬轻咬下唇,思虑良久,方道:“追阿婆吧,她老人家见识多广,有她相助,我们做起事来更利索一些,再说,我们连翁家寨在何方何向都未可知,就算想查,也毫无头绪,还不如先截下阿婆,再听她老人家的意思再说。” 凌云霄也觉得阿侬说得甚是道理,点头同意道:“那我们加紧上路吧,我估摸路程,若是继续不眠不休的急赶,三日之内必能追上婆婆他们。”说着正要上马,突又想起一事,道:“你是与我一同上马还是请灵上身?” 阿侬取出刘亭所送的火把道:“我没骑过马,只怕坐得不惯,还是请灵吧!只是这已经入夜,路况不明,我可不敢跑得太快。”笑语间说着就点燃了火把,当先向前奔去。 凌云霄见她身法虽快,但果然没白日那般迅疾,当下自己也上了马,打马跟了上去。这一人一骑,向前奔出约莫五里来路,奔到一处两边都是林子的地处,右边荒草树林中突闪起道道火点,紧接着听到“呯呯”的震耳响声,只见一道道一闪而逝的火弧朝他俩袭来。 阿侬止住向前步伐,身子倒退着向凌云霄掠来,凌云霄也干忙止住惊马,翻身跳了下来,两脚才一触地,阿侬也已经掠到他身旁。道道火弧在两人身前身后不停划来,火弧落处,溅起阵阵尘土碎石,耳边传来俱是“呯呯”声不断。 凌云霄一把抢过阿侬手上的火把,连同自己手上的火把一起就朝林子处抛去,火把离手的瞬间拖住阿侬就往路道另一边奔去,跳到路道下藏起身来。 丢了火把,四下顿时一片黑暗,对方没了目标,“呯呯”声由密转稀,稀稀拉拉响了一阵后也就停了下来,隐隐听到林子里有人在呼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叫着什么“停止射击,仔细搜索目标”等等之类的话语。 阿侬心有余悸道:“是汉人的火器。” 凌云霄支起身子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往路道对面火把掉落处望去,边瞧边点头悄声道:“不错,是枪声,若是猜得不错,定是那草包团长干得好事。” 阿侬道:“原来他还记得仇啊,我还只道他冲着刘阿哥的面子不与我们为难了呢?” 凌云霄轻笑道:“这种小人,心胸狭隘之极,岂有有仇不报之理?他明里给足了刘老板的面子,暗里肯定派人悄悄埋伏在此,只等我两自行送上门来自投罗网,反正只要打死了咱俩,刘老板若是事后得知追究起来,他来个死不认账,无凭无据的,刘老板也是无可奈何的。” 阿侬跟着笑道:“想不到看他似一肚子草包,做事也蛮有脑子的。” 凌云霄瞧了一阵,火把落在地上,火苗早熄了七八分了,光线有限得很,也瞧不出对方的阵势来,便缩回身子来,低声道:“这种人,平日里不干正事,专一门子心思全放在害人上,行起这等害人之事自然是一肚子的高着妙计,顺风顺水之极。” 阿侬道:“那眼下我们如何办?总不能和他们耗着吧?” 凌云霄笑道:“这群草包,还说是扛枪吃饭的人,肯定整日里就吃喝玩乐在了,那么多杆人枪,偷袭两个毫无防备的大活人,开了那么多枪子,愣是一枪没中,对付他们不难。”说着又是呵呵一笑,道:“你在此呆着别动,他们忌惮你手中的虫子,也是不敢过来的,我悄悄摸过去,趁着夜色,一个个把他们收拾了,若那草包团长也在,待会逮着他来给你炼虫。” 阿侬喜道:“好,我给他治个生不如死,让他害人,哼!”言罢又有些不放心道:“凌阿哥,你可得小心点。”凌云霄“嗯!”的应了声,躬着身顺着路道边沿慢慢摸向前方而去。 凌云霄在路道下猫着腰往前摸行了约一个半里的路程,耳边听着对面树林中传来的人声已是远远抛在脑后,渐有渐无并不是很清晰,心中估摸着应该脱离到伏击圈以外的地域了,稍微立起身子朝对面瞧了瞧,侧着耳朵听了半响,了无人声,静悄悄的,遂大着胆子跃上马道路面,果然再无枪弹袭来。 凌云霄摇摇头,暗道:“一群草包,连个伏击圈都摆不好,我与阿侬无非就两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罢了,数抢都打不中也就罢了,还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脱逃出来,也不知道这些当兵的平日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求他们看家护院,保一方水土平安?就他们这些痞子兵,简直是做梦!”叹了一声,身形一展,已掠到林子边,也不停步,一头就钻入林中。 他在夜里眼神本来就不太好使,一入到林中,更是黑暗,所幸他三年以来,苦练耳功,也练出了听声辩物的好本事,当下循着前边人声,一步一点,双手慢慢向前摸索而去,行得甚慢,步伐落地轻若无声,也正行得慢,使他能遇树绕行,遇坑避过,虽说双眼瞧得不太真切,但也一路无惊无险。 摸行了约半柱香的功夫,只听前边人声清晰,知道已经摸到那群人的近处,眼神不好,唯恐乱走一气惊扰了对方,当下停了步子不敢再往前走,将身子俯到地上,以耳贴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听了一阵,抬起头来又静听了一会,只听得那些人都在低声窃语,相互逗笑不停,对那些人所处方位心中已是了数在胸。听着那些人设伏在此还如此大胆喧哗,想来他们必是以为对付两个平头百姓,还不是三下五落二手到擒来之事,是以竟不设防,不禁又摇了摇头,心中暗道:“真是一群痞子兵,让人摸到跟前了仍不可知。” 根据话声大小,凌云霄判出前方两丈之处,伏着两人,与前边众人相隔甚远,当下趴在地上朝两人悄悄摸去,摸到近前,眼睛已看得分明,两人却顾自聊着天,对他毫无察觉,凌云霄手起掌落,同时击在两人颈后,出手极重,那两人哼也没哼一声,便无声息。 解决了两人,凌云霄又竖耳倾听一番,又朝近前的几人摸去。林中本就黝黑无比,这群人为了伏击成功不敢点火掌灯,等同大家都是瞎子,自然就给凌云霄行了方便。凌云霄仅靠耳力,只要一听准方位,便近身出手,绝不空落,无声无息中便将人击昏,周遭众人无一知晓,如此反复,林中诸人已被灭得七七八八,可怜这些伏兵,伏击不成却反被人伏击,稀里糊涂间就已经一败涂地。 凌云霄待到林中再无半点人声,不敢大意,又来回摸索了一番,始终摸到俱是被他击昏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喊了几声,故意露了行迹,可林中除了他的喊声之外,再无他音,他才放下心来,钻出林子,立于马道上呼出了阿侬。 阿侬行到近前,笑着赞道:“凌阿哥,你好本事,无声无息就把那么多人解决了。” 凌云霄呵呵一笑,道:“不是我好本事,而是这群人草包之极。” 阿侬瞧了瞧他身后,“咦?”了一声,奇道:“怎么?没抓住那草包团长?” 凌云霄摇头道:“到处黑乌乌的,瞧不真切,也不知道谁是他,不过听着口音,好似这群人里没有他。” 阿侬“哦。”了声,就想往林子里钻,凌云霄拦住她奇道:“你想干吗?” 阿侬气呼呼道:“进去寻那草包喂我虫子,这人坏得紧,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 凌云霄皱着眉道:“算了,他这人鬼精得很,一定不会亲自前来冒险的,何必在他身上多费时辰?走吧,赶路要紧。”说罢转身回到林子边,估摸着方位摸索一番,寻回那两支火把,用火折子重又点燃了,递给阿侬一支,自己举着火把四处照了一会,突道:“糟糕!” 阿侬一脸茫然,道:“怎么了?” 凌云霄苦着脸道:“那马儿给惊跑了,也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这下子又得双脚赶路了!” 阿侬“扑哧”一声失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这事啊,也没什么的,反正双脚行路也不见得比马儿慢。”言毕又叹声气道:“唉!只是找不到那草包团长,还想拿他给我虫儿当夜宵呢,又落空了!” 凌云霄虽然知道她在说笑,但深更半夜的,听一姑娘家说拿个大活人喂养蛊虫,仍是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赶忙道:“上路,上路,别再耽误时辰了。” 崇山峻岭,梯田纵横交错,上有看不到顶的高山,下有深不见底的沟壑,一条弯弯曲曲的马道在群山沟壑之间蜿蜒盘旋着向前延伸着,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马道之上,行来一大群人,约有二十来人,个个身着黑色劲装,腰悬长刀,俱是一副武士打扮。人群身后仍赶着辆单骑木车,车房上边布帘紧垂,也不知是坐着何人还是装着何物? 人群跟前当先行路的是四个形状怪异的汉子,这四人中是有高有矮,有壮有瘦,有老有小,当然,还有个不男不女的,不消说,正是马帮四大护法这一群人,那随后车中所载,自然是阿侬的婆婆虫夫人无疑。 一大群人行到此处,却见前边路道旁坐着三人,看样子是赶路行得累了在此歇息的人家,不过三人相貌倒是奇怪得紧,居中一人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生得是三大五粗,身材魁梧之极,一脸的落腮胡子,双脚腿裤子挽到膝间,赤着脚,鞋子却别在腰间,此时双眼望天,也不知道他在瞧些什么? 居左那人身材瘦削,长发披肩,身着黑色长袍,双手隐在袖中,面色苍白之极,但嘴唇鲜红,面无表情就似无常鬼一般,正低着头闭目养神。 居右那人却是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相貌英俊,皮肤白净,生得是仪表堂堂,此时正盯着马帮众人双眼一瞬不瞬,脸带笑意。 本来这三人,若是分开,平日里瞧来也是普通之极,毫无半点奇怪之处,偏偏三人就聚在一块,又在这荒郊野外,一个形状粗鲁,一个阴里阴气,一个却文质彬彬,怎么瞧就觉得怎么别扭。 马帮诸人本就有要事在身,此时冷不防遇见这么几人,自然就有了戒心,甲大暗暗打量着这几人,边往前行边低声嘱咐道:“大伙小心些,这几人有些古怪。”马帮众人听他如此一说,自是打起精神,暗中戒备。 待众人离得那三人近了,那青年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拦在众人身前,拱手行了一礼,问道:“诸位可是本地人氏?” 甲大挥手止住众人前进步伐,上下打量了那青年几眼,也还了一礼道:“算是也不是,这位小哥可是有事想问?” 青年笑道:“正是,冒昧打扰诸位行程了,就阻碍各位一些时辰而已,在下先行赔罪了。”说着又做了一揖。 甲大微微皱下眉,只觉得此人书生气甚浓,酸里酸气的,摆手道:“无用如此大礼,有事尽管相询,若是知道的,自然会和你说。” 青年笑了一笑,问道:“我等三人是外地人氏,初来贵地,这走来走去却认不得道,误了行程,等了良久,总算等来众位好汉,可否能指点一二,小弟感激不尽!” 甲大反问道:“你们是要往哪里去?” 青年忙道:“云南府。” 甲大“哦”了声,手指着前方道:“此地就这一条马道,顺着马道往前再行三百余里路左右,就能接上往省城的官道。” 青年大喜,不住口称谢道:“多谢多谢,实在是感谢之至!”停了一停,又问道:“恕在下多言问一句,各位也是往那方向走的吗?” 甲大尚未答话,乙二已是不耐烦喝道:“你这穷酸,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话声刚落,坐在地上那魁梧汉子冷冷哼了一声,仍是双眼望天,但嘴里却道:“你这粗俗汉子好生无礼,别人好心问路,你却冷语相向,也不怕闪了舌头?” ------------ 第十章 古庙幽道 乙二闻言一愣,他料不到这看似乡下佃农的汉子竟敢出言顶撞与他,怒从心起,一个大步就踨到那汉子身前,伸手就想把那汉子拉了起来教训一番。 那汉子也不做任何动作,自顾双眼望天,任由乙二双手向自己抓来。乙二双手抓实,不料才一触及那汉子身子,竟是滑不溜鳅,将自己双手弹开,不禁“咦?”了一声,奇道:“泥鳅功?”又伸右手,竟是抓向那汉子头发,想揪他起来,他心中想得好,这泥鳅功再厉害,总不能也练到头发上吧? 那汉子收起望天之眼,盯望着乙二冷冷道:“好个无礼的汉子。”话声刚落,汉子已经长身而起,一伸右手,“呯”的一声闷响,已在乙二身上结结实实揍了一拳。这拳出得极快,乙二毫无反应,等瞧了明白,自己胸上已挨了一拳,胸前剧痛,一股大力袭来已将自己蹬蹬蹬连着击退了三步。 那汉子身材虽也是魁梧高大之极,但与乙二相比起来,仍是矮上一截,如同小孩与大人一般,想不到才一拳竟将乙二打出三步之外,马帮中人皆惊呼出声,他们深知乙二的功力,一身外家横练功夫使的是炉火纯青,万万想不到竟被人一拳击退,心中震惊实在难以言表。 乙二暴喝一声,硬生生止住退势,挥拳向那汉子冲来。那汉子面色也甚是奇怪,自己一拳力道不小,想不到只把此人击退了三步,而且立马可以反击,想来对手的功力也不弱,顿时起了争强之心,哈哈长笑一声,待乙二冲到近前,止笑喝道:“再接我一拳。”对着乙二又是一拳击出,说来也怪,乙二明明见此拳击速并不快,可就是封挡不住,呯的一声,身上前胸又中了一拳,这拳比上一拳力道更足,乙二吃痛,疼得是连连倒抽凉气,这次又是蹬蹬蹬被击打得连退了五步才止住了退势。 马帮众人眼瞧着是乙二出拳在先,那汉子是出拳在后,想不到是后发先至,竟又把乙二击退了五步,这次更是惊呼连连,两个照面,退了八步,乙二吃亏不小。当下众人摩拳擦掌,只待甲大一声令下,就群而攻之。却不料甲大面色阴沉,始终不发一言,没他口令,众人也不好自行上前动手,再说对方也有两人尚未动手,这汉子身手如此了得,想来他那两同伴也差不到哪去。 乙二止住步子,深吸一口气,稍一调息,将全身功力提至极限,一身肌肉竟是隆起不少,身材比平日更是大上许多,看起来更似一名巨神下凡。胸口仍隐隐传来痛感,想着才一瞬间功夫自身就挨了两拳,面色由红转青,双目怒睁,已是暴怒之极。 这次那汉子却不待乙二有所动作,竟是主动出击,一个踨跳已经来到乙二面前,又是一声喝道:“再接这一拳试试!”话音未落,右手握拳击出,这拳又快又准,又是打在前两拳所击打的位置之上。乙二感觉这拳打在自己心口之中,如同千斤棒槌一般,一口气呼不上来,面色苍白,蹬蹬蹬又退了八步,只撞入身后人群之中,想拼力止住退势,想不到这拳力道与前两拳力道不同,竟是连绵不绝,力道奇大无比,乙二想止住步伐,如何能做得到?只能又蹬蹬蹬连退了数步,连连撞翻了身后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数人,连退了十数步后方停下步子,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全身剧痛,周身乏力,脚下一软,竟是单膝跪下地来。 甲大眼瞧着这汉子三拳就将乙二打得跪下地来,而乙二全力施为,竟然连一拳都未得还手,心中实在是惊骇之极,这人功力之高,只能用匪夷所思四字形容了。眼见乙二下跪,已无战力,怕那人不依不饶,再行动手,乙二性命堪忧,忙闪身插到两人中间,拱手道:“这位英雄万望手下留情,我兄弟无礼,老汉给你赔礼了,还望担待则可。”他此话一出,马帮众人一片大哗,对方再强,也无非三人而已,而己方人数是对方的数倍,若是动起手来,也未必输了去,想不到甲大却示弱于人,还向对方赔礼道歉,这么一来,岂不是堕了马帮的赫赫威名? 那汉子也不再行追击,早返身又回到原地,坐在地上,此时听甲大出言谦让有礼,又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这位老人家,言重了,我打伤了你的兄弟,只怪他粗鲁无礼,给他个教训罢了,倒还没想到要他性命。” 甲大命人扶起乙二,转过头来对那汉子笑道:“俗老汉冒味多问一句,敢问这位好汉大名,可否相告?”停了一停,他怕汉子误解,又道:“好汉可别多心,瞧你们几位都非本地人氏,咱们在江湖中混日子的,多个朋友好过多个仇家,好汉如此身手,老汉倒是有意想结交一番的,若是不方便,不说也成。” 汉子笑着摆摆手道:“老人家说得在理,不就一个名字么?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之说?我姓阳,名有仪,不过就一闲人散客罢了,算不得是什么江湖中人。” 甲大呵呵一笑,道:“阳兄弟谦虚了,如此身手,放在江湖道中,也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绝顶好手,不知来此地可有何事?” 阳有仪笑道:“受家中长辈所托,去那云南府办些家事,不料第一次来,迷了道了。” 甲大“哦”了声,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着吧,老汉无名无姓,日前在马帮中混口饭吃,马帮弟兄都称老汉为甲大,虚长阳兄弟几岁,就腆着老脸,自称为兄吧,若几位兄弟不嫌弃的话,就随同老兄一道上路如何?老兄我经常在此道上奔波,也算熟门熟路,权为几位当此向导,不知此意如何?” 那先前问路的青年笑道:“那敢情好,有人带路总好过无头无脑的乱闯,就这么说定吧!” 甲大笑道:“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都是朋友了,既然几位没有异议,那就上路吧。”说着当先领路行去,阳有仪几人称了谢,也跟入马帮队伍之中。马帮众人虽个个脸有不忿,但既然甲大如此说了,也不好相抗,只得恨恨盯着阳有仪几人,若是眼神也能杀人,阳有仪几人早死上百遍不止。阳有仪却似是不知,面色平静,跟随众人悠然前行,看似心安理得之极。 众人往前行了一阵,天边突炸响一个闷雷,声音沉闷,轰隆隆声滚滚而来,从众人头顶压过。 甲大抬头瞧了瞧天色,只见大片乌云盖顶,天色阴沉下来,对大伙道:“瞧这天色,是要下雨了,这高原气候,一旦下雨,短时是停不了的,前边三里处有个破庙,正好避雨,大伙儿加紧赶路。”说着加快步伐,领着众人往前奔去。 天际闷雷一个接着一个,间隔越来越短,乌云浓黑,天色越来越暗,如同夜时,时不时划过道道闪电,映得天地间一片雪亮,瞧这阵势,必是一场倾盘大雨,再迟一会,这雨水就要落将下来,众人心急,加快步伐,行不多时,只见路道右边有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伸往一座小土坡上,土坡树林之中,隐隐透出一处屋檐来,甲大脚步不停,上了小道往坡上奔去,众人紧随其后奔了上去,上到坡顶进了林子,只见一座破败不堪的小庙宇呈露在众人眼前,地方虽不大,但勉强还可以挤进众人。 众人才一进到庙中,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一道闪电滑落下来,紧接着响起一阵奇大无比的雷声,豆子般大小的雨点跟着落了下来,越来越大,雨点打在庙顶之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如同翻炒豆子一般,众人皆呼了口气,再晚一步,个个势必淋成了落汤鸡。 瞧着这突如其来奇大无比的雨势,人群中突有人惊呼一声,道:“那苗夷老太婆未曾跟了上来,莫不是逃了?”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甲大闻言一惊,自身忙着避雨,竟把她给忘了,正要冲出庙外到山下看个究竟,只听屋角里响起一老太婆话声冷冷道:“既然跟你们出来了,哪想过要逃?老身可没你们这些汉人想得那么龌龊,哼!”冷哼一声后便不再言语,众人循声望去,正见虫夫人站在小庙最里处,众人只顾忙着避雨,也不知她几时进来的?甲大听到她音,放下心来,狠狠瞪了喊话那人一眼,也不出声,转回头来自顾盯着庙外雨势,默默想着心事。 阳有仪瞧这雨势,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了,也觉得无聊,便打量起此处小庙来。这小庙也建有些年头了,残破不堪,木柱黑旧,满室尘土,蛛网密布。不过庙里物事设施倒还一应俱全,庙中供有一雕像,长得狰狞之极,身上四手四脚,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雕像前供桌上摆有一香炉,香炉中尚有多支残香,早熄灭多年,看来此庙早就荒废,无人进香了。 阳有仪瞧着瞧着心中暗暗称奇,思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平日里瞧着路人也不多,竟建有这么一座小庙,也不知何人所建,供奉着这神不神魔不魔也不知何来历的怪物,建来到底有何目的?当真令人奇怪之至!”正觉奇怪间,只听打在屋顶上的雨声变了样,噼里啪啦雨声中竟夹杂着呯呯的敲打声,声音急骤而密,打得屋顶瓦片咔咔作响。 站在庙门前的几人有些骚动不安起来,往后缩了缩,几乎齐声惊呼道:“下冰雹了。”又有人低声嘟嚷道:“这时节竟有冰雹,还真邪门了?” 阳有仪听到众人如此一说,往门外望去,只见漫天雨雾中果真夹杂着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蛋大冰雹,铺天盖地砸将下来,落到地上到处乱蹦乱弹。 甲大站在门边,瞧这气势惊人的冰雹雨阵,耳边听着房屋上咔咔刺耳的瓦片碎裂声,那是暗暗心惊不已,更是担忧,这小庙早就残破,历年来都无人维修,如今竟遇上这百年罕见的冰雹,也不知能否捱得住?他有如此想法,庙中诸人何尝不是如此想着,个个时不时瞄向屋顶,每响起咔嚓一声,众人就心跳加速一分,只盼着此庙还能经受得住,莫要坍塌才好,要不可就躲无可躲,被这蛋大的冰雹砸到,只怕是不死也残。 这世间万事,说来也怪,你越不想遇到的事,它还偏偏如此了。就在众人又惊又忧之时,屋顶咔嚓声大起,想来屋上瓦片已是承受不住自空落下的冰雹击力,破碎开来,转眼之间,已有多处屋顶被冰雹砸开,碎瓦冰雹雨点一齐砸落下来,底下众人是惊呼连连,纷纷朝尚未有冰雹落下的地处挤去,有些人来不及躲避,被砸得吃痛,唉哟连声。 丁四挤到甲大身后,低声道:“老大,事情不大妙多少了,此庙怕是支撑不住多长时辰了。” 甲大心中何尝不明?只是眼下除了空着急之外,还能如何?只能企盼这场暴雨在小庙完全支撑不住之前快些停歇就成,人力虽强,终究还是无法胜天的,在这天灾之前,仍你是功力绝顶的好手,也是束手无策。 再待一会,只听得屋顶咔嚓连声,是越响越密,瓦片碎块不断下落,透天之处越来越多,众人躲避之处是越来越少,庙里早就是湿淋淋一片,四处都有水渍冰雹落了下来,看样子屋面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如今屋里众人人人自危,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 众人眼光四扫,想寻那可以躲避之处或是遮挡之物,可庙里现今唯一可以用来遮挡的事物除了那张供桌之外,别无他物,小小一张供桌之下,又能挤下几人?心存胆怯之人,早已悄悄将手伸向刀柄,只待屋面支撑不住,便拔刀相向,争那弹丸之地,性命攸关之时,人性之丑劣,已在此时暴露无遗,哪管平时称兄道弟? 阳有仪眼中瞧得分明,与那青年和黑衣人互打了个眼色,另两人会意,当下三人退至一处墙边,背靠着墙心中戒备,暗暗提升功力,静观其变,虫夫人和他们一般心思,也退至墙边,面无表情,嘴角却露微微冷笑之意。 就在此时,丁四突大吼一声,飞身跃起,越过众人头顶,落在神台之上,骂道:“你等贪生怕死之辈,平日还妄称兄弟,如今大难临头,却个个自打算盘,哪还顾到什么兄弟之情,同袍之谊?”原来这些问题,不但阳有仪等人想到,马帮四大护法一样瞧得清楚,是以丙四自行揭破,喝骂一番,众人被他一骂,个个羞愧得低下头不敢吱声,但手中却仍然紧握着刀柄不放。 丁四眼神凌厉,游目四望,见众人如此,知他们心有不甘,眼前虽不敢和他顶撞,但一会大难临头之际,肯定会拔刀想向,莫说四大护法,就是他们的亲爹亲娘到此,估计他们也一样会挥刀相残。心中怒极,跃下神台,右手扬起,手起掌落,咔嚓一声,供桌已是四分五裂,碎成一堆木片。众人眼见唯一可以遮身之处就这么毁了,皆发出一声惊呼,呼声中是又惊又惧,更多的是惋惜之意。 丁四冷冷一笑,道:“桌子虽毁,但免于同室操戈,兄弟相残,值得!人生在世,谁能无死?但死也要光明正大的死,大家痛痛快快的做人,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总比相残兄弟苟活以世强上千倍不止!”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英雄气概十足,众人只听得面红耳燥,俱都低头不敢吱声。 阳有仪鼓掌大笑道:“好!说得好!人生在世,就要有这位兄弟的气襟,个个都光明磊落,何愁天下不平?” 甲大轻咳几声,有些窘道:“阳兄弟此言,让老汉实在害臊,本帮兄弟,如此行为,实在是……唉!让阳兄弟见笑了。” 丁四正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听得甲大如此一说,更是怒不可歇,一眼瞧见那四手雕像,面上似笑非笑,吼道:“马帮小人甚多,别人笑话不算,你这泥菩萨也敢笑话,老子拆散了你!”话声中,已是飞身而起,一脚就将那泥人踢翻了下来,这泥人因多年无人修缮,土质早松,一摔下地,顿时变成一堆黄泥。 雕像才一落地,已有人惊叫道:“这泥像下有个洞!” 众人听到那人呼声,忙定眼瞧去,可不是么?雕像原先所在之处,竟呈露出一个大洞来,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个个面露喜色,既然有洞,正好躲避这要命的冰雹。丁四抢先来到洞前,往里瞧了瞧,道:“黑黝黝的,看似很深?还有阶梯往下连着,原来这破庙竟还有这去处,在此地行了那么多年马道,在这庙里也待上不止一回了,竟没发现这个道道,当真是走了眼了。”甲大诸人也抢步赶来,瞧了半响,个个是称奇不已,感到突兀之极。 屋顶破处越来越多,再晚一刻,只怕就遭冰雹之厄,可瞧这洞的建造时日也是不短,封了那么多年,里边霉腐之味甚浓,早形成害人的毒气,只是如今手头无火,散不了气,下不下去,甲大也一时没了主意,沉吟不决起来。 阳有仪笑道:“这有何难?只要保持洞口气息流通,大家都是练武之人,身子体格都强于常人,进去避它一阵也没什么不可的,若是个个都怕,我先进去,若是没事,大伙再进如何?” 甲大听着屋顶咔嚓声是越来越响,心知形势紧急,已耽搁不得,但叫一个外人为马帮冒险,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心思转了半响,咬一咬牙,已是纵身跳了下去。眼见甲大亲身犯险,众人俱又同声惊呼,丁四毫不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忙忙就想上前,阳有仪身形一展,已拦在众人身前,笑道:“这屋顶还能撑上一会,先瞧瞧他们两人无事再说,就算赶着送死,也不急在这一时。”众人忌惮他功力高绝,再说也觉得他言之有理,也只得停下脚步,个个伸长耳朵,屏心静气听着洞里的动静。 待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这时辰虽不长,但对众人来说,却如同过了一年般漫长,正是个个心急如焚之时,才见丁四从洞里露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里边霉气虽浓,但勉强还可以呼吸,应无大碍,大家伙快些下去。”说着跳了出来,招呼众人赶快进去。 阳有仪待众人都进得七七八八了,转回头来低声嘱咐他的两个同伴道:“手头没有火具,下边漆黑一片,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妙,都把天眼开着吧!”两人点头,各自念咒一番,开了天眼地耳之功。 虫夫人走过三人身前,似有意又无意自言自语道:“避雨可以,可莫进去太深了,进去深了只怕有命进无命出啊!”阳有仪听着她话里有话,正待详询,已见她钻入地道之内。 那青年皱着眉头,道:“这老太婆周身透着股邪气啊,有些古怪!” 阳有仪道:“莫去管她,瞧这老婆子也和那群人不是一路的,咱们能不生事尽量不要生事,且先走一步瞧一步得了。”两人点头称是,跟着阳有仪步入地道之中。 他们前脚才进,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屋面不堪重负,已是塌陷下来,将整个洞口盖得是严严实实,天地间,仍是大雨磅礴,冰雹凌厉。 屋顶残料遮挡住了洞口,光线透不进来,里边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马帮四大护法以及虫夫人功力高深,目力都强于常人,暗中瞧物也不算难,阳有仪几人更不必说,开了天眼,这黑暗之中如同白昼,看得清楚之极。辛苦的是那些马帮寻常弟子,一路磕磕碰碰,那是叫苦连天慢蹭蹭地往下摸索行去。 这往下的路道也不算长,才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就已到底。阳有仪定眼瞧去,只见一大群人站在一条甬道的尽头处,此条甬道笔直往里延伸,路面甚是宽广,足足能并驾齐驱两三部平板马车,目光不及之处,一片黝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又是通向何方? 阳有仪瞧得心惊,思道:“这路道工程好大,也不知是何人所为?瞧这排场,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挖掘出来的,而且也非普通人家能做到的,在这荒郊野地里,竟见着这么个庞大工程,这倒有些意思了。”好奇心起,低声对他那两同伴道:“我们莫不如进去瞧瞧?”那两人也和他一般心思,忙点头答应了。 他声音虽低,殊不知此时众人个个屏心静气,没人出声,他的话语竟被众人听了个明白,虫夫人冷声冷语道:“我劝诸位还是莫要进去得好。” 阳有仪奇道:“此话怎讲?莫非前辈知晓此地的秘密不成?” 虫夫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丁四哈哈一笑,道:“就他们苗夷整天神经兮兮的,见什么都疑神疑鬼,老子就要进去看看,长那么大,还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今个儿倒要瞧瞧有什么妖怪能把我吃了?”此话说完,众人轰然大笑,个个随声附和着他。 虫夫人待众人笑停,冷道:“你们爱信不信,我只是出于好意,奉劝各位莫要逞能,否则悔之晚矣!” 阳有仪见她说得煞有介事似的,也就暗暗留上了心。他不似马帮众人,没见过鬼怪妖魔,自然不知好歹,他就专吃阴阳饭的,深知世上万事,古怪甚多,当下小心问道:“前辈,你能把话说得清楚些么?此地真有那些看不见的龌龊物?” 虫夫人朝他望来,沉吟片刻,道:“老身也说不上为什么?因为此地老身也第一次见着,但是想到我们苗家一个古老的传说,觉得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阳有仪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前辈提醒,能否将那个传说说与我们大伙听听呢?听了以后我们也能多留些神,小心为妙!” 虫夫人盯瞧了他半响,冷道:“无非就一些玄乎的传说故事罢了,既然你们坚持要进,多说无益,你们好自为之。” 丁四冷道:“听你话里之意,你是不想进了?” 虫夫人冷笑几声,道:“老身若是不进,你们放心我么?你如此一问,还不是怕我跑了,我若不进,还真落你等口实了,进是肯定要进,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一会发生何事,你们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可没闲心再管我这糟老婆子了。” 丁四正要接口,丙三语声有些颤抖道:“老四,你真要进去?瞧她话语,似乎里边真有什么可怕的物事也说不定哦?” 丁四平日里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个不男不女,整天阴阳怪气的同伴,此时见他似有怕意,更是鄙夷,道:“你若是怕,就留下好了,反正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也不少。” 甲大喝止道:“老四!”丙四住口不语,但嘴角却挂着鄙意,对丙三甚为不屑。 丙三却似是不知,一跺脚,行到甲大身旁嘴里撒娇道:“老大,你真要和兄弟们进去么?我好怕哦!老大,你可要帮帮我才行。”听着这半男不女的撒娇之音,众人鸡皮疙瘩惊起阵阵,阳有仪几人不言不语,越过众人,径直朝里边行去,就算里边有什么洪荒怪兽,上古妖魔,也好过看这不男不女的怪物撒娇。 甲大盯着他们几人背影,沉吟半响,沉声道:“我们也跟着上去瞧瞧,既然人已经进来了,不进去瞧瞧料你们心也有些不服。” 丙三嗲声嗲气喊了一声道:“老大……” 丁四喝道:“收起你那一套,你不出声没人当你是哑巴。”说着一缩肩,摇摇头,加快步伐往前赶去。 瞧着众人纷纷越过自己朝里边行去,丙三又望了望身后,只觉凉意阵阵,不禁打了个寒颤,忙忙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甬道不但宽,而且极其长,长得就似无边了一般,众人在暗中也不知行了多久,它就似无穷无尽永远行不到头一般,只走得众人是又累又饿。 甲大快步赶上前边的阳有仪几人,道:“我说,几位兄弟,先歇一歇吧,我估摸着这路程,也走了将近三个多时辰了,怎么的也有好几十里路了,还是瞧不到头,先吃点东西填下肚子再上路如何?” 阳有仪也觉得他说得有理,点头同意了,和另两人停了步子,原处坐地休息。甲大呼过马帮众人,拿出干粮,命人分了,就地吃了起来。待大伙儿都填饱了肚子,甲大望着前路,惊奇着道:“修建这地下道路的人真是了不起,在此黑黝黝的地下竟修得一条比上边马道还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大道来,我瞧着,就算与那省道相比也不呈多让,得花上多少人力物力才可建成啊?今时今日,就算马帮倾全帮之力,也未必搞得出来,此地历代来的土豪大绅,老汉都略有所闻,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呢?真可谓是大手笔啊!” 阳有仪对他此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暗道:“此条大道也未必是地方上那些土豪劣绅所造,谁会在这地底修上这么一条宽广大道,先不说时日甚久,单说所费财力物力,都不是一般人可承受得住的,难道是钱多烧得慌,没事做乱来的?”想到这里,突想起在南疆之时,那些晚清官兵为了挽回败局,甚至不惜动用凶性残暴的前明尸兵,心中一动,又忖道:“难道此地也是晚清官家所为?眼见败局已定,就修建这条地下暗道,用来做复国之梦?如果是真的,那么道路的前方一定还修建着一个极其庞大的地下工事。”想来想去,又觉得甚是荒谬,可除了此条理由,他还当真寻不出更好的解释来。 甲大见他久久不语,也觉无趣之极,当下站起身道:“大伙儿都吃饱休息好了吧?这就继续上路吧,也许前边就有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在等着咱们,大伙儿可就腰缠万贯了,哈哈!”他见气氛沉闷,便说笑打气,众人齐声大笑,虽觉得是笑话,但个个心里又企盼此话成真,若不是藏宝之地,谁会来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之处修建这么一条地下大道呢?众人如此一想,个个精神是倍儿好,笑着纷纷站起,跟着甲大向前迈步而去。 虫夫人冷笑一声,道:“只怕有金银财宝你们也没命拿得出去了。”话声中,也缓步跟着前行。 阳有仪故意放慢了步伐,跟在虫夫人身后,低声问道:“老前辈,你似乎对此道来历有些了解,可否和晚辈说上一说?” 虫夫人头也不回,答道:“老身也是头一次见到此道,哪谈上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只是觉得,但凡藏宝之处,必是机关重重,哪能那么轻易让人取走之理?” 阳有仪笑道:“晚辈觉得,前辈话里所说的玄机,未必指得是什么宝藏?而是料到此道里肯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秘密,想来前辈是知道得一些的,不知道晚辈猜得对不?” 虫夫人脚步一顿,又继续前行,良久才道:“你这小伙子身手不错,脑子也好使得很,可不像前边那些蠢人,一想到什么金银财宝连命都顾不上了。” 阳有仪微微一笑,道:“那前辈可否和晚辈说上一说呢?不瞒前辈,晚辈几人所吃的饭,也和阴阳二字有关,对世上玄乎之事,也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知道些此道的传闻,也总是有些好处的。” 虫夫人“哦”的一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盯着阳有仪半响,道:“你是个道法之人?” 阳有仪拱手作了一礼,道:“正是,虽不敢说道法精通,但也算略有小成。” 虫夫人点点头,道:“你功力高绝,却不骄不傲,不持艺压人,在当今年轻人中,纯属难得,特别是汉人里边,也算少见得很,我老婆子在世八十余载了,所见的汉人高手中,能保持如此谦虚谨慎,对个苗夷老婆子彬彬有礼之人,你是第二个。” 阳有仪笑道:“老前辈过奖了,汉人人数众多,坏人自然不少,但好人也是极多的,不可一概而论。” 虫夫人点头道:“此话说得不错,不过此地的汉人,却是坏人居多,至少,在对待苗民这点上,想找出个好人来,是难如登天。”说着又向前走去,嘴里道:“你瞧着前边那群汉人,若是平日里见着落单的苗人,恨不得拿来点了天灯或是五马分尸,尽使那些狠毒之事,若叫他们善待苗民,恐怕是日头从西边起来,更别提像你如此,对个苗夷老太婆恭敬有加的。” 阳有仪呵呵一笑,道:“自古以来,人便被分为三六九等,心也自然有好坏之分,我们不能要求别人该如何如何,但至少我们能管住自身该如何如何,那些人,不提也罢,无非就一些仗势欺人的家伙。” 虫夫人笑道:“你此话甚得我心。” 阳有仪见虫夫人心情愉悦,趁热打铁,赶忙问道:“那老前辈,这密道传闻可否告知晚辈一二了?” 虫夫人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个传闻罢了,信者有,不信者就无,老身也只是怀疑而已,和传闻中所述的密道是否同属一道,也未曾可知。” 阳有仪接道:“反正此道不短,前路漫漫,也觉得无聊,就权当听故事得了。” 虫夫人回过身来,正色道:“此道秘密关系重大,若真是传闻中的那条幽道,我等数人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不怕么?” 阳有仪笑道:“吃了这碗饭,哪次不是生来死去的,早就把自个儿的身家性命不当一回事了,没有什么怕不怕的,既然一入此道,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言了,老前辈尽管道来就是。” 虫夫人继续转身前行,叹了口气,道:“若是真的,此道就是传闻中那条幽道,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就看各人造化了。” 阳有仪沉默不语,静静听虫夫人再次开口,虫夫人自顾往前,走得不紧不慢,与前边众人渐渐拉开了距离,但仍未开口,两人俱都不应,听着众人行在暗道之中,踢踏之音不绝于耳,空旷的洞道里传来回音阵阵。 行了一会,虫夫人终于开口道:“我们苗家人自古以来都流传着个传闻,里边说到在云贵苗疆之地的某处,地下藏着个大大的空谷,历来是苗家人的圣地,而连接这处空谷的,是有五条幽道,分别由苗人所信奉的五毒之神守护着,未经圣地主人许可,擅闯入者死。但时代久远,而且这传闻说得又太过玄乎,世上真不真存有此地,也未必可信,平日里大家都当故事听着的,当不了真。只是今日进了那庙,老身看到那庙里供奉之神,正是苗家人所信奉的五毒神之一的蛛神,心里不免吃了一惊,知道此庙绝对是苗家人所为,因为你们汉人是不会信奉这些东西的,只是此处都是老身所在的卯家寨人众的活动范围,从没听闻寨子中人说过在这里建过何庙之说,当时心中就有些怀疑了。” 阳有仪问道:“难不成是别寨的苗人来建造的?” 虫夫人答道:“决计不会,我们苗人不似你们汉人,互相通商来往,地域不清不楚的,我们苗家人的规矩,历来地域观念很强,毕竟是狩猎为生,我们的就是就是我们的,绝不容许别寨的苗人染指,这也是为了活路着想,从上古时代算起,这条不明说的规矩已守了数千年了,个个都遵守得很,没有人敢去肆意破坏,所以此庙也不会是别寨所建,再说了,就算是别寨建造的产物,谁家有这么大的能力?往前数千年,此地大寨也不过数十个,但瞧这通道,人力物力耗费之大,绝非苗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阳有仪轻声自言道:“这就奇怪了,若非苗人,也非汉人所建,到底是谁建造的?”突地一想,又问道:“老前辈,照您这么一说,那庙宇不是建造得相当长的岁月了,起码也几千年了,怎么瞧也不像几千年的产物啊?再说,你们经常在此地行走,怎么从没发现过此庙供奉着的就是蛛神呢?” 虫夫人笑道:“你这问题问得好,这也是老身有所不明之处,那庙宇看其样子,也不过建得数十年而已,所以也使得老身不敢确定此道到底是不是传闻中那条通往苗家圣地的幽道,但庙中供奉之神,的确是五毒神之一的蛛神无疑,又不得不令老身起疑。至于此庙怎么从没被我寨中人发现,这倒好解释了,这庙宇外部结构极其像汉人所构筑一般,我们苗人从不进汉人庙宇,就算路过见着了,也绝对不会踏入一步,所以不发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阳有仪笑了笑,也不搭嘴,苗汉不合,自然仇家的事物也是憎恨的,不发现此庙供奉之物这也在情理之中的事,听着虫夫人继续道:“直到那丁四一脚踢碎雕像,下边露出洞来,老身才觉得,这事就有些不大寻常了,想来想去,只怕和苗家传闻有些关系。” 阳有仪闻言脑子一转,道:“前辈是怕……。”停了片刻接道:“万一传言是真的,我等乱闯,五毒之神来临,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虫夫人沉默良久,方道:“谁也没见过,都是传言,再说,此地到底是不是通往圣地的幽道也未可知,老身只是隐隐有一丝不祥之兆罢了!”言罢叹了声气,道:“此时家里乱成一团,诸多疑事未明,难得静下心来,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阳有仪听她叹声悲哀,知道人人心中都有难解的困事,既然对方不说,也不便过问,有些话语多说无益,也只得缄默不语。 两人往前行了一阵,虫夫人突地开口道:“你是学法之人,世上鬼怪一定是见得多了,那你说说,这世上真有神吗?” 阳有仪闻言一愣,说实在的,这问题真不好回答,他怪异事件碰过不少,可严格来说,还真没见过神是什么样子的,愣神了片刻,苦笑道:“不敢相瞒前辈,这神到底存不存在,晚辈也是不知道的,虽然见过不少妖异之事,但所谓的神从来没碰过,也许,神只是生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是一种希望的寄托罢了,要不然,妖魔鬼怪肆虐横行之时,为何从看不到有什么神仙大圣出现过?” 虫夫人点点头,笑道:“你这娃娃,这番见解倒很有见地,照你这么一说,这五毒之神也不一定存在的咯?” 阳有仪沉声道:“不,晚辈觉得,五毒之神是一定存在的。” 虫夫人“哦?”了声,道:“你的话语岂不是自相矛盾,又说神不一定存在,可又说五毒之神一定存在?” 阳有仪笑道:“此神非彼神,也许是一些我们也从没见到过的物事,或许本来就天天存在的,只是我们忽略了它们的威力罢了,但是不是真神,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一会它们出现的时候,我们不就知道了?” 虫夫人冷声道:“若此道真是幽道,又真有五毒之神存在,我们见到它们,就可不是什么好事了。” 阳有仪无语,若虫夫人说的是真的,见到那些物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不过阳有仪心中,倒还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只是传说,未必是真。而且就算真的存在,也难保没有人以讹传讹,夸大事实,使人产生畏惧心理,而不敢入内,从而达到威慑的效果,这些事情古人就屡试不鲜了。 阳有仪想了一阵,深吸一口气,笑道:“管他呢,前辈,咱反正都进来了,是福是祸往前走着瞧就是了。” 话音刚落,只见前边掠来一条人影,速度极快,阳有仪眼尖,瞧得分明,正是甲大,原来他正走着,回身不见了虫夫人,便返身回来寻找。 虫夫人待他来到跟前,冷道:“你还真怕我老太婆跑了?” 甲大笑道:“倒不是怕夫人跑了,而是这黑漆麻乌之地,有人落了单也不是件好事,老汉我既然和你寨中人承了诺,一定善待与你,出了事可不好交代。” 虫夫人冷哼一声,道:“那我老太婆可得多谢你的好心了。” 甲大如何听不出她话中讥讽之意,只是装着不知罢了,和阳有仪笑道:“原来是和小哥在一块,那倒是老汉我多心了,反正我也来了,就一块走着吧?”阳有仪笑笑不语。 虫夫人不应,径自加快步伐往前行去,阳有仪和甲大二人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话可谈。 三人正行得急间,只听前边突传来阵阵惊呼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声声惨呼,听来凄惨之极。 三人听着,不由面上都变了颜色,脚步不自禁的停了下来,甲大心道:“前边出事了?”阳有仪心道:“难道传言是真的?”虫夫人则心道:“该来的总算来了!”三人不同心思,但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就是前边,肯定是出现了什么物事,已经有人遭殃了。 三人停了片刻,立马加快步伐,往前奔去,才奔出几步,便见数条人影往回跑来,几人瞧得清楚,是马帮另三大护法和阳有仪的那两名同伴,他们身后仍是传来惨厉之声不断,除了他们几人,再无其他人跟来,想来必是都遭了殃。 甲大纵身上前,拦住众人,急道:“前边发生什么事了?” 丁四一脸惶急,瞧了瞧虫夫人一眼,又赶忙朝后瞧了几眼,方道:“我们正走着,前边就走到头了,尽头处又出现了一条往下的梯道,大伙便往下走去,我们几人跟在最后,还没进了梯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边已经入了梯道中的数人个个都如同着了魔一般,形同疯癫,拔刀乱砍乱挥一会,口中惨呼着也就片刻功夫就全倒下了,我们跟在后边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停了步子,这才看得清楚,那梯道里涌上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只只如同拳头般大小,趴在那些倒下之人的身上,层层叠叠,都辨认不出到底是人是虫了,梯道上上下下以及四周墙上还有着数不清的虫子,使得那梯道看起来都如同是动着一般,看得我们是肌肉发紧,头皮发麻,我们怕它们再行攻击,赶忙就跑回来了。” 甲大闻言惊惧道:“拳头大的虫子?可瞧清楚是什么虫子了么?” 丙三“唉哟!”一声,道:“老大,瞧你说得那么轻松,在那当口上,个个都怕得要命,哪还顾得上瞧清楚是什么虫儿?” “蜘蛛。”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响起,让人一听如坠冰窟,浑身发寒,发言之人就是阳有仪身边至今为止还没开口说过话的那黑衣人。 “蜘蛛?”甲大低声念叨了几句,而后沉吟不语,眼睛却瞧往虫夫人,在场诸人除了阳有仪几人外,俱都知道虫夫人乃使虫高手,当下不约而同一齐望向虫夫人身上。 虫夫人静静站立着,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阳有仪开口道:“世间万物,唯虫最可怕,若是攻击性强的虫子,数量又是如此之多,我们这么些人,万不是它们的对手,实在不行,就退出去吧?” 甲大眼见虫夫人不语,低头思量片刻,也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虫夫人突开口道:“既然已经进来了,何必还要出去,进去看看也好。”她本就是极力反对进来的人,现在却又突然改变主意,一心往里,众人见她如此,如坠迷雾,满头雾水,也不知这老太婆到底再打些什么主意? 虫夫人见众人瞧着他不语,冷笑道:“怎么?怕我害了你们?” 阳有仪道:“倒没这个心思,只是前辈现在执意要进,是否与那传闻有关?” 虫夫人道:“正有此意,原先害怕,进来有些不情不愿,但现在瞧来,此地估摸着与传闻有着莫大的关系,老身也活得八十余载了,如今与传闻中的圣地挨得如此之近,不进去瞧瞧,岂不是抱憾终身?所以我改了主意,一定进去瞧瞧才成。” 阳有仪笑道:“话虽如此,可那梯道中有毒蛛守着,我们如何进得去?” 虫夫人冷笑一声,道:“你们怕它,我可不怕。”说着望向甲大等人,道:“你们若是怕我加害,可以自行退出。”说毕望着前方,不再发言。 甲大与另三人互瞧一眼,咨询意见,丙三瞧得甲大也有相进的念头,忙忙制止道:“老大,万万进不得啊,这些虫儿怕她可不怕我们,万一她没事,我们可就有事了。”甲大听得他的意思也有些道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丙三继续劝道:“我们还是出去吧,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到外边再聚集些人手,备好物事再来也不迟。” 虫夫人冷哼一声,抬步就往里走去,阳有仪知道了那传闻之说,心中对此幽道也甚是好奇,自然也跟了上去,阳有仪一动,他的两个同伴也是要跟着去的。甲大瞧着他们四人已是走远,一咬牙,也追了过去,马帮另三大护法面面相觑,摇了摇头,也只得跟了过去,丙三是一路行一路哀叹不止,颇有赴死无还之感。 八人再来到那梯道之前,只见里边早就无虫,地上二十几具马帮众人的尸体却被蛛丝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粽子一般,如此诡异景象,瞧得甲大诸人背后直冒寒气,手脚发凉。 虫夫人向前多行几步,入了梯道第一格阶梯之上,阳有仪正想跟上,虫夫人回身制止道:“你们先别进来,我能制住那些蛛虫再说,若是制不住,你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以后也别再进来了。”众人闻言不由倒退几步,离那梯道远了些,停住步子瞧着,个个心头呯呯乱跳。 虫夫人又往前迈了几步,才刚走到最上边第一具尸体的地处,只听一阵嚓嚓声大起,紧接着从梯道底部又涌上了密密麻麻多得数不尽的蛛虫来,只只个头庞大,爬行之声吵杂无比,瞬间功夫就布满了整个梯道,但好似这些虫儿极为惧怕虫夫人,虽围满了整个梯道,但却惟独留有虫夫人脚下一尺见方的地方,不敢再近一步。 虫夫人盯着这些蛛虫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缓缓道:“是斑斓五彩蛛,毒性极强,外边寻常的五彩蛛虫,一只的毒性足可毒死十头大牛,但洞里个头如此之大的五彩蛛虫,老身也是头一次见到,想来毒性更强。” 梯道外众人见蜘蛛涌出,惊惧之下转身就想逃,说来也怪,那些蛛虫却只呆在梯道之中,却不出来,众人瞧了半响,也就定下心来,此时听虫夫人一介绍,方知此虫原来名呼五彩毒蛛,只不过是外边世界中毒蛛的变异品种罢了。 阳有仪问道:“那该如何破法?” 虫夫人道:“也不知道此地这些虫儿究竟有多少只,看这情势,只多不少,若是一只只捉来捏死,只怕捉到明年也捉它不完。” 阳有仪道:“既然如此,那该如何?若是手头有些火具,淋上些油,一把火烧了干脆。” 虫夫人兀自沉吟不应,想了一阵,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蹲下地来,伸出右手,往那些蛛虫抓去,那些蛛虫甚为惧怕,纷纷往后避让,不料虫夫人手法极快,已将一只抓到手中,那蛛虫一被虫夫人抓到,刚才还看似张牙舞爪威风凛凛,此时却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的装死。 众人是看得肉紧之至,虽说知道虫子都惧怕虫夫人,可看她若无其事抓起一只毛茸茸的大虫来,还是感到不寒而栗。虫夫人右手拿起虫子,左手将那发簪轻轻刺入虫体,那虫估计感到痛意,一阵抽搐。虫夫人拔出发簪,将那蛛虫重又放回虫群之中,仔细瞧着它。那虫开始还伏着一动不动,一会儿过后,突地动了起来,发疯似的朝自身旁边的虫儿同类撕咬而去,凶悍之极。 凡被它咬着之虫,都和它一个模样,到处疯狂攻击同类,转眼之间,虫群乱成一团,一只接着一只形同疯癫状态,互相撕咬缠斗在一起。众人瞧得是暗暗心奇不已,也不知道虫夫人那发簪里到底有着什么法力,竟使这些无脑之物相互厮杀起来,斗得是不亦乐乎。 斗了甚久,虫儿渐渐死绝,方才还鲜活乱冲乱撞,转眼就成了僵硬死物,就算尚有遗漏数只,也已不足惧,虫夫人四处乱瞧,寻那些尚活着的虫儿,寻到一只就踏上一脚,踩个稀烂,往下往上寻了良久,终不再见有活着之虫,便招手叫众人下来。 阳有仪下到虫夫人身边,笑道:“前辈修为,当真令晚辈大开眼界,这些昆虫,俱都是些不会思考的东西,想不到在前辈手下,竟是服服帖帖的,晚辈方才担心,纯属多余了。” 虫夫人淡道:“现在就说此话,还为时过早,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丙三听到,惊道:“你是说,这些虫儿的出现,只是一个开端,越往后就越凶险?” 虫夫人望了他一眼,冷道:“怕就退出去,还来得及的。” 丙三望向甲大,却见甲大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往下自顾走去,丙三正待开口,丁四喝骂道:“你个娘娘腔的玩意,怕就自个儿跑出去,没人拦你。”话声中已和其他人一块走了下去。 丙三嘟着嘴,低声道:“我还不是为大伙儿的安全着想么?那么凶干吗?”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阳有仪跟在虫夫人后边,问道:“前辈,你估摸着前边还有些什么危险?” 虫夫人摇头道:“这不好说,不过既然是五毒现身,除了这蜘蛛,尚有四毒,都是极其毒辣之物,而且老身隐隐觉得,说是五毒之神,不会只是蜘蛛虫子那么简单,就算不是真正的毒神,起码也是极难对付之物,大家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 第十一章 斑斓蛛王 众人延梯道而下,一路之上俱见蛛虫死尸,满地比比皆是,可见虫夫人那一簪之威,胜过千人之力,毫不费力便将这些数不胜数的毒虫灭得是干干净净,不愧有着万虫之王虫夫人之称。阳有仪好几次忍不住想问她那发簪到底有何秘密,竟是如此厉害,但想想终究还是强自忍住,毕竟各家各派,都有自家密不外传的绝技,想来问也不答的。 众人跟随着虫夫人一路往下是一路心惊,脚下踩着毒虫尸身,咔咔稀烂有声,恶心之至。行了一会,已到尽头,又是一条长长看不见尾的宽大甬道,只是此条甬道与上一条有些不同,上边那条甬道空无一物,而此条甬道却是遍地满处结满蛛茧网丝,就似一个蜘蛛老窝。 阳有仪瞧得暗暗咂舌不已,道:“敢情我们是进了蜘蛛窝了。” 虫夫人脚步不停,往前行去,边走边低声嘱咐道:“但凡大窝毒虫汇集一处,必有一王,老身也不清楚此类变异物种是否也有此特性,若是也与一般毒物习性相近,这窝蛛虫也必有一王,此时也不知藏在何处?大伙儿可得睁大眼睛瞧清楚些,小心应对,半点也马虎不得。” 阳有仪惊道:“蛛王?那寻常毒物的虫王又是何样子面目的?” 虫夫人道:“野外寻常毒物,大多过着为独栖生活,很少有成群结队共处一窝的,所以这虫王甚是少见。只有像我们苗家人为大批种养的毒虫,才会出现虫王,这虫王就是制成毒蛊的极好材料,当然,这些虫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罕品种,平日也是难得一见的。” 阳有仪继续问道:“那前辈可以描述下它们的习性么?” 虫夫人笑道:“现在三言两语间也说不清楚,简单来说,虫王的形成,就是将毒虫们放到一块,相互撕咬残杀,最后剩下的那只,再与另一批剩下的毒虫相互争斗,如此反复,直到最后唯一剩下的那只就是虫王,习性极其凶残暴戾,胃口极叼,平时喂养的饲料都是有毒之物,时日一久,毒性比一般的毒虫都要大上几倍,个头也比普通的毒虫要大上许多。”停了一会继续道:“这些都是家养虫王之法,野外的虫王极其难见,毕竟野生群居的毒虫并不多见,若是有幸捉到一只,可比家养的要珍贵得多。” 阳有仪道:“这是为何?两者不都是虫王么?而且家养的喂养得又是很好,为何野生的就比家养的要珍贵得多?” 虫夫人答道:“野外条件恶劣,可没家养的那么舒服,家养的虫王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有了惰性,其性子就少了几分凶戾,毒性自然也就大打折扣。而野生毒虫不同,为了生存,它们每日每刻都在为生存而努力,而在这种条件下,还能产出虫王来,你说,此虫王的价值,非家养虫王能比的。细细算来,老身自八岁起开始养虫炼虫,迄今为止也将近八十载了,有幸捉到的野生虫王,也不过五六只而已,一只真正的野生虫王,可比百只家养虫王,难得一见啊。” 阳有仪沉思一会,道:“如此说来,此地这些蛛虫个头都如此巨大,是外边普通蛛虫的数十倍不止,那要是蛛王,岂不是更为庞大无比了?” 虫夫人沉吟片刻,道:“想来也应该如此,此等野生虫王,又是变异品种,珍稀无比之极,平生也许就这么一只,若是能拿来炼制成蛊,想想都是美事啊!” 阳有仪无语,心道:“真是哪行人就提哪行话,如此紧要关头,还念念不忘炼蛊之事。”不过再一想想,也是释然,就像习武之人,见到极其难练的高深武学,明知自身资质不够,无法修习,但还是拼死一试,若是不练,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阳有仪思量良久,虫夫人也不再答话,他们这般对话其他众人皆听得明白,心想此窝蛛虫若是真有虫王存在,那还了得?当下个个也沉默不语,竖耳倾听眼睛乱瞧,暗暗戒备,此时甬道中的人人虽说都是武学高手,放到江湖之中,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可他们如今所面对的对手,却非人类,而是隐藏在暗处之中的毒虫,更是平时都见不着的虫类异物,就算你有绝顶的本事,心中也着实难有胜算,心中是紧张到了极点。 虫夫人走了一阵,突挥手叫众人停下步来,自己蹲下身子,在地上摸寻一番,也不知抓了什么事物上来放到鼻边嗅闻一下,阳有仪知她肯定发现了什么,静立在她身后不敢打扰。虫夫人站起身来,也不再往前走,盯着前方良久,道:“那虫王就藏在附近,也不知道到底隐身在何处,大伙需得小心了,一有什么不对,赶快躲避。”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心犹得缩紧起来,极力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不敢稍有懈怠,更是不敢分神。 阳有仪低声道:“前辈,你估计那守护幽谷圣地所谓的五毒之神是不是就指这些成王了的怪虫?” 虫夫人也低声答道:“不好说,若世上真无神,看来指着就是这些怪物了。”突地住了口,“嘘!”的一声,道:“它来了。” 众人忙忙凝神静气,倾听前方动静,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之声响起,听得众人是毛骨悚然,可响了一阵,又回复先前的平静,前方却毫无一物出现,也不知道那只怪虫到底蛰伏在何处? 虫夫人悄声道:“大家都别动,这是蜘蛛的特性,它已经发现我们了,而且已把我们当成了它的猎物。现时藏在某处,只是还在打量着它的猎物,没有绝对把握,它是不会发动攻击的,一旦时机成熟,它将发动对我们而言最致命的攻击。”众人听得是又惊又怕,面对这只从未谋面的怪物,这群纵横江湖的武林高手们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躺在砧板上待宰的感觉,是从头凉到脚的死意。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这次听来离众人又近了些,响了一会后又是寂静无声。可任由众人双目如何极力搜索,那怪虫仍是毫无踪影,丁四强力咽下一口水,不由搓了搓因紧张而有些发汗的双手,低声嘟嚷一句道:“还真邪了门了,明明听声音清晰,敢情就在附近不远处,可就是不见其身,难不成这家伙会隐身?” 甲大低声道:“大家最好不要集中在一块,这样太过于暴露身形了,对那虫来说,猎物目标单一,它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直冲而来。照老汉瞧来,还是分散一些,各人自找地儿躲藏,使那怪虫想要攻击的话,还得掂量一番,该先攻击谁?” 虫夫人点点头,道:“此法不错,大伙快些依法而行,最好是贴墙而立,这样也少了些背部的威胁,但相互间别站太远,一旦一人有事,其他人可以立马援助救护。老身站在最前,若是它要攻击,也先对着我来,你们一见它现身,就能想出法子来对付与它。” 阳有仪有些担心道:“前辈,还是我站最前边吧,我年轻力壮,身手矫健,想来它第一下还扑我不到。” 虫夫人笑道:“你这汉人心地不错,怕我老婆子吃不消吧?可是,你对这些虫性了解么?我老婆子养了一辈子的虫,对它们的习性是摸得透彻,还不至于第一下就被此虫抓了去的道理,若是你不放心老太婆,可以站我身后不远处,和我做过呼应吧!” 阳有仪听她说得甚是道理,而且也见识过她对付毒虫的手段,知道她此言非虚,当下默默退开数步,在她身后保持一定距离,但也不很远,至少能在她万一落险时能在第一时间踨到她身旁。其他人也不敢耽搁,身形一展,飞跃到两旁道墙边贴墙而立,这样一来,甬道中央就只有虫夫人和阳有仪两人,而两侧道墙处各站立三人,距离都不算远,无论哪处有事,其他人都可立马飞身赶来相援。 众人才刚站好身位,那窸窸窣窣爬行声又是大起,这次响声不再停歇,径直朝众人移来,越来越响,初时还有些缓慢,后来是越来越急,一听便知那怪虫加快了行进速度,虽然仍是不见那虫踪影,但众人随着那窸窸窣窣声的爬行节奏也跟着心呯呯直跳起来,紧张气氛压抑得人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随着那虫前进的声响越来越密,虫夫人喊道:“大伙小心了,它要向咱们发动致命一击了。”众人虽惊惧无比,冷汗直冒,可前方哪有半点怪虫的影子?没见怪虫现身,方位不明,如何行使防卫之事? 可耳边明明就传来近在身侧的怪虫爬行之音,怎么就是不见其身现行,难道真如丁四所言,它真能隐身,或者,它真的是虫神?众人正不明所以心下暗自惶然之时,突听丙三发出一声惊颤之极的大喊声,尖着嗓门狂呼道:“它……它……它就在我们上边!” 众人闻声大惊,连忙抬头望去,只见道壁顶上,一团巨大的黑影正蛰伏在上边,依稀看出它是在缓缓移动,身子一上一下的起伏不定,肯定是在做着攻击前的准备了,却不知它的第一个目标是谁? 众人见到此物现身,虽然瞧那黑影轮廓个头不小,但个个心情却反而平静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惊惧紧张,人人双眼盯着那团黑影一眨不眨,心中苦思破敌之策。 那顶上黑影突地一动,似乎要往下扑来,就在此时,甲大双手不停,轮番向上扬出,只听嗖嗖嗖数道破空风声响起,众人瞧得分明,那是一支支轻薄如纸的柳叶镖,朝那顶上蛛王激射而去。众人瞧甲大如此作为,顿时醒过神来,个个赶忙伸手入怀,不管从中抓到何物,取出就射,人人双手此起彼落,动个不停,甬道内响起嗖嗖嗖破空之音不断。 众人个个都是功力高强之人,此番生死存亡之际,出手皆是全力施为,射出之物,力道何其之大,不料打在那蛛身上,却如同碎石入海,无声无息,而那蛛看起来也毫无反应,似乎不痛不痒。 甲大双手上下翻飞,转眼就将身上飞镖射完,正待寻摸身上尚有何物可射之时,只见头顶蛛王一动,犹得落了下来,众人啊的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往旁一闪。那蛛王却不到地,悬在半空停了下来,头部一扬,甲大只觉得自己身上被什么粘粘粘粘的物事缠住,还没来得及呼出声来,已发现自己被一股大力往上扯起,双脚已是离了地。 “蛛丝,蛛丝!”乙二离他最近,看得清楚,只见甲大周身被数道亮晶晶的银丝裹住,往那蛛王飞去,不及细想,口中连呼着,奔了过来,双手已是抱住甲大双脚,与那蛛王争夺起甲大来。 好一个乙二,虽然前边被阳有仪狠揍一顿,挨了三拳,元气尚未恢复完全,但此时救人心切,竟是用自身人力硬生生的和那大虫相抗,好得他也是天生神力,一声大喝之后,竟是把甲大又扯回了几分。 甲大也在拼力挣扎,双手便去拉扯那缠在身上的蛛丝,无奈那丝韧性极强,竟是扯它不断,反而将双手也缠在其中,动惮不得。 那蛛王往上缩了缩,又把甲大扯上几分,乙二额头青筋凸现,双臂血管暴涨,又是一声大喝,又把甲大扯了回来,不过支撑得也是极为辛苦,恰在此时,众人已经奔到,虫夫人纵身一跃,瞧不出她一个八旬老太,身手却是敏捷之极,跳得极高,身在空中右手跟着一划,蛛丝立断,甲大只觉身子一松,已落到乙二怀中。 虫夫人落下地来,双手不停,在甲大身上拉拉扯扯,凡经她手一触,蛛丝即化,瞬间功夫,便将甲大恢复了自由之身,只瞧得甲大目瞪口呆之极。 甲大满头大汗,暗道:“侥幸!”还来不及言谢,只听虫夫人道:“快跑。”原来那蛛王竟见到口的猎物又被夺了回去,恼怒之极,口中暴出嘶嘶连声,从上自下疾扑而来,直往众人当头罩落。 阳有仪站在最外侧,自然不会让它如此轻而易举的就扑到众人头上,脚下使力一点,身子腾空而起,朝蛛王下落之身跃去,双脚连环飞踢,踢在蛛王身上噗噗直响,每脚力道极重,可却撼动不了蛛王半毫,它落势不减,眼瞧就扑到丁四头上,八足如刀,又大又尖,齐齐朝丁四身上扎去,若被扑到,定是戳入肉中,焉有活命之理? 丁四面色煞白,想要抵挡,可如此大虫当头罩落,满眼俱是黑乎乎一片,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那青年儒生眼见形势紧急,从身后掏出一支长笛,嘴里叫道:“我来助你。”语声中,已是长身而起,快如流星,跃至蛛王身下,往上伸笛便戳。其他人也惊呼连连,拼力朝蛛王下落之处赶来。 阳有仪也落下地来,丁四生死在此一瞬,当下大吼一声,丹田发气,拼尽全身气力,肩部猛力朝那蛛王身侧撞去,只盼能将它撞飞。 虫夫人高声急叫道:“不可,你撞那处长满毛刺,会把你戳穿的。”语气急切,已是迅疾赶来,想要拦住阳有仪。阳有仪闻言脸色一变,只是他此时已是全力撞击,力道冲势何其之大,明知危险却也是无法止住撞势了,眼瞧就要撞上那些毛刺,斜里飞出一条人影,和他撞到一块,这一撞,只把两人同时撞得浑身发痛,气血上涌,眼冒金星,齐齐“唉哟”一声,翻跌在地。 青年儒生咬紧牙关,运力上臂,双手握紧长笛,大喝一声,笛子正戳个正着,青年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震,噗的一声,一股腥臭污水飞溅出来,淋了儒生一个满头满脸。那蛛王吃痛,狂嘶一声,突地变向,不再下扑,飞到另一侧道壁上去了。 青年一赶走那蛛王,忙忙用袖擦脸,朝地呸呸连声,皱眉苦脸,这蛛王身上飞溅而出的污水着实腥臭难闻之极,令人作呕。丁四则愣愣着如同呆子,转瞬之间,他已在鬼门关前走上了一遭,如何不惊,便似做梦一般,满身功夫,在这虫子面前,竟似毫无半点作用。 阳有仪从地上艰难爬起,这一撞着实疼痛,站起一瞧,才知道飞身撞他之人正是那面色冰冷至极的黑衣人,当下赶忙走到那人身边,扶起了他,满脸歉意,嘴里道:“老二,你没事吧?”原来此人正是阳有仪的师弟,凌云霄的师兄阴无极。 阴无极借着阳有仪一扶之力,站起身来,虽然也是疼得咧嘴呲牙的,但还是摇摇头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师兄无事就好。”他平日不擅言笑,此时一笑,比哭也好不了多少。 阳有仪正待细查他身上有伤无伤之时,虫夫人已经掠到他们身边,急道:“先别嘘寒问暖的了,对付那蛛王要紧。”两人闻言才知正事要紧,赶忙朝蛛王飞身而起的那道壁望去,却见那蛛王已爬到壁顶,蛰伏在上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何意,难道是要喘口气后再继续行那攻击之事?还是青年那一戳,戳中了它的要害,让它已无战力? 虫夫人盯着那蛛王蛰伏之处,冷沉着脸道:“它的弱点就在胸腹之中和八只单眼,它若再下来,全力攻其眼睛。”众人听了虫夫人的话语,慢慢往后退去,贴在对面道壁之上,与那蛛王拉开些距离,紧盯着蛛王不放,只待它再次下来,瞅准机会,便给它全力一击。 那蛛王在道壁上蛰伏良久,终于开始动了起来,沿着道壁爬到壁顶之上,慢慢朝这边移来,爬到正中央停了下来,突地嘶的低吼一声,虫夫人急叫道:“快闪,它在喷丝。”话声中,已往旁急射而出,众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应变之力不可谓不快,何况此时都在全神戒备之中,虫夫人话声刚起,都不约而同朝两旁避让,身法都是迅疾无比,才刚避过,便见方才众人站立之处缠满簇簇亮晶晶的丝网。 那蛛王一击不中,转头再喷,这次是追着虫夫人不放,虫夫人闪到哪蛛丝就追到哪,似乎它也明白要想吃到这顿丰盛的大餐,必先除掉这个老妇人。 众人见虫夫人避得极为辛苦,怕她体力不支,抬脚就想赶来,想要分散蛛王注意力,让虫夫人能缓上一口气,不料虫夫人却高声制止道:“别过来,这次所吐的蛛丝上含有剧毒,一碰即亡,它还奈何不得老身,休要紧张乱了阵脚。”众人一听是连连倒抽了口口冷气,停了步子,若是虫夫人提醒再慢一些,已有几人触到那些蛛丝了。 虫夫人看似避得极难,有几次都堪堪被丝网缠到,众人初时还心急不已,但瞧了一会,也就恍然,原来是虫夫人在故意引诱那蛛王对她吐丝,所以看似避让动作极慢,但每次蛛丝就要触身之时,她却又能迅快无比的避过,阳有仪瞧得有些不明,不禁奇道:“前辈,你这是何意?玩得着实凶险之极啊!” 虫夫人百忙中笑道:“你这娃娃知道什么?这叫逗蛛,苗家人取毒丝惯用的伎俩,只不过这次逗蛛所用的诱饵是老身自己罢了。”又闪过蛛王一击,继续笑道:“这些毒丝是毒蛛保命法宝之一,体内所储无多,每用一次,它便力歇一分,待它吐完,全身便虚弱无比,到了那时,就是我们收了它的可乘之机。” 阳有仪“哦!”了一声,但瞧那蛛吐丝却像无穷无尽一般,又有些不明道:“那等它吐完,可到何时?” 虫夫人脚步一拐,竟跳过一些蛛丝的上方,跃至蛛王身下,道:“快了快了,它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你们哪位自持身法了得的,可出来与老太婆一道逗一逗它,让它耗得更快一些。” 甲大沉声道:“老三,你去。”听他话语,敢情这不男不女的丙三轻身功夫甚是了得。 丙三苦着脸道:“老大……” 丁四骂道:“窝囊废,平日里你不是老是吹嘘自己轻身功夫如何如何了得么?怎么,关键时刻就腿软了?” 丙三愁眉苦脸,嘴里嘟嚷着什么,甲大瞪了他一眼,丙三无奈,只得极不情愿的慢慢走了出去。虫夫人已闪到蛛王腹下,它失了目标,此时见道中又多了一人,嘶了一声,一股浓稠的银丝朝丙三射来。 丙三哎呀一声,身子一转,银丝已从其身旁划过,结在地上。虫夫人叫道:“跑起来,绕着它转,小心地上的蛛网。”自己也纵身闪了出去,两人一左一右,时而高高踨跃,时而低首闪避绕着蛛王奔跑起来。丙三虽看起来胆小之至,又是阴阳怪气的,但一旦展开身法,他这一身轻身功夫果真厉害,几乎是脚不沾地,若如飘着的一道轻烟,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让人眼花缭乱。 阳有仪瞧了一阵,心里暗惊道:“瞧这阴阳怪人,初时还以为没什么本事,只会些溜须拍马之事,想不到这身功夫,倒真了得,莫不是失传已久的飘渺身法?”当下和阴无极低声道:“老二,你瞧此人身法,和你相比,孰强孰弱?” 阴无极眼神沉冷,盯着丙三良久,轻摇头道:“不知道?”也就闭口不语。 阳有仪知他性格,极少开口说话,一天也就一闷葫芦型的人物,但他说了这三字足以评价丙三的身法功夫。阴无极自幼得师父真传,特别是学了那千变万化之法,那可是天下轻身功夫的至极身法,他悟性极佳,早把此套身法学得是出神入化,放眼当今天下,能跑得过他的恐怕也是寥寥数人罢了,此时听他说不知道,知道丙三的身法,的确已达神乎其神的地步。 阳有仪一身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偏偏就不会什么轻身功夫,所以他极为崇尚身法之学,对于他师弟那身一跑起来就让人望尘莫及的功夫,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他不知道,当今世上,还有一种身法比轻身功夫更为厉害,而他的师弟凌云霄,此时就与拥有那种身法的个中翘楚待在一块,若是他也知道了,只怕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当然,这是废话,略过不提。 场中两人,绕着蛛王不停,使它顾此失彼,晕头转向,蛛丝虽多,但也是次次落空,再吐一阵,已是丝尽,伏在顶上一动不动,不再吐丝。虫夫人不敢大意,又行近它几步,跑了几圈,见它仍是毫无动作,喜道:“这厮已然丝尽,此时正是它最疲弱的时候,老身上去打它下来,大伙儿全力攻其眼睛,必可灭它。”言毕又对丙三道:“你过来,助老身一臂之力。” 丙三奔了过来,尖声尖气道:“该如何相助?” 虫夫人道:“踢我上去。”言语间脚步一点地,身子已是向上跃起,丙三会意,运力右足,一脚踢向虫夫人左足脚板,虫夫人借力使力,向壁顶高高跃去。到了那蛛王身侧,虫夫人对着它虚空划了几划,那蛛王身子一阵抽搐,竟是缩成一团,与虫夫人一齐落下地来。 众人早守在下边,蛛王一落地,众人便朝它头前没头没脑的打去。蛛王此时疲弱之极,嘶声连连,却也无还手之力,只得向后慢慢退去,只待积蓄得少许力量,便要反击。众人哪容它逃走,跟着上前,拳打脚踢,凡触及之处,俱皮开肉烂,腥臭之水飞溅不停。 蛛王吃痛,知道自身已是逃无可逃,突地长嘶一声,两只前爪高高扬起,不退反进,向众人撞来,嘴中长牙,一开一合,咯咯有声。虫夫人叫道:“大伙小心,莫要被它咬到。”众人都是武学高手,何用提醒,自然是理会得的,此时一见蛛王反击,早就四散避到一旁。蛛王若是只追一人,其他人又趁机上前击打其眼,它若是返身来追,又是四散逃开,此招甚好,蛛王本来就疲弱不堪,此时再胡追乱闯一气,早就筋疲力尽,再打了一阵,那蛛王终伏地不再动弹。虫夫人行上前来,对着那蛛王头前又虚空划了几划,蛛王身子缩了一缩,嘶了一声,便无声息,方才还生猛至极的大虫,转眼已是僵硬成团,气绝毙命。 虫夫人站在那虫尸前瞧了半响,叹了声气道:“唉,若是能够生擒拿去种养,如此猛物,必是极品虫蛊。”言语声中,颇多惋惜。 丁四怒道:“就你们苗夷花样多,若是能生擒种养,岂不是要死上多少个汉人?” 虫夫人回眼冷道:“若不是你们汉人咄咄相逼,我们苗人会舍命种养毒物防身?你可曾知道,每年里有多少苗人死在自身种养的虫蛊中?还不是给你们汉人逼得无法了,谁会甘冒自家性命去做这些险事?”说到最后,声调提高,有些咬牙切齿,恨意映于面上。 甲大见虫夫人声色俱厉,此时甬道中仍是前途叵测,可少她不得,怕她翻脸,当即轻咳几声,劝解道:“夫人休要发火,如今危境重重,大家还自当竭尽全力,团结一致方能成事。”又转脸对丁四沉声道:“老四,以后不该说的话少说,免得伤了大家和气。”丁四低首应了,不再吱声。 虫夫人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转到一边去了。阳有仪见气氛有些紧张,笑着对虫夫人问道:“前辈刚才好身手,那虚空划拉几下,就将这只大虫制住,不知用了什么手法?” 虫夫人道:“那也不是什么武功身法,只不过是放出些克制毒虫的药粉罢了,这些制虫手法,我们苗人是个个都会,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 甲大行了过来,抱拳笑道:“不管如何,还是要谢夫人救命之恩的。”他方才若非虫夫人相救,此时恐怕已到阎王爷那报道去了,是以对虫夫人态度极是恭敬。 虫夫人右手一挥,淡道:“老身只是个苗夷,可不想你们汉人记得我什么恩情,你要谢,就谢你那个大个子兄弟吧,没有他,只怕我有通天本事,也是救你不得的。” 甲大正色道:“虽说苗汉素有仇隙,但那也是千年遗留下来的恩怨罢了,与我无关,我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恩就是恩,这是至死都忘不了事情。” 阳有仪击掌笑道:“说得好,恩怨分明,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处身立世的为人之道,人若是忘了这一点,那当真是猪狗不如。” 虫夫人却转了话题,沉声道:“你们还要进去么?” 甲大见她突转了话头,听其话语之意,有些不明,问道:“怎么?夫人不想进了?” 虫夫人点点头道:“我思量良久,还是不进为妙。” 阳有仪惊疑道:“这又是为何?前辈不是很想进去瞧瞧那圣地到底是何面目的么?怎么此时又改了主意了?” 虫夫人笑道:“想进是一回事,能不能进又是一回事。” 阳有仪听她话里有话,问道:“晚辈愚钝,还望前辈明示。” 虫夫人瞧了众人一眼,缓缓道:“初时老身我倒是很想进的,可现在想想,却是觉得愚不可及,诸位想想,行军打仗,若想打得胜仗,最先决条件是什么?最忌讳的又是什么?” 甲大想了想,答道:“我曾在晚清湘勇军中任过几年伍长,也略知军中事情一二,这行军打仗,若想胜仗,必须准备充足,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而最忌讳的,也正是如此,若是准备不充分,必败无疑。”说到这念头突地一转,有些疑惑有似有些明白道:“夫人,你意思莫不是说,我们这次准备得不充分,肯本进不到里边?” 虫夫人淡淡道:“难道不是么?咱们这次进来,仓促之极,可准备充分了?现在才杀只大蜘蛛罢了,都搞得如此狼狈,里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冒冒失失闯了进去,只怕是白送了性命而毫无作为。” 甲大点头道:“夫人言下之意是,咱们先退将出去,待日后准备充分了,再杀将进来?” 虫夫人道:“虽不是我原意,但也相差不远,不错,我是有这层意思在里边,但我让大伙现在出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阳有仪和甲大几乎齐声道:“前辈请讲!”“夫人请讲!” 虫夫人盯着甬道前边,沉默许久,方缓缓开口道:“我怀疑这些宽大之极的通道并非是道路,你们想想,若是道路,又建造得如此之宽大,肯定是要行得马车之类的物事的,若单纯给人行走,何必建得如此庞大?可你们瞧瞧这些通道,又不是一道通到底,而是分层而建,再说它们道道相连之处俱是狭窄矮小的梯道,连送匹马儿进来,想来行得都是辛苦,何况马车?总不会是建造此道的前人脑袋出了问题,把马车拆散了运进来,然后再重新安装起来,每到通道连接处,就拆散进去再重装,如此反复,麻烦不说,你们自个儿寻思一下,天下真有如此之笨的人么?” 众人皆点头称是,虫夫人环顾众人,继道:“按此分析,老身想来思去,只有一种可能。”她深吸一口气,不待众人问话,已是自顾言道:“此种通道并非道路,而是虫房,便是用来养虫的地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良久无语。沉默无声一阵后,甲大问道:“养虫的地处?可有什么讲究?” 虫夫人道:“我们苗家人种养毒虫,必先为其建房,将其集中起来圈养,如同饲养家畜一般。而此地这些通道,就是圈养毒虫的虫房,只是如此之大的虫房,瞧来也是惊心之极,不过瞧见方才那些毒虫,个头都如此之大,也没见什么奇怪了。既然是虫房,自然就是它们的老窝,凡入它们巢穴者,不管何物,皆被它们视为食物,对待食物,肯定是攻击性极强,凶性十足,而咱们却毫无准备可言,这般冒失闯入,还不是自寻死路?” 阳有仪道:“如此说来,倒是不进为妙。”说着望向众人,瞧他们的意见如何? 甲大沉思片刻,也点头道:“那咱们还是退出去吧,待日后准备周全,集齐好手,再来查探一番,这里边到底有何古怪?” 他们三人都说不进,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虫夫人见大伙都意见统一了,便转身往原路返回,众人纷纷跟上。这一路大伙都是沉默无语,想起方才那只硕大无比的蜘蛛,个个都是平生仅见,若是再往里走,说不定还要碰上更多奇离古怪的东西,想到日后终究还是再来探查,心中惊惧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又是行了一阵,到了方才那梯道,瞧着阶梯上那些横陈的死尸,马帮四大护法一阵黯然神伤,虽说这些人无足轻重,又多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马帮弟子。 甲大瞧着这些死尸一阵,叹了声气,道:“暂且将他们置于此处吧,待下次带足人手器械了,再将他们搬出去葬了。”言毕又是叹了一声,带着马帮另三人大步往上行去。阳有仪几人经过那些死尸身前,虽说与他们都不算熟稔,但好歹也是一同进来的,也算有缘之人,想起二十几条活生生的生命,转眼就魂归西去,心里都是一阵唏嘘,个个摇头不已。 行了甚久,终于来到进口之处,虽说洞口早被残梁碎瓦塌下堵住,但对于甲大阳有仪这群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来说,脱困根本不成问题。众人待在洞中,不知时辰长短,此时出了洞口,眼瞧着天色昏暗,就快要入夜了,才知不知不觉间,竟待在洞中整整一个白昼。那阵怪雨冰雹也不知几时停了,地上尚留着滩滩水渍,冰雹也是不见其影,想必都已化成水了。 众人站在残庙之前,呼着新鲜气息,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与蛛王相斗,体力损耗极大,又走了甚长的暗路,此时不饿才怪,可惜干粮都带在那些死去的弟子身上,此时人人身上皆是无粮可啃,而最近的城镇,尚在百里之外。 大伙正忧愁间,甲大突道:“下边车上尚有些吃的东西,虽是不多,但个个都是身有内力之人,勉强还是可以支持一下的,前边十里处,有一茶铺子,咱们用过一些点心,加紧赶路,到那茶铺中过夜,明晨再上路,如何?” 众人想想,也唯有如此了,此时个个筋疲力尽,要想连夜赶路,想来也是勉为其难了,还不如先寻个地歇息一阵再说,甲大主意,正合大家心意,岂有不同意之理。 凌云霄和阿侬追赶虫夫人心切,正奔得急间,眼见天边飘来朵朵暗黑如墨的乌云,转眼间覆盖住了整个苍穹,天地间一片黑暗,天地相连处依稀瞧到听到阵阵白皙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闷雷声,心道:“糟糕!”知道要下暴雨,可环顾四周,俱是光秃秃的土坡和梯田,哪有避雨的去处。 凌云霄心底正焦急间,阿侬眼尖,指着前方喜道:“那有一处茶铺,正好可以避雨。”凌云霄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真见前方约一里处的道旁有一茶肆,当下加快步伐,朝那茶铺掠去。奔得近了,才见茶铺中早坐有三人,看其服饰,也是苗民,想来也是在此等着避雨的人。 才到门口,阿侬一脸惊诧,“咦?”了一声,却停了步子,不敢进去。凌云霄见得奇怪,问道:“怎么不进?” 话音才落,只听茶铺里边有一苍老声音惊味十足的道:“阿侬?你这丫头怎么也来此地?”凌云霄循声而望,才见发声的是个年约八旬上下的苗人老者,他此时正坐在茶铺最外边的座位上,一脸的惊诧望着他们。 凌云霄万料不到此地竟有认识阿侬的人,正惊疑莫名间,却听阿侬轻声道:“阿爷,您怎么也在此地?”缓步行了进去,凌云霄跟在他身后,恍然大悟,敢情这老者,就是阿侬的爷爷,卯家寨的寨主卯翁柳。 阿侬自去和那老者行了礼,凌云霄寻了个空位坐下,方仔细打量起这三人来。只见阿侬的爷爷卯翁刘双目精湛,太阳穴高凸,一瞧就知是内家高手,年岁已高,是以身子板极瘦,瘦骨嶙峋的,但看起来却是气定神闲,精气神甚好,给人方瞧一眼,便有种世外高人之感。 与他同桌而坐的另两人,也是两名老者,但岁数瞧起来要比卯翁刘小得多,估摸着也是六旬上下。一人长得相当猥琐,尖脸猴腮,面色蜡黄,躬着背,下颌长着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一双眼睛骨碌碌的正盯着凌云霄和阿侬两人转来转去,眼神惊疑不定。他身侧那人却长得身材魁梧,满面红光,身子坐得笔直,一支拐杖侧靠在他身边桌旁,他此时却闭着双眼,兀自养神,对两人进来,是不闻不望。 阿侬与卯翁刘行过礼,坐在他身旁,低垂着头,双手摆弄着衣襟,瞧出她心底此时也极是不安,竟然在这种地处碰上自家阿爷,当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的事情来。 卯翁刘双眼紧盯着凌云霄半响,转首问阿侬道:“这就是你那日带上山的汉人?”阿侬低首“嗯”的应了声,声如蚊蝇,细微难辨。 凌云霄站起身来,冲着他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卯老前辈!” 卯翁柳摆摆手,正想答话,那长相猥琐的老者突地高叫起来道:“原来你竟是卯家寨的人?”他脸色本就蜡黄,此时却因惊诧而变得有些紫红,坐在他身侧的那老者也闻言睁开了眼睛,望向卯翁柳,眼神中也是掠过一丝诧异之色。 凌云霄瞧着他二人神色,不似作伪,敢情他们二人也并不知道卯翁柳的真实身份,可为何却坐到一块,难道只是一同避雨的路人而已?眼睛望向那放于桌旁的拐杖,心中一动,想起刘亭所言,心中已是了然。 卯翁柳转眼望向那猥琐老者,冷道:“翁老五,怎么的?很是吃惊吧?”阿侬听他爷爷称此人为翁老五,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复又低下头去。 那称为翁老五的老者张大嘴巴,呆了半响,方道:“你若真是卯家寨的人,那就好办多了。” 另一老者喝道:“老五,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翁老五嘿嘿一笑,露出黑黄的残牙,道:“瘸子,你莫忘了,此时翁卯两家仍是交好,他若真是卯家寨人,可就逼迫我俩不得,若伤了两家和气,他怎么向那卯老头交待?”说着大咧咧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深吸了几口气,笑得甚是得意道:“这几日来,受尽了他的鸟气,此时知道他真实身份,还怕他作甚?” 卯翁柳不怒反笑,淡道:“就算你们知道了我是卯家寨的人,难道就逼迫你们不得?” 翁老五猛地回过身来,快步行到卯翁柳身前,盯着他阴笑道:“老东西,你难道不怕被你们寨主扒了皮?我可是知道,你们卯家寨对付不听话的寨民,手段可是很残忍的啊!” 卯翁柳淡淡“哦”了声,笑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把握说我们寨主就一定扒了我的皮,而不是扒了你们的皮呢?” 翁老五站直身子,有些自傲道:“凭什么?就凭我是翁家寨的长老,你可知道,你们卯家寨缺了我们翁家寨,有什么后果心里自知,谅来你们那老寨主也不至于傻到为了这点小事而与我们翁家人翻脸的吧?”言毕又是嘿嘿冷笑数声。 阿侬忽地站起身道:“翁家寨有什么了不起?难不成我们卯家人还要求着你们才能活得下去?” 卯翁柳沉声道:“阿侬!长辈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阿侬似是极为惧怕她家爷爷,虽有不忿,但也只得气呼呼的坐了下来,不再发言。 那翁老五笑眯眯的盯着阿侬半响,嘴中啧啧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姑娘,可到出嫁的年纪?我们翁家寨里可是有着大把的精壮小伙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啊,小姑娘若还是待嫁闺中,不妨到我们翁家寨子中来,如何啊?哈哈……”笑声放荡之极,哪有六旬老者的模样?连那瘸子都微微皱了下眉,似是瞧他极为不过眼。 阿侬脸色一变,正待发火,卯翁柳转首却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阿侬只得强忍火气,转头望着门外不发一语。凌云霄则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面带笑意,似在看戏一般。 卯翁柳笑着道:“既然如此,你想怎么样?” 翁老五不知深浅,还道他的话震慑住了这老家伙,当下得意之极,在茶铺中来回走上几圈,停下步子,道:“你若想不让你家寨主得知此事,取得我们原谅不难,只须答应我三件事就成。” 卯翁柳摸了摸颌下白须,笑道:“说来听听。” 那翁老五伸出右手三指,缩回一指,摇头摆脑道:“这其一,便是不得泄露那夜里我与瘸子的对话内容。” 卯翁柳点点头,道:“这不难做到,继续说。” 翁老五又缩回一指,道:“这其二,瞧你这人身手不错,反正你也知道我所为何事了,何不如就此反了过来,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瘸子听到这里,一拍桌子,嘭的一声,怒道:“老五,你这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到此时,还在痴心妄想行那肮脏之事?” 翁老五撇了他一眼,冷道:“你不相干那是你的事,但也莫要来破坏我等的好事,大家各走各的道,互不干涉。” 瘸子正待答话,卯翁柳摆摆手,示意他闭嘴,淡道:“你意思是说,要我做你的内应?成全你的好事?” 翁老五阴笑一声,道:“真是此意,如何?反正你现在不干的话,我把你所干之事通与我家寨主,只怕我家寨主出面,与你家寨主这么这么一说,你也难逃死路,你若是同意,不但死不了,日后好处还是极大,自然亏待不了你的。”他威胁与利诱并进,只道如此条件,对方还不乖乖就范? 卯翁柳伸出右掌反复瞧了一会,盯着手掌笑道:“我若是怕死,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人灭口么?” 翁老五一惊,面色大变,但也稍纵而逝,神色恢复平常道:“你不会杀我的,若是要杀,何须等到现在?你不杀我,自然有你的用意。”停了一停,稍加思索道:“这样吧,咱们改换下条件,我助你成事,然后你再助我,如何?” 卯翁柳抬起头来,面目沉冷,双目如刀,盯着翁老五良久不语,翁老五给他盯着心底一阵发毛,也不知他到底何意,也真怕他说到做到,杀了自己灭口?想到这里,脸上拼力挤出一丝微笑,强装镇定,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卯翁柳盯着他良久,方缓缓道:“这条件不错,还有第三条呢?说来听听吧!” 翁老五听他如此一说,只道游说成功,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其三嘛……”盯了阿侬一眼,嬉皮笑脸道:“这小姑娘姿色甚好,何不如让她嫁到我们翁家,也算是两家交好的信物吧。” 卯翁柳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但旋之而散,笑道:“不难不难,这三件事办起来都不算难。”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翁老五只道他全答应了,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笑意甚欢。只听得那瘸子嘘叹连连,摇头不止。 阿侬火气甚大,正想翻脸,却见凌云霄冲着她微微摆手,示意她忍住脾性,静观事态发展。阿侬心道:“也是,自家阿爷在此,料这翁老五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再说还有凌阿哥在旁,就算阿爷同意,凌阿哥也不会同意,真要打将起来,这翁家两人也未必是凌阿哥的对手,阿爷总不至于插手相帮与自家孙女动手的道理吧?”一念至此,心里大定,坐着不应。 只见两人笑罢,卯翁柳突地面色一沉,冷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翁老五正满头欢喜之中,闻言如同浇了盆凉水,从头冷到脚,有些茫然不解道:“不答应?这……这是为何?” 卯翁柳冷笑两声,道:“没有理由,不过我不喜欢被人要挟,所以,我是不答应的。” 翁老五咬了咬牙,厉声道:“你不怕被你家寨主乱刀分心,五毒缠身么?” 卯翁柳闻言一笑,道:“怕!怕得很!不过,怕归怕,就是不答应你,怎么的?” 卯翁柳的答话甚是无赖,使翁老五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答话了,神情尴尬得紧。阿侬瞧着那翁老五如同吞了苍蝇的表情,情不自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爷爷倒装的挺像的,戏耍了这翁老五半天,到最后却让人下不来台。 翁老五呆愣了半响,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原来你戏耍我来着,咱们走着瞧。”说着气哼哼的走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一言不发,脸色气得发青,却又无可奈何。 瘸子瞧他那样子,坐在一旁冷笑数声,道:“整天想着干那龌龊之事,迟早遭报应的。”翁老五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嘴巴一撇,发出一声冷哼,似乎在说,笑吧,笑吧,给你们笑吧,总有一日让你们哭,等到那时候,跪着求爷爷,爷爷都懒得搭理你们。 天际间响起一阵闷雷后,大雨倾盘而至,继而又是袭来一阵的冰雹,打得茶肆上上下下噼啪作响,惊心动魄之至。五人瞧着这铺天盖地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心中是又惊又疑,这临近冬日之际,竟有冰雹?而且个大之极,实在有违常理。好在这茶肆建得甚是牢固,屋顶所铺设之物,是一层厚厚的茅草外加油毡,也正好是草毡屋面,应了武学原理,以柔克刚,任由冰雹如何势大,落击在茅草之上,也只得乖乖顺着屋顶滑落下地来,若是瓦片,只怕也是熬不住这些从天而降数不胜数的蛋大冰雹。 五人等了许久,总算等到雨歇雹止,云散天开。卯翁柳站起身来,道:“这就上路吧。”言罢又转过身来,对着阿侬道:“你这丫头,不再家里呆着,出来瞎跑作甚?” 阿侬低声道:“阿婆给汉人捉去了,我与凌阿哥出来追她。” 卯翁柳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一个箭步跃至凌云霄面前,伸出右手就来抓他衣领。凌云霄往后一让,已是避了过去,卯翁柳“咦?”了一声,似乎甚是吃惊这青年年纪轻轻,竟能避过他这一抓。 卯翁柳脚步上前,又伸右手,五指如钩,这次动作极快,抓得还是凌云霄胸前衣襟,凌云霄微微一笑,待他手到胸前,左手伸出食指,便往卯翁柳腕上其门穴戳去,若卯翁柳不撤手,强行抓实,肯定被点个正着。卯翁柳微一缩手,正待再抓,阿侬抢上前来,拦在凌云霄身前急道:“阿爷,你这是做甚?” 卯翁柳沉声道:“是不是这小子做了内应,叫了汉人上山捉了那老婆子去的?” 阿侬急道:“这哪和凌阿哥有关系?还不是,还不是……”连说几个还不是却再也说不出口来。 卯翁柳见她吞吞吐吐,似有隐情,不由道:“你这丫头,有话直说,有什么话大胆说来就是,有爷爷替你撑着,谁能奈你何?”说着间紧盯凌云霄,他只道阿侬是受了这个汉人青年胁迫,有苦难言。 阿侬初时都低着头,不敢与卯翁刘对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猛抬起头来,道:“此事是与阿爷有关,阿婆是去代您受过的。” 卯翁柳身子一震,神色有些古怪,喃喃自言道:“代我受过?”自言一阵,似是有些明白,叹了一声道:“你这老婆子哟,唉!”神情苦楚,想了一会又对着阿侬道:“你快些去追,阿爷尚有些事要办,这事也紧急得很,脱不开身,老太婆之事,只能靠你了。”望着阿侬,眼里尽是寄托之色,阿侬眼圈一红,就想落下泪来,拼力咬牙忍住,重重点了点头,卯翁柳赞许的笑笑,猛一转身,对着那两人冷道:“走!”一字之间,已是出到门外。 阿侬依稀也猜到他所办何事,不敢相拦,只得眼睁睁瞧着阿爷三人走得远了,这才回过神来,想说些话,又不知如何开口,泪水已经悄然滑落。凌云霄无语,轻拍了拍阿侬肩头几下,以示安慰,心头却是感慨万千,暗道:“这阿侬爷爷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才见短短一面,转眼功夫,又是消失不见了,他这次所办之事,只怕也是大事,不然阿婆被捉这样的大事,都不能使他分心,不知是不是与金蚕虫蛊害人事件有关?”转念一想,又忖道:“唉,他倒真铁石心肠,走得干脆,多陪陪自己孙女说上两句话,都没时间么?”心中又暗自为阿侬忿忿不平。 ------------ 第十二章 拼死劫道 阿侬望着卯翁柳三人早已消失的方向,静立无声。凌云霄知她心情难过,不敢打扰,自行出了茶铺,走到道边,雨后气息,甚是清新,凌云霄闭上双目,尽情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满心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再睁眼眺望远处群山,却见高山深沟,处处白雾缭绕,一眼瞧去,如踩云端,云中有山,山外有云,白绿相映,好一幅仙境般的美色。 凌云霄兀自陶醉之中,阿侬已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凌阿哥,我们也上路吧。” 凌云霄回头一瞧,阿侬已是低头向前行去,凌云霄暗自思道:“原本一刁钻活泼的姑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想不到短短数日之内,家中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难怪她心情如此不好,我得寻个法子让她重新快乐起来才是。”想了一想,嘴角带笑,吹着口哨跟了上去。 阿侬闷头不语,自顾前行,是越走越快,初时凌云霄堪堪还能跟得上,行到后时,已是吃力之极,凌云霄无奈,只得喊道:“阿侬姑娘,行慢点,你那轻身之法行得太快,我可跟你不上。”阿侬却似未曾听到他的话语,一味急奔,转眼就去得远了,凌云霄叫苦不迭,只得咬紧牙关拼力追赶。 不料转过几个坳口后,阿侬已是踪影全无,凌云霄停了步子,凝神朝远路上眺望,只见山道虽是多有曲折,但蜿蜒向下,却是一览无余,约五里之内的路程是尽收眼底,哪有阿侬的半点身影?凌云霄心底暗暗叫苦,思道:“她身法再快,也绝无可能瞬间就飞奔出五里之外吧?难不成,她竟是出了山道,自行上山追她爷爷去了?”想到此处,心头咯噔一下,忙游目四望,尽往四周山上寻去。 瞧了一阵,阿侬就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丝毫踪迹也无,凌云霄是叫起连天苦来,愁眉苦脸只得往前赶去,只盼阿侬是行得累了,正藏在某处歇息等候而使他搜寻不着,他只要走到那处,阿侬自然就会跳将出来,吓他一跳。其实他自己想想,都不相信这个牵强之极的理由,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才走出约一里地,突听头顶有人叫他道:“凌阿哥!”正是阿侬的声音,凌云霄喜出望外,急忙循声朝上看去,只见道旁坡上一处林子中,阿侬正坐在一株高出其他树木甚多的参天大树之上向他招了招手。 凌云霄心里喜道:“还当真是藏起来了,吓我不轻,还以为是追她爷爷去了。”面色装着一沉,立在道边不动,佯怒道:“不声不吭就躲了起来,害我还为你担惊受怕,你自个藏在树上倒逍遥得紧。” 阿侬荡着双脚笑道:“好了,凌阿哥,小妹向你赔个不是了,下次一定先和你打个招呼再上树。” 凌云霄瞧她面色欢愉,似乎先前的不快早已不复存在,心中奇怪,不由问道:“你怎么爬到那上边去了?瞧到什么好东西如此高兴?” 阿侬一吐舌头,神情甚是得意道:“保密,就不告诉你。”说着就从树上跃了下来。她所处之位,至少离地十丈有余,凌云霄见她从如此高的地处跳下,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出口,但一瞧,又自张口哑然,只见阿侬的身子竟如轻絮,轻飘飘的往下慢落,待准备落地之时,右脚一点邻近树木枝叶,已是朝凌云霄掠来。 凌云霄张着口瞧得目瞪口呆,直到她站在自己身前,才惊讶得吐出一口气,道:“好俊的身法。” 阿侬拍了拍手,一脸喜色,道:“走!”一字简洁,再不多说,背着双手施施然的向前行去。凌云霄瞧她这次行得甚慢,时不时还一蹦一跳的,看得出她心情大好,定是瞧见什么美事了。 凌云霄快步跟了上去,腆着脸笑问道:“好姑娘,好妹子,和哥哥说说,见着什么好事了?” 阿侬撇了他一眼,笑颜如花,道:“你真的想听?”凌云霄忙不迭的点头,阿侬头一转,加快步伐,嘴里吐出仍是那两字道:“保密!”凌云霄一愣,阿侬已跑到前边,路上留下她一串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凌云霄笑骂道:“你这妮子,竟敢戏耍与我,待我追上你,有你好看。”说着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相互追逐奔跑,这次阿侬倒不再急奔,而是有意逗耍凌云霄,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身位,无论凌云霄如何努力,想要追上她,又是不能。两人也不知奔出多少里地,凌云霄已是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停下步子来,对着阿侬摆摆手道:“不追了,不追了,你请灵上身,我一凡夫俗子,如何追得上你,不行了,累死我了,休息一会方成。”说着也不管地上潮湿,便一屁股坐下地来。 阿侬笑着转回身来,用指刮脸羞他道:“一大男人家家,跑不过一女孩子,羞不羞?” 凌云霄盘腿坐在地上,斜眯着眼望着阿侬道:“技不如人,自然就要服输,这才是男子汉的作为,有么好羞的?我也不和你闹了,说来听听,你到底碰上什么好事了?若是不说,可真憋死我了。” 阿侬也挨着他身旁坐了下来,一脸神秘道:“你猜?” 凌云霄笑道:“我可猜不出来,若是能猜到,何用问你那么辛苦?” 阿侬瞧着他停了会,方道:“我瞧见我阿爷打了那翁老五一顿,哼!总算帮我出口恶气。” 凌云霄闻言大惊,忙忙站起身来,四顾游望,嘴里道:“在哪,在哪?” 阿侬笑道:“瞧你急的,哪在此处,都上山走远了。” 凌云霄疑道:“远?哪你怎么能瞧见?” 阿侬答道:“我在那树上,瞧得可远了,自然瞧得见,虽看得不太分明,但也瞧得真切,他们三人正往山上走,阿爷就突然动起手来,着实将那翁老五狠揍了一顿。” 凌云霄“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你刚才闷头急赶,就是想瞧清楚他们往何处走?” 阿侬得意道:“当然,他们此去,自然是要去那翁家寨,我怕追得太紧,他们会发觉,就待他们走远了才追上去瞧瞧,他们果然是弃了马道,行上山去了,瞧他们走的方位,应该是往西走,以后寻起来也就有了个大概的方位了。” 凌云霄皱着眉道:“就算知道他们往西行,可西边那么大的地方,日后我们又如何寻得到?” 阿侬伸出右手食指,指头一点凌云霄额头,嗔道:“瞧你这人,平日里瞧着也怪聪明的,怎么此时就那么笨?待我们追到阿婆,和她一说,她自然就明白翁家寨的确确位置,此地虽大,但苗寨极少,都是汉人的所在,只要有了方位,我们自有寻人之法。” 凌云霄仍是摇摇头道:“难道他们就不会先行西边,然后又折到别的方向去了?你们苗人生存环境之恶劣,行事自然是小心翼翼,总不会一条道走到底的吧?要是翁家寨那么容易就让人找到,怎么那么多年来它都平安无事?” 阿侬一听,想了一想,顿时面色黯然,半响不做声,凌云霄这话,倒是点醒了她,她方才见自家阿爷打了那翁老五一顿,心情大悦,竟没想到此层道理。 凌云霄见她如此,便觉自己话说太快,不由暗暗后悔起来,阿侬好不容易才有一丝好心情,竟让自己一时心直口快就给打散了。心思转了几转,岔开话题笑问道:“你当时在树上看得分明,那你家爷爷出手之时,那瘸子可曾出手相助那贼老头?能详细点说说吗?我也是想听得很呢!” 阿侬情绪虽给凌云霄刚才那席话说得有些低落,但此时一听凌云霄又提到这档子事,心情立马大好,展颜一笑,不住口道:“我初时也瞧不太明白,爬到树上,才寻到他们身影,便见我阿爷转回身来,一脚就踢翻了那翁老五,那瘸子却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瞧其样子好似不关他事一般。那翁老五被踢翻在地,骨碌碌翻了几转,就爬起来想还手,结果又被我阿爷追上前来,又是一脚翻倒在地,然后就是一阵乱踢,我在得远,没听到声音,只是见那翁老五被踢得在地上乱滚,肯定是挨得不轻。后来那瘸子才过来相劝,我阿爷才罢了手,那瘸子扶起翁老五,坐地休息了会后就又随阿爷上山去了。” 凌云霄一拍大腿,哈哈笑道:“过瘾,那贼老头活该被揍一顿。”言毕正色道:“阿侬,日后再有机会碰上此人,我也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阿侬大喜,道:“凌阿哥,你此话当真?” 凌云霄道:“欺我妹子者如欺我本人,打得轻了还不算了,打得重了才叫出气,况且我是汉人,打他也不算伤了你们两家和气,他们那什么寨主想要怪罪,也只有算在我头上,寻你们晦气不得。” 阿侬轻声一笑,盯着凌云霄柔声道:“凌阿哥,你待我真好。”说到这面色一红,转头他顾,不待凌云霄有所反应,已是忙忙站起身来,道:“凌阿哥,咱们快些上路吧,这天色要暗了,得找个宿头才成。” 凌云霄听她头先话语,瞧着阿侬,见她面色娇红,羞态十足,心头一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又听她语气急切,便站起身来,道:“我们往前赶路,应该能寻到过夜之处。”说着和阿侬急步往前行去。 这荒山野岭之处,平时就人迹罕绝,两人奔了许久,的确难寻什么过夜露宿之地,阿侬瞧着天色昏暗,有些心急道:“找不到挡风遮雨的地处,夜里若是再下一场大雨或是冰雹,岂不糟糕?” 凌云霄安慰她道:“不急,现在天时尚早,往前应该还能寻到茶肆什么的地处。”阿侬“嗯!”的应了声,两人继续往前飞奔。正奔得紧时,隐隐听到后边传来急骤的马蹄音,声音仍小,应离得尚远,但可听出如同轰轰闷雷一般,朝两人所在移来。 凌云霄眉头一皱,呼了阿侬一齐停了脚步,自己趴到地上,倾耳仔细一听,抬起头来有些惊疑道:“是马队,起码有数十骑到百骑左右,离我们尚有几里地,这个时候还有马队前来,而且声势如此之大,不知是不是马帮中人?” 阿侬道:“管他们是不是马帮中人,我们自行我们的路,怕他们作甚?” 凌云霄环顾四周,此时天色渐黑,他视力已有些模糊,但还瞧得个大概,只见两旁皆是树林子,一把拉住阿侬,就钻入道旁林中,伏在乱草堆中。 阿侬不解,嘟着嘴问道:“你这是干吗?难道你还真怕了他们?” 凌云霄道:“我们现在都身着苗服,若对方是马帮弟子,让他们见着,可就有些麻烦,虽说真打起来,我们也是不怕,但现在诸事不明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性子也就过去了,还是先瞧瞧情况再说吧。” 阿侬不应,但瞧她神情,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凌云霄怕她一会忍不住会出去捣乱一番,正色道:“阿侬,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你家长辈都不在你身边,很多事情可不能在由着你性子乱来,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不?” 阿侬不耐道:“知道了,我不动不出声就是了,你怎么婆婆妈妈像个老太婆似的。” 凌云霄笑笑,道:“还不是怕你性子冲动么?” 阿侬白了他一眼,微怒道:“瞧你也不长我几岁,说话老气横秋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事情还知道轻重的。” 凌云霄“嘘!”的一声,低声道:“他们来了。”两人当下禁口不言,将身子又伏低了些,透过草丛缝隙朝外观望。 随着轰鸣般的马蹄之音,一群骑士纵马奔入两人的视线之内,马上骑士皆是清一色的黑色劲装打扮,背挎长枪,嘴里吆喝连连,打马狂奔。马队中尚跟着三辆大车,当先那辆是部双马大车,车房帘布紧闭,赶车的是个黑粗精壮大汉,驾车技术娴熟,驾着双马急奔,神态却甚是悠闲,也不知车上拉着何人?后边两辆也是双马拉车,但却无车房,只是平板木车,上边捆绑着数只铁皮大箱,赶车的俱是两人,神情可没前边那大汉那么悠闲,皆是紧张之极。 凌云霄待他们奔过,长身而起,对阿侬道:“跟上瞧瞧,反正我们也要赶路,趁便瞧瞧他们是何来路的人物,大队人马,个个有枪,这阵势不小啊。”此话正合阿侬心意,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两人顺着马道追了下去。 若单是阿侬,追上自然不难,但凌云霄就不行,所幸马道独此一条,别无分岔,顺着马道直追,也是不会跟丢的。两人一路急奔,天色渐暗,追到最后,已是漆黑一片,一轮残月悬挂天际,散出幽幽银光。 凌云霄在夜里目不能视,但脚踩马道,凭着感觉,倒也无碍,只是速度就有些放缓下来,阿侬也只得放缓脚步陪他,奔了一阵,有些不耐道:“凌阿哥,你那眼睛是什么回事?怎么一入了夜就瞧不见东西了?” 凌云霄苦笑道:“打小就落下的毛病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一入夜,若是月圆之夜,那还好些,过了月中,月头月尾俱是瞧什么都是黑茫茫一片。” 阿侬想了想,道:“都医治不好么?” 凌云霄叹了一声,道:“为了我的眼睛,这些年来,师父他老人家没少费心,到处遍访名医,可终究不得其法,疗效甚微。” 阿侬“哦”了一声,笑道:“凌阿哥,你也别沮丧,总会治好的,听长辈们说,你这病叫鸡宿眼,就是一到暗处就瞧不见东西,我们苗寨有一偏方,专治鸡宿眼的,不过失传已久了,待见了阿婆,和她打听打听,兴许她老人家还知道一些。” 凌云霄大喜道:“如此甚好,这病困扰了我好多年了,若能治好,你和你阿婆就是我凌云霄的在世父母,不,是大大的恩人,是祖宗,我要搞长生牌位天天供奉你们。”他狂喜之下,竟是口无遮拦,乱说一通。 阿侬“呸!”了一声,嗔怪道:“谁要做你的父母啊?还祖宗呢?还拿灵位供奉我?咒我死啊!” 凌云霄才知失言,面上一红,嘿嘿干笑几声,嘴里低声嘟嚷道:“是长生牌位,不是灵位。” 阿侬脚步稍稍加快,已奔到前边去了,黑暗中,听她笑骂道:“反正都是牌位,一个香炉几支香,天天供着,你想熏死我啊,还是你留着自个熏自个吧!”咯咯笑中,早跑远了。 凌云霄心里暗骂道:“这小妮子,又自个跑远了,如今没她指路,到处黑漆漆的,还真不大好走。”苦着脸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奔去。转过几道弯后,鼻中闻到阿侬身上的香气,知道阿侬就在附近,前边约一里处火光通明,竟燃有堆堆篝火。 凌云霄才走几步,迎面一阵香风袭来,便听阿侬在身侧道:“那伙人在前边宿营,我怕你夜里瞧不真切,误打误撞就闯进去了,就跑回来提醒你。” 凌云霄闻言一阵苦笑,心道:“这小妮子倒也关心我,只不过也太小瞧我凌云霄了,我再是睁眼瞎,总也不可能瞧见火光认不得之理吧?”当下笑道:“那多谢阿侬姑娘了!” 才刚说完便觉手心一暖,阿侬已经抓住他的说道:“你看不清楚,我领着你悄悄前去。”凌云霄心神一荡,忙忙收敛心神,任由阿侬拉着自己前行,心头却是嘭嘭乱跳。 走了没多久,已逼近那地,火光渐亮,只见火堆旁边人头簇动,不断有人行来走去,话语声已是清晰入耳。两人怕前边人发觉,遂停了步不敢再往前。凌云霄借着前边火头光线,瞧着这地是处平坦宽地,便拉了拉阿侬,指着道旁那些高及人身的荒草丛道:“我们钻入草中,再悄悄摸近几分,瞧得清楚些。”阿侬点头,两人钻入草中,躬着身慢慢前行,走到离那伙人尚有五六丈余处停了下来,伏在地上偷偷打量起来。 只见那伙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大声喧哗,说着淫猥小调,不时传来阵阵轰然笑声。凌云霄和阿侬瞧得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才想起自身已是整整一日未进食物了,腹中空空,不由干咽口水,强自忍住饿意。 那群人正说笑得欢中,那个赶车的粗壮汉子手提着个酒坛子从马道上行了过来,走到人群中央,对着众人笑喊道:“各位兄弟,静一静,静一静,刘老爷子吩咐了,大伙儿都累着好几日了,今夜里先将就着吃喝,好好休息,待日后办完了事,刘老爷子要在省城里包下最好的青楼,给各位搂上最好的雏儿红牌,好好享乐一番,大伙儿,你们说,好不好?”众人轰然大笑,齐声呼应。 他待众人声息,举起酒坛子,又道:“这些日里,大伙儿的辛苦老太爷都瞧在眼里,但大伙毫无怨言,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令他老人家心底甚是欣慰,他希望大伙儿再坚持一段日子,待事情圆圆满满的完结了,个个都有重赏,他老人家还吩咐我,今夜,就让我代他老人家敬各位兄弟一口,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大伙儿再加把劲,同心协力,共同进退,把这事给办好了。”说着将坛子凑到嘴边,咕噜噜转眼喝了个干净。 一人站了起来对着马道拱手行礼,神情激动大声道:“谢老太爷了,只要是老太爷吩咐下来的事,兄弟们自当全力以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给老太爷办好了。”说着一仰脖,一碗酒就落了肚,众人纷纷站起附和,冲着停在马道上的那车不住的敬酒行礼,口中豪言壮语层出不穷,是吵哄哄乱成一团。 凌云霄听了一会,悄声和阿侬道:“这些人口中的刘老爷子,莫非是刘老兄的父亲,那刘家集的老镇长刘老太爷不成?” 阿侬点头道:“应该是他不错,此地除了他还有谁能有如此声势?”言毕哼了一声,又道:“好大的排场,出个行都前呼后拥,全副武装的伺候着。” 凌云霄疑惑道:“恐怕不单单是出行那么简单,听他们所言,是在办什么事情,而且这事情关系极大,竟让这个方圆千里之地内都闻名色变的老太爷亲自出马,看来极不简单啊。” 阿侬面色不屑道:“还能有什么好事,无非就是从哪地抢到什么宝贝了,急火燎燎的给那些达官贵人送去呗!”说着眼睛往马道上那两部装载着铁皮箱子的马车瞧去,道:“瞧着没,那车上装得肯定都是一些值钱的宝贝。”说到这里她稍加思索一会,笑道:“凌阿哥,你想不想瞧瞧箱子里到底装着何物?” 凌云霄闻言一惊,转头瞧了瞧她,又回过头去盯着那些马车一会,道:“当然想,可是他们戒备如此严密,咱们怎么能看得到?总不会想硬闯进去把箱子夺了来吧?。” 阿侬狡黠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凌云霄急道:“你可别乱来,对方长枪火器厉害,而且瞧来,他们非刘长听手下那些脓包可比,若是硬来,可吃不了兜着走的。” 阿侬笑笑,轻声道:“谁说我要硬来的?等着吧,你总会瞧到里边装着何物的,而且我还要瞧瞧,这刘老爷子,到底是长着何模样,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说着伏下身子,以手垫首,侧着头竟闭起眼来,似要睡着一般。 凌云霄瞧她这懒散样子,皱了皱眉,用手轻轻推了推她肩头,低声道:“喂!阿侬!你还当真睡着了?”阿侬闭着眼哼哼了几声,却不回话,估计是真的睡着过去了。凌云霄瞧她此样,也是无可奈何,可叫自己和她一般,又如何睡得着? 凌云霄瞧着那些人,都是喝着酒说着些不着调的话语,也实在瞧不出什么新鲜事,看得久了,也是一阵困意袭来,索性翻过身子,双目朝天,眼皮沉重,勉力支撑一阵,终是不支,双眼一闭,也就睡了过去。 睡了也不知多久,觉得有人在轻摇他身,睁眼一瞧,正是阿侬,她见凌云霄醒来,笑道:“机会来了。”凌云霄稍稍支起身子往外望去,只见那群人东一群西一堆的睡得正香,无人添柴,有些篝火已然熄灭,瞧起来没刚才那般光亮了。 凌云霄睡意尚未全醒,迷迷糊糊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阿侬低声道:“不知道,估摸着也该有三四更了吧,正是人意最困,防备最差之时。” 凌云霄往马道停车之处瞧去,仍见车旁有十数人持枪守着,车上遍插火把,光线通亮,疑道:“那边仍是戒备森严,你如何进得去?” 阿侬笑道:“外边大多数人都睡着了,加上酒意上头,估摸一时半伙是醒不来了,现在就剩车旁那十几人,想来对本姑娘而言,这不算什么难事吧?” 凌云霄盯着那十几个守卫一会,仍是有些疑惑道:“对付他们自然不难,只是我仍觉得其中有诈?” 阿侬不解问道:“何解?难道你说那些人是在装睡?” 阿侬道:“这些人看来身手都不弱,俱是在办件重要的事情中,岂会轻易饮醉,一醉不醒?而且以那刘老爷子在此地闯下赫赫威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长久积累下来的,以他的为人处事之策,你认为他手下是如此大意的脓包吗?” 阿侬听他一番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不由沉吟起来,想了一会,侧头问他:“凌阿哥,你意思是说,他们是装出来给人瞧的?故意示弱以人,等那些窥探之人大意上当,露了身迹之后,便将他们一网打尽?”突的惊道:“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凌云霄摇摇头道:“不好说,不过我估摸着跟着这车队的,不止你我两人,若单是发现了你我二人,他们还不早着就把我们抓出去了,还何必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我寻思着,他们肯定是发现有人跟着,而且数量极多,可他们又不好判断这些人究竟藏身何处,是以故意喝醉,引人上钩现身。” 阿侬“哦”了一声,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真是如此了,差点就上当了。”说着一吐舌头,轻拍胸口道:“好险,好险,若不听你之言,冒失出去,还不给人抓了个现行了。” 凌云霄笑道:“也许他们喝醉也是真的呢?我这不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又拿话诳我,就算他们是真醉了,我也不出去了,我可不想为了些好奇心给人捉了起来。” 两人正低声说笑着,突感觉身侧七八丈处的草丛里有了些异样,紧接着四处的草丛大动,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之声。两人顿时警觉起来,又将身子伏低了些,凌云霄悄声道:“果然有人潜伏在此,还真猜对了。” 阿侬有些惊疑道:“他们估计也发觉我们了。” 凌云霄瞧了瞧四周一眼,道:“应该没有,我们比他们来得早,又藏得如此隐秘,料来他们也没发现我们。” 阿侬听着那些声音大起,似乎人数极多,道:“和汉人有仇的,莫不是我们苗家的人?”说到这里,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凌云霄用手压住她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道:“那车上装着宝贝,也许是强人匪类起了歹心,跟踪至此也说不定,咱先瞧瞧,若真是你族之人再出手相助不迟。”阿侬听他此言,也觉有理,虽心下仍是惴惴不安,但也只得强自按捺住性子。 窸窸窣窣声往前爬了一阵,突远处响起一阵呼哨之音,夜深人静之时,听来甚是刺耳,哨音一起,那守护在马车旁的守卫们赶紧缩退回到车旁,躲到车后,紧拉枪栓,半蹲着举枪凝神戒备。哨音一落,草丛中喊杀声大起,许多人从草中露出身形来,影影踵踵,竟有成百上千之人,皆举着长矛大刀朝马道停车处冲涌而去,有几人都差点堪堪踩中凌云霄两人。 凌云霄和阿侬两人瞧得分明,这群袭击之人皆精赤着上身,身上涂满五颜六色,发型怪异,跑动起来,身上银坠铜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正是苗人。阿侬此时哪还顾得许多,赶忙长身而起,双手相拦那些跑过身边的苗人,嘴中用苗语急得大声喊道:“别过去,别过去,是圈套,有埋伏。”可惜那些苗人喊杀声震天,阿侬之音,皆被那震耳欲聋的众人声音盖压住,任她手舞足蹈,喊得声嘶力竭,别人哪听得清楚。那些冲杀上前被她拦住的苗人见她身着苗服,自当是一家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但情势紧急,也不理她,绕过了她自顾往前冲去,无一人停步,只急得阿侬连连跺脚不已,喊得喉音发哑也只得无可奈何。 而那些苗人似乎意在停在马道之上的那几辆车身上,根本不顾那些躺在篝火旁的醉人,个个都拼力死命的往马道上冲。凌云霄瞧得明白,心里清楚,这些苗人上当了,只要马道上的枪手们能阻住这些手持冷兵器的苗人一些时辰,待他们全部现身,这些装醉了的人立马清醒过来,到时候前后夹击,苗人必定死伤无数,惨亡败退。 凌云霄知道时机不待,情势已是紧急得很,站起身来也不和阿侬一起拦人,径直就朝躺在篝火旁的那些醉人疾冲过去,他心里明白,以其拦不住人,何不如直接闯进去瞎打一气,引得伏兵出来,也好给那些苗人些警示,有了防范,伤亡自然就小了些。阿侬转头瞧见他朝篝火处冲去,已明其意,也赶忙跟着疾奔过去,她此时全力施为,速度极快,竟赶在凌云霄头里,抢先奔入那群烂醉人群中。凌云霄见她竟然抢先闯了进去,大惊失色,怕她有事,只得加快步伐,拼力疾奔过去。 她一奔入人群里,双手挥舞不停,已有多只绿莹莹的小虫从袖中飞出,各自寻着目标落去。而马道之上,终于响起密密麻麻如炒豆子般的枪声,耀眼的弹道中,鲜血飞溅,奔在前边的苗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马道边上,瞬间功夫,马道边便躺下了十数人。而跟在后边的人嘴里发出阵阵怪音,悍不畏死的继续冲杀上去。那些手持长弓弩枪的人跟在这群人的后边不停向马道上发射弩箭,可惜弩箭威力有限,那些枪手守卫躲在车后,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分毫,反而是他们手里的长枪,乃是近代战争产物,不受环境气候影响,射程远,威力足,此时足矣以一当百,冲来一个杀一个,奔来两个杀一双。 阿侬来势实在太快,那些躺在地上装醉之人完全没有半点反应,正待有所察觉,便觉自己身上似乎粘上了什么物事,冰凉凉的,似乎还会动,随后那处便是一阵刺痛,这痛感一起,自然就装醉不了了,个个唉哟一声,忙忙爬起查看,到底是什么物事叮咬了自身,竟是如此之痛。 阿侬此时救人心切,下手自然毫不留情,一上来就使出那蛊虫入体之法,那些虫儿一旦粘体,便咬破肌肤,钻入人体之内,顺着血液爬入心脏之处,大咬特咬,瞬间功夫,便置人于死地。 那些护卫吃痛,才想查看痛感源起之处,还没来得及看得清楚,便觉心肌绞痛,转眼就口吐白沫,翻倒在地,痛苦不堪的在地上抽搐一番,便自僵硬,一动不动。只是阿侬手头虫儿有限,一时间也不能全部制敌,这些人一出事,其他人便已察觉,早有人打了声呼哨,个个持枪爬将起来,有人叫道:“小心这妖女,她邪法厉害,快杀了她,不让她再行出手。”个个已经持枪瞄向阿侬,其实阿侬现时手头已经无虫,毫无防卫之能,只能待死。 随着一声震彻云霄的大吼,众护卫在这突如其来的大吼声中俱愣了一愣,凌云霄已然赶到,二话不说,一脚踢向近旁的一处篝火堆,火星四溅,尘灰飞洒中,火堆中燃得正旺的残木焦炭齐齐被这一脚踢得飞起,击向那些围着阿侬的护卫。那些护卫眼瞧着火物朝自己飞来,大惊之下,哪还顾得上射杀阿侬,忙忙收枪四散躲避,趁着一空当,凌云霄已快步奔至阿侬身旁,拖住她就往草丛中急退。 凌云霄两人的这一举动,惊扰了那些想伏击之人,他们万没料到,竟有两苗人识破了他们的意图,现在一乱,伏击的意图全然落空了,既然伏击不成,自己可就成了靶子了。那边苗人也已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哨音再起,已有一部分苗人朝此处冲来。 弩箭划空之音嗖嗖不断,这些护卫所处宽敞平地,无地可守,无险可依,转眼间便被密密麻麻飞射而来的弩箭射穿了一大批人,哪里还顾得上追击凌云霄二人。一人叫道:“快往车边撤,守住老太爷和车子。”众护卫闻言便亡命似的往马道上跑,路程倒不长,也不过十数丈的距离,只是苗人弩箭多不胜数,箭头均含剧毒,只要射中,就算只是划破点皮,也是触肤既亡。这一段短短的路程,却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路,待剩下之人跑到车后略一清点,百人之数,已不足半数,抬眼望去,个个是心惊胆颤,心有余悸,但见那一路之上,堆满了同伴的尸体,层层叠叠形成了一条怵目惊心的尸路。 头前那车响起那粗壮汉子的话语,厉声道:“你们怎么回事?” 一人答道:“两个苗蛮子不知道怎么的,竟识破了我们意图,那苗妇更是邪门之极,才刚跑到,就有好些兄弟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那粗壮汉子不语,似也在奇怪之中,本来都设计得好好的,那些苗人也已上当,再坚持一会,就可大功告成,可这两苗人却是如何发现他们的意图的?沉默顷刻,便道:“大伙死力守住,以车为屏障,苗人也奈何我们不得,他们死得人多了,自然也就退了。” 车子只有三辆,可现在挤着的却有数人之众,哪里还挡得住身形?许多人都露在外边,伏在地上射击,守得极是辛苦,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般攻守自如悠闲悠哉的状况。苗人攻不进来,可护卫也是不断有人被弩箭射中,双方都是不停有人死去,争斗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护卫仗着火器犀利,苗人仗着人多势众,倒也斗得个旗鼓相当,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再斗下去,可就不大好说了。护卫这方虽说仗着火器的优势,但人数有限,没有后援,每死一人就少上一份战斗力,何况弹药有限,终究不能持久,只盼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苗人击退,便万事大吉。而苗人虽说人多势众,但在汉人强大的火力面前,也是无可奈何,徒增伤亡,数次强攻,都只留下堆堆尸首,人数再多,也是经不起如此消耗的。 再打一阵,那苗人身后的哨音再起,苗人渐渐朝后退去,隐入草丛之中,转眼之间,便没了声息。汉人这边见苗人已撤,也停了射击,天地间复归一片沉寂,若不是那满地的尸首,红血残肢历历在目,谁也不会相信这里才刚发生了一场惨烈之极的大厮杀。 粗壮汉子话声再起,道:“大伙儿小心防范,他们退得有些蹊跷,可大意不得。”他话声才落,只听四面八方的草丛中滴溜溜响起不同的哨音,有长有短,有高有底,哨音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哨声响了甚久,却不见有人现身,护卫们不明所以,不知苗人要搞什么花样,只得加强戒备,瞪大眼睛盯着草丛处一眨不眨。 凌云霄伏在草中,听着哨音响个不停,却没人再行那攻击之事,也是奇怪之至,望向阿侬问道:“他们在干什么,莫不成见伤亡过大,要撤退了?” 阿侬正听得一脸兴奋,闻言摇摇头道:“可不是要跑,而是使唤这地里的毒虫毒蛇们起来干活了,唉,应该刚才就早些使用这招,何用死伤那么多人?也不知道这是哪家哪寨的族人,领头之人真是个废物,死伤了那么多人才想起使唤虫蛇相助。” 凌云霄大奇道:“这野生之物,也听得差遣?倒真神奇得很啊!” 阿侬听他这么一说,一脸不屑,道:“这使唤野物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凌云霄给她一顿抢白,面色有些不自在干,笑道:“那是,那是,所以我以后还得和阿侬姑娘好好学学,若是学得一招半式的,那可就终生受用无穷了,瞧谁不顺眼,打个哨音,那什么什么的毒虫啊毒蛇就替我把他给收拾了。” 阿侬啐了他一口,道:“你敢笑话与我?不信一会你瞧,保证让你那两只鸡宿眼掉了出来,从睁眼瞎变成真眼瞎,哼!”停了一会,继续道:“再说了,这使唤之法岂是那么好学的,我也是不会的。” 凌云霄笑道:“你怕我偷学了去,就拿话诳我?你使得一手好虫蛊,怎就不会这使唤之法呢?”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两者虽是异曲同工之理,但却又有着极大的不同,我这虫蛊,是我自家养的,当然得听我话,可使唤野物,我真是半点不会。” 凌云霄正待答话,阿侬突道:“别出声,也别动!” 凌云霄不解,便觉身上传来一阵瘙痒,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上身来,再瞧阿侬,是大大吃了一惊,只见阿侬身上爬满了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虫物,黑麻麻一片,不停朝前爬去。再瞧地上,只见草叶上,泥土中,蛇虫蚂蚁蜈蚣蜘蛛等虫物是不计其数,源源不断朝前涌去。凌云霄心底明白,自己身上肯定也是爬满了此类物事,心中惊惧不已,忍不住就想爬将起来,一逃了之。阿侬眼光朝他望来,眼神严厉,似在示意他莫要乱动,凌云霄苦着脸,虽是怕得要命,也只得强制忍受,一动也不敢动,可说得轻巧,身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虫物,搔痒难耐之极,凌云霄身子微微颤抖,忍得是辛苦之极。 就在凌云霄忍得极是辛苦,快要坚持不住之时,那些响个不停的哨音立停,转而换成一人在吹,哨音低沉,如同呜呜风声。凌云霄感觉身子一松,再瞧地面,已无虫物,知道不再有虫物涌现,忙忙双手在全身上下挠个不停。阿侬瞧他如此狼狈样,轻笑一声,道:“好得你没动,那些虫物受音指使,志不在此,只是路过而已,若是你一乱动乱叫,惊扰了它们,转眼之间,便咬你个体无完肤。” 凌云霄听得连连咂舌不已,心中暗道:“少数民族,能与汉人相斗数千年仍处于不败之地,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马道之上,已是惊呼连连,那些护卫们个个面面相觑,脸如土色。只见四面八方,无数毒虫毒蛇涌出草丛,纷沓而来,源源不断,面对这种对手,恐怕手上的火器威力再大,也是无能为力了。那粗壮汉子沉声道:“走,能跑多远算多远了,各位兄弟,各自保重了!”话声刚落,一扬马鞭,“啪”的打在马股上,清脆之至的鞭声中,两马扬蹄,拉着大车朝前奔去。 主心之人一逃,余下的众人自是乱成一团,无心再战,纷纷跃上剩下的两辆马车,想要驾车逃逸,藏在草丛中的苗人们哪能让他们逃走,弩箭纷纷射来,惨呼声不断,不但车上之人俱被射了下来,连拉车的马匹也难于幸免,剩下之人知道已无胜算,跑也是跑不了了,只得纷纷举枪跪地求饶。 那些跪地求饶之人个个面如土色,身抖如栗,瞧着地上毒物是越来越近,不断大声求饶,惊骇得声音都变了调。哨声一转,变了音调,尖声尖调,刺耳之极。毒物们停了来势,稍停片刻,又纷纷回头,爬入草丛之中,转眼散得干净。 待毒虫毒物散得一干二净后,草丛里有人叫喊道:“把你们手中火器统统抛到道边,若想使诈,毒物伺候着。”语调生硬,汉语说得不甚流利,不过护卫们倒也听得明白,此时他们早就吓得肝胆俱裂,毫无斗志,哪还敢耍什么小心眼,闻言忙忙将手上之枪丢到道旁,双手高高举起。 随着一声呼哨响起,大群苗人跃出草丛,冲上马道,除有一些人看管那些跪地求饶的护卫之外,其他人忙着将车上货物一一搬下地来。 阿侬道:“凌阿哥,咱们上去瞧瞧。”凌云霄点头应了,两人起身也奔到马道上,想看那箱子里到底有何宝贝,竟让这伙苗人不顾生死的硬抢?那些苗人刚才忙着争斗,无暇顾及他们,此时又见他们两人奔出道来,皆是一脸戒备,已有数人持刃围了上来。 凌云霄忙忙抢上前去,拦在阿侬身前,以防这些苗人突然出手,伤了阿侬,阿侬低声道:“凌阿哥,没事的,我来说话。” 阿侬探出身子来,只听她对着那些苗人叽里咕噜说着一大堆的苗语,初时那些苗人还是满面戒备之色,听到后时,个个面面相觑,面上多有惊疑,又不停上下打量着凌云霄二人。凌云霄瞧他们神态,似乎是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阿侬对他们说了什么话语? 两人身后突响起一阵苗语,声音雄厚,正是先前喊话那音,众苗人纷纷躬身行礼。凌云霄两人转过身来,只见草丛中行出三名汉子来,先前那人生得与阿尼有几分相似,俱是浓眉大眼之人,年约三旬上下,精赤着上身,颈间挂着一串兽牙连成的项链,腰间悬挂着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一堆竹哨子,想来刚才使哨指挥之人就是他。他身后跟随的两人也皆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杀气腾腾,眼神冷厉。 那三人一行出来,就盯着凌云霄两人一瞬不瞬,先前那汉子对着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会儿话,便不再出声,阿侬笑了笑,也开口说了几句,那汉子面色一变,跟着又说了几句,阿侬又答了几句。凌云霄瞧着两人说个不停,是一句也听不懂,但瞧着那三人面色渐渐缓和,知道他们对自身两人已无敌意,周围那些持刃的苗人也低垂下手中武器,那汉子身后两人中其中一人手一挥,高声说了几句话,那群苗人自行散了去,去帮忙搬运那些货物去了。 那汉子左手抚胸,躬身对阿侬行了一礼,领着身后两人人绕过凌云霄二人,自去前边清查那些箱子。凌云霄待他们离远了,才悄声问阿侬道:“你说些什么话,竟让他们对你如此恭敬?” 阿侬低声道:“我先前问那群持刃的苗人,谁是他们领头的,叫他出来见我,若是不见,自有他们好果子吃。后来那领头之人出来,我就问他们是何地的苗人,怎么跑到我们的地方来打猎?” 凌云霄道:“那他们怎么说?” 阿侬摇摇头,道:“他不肯说,反问我是哪地的苗人,怎么会在此地出现?我就说我是此地卯家寨的族长,他们未经我们允许,擅自到卯家人的地域中来动枪舞棒的,所以出来查看一番,瞧他们是什么意思?” 凌云霄笑道:“你还真敢吹啊,不怕你家阿爷找你算账?” 阿侬笑道:“怕甚?你不记得白日里阿爷对我说的话了?他说诸事就拜托我,意思还不是说我有权利处理凡是与卯家寨人有关的大小事宜。何况现在特事特办,我不这么说,他们能放过我们?” 凌云霄笑笑,道:“那他们又怎么说?” 阿侬答道:“他听了我这么一说,自然吃惊不小,瞧我年纪小小,竟是卯家寨的族长,自然是不信,就问了一些关于苗寨族长选举的事宜,当然还有一些不外传的族长秘密,若不是族长本人以及他的亲信,旁人是不可知的,我自幼便跟在阿爷身边,这些事情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他还难不倒我。” 凌云霄道:“这样他就信了?” 阿侬神色得意道:“当然,他信了以后就说,没有他们族长同意,他不方便说出他们是何寨之人,他们此次来,未和我们打声招呼就在我们卯家人的地盘上打猎,实在是情非得已的做法,因为这群汉人抢了他们寨子里一件至关重要的物事,他们已经连追了他们好些个日子,追到此地,往前百里处,驻扎着一支汉人的军队,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了,所以只能冒险硬夺了,但他保证说,他们只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其他东西他都可以送给我们卯家寨,就当是赔罪之物。” 凌云霄道:“你答应了?” 阿侬道:“当然,这等好事,我为什么不答应?” 凌云霄有些不解道:“这些事物可是他们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就白白送给了你们,你也要得心安理得?” 阿侬面上一红,道:“我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不过为了全寨人的利益,我也只能接受了,这毕竟关系到一个规矩的问题,我们苗家人对地域概念甚强,若是没了规矩,岂不乱了套,以后全寨人都得饿死冻死,到时候,谁来可怜我们?” 凌云霄无语,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也知道阿侬说得是事实,一个靠狩猎为生的民族,又在汉人的挤压下生存,自然是地域观念甚强,不容他人染指的,若是破了规矩,还当真是绝路一条。 阿侬见凌云霄不语,知道他毕竟是汉人,很难理解苗人的生存处境的,当下拉着凌云霄的手,道:“凌阿哥,我也不想的,不如这样,我只要一半,给他们留一半,好不好?” 凌云霄笑道:“这也由着你了,不过如此甚好,毕竟是他们拿性命拼来的。” 阿侬笑道:“走,我们去瞧瞧有什么好东西,趁便和那家伙说,东西给他们留一半。” 两人走到两辆车旁,车上货物早被一卸而空,放到马道之上,个个箱子都被苗人撬了开来,只见里边东西是玲珑满目,各色各样的物件都有,是凌云霄和阿侬两人估计一辈子也瞧不到的好东西,两人只瞧得呼吸急促,目瞪口呆。 有的箱子放得是坛坛罐罐,但一瞧成色,就知是年代久远之物。有的箱子却放着是山水字画,毛笔砚盆。有的箱子里放着的自然是那些人见人爱的金银珠宝,装得是满满当当,晃眼之极。 凌云霄和阿侬两人是瞧得眼睛发直,不料那些苗人却边是翻寻,边是唉声叹气不断,一脸失望之色,似乎他们要寻的东西不在其内。 翻寻了良久,终一无所获,那领头之人行了过来,又对阿侬行了一礼,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阿侬不住点头,那人与阿侬说完,转身就走,阿侬又喊话叫住了他,他转过身来,一脸疑惑,阿侬又和他说了几句,他听得面色多变,听到最后,竟是一脸喜色,不住给阿侬鞠躬行礼。 阿侬从身上摘下一枚银坠子,交给了他,他双手接过,不住点头,嘴里喃喃有声,又给阿侬行了一礼,转身自是去了,便见他站到苗人之中,听着他大声吆喝,那群苗人将地上物事重又装回箱子之内,一件件的又抬回到车上,十数人一辆车,合力慢慢推着车子朝来路行去。另有百数人扛着战死族人的尸首,扶着伤者却不行马道,缓缓往山上行去。他又呼来跟随在身边的那两名汉子,将阿侬所交给他的银坠子交给那两人,吩咐了一番,那两人不住点头,朝阿侬望来几眼,忙忙转身追那两辆大车去了。 那人与剩下的苗人站在道边,目送着运车的苗人缓缓走远,这才回转过身子来,大声吆喝着,苗人们发出阵阵吼声与他呼应,接着他大手一挥,苗人们奔入到先前汉人们燃起篝火的地处,将汉人尸首抛入到草丛中,拾来木柴,重新点燃了篝火。 凌云霄瞧着他们做着这一切,问阿侬道:“你刚才又和他说了什么?他如此高兴?” 阿侬道:“还不是说将东西分给他一半呗,还能有什么事?” 凌云霄笑道:“你莫要拿我当三岁小孩戏耍,他如此高兴,肯定还另有他因,再说,你拿个银坠子给他是什么意思?” 阿侬笑了笑,道:“我要借助他的人把东西运回山上去啊,就交给他这么个银坠子作为信物,不然他们怎么上山啊?” 凌云霄盯着阿侬“哦?”了声,淡淡道:“真有那么简单么?” 阿侬给他盯着心底有些发毛,只得笑道:“哎!得了,得了!我服输,我求饶,凌阿哥真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这就和你说了吧!” ------------ 第十三章 偶遇强敌 篝火重燃,火光烈烈,苗人们围火席地而坐,掏出干粮,又捡回了那些汉人吃剩了的酒肉,吃喝起来。那领头汉子转回马道行了过来,和阿侬又说了几句话,阿侬点点头,汉子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拉住凌云霄的手就走。凌云霄不明所以,望向阿侬,阿侬笑笑,用手做了个进食的动作,凌云霄放下心来,知道他是拉自己去火边与那群苗人一道进食,肚中本就饥饿难耐,此时正合他意,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火旁坐下,抓起一大块熏腊肉就往嘴里塞。 阿侬瞧他猴急的样子,微微一笑,缓步跟了上来,挨着他身侧坐下。那领头汉子却走到场中,高声说着什么,神情甚是激动,众苗人纷纷朝阿侬两人望来,眼带恭敬之色。阿侬轻拉下凌云霄,站起身来,凌云霄虽不明白那汉子说得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阿侬是叫自己跟她一道起身。可此时嘴里吃得正忙,塞得鼓囊囊的,已是来不及吐出,也只得忙忙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一脸的尴尬,所幸此时那些苗人脸上神色对他们极为恭敬,根本无人笑话与他。 阿侬不住朝四方微微点头做礼,凌云霄也跟着不住拱手抱拳,他们每望向哪处,哪处的苗人便纷纷站起躬身还礼,待礼毕,阿侬才拉着凌云霄一道坐下,凌云霄强自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悄声问道:“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怎么个个当你是神仙似的?” 阿侬笑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说,他们的东西丢了,那东西既然在此地出现,卯家寨做为东道,自然有责任帮助他们追回,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人多,强龙还需地头蛇嘛!” 凌云霄点点头,道:“所以你就给他一样信物,叫他去山寨搬援兵去了?” 阿侬笑笑不语,凌云霄恍然道:“当地人不怪罪与他们,不但将他们的战利品还回给他们,还帮助他们夺回失去的东西,难怪他们如此高兴,傻子才会不高兴呢。”停了停又道:“那我吃他们的东西是受之无愧了。”双手不停,抓起就往嘴里塞,虽是些冷饭腌肉,但也吃得不亦乐乎。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那吃相,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凌云霄理直气壮道:“饿了就得吃,天经地义的事情,还管吃相雅观不雅观?雅观能当饭吃么?”言毕又抓起一个饭团子塞进了嘴里,故意吃得砸吧砸吧响。 阿侬笑了笑,也跟着吃了一阵后,轻言道:“现在倒是想一想下一步该如何了?” 凌云霄闻言手上一停,止住了吃,稍想了一会,皱着眉头道:“前边百里处,驻扎着一支滇军,现在那些要紧物事肯定是刘轩昂随身携带,他如今身边只有一护卫,肯定是马不停蹄的赶路,想尽早赶到军队驻防之地,他是双马大车,想要徒步追赶,是追不上了。” 阿侬道:“凌阿哥,依你看,他到那以后,能借出多少兵马?” 凌云霄摇头道:“不好说,依他在此地的声望,若要借兵,领兵之人不能不给他面子,再加上当地的马帮弟子,数目估计不少,而且只要是军队出面护送,仗着武器优势,抢夺的难度不小,若是硬夺,恐怕伤亡颇多。” 阿侬道:“借助虫物的力量都不行么?” 凌云霄道:“他们今晚吃了大亏,到时候肯定对此有所防备,若是个个骑着马,虫物如何追得上?倘若是人力追赶,他们手中的武器威力是你们这些弩箭的百倍,射程远,准度高,一个个的远距离击杀,应该不是难事,到时候徒增伤亡之外,一事无成。” 阿侬想了一会,道:“那照你所说,是没有办法夺取了?” 凌云霄道:“倒非如此,也是有办法的,一是这里是否有近道?待大伙吃饱休息好了,抄近道在他们赶到那军队驻扎之地前截住他们,百里路程,他们跑得再快,也起码是明日午时才会赶到,只要能够截住,以现有人数,对付两人应该没有问题吧?二是绕过军队驻地继续前行,到后边路道上打埋伏,待他们上路后一举截杀之,只不过此条法子难度很大,需要足够多的人手,因为不清楚对方的人手兵力,只能往最坏处打算,若是虫物困不住他们,便从四面八方围击上去,他们武器再好再精良,也是敌不过人多的。” 阿侬四处张望一下,道:“这地也是有条近道的,只不过是险峻异常,多有悬崖峭壁,而且已有多年无人行走,年久失修,估计更是难行,再加上如今黑漆麻乌的,想要摸黑赶路,无疑是自杀行径。” 凌云霄道:“那意思是第一方案是行不通了,那只能行使第二方案了。”说到这里他盯着阿侬,不再言语。 阿侬知道他意思,转头瞧着那些闷头吃喝的苗家汉子,想到若是依凌云霄所言,这些在座的汉子们,就算夺回了他们的事物,也不知道还能有几人亲眼看到?想到这里,鼻头一酸,眼圈有些发红,险险落下泪来。 两人无语良久,阿侬咬牙沉声道:“我卯家寨除主寨之外,这方圆千里之地内尚有连环十八寨,距离此地最近有六寨,若是全部出动,起码也得有数千人之众,以数千人对付数百人,胜算几何?做最坏打算,就算不敌,也能拖上一阵,其他寨子的援兵就会陆续赶来,万人之数围击百人,能胜否?” 凌云霄大惊,张大口哑然良久,方失声道:“阿侬,你可得想清楚,你现在只是暂代族长之职,就令他们全寨出动不顾生死的为一群来路不明的苗人抢夺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如此大张旗鼓的与势大的汉人做对,违反了你们千年以来的生存法则,后果你可得想清楚了。” 阿侬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她任由泪水拂面,望着那群汉子,一字一顿道:“当他们不顾生死的硬夺那物时,我就已经明白,只有族中圣物被盗,才会令他们如此不顾一切的强行越界抢夺,他们难道没有妻儿老小了?他们难道就真的不畏生死?不,在我们苗人心中,族中圣物就是一切,失去了圣物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只有圣物遗失了才令他们如此失去了理智,才令他们全然不顾一切的狂追猛夺,付出多大的伤亡也在所不惜。我想着,他们一路追来,已不知伤亡多少人了,也许,这里的人,就是它们全寨仅剩的最后一些人了,所以,我寨身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也应该尽最大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就算阿爷在此,也不会反对我的做法的。”她最后几句已是泣不成声,一说完就把头伏在膝头上,肩头抽动着。 凌云霄默然,眼睛一一扫过全场,望着这群汉子,心头凛然,暗道:“这一路,也不知厮杀了多少场,肯定场场都是惨烈之极,苗汉双方,也不知已死了多少人?今夜过后,将会有更多人死在这场圣物争夺战中,苗人在增援,汉人也在调兵遣将,这场较量,到底要怎么样才分出个胜负来?”想到这里,已经是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悲怆之意。 阿侬止住了哭意,抬起头了,伸手用力一抹脸,擦去脸上泪水,站起身来,一脸坚毅,用苗语大声说着话。全场本就无声,众人皆默默吃喝着,此时她突然开口说话,自然是清晰之极,个个停了进食,抬起头来望着阿侬,听着听着,个个神情从茫然到惊诧,又从惊诧转到激动,又从激动到感动,已有人泪水夺眶而出,嘴唇微微颤抖,再听一会,已有人小声哭出声来,情绪蔓延很快,数百人个个站起身来,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以左手抚胸跪伏在地,意表对阿侬的感激之情。 那领首之人快步走到众人之前,左手抚胸,单膝跪地,向阿侬行了个久久低头礼,接着站起身来,回转身子对着他的族人单臂振呼,众人随他站起,一齐高声呐喊,声震云霄,久久不绝。阿侬也跟着振臂高呼,凌云霄瞧着瞧着也被场中气氛感染,想着这群汉子明知明日过后,将是一场惨烈之仗,也不知,还能有几人归还?却还是有着如此豪气,自己也不由感到豪情万丈,也跟着振臂高呼起来,他本就内劲充沛,此时心情激荡,更是毫无顾忌一吐方快,啸声远远传了开去,如同游龙远吟,又如同响雷惊天。 离此地不足三十里之处,一处小茶肆中,桌上地下横七竖八躺着几人,鼾声大作。一老妇人却站在茶肆之外,拄着拐杖遥望远处,不声不语,这望去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天地,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茶肆屋顶之上,也仍坐有两人,一个粗壮魁梧大汉,一个全身几乎都要溶入夜色中的黑衣人,两人俱望着这老妇人闷声不语,身子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阵骤急而又纷杂的马蹄之音在来路上响起,脆亮的蹄音顿时划破了山野夜空的静寂。 这蹄音一响,不但引起了虫夫人与阳有仪三人的注意,正在屋里熟睡的几人也立时惊醒过来,鼾声立停,纷纷坐起身来竖耳倾听。甲大行出屋外,朝来路望去,蹄音渐近,越来越是大声。 阳有仪坐在屋顶上笑问道:“甲老,可是你们马帮中人在赶夜路?” 甲大侧耳认真倾听一番,又伏到地面上听了一阵,站起身来面上疑惑道:“是双马大车,而且没有随行,不像马帮夜行,我们马帮贩运货物,甚少行夜路,就算出行,也必是大批人马随行,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单车出行,是哪家大户如此大意,可就有点奇怪了?” 阳有仪笑道:“你如何知道定是大户人家赶路的?” 甲大道:“双马大车,平头百姓谁雇得起?肯定是大户人家,只是这世道不太平,孤身夜行,也太大胆了吧?” 丁四走了出来,接道:“一会那车子过来,拦住一问不就知道了。” 甲大摇首道:“咱们这许多人,又是黑灯瞎火,人家也未必会停车,哪个不怕山贼强人的?” 阳有仪望了前路一阵,转头问阴无极道:“听到方才枪声密集,风兄弟赶去查探良久了,估摸着也应该回来了吧?” 阴无极语调生冷道:“是该回来了。”又不再出声。 甲大思索了会,突面上大惊,道:“莫不是方才传来那阵枪声,就是此车遇上歹人了?” 阳有仪点头道:“有此可能,想来它也不是单车出行的,只不过半道遇上埋伏了,随从都死光了,只有它一辆车跑了出来,当然,也只是猜测,一切等我那朋友回来便知。” 才说着话,便见一条人影从来路上疾射而来,奔到众人身前停了步,正是那青年儒生。阳有仪从顶上跃了下来,急切道:“风兄弟,前边是什么情况?”敢情这青年儒生正是风乐。 原来自南疆尸变一事发生后,风乐家道本是阴阳出身,算是阴阳世家了,他自小耳闻目染,对此道甚感兴趣,眼见阳有仪之师厉先生道法高明,厉害之极,遂心生仰慕,反正清朝已败,他也无地可去,便留了下来,跟在厉先生左右,专心研习道法,与厉先生亦师亦友,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徒弟,如今厉先生叫他门下三徒弟出外云游,探查邪灵乩童的踪迹,他也就跟了出来。 他听阳有仪一问,也顾不上擦试面上汗水,答道:“听得枪声密集,循着枪声才赶到半道,便见着前边几里处有辆马车急急驶来,知道必与枪声有关,就又赶忙奔回来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会拦下那马车一问便知。” 甲大沉思片刻,转头对着屋里道:“老二,一会你负责截下那拉车的双马,问个明白先。” 屋里乙二应了声,大步行了出来,往路道中央一站,如同一尊铁塔一动不动,双脚一前一后,运力双臂,已是做好准备。其他人除了虫夫人之外也奔了出去,各站路道两旁,只待乙二截住那拉车双马,便奔出助他一臂之力,毕竟单人拦马,就算乙二天生神力,也是凶险之极。虫夫人静立以屋边,冷眼旁观。 待不多时,蹄音响亮,一部车子的轮廓已从来路上显现出来,蹄声得得,来势极快,眼瞧就要驶到近前,甲大沉声道:“老二,小心些!” 乙二点点头,待车子奔到身前,猛地一声大吼,双臂前伸,双手已是死死抓住马首笼头,双脚使力,往旁斜带。只是双马急驶间,冲势奇大无比,就算乙二神力异常,也万难匹敌,想硬生生将双马扳住,肯定不能,转眼间,想把马拉往道旁不成自身竟被双马冲得向后急退。 不过有着乙二一阻,马车倒是稍有少许停顿,速度有些放缓下来,早就等候在道旁的众人趁机大步跃了过来,拉马的拉马,阻车的阻车,七人内劲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气力自是不小,此时全力施为,威力奇大,竟是依靠人力将一部正在疾驶间的双马大车硬生生的拦停了下来。 车上之人正打马扬鞭赶得正急,奔到此处不料却被人拦截了下来,自然吃惊不小,自当是苗夷一伙的人,心下哪顾他想,一扬马鞭,便朝离自身最近的丁四打去。丁四低头避过,不待那马鞭收回,右手一捞,已将马鞭一头抓在手中,手上运劲,嘴里喝道:“下来!” 马鞭伸得绷直,丁四一拉,竟没将那赶车之人拉下车来,心里一惊,还没醒过神来,就觉手中马鞭一股大力传来,扯得他几乎就要往车上飞去,暗道一声:“不好!”忙忙双脚微蹲,双臂运足力气,与那道袭来的大力相抗起来。他大意在前,本以为对付个赶车的货色,一成力量足矣,万不料那赶车的竟是个好手,才一合之数,就几乎吃了个暗亏。 那赶车的也见扯不上丁四,也颇觉意外,正与丁四僵持间,便觉左侧有异,一道强风袭至,一人低声喝道:“下去!”原来正是甲大,他眼瞧丁四扯不下赶车之人,反而脚下一阵踉跄,知道赶车之人是个硬手,便跃上车辕,一掌便朝那赶车之人扫去。 那赶车人一手拉住马鞭,一手伸了出来,啪的一声,与甲大那掌击到一块,赶车人身子震了震,几乎向外侧翻出去,却又拼力坐了回来,而甲大却感到手掌发麻,一股大力传至心脉,气血上涌,向后倒翻出去。丙三跟在甲大身后,正要跃上车去,眼见甲大突地翻倒而出,忙忙伸出双手抱住甲大落下地来。 这一下子,虽是瞬时间发生的事,但车下众人瞧得分明,皆是大惊,那赶车人独斗马帮两大高手,竟还能将马帮四大护法中功力最高的甲大击翻而出,此人功力之高,不容小觑。 其实那赶车人接了甲大这一掌,感觉也是不大好过,体内气息翻滚,喉头发甜,几欲作呕,但如今情势紧急,瞧这阵势,对方个个都是高手,稍有闪失,弄不好便魂归西去,所以也只得咬牙强自忍住。丁四脾气也倔,他见对方不撒手,便也死力抓住马鞭不松手,与对方拼起内力来。 赶车人一掌击飞甲大,稍停片刻,猛地大吼一声,握鞭之手单臂上扬,丁四只觉又是一股大力扯来,正待再次运力想抗,不料这次袭来之力奇大无比,竟将他身子扯上半空,他脚一离地,便无处着力,那赶车人抡臂一转,挥着马鞭带着丁四的在空中划了个圈,便将丁四往地上甩去。 他这一转,借力使力,力道何其之大,只要将丁四摔到地上,路道坚硬,丁四必死无疑。说时迟,做时快,眼瞧丁四就要撞上地面之时,阴无极已是飞身跃起,一把抱住丁四,又飞跃回到车房顶上。 丁四脾气实在够倔,方才死到临头之至,却是如何也不肯放那马鞭,此时虽回到车上,但手里仍是紧握着马鞭,而阴无极尚抱住他未曾来得及松手。赶车人手一扬,又要一扯马鞭,若让他扯实,这次带着的就是两人了,就在这时,阳有仪已经跃至车上,笑道:“好身手,我也来占个便宜,会一会你。” 他声才起脚已到,右脚就向那赶车人持鞭之手踢去,脚风凌厉,气劲如刀,赶车人若不松鞭撤手,必被踢个正着。那人低声喝道:“好!”却也不松手,伸另一掌便来切阳有仪之腿,他这是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打法,宁可废了自家的手也要劈下对方的脚。 阳有仪哈哈一笑,待那人利掌就要劈实之际,突地收腿,身子往前一探,右手五爪,抓向那人手腕脉门。那人单掌落空,力道已失,想要收掌,已是不及,正在这时,又觉握鞭之手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那手往上扯起,原来是阴无极和丁四两人站在车顶,合力在扯拉那鞭。 他此时一手就要被阳有仪抓实,一手又被阴丁两人缠住,危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了,立马松了握鞭之手,身子往旁一翻,就落到地上,躲过了阳有仪那一抓。他这一松手,车顶两人觉得手底一松,齐齐心道:“糟糕!”蹬蹬蹬身子就往后急退,脚步一空,两人一前一后翻下车子来。好个阴无极,身在空中一拉丁四,借力使力,身子斜斜飞了出去,一个后翻稳稳落在地上,丁四本是背部往下落,得阴无极一扯之力,变成脚先落地,虽还是一屁股坐到地上,但总好过摔个四脚朝天的狼狈样子。 那人一落下地来,此时他不再手握马鞭,双手得了自由,大喝一声,道:“贼人,再打一次看看。”话声一落跟着就是一跃,重又跳回车上,身在空中,一拳就击向阳有仪。 阳有仪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右手握拳,也是迎着那拳一拳击出,以硬击硬,正是阳有仪的看家拿手好戏,此时见对方使出硬力之拳,正合他意。 “咯”的一声,两人双拳骨骼相击,阳有仪退了一大步,堪堪在车辕边站住了脚步,而那人则闷哼了一声,一个倒翻飞退出去,落到地上仍是向后退了几大步方站稳了步子。 他一站稳脚步,瞧了那站在车上与自己相斗的汉子一眼,这人武功,是高出自己一筹不止的,何况周围尚有数人,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看来今夜注定是讨不了好去了,自己右手与那汉子相击一拳,现在又是剧痛无比,也不知道是否已是断折?就算骨头没断,一时半伙功夫里也是废了。想着想着,心下是又惊又惧,当下站着不动,偷眼打量四周情形,心中是打定了主意,一旦情势不妙,还是弃车而逃才是上策。 他正想着脱身之策,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初时听来,也和寻常笛声没什么区别,但才听一阵,便觉眼皮发重,困意上涌,心里一惊,暗道:“不好!笛音有诈!”刚想运力相拒,已是不及,这风乐笛音,有着夺魂勾魄之威,连那些千年僵尸无魂无魄的妖物都要着了他的道,何况寻常人等,他才一警觉,便双脚发软,跪下地来。 也算他功力雄厚之极,虽全身乏力,但仍勉力保持着灵台不灭,心智还清醒得很,只是全身乏软无力,已没了还手防身的本事,只得嘶声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洪通海英雄一世,竟死在你们几个宵小手中,我恨啊!”便闭眼待死。 他话声才落,甲大已是惊道:“啊!是洪老师?”忙抢步上前,扶起了他,单手扶住那人身子,一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凑近脸一瞧,连连叹气道:“这黑灯瞎火的,瞧都瞧没清楚就乱打一气,想不到竟是和自家兄弟打成一片了。” 那人被笛音所惑,躺在甲大怀中有气无力问道:“兄弟?你们是谁?为何拦我去路?” 甲大忙呼风乐停了那要命的笛音,笛音一停,那叫洪通海的汉子神智又醒了几分,甲大笑道:“误会了,误会了。洪老师,我是马帮的甲大啊!” 洪通海听了有些一愣,挣出甲大的怀抱,拼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行到车旁,扶住车辕大口喘气,歇息一番后失笑道:“打了大半夜,想不到竟是自家兄弟自个儿打自个,我还道是那些苗夷追上来了?” 虫夫人闻言一惊,冷冷道:“是苗人在追你?” 洪通海却不答她话,只是问甲大道:“怎么?你们不是早上路了么?怎么还留在此地?” 甲大笑道:“路上碰了些事给耽搁了,见天色已晚,就在此露宿,方才听到枪声噼里啪啦的,有些奇怪,就想拦下你的车子问个明白,结果就糊里糊涂打了一场,想不到竟然是洪老师你啊?” 洪通海点点头,四顾一番,有些奇怪道:“咦?你们怎么就剩这么些人了?” 甲大咳了几声,干笑道:“说来就话长了,还是有时间再慢慢说了,先说说你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洪通海转头望了望仍坐在车上的阳有仪一眼,道:“几年不见,想不到你们马帮也出厉害人物了,这兄弟身手,厉害得紧啊,打得我手几乎都要废了。”说着又甩了甩手几下,转头乱瞧一阵,继续道:“还有那笛音,乖乖不得了,若真是敌人,洪某人的性命算是交待在这里了”。 甲大嘿嘿一笑,道:“不瞒洪老师你,这小哥几个也是我们在路上恰巧遇上的,趁便一同赶路之人,倒非我马帮中人。” 洪通海低声道:“难怪,我还道你们马帮几时又招兵买马,收来如此厉害的人物。”说着转过身子,对着阳有仪抱拳道:“小弟洪通海,是刘家集刘府的护院拳师,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阳有仪跳下车子,拱手还礼道:“阳有仪,洪师父武功盖世,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能结交到洪师父此等人物,也算杨某人三生有幸。”言罢与洪通海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又给洪通海引见了阴无极和风乐两人,洪通海点头赞许不已,自又是一番客套话不提。 咄咄声中虫夫人拄着拐杖移步过来,冷眼盯着洪通海一字一顿道:“你且把话说清楚了,是苗人在追击你么?” 洪通海冷声道:“你自个儿不会去瞧么?你们苗人好大的威风,一路追杀,若不是我逃得快,只怕现在就不能站着和你们说话了!”此话一出,甲大诸人皆惊。 虫夫人怒道:“胡说!此地苗人这百年来,若无长辈点头,都已经不再主动生事,哪还会追杀你们汉人之理?” 洪通海嘿嘿冷笑数声,也不再答话,转回身来,行到车旁,跃到车上,对着众人拱手道:“事情紧急,兄弟要事在身,就不能多陪你们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拉起缰绳,就想打马车行。 虫夫人见他要走,身形一展,掠到车前,喝道:“话没说清楚可不能走。” 洪通海面色一沉,骂道:“爷今儿心情可不好,惹烦了可不瞧你是不是老太婆了。”言下之意,便是再不让开,可就动手了。 虫夫人冷哼一声,不答话也不让路,只是静静的对着马车。 甲大一瞧情势不对,忙忙上前劝道:“洪老师,你就先说清楚再走嘛,反正也不耽搁你多少时辰。” 洪通海叹了声气,道:“不是我不愿说,刚才那阵枪声你们也听到了吧,那就是我的人和苗人在交战,只怕此时早被那些苗人灭得干干净净了,这里离那地甚近,我再不跑快些,一会他们追将上来,可就走不脱了,我劝你们也快些上路,那群苗人邪门得紧,只怕追了上来也会祸及你们的。” 虫夫人冷笑道:“你真看清楚是苗人所为了?” 甲大也是这般心思,只是不好开口询问罢了,此时听虫夫人如此一问,也是双眼瞧着洪通海,瞧他如何回答? 洪通海打了个哈哈,道:“我洪通海自问这双招子还通亮得很,不至于瞎到苗汉不分的地步,再说,那群苗人能使虫害人,若是汉人假扮,这个如何学得来?”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虫夫人,的确,能使虫伤人的,除了苗家人之外,别人决计是学不来的。 阳有仪在旁突沉声问道:“洪兄,你车上装的是何物?” 洪通海不料阳有仪竟有此一问,愣了半响,才道:“没装任何一物,空车罢了!” 阳有仪笑道:“若是方便的话,能否给咱瞧一瞧?”说着走上前来,离车子近了几步。 洪通海面色冷沉,道:“阳兄弟,你虽武功高强,但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虫夫人冷道:“若车上无物,给人瞧瞧又有何妨?” 洪通海沉吟不语,甲大也道:“洪老师,若真是无物,就给他们瞧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洪通海摇摇头,道:“甲老,你有所不知,就算是空车,也是不能看的,这是老太爷吩咐下来的事,我可不敢违了他的意,否则老弟我能有几个脑袋?” 虫夫人冷笑数声,突地长身而起,身在半空喝道:“老身就偏要看。”右脚一点马头,身子直向车房之门扑来。 洪通海待她来到近前,左手一撑,身子腾空而起,一脚就向虫夫人踢去。虫夫人身在半空,毫无借力之处,而洪通海这脚来势是又急又重,瞧着就要被踢个正着,洪通海功力高绝,虫夫人八旬高龄,若被踢实,定无幸理。 阳有仪与甲大一齐大惊失色,想飞身来救,哪还来得及?料不到那脚正要触及虫夫人身子之时,虫夫人却似天上掉下绳子拉住她一般,竟又往上升高了丈余,越过洪通海头顶,落在车房门前。 她使出这一手惊世骇俗的轻身功夫,简直非人力所能为,把地上众人都惊住呆在原地,连那洪通海也是愣了一愣,他万没想到,这完全超出了人体极限的轻身之法,就这么发生在他的眼前,使他竟然忘记了再行追击阻拦之事。 虫夫人双手抓住门帘,跟着一分,门帘已被完全拉开,阳有仪也跟着跳了上来,两人往里探头一瞧,只见车里黑不隆咚的,还没等两人再仔细瞧个明白,洪通海已经回过神来,伸出手来一拉,已把门帘合上了。 洪通海一手紧拽着门帘不放,两眼冷森,盯着虫阳二人冷声道:“你们瞧也瞧了,可瞧出什么名堂来没有?若是没有,可否让洪某人赶路了?” 阳有仪见他如此紧张,已知车里必定有些古怪,虫夫人也正有此想,与阳有仪互相对望一眼,虫夫人突的手一扬,洪通海鼻中闻到一股辛辣的气息,这辛辣之气呛鼻之极,又是无形无色,洪通海毫无防备之下,任他功力高绝,也是躲闪不过的,这一下子只呛得洪通海鼻涕眼泪一齐横飞,伏到车板上大咳起来,这么一来,紧拽住门帘的手自然也就放开了。 阳有仪一闪身,已经钻入车内,车里漆黑一片,阳有仪正待视力有所恢复,耳边突听有人冷哼一声,一人低声冷喝道:“出去!”一股劲风已自身侧袭来。 那声嘶哑之极,阳有仪这一惊是非同小可,以他的听力和触觉,竟然感觉不到车内藏有活物,而且还是一个人。猝不及防之下,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只得运起全身功力,身子微转,将肩头对着劲风来袭之处,准备硬抗这突然一击。这人藏于车内,阳有仪功力之高,都无法感知,可见此人一身功力,已臻化境,阳有仪对能否捱住这一击,心底也是实无把握,但事起突然,除了硬扛之外,别无它法。 车外众人眼见阳有仪闪身入了车内,便听他怒吼一声,接着听到咔嚓一声,车房一侧木板迸裂,木屑飞散中,已见阳有仪飞身撞跌出来,摔到地下。阳有仪的身手,众人是明明白白的,在场众人之中,数他功力最为高绝,已是当世可数的高手,想不到才一眨眼的功夫竟从车中撞翻出来,虽不明白他在车内遇上何事,但瞧他如今模样,已知是受了不小的伤,这一变故,是诸人皆惊。 众人惊呼声中,阴无极和风乐两人已是抢步上前,一起扶起阳有仪,只听他呼吸沉重,黑暗之中隐隐瞧见嘴角溢血,这伤的确受得不轻,风乐急道:“碍事么?” 阳有仪微微摇了摇头,盘膝坐了下来,阴风二人知道他要打坐疗伤,忙抢步拦在他身前,替他护法,两人神情紧张,紧盯着那车一瞬不瞬,车内不管是藏着什么东西,能在瞬间就使阳有仪失去战力,定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 诸人都是和他们一般心思,个个朝那车房破洞中瞧去,想瞧出什么端倪来,可自阳有仪破房而出之后,那车里又是静寂无声,什么气息都无,就似毫无任何活物一般,眼睛瞧处,车内也是黑沉沉一片,根本瞧不到什么物事。 洪通海拼力止住咳声,嘶声道:“叫你们别看,你们偏要看,瞎逞能。” 虫夫人见阳有仪突遭变故,心中也大是吃惊,知道车内着实凶险,自身要不要进去瞧瞧尚在犹豫之中,此时听洪通海如此一说,扭头望他,嘴里问道:“车内藏着什么物事?” 洪通海被那辛辣之气折磨得有气无力,嘶哑着嗓子笑了几声,软绵绵道:“你说我会告诉你么?” 虫夫人一怒,伸手一把抓住洪通海胸前衣襟,将他从车座上扯了起来,冷道:“你如今中了我的散功软骨粉,三个时辰之内,劲力全失,已是和废人毫无区别,我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你若是不肯说,我自有办法令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甲大忙行近几步,劝解道:“虫夫人,莫要难为他了吧?” 虫夫人喝道:“你莫要过来,你若想救他,我立马就可以杀了他。” 甲大闻言停了脚步,苦着脸道:“夫人,有话好说,莫伤了大家和气。”心中也是奇怪之极,这洪通海身手不弱,犹在自己之上,怎么现今在虫夫人手下,竟似一只绵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虫夫人冷道:“他若是老实交代,自然对大家都好,若是不说,哼,少不得要给他些苦头吃。” 洪通海盯着虫夫人,嘶嘶笑着,也不说话,面上竟是毫无惧色,一副要杀要剐任你便的神色。虫夫人心道:“这人也当真硬气,竟是悍不畏死,罢了,我也不难为他了。”心中想着,也就松开了手,洪通海身子失了支撑,又软软的趴回车座上,大口喘着气。 虫夫人盯着那门帘子,嘴中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自己进去瞧瞧么?”说着双手一动,几只黑黝黝的大虫飞了出来,样子古怪得紧,似甲虫又似蜻蜓,生得四只大翅膀,翅膀撇撇声中,绕着虫夫人飞个不停,虫夫人手一撩,已开了车帘,那几只大虫突然速度加快,已射入房内。 紧接着里边传出几声极其轻微的噗噗声,然后又重归平静,那些虫儿的翅膀撇撇声也再无声息,敢情已被里边那不明事物给灭得干净了。虫夫人微微色变,这几只蛊虫乃是毒甲犀虫的虫王,毒性甚大,凶性十足,几只同时出动,就算是虫夫人本身,也未必能在瞬间就能将其一齐歼灭,想不到车内那物竟厉害至此,短短瞬间,那些虫儿就有去无回。 虫夫人喝道:“再试一次如何?”脚步一点,身子已向后飞射而出,身在空中,双手不停,衣袖翻飞,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小虫儿从其身上飞出,嗡嗡声不断,竟是一群蚊子。虫夫人落在车前,双手又是一扬,只见数只长虫也跟着飞射而出,混在蚊群之中,一起朝那车**去。众人瞧得分明,那些长虫在空中扭动身形,百足蠕动,却是一只只个体硕大的蜈蚣。众人瞧得暗暗心惊不止,这人身上能藏着数量众多的蚊虫都够新奇的了,想不到还有如此硕大的蜈蚣,不知这虫夫人身上究竟还藏着什么虫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而且虫儿种类各不相同,若是与她为敌,只怕是讨不了半分便宜。 眼瞧着那些蚊子蜈蚣就要钻入车内,车帘飞扬起来,一股势大无比的劲风从车中涌出,竟将那些蚊虫蜈蚣吹打得四散飞开,转眼散得干净,也不知飞落到何处去了。 虫夫人趁着那门帘大开之时,运足目力往里瞧去,只见一片黑色,哪瞧得清分毫,心中实在惊骇,若是人为,能够隔空挥出那么大的劲风之力,其功力之高之绝,已非字语能够形容得出的了,可若说不是人为,里边藏着的,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正惊疑间,只见洪通海突的坐了起来,一拉缰绳,双马扬蹄,便朝虫夫人迎头疾冲而来。虫夫人若是不让,只怕就得给撞飞出去,虫夫人眼见洪通海突然恢复了气力,大惊之下,赶忙往旁一闪,跳到路旁,让过马车。洪通海单掌各击双马马股一掌,马儿吃痛,齐齐悲嘶一声,步子加快,得得声中,如一阵风掠过虫夫人身侧,转眼奔得远了,夜色之中,只听得声音渐小的马蹄之音,再也瞧不到半点马车之身。 虫夫人正在吃惊之中,待回过神来,想要追赶,自然已是追赶不上了,也只得作罢。甲大行了过来,满面笑容,道:“夫人神威,使虫的本事出神入化,瞧得我等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他见洪通海驾车跑远,双方不用伤了和气令自己难做,自然是满心欢喜,但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言者无心是听者有意,听来话里似乎隐隐又有些讽刺之意。 虫夫人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老身这等粗浅功夫,自然瞧不在你们这些汉人高手的眼里,所以也只能弄些旁门左道藉以防身罢了,何来神奇之说。”说着也不顾甲大一脸尴尬,自顾转身行回茶肆之中。 虫夫人坐着歇息,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洪通海明明已中了自己的化劲毒粉,照理说三个时辰之内是无药可解的,怎么没到一个时辰他就自行解开,有了力气?难不成他根本没中毒,而是装出来使诈而已,可瞧着又不像,这药粉平时甚少使用,药效如何,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而已,他怎么能知,还装得如此如此之像?还有那车里神秘莫测的高手,也许也并非是人,两次破了自己的虫蛊,虽说那些虫蛊也是普通之极,但经自己全力施为,威力也是不小,可在那人面前,竟是不堪一击,自身在此地活了八十几载,从没听闻过汉人里几时出现了如此厉害的角色,简直是惊世骇俗,他到底是人是魔? 不但虫夫人想不通,阳有仪也是如此,他经过一番打坐疗伤,此时虽不说完全康复,但也恢复得两三分了,精气神有些好转,勉强可站起行走,此时正由阴无极和风乐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活动筋骨,心中也是惊惧莫名,他自幼跟随师父学艺,一身功力尽得师父真传,若单论拳脚功夫,放眼天下,虽不敢说无敌,但也足以傲视群雄,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竟遇强敌,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成重伤,这人功力之高,除非师父他老人家亲来,还可一斗,可师父他老人家远在千里之外,此时也不知到哪地仙游去了,要在此地出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此时此地,若那人是敌非友,果真要打的话,只能是三师兄弟联手,再加风乐,方可勉强与之一战,只是那小三此时也不知跑哪疯去了,四人缺一,也是打他不过的,还好那人志在自保,并不出击伤人,也算万幸了,想到这里,阳有仪不禁叹了声气,转头问风乐道:“小三比我们先行一步,按他脚程来算,此时应该到了省府了吧?” 风乐想了一想,道:“他是月前出行的,距今也有三十来天了,保守估计的话,就算未曾行到想来也差不远了。” 阳有仪点点头,道:“那小子嗜酒如命,这一路行下来,无酒可饮,自然是加急赶路,好到了目的地痛饮一番,走得自然不会慢,想来也该到了。” 阴无极突然开口道:“酒,误事!” 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谈话之时,那宝贝疙瘩凌云霄,正在离他们不到三十里地的身后。 洪通海驾车狂奔一阵后,车里传出一阵咳嗽声,一个听来苍老嘶哑的声音道:“洪师父,先在此地歇歇吧,离他们也是好远了,追也追不上了,这路道太崎岖,车房又撞破了个洞,老夫受不住风寒,胸口有些发闷,歇歇再上路。”洪通海应了声,勒马止住,身后抵在他腰间那手缩了回去,洪通海又觉得全身劲道全失,复又软软趴在车座上动弹不得。 那人问道:“你现在可感觉好点?” 洪通海摇摇头,低声道:“那老乞婆手段的确厉害,我到现在一点劲力也提不起,按她所说,看来的确要等到两个时辰后方可复原了。” 那人沉默良久,又道:“那我们就在此歇息两个时辰,咱爷俩叙叙话,待你力气恢复了再行路。” 洪通海急道:“那可不成,老太爷,两个时辰,只怕那群苗人早追上来了。” 那人道:“休怕,他们此时估计也是元气大伤,还得休养一番才能再战,不会追上那么快的,老夫这一路,行得当真凶险得很,苗人不顾生死的追击,有好几次险险就被他们截住了,若不是你前来接应,只怕老夫也走不得那么远了。” 洪通海道:“老太爷,与您交手那人,功夫当真如此厉害,以老太爷之能,都被他伤着?” 那人笑道:“洪师父,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我这点微末功夫,算得了什么?你以后可要记住,凡事低调些,切莫逞能生事,若是一味持强出头,迟早得惹祸上身的。” 洪通海点头道:“我记住了!只是老太爷,我有一事不明,老太爷您平素里为人处世都很低调,谦和有理,怎么这次竟惹下那么大的麻烦,被苗人千里追杀,带去随从数百人,竟是死得干干净净,若不是我收到您老的飞鸽传书,带人去接,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人叹了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老夫这也是代人受过啊!洪师父,有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为妙,免得惹祸上身,这事你就别问了,问多无益,你只管赶你的车,和老夫聊聊天也就是了。” 洪通海道:“我怕什么,我吃得是刘家的饭,做得自然是刘家的事,再说,老爷子您一直待我不薄,这些事儿何必劳您老亲身冒险,交代下来,我去帮您老办了就是,就算死了,也是烂命一条,不值钱的。” 车里人“哎!”的一声,道:“洪师父,瞧你这话说得,你自认你是烂命一条,在老夫眼里,可不是如此想的,你的命可金贵着呢,何必为了些不关己的事情枉自丢了性命呢?况且这事办得着实凶险万分,若不是老夫手底还有些过硬的本事,只怕就出不来了。” 洪通海低声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但无论如何,这次您老就应该把我带上,就算起不来多大作用,也总能帮上些忙吧?” 车里人又咳了一阵,道:“洪师父过谦了,你的身手放眼当今天下,能胜过你的屈指可数,老夫不带你去,自是不想让你趟这浑水,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还不如闭起眼睛装着不知道,这样才能活得长些,也活得自在些,老夫老了,这些事情就应该让老夫这种将死之人去做最合适,你们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天地去闯荡,岂能事事求死?”言到这突岔开话题道:“方才那群人也是蛮不讲理,若不是老夫与那老怪物相斗一场,失力甚多,哪容他们如此猖狂,哼!”声音颇多恨意,停了一停,继道:“怎么马帮中人竟与那些人挤在一块?倒有些蹊跷了?” 洪通海听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虽心有颇多不服,但也只得无奈忍住,顺着那人话语答道:“老太爷有所不知,前些日里,您老出外办事,马帮众人就带着这老乞婆到了府上借宿,说是要带着她去省城马帮总舵,似乎是要查清什么事情的真相,那是他们的私事,我也不便过问,知道老太爷与马帮私交甚好,就斗胆自行做主,留他们在府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上路走了,想不到竟在此地碰上,还糊里糊涂打了一架,嘿嘿,至于另外那几人,听甲大所说,想来也是碰巧路遇就一道同行的路人。”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良久方道:“这几人身手都好的很啊,应该不是本地人,这方圆千里之内的村村镇镇,老夫都了解得很,从没见出现过身手如此了得的年轻人,尤其是那强行闯入车内的人,功力更是高深之极,老夫摸黑全力打了他一掌,他竟也只是受了些内伤而已,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说着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响起。 洪通海忙道:“老太爷,您身子不打紧吧?” 里边那人咳毕,道:“无碍,只是受了点风寒,喉间发痒罢了,没事,咱爷俩继续好好聊着。” 洪通海道:“老太爷,您若是见身子不舒服,咱就不说话了,让您老好好歇息一番。” 那人笑道:“不碍事的,一点小风寒,还不至于要了老夫这条老命,你继续说。” 洪通海应了声,道:“那人叫阳有仪,身手的确了得,我也是在他手下吃了亏,另两人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的朋友,他师弟未曾出手,不知道功力如何,不过瞧其轻身之法,料来也不差到哪去,还有那吹笛之人,竟会使音伤人,想来也是可怖之极,下次再遇,可得万分小心才行。” 车里那人道:“他还是留了手的,要不你早没命了,若老夫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湘西风家后人,只有风家人,才会使出这么一手勾魂夺魄的要命音律之声。” 洪通海闻言一惊,道:“老太爷,你说的莫不是那以赶尸为营生的风家?那可是吃阴阳饭的行当里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啊,这就奇怪了,风家人从不踏出湖南半步以外的地界,他家子弟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车里人轻咳几声,道:“老夫也是不明白,想来他们的规矩已经改了吧?老夫瞧这小子应该是风家嫡系子弟,若不是嫡系亲人,是不会这以音伤人的本事的。”停了一会,继续道:“当年我上湘西,是与风家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他们家生来都是群怪物,想不到这小子面貌倒俊朗得紧。” 洪通海“哦”了一声,道:“原来老太爷方才也在偷瞧外边的情形啊?” 那人呵呵一笑,道:“如此热闹,老夫不聋不瞎的,岂能不看。” 洪通海听他如此一说,笑出声来,那人又道:“洪师父,你没来我府之前,曾游历天下,遍访名师,方才又和那汉子交过手,可瞧出他的路数来?可师出何门何派?” 洪通海皱眉想了了一阵,摇头道:“他功力阳刚之极,出拳刚猛有力,像是走硬功一脉的,可仔细一推敲,又不像铁布衫金钟罩一类的硬气功,而且我与他交手不过短短几合,实在瞧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来。” 那人“哦”了声,道:“你再仔细想想,他的武功路数可与现在的哪门哪派有所相近?” 洪通海叹了声,道:“他出拳之道颇似南拳,可出腿迅捷又似旋风腿,五爪如刀,又有鹰爪功之意,想来想去,总觉得他的出手哪派都有,又好似哪派都不像,瞧得挺杂的。”说到这里,洪通海话锋突地一转,道:“老太爷,我还有一事忘了告诉您了,原先跑得急,一直没来得及说,此时清净,方想了起来。” 那人笑道:“说来听听。” 洪通海道:“是大少爷回来了,就在前些日里,现在就住在镇里他所购置的房地中。” 车里一阵沉默,那人久久不语,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这次咳得厉害,洪通海都能感觉到车子板在随着他的咳声微微抖动着,心里大为恐慌,想进去帮其揉揉背,只是苦于身不能动,也只能干着急。 那人咳了良久方停了下来,洪通海忙颤声问道:“老太爷,您没事吧?瞧你咳得厉害,咱还是上路吧,赶到前面镇上,给您寻个大夫好好瞧瞧,莫要咳出病来才好,俗话道,小病不治终成患啊,唉!也怪我这张嘴,不和您老说这事不就没事了。” 那人叹了声气,轻言道:“你何错之有?你也是出于好心,只是我那亭儿,唉!不说也罢,由着他去吧!好吧,就听你的,咱们就赶路吧,不过这次别跑得太快,路道不好,老夫可吃不大消了。”说完便停了口,一手透过门帘伸了出来,抵在洪通海腰间,洪通海只觉腰间一热,一股热流自腰间传来,通至全身奇经八脉,全身暖乎乎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之感,那气又传自双臂之中,洪通海动了动双臂,感觉已是恢复了气力,双手一撑,便坐了起来,一拉缰绳,回头喊道:“老太爷,您坐稳了,这就上路了!”言毕一抖缰绳,赶着马儿就疾奔起来。 ------------ 第十四章 夜袭军营 天才蒙蒙亮,那群苗人便向阿侬两人辞别,他们心急族中圣物,在此地自然不能多待,他们人多势众,不便在马道上行走,容易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纷纷向山高林密之处钻去。阿侬拉住那领头之人,又是交待一番,劝他就算追得上圣物,也暂且忍耐,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待卯家寨族人到来后再做计较,那人不住点头,待阿侬说完,又是千恩万谢一番,方自离去。 阿侬目送着他们离去,待他们都钻入深山之中失了踪影,放回转过身来,对凌云霄正色道:“凌阿哥,你是汉人,没必要卷入这场苗汉之争中,你现在就加紧赶路去吧!” 凌云霄一愣,他本以为阿侬一定会要他帮忙的,想不到却是让他走,当即摇头道:“我不走的,既然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周全,在现在这紧要当口,当然更不能离开了。” 阿侬叹了声气道:“凌阿哥,当初我只是为了哄你上山说了一句戏言罢了,你何必当真呢?待卯家人来后,和汉人必有一场大战,到时候能不能活着下来,就看造化了,你只是个路客,不值得参与这场对你而言糊里糊涂的争斗中,听妹子一句劝,还是离开为好。” 凌云霄的性子也是倔得很,一旦他认定的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此时听阿侬这么一说,头是摇得像拨浪鼓,一脸坚决道:“那可不成,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是一定要作数的,你说假话是你的事,可我答应了就是我的事,不管如何,我都是跟定你了。” 凌云霄本是无心之说,可阿侬听到他说到最后一句之时,面色一红,低下头去,娇羞之态,更是妩媚动人,竟使凌云霄看得呆了。 阿侬抬起头来,见凌云霄双眼一眨不眨的瞧着她不放,嗔怒道:“你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干吗?” 凌云霄听她一说,自知失态,忙忙转头望向一边,嘴里喃喃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他本想找个借口掩饰其窘态,只是情急之下,竟是想不起什么恰当的解释来,只是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阿侬瞧他尴尬样子,掩嘴扑哧一笑,低声道:“傻子!”只觉面上发烫,忙忙转身就走。 凌云霄跟在她身后急问道:“你又要去哪?” 阿侬脚步不停,嘴里道:“急着赶路呗,前边五十里处就有我卯家寨一处子寨,我得赶过去通知他们,好让他们有所准备。”凌云霄见她不再提起要自己离去之事,想来也是默认了让他留下,兴中高兴,一蹦三跳的追赶阿侬而去。 两人奔了甚久,正行得急间,却见前边马道上出现了七八条人的身影,正在道上缓缓前行,阿侬眼尖,才瞧一眼,满脸神色已是喜不自禁,对着那群人高叫道:“阿婆,阿婆!”脚下加急,朝那群人奔了过去。 凌云霄举目望去,果真见那群人里有个身影很是熟悉,瞧来正像阿侬的婆婆,心中咯噔一下,思道:“难不成追上马帮那些人了?”当下也加快步伐跟在阿侬身后。 阿侬一路急奔一路高喊不停,奔得近了,前边那些人听到身后有人叫喊,驻足纷纷往后望来,人群中那老妇人一瞧,面色有些诧异,忙赶至人群之前,迎着阿侬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也来了?”正是虫夫人。 原来甲大一干人也是早早就起程赶路了,只不过阳有仪有伤在身,由阴风两人搀扶着,不能行快,而虫夫人对这武功不错的汉人小伙子也颇有好感,便相伴在旁,沿路寻些帮其治伤的草药,甲大几人虽心急赶路,但见如此,也总不好意思撇下他们几人独自上路之理,又不好出言相催,无奈之下,也只得放慢脚步慢慢缓行,是以竟让凌云霄两人给追上了。 阿侬扑入虫夫人怀里,抱住虫夫人紧紧不放,喜道:“阿婆,你可担心死阿侬了,现在一瞧,没事就好,阿侬是满心欢喜!” 虫夫人轻拍阿侬后背,轻言笑道:“傻丫头,阿婆能有什么事?你这次又是私自偷着下山的吧?”抬眼一见正站在阿侬身后的凌云霄,奇道:“咦?你这小哥也跟着来了?” 凌云霄正待拱手行礼,旁边有人也跟着“咦?”了声,听着声调似乎甚是奇怪之至,已有几人齐声惊道:“小三?你怎么还在此地?” 凌云霄循声一瞧,不由是又惊又喜,那喊话之人,不是自己的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风乐兄弟还能有谁?当下匆忙和虫夫人作了个揖,忙忙掠到三人身前,还没说话,一瞧阳有仪模样,便知受了极大的伤,不由怒从心起,撩起袖子就往甲大诸人行去。 他自幼与大师兄情谊极好,阳有仪虽名为师兄,实为师父,厉先生平日甚忙,大小诸事多不胜数,便将小凌云霄托给阳有仪代为管教,让他识文习武,一直到凌云霄长大成人,都是如此,所以在凌云霄心中,待阳有仪便是与师父一样的人,对他极为尊重,此时一见他受伤,那还了得?此时此地,就马帮众人武功还算说得过去,不是他们伤得还能有谁?他深知自己师兄武功高绝,就算马帮这几人一起合力打他,也是奈何不得师兄分毫,何况还有二师兄和风乐两人,肯定是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才使师兄受得伤,心中想着,自是怒不可耐,撩起袖子就想动手。 阳有仪见他如此模样,自然知道他是何种心思,赶忙叫道:“回来,你想做甚?” 凌云霄满脸怒气回转来,道:“我打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 阳有仪失笑道:“那几人都是为兄的朋友,你要打他们做甚?” 凌云霄不明所以,一脸茫然,道:“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此地除了他们几人,还能有谁伤得了你?” 阳有仪摇摇头,笑道:“你这个急脾气,净给我惹祸,你师兄又非神仙,也是凡人一个,受些伤很是正常,再说我这伤是另有人为,与他们无关的。来,来,坐我身边来,我倒是对你的事很是感兴趣,怎么比我们出发还早一个月,竟然就落到我们后头了?是不是又是贪杯误事了?”嘴里说着间,拉着凌云霄坐下地来。 凌云霄不好意思笑了笑,的确也是贪杯误了事,他没来到云贵之前,每到一个镇子时都要饮上几口,有时喝得多了或者哪个镇子有些什么美酒佳酿的,他都会多留几日,来来去去也就把时间耽搁住了。 好在阳有仪也深知他这个个性,也不责怪与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凌云霄当下就将如何认识阿侬,如何上了苗山,后来又发生了何事种种前因后果详细说了出来,只听得阳有仪三人是啧啧声不断,大感惊奇。 那边阿侬早就和虫夫人将这段分开后的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虫夫人是越听越惊,当听到阿侬和凌云霄两人为了她竟然夜闯龙虎山时,不由笑骂道:“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敢夜里下山,若不是你们福大命大,岂能活到现在?” 阿侬低声道:“还不是阿侬心急阿婆的安危嘛!” 虫夫人心底一阵快慰,笑道:“那后来怎么样了,继续说。” 阿侬又接着说了下去,说到路遇卯翁柳之事时,虫夫人又打断她,沉吟道:“这老家伙竟在此地露面?还上了翁家寨?他到底意欲何为?” 阿侬笑道:“阿侬也是有此疑问,只是阿公不愿意说,走得又匆忙,所以也没怎么问个清楚。阿侬心想,遇到阿婆,自然能把此事弄个明白的,所以就一路追着阿婆来了。” 虫夫人点了点头,道:“这事暂且先放一边,以后再论,你这小鬼既然来也来了,就和阿婆一道到省城玩玩几天也好。” 阿侬长了那么大,自然没去过那些大城市,闻言喜道:“能去那些大城玩玩啊?那些城镇定然比刘家集要大得多吧?” 乙二在旁听到,嗤之以鼻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刘家集算得了什么?就算百个刘家集也比不上省城的万一。”他说话本就阴阳怪气的,此时语带讽刺,更是怪异。 阿侬闻言朝他撇来一眼,有些恼怒道:“我自和我阿婆说话,碍着你事了?要你来偷听,小心耳朵上长脓包。” 乙二冷笑一声,也不回话,自个儿转身行到他处去了,离她们远了些。 阿侬瞧他走远,哼了一声,拉着虫夫人行到道旁,又瞧了那些马帮汉人一眼,见他们离得远,想来是偷听不到她们的谈话语声了,遂低声道:“阿婆,这省城虽然好玩,但阿侬寻思着是去不成了,有一件大事,非说不可,只怕阿婆您听了后,也是大大吃一惊的。” 虫夫人见她左顾右望神神秘秘的,忍不住道:“你这鬼丫头,还能有什么大事?说吧,阿婆虽然年纪大,但历事也多着呢,料来你那些鸡毛蒜皮之事还吓不倒我老婆子。” 阿侬吐了吐舌头,道:“阿婆,这事可大得顶天了,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千人万人的生死啊。” 虫夫人见她说得凝重,知道必有大事发生,否则依阿侬的性子,也绝不敢如此胡说的,顿时也收了玩笑之意,道:“说,可有何大事要发生?” 阿侬又望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将昨夜里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全说给了虫夫人听,虫夫人越听是越惊,听到最后是哑然好久,久久不能出声,这事委实太过突兀,连她也感到不好拿定主意了。 阿侬怕她怪责自己乱拿主意,让全寨族人万名子弟前去送死,低声道:“阿侬见那些苗人实在可怜,所以私自拿了主意,把阿婆的信物拿去给了他们,让他们到卯家寨搬援兵去了。”说完心中惴惴不安,等着虫夫人怪责。 虫夫人眼望远处群山,也不回头,叹了一声,道:“若是阿婆当时在场,也是和你一般心思的,同是苗家一脉,岂能见危不助的道理?”言毕又是沉默不语,她大风大浪中闯荡几十余载,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惟独此次太过于棘手了,稍行错一步,就满盘皆输,输得可是全寨族人的身家性命,使她不得不慎重思量一番。 凌云霄此时也说到了夜里之事,只是见马帮众人在旁,也不敢多说,怕露了阿侬的计划,略略只是一语带过,便问起阳有仪的伤势来,到底是何人所为?他心中暗想,二师兄和风乐都在场,必是同进同出,三人联手对方竟然还能打伤了阳有仪,这人功力之高,只怕当世已无人能出其右。 阳有仪叹了一声,道:“我这伤,虽说是我不小心被人偷袭所致,但就算光明正大的对打,我也恐怕非此人的对手,他的功力,的确超出我等想象之外,若不是他手下留了情,你就见不到师兄咯。” 凌云霄怒道:“藏头露尾的伤人,算什么本事,要是知道是谁,我也得和他打上一打,看他到底有何厉害之能,不过也就是一鼠辈罢了。” 阳有仪制止道:“小三,话非如此,那人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明,只得出此下策,我冒然闯入打扰了他,被打一掌也没什么的。” 凌云霄转对阴无极道:“二师兄,枉你轻身功法厉害之极,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让人伤了大师兄……哼!”重重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自顾查探阳有仪的伤势,言下之意,就是怪阴风二人没做好师弟朋友之职,让大师兄一人孤身犯险。 阴无极冷冷道:“你在,他一样是伤。”便闭口不言,但意思已是明白无误,的确,夜里就算有几人在场也没有用,那种情形下,任谁也想不到车里竟藏着个人,无声无息,谁也感知不到他的半点气息,连阳有仪此等高手都着了道,何况别人? 凌云霄不明情况,心急阳有仪的伤势下,自然是口不择言,瞎埋怨起阴无极来,此时听阴无极顶了他一句,心头恼火,正想出言反诘,阳有仪摆手道:“你谁也怪不得,老二说的对,就算你在场,我一样还是得伤着。”当下将夜里之事粗略说了下。 凌云霄听他说完,自是吃惊不小,心下略微一估算,时辰刚好合适,正是从苗人埋伏圈中闯出的那辆马车,此时事情已了然,凌云霄站起身子冲阴无极一拱手,面红道:“小弟鲁莽,望二哥见谅,若是不解气,打我一顿也是好的。” 阴无极双眼一翻,冷道:“我怪你什么?你打小就这臭脾气,我早习惯了。” 阳有仪坐在地上哈哈一笑,冲破了场中尴尬气氛,道:“扶我起来。”三人忙忙伸手将他扶起,阳有仪笑道:“走,带我去认识认识那位姑娘。” 凌云霄忙当前引路,行到虫夫人和阿侬身旁,虫夫人面朝道外,望着远处群山正兀自出神,对他们的到来竟是毫无知觉。 凌云霄知道虫夫人是一定知道了夜里发生的事情,现在肯定是在思考苗人下一步的计划步骤,她历事大半辈子,又与汉人相斗了几十载,可谓经验老道,而且她在卯家人心中德高望重,活脱脱就是一个隐藏的族长,由她出面办事,召集族人等等事由,自然是比阿侬这黄毛小丫头办要好上万倍不止,当下不敢打扰她,只是悄悄一拉阿侬衣袖,轻声唤她来到阳有仪等人身前。 阿侬听他介绍,知道眼前这几个汉人竟是凌云霄的长辈,忙忙对三人行了见面礼,道了声好,待礼毕又转脸望向凌云霄,一脸愕然,凌云霄知道她心想着什么,自己和他说是外地人氏,怎么会在此地出现自己的长辈亲人?当下笑着解释道:“我与这几位兄长是一前一后从家中出来的,只是我路上贪玩了些,误了行头,所以就与他们错开了,变成孤身一人赶路,此时才碰得上。”阿侬笑了笑,也不答话。 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听我兄弟说,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本事却不小,若没我这兄弟说,在平时遇上了,也不知道姑娘是个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啊。” 阿侬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山野功夫,平时只是拿来瞎玩的,还叫几位见笑了。” 阳有仪正色道:“姑娘过谦了,这哪是什么山野功夫,单说连马儿都跑不过的这手轻身之法,放到江湖中,还不是一门大大的奇功异术,只怕那些自诩轻功高妙的武林高手们都得甘拜下风,自叹弗如。”转首对阴无极道:“老二,恐怕你也是做不到的吧?” 阴无极双目紧盯着阿侬半响,摇摇头,道:“短时间和马赛跑,追上不难,但像姑娘这般的长时间就不行了,所以说来,还是姑娘的轻身之法高妙,我的根本不值一提。”阴无极平时说话不多,此时说上一大堆,也纯属难得了,不过瞧他眼光,闪烁不定,似乎有些怀疑。这也难怪,若在平日里,谁人竟能拥有一身超出人体极限的轻身之法?要不是夜里这姑娘的婆婆使出了一手惊世骇俗的腾空之法,阴无极早就对这种能与快马赛跑,还能超出马儿许多的荒诞说法嗤之以鼻,但此时却不得不信,但又不敢全信,若说的是阿侬的婆婆虫夫人,他是深信无疑的,可瞧这阿侬姑娘年纪轻轻的,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到如今也不过十数来年,竟能练成此种匪夷所思的轻身之法,说来谁也不信的。 虫夫人突地转了过来,道:“阿侬,我们得马上赶到前边的洪水镇,再迟可就来不及了。”说着身形一展,就已经往前掠出数丈,待落地之时脚下一点,又继续往前飞跃而出数丈,如此反复,如同一只大鹏,瞬间功夫早飞奔出去远了。 甲大诸人并没听到她和阿侬谈了什么话,见她突然之间就去得远了,只道要逃,惊呼一声便想抬步去追,身侧又是呼过一阵风声,还没反应过来,阿侬的身影已在前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若虫夫人的身法还是常人的轻身功法的话,那阿侬的身法就有些不同了,只能用飞字来形容,她几乎是脚不点地迅捷无比的就直飞跃了出去,眨眼工夫里就已经追上虫夫人了,与她并驾齐驱往远方奔去,若不是她故意放缓脚步,只怕此时早超过虫夫人失了踪影了。 众人只听到虫夫人远远飘来的话语道:“若想寻到我们,就到前边的洪水镇里。”甲大诸人见虫夫人已走,早追赶了下去,哪还顾得到阳有仪等人。 阴无极瞧着阿侬渐去渐远的身影,面颊跳动了几下,一丝惊色慢慢浮出眼中,心里更是震骇莫名,暗暗道:“当今天下,果真有着如此神奇的身法。” 凌云霄瞧着阴无极那变幻无常的神色,一脸得意道:“二师哥,这次你总算相信了吧?” 阴无极转头望来,点头道:“这小姑娘,不错。” 阳有仪望向凌云霄,道:“小三,你应该知道这老前辈因何突然离去的原因吧?” 凌云霄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也得加紧赶路,最好能赶在日落之前到达那镇子里。” 阳有仪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凌云霄笑道:“一路去我再告诉你们。”又有些担忧道:“只是大师哥,赶急路的话你这身子骨还能熬得住么?” 阳有仪笑道:“小三,你又看轻了师哥不是?师哥虽说伤得不轻,但这几十里路还是捱得住的,放心,尽管走就是。” 在旁一直不出声的风乐突然道:“咦?山上似乎有许多人在移动?” 凌云霄闻言一惊,忙抬头望去,果真其然,只见山上草林之中,不时有人影掠过,虽说很是隐密,但马道几人,都是武学好手,眼神甚利,是瞧得清清楚楚。 凌云霄当下急道:“我们得快些上路了,事情紧急,一路走一路说吧。” 阳有仪见他神色焦急,点头道:“那就走吧。”当先大踏步行了出去,风乐和阴无极大惊,忙忙赶上扶住,一左一右几乎是抬举着他行走,凌云霄也赶了上来,跟在三人身后。 一路上,凌云霄早把事情前后说得明白,阳有仪三人自是吃惊不已,阳有仪虽说身上带伤,但知道事情紧急,不能耽搁,早不顾自身伤痛,一味催促加紧赶路,四人是越行越快。 两旁山上,人身影影绰绰,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洪水镇,顾名思义,必与水有关,一条大江自镇边流过,水波滔滔,江边高山峻岭,青葱绿树,此镇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甚是秀美。这是连接省道的最后一个镇子,出了此镇,往前数百里都将再无城镇,要上省道之人,都必在此处歇脚,备好一路所需,所以此镇虽小,但却热闹非凡。 这日更是比往日都要热闹,但本地之人,都能察觉出一丝异样,怎的今日街上竟来了如此多的苗人,把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个个虎视眈眈,人人身上俱都透出一股杀气。平日里虽也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不息,但苗人却不多见,每逢圩日,才见上稀稀拉拉几个,都是来采购全寨人所用的生活用品的,可今日,情形有些不大对劲了。 这些苗人来到镇上,也不到处走动,都是或坐或站或躺着在街边地上,有的一脸肃穆,不多说话,有的却与旁人肆无忌惮的大声说着笑,有的干脆一来到就躺着睡起了觉,镇上之人从他们中间行过,他们也是不理不睬。而从镇外通过的马道上,不时走过一群群的苗人,山上也多是人影不断,一直往外处行去。 离镇子约有一里地的一处山间盆地里,靠山四周围着木制栅栏,栅栏里搭建着数十来座军用帐篷,军旗飘飘,帐篷前空地上不时来来回回行走着一队队身着蓝灰色军装荷枪实弹的滇军士兵,居中一处大帐篷之内,人声吵杂,不时传出杯盏相碰把酒言欢之声。 帐篷里,只见几件弹药箱搭叠起来成了个简易饭桌,上边放着几盘精致小菜,都是些下酒之料,五六个人正围着它推杯置盏,大声言笑。 箱桌一侧坐着两人,一个正是洪通海,他身旁坐着是个枯瘦老者,面上胡须稀拉,面色有些苍白,时不时还轻咳两声,想来就是洪通海口中所称的那位老太爷了,也是此地之人一谈起就为之色变的刘亭之父刘轩昂。 两人对面坐着的是三名身和军装腰挎荷枪的军官,此时一味劝敬老太爷和洪通海两人喝酒吃菜,盛情切切,殷勤之极。 酒过三巡,三位军官中居中那名身态肥硕的军官站起身来,举着杯子笑道:“老太爷今日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是令我等几人受宠若惊之至,来,我再敬老太爷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一杯酒就落了肚。 洪通海想到老太爷身子不适,不宜多饮,正想站起代他还礼,老太爷一手按住他,洪通海顿感千斤压肩,丝毫动弹不得,老太爷松开手,手举酒杯,站起身来笑道:“李长官说得是什么话,鄙人一介布丁,冒味来扰各位长官,心中早就很是不安了,如今竟还得诸位盛情款待,着实是惶恐不已,这杯酒,算我相敬诸位长官的。”咕的一声,酒杯已空。 几位军官闻言哈哈大笑,各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是招呼老太爷一番。几人一番吃喝下来,也不知各人面前已是空了几个酒壶子,都是醉意熏熏,红光满面,那胖军官打着酒嗝,剔着牙道:“老太爷,此番前来,定有什么要事吧?您老尽管开口,只要我等兄弟能够办到的,尽当全力相助,绝无二话。” 老太爷呵呵一笑,抱拳做了一礼,道:“有李长官此话,老夫这就先行谢过了。”轻咳几声,继道:“老夫此次前来,的确有要事相托,还望各位长官鼎力相助则可!” 那姓李的军官手一摆,道:“老太爷尽管吩咐下来,何须如此客气?” 老太爷笑道:“老夫身子多有不适,怕说得慢让各位长官不耐,还是由我家这位老师代着说吧。”说着对着洪通海点点头。 洪通海站起身来,冲着几位军官拱手一礼,道:“几位军爷日前也应该看到了吧?这洪水镇镇里镇外如今满是苗夷,可知这是为何?” 那些军官面面相觑,都神色茫然不解,转回头来皆摇了摇头,李姓军官笑道:“见是见着了,可这洪水镇本是此地水陆两用的交通枢纽所在,人多也不见有甚稀奇之处啊?难不成,他们此行与老太爷有关?” 洪通海道:“正是,不敢相瞒各位军爷,在我等来此之前,已与这些苗夷多有交手,双方死伤严重,我等本有随从数百人,被苗夷一路追杀,跑到此处,就剩我和老太爷两人了。” 那些军官们听到这里,皆惊叹一声,李姓军官猛一拍箱桌,怒骂道:“这群不知死活的山中野汉,竟敢聚众闹事,妄开杀戮,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坐在李姓军官左侧那名偏瘦的军官稍作沉吟,道:“老太爷,据我所知,刘家集不是尚驻有一支防卫团么?怎么老太爷舍近求远,跑来我处求援来了?” 洪通海撇嘴哼了一声,道:“那些兵痞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抽抽大烟枪还行,拿枪上阵,只怕一个寻常农家妇女都比他们强。” 那瘦子军官有些惊疑道:“这刘长听虽说好这两口,但也是滇军出身,还不至于如此脓包吧?” 李姓军官哼了一声,斜眼瞧了那瘦军官一眼,道:“冯参座,你此话意思是,不相信老太爷所说的话咯?就那一个区区乡民团,能有多大战斗力?” 那姓冯的军官闻言一惊,忙道:“不会,不会,团座和老太爷可别误会,我绝无此意,只不过略见奇怪而已,绝没针对老太爷之意。”停了停道:“这刘长听也是云南讲武堂出身,论辈分,尚是你我的学长,讨袁护国战争之时,他也是能征善战之辈,想不到几年不见,竟堕落至此,唉!真是想不到啊!”语带嘘唏,不胜感叹。 老太爷笑道:“冯长官所言极是,老夫倒不是不想找那刘团长帮忙,只是事情紧急,被那些苗夷追得紧,老夫怕连累镇中百姓家小,不敢入镇,就直奔洪水来了,心中寻思着,此地有诸位驻守着,手下都是些能人强将,是滇军中的精锐之师,还怕那些区区山猫子么?到了此地,自然就可高枕无忧了,哪料到,那些苗夷竟是一路紧随而来,似乎并不把李长官放在眼里啊,老夫瞧着形势不对,就忙忙寻到几位长官门里来了。”他这么一说,奉承中又语带激将,还怕这些人不入套? 李姓军官哈哈一笑,道:“不就一些苗夷么?老太爷,您尽管放心,到了我李某人的地界,您的人身安全全包在我李某人的身上了,那些苗夷不动则已,一动老子叫他们有来无去。” 洪通海道:“军爷,可万万大意不得,这些苗夷邪门得紧,何况又加上人多势众,还是谨慎些为妙啊。” 姓李的军官“哎!”的一声,不以为然的摇摇手道:“无非就一些江湖邪术罢了,我李某人常驻此地,对他们那些招数也略有耳闻,只是我堂堂一支装备齐全的军队,还怕这些山野草民?你们二位尽管在我军营中住下,看那些苗夷意欲何为再做计较。” 老太爷拱手做礼笑道:“如此劳烦李长官了,只不过我等两人并不能在此长待,瞧来那些苗人也深知这点,所以他们并不急于强行攻击,而是等老夫等人上路后再行伏击之事。” 李姓军官吃了一惊,道:“怎么,老太爷还要上路?” 老太爷点点头,道:“老夫身上带有一物,非常重要,是专门要到省城交给隆长官等人的,听说还是省城里另一些大官们急以得到的物事,半点耽搁不得,而这群苗人,也正是争夺这件宝物而来,所以,我想恳请李长官,能否护送我们一程?” 李姓军官闻言深吸一气,面露难色道:“这个……”兀自沉吟不决。 老太爷笑道:“长官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姓军官咬咬牙,似乎有些艰难道:“老太爷,不是我李某人不愿意帮忙,只要是在洪水地界,您老的事就是我李孝堂的事,只是,您老也是知道的,我奉命驻守此处,没有上峰的命令,军队不得随意开拔,而且,这军队出行,可不像一般寻常百姓搬家那么随便,这衣食住行都是个很大的麻烦啊。”原来这李姓团长名唤李孝堂。 老太爷听他如此一说,已知他心中算盘,无非就想揩点油水,当下轻笑道:“李长官,老夫也不多绕圈子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只要你愿意护送老夫到省道之上,你军中这一年的日常开支,老夫全包了,还有,老夫到了省城隆长官那边,自为替你等几人美言几句,到时候,加官进爵并非梦想,如何?”言毕双目炯炯,紧盯着李孝堂,瞧他如何回答? 李孝堂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与另两名军官对望一眼,猛一咬牙,道:“好吧,就如此说定了,老太爷,你们打算几时动身?” 老太爷沉声道:“明日午时,此去路途遥远,还望长官多做准备。” 一座高大雄壮的崇山峻岭顶上,一处平整的小荒地之中,一群苗人汉子正簇拥着虫夫人和阿侬站在悬崖边上往下俯视,只见白雾缭绕的间隙中隐隐见着洪水镇如同巴掌般大小静静横卧在山脚处。 虫夫人低头瞧了甚久,头也不回,沉声开口道:“各寨的人都到齐了吧?” 站她身侧一老汉接口答道:“除了主寨和六处子寨因地处遥远,未能及时赶到之外,附近六寨的人全部聚齐了,已经把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就等夫人一声令下,就冲杀进去打个痛快,把东西给抢了回来。”说着面色甚是激动,旁边诸人齐齐轰然叫好,面色期待,这也难怪,他们平日里遭受汉人欺凌已久,历来都是躲躲藏藏过日子,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狠狠出口恶气,谁人不喜? 虫夫人不应,稍做沉吟,转回头来对阿侬道:“那些苗人可曾寻到?” 阿侬道:“已着人寻去了,这会儿也应该寻到了。” 虫夫人转回身来,从诸人面上一一望过,面色凝重道:“此事干系重大,切莫意气用事,稍有疏忽,便是与成百上千子弟的性命相关,你们都是各寨的长辈,老身希望你们要好好合计一番,尽量以最小的损失把这件事办成,一旦夺回物品立即撤回,不可恋战。”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俱低头不语,他们都是山林间长大的粗汉,肚里不识几字,若是硬打硬夺,他们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汉,可叫他们使计行事,可就真是难为住他们了。 虫夫人见他们如此,个个是面露难色,也知此事行起甚难,不由叹声气道:“老身也知你们为难,可你们也得为那些拼命的寨中子弟们想想啊,一旦身死,家中孤儿老母怎么办?不管如何,都得想个万全之策出来,你们那么多个大老爷们,难道还想不出条好法子来么?” 一个汉子苦着脸瓮声瓮气道:“婆婆,不是我们不愿意想,只是想不出来啊,您老叫我们上前杀敌,那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要说不用死人就能夺回东西的法子,反正我是想不出来,再说,这次出寨,大伙都说好了,死了也就死了,家中老小由全寨人照顾,无需我等担心,只管杀敌夺物就是了。”他此话一出,个个随声附和。 虫夫人一顿拐杖,怒道:“卯家寨是由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这个老太婆说了算?我说不许死就是不许死,你们都得想,就算不吃不喝,也得给我想出个法子来。”一见虫夫人恼怒,那些人个个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就在此时,旁边草丛哗啦,接着一分,一个苗家汉子身手矫健的从中跃了出来,满头满身大汗淋漓,他也顾不得擦拭,一见到虫夫人就立马嚷开道:“阿婆,大事不好了,听前边监视军营的兄弟来报,那些汉人军队正在收拾打点,瞧他们的阵势,似乎是要出行了,下边的兄弟们叫我上来问问,要不要马上动手?”众人听到此信,一阵大哗。 虫夫人厉声道:“不行,你马上赶回去,传我话,没我许可,谁也不能擅自行事。”那汉子应了,忙忙转身又跃入草丛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那先前答话的老汉急道:“老姐姐,估计他们这是要跑了,快下令吧,不然就迟咯。” 虫夫人举手止住他的话语,深思片刻,道:“他们不会出行那么快的,现在已经快接近申时了,再过一会天就黑了,他们绝对不会选择赶夜路,这无疑是要把自身弱点暴露给敌人,他们的长官想来不会那么傻,现在只是做些准备事儿而已,不过也是即将出行的征象了,老身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了。”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让我一顿好找。”凌云霄满头大汗哈哈大笑的从一块大石后露出身形来。 阿侬一见着他,满脸喜色快步迎了上去,笑道:“凌阿哥,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凌云霄回头望了望来路,转回头来笑道:“我在镇上满大街转悠着找寻你们,专往你族人群里扎,我身着苗服,他们自然当我和他们一伙的,只可惜他们的话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自然没打探到你们的信息,就在满心失望之际,行到镇口见一个汉子和一群人低声窃窃私语,满脸神秘,然后抬步就往山上跑,我寻思着,他定是去和什么人通声息去了,反正我无事可做,跟着瞧瞧也好,说不定兴许还能碰着你们呢,这不,还真歪打正着了,哈哈!”笑声欢愉,神态得意之极。 那些各寨长辈从没见过凌云霄,初时见他身着苗服,只道也是哪寨的子弟,上来报信的,可听他汉语发声语调纯正,而且话里行间处处透着与苗人不同,便知是个汉人,又见阿侬神态,可知他俩关系不是一般,心中惊奇,面上大是诧异之色,但碍于阿侬身份特殊,也不敢出言相询。 各人神态,虫夫人俱瞧在眼里,笑了笑,招手叫凌云霄过来。凌云霄行了过来和虫夫人行了一礼,又转身对着各人抱拳笑笑,算是行了见面礼,众人也对着他还了礼,但神态甚是勉强。 虫夫人笑道:“此汉人小伙是我老太婆的贵客,你们就当他是自家人一般就行,都不必拘礼。”她知道凌云霄不会听苗语,是用汉语介绍的,凌云霄跟着又冲着各人拱手行礼。 那些苗人恍然大悟,虽然心底还是多有疑惑,怎么虫夫人竟有个汉人贵客?但既然是虫夫人的贵客,自然也是全体卯家人的贵客,当下纷纷对着凌云霄还礼,面上笑意甚欢,这次是真心实意,和刚才勉强作态又大是不同。 凌云霄待和众人行罢礼,便问虫夫人道:“婆婆,怎么上到如此高山来,神神秘秘,可商量出什么法子来了?” 虫夫人摇头道:“阿婆老了,脑袋不中用了,头疼得紧,又想夺物,又不想大动干戈,如此两全齐美的法子,一时半伙的哪想得出来?” 凌云霄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晚辈一路来一路寻思着,还真想出个法子来,当然,想兵不血刃的夺回圣物,那无疑是痴人说梦,晚辈之法,无非是条尽量减少人员的损伤将圣物夺回来的法子。” 他此言一出,阿侬和虫夫人几乎是齐声喜道:“你真有法子?” 凌云霄眉毛上扬,重重点头道:“自然,所以到了此镇就着急寻找你们,也算运气不错,还能在行动之前寻到你们。” 虫夫人笑道:“你这小娃娃,别卖关子了,快些说。” 凌云霄呵呵一笑,如此这般就说了起来,众人初时听着还紧皱着眉头,有的人还微微摇头,似是不以为然,听到后面,渐渐有了些惊愕,越听越觉得此计不错,个个紧锁的眉头展开,笑容满面,不住点头。 待凌云霄说完,阿侬兴奋的伸右手在他臂上捶了一拳,笑道:“凌阿哥,真有你的,其实这计简单之极,可我们怎么就想不到呢?” 众人正哈哈大笑中,又有几人行上了山顶,当前两人躬身对众人行了礼后退至一旁,后边跟来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那群苗人的领头汉子,他领着他身后三人各自对着众人一一鞠躬行礼,神态恭敬之极。 待行到虫夫人身前正要行礼之时,虫夫人摆手制止他道:“不必拘礼,同是一脉相承的族人,何须如此客气,你会说汉话么?” 那汉子一愣,见虫夫人说得是汉语,面上茫然,甚是不解,但瞧诸人神色对虫夫人甚是敬重,连阿侬这个小族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知她必是卯家人中极具份量的人物,当下用生涩的汉语答道:“略会一点。”他不明白,凌云霄却是心知肚明的,虫夫人如此作为还不是为了他这个外人,若是说上苗语,他如何能听得懂。 虫夫人也不解释为何如此,只是点头笑道:“那好,你就用汉话来说吧,你们是哪家哪寨的人?为何不顾一切亡命追杀汉人至此?事情原委要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来。” 那汉子略一迟疑,和身后几人对望一眼,咬一咬牙,道:“本来我家族长及各位长辈有令,此次出行,不得随意泄露我们的身家来历,但卯家人不计个人得失,全力帮助我寨,想来再隐瞒你们,便是最大的不敬,我大着胆子违反族令,说给你们就是。”停了片刻,又道:“我们是贵州尤家人,我叫尤旺大,在这里先谢谢阿婆和诸位的大恩大德。”说着躬身行了个久久的大礼,他汉话不甚标准,但说得也是有模有样,旁人倒也听得清楚明白。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个个是张口结舌,半响出声不得。尤家寨尤家人,苗人三大寨中最神秘的一寨,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消声灭迹,无影无踪,人人都当他们早已经不存在了,想不到竟在此地惊现踪迹,叫人如何不惊? 虫夫人愣神良久,方缓缓道:“原来是尤家小侄啊,当真令人意想不到啊。”转首望着群山,轻吐了口气,又道:“你们尤家寨蛰伏隐居不闻世事已有数百年,此时大举出动,想来那件物事对你们极其重要吧,那我们帮你们也决计不会错的,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告之我们一二?” 尤旺大忙道:“多谢老婆婆,同是一脉族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来也是无妨,我们此次出山,实在是万分无奈之举,老婆婆可知我们尤家寨为何蛰伏山中数百年都无声无息,完全与外界脱离了消息的?” 虫夫人摇头表示不知,尤旺大神情有些沮丧道:“这事其实是个天大的秘密,本来是不能说的,但如今人都出来了,东西也丢了,还有何秘密可言?数百年前,我族得一长辈相授,给了一样重要物事,那长辈临去之时,千交代万嘱咐,要我族人好生看管,切莫出了意外,那件东西对我们苗人关系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关系到苗人生死存亡的大事,可不能弄丢了。为了守护此件东西,又防消息泄露遭来心怀叵测之人,那年代的族长思前想后,终做了个决定,让我们族人带着那件物事全体迁移隐入到深山密林之中,过着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原始生活。可未曾想到,守护了几百年都没事到了此时我辈手中就偏偏出事了,也不知为何,消息还是被泄露出去,前些月里,数百汉人悄悄潜入我寨之中,趁着族人不备之机,抢走了那物事,还打伤了我寨族长,拿着那物事就跑了。这物事关系重大,意义非凡,岂能被汉人得到,对苗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噩运。为了夺回,我们只得一路追击下来,想不到那些汉人也是厉害之极,每每拦住厮杀一番,关键时刻总是让他们逃脱。是以一路边追边打,边打边追,追着追着就追到婆婆的地界了,我们的人也所剩无几了,若得不到卯家人相助,夺回这件物事只怕已是毫无希望了。”说着又叹了声气,继续道:“反正我们也想好了,东西追不回来,我们也没打算活着回去了,只要还剩最后一个人,也要追夺下去,至死方休。” 他虽寥寥数语,但其中凶险,说得是明明白白,诸人皆听得瞪目结舌,久久不语。 虫夫人深思良久,沉吟道:“你所说的物事,是不是传说中记载着有苗家幽谷圣地地处的那本册子?” 尤旺大惊道:“正是,老婆婆竟然也知道?” 虫夫人紧皱眉头,道:“此书不但记载着幽谷所在,还将数千年以来的苗家秘法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且不管到底有没有圣地幽谷,单说那些秘法,是历来苗人的生存之道,一旦被汉人知悉,以汉人之能,必能想出破解招数,到了那时,苗家人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不管怎么说,此书必夺,否则真是苗人大难。” 尤旺大大喜道:“有婆婆与诸位长辈相助,还愁夺不回来么,我……小侄代尤家寨上下老小,谢谢卯家兄弟姐妹及各位长辈。”说着心情激动难以抑制,扑通双膝一弯,就跪下相谢。 虫夫人忙忙伸手扶起了他,道:“此事关系到苗人的生存,已经不是单单尤家寨一家的事情了,而是全体苗人的大事,卯家人身为其中一份子,理所当然必得帮忙,你无需如此客气的,你们尤家人为了全族苗人的生死存亡大事竟牺牲自我,舍身护宝的大义之举,令老身钦佩不已,你还如此,可羞煞老身了。”当下将凌云霄方才的计谋又细细和他重说了一遍,说完后又交待他稍安勿躁,一切听令行事,不得鲁莽,尤旺大不住点头应了,待虫夫人交待完毕,他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跟着他一起大笑,个个摩拳擦掌,就待入夜就大干一场。 入夜,亥时。 镇西滇军军营。 众兵士准备行军物事,忙活了一天,滴米未进,此时是又疲又饿,除了站岗放哨之人外,个个瘫坐在地上,苦着脸等待开饭号声。可这要命的号声却是迟迟不响,等得久了,许多兵士不耐起来,鼓噪起来,是骂声一片,吵杂不已。有人已是饥不可耐,偷偷溜到伙房所在,想探个究竟,为何今日迟迟不开饭?却见伙房四周前站满岗哨,所守之人皆是团座身边的警卫连士兵,个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根本不给任何人靠近,那些人瞧着屋顶炊烟闻着伙房里飘出的阵阵香气,也只得强自咽着口水骂咧咧的返身回来。 而伙房之内,李孝堂站在屋内一侧,双目紧盯着炊事班的伙夫们做饭烧菜,眼睛是一眨不眨,他白日虽然在酒桌上大话说得邦邦响,可毕竟苗人使蛊毒的本事是厉害之极,他在此地驻扎时间不短,平时对苗人所使手段也常耳闻目睹,而且如今是非常时刻,他是一丝都不敢大意的,稍有不慎,只怕未战已折。 他已是从午时就忙活到现在了,为防天一入夜苗人便放虫来攻,早令人把洪水镇中大小药铺里所有克制毒虫毒物的药材药粉搜括一空,分出一些来洒满军营各个角落,一些留着路上备用,这些药粉皆是平日里毒物最为惧怕的物事,除非苗人舍得放蛊来攻,否则一般毒虫毒物是不敢强行闯入的。做好了这一切,李孝堂仍然觉得不太放心,又命人在军营四周围绕着军营挖掘了一道防护沟,边上布满了木材干草火油等物,一旦药粉克制不住,便引火烧虫。 再加他从戎多年,虽然外表看似大咧咧满口胡话,但其实却是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经验可谓老道,为防被人下毒,亲自对每一道食料每一口水甚至是细细的一粒盐都细细检查几次,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之时方才令人生火下锅,所以这一来二去,饭开得晚也是情理之中,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这也是迫不得已之法。 军营中另一处帐篷之内,刘老太爷正盘腿坐于行军床上闭目养神,洪通海毕恭毕敬立于一旁,半点动静也不敢闹出。 刘老太爷静息良久,突的睁眼问道:“洪师父,如今什么时辰了?” 洪通海轻声道:“快到子时了。” 刘老太爷沉默一阵,缓缓道:“这军营今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些苗夷也该有所察觉了吧?”洪通海尚未答话,他已自顾接口道:“想来也应该动手了吧?” 洪通海闻言大惊,道:“这些苗夷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竟敢冲上门来袭击一支整装满员的军队?” 刘老太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淡声道:“人多势众,又是入夜,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不过也看他们是如何个攻法了。” 洪通海奇道:“老太爷,你不是说他们人多势众,又是入夜,正是那些苗夷的强项,他们还能怎么攻,仗着人多肯定是强攻呗,难不成还有别的攻法不成?” 刘老太爷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也不答话,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些兵士肚子闹得正凶,俗话道人以食为天,肚子饿了心情自然就甚是恶劣,少不得骂骂咧咧。就在滇军兵士们满腹牢骚,怨声载道之时,军营之外的山上突响起阵阵喊杀之声,喊声震天,黑夜之中,也不知有着几百几千人?眼见有人来袭,众兵士顿时忘了饥肠辘辘,忙忙起身拾抢戒备,做好战斗准备。 可等待良久,却只听喊杀声却未见人影,正感疑惑间,只见两旁山上划出道道火弧,多不胜数,密密麻麻朝军营中射来,嗖嗖风声中,已有数支划空而至,正是头部裹上油布燃得正旺的弩箭。 这些弩箭自上而下射来,数量多不胜数,落地范围甚广,箭头裹布涂满松油,遇物即燃,军用帐篷多为粗厚篷布所制,不易燃烧,箭头所携火势甚微,被一两支弩箭射中也倒无所谓,但弩箭数量如此之多,早把许多军用帐篷插得如同刺猬一般,而且军营各处尚散落着一部分用极易燃烧的塑布所搭建而起的帐篷,转瞬之间,军营之中已有多处起火,火势汹汹。空地之上,不断有滇军士兵被弩箭射中,哀嚎声惨呼不断,黑夜之中,滇军士兵瞧不到对方身在何处,便分朝山上胡乱放枪,弹道激射中,枪声是噼噼啪啪响成一片。 李孝堂大步走出伙房,往地上呸了一口,低骂了声道:“一群野耗子,还真上门讨打来了。”拔出腰间手枪,丝毫不惧那些密密麻麻从天而降的弩箭,大踏步行到军营中心的空地上,站住身子大声喝令道:“大家慌个球子?乱开枪只能是浪费子弹,各自找好掩护,看清人再开枪,一营长,一营长在哪?”他身高体胖,站在空地上目标甚大,可也是奇怪,他纹丝不动,可漫天落下的弩箭就是没一支射中了他。 ------------ 第十五章 疲兵之道 李孝堂叫唤了一阵,一个军官躬着身跑到他面前,站直身子敬了个礼,大声道:“报告团座,一营长赵标,前来听候命令!” 李孝堂点点头,指着两旁高山道:“你,带着你的弟兄分成两队,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那些刁民驱散。”停了片刻,沉声道:“当然,打死也行。” 那军官啪的一声双脚一并,敬了个礼高声应了,当即领命而去,也就半刻钟的时辰,两旁山上传来密集的枪响声和喊杀声,响了不久,枪声渐渐稀稀拉拉疏了下去,最后没了声息,那些漫天的弩箭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来那赵标已经得手,成功赶跑了前来夜袭的苗人。 李孝堂待枪声停了后,仍细心凝听良久,确信那些苗人真的已经跑远了,方狠狠的又朝地上吐了口痰,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野耗子。”便命人收拾残局,将火势扑灭,清点人员物品损伤情况,待吩咐清楚之后,转身骂骂咧咧朝刘老太爷所处帐篷行去。 行到那处帐篷前,李孝堂清了清一声嗓音,接着喊道:“刘老太爷睡了么?” 里边传来两声咳嗽,老太爷声音响起道:“哦!是李长官啊,咳咳,李长官也太瞧得起老夫了,这外边乱哄哄的,老夫如何睡得着?长官请进来叙话。” 李孝堂笑道:“不用了,方才苗人来袭,已经被打退了,我就是来看看老太爷受到惊吓没有,既然老太爷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现今尚有诸多事宜急需处理,就不打扰老太爷休息了,告辞!” 帐篷门帘一开,刘老太爷行了出来,拱手抱拳笑道:“有劳长官挂念,老夫心下甚是感激,长官若是不急,何不如进去和老夫嘘嘘话?”两人又是一番客气,李孝堂自是离去了。 刘老太爷回身返回帐篷之内,洪通海迎上前来,道:“老太爷,这苗人如此不经打,经今夜一闹,他们想来也是被打得怕了,明日我们上路,岂不是好走一些?” 刘老太爷轻轻一笑,道:“未必!”也不再答话,行回到床前坐下,沉思起来。 李孝堂回到空地上,分好人手,叫人加强巡逻值夜等事宜后,下令开饭。此时众士兵是又累又饿又困,一听开饭,自然是前呼后挤,乱成一团。执勤军官是连骂带踢,费了好久功夫方才将局面控制下来,想不到才吃没多久,两旁山上又是枪声大起,喊杀声连连,数支弩箭又是嗖嗖嗖往下落,众士兵一丢饭碗,持起枪又跑入壕沟之中或是沙袋堆积而成的工事中。 李孝堂怒道:“这个赵标怎么回事?与一群山野刁民相斗竟是连个制高点都拿不下?” 那冯参谋急步奔了过来,急声道:“团座,侦查兵来报,后边山沟里聚集着大批持刃的苗民,似乎情况有些不妙啊。” 李孝堂骂道:“怕什么?不就一群乌合之众么?慌个球子哟,他们敢来就打呗,难不成堂堂正规军还输给一群乡野刁民?” 冯参谋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李孝堂也不注意到冯参谋的神态,自顾在营地中游走起来,喝令众兵士加强防御,他也是大胆之极,这满天箭雨,他竟是若无其事般的在其中昂首阔步,不停有弩箭插入他身旁土地中,可他就是安然无恙。 枪声响了一阵,又是停了,想来那些苗人又再次被打退了,众兵士肚子空空,连番两次被苗人骚扰,胸中火气甚大,再一瞧,那些开饭的器具早被弩箭射得是千疮百孔,饭菜撒了一地,自然是不能再吃了,更是怒不可歇,纷纷破口大骂。 李孝堂只得命炊事班重新开火造饭,又分令几名通讯兵上山查看,询问赵标是怎么回事,对方只是一些山野草民,一个营的兵力守两个山头为何如此吃力。 通讯兵去了良久,却不见回来,李孝堂正等得有些焦急间,山上又自响起密集的枪声,不需说,自是那些苗人又来了。 李孝堂怒气冲天,高声喊道:“三营,绕到后山上去,与一营前后夹击这群野耗子,务必今夜全歼了他们,不然可没安生觉睡了。”远处有人应了,片刻功夫,便又有大队士兵行出营地,沿着马道往前急步奔去。 李孝堂心中也着实窝火,他知道是不能怪罪于一营长赵标的,只怪太平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想到还来这么一场稀里糊涂的仗,当初若是将军营择地而建,选一些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处,或者是平日里对各个制高点都加派人手看管的话,何来今夜如此被动?对方若是军队,光明正大的对打,什么都还好说,可偏偏就是一群平头百姓,根本不和你讲究什么兵法什么对阵规矩,你来他就跑,你退他又来,军队武器再好,也似一只铁拳打在棉花之上,无处着力,简直麻烦之极。 这一夜,注定对这群滇军士兵是个无眠之夜,枪声虽响,可收效甚微,苗人一拨拨的来袭,打完就跑,苗人擅长夜行,一转身就跑得没影了,追是无处追,扰得滇军士兵夜不能寐,吃不能吃,着实疲惫不堪。 李孝堂也实在没辙了,瞧这时辰,都过了大半夜,可苗人却乐此不疲,他们人多势众,轮番攻击,而滇军就这么几人,除了被动防御之外,别无他法。更要命的是,直到现在,他们还并没使出看家本领,若是到了后半夜,正是人困马乏之时,加上士兵们个个都肚腹空空,又是连着提心吊胆,早就身心疲累,倘若苗人使出那些虫蛊来攻,该如何抵挡?李孝堂一想到这,额上已是微微沁出汗水,举首望着黑黝黝的群山,不由强咽了一口水。 他左顾右望一番,突地高声喊道:“传令兵,传令兵。” 几名兵士闻言跑了过来,敬了个礼,静待他下令,李孝堂道:“你们马上分头上山,找到一营三营,告诉他们,死守制高点,不必追敌,只要苗人来攻,打退就是,待到天亮就行。”那几名兵士齐声应了,转身急步离开,李孝堂盯着他们的背影,自顾轻言道:“真能守到天亮么?”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已有两名士兵回转来报,样子却甚是陌生,李孝堂心中犯疑,道:“怎么回事?我派去询问消息的那些兵娃子呢?你们又是谁?” 其中一名兵士敬了个礼,答道:“报告长官,我们是赵营长属下三连的士兵,赵营长叫我们来禀告长官,请长官放心,保证守到天亮,若是有半点差池,赵营长当提头来见。”随后又补充道:“赵营长的原话就是这么说。” 李孝堂紧盯着他们半响,方才点点头,挥手道:“你们也累了,下去歇一歇吧。”那两人敬了礼,正待转身离去,他又立马道:“回来。”两人又转回身来,不明所以,李孝堂沉声道:“上边现在什么情况?” 一人答道:“不大妙,林子里到处黑漆麻乌的,看不到人,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有苗人,我们弹药有限,又不敢四处放枪,苗人也不来攻击我们,只是听声响,几乎漫山遍野全是他们的人。” 李孝堂厉声道:“那你们两人是如何下得来的?” 一人忙忙答道:“报告长官,赵营长在上山之时,早留了条应急通道,连接到营地,都派人守着,那些苗人似乎也不想和我们为难,并不来攻,他们的目标只是营地,我们下来也不算很费劲。” 李孝堂“哦”了声,挥挥手,道:“你们去吧!”两人敬了礼,自是去了。李孝堂想了一想,觉得刘老太爷在此地混得熟,也算一只成了精的地头蛇,找他商量商量,兴许还能有些什么好法子也说不定,心中这么想着,当即抬步就往刘老太爷所宿帐篷行去。 刘老太爷帐篷之内,洪通海坐在弹药箱叠成的凳子上,一句不发,李孝堂恭敬得站在刘老太爷床前,静候老太爷如何说。 刘老太爷沉思良久,方缓缓道:“疲兵之道,疲兵之道啊!” 李孝堂笑道:“那按老爷子意思,我们该当如何?” 刘老太爷道:“他们如此作为,无非就想扰敌身累,分敌之心,让我们不战自溃,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这招甚妙啊,他们人多势众,论武器装备,硬打硬冲得不偿失,何不利用自身优势,以最小的损失达到最大的目的,苗人目不识丁,竟然也会熟用兵法,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他摇头晃脑,连说了几个想不到,可见他心中也极是震惊。 李孝堂点头道:“我也是如此之想,只是明明知道了对方的伎俩,硬是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再拖下去,对我等无利啊。” 刘老太爷静思一会,道:“静观其变,我们应于不变对万变,李长官,你们手底有多少人枪?” 李孝堂虽不知老太爷此话何意,但也老实答道:“三个营的兵力,一千多人枪,如今外边已经驻守了两个营,营地中仅剩一个营的兵力了。” 刘老太爷笑道:“将这营地中的千人分成三批,从现时开始,轮流休息吧,不管苗人如何来攻,都只留三百人执勤守护足矣,其余人等尽管吃饭睡觉。” 李孝堂有些迟疑道:“这就成了?” 刘老太爷重重点头道:“瞧苗人阵势,无非就是扰兵之计罢了,玩得是虚道,不用管它,再说两旁山上不是还守着两千人么,追击不成守御还是足够绰绰有余了。” 李孝堂将信将疑,觉得就如此简单么?但想来思去,目前可用之法也只能如此,当下便道:“那老太爷,我这就去布置下去,打扰老太爷了。”拱手作别,转身出了帐篷。 洪通海待他脚步声行远,方开口道:“老太爷,似乎他有些不相信。” 刘老太爷笑笑,道:“甭管他信不信,只要他照做就是,今夜只是个开端,午时上路才是真正凶险。” 洪通海深思一阵,道:“这些兵士装备虽好,但身手都普通之极,若是和苗人发生近身肉搏,只怕捱不住,要不,发信息招些马帮弟子相助吧,马帮四大护法不是还呆在镇子中么?还有那几个不明来历的汉人高手,叫上他们一起,合这些人身手,冲出苗人重重围击应该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刘老太爷笑道:“这些老夫都已经安排好了,马帮中人自然要请,但那几个汉人高手就未必愿意相助我们了,你可别忘了,他们中的一人就是被老夫打伤,他们不来寻老夫的晦气就谢天谢地了,还谈什么相助之事?”眼望帐门,继续道:“月前就已经通知那些马帮弟子到此地集中,想来午时也应该来到了,到时两方人一汇合就立即上路,苗人人多势众倒不足惧,老夫惧怕的是他们使虫的本事,现在想来想去,还当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应对,上路后只能行一步瞧一步了。” 洪通海赞道:“老太爷就是高明。”跟着叹了声气,又道:“只是这苗人之术,甚是邪门,的确是麻烦之极的事,若是真的抵挡不住,只管往前跑就是,按着老太爷的身手,若是想跑,谁人能拦得住?” 老太爷轻言道:“洪师父,你说老夫我能舍得下众人独自逃生么?若是这样,我早在数月前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洪通海急道:“老太爷,此时事关重大,何必还死守什么义气之说?” 刘老太爷摆手制止他,沉声道:“够了,此话说一次就行了,以后休要再提。”语气严厉,眼神犀利,洪通海不由缩一缩肩,不敢再说。 刘老太爷盯了他半响,又缓缓闭上双眼,嘴里道:“你也歇歇吧,养足力气,明日好上路。” 帐篷外,两名兵士藏在一处暗角中,正是从山上下来报信的那两名传令兵,将帐内两人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此时也见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便互相打了个眼色,转身悄悄离去。两人与其他兵士在营地中跑来跑去截然不同,一路躲躲藏藏,专寻那些阴暗之处行走,所幸现时到处乱哄哄的,也无人注意到他们。 两人快步行到山脚处,左顾右望一番,身形突然加快,纵身一跃,已经从栅栏顶上跃过,接着身一矮,便钻入林中荒草丛中,在草中蹲下身来,摘下帽子,互相望了一眼,轻笑起来,却正是凌云霄与风乐两人。 原来他们早藏在林中多时,见那几名传令兵奔出上山,便悄悄尾随而去,趁黑又乱之机,将他们中的两人制服,套出话语,便剥下他们的衣物,大摇大摆混进了军营中,没想还真奏效,竟然骗过了李孝堂,还打探到了刘老太爷的一些有用信息。 蹲在草丛中,凌云霄就一个劲的埋怨开了,对着风乐直道:“你方才拦阻我作甚,这老家伙身没几两肉,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合我们两人之力,还怕打他不过?” 风乐笑道:“亏你白日还想出扰兵之计来,趁他们人困马乏之时趁机夺物,怎么了?一到关键时刻就忍不住你那冲动的脾气?倒不说能否夺物,你是打得痛快了,可影响了全局怎么办?” 凌云霄道:“怕甚,那书定是藏在那老家伙身上,咱们冲进去一顿好打,抢了书就跑,一来可以为大师兄出口气,二来也帮了阿侬的大忙,岂不两全齐美?再说,白日里我也没想到竟然能混进军营之中,而且还遇上这么一个绝好的偷袭夺书机会,不好好利用一番真是可惜了。”摇头晃脑,嘴里叹气连连,神情懊悔之极。 风乐摇头笑笑,却不言语,凌云霄见他不置可否的模样,有些恼怒道:“怎么?你这样子似乎有些不相信啊?难道信不过我凌云霄的能力?” 风乐笑道:“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可是那老家伙也是厉害至极,阳兄弟功力如此之高,都败得突然,合我们二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功力与你我不相上下的洪通海,你说,我俩贸然闯进,能有几分胜算?弄不好连你我都成了人家嘴边的肉了。” 凌云霄听他如此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只是心中仍有些不服气,强自嘴硬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也许一试,那老家伙早就投降了,乖乖将书送上也说不定。”他自己这么一说,也觉得太过于天方夜谭,实在荒诞,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乐忍俊不禁,听他语气,分明有些底气不足了,笑了笑,也不和他反驳,只是悄声道:“虽没夺到书,但也打探到一些极其有用的信息,也算今夜收获甚丰,咱们这就回去,和阳兄弟商量商量下一步该如何打算。” 凌云霄点点头,突地咧嘴一笑道:“他们打算将马帮高手拉出来,我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你们哥几个何不将计就计,混入到他们里边,帮阿侬她们来个里应外合如何?” 风乐伸手拍了拍他肩头一下,赞许道:“本来你脑子甚是好使得很,只不过脾性就……咳咳!这法子很好,若是使得好,可以趁其不备,不费丝毫功夫就能将书夺了下来,也省得双方大打出手,死伤无数了。” 凌云霄眼一瞪,怒道:“脾性怎么了?你们这些斯文人,说话净爱吞吞吐吐的,有话说个痛快,别有一截没一截的。” 风乐也不理他,伸手扒开草丛朝外瞧了一眼,皱眉道:“你法子甚好,可须得想个好说头才成,不然按那老家伙所言,答应得太爽快反而令人生疑。”停了半响道:“得回去好好合计合计。”说着躬着身便往山上摸去。 凌云霄见他不理自己,自言自语一番自顾走了,愣了一会,有气也没地方出,无奈之下也只得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行到山林深处,知道再也无人发觉,便立起身来,为免被苗人看见产生误会,遂将身上军服褪下,接着身形一展,寻着洪水镇的方向掠去。 洪水镇。 时值深夜,大街小巷此时是一片沉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远处传来枪声阵阵,一阵密一阵疏的,却未曾停歇过,镇中民众皆知必有大事发生,就算夜不能寐,提心吊胆,但谁还敢斗胆出来好奇张望? 凌风二人奔到镇中一处客栈处,停了脚步,也不喊门,纵身一跃,越墙而入,奔到里院,寻到一处偏房,风乐上前举手轻拍几下,房门一开,两人跟着闪身而入。 一入房,屋里有着两人,正是阳有仪与阴无极,凌云霄正想开口说话,阳有仪右手食指放到唇边“嘘!”的一声,接着指指旁边,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凌风二人会意,点点头,不再开口说话。 凌云霄走到屋中矮桌前,招呼几人围了过去,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划起字来,将他与风乐探听到的消息明白无误的写给阳有仪二人知道。 阳有仪待他写完,紧皱眉头,沉思片刻,伸手也以指代笔,在桌上写道:“以伤势为由,借车代步,混入他们之中。”写毕双眼炯炯,紧盯几人不放。 几人面面相觑,初时还瞧不明白阳有仪所指何意,想了一会,个个恍然大悟,除了阴无极面无表情之外,凌风二人不住点头,皆露出一脸笑意。 阳有仪见他们俱都明白意思,跟着又写道:“若万一被识破,动起手来,不顾他人,对那老头合全力攻之,制住那老头便制住全局。” 凌云霄不住点头,突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变成一个劲的摇头,几人瞧他如此,不禁大感奇怪,阳有仪写了个“?”字,示意他说个明白,究竟有何不妥? 凌云霄写到:“大师兄伤势?”写毕便瞧着阳有仪,脸有忧色,几人明白他意思,他是恐阳有仪伤势未曾复原,亲身犯险,若是被人识破动起手来,岂不是危险之至。 阳有仪笑笑,又写道:“无碍事,尽管大胆行事!” 凌云霄头摇得仍如拨浪鼓一般,阳有仪瞪了他一眼,又伸手在桌上密密麻麻写上了字,意思是叫凌云霄去通知虫夫人她们,将他们这些人的意思说与她听,原定计划有变,叫她继续行那扰敌之计,午时对方将会上路,跟着继续扰之,弄其疲惫不堪,但不必急于正面冲突,看他们这些人混入其中,事情行使得如何再行计较。 清晨,辰时。 无日,阴霾披离,飘着丝丝细雨。 高山峻岭,黄草绿林间。 虫夫人听了凌云霄带来的话语,吃惊不小,沉吟良久方道:“此计大大不妥,委实太过凶险了,稍有不慎,可就酿成大错了。” 凌云霄点头道:“晚辈也是如此之想,可晚辈那师兄执意如此,晚辈也实在无可奈何。” 虫夫人道:“老身去劝劝他,这是苗家人的事,他们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可万万不能为了我们要如此冒险。” 凌云霄摇头叹道:“没用的,晚辈师兄向来脾性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的事很难更改,恐怕此时已经和马帮众人一起到营地中了。” 虫夫人闻言拐杖重重顿地,长叹一声,眼望远山,沉默良久方道:“若是他们出了事,苗家人可就造大孽了。”接着转头对着众人吩咐道:“传老身话语,叫娃娃们加点劲,若汉人上路,继续跟上去追扰他们,但不必逼得太紧,达到扰敌的目的就行了。” 已有人应声去了,虫夫人转道:“昨夜一闹,可有损伤?” 一人恭敬答道:“回婆婆,枪弹无眼,岂有不伤之理,但幸有黑夜与大树掩护,倒也没伤着几人,死伤者都抬回寨中妥善安置去了。” 虫夫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就到前边去吧,只待他们午时上路,便可见机行事。” 阿侬行至凌云霄身旁,抬头望了他一眼,抿嘴一笑,也不答话,自顾和虫夫人去了。凌云霄望着阿侬婀娜俏丽的背影,心神一动,若不是现在非常时刻,真想拉住她好好说上一番话。 军营之中。 被苗人闹腾了一夜,滇军士兵是又累又困,虽说天一大亮苗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再来攻,可午时便要上路,此时还得收拾行军行具,哪有时间休息,个个是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不振。 时不时有各式各样打扮之人来到军营门口,或坐或站,人是越聚越多,瞧其打扮,自然是马帮中人,个个全副武装,刀枪林立。 快到午时之际,人群一阵哗然,纷纷让道,原来正是甲大诸人带着阳有仪等人来到,也不入营,和门口站岗哨兵说了几句,那哨兵瞧了他们几眼,便进去通报,不多时,便见刘老太爷带着洪通海急急迎了出来。 临来之际,阳有仪等人早和甲大诸人说好,称有急事要赶去省城,不能在此多呆,可阳有仪身上有伤,行走不便,知道马帮众人今日要走,便央求一起同步,搭个便车。甲大也是个重情义之人,虽说和阳有仪等人相识虽短,但也毕竟一同患过难,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眼见他们相求,岂有不同意之理,自然答应得爽快,当下便拉着阳有仪诸人一同往军营中来了。 大伙见过刘老太爷,那老人与洪通海看见阳有仪等人同来,自是诧异不已,甲大把事情原委这么一说,老太爷听得也是合情合理之至,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也不见疑,当下拉着阳有仪之手致歉道:“那夜也是仓促之极,老夫不知你们为何人,出手伤了小兄弟,多有得罪,还望担待,这样吧,到了省城,老夫自当寻最好的西洋大夫给小兄弟疗伤,算是赔罪了。”说着抚须一笑。 阳有仪哈哈一笑,摆手道:“那都是误会,再说也是晚辈鲁莽,哪敢怪罪于老爷子?让老爷子赔罪,实在愧不敢当,这次还得求助老太爷,借车代步,赔罪之事,休提休提!” 老太爷跟着哈哈笑道:“此伤因老夫而起,自当有责送小兄弟上路,那是应当的事情。”众人见他们误会已解,尽弃前嫌,心中高兴,也是一起哈哈笑将起来,气氛乐融恰恰。 待众人笑毕,阳有仪佯装不知问道:“昨夜枪声响了一夜,今晨起来一瞧,满街的苗人皆不见踪影,不知是何原由?” 洪通海笑道:“你等是外地人,自然不知晓此地情由,此地素来苗汉不和,互相争斗是常有之事,昨夜里便是有群苗人上门讨打来了,是以闹腾了一夜。” 阳有仪“哦”的一声,佯装大悟道:“原来如此,苗人着实可恶,那今日上路,还得万分小心才行啊,只怕他们还会再来。” 老太爷点头道:“老夫也正有此虑,所以还得多多仰仗各位鼎力相助了。”言毕对着众人拱手作揖不止。 众人哪敢受他如此大礼,纷纷避让,甲大急道:“老太爷,这可万万使不得,我等能蒙老爷子垂青,叫来助阵,已是受宠若惊之至,哪还敢受老爷子如此大礼,这等事情,您老交待下来,说一声就行,我等自当全力,绝无二话。”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老太爷忙连连摇手道:“哪能如此,老夫自个的事,却连累了各位英雄好汉前来相助,过意不去的应该是老夫才是,这个礼,你们是非受不可。”说着对着众人又是弯腰作了一揖,众人见他如此,也只得受了,心中个个是惊奇不已,只道这老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性情肯定极是乖张暴戾,想不到却是如此谦虚和蔼之人,想来传闻之事,大多都是谣言,不可轻信。 洪通海四处瞧了下,有些惊疑道:“甲老,那苗妇呢?” 甲大摇头叹气道:“早逃了,本是到洪水镇再寻她踪迹,却收到老爷子急信,仔细一想,还是老爷子事大,先助老爷子脱困再说。” 老太爷忙道:“甲老无需担忧,等老夫去了省城,完成了此担大事,自当再回此地,助甲老你找回那苗妇。” 甲大喜道:“有老爷子相助,何愁此事不成,老汉先在此谢过了。”说着也对刘老太爷行了一礼。 双方交谈甚久,谈意正浓之时,李孝堂匆匆行出,低声和老太爷道:“都准备妥当了,此事也近午时了,是否上路?” 老太爷点点头,道:“那就走吧,今天可得行急点,到入夜前能赶个百八十里路,离苗人势力范围越远越好。” 李孝堂应了,回身布置下去,他虽答应了老太爷,亲自带兵护送,可此地是水陆交通枢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自然也不敢全团出动,否则上头一旦怪罪下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是以留下冯参谋带领两个营继续驻守,他自己带着赵标的一营给老太爷压阵,这样一来,就是两全其美之策,既不怕上头怪罪,也应了老太爷之事,两头讨好不吃亏。 说是即时上路,但这么一大群人,既是军队又有马帮份子,调合起来也甚是费事,还是磨磨蹭蹭了好久,方以马帮弟子为前阵,军队断后,刘老太爷一群人居中慢腾腾的动了起来,上千号人,数辆大车,马匹甚多,杂七杂八,形成了一道杂乱不堪的长蛇,缓缓顺着马道朝远处行去。 虫夫人站在高山顶上,目送着他们离开,待他们完全脱出军营范围之外,头也不回冷声道:“让他们再多走十数里,便开始动手。” 阿侬在她身后低声问道:“阿婆,你说阳大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虫夫人摇摇头,轻叹道:“不知道,但愿他们无事吧!” 阿侬面露忧色接道:“凌阿哥,你们这些汉人都是好人,若天下汉人都如同你们一般,这世道就太平得多了,可好人为何总如此之少,现在还去为别人干那生死未卜的险事,希望老天睁着眼瞧着,别让他们出事就好。” 凌云霄心中也着实担忧得紧,但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道:“放心吧,阿侬,我师哥他们个个神功盖世,三人联手,世上鲜有敌手,不会有事的,你我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虫夫人笑道:“你这娃娃,只怕是言不由衷的吧?不过我们也不能如此干等着,得加紧跟上去,若是见势不妙,也只得强攻了,老身倒是希望你的疲兵之计有效,不然可就伤亡颇多了。” 凌云霄被说破了心事,脸上一红,听虫夫人如此一说,正合心意,忙忙道:“正是,咱们可得跟上瞧瞧,经过昨夜一闹,再加一会反复纠缠不休,只怕那些人已是筋疲力尽,身心疲累,到了夜里,只待我师哥一动手,咱就来个里应外合,师哥在里边打得是噼里啪啦,我们在外边就放虫咬他们个稀里哗啦,哈哈。”说到高兴处,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阿侬白了他一眼,嗔道:“瞧你美的,你以为驱虫是那么好使的?万一错了一着,就不是驱虫了,而是招虫了,招虫咬死你!” 凌云霄给她抢白多了,也早已习惯,丝毫不为意,闻言笑笑,道:“若是妹子放的虫,它们认得主,自然是不会咬我的。” 阿侬“咦?”了一声奇道:“你凭什么以为它们就不会咬你么?”突地想起凌云霄方才这话里有话,究其深意,不禁面上一红,又低骂一声道:“油嘴滑舌,没句正经话。”忙忙追虫夫人去了。 刘老太爷一行在马道之上缓缓前行,虽说着要加紧赶路,其实说得轻巧,做起实难。一群军不军民不民的大队人马,统一调度指挥都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负责殿后的那些滇军经过昨夜苗人一闹,整夜不眠,如今是昏昏欲睡,行起路来一步三摇,眼皮重如千斤,若不是带队之人连骂带喝的提醒,只怕早睡了过去了,叫他们急着赶路,恐怕是有些勉为其难。 前边的马帮弟子行惯了山路,平日干得都是跑腿拉货的活,倒是行得快,渐渐得就与后边滇军拉开了距离,再行一阵,这支长蛇队慢慢分成了三支人马,前边马帮弟子,行走如风,居中是一溜的大车,虽并没纵马急赶,但速度也并不慢,自然而然的,远远落在后边的就是那些无精打采的滇军士兵们,如此一来,这支人马是越拉越长,空隙也是越来越大。 李孝堂骑马跟在老太爷车旁慢行,初时还满心戒备,不时东张西望,但行得久了,竟是相安无事,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此时也是有些睡意上头,骑在马上摇来晃去的,也并没注意到落在队伍后头的滇军士兵们与前边人马距离是越拉越开,待再绕过几道山坳,那些兵士们就没了身影。 虫夫人一行一直在后边紧紧跟着,此时估算着路程,刘老太爷那行人也早走出二十几里地远了,虫夫人眼见滇军数百名士兵掉队,远远落在后边,自是喜出望外,思量了一阵,当下问凌云霄道:“老身想到一妙法,和小哥商量瞧瞧,如何?” 凌云霄答道:“婆婆请说。” 虫夫人道:“分而歼之。” 凌云霄被虫夫人这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想了好久,方点头道:“这伙滇军精神困倦,战意早失了三四分了,不过此时动他,只怕还是不易,须得再赶一赶才成。” 虫夫人笑道:“这个自然,这些汉人军士,怎么说也是能征善战之辈,作战经验丰富之极,区区困意还是击不倒他们的,还得再骚扰一番,将他们心理完全击溃。” 一营长赵标是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肤色黝黑,双眼如电,多年的战争生涯,使他养成了几日都可不眠不休的习惯,此时骑在马上,仍是精神得很,不住催促他手下士兵步伐行快点,可他那群士兵就没了他这大好劲头,个个是无精打采,走得是有气无力,赵标眼见前方队伍早行得没了踪影,也只能叹气连连,无可奈何。 行了一阵,前边士兵骚动不安起来,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赵标喝骂连连,从后急赶上来,赶到头里一瞧,也是头皮发麻,浑身凉气直冒,只见前方路上,大小蛇物,层层叠叠,将前进的路道堵得严严实实的,正对着他们昂颈吐信,样子狰狞之极,两旁草中,窸窸窣窣声不断,透过草叶缝隙,仍可见多不胜数的蛇物在其中扭动着身躯,这漫山遍野,也不知爬满多少此类物事。 众兵士心悸不已,持枪戒备,只是子弹威力再凶,能斗得过这无穷无尽的满山毒物么?赵标低骂一声,道:“真是糟糕透顶,这群苗夷真的驱蛇来犯了。”转而大声喊道:“你们怕甚?个个身上都有凤仙花叶,蛇物不敢来攻的,跟着我走就是。”说着双腿一夹,就想打马前行,可那马儿惧蛇,任他如何鞭打,死活就是不肯抬步往前,赵标无奈,只得下马,将缰绳交于身边的兵士,自个儿大着胆子往前行去。 虽说赵标打仗是个能手,也是个悍不畏死的主,但心底下对这些毒物还是极为害怕的,身上虽有避蛇的防身物事,可究竟有效没效,他也着实心中无底。可害怕归害怕,他身为一营之长,此时不身先士卒,叫那些手下兵士如何看他? 赵标离那些蛇物越近,心里就越打鼓,背部冷汗直冒,那些蛇物似乎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相让之意,反而更是抬头昂颈,发出嘶嘶的恐吓声。 赵标强咽口水,右手掏出盒子枪,左手摸了摸上衣口袋,凤仙花叶好端端的摆在里头,这使他心定不小,再迈几步,又觉不安心,掏出凤仙花叶抓在手中,一步一点慢慢朝那些蛇物群行去。 众兵士跟在他后头,战战兢兢的往前行,人多花味浓,众蛇物终于有些骚动起来,纷纷溜向道边沟里,在沟里露出头来不停向他们做出恐吓之状,但也没见一只敢爬出来行攻击之事。赵标见状,心中大定,喝令道:“大伙儿别慌啊,尽管拿着花往前走,蛇物惧花,伤不着咱们。” 山道两旁突响起滴溜溜长短不一的呼哨声,到处此起彼伏,蛇群一听到哨音,如同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往马道上挤。众兵士大惊失色,纷纷惊呼不止,赵标持枪瞄着爬得最近的毒蛇,正欲开枪,山上有一人高声叫喊道:“赵营长,我劝你别开枪,你不开枪,它们便不会咬你,一旦开枪,后果自负。” 赵标闻言,那扳机无论如何也是勾不下去了,他也明白,就算开枪,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相信那喊话之人,当下忙挥手止住众兵士,严令不许开枪。自己则抬头四处张望,可满眼除了随风乱舞的荒草枝叶之外,哪见半条人影?就这么丁点儿工夫,那些蛇已经爬到众人脚下,在人群脚下空隙中爬来游去,却也不攻击,众兵士噤若寒蝉,哪敢动弹分毫,怕惹怒了这些蛇大爷,如此众多的蛇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那人在山上又叫道:“赵营长,你们把衣服脱下,枪扔到一旁,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照办了,我们自会放你们回到军营中去。” 赵标眼望前路,不由叹了声气,以其违反长官命令,还不如乖乖就范,违反命令就算要掉脑袋,那也是以后的事,可当前若是不听那人的话,只怕顷刻间就没了性命,权衡利弊,还是遵从那人的话意才为上策。 赵标犹豫良久,那人也不再出言相逼,他知道赵标这伙滇军早成了瓮中之鳖,投降是迟早的事情,是战是降,还是让他们自行抉择吧。 就在赵标的一营官兵被蛇所困之时,另一处的马道上,此时也乱成一团。刘老太爷所在的车队也已经遭到早就埋伏在两旁山上的苗人袭击,箭头涂抹着剧毒的弩箭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前边的马帮弟子不如滇军士兵这般训练有素,一见遭到袭击,便胡乱朝两旁放枪,四散逃开,形成各自为战的局势。 李孝堂此时才惊醒过来,忙忙朝后高喊道:“一营,一营,冲到山上去。”可喊了一会,竟是无人应声,朝后一瞧,车队之后,马道上空空荡荡,那还有什么一营的身影。 李孝堂暗道:“糟糕!”此时满天箭雨,避无可避,马道狭窄,到处横陈着运送给养的大车,根本无法纵马急奔,正自彷徨间,刘老太爷将车帘一分,沉声道:“李长官,请躲到车中来。”李孝堂忙从马上跃下,爬上车辕钻入车内。 一入到车内,惊魂未定的他一抹满头冷汗,听着那些弩箭射在车房边的咄咄声响,真是心惊肉跳之极。车房板厚,那些苗人弩箭无非就是硬铁木削制而成的,自然射不进来。可就苦了那些拉车的马儿,为防汉人驾车逃逸,苗人之箭就专射它们而来,悲嘶声声中,车内几人只觉车房向下一顿,将几人颠了一颠,洪通海爬到门边掀开帘子一瞧,拉车的两马身子歪倒在车辕上,身上插满弩箭,早是毙命了。 洪通海转回身来,有些不安道:“老太爷,马儿不行了,这次估计跑不出去了。” 刘老太爷面无表情道:“无需惊慌,至少目前躲在车内,还是安全的。” 李孝堂急得只搓手,嘴里骂骂咧咧道:“我的一营没跟上来,这赵标怎么搞的,简直混账透顶,老子若能回去,一定按军法严惩与他。” 刘老太爷淡淡道:“李长官,只怕你的一营也落难了,你现在怪罪与他也没什么用了。” 李孝堂闻言一惊,瞧了刘老太爷几眼,却见他面色从容淡定,瞧起来像是眼前情势与他无关似的,有些不解道:“老爷子,好像你不大怎么惊慌啊?难道您老有逃生之策?” 刘老太爷笑道:“老夫人老昏花,哪有什么逃生良计?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好惊惧的?”说着竟闭上了双眼,养起神来。 李孝堂听他说得轻松,心中疑惑,暗道:“这老家伙如此淡定,定是心中早有了什么逃生计策,老子一会只管跟着他就是。”想到这里,也是心定不少,双眼盯着老太爷一瞬不瞬,怕是他突然就跑了。 洪通海突然道:“怕是那些马帮弟子也撑不住多久了?” 李孝堂低头思量一阵,惊道:“老爷子,不对啊,我等如此不堪一击,为何还要强行赶路?这不是送肉到别人嘴边吃的道理么?” 此话一出,洪通海也望向刘老太爷,可刘老太爷一声不吭,自顾闭目养神。洪通海与李孝堂对望一眼,也不再发声说话,耳听着外边弩箭击打在车房上声响渐弱,想来苗人已是慢慢停止了攻击。再听一会,外边毫无声息,射来的弩箭已是停了。 那群马帮弟子伏在道边沟里,眼见苗人停止了攻击,顿时骂声一片,但怕中了苗人疑兵之计,也不敢起身,只顾将身子紧贴在地面上,嘴中骂骂咧咧。 阳有仪三人坐在另一辆车中,听着外边没了动静,风乐道:“我出去瞧瞧。” 阳有仪点头应了,道:“风兄弟小心些,去前边探下那老家伙的情况。” 风乐笑着应了,手一分开了帘子,已经钻出车门,跳下地来朝前边刘老爷子的马车行去。他来到马车边上,问道:“老爷子,没事了,苗人止住攻势了,您老没事吧?” 洪通海撩开窗帘,探出半个脑袋笑道:“有劳小哥关心,老爷子没事。” 风乐道:“要不要哥几个上山瞧瞧,寻那些苗人打一顿出出气?” 洪通海尚未答话,车里边传出老太爷话语道:“是风小哥啊,还是再等一等再说吧,上山之事太过凶险,老夫可不能让你们几人如此冒险。” 风乐顺水推舟道:“也成,既然老前辈不准,我等不上去就是,那前辈有事尽管吩咐,瞧这情势,一会苗人可能还会来攻。” 老太爷笑道:“多谢小哥几人了,老夫在这里谢谢了。” 风乐又是客气一番,也自退了回来,进到车中,低声和阳有仪道:“那老家伙处事不惊,想来有着什么对策,真不知道这老狐狸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阳有仪思索一番,道:“他终究还是信不过咱们,他马车在前,后边是马帮高手,咱们夹在其中,若是我们有些风吹草动,做些不利于他们之事,他们便可两头攻之,以他们几人对付咱们三人,我又是带伤之人,实在是稳操胜券的事啊。” 风乐道:“那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 阳有仪笑道:“先静观其变,实在没辙,也只得下手硬夺了。” 山上响起哨音,一阵阵的,初时声小,渐渐引起四面群山回应,到处都是哨音。 洪通海一闻听到此种声音,不禁色变道:“这哨音好熟悉,就是那夜在荒山野岭处伏击我们之时所响的哨音是一模一样的,难道,苗人又要使唤毒虫蛇物了?这可大大糟糕之极了,马儿全死绝了,如何能逃出苗人的虫阵中?” 刘老太爷双眼一睁,精光四射,身形一动,已出到车外。李孝堂只见帘布一动,坐他前边的老太爷已是失了踪影,只道刘老爷子要逃,心中大惊,忙忙掀开帘子,却见那老太爷仍站在车座上,左手向上举着本蓝皮册子,对着山上扬声道:“三月前,老夫有幸夺到此书,本是要拿到省城中献于那些达官贵人的,这种极为隐秘的物事,必有其不能宣扬之处,所以老夫从不敢偷窥书中半点内容,三月以来,连遭你等追击堵截,老夫手下之人全数伤亡殆尽,老夫年老体衰,如今实在是无力自保,思来想去,这就将书物归原主吧!”语气充沛,远远传了开去,众人是听得明明白白。 此言一出,不但李孝堂洪通海两人大惊,连阳有仪甲大诸人都是万分想不明白,本来如此搏命相护的要紧物事,一路打打杀杀过来,死伤了无数人的性命,想不到老太爷竟是这么一句:“物归原主?”那先前的努力不全白费了么?那些人的性命不就全白死了吗?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山上一片静寂,无人答话,想来那些苗人也甚是惊讶,本来人人都抱定必死一战的想法,可仗还没开始,对方就已经这么轻轻松松的把书还了? 洪通海虽是想不通之极,但他一直信奉自家老爷子为神明,知道他这么做必有深意,也不出言相询。倒是李孝堂,心底就极是不服气,明了说,是他护卫不力,才致使物事被夺,传到了省里,他脱不了干系。暗里说,他莫名其妙惹上这么一身骚,被人弄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若是传到其他滇军部队处,说他李孝堂堂堂正规军,竟败给了一群手无寸铁的苗民,岂不是面子丢到家了? 李孝堂是越想越气,从腰间拔出手枪,骂道:“不行,老子非得和他们拼了不可。” 洪通海一惊,用手按住他,急道:“你要干甚?” 李孝堂憋红了脸想拼力起身,无奈洪通海气力之大,竟压得他丝毫动惮不得,只得大声骂道:“你家主投降是你家的事,我身为军人,战死沙场乃我辈本分,决不能投降,更不能向这群草头王投降。”洪通海见他挣扎得厉害,无法之下右手食中双指一戳,点在其背部肩中俞上,李孝堂只觉全身一麻,便已人事不省。 虫夫人等人立在山头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惊诧万分,不知这刘轩昂到底是什么意思?都说这老家伙老奸巨猾,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还书了?莫非里边有诈?前思后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 刘老太爷单手举书,站在车座之上,一阵强风吹袭而来,将他衣襟下摆吹得随风乱荡,他冷眼望着四处群山,高声道:“你们再无人出头接收,老夫就将它毁个干净,也算给老夫那些为此书屈死的弟子们一个交待。” 他话音方落,山上有人接道:“好,你等着,我们这就着人下去。”等了一会,便见两苗人从山中草丛处现出身形来,慢慢朝山下移动。 刘老爷子突道:“且慢,我要和你们领头之人说话。” 山上两苗人闻言停住步子,愣住一会,互相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老太爷哈哈一笑,道:“三月里,为了此书,双方死伤无数,怎么?临还书之际,就这么个简单要求,都无法满足老夫么?你们人多势众,又善使唤虫类,还怕我这半死的糟老头使诈?”语带讽刺,似乎甚为不屑。 阳有仪掀开窗帘往外瞧了半响,转回头沉声道:“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眉头紧皱,脑子想来想去,也是万难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风乐和阴无极都摇摇头,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兀,以致他们完全没有半点思想准备,这老家伙突然玩这么一手,难道他眼见无法突出重围,是真心真意缴械投降? 两苗人交头接耳低声商量一番,先前喊话那人转回头来,对着山下喊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叫去,你别把那书撕了。” 刘老太爷放下手,应道:“好,老夫可以等。”两苗人复又钻入草丛中失去了身影。 洪通海从车里探出头来,低声问道:“老太爷,真的要还书?” 刘老太爷叹了声气,道:“不还还能怎样,你也见着了,不是我们不想将书送去省城,而是力战不敌,书又被抢回去了。”他在力战不敌四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说完便不再出声。 洪通海细细体会他那四字含义,想了甚久,却不得其解,又不好再出言相询,只得缩回头去,不停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四字。 等候约有一炷香的时辰,一行人从山上现出身来,领头的正是虫夫人,身后站着阿侬与凌云霄及各寨长辈。 虫夫人喊道:“下边的可是刘家集的刘老太爷么?” 刘老太爷应道:“正是,不知这位老人家是?” 虫夫人道:“我就是此地苗人的带头之人,刘老爷可有何话要说?” 甲大从车上跃下,盯着虫夫人半响不语,丙三跟着出来,站到甲大身侧,阴阳怪气道:“我就知道那老乞婆不可靠,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路上就结果了她,哪还留了这么大的后患。” 甲大也不瞧他,沉声道:“闭嘴!” 丙三嘟嚷着嘴,气哼哼的转身回到车上,坐着生起闷气来。丁四斜靠在一侧车厢边,语带挖苦道:“怎么了,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丙三更是气得脸泛白,狠狠瞪了丁四一眼,丁四却脸带得意,转头过一边吹起了口哨。 刘老太爷眼望着山上,笑道:“如此说话,岂不费力,何不下来一叙?” 虫夫人道:“好!”双脚一跃,踏着草尖往下疾冲而来,她身后诸人皆惊,岂能让她孤身犯险,纷纷跟着往下飞跃,只见数条身影,或跃或奔,各显神通,都是快如弹丸,行如流星,转瞬之间,便已来到山脚处,与刘老太爷仅隔数丈之距。 刘老太爷拱手做礼道:“夫人果然是女中丈夫,英姿飒爽,今日得以一见,也算有幸之至了。” 虫夫人淡淡道:“是么?不知见了我是有幸还是不幸呢?” 刘老太爷呵呵一笑,道:“老夫败了,那是败得心服口服,败军之将,还能见着大名鼎鼎的虫夫人一面,那自然是有幸的。” 虫夫人眉头一紧,道:“你竟然知道老身?” 刘老太爷笑道:“素未谋面,但闻名已久,此地苗人,皆为夫人帐下之兵,如今一见,老夫自然就知道,除了夫人之外谁还能有如此霸气?” 虫夫人冷道:“客套话不必多说,你寻我等前来,不会只是说这一套废话的吧?” ------------ 第十六章 原形毕露 刘老太爷扬了扬书中的册子,笑道:“那好,老夫就不多废话了,书就在这,不知哪位来拿?” 阿侬抢身而出,道:“我去拿。”凌云霄忙忙跟在其身后。 虫夫人沉声喝道:“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书在他手,岂是那么好拿的?”当即扬声道:“刘老爷,你把书抛过来,老身保证,书一到手,我等立即退走,绝不难为你们。” 刘老太爷道了声:“好。”手一扬,已把册子抛了过来。 虫夫人本以为他如此作为必有深意,就算不然也会讨价还价一番,想不到竟答应得如此爽快,还没深思到底里边有何玄机,那书已飞射而来。 书册尚在半空,而刘老爷子背手立于车上,身形巍然不动,看来不似有诈。阿侬性子急,娇咤一声,高高跃起,向那书迎去。 阿侬这下子使得突然,虫夫人等人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阿侬人在空中伸手一捞,已将那册子稳稳拿在手中,就在此时,刘老太爷身子一动,身法奇快无比,后发先至,就一眨眼的功夫已晃到阿侬身前。 阿侬手握册子,正满心欢喜,正待返回,便觉眼前一黑,一人已闪至身前,还没来得及细瞧,便感劲风扑面,压力之大,顿觉一口气都要呼不上来。 刘老太爷右手一伸,已是捏住阿侬脖颈命门,落下地来。 刘老太爷身形方才一动,众苗人皆惊呼出声,多人已是齐齐喊道:“小心!”只是这老家伙动作实在太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便已来到阿侬身前,再瞧之时,阿侬已在他手中。 凌云霄与虫夫人刚想起步,便见阿侬已然受制,投鼠忌器,再也不敢往前一步。虫夫人怒道:“刘老爷,你这是何意?” 刘老太爷哈哈笑道:“书我自然要拿,少不得,要这小姑娘护送老夫一趟了。” 凌云霄双眼就要迸出火来,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拿个女人做挡箭牌,也不嫌害臊?有本事放开那姑娘,和小爷我单打独斗一场。” 刘老太爷面色平静,也不受他所激,盯着虫夫人道:“素闻夫人对待自己的族人,如同对待自己的儿女一般,不知这女娃娃的命,会不会比这本书更重要?” 虫夫人微微手脚颤抖,用拐杖指着他半响却说不出话来,显然已是气极。凌云霄瞧见刘轩昂握着阿侬颈部甚紧,阿侬面色苍白,顿觉心如刀绞,大吼道:“你这个老匹夫,你再不将她放开,小爷有生之年,定将你碎尸万段,若违此誓,如同此刀。”伸手从旁人腰间拿过一柄腰刀,一手握柄一手握刃,双手一拗,咔的一声,那精钢所制的腰刀顿时断成两截。 他看似随意之极,毫不费力就将一柄精钢大刀从中折断,刘老太爷见他使出这么一手精妙功夫来,不由“哦?”了一声,方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有些奇道:“你这娃娃,功力不错啊?” 凌云霄冷笑一声,道:“你这糟老头,身子板能有此刀硬么?” 刘老太爷见他数番数落自己,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淡道:“刀是死物,与活人如何能比?”松开紧握阿侬之手,紧接着又在阿侬颈上一弹,阿侬顿时软瘫下来,他将阿侬扛于肩上,转身行回车旁,对着车内道:“洪老师,将李长官带上,咱们走。”言毕又对着后边叫喊道:“各位小哥,下车随老夫一同离去吧?” 从刘老太爷抛书到制人再到回身,阳有仪等人是瞧得清清楚楚,此时个个方才恍然大悟,阳有仪伸右手一拍大腿,道:“这老家伙果然老奸巨猾,我细细一想,此时才明白,他明知那些寻常士兵和马帮弟子根本不能抵挡住苗人虫蛊的袭击,偏还要大张旗鼓的出行,弄出一番声势来,想来是做给人看的,故意为之,就等苗人来攻,眼瞧胜局已定之机,苗人心态自然松懈下来,才突然出手,一招扭乾坤。” 风乐点头道:“故意示敌以弱,让人生出麻痹心理,最后才一击奏效,只是他如何知道阿侬姑娘的身份特殊?若只是抓了个寻常子弟,想来这计谋还不大大缩水了?” 风乐这一问,阳有仪顿时一时语塞,不由扰了扰头,道:“这还真有些不明白了。” 风乐笑道:“咱们计划得改改了,暂时还是不要轻取妄动,继续混在他们中间,等待时机,夺书救人。”他话一说完,阳有仪和阴无极两人点头同声应是。 阴无极突道:“马帮那几人知道小三是我们师弟,万一揭破了怎么办?”他声调森冷,此时的话语更是让人如浇冷水,从头凉到脚。 阳有仪想了阵,咬牙道:“别管他们,他们不说破,我们就不翻脸,他们若是说破,和我们三人之力,不能夺书救人,自保逃命的功夫还是有的。”当下三人窃窃私语,商量夺书救人的诸多细节事宜。 其实他们几人不知,刘老太爷心里可就明镜似的,他初时考虑,的确是想制住虫夫人,但从虫夫人一行人现身时起,他就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到那小姑娘呆在虫夫人身旁,其他苗人神色对她甚为敬重,他便知这小姑娘身份极为特殊,定是苗人中的重要角色。待见那姑娘性子急,抢着来拿书,自是喜出望外,便将她捉来,这姑娘年纪轻轻,功力尚浅,对付起来自然要比虫夫人容易得多。 凌云霄见他带着阿侬要走,不由大是着急起来,声音有些颤抖着急道:“你这老儿,把她放开,我随你去如何?”说着抬步就想往前。 虫夫人伸杖拦住,道:“刘老爷,咱们有话好商量,你将那闺女放了,让老身替她如何?” 刘老太爷转回身来笑道:“夫人,你一身使虫毒的本领,端是出神入化,老夫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笨到将你带在身边的道理,弄得老夫夜不敢寐,食不能安,这就得不偿失了。” 凌云霄急怒攻心,大吼一声,身形一展,便向刘老太爷跃去,他盛怒之下,此时已全然不顾阿侬生死,只道阿侬此去,也是九死一生之事,何不如现在就毙了这老匹夫,万一阿侬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与阿侬一块去也就是了。 虫夫人等人眼见凌云霄竟丧失了理智,齐齐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哪还来得及?刘老太爷见他扑来,“咦?”了一声,口中道:“你难道真不怕我杀了这女娃娃?”话声才落,凌云霄已经扑到身前,双拳一前一后,分击刘老太爷头腹两处,拳风凌厉,他盛怒之下,出手尽是全力,已是不留丝毫余地了。 就在凌云霄跃起冲向刘老太爷之时,阳有仪三人同是低声惊呼了声,阳有仪叹声气道:“这小三,脾性也太鲁莽了点了,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了么?”三人跃出车外,已见凌云霄动上了手。 刘老太爷笑道:“老夫就受你这一击瞧瞧,是刀子硬还是老夫的身子硬?”话音声中,噗噗两声中,凌云霄双拳已是实实在在击在他的头腹处,按着凌云霄的功力,又是全力施为,这下子将刘轩昂打个正着,不死也是残了。 双拳打实,凌云霄却感觉有些异样,击在刘老太爷头上那拳,如击铁板,坚如磐石,拳头生痛,而击在胸腹间那拳,却如击在棉絮中一般,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力道竟像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云霄正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却听刘轩昂笑了一声,道:“还给你。”凌云霄触在他腹中之拳突感传出一股大力,奇大无比,凌云霄觉得手上一麻,紧接着全身一震,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已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向后飞跌而出,摔在马道之上。 虫夫人等人赶上前来,伸手扶起凌云霄,但见他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嘴角溢血,气弱若丝了,可见肝脏必受了严重之极的内伤。 刘老太爷笑道:“这娃娃虽然身手不错,但屡次出言不逊,这次就权当给他个教训吧。” 阳有仪几人眼见凌云霄受了伤,不知伤势如何,心底虽着急万分,但面上却不露半分神色,缓缓行到刘老爷子身边。甲大诸人也跟着赶了上来,甲大眼见那苗人青年甚是脸熟,只是一时之间,又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虫夫人将凌云霄交给其他人,让他们抬去疗伤,站起身来冷道:“好,我们放你们走就是,但刘老爷,你要记住,你虽然功力通天,我们奈何不了你,不过你也是有家小的人,若这姑娘少了根头发,咱苗家人自会把这帐记到你家人身上,到时候大家最多是拼个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你也别想讨得好去。”言毕又对甲大诸人道:“你们回去禀告你家帮主,金蚕虫蛊害人一事,待老身查清了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本是要与你们一同前往的,但现今之事,你们也瞧在眼里,恕老身食言了。” 她此话一出,刘老太爷面色微微一动,但又恢复平常,笑道:“夫人尽管放心,只要我等脱出险境,自然就会放了她,绝不为难。” 虫夫人点点头,毫无表情道:“好,希望刘老爷信守承诺,你们走吧。” 刘老太爷笑道:“那就多谢夫人了。”言罢转身带着一群人往前路就走。 甲大行到虫夫人身前,抱拳道:“希望夫人也能够信守承诺,我等就相信你这一次。” 虫夫人冷言道:“放心,我们苗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说话也是响当当的,说过的话自当遵守,不像某些人,说话如同放屁一般,放过就算,臭不可闻之极。”她故意提高声调,众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刘老爷子却面沉如水,似这话与他无关一般,不闻不应自顾前行。 甲大道了声:“好,告辞!”转头迈开大步就走。 虫夫人待他们走远,沉声道:“叫人跟着,但不能露了行迹,也万不可打扰他们。”身旁有人应声去了。 山上下来了几条汉子,先前那人正是尤旺大,行到虫夫人身前行了礼,有些不解道:“婆婆,怎么不打了?”他方才一直待在山上,并不知山下发生了何事。 虫夫人叹了声气,道:“尤家侄儿啊,夺书之事,暂缓一缓吧,婆婆应承你的事,自然是要做到的,不过眼下最紧要的事,不单是夺书,还要救人。” “救人?”尤旺大一脸茫然,旁边已经有人开口发言,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尤旺大听完,一脸惶急,忙不迭道:“此事因我尤家而起,如今累得阿侬妹子被人掳了去,凌大哥还受了伤,实在是…..我这就带人去追,定要把阿侬妹子救回来。”说着就要抬步去追。 虫夫人阻拦道:“慢着!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可着急不得,如今书和人都在别人手里,什么都由他们说了算,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既要夺书还得救人。” 刘老太爷带着众人一路往前赶,别瞧他年老身薄,可肩上扛着一人,却还是走得轻松之极,若不是他怕别人跟不上他,故意放缓脚步,只怕此时都已经行到哪去了。 一直走到天色放晚,刘老太爷才停下脚步,道:“一日急赶,估摸着也走了近百里地了,此处已无苗寨,再往前两百多里,就是省城大道,就是脱离苗人的势力范围了,各位今日鼎力相助,老夫甚是感激不尽,日后必有重谢。”说着不住抱拳拱手对着众人行相谢之礼。 甲大听他话语,竟是分别之意,不禁疑惑道:“老爷子不去省城了?” 刘老太爷笑道:“省城?我去作甚?” 甲大更奇,道:“您老敢冒风险,从苗人手中夺得此书,一路拼死护送,不就是为了拿它去省城献给那些大人们吗?” 刘老太爷面色甚是奇怪,盯着甲大,一脸诧异道:“甲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方才你不是见着了,我等力战不敌,书还不早被苗人夺走了?现在哪还有什么书册?没了书,老夫拿什么去省城?自然是不去了。” 甲大瞧他一脸正色,不似说假,可方才他明明瞧见老爷子将书失而复夺,根本未曾将那册子交还给苗人,难道那册子是假的,真本早被苗人夺去了?可想想有不对,苗人若真夺得此书,为何还三番四次前来骚扰?孰是孰非,难辨真假,令他不由愣在原地,一时也没了主意。 刘老爷子瞧着甲大神情,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道:“甲老莫非不信?”接着扬声对着众人道:“方才大伙儿都看见了,苗人势大,咱们情非得已,已经将书交还了,否则如何能脱出重围,大伙儿说老夫之言对不对?”众人面面相觑,俱不明他此意何为? 阳有仪几人冷眼旁观,也是不明他此话何意,阳有仪心中暗道:“这老家伙欺我等几人个个眼瞎么?难不成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刘老太爷望着洪通海道:“洪老师,你信么?” 洪通海虽也不知道他是何意,但历来对刘老太爷忠心不二,他的话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当下大声道:“我信!” 刘老太爷点点头,转行到阳有仪几人身前,笑道:“几位小哥,你们信么?” 阳有仪尚在沉吟中,风乐轻拉他右手袖角,已是笑嘻嘻抢前答道:“自然是信了,苗人人多势大,又甚是邪门得紧,我等力战不敌,唯有交书保命,那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刘老太爷哈哈一笑,又行到那群马帮弟子前,在人群前站住身子,眼睛缓缓扫过众人一圈,沉声又是问道:“你们信么?” 那群弟子互相对望,不敢说信,也不敢说不信,刘老太爷静候良久,皆无人出声,点点头笑道:“好,如此说来,你们是不信了?”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突地面色一沉,身形一动,已经如同一只大鹏闯入人群中,指东打西,拳打脚踢,每一式每一招挥出,都是劲风呼啸,呼啦啦就扫下一片人。他肩扛一人,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快捷无比,如同鬼魅,在人群中穿来行去,每过之处,都是惨呼连连,血肉横飞。 马帮弟子人多,他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全歼,不留活口,自然是倾尽全力,他功力通绝,又是突然出手,那群马帮弟子虽然也会些粗浅功夫,但在他这个超凡脱俗的绝顶高手之前,又是猝不及防之下,就如同纸糊的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任他宰割,转瞬之间,就被他杀了大半。 事发突然之极,马帮四大护法和阳有仪几人因事先毫无预兆,根本不知他突然出手,待一发觉,他早杀了多人了,剩下的弟子回过神来,大惊失色之下,立马想四散逃开,可刘老太爷如何能让他们逃开,双脚不停,将地上石子泥块不断踢起,朝四方激射而去,噗噗声中,不断有人在鲜血飞溅中中矢倒下。 刘老太爷浑身染血,血迹滴滴从身滑落,一身浅灰色布料早被红血染成黑红色,脚下四周更是尸身横七竖八,残值断臂,血迹殷红,场景惨烈之极。 刘老太爷忽进忽退,或跃或奔,每动一步便是人身翻跌,血肉暴裂,他却边打口中边道:“你等护书有功,无奈苗人更是厉害,你等个个奋勇杀敌,力战不退,最后个个英勇战死,老夫以后年年都将记得诸位的相助之恩,每到清明之时,必到诸位坟头一祭”。 甲大诸人再傻再笨,此时也已知道这老家伙想要杀人灭口了,眼见帮中弟子已被他杀得七七八八,本是好心助人,想不到却飞来横祸,惨死野地,哪里还忍得住,个个狂喝一声,四条身影,齐齐向刘轩昂射扑而去。 阳有仪几人瞧那刘老爷子神情可怖,杀意甚浓,如同恶鬼厉魔现世一般,虽然个个都是大风大浪中闯荡而来之人,杀人也可谓不少,但瞧那老家伙如此模样,也是有些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阳有仪暗暗心惊道:“这老家伙面目谦和,待人和气,还道他是个老好人,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地传言,也非空穴来风。”当下对着风乐和阴无极暗示眼色,三人暗运功力,小心戒备,静观其变。 刘老太爷见马帮四人扑来,口里怒吼道:“你们也不信老夫所言?” 甲大喝道:“你屠杀我帮弟子,便是与我帮为敌,以往种种情谊,从今而起,便是过往云烟。”话语声中,已是对着刘老太爷一掌挥出,其他三人也是怒喝连连,或拳或脚,或打或劈,俱往刘老爷子身上招呼而去。 马帮四大高手一同出手,威力自然不是那些寻常弟子可比,刘老爷子自然也不敢小觑,身子一闪,避过四人联手一击,如鬼魅般一溜烟奔至洪通海身前,将身上阿侬放到洪通海身上,道:“好生看管住她,待老夫忙完事再来。”言语声中,马帮四人又至追到,刘老爷子哈哈一笑,却不与他们正面过招,步伐一转,又溜向他处,伸手在地上一抓,拾起数块石子,专寻那些已跑得远的马帮弟子下手,双手不断交替击出,嗖嗖破空声中,石子激射而出,远处又是惨呼连连,每颗石子就是一人,绝不空落。 马帮四人瞧得是怒气冲天,满腹火气,拼力来追,可这刘老爷子身法的确太过诡异,东一晃西一闪的,快如闪电流星,看似四面八方都有着他的人影,在马帮四人中穿来行去的,马帮几人无论如何努力,总是与他差上一点,除了徒增怒气之外也是无可奈何。 阳有仪给风乐两人使了个眼色,慢慢移向洪通海身侧,他早打定主意,洪通海功力虽然也不弱,单对单也许不落任何人下风,但与他们哥三联手相比,还是差上许多的,如今阿侬就在他身上,他此时又正全神贯注的把注意力放在刘老爷子身上,正是救人的大好机会。 风乐和阴无极两人会意,与阳有仪分三角之势缓缓逼近洪通海,想不到洪通海也是警觉之极,他们才动了几步,便回过头来,一脸戒备道:“你们想作甚?” 阳有仪笑道:“没事,见洪兄弟一人肩扛两人,就想帮你一把罢了。”说着又近前了几步。 洪通海道:“不劳你们费心。”说着把李孝堂放落到地上,仍是紧扛着阿侬不放,相旁侧让了几步,与阳有仪几人又把距离拉开了。 阳有仪几人无法,若是再往前,必令他起疑,反而弄巧成拙,也只得停下步子,假意瞧起那几人相斗来。 就这一会工夫里,刘老太爷已将那些四散逃开的马帮弟子杀得干净,转回身来,迎着马帮四人奔去。马帮四人知道刘老太爷功力深绝,此番迎着他们前来,必是一番恶斗,也不再追击,分四角站好,将全身劲力提至尽处,就等刘老太爷近前。 刘老太爷待离他们尚有两三丈时,突地身子一跃,高高跳起,双掌连环交替不断,从空中往甲大扑落,他知道四人中就甲大功力最为深厚,是以便先向他出击。 甲大见掌风扑面,自知自身功力离刘老太爷差的太远,不敢硬接,脚步一错,就想往旁避让,另三人也已朝刘老太爷扑来。 不料刘老太爷身法端是奇快无比,甲大脚步才动,他掌风已袭至甲大身前,将甲大周身全罩于其掌风之内,烈风霍霍,可见其掌力之强,端是非同小可。 甲大眼见其他三人离刘老太爷尚有一定的距离,而自身已是躲无可躲,暴喝一声,双手握拳,运足力气,也不理会向自身袭来的双掌,全力向刘老太爷头部击去,他知道自身功力无法独立抗拒老爷子双掌之力,便舍弃了防守,就算拼了一死,也要给刘老爷子予以重击,给另外三兄弟创造些机会。 另三人见状齐齐大惊,同声道:“不可!”加快速度击来,只盼甲大中掌之前能截下刘老爷子。 刘老爷子身在空中嘿嘿冷笑一声,改掌为抓,出手快如闪电,已是握住甲大双腕,甲大只觉双手一麻,全身劲道全无,心中惊骇道:“不好,被这老妖物制住了。”顿时万念俱灰,束手待毙。 另三人也已经攻至刘老太爷身侧,或打或劈,俱向刘老爷子身上击去,刘老爷子一握住甲大双腕,身子凌空一翻,落到甲大后方,一带之力,将甲大举了起来,变成了他立于地上而甲大头朝下身在半空,另三人攻击自然齐齐落了空。 刘老太爷一招得手,也不停留,抓住甲大就朝那三人抡去,他竟拿甲大之身作为武器,三人投鼠忌器,怕误伤了甲大,忙忙朝外跳开,刘老太爷将甲大之身舞得如同一把兵刃,不断进逼,三人不敢出手,只是一味躲闪,一时间手忙脚乱,守得狼狈之极。 甲大给他舞弄得头晕目眩,嘶哑着声音狂吼道:“别顾我,全力杀了这老匹夫。” 阳有仪心道:“这老家伙功力之高,实属罕见,他现在意图很是明显了,就是杀人灭口,欲盖弥彰,只怕他一会收拾了马帮四人,下一步就是对付我们了,少不得,要助马帮几人一臂之力了,虽然自身目前伤未痊愈,马帮也被制住一人,但合数人之力,想来还能和他一斗的。”心里想着,高声笑道:“老爷子,你功力通绝,杀人手段也极是高明,不知收拾了马帮众人后,下一步就是对付我等哥几个了吧?” 刘老爷子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自顾向马帮三人进击不止,阳有仪哈哈一笑,奔了出去,嘴里道:“老爷子,我们也来陪你玩玩。” 刘老爷子也跟着一笑,道:“那敢情好,人多热闹,都来陪老夫玩玩吧。”言语声中,阳有仪已经奔至他身前,刘老爷子将甲大身子砸来,阳有仪头一矮,避过甲大之身,已闪身直朝刘老爷子怀里扑去。 一瞧阳有仪加入战团,洪通海深知风乐那夺命音曲的厉害,便一瞬不瞬盯瞧着风乐,只要他一抽出腰间长笛,便立时动手,不让风乐有可奏之机,风乐似乎知道他心意,也没什么动作,笑眯眯的与他对瞧起来。 就在阳有仪闪身扑入刘老太爷怀中之时,阴无极也已跃至刘老太爷头上,伸右手凌空五爪抓下,另马帮三人冲上前来,专击刘老太爷双手,想要夺人。 刘老太爷待阳有仪近身,膝部抬去,撞向阳有仪胸腹间,跟着双手一提,将甲大迎向阴无极。阴无极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避无可避,也算他身法了得,右手五爪落势不改,只是变成抓向甲大胸前衣襟,才刚抓实,双脚立即附到甲大身上,随着甲大身子荡来之势双脚借力一蹬,已是飞了出去。 阳有仪眼瞧膝部就要撞到自己胸腹上,侧身一翻,滚出一旁避让开去。刘老太爷瞬间之内就逼退两大高手的合击之势,嘿嘿一声阴笑,身子突地往后一退,嘴里道:“还给你们。”将甲大往马帮三人抛去,乙二身高臂长,抢先抱住甲大身躯,才刚抱实,就感觉甲大抛来之势力道奇大,不由蹬蹬蹬连退数步,还是止不住退势,嘴里大喝一声,硬生生停住后退步伐,却一屁股坐翻在地,哇的一声,一口鲜血飞喷而出,面如金纸,已是受了伤。 丁四正想转身去瞧甲大和乙二两人的伤势如何,阳有仪沉声道:“顾不得许多了,先对付眼前强敌再说。”说着间又是揉身而上,直往刘老太爷扑去。阴无极转到刘老太爷身后,与阳有仪形成一前一后夹击之势,丁四和丙三相望一眼,也是分两旁攻至。 刘老太爷喝了声,道:“来得好,老夫就与你们硬碰硬,嘿嘿!”阴笑声中已是迎着阳有仪一掌挥出,阳有仪本身就伤势未复,此时功力不足平日五成,若被此掌打实,哪还了得? 只是阳有仪天生也就个硬脾气,明知现时功力不殆,但以硬打硬,正合他意,口中笑道:“老爷子,我接着就是。”双拳迎着刘老太爷手掌击去。 阴无极眼瞧阳有仪危在旦夕,狂喝道:“老匹夫,吃我一爪试试?”他此时为救阳有仪,全身劲力已提至极限,喊声中,右手五爪离刘老太爷后脑已不足一分之距。 刘老太爷觉得脑后生风,他若不顾,仍是全力攻击阳有仪,只怕也会被阴无极抓个正着,阴无极一身功力,也不容他小觑,当下舍了阳有仪,身子一转,避出阳阴二人的合击,闪至丁四身前,对着丁四前胸就是一掌印下。丁四身子一让,堪堪避过那掌,双手就想去抓老太爷那手,想要扣住他手上脉门,想不到刘老太爷那掌瞬间暴长了几分,跟着一转,啪的一声,打在丁四右手臂上,丁四只觉得如同千斤精钢扫中,痛彻入骨,右手顿时毫无知觉,就似废了一般。 丁四大骇之下,急步后退,刘老太爷也不追击与他,身子不转,倒退着踨跃了回来,丙三此时正在他身后追击以他,哪料到他突然倒退飞来,猝不及防之下,惊呼一声,已被老太爷撞飞了出去,这一撞只把他撞得体内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剧痛无比,委顿在地。 才不过瞬间工夫,他就在六人合击之下连伤马帮四大高手,而且似乎都尚未使出全力,阳阴二人心底也不禁泛出一丝惧意,此人功力之高,实在已经超出想象之外,就在两人尚在惊骇中之时,刘老太爷冷道:“不男不女的狗东西,老夫瞧了来气,先把你杀了,免得老来玷污老夫的双眼。”说着间已经朝倒在地上的丙三一脚踢去。 几人知道这老家伙功力高绝,这一腿瞧来又是全力施为,眼瞧就要踢实,几人相隔又远,已是来不及救援,只得惊呼了一声。 不料刘老太爷那腿眼瞧着就要击在丙三身上之时,突地动作缓了下来,那腿也停在了半空,再也踢不下去了。阳有仪大奇,但也知道此等机会难觅,那老家伙此时身后空门大开,正是攻击的大好机会。一纵身,已经奔至老太爷身侧,跟着就对着他背上双拳击出,刘老太爷望着丙三,身子僵硬,不言不语,似乎也察觉不到阳有仪的双拳,转眼间,阳有仪双拳已是击了个正着。 阴无极也是跟到,刘老太爷身子被阳有仪向前打得飞起,正飞至他身侧,阴无极不及细想,双掌注力,啪啪两声,也是击在刘老太爷身上,刘老太爷身子如断线风筝,直飞跌出三丈开外,落下地来。 洪通海眼瞧老爷子受伤,那还顾着风乐,扛着阿侬忙飞身跃至他身前,还没细问,刘老爷子翻身站了起来,咳了几声,吐出口血丝,眼神有些迷茫道:“勾魂摄魄大法?” 阳有仪和阴无极一击得手,此时还在惊愕之中,刘老太爷身手如此之高,竟是不避不让,让他们打了个正着,事情诡异之极,实在令人想不明白之至。 此时听刘老太爷这么一说,似乎心有所悟,抬眼朝地上的丙三望去,只见他面色苍白,但笑意甚欢,伸手一抹嘴边红血,拼力站起身来,笑道:“老……老……爷子,想,想不到吧?” 刘老爷子朝他不住点头,沉声道:“我还当真小觑你了,勾魂摄魄大法早就失传已久,想不到如此邪门的功夫你竟然练成了,老夫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丙三忍住身上剧痛惨然一笑,眼往阳有仪望来,道:“若不是这两兄弟不明其理,出手打你,只怕你现在就不能站着与我说话了。”阳有仪与阴无极闻言大惊,原来方才这老家伙一脚踢不下去,身子空门大开,对他俩的袭击不闻不应,是中了丙三的勾魂大法,他俩阴差阳错之下,竟是救了他一命,一念至此,两兄弟俱是后悔不已,齐齐摇头叹气一番。 刘老爷子笑道:“此言不假,这两小子虽说动机并非如此,但无意中倒是救了老夫一命,只是他们打得老夫也是不轻,算是功过两抵,各不相欠。” 丙三叹了声气,神色木然,不再说话,转眼工夫,四人俱伤,好不容易诱得这老儿上当中计入道,他却命不该绝,此时他已识破了这勾魂之法,肯定不再上当,接下来,只能任其宰割了。 风乐悄然掏出笛子,还没接到嘴边,刘老太爷眼也不向这边望来,已是冷冷开口道:“风家曲音,对付些僵尸野鬼还有些用处,对付老夫,可全然没有效果,你这娃娃,若是认为老夫虚言恫吓,不信的话尽管一试。”背手望天,神情极为不屑。 风乐笛子才放到嘴边,听他这么一说,已知自家身份,想来所言非虚,这下子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神情尴尬之极。 丙三一步一挨,丁四左手抚着右手两人缓缓行到甲大乙二身侧,坐了下来,四人都是伤得极重,眼下已无任何反抗之力,当下神情肃穆,不发一言,他们四人平日里虽有些缝隙,嘴角不断,但在如此大难之前,倒也极重兄弟情谊,就等刘老太爷再次发难,四人一块同赴那阴曹地府就是。 刘老太爷却不着急,他眼望阳有仪,笑道:“你这个娃娃,武功算是最好的了,可惜现在一身功力,早去了五六,对老夫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又望向阴无极,点头一番,道:“你这娃娃武功也很好,可惜那风家小老弟,音律全然对我无效,合你们三人联手,可有胜算?” 阴无极冷冷盯着他半响,方一字一顿开口道:“没有半点胜算。” 刘老太爷长声一笑,道:“你倒很识趣,那该当如何?” 阴无极冷冷道:“打!”打字一出,身形一展,已向刘老太爷冲去。阳有仪大惊,他万料不到一向性格最为沉稳谨慎的老二此时竟然如此鲁莽,说打就打。赶忙纵身追赶上去,就算不敌,也不能让老二孤身犯险。阴无极才动,那边风乐也已经动了起来,八指互动,吐气绵长,一曲曲调甚美的江南采茶歌从其笛中悠扬传出,直奏向刘老太爷耳边。 刘老太爷哈哈一笑,一手拉住洪通海,道:“老夫恕不奉陪了。”脚步一点,已拉住洪通海朝后飞踨而出数丈,待旧力已失之时,跟着再一点,新力再生,又是滑出数丈,就这么倒退着几点中,早就奔出得远了,身子一转,往前急奔而去,山野空谷间只留下他一阵哈哈长笑声。 阴无极见他走远,“嘘”的吐了口气,停下脚步,阳有仪追至他身旁,望着在远处已成了一小黑点的刘轩昂,迷惑不解道:“老二,你忒大胆了,竟敢一人冲上前讨打?他若是不跑,你岂不是危险之至?” 阴无极冷冷道:“他必跑无疑。” 阳有仪摇头道:“你这手搏得也太惊险了,你怎能如此肯定他非跑不可?” 风乐笑眯眯行过来,道:“阴兄弟肯定已经看出那老家伙也是强弩之末了,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身中你们两人双拳双掌,体内同样受了极重的内伤,只不过是装着样子和咱们磨时间罢了。” 听风乐这么一说,阳有仪仔细回想了会,点头道:“果然如此,若是按他刚才的杀人手法,干脆利落之极,若不是受了伤,岂能容我们说话的机会?他无非也想拖一拖时辰,待体内恢复得一些元气再行动手,想不到被老二识破,也只能落荒而逃了,老二,你是怎么瞧出他是受了伤的?” 阴无极道:“猜的。”便不再言语。 阳有仪知道他这个师弟的性格,也不追问,笑道:“这个老魔头功力的确高得匪夷所思,以后碰上,还得多加小心,这次胜得侥幸之极,下次再碰,估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言罢便转身回到甲大诸人身旁,只见四人面色个个苍白之极,正坐着调息,呼吸有序,便知他们虽受了极重的内伤,但调息一段时辰后,勉强上路应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风乐道:“不知凌兄弟伤势如何了?” 听风乐这么一提,阳有仪才想起凌云霄,不由一拍脑门急道:“瞧我这脑袋,本来是想跟来救那小姑娘的,现在人没救成,还把小三给忘了。”说着搓着手想了半响,道:“一会待这几位兄弟有些好转之后,便回去寻小三去,此地离那镇子也不算远,回去疗伤总好过摸黑在荒郊野地里赶路。” 风乐朝一地处努努嘴,道:“他呢?” 阳有仪循眼望去,原来那李孝堂被洪通海点了穴道,此时尚在昏睡不醒中,洪通海走得急,以致没来得及将他一同带走,阳有仪行了过去,瞧了半响,道:“解开他穴道,总不能把他落在荒郊野地中,夜里虎狼出没,弄不好就给叼了去了,他这一身肥肉,估计那些狼儿野狗什么的正瞧得眼馋呢。”说着哈哈一笑,他平时不善言笑,此时见打跑了那老魔头,死里逃生,心情愉快,竟说笑起来。 风乐听他如此说笑,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行到李孝堂身前,伸掌在其颈部一拍,已将李孝堂解了穴位。只是他穴位被封甚久,现时虽是已解,但气血不通,仍是不能站立起来,风乐将其扶正,帮其推宫去血。 李孝堂方才身子受制不能动弹,但神智倒还是清醒的,周遭发生之事,他是一声不漏全听个明白,也早知刘老太爷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此番见到满地尸首,也不见着有何惊奇,只是一味叹气不已,后怕之余又有些庆幸,若不是眼前这几人力斗刘老爷子,恐怕他也成了刘老太爷手下之鬼了。 待身子知觉有所恢复,他便忙忙站起,边活动筋骨边摇头叹道:“这老爷子看似面容祥和,还道是个大善人呢,想不到,想不到,想不到啊!”他连说三个想不到,跟着又叹一声,足见其心里所受震惊的确不小。 风乐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见财起意这等事又不是没见过,都习以为常了。” 李孝堂这才忙忙对着几人拱手行礼道:“多谢几位大恩,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李某人的地处,尽管开口。” 阳有仪笑着劝止道:“你别忙着谢我们,救你应该是那边那几位兄弟,若没有他们,只怕我等现在已经同去阴曹地府的路上了。” 李孝堂正色道:“都一样,都一样,看起来几位都受了不小的伤,还是回镇上疗伤才是,我给你们请最好的大夫治治。” 阳有仪抱拳回礼道:“那可就得多谢李长官了。” 李孝堂“哎”的一声,摆手笑道:“别长官来长官去的了,若各位看得起我,叫声兄弟,我就心满意足了。”几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又是一番客套话,倒也其乐融融。 待天色已是黑了下来,马帮四人方调息完毕,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甲大放眼望去,只见道旁野地中,到处散落着马帮弟子的尸首残骸,不禁老泪纵横,连连叹气道:“交人不慎,交人不慎啊,马帮这百余名弟子的性命,就是被老汉我间接害死的啊,若老汉不叫他们来参合这档子事,他们何致以惨死在这荒郊野外啊。”语声哽咽,已是说不下去。 阳有仪过来劝道:“甲老节哀顺变,你们此时都受了极重的伤,还是先回到镇上养伤再说。” 甲大望着那满地的尸首,哽咽着道:“那这么些人的遗体,怎么处理?” 阳有仪摇头叹道:“顾不了这许多,我们人手不足,再加上诸位的伤势耽搁不得,还得尽早上路才是,他们嘛,只能先搁置在此,暴尸荒野了。” 李孝堂道:“诸位安心,只要赶回镇里,我自会加派人手赶来将他们妥善安置便是。” 甲大点点头,对着李孝堂躬身一拜道:“那就多谢李长官了,马帮数万弟子谨记长官恩情,以后有事,随呼随到,不敢怠慢。” 李孝堂忙伸手相扶道:“甲老何出此言,李某人之命都还是诸位相救,区区小事,自当全力,甲老言重了。” 甲大转过身来,拉着马帮其他三人面对满地尸首,齐齐跪下,厉声高呼道:“皇天后土为证,日后再碰此贼,定当全力诛之,为我帮在此屈死的弟子们报仇雪恨。”其他三人同声高呼道:“报仇雪恨!” 阳有仪几人宽言劝解,待马帮四人情绪有些平复,便招呼他们一同从原路返回,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便见前边行来大队人马,四处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何人,只怕是来接应刘轩昂的队伍,阳有仪等人闪到路旁草中,静心留神戒备。 待那群人来得近了,叽里咕噜说着苗语,李孝堂轻声惊道:“是苗人?”阳有仪钻出草丛闪到道中,拦住众人,那群人冷不防见有人冲出挡路,皆吃了一惊,阳有仪正待答话,已有一老妇人沉声道:“前边站着的可是阳小兄弟?”正是虫夫人之音。 阳有仪大喜,上前几步道:“是前辈啊,晚辈正要去寻您呢。” 虫夫人行出人群之前,道:“老身听得有人来报,说你们和刘轩昂那老魔头打起来了,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怕你们吃亏,就忙忙带人前来接应你等,现在见着了你,想来已是无事。”左顾右望一番,只见阳有仪一人,惊奇道:“咦?怎么就你一人,其他人呢?” 阳有仪对着路旁打声招呼,其他人等现出身形来,除了李孝堂仍是一脸戒备外,其他人个个满是沮丧神色。虫夫人笑了笑,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阳有仪当下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详细说了出来,众人听得皆是吃惊不止,久久无人应声。虫夫人沉吟良久,缓缓道:“这刘轩昂狼子野心,他深知此书关系重大,就起了私吞之心,幸得你等命不该绝,未遭其毒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唉,汉苗之中,好坏之人,不到关键时刻,岂能分得清楚?”马帮四人听她此话,皆是一脸羞愧,不敢抬头。 阳有仪笑问道:“前辈,不知我那师弟伤势如何了?” 虫夫人笑道:“那些伤势只是些内伤,未曾伤到筋骨,我们苗家人擅长草药秘法敷治,再说他身子骨硬朗得很,不碍事的,只是阿侬被掳,他心情不怎么好过。” 阳有仪叹了声,道:“他打小就是性情中人,这心病还得找到阿侬姑娘方能医治啊。” 虫夫人转头瞧了瞧马帮几人,见他们个个神情委顿,也知必是受了伤了,当下一笑道:“几位也是带伤之人,还是先回镇子吧,咱们路上边走边聊。”众人应了,一起转身返回。 阳有仪边走边想,走了一阵,问道:“他拿了此书,又没能将我等几人杀了灭口,事情已然败露,此时汉苗双方都会寻他,想来他是绝不会去省城了,定是藏起来养好伤,然后按着书上记载,去寻那幽谷所在,只是他挟持阿侬姑娘到底意欲何为呢?按理说,他已经脱困,应放了阿侬姑娘才对。” 虫夫人深思片刻,道:“老身分析,此去幽谷,乃我苗人前辈所建,其中路途多有险阻,肯定满布苗蛊咒术机关阻道,他虽武功高绝,但对此类物事却是一窍不通,想来必是让阿侬去做向导吧?”言罢又是叹声气道:“只是阿侬这丫头虽然对现时蛊咒机关领悟颇精,但对古时事物,也是一知半解的,此番若是被老身不幸言中,被那老魔头逼去当向导,是祸是福,就看她个人造化了。” 阳有仪问道:“老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倒想问一问,这幽谷圣地中到底藏着是何事物?竟使得刘轩昂和省城里多名大官如此垂涎?” 虫夫人摇摇头道:“年代相隔久远,许多有关幽谷之地的传闻早已失传,究竟有没有这个地方老身也说不上来,平日里涉及到这地处的说法,无非就一些茶余饭后的聊谈而已,都当做传闻笑谈而论,做不得数当不得真的。不过经常听人说起一些有关的趣事,倒也是略闻一二,说这幽谷乃明时建文帝朱允炆所建,传说当年其逃出京城之后,携带数量庞大的家私一路逃亡,其中不乏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来到这云贵之地,而燕王追兵也至,朱允炆随身所携物事太多,传闻道单是运送器皿珍宝的大车就连绵百十里,若是带其一起,必有所累,可要弃之,又心有不舍,这些可是其复朝的根基,一旦失去,他朱允炆就真的一无所有,沦为庶民,还谈什么复朝之梦?就在两难之际,他手下有一护卫,乃我苗人先祖,就向其提议,说有这么个地处,地势险峻无比,而且所在又极其隐秘,只要稍加布置,正适合放置这些财宝物事,只待建文帝逃过燕王追杀,日后再来取出,做那复朝的周转资金。当时情势紧急,朱允炆思量再三,也觉唯有此法可行,便允了那位苗家先祖的话,将财物通通移至幽谷之中,那苗人先祖又自告奋勇,率其族人子弟留下看护这些财宝,只待朱允炆躲过大难之后,就来取回这些财物,哪料到,朱允炆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幽谷之地,就此成了传闻,它的存在也就成了个历经千载的谜团。” 阳有仪等人听得瞪目结舌,良久才回应过来道:“若这传闻是真的,那些财宝可真是富可敌国啊,难怪如此多人垂涎三尺,谁得到了它,便可得天下啊。” 虫夫人点头道:“谁说不是,数百年来,为了寻它,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当年平西王吴三桂为对抗清廷,也曾出动了数万兵马在有可能出现幽谷的地处大肆搜寻,可无论怎么寻找,它总如同迷雾一般,难觅影踪,渐渐的,人们也皆以为它无非就是一些无聊文人杜撰出来的笑话罢了,也慢慢对其失去了兴趣,想不到时至今日,它又冒出头来了。” 风乐不由咋舌道:“不知道又得有多少人为它争个头破血流了?” 虫夫人思虑良久,似有所悟道:“若说是真的,由那苗人先祖历代子孙历经千年的苦心营造,定是规模庞大之极,机关重重,可谓险恶之极,列位可还记得,我们在道上所碰的那些密道?”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所说的是那些虫房?”此言一出,凡经历密道之险的诸人个个面色一惊,皆点头不已。 虫夫人道:“正是,老身想来,这些虫房建造规模之大,非一朝一夕之功,定是聚集了数代人的心血建造而成的,谁会那么无聊,在荒郊野地中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来养些要命的毒物?现在仔细一想,就不难明白了,就算其不是通往幽谷的通道,也必是与幽谷有着莫大的关联。”停了一会,继道:“老身想来,无非两点,其一,必是通向幽谷的路道。这其二,就算不是路道,也是幽谷的外围防御工程。”她说到此处,抬眼望了众人一眼,缓缓道:“老身如此一说,不知诸位有何观点?” 一直闭口不言的阴无极突道:“找失书的那些苗人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阳有仪道:“正是,以前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现在这么一说,把诸多事物联系起来,也就一通百通了,失书的苗人一脉,定是帮朱允炆守护幽谷的苗人先祖的后代子孙,从他们身上着手,不难寻出答案来。” 虫夫人笑道:“老身早想到此问题了,只不过他们能守护幽谷数百年而从未曾将消息外泄,想来口风也是极紧的,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李孝堂哼了一声,道:“设些私刑,不信他们不答话。” 虫夫人冷道:“不管如何,他们总是贵客,也同属我苗家一脉,设私刑?哼!亏你说得出口。”李孝堂被她抢白一顿,呛住说不出话来,面色甚是尴尬。 虫夫人也不理他,自顾道:“我们现在一无所知,而刘轩昂手上有书,定是知道幽谷的大概方位,他养好伤后,必往那处去,他只要寻到幽谷所在,必杀阿侬灭口,要想救下阿侬,我们少不得,也得寻幽谷而去了,而且还得赶在他头里,截住他才能救了阿侬一命。” 阳有仪道:“前辈,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虫夫人抬步行走不语,似在考虑什么问题,阳有仪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一路跟着急走,见他们二人不语,众人也俱闭口不言,一路无话。 行了多时,只见前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是驻镇军营到了,李孝堂到了军营门口,极力相邀诸人进军营中一叙,喝点夜酒。虫夫人与众苗人不理不应,快步离去,阳有仪几人挂念凌云霄伤势,与李孝堂客套推脱一番,也自是离去了,倒是马帮几人,身上有伤,行到此处身子已是几近虚脱,拗不过李孝堂相邀,也和他入营中去了。 阳有仪三人随虫夫人一行一同往前急行,却见虫夫人众人入了镇子却不停步,径直前行,出到镇子外,方向一斜,往山上行去,阳有仪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不在镇子中过夜?” 虫夫人笑道:“山村野民,过惯苦日子了,在汉人的镇子中睡不着。” ------------ 第十七章 三人同行 就在虫夫人率领卯家寨众人与刘轩昂这些汉人纠缠之时,卯家寨的族长卯翁柳也已经随同翁家寨的两长老抵达了翁家寨外寨范围之内。 这翁家寨的确选建得个好地处,离马道之处恐有数百里之地,远离尘世烦扰,自处山野林中,四周皆被成片成堆一眼也望不到头的原始老林所包裹,时时听闻虎啸熊嚎,鹰鸣狼嗷。其中更是高山沟壑多不胜数,沼泽满布,无路可行,无道可通,满地爬来爬去皆是毒虫蛇物。出了沼泽又入林子,但见草高叶茂,盖天蔽日,整日黑气沉沉,如同暗夜。如此地界,想引来汉人骚扰,只怕拿着八抬大轿去请,人家也未必愿来。 卯翁柳心中暗惊,思道:“怪不得翁家人越来越势大,隐居以此,不受外人相扰,物产又极是丰富,翁家寨一家独大,想不发展起来都难,哪像我卯家寨,与汉人杂居而住,平日里都是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受汉人制约,已是比不上翁家寨了。”一念至此,心中轻叹一声,但面色却沉静如水,毫无表情,自顾催促翁家两人前行。 翁瘸子再行一阵,转回身道:“再过两里地,就是我家外寨所在,你还要进去么?” 卯翁柳冷笑道:“怎么的,你莫不是认为我此来只是看看风景便回的?” 翁瘸子道:“你就不怕我俩把你给卖了,叫你进得去可出不来?” 卯翁柳闻言哈哈一笑,犹得止笑道:“怕甚?既然敢来,自有对付你们之法,你啰嗦什么,尽管带我进去就是。” 翁老五怒瞪了翁瘸子一眼,眼神甚是恨意,似乎埋怨他不该多说话,把此等事情也说了出来,其实翁瘸子所说之话正是他心中所想之事,只待一进了寨子,就呼人捉了这人,报了这几日来连受屈辱之罪。翁瘸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坦然处之,他方才其实也是故意提醒卯翁柳的,想不到卯翁柳丝毫不惧,想来真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 再行一阵,便出了此林,三人顿觉眼前一亮,前边却是一处空地,数十丈外立有一寨子,房子林立,规模倒是不小,屋上炊烟袅袅,想来已到了淘米做饭的时辰。卯翁柳贴近王老五,将一只手搭上其后颈处,嘴里笑道:“咱哥俩好好亲热亲热。” 翁老五只觉颈后生热,一股气丝从他手中传入,若有若无在颈内翻动,知道那人为防不测,已是先机制住了他,若是不老实,转眼之内便毙命于他掌下,心中暗暗咒骂,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由那人推着自己往前直走。 进了寨子,不断有人上前与翁瘸子打招呼,翁瘸子笑眯眯一一点头应答,可见他平日里人缘极好,翁老五则不断朝旁人暗挤眼色,可惜根本无人冲他张望,倒是翁老五转过脸来,装着一脸惊奇道:“老五,你眼睛怎么了,进风沙了?” 翁老五冷不防被其一问,回不过神来,愣了一下,只觉颈后生紧,忙故意挤眉弄眼道:“是啊,是啊,进了些风沙,弄得双眼极不舒服。”说着伸袖不断擦试双眼,直揉得双眼生痛,心里暗骂翁瘸子不仗义,故意弄他出丑。 卯翁柳低声道:“带路,出寨,去你们主寨。” 翁老五一惊,道:“去……去主寨干什么?” 卯翁柳道:“去了就知道,无需多问。” 翁瘸子听得明白,却也不问为何,径直顺着寨中土路往前一拐一拐的急走,似有带路之意,翁老五心里直骂道:“这个死瘸子,我还想让他在寨中拐来拐去迷了方向呢,你倒好,还怕别人认不得路,走得倒快。” 不多时,三人就出了寨子,行了一会,又是钻入一片丛林之中,林中黝黑,霉腐之气甚浓,枝叶间多见蛇物盘绕,引颈吐信,地上毒虫成群,奔来爬去,三人在林中穿越良久,仍是见不着头,卯翁聊问道:“尚有多远能达主寨?” 翁瘸子道:“出了这林子,再走个三五十里的山路,就可到达。” 翁老五冷笑道:“你是等不及赶着去送死?” 卯翁柳松开紧握他脖颈之手,淡道:“那不正合了你意?” 翁老五道:“其实也不是没得救,只要你应承我的条件,咱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嘛。” 翁瘸子不屑道:“老五啊,你直到此时还念念不忘你那捞什子计划?做人可得凭良心哟!” 翁老五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着什么心思,你一心想把他带到主寨,然后干掉他,对不?老子这是在救他。” 翁瘸子长叹一声,摇摇头,也不和他反驳。 卯翁柳嘿嘿冷笑一声,道:“谁救谁还不知道呢,废话什么,快走就是,我的安危还轮不到你们操心。” 三人当下无话,各怀心事匆匆赶路,走了不知有多久,只见前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翁瘸子道:“前方就出林子了,出了林子估计我们得在此露宿一夜,明晨才好赶路。” 卯翁柳奇道:“为何一定如此?” 翁瘸子答道:“往前几里地,是一条长达十数里的峡谷,里边沼泽满布,毒气甚浓,须得小心翼翼才成,黑夜赶路,路况不明,很容易就陷入沼泽地去了,那可不妙之极。” 卯翁柳深思片刻,道:“好,就依你。” 翁老五哼了一声,道:“就算在此露宿,夜里虎狼甚多,我等三人,毫无防身器刃,岂不一样是白白等死?” 卯翁柳深声道:“那平时你们都怎么过山的?” 翁瘸子道:“若是天色晚,就在外寨过夜,备好治毒草药,待天亮再行,若天色早,自然无碍,可如今……。” 翁老五接口道:“可如今你一味催促赶路,想要退回寨子里也是来不及了。” 卯翁柳笑道:“这有何难,这里参天大树何其之多,呆在树上一晚也就是了。” 翁瘸子面有忧色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也有着很大的风险,这林子中有种蚁虫,专栖居于树中,毒性极强,极好嗜血吃生,而且都是夜间出没,我等不察,刚好宿在其窝树中,岂不糟糕?” 卯翁柳不耐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岂不是说就白白坐以待毙?你们翁家人常年在此行走,难不成就没人行过夜路?” 翁老五嘿嘿阴笑,道:“还让你说对了,倒不是无人行夜路,只是行夜路的人全都死于非命了,再说了,你们卯家人还不是一样,不敢行夜路?” 卯翁柳一时语塞,低头深思起来,这天下厉害之极的虫儿,既不是五毒,也不是金蚕,正是这些个体极小如同尘灰一般的蚂蚁,若翁瘸子所言是真,倒真是麻烦之极。 翁老五见他不言不语,冷笑一声,自顾坐到地上,随后双手托头躺了下去,一脚叠着一脚,竟是躺着翘起二郎腿来,仍自一颠一颠的,神态悠闲之至。 卯翁柳瞧他如此,心中一动,一把拉他起来,厉声道:“瞧你样子,似有主意,且说来听听。” 翁老五双眼一翻,道:“我哪有何主意,只不过行得累了,躺下休息休息罢了。” 卯翁柳道:“好,今夜虎狼来时,先把你丢出去喂饱它们,免得累了我们。” 翁老五闻言一惊,但随之面色如常,仍自嘴硬道:“就算你现在把我杀了,我也没有半点办法。” 卯翁柳冷道:“好,依你所言,反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言毕举手就往他顶门拍落。 翁老五初时也只以为是他吓唬吓唬而已,没料到他竟是来了真格的,直到头顶感到劲风罩落,大惊失色,忙忙高呼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卯翁柳将手放于其头上,道:“你还能有何话要说?” 翁老五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无奈道:“随我来。”便往前行去,翁瘸子一脸惊奇,与卯翁柳一道跟了上去。 他领着两人走出了林子之外,卯翁柳抬眼往前一瞧,只见前边是道干涸已久的河床,弯弯曲曲朝前边延伸而去,河床两旁俱是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山壁怪石嶙峋,其中青草藤蔓互相缠绕,绿绿葱葱遍布满眼。 翁老五继续往前,行了约有四五丈,停下步子四处张望一番,走到一侧山壁前,伸手往草叶藤蔓中上下左右摸索着,卯翁柳与翁瘸子均不明其意,待在其身旁静观其变。 翁老五摸索了良久,突地面色一喜,双手加快动作,不断拉扯那些依附在山壁中的青草藤蔓,将那处地儿的草叶藤蔓清除干净,只见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并不算大,仅能通过一人。 卯翁柳与翁瘸子一见此洞,不由吃了一惊,翁瘸子沉吟半响,沉声问道:“老五,你怎么知道此地竟有这么一个洞窟的?” 翁老五不答话,一矮身,便想钻了进去,卯翁柳一把拉住他,笑道:“此洞甚窄,里边黑不隆冬的,也不知藏有何物,你身手不行,还是我先进吧”。也不待翁老五反应,已是钻了进去。他心中对翁老五不得不防,里边黑咚咚的,情况半点不明,洞口又小又窄,行动不便,怕翁老五进去了搞什么小动作,是以抢着先行入内。翁老五与翁瘸子站在洞口互相对望一眼,翁瘸子面色惊疑不定,正待出言相询,翁老五已是急急钻到里边去了。 卯翁柳当前走着,此条通道宽仅人身,高也不过两丈来余,所幸他身材也甚是枯瘦,倒也不见有多狭窄,走不多时便已到头,只觉周身一空,似是到了个极为宽敞之处。 后边传来翁家两人步伐声,卯翁柳闪至一旁,让他们进来,两人进来后,翁老五脚步不停,往里行了几步,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似在翻找什么物事,又听他脚步声踢踢哒哒往一边移去,熟门熟路之极。 不一会,卯翁柳和翁瘸子两人眼前一亮,刺得他们不由眯缝起眼来,好一会才适应过来,原来翁老五竟点燃了旁边石壁上的油灯。两人凝目四望,只见这竟是个四方石室,三四丈见方大小,石壁上凿印痕迹道道,一瞧便知是人工开挖而成的,房中锅盆柴火等生活用具是一应俱全,房正中是一火塘,左侧墙边尚有一张石床,上边垫满厚厚一层干草,里边一角处从石壁中不停渗出丝丝水珠,下边用石块彻成一座小水池,里边聚满了水,水满溢而出,却不知怎的,又全渗入地中不见了。 翁老五点亮油灯后,又行至那石床处,从边上取出一麻布袋子,拉开闻了闻,咳了两声,皱皱眉,轻声道:“虽有些霉烂,但还可将就吃点。”说着提着袋子走到正中火塘处,拿了个锅,将袋子头朝下轻轻一抖,约有斤数玉米粒落入锅内,他放了袋,拿起锅子行到水池边,淘洗起来。 翁瘸子是又惊又奇,又是问道:“老五,这石洞都是你开凿出来的?” 翁老五喉间嗯了一声,自顾淘洗,也不出声。翁瘸子怒道:“单是你一人,是做不出来的吧?想不到你这几年间,也不知背地里还做了什么事情了?” 翁老五闻言手略微一停,又继续动了起来,转头道:“引火烧柴吧,难不成吃生的?” 卯翁柳哈哈一笑,道:“对极,就算天大的事,也总不能饿着肚子,我来烧吧。”说着行到火塘边,木柴都是劈好的,石房虽有些潮湿,但木柴还算干燥,引火也还不算很难,过不多久,燃将火了起来,翁老五也掏洗好了玉米粒,拿了过来架在火上。 卯翁柳盘膝坐在火塘边,瞧着熊熊烈火,像是自言自语道:“物事倒齐全得紧,也不知准备那么周全干甚?” 翁瘸子双眼紧盯翁老五,瞧他如何回答,翁老五面上一红,咳了两声,道:“为防赶夜路不测所需,就像今夜此时一般。” 卯翁柳哦的一声,似有些明白道:“那你是有经常赶夜路的习惯咯?而且都算好了,必定都是过寨而不住,所以在此挖好了过夜的房洞?” 翁老五支支吾吾一阵,窘道:“是,是,是为防不测挖的,倒也不常行走。” 卯翁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外边洞口都结满草藤了,想来也是长时间不住人了,不过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既然不常行走,挖这洞来有何用,在个石山里挖出这么个房子来,人工定是费了不少吧?”言毕抬起头来,紧盯翁老五一字一顿道:“这房子不单单是为了预防夜路不测之需时使用的吧?” 翁老五不敢与他对视,忙忙低下头来,久久不语,翁瘸子不耐大声道:“老五,你倒说个明白,你背着我们在此地建这么个玩意做甚?” 翁老五干笑一声,道:“没,没什么,就只是为了夜路所需而建的。” 卯翁柳冷道:“哦,真是如此么?” 翁老五猛地抬起头来,道:“就是如此,你们不信,我也无法。”就在此时,锅里热水沸腾,溢了出来,滴落在火上,发出嘶嘶声响。 卯翁柳伸手往锅里捞了几捞,捞出一把玉米粒来,放到眼前凝视着。锅里热水沸腾,他竟能在里边空手取物,手掌却是完好无损,翁家两人见他使出这么一手神乎其神的绝技来,齐齐大惊,也不知道他此举是何意思,半响不敢出声。 卯翁柳盯看了良久,突地一开口,将那些玉米吞入口中,那米粒半生不熟,还硬得很,他咬得嘎吱嘎吱响,喉咙不停,一会就吞个干净。 他吞下那些米粒后,闭着双眼摇头晃脑半响,神态似乎甚为享受,翁瘸子不明,出言问道:“一些硬邦邦的米粒,真有那么好吃?” 卯翁柳开眼呼出一口气,道:“米粒倒不好吃,不过它的调料味道不错。” 翁瘸子更是不明,奇道:“调料?不就一些白水对着米粒么?哪来的调料?” 卯翁柳盯着翁老五,意味深长道:“这个,就得问你这个五弟了。” 翁瘸子还没反应过来,翁老五猛地站起,一脚踢向火堆,火星飞溅中,几根残木焦炭飞射向卯翁柳,他一脚踢罢,身影一晃,便向洞外窜去。 翁瘸子吓了一跳,怒道:“老五,你……”事情突兀,下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卯翁柳坐着纹丝不动,也不知怎的,那些就要射及他身的残木焦炭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拉扯住一般,在他身前一尺处纷纷落将下来,他突地伸手一捞,已是握住一段然得正旺的焦木,手一抖,焦木直飞出去,噗的一声打在翁老五后心,翁老五哼也没哼便翻倒在地。 卯翁柳才缓缓道:“五毒绝命散,滋味果然不错。” 翁瘸子本已抢上前去查看翁老五的伤势,闻言停下步子,惊道:“他在锅里下了五毒散?” 卯翁柳淡道:“五毒绝命散,聚五毒之毒,合成散粉,其毒性之强,天下无出其左,可惜啊,此地是你等炼制金蚕虫蛊的密窟,金蚕正是五毒的克星,此处蚕味甚浓,五毒散,自然是不大灵验多少了,哈哈。”哈哈长笑,笑声得意。 翁瘸子更是吃惊,道:“金蚕虫蛊?那不是你们卯家人的拿手之作么,怎么竟牵扯到此处之上,还和老五有了关系,唉!越说我越糊涂了?” 卯翁柳伸出右手来,只见其手掌上放着半个残破蚕茧子,在火光映射之下闪着幽幽的银光,他待翁瘸子瞧个清楚,手一收,冷道:“我方才进来,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唯有金蚕虫味,才有此独特之味,只是见奇怪,你翁家不是使毒的么,怎么竟有着金蚕虫味,当下仔细一寻,还真找出这玩意来了。” 翁瘸子用力一闻,触及都是一股子霉味,诧异道:“这都能闻得出来?再说,荒郊野外,有些蚕茧也很正常,难道就非得是金蚕虫茧?” 卯翁柳笑道:“这个自然,我卯家人自有其分辨之法,只是你们翁家人不知道罢了?” 翁瘸子将信将疑道:“你若说金蚕虫蛊是五毒克星,此言不假,可就凭这是金蚕虫房,有金蚕之味,就能破解五毒散之毒性,实在是匪夷所思了吧?” 卯翁柳道:“瞧你这人也老实,不似那翁老五如此多阴诈,说与你听也无妨,若说洞里只有金蚕虫味就能化解五毒散之毒,的确是不能,但金蚕本身能不能呢?”说着抬起左手来,撩起手中长袖,只见其腕上趴着一只身子肥硕,长约十寸,长得晶莹剔透的金色蚕虫,嘴紧咬着卯翁柳手腕,肚腹处正一起一伏不停的吸吮着。 翁瘸子惊道:“这就是金蚕虫?” 卯翁柳得意道:“自然是金蚕虫,在它面前,天下无毒不解。” 翁瘸子沉声道:“我听闻,能养金蚕虫之人,必是卯家寨中极为要紧的人物,否则是不能轻易拥有金蚕虫的,你到底是谁?” 卯翁柳淡道:“你们本是使毒的,现今都养起金蚕来了,我们养虫的,难道就不能养金蚕了?” 翁瘸子急道:“这些都是老五弄出来的花样,我可半点不知。”沉吟半响,继道:“估计他这密室,也少有人得知。” 卯翁柳眼带讽刺瞧着翁瘸子,话中有话道:“你是少有的好人啊,他屡次想加害与你,你都佯装不知,甚至还多次救他性命,不知你是真糊涂呢还是假糊涂?这间密室,建起来不容易,非一朝一夕之工就能建成,靠他一人?哼,只怕是建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成,你们寨子里,目前也是暗流涌动啊。” 翁瘸子想了一阵,突地面色大惊,忙转到翁老五身旁,见其面朝下一动不动,望向卯翁柳道:“你把他杀了?” 卯翁柳懒洋洋道:“你把他抬转过来不就知道了?” 翁瘸子依言蹲下身子,将其翻转过来,只见翁老五面色如纸,一摸鼻息,气息仍存,遂放下心来,转过头对卯翁柳道:“你放心,这事我也得查个清楚,待他醒转,我得问个明白。” 卯翁柳将一木柴抛入火中,凝望火苗霍霍,拍了拍手,冷言道:“就算你们不查,我也会一查到底的。” 翁老五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不管你是何人,肯定是为了这金蚕虫之事而来的。”转而一想,又觉不对道:“此地如此隐密。连我都尚且不知,你从没来过此地,如何知晓我寨竟然出了金蚕蛊虫?” 卯翁柳缓缓道:“有句古话说得好,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很多事情,并非是看到了才知道的。” 翁瘸子决然道:“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主寨,我在翁家尚有些威望,面呈族长,想来不难,此事不明,翁家危矣!”他说得斩钉截铁,此番话语说出来又与前段完全不同的心态,他原先倒也是想带卯翁柳去主寨,只是抱着心正不怕影歪,还怕你查出什么子丑寅卯来的想法,此时却感觉事情大有端倪,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简单,自然而然就与卯翁柳站到一块了,虽然两人想法各有不同,但目的都是一致的。 听他如此一说,卯翁柳却摆手道:“万不能带我去见你家族长,此时非同小可,很难知道你家中到底有多少人牵扯其中,若是族长得知,必是大张旗鼓的行事,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翁瘸子想了片刻,也觉得他此话甚在理上,当下道:“那按你之意,该当如何?” 卯翁柳沉声道:“不露声色,暗地里悄悄查探。” 翁瘸子摇头道:“此事估摸着甚难,翁家上上下下都互相认识,突然多了你这个外人,难免会让人起疑,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眼中,如何可以暗中行事?” 卯翁柳笑了笑,道:“所以我才要依托以你,由你出面查探,而我则在暗处,审时度势,再做计较。” 翁瘸子略微沉思,道:“这法子也倒不错,只是你以何种身份进入我家寨子?说得不好,突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就算平日里你不出面,也总会有人注意与你的。” 卯翁柳道:“这个不难,我早想好了,你可曾记得,十数年前,我家寨子曾有个姑娘远嫁到此,许配给的正是你家族长的大儿子?” 翁瘸子点点头,道:“是有此事,这姑娘是你家族长的大孙女吧?” 卯翁柳答道:“正是,我现在就拿这个做文章,娘家人差遣我来探望与她,这个说口总合理吧?一个族长的孙女,远嫁他方,十数年未闻其息,想念得紧,差人来望,怎么的都合情合理吧?” 翁瘸子笑道:“合理之极,其实若早想到这一层,此事就好办多了。” 卯翁柳有些奇道:“为何?” 翁瘸子道:“这女娃娃不简单啊,厉害至极,她来我寨不到五六年光景,就已经俨然是寨中第二号人物了,除了族长之外,翁家人都得对她服服帖帖,历来说话说一不二,若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活着只怕比死还难受。” 卯翁柳双手猛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面色得意,道:“不愧是我卯家寨的种,好,好,好得很!”笑罢,突地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有些惊疑道:“不对啊,她来你寨时不过十四五岁,五六年光景,也还就是个黄毛丫头片子罢了,竟能如此厉害,整治得你们这些个个自命不凡的前辈齐齐对她俯首称臣的?你莫不是说笑话戏耍与我?” 翁瘸子面色一红,叹了一声,神态羞愧道:“不瞒你说,就因为翁家人以前个个都自命清高,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一个也不服一个,弄得全寨都似一盘散沙,这也是以前翁家寨虽然从不受外界干扰,但总是被你们卯家寨高高凌驾在上的根本原因。这女娃娃来到后,头里一两年还很本份,第三年就开始初露锋芒了,提出了整治山寨的一系列措施,初时我们自然个个不服,翁家人历来是男儿汉说了算,凭什么你一个外来的女娃娃指三道四的?但她城府深,手段高,做事干练老道,不但族长对其言听计从,族长家里的三个儿子也是她主张的绝对支持者,既然族长一家子都对她表示赞同,我们明里也不好说什么,由她来弄那些什么整治措施吧,暗里个个幸灾乐祸,就想看她笑话罢了。不料她手段的确了得,短短三年内,竟将翁家寨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从原先一个主寨只有五家分寨变成了现今一主寨十二家分寨,而且家家安居乐业,家畜兴旺,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景象,我老儿虽然心气高,但对一个能把寨子带着走向繁荣的人,是衷心的佩服的,所以,没得说,自然转变了态度,全心全意死心塌地的支持于她,这女娃娃,不简单。” 卯翁柳乐开了怀,哈哈笑个不停。他表面高兴不已,心中却暗暗惊道:“阿草在我寨子里时,性格虽说也很刚烈,但没见她有何出彩的地方啊,平日除了脾性野点,倒和一般丫头无二,想不到竟厉害至此,将一个大寨整治得服服帖帖,如今已经隐隐超越卯家成为苗家第一寨了。”转念一想,又思道:“不管如何,她总是我卯家出去的人,如今翁家有此成就,也是我卯家人之功,还是我卯家比你们翁家厉害那么一点点。”思到此处,心中得意,又是哈哈一阵长笑。 翁瘸子待他笑罢,继道:“所以你若要说是娘家人差你来探望他的,只怕没人敢对你起疑的。” 卯翁柳心中得意道:“别说差遣了,如今可是我这个阿公亲身上门,原先这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想不到阿草这丫头竟有如此成就,少不得真要去看看她了,十数年不见了,也不知道她长成何模样了?”当下不住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 翁瘸子转头瞧了瞧地上的翁老五一眼,面露难色道:“只是老五他……”望着卯翁柳不言不语。 卯翁柳知道他意,他是深怕翁老五个性反复无常,实在奸诈之极,弄不好为出卖他俩的意图,坏了大事,但要下手除掉他,又是不能,是以为难之极。 卯翁柳笑道:“这有何难,如此反复小人,必是贪生怕死之辈,对付此种小人,法子可多得是,一会再整治他,如今可得再起一锅米饭填饱肚子才成。” 那锅里米粒被翁老五下了五毒散,自然不能再吃,两人重新整治了一锅,待煮熟了,卯翁柳行到翁老五身边,一把提了他起来,行回火塘边放下,拍了拍他脸几下,他幽幽醒转,唉哟发出一声低微的**。卯翁柳待他完全醒转,伸指在其身上一点,制住其穴位,接着用手捏住他下巴,将其嘴张开,另一手伸到他眼前晃悠着,只见他拇食两指之间捏着一只绿莹莹的大虫,肉体肥硕,还在兀自挣扎着。 翁老五不明其意,眼神恐惧,苦于身不能动,只得不住摇头摆脑想挣脱他手心控制,卯翁柳嘿嘿一声冷笑道:“我们卯家人是干什么的?想必你清楚得很,这是一只已经炼制成型的蛊虫,一旦入体,必将蛰伏在人体内某个地处中,除非得到蛊主指令,它才会自行爬出,当然,若是蛊主行得是另一种指令,嘿嘿!”冷笑数声,其意不言自明。 翁老五冷汗直冒,浑身战栗,不住点头,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急得他双眼翻白,几欲晕倒。卯翁柳伸手往他嘴里一送,那虫瞬时没了踪影,翁老五只觉喉间一凉,已有什么物事滑入他肚腹中,知道虫蛊已然入腹,面色煞白,双眼一翻,已是昏了过去。 卯翁柳也不理他,招呼翁瘸子一同用饭,两人吃饱,翁瘸子惊疑道:“这虫子不会不听指令,乱咬一通吧?” 卯翁柳嘿嘿一笑,凑近翁瘸子耳边低声道:“哪是什么虫蛊,无非就一只普通青虫罢了,他性子卑劣,让他吃只虫子,也算对他小有惩戒吧,一会他醒转,再吓他一番,不怕他不乖乖就范。”言罢坐回身子,哈哈大笑一番,翁瘸子未曾料到他所说之法竟是如此,有些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不已。 不多时,翁老五又是醒转回来,卯翁柳见他醒转,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翁老五忙忙朝卯翁柳跪下,冲着他不住磕头求饶,是哭得眼泪鼻涕齐齐流出,满脸龌龊不堪,嘴里急道:“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您老就饶了小的一命吧,从今儿起,只要您老发话,咱就水里游火里去,不敢对您老有二心,只望您老就饶小的一次吧。” 翁瘸子怒道:“老五,如此没骨气?” 翁老五不理会他,只一味磕头求饶,卯翁柳冷道:“要我饶你不难,但你今后得老老实实的,只要你表现好了,我自然会将那虫取出,如若不然。”猛瞪了他一眼,翁老五忙道:“如若不然,就叫此虫吃掉小的五脏六腑。” 卯翁柳哈哈笑道:“算你聪明,好吧,你起来吧。” 翁老五应了,战战兢兢立起身来,垂手恭敬站立一旁,小心翼翼低声问道:“不知今后要小的做何事?” 卯翁柳淡道:“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将我带到主寨,就没你什么事了。” 翁老五一惊,不敢相信道:“就这么简单?” 卯翁柳道:“就这么简单。”停了一停又道:“当然,我所说的不用做何事,包括不得乱说话,你是个明白人,这个不难理解吧?” 翁老五忙不迭点头道:“这个自然明白,小的把嘴闭得严严实实,谁问打死也不说的。” 卯翁柳摇头道:“我要你和平时一样,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嘿嘿,若是我此行有甚三长两短,你可就活不了了。” 翁老五伸手一抹额上汗水,喃喃道:“明白,明白。” 翁瘸子满脸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真丢翁家人的脸。”转过头去不再瞧他,打心底里甚是瞧不起他。 翁老五却不还嘴,他本来脸皮就够厚,何况此时他满腹心思都在如何讨好卯翁柳身上,哄骗得他取出这要命的虫子来,除此以外,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足可令他动容的了。 卯翁柳道:“我且问你们一事,你们这次翁家五老一同出行,可有何事?” 翁瘸子还在沉吟中,翁老五已是忙抢答道:“主要有三事,第一嘛,自然是要去你们卯家寨要人。” 卯翁柳一愣,不解道:“要人?要什么人?” 翁瘸子这次接口倒快,道:“十数年前,你们族长不是亲口应承的么?为了两家交好,只要自己三个孙女都到了待嫁年龄时,就许配给我们翁家,本来数年前,你们族长二孙已到了待嫁之年,却迟迟不嫁过来,等得我们无法,只好上门讨要。” 卯翁柳眼里闪过一丝怒气,但又生生压住,笑得有些不自在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我可没听说过。” 翁瘸子也甚是诧异,问道:“怎么?你们族长就此事从来没和你们提起过?” 卯翁柳干咳一声,笑道:“我又非族中重要人物,族长哪能事事都与我说?再说,他老人家几年都难见一面,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这种事自然不知。”他这话可说得半点不假,当年迫不得已之下,做出与翁家换媳交好之事,可说是他卯翁柳平生奇耻大辱,为了此事,他的夫人至今不愿见他,与他恩断义绝,每每念及,他都恨得牙关痒痒,如此丢脸之事,他哪敢大肆宣扬,所以除了寨中寥寥数人知道外,大多数人是不知道的。 翁瘸子点头道:“这也是了,我翁家与你卯家交好十数年了,甚至他的孙女都到了翁家了,可我们连你家寨主到底生得什么模样都还是不清不楚的。” 卯翁柳佯装惊道:“不会吧?难道嫁孙如此大事,他都不露面?”一想到这,他心底隐隐作痛,当年阿草出嫁,正是他们夫妻两翻脸成仇的日子,那一日,两夫妻大打出手,从此成为陌人,老死不相往来,再说如此丑事,他还哪有脸出席,也从那以后,他深入简出,不再过问寨中诸事,翁家人不识得他倒也没见有何奇怪。 翁瘸子摇摇头,无语半响方道:“你家寨主的脾性倒是古怪得紧啊。” 卯翁柳心底骂道:“废话,把你家儿女逼到我家瞧瞧,估计你比我怪。”面色却装得吃惊不已,和翁瘸子一道啧啧称奇。 翁老五轻声道:“还有两件事,还要问么?” 闻听翁老五此言,卯翁柳才记起方才所问之事,为了阿草逼嫁一事,竟使他把先前所问之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糊里糊涂就转换了话题,偏离了十万八千里地,当下面色一沉,冷道:“自然,那其二其三呢?” 翁老五道:“其二,就是三人上山索人,我两人去省城,采买一些药物。” 卯翁柳沉吟道:“药物?这就奇怪了,有什么药物竟然要跑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去购买的?” 翁瘸子接口道:“我也见奇怪,无非就是一些常见的药材,这漫山遍野见得寻常之极,却为何差我两人去省城购买,其中深意我也是不知道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卯翁柳,卯翁柳接过粗略一看,的确都是些寻常药材。 翁老五眼神游移不定,欲言又止,卯翁柳瞧在眼里,淡道:“我先前说过,想活就表现好些,想死,那可就容易多了。” 翁老五面色一变,忙道:“其中因由我也是不大清楚,只是临出发前,翁老大交待我说,让我拿这张药单骗翁老二去省城,路途中他若是起疑,就结果了他。” “胡说!”翁瘸子猛地站了起来,戟指怒目道:“翁老大真是如此说的?”身子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翁老五斜瞄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信,日后见着他自去问他便是。”翁瘸子见他神色平常,不似说假,将信将疑气呼呼的又坐回地上。 卯翁柳“哦”了一声,淡淡道:“那你意思是说,翁老大也是与你一伙的?那其他两人呢?” 翁老五咬咬牙,道:“老四也是,老三我就不知道了,当初出寨时,老大就说好了,老三武功最好,若是不从,老大和老四两人联手,应该能致其于死地,而老二脾气最为刚烈,为人又最正直,恐怕难以说服,就让我骗他一同上路,将其支开,他要是见疑,按他脾性,定不会先对自家人下手,只要先其动手,便可稳操胜券。” 卯翁柳斜眼瞟了翁瘸子一眼,眼角带诮,意思明白,你为人正直善良又能怎么样,你不负别人,别人一样负你,还不是成了别人算计中的砧案上之肉?翁瘸子一语不应,双拳紧握,身子微微颤抖,气息甚为沉重,已是怒极。 翁老五自顾道:“只是我见老二平素为人不错,而且在寨中威信颇高,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也极为惋惜,若是被我说动,反来助我,那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卯翁柳点点头,笑道:“只是这翁老二脾性就是倔,自然不为所动,若不是我突然出现,估计他就已经命丧你手,而你也早就返回去交差了。” 翁老五头偏了一偏,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随之又恢复平常。卯翁柳继续道:“这可就复杂了,你们翁家寨表面风光无限,可内里实则一团糟了。”话里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翁瘸子哼了一声,忿忿道:“一群宵小之辈,难翻大浪。” 卯翁柳呵呵一笑,道:“如今可不是宵小啊,我估摸着,你们寨子中的长辈应是有六七成人都已经站在他们那边了,他们是势大的一方,反过来说,你们这些死硬派才是宵小啊。”翁瘸子又重重哼了一声,他虽有不信,但又无法找出不信的理由,当下不再发言,卯翁柳之话是句句敲打在他内心深处,着实震骇不小。 卯翁柳收起玩笑之意,正色对翁老五问道:“那你们为何要将这些寨子中的元老个个赶尽杀绝呢?” 翁老五既然话已说开了,也毫无顾忌了,毕竟还有何事能比得上性命重要,道:“这就是第三件事情了。” 翁瘸子截口道:“我只道是出去接人而已,想不到内里竟有如此多名堂。” 卯翁柳道:“你先别忙着答话,让他说下去。” 翁老五勉强笑笑,道:“也就三月前吧,寨中元老长辈们都陆陆续续被派出去做事了,任务各有不同,但其实都是同一目的,在路上,顺从者自然无事,若是不从,也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翁瘸子听得心中极为震惊,哪里还忍得住,又插言道:“三月前直到我们此次出行,出去了那么多人,都是你们事先计划好了的?那原先出去了没再回来之人,个个都遭了毒手?” 翁老五嗯的应了声,但随之又道:“我也不大清楚,毕竟主事的核心我也没份参与,他们到底死了没死,我可说不准,不过想来也好不到哪去了。” 翁瘸子惊道:“翁家五老,历来是翁家主事之人,你竟然都没份参与到他们的核心之中,想来这个主事之人,极是厉害啊。”而后又自沉思一番,道:“三月里,连同子寨长辈,共出行百余次,人数约有五百来人,都是各家各寨极有分量之人,现在归来者不过两三百人,那些未归之人,我们都还道他们有事滞留,不能及时回归,想不到,竟是如此结果。” 翁老五也有些羞愧之色,停了半响方道:“我参与的时间短,也不过两三月而已,很多事情,自然不会透露与我,我只管听令行事就是,估计翁老大能知晓一些内幕,到时候,抓他来一问就知。” 翁瘸子喟然长叹,道:“想不到翁家寨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却是如此肮脏不堪,都是兄弟姐妹,亲如手足之人,现在竟弄得互相残杀,亲情友情,毁于一旦,可恨,可恨,实在可恨。”老泪纵横,面色痛心疾首之至。 卯翁柳嘿嘿冷笑道:“你们翁家人自私自利惯了,也该有此报应。”翁瘸子怒目而视,卯翁柳却神情自得,不以为意。翁瘸子瞪了他良久,目光又自黯淡下去,长叹一声。 卯翁柳转对翁老五道:“那你们究竟要干何种大事呢?那夜,我跟在你们后边,可听得清清楚楚,说什么有利于翁家寨千秋万代的事情,什么一举取代卯家人,从此苗疆之地唯我独尊的?” 翁老五答道:“具体我也说不上,我只是听翁老大说的,然后原话转达给翁瘸子,结果他毫无心动,他这人,在寨内威信极高,若是不同意,又知晓了一些内幕,振臂一呼,甚是麻烦,可留他不得,毫无办法之下,我就只能动手了。” 卯翁柳冷道:“那你再原话和我说说,瞧我心动不心动?” 翁老五偷瞧了翁瘸子一眼,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您老一瞧就知道是个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高人,这些话自然说不动您的。” 卯翁柳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兴许我还真动心了。” 翁瘸子哼了一声,道:“无非就一些传说中的虚事,哪能当真,就他们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人才会上当。” 卯翁柳道:“翁老二,此话差矣,虽是传闻,但也并非空穴来风,要不然怎能将你寨中多人都哄骗上当了?”翁瘸子又冷哼一声,不再答话,瞧他样子,很是不以为然。 卯翁柳也不再搭理他,转而对翁老五道:“你继续说。” 翁老五应了声,道:“翁老大说,我们此地,有个大大的藏宝之处,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据说是明朝的什么皇帝留下的,若是能够取来,必将能使翁家发扬光大,光宗耀祖,到时候,人人都有吃不完的白米面,穿不尽的绫罗绸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卯翁柳“哦”了声,淡道:“你们说得可是幽谷圣地?” 翁瘸子道:“正是,那地处到底存在不在,如今都是未知之谜,就算真有,凭翁家这么几人,就想寻得出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卯翁柳道:“此言甚是,若是轻易就能够找寻得出来,古人还不早就取去了,还能留到现在?可就算幽谷真被你们找得出来了,又关卯家什么事?为什么你字里行间处处透着要对卯家不利的事情?” 翁瘸子道:“他说,翁家这么多年来,处处受制,所以发展不起来,这些都是卯家人的错,这次只要寻得幽谷财物,第一个必先灭了卯家,再荡平这数千里地之内的汉人,从此翁家一家独大,唯我独尊!” 卯翁柳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取到财物,单说翁卯两家开战,你们就有绝对把握拿下卯家?更何况那些势大的汉人,他们人多势众,火器锐利,就凭你们翁家?嘿嘿……”冷笑连连,神情鄙夷之极。 翁老五忙道:“这些话都不是我说的,是翁老大说的,我只是代传他意而已,其实,我也觉得他口气是有些大了,卯家人人才辈出,能人多不胜数,岂能那么容易就被击垮的,他翁老大也太自不量力了。”他此时受制以人,尽是拣些有利于卯家的好话来说。 卯翁柳冷道:“说话口不对心,你当时可不会这么想的吧?” 翁老五急得就要做出对天发誓之类的动作来,卯翁柳摆手制止道:“够了,我现在也没兴趣和你计较,你就把重要的选出来说与我听就是。” 翁老五唯唯诺诺应了,接道:“翁老大还说,其实现在就算拿不到幽谷财物也不打紧,卯家人早被他们控制在其中了,只要头儿一声令下,踏平卯家寨轻而易举之极。” 卯翁柳奇道:“难不成我卯家人也和你们翁家人一般,早被你所说的那个什么头给收拾了?” 翁老五摇头道:“这个可不大清楚了,不过瞧翁老大言之凿凿,拍着胸脯大话是说得满满的,想来对卯家也应是有了什么动作了?” 翁瘸子截口道:“他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说只要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后卯家寨主就是我的,我死活不同意,别说你有没有什么动作,翁卯两家交好,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岂能轻易反悔,将自己陷于不义之地?何况卯家是历经千年的大寨,族人家庭观念甚深,家家户户关系盘根错节,不是翁家能比得了的,若是翁家挑事,卯家定会拼死一战,以卯家实力,到时候孰胜孰败还很难说,能不好翁家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灭人家不成反被对方灭了,我们不就成了翁家的大罪人了么?所以我说什么也是不干的。” 卯翁柳笑道:“你这人很有良心,说得也在理,若是翁家想灭卯家,只怕现在还没那个实力吧?”转对翁老五道:“再说,就算翁老二同意助你,一旦事成,你真能给他做卯家老大?” 翁老五嘿嘿讪笑道:“还不是为了诳他,空口说大话罢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利。” 卯翁柳面色一沉,冷道:“你的一句空话,也不知拖了多少人下水了,就为这句空话,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翁老五愣住了神,半响不敢出声,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卯翁柳此话何意,万一触怒了他,性命难保。 三人沉默良久,卯翁柳方缓缓道:“你这个主子野心也的确够大,灭卯平汉,胃口可真不小啊,可他难道没想过,翁家真有如此实力么?” 翁瘸子恨声道:“可惜偏偏许多人也与他一样利欲熏天,臭味相投,就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口号,转眼就不知道惨死了多少同胞手足?” 翁老五噤若寒蝉,不敢答话。卯翁柳想了一会,问道:“那此间石室,也是你那主子的主意吧?” 翁老五忙忙答道:“正是,此处偏僻,前连峡谷沼泽之地,后连深山老林,一般人都不会在此露宿,白日路过此地也是匆匆而过,不敢稍加停留,怕误了时辰,所以在此造个石室,根本无人察觉。” 卯翁柳道:“造来何用?总不会只是为了你们赶路不备之需吧?瞧着就像一间炼虫的密室啊?” 翁老五答道:“这个我也是纳闷之极,平日里只是负责采买些日常用品,送来就是,至于拿来何用,可就不大清楚了?” 卯翁柳道:“造来几年了?” 翁老五道:“前前后后,花了三年光景造成,直到大前年,才叫人开始往此处运送日常物资,算来也有五六年了吧。” 卯翁柳闻言眉头一皱,神色似是一惊,似有所悟,陷入深思之中,久久不再吱声。约一炷香之后,他不停抬头四处张望,鼻翼轻轻抽动,似在嗅闻着什么,良久后站起身来,沿着石壁走了一圈,到处乱摸乱瞧一番。 翁家两人见他举止奇怪,也不知他是何意,翁老五现在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还哪敢过问。翁瘸子此时心中心事颇多,头脑早乱成一团,更是无心过问。 卯翁柳走走停停,绕了石室行了几圈,面色凝重回到火塘边,轻吐一气,道:“现在该到寅时了吧?” 翁瘸子屈指一算,点头道:“是寅时了。” 卯翁柳又转头对翁老五问道:“平日里你都是什么时候送这些粮食来的?” 翁老五仔细想了一阵,道:“说不准,时间不定,都是翁老大交待下来,我就照办就是,有时候是一月里送那么一两次,有时候几个月都不用送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里头都是空空荡荡的,尘灰满布,就似无人居住一般,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住着什么人?” 卯翁柳又问道:“那上次送来这些食物是几时的事了?” 翁老五摇头道:“我自己送来的时候距现今已是一年有余了,其他人的就不知道了。” 翁瘸子问道:“怎么,这石室真有古怪?” 卯翁柳笑道:“与你们翁家无关,但与我们卯家可大大有关了,闲话少叙,趁现在还有些时辰才到天明,眯下眼,养养精神好上路。” 说着行到那石床上,盘膝坐下,闭上双眼,不一会就鼾声大作,看似睡得颇香。其实他现在根本不用担忧自身身家性命的安危,倒是真的睡着了。翁瘸子此时心系翁家安危,急于查清事情真相,自然与他同坐在一条船上,而翁老五已经受制,他本是苗家一系中人,深知蛊虫威力,一旦蛊主身亡,蛊虫将不再受制,当然也不敢加害于他,反而会尽心护自己周全。 洞外凉风灌入,吹得火塘中火苗撇撇乱舞,卯翁柳睡意正浓,可翁家两人如何能睡得着觉,分坐火塘两侧各自想着心事,俱沉默不语。 虽是短短几个时辰,翁家两人如同过了几年般漫长,思来想去,心内酸甜苦辣是味味俱全。翁瘸子心中所思,无非是翁家的前途命运,家人生死,想得是忧心忡忡,无心睡眠。翁老五想得却是自家性命,不和卯翁柳说,是一死,如今说了,若是翁老大知晓他出卖了他们,也难逃一死,这缩头是一刀,伸颈还是一刀,左右都是个死,更使他心乱如麻,想要保命,又不知如何是好。 洞外传来鸟鸣雀语,声声欢愉清脆,不知不觉间,竟是到了清晨了,一丝微弱光亮从洞外照进,卯翁柳哈哈一笑,从床上跳下,伸了个懒腰,声音慵懒道:“天亮了,是该上路了。” 翁家两人却兀自想着心事,想得出神,却未听闻,坐着不动。卯翁柳走上前来,每人肩上拍了一掌,两人大惊,齐齐跳起,一脸愕然。 卯翁柳沉声道:“该上路了。” 两人望洞外瞧去,这才恍然,翁老五苦笑道:“是该上路了。” 翁瘸子也是笑得极为干涩,道:“是啊,该上路了。” 两人说着一样的话语,心情却极不想同,翁老五此番回去,却带着瘸子一道回去,铁定已是无法交差,难料寨子里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翁瘸子也不知道,这次一踏入寨子里,寨子中的兄弟手足,还能有几个是自己认识的,是不是,都成了那个神秘主子的奴仆? ------------ 第十八章 孤身犯险 翁家寨。 卯翁柳初到此地,一眼望去,只见原始老林连绵不断,青青黑黑延伸至天尽头处,怎么瞧也似瞧不到边一般,林多山高,草厚虫密,兽吼鸟鸣,惟独未见丁点房屋的迹象,生灵虽多,却无人迹,这是翁家寨子?苗疆三寨之一的翁家主寨? 瞧见卯翁柳一脸茫然莫名的神色,翁瘸子笑了笑,领着他便往前走,走不多时,便钻入一片老林之中,才行几步,头顶传来人声吆喝道:“谁?什么人?”。 三人闻声停下,翁老五低声道:“是七伢子这小混蛋。” 卯翁柳抬头一瞧,只见一株参天大树半腰处,树杈间竟搭建着一座草棚,隐于浓厚绿叶之中,若不是棚中之人率先发言询问,只怕也注意不到这地处。 翁瘸子仰头喊道:“是你家二伯回来了,你这兔崽子一惊一乍的作甚?” 草棚中传来一人不好意思的轻笑,便不再言语。翁家两人带着卯翁柳继续前行,沿路不断有人出言相询,都是居栖于树叶之中,隐藏极深,卯翁柳一路走着是暗暗惊心,思道:“翁家寨防备森严,若是无人带路,毫不知情之下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只怕还没到村口就给人逮个正着了。” 又走了一段,翁瘸子停下脚步,道:“到了。” 卯翁柳一惊,四处打探一下,触眼之处,皆是一片山林,哪有房屋的影迹?当下有些惊疑道:“到了?” 翁瘸子面色有些得意,一瘸一拐行到一株老树下,双手互拍几下,不一会工夫,只见树上垂下一道绳梯,卯翁柳往上瞧去,只见绳梯延伸到树上叶茂枝密中去,透过少许缝隙,隐隐约约似乎瞧见一处房子的轮廓。 翁瘸子挥手招呼他过来,把拐杖往腋下一夹,当先爬了上去,卯翁柳待他爬到一半,自己也跟了上去。翁老五也手抓绳梯,就想爬上,翁瘸子往下瞧见了,冷道:“这是我家,你爬来作甚?回你家去。” 翁老五面色一红,支支吾吾半响道:“我还是跟着你们吧。”他害怕自己离卯翁柳太远,虫蛊脱离了蛊主的控制,发起疯了可就要了命了。 卯翁柳笑道:“让他跟着吧,无妨。”翁瘸子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会,继续往上爬去。 卯翁柳跟着爬了一阵,便上到一处平台廊道里,廊道外侧建有护栏,廊道里侧只见一座房屋围绕着大树干而建,屋身围满了藤蔓绿叶,再加之周围枝叶茂盛,与其连在一起,看似就与大树如同一个整体,是以从下望来,根本瞧不到这处房屋。 卯翁柳依在护栏处朝外眺望,是越瞧越心惊,只见森林大树之上,密密麻麻建满了相同的房屋,有的树稍小,只建一座,有的树大,层层往上有着两座或者三座以上数量不等的房屋,都是绿绿葱葱,和树木合二为一,肉眼极难分辨到底哪是树,哪是屋了?几乎凡是参天大树之上,都必有房屋,密密麻麻延伸到林子深处去,也不知到底有几座? 卯翁柳心里惊道:“怪不得看不到房屋的影踪,原来全跑到树上来了,藏得隐秘之极。翁家人此招玩得甚是聪明,依树而建,以树为家,依靠地形,有攻有守,进退有度啊。” 翁家两人见他正想得出神,不愿入屋,也只得在外相陪,等了一会,翁老五手指前方,在身侧突然开口道:“最里边那棵最大最高的老树上,就是我家族长所居。” 卯翁柳循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林子远处,的确耸立着一颗参天老树,比别的树木都要高上许多,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但枝叶茂盛,地处又远,卯翁柳运足目力,也瞧不清树内分毫。 翁老五道:“我们族长也似你们族长一般,自从寨子交由卯柳草掌管之后,他已有多年未曾踏出此树一步了,算来也有整整十年了,除了老二,我们想要见他,都是极难。” 卯翁柳转过头来,神态极是惊讶,道:“自从那小……卯柳草开始执掌你寨牛耳之后,他就不理世事了?” 翁瘸子叹了声接口道:“正是,也不知道他是做何想法,就算把寨中大事交给个小丫头管理,也不至于连门都不出了吧?” 卯翁柳“哦”了一声,心有所动,翁瘸子知他想说什么,不待他开口,自顾言道:“初时,我们也是认为他是被胁迫的,于是我数次登门拜访,想瞧出些端倪来,只要事实果真如此,定是卯家丫头所为。” 卯翁柳转回头,继续盯着那棵大树不放,嘴里淡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翁瘸子摇摇头道:“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每次族长都亲自待我,和我喝酒聊天,有时一喝就是一宿,每每都让我尽兴而归,我回来细想,瞧其神态,未见有甚不妥,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翁老五哼了一声,道:“你就好嘛,次次都能和他饮酒快活,甚至是夜半三更找上门去,他也一定会起身亲自迎你进去。我们另外四人,想要见他,难如登天,不是推脱说身体不适,就是哄我等众人并不在家,有时更好,干脆连个说辞都没有,门儿都不打开,直接闭门谢客了。”语气酸溜溜的,甚是嫉妒翁瘸子。 翁瘸子笑道:“我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向来说一不二,从没做对不起寨子里的事,寨主他老人家自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待见我,有错么?” 翁老五被他抓到痛处,为之语塞,只得忿忿又哼了一声,卯翁柳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换我是寨主,寨中有你这么一名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的元老,不管几时,也不管多夜,只要你找上门来,我都会亲自待见的。” 翁老五冷道:“只怕其中道理,未必如此。” 翁瘸子喝道:“老五,你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儿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我和寨主联合起来搞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翁老五冷冷道:“就你那心眼,放个屁别人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弄鬼心眼,你也弄不出。” 翁瘸子不怒反笑,点头道:“这个说得在理,我就是这么个人。”突地想起什么似的,笑脸一变,怒道:“那你意思是寨主在玩花样?” 翁老五淡淡道:“不敢,不过我觉得他是在用你之口,来堵我们的嘴。” 翁瘸子横眉倒竖,正待发火,卯翁柳摆手制止道:“为何如此说?你且说下去。” 翁老五道:“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老二平时就是个直性子的人,从来藏不了私的,为人又善良正直,热心助人,素得寨子中人敬重,人缘极好,说话很有分量。” 翁瘸子插嘴道:“此话不假,又和寨主有何关系?” 翁老五道:“你先别插嘴,我可说到正题上了。我来问你,既然你的话素来全寨人都相信,那么那段时日里,寨子里传得最多流言蜚语是什么?”双眼炯炯,盯着翁瘸子不发一言。 翁瘸子一撇嘴,不以为意道:“还有什么,就是他被胁迫的事情呗!” 翁老五道:“这就对了嘛,寨主他老人家就是故意和你接近,希望通过你的嘴,为其澄清辟谣,只要你一发话,自然就无人起疑了。” 卯翁柳奇道:“他自己为何不亲自出来说,还要通过一个外人之口来为其辟谣?” 翁老五笑道:“这正是我起疑的地方,当时我也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不待见我们,为何他不自己出来辟谣,再退一步,就算他不言不语,但久不久出来在寨子里走动走动,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为何一定要借老二之口来辟谣?” 翁瘸子也觉得他说得甚是道理,仔细想想,其中真有些奇怪,不禁问道:“那当时你怎么不说?” 翁老五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说?我人轻言微,就算我说了,有人信么?你这么一开口,个个都死定真相就是如此了,我反其道而行,还不被人说我是挑拨离间,故意在寨子里制造混乱?再说,卯柳草那丫头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得罪了她,我还能有好日子过?所以想想,既然如此,咱也随波逐流得了,何必做那人人唾骂的过街老鼠?” 翁瘸子冷笑一声,道:“老五啊老五,你打小就这种心理,从来不做自己吃亏的事,就算正理,只要大伙儿个个都说是歪理的话,你明知是错,也和大家一起附和,这样子,没人愿意相信与你说的话,也是必然的啊。” 翁老五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咳咳两声,道:“随波逐流有什么不好?这世道,你以为说真话就能讨得好?并不是个个都似你一般,若我像你,早死上千次百次了,还谈什么真真假假?” 翁瘸子正待出言反驳,卯翁柳见他俩越争越上火,话题都扯远了,忙插言道:“好了,莫争了,先说正事要紧。” 翁瘸子微微摇头,不再出声发言,翁老五赔笑道:“是,是,说正事。”转头东张西望一番,怕是有人偷听到一般,才压低着声道:“所以我怀疑,这其中有诈,其中的蹊跷,不言自明!” 卯翁柳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暗道:“难道阿草这丫头真做出了胁迫长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入夜,才过戌时不久,便见两人手持风灯在翁家林中穿梭,脚踩枯枝残叶咔嚓声不断,暗夜人静之时听得甚是清楚。 前边一人走得是一瘸一拐,木杖点地笃笃有声,正是翁瘸子。后边那人低首躬背,走的是畏畏缩缩,像似怕极被人发现一般,行迹鬼祟,不是那翁老五还能有谁? 两人行至林中深处,在一株参天老树前停了下来,朝上张望一番,翁瘸子扬声喊道:“继达侄子可在家么?” 话声落了没多久,上边传来一人道:“谁?”声音略显幼嫩,是个少年之声。 翁瘸子听声辨人,已知上边发话之人,便笑答道:“是侄孙啊,你速去禀告你家阿爹,就说二爷和五爷来了,寻他有事相商。” 上边那少年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位阿爷来了,我还道是什么阿猫阿狗又来捣乱?您二老等着啊,我给您们叫去。” 翁瘸子侧耳倾听,没见上边有何动静,当下笑着喊道:“你这兔崽子,又来戏耍我们两个老头子?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快去,快去,莫要耽搁了时辰,误了正事小心二阿爷我打你屁股。” 少年果真没有离开,他见翁瘸子识破了他的诡计,轻笑几声,道:“二阿爷耳朵就是尖,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说吧,找我阿爹有什么事?”他压低声音,故意装出一腔老气的语声。 翁老五不耐道:“你这娃娃,莫装大人了,屁大孩子知道什么,快叫你家大人去。” 少年咯咯笑了起来,道:“我阿爹刚睡下,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兴许我也是能做主的。” 翁瘸子忍俊不禁,笑骂道:“别胡闹,你想做主,也得等十数年以后再说,现在两位爷爷有要事找你阿爹相商,快去禀告就是,磨蹭什么?” 少年叹了一声,慢悠悠道:“您二老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爹的身体,那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了,可不能再行打扰,否则他就彻夜难眠了,我好歹也算这家里唯一的男丁,虽然年龄小了点,但还是有些决定权的,说吧,再不说我可要回去睡觉去了。” 翁老五怒道:“不是急事,谁愿意夜里来寻你阿爹?你这小屁孩,你懂个球哟,啰啰嗦嗦什么,快去叫你家大人去。” 少年又叹了声气,声音慵懒道:“那好吧,我可给了您们二老机会了,您们自己不争取,也怨不得我了,我走了,您们慢慢等,等到明日清晨,阿爹估计也就起床了。” 两老在树下互相对视一眼,微微苦笑摇头,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顽主,还真是有些无可奈何。 翁瘸子喊道:“侄孙,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呢?简直是瞎胡闹嘛!你再不去叫人,二阿爷我可要硬闯了。”说着间作势要跃。 少年咯咯笑道:“二阿爷,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了,此处离地十余丈高,树干圆滑,您老跳不上来的。” 翁老五勃然大怒,撩起袖子往上指着骂道:“好你个兔崽子,明日待你下树来,给老头子我捉住,非结结实实揍你一顿不可。” 这番恐吓话倒起了作用,少年不应,想来也是有些怕了,但也听不到他离去的声响,估计又玩刚才那把戏,和两老耗上了,意思只怕是我就偏不叫,看谁拗过谁? 二老在下边等得不耐,翁瘸子也是有些微怒道:“你尽管去叫就是,难道你还怕我们两把老骨头害了你爹不成?” 上边还是毫无声息,翁老五心思一转,喊道:“啊?侄媳来了,快帮我们教训下这小猴精。” 此话一出,上边立即传来嗵嗵嗵奔跑之声,转到树干后边去了。两老在树下哈哈大笑,小孩儿心性,终究还是怕家中大人责罚的,那少年冷不防被翁老五拿话一诳,不急细辨真伪,忙忙想寻地躲藏起来。 两老笑得正欢中,上边脚步声响,那少年发觉上当,又转了回来,怒道:“五阿爷,原来您拿话戏耍与我,不和您们玩了,我去睡觉了。” 翁瘸子急道:“哎,哎,别急着走啊,把梯子放下来。” 那少年不吱声,两老在树下只听得一阵声响,慢慢朝上移去,想来这次他是真的走了。耳听那阵声响越离越远,渐渐细无可辨,两老急得直跺脚,心里暗暗叫骂。 翁老五着急之下,不顾是否影响周边人众,运力丹田,扬声吐气道:“继达侄儿,请下来叙话。”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话声方落不久,便听上边隐隐传下一女声问道:“是五叔啊?那么夜了来寻继达作甚?” 翁老五应道:“正是,还有二叔,我俩前来找继达侄儿,有事相商。” 那女声答道:“请稍候片刻,侄媳这就下去迎请二老上来。” 两老齐声应了,接着听到树上传下一阵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曳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工夫已是到了近处,一阵细碎的步伐声响起到方才那少年发话之处停了下来,哗啦啦声中,树叶一分,一支绳梯垂挂了下来。 两老抓住绳梯,便朝上攀爬而去,到了廊道之中,只见一****正在上边等着他们。这****生得是淡雅脱俗,丰姿绰约,不施粉黛而颜如朝霞映雪,身上穿着虽是粗衣土布,但一身气质,却是高雅不凡,举手投足间俱是落落大方,恰到好处。 她一见二老上来,便款款行了个万福,满脸歉意道:“不知二老驾到,让二老在树下久候,晚辈实在失礼了。” 翁瘸子连连摆手笑着道:“无碍事,深夜打扰,说起来,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翁老五却冷冷道:“此次前来,倒是叫你家那小猴精将我俩着着实实给戏耍了一番。” ****歉疚道:“二位叔叔莫要见怪,那孩儿从小让他阿爹宠惯坏了,生性顽劣,甚是调皮,有何不当之处,阿草给两位长辈赔礼道歉了。”原来这****正是卯翁柳长孙,阿侬已经外嫁翁家多年的大阿姐,也是翁家的影子寨主卯柳草。她一说完,就要俯首行礼,翁家两老忙忙摆手制止,侧身让过,哪敢受她这一拜。阿草眼角瞧见,嘴角轻笑,见二老已是侧身让过,自然也是见好就收,不再行那赔罪之礼。 翁瘸子笑道:“继达侄儿身子骨还好吧?这段日子里还咳得凶么?” 阿草答道:“谢谢二叔关心,唉!他还是老样子,看来这病是好不了了,只能是行一步且瞧一步得了。”话语虽是轻松随意,但眉头微锁,面上笼罩着淡淡哀愁。 翁瘸子安慰道:“继达侄儿吉人天相,这道坎总能迈得过去的。” 阿草轻轻一笑,道:“二位长辈请上屋叙话。”引着二老进了树屋,行了几步,又见一垂梯,上边屋顶紧贴树干处开着个天窗,垂梯穿过天窗,高高往上延伸。 二老已来过多次,早就熟悉至极,当下不用阿草招呼,已是抓住绳梯依次往上爬去,阿草跟在最后。又爬了五六丈高,到了第二层的树屋廊道,两人也不停步,进了屋子,自寻了凳子坐下。 阿草跟了进来,给两老奉上热茶,笑道:“继达已是睡了,他身子骨弱,还是别惊醒他吧,二老有事和晚辈说也是一样的。” 两老齐齐点头,翁瘸子哈哈一笑,捋须笑道:“这事和侄媳说,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阿草不解道:“怎么?此事与晚辈有关么?” 翁瘸子微笑着点点头,翁老五抢着说道:“而且不是小有关系,而是大有关系。” 阿草行到一边,拉了张椅子坐下,微微一笑,道:“那晚辈就洗耳恭听,愿闻其详了。” 翁老五故意卖着关子道:“前些日子里,继达侄儿叫了我等五老同时出山,去一个地方办一件事情。”说到这里却又住口不说,双眼紧盯阿草反应。 阿草一脸愕然,有些惊疑道:“翁家五老同时出山去办一件事,这事可小不了,定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了?” 翁瘸子听她此言,也是一惊,道:“怎么?侄媳竟然不知?” 阿草笑道:“瞧二叔说的,翁家大小事情,历来是男儿汉做主,晚辈是个妇道人家的,哪能事事都知?” 翁瘸子更奇,问道:“我那继达侄儿也没和你说起过此事么?” 阿草摇摇头,道:“他做得事,晚辈一概不过问,他不告诉晚辈,晚辈自然也是不知的。” 翁瘸子瞧她一脸茫然,不似作伪,似乎是真的不知,不由暗自沉吟一番,思来想去,也是不通其理,扰扰头只得道:“那想来是继达侄儿想给侄媳个惊喜,所以故意隐瞒不说的吧?” 阿草更是惊奇,道:“惊喜?”言罢淡淡道:“自打嫁来翁家以后,晚辈就远离了这个‘喜’字,注定今生已是与它无缘,还何喜之有?”言语中颇多不满与无奈。 翁瘸子轻咳两声,有些发窘,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翁老五却不与翁瘸子一般心思,他此时心中兀自冷笑道:“你不知?骗得了谁?若没你点头许可,就凭翁大那病夫,敢同时调令五老出山?” 阿草沉默片刻,笑道:“两位长辈莫要卖关子了,直说了吧,继达派您们五老出山是为了何事?” 翁瘸子答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去了一趟卯家。”阿草身子抖震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异色,也不答话,静听翁瘸子下文。翁瘸子丝毫没注意到阿草的异样,继续道:“想来,你家二女也该到出嫁年龄了,继达侄儿想你嫁来我们翁家也有十数年了,娘家人面都没见着,怕你寂寞,思念他们得紧,就让你阿妹来翁家陪你的吧?” 阿草面无表情,无喜无悲,淡淡道:“就这样?那人接来没有?” 翁瘸子瞧她如此平静,感到有些诧异,正要答话,翁老五抢着道:“是这样的,我们是到了卯家,亲家见面,自然热情万分,死活不让我们走,再说了,嫁女此等大事,草率不得,起码也给卯家准备准备,怕家里等久,就差我等两人先行回返,报个信,好让家里放心,他们不几日就可接人回来。” 阿草道:“那就是人还没接回咯?” 翁老五道:“这次人是没接回,不过卯家也派人跟着我们来了,说是先行来看望下侄媳,也有十数年未见了,甚是挂念得紧。” 阿草面色一冷,道:“那卯家人现在在哪?” 翁瘸子答道:“就在我家中住着,本想一同带他前来,但估摸着还是先来给侄媳说上一声,有个准备,明日一早再带他前来相见。怎么?现在就要带他过来么?” 阿草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冷森道:“好你们两个长辈,亏你们还是翁家元老,怎么做事情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未经寨主同意,你们就私自带外人入寨?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违反族规,该受何等惩罚?” 翁家二老面面相觑,均不明所以,本以为带来的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定能引起阿草欢喜,万不料竟是招来此等结果。 翁老五瞧着阿草神色,估摸她心中所想,思来想去,也没了头绪,难不成这女人真的不认娘家人了?当下干笑着试探道:“侄媳,翁卯两家交好,他也是你娘家之人,差来瞧你一眼,也不能算是个外人吧?” 阿草冷哼一声,道:“好你个翁老五,违反族规还敢狡辩?我且问你,本族祖训上是怎么说的,就算客人,也得住在外寨中,须等寨中长辈一致同意,寨主他老人家点头,方可放人入来,你们这么随随便便就带人前来,眼中还有族规么?你们虽是寨中德高望重之辈,但若是纵容你们两位,族规就成了一纸空文,如何还能约束寨中人众?不然明日起,张三带来一人,后日,李四又引来两人,长此以往,翁家寨还不乱套了。”她这一番话下来,说得翁老五背后直冒凉气,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出。 翁瘸子笑道:“侄媳妇,事情没那么严重吧?如今寨中长辈十去五六,寨主他老人家又久不露面,我们两人估摸着,反正卯家也是亲家,卯家人也是你娘家之人,差人来探望与你,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带他入寨的,这也算不得违反族规啊?” 阿草厉声道:“这都不算违反族规,还有何事不算?别说是我娘家之人,就算我家亲人亲来,你们这违规之事,一样也是赖不掉的。” 翁瘸子听得瞪目结舌,她连娘家来人如此大事都无动于衷,只计较什么劳什子族规祖训,还能再说什么,呆了半响,只得道:“那好吧,该怎么惩罚,你说个道道来,我们照办就是。” 阿草冷道:“把他杀了,你们二人自废一手,算是惩戒。” 翁家二老齐齐大惊失色,翁老五喊道:“就这么丁点小事,惩罚如此之严?何况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竟然如此不讲情面?” 阿草冷眼瞧了翁老五一眼,道:“小事?蝼蚁虽小,能毁长堤,此事若不严惩,将来必酿大祸。”说着转身就走。 翁老五见她要走,赶忙叫道:“他,他可是你娘家之人啊?” 阿草脚步不停,早上了绳梯,往上去了,半空中传来她的语声道:“你们自个儿回去吧,恕侄媳不送了,明日清晨提他人头来见,然后自废一手,这事了了。”便不再出声,绳梯摇曳声响渐小,想是去得远了。 翁老五听她去远,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这婆娘忒狠毒,连娘家人都不认,迟早遭报应。” 翁瘸子也是惊诧莫名,呆了半响方道:“她当真不认娘家人了?还要砍下你我两人的手?真不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翁老五一拉翁瘸子,道:“先回去和那人商量商量,他自然不想人头落地,我可也不想失去手臂,瞧这婆娘话语,是来真格的了,须得想个好法子应对才成。”说着匆匆步出屋外。 卯翁柳听翁老五一五一十说完,也是感到莫名其妙,半响出声不得,暗自沉吟一会,道:“她住处在哪,带我去见她。” 翁老五惊道:“那可万万不行,翁家寨有规矩,若未得允许,不得带外人去见寨中重要人物,我们已经违反族规了,再违反的话恐怕就不是一条手臂的事情了。” 翁瘸子冷冷道:“我就不信她真能做得出来,我倒要瞧瞧,她是怎么当着大家伙的面,斩下卯家人的头,砍下我们两个老家伙的手?” 翁老五皱眉道:“你这老家伙,如此迂腐,她有何事不能做得出来的?想当年,三儿不就因为一时性起,带了个外地的娘们回寨过夜,被她察觉,还不是砍下了三儿的一条手臂,那娘们也被乱棒打死,你想想,三儿还是寨主的亲生儿子,也是她的夫弟啊,都能遭此结果,我们两人在她眼中,顶个屁用。” 翁瘸子听他这么一说,叹了一声,也不再出声搭话。卯翁柳在旁听了,有些心惊忖道:“阿草几时变得如此狠辣异常了?” 卯翁柳深思一阵,道:“我还是要亲自去见一见她,反正你们二人也已经违反族规了,再违反一次又如何?” 翁老五连连摇手道:“你不怕她一见面就把你咔嚓了?” 卯翁柳冷道:“谅她还没这个胆。”嘴上如此,心中暗道:“若她不顾亲情,强行动手,我又该如何?”转念又是一想道:“阿草性情再如何变化,想来击杀自家亲人长辈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还是做不出来的吧?” 翁瘸子道:“好,我带你去,有事我担待就是,翁卯两家交好,谅她还不至于蠢到敢杀了卯家来使。” 翁老五摇头叹气,见二人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无奈道:“他死了,我也活不成,罢了,罢了,我也一同陪你们去就是,大不了就是舍了这身皮肉罢了。” 卯翁柳笑道:“你就那么悲观?这趟一去,有时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说不定。”思量了番,道:“你们到了那地,就说奉命已把卯家人头带来,骗她放下梯子,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我自个儿一人上去。” 翁瘸子惊道:“这是为何?你竟然孤身一人上去犯险?” 卯翁柳沉声道:“我倒要瞧瞧,她对娘家之人,真舍得下手?” 翁瘸子摇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也太过冒险了,这种赌博方式不可取啊,万一她真撒起横来,一刀咔嚓了你,还不是死得冤枉?” 卯翁柳道:“你们只管依言行事就可,其他就无需多管了,我若无把握,也不敢如此乱来了。” 几人正说话间,突闻树下有些动静,便听下边有人叫道:“翁长老在家么?” 翁瘸子皱了皱眉,疑惑道:“如此深夜,什么人还来找我?”当下扬声答道:“在的,不知何人找我?” 下边那人喊道:“夫人差我等来问,那卯家客人还在么?” 翁老五惊疑道:“莫不是怕我们下不了手,或是怕你我连夜跑了?差人来监督的?” 翁瘸子望了翁老五半响,点头道:“倒也有这可能。”冲下答道:“人还在,不知你们有何事寻他?” 那人笑道:“也没什么事,夫人说客人远道而来,这山野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怕引得客人笑话了,所以亲自做了几样点心,差我等送来。” 这一番话,只听得三人丈二摸不清头脑,面面相觑俱不明其意,一会说要杀,一会又差人来送点心,到底是杀是留? 翁瘸子道:“不管她打何主意,先将人迎上来,打探下口风也是好的。”当下起身沿着绳梯攀爬到下边房屋廊道中,打开板门放下吊梯迎了那几人上来。 一共是三人,手里都提着篮子,装得满满当当的,上边裹着油纸,也不知道是何点心,总之香味诱人,一闻就令人食欲大开,肠胃蠢蠢欲动。 翁瘸子将他们迎到上边屋中,引那三人见了卯翁柳,领头那人对卯翁柳行了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卯家来的贵客吧?” 卯翁柳点点头还了礼,那人笑道:“夫人亲自做了些点心,叫我等几人送来给贵客品尝。”说着回头打声招呼,另两人提着篮子走上前来,与他一齐将篮子放于卯翁柳面前桌上。 卯翁柳抱拳笑道:“多谢几位小哥了,辛苦辛苦!” 几人笑着还礼,正欲说些客气之话,卯翁柳突地身子一晃,已来到三人之前,双手连点,转眼间,那三人嘴角带笑,仍是做那行礼之态,只是身子已是僵硬,动弹不得。 翁瘸子惊道:“你这是做甚?” 卯翁柳拍了拍手,打量了那几人一番,道:“我自有深意。”转对那三人道:“我要你们带我去见你家夫人。” 那几人身上穴道被点,受制以人,但神智还是清醒的,眼珠子到处乱转,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卯翁柳轻笑一声,行到领头之人身边,抓起他一只手来,撩起手上袖子,露出臂肉来,卯翁柳一手握住那手,一手不停在手臂上拍打着。 翁瘸子瞧得奇怪,禁不住又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卯翁柳嘘的一声,示意他噤声,也不答话,自顾拍打着那人手臂。那人手臂被他这么拍着,也不觉得有多疼痛,不明其意,眼神中露出恐惧之色,卯翁柳拍打良久,只见那人手臂青筋暴露,点了点头,停下手来,手掌一翻,上边赫然卷伏着一只形如蚯蚓的黑色小蛇,卯翁柳摊开手掌,托起那蛇凑到那人眼边,缓缓道:“此蛇名唤铁丝蛇,与铜丝银丝金丝同称四丝蛇,别瞧它个体小,但毒性极强,是眼镜蛇的十倍,被其咬上一口,不出三步,必定倒地而亡,无药可解。”那人噤若寒蝉,身子抖个不停,只道卯翁柳要拿此蛇咬他。卯翁柳围着他转了一圈,笑着继续道:“可我方才说得都不是重点,这蛇有个喜好,就是喜欢潜伏与人体血管之内,以人血为生,是个嗜血的小东西,这才是重点。”那人听罢,面色煞白,嘴唇已无血色,再笨再傻之人,也听出卯翁柳话里之意,方才拍打他手,就是寻那血管之位,好让这蛇顺利入体。怕倒是怕极了,只是他怎么却也想不明白,无非就代送些点心,怎么就惹祸上身了? 翁瘸子忙忙上前劝阻道:“你可是要拿这蛇放入他体内,万万不可啊,他不过是个送点心之人,就算他主子有万般不是,也不至于用如此酷刑惩罚与他啊。”他道卯翁柳恼怒阿草不认亲人之理,心中有气,便拿她身边人折磨出气。 卯翁柳笑道:“不错,我正有此意。”话说间,手一翻,已按在那人手臂之上,那人眼睛翻白,惶急之下,已是晕了过去,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翁老五嘿嘿冷笑,道:“也算你们倒霉了,摊上这么个主,虫蛊入体,可没那么好玩了。”他自身也是被卯翁柳所胁迫,此时见也有人与其一样,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翁瘸子不料他说放就放,还没有所反应,就见其手已经按在那人手臂之上,想当然,那蛇自然是入了体了,唉叹一声,跺了跺脚,愠怒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难不成你们卯家人都是如此的,个个心狠手辣之极。” 卯翁柳也不着怒,笑道:“这世道,为达目的,弄些手段也是无妨的。” 翁瘸子哼了一声,道:“怎么的他们也是我翁家之人,你当着我的面如此折磨他们,你就不怕我找你拼命,坏了你的大事?” 卯翁柳摇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在如今这种情势下,大是大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你是不会找我动手的,因为,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失去谁都不行。” 翁瘸子道:“那你也不能将那什么蛇子放到这人身上啊?有什么事找我办就是,何必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 卯翁柳笑了笑,道:“我若不如此,岂能让他们乖乖听命于我?他们若不乖乖就范,我如何能接近得了那卯家孙女?” 翁瘸子不以为然道:“难道我等二人带你前去,都见不着她么?” 卯翁柳道:“不,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我都是一条船上之人,失去谁都将坏了事,我去犯险也就罢了,可不能搭上二位,若是真如你们二位之言,她不给我面子,一上来就要杀我,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到时候,闹翻是必然的,一旦闹翻,二位带我前去,还不受到牵连么?” 翁老五眼珠子一转,一拍大腿,笑道:“甚好,甚好。” 卯翁柳转到另外两人身前,只闻到一股尿骚屎臭之气,低头一瞧,却见两人脚下已是湿淋淋一片,浑身颤抖不停。原来这两人闻听到他们几人对话,深知事情轻重大小之分,如此要紧之事,他们却当着自己的面商量,定是要杀人灭口了,又见卯翁柳手段惊人毒辣,早吓得大小便失禁,齐刷刷的流将出来,若是能动半点身子,只怕早跪下求饶了。 卯翁柳骂了一声道:“没出息。”又道:“将嘴张开。”那两人心底虽是怕得要命,但如今受制以人,也不得不从,卯翁柳伸指一弹,各有一物飞入两人口中,接着笑道:“为防万一,也只得出此下策了,两位莫怪啊。”两人知道必是虫蛊一类的物事,面如土色,忙不迭的眨眼。 卯翁柳笑道:“你们倒识相得很。”转头对翁瘸子道:“寻一瓢水来,将这人弄醒,我有话要与他说。” 翁瘸子虽对他的手段有诸多不满,但眼下非常时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依言办了,寻了水来淋在那人面上,冷水扑面,那人受激醒转,卯翁柳双手抓住其胸衣襟,一把将其提起。那人嘴唇哆嗦不止,面上肌肉跳动不已,心中惧怕已是到了极点。 卯翁柳沉声道:“你听好了,若想活命,须得老老实实按我的话做,不得耍半点滑头,不然顷刻间就要了你的命,你若是答应替我办事,就眨巴下眼儿。”那人身不能动嘴不能言,只得不停的眨眼表示同意。 卯翁柳点点头,放开他的衣襟,用手帮他抚平那些衣襟皱折,嘴里笑道:“你也莫要怕,我所托之事小的很,只要你尽心帮我办好了,我自会将那蛇从你体内取出来,保管伤不了你分毫。”那人又是一阵眨眼。 卯翁柳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将我带到你们夫人那里就成,只要我亲见你家夫人,你身上那蛇儿自然也就出来了。”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冒味卯翁柳紧盯着他双眼,缓缓道:“我知道你害怕你家夫人怪罪与你,不过你可别忘了,若是你不从,只怕现在就得死了,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着。”说着伸手一点,解开了那人的穴位。 那人面色多变,是又惊又惧,似在考虑之中,低着头不敢瞧卯翁柳。卯翁柳也不理他,行到另两人前,也将他们的穴位解开了,两人一得自由,身子一软,已趴到地上,身子抖个不停。 卯翁柳围着三人转了一圈,三人眼睛朝地,俱不敢瞧他。他又行到那些盛装点心的篮子前,将油纸掀开,低头嗅了一下,笑道:“这丫头手艺又精进了不少。”言罢取了个篮子又回到领头之人面前,道:“我且问你,这些点心都是你家夫人亲自动手做的?”那人忙不迭的点头应了。 卯翁柳从篮里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他道:“你们饿了么?吃点东西压压惊吧!” 那人不敢伸手来接,卯翁柳一瞪眼,道:“叫你吃就吃,难道还怕我害了你不成。”那人身子一哆嗦,不敢违抗,无法之下只得伸手接过,放到嘴里嚼咬起来,面色甚苦,此时恐怕就算人间至极美味,到他嘴里,都如同嚼蜡。 卯翁柳待他吃完,又分与另两人一些点心,那两人也只得苦着脸吞下,卯翁柳瞧着他们吃完,又待了一些时辰,点点头,对翁家二老道:“我肚子也有些饿了,你们也过来吃点?”抓起一块油饼就塞到嘴里,吃的是津津有味。 翁老五心道:“这老儿倒心细得很,他怕被那女人下毒,拿这几人先试试口,若真有毒,这几人也算死得冤枉之极了。”心中想着,笑眯眯过去也抓起糕点吃将起来,嘴中啧啧有声,笑道:“侄媳果然好手艺啊,细算起来,我也有数年未尝过她亲手制作的糕点了,现在一吃,又比上次美味了许多”。说着眼瞧翁瘸子,示意他过来尝尝。 翁瘸子一肚子闷气,哪有心思吃东西,当下瓮声瓮气道:“我不饿,不吃。”走到门边背依门框坐了下来,眼望苍穹一声不吭。 卯翁柳吃了个饱,对着那几人笑道:“三位,委屈了,这就带我去吧。” 翁瘸子站起身道:“这就要去?是不是还得再合计合计?” 卯翁柳笑道:“合计什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光明正大找上门去,且瞧她到底意欲何为?”说毕伸手一推那领头之人,沉声道:“方才我所说之话,都听清楚了吧?老老实实,莫耍花样,若不然,保准对不住各位了。”那人忙忙点头,带着另两人转身匆匆行出门去。 卯翁柳跟着他们到了树下,三人从树旁拾起风灯,低着头,匆匆在前边引路,领着卯翁柳往林子深处行去。 四人行到了阿草所居的大树下,那领头之人伸掌互拍几下,声音清脆,夜里听得极是清楚,然后又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学了几声猫头鹰夜啼,倒是学得惟妙惟肖。 不一会,上边树枝绿叶一分,一条绳梯悬垂下来,那三人依次爬了上去,卯翁柳跟在最后。一到上边,放绳梯之人眼见多了一人,不由一愣,还没发话询问,卯翁柳伸指一弹,已将那人制住。那三人脚步不停,领着卯翁柳入了屋行到树干另一侧,继续往上攀爬而去。 行到第二层处,那人回过身来,低声道:“我们只能带你到这里了,再往上就是夫人所居,没她允许,谁也不能上去。” 卯翁柳道:“骗她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面有惧色,迟迟不敢答应。卯翁柳恐吓他们道:“你们若是不应,现在我就让虫蛊发作,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历尽诸多苦楚方才死去,你们怕是不怕?” 几人惧色大增,那领头之人牙关咬得嘣嘣响,思虑良久才道:“好,只是不知用什么说口骗得她下来?” 卯翁柳道:“就说翁家二老已经把那卯家来人杀了,让你们提头来见。” 领头之人犹豫半响,咬牙道:“好吧,依你就是。”当即抬头朝上喊道:“夫人,有要事相告。” 停了一会,只听上边传来阿草之音,回道:“又能有什么事儿大惊小怪的?明儿再说不行么?” 为首之人笑着答道:“夫人命我等前去翁长老家里送点心,点心已经送到,只是……”说着故意不再发话,装出另有隐情欲言又止之态,静待上边回应。 阿草之音问道:“只是什么?直接说了吧,别磨磨蹭蹭的。”语气颇为不耐。 那人答道:“只是翁家二老已经把那人杀了,将头颅交于我等三人,带了回来让夫人您过目。” 上边传来啊的一声惊呼,声音并不大,极其细微难辨,但卯翁柳是听得一清二楚,惊呼过后便一阵沉默。卯翁柳心道:“阿草,你果然还是念及娘家人的,如今听到人已经被杀,有些方寸大乱了吧?” 阿草沉默良久,才听她道:“我有些累了,你们把那物事放在桌上,先退下去吧,一会我再下去瞧瞧。”话音中透出一股疲累之意。 那几人齐声应了,转过头来瞧卯翁柳,卯翁柳低声道:“你等且先退下去吧,到树下等候,待我这边事成,自然会给你们解蛊。”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虽有些不愿,但也无法,只得给卯翁柳行了礼,先行退了下去。 卯翁柳蹑手蹑脚,行入屋内,寻了个暗处,将身形藏匿于其中,尽量放缓呼吸,做出已经无人的假象。等不多久,便听上边传来动静,一人从上攀爬了下来。卯翁柳瞧得清楚,却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生得是虎头虎脑,他一跃下地来,便双眼骨碌碌乱转,四处张望一番,接着轻手轻脚行到屋中,往桌上看去,却见桌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物事,他似乎有些奇怪,嘴里“咦?”了声,又四下寻望一阵,行出门外去了。 卯翁柳听得他脚步声围着屋子四周转了一圈,又行回屋来,停了片刻,便开始在屋中翻寻起来。卯翁柳怕他乱翻乱寻撞中自己露了行迹,悄然运力于左手指上,只待他行近,就将其制住。那少年往他这处寻来,寻摸间离他藏身之处已不足半丈,再往前两步必发现了他身形不可。 卯翁柳就待出指,突闻上边又传来一阵声响,又有人往下而来。那少年也听得真切,面色大急,左右环顾,一溜烟奔到一橱柜前,打开橱柜就矮身钻了进去,复又将门合上,敢情这橱柜里边空无一物,想来这少年平日里来也是将其作为藏身之所,是以熟门熟路之极。 声响中,一人下到屋来,正是阿草。她款款移步行到桌旁,待见着桌上空无一物,不由皱了皱眉,轻言道:“这些家伙也敢拿话诳我?” 卯翁柳十数年未见自家孙女,心里也着实想念得紧,每次念及,都是十数年前的模样,此番瞧得分明,容貌倒还是没变多少,只是比十数年前那丫头模样更成熟了许多,心情甚是激动难抑,但想得更多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 阿草突地一错步闪身,身子往后滑开数步,嘴中喝道:“什么人?”双手一扬,也不知抛出什么物事?双手所对方向,正是那橱柜。 橱柜门大开,一个少年撞将出来,口中喊道:“阿妈,是我。” 阿草大惊,迎着那少年忙忙箭步上前,双手不停乱挥,似是想扫落什么物事。卯翁柳可瞧得分明,方才阿草双手一扬,正是放出蚊蛊袭人,想不到所袭之人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是以忙忙上前施救。这蚊蛊虽然个小,但都是群体而出,一旦触及生物,必附其体上,将其血吸尽方可脱体,这少年体格瘦弱,若被蚊蛊所沾,焉有幸理? 阿草动作虽快,但哪及得上蚊虫的飞速,嗡嗡声中,就要袭至少年身上。那少年哪知其中厉害,以为自己行藏被母亲识破,心中恐慌,不跑反向阿草迎来,转眼间,离那些夺命蚊儿只有咫尺之距。 阿草边尽力奔来,边是叫道:“快往外跑。” 少年眼见母亲面色恐慌,又是叫他快跑,不由停下脚步,愣愣不明所以间,已有数只蚊虫趴在其身上,少年觉得身上痒痛,“唉哟”叫出声来,双手在身上乱拍乱打,苦着脸道:“阿妈,怎么今夜蚊子如此之多?”。 阿草已经扑到他身侧,双手噼里啪啦挥打个不停,助他驱赶这些蚊虫,可蚊虫数量之多,哪拍打得及?这些蛊蚊,平日里被蛊主藏于衣内特定的容器中,每日里喂食些新鲜牛马之血,但为保其凶性,也不喂饱,使它们整日里处于半饱半饥状态,极是嗜血,此时一旦放出,除了蛊主本身,一切生物皆是它们攻击的对象。满耳嗡嗡声中,少年被叮咬得呲牙咧嘴,双手在身上乱挠乱刮,面色显得痛苦不堪。 阿草下来之时,眼见桌上毫无一物,心中本就有气,又觉察到屋中另藏他人,只道是有人以此为饵骗她下来,要对她不利,没细想之下就放出蚊蛊,总之蚊蛊附身,暗藏之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打紧,哪料到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虽是蛊主,但她尚在十五六岁时就嫁来翁家,凭些记忆倒还知道提炼饲养虫蛊之法,可如何控制,她却是不在行的,如今干着急也没任何法子可施,眼瞧着再这么拖下去,自己的儿子必死无疑。 卯翁柳眼见她们娘俩危急,哪还顾得上躲藏,闪出身来,奔至娘俩身前。阿草又见屋中多了一人,光线黑暗,瞧不清楚是何人,自是又吃了一惊,正待有所动作,卯翁柳道:“你不顾你儿子了?我有办法救他。” 阿草将信将疑,但此时事情紧急,也只得信他。卯翁柳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拔掉塞子,对阿草沉声道:“取一油灯来,点上火。” 阿草忙忙取来油灯燃上,卯翁柳将那瓷瓶底对着火苗烘烤起来,不一会工夫,瓶里飘出浓郁之极的香味,屋里顿时香气大盛,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这股香气一起,蚊虫嗡嗡声渐低下去,再过一会,就再无声息,想来这香味正是蚊蛊的克制之物。- 那少年不停**,双手就着全身上下扰个不停,面色极为痛苦,卯翁柳右手伸指一点,将他制住,将其平躺于地上,嘴里道:“蚊蛊之毒非同小可,越刮就是越痒,最后是刮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从里取出一枚蜡丸,递给阿草道:“将腊皮剥开,里边的药丸用水给他冲服下去,半个时辰后蚊毒自解,到时候再解开他穴位,否则再这么扰下去,非痒死不可。” 阿草依言办了,取来凉水将药丸给少年服下,瞧那少年许久,见他神态渐渐安详下来,不再似方才那般痛苦,知是药丸起了作用,这才回过身来,冷声道:“你是何人,怎么出现在我家中?”她方才心急儿子,无暇顾及,此时缓过气来,便出言相询。油灯昏暗,火苗忽长忽短,光线游移不定,一时间,她竟认不出自家阿爷来。 卯翁柳强忍相认之心,背过身子,行到灯光幽暗之处,冷道:“我就是卯家来人,翁家二老回去与我一说,知你要取我性命,便不告自来,想问问你是何意?” 阿草端详着儿子神色,一手轻抚着他头上之发,嘴里淡淡哦了声,道:“那两人终究还是没把你杀了。” 卯翁柳冷道:“怎么?你真想杀我而后快么?怎么说我也是你娘家之人,连面都没见就把人杀了,心里可真没半点亲人之情?” 阿草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行到门边仰望天色,沉默良久嘴里方缓缓道:“亲人?打我嫁来翁家那一刻起,卯家人在我心中已是全然死绝了,我阿草只是个生来就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孩子罢了。” ------------ 第十九章 参天大树 卯翁柳闻言心中一阵刺痛,暗叹一声,忖道:“阿草啊阿草,当年硬把你嫁来翁家,阿公知道你为此事,甚是恼怒阿公,可阿公当年也没法子啊,瞧着卯家寨四面受敌,若讨不得翁家相助,全族危矣,为了全族生存,只得出此下策,想不到这一步棋,如今想来,还是走错了,不但害你受累,阿公自身,何尝不是每日生活在痛苦之中,唉,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丫头还是怨气难消啊。”心中想着,当年一念之差,竟使得阿草怨恨至今,一切因果,皆为自己造孽所致,心下更是愧疚,良久做声不得。 阿草见他久久不做声,不知此人在想何意,不由轻叹一气,道:“卯家寨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停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后方继续道:“我阿婆、阿爸阿妈、阿叶还有阿侬她们都还过得好吧?” 卯翁柳心中隐隐绞痛,心道:“这丫头果然恨我极深,她对我只字不提,想来是不认我这个阿公了。”嘴上却答道:“好,好,她们都还很好,只是思念你得紧,所以差我来瞧瞧你。” 阿草眼望天际,深思一番,又是轻吐了一口气,自顾轻声道:“我还在寨子中的那时候,我们家一大家子人,阿爸和阿妈两人整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奔忙着,阿婆则负责操劳家务,而我则带着阿叶和阿侬两人,虽然日子过得清淡困苦,但一家人整天有说有笑,也是其乐融融。阿叶这丫头,性格温和,年纪小小,却甚是懂事,受了委屈,也从不哭也不闹,整日就跟在我后头转,我则背着阿侬,带她们俩丫头上山摘野果吃。”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笑了笑,继续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带她俩上山,背着阿侬,手牵着阿叶,走着走着,自顾采摘野果儿吃,却把阿叶弄丢了,这荒山野岭的,虎狼蛇虫甚多,她又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当时我那个急啊,呆在山上反反复复的找,一直寻到天色放晚,也寻不到她的踪迹,正急得不行时,阿婆阿爸阿妈带着全寨人都出来寻我们,最后是在一小山洞里寻到了迷了道的阿叶,这丫头乖巧懂事得很,她自己饿了整整一天了,还怕我被大人们责罚,硬说是和我捉迷藏,不是我把她弄丢的,她这小丫头啊,以为这种蹩脚理由就能骗过大人么?为了这事,我被阿婆狠狠责罚了一顿,罚我挨饿一天,想不到这丫头竟偷拿家里的食物出来给我吃,弄得阿婆也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不了了之。”说到这里,双眼微红,眼眶湿润,停了半响继续道:“也是我离开的时候,阿叶才有八岁,她当时拼力追着我,拖住我衣角不放,一路哭着喊着,不让我离开,也不知摔了多少跤,翻了多少个跟头,摔跌得是鼻青脸肿,满身尘土,可是谁也劝她不住,那一刻起,我才发觉,阿叶这看似柔弱的孩子脾性也甚是坚强。”言及至此,终于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卯翁柳心中极是难过,无言以对,她话里行间,还是只字不提他这个当爷爷的人。当年阿叶丢失那事,是他第一个寻到阿草姐妹的,他爱这几个孙女胜过世上一切,当时他出了趟远门才刚刚回返,来到家中身心犹自疲累不堪,可一闻知三姐妹在山上失了踪,就似得了失心疯似的,带着全寨人在山上拼了命找寻,当把三姐妹都找齐时,他开心得就似孩童一般,将阿叶背在肩上,是一路又蹦又跳,有唱又笑的奔回寨子中。虽看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整天阴沉着脸,但若说他不爱这几个孙女,可就大大冤枉与他了,只是当年迫于情势,使他违心答应了翁家人的无理要求,造成如今阿草对他怨恨已深,还能再说什么呢? 阿草双手抹了抹眼,拭去泪水,略停一会,又道:“阿侬当时还小,根本不懂事,还流着鼻涕在草垛上爬来爬去,如今屈指一算,也该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我这个妹妹,模样该有多俊啊?” 卯翁柳叹了声气,道:“三姐妹里,就阿侬与你长得最像,你要是见着了她,保准一眼就能瞧出她来。” 阿草又擦拭了下双眼,道:“我是认着了她,可她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姐姐就难说了。”语声幽怨,眼望着苍穹怔怔出神,也不知她又想着何心事。 卯翁柳静立无声,阿草又问道:“阿爸阿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吧?我走的那一天,他们有事外出,未曾赶得回来,想不到这一别,竟是十数年都见不着他们俩的面了。” 卯翁柳心猛地一抽,心中生痛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心里暗道:“当年怕你父母坏事,我特意找了借口将他俩支开,骗他们到镇上采买你的嫁妆,想不到他俩这一去,竟成了永别,一直到如今是音讯全无,十余年来,我差人多方反复找寻,可他们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这些事情怎么能和你说呢?唉,都是我这个老头子造的孽,就因为错着连连,一日里同时失去了儿子儿媳和孙女,最后还累得夫妻反目,有家却不能归,都是当年我糊涂所致啊,若是忍住不信那翁家之言,也不至于弄得现在这副光景。”想到这里,面色凄苦,欲哭无泪,遂转了话头道:“其实你还有个弟弟的,现在也和你儿子一般大小了,自你走后三五年间吧,你家阿婆嫌屋中冷清了许多,刚好隔壁的二叔家一家子前去汉人的镇子赶集,在返回的路上全家被歹人所杀,仅余下不足一岁的孩子,当时因为年幼,暂时由你家阿婆看管,留在寨子中没去,想不到因此逃过了一劫,阿婆索性就抱养了他,算来也是你家中之人了。” 阿草见他岔开话题,也不追问父母的情况,淡淡道:“阿婆历来就是个好心之人。”出了此言后兀自又想着心事,良久才道:“阿婆年纪也大了,很多事也是力不从心了,不知道阿叶和阿侬两人能替她老人家分担一些不?” 卯翁柳突道:“把孩子解开穴位了,封住太久可对他身子不好。” 阿草一直沉湎于往事之中,此时听他提起,才想起自家孩子穴位还被封着,忙忙赶至那少年身边,伸指欲解,又自停下,望向卯翁柳所在。卯翁柳知她意思,笑道:“无碍,就一般的点穴之法,轻易可解的。” 阿草这才一指下去,那少年幽幽醒转,阿草扶其起来,少年语气虚弱道:“阿妈,这些蚊子可厉害得紧,您,您没事吧?” 阿草笑着柔声道:“阿妈没事,你先坐着歇息下。”寻了张椅子给他坐下。 少年刚坐下,一眼瞧见卯翁柳,“啊”的一声又跳将起来,指着卯翁柳惊道:“阿妈,他是谁?” 阿草将他按下,笑道:“没事,是家里的客人。” 少年满脸疑惑,坐回椅子上似是自言自语轻声嘟嚷道:“哪有客人深更半夜上门的?” 阿草也不理他,神态归回冷静对卯翁柳道:“冲着你救了我儿子一命,这个情面我不得不卖,我也不和你计较什么了,如今,你也见着我了,卯家那边交托与你之事也算完成了,明日一早,你速速离去就是,我决不为难与你。” 卯翁柳淡道:“你就不让我捎带几句话回去,好让你家人放心?” 阿草将那少年搀起,缓缓朝后行去,边行边道:“回去告诉卯家人,就说当年那个卯家丫头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是翁家的媳妇罢了,与卯家再无半点瓜葛,好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母子俩累了,你自己退下去吧。” 卯翁柳望着她们母子背影,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几乎要忍不住上前相认,但思虑再三,只得强行忍住,心中暗叹,一闪身,奔出了门外,也不下那梯子之处,直接就跃出廊道栏外,踩着树枝卸力,徐徐下落,跃到了地上。 那几人果然不敢离开,仍在树下等他,一见他竟然不过梯子,直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却是毫发无损,俱是吃了一惊,忙忙迎了上来,神色企盼。卯翁柳也不答话,拉过那为首之人,装模作样在他身上拍打一番,而后手一翻,那细小蛇儿已在手中,那人见蛇已取出,松了口气,正待翻脸呼人,树上传下阿草之音道:“送这位贵客回去,明日一早瞧着他离开,在天亮之前,都不可为难以他。” 那几人耳听阿草如此吩咐,自然不敢违令,为首之人手一伸,做了个请字,面色森冷,也不说话。卯翁柳抬步就走,那几人跟在身后,行了几步,卯翁柳突地回身,右手伸指连点,那几人顿时委顿在地,卯翁柳冷声道:“对不起各位小兄弟了,老夫尚有要事要办,只能暂且先委屈几位了,明日清晨,各位穴道自解,再寻老夫不迟。”言罢一展身形,朝林中深处掠去。 他才一走,不远处一株树上,一条身影落了下来,快步行到地上那几人身旁,瞧了半响,又望向卯翁柳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这怪老头到底是何路数?看似手段狠辣,却又不伤人性命?他来我翁家到底藏有何意呢?”说着便循着卯翁柳所去的方向追寻下去。 卯翁柳心中记着方向,在林中拐来行去,去得正是那翁家族长所居之树。他本意并不想那么快就寻那翁家族长,只是今夜了见了阿草之后,想起当年之事,种种事由,皆是此人而起,想来思去,只觉得恨意难消,便突然改了主意,直接寻他而来。 身后那人见他在林中穿梭不止,初时也以为他是重返阿草所居,但见他路过阿草住居时也不停步,仍是往里直走,也是一脸疑惑,不明其意何为,待跟了一段,只见卯翁柳所行方向明确,正是翁家寨住所在,更是大感惊奇。 卯翁柳行了一阵,离翁家寨住所居尚有数丈距离时,突地停下脚步,也不转身冷然道:“朋友,你跟了我不少路了,总该显形了吧?”那人闻言大吃一惊,他自持脚步悄然,离卯翁柳又远,断无发觉的可能,想不到这老头鬼精得很,临到头还是让他察觉了。 那人当下硬着头皮一脸干笑的行到卯翁柳身侧,窘道:“见你久去不回,担心你的安危,便出来瞧瞧,却见你在林中独自一人行路,觉得奇怪,就跟着来了。”此人正是翁老五。 卯翁柳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是吗?那劳你费心了。” 翁老五腆着脸笑道:“敢情那丫头还是念及卯家亲情的,也没拿你怎么着嘛,那些话儿看来都是诈唬我们这两老儿的。”停了停又装着不知问道:“不知你老这深更半夜的,一人在林中赶路,是要去哪啊?” 卯翁柳道:“我要去见你们家族长,怎么?要不要一起跟去瞧瞧?” 翁老五本以为他定会拿个说辞哄骗一番,想不到却回答得如此干脆,反倒使自己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卯翁柳见他不语,冷笑道:“怎么的?一说我要去找你们家寨主就害怕了?” 翁老五赶忙摇头摆手道:“那不妥,万万不妥,你一个外人家,这深更半夜的未经寨中长辈批准,擅自去见寨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卯翁柳盯着翁老五半响,露出个意味深长笑意道:“你不就是寨中长老么?你都批准了,而且还由你引见,亲自带我前去,不就结了?” 翁老五正待答话,猛见卯翁柳眼一瞪,眼中透出一股冰寒杀意,心头顿时凉意升起,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去赶忙连连出声道:“行,行,就这么办吧,只是他老人家待不待见你,我可说不准。” 卯翁柳沉声道:“你只管与我去就是,剩下的事情无须多理。”其实他方才也是打算硬闯的,只是如今见翁老五跟着来了,便又改了主意,能省一分力气便省一分力气,何乐而不为之。 两人行到那高耸入云的大树之下,卯翁柳围着大树转了一圈,仔细环顾一番,瞧得暗暗心惊不止,此树干大得吓人,恐怕得用上数十人手手相扣方可抱得过来,地上根系盘根错节,扭曲延伸,如同一只只巨蟒在相互交缠一般,上边铺满残枝枯叶,霉气甚浓。 翁老五行到树下一处,举手在树干上重重敲了几下,不一会工夫,那树干竟嘎吱一声开了半面,卯翁柳一瞧,原来那处竟是道暗门,若不打开,嵌在树中与树干自成一体,根本分辨不出来。 门一打开,一人从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老脸来,却是个老头,他打量了翁老五一番,笑道:“原来是五爷来了,这么夜了找寨主可有何事?” 翁老五轻咳几声,道:“麻烦翁老上去通报一声,就说翁老五有要紧事相报,还望他老人家亲自待见。” 那老头笑道:“能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夜里说的?而且寨主他老人家都不问寨事多年,你去找大媳妇说不是一样的么?”说着探回头去伸手就想关门。 翁老五右手一伸,拉住那门笑道:“翁老,你还是上去通报一声吧,这事天大的紧急,可耽搁不得的,非寨主本人才能拿了主意,若误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老头摇头道:“这可难办了,寨主吩咐过,这个时辰什么人都不见,可若说真是急事的话?”抬头盯着翁老五沉吟半响,似有些惊疑继道:“真是天大的事?” 翁老五重重点头,一脸正色道:“真是天大的事!” 老头盯瞧了他半响,将信将疑道:“那好吧,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翁老五笑着称谢了,放开了手,那老头将门带上,听脚步声响,蹬蹬蹬往上去了。 这老头去了甚久不回,卯翁柳等得不耐,只道那老头戏耍他们两人,行到门边抬脚就想破门而入,翁老五大惊失色,忙忙上前拖住了他,拉到一旁嘴里低声急道:“硬闯寨主屋居,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啊,万万使不得,咱们在等等,在等等啊。” 卯翁柳冷道:“怕甚,我又不是你们翁家人,自然不用守这些规矩,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人能够阻我?”说着又要上前去踢那门。 翁老五急得满头大汗,死死拉住他道:“你武功高强,自是有恃无恐,可俗话说,单拳还难敌四手呢,若是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全寨,那么多人,你能保证可以全身而退么?”卯翁柳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有理,动作也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强硬,翁老五往上瞧了一眼,道:“这树甚高,那老头年事已高,手脚都不麻利了,爬上爬下都得费些时辰,咱们还是耐心些等待就是。” 卯翁柳点点头,行到一旁盘膝坐下,闭目养气。翁老五则背着手在一旁行来溜去,时不时仰头往上瞧,等得也颇有些不耐,他是怕卯翁柳脾气一起,真的破门而入,自己可就跟着完蛋了,所以心里也暗暗企盼那老头快些下来回话。 等了约莫两柱香的时辰,那门又开了,老头行了出来,笑道:“让五爷久等了。” 翁老五忙忙迎上前去笑着回道:“无碍无碍,怎么样?老爷子怎么说?” 老头笑道:“老爷子让你上去见他。” 翁老五面色大喜,招呼卯翁柳就要往里走,老头一见还另有他人,忙忙拦在门边,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寨主只说叫五爷你一人上去,可没说叫你带着人上去。” 翁老五干咳几声,笑道:“翁老,这又不是外人,你瞧,能不能通融通融?再说了,此事与他有着大大的关联,我不带他上去,此事怎么能说得清楚?” 老头瞄了卯翁柳几眼,埋怨翁老五道:“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唉,这么着吧,我再去问问寨主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 卯翁柳心中估算时辰,已离天亮不远,再这么拖下去,等天一亮,翁家人全都起来了,事情可就不大好办多少了,若是再发现地上那三人,铁定要糟。 心中想着,哪还容那老头再行回去?伸指一弹,一缕指风便袭向那老头的肩井穴,他只道一糟老头,能有多大能耐,自然是一点便倒。 想不到那缕指风,袭到老头身上,竟是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无影无踪了,那老头看起来竟是啥事也没,而且也似乎感觉不到有人对他不利,仍是一步一点的朝树中行去。 卯翁柳心中一凛,知道这老头不简单,顿时收起轻视之心,脚步一错,闪至老头身前,低声喝道:“再吃我一掌试试?” 老头一脸惊愕,已见卯翁柳右掌向自己胸前印来,老头面色多变,似乎有些不解,脚步一个踉跄,似是脚下被什么物事绊了一下,就要跌倒,他踉踉跄跄往边上行了几步,才站住了身子,卯翁柳这一掌却也落空了。 老头一脸茫然道:“这位老哥,怎么突然对老汉动手啊?” 翁老五突见卯翁柳动手,面上大惊,忙想过来阻拦,卯翁柳冷笑一声,道:“你且给我老老实实的站住,这老头装疯卖傻,其实功夫好得很,老夫且先陪他玩玩。”翁老五本已奔至他身前,正要出手相拦,听他语气冷森,多有杀意,心头害怕,不由得又把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不敢拦阻,脸上却是焦急无比,左顾右望,怕是被人瞧见了。 老头仍是一脸的不解,问翁老五道:“五爷,他是你的人么?怎么无缘无故就想和老汉我动手?瞧来不是什么善茬啊?”翁老五一脸窘色,支支吾吾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卯翁柳不再出声,向前跨一大步,便到了老头身前,双手一挥,劲风凌厉,直往老头面上扫去,这次他眼见那老头身手着实不凡,万万不可小觑,当下动了全力,务求在天亮之前解决了此人,直冲入树,寻那翁家寨主而去。 闻着劲风呼啸,眼见卯翁柳双掌变四掌,四掌又变八掌,层层叠叠,挥舞得眼花缭乱,四面八方全被他掌风所罩,老头不敢硬接,脚步一滑,又是闪过一旁。不料卯翁柳此招只是虚招,他算准了老头若不敢硬接的话,定会朝那方向闪避,因为他此招将老头周身命门全部罩住,只故意留了那处活路,老头果然上当。 老头尚未站稳脚跟,便见卯翁柳已是一脚踢来,所踢之处,正是自己的丹田所在,若被踢实,岂有幸理?可自己立足未稳,正是旧力已失新力未生之时,想要躲避,已是不能,心中暗叹一声,闭目待死。 卯翁柳就要踢及他身之时,突地又收回了脚,身子前倾,右手一指往老头身上点去,翁老五在旁瞧得分明,忙忙急叫道:“不可……”话没说完,卯翁柳已是一指点在那老头身上,将其制住。 指头触及老头之身时,有些酸麻感,卯翁柳心中才觉有异,方收回手来,指头处却已是又痛又辣起来,卯翁柳举起指头一瞧,却未见任何异常,但那痛辣感却慢慢蔓延至手腕处。 翁老五掠将过来,一脸惶急道:“此老自幼起就修习毒经,每日里都亲身试毒,是个不折不扣的毒人,全身上下俱是含满毒素,剧毒无比,你此时触及他身,已是着了道了,赶快打坐驱毒才行,否则就晚矣。” 卯翁柳沉着脸不做声,左手伸出,迅捷无比在右臂上连点不止,转瞬之间已将右臂上大小所有穴位全部封住,防止毒素继续向上蔓延。但他也知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若不及时驱毒,封穴太久,气血不通,不但到时无法克毒,反而右臂就有可能废了,只是驱毒太费时辰,眼瞧天色渐亮,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若再耽搁,恐怕就永远也见不到这翁家寨主了。翁老五在旁不断急声催促,让他驱毒,卯翁柳却充耳不闻,心中权衡再三,猛一咬牙,一头钻入树门之内。 翁老五深知毒人之毒,天下无解,只能靠人力逼毒,功力若是深厚之人,也得休养三五个月,每日不停运力驱毒方可解毒,若是功力粗浅之人,只怕当场就得毒翻了,此时眼瞧卯翁柳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强行闯树,早就惊骇得面色煞白,心急如焚却又无了奈何,此时还没取出身上之虫,卯翁柳若有三长两短,他定也活不成了,跺了跺脚,也只得随后跟了进去。 卯翁柳边走边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外壳,将里边药丸放入口中,就着口水吞服了,接着又一挥手,数只金黑色的硕大蜈蚣从他怀中爬出,爬到右臂之上,张口就咬,他想使那以毒攻毒之计,就算不能解毒,能暂时缓一缓也是好的。随着蜈蚣口落,右臂传来阵阵剧痛,但酸辣感却稍有平复,那些蜈蚣一口咬下,便只只蜷缩着翻落下地来,可见毒人之毒着实厉害,蜈蚣一触即亡。 卯翁柳奔入树中,稍一打量,只见里边空间颇大,原来此树内芯竟然全被掏空了,一道木制梯子贴着树壁蜿蜒盘旋而上,梯子旁的树壁上每隔几米处便燃有油灯,光线明亮,梯子往上约五六丈处,便见有一隔层,留有一空口,便是那梯子的入处。他时间有限,不敢多有停留,一抬步,便上了梯子,往上奔去。 进了那隔层,却是一个大厅,里边全是木制家具,椅子茶几壁柜等等一应俱全,摆得也算整齐,树壁上留有两门,外边似乎尚搭建着房屋,他所站立处的对面树壁上又建有一梯子继续往上延伸,梯子尽头处又有隔层,卯翁柳在此层稍待片刻,打量那两处门外情况,确定无人之后便奔行至那木梯前跟着往上行去。 走不多时,便感觉有些疲累,头晕目眩,脚似千斤之重,呼吸急速,眼瞧着梯子似乎在摇晃不已,卯翁柳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尽力保持些许的清醒,暗暗心惊道:“难不成毒气已经延至身上?”正想坐下歇息一番,耳听后边传来翁老五的脚步声,他怕翁老五瞧出自己有些不支的状况,会做出对己不利的事情来,当下一咬牙,拼力往上奔去。 到了那隔层入口处,却盖有一门板,卯翁柳试着用左手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想来后边已被锁住。卯翁柳此时身乏力轻,一口气呼不上来,而且尚有些反胃呕吐之感,哪有力气再去扳动那门,只得坐下地来,暗自运力调息一番。 翁老五奔上前来,面色青白,举鼻嗅了几下,低声道:“这些油灯里似乎有些古怪?”说着坐到卯翁柳身侧处,也跟着打坐调息起来。 卯翁柳闻言睁开眼,用力嗅了下四周的气息,却未闻到任何异样,但他知道翁老五乃使毒高手,这么说必有其深意,当下问道:“有何古怪?” 翁老五道:“你难道没觉得全身乏力,头晕恶心?” 卯翁柳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丝感觉。” 翁老五沉声道:“这就对了,我怀疑油灯里放了什么物事了,随着火苗的燃烧,将其气味散发出来,让那些未经批准便擅自闯入者不知不觉间就着了道。”说着间勉力站起身子,行到最近的一处油灯前,将其盖子拧开,查看起里边的灯油来,边瞧边不住点头。 卯翁柳也不出声询问,他知道翁老五此时也不敢耍诈,知道的定会一五一十全告诉自己,便任由他自行查探。心中估摸着自身毒性发作情况,此时觉得右臂全无痛感,反而是又痒又麻。他左手取出腰间佩刀,在右腕上割开了一道口子,只见鲜血流将出来,却不是常见的鲜红色,而是又黑又青,整一碧绿色。 卯翁柳收起佩刀,手一翻,一只银丝小蛇现于掌上,他将小蛇凑近右腕伤口,那小蛇却似乎甚是惊慌,不住想往他袖里钻,转眼就没了身影,卯翁柳眉头紧皱,眼见蛇蛊竟然不听蛊主号令,这还是平生仅见,心中急转起来,思道:“这毒也不知是何毒,与寻常所见之毒大不相同,毒性如此之强,也不知金蚕能否克制得住?”心中想着,又极是犹豫,他眼见那些蜈蚣才一触到此毒,便纷纷坠地而亡,连银丝蛇都极为惧怕,若金蚕也不能克制,岂不是将自己辛辛苦苦炼制而成的金蚕虫蛊毁于一旦? 卯翁柳心头七转八转之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翁老五此时已是查探完毕,行了回来,喘了一口大气,道:“灯油里边果然有古怪。”说着间坐了下来,低声道:“灯油里边混合放置了松骨软筋散,此药无毒无味,只是迷香之类的事物,我们从下边上来,定是吸进了不少,所以此时才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卯翁柳问道:“可有药解?” 翁老五摇摇头道:“若是寻常松骨软筋散,并不难解,我至少知道七八种解法,但此处的却甚是难解,因为它里边还参杂了五毒散,此招甚毒啊!” 卯翁柳笑道:“五毒散也没见有什么厉害啊,一并解了就是了。” 翁老五叹了声道:“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两种药物,若是单独施放,解法倒是很多,可混在一起,可就麻烦之极,因为松骨散的解药里边有一味药材,正是催发五毒散毒性的药引子,而五毒散无药可解,唯一解法就是以毒攻毒,再用自身功力将毒性逼出体外,这也恰恰是将松骨散药性发挥至极致的方法,中毒者功力越高,松骨散的效力就越大。” 听他如此一说,卯翁柳半响作声不得,良久方道:“好一招连环毒,两毒中单解其一都必将引发另一毒加剧发作,可要两毒同解,又无其法,你家寨主这手使得漂亮啊。” 翁老五道:“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破法?”翁老五人虽奸猾无比,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毒痴,天下之毒,他都喜好研究,此时遇上此等解毒难事,正合他兴趣所在,当下闭目沉思起来。 卯翁柳若有所思,心道:“运力逼毒,才会使松骨散药力加剧,我就不使力,只以毒攻毒便可。”他体内本就中了那毒人之毒,又加上毒蜈蚣的虫毒,此时再中五毒散之药毒,三毒合身,无意中毒毒之间的毒性竟互相牵制起来,正合了那以毒攻毒之法,是以右臂痛感立减,只是方才他运力调息,倒使松骨散效力长了几分,是以现在更觉浑身软塌塌的无力之极。 两人各怀心事,默念解毒之法,却听得梯子声响,有人缓步上来,两人一惊,互相对望一眼,心中都同一心思,此时还有谁进到此处来?两人就想站起,才发觉这松骨散的确厉害之极,方才他们这么一打坐运力,早把松骨散药效发挥到极致,方才还能动弹,此时想动,已是不能。 随着脚步噔噔声响,那人在两人前显出身形来,两人一见到他,俱是瞪目结舌,啊的一声惊呼出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已被卯翁柳制住的毒人。 卯翁柳一生纵横,对自身功力颇具自信,他自忖一指下去,若不是想伤人命,对方必到时辰方可自行解开,方才他与这老头交手,却也没见这老头功力有何精妙之处,可不过短短时辰间,便已自行解封,如何不令他惊诧万分。 那老头缓缓上了梯子,来到二人身前,笑眯眯道:“两位,滋味有些不好受吧?” 翁老五回过神来,诧异道:“翁老,我只知道你一身毒功独步天下,原来手上功夫也好得很啊?” 老头笑着摇头道:“哪里哪里,我这粗浅功夫,哪入得了两位法眼?要是真的好,怎么方才还被这老哥打得都没了还手之力?” 卯翁柳听在耳中,只道是他讽刺,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心中恨道:“也怪我大意,第一下击中他时,他都无事,我却把这一层给忘了,怨来怨去,还不是怪自己愚蠢。” 那老头瞧了那门板一眼,笑道:“怎么?两位还要上去?” 翁老五道:“反正事已至此,说给你也无妨,自然是要上去的。” 老头嘴中啧啧道:“就两位如此样子,还要上去?能上得去么?”言罢嬉皮笑脸盯着两人,似有幸灾乐祸之意。 翁老五仍自嘴硬道:“怎么不能上去,等我俩休息好了,别说这区区木板,就是铜板铁板也拦我们不住。” 老头笑脸一收,正色道:“五爷,听我一句劝,别上去了,就你两现在这个状态,还是回去好生休养吧,再拖下去,身子可就垮了。”言到此处身子一让,站在梯子旁,继道:“只要你们下了楼,出了门,老头保证此事全没发生过,寨主他老人家也半点都不知晓。” 翁老五听得有些心动,转脸望向卯翁柳,却见他兀自闭着目,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见他不出声,翁老五也不敢自行拿主意,沉吟不决起来。 那老头瞧了半响,知道关键还在卯翁柳身上,当下笑道:“这位老哥面生得很啊,老儿自幼便在此长大,虽说现在很多年轻后辈都不认识了,但像老哥这种年纪的,老儿还是知道得清楚的,老哥应该不是本寨之人吧?” 卯翁柳缓缓睁眼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 老头笑道:“也没怎么样,既然是五爷带来的,必是些有身份的客人,老儿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五爷,你说是么?”翁老五面色尴尬,轻咳了几声,干笑着点头称是。 老头呵呵笑了几声,道:“这位老哥,我劝你还是下去为好,莫要硬闯了,毕竟命是自己的,如今你体内满含剧毒,按你的功力,休养上三五月就没问题了,但若要一意孤行,可就难说得很了。”他停了停,往两人面上瞄了几眼后又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树屋共分三层,每层两隔间,都有一位高人驻守,老儿不才,守得正是这第一层,三人中,老儿的本事也是最稀松平常的,所以老儿真心实意的奉劝两位一句,还是回去吧,莫逞能反丢了性命。” 翁老五惊道:“每层都有高人驻守?哪每次我来,怎么都没见着?而且也从没中过这什么劳什子的松骨软筋散?” 老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反问道:“每次五爷来,都是硬闯的么?” 翁老五恍然大悟,想了一会,道:“原来寨主所居,竟然防护如此严密,单这第一层,我就闯不过了。”突地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老头道:“翁老,那我问你,上边驻守那两人是不是聋哑二仆?”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轻声自言道:“那两残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竟然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头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也别问了,我只是再问你们一句,下还是上?” 卯翁柳忽地站起,往前跨了一大步,左手一伸,已是抓住那老头胸前衣襟,拇指按在他紫宫穴上,沉声道:“叫里边的人开门。” 那老头料不到这个时候卯翁柳还敢强行动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又被卯翁柳制住了。其实卯翁柳此时也是有苦难言,他暗运一口气,勉力动手,软骨散的药效又发了几分,他几乎把持不住就要软瘫下地来,只得用手借着老头之身撑着站住。 翁老五惊道:“你还敢触碰他身,不要命了?”言罢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卯翁柳左手上何时戴着了一只亮晶晶薄如蚕丝的手套,想来必是防毒的器具,心中恍然道:“原来他竟有如此宝贝,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好奇心大起,不禁又往那手套多瞧了几眼。 老头轻叹一声道:“这位老哥何苦呢?我瞧你也是强弩之末了,就算让你上去又能如何,上边两位可没老汉我这么好说话了,听老儿一句劝,还是怎么来的就从原路怎么回去,对你我大家都好。”说着望向翁老五道:“五爷,你得劝劝你这位兄弟才成,莫要一味逞能了,再说了,寨主都十年余不闻不问寨中大小事宜了,你们就算要找,起码也得着正主去啊,找寨主能有什么用?” 翁老五脸色尴尬,干笑几声,低下头不敢出声,卯翁柳低声道:“少废话,我的性命自有我做主,还轮不到你操心,叫里边的人开门,否则立马就杀了你。”语声凌厉,眼神透出一股杀意,如今时间不待,若老头不从,他估摸着真敢痛下杀手。 老头笑道:“若我不从,你真要杀我?”我字方出,双手上扬,一股浓浓的腥臭之气顿时从他双掌中涌出,朝卯翁柳面上袭来,这老头竟不顾自身生死,使得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卯翁柳知道这老头周身是毒,是以一直就在暗暗提防,老头才有动作,这腥味一起,他立马就闭起了气,头往后一让,拇指发力,只听老头惨呼一声,软下地来。 卯翁柳左手不停,揪住那老头衣领用力一抡,将老头远远摔到下边厅子中,接着脚步一点,退回到梯子最尽头处,这才呼出了一口气。这几下子发生在星火电闪之间,翁老五还没完全瞧明白是是怎么回事,那老头已被卯翁柳甩了出去,躺在下边厅中一动不动。 翁老五愣了半响,苦笑道:“如今你把他杀了,更不能开得此道盖板了。” 卯翁柳道:“未必!”伸手就拍打起那门板来,咚咚拍板声在树洞之中响得尤为刺耳。 敲了多时,耳听里边咔嚓一声,门板往上打开了来,卯翁柳猛地一推,那门板往上直翻了上去,以此同时他一个箭步,已然窜了上去。 他才一上去,就与个老儿来了个眼对眼鼻对鼻,面对面的站到一起。那老头身材与他相仿,高矮胖瘦俱是一般,一脸冷森,双目内陷,一翻眼皮,眼球只白不黑,竟是个瞎子。 卯翁柳此时全身乏力,丹田空空,自然不能与他硬拼,才一瞧到这一老儿站在身前,脚步一错,已是往旁移开了数步,将距离与那老头拉开了几分,双目紧盯那老头,留神戒备。 翁老五从下边探出头来,一眼瞧到这老者,也是一脸愕然,似乎并不识得他,他见老头站立在入口旁,眼珠转了几转,又将头缩了回去,不敢行上来。 老头也没任何动作,声音冷冷道:“贵客驾临,不知怎么称呼?” 翁老五在下面急忙应道:“我,是我,翁家五老中的老五,翁老五。” 那瞎子哦了一声,缓步行到一旁,他似乎对屋内摆设已是一清二楚,拐来拐去,也不曾碰中任何事物,行到屋中茶几处,抓起摆放于上边的茶壶往两杯子中斟满茶水,道:“原来是五爷来访,没什么可招待的,来来,饮几口茶,润润嗓子。” 卯翁柳瞧他眼睛虽瞎,但茶壶倒水,落位极准,茶水刚好平过杯口,不多一滴不少一口,也没任何水滴飞溅到杯外,手法娴熟之极,暗暗赞道:“这瞎子也是位身怀绝技之人啊,想来下边那毒老者口中所言的镇守此处的两位高人之一,就是指他了”。 翁老五战战兢兢行了上来,一上来立马闪至卯翁柳身后,叫他独身过去取茶水喝,哪有这胆量?瞎子倒完茶水,语声平淡道:“二位自便!”也不再搭理二人,转身行到茶几左旁的椅子前,抓起放于椅子上的二胡,坐了下来,轻咳几声,便拉起了二胡,摇头晃脑跟着二胡节奏依依呀呀唱将起来。 卯翁柳趁着这一空当,快速打量起此处的房间格局来,与下边大厅布置都差不多,树壁东西方向处也各开一门,通往树外。那瞎子此时所处,正是此间大厅的正中,再过去几米处的地方,便是那往上的木梯。卯翁柳冷眼查看半响,暗自寻思道:“这瞎子看似随意之极,毫无作为,但却扼守住了通往木梯的要处,无论从哪个方向行走,要想过到木梯,都必先经过瞎子所在,要想过到梯子处,必得恶斗一番才行了。”想到这里,试着运了运力,丹田空空如也,哪有分毫力气可用?如今站着双脚腿肚子都直打哆嗦,更别提与人动手了。 二胡之音,悲戚无比,那瞎子唱得更是凄凉,唱得正是宋时名词《满江红》,此词调本应该是律属雄迈豪壮之曲,此时从他嘴里唱出,却听来凄凄惨惨,令人忍不住就想恻然泪下。 翁老五听了一阵,被曲调所惑,想起自身伤心处,眼眶湿润,低头试起泪来,不擦还好,越擦越觉伤心难忍,泪水是越流越多,终是忍不住,一屁股坐下地,哇哇嚎啕大哭起来。 卯翁柳本也是觉得极是伤心,眼中泛起丝丝泪花,但听翁老五哭声一起,心中咯噔一下,醒过神来,猛地想道:“这曲音有古怪。” 那瞎子拉着琴弦,一味唱着,琴音清寒,声调凄凉,屋中弥漫着浓浓的悲戚之味。翁老五是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齐横飞,也不知他到底有着多少伤心事,竟是哭个没完没了。 卯翁柳虽明知曲调古怪无比,但苦于身无半点劲力,不能运功相抗,听着听着,随着那阵曲声思绪慢慢飞回到十数年前,阿草远嫁翁家之时,心中顿感悲凉无奈,又转到夫妻反目,老死不相往来之事上,伤心处更是无法抑制,两行浊泪,沿脸颊缓缓落下。 翁老五哭了一阵,渐渐力竭,双手乱拉乱扒身上衣物,形似疯癫,转眼将自己身上衣物扯拉个精光,赤条条坐在地上,双手不停,撕扯着那些脱出来的衣物,一会哭一会笑,竟进入到了癫狂状态之中。 那瞎子再唱一阵,侧耳凝听,听得翁老五与卯翁柳已是毫无声息,想来已被音律所惑,昏迷过去了,遂停了音,站起行到二人身前,先是蹲在地上摸索一番,摸到翁老五赤身裸体,出气多进气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瞎子点点头,似是甚为满意,又立起身,行到卯翁柳所在,伸手摸来。 一触卯翁柳所在之处,瞎子心里一惊,不似人体,倒是粘粘黏黏的,不知是何事物,瞎子眼不能视物,眉头紧皱一下,双手上下摸探起来,触手之处,皆是又粘又黏,缠得双手既不舒服,而且此物摸起来又软又薄,似乎还是中空的,像是蛛丝一类的物事。瞎子心里急转几下,百思不得其解,大惑之下,想抽回手来,双手却已被那物事牢牢缠住,挣脱不开。 瞎子大急,使力回收,想不到那物事却是越缠越紧,他越使力,手上就越紧,根本挣脱不开,瞎子伸出一腿去蹬那物,想借力收回手来,想不到这一脚过去,也被粘住了。 就在瞎子死力挣扎之时,耳边突感有人轻轻吹了口气,已听身旁有人笑道:“你会以音伤人,我也不赖,会以网缠人,如今瞧来,我是比你更高明一些。”瞎子一闻此声,顿时面如死灰,已是知道伤人不成反而中了别人的道了。 那人正是卯翁柳,他眼见翁老五发狂,知道自身功力已是不足以抵抗这要命的音律,正心急间,却感觉衣内有物在动,取出一瞧,却是一只五彩毒蛛,瞧到此蛛,顿时心念一动,当下从腰间取下一只硕大的葫芦,盘腿坐下,拨开葫芦盖子,只见里边爬出密密麻麻小如芝麻的蜘蛛虫儿来,它们一爬出来,立刻沿着卯翁柳双手往他身上爬去,卯翁柳立马闭眼闭息,任由那些小蜘蛛密密麻麻爬满全身,这些蜘蛛边在其身游走边吐丝不断,转眼间将他缠得严严实实,蛛网一起,那些要命的音律声竟然也小了好多,待蛛网结完,已是听不到外边任何声息。 待丝网结完,那些小蜘蛛竟是通灵之主一般,又纷纷沿着他的双手爬回到那大葫芦之内,转眼间散得干净。卯翁柳将葫芦重又盖好,藏身于蛛茧里边,等待良久,便见蛛网被人拉扯不断,知道外边已是将人缠住,他左手戴着金蚕丝套,不惧天下任何奇毒丝网,那些丝网一碰到此套,立即化为乌有,他左手拉扯不停,将自身上下缠结着的丝网拉下划开,从蛛茧后边破开一个大洞钻了出来一瞧,正碰到那瞎子正被蛛网死死缠住,兀自在使力挣扎不休。 瞎子此时双手一脚被蛛网束缚,动弹不得,反而平静下来,问道:“擅长虫蛊防身,你不是我寨中人,到底是何人?” 卯翁柳笑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见见你家寨主,所以,少不得你还要被此蛛网多缠一会了。” 瞎子叹了一声,道:“你能破了毒老之毒,又不被我音律所惑,想来必是高人,罢了罢了,我也拦你不住,你自个儿上去吧,不过实话相告,要见寨主,可还没那么容易的,希望天亮之时,莫让人来收你之尸。” 卯翁柳笑容一收,冷道:“呈你吉言,老夫命大得很,没见着你们寨主之前,我这老命,谁也取不走。”言罢也不再理他,拔腿就走,才走两步,觉得脚步一软,几乎跪下地来,忙一撑身旁椅子,堪堪站住。 瞎子耳力极好,就这么个细微声响,他已是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道:“你身中毒老之毒,终究还是解不了的,再被我曲音所惑,毒气又增了几分,就你现今这个状态,是见不到寨主的。” 卯翁柳知他说得是事实,自己现今一身功力,早去**,已和普通人无异,能闯过瞎子这关,纯属侥幸,上边尚有一层,能过了那层,方能抵达翁家寨主所在。可眼下,先不说能不能见到翁家族长,单说上边那层,必定极是凶险,不说什么使毒之事,单说一般粗浅的拳脚功夫,都能将自己毫不费力的打倒。 瞎子见他不应不答,脚步也不再往前行走,只道是他怕了,又道:“若是怕了,就快快退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估计寨主有好生之德,还能饶你不死。” 卯翁柳冷哼一声,也不接话,强忍一口气,稍加休息,便又抬步往前行去,到了那梯子之前,左手扶住栏杆,抬眼往上望去,这层建得好高,梯子绕着树壁盘旋而上,也不知绕了几圈几道,上边才隐隐见着个隔层,至少得有十数丈高。 卯翁柳心中暗思一会,便扶住栏杆一步步往上行去,为保持体力,他行得甚慢,一步也就一个台阶,落地甚轻,几乎无声。行了一会便休息一阵,再往上行一段,如此反复。下边传来瞎子嘶哑的笑声,听似鬼哭,边笑边道:“你见不到寨主的,见不到的……”树洞空旷,传来回声阵阵,听来就似四面八方都是那瞎子之声一般。 才往上行了一半,卯翁柳双脚就如同灌铅,几乎迈不开步子来,外边隐隐传来鸡鸣声,“应是寅时了,再过一会,天便大亮了。”卯翁柳暗暗心道,抬头望去,也就三五丈的距离了,可在他眼中,就似走了一世也走不完的感觉。 卯翁柳咬紧牙关,一步一捱的往上爬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夜必须见到翁家寨主,否则天一亮,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了,自己能不能活着行出翁家大寨,都是个未知数。 终于见到那隔层盖板了,很近,好似又很远,卯翁柳吃力甩甩头,心道:“怎么突然感觉好困?眼皮子几乎睁不开了?”本来就浑身乏力不堪,此时再困意上头,更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眼瞧着那盖板就近在咫尺,可愣就是没了力气再往前一步。 卯翁柳喘着粗气坐在梯板上,头里感觉昏昏沉沉的,双眼已是眯成一条缝,想要极力保持清醒,就越要是想睡了过去,更要命的是,右臂封穴已久,气血不通,此时已是毫无知觉,连酸麻感都感觉不到分毫了。 卯翁柳知道如今已是生死一搏的紧要关头,若是一时不慎昏睡了过去,也许就真的如那瞎子所言,再也见不到清晨的日出了,天一亮,往外抬出的将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谁能知道,夜闯翁家寨主的外来客,就是卯家寨的寨主呢? 卯翁柳勉力伸出左掌,掌心朝上,袖间缓缓爬出一只体态肥硕的蚕虫来,此虫通体金光闪闪,浑身透明,背部竟还长有一对极薄肉眼难于分辨的羽翼,微微扇动着,发出轻微的撇撇声响。 卯翁柳盯着它苦笑道:“蚕儿啊蚕儿,本不想让你出来的,只是如今已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若再不劳你大驾,恐怕难捱到清晨,是死是活,就瞧你的本事了。” 那蚕虫似乎像是听懂他的话意一般,微微抬起它那小头瞧了卯翁柳一眼,又低下头去缓缓转身爬回卯翁柳袖子之中,卯翁柳待它没了踪影,将腿收拢,盘膝坐着,将右手解了穴,双掌分放膝上,掌心向上,闭起双目来。 不一会工夫,只见卯翁柳面上忽青忽白,面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不停跳动,似在痛苦中煎熬一般,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他才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瞧他样子,倒是恢复了不少气力,想来是金蚕之功了。 他左掌抵在那盖板上,掌力微吐,啪的一声,已将那盖板推得往里翻飞上去,他脚步不停,已是窜了上去。上边情况不明,怕被人偷袭,他一上到上边便双掌护住前胸,身形往一侧闪了过去。 百忙中眼角余光一扫,不禁大吃一惊,停了脚步,只见这层屋阁里边空空如也,别说是人,就连家具物什也不见一件,一片空空荡荡。 卯翁柳小心翼翼闪出门外,在外屋来回搜寻一番,皆与厅内情况一样,无人无物,不禁心下大奇道:“奇怪,怎么无人驻守?” ------------ 第二十章 神秘主子 卯翁柳知道自己时间已是不多,如今只是靠着虫蛊之毒勉力支撑,见着无人,也懒得再找,奔到前边梯子前,蹬蹬蹬就往上奔去。 奔着奔着就觉得不大对劲,这梯子似乎永远也不到头,眼睛明明瞧着头顶那隔板就在近处,可无论如何也是触碰不到,往上不管行了多少步,那隔板总是处在相同的距离,就似自身在原地踏步一般。 卯翁柳心中是越行越惊,虽说是往上急奔,可奔行良久,却无疲累之态,奔得久了,心头猛闪过一念头,难道,现在竟是置身梦中?唯有梦中境况,方似现在一般,永无尽头,却又身无疲态。 一层为毒,二层为音,难不成这第三层,是梦?一念至此,他便断了往上的念想,停下脚步,坐在阶梯之上歇息起来,心中却七转八转寻思个不停,苦思破梦之策。 其实梦境并不难破,只要梦中之人醒过神来,自然能破,但话虽如此,要想醒过神来,又是极难,这梦境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得卯翁柳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生在实中还是活在梦中,几时入了道都未曾得知,如何能醒神? 卯翁柳试着用手狠力捏了下大腿,一股锥心的疼痛感自腿部传来,令他不禁抽了下嘴角,这下子,更是使他大惑不解起来,还有痛感,难道不是梦? 卯翁柳心头疑惑不已,急忙掀开自己的衣襟,往里一瞧,只见里边空空如也,他记得,自己身上穿着的内衣是件特制的皮囊,里边盛放着七十二种世间最要命的虫蛊,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难道自己记错了,没把皮囊穿在身上,可在二层之时,他明明还使唤了蛛虫护体,难道?这真是一个梦,一个全身感知还仍然存在的梦境?这可太玄乎了,玄乎得令卯翁柳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卯翁柳自嘲的笑笑,心中暗骂一句道:“真他娘的见鬼了,这翁家老鬼的花样还真多。”骂归骂,终究还是要尽快想出脱身之计才行,否则得活活困死在这虚境之中。 思虑良久,突想到,虽身在虚境之中,但思维却还是清晰的,何不依样画瓢,使那控虫之道?虽说现如今眼不见物,但身上蛊虫定还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使出那控虫之道,让其代自己行事,虫儿无思无想,料来不受梦境所扰,还愁寻不到那布下梦境之人?心中这么一想,手上已是有了动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那宝贝金蚕之外,其他虫蛊是统统呼出,让它们自由行事。 不出半刻钟的时辰,只听耳边传来一人惨呼,眼前景象一变,只见自己仍是站在三层梯口之旁,三层家具摆设格局倒与梦中景象一般无二,只是眼前地上却多了一人,此时正躺于地中是满地打滚,惨呼连连,身上爬满数之不尽的蛇虫毒蚁,卯翁柳暗叹一声,道:“你若不是使招暗算于我,何必受这等苦头?” 只听顶上咯吱一声,通往上层的盖板打了开来,一人顺着木梯从上缓步行下,边行嘴里边叫道:“还望卯寨主饶他性命!有事我来承担就是,别难为他们几个了!” 卯翁柳闻言却是吃惊不小,这人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当下往上瞧去,灯光微暗,也瞧不清楚那人相貌。脚步声响中,那人下到三层地中,行了过来,却是个面色青黄的枯瘦老头。 卯翁柳疑惑不解道:“你是谁?竟是知晓我的身份?” 那人抱拳拱手道:“还望卯寨主先解了他身上之蛊再说话。” 卯翁柳眉毛一扬,道:“要解蛊不难,可你也得先解我身上之毒,否则一切免谈!” 那人咧嘴一笑,道:“不难,不难,都不难!” 待双方都解了蛊,那人引卯翁柳上了楼,却是一间客卧不分的大居室,除了只有两扇透风的树窗之外,再无其他偏门。那人领卯翁柳上了主座,卯翁柳也不客气,大刺刺的就坐下了,翘起二郎腿,冷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那人坐在一旁,客气道:“鄙人翁尼野……” 卯翁柳一惊,打断他话道:“翁家寨主?”原来这枯瘦老者就是卯翁柳豁了性命不要也要强闯上来想见着一面的翁家寨主翁尼野。 翁尼野忙忙更正道:“前寨主,前寨主!” “前寨主?”卯翁柳是一头雾水,不解问道:“没听说过翁家寨重换了领头人之说啊?” 翁尼野叹了一声气,面色极苦,却不答话,似有难言之隐,沉默片刻却是岔开话头道:“不知卯家寨主突然大驾亲临造访鄙寨,可有何见教?” 卯翁柳道:“自然有事,但不知翁寨主是如何得知本人的?据我所知,好像和翁寨主素未谋面吧?” 翁尼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你没见过我,可我是早就认识你了。别人不知,你这大名鼎鼎的卯家领头人,岂有不知之理?” 卯翁柳淡淡道:“那倒是我卯某人孤陋寡闻了,竟然是他人知我我却不识他人,还道藏得隐秘,殊不知别人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翁尼野正色道:“咱们就闲话少提了,不知卯寨主此次前来,还硬闯鄙人堂屋,可是有何要事?” 卯翁柳道:“既然翁寨主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无需客套,咱就开门见山的谈,卯某人此次前来,就是要印证一件事情。” 翁尼野一惊,问道:“不知是何大事,竟要卯寨主亲自跑一趟?” 卯翁柳道:“自然是大事,而且是件大得关乎到我卯家人生存的大事,若非如此,卯某人也没必要亲自跑来找你。” 翁尼野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卯翁柳盯着他半响,缓缓道:“翁寨主,你可得老实和我说,你们寨子中是否也开始有人种虫蛊了?” 翁尼野面色一变,似有些不自然道:“卯寨主此话何意?你是说,我们寨子里也有人想坏了规矩?那……那怎么可能呢?”说罢转过头去,不敢与卯翁柳相望。 卯翁柳观颜察色,已知翁尼野言不由衷,说了假话,也不点破,微微一笑,道:“翁寨主,你刚才所说,你已是前寨主,那不知现今翁家,可是谁做主啊?” 翁尼野支支吾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半天答不出话,卯翁柳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敢说,我替你来说,如今翁家寨主事之人,就是我那大孙女,你的大儿媳妇,卯柳草,对不对?”翁尼野眼角一跳,还没出声,卯翁柳自顾说道:“只是我卯某人就有些不明白了,翁家寨也算是个大寨子,她一外乡人,而且还是个女子,怎么在这个素来是男权当道的寨子里成了新的当家人,将一群男人管得是服服帖帖,对她是噤若寒蝉的?当然,你也不例外,没见到你之前,我还道是你授意于她的,如今看来,你也是怕她怕得要命啊!”语带讽刺,却又甚是得意。 翁尼野面色一阵青白,想要反驳,嘴才张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快要吐出的话语硬生生的又吞了回去,铁青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 卯翁柳装着瞧不着他此时尴尬神态,仍是不依不饶,继续说着道:“想当年,翁家寨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到我卯家寨要人,逼得我是连面都不敢露,当起了那缩头乌龟。想不到,二十年过去了,竟是落得如此光景,堂堂数万人的大寨子,竟被一个外乡女子压制得连个屁都不敢放。” 此话甚为奏效,翁尼野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火气怒瞪着卯翁柳,卯翁柳却悠然自得,毫不在意,翁尼野瞪了他半响,又自泄了气,又坐回椅子上,长叹一气,然后慢慢将头伏在双膝之间,突然之间,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这下子竟使卯翁柳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口中连道:“哎,哎,我说你,你个大老爷们的,怎么像个娘们似的,说哭就哭了?喂!你别哭行不行?好歹也是一寨之主啊,这个样子,在我这外人跟前,成何体统?”他不说还好,越说那翁尼野是哭得越大声。 哭得卯翁柳心烦,腾身站起,骂道:“怪不得堂堂一个大寨,竟让一小丫头片子占去了,原来你们翁家人,个个都是只知道整天流眼泪瞎哭的孬种,外边瞧起来多威风啊,我呸,还不都是一群小娘们罢了,不,还不如娘们呢。” 翁尼野闻言止住了哭声,也站起来回骂道:“你知道个屁!你若是也像我这种境况,只怕你连哭都哭不出。” 卯翁柳笑道:“哟!那你倒得说个明白了,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翁尼野似乎也是豁出去了,双手一分唰的一声就把胸前衣襟撕开,露出枯瘦不堪的胸膛来,卯翁柳一瞧之下,心中猛一咯噔,登时就明白过来。 只见翁尼野衣内之体,早就是皮包着骨头,身无二两肉,形似骷髅,胸膛肚腹之间,却鼓起一个小肉包,似乎里边还有些物事,在蠢蠢欲动。 翁尼野冷眼瞧他,冷声道:“你明白了没?” 卯翁柳坐回椅上,深思半响,才开口道:“谁给你下的?” 翁尼野恨声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宝贝孙女,翁家寨除了她,还能有谁能使唤虫蛊?” 卯翁柳道:“此言不假,这丫头从小就喜欢玩蛊。”想了一想,惊道:“不对!” 翁尼野冷笑道:“有何不对,难不成你想为她解脱?也是了,都是你们卯家人,自然是帮亲不帮外,她这么做,也正好遂了你的意,从此以后,翁家寨就是卯家寨的子寨,哈哈哈,多爽快的一件事情啊!”言罢发出一串长笑,只是这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 卯翁柳待他笑毕,才冷冷道:“你错了,我是帮理不帮亲。” 翁尼野不料他竟有此一说,不由一愣,道:“帮理不帮亲?得了吧,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们卯家人,都是卑鄙龌龊之徒,罢了罢了,反正如今话已挑开,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说吧,怎么处置我这把老骨头?” 卯翁柳摇头道:“不错,我卯某人对你们翁家是抱有成见,也的确对你们是恨之入骨,但不管怎么说,你我同属一脉,同气连枝,若是我要有害你之心,早就下手,何须等到今日?不管怎么说,今夜里咱俩都要把话挑明。老老实实的说个清楚,原来我只是打算来向你们探清一件事的,可如今看来,这事比我预想中的要复杂得多。” 翁尼野自顾冷笑,却不言语,卯翁柳知他成见已深,一时半会他也不会信自己所言,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那你说说,你身上这虫,是怎么得来的?” 翁尼野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拜你那宝贝孙女所赐!” 卯翁柳哦了一声,道:“据我所知,翁家寨主不但武艺高强,更是使毒的一把好手,怎么就着了个女娃娃的道了?阿草那丫头,平素喜欢玩些蛊虫,这倒不假,只是她离开卯家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使蛊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得紧,能有如此大的能耐?莫说是她,就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给堂堂的翁家寨主下蛊吧?” 翁尼野冷道:“若使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谅她也没这么大的本事,只不过玩些看不见的玩意,那可就令人防不胜防了,常言道,外贼易防,家贼可就难防了。” 卯翁柳想了一想,有些不解道:“她这么做,可有何用意?难不成就为了篡夺寨主之位?可这理由说不过去啊,就算她控制了你,她也控制不了全寨,若是外人一旦得知你的境况,对她而言,岂不是危险之至?” 翁尼野冷笑一声,道:“你太低估你那孙女的本事了,她早不是初来我寨之时的那个黄毛小丫头了,其心机之沉,只怕世间无人能出其左。” 卯翁柳将信将疑,暗自沉吟一番,摇摇头道:“我还是不信,她果真能有如此厉害?这么着吧,你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与我听,我倒想要知道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你个堂堂的翁家寨主都入了她的道?” 翁尼野合上衣襟,气哼哼的坐了下来,道:“你难道不知道?身为卯家一家之主,她岂能不和你汇报之说?是不是如今见我落难,故意羞辱我来了?” 卯翁柳也懒得和他争辩,道:“她说不说是她的事,你说不说又是你的事情,我现在是问你而非问她。” 翁尼野一撇嘴,冷道:“要是我不想说呢。”说着身子向后一靠,闭上双眼,不言不语起来。 卯翁柳也不着恼,轻笑道:“若是我能帮你解蛊呢?” 此话大是奏效,翁尼野闻言身子一震,开了眼睛往卯翁柳望来,眼神闪过一丝喜色,但随之而散,复又转回头去闭上双眼,恢复方才神态,嘴里道:“你会帮你孙女的仇敌解蛊?你不怕一解了蛊,我就立马去把你孙女杀了?” 卯翁柳笑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了,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你想要杀她,只怕也是不易的吧?先抛开她不说,我解蛊以你,当然也是有条件的。” 翁尼野复又睁开眼,眼神热切,急道:“什么条件?”接着又是自嘲一笑,道:“你瞧我现在所处的境况,还能答应你什么条件?” 卯翁柳道:“我这条件并不难办到,也不让你出卖任何翁家人的利益,只是让你配合我查清一件事情,只要你答应,我不但替你解了蛊,还会助你重夺回翁家寨主之位。至于阿草,怎么说,她终究是我卯家的骨肉,我也不能让她死在你手下,待事情一查个水落石出,我会立马带她返回卯家寨,永世不得出山。”言道此处,他瞧了翁尼野一眼,继续道:“这是对你我都好的一个解决方法,当然,答不答应那是你的事情了。”言下之意,你若是不答应,那就等着虫蛊噬身的那一天吧。 翁尼野面色多变,胸膛急促起伏不定,定是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条件虽然有些强人所难,注定让他无法报此大仇,但虫蛊之害,更令他寝食难安,权衡利弊,还是答应是最好的出路,当下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但有言在先,绝不是拿翁家人的利益作为交换条件,否则我宁愿让虫蛊反噬而死,也绝不答应半分半毫。” 卯翁柳赞道:“有骨气,冲着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你难做的。只是在说出这个条件之前,我还想要知道我方才所问之事,希望你能据实告之,不得隐瞒,毕竟这对你我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翁尼野面色疑惑,有些茫然道:“你当真不知?真不是你指使之事?” 卯翁柳正色道:“既然刚才我已经把话说开,今夜咱俩是老老实实把话挑开了谈,自然不会瞒你,我确实半点不知,自从阿草那丫头远嫁你寨之后,我已有二十来个年头未曾与她见面了,如何得知?” 翁尼野盯了他半响,见他神色坦然,不似说假,只得叹了一声,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卯翁柳打断他话头道:“那就尽量挑拣些重要的说就是了。” 翁尼野怔怔望着屋顶,少顷才转回神来,又是叹了口气,才道:“想来思去,哪都觉得重要,那就长话短说,还是一一和你道来吧。她初来我寨之时,除了脾性野点,倒也没见着什么出格之处,身为媳妇做事也算中规中距,知道孝敬老人,善待小辈,所以深得我们欢心,对她自然是爱护有加。一直到了十年前,那时她刚刚生完我孙儿不久,我翁尼野虽说有三个儿子,可二儿幼时从山上摔下,断了男根,终生不能生育,三儿又性子顽劣,喜欢沾花惹草,却不肯谈婚嫁之事,所以,传宗接代承接香火之事唯有放在大儿方身上,所幸生下的正是男娃,怎不叫我满心欢喜,全家上上下下,自然更是对她照顾得满满当当的,就怕她受了半点委屈,什么家务活农活之类的更不许她插手,这样一来,她也无事可做,就经常出外转悠,出去就出去吧,反正寨里寨外都是一家子人,谁还能不认识谁,让她放松放松心情也好。而我呢,整天在家陪着我那宝贝孙儿,也渐渐很少过问寨中之事,可时日一久,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了,这儿媳妇出去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回来的时间也是原来越晚,甚至有时候是回来后等全家人都躺下了,她又悄悄的出去了,最后发展到是整夜不归。我身为家公,有些事不好当面质问儿媳妇,就寻个机会,找了我那大儿来一问,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老实话,这就更让我怀疑,于是便悄悄跟踪起她来,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以为她是去会野汉子去了,一旦抓到真凭实据,我定将她扭送到你们卯家寨去,让你们丢尽大脸,然后将她浸猪笼,让世间的人都知道,你们卯家出了个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听到这里,卯翁柳冷哼一声,道:“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蛮精的嘛,后来呢,抓到现行没?” 翁尼野苦笑一声,道:“若是抓到,还会成如今这般光景?” 卯翁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继续说。” 翁尼野道:“跟了一段时日,却是一无所获,她无非就是东一家西一户串串门,与人聊聊天什么的,而且都是找一些娘们,从未离开寨子一步。再说了,若是寨子里的青壮汉子,也没人敢那么大胆,敢勾引我家儿媳,所以我想了想,觉得是错怪她了,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嘱咐我那大儿,让他和他媳妇说声,别老整天往外跑,招人闲话,便也不再理会。唉!现在想来,是我犯了大错,当时是上了那女人的当了,她定是觉察到我在跟踪她,所以沉着性子一连多日故意在带我绕圈子,好让我麻痹大意,不再理会过问她的事情。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我却觉得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一日更比一日差,整日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劲力,而且肚腹中似有异物在动,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已被人下了蛊,不过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苗人就是玩蛊的,中蛊解蛊那都是常有的事情。为了查出是何人暗算与我,便不动声色,暗中解蛊,想不到这蛊厉害之极,不似平日所见,不解还好,一解那是钻心刺骨的疼,我就明白,遇上高人了,而且这蛊非比寻常,翁家人是制不出来的,想来,定是卯家人所为。我思前想后,这数年来我足不出户,寨中也未曾见到过卯家人来访,难道是她?想到这里,我是冷汗直冒,手足无措,若真是她,到底意欲何为?竟敢对家公下手,可谓蛇蝎心肠啊!” 卯翁柳沉默不语,心中却思道:“难道真是阿草所为?她何时竟练得如此厉害的虫蛊,竟是叫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入了道?可若不是她,听这老鬼所言,翁家人的确是无人能够炼制虫蛊的,这正是卯家人的拿手好戏,除了她,应是再无他人了,谋弑长辈,那可是天理不容的损事,若是属实,要引得人神共怒的。”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翁尼野面色极苦,叹气连连,又道:“我知道蛊是无法可解了,若是拉下脸皮,到你们卯家寨登门求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此做法,比杀了我还难受,绝计是不会做的。自那以后,我身体是每况愈下,终于有一天,那女人和我摊了底,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是她所为,只是无凭无据,我也奈何她不得,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我堂堂的一寨之主,竟被人弄了手脚而不自知,说出去可就颜面扫地了。直到她漏了底,我勃然大怒,可还能怎么着,那肚中的蛊虫是一天比一天大,也算我怕死吧,最后只得屈从于她,将寨中大小诸事统统交由她办理,自己藏在家中,不再与外界接触,那女人可能也觉得留我这把老骨头尚且还有用,倒也不杀我,整日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就这么一天天将就过着吧,等到她觉得我无用了,也就那么一回事了。” 卯翁柳笑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你肚中这虫子应是金蚕幼虫,她把你这人当成培育金蚕的温床了,每天吸取你的养分,所以你才感到整日食欲不振,周身乏力。” 翁尼野右手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竟拿活人当做培育虫蛊的虫房,这女人忒狠毒了。” 卯翁柳沉吟片刻,道:“你这蛊虫说难解也难解,说不难解也不难解。” 翁尼野哦了一声,扭头望着他半响,道:“此话何解?” 卯翁柳道:“本来易解,但它蛰伏在你体内时日太长,已经和你融为一体,解起来相当麻烦,不过也是有法子可解的,只要你答应我,在寨子中宣布,就说我卯家寨主来访,是你们寨子里的贵客,我就帮你解蛊?”他本意是悄悄的探查,但此时见着了翁家寨主,又听了他的所言,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大张旗鼓的明查起来,当然,这要取得翁尼野的支持,虽然他已无实权,但毕竟明里还是一寨之主,没他的首肯,行起事来也是极不方便。 翁尼野闻言一愣,呆了半响才道:“你的条件,就这么简单?” 卯翁柳笑笑,道:“就是这么简单。”停了会,又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瞒你了,我此次秘密前来你寨,就是调查金蚕蛊虫的事,我发现我们寨子里已经被金蚕蛊虫咬死了好几人了,现在个个苗头直指到我身上,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们翁家人暗地里在使坏,所以就悄悄前来,果然不出所料,在你们寨子外我发现了培炼金蚕蛊虫的虫房,事情的根源的确出在你们翁家人身上,只是想不到,你这个翁家领头之人,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肉。” 翁尼野惊道:“如此说来,你也是遇上大麻烦了?” 卯翁柳点头道:“正是,所以才要与你联起手来,查出此事的幕后主使,对你我都好。” 翁尼野冷哼一声,道:“别查了,这个幕后主使定是那婆娘无疑,只怕查出来你也不敢对她怎么样,毕竟她可是你的亲孙女。” 卯翁柳道:“未必吧?她对你下手,也许只是权位相争,也许是看你们翁家人不顺眼,可她没理由也对我们卯家人下手啊?那里毕竟是她的亲亲娘家人啊!” 翁尼野嗤之以鼻,不以为然道:“这种心肠狠辣之人,有何事干不出来的?如今你也是千夫所指,处境和我差不多,反过来说,目前翁卯两寨都是群龙无首,正是某些人大行其事之时。” 卯翁柳道:“未得真凭实据之前,我可不敢与你苟同,若是一旦查实,真如你所言,我绝不心慈手软。” 翁尼野道:“好,为了验证此事真伪,我就应你一次,明儿我就召见寨中重要长辈,告诉他们卯家寨主来访。” 次日午时,阿草正陪着儿子吃早饭,午饭不算丰盛,无非就两碗玉米稀饭,一碟辣椒炒竹笋,一盆南瓜汤而已,正吃着间,下边有人喊来话语道:“继达媳妇在吗?” 阿草应道:“在啊,下边是哪位长辈?” 下边那人答道:“前村的翁继奉,寨主他老人家叫我来传个话,说是你家爷爷到了,叫你过去一叙。” 阿草闻言一愣,手上一抖,碗筷齐刷刷掉到地上,摔个粉碎,惊了旁边孩子一跳,忙忙道:“阿妈,你怎么了?” 阿草回过神来,伸手摸摸孩童发梢,忙笑道:“没事,你先吃,阿妈有事要出去一趟。”接着往下喊道:“麻烦六叔了,我这就过去。”底下那人应了句客套话,便再无声息,想必是回话去了。 阿草静思半响,深吸一口气,对衣襟头饰稍做收拾,忙忙下树去了。缓步行中心里却是急转不停,二十余年未见自家阿公了,此时突然前来造访,所为何事?不知阿公现在长什么样子了,一定是很老了吧?一会见着他,该说什么话呢?真想问问他,二十年前,就那么忍心将自己逐出卯家寨门,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之感,可真能问得出口么?到底见还是不见?一路上胡思乱想,竟是心潮澎湃,难于自制。 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家公所居,树门大开着,她低头缓步而入,只听上边传来人声鼎沸,吵杂之极,想必是人来得还是不少。上了楼,只见一层所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众人见她上来,个个噤了声,一时安静下来,她逮着一个人问道:“卯家寨主此时在哪?” 那人恭敬答道:“就在楼上陪寨主他老人家聊天呢!”她点点头,往上行去,众人一直待她身影没入三楼楼层之中,这才又喧哗议论起来。 阿草一踏入三楼,便见楼层正中,正坐着两个老头,在相交甚欢,不时发出阵阵畅快愉悦的笑声。其中一老者,是自家家公无疑,另一老者,定是自己的亲阿公了。 阿草缓步向前,对着两老徐徐一拜,俯首轻声道:“阿草见过两位长辈。”翁尼野止了笑声,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瞧她。 卯翁柳忙忙站起,行了过来,面色激动,颤声道:“阿草,数十年不见了,让阿公好好瞧瞧,唉,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望过你,着实让你受委屈了。” 阿草身子让到一旁,淡淡道:“阿公请坐,不必拘礼,阿草站着听你们说话就是了。”面色平静,似乎不认得卯翁柳一般。 卯翁柳知道她对自己成见太深,心中好不难过,但也只能强忍住悲意,道:“阿草,阿公知道你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还记恨阿公,可......” 话没说完,阿草已是打断他话语道:“阿公,阿草在翁家寨吃得好,住得好,没受过半点委屈,您何错之有?” 卯翁柳为之语塞,只得点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瞧着阿草那平静淡漠的神态,心中是宛如刀割,痛得是浑身发凉,不由心道:“阿草,看样子是真的不认我这个阿公了。” 其实阿草瞧着面色平静,心里也是翻涌不安,我该怎么办?二十年来,我每每夜里惊醒,都恨死了我家阿公,可如今他就这么站在我面前,我怎么又没了半点恨意,竟然恨不起来了。 就在两人心中互相揣测之时,翁尼野转过脸来,冷道:“阿草,如今你家阿公在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处心积虑,将我翁家寨搞得是鸡飞狗跳,到底意欲何为?” 阿草垂着头低声道:“阿草不明阿爹此言之意?” 翁尼野喝道:“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的把戏,你敢在我身上放蛊,就不敢承认你干的好事?”阿草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不言语。 卯翁柳叹了一声,柔声道:“阿草,你家公已经将事情原委说与我听,你就不必隐瞒了,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如此为之,如今阿公在此,你尽管大胆说来,若是他们的不是,阿公替你做主。” 阿草还是不语,翁尼野恨声道:“我翁家自问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置我于死地,这就不说了,但你在我翁家寨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我虽然足不出户,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难道也想否认?” 阿草身子一震,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错,这数年来,我早已将翁家寨控制得牢牢的了,家家安居乐业,过得是其乐融融,这有什么不好?这些,你做得到么?”语带讽刺讥笑之意,竟使翁尼野为之语塞,半响答不出话来。 卯翁柳痛心疾首道:“阿草,话虽如此,可你犯上谋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阿草冷笑数声,道:“当年,翁家寨趁着卯家人与汉人争得两败俱伤之时,趁火打劫,逼迫卯家签下城下之约,逼我远嫁到此,这事就高尚了么?还有你们卯家,不说我是你的亲孙女,就算无亲无故,你身为寨主,如此作为是不是令人寒心?我当年无非就一小姑娘,世事懵懂,就被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而你们却不闻不问,这是一个家长应尽的所为?” 卯翁柳无言以对,只得又叹了声气,还没待他说话,阿草自顾说道:“我是占了翁家家长之位怎么了?现在翁家,谁敢说个不字?如今他们对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放到以前,他们能有如此生活水准?跟着这老鬼,翁家迟早要走入死路,不但翁家,迟早卯家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卯翁柳大惊,失声道:“这么说来,你应该就是那神秘主子了?卯家寨发生的事,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 阿草冷道:“阿公,如今话已打开,我也不怕你见怪,正是我所为。” 卯翁柳面色转青,右手指着阿草,微微颤抖半响,苦涩着声道:“你,你,阿草啊阿草,那些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家中长辈啊,你也忍心下得了手?” 阿草冷笑道:“我的兄弟姐妹?家中长辈?可我当年被逼着嫁来翁家之时,有谁替我说过一句好话了?有谁敢拉着我不让走的?个个都冷眼旁观,熟视无睹一般。什么翁家卯家,在我心里,不过只是拿来与汉人争霸的棋子罢了。”她略停一会,道:“翁家此时已是我掌上之物,卯家嘛,也就快了,一个无主的寨子,要争到手也不是件难事。” 卯翁柳瞧她,竟似有了许多狰狞之貌,心中痛感大增,道:“阿草啊阿草,你几时竟变得如此霸道,如此蛮横了啊?” 翁尼野哈哈笑道:“卯老鬼,这下你可相信了吧,怎么办,你自个儿拿主意吧。”言语中竟有幸灾乐祸之意。 卯翁柳喝道:“闭嘴!我自有分寸。” 阿草却轻笑道:“怎么?如今真相已明,是不是要清理门户?” 卯翁柳颤抖着声道:“阿草,想不到数十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之坏,如此工于心计,着实令阿公心痛万分啊!若是你再一味胡闹,莫怪阿公翻脸不认人。” 阿草不怒反笑,道:“阿公,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已经不认阿草了,何来今天还有此一说?” 卯翁柳道:“我要将你拿回卯家,让全寨人处置你。” 阿草却笑道:“阿公,你以为你还能将我带回卯家去?现在还有人信你话么?你用金蚕虫蛊毒害本寨中人,事情败露仓惶出逃,这可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卯家人恨不得将你杀之后快,你说,你还能回去?” ”胡说!”卯翁柳大喝道:“那是你弄得好事,说明白了我自然无事。” 阿草轻笑道:“是吗?金蚕虫蛊,极其难练,不是寨主,旁人根本修炼不成,你说我个妇道人家,年岁又不大,怎么能炼成虫蛊?你说这话,能有几人信你?还不是道你又找了个替罪羊罢了!” 卯翁柳一怔,他倒没想到此层关系,此时听阿草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麻烦。翁尼野笑得甚欢,道:“我就说这女人相信不得,毒辣得很,她不但谋害家公,连你这个亲爷爷都算计在内了。” 卯翁柳何尝不知如此,心中之苦,却是有苦难言。苦苦寻觅的真相,本来以为定是大费周折,想不到答案得来竟然如此简单,这神秘至极的主子,竟然就是自家的大孙女。这可令他陷入两难之地,若说无动于衷,卯家寨那么多人的前途性命,不得不顾,可要对自己的亲身孙女下手,又叫他如何能硬得起这个心肠来? ------------ 第二十一章 释侬劫草 就在卯翁柳兀自沉吟不决,心中感到极其为难之时,又听阿草言道:“现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打算该怎么办?” 翁尼野道:“还能怎么办?要么你把我俩杀了,按你今时今日的本事,杀掉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应该不算太难吧?如若不然,我们就将此事抖落出去,瞧你以后还如何在苗家立足?” 阿草笑道:“杀?你们两位也太瞧不起阿草了,阿草纵有千般不是,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家公和阿爷下手的。” 翁尼野冷笑道:“这可难说得很啊!”阿草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但又随之而消。 卯翁柳有些惊疑道:“阿草,你是如何炼制得出金蚕虫蛊的?” 阿草行到树窗前,望着窗外,半响才道:“你们都道金蚕难练,其实极其好炼,只是你们炼制不得其法罢了。” 翁尼野突然开口道:“卯老鬼,你不敢对你的孙女下手,我可没这个顾忌,让我废了她,好出这十几年来的鸟气。”长身而起,已是奔到阿草身后,双手十指如钩,黝黑通亮,散发出阵阵腥臭之气,一前一后朝阿草后颈抓下。 翁尼野隐忍数十年,可以说是对阿草仇恨极深,心中是恼怒至极,此番出手,已是全力施为,下手毫不留情。阿草闻得身后腥风大作,她万料不到翁尼野说动手就动手,情急之下朝旁一错步,用尽全身力气方勉力堪堪避过,面色一变,咤道:“翁尼野,你不怕虫蛊噬身之苦?”翁尼野却不答话,又是双爪袭来,这次手上黑气更盛,腥气更浓。 阿草虽然对虫蛊甚为拿手,而且来翁寨已久,对毒学也是颇有心得,但手底功夫,可就马马虎虎平庸得很了,如何是翁尼野这个毒学大师的对手,眼瞧着这一抓,是又快又急又刁,早将自己全身都罩落在双爪范围之内,却是如何也躲不开去了,只得轻叹一声闭目待死。 一条人影从旁斜插而来,迅疾之极,人到手到,早把就要触及阿草身上的两爪又拉了回来,正是卯翁柳,他虽然也对阿草所为甚是不齿,但不管何说,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而且心中对她又是亏欠极多,如何能眼睁睁瞧她死在自己面前而无动于衷? 翁尼野被他所阻,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杀不了这女人了,只得长叹一声,道:“卯老鬼,你终究还是不忍心下这个手啊,来日定当后患无穷。”说着一脸沮丧,返身坐回到椅子上,不再多言一句。 卯翁柳不语,心中也是没了主意。阿草睁目冷笑道:“阿爷,他说的一点不错,若是今日你们放过了我,只怕日后就是我清算旧账之时,翁尼野,别以为我阿爷替你解了蛊,就可以忘乎所以,迟早你还得再中我一次蛊。”她知道翁尼野敢与自己翻脸,定是身上之蛊早就不复存在了。 卯翁柳大喝一声道:“闭嘴!”面色凄苦,颤声劝道:“阿草!回头吧,趁着现在还没酿成大错之前,赶快回头还有得救!” 阿草虽说如今极为得势,但心里深处,还是甚为忌惮她这位阿爷,此时瞧他怒容满面,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再开口争辩。 三人俱陷入沉默之中,外边突响起一阵尖锐之极的胡哨声,一声更比一声急迫,此为苗寨中人通用的报警之音,三人闻声皆是大吃一惊,齐齐抢步赶到窗前,探头往外望去。 只听哨声越来越急,似乎外边出了什么紧急的大事。三人面面相觑,阿草抬步就走,翁尼野道:“看样子有人闯寨,而且来势极为强横,那些防守的暗哨都敌他不过,不行,我得瞧瞧去。”跟着阿草急匆匆步下楼去了。 卯翁柳略一思量,知道自己此时还是个外人身份,不能在寨子中随处走动,免得引人误会,虽是心中好奇,也只得强自忍住,留在原处往下张望。 阿草奔到二楼,二楼早空无一人,想必是听到呼哨示警,人都散空了。阿草也不停步,直往一楼奔去,才奔到楼梯口,迎面奔上一人,几乎和她撞了个满怀,二人同时惊呼一声,错身让开。 阿草定眼一瞧,却是那翁瘸子,翁瘸子冷不防见她在此现身,也是颇感意外,神情稍稍有些惊奇,又见翁尼野跟在她身后奔行过来,忙忙迎了上去。 翁尼野瞧见是他,急忙问道:“老二,外边发生何事了?呼哨吹得如此之急?” 翁瘸子拱手行礼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前寨闯入三人,两男一女,那女身着苗服,似乎是我族中人,那两男的身手甚是了得,厉害之极,前寨没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们,转眼就杀进中寨里来了。” 翁尼野惊道:“是汉人?可看清楚他们是什么路数的人物?” 翁瘸子嗯的一声,道:“两男的一老一中,那女的瞧不清面容,被那中年汉子扛在肩上,似乎是受了胁迫?” 他话音方落,外边响起一阵啸声,啸声清朗充沛,就似响在耳边一般,从外往里延伸,滚滚而来。翁尼野面色惊疑道:“这人好高的内力,快,咱们出去瞧瞧!” 啸声一停,只听一人叫道:“各位朋友,咱们只是借路而已,并非存心闯寨扰了大家的安宁,只要你们放我们过去,日后定当厚礼送上,以谢借路之恩。” 有人高声接道:“说得轻巧,你们一路而来,打伤我们那么多人,就想这么容易离开?再说,你肩上那女娃子,瞧着是我们苗人,你们还不赶快把她放下?” 那人应道:“你们阻我们去路,伤人只是情非得已之下的所为,若是放我们过去,日后大家好相见,若不然,只怕你等死伤更多。” 翁尼野冷哼一声,道:“这人好大的口气,老二,我们去会会他,不然他还真以为我们翁家寨都是一群娘们。”言罢故意斜眼瞟了阿草一眼,言下之意还不是说就是你这娘们带坏了全寨,搞得现在在几个汉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把翁家人面子都丢尽了。 阿草也不反驳,装着若无其事一般跟着两人下了楼匆匆行出树屋之外,才出屋外,就见远处大群人舞刀弄棒杀声震天的追着两个汉人往这边奔来。 那两汉人当前一人是个肩扛苗女的中年汉子,虽是肩上扛着一人,却瞧他样子轻松得很,大步如飞奔着间是神色安逸,未曾露出一丝疲态。跟后那人却是个枯瘦老儿,他是在走而非奔,可他每跨一步,都是六尺之距,是以虽瞧起来是走,但实际并未比奔慢多少,亦步亦趋跟在那中年汉子身后。 翁瘸子待他们奔得近了,大吼一声,声震长空,跃了出去,拦住了他们去路,嘴里道:“大胆狂徒,还想往哪逃?” 中年汉子脚步不停,照前奔来,边跑边道:“老爷子,看样子前边来了硬茬了。” 那老者应了声,道:“你只管往前奔,剩下的事情交由老夫处理。”话声一落,他脚步加快,变后为前,超过了那中年汉子,迎着翁瘸子就奔了过来。 翁瘸子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儿便已来到跟前,右手一掌就朝他胸前推来,翁瘸子喝道:“来得好!”持拐平横胸前,挡住那掌,那老者改掌为握,已是抓住那拐杖木身。 一股大力传来,翁瘸子才觉有异,便已双脚悬空,竟被那老者连人带拐远远的摔了出去,唰啦一声中摔入草丛泥地之中,这一跤直把他摔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痛晕了过去。 翁尼野大惊失色,翁瘸子的身手功力他是知道的,在翁家里边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想不到在这老儿身前,竟是一合之数也不到就被抛摔了出去,这老者的一身修为,简直是震世骇俗。 只是眼下情势,也由不得他多做思量,翁瘸子才刚被抛了出去,他也是后脚跟就到,扑到老者跟前,双手十指如钩,就朝老者面上袭去。 老者见他双手黝黑透亮,腥风扑鼻,知道必是毒功无疑,也不敢小觑,步子一错,绕开了他,转到他身后,右手一伸,一掌就朝他后背击下。 就在这当口,那中年汉子扛着那苗女也是奔到近前,脚步甚急,转眼就从几人身旁掠过。阿草待他奔过,冷咤一声,冲着他身后就是双袖飞扬,袖中涌出一团黑雾,追他袭去。 黑雾无声无息,那汉子根本察觉不到,只顾往前急奔,顷刻间黑雾便要罩到汉子头上。那老者倒是瞧得明白,收了击向翁尼野后背的那掌,脚步一动,已是追那团黑雾而去,他身法奇快,后发先至,竟是赶到汉子身旁,迎空挥出一掌,黑雾顿时散得是干干净净。 阿草却冷笑两声,道:“这位老人家,瞧你手上多了什么物事?” 老者将信将疑,举手一瞧,却见手掌边上沾着了一些银粉,亮晶晶的,不痛不痒,也不知是何事物?阿草未待他想个明白,已是说道:“方才我所放的,是一群细如蚊蝇的蛾子,俗名称为雪中藏,到了夜里如同萤火虫一般,闪闪发亮,极为漂亮。”停了一停,她戏谑着道:“可若人们以为因其外表漂亮,而想去捕捉它们来玩耍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此蛾子甚毒,其毒就毒在它们身上的银粉上,而你手上这些银粉,就是方才它们身上抖落下来的,若你识相,不运功抵御,毒就发得慢点,求得解药,倒也无事,可若是妄动一丝一毫力气,必将毒发上身,死状甚惨。” 老者嘿嘿阴笑,也不知有何动作,竟是瞬间便已来到阿草身旁,一把抓住阿草肩头,此抓甚力,阿草眉头紧皱,禁不住哎哟一声痛呼出口。不料老者又突然间忙忙松手,退了开去,不停的甩着那手。 阿草忍住痛意,冷笑道:“知道抓错了吧?实话告诉你,我周身是毒,而且刚刚很不巧,你抓中的地方,正是含有催发雪中藏银粉之毒加速发作的药引子,如今银粉之毒加速发作,可怪我不得。”眼带讥讽之意,笑意甚欢,又是缓缓道:“其实你老老实实呆着,我们也无深仇大恨,帮你解毒不是难事,只是你一味逞强持勇,那可就对不住了,你这个老先生,可得多吃点苦头了,如今是不是感到手心又痒又麻,这就对了,再过一会,你就感到不止是麻,而且很痛,痛得彻骨。” 老者不言不语,只觉手掌是又酥又麻,痒不可耐,似有万蚁噬骨一般,其中隐隐有着丝丝痛意,与阿草所言丝毫不差,心中早是信了阿草的话语,当下运力与右臂之上,想凭借自身功力将毒逼出。 原来这一老一中两人就是劫持了阿侬的刘老爷子和洪通海,刘老爷子体内受了伤,害怕阳有仪等人追来,不敢行那大路,也不敢歇息,专往林密人少之地钻,不料误打误撞,行了几天几夜竟是闯入了翁家寨的地段里。 就在刘老爷子想要运功逼毒之时,翁尼野又是揉身扑上,这次翁尼野不但双手黑如浓墨,就连双眼都泛成了墨绿色,一身的腥臭之味。他眼见这汉人功力奇绝,若不尽全力除去,只怕翁家寨危矣,是以将一身毒功是提至极限。其实他哪里知道,刘老太爷此时只是一心想要脱出寨去,走得越远越好,哪里还有闲心在此地纠缠。 刘老爷子瞧他样子,嘴中低呼一声道:“五毒神功?”面上变了颜色,他本身伤重未愈,此时又中了奇毒,一身功力凝聚不上,深知五毒神功的厉害之处,不敢硬接,往后退了一步,以求避开翁尼野的咄咄锋芒。 五毒神功,乃集合五毒之毒淬炼而成,是翁家寨的镇寨之宝,与卯家寨的金蚕毒蛊齐名,也是旁人不可修炼,唯有寨主本人才可习得,端是剧毒无比,威力强大,别说让它刮碰一下,就是鼻中闻到那呛人的臭气,也足可置人于死地。 阿草一见翁尼野使出这世所罕见的毒功,知道自己功力修为不足,不能抵抗那毒气之味,早就远远退了开去,与追来的众人一道停在远远的地处观望。 刘老爷子功力深厚,闭住了鼻息,一时半伙里倒是不惧那毒气,但对翁尼野身上之毒,却是甚为忌惮,只能一退再退,不敢轻捋其锋。 刘老太爷被翁尼野缠住之时,洪通海扛着阿侬也是往前走不了多远,前边早守着大批的人众,将其围在其中,洪通海一身功夫,也算绝顶,自然不惧这些只会些粗浅功夫的苗人,但苗人人多势众,打之不尽,他想脱身,也是不能了。 刘老太爷只觉得右臂是越来越疼,知道蛾毒已是慢慢向上延伸,可苦于翁尼野攻势不减,令他无法运功逼毒,心中是暗暗叫苦。 无奈之下,他右足使力在地一点,借着一点之力,身子往后倒掠出去,退势极快,两三步间便拉开了与翁尼野的距离,撞入那些围攻洪通海的人群中,那些被他撞上之人,哪里经受得住,统统给他撞飞了去。他一来到洪通海身旁,一把将阿侬放了下来,左手五指捏住阿侬后劲,朗声道:“慢着,我有话要说。” 翁尼野本待想继续进击,见他所为,不知何意,也停下步子,且瞧瞧再说。那些苗人见他拿了个苗女做人质,投鼠忌器,也不敢再行攻击,慢慢往后退开几步,将三人围在中间。 刘老爷子见苗人退开,高声道:“此女乃卯家寨寨主,我和你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此言一出,众苗人大惊,卯家寨主?是个女的?而且瞧其样子,无非就十七八岁,竟然是卯家寨主?当下个个是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阿草在远远冷笑道:“你说这话来,可有何凭据?莫拿一小姑娘来耍诈?”她知道自己阿爷就在树楼之上,所以打死也不信这小姑娘就是卯家寨主之说,只不过如今这老头也将要剧毒攻心,她也不急着点破。 刘老太爷冷冷道:“信不信由着你们,这小姑娘的确就是卯家寨主,如果你们今儿答应放过我们,让我们过去,就将这小姑娘还给你们,怎么样?”他可不知道苗人里边也是派系林立,只道都是苗人,怎么的也是一家人,现在见卯家寨主受难,岂有不救之理? 翁尼野瞧这小姑娘样子却与阿草有几分神似,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卯翁柳站在高处往下望,刘老爷子所站之位正好在他下方,瞧得是一清二楚,只是站得太高,下边所站之人面貌有些模糊,不过却认得阿侬所穿衣着,心中大惊,哪还顾得其他,忙忙往下奔来。 出了树屋,奔到刘老爷子身前五丈处停了下来,却见阿侬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子软塌塌的半依半靠在刘老爷子身上,也不知伤得重不重?卯翁柳心急如焚,怎么也想不明白阿侬怎么会落入到这两汉人手上,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心中虽急,但面上却平静如水,沉声道:“是啊!你说她是卯家寨主,可有凭据才行,如此无凭无据,说来也无人信得。” 刘老爷子闻言一怔,这倒也是,无凭无据,别人如何信得?只是自己身上之毒伤半点都耽搁不得,就算别人不信,也唯有一搏了,心中想了一会,只能赌上一赌了,当下朗声道:“恕老夫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她的身份,但老夫敢保证,她就是卯家寨极其重要的人物,你们若不信,尽管上来就是,老夫只好把她杀了,到时卯家人前来讨个说法,不关老夫的事。”说着间手底稍一用力,阿侬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微的**。 卯翁柳瞧在眼里,痛在心中,心中急忙盘算起如何解救阿侬的法子来,可一时之间,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阿草移步上前,笑道:“虽然不管她是不是卯家的领头人,但毕竟也同属我苗家一脉,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瞧她死在我们面前,既然如此,就谈谈你的条件吧!” 刘老爷子面色不变,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这赌注终究还是压对了,嘴里淡淡道:“帮我解了毒,放我们出寨,咱们恩怨两清,至于今日出手伤人,虽说事出无奈之举,但毕竟也是有人伤着了,老夫承诺,一个月之内,必备重礼重金上门谢罪!此法子如何?”双目炯炯,盯着阿草,瞧她怎么个说法。 阿草理了理耳边发鬓,笑道:“这法子很好啊,不错,听起来我们是不亏反赚了,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翁尼野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堂堂个翁家寨子岂是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之地,那和菜市场有何分别?” 阿草语声淡淡道:“那依您老的意思,该怎么办?” 翁尼野道:“管它三七二十一,不就一个女娃娃么?岂能拿来要挟一个堂堂大寨?” 卯翁柳接口道:“翁老鬼,看样子你那臭脾气还是改不了啊,总以为你们翁家寨是天下老子第一?” 翁尼野斜着眼瞪他道:“如此说来,这女娃娃你认识咯?” 卯翁柳反唇相讥道:“难道说,不认识的话就可以不顾她的性命?你身为一寨之主,如此作为不怕令人心寒?” 翁尼野环顾身后众人一眼,转回头来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卯翁柳缓步行到阿草身旁压低声音道:“那女孩是你小妹,你可以恨我,但你亲妹子不得不救!”阿草闻言心头一跳,忙朝阿侬多望了几眼,心头如同掉入了五味瓶一般,杂七杂八的味道一大堆,自己印象中的阿侬,还是当年那流着鼻涕坐在草垛子上哇哇大哭的小孩子模样,如今瞧来,竟是如此清秀可人,阿侬,终究长成大姑娘了。 阿草走前几步,离刘老爷子近了些,从袖中取出一枚黄色蜡丸,举于右掌掌心中,平托着举到眼前,眼神望着蜡丸,轻声道:“此丸就是解药,劳烦这位老人家前来拿去就是,身上之毒吃下便解。” 刘老爷子神情有些怀疑,道:“我如何得知这是真的解药?” 阿草笑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世无仇,干吗害你?只要你信守承诺,把那姑娘放了,解药你拿去,人也可以离开,我们决不拦你。” 刘老爷子思虑半响,哈哈笑道:“好,老夫信你一次。”说着拉着阿侬行了上来,将阿侬往前一送,阿草赶忙伸手扶住,想不到刘老爷子突地又是一伸手,一把扣住阿草脉门,阿草本身功力粗浅,虽然知道有异,但哪里避得开去,只觉身子一麻,已被刘老爷子制住。 刘老爷子拉着她退回到洪通海身旁,冷道:“不管解药真假,拿你作陪,还怕身上之毒解不了?老夫也是信守承诺了,那姑娘已经送回给你们了,也不能怪老夫我失信。”他见周围众人瞧向阿草的神色有些异样,稍带恐惧之色,知道这女的不简单,打一开始就抱定主意要擒拿住她,寻那幽谷,估计这女人可比那小丫头要有用处得多。 他动作极快,眨眼功夫就制住了阿草,众人不知道此老奸诈,只道他样子忠厚慈祥,不似坏人,也没多留心,等到场中生变,阿草已然受制,个个皆是惊呼失色,忙想上前解救。 卯翁柳疾步上前,扶起落在地上的阿草,瞪着刘老爷子怒道:“你这老匹夫,行事怎可如此卑鄙?” 刘老爷子嘿嘿一笑,挟持着阿草道:“老夫尚有要事要办,这就告辞了!”言罢转身就走。 众人见他挟持了阿草,投鼠忌器,不敢相拦,纷纷让开道来,眼瞧着两人带着阿草就要行出阵外,翁尼野却没这方面的顾忌,他本就有心想让阿草死,此时正合了他的心意,哈哈长笑中已是追到刘老爷子身后,一掌就向阿草后心击下。旁人瞧得分明,只道他想救阿草,哪知他手心上已是暗藏五毒之气,这掌要是拍实,阿草焉有命在? 刘老爷子身后似长了眼睛,也不回身,左手往后一卷,长袖飘飘,已是裹住翁尼野这掌,嘴中道:“这女娃娃留着对老夫可有大用,谁也动她不得。” 翁尼野只觉手上一麻,紧接着一股大力隔着衣袖传来,一下子把他推了出去,蹬蹬蹬连退了几大步才站稳了步子。正待想返身再追,已被人一把拉住,转头一瞧,却是卯翁柳,卯翁柳怒道:“翁老鬼,你再敢动歪念,休怪我无情!”说着扛着阿侬已是追了下去。 翁尼野望着几人背影气呼呼喊道:“少吓唬我,你们卯家人个个一肚子坏水,全死了最好。”话一出口,才觉身旁人众甚多,说这话很不合时宜,假装无事人一般,就往自家楼里钻去。 翁瘸子一拐一跛行了上来,道:“寨主,我们追不追?” 翁尼野朝他一瞪眼,道:“追?追个屁呀追?你没见他一出手就把你掀了个大跟头,功力实在高强得惊人,我们有几个能打得过他的?追上去找死啊?” 翁瘸子仍自急道:“可继达媳妇还在那老鬼手里呢?咱们岂能见死不救?” 翁尼野自知失言,语声缓和道:“咱们得重长计议,急是急不来的,来,来,叫上寨中长辈,到我屋里来合计合计。”他抱定主意,自己是能拖就拖,等卯翁柳追上去与那两人斗过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自己再带大队人马前去解救,若是卯家三人被那汉人打死最妙,若还剩一口气在,自己再伺机下手除之,反正那汉人的身手,端是厉害非凡,就卯翁柳一人,肯定讨不了好去,自己最后才去,定能拣到大便宜。 刘老爷子一行三人出了寨子,行得甚快,转眼就消失在莽莽密林之中,卯翁柳虽心急阿草安危,但知仅靠自己一人之力,万万救不下阿草,所以却不急着跟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边行边思索解救之策。苗家之人,在密林之中,素来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追踪之法,这是常年狩猎积累下来的经验,也不怕把刘老爷子三人给跟丢了。 刘老爷子几人行了一阵,估摸着离那寨子已远,便放开了阿草,知道她功力低微,也不怕她耍花样,任由她自由行事,反正她想逃,也是逃不开的。 阿草揉了揉被扭痛的右手,冷道:“你们捉了我来,到底想干什么?” 刘老爷子笑道:“一嘛,定是替我解毒,二嘛,还劳烦你带个路!老夫答应你,只要把咱爷俩带到地头,保证让你毫发无伤的回去。” 阿草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凭甚让我信你?” 刘老爷子面色一沉,道:“信不信可由不得你,只能乖乖的听老夫的话就是了,不然,可有你罪受。” 阿草答道:“如若我宁死不受呢?” 刘老爷子嘿嘿冷笑一声,道:“素闻苗疆女子,虽然性格刚烈,不拘小节,但最守贞节,若是你一心求死,我也不拦你,但你死后,我将你尸首剥光衣物,拿到市集上暴尸三日,让世人围观,你瞧你族人怎么说你?” 阿草怒道:“瞧你这老头,也活了大半辈子了,想不到竟如此龌龊。” 刘老爷子笑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既要干成大事,就得不择手段,当然,若是你答应我的条件,保管让你毫发无伤。” 阿草沉吟半响,心中也着实怕这老家伙说到做到,可惹恼他不得,当下只得道:“好吧,我答应你,说吧,要我帮你们找什么地方?” 刘老爷子摆手道:“这个倒不急,眼下之事,就是先帮我解毒再说。”阿草心中算计一番,眼下之计,还是依他为好,也只得照办了。 替刘老爷子解完了毒,老爷子调息一番,真气流转四肢未见异样,知道毒性已解,哈哈大笑,拉着阿草就走。如此一来,他们几人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白日赶路,夜里树上留宿,饿了就采摘些野果裹腹,或是趁手打上几味野物,怕引人发现追来,也不敢生火,就着鲜血生肉就狼吞虎咽,吃饱就行,这一行,也是将近一月有余。卯翁柳带着阿侬,也一直尾随着三人不放,阿侬早就醒过神来,只是身子骨还有些虚弱,一路上早听阿公把事情原委说了个明白,知道自家大姐被那可恶的老头儿捉了去了,自是着急得不得了,不顾身子元气尚未恢复,也是强撑着日行夜赶,就怕把前方那几人给跟没了。 卯翁柳自然也从阿侬口中得知这老家伙的习性,知道他面慈心辣,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头,心中不免暗暗替阿草担忧,可如今势单力薄,想要救得阿草,又是无法,只得不紧不慢的跟着,头上又是多了大半的白发。 又行了两月有余,几人费尽辛苦,终于行出了莽莽密林,一眼望去,又是数不清看不尽的雄山峻岭,绵延不知多少里地,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 刘老爷子望了一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一扯阿草,指着图上一处问道:“丫头,此地到了何处了?离这个地处可还远?” 阿草眼望前方,淡道:“你是老江湖了,常年行走江湖,五湖四海哪没去过?难道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知道的事儿能比你多?” 刘老爷子道:“别和我耍心眼,明面上估计你的确很少去,但这些暗处里,相信你没少来吧?快说,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进入此处地界?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叫我这个随从污了你的身子,你信是不信?” 阿草转眼朝洪通海望去,却见他面无表情,望着远方,也不知心中何想,自个心里揣摩,越来想越觉得恐惧,当下仔细瞧了瞧那图纸,细想一会,只得无奈道:“这图标的地点瞧着有些陌生,不过估计着朝北方直走,约有三五十里地吧,应该就可到达此地界。” 刘老爷子双眼紧盯着她半响,才开口道:“那你带路,走吧!” 就在刘老爷子几人行出那原始老林之时,阳有仪等人的伤患也是恢复得七七八八,虽然不算痊愈,但也恢复了七八分了,已然无碍。凌云霄自打阿侬被掳之时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整日里长吁短叹,坐立不安,苦于要照料师兄,也只得强忍性子,此时眼见几人伤势大好,哪里还耐得住性子,便一味催人上路,寻那阿侬去。 阳有仪一来也知道自己师弟的急脾气,二来他也真放心不下阿侬的安危,这一去将近三月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如今见凌云霄催得紧,和另几人心思一样,也是等不得了,便商量一番,找虫夫人而来。 虫夫人见他们伤势大好,也很是高兴,自然是问长问短一番,如今见他们要一心寻阿侬去,却是沉吟不语,半天不答话。 凌云霄急脾气上来,不满道:“阿婆,阿侬如今生死未卜,我们可等不得了,反正你们等得我是等不得了,不管怎么说,今个儿我是要走了,不寻到阿侬我是决不半罢休的,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阳有仪沉声制止道:“小三,对着长辈说话要有分寸。” 虫夫人也不生气,笑道:“阿侬可是阿婆的宝贝孙女,你说,阿婆能不着急嘛?可是,这天地之大,你如此心急火燎的去找,无疑大海捞针,上哪找去?” 凌云霄嘟嚷道:“只要有心,就算寻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她找到,不然,不然……我也不活了。”此言一出,阳有仪不禁干咳起来,示意让他噤声,言多必失,惹来虫夫人的反感。 虫夫人叹了声气,道:“若是阿侬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小哥你了,阿婆第一个就去阴曹地府找她去。”停了一停,又道:“只是这事万万急不来的,好歹也有个线索可循,那老魔头临行时不是留下话头了么?要去寻那幽谷,若是寻到幽谷所在,阿侬他们肯定也是在那的,只是,这幽谷到底在哪呢?” 众人皆是低头沉思起来,是啊,说是如此,可云贵之大,几万里地的地面上,想要寻出这么一个地处来,无疑是难如登天。凌云霄突地一拍大腿,道:“把尤家寨那几人叫来一问不就清楚了,若是按传闻所言,他们定是守护幽谷的苗民子弟,让他们带咱们去,岂不轻松?” 虫夫人又是叹了声气,道:“阿婆何尝不知此层关系?只是一来无论我如何想方设法的打探,他们都警觉得很,对幽谷有关的事情都守口如瓶,不肯多言,我知他们也是心有苦衷,不好太过相逼。二来嘛,两个月前,他们早就打道回府了,此时恐怕都已经抵达他们的所在,想再去找,又如何找得到?” 凌云霄一拍脑门,发出一声长叹,蹲在地上,久久不语,一脸的懊丧之意。他知道虫夫人顾念苗人同族之情,不肯威逼人家,是以问不出话来,可如今事已至此,他又如何能怪罪于虫夫人呢? 虫夫人皱着眉头,道:“如今想来,还有一法,只是这法子太过凶险,老身还在考虑能不能行?” 凌云霄一听赶忙从地上跳将起来,一个箭步跃至虫夫人身前,一脸着急道:“阿婆,快说,只要有法子能寻到阿侬,什么凶险晚辈都愿意去做。” 虫夫人摇摇头道:“现在说了不算,为了阿侬,让那么多人前去犯险,可大大说不通啊,让阿婆还得在考虑考虑。” 凌云霄急得直挠耳,在厅堂中走来行去,不时发出声声哀叹,阳有仪骂道:“小三,镇定些,大伙这不是在想办法么?过来坐下,别转来晃去的没个正形。”凌云霄不敢拂大师兄的意,只得转回身子坐下,却一脸的忿忿不耐。 阳有仪转首对虫夫人拱手道:“前辈之意,晚辈斗胆一猜,您老莫不是说,重进虫房,顺着虫房寻到幽谷所在?” 凌云霄抬头惊道:“虫房,什么虫房?” 阴无极打断凌云霄话语道:“小三,你先别插嘴,听长辈如何说再行计较。” 虫夫人点头道:“老身正是此意,只是此法实在是太过凶险了,而且虫房是否真的通往幽谷,那也是个未知之数,万一弄错了,岂不是做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 阳有仪沉思一会,道:“眼下可行之计,也唯有如此了,不管错对,咱们都得搏上一搏。” “对!阳兄弟说得对极了,不管如何,我们都得走这一步棋,兵行险着,焉知祸福?”门外传来一人话音声道,随着话声刚落,五人依次行了进来,正是那马帮四大护法和李孝堂,这几人自从上次死里逃生之后,竟然改变了对苗人的看法,平日里和苗民们都是称兄道弟的,也多次上山看望阳有仪等人,是以苗民也把他们当作了朋友看待,对他们入寨并不阻拦,任由他们自由出入。 屋里几人忙起身相迎,大家分主客重又坐下,甲大对着虫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呵呵一笑道:“虫夫人,冒昧来访,还望恕罪啊!” 虫夫人笑道:“甲老言重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何来冒昧一说?” 甲大微笑道:“适才我们几个有些卑鄙,在门外偷听了几位的言语,还望莫怪莫怪啊。”说着间又给各人都拱了拱手,权做赔罪之意,然后又接着道:“老汉我也很赞同夫人的主意,并且和阳兄弟的思想一致,既然找不到幽谷所在,何不如直接闯入虫房,总好过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 虫夫人哦了一声,奇道:“听甲老的话里意思,马帮兄弟也要一同前去?” 甲大嗯的应了,神情有些愤怒道:“我们月前给帮主去了密函,告诉了他此地所发生的事情,可至今了无音信,我们就寻思着,马帮兄弟的性命可不能白亡,该是谁犯下的血债,就该谁来偿还,老汉就寻思着,如今大伙儿身子骨都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上路动动腿了,所以今日就上山寻你们来了,想问问你们的意思,想不到你们的意思却和我等不谋而合啊。”言毕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虫夫人眼望李孝堂,神情疑惑道:“难不成军爷也要插上一腿?” 李孝堂忙忙摆手道:“夫人切莫误会,我可不是冲着那宝藏去的,只是素闻幽谷之名,传言说得如何如何的神秘恐怖,历经数百年无人可识其真面目,心中着实好奇得紧,也想跟去瞧瞧罢了,再说,有我们军队枪炮护卫,总能事半功倍吧?” 虫夫人笑道:“老身可不敢误会军爷,再说了,你们去的目的是什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那幽谷之地,明面上虽说是苗家圣地,但那么多年过去了,连我们苗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个玩意儿,什么圣地不圣地的,早淡漠得很,我只求能平平安安找回我那乖孙女就阿弥陀佛了,他人他事我也懒得去过问。” 李孝堂闻言喜道:“如此甚好,只要我们两家联手,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的?” 虫夫人却又道:“军爷,恕老身多嘴一句,不知你爱听否?” 李孝堂笑道:“夫人但讲无妨。” 虫夫人道:“这一去,若真是入了虫房,其中的凶险你问甲老几人自知,各人身家性命就不是老身所能保证得了的,你得做好思想准备,若是怕了,现在还可回得了头。” 李孝堂哈哈一笑,道:“这点请夫人放心,只要我有胆子进,就已经把身家性命抛之脑后,军人嘛,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没什么打紧的。” 虫夫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身再说,就显得多余了,那么就这么说定吧,各人回去自做准备,明日咱们就重返虫房。” ------------ 第二十二章 五层虫房 待到次日清晨,阳有仪一干人等早就准备妥当,就等虫夫人发话,就前去马道旁那残破小庙处。虫夫人却也不急,又从苗人中挑选出十余名精通驱使虫蛊的高手,备好医治毒虫叮咬以及控制蛊虫的药物,又是这般那般的仔细吩咐一番,这才领着众人下了山。下到山脚处,马帮四人以及李孝堂早领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候在那儿,两方人马互相打个招呼,便是会合在一块,浩浩荡荡往那山道小庙一齐奔行而去。 凌云霄行进百忙中往李孝堂的队伍中一瞧,只见人群里有四个兵士合力肩扛着一黑乎乎的铁家伙,那物事趴在四人肩头就如同一只形状狰狞的铁甲昆虫,瞧其份量不轻,不禁有些纳闷,凑近李孝堂问道:“李长官,那大家伙是什么物事?瞧样子挺沉的,你把它抬来也不嫌累赘?” 李孝堂呵呵一笑,面色有些得意道:“这家伙全名称之为马克沁重机枪,重是重了点,但威力无比,我听甲老所言,那暗道中巨型怪虫不少,所以就把它带了来,一会若是遇上,就它突突突一下子,不管多大的虫子,保准打个稀巴烂!哈哈......”笑声得意之极。 凌云霄咂舌道:“真有如此厉害?”神情将信将疑。 李孝堂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小兄弟,一会就让你见识它的威力。”言罢又是一阵笑声背着手往前快步行去。 凌云霄却被那机枪所吸引,走着走着就凑到那机枪边上去了,不停拿眼揣摩这铁玩意,心中却暗道:“瞧它样子乌漆麻黑的,笨拙得很,能有李孝堂嘴里说得那么厉害?”是越瞧心里越奇怪。 往前赶了一阵,却听前边马蹄声响,众人让至路旁,只见一匹乌黑大骑自前边旋风般奔来,骑上之人突见眼前现出大群人众,其中有苗有汉,不禁大是惊奇,咦的一声勒马打住,凌云霄眼尖,早认得马上之人,见他停下,忙高声喊道:“刘大哥!”抢步上前赶至那骑者身前,原来此人正是刘老爷子的大公子刘亭。 刘亭见他在此,也感到甚是意外,忙跃下马来,问道:“凌小哥,你怎么在此?” 凌云霄呵呵一笑,道:“说来话长,刘大哥,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要赶往哪去?” 刘亭叹了声气,道:“唉!前些日子,马帮有人闯入我家老宅中,要寻我老父,弄得是鸡飞狗跳的,我虽不愿住在家中,但毕竟还是刘家之人,家中出了此等大事,岂能袖手旁观,这不,要上省城找马帮讨个说法才行。” 他话音刚落,旁边已有人阴测测的接口道:“你要替刘家讨个说法,那我马帮上百条的人命,难道也不应该找你父亲讨个说法咯?”刘亭闻言转头一瞧,接话之人正是那丙三,此时正双眼阴沉的盯着他。 他见马帮四人皆都在此,忙拱手行礼,笑道:“原来几位马帮前辈都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马帮四人不愿受他这礼,都扭身让到一侧。 刘亭见状面色略显尴尬,有些不解道:“几位前辈,你们......?” 丙三冷声冷语道:“我们可不敢受你们刘家人揖拜,免得折寿!” 刘亭听他这话,更是奇怪,不由一愣,凌云霄忙忙上前,拉过他走到一边道:“刘大哥,瞧你是个老实人,我不妨和你直说了吧,你这就别去了,这事你去了没用,你爹和马帮的仇怨,估计是化解不开了,听小弟一句劝,你还是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这江湖是非,少沾惹为妙。” 刘亭瞧了他半响,又叹了声气道:“我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自然不想和江湖恩怨牵上什么瓜葛,只是如今事儿就发生在我家中,我作为刘家长子,你说,我想置身事外,可能吗?纵然前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我只怕也得走上一走了。” 凌云霄怔了一怔,随之笑道:“是极是极,刘大哥这话说得在理,倒是小弟无知的。” 丙三又是接口道:“只怕这事,你相管也管不了,弄不好你们刘家自此以后,就在世间蒸发咯!”他说话阴阳怪调,但话里行间之意,却是明明白白,只要是刘家之人,谁去了都没用,反正你们刘家,绝对死定了。 刘亭再笨,也自然听出话中之意,自是大惊失色,忙转回身来作揖道:“马帮四位前辈,不知家父做了何事,竟结下了和马帮如此大的仇怨?当真无解么?” 甲大轻咳一声,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总之日后你还有机会见到你老父的话,就自个儿与他问个明白吧,咱们走。”说着向前走去,另外三人忙忙跟上,丙三行到刘亭身旁时,还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痰,狠瞪了刘亭一眼,眼中怨怒极深。 刘亭面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之又转为常态,问凌云霄道:“我说兄弟,你们这又是拿刀又是扛枪的,是奔哪去啊?” 凌云霄正待答话,想不到甲大又转身行了回来,冷道:“你不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我们带着你去,让你瞧瞧你父亲的所作所为。” 凌云霄不明其意,有些发懵,其实甲大此为另有深意,他本已走开,心中念及那刘老太爷一身功力实在深不可测,就算己方人多,也实无胜算,还不如带上刘亭,以防不测之时能拉他来做个肉盾,想那刘老爷子就算心肠再狠毒,怎么着也不能置自家儿子的生死于不顾吧? 刘亭闻言自是大喜,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拉着马就要跟着甲大往前行去。 凌云霄追上几步,拉住他劝道:“老哥,你可得想好了,这一去实在凶险,你身无所长,我实在是担心……” 话没说完,刘亭已是止住他话头道:“凌小哥,既然为父与马帮的误会已然造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跟去也好,见了我爹爹,也能好好劝解劝解。”说着就要往前走。 凌云霄急道:“你根本不知道……”刘亭却充耳不闻,早去得远了,凌云霄暗叹一声,也只得跟看上去,只想寻得个机会好好与他说说,劝他别趟这浑水。 行到午时,众人终于赶到那小庙所在,小庙被冰雹砸塌,早就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几面破墙和一地的狼籍。虫夫人叫人草草把地面清理一遍,移开那些压在暗道口的残梁断垣,暗道口顿时呈露在众人眼前,黑黝黝的如同一只巨蟒之口,就等着众人送进去让它果腹。 众人点燃火把,虫夫人带着那十几名使虫高手率先进入暗道之中,阳有仪等人本待其后下去,但李孝堂却领着那四名机枪手急急赶上,紧随着虫夫人一干人的身后奔了进去,阳有仪几人无奈,只得待他们都进去后,才带着其他人众依次慢慢踏入。 这次是有备而来,不像上一次那般仓促行事,人人手中皆有火具,火光亮堂,照得暗道亮如白昼,众人这才得以看清楚暗道中的情形,不看不知道,一看皆是吓了一跳,只见满地散落着森森白骨,也分不清人骨还是兽骨? 虫夫人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拾起一根腿骨,反复端详一会,又望了望地面上那些层层叠叠的骸骨,对着众人道:“是人骨,死了不下百年了,看样子,早在古时就有人发现了这个暗道,而且进来的不止一批人。” 众人闻言齐惊,阳有仪也蹲下身子,拿起一块胫骨瞧了一番,点头道:“的确是人骨,只是死得有些蹊跷啊,那么多人众,都死在此处,可我们前次来的时候,这一层的暗道似乎没什么危险啊?” 阳有仪才说完,突然有一人颤抖着声尖叫道:“大家快往上瞧,好大的蛇......蛇!”声音因惊惧而变得走了调。 大伙齐刷刷将火具往上一举,一瞧之下个个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人人惊骇得面色煞白,只见暗道顶上,倒插着许多粗大的圆木,密密麻麻往里延伸,而圆木林之中,竟是盘旋缠绕着许多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蛇类,最顶处的木桩中,一只身形如同井口般粗大的巨型大蟒盘绕在其中,火光触及之处,硕大的鳞甲泛出暗绿的幽光来,头尾皆隐入暗处之中,也不知道此蛇到底有多长? 众人手足发凉,汗毛发竖,如此多的蛇物,再加那只首尾不见的巨型大蟒,若是居高临下扑将下来,想躲都没地儿躲。 虫夫人凝神瞧了半响,突开口道:“大伙别慌,这些都是死蛇。” 此言一出,人人哧的松了口气,李孝堂将信将疑,拔出盒子枪,抬手对着那大蛇就是几枪,啪啪枪声在暗道中响来甚是刺耳,回音不断。众人屏息观望良久,枪声如此巨大,那些蛇类却毫无动静,想来真是死蛇无疑了。 阳有仪轻声呼阴无极道:“老二,你上去瞧瞧!”说着抬起右脚,凌空踢起,阴无极应了,身子腾空而起,右足脚尖一点阳有仪扬起那腿的脚板面,借力如同一只大鹏往上升去。 飞跃到顶处,双手抓住那巨蛇之皮,呔地大喝一声,双手使力,只听嘶的一声响起,竟将那蛇扯了一段下来,落到地上。众人围了上去,原来只是张蛇皮,里边连着些骸骨,骨质黄黑,这只大蛇早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众人虚惊一场,不停咒骂此蛇害人不浅,死了多年还要吓人。 众人骂骂咧咧中,阳有仪却大感惊奇,疑惑道:“想起二层那些蜘蛛,这一层的蛇物怎的死得干干净净?” 听他怎么一说,诸人也是大感奇怪,感到极不寻常。虫夫人蹲在地上,琢磨着那张蛇皮,久久不语。 阳有仪瞧着虫夫人神态,见她面色阴晴不定,低声问道:“前辈,你瞧这……?” 虫夫人站起身来,沉声道:“走,继续往前走。”也不解释何因,领着众人就往前行去。 行了良久,众人终下到二层暗道,因前次杀了蛛王,此道早无了那些要命的毒蛛,众人此行倒还算安全顺利。又是行了大半日的路程,来到了个往下的洞口,应是第三层的入口,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众人这次倒不急着入内,而是离那入口稍远处停下步来,且先瞧虫夫人怎么办再说。 虫夫人转回身来对众人道:“老身若是猜得不错,此间应是蜈蚣的虫房,老身备下一些驱赶它们的药物,现在给大伙儿每人身上涂上一些,那些毒虫就不敢近身。”说着间她行了个眼色,那些跟随着她的苗人理会得,个个解下捆绑于肩背上的包袱,伸手从包中掏出一把闪着绿莹莹光亮,看似磷粉的物事来,依次将这些药物涂洒在众人身上。待人人身上都涂满了这些药粉,那些苗人又从包袱中取了一些出来,双手捧着这些磷粉,行到洞道之前,将磷粉依次往里扬撒,撒毕又赶忙退了回来。 等了约莫半刻钟,虫夫人移步上前,往洞里观察半响,转回身来对着众人一招手,自己一抬步就往下走去,众人见状,知道无事,赶忙跟了上来。 梯道之中,尽是那些磷粉,闻在众人鼻中,有些许淡淡的呛鼻之味。阳有仪快步追到虫夫人身后,问道:“前辈,这些是什么药粉?气味好淡,真的有效么?” 虫夫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道:“是一些克制蜈蚣蝎子蜘蛛之类毒虫的药粉,我们人类闻着没多大的气味,但那些毒物一旦闻到此味,定会避之不及,散得干净。” 说话间,已是下到平地,众人手持火把往前一探,尽是倒吸冷气,只见人前人后皆四周三丈开外之处,密密麻麻爬满粗如人腕的巨大蜈蚣,身上色彩斑斓,在火光映照之下,闪着诡异的光芒,不似平日所见的那些蜈蚣,非红即黑。阳有仪等人放眼望去,触眼之处,皆是如同荒草丛一般的触角,到处乱扬乱舞,饶是众人胆大,此时也感到甚是肉麻之极。 虫夫人轻咳一声,道:“走吧!”抬步抢先行去,众人虽是心惊胆战,不知身上药粉是否奏效,但既然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那些毒虫似乎甚是惧怕他们,虽然样子凶恶,看似欲扑,但其实众人每进一步,毒虫群都纷纷往两旁让开,始终和他们保持三丈之距,不敢再近一步。 众人行了一会,虽知有药物防身,毒虫不敢靠近,心中稍稍安定,但眼中瞧着那数也数不尽的虫群,耳中听着那纷杂的虫牙咯咯声,还是感到甚是紧张不安,后脊冷汗直冒。 行了不知有多久,眼前的蜈蚣突地散得干净,方才还是密密麻麻,转眼洞道里空无一物,都不知道藏到哪去了,众人拿火把四处打探,除了一些死人骨骸之外,毒虫真的是踪影全无了。 人人都觉奇怪间,突闻后边轰隆声起,地面有些颤震不断,虫夫人细心听了一会,面色一变,高声喊道:“大伙别回头,尽力往前跑,能跑多快就多快。”说着身形一展已是往前急速掠去。众人见她如此所为,知道危险将至,哪还顾得上往后瞧,呼啦啦全拼命往前跑去。众人急跑间,只听身后传来咔嚓咔嚓的连声怪音,像是土崩山裂之音,声响是越来越近,朝他们身后追来。 不断有惨呼声起,定是那些不听虫夫人言,边跑边回头相望的人,一回头观望,自然就吓得呆了,哪里还跑得快? 虫夫人在前边边跑边高声喊着提醒道:“莫回头,尽力往前跑,一回头就跑得慢了。”众人中,以阴无极轻身功夫最好,一溜烟早追上虫夫人,百忙中回头一瞧,不禁目瞪口呆,呆立在原处。只见众人身后,地上土块纷纷裂开,尘土飞扬,土块乱飞,一条裂缝轰隆隆一直朝他们追来,速度极快,也不知道是何物事隐以其中? 就这么一伙功夫,阳有仪已是赶到阴无极身前,一把抓住他手腕就拖着往前跑,口中骂道:“叫你别回头还回头作甚?做死啊?”阴无极回过神来,面色一红,不敢回嘴,挣脱阳有仪之手,运足脚力,往前急奔而去,心中那是呯呯乱跳,到底是何事物如此厉害,竟是遁土追击而来? 刘亭身无半点功力,又是商人之身,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自然跑得不快,渐渐就落在众人身后,好在凌云霄一直呆在他身旁,见他渐渐掉队,忙放缓脚步,拖住他手,拉着他往前跑,只是这么一来,两人已是与前边诸人的距离拉下远远一截,与那追击而来的物事又是近上几分。 再奔一阵,刘亭终究是公子哥出身,哪有多少耐力可言?早就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双腿渐渐慢了下来,凌云霄眼见情急,猛一咬牙,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将其扛在肩上,运足脚力狂奔起来,只是肩负一人,再怎么快,也块不到哪去,转眼之间,那物已是追到二人身后。 凌云霄都已感到脚下土质松动,震感明显,耳边轰隆声大作,后颈后背不时有泥块细石袭到,知道那物已是追到自己身后了。凌云霄心中暗暗叫苦,要想活命,现在唯一之计,就是丢下肩上的刘亭独自逃生,方有一线生机,可如此一来,也不合凌云霄之意,他脚步仍自不停,心中暗道:“罢了罢了,男儿汉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岂能做那些贪生怕死弃友逃生的事情,要死,也死得干干净净,刘兄,咱俩看来是一道作伴去那阴曹地府了。”心中如此之想,反而不再慌乱,心神平静了下来,就等那物袭来的那一刻。 身后传来嚓的一声巨响,凌云霄感到地面一阵摇晃,双脚失了重心,连同肩上的刘亭齐齐摔下地来,两人这一摔是摔得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土块细石已是劈头盖脸迎空落将下来,将两人溅了一身的泥灰,凌云霄勉力抬头一瞧,只见一个硕大的黑色身躯从裂开的地土中钻了出来,那大如磨盘的脑袋就停在两人身前上方,死死盯着二人不放,两只如同利刃的锯齿一开一合,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头前触角已是伸到两人面上,在两人面前荡来荡去。 凌云霄叹了一声气,再望身旁刘亭一眼,却见他面朝下俯躺着一动不动,看样子方才那一摔,早把他摔晕过去了,凌云霄心中苦笑道:“你倒好,这一昏,就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了,死倒干脆!” 那物将头高高扬起,就要冲着凌云霄落下,凌云霄早失了反抗之力,只得闭目待死,突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吼,忙睁开眼一瞧,只见一条人影手持一把三尺长刀,高高跃起,迎着那头就是一刀斩去。 凌云霄听得声熟,喜道:“师哥!”原来奔来相救的正是阳有仪,他奔得急间也是回头瞧了一眼,正见凌云霄就要堪堪被那物追上,眼见情急,持刃在手就往回奔来,奔到近前,正见那物就要吞噬凌云霄,那还顾得他想,赶忙上前施救,至于能不能将那物阻住,已是无法顾及了。 他来得突然,那物没有任何防范,这一刀正对着那物的脑门砍了个正着,咣的一声中,火星四溅,阳有仪感到虎口发麻,几乎拿捏不住刀柄,赶忙一个后翻落下地来。 虽是砍不进去,但那物瞧起来也明显感到疼痛,把头缩了回去,不再往下咬来,趁这一空当,凌云霄赶忙拉起刘亭,又扛在自己肩上,死命往前奔去。 阳有仪却面对那物,横刀护胸,步步往后缓退,那物甩了甩脑袋,猛地对着阳有仪咬来,来势如电,奇快无比。阳有仪面对那物硕大的身形,却顿感灰心失望,竟有无从下手之感,拿着刀呆立在了原地,就在那物就要咬到阳有仪之际,洞中深处突响起一连串的呯呯脆响,嗖嗖声中,那物突地又立起了身子,口中发出嘶嘶声响,看样甚为痛苦,扭动着身躯极力想躲避着什么,只见它身子中不断喷出一团团腥臭浓绿的浆液来,淋了在它下方站着的阳有仪一身。 阳有仪不解,回头往声响发起之处瞧去,只见洞中深处射出一道道火线,打在那物的身上,每射中一处,便爆开涌出一团浆液,那物捱不住痛,忽地又将身子缩回土中,没了动静。 却听得李孝堂的声音从里边传来道:“停,停,别浪费子弹了,等它再冒头瞄准点打。”接着又听他喊道:“阳老弟,快回来,对付这家伙,你手中那物事不行,还是我这铁家伙才厉害,哈哈……”笑声回荡,得意之极。 阳有仪满脸疑惑奔了回来,却见那群人早停了脚步,围在李孝堂身后,瞧着地上那铁家伙啧啧称奇。原来李孝堂这伙人也是身无内力之辈,但当兵扛枪打仗,耐力倒是不缺,只是如此拼力狂奔,奔得久了,也是吃它不消,还不如停下来搏上一搏,管它什么妖物,拿马克沁突突一阵再说,想不到如此一来,误打误撞中竟救了阳有仪一命。 阳有仪还没来得及言谢,那蹲在地上的机枪手突地喊道:“长官,它又来了。”众人望去,只见土地裂开,泥石飞溅,一路朝他们冲来。 它不现身,只是遁土而来,机枪威力再大,也是无能为力的,瞧着它来势极快,众人面面相觑,又待转身要逃。虫夫人闪出身来,道:“老身去引它出来,你们拿这铁家伙打它。”也不待旁人有何意见,早已是迎着那土地开裂之处奔了出去,阳有仪怕她年老体衰,有个什么闪失,忙忙也跟在她身后跑去。 虫夫人奔了一会,刚好那物遁地来到跟前,土翻地裂中,虫夫人闪身跃至一旁,让它过去,自己拼力保持住身子重心,不至于摔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事,往那裂坑中洒去。 只听坑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嘶叫声,那物不再往前,停了下来。虫夫人急步上前,又朝坑里洒了一些药粉,只听嘭的一声,尘土飞洒中,那物从土中扬起前半身,追着虫夫人就咬。虫夫人离它本来就近,此时它突然发力,从土中跃出,虫夫人避之不及,一时失了重心,摔到地上,转瞬之间,那物长牙离她已是不足半尺。 阳有仪已是奔了过来,从土坑的另一侧跃了过来,跳到虫夫人身旁,探手一抓,把虫夫人拉了过来,咯的一声闷响,那物长牙已是夹在虫夫人方才所处,带起大片土泥。 它一击不中,正待转首再击之时,突突突声中,李孝堂的马克沁又是响了起来,急骤而又脆响的枪弹声中,那物被打得周身连连打颤,嘶的一声长吼,扭动着身躯又想钻回土中,虫夫人躺在裂坑边上,双手挥舞不停,将怀中药粉悉数洒入坑中,那物身躯左舞右扭,嘶声不断,又不敢钻回土中,只得在拼力挣扎着,甚是痛楚难耐。 阳有仪不知虫夫人给它洒下何物,竟是如此神效,让那虫儿竟是如此害怕,但瞧着那虫两侧一溜的长爪,犹如长刀利刃,挥舞霍霍,乱抓乱摆,也是瞧得心惊胆战之极,若是不留神被其刮碰或是抓个正着,焉有活命?当下抱起虫夫人,躲过那虫子扭动的身躯,朝来路奔回。 这虫子皮甲再坚再厚,也难挡枪弹万一,何况马克沁乃枪中之霸,威力更甚,再打一阵,那虫嘶的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巨响中身子重重歪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孝堂等人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见其虽已倒下,仍不敢大意,仍是继续激射一阵,直到把那虫头都打得是稀巴烂了才下令停手。 李孝堂定眼瞧了那死虫一阵,抹了额上汗水,嘴中骂道:“这是什么玩意,好大的个头?” 虫夫人道:“虫王,此处蜈蚣之王,一会下去,尚有这些东西,你的铁家伙可真是大有用武之地了。” 李孝堂咧嘴一笑,正要答话,猛听身下有一人唉哟一声跳将起来,倒把李孝堂吓了大跳,转头一瞧,却见凌云霄拿手直捏耳朵不放,呲牙裂嘴,原来是这家伙眼见那铁家伙威力不小,心生好奇,忍不住又想拿手去触摸它,正摸到枪身上,那枪身此时正奇烫无比,岂能碰得?自然就被烫着了,瞧着他的狼狈样,又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阳有仪瞪了凌云霄一眼,责怪道:“小三,你就不能老实些?”凌云霄双手捏着耳朵,神情发窘,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 众人此时见死了虫王,知道已无危险,心情放松,又是互相取笑一番,待到清点人数之时,这才发现方才被虫王这一闹,折损了七八条人手,众人又觉心情沉重,又是难过,都无声无语重新上路,行不多久,终于来到第四层的入口之处。 虫夫人道:“瞧这路程,估摸大伙都行了该有整整一日一夜了,这四层暗道就先别下了,吃饱肚子再好好歇息一番,养足力气再上路,这四层想来,应该是蝎子所在,五毒中最弱的一毒,大伙儿也没必要太担心了,只要大伙儿沉着冷静,齐心协力,闯过去应没多大问题。”众人笑着附和,自然应了她的提议,当下用过干粮,除了留人值守放哨之外,其余人也是疲累了一日,很快就鼾声大作,睡熟了过去。 睡了不知有多久,又被虫夫人挨个叫醒了起来,待众人全都醒转,虫夫人道:“老身方才已经下去查探了一番,下边竟空无一物,着实令人费解,不管如何,大伙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众人纷纷称是,待准备完毕,虫夫人见再无纰漏,便带着众人行下那洞道中去。 到了平地,大伙儿手持火具四处乱晃,果真如虫夫人所言,四处空空,哪里有半只虫影?就连地上也是干干净净,不似上边,骸骨四处都是。 众人虽是满心惊疑,但既然见不着虫子,心头也是乐意之极,没了虫子更好,难不成希望它们出来害人性命?众人心头稍微放宽,一路行去,四周皆是空空荡荡的,瞧这形势,平平安安就能到达下层的入口。 才走过一段路程,有人突惊叫一声,颤抖着声音道:“你们瞧……瞧,瞧旁边土壁上。”众人闻声心头俱都是一跳,忙持火具往两旁土壁上照,只见土壁上有着一道道裂缝,纵横交错,多不胜数,有的只有一指来宽,有的却有巴掌大小,里边似乎有物在蠕动,而且数目还不少,在火光照耀下,看起来就似整面土壁都会动弹一般。 虫夫人喃喃自语道:“奇怪?怎的前边什么物事都没有,到了此处又冒了这许多虫物出来?”拿着火具行近一瞧,越瞧越是心惊,只见里边所呆的,竟是只只如同拇指般大小的血红蚂蚁,头前锯齿惊人,而非什么蝎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虫夫人急步退了回来,嘴唇微微颤抖着道:“老身养虫养了一辈子,这次所见,可真是大出意料之外了,此地五毒不是蝎子,竟是蚂蚁?”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蚂蚁个体虽小,但却是虫类甚至万物之中最难缠也最厉害的种群,它们不动则已,一动可真是要命的事儿,如今竟见种养于五毒虫房之中,弄不好就是毒蚁,就算无毒,若是食肉蚁,也是厉害之极的货色,谁人不惊,哪个不惧? 虫夫人压低声音道:“快走快走,趁现在没惊动它们之前,我们悄然前进。离开此地再说。”其实无需她提醒,众人都自然理会得,当下个个屏心静息,蹑手蹑脚悄然前行。 所幸这群蚂蚁并无动作,只是老实呆在其巢穴之中,众人行了良久,已是隐隐见着前边有个洞口,定是往下的梯道,只是洞前却横卧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个头甚大,似乎还在微微蠕动着,瞧其样子,是只大肉虫。 虫夫人眉头紧锁,呼令众人停下步来,盯着那物事半响,道:“麻烦了,那是只蚁后,若是我们继续向前,必会引起群蚁夹击,蚂蚁一旦发动攻击,我们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李孝堂笑道:“用机枪把它射死不就完了?”说罢就想令人摆好那枪。 虫夫人忙劝止道:“蚂蚁并非那些毒虫,虫王一亡,就散得干净,蚂蚁是群居昆虫,就算你杀了蚁后,它们还是会攻击不止,至死方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些蚂蚁习性又与一般蚂蚁不同,按说,我们已经侵入到它巢穴之中,早在前边就应该发动攻击了,现在都离蚁后如此之近,却仍然未见其有何动作,当真令我费解得很?” 阳有仪问道:“那现在我们该当如何?” 虫夫人沉吟半响,道:“我前边瞧瞧去,你们等在此处,没我招呼,不得轻举妄动。”说着也不待众人有何异议,自顾朝前走去。 行到那蚁后三丈之外,却见它除了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之外,毫无反应更无任何动作,身旁却没了护卫的兵蚁,倒是有不少的工蚁围在其四周,正喂其饮食,这会儿它倒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了。 虫夫人犹豫再三,壮着胆子行到它面前,洒落一些驱蚁的药粉,将那群工蚁驱散,而后站着蚁后身前仔细观察半响,心中闪过一念,移动步子围着它打转起来,用手不停轻抚它身,心中已是有数,遂行了回来。 众人见虫夫人移步回来,七嘴八舌纷纷问话不已,虫夫人笑道:“若是老身猜得不错,它体内已被金蚕所掳,现在已经成为了金蚕的温床。”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金蚕,此地竟然也惊现金蚕。 虫夫人继道:“这窝蚁儿算是废了,那蚁后已是无法生育,无法行使蚁后的职责,身上的气味不足以驱使兵蚁为它卖命了,它那些剩下的蚁兵蚁将如今自然已是各自为战,怪不得我们进来,它们毫无反应,只要我们不触碰到墙上那些它们自认的领地,它们便会无动于衷的。”略停了停又道:“老身大胆推测,一层的蛇物估计也是被金蚕所掳,所以死个精光。” 众人一片哗然,阳有仪不解问道:“这金蚕真有那么厉害?竟使得天下万恶毒物都对它俯首称臣,不敢有所反抗?再说,怎么就单单是一层的蛇物和此层的蚁后遭到它们吞噬,其他毒物倒是相安无事?”除了那些苗人之外,这些问题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是以个个望向虫夫人的眼光中,多有期待之意,都想知道答案。 虫夫人笑道:“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金蚕其实本身并不毒,但它却能解天下之毒,乃是天下万毒的克星,所以那些毒物们对它甚是忌惮,甚至说是怕得要命,所以能使它在毒物之间来去自如。而且这金蚕有个习性,就是喜好钻入它物的肉身之内,以寄生的方式与寄主一同生长,将寄主体内营养是吸得干干净净,然后破体而出,再寻下一个寄主,直到它化虫成蛾为止。一层的蛇物,正是肉体之身,正合金蚕寄生,而二三层全是甲类昆虫,不合金蚕胃口,它自然不加理会。这四层的蚁后,更合金蚕喜好,蚁后是肉身,而且每日俱有工蚁喂养,营养那是丰富无比,金蚕深知此点,所以寄生以它体内,每日仅吸取足够自己一日的养分,绝不贪多,以免蚁后身体不支毙了命,它们就没得吸了,是以这只蚁后竟能活到现在而不死。金蚕此举倒是聪明得紧,可怜那些工蚁,每日辛苦找食,以为是喂了自家的主子,想不到却是另养它物。”言罢不由叹了声气。 人人唏嘘而叹,本以为万物之中,是人最为狡诈,想不到自然界中,也有如此尔虞我诈的事儿出现,甲大啧啧称奇道:“这金蚕无脑之物,竟也想出如此绝妙之法,当真令人称奇啊!”突地转念一想,又道:“不对,方才夫人不是说,金蚕一旦要化蛾,就会破体而出,瞧这五毒虫房中的怪物们,哪个不是活了几百年了,怎么这蚁后还是完好无损的,难不成体内的金蚕也随它活了几百年了而总不化蛾?” 虫夫人缓缓道:“这蚁儿根本就不是什么五毒之一,老身也是不明白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以前真的是个蝎子窝,只不过后来被蚂蚁所占?要知道,在这世中,尚没任何生物可与蚂蚁相抗衡的,就算五毒也不能,于是蝎子统统被蚂蚁啃光了,此处五毒甚多,对蚂蚁而言,食物不成问题,已是便在此地安居下来,久而久之,就从一个蝎子窝变成了个蚁巢,如果真是如此,老身就敢断言,这只蚁后的岁数没虫房里的五毒那么老,后来不知怎的,蚁后又被金蚕所掳,我方才仔细观察了下,此前的确有不少的金蚕破体而出,但这些金蚕出来之处,不是蚁后之身,却是它排泄废料的地处,是以并不毁坏其身,蚁后当然不死。” 甲大听得瞪目结舌,半响才喃喃道:“这些蚕虫真是太聪明了,竟知道如此脱身之计,还能为其后辈着想,如此一个巨大的营养温床,不知道能哺育多少代的蚕虫啊?” 虫夫人笑着答道:“也只是老身的猜测而已,至于真相如何,还待进一步考证了。” 阳有仪听罢他们二人对话,沉思一会,道:“不管如何,既然此处已无危险,我们尽早下到五层瞧瞧,其他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吧!” 虫夫人道:“若老身猜得不错的话,这五层毒物估计也早死个精光,因为五层所在,应是蟾蜍,也是肉体之物,岂有被金蚕放过之理?” 阳有仪惊道:“那如此说来,此地金蚕岂不是多不胜数之极?”此言一出,众人也是惊呼出声,人人都是肉体之身,正合金蚕喜好,若是也被金蚕附身,那还了得? ------------ 第二十三章 火势冲天 虫夫人瞧着众人惊惶的神情,笑了笑,安慰道:“也别如此害怕,这些金蚕都是幼虫,没人拿来炼化,并非蚕蛊,只要大伙儿小心留神些,它们是钻不到你们体内的。” 甲大有些不信道:“诺大个地方,又四处黑通通的,怎么防范?” 虫夫人答道:“金蚕幼虫入体,无非就是靠那些已经化蛾的成虫,将虫卵注入寄主体内,我们只要留心那些飞过身旁的蛾子就可,没化成蛊的蚕蛾没什么可怕的,一掌都能拍死它。”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本是紧张的神态舒展开来,再加上估摸着五层也没什么危险了,心境渐渐放松,竟有人小声的互相开起玩笑话来,气氛有些活跃,倒不似方才那般沉闷。 虫夫人其实也是欺哄他们放宽心态而已,虽然她说得不假,未化蛊的蚕蛾的确没什么可怕的,但若是数量庞大,也是令人防不胜防的。但事已至此,不说些好听的话语,不免太打击众人的士气,反而更是糟糕。 虫夫人深吸一口气,道:“走吧,大伙小心些就是了!”当先行去,绕过那蚁后进梯道引路而下。 众人下到平处,果真没见虫物,只是又见满地白骨,凌云霄奇道:“上边怎的没骨,下到此处又是如此多的骸骨,难不成以前古人经过上边时竟没死伤一人?” 虫夫人深思片刻道:“上边的骸骨估摸着是被蚁虫啃个精光了,动物尸骨富含营养,也是蚁类虫物喜爱的食物。” 凌云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禁互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却像感觉里边正有蚂蚁在啃咬一般,酥酥麻麻的极不自在。他这下意识的动作正瞧在阳有仪眼里,不由笑话他道:“小三,你那骨子里涂了蜜了?引得蚂蚁来咬?”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凌云霄转头冲着那群人怒道:“去,去,有啥好笑的?等你们都入土了被蚁儿来咬,瞧你们还笑得出来?” 风乐哈哈笑道:“若真是死了,还能笑得出来?那还不成恶魂厉鬼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凌云霄窘道:“懒得和你们费口舌。”提着火具自行往前行去。 阳有仪急喊道:“小三,你急着往里作甚?”怕他出事,也急急跟了上去,众人紧随二人身后往里行去。 这一路行了良久,倒没什么异物出现,就是路程特长,竟比上边几层都要长远,众人走得口干舌燥,双腿发麻,硬是没寻到什么出口之类的之处。 有人小声嘀咕道:“此道莫不是没出口?”声音虽小,但洞道静寂,除了众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外,别无他声,众人都听得清楚,心中都是一紧,个个暗想道:“是啊,莫非真的没有出处?” 众人正自胡思乱想中,丙三尖声尖气突道:“你们感觉到没有?这道一直是斜斜往下的?”他这一开口,都把众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瞧,可不是么,虽然坡度并不算很陡斜,但的的确确是往下延伸。 李孝堂道:“此道莫不是把我们引往地底,是条通向阴曹地府的阴间之道?” 凌云霄方才给人取笑一番,此时好不容易逮着个报复的机会,岂能放过,当下在前接道:“呸!什么阴间之道,你个当兵打仗的人也如此胆小?若是通往阴曹地府,何须搞那么麻烦,又是挖道又是放虫的,直接叫个无常小鬼拿着拘魂链锁上来,立马就能把你魂魄拘去了,岂不简单得多?” 李孝堂呵呵一笑,道:“凌老弟说得在理,我这是胡说八道,大伙听不得真的。”凌云霄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阳有仪眼尖,突道:“你们瞧,前边那是什么?好像是只虫王?”此语一出,众人本已放松的心态犹的一下子提紧了起来,停住步伐定眼往前瞧去,只见前边七八丈的地处中,趴着一只黑乎乎偌大的事物,因相隔得远,火光有限,瞧得也不太清楚。 虫夫人移步上前,就要过去查看,阳有仪拦住她道:“老前辈,您老先歇一歇,让晚辈替您过去瞧瞧。”他知道虫夫人年老体衰,此时行了甚久,早就疲惫不堪,若是有事,怕她体力不支坚持不住,是以想阻拦住她。 虫夫人笑道:“无碍事的,五毒之物,老身比你们都了解得多,还是老身过去查看方为妥善一些。”不听他劝阻,已是迈步过去。 阳有仪无法,只得抢在她前头,就算有什么不测,也能抵挡一阵。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行到那物三丈外,却不见那物有何动静。阳有仪开有天眼,看得明白,那物原来是只庞大蟾蜍,它身上身下都有人类的骸骨,其中三具还算完整。其中一具被那蟾蜍前爪踩在脚下,但却手持一七尺长枪,从下而上,直刺入蟾蜍下颚之中。另两具或跪或立着在蟾蜍头背之上,持刀斩入蟾蜍脑门之间。瞧这阵势,只怕那蟾蜍也是早死多年了,其头身上刀枪之伤横七竖八,多不胜数,可见当时搏杀,何等惨烈。 阳有仪加快步子,奔到蟾蜍身前,只见那蟾蜍皮肤干涩,紧贴于骨架之上,只是一具干尸而已,想来地中气息干燥,又甚是阴凉,蟾蜍身型巨大,得以保存其肉身不腐烂。那几人都身着明式武官盔甲,想来是明朝时的官军,手中武器经过了数百年岁月的侵袭,虽然颜色有些暗黑,但却不锈蚀,可见必是精品,能手持这样的神兵利器,这几人在当时也应不是一般的人物。 虫夫人从后边跟了上来,仔细端详一阵,轻声言道:“能靠人力将虫王刺死,这几人的功力造诣的确不同凡响啊!” 阳有仪点点头,又有些惊疑道:“看这情势,上边那两人都明明已将虫王砍死,怎么自身也跟着死了?” 虫夫人笑道:“蟾蜍周身是毒,遇到危险,背部还能分泌毒液,这两人在其背上,定是沾中了毒液,虽能砍死了蟾蜍,但自身也是毒发身亡,好一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阳有仪颇为吃惊道:“从上边一直往下,死人无数,足可见当时进来之人何其之多,能够冲破五毒虫房闯到此地,这几人的确很不简单啊!”言罢行到蟾蜍头首之前,瞧了半响,猛一伸手,握住那刺入蟾蜍下颚的长枪枪柄,试试摇动了下,却见刺得甚深,卡在颚骨之间,竟是摇不动分毫,可见当时此人这一刺之力何其之大。 阳有仪敬佩此人神功了得,不想惊扰了他死后的骸骨,遂断了想拔出一瞧的念头,松开了手,将头凑近那枪身,细细观察起来,却见枪杆上雕刻着一行蝇头小字,书道:大明正五品武千户夫冯一德。阳有仪默念一番,喃喃自语道:“是个姓冯的千户长啊,不小的官,竟死在异物脚下,当真令人惊奇!”念叨此人是个千户夫,想来蟾蜍背上那两人官职也底不到哪去。 “有什么奇怪的?”虫夫人行到他身旁,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肯定是冲着建文帝那富可敌国的宝藏来的,为了财,莫说是个武官,就是当朝一品,也不可能不动心的。” 阳有仪道:“那么这遍地死尸,想来都是明朝官军了。” 虫夫人摇头道:“也不一定,都已经过去数百年了,既然这武官都能发现这地,难说别时期的人就不发现,想来明清两朝都有人进来过,只不过能下到第五层虫房的,估计只有这明朝的武官了。”略停顿了下,双眼注视前方缓道:“也许还有人能闯到前边去了,我们也未可知,只能往前才知道了。” 阳有仪突地开口一笑道:“若此地根本不是什么通往幽谷的通道,这些人还有我们,岂不都是愚蠢之极,白白丢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只是一条死路!” 虫夫人叹了声气,道:“只能赌上一赌了,前方等着我们的将是什么,是生是死,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又叹了声,继道:“你招呼他们过来吧,我先往前边瞧瞧。” 阳有仪应了,转首高声朝众人打了声招呼,忙忙追虫夫人而去,众人眼见毫无危险,紧悬的心顿时放松下去,加快步子,追着他们两人奔行下去。 自那虫王之后,沿路再无骸骨,看来的确再无人能闯过蟾蜍那关了,众人心想着,自这虫房建成以来,估计他们是头一批闯到此地的生人,心情甚是激动,但想到前方到底有没有出路,心情又觉得有些郁闷。就在大伙都在胡思乱想中,却见前边闪出一丝光亮,虽很微弱,但众人都是瞧得实实在在的,众人不由放声欢呼,想来是到了出口了,个个是加快步伐,争先恐后往前急奔而去。 奔得近了,光线愈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果真是个洞口,瞧着光线如此之强,定是出路不疑。阳有仪在前边喊道:“大伙在洞中待得久了,别睁眼,闭眼出去,免得被日头晃瞎了。”其实不用他提醒,众人都深知此理。 大伙闭着眼摸索着慢慢行了出去,只感身上渐暖,知道已是出到外边,待慢慢适应了日头光亮,才缓缓睁开眼,这一瞧之下,又是大吃一惊,眼前所呈现出的,却是一条长长不知通往何处的峡谷,宽也不过两三丈,两旁山壁上大树参天,青草浓密,藤蔓连结,抬头往上,也瞧不到山壁到底有多高,总之是觉得高得没边了,瞧到那天都成了细细的一条缝隙而已,日光就从那缝隙中洒落下来,其实甚是昏暗,只是他们在暗处待久了,也觉得这光线奇亮无比。 此条峡谷地中皆是铺满厚厚的一层各种腐烂植物的茎叶残枝,众人鼻中所闻,皆是浓重的霉腐之味,虫夫人面有忧色道:“此道常年闭塞,霉气甚浓,只怕会有沼毒。” 凌云霄奇道:“沼毒?” 虫夫人点头道:“你们瞧,旁边绿树青草,看似生机盎然,但却未闻半点生物之音,你们没见得奇怪么?”众人细耳一听,果真如此,什么虫儿鸟类之声,统统了无声息,静得可怕。 凌云霄问道:“这是为何?” 虫夫人答道:“但凡有沼毒之气存在之处,就没有生物存在,看来此地,沼毒甚浓啊。” 凌云霄闻言搓着手皱眉忧道:“这可难办了,想来此道就是通往幽谷的唯一去路,若是过不去,岂不是要半途而废?” 阳有仪收回往上瞧的目光,道:“我们从上而下,只怕走了不止几日了,这谷底之深,当真令人咂舌,若真是通往幽谷的去路,也只得冒死前行了,现在返身回去,前辈药粉早就用光,咱们也通不过蜈蚣那关,横竖都是个死,何不如选择往前。”他此话一出,众人皆点头称是。 刘亭早就醒转,一直默默跟随着众人不出声,此时却道:“我做生意之时,曾听别人说过,但凡有沼毒的所在,附近必有解药,所谓是一物降一物,正是这个理,咱们好好找找,兴许能找到解药也说不定。” 虫夫人点点头道:“老身也听闻过这个掌故,说是有毒之物生长之旁,必有其解,不管此言真假,现在咱们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妨信上一回。” 卯翁柳带着阿侬如影如随跟随着刘老爷子,每日每夜里俱是绞尽脑汁,苦思那解救阿草之计,只是想了不下千百条计谋,总觉得不甚稳妥,最后还是被自己一一否决,说到有用的计谋,却是一条也想不出。跟得久了,却也心生奇怪,见刘老爷子他们尽走那些草高林密无路可通的去处,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往何处走,尽挑些难走的地处行走?莫不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在故意带着兜圈子?一想到这,顿时满心发寒,但细细一想,又觉不对,依那两人的身手,单独一个都是功力通天的主,若是发现有人跟随,何必要引着兜圈子之说,直接杀将过来,岂不干脆,却要费这般苦头在山林中乱窜? 刘老爷子连日奔波,未曾得停下来好好歇息一番,身上旧伤未得痊愈,此时咳得更是厉害。洪通海见他一路行一路咳,不由担心道:“爷,咱们是不是该歇一歇,等您老缓过气来再说?” 刘老爷子笑道:“无碍事的,这些伤患,忍一忍也就过了,还是快些寻到那些地处为好。” 洪通海紧皱眉头,仍是担忧道:“只是爷……您老的身体,还能捱得住么?” 阿草是个明眼人,早看出这老头身上带伤,再加二人现时这么一对话,更是了然于胸,冷笑道:“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得抱病赶路,唉!真是可怜!”她话里明着听来像是怜惜,其实暗里无不充满讽刺讥笑之意。 刘老太爷如何听不出她话里之意,却也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还有多远能到?” 阿草装着听不见,不应不答,刘老爷子右掌反手一握,已是抓住她手腕,稍一吐力,阿草吃不住痛,面色发青,哎哟轻呼一声,刘老爷子冷道:“想不痛就快说,别装没事人一般。”言毕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 阿草额上生汗,忍着痛楚道:“这地我也没来过,只能是看你那图胡走一气,哪知道还有多远?” 刘老爷子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来,对着远方地势仔细揣摩起来,阿草轻揉着手腕,走到他身旁,道:“虽然我没来过此处,但按着图上所标,也是能走个**不离十的。”说到此处却故意停口不言。 刘老爷子转过头来,望着阿草半响,冷道:“你想要老夫答应你什么条件?” 阿草笑道:“老前辈果然聪明,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地方我负责帮你找到,其实嘛……”她住口不语,盯着右脚脚尖,那脚尖却在地上左右划动。 刘老爷子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的,只要老夫能办到的,自然替你办了就是。” 阿草道:“这事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易,就是要你帮我将卯家寨的地盘夺过来,助我独揽苗家大权,当然,一旦事成,也会有你好处的。”她其实早在被劫持的那一刻起,就已打定主意,见这两人功力深不可测,若能拉为己用,定是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此番话一说完,就双眼紧盯刘老爷子,瞧他怎么说? 刘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半响不语,阿草笑道:“怎么?你怕了?” 刘老爷子沉思片刻,道:“这卯家寨高手甚多,想要助你,难度不小,还得容老夫好好想想。”他前些日子刚和卯家人交过手,深知卯家寨实力强横,就算自己功力通天,可终究也是好汉架不过人多,一时之间也难得下定主意。 阿草冷笑道:“如果你答应,这地儿今天我就能帮你找到,若不然,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决不会带你去,你可得好好斟酌,到底是这地重要还是卯家重要?”语气一缓,又道:“再说,估计此时卯翁两家已是打得不可开交了,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按你老的手段,拿下卯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刘老爷子眉毛一扬,哦了声,道:“敢情你这女娃娃使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打了起来了?” 阿草轻笑一声,道:“这你别管,就说你帮不帮我?” 刘老爷子笑道:“既然如此,我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了。”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刘老爷笑声一停,沉声道:“那就先带我去那地处看看再说吧!”阿草点头,做了个请字,当先领路而去。 卯家寨,主寨。 阿叶正坐于火塘边想着心事,怔怔的出神间,心头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乱。自打接到阿侬的传信,阿尼带着主寨青壮力出寨去了以后,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心神不宁的,总感觉是想要出什么事情似的,阿婆阿爷不在了,阿侬也走了,这家里如今冷冷清清的,想找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别胡思乱想了,没事的,他们一定都没事的!”阿叶暗自安慰自己道。 “阿姐!”一声清脆的童音在她耳边响起,吓了她一跳,转脸一瞧,正是自家弟弟,却见他此时一脸惶急,满头大汗的。 阿叶佯怒嗔怪道:“进来也不打声招呼,你想吓死我啊?” 少年一抹面上汗水,急道:“阿姐,山中来了大群的苗人,看样子不像我们寨子中的。” 阿叶道:“来就来呗,有苗人上山也没什么打紧的,兴许是别寨的人来走走亲戚罢了,瞧你这样子,好像真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少年急道:“不是的,阿姐,你去瞧瞧!”说着就上前拽拉阿叶的手。 阿叶站起身来,笑着摇头道:“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才出了门,就见寨中妇孺老人纷纷往寨外高地上跑,自从阿尼带人走后,寨中青壮已是不多,在家的多是孩童老人和妇女。瞧这形势,看来家家户户都得到警示,是以人人往寨外跑想探个究竟。 阿叶直到此时才觉有些不寻常,忙拉着小弟加快步子奔到寨子口上,站在道中往下观望,却见山中林间或是空地之上,都有人影晃动,触眼之处,都是如此,瞧来人数不少,个个俱身着苗服,也不知是哪家哪寨的人? 阿叶转回头来游目四望,却见卯达弄鬼头鬼脑的混在人群,瞧来有些心不在焉,阿叶叫道:“卯达弄,过来!” 卯达弄一惊,见人人皆向他瞧来,只得无奈的行到阿叶身旁,低声陪笑道:“二阿姐叫我来有什么事?” 阿叶问道:“山下来的是什么人?可有人去探查清楚?” 卯达弄苦着脸道:“二阿姐,这我哪知道啊?要不,我帮你去问问?” 阿叶点点头,道:“去吧!赶快问个清楚报回来给我。”卯达弄应了,忙忙转身溜入人群之中。 阿叶才转回头来,却见那群人在山中四处燃起火苗,火助风势,一下子就呼啦啦烧将起来,浓烟滚滚,直往山上扑来。众人惊呼声四起,个个面如土色,这伙人歹毒之极,竟然放火烧山,看来是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了。 有人大叫道:“快,快,大伙回屋取刀子来,把寨子周围的树草都给砍了,将火源隔开去。” 他话音才落,又有人接道:“来不及了,风势是向上吹的,火头来势极快,我们动作再快,也没火头速度快啊。” 阿叶紧皱眉头向下观望,只见那群人四处点火,待火头一起,纷纷掉头往山下跑,转眼散个干净,想来是怕风向有变,殃及自身安危。 阿叶见众人都没了主意,个个一脸惶急,此时寨中主事之人一个都不在,人人都没了主心骨,只得咬一咬牙,高声道:“大家别慌,都退回寨子中去,寨子四周都是石壁,植物甚少,大火一时半刻还烧不进来。”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立马撒腿就往回跑。 阿叶拉着小弟边跑边喊道:“把家里的存水都拿出来,大家集中到寨里空旷处,用水将空地四周的房屋全浇湿了,先捱过一阵是一阵。”人人都知道她是二阿姐,如今寨中长辈和主事之人全都不在,论辈份,也只能听她的话了。这也真难为阿叶了,平时性格内向柔弱,话语不多,但碰上如此棘手的大事,她竟是丝毫没有慌乱,而且安排起事情来老练果断,有条不紊。 众人依言各自回屋,不一会功夫,便三三两两合力抬着大缸或是大桶来到寨中那平时用来祭祀的空地上,不等有人下令,早就忙活开来,将水尽数洒在周围的屋子上,淋了个通透。 阿叶站在空地上,眺望远处群山,却见得浓烟冲天,将天际映得一片乌黑,过不多时,只要风向不变,大火便要蔓延至山顶上,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辛辣之气。 “到底是何人所为?竟想将我寨众人置于死地而后快?难道,是汉人所扮?”阿叶此时已是心乱如麻,但面上却瞧不出任何神色来,她知道此时众人都瞧着她,她可不能露出任何胆怯慌乱之意,否则必将引起人人自乱,到时局面更糟。 山顶一片通红,大火已是烧了上来,众人处在山间盆地之中,虽相隔得较远,但仍感到热浪阵阵袭来,那股辛辣之味更浓。 有人突地高声喊道:“你们快瞧,好多蛇虫猛兽,它们都涌进寨中来了。”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只见数不尽的山中猛兽,蛇虫鼠类,纷纷闯入寨中这块尚未被大火侵袭的土地中来。 众人都是驾驭虫类的高手,那些毒蛇毒虫倒没什么可害怕的,但别的虎狼之物,可不得不防,如今人兽一窝,一旦那些猛兽发起疯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幸那些兽类也是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时,倒也没想到要伤人,人兽共处,只要人类不先招惹它们,暂时间还可相安无事。 阿叶正苦苦思索脱身之计之时,突见人群中惊呼声不断,不少老幼体质差的人纷纷扑地便倒,阿叶正待赶去查看,自身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心头猛地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辛辣之味莫非就是毒烟?”一念至此,强自忍住昏眩之感,高声喊道:“大伙赶快找些布料来沾上水,捂住鼻息,这烟有古怪。”众人恍然,忙忙撕下自身衣襟布料,沾湿了捂在嘴鼻之上,虽然还是捂不住那阵阵袭来的辛辣味道,但也比之前好上一些,昏眩之感稍有减轻。 阿叶又是叫道:“谁是使毒的好手,辨辩看,这是何毒,可有解法?” 卯家的本事是使虫,但对毒学也颇有心得,否则如何能驾驭得住那些毒蛇毒虫,此时听阿叶这么一吩咐,已有数人应到,不顾自身安危,解开捂在嘴鼻上的湿布,细细闻辩起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里,又有数人晕倒在地。阿叶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耐心等待,只盼能有人对此毒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众人闻辩良久,却迟迟无人出声,想来也是辩不出来。 “我知道,此毒称为天香草,开出的花甚是娇艳,香味浓郁,闻得令人心醉不已,将其花粉熬成药末,让人吞服,可使中毒者昏睡不醒,若无解药,终生不再醒来。而此花虽香,但它的茎叶却是辛辣无比,是炼制**的主要成分之一,中其毒者,浑身酥软无力,神智全无,虽没花粉之毒那么厉害,但也相差不大,想来山中之人将此草叶放于火中一起燃烧,让我们大伙嗅其味而失去反抗之力,在不知不觉中死于火中。”开口之人正是那卯达弄,他话一出口,众人一片大哗,纷纷唾骂放火烧山之人心肠毒辣。 阿叶却见奇怪,这卯达弄平日里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净干些偷鸡摸狗混吃混喝的邋遢事,如今这许多用毒好手都说不出个已然来,他竟然能说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 阿叶虽心存疑虑,但此时情势逼人,也顾不得深究,当下忙道:“那依你之见,可有解法?” 卯达弄笑了笑,道:“这有何难?只是……”说到此处,却故意闭口不言。 旁边已有人骂道:“你个邋遢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磨磨蹭蹭想害死大家伙啊?” 卯达弄回首瞪了骂他那人一眼,口中冷道:“你厉害,你厉害你给大伙想个法子出来啊!”言毕冷哼一声,那人大怒,撩起袖子就想行过来打他,众人忙忙拦住。 阿叶高声道:“大伙别乱,先听他怎么说?卯达弄,你快说,别吊人胃口了。” 卯达弄嘿嘿一笑,道:“其实此毒并不难解,而且解药也是寻常得很,各家各户里都有,但是你们愿不愿意吃,那可是另一码子事了。”说着挤出到人群外,又道:“我是邋遢货,我可不怕,我现在就找解药吃去。”说着抬脚就要走,众人哪能让他这么就走,已是有人拦住了他。 阿叶沉声道:“吃不吃是一回事,你先说是什么解药再走。” 卯达弄环顾众人一眼,又是嘿嘿冷笑数声,道:“是茅坑里的蛆,你们敢吃吗?这一香一臭,正好相反,正是天生的死对头。”众人皆哑口无声,那些拦他的人也是目瞪口呆,不自觉松开了紧抓住他的手,他嘿嘿冷笑声中,自顾钻出人群外,踢踢踏踏声中是去得远了。 阿叶用手捂嘴,一想起要吃那些东西解毒,肚腹中便翻滚不止,恶心不已。有人叫道:“我去追他瞧瞧,看他是不是真拿那些东西作为解药,否则遭他戏弄可就惨了。”话声中,已有数人追那卯达弄而去。 火光冲天,将天际映得通红,热浪滚滚而来,众人已是被炙烤得浑身大汗,衣衫尽湿,离山壁处得近的几座茅屋已是耐不住热,先行燃烧了起来,好得这几处茅屋离主寨尚远,火势还烧不进寨子中来。 只是照此下去,就算火头燃不进来,那热浪也得把人烤死,何况风中还有那阵阵天香草叶之毒,阿叶已是手足无措,心头焦急万分,不知是汗水沾眼还是天香之毒入鼻,视觉又是模糊了几分。 不多时,那些追卯达弄而去的人众纷纷赶了回来,个个神情作势欲吐,古怪之极,众人瞧他们神情,早已是明白,想来那卯达弄真的是寻那些蛆虫吃去了。 有人已是大声叫道:“死就死了,让我吃那些玩意,比死还难受。”此话一起,顿时引起众人附和不止。 阿叶也是把心一横,高声道:“这位叔叔说得对,死就死了,也绝不吃那……那东西!”阿叶平素极爱干净,此时叫她竟是去吃茅坑里的物事,打死她也不愿。 “你们不吃?一会怎么死都不知道!”卯达弄砸吧着嘴又转了回来,人没到声先到。众人瞧见了他,个个的神情顿时如同吞下了只苍蝇似的,恶心之至,他转到谁的旁边,谁就立马快快让开,不屑与他为伴。 卯达弄平时被人抵制轻视惯了,见众人如此也毫不在意,嘴中道:“你们可以为了骨气不吃,可想想还有那么多的妇孺孩童,也想让他们陪你们一块死么?那多可惜啊,再说了,这玩意味道还不错,闭着眼睛一口气吞下,滑溜溜的,也就这么一回事了。”面色还略微得意,只听哇的一声,已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紧接着又有数人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阿叶强忍住呕吐反胃之感,虽知他话有道理,皱着眉头道:“卯达弄,你别呆在这了,赶紧走,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 卯达弄偷瞧着众人的神色一番,哈哈一笑,哼着小调一步三摇的行出人群外,行到寨子深处去了,瞧其背影行走姿势,还甚是得意之极。 人群里不断有人倒下,先是老人孩童,再而是体格较强的中年人,转眼间地上已是趴满了晕倒的人众,能够勉力站住不倒的,数千人中也不过只有半数之人了。阿叶也早就支撑不住,只能坐在地上勉强保持神智清醒而已,她怀中的小弟,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不支倒下了,她眼瞧着寨中人众不断倒下,除了空着急之外,别无他法。 阿尼率领寨中青壮数千人,抵达洪水镇之时,风波已然平息,听了虫夫人之命,又带人火速赶回主寨,这日才刚过了刘家集,便见远处天边赤红如血,瞧其方位,应是龙虎山所处。便登高望远,那龙虎山乃是这方圆数百里地中最高最大的山脉,登高一望,一目了然,虽仍处得远,瞧不真切,但浓烟直冲云霄,却是瞧得明明白白的,知道龙虎山出了大事,暗道不妙,忙忙冲下山来,呼令众人加急赶路,返回救援。 众人家中亲人都在山上,此时一听家里出了大事,哪个不惊不急?个个都急红了眼,玩命往龙虎山奔去,但从刘家集到龙虎山,也得有好长一段路程,就算不眠不休一路狂奔,起码也得行个几天几夜,想要去救,已是不及,只能暗暗祈求上苍保佑了。 阿叶神智已是渐渐模糊,想拼力睁眼,已是不能,但耳边还是能勉强听到一些声息,知道再过一会,自己也终是倒下了,心中只得暗叹一声,放弃了想要睁眼的打算,任其自然吧,也不知道此时寨中,能够保持清醒的还有几人? 正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了起来,耳边隐约听到一人道:“我本中意你家小妹,但此时此景,让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这么白白死了,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这个光棍先享福一番再说。”声音熟悉,但神智迷糊,一时间又想不起是谁,话声一落便听到一阵放荡之极的淫笑声。 阿叶浑身乏力,想要伸手去推那人,又是不能,只是感觉自己正被那人抱着行走,耳边又听到身侧有人怒骂道:“你这龌龊东西,要干什么?快放下她!……”神智一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叶幽幽醒转过来,发觉自己却躺在地上,只觉得头重似有千斤,昏昏沉沉之感尤为强烈,身上仍然感觉不到丝毫力气,除了能微微转头之外,身子想动一丝一毫都是不能。 阿叶感觉自己身下似乎还垫着一人,只是脖颈僵硬,转动不便,也不知道是谁?她微微转首四顾,只见身前身后俱躺满了人体,看样子已无能够站起的人了。四周一片静寂,别说能听到半点人声,就连那些兽类的咆哮之声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静得煞是吓人。 她躺在地上,仰望着仍是赤红如血的苍穹,周身仍然感到热不可耐,想来大火仍是烧个不停,只是现在这会,火势是烧到哪了?阿叶想呼喊出声,开口了半天,除了自己能听到的咿咿呀呀声之外,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抱我起来的人……哦,是那个龌龊鬼卯达弄,听他语气,想要对我不轨吧?可我如今怎么还躺在这里?难道他已……?”阿叶不敢再想,心头一阵慌乱,只苦于身不能动,也不知道是否已遭厄运?“好你个卯达弄,竟敢趁火打劫,干这龌龊的下三滥勾当,我阿叶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阿叶恨得牙痒痒,心中不知已是骂了那遭天杀的邋遢家伙多少遍。 天际间突然打起了一个惊雷,声响大得惊人,停不多久,余音未了之时,又是连接打了好几个,那是一个更比一个急,一个更比一个大,这雷声来势惊人,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天宇间乌云盖顶,漆黑如墨,将那红透半边天的火光都压了下去,唰的一下,一道炽烈的闪电自云层中钻了出来,耀眼的光亮犹如一把锋利的长剑,顿时划破了长空。 闪电不断,雷声不绝,乌云层层叠叠,阿叶仰望天际,心中喜道:“该不会是要下雨了吧?老天真的是在保佑我们寨子的啊!”心中正想着,一滴雨水已是悄然打在她额头之上,冰凉凉的,她抬眼望去,只见天空之中,一道道水线洒落下来,先是稀稀疏疏,紧接着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 ------------ 第二十四章 身陷深谷 两旁山壁上生长的植物虽多,但要从中找出医治沼毒的草药来,一时之间也是难上加难.虫夫人思虑再三,沉声道:“大伙沿着山壁前进,便走边寻,呼吸尽量放缓些,以免吸进大口的沼毒。” 众人心道,也惟有如此了,与其毫无作用的在此耽搁时辰,还不如搏上性命,往里直走,兴许还能寻到解药奔出一条活路来。众人当下排成一条直线,一个接一个摸索着石壁往前行进,虫夫人当仁不让又做起领头之人。 这地中霉腐之物也不知道累积了多少年了,稀烂得很,众人一脚踩下,顿时没至膝间,行得极是辛苦,鼻中闻到,都是腐烂的臭气。 行了不多久,只见前边地中,多有动物尸骨,半现半隐于腐泥之中,虫夫人皱着眉头道:“大伙小心了,估计已是到了沼毒所在了。”众人闻言心神一紧,大是紧张起来,都是不由自主的屏起气息来。 刘亭突地指着前方兴奋的叫道:“你们瞧,是藿香草,正是治疗的沼毒的草药。”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前边约十余丈处的山壁旁,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藿香草。众人大喜,加快步伐,拼力朝那地处行去。 虫夫人笑道:“果然天不亡我,这藿香草本是长在阳光充足之地,此处光线阴暗,却也生长了那么多的藿香草,实属难得啊。” 众人七手八脚,将那些藿香草统统采摘一空,甚至连根茎都挖了出来,有的人早就急不可耐,将还带着土泥的草茎就放入嘴中嚼咬起来,囫囵吞枣般的把它吃了个干净。 有了医治沼毒的草药,众人心中就似有了主心骨一般,不待虫夫人开口,早就个个奋勇当先的往前行去。可惜他们忘了,这藿香草乃是医治沼毒的草药,却非预防沼毒的药物,换言之,该中的毒还是要中的。行了不到一会工夫,个个是头昏脑胀,四肢乏力,正是沼毒发作的先兆。 阳有仪等人仗着功力深厚,早就运起了龟息功,吸进的毒气甚少,虽然也感到有些不适,但并无大碍。那些身无功力之辈就惨了,刘亭和李孝堂等人个个是嘴唇发紫,面色铁青,行起路来摇摇晃晃,就似醉酒一般。 虫夫人上了年纪,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虽说此时仗着功力护体,但此条峡谷,长长不见尽头,也不知要走到几时,再行下去,恐也坚持不住。 阳有仪本就一直紧紧跟在她后头,此时瞧着虫夫人也不大对劲,抢步上来,不由分说,就把虫夫人背了起来,虫夫人挣扎了几下,推阳有仪不动,也只能由着他,笑道:“你这小伙子心肠好好,知道尊老爱幼,将来必成大器。” 阳有仪笑笑不语,转首又对着众人道:“大家互相照顾一下,体力好的帮衬下体质差的,咬咬牙坚持着,怎么的也要走出这峡谷再说。” 众人虽然都明知此理,但这沼毒的确厉害,开始时倒还有人能够互助,但随着往里越行越深,毒气更甚,个个已是自顾不暇,哪还顾着别人,一路行来,已是不断有人倒下,连哼都不哼一声。 阳有仪眼见如此,虽心有不忍,但知道情势危急,也非自己所能相抗的,有心助人却无力相帮,心中暗叹,只得咬紧牙关,背着虫夫人往前急走。凌云霄也极重友情,此时搀扶着刘亭,深一脚浅一脚紧跟着尚未倒下的人群往峡谷深处行去。 一行人在腐泥中跌跌撞撞蹒跚而行,沿路不断有人倒下,可前方所瞧处,仍是一条又窄又暗的通道,这峡谷尽头,到底还有多远? 刘老爷子咳得更是厉害了,几乎是要将整个肺部都咳出来才要干休,痰液其中夹杂着丝丝血迹,洪通海满脸忧虑道:“老爷子,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大妙啊,还是养好伤再上路吧?” 刘老爷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摆手道:“无碍事,无碍事!” 阿草却不言语,只顾在前边埋头赶路。洪通海正欲答话,却见得身后远处惊起大片飞鸟,在空中久久盘旋不落,洪通海朝后瞧了瞧,道:“有大队人马追上来了。” 刘老爷子叹了声气,道:“就算老夫要歇,别人也不给老夫这点时间啊,还是赶路要紧,走吧。” 卯翁柳也觉察到后边的异样,自言自语道:“这翁老鬼动作好快,那么快就领人追上来了。” 阿侬急道:“阿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卯翁柳笑道:“翁老鬼是想等我们与那老家伙拼死一斗后方才坐收渔翁之利,他不会那么快着跟过来的,我们只管盯着你姐姐就成。” 行了一阵,阿草用手中短刃划开前边的一团高齐人头的乱草后,不再往前,转回身来道:“图中所绘的地点,应该就是这里了,只是......”她话没说完,刘老爷子早就越过她的身侧,钻入那草丛里边。 阿草惊道:“前边无路了,是条峡谷。”饶是她提醒得快,刘老爷子也几乎一脚踏空,好得他身手矫健,一觉不对,立马收脚,重心往后,双手反手抓住那些乱草藤蔓,硬生生的止住了下坠的力道,一屁股坐在悬崖边上,只见大片泥石齐刷刷的往下滚落而去,石壁上长满植物,瞧不到底,也不知道这峡谷到底有多深,若是掉了下去,焉有活命? 刘老爷子暗道一声:“侥幸!”身后衣襟早就被冷汗浸湿。 洪通海和阿草钻了进来,瞧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也猜得出方才情势定是危急无比,洪通海赶忙上前扶起他,问道:“老爷子,没事吧?” 刘老爷子摇摇头不语,定了定神,凝目望去,只见此条峡谷并不算宽,与对面也不过五丈之距,但却甚长,一眼瞧去,弯弯曲曲无穷尽,一直延伸到远处草林尽头处。 刘老爷子收回目光,对阿草淡淡问道:“你没带错路?” 阿草轻笑一声,道:“虽然我没来过此处,但按图索引,决计错不了,而且图上所标那条细黑线,并非什么地界标示,应该就是指这峡谷。” 刘老爷子伸手入怀,取出那图纸,仔细瞧了半响,又抬头瞧了瞧周边地形,点点头道:“应该没错了,就是此地了。”收纸入怀,神情有些激动,低头望着脚下悬崖半天不语。 洪通海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子,那下边我们该往哪走?” 刘老爷子深思良久,方缓缓道:“沿着峡谷边上往里走。”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极为强势无比,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将阿叶大半个身子浸泡在雨水之中。豆大的雨滴溅击在阿叶面颊之上,有些刺痛,但怎比得她心中痛楚的万一。阿叶勉力微睁着双眼,朝灰蒙蒙的天宇瞧去,转眼间视线就一片模糊,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无从分辨,只是心中暗道:“再下大点吧,把我淹死了最好。” 就在胡思乱想之中,却觉眼前一暗,面上却无了雨水溅落,她抬眼一瞧,只见一把油伞撑在自身上方,帮其遮住了雨水的侵袭,阿叶目光顺着油伞往下,见握伞的人是个年约八旬上下的老者,面容和蔼可亲,此时正笑容可掬的望着她,眼中充满关切之情。 阿叶再瞧,却见这老者身上本穿着一白袍,如今却又黑又脏,周身还破了几处大洞,小窟窿更是不计其数,唇上颌下虽有白须飘飘,但也是稀稀疏疏,明眼一瞧就知,定是方才那场大火所致,想来这位老者定是从那火场中奔行上来的。 阿叶见其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就这么随意一站,却是气质儒雅,气势不凡,一瞧就知不是什么寻常人物,难道是山下那群纵火者的头目?阿叶想要发问,只是喉头里除了几声自己都辨别不清的音节外,哪里发得出声来。 老者见这姑娘双目圆睁的瞪着自己一瞬不瞬,微微一笑,半蹲下身子来,单手托起阿叶的头颅,让她的后颈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瞧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天香草的迷毒,果然厉害。” 阿叶心中一惊,心忖这老者肯定大有来历,一眼就能看出自己中了天香草之毒,想来定是放火烧山的那伙人了,心中忿恨,只是苦于无法动弹,也不知道这老者要拿自己怎么办?正着急间,听得旁边踢踏脚步声响,似乎又有人来。 她微微转头,只见一身材魁梧满面络腮胡子的粗壮汉子从雨幕中现出身来,精赤着上身,将衣物捆系于腰间,肩上扛着把七尺长枪,大步踏雨而来,边行边放声大笑,嘴中连呼道:“过瘾,过瘾,好久没打那么过瘾的架了!”言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震彻长空,震得阿叶双耳嗡嗡直响。 阿叶心道:“这汉子不知是何路数,笑声这样惊人?难道也和这老头是一伙的?” 那汉子行到老者身旁,躬身行礼道:“先生,那些挡路的家伙统统都给我抛下山去了。” 老者问道:“可伤及人命?” 汉子扰扰头道:“可顾及不得,打得上瘾了,死没死人可就不知道了。” 老者叹了声,道:“你性子粗鲁,这般打斗打出人命来,也怪你不得,只能怨他们命苦吧。” 汉子站直身子,环顾四周一番,面色惊疑道:“奇了怪了,这山上之人和山下放火之人不是一伙的?瞧其衣物,像是同一族类之人嘛?” 老者沉吟不语,阿叶听得也是满腹疑惑,听他们二人话语,并不似和放火烧山之人同一路的。 汉子猛然道:“不好,雨水都要盖过他们的身躯了,再这么下去,非得淹死人不可,得想个法子把人移到高处去才行。” 老者笑道:“不急,他们身中迷香之毒,所幸这里地处宽阔,风力也大,迷香入体甚浅,让他们多泡泡些凉水,迷香自解,到时他们还不自行起身了。” 汉子甚是不解道:“瞧着明明是同一类人嘛,怎么又是烧山又是下毒的,手段狠辣之极,是要将人往死处里逼啊,当真令人费解。”老者闻言笑笑,却也不答话。 阿叶被雨水浇淋已久,浑身透凉,不自主打起寒颤来,双拳下意识的紧握了下,竟是能动了。老者瞧在眼里,眼中带着笑意道:“姑娘莫急,再忍忍就好。” 这场雨来得突然,退得也是蹊跷,就在雨水就要漫过众人身躯之时,它却停了,似乎冥冥中真有老天在眷顾着卯家寨一般。众人泡在水中久了,迷香之毒渐渐减去,陆陆续续已有数人站起身来。 阿叶此时也已清楚,眼前两人,是友非敌,就算非友也无恶意,要不方才那汉子一上来,见人未曾死绝,每人再补上一个窟窿,岂不了个干脆。 待众人都醒转,虽还有些动作不灵便,歇息一阵便也无碍,阿叶转头一瞧,才见垫在其身下的正是那应挨千刀万剐的卯达弄,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他旁边也躺有一人,阿叶瞧其衣着,认得是隔壁家的二婶,此时头紧挨着卯达弄的脖颈处,面朝下也是毫无声息。 阿叶瞧着卯达弄,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朝他身子处狠狠踢了几脚,他却毫无动静。阿叶与旁人合力想扶起二婶,才一抬手,却见她手环抱着卯达弄颈处死死的,竟是分不开身。 阿叶眼见奇怪,令众人罢了手,自己蹲下身子仔细一瞧,已是分明,原来二婶口咬着卯达弄脖颈不放,那处正是人体动脉之处,想来卯达弄早就血干死绝了,只是大雨冲刷,血迹已被洗个干净,只留有淡淡的血痕。 阿叶心中明白,定是卯达弄想对自己不轨,隔壁二婶眼见情急,在自身难保之时纵身扑向卯达弄这个恶棍,将其活活咬死。阿叶心存感激,赶忙呼人扳开了二婶环扣卯达弄脖颈处的双手,将其扶起,才把她身子转正,众人顿时呆住,只见她胸腹之间,插着一把短刃,没入胸中直至刀柄,想来是卯达弄死命挣扎时所弄,瞧二婶之样也是气绝多时了。 阿叶眼含热泪,心中悲切,猛地从腰间拔出短刃,发了疯似的没头没脑朝地上卯达弄的尸身刺去,直把那尸身刺了个稀烂,众人也不阻拦,个个心中都恨透了这个趁乱打劫的卑鄙小人。 待阿叶刺得累了,罢了手,众人才上前将那尸首抬起,打算弃到山下喂虎狼去,才一抬起,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声响,一些金银首饰从其怀里掉了出来。众人大奇,又将其尸首放下,伸手到其怀里乱搜一番,又摸出一些首饰来,还有一封浸湿了的信件。 阿叶恨声道:“这家伙又是上哪家偷得这许多细软来?”伸手接过那信,从中取出信笺来,只是被雨水浸泡多时,信纸烂软,上边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但落款处却依稀还辨得出是个翁字。 阿叶惊道:“是翁家来信?难不成,这家伙和翁家有勾结不成?”神情疑惑,将信递给旁人,个个凑眼一瞧,都是神情大惑不解。 有人在旁接道:“怪不得这几日来他总是鬼鬼祟祟的,老往山下跑,应是去和翁家人接头去了,这些金银珠宝,都是翁家人给他的吧?”听此人这么一说,个个是气愤填膺,大骂卯达弄猪狗不如,为了点小财竟舍得出卖卯家,七嘴八舌之下,个个怒气上头,拔出腰间佩刀,冲着那尸首又是一阵乱砍。 阿叶待大伙出够了气,此时倒静下心来,道:“先把二婶抬回她屋去,一会给她设置个灵堂,她为我而死,我可得要给她守灵,至于这家伙的事,日后自然要查清楚,现在快把他扔了,扔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他多一眼。” 老者和汉子退到人群之外,不声不语,静观其变,众人群情激愤之下,倒也无人顾及他们,待阿叶想起,两人已是不知去向,想来是悄然下山去了。 众人得阿叶吩咐,自将二婶尸首抬了去,不多时,一座简陋的灵堂便设置完毕。苗人不似汉人,没那么多讲究,棺木等物一概没有,就一张平时二婶所睡的竹席垫于身下,尸身上覆盖一面白布,尸身前后各点上几柱香,众人腰系麻绳,围坐其旁,个个嘴里念念有词,在苗寨中,这已是算哀悼亡灵最大的礼节了。 阿叶更是声音悲切,泪流满面,低声说着说着身子摇晃,几欲晕倒,幸得旁人相扶,方才勉强把持得住。就在众人正齐声哀怨之时,那老者和汉子又去而复返,只不过那汉子肩上又多了个人。 此人甚为狼狈不堪,衣衫尽破,浑身上下沾满泥水,头首处发须稀疏,被火烧个焦黄,此时被那汉子扛在肩上,有一声没一声的直哼哼。 汉子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行到灵堂前,卟的一声将那人抛在地上,道:“此人就是山下放火之人的头脑人物,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他。” 阿叶转首一瞧,地上那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日上山索人的翁家老大。阿叶心中咯噔一下,已然了解,咬牙切齿怒道:“好了,原来真是你们翁家干的好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噌的就站起身来,快步行到那翁老大身前,拔出腰间短刃在翁老大面前一上一下的比划着,刀刃上映出道道寒光,直把翁老大骇得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栗不已。 阿叶吓他够了,站起身来,对着那汉子躬身行礼道:“多谢这位英雄施于援手,小女谨代全寨老小,向英雄叩谢!”说着又是款款一拜。 那老者缓步行来,在门口站定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其实说来,能遇此事,也算恰逢其会吧。” 阿叶恭敬道:“愿闻其详!” 老者笑道:“我俩乃是过路的客人,正走到此处见有座茶肆,就想要歇歇脚休息片刻,正巧遇上他们大队人众背持着大把干柴往山上走,老夫见他们都是山民打扮,想来必是山中的主人,初时也没起什么疑心,看了两眼也不做他想。但后来又瞧此山高大雄伟,草林茂盛,山中必多有枯柴残木,这些山民怎会舍近求远,跑到山下取柴的道理?想着有些蹊跷,就留上了心。这些人似有千人之众,一个接着一个往山上行去,我等两人待他们都上了山后,就远远跟着,他们似乎有急事要办,个个走得匆忙,却也没人向后瞧上一眼。”他捋须笑了笑,又道:“其实只要有人往后瞧上一瞧,也不难发现我俩。待跟到半山腰之时,却见他们分了开,分出好几拨人围着山放下了背上干柴,然后又四处找来许多干草枯枝置于那些干柴之上。老夫加快步伐,追到他们身后,趁他们不备,出手打晕了一人,取了他背上干柴一瞧,触鼻皆是浓浓的火油之味,原来木柴上俱是浸泡了油物的。仔细一想,也就了然,原来这些人要放火烧山。当时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烧什么山?难道是要开垦荒地不成?待那些人布置完毕,却又从怀中取出大把的草叶,塞入干柴堆中,老夫离得远,也不知道是何事物,只是想到,那些草叶肯定大有名堂,只是他们已不再上山,都是平排集聚,想要出其不意的偷袭,已是不能,只得折返回来,找到先前击倒的那名山民,从其怀中搜出一些草叶来,细细一辨,竟然是天香草叶。就这么一会功夫,那些人已是燃起火来,老夫斗胆猜测,定是山上有人,所以才会用到天香草,若是烧荒,何需迷毒?于是老夫二人就冒险闯山,想探个究竟,想不到真是猜个正着,唉,好险,若没这场及时大雨,就算老夫纵有三头六臂,也救你等不得啊。这些人也不知和你等有何仇怨,竟下此狠手?”言毕摇头叹息,唏嘘不止。 阿叶对着那老者又是一拜,言谢之后道:“那这人......?” 老者瞧了那人一眼,笑道:“上山之时,见他对着众人指手划脚,定是个领头之人,是以对他留上了心。方才下山,就是寻他去了,才到半道,却见他领着人上山来,定是想来查探结果的,当下就给了他一顿苦头吃,擒了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瞧翁老大之样,这苦头恐怕吃的不小,众人瞧其狼狈样子,竟忘了仍身处灵堂之中,正在哀悼亡灵,个个心中是忍不住暗自偷笑。 阿叶再三谢过,回身猛地踢了翁老大一脚,正中翁老大额角,翁老大吃不住痛,杀猪般的嚎叫起来,阿叶冷道:“哭喊什么?待会还给你吃更大的苦头!说,你们翁家人欲置我家上下数千人于死地,意欲何为?”说着拿刀在翁老大右面上轻轻一划,顿时鲜血长流,染红了翁老大半个面颊。阿叶平时虽性格有些内向,甚至有些懦弱,但此时此刻,竟是下手干脆,眼色冷凛,与平常大相径庭。 翁老大哀哭连天,连连讨饶不止,老者眉头微皱,似乎对阿叶做法有些不然,但也知道此时只有用些非常之法方能奏效,当下转过身子,背手望天,不看也不加于阻止。倒是他身旁那汉子,对此颇为感兴趣,脸带笑意,眼神发光,瞧得似是过瘾之极。 阿叶轻声道:“想饶你不难,但你得实话实说。”言罢又是一刀,这次是划在左脸上。 翁老大嘶声道:“侄女...姑娘...不,不,姑奶奶且慢动手,我说就是,我说就是了。”眼泪鼻涕全挤了出来,已没了前段日子里那股盛气凌人的样子。 阿叶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看来翁家人都是一群脓包。”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但又突想到是在祭奠亡灵,又是忙忙收口。 翁老大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颤抖着道:“其实今日之事,早在三年前便已策划好了的,只是当时你寨尤为强盛,我们没了把握,所以一直按捺未动。前些日子里,听闻你寨大部分人都下了山,留在山上的都是些老幼妇孺之辈,便觉得机会来了,所以就赶来急急动手。” 阿叶哦了一声,道:“原来今天之事,你们真是设心积虑啊,我们卯家与你们一贯交好,为何要在背后捅刀子?” 翁老大道:“内情我也是半点不知,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阿叶奇怪道:“你是翁家五老的首位,地位已是极高,难道是你家寨主命你这么做的?” 翁老大答道:“是也不是,倒不是寨主命我等行事,而是另有他人,但这人是谁我也不知,只是凭信行事。” 阿叶冷笑一声,道:“这种哄三岁小孩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以为我们人人都是傻子?翁家五老是翁家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无寨主之命,谁人能叫得动?而且仅凭书信,就让你等服服帖帖?” 翁老大叹了声气,道:“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毒辣,我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连我家寨主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我们还能怎的?唯有听命行事,否则性命难保!” 阿叶深思片刻,道:“好,暂且信你一次,你把此事说个清楚!” 翁老大道:“其实放火烧山,只是不得也为之的下作而已,原先的计划,是在山中布下亡魂之虫,用来堵死你们,让你们不战而降,可惜......” 阿叶截断他话头道:“亡魂之虫?是什么物事?难不成你们也炼制虫蛊?” 翁老大惶恐道:“我们倒不会,但那主子却会,他就是利用虫蛊之事,暗中将我们制服,若是有人不服,定受那万虫噬体之苦,三年前,他就在此山中布下亡魂之虫,此虫甚是厉害,也不知是如何炼制出来的,无形无体,专吸人血为生,只是其中估计出了什么纰漏,竟是到了夜间才能出来,未能完全按原先的计划行事。而且,而且你们的鬼仔的确厉害,竟与亡虫斗得是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使亡虫上不了山寨之中,只能做些偷袭夜间下山之人的小事,使那人的计划完全落空了。”他才说到此处,卯家众人大哗,原来夜间下山之人皆暴毙道旁,竟是这些不明来历的妖虫所为,还道是本家鬼仔失了控制,胡作非为。 翁老大继道:“既然亡虫起不来作用,就只剩火攻一途了,只是平日里山中都有人巡哨,一直寻不到机会,此时你寨空虚,正好大行此事。” 阿叶恨声道:“好毒辣的手段,我们卯家哪里对你们不住?竟要赶尽杀绝?” 翁老大身子一颤,怕她盛怒之下杀了自己,忙忙辩解道:“不是我们的意思,我们也是被胁迫的,和......和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阿叶抖出那封从卯达弄身上搜出的书信,在他面前一扬,厉声道:“这书信可是你们写给卯达弄的?” 翁老大瞧了一眼,点头低声道:“正是,本来是想收买你寨中一些重要的人物,让他们里应外合,只是他们俱都不从,要么杀了我们派去接洽的人,要么被我们的人所杀,情急之下,恰好遇到此人,见其贪财好色,正中我们下怀,本意是叫他趁我们放火之时,他也在寨中点火,两边齐攻之下,你们不死都难,只是想不到寨中竟没起火,我也着实费解。”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是苦思不得其解,这卯达弄为何没有放火,难道他竟起了恻隐之心,放了卯家寨一马?若是他按计行事,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两边都起火的话,未等那场大雨来临,众人早被活活烤死。 阿叶沉思了会,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不是他不想放火,而是找不到机会,我估摸着,他早就吃下天香草的解药,先前说什么寻得要吃那茅坑之物,是种借口而已,想来我等众人嫌他龌龊邋遢,定然不会跟去,他好有机会下手,想不到还是有人跟着去瞧,他无奈之下,只得硬头皮把那些龌龊物事吃了,后来众人被迷香迷倒,他还是有机会放火的,只是他色胆包天,竟然......”说到这里面色一寒,冷声道:“他死得活该,自作孽,不可活!”众人细细一想,也觉得应是这么一回事了,又是见有些好笑,为了瞒过众人,这家伙真敢吃那茅坑里的物事,而且事情到了最后还是办不成。 阿叶又问了一阵,这翁老大说穿了,也是代人行事的傀儡而已,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了,阿叶只好命人将其带下,监押起来,等以后阿婆回寨了再行处置。 阿叶转回头来,见老者和那汉子神态有些疲累,再加之衣衫不整,一幅狼狈之像。阿叶面色一红,顿觉甚是不好意思,只顾忙着本寨的事情,却怠慢了客人,忙招呼人带两人去歇息,换洗一番。 三日之后,阿尼终于带人赶了回来,在山脚处遇到那些围山的翁家寨人,三言两语不合,就知是他们使坏,又是一番厮杀,数千人围攻千来人,加之个个急红了眼,下手更不容情,虫蛊助阵,打胜自不在话下,只是翁家人使毒的确厉害,也折损了千来人手,算是半斤八两吧。 回到寨里,问明情况,再瞧着本是郁郁葱葱的大山绿林,如今一片破败,尽是黑乌乌黄焦焦,满目苍凉之景,个个是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就待阿尼一声令下,杀入翁家报仇雪恨,只是寨中主事之人一个都不在,这等大事,阿尼也是做不了主。眼见无法报仇,阿尼更是暴躁,一个劲的要拿翁老大出来祭刀,若非阿叶阻止,只怕翁老大已是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了。 苗家人讲究恩怨分明,对翁家人气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抓来一个个杀了。但对卯家有恩的那汉人老者和粗壮汉子却是礼遇有加,客气不止,一连数日里盛情款待,死活不让下山,两人虽身有急事,但也无可奈何。 虫夫人、阳有仪等人吃着解毒草药,憋着口气拼命前行,只是峡谷悠长,地中又多是腐叶烂泥,行走不便,想快也快不到哪去。一路上人众是越行越少,到了最后,只剩虫夫人,阳有仪师兄弟及风乐,马帮四护法,刘亭和李孝堂几人,个个是气喘吁吁,面色发紫,越走越是感到头重如山,脚步轻浮,再行不到头,走不出这边沼毒之区,个个都有性命之危。 再行一阵,刘亭和李孝堂终是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的也是往前不得了,凌云霄拖拽刘亭甚久,也是使力过度,此时也无力为继,跟着坐倒,连连摇手苦道:“不......行了,走......走不动了,你们自个儿走吧,别管我们了。” 阳有仪几人都是患难兄弟,有着过命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此时岂有抛下凌云霄独走之理?眼见他实在是无法再行,想要来拉,可此时人人自危,空着身子上路都觉困难,何况还要拖拽一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又哪里拉得动? 风乐也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摆着手道:“罢了,罢了,咱也不走了。” 几人中就数阳有仪功力最深,但他身背虫夫人,也早到了力道枯竭之时,此时也一样是强弩之末,兀自强撑罢了。眼见众人都已不行,依他的脾性,也绝不会独自偷生的,当下行了回来,放下虫夫人,对着虫夫人和马帮四人道:“老前辈,甲老,你们几人快走吧,我在此陪着我兄弟们,是不能陪你们一道了。” 虫夫人却不动身,笑道:“没了你,老身也一样走不出去,何必要走?” 马帮四人互相对望一眼,同叹了声气,走到众人身旁,也坐了下来,阳有仪奇道:“咦?你们怎么不走?难道也想陪我们一块死不成?” 甲大道:“就我们四人,就算侥幸出了此地,到时面对那老魔头,还一样是死,晚死不如早死,就陪大家一块死有何不可?”众人闻言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皆是满脸苦涩,如此死法,的确窝囊,壮志未酬身先死,恐怕是如今众人最好的写照了。 凌云霄没来由感到阵阵心痛,思道:“阿侬啊阿侬,如今你在哪呢?恐怕再也没机会再瞧上你一眼了!”想到以往阿侬的音容笑貌,似画面在脑海中一幅幅掠过,心中又感甜蜜,更多的是如同刀割般的痛楚。 众人放宽了心态,不再刻意闭气,如同往常一般自由呼吸,沼毒之气顿时大量涌入各人体内,人人都觉昏眩之意更盛,隐有反胃呕吐之感,刘亭和李孝堂身无半点力,身子一歪,最先倒下。毒意更盛更浓,继而是马帮四人,再到凌云霄、阴无极和风乐三人,阳有仪虽也摇摇欲坠,但还可勉力撑住,虫夫人自小养毒,体内富含各种毒素,对沼毒有一定的免疫力,是也不倒。再过一会,终是全倒了,也亏有解毒草药,才使他们硬撑到现在,要不早在先前,就是一个不剩。众人脑子里昏昏沉沉,虽然已是丧失神智知觉,但灵台未灭,但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卯翁柳带着阿侬,见前边三人沿着峡谷边前进,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思量着后边尚跟着翁家大队人众,心思一转,已有了计较,一拉阿侬衣袖,寻了棵又大又高的参天老树,两人一前一后往上攀爬而去,两人爬到十丈高处,停了下来躲在枝叶之后,屏住气息朝下观察。此树枝叶茂盛,朝下看一览无余,可身在地上若是往上瞧,却只见树叶婆娑,那曾看见半点人影,正是躲藏的好去处。 隔不多久,便见数百人摸索而来,领头的正是翁尼野,他此时面色阴沉,边行边往前路上洒些什么粉末,鼻翼微微张合,似在嗅味。 阿侬大惊,见其以鼻辩味,就似狗儿一般,两人虽藏身树上,难免不被发现,正待悄然出声询问阿公该如何应对?卯翁柳沉着脸,打个手势示意她噤声,自己从怀中掏出一些黄色粉末,往树下洒去,过不多时,只见树干上纷纷爬出成群结队的蚁虫,往树下爬去,密密麻麻多不胜数,自两人所处之地往下的树干都挤满了这些虫儿,黑压压一片。 翁尼野终于行到树下,忽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皱,四处嗅了嗅,似乎发现了些什么?阿侬紧张之极,手心都渗出了汗水,转首一瞧,却见阿公神态自若,似乎胸有成竹,一丝一毫也不担心。 翁尼野愈嗅面色愈难看,眉头紧锁,似乎闻到什么极其难闻的味道。他循着气味来到树底,拨开身前的乱草,才定眼一瞧,呀的一声,箭步跳了回来,领着众人忙忙朝前走去了。 待他们去远,阿侬惊疑道:“阿爷,你使得是什么手段,竟然将他吓走了?这些只不过是寻常之极的蚂蚁,又非毒蚁,料来他还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卯翁柳呵呵一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蚂蚁虽是普通蚂蚁,但其身上蚁酸,却是克制那翁老鬼鼻子的气息,他最怕此道,若不跑快点,他鼻子就得烂掉。” 阿侬还是不明,一脸的茫然,卯翁柳笑着接道:“他靠鼻息追踪目标,无非就靠那些药粉的作用,而蚁酸,正是化解那些药粉的物质,平时蚂蚁不会释放这些东西,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我刚才将这么多蚁儿身上的蚁酸都逼了出来,他不跑是不行的。”说着哈哈一笑,神态极是得意。 阿侬恍然大悟,道:“方才阿爷洒下的那些黄色药粉,就是逼迫蚂蚁释放身上蚁酸的物事,怪不得那老鬼见了要跑。” 卯翁柳又是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道:“现在变成他们在前我们在后,行事起来方便多了,走,追上去。”言罢从树上跃了下去,点着树枝,三点两点间已是跳到地上。阿侬仗有风灵护体,这点高度自然也不在话下,下得轻松之极。两人一前一后,悄然尾追翁家人众而去。 阳有仪闻到鼻中传来一股清香,渗入心肺之间,说不出的舒服惬意,猛一激灵,竟能睁开眼来,只见眼前围着数十人,个个面上涂满古怪花纹,精赤着上身,皮肤黝黑发亮,颈前腰间多挂有饰物,一瞧就知是少数蛮夷的打扮。这些人见他醒转,此时个个神情警觉,如临大敌,正弯弓搭箭瞄着他或手持利矛指着他,只要他稍有妄动,就是百洞穿身。阳有仪心中苦笑,再瞧周围,竟已不是处在那峡谷之中,而是在一极为宽广的圆形草屋之中,身前燃有一火堆,那阵阵清香就是从火中散发出来的。眼光扫处,入谷之人,此时除了自己,其他人却也不知去向。 阳有仪心头犯疑,不明所以,不知怎就到了此处,其他人又都去哪了?难不成就只剩下自己一人?把自己掳来的这些人又是什么路数?心头疑问是一个接着一个,想得多了,更是满头雾水疑惑不解,想稍稍活动下筋骨,却见无法动弹,低头一瞧,原来身上早缠满粗绳,把他五花大绑是绑得严严实实的,就似粽子一般。 阳有仪瞧着这些麻绳,也就一般麻草结条打成的,挣脱应该不难,当下暗暗试着运力,却觉得丹田空空如也,周身软绵绵使不上半分劲道,心头一愣,顿时醒悟过来,暗自惊道:“这香味有古怪,想来是散功之物。” ------------ 第二十五章 真相如此 阳有仪心中虽惊,但他素来遇事不慌,面上不动声色,冷眼观察,心中揣测着眼前情势,正想着间,草屋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年约七旬上下,精神甚是矍铄的红面老者行了进来,那些蛮夷见他进来,满眼恭敬之色,个个躬身行礼,可见这老者身份不同一般。紧接着他身后又跟进一人,阳有仪一瞧,顿时大喜,原来跟进的人正是虫夫人。 阳有仪正欲打招呼,虫夫人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那老者行到阳有仪身前,对着他近前的一蛮夷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那蛮夷点点头,从腰间拔出短刃,蹲下身子来,对着阳有仪身子唰的一下,就将那些麻绳割开了。 阳有仪得了自由,只是身无半点力,也只能半躺着,无法起身。那老者笑道:“这香草虽是散功之物,但也是治疗沼毒的灵药,你安心在此疗养,不出半日,身上所受的沼毒将悉数消去。”字正腔圆,竟是一口标准的汉话。 阳有仪疑惑道:“多谢前辈了,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却不答话,只是和身边的蛮夷又是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那人点头应了,躬身行了一礼,对着周围蛮夷说了一通话,然后转身行了出去,其余人众也紧跟着他身后走得干净。 虫夫人缓步行至阳有仪身旁,笑道:“其他人也都没事,都在另外的地处疗养,等你驱毒干净了,就能见着他们了。” 阳有仪这才放下心来,勉力支起身子,拱手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只是还望前辈能告知一二,我等怎么就到了此地了?” 老者正要答话,房门又是打开,方才那人又去而复返,抱着一大团的被褥席子等物,在屋角处一厚厚的干草上铺好,行了过来扶起阳有仪,将他安置到那刚刚铺设好的床垫之上。 老者待他躺好,笑道:“我们都是居住在此的苗民,你们才刚一进那峡谷,我们就知道了,只是见你们全副武装,而且瞧着身手都还不错,不知道是何路数的人物,我们若是贸然现身,冲突起来自忖也讨不了好去,所以就不敢让你们发现,只能藏在峡谷顶上远远监视着,直到你们都被沼毒毒倒,我们才下去把你们都捉了来。” 虫夫人接道:“其实他们都是尤家人,这里都是他们居住的范围。” 老者点头道:“我见你们人群中有苗有汉,觉得奇怪,就把这个老姐姐先弄醒,一问之下,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呵呵......” 阳有仪惊道:“尤家人?那不是远在贵州么?怎么竟是住在此地?” 老者哈哈大笑,道:“那是祖居之地,我们早分出来多年,说来惭愧,老汉我今年已是七十有六,竟也未曾回到过祖居之地一次。” 阳有仪疑惑道:“你们怎的分了出来?难不成你们早就不在贵州了?” “正是!”老者笑答道:“算起来,该有数百年了,此事说来可就话长了,还是以后再谈,这位小哥,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在此好好疗养一番。” 虫夫人也道:“你在此好好歇息,老身还有些事要和这位老人家相商,待你身上之毒去尽,再喂食散功解药,休息几天也就如常了。”阳有仪笑着应了,虫夫人和那老者微笑着点点头,两人转身行出去了。 阳有仪见那汉子仍是站立在一旁,不由笑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那汉子望着他摇摇头,不应不答,阳有仪又问了一遍,那汉子双手连摇,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阳有仪瞧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中恍然道:“敢情他常年隐居与此,不与外界接触,是以听不懂汉话。”当下朝他歉意的笑笑,也不再搭话。 如此过了三日,三日里那汉子对他照顾得是无微不至,虫夫人与那老者时不时也来探望与他,直至他能下床走动,体内真气流转,开始慢慢恢复过来。这一日,他见身子已是好得七七八八,便迫不及待出屋想要寻他那几个师弟去,才到门口,已有几人是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正是凌云霄他们,师兄弟几人一连几日不见,此时相见,更是激动难抑,拉住就是一番畅谈,欢声笑语,高兴之至。 谈兴正浓之时,那老者和虫夫人还有马帮诸人也行了进来,老者一见阳有仪,就哈哈笑道:“这位小哥功力深湛,恢复得如此之快,实在令老夫惊诧啊。” 阳有仪客气几句,老者正色道:“你所受那沼毒最深,按老夫估计,怎么的也得休息个十天半月的,想不到才三天就行动如常,厉害厉害!” 虫夫人笑道:“事情的原委我都和这位老人家说了,这些事情与他们也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他们答应与我们联手共同抗敌。” 阳有仪等人闻虫夫人如此一说,忙忙对那老者躬身行礼答谢,老者连连摇手道:“谢我作甚,应该是我谢谢你们才是。” 阳有仪一愣,不解问道:“谢我们?” 老者笑道:“若非你们闯了进来,我们如何得知即将有强敌上门?听这位老姐姐所言,那人强横至极,若我们糊里糊涂中,还不让他一窝端了,呵呵,此地平静了数百年了,想不到又要大动干戈了。” 阳有仪心中一动,突道:“你们是守护幽谷之人?”此言一出,满屋诸人大惊,幽谷存在近千年,皆是神秘难觅,为了寻它,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不经意间,竟与守护幽谷的尤家人碰到一块,那么说明,幽谷必在此处无疑。 老者徐徐望过众人脸庞,稍停片刻,道:“幽谷?这世上,哪有幽谷?无非就是外界自己谣传出来的地方罢了。”此语一出,无疑晴天霹雳,更使众人大惊失色,但震惊过后,个个心中都是不信,只道是这老者深恐透露了幽谷的秘密,引起诸人的贪婪之心,是以拿话诳住他们。 老者眼神如电,瞧着众人神色,知他们定是不信,笑道:“我知你们不信,反正瞧你们身子也是好得利索了,今夜在我寨里燃起篝火,设宴款待你们这些远方而至的客人,其中原委再慢慢道给你们听。”众人瞧他说得凝重,神色自若,不似作伪,也不得有些将信将疑起来,难道,幽谷真的是个虚无缥缈的地处,世上,根本就真的从来没存在过这个地处? 天色才刚刚放晚,阳有仪等人就被人引至寨中一处平地之中,那平地里早就燃起数堆篝火,正中一处篝火燃得最大最猛,上边烤着一只大牛,烈火烘烤之下,发出滋滋声响,油香满鼻。平地四周地上均布满芭蕉叶,上边堆放着染好各色的糯米,腊肉以及各种山味小吃,成缸的自酿烈酒更是摆得满满当当的,到处人头簇动,人人笑意满面,各自忙活着。 阳有仪等人被引到一处坐下,那老者和虫夫人早在那等着他们了。他们一坐下,便有人给他们端来了烈酒,取来的大块的牛肉,老者举碗道:“你们汉人古语有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我敬各位来至远方的朋友,干了!”手起碗空,众人纷纷举碗相敬,一饮而尽。 自打一闻到这满鼻的肉香,那飘溢满场的酒香起,凌云霄就馋得不行,此时一有人开了头,哪还顾得三七二十一,撒开膀子就大吃大喝起来,直吃得两眼放光,连呼过瘾。 众人死里逃生,本就心情畅快,此时又得主人盛情款待,哪有客气之理,三言两语间,早就数碗酒下了肚,山野烈酒,最易上头,一来二去互相举碗共饮之间,众人都已是有了微微醉意。 凌云霄大口吃喝毫无顾忌,更是醉态毕露,此时举碗醉意熏熏对那老者道:“老,老人家,你说说,说,说这幽谷的事来听听……”话未毕就打了声饱嗝。 阳有仪眉头微皱,低声喝道:“小三,稳重点,莫让人看了笑话。”又对老者歉意笑道:“我师弟,平素就这样,还望前辈海涵莫怪!” 老者哈哈笑道:“没事,既然要大伙开怀畅饮,自然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哈哈哈……”笑声爽朗,语气中并无怪罪之意。 众人应声大笑,又是几大碗下了肚,那老者一抹嘴,道:“其实这幽谷,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外界以讹传讹,没有的事物也就越传越神,不知误了多少人的性命了。” 甲大似有不信道:“当真并无此地存在?” 老者眼一瞪,道:“当然,我还能拿话诳你们不成?我且问你们一句,当年建文帝为何好好的皇帝不做,而要远遁边疆蛮荒之地?” 甲大应道:“被燕王所逼,不得已才出宫远逃。” 老者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你们试想,若要出逃,还要大车小车装了一大堆物事,如此招摇唯恐天下不知?建文帝再傻,也没傻到如此地步吧?都在逃命中,还怕仇人找不到自己?”甲大一时语塞,转念一想,也对啊,当时情势,燕王到处追杀与他,如此招摇过市,岂有燕王不知之理? 老者继续道:“若说带些宫中的珍宝,那还是有的,出门在外,岂能不带些吃饭的物事,不过说浩浩荡荡数十里地,那就言过其实了。” 阳有仪细细一想,也觉此话甚对,问道:“那如此说来,这幽谷传说真是传言了?” 老者呵呵一笑道:“幽谷幽谷,如果真有,那就是前边那条长长的峡谷了,哈哈……”笑声一停又正色道:“建文帝来到云南不假,他的身边侍卫有一人是我家祖上也不假,但外界盛传的幽谷宝藏,那就压根没影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语,这传得玄乎奇玄的地处,数百年来引得无数人前来一探究竟,不知丢了多少人的性命,想不到答案竟是如此简单,那些寻宝之人,不知该是可怜、可悲还是可笑? 虫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们尤家人为何突然在建文帝离去之后,也跟着悄声灭迹,与传言完全相符?” 老者又喝了一碗酒,道:“其实我们尤家祖上突然避世隐居,并非是为了守护什么幽谷宝藏,而是为了建文帝培植虫蛊,建造一支虫军,以待日后重新起事,助建文帝再掌帝位。只是当时天下已是燕王江山,到处都是燕王耳目,此时须得小心谨慎行事,若有不慎,全寨都遭厄运,不得已我家祖上只得举寨遁入深山密林之中,秘密行事。”说到这里,叹了声气,道:“想不到,建文帝自打离去之后,就音讯全无,似乎早就忘了当时的约定,可怜我家祖上,耗尽一生精力,赔上整寨人的幸福,为其呕心沥血培植虫军,到头来终究还是落了场空。” 虫夫人道:“既然如此,为何后辈子孙不出来挑破?还世人一个真相?” 老者又叹了声气,道:“难啊!也不知从何时起,就盛传出了幽谷传言,而且愈传愈烈,而当时仍是大明江山,建文帝之事,还是没有什么说法,我家历代祖上唯恐惹祸上身,自然不敢出来辟谣,再说,就算你出来辟谣,有人信么?再加上祖训,后代子孙们自然不敢稍有松懈,只能硬着头皮大费精力,建造虫蛊之军。” 阳有仪不置可否道:“就算如此,年代过得久了,那建文帝还不早死得尸骨无存了,你们还要建造虫军有何用?” 老者叹道:“这就是愚昧造就啊,当时我家历代祖上久居深山,不闻不问外边世事,消息闭塞,只道建文帝虽死,但至少也留有后人,只要建文帝一脉尚有人在,总有一天,会再提起兵之事,所以我家对虫军一事,时时刻刻不敢怠慢,代代相传,都是尽心尽力的培植虫蛊,至死方休。” 虫夫人问道:“那前边虫房,就是你家所建了?” 老者答道:“正是,那可是花了数十代人的心血所建,这云南地理以及气候条件,都是培植虫蛊的不二之地,当初为了选址,我家祖上跑遍云贵之地,终在此处找到理想的养蛊之处,是以便在此定居下来,传到我这辈,也有将近千年之数了。” 虫夫人哦了声,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合数代人之力,开出这么大的虫房来,的确也不足为怪。” 老者笑道:“外界都是谣传我尤家人是在守护幽谷宝藏,其实哪知我们实在是守护一种杀人利器,这种虫蛊,历经数百年的培育,危害极大,一旦脱困,后果不堪设想。” 虫夫人皱着眉头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些毒虫危害极大,为何还要在虫房顶上留个出口?” 老者微微摇头,道:“那口哪是我们开的?是那些寻宝之人,寻到虫房所在,自行挖开的,后来我们那些祖辈见事已至此,便在那口上建了座庙宇,用来警示那些有贪念的人,切莫入内,小心性命,只是我们想得天真,心中有着贪念之人,岂能用这一套方法便能震骇得住的?再说,他们也认不得五毒之神嘛!在他们眼里,无非就一具泥菩萨而已。”言及至此,他自嘲的笑笑道:“就这样,那庙宇是被人毁了我们又重建起来,毁了建,建了毁,数百年来也不知道是到底建了几座了?”众人恍然,哗声一片,原来那小庙的来历竟然如此。 老者又道:“可怜那些贪婪之人,一批接着一批进来送死,成了虫物的养料,仔细算来,死在虫物口中,已不下万人之下,我等虽见着不忍,可又无力制止,因从无人生还,这更验证了幽谷存在的可信度,使得我们有苦难言,多有无奈啊!渐渐的发现此地的人越来越少,最后鲜有人迹,我们才稍加放心,一直到了清朝中期,我寨中人多与外界接触,也出现了开化之士,知道明朝早亡多年,虫军已无存在的必要,为免后患无穷,只能下手除之。只是亲手建立起来的物事,其中辛苦,可谓呕心沥血,又要亲手除之,又是不忍,如此想着,一拖又是百余年,直到前几辈人之时,才狠下心来施行。” 阳有仪疑道:“那么多的虫物,而且只只凶悍异常,你们是用何法灭之?” 老者笑道:“金蚕蛊虫,历来是毒虫们的克星,用它们来消灭这些毒虫,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其中也有些不足,这些金蚕虫只喜好肉体之身,其他虫类,它却是瞧都不瞧一眼,虽然将虫房中的五毒消灭了其二,但却还留有其三,也算美中不足吧。我们眼见如此,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收回蚕虫,至于其他三毒,只能另想他法,就这么传到我辈,也仍然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来,直到你们闯了进来,算起来,从古至今,你们是第一批闯过虫房而不死之人。” 虫夫人却道:“好险,若不是你们先将其他两毒消灭了,只怕我们也闯不过来,如今早成虫腹之物了。”老者笑笑不语。 阳有仪沉思片刻,道:“那明朝武官端是厉害,竟然只靠武力能杀到底层,想来在当时,他的武功是何其之高啊!” 老者笑道:“你是说依靠本身之力将蟾蜍之王杀掉那批人?他们其实算来都不是明朝的官,而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属下,当年平西王反清,为筹集军饷,也曾找过幽谷一阵,几乎就让他们找着了,所幸还是过不了虫房一关,后来前方战事吃紧,吴三桂无暇顾及,直至被清府所灭,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阳有仪半响做声不得,心道:“若这老者所言非虚,古时那些寻宝之人,可算死得冤枉之极,只道是藏宝之处,想不到竟是埋骨之地。”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转思一想,怨也只能是怨人人私心太重,贪婪作怪,死得倒也不冤,甚至可说是活该之极。微微摇头苦笑,举碗狠狠就是一口。 虫夫人道:“那既然如此,你们下一步该如何办?” 老者答道:“总得想出个法子来,把这些害人的虫子全部消除干净,也就是我们尤家人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虫夫人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们卯家来办就是。” 老者一惊,将信将疑道:“你们能有妙法?” 虫夫人道:“我们卯家秘密炼制了一种药粉,那药粉气味能使毒虫们互相撕咬,直至死绝为止,上次虫房中的蛛虫就是用此药粉消灭殆尽的,只是当时炼制得不多,全给用光了,只要老身一旦回寨,必将大举炼制,假以时日,定能将这些毒虫消灭干净。” 老者闻言忙忙起身,对着虫夫人一躬到底,激动着道:“那就多谢老姐姐了,想来我们尤家人重见天日之时,已然近在眼前,这都是拜老姐姐的恩德,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就要跪下行谢,虫夫人忙忙起身拦住,老者使力挣脱,却见虫夫人双手如同铁闸,竟使他动弹不得,也只得作罢。 虫夫人嘴中连道:“同属苗家一脉,哪有什么恩德可言,能够帮忙的尽力帮忙,客气什么?”老者连连称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阳有仪见两人重又坐下,突想起一事,说道:“贵州尤家人前段曾来过此地,说是索追一本册子,上边记载着幽谷所在,如果真是如此,我想,那刘老头离此也应该不远了。” 老者应该听过虫夫人说过此事,此时听着也不吃惊,点头道:“那册子是我家历代祖上根据培育虫蛊经验,还有炼制毒药的秘方,一代代的累积而书写而成的,里边记载,都是些要命的物事,当然,也包括了此地的地点所在,因为这是历代祖宗传下来的心血,当时为了不至于失传,特地复抄了一本给贵州本家祖居送去,想不到现今竟给外人夺去,其实夺去也没什么,此地本无宝物,况且只要毒虫一死,我们也会回到祖居之地去,此地自然而然就会公开以世,若单纯只是为了寻宝,那书就是废书一本,毫无半点作用可言。可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得到,里边所记载的培植虫蛊秘法,炼制毒药秘方,每一条都是狠辣绝命之至,若流落世间,那就是害人不浅了,万万得夺回方成。”众人默然,都觉得此老说得在理,无论如何,的确是不能让这书所载流传到世间,若不然又不知要造起多少杀孽来。 凌云霄双眼迷离,拍着胸脯大着舌头含糊不清道:“放放……心,这书就包……包在咱哥几个身上,保证……帮…….帮你夺回来就是,那老老老匹夫咱也……也不放过他,他把阿侬抢……抢去了,我还还没找他…….算算账呢?”话才说完,往后就倒,竟是呼呼大睡起来。 刘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随之而散,忙忙转过身来将其扶起。阳有仪面色一干,轻咳几声,对众人窘道:“让大伙见笑了,莫怪莫怪!”站起身来,一把扛起凌云霄就走。 这山野烈酒,都是草药熬制而成,虽对身体有着好处,但也是后劲十足,不醉还好,一醉的话那是头疼欲裂,浑身不能自己,醉上一天两天那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凌云霄就是如此,等他大醉初醒,已是足足过了两日了,一觉昏昏沉沉醒来,便觉口干舌燥,遂起身找水喝,却听得寨中喧哗不止,吵嚷不休,也不知出了何事? 出屋一瞧,只见人流涌动,个个手持器刃,面色凝重,在屋前屋后巡查着。远处那平地上,聚集着大群人,那老者在人群中大声说着些什么,阳有仪等人也在其中。 凌云霄心中一凛,知道定是有人发现了刘老爷子的踪迹,离此应该不远了,此时大伙正在相商应敌之策。想到刘老爷子在此不远,凌云霄顿时感到一阵兴奋,阿侬,就要见到阿侬了。心中想着,赶忙大步行了过去,想要听听大伙怎么个说法? 才走到半道,一人突从旁边屋角处窜出,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臂膀,凌云霄吓了一跳,转首一瞧,却是刘亭,只见他面色惶急,压低声音道:“凌小哥,我知道你心眼好,老哥有一事相求,可能答应否?” 凌云霄笑道:“尽管说来,我能办到的话自然会帮你。” 刘亭喜道:“那就谢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我爹……”他咬咬牙,环顾四周一下,将凌云霄拖至一屋角僻静处,道:“我爹虽坏,但终究是我家爹爹,万求凌小哥一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又瞧他已是年事已高没多少日子可活的份上,下手容点情,饶他一命吧。” 凌云霄惊呼道:“饶他一命?谁饶谁还不知道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身手,已臻化境,恐怕当世已无敌手,一会碰面,定是性命相搏,岂能缩手缩脚的?” 刘亭连连嘘道,示意他小点声,答道:“他身手虽高,但终究是个老人,何况你们人多势众,他定是打不过,我是说,你们制服他后,万望瞧在老哥面子上,帮我美言几句,求大伙饶他一命吧。” 凌云霄定眼瞧他半响,心中沉思道:“虽然自己痛恨那老头,但这刘老哥帮了自己不少忙,这面子也不得不给,可要放那老头,又是怕后患无穷。”思来想去,着实头疼得紧,感到为难之极。 刘亭见他面色多变,久久不答,似是看穿他心思般的道:“将其一身功力废了,他是个老人,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没了一身功力,他还能有多大作为?” 凌云霄心中一喜,当即道:“也成,到时候若是真能将其制住,就依你的法子办。”刘亭闻言大喜,满面愁容舒缓了些,忙不迭连声道谢。 凌云霄拱手道:“客气客气,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心中忖道:“这刘老哥多年不愿回家,还道他父子亲情淡薄,想不到却是个一等一的孝子,冲着这份孝心,怎么的也要帮他一回。” 刘老爷子三人行了整整一日,终于行到峡谷尽头,只见一座高山横卧在三人面前,将前路堵死,若想继续往前,势非爬越不可。三人互望一眼,就向山上行去,才行了一半,阿草突地停下步子,抬头往上打量着,刘老爷子瞧她神情,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 阿草瞧了半响,道:“山上住有人家。” 刘老太爷一惊,道:“人家?”往上凝目观望,却只见满山绿树青草,未见生人迹象,不由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阿草道:“你们是汉人,自然不知山野人家为了藏匿,一般住所都隐得极深,而我自幼便在大山中长大,哪地哪处藏有人家,都瞧得真真的,决计不会有错,此处不但藏有人家,而且还是个大村落。” 刘老爷子往上望了一阵,以他的目力,竟也瞧不出分毫来,回过头来盯着阿草却也不再出声,阿草知他不信,淡然一笑,提步往上就走。才行不到千步之距,只听山林间呼哨声大起,滴溜溜的哨音有长有短,在林间各处响个不停。阿草停下步子朝刘老爷子望来,眼神带诮,似乎在说,这次你总该相信了吧? 刘老爷子听着四周传来的哨音,有些耳熟,皱眉沉思一番,问道:“可是你们的人?” 阿草摇摇头,道:“此处极为偏僻,远离我寨活动范围,不是我寨中人。不过瞧其哨音以及沿路他们所布设的陷阱来瞧,应该也是苗人。” “陷阱?”刘老爷子更是不解,回头往来路瞧去,阿草笑道:“既然是陷阱,我自然不会踩下去,你此时再瞧,哪里看得见?” 刘老爷子半信半疑,阿草转头对着山林里大声说着苗语,她说了一阵,哨音渐减,接着林中响起一阵尖亢刺耳的哨音,所有哨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阵哨音一停,有人已在林中与阿草答起话来。洪通海耳力一转,已是辨明那人所在,身形一展,扑入林中,一阵窸窸窣窣草叶摩擦声朝林中深处响去,不一会只听远处有人闷哼一声,又听得那草叶摩擦声从林里往外响来。不过片刻时辰,草叶一分,洪通海肩扛一人跃了出来。那阵先前已是停下的哨音又起,这次呼得更密更急,林子中各种哨音顿时响成一片。 阿草叹道:“你这人性子太急,我都与他说得快好了,你这么一弄,全给搞砸了。” 洪通海不应,将那人放下,从腰间拔出短刃,架在那人脖子上,对阿草道:“你和他说,带路,不然,杀了他。” 阿草面色一变,冷道:“你们汉人就是如此蛮不讲理,什么事都非得用武力解决么?” 洪通海手上加力,一条淡淡的血痕从那人脖子渗出,那人也是硬气,虽是痛得眉头紧皱,但也紧咬牙关,一声不吭。洪通海道:“你啰嗦什么,快和他说就是。” 刘老爷子叹了声气道:“姑娘,这位先生脾气是暴躁了点,还望担待点,不过还是听他话吧,免得一会他发起恼来,事情反而不好收场。” 阿草冷哼一声,心道:“谁不知道你们主仆二人同穿一条裤子,若没你示意,谅他也不敢擅行主张。”无奈之下也只得和那人传起话来。 那人瞪目怒视,呸了一口,却不答话。洪通海手底又是加了几分力,血流得更多,将其胸前衣襟都染红了。阿草急道:“你再用力,可真的把他杀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洪通海正待答话,林子中已有人接道:“刘老太爷,一别数月,想不到竟在此地相逢,您老可别来无恙?”刘老爷子这次才是真真的大吃一惊,想不到在此偏僻荒凉之地中,竟还有人认得他? 刘老爷子冲那响声之处抱拳施礼道:“不知里边是哪位故人?还望现身一见!”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故人可不敢当,仇人倒还是称得上的。”随着话语一落,四人分前后在林中现出身形来,正是马帮四护法,说话之人正是甲大。 刘老太爷一见是他们,也是大感意外,咦了一声,奇道:“我还道是谁?原来竟是你们?我日夜不停赶路,想不到你们竟赶到我前头里了?” 甲大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了去了。”他话声刚落,林子四周到处现出人影来,影影绰绰,多不胜数,个个弯弓搭箭,指着刘老爷子他们不放,其中还有好多熟人,这些人对刘老爷子都是不陌生的。 刘老爷子冷眼一扫,瞧到虫夫人,放声哈哈一笑,道:“敢情此地也是卯家的地盘?” 虫夫人冷冷道:“我卯家人手可没那么长,只不过为了诛杀你这等恶人,不管你行到天涯海角,还是上天入地,我们总是能再见面的。” 刘老爷子冷冷哼了一声,道:“能杀了再说吧!” 自虫夫人一露面,阿草心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么滋味都有,她是恨卯翁两家,恨之入骨,但对阿婆,她却恨不起来,更多的是,想扑入阿婆怀里,好好的哭上一场,将二十年来所受的委屈好好的与阿婆倾诉一番,可现在她不能,她的计划还没实现,她不愿也不敢和阿婆相认。她见虫夫人朝她望来,忙忙低下头,不敢与虫夫人相望,死死咬着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了。 虫夫人目光一转,转到阿草身上,也是略感惊诧,她记得刘老爷子明明掳了阿侬,怎么这妇人却不是阿侬,五官模样甚是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是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也难怪她认不出阿草,阿草自十余岁时就被接到翁家,如今已过了二十年,每日每夜心中皆被仇恨所罩,身上怨气极大,相貌早不是当初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了,何况虫夫人先入为主,一见她不是阿侬,注意力早放在刘老爷子身上,对她也不再多瞧上一眼,自然认她不出。 虫夫人冷道:“刘老爷子,你出尔反尔之事,咱就不多提了,现在问你一句,上次你掳来的小姑娘,现在到底在哪?” 刘老爷子淡淡一笑,道:“我早把她放了。” “放了?”虫夫人将信将疑,正要出声详询,一声大吼如同晴天霹雳,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凌云霄双目血红,大步流星般的奔来,边跑边骂道:“你这老匹夫,把阿侬还来!”奔到阳有仪身旁时,阳有仪见刘老爷子手上尚有人质,投鼠忌器,赶忙一把拉住凌云霄,凌云霄使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开?只得在原地跺脚开骂,将刘家祖上十八辈几乎都骂了个遍。 刘老爷子眼神冷凛,其中闪过一丝杀气,但旋之又恢复常态,双手交叉隐于袖中,双目望天,竟是来个不应不答。 虫夫人道:“刘老爷,回头吧,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幽谷,你何必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地方累了自家性命?何况你现今已是身家万贯,家境富足,还不满足?” 刘老太爷嘿嘿笑道:“你说没有,我就信了?况且有谁嫌钱多的道理?” 虫夫人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你仔细想想,就算真的存在幽谷,依你现在的力量,是不是略显单薄了些?你能有把握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刘老爷子摇头道:“没把握,不过既然已经找到这地方,就算自不量力,老夫也想试上一试。”试字才一落口,他身形已是一动,扑入那些弯弓搭箭的人群之中,他身法迅捷无比,那些人本离他尚有十丈之距,想不到才觉眼前一花,他已来到面前,待觉不妙想要攻击,已是来不及了。 他扑入人群中双手或劈或削,凡近身者无不被他击倒在地,离他远的怕误伤自己人,嘴中虽吆喝连连,但却不敢轻率放箭。刘老爷深知此点,都是贴近人多之处,从不单独露出身形来,他也知道对方人多,所以下手绝不留情,每次出手都是狠辣异常,掌下不留活口。 这下变故生得突兀,众人万料不到这老家伙竟敢先行动手,待大伙醒神过来,他已是劈杀多人了。众人齐齐怒喝一声,展开身法朝他奔去。 哨声在林子深处此起彼伏,那些苗人知道聚集在一块对己不利,开始分散开来,刘老爷子哪容他们如此,专追着人多的地处去,苗人人多,一时间想分散开来,也是不易。刘老爷子在人群中转来窜去,身法快得惊人,每转到一处,就不停有人惨呼着倒下。 众人已是扑到林子中,刘老爷子知道这群人个个身手不凡,都是颇具功力之辈,不愿和他们多做纠缠,众人追到哪里,他身形一转,就立马闪至另一边去,他身法快如鬼魅,众人之中,就阴无极轻身身法最强,但与之相比,还是差上一筹,只能是跟着他的背影到处打转,想要堵截住他,又是不能。众人是又气又恨,可又无可奈何,只能一味狂追。 乙二追得正急间,眼珠一转,瞧到刘亭一脸关切,正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偷瞧,心中已是有了计较,脚步一错,已是变了方向,奔到刘亭所在,右手一扣,已是捏住刘亭脖颈,刘亭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面色痛苦,喉中发出咯咯声,可见呼吸已是困难之极。 乙二一制住刘亭,当即冲着刘老爷子高声喊道:“老匹夫,你且往这边瞧来,若再不住手,我就把你儿子给杀了。”众人见状,遂停步不追,凌云霄虽心有不忍,但也知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计了。 刘老爷子冷笑一声,答道:“老夫从不受人胁迫,你要杀他尽管动手,一会老夫将你杀了替他报仇就是。”脚步不停,仍是追杀那些苗民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出声不得,原本以为他定会为了儿子性命,就此罢手,想不到他竟然绝情至此,连自家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乙二与刘亭本就无仇无怨,只不过是想拿他威慑刘老爷子而已,此时见那老家伙竟然对自己亲身儿子不理不睬,将其计划全盘打乱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若说真要下手杀掉刘亭,哪里能下得了手?虽然还是制住刘亭,可如今却是骑虎难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乙二愣住片刻,面色一阵青白,咬牙恨声道:“算你狠!”松开了制住刘亭的手,刘亭顿时弯下腰去双手抚颈不停大咳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站起身来满怀歉意的朝乙二苦笑连连,乙二也不瞧他,转身便走。 追追逃逃中,阳有仪风乐和阴无极三人寻了个机会,呈三角之势堵住了刘老爷子,不料他身法甚是诡异,竟从阳有仪和阴无极两人中间空隙穿了过去,阳有仪白忙中怒喝一声,伸手一抓,嘶的一声撕下他一片衣襟来,只听刘老爷子冷笑一声,早又行得远了,几人再瞧时,已见他在远处又追上几名苗民,伸手连拍,又将那些人天灵盖全拍碎了。 林子中哨声一变,不再尖昂嘹亮,而是低沉缓慢,似有似无,渐渐越来越急,刺耳得很。刘老爷子一听到这声哨音,眉头微皱,这声音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夜在山道遇伏,那伙苗人吹的哨音也是这种音调。 此音一起,虫夫人忙道:“别追了,赶快撤出林子外。”西北远远处那老者现出身形来,朝他们挥挥手,示意大伙赶快往他那处逃。众人见虫夫人面色凝重,知道必有要紧事发生,不用相询,早跟在虫夫人身后就跑。 阿草侧耳听了一会,低声对洪通海道:“站着别动,千万别动!”言毕围着洪通海身前两丈处打起转来,双手连挥,一股青雾从其双袖中涌出,洒落在地上草叶中,青雾所触之处,绿草青叶纷纷枯萎变黄,继而就似烧焦一般,缩成黑黑一团。阿草划了个圈,将自身和洪通海以及那人质围在其中,洪通海虽不明所以,但也不声不响。阿草额角微微冒汗,神情紧张,双眼紧盯着林中深处,嘴中低声念念有词,也不知她说些什么? 林中人众转眼跑得一干二净,虽然刘老太爷紧追不舍,又是杀了不少人,但追到林里深处,却不再见到半条人影,这些人众似乎忽然间都凭空消失了。 刘老爷子停下步子,竖耳细心凝听,那哨音却忽左忽右,忽远忽近,根本分不清方位所在,想要将其制服,恐怕不能,想要抽身而退,方才只顾着追杀人众,此时往后一瞧,到处都是树草婆娑,光线暗淡,早分不清东南西北,来时的路,已是记不起了。 正犹豫间,突觉头顶有着动静,一股腥风自头顶上方袭来,赶紧往上一瞧,只见一只三丈青蟒,身子盘没在树中,张着大口,朝他自上而下俯冲而来,那尖牙利嘴吐着信舌,离他已不足半尺之距。 ------------ 第二十六章 血腥之地 腥风扑面,蛇口暴张,好个刘老爷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如此险境,也算仗着艺高人胆大,竟是神色不变,身形立于原地巍然不动,待那蛇扑到近前,脚步往旁一移,避过那蛇袭来之势,不待巨蟒转首再攻,双手突地伸出,已是握住那蛇七寸,呔的一声怒喝,双手发力,只见暴起一阵血雾,那蛇首和蛇身竟是被他扯成两截。 刘老爷子冷哼一声,将蛇首往旁一扔,那蛇身倒撞回去垂挂在树干上,兀自挣扎翻滚不休,刘老爷子也不再理它,转身就想离去,却听得地上窸窸窣窣声大作,只见土泥之中,草叶之上毒虫成群,各式各样的昆虫应有尽有,多不胜数,密密麻麻朝刘老爷子所立之处涌来。 饶是刘老爷子见识多广,功力通天,如此场面也是瞧得触目惊心,面上微微变色,转瞬之间,那些虫物已是爬到近前,周身所在,皆布满这些虫物,黑压压一片,别说要逃了,就连个落脚的空隙都没有。 平时来说,这些细小之物,见到也不过一只两只,踏足皆可踩死,没甚任何威胁之言。但如今,数量庞大,一旦上身,别说是人,就算一头大象,性命只怕也是难保。 刘老爷子静立身形不动,双眼却闭了起来,身上衣衫渐渐膨胀,不消一会,竟涨如气球,更奇的是,他那满头灰白长发慢慢褪成银白色,白如雪,又如骨。皮肤也渐渐变得苍白无色,其中大小血管看得是清楚无比,如同一张血色大网缠住全身一般,端是诡异无比。 刘老爷子猛地张开双眼,只见双眼之内,不再是外白里黑,而是一片紫青色,分不出哪是眼球哪是眼白了,远远瞧去,只见满头银发飘散,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颊上,两只眼睛闪现着诡异之极的绿光。若是放在平日里,这荒郊野外,密林深处,冷不防出现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要是被人撞见了,起码也得被活活吓死。 那些虫儿似乎极为惧怕这白首怪物,来得极快退得更快,转眼之间,纷纷遁入土中散得干净。那哨声突地停了,估计也是在暗中偷窥,眼见如此诡异现象,早就吓得呆了。白首怪物缓缓抬步就走,这次却是目的明确,没有丝毫停顿之意,越行越快,很快隐入林中深处消失不见了。 一声怪异之极的啸声在林中响起,似鬼泣,似兽嗷,又似来自幽冥邪界的魔音,直冲云霄,震得群山回应,久久不绝。 虫夫人等人早撤到安全所在,此时突闻此声,不禁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是何物发出,虫夫人眼望老者问道:“你这大山里还藏着什么洪荒猛兽?叫声如此怪异?” 老者也是满眼疑惑,摇摇头道:“我在此处也待了大半辈子了,此声还真没听到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物所发?” 众人正疑惑间,有两人从远处匆匆奔来,赶至众人身前,其中一人附耳到老者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老者听着听着面色一变,疑道:“有这回事?”那人面色凝重点点头。 老者转首和虫夫人道:“老姐姐,事情变得棘手了,他们说这个老家伙变成妖怪了。” “妖怪?”虫夫人皱眉不解道。 老者对那两人道:“你们和他们说说,到底是出了何事?”两人点头应了,其中一人把方才刘老爷子变身成妖一身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遍。众人听罢,皆是大吃一惊,这事听得委实太过离奇古怪了,好端端的一个生人竟能化身为妖?难不成刘老爷子本身就是妖怪所变,此时只不过是变回原形罢了?就连阳有仪这些专吃阴阳饭的人也是大呼奇怪,感到不可思议之极。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觉得太过诡异,吵成一片也说不出一个明白来。虫夫人止住众人的谈论,沉声道:“不管他是妖是人,总之都是来意不善的,我们须得好好防范才行。”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老者道:“他尚留有两人,其中那姑娘好像我们苗家人,去将他们捉来一问便知。”听他这么一说,众人这才记起,那边林子中还留有两人,也不知道刚才召唤虫子的时候,他们怎么样了?此时想起,哪还站得住,纷纷往那地跑去。 待奔到那处时,却早已空空如也,两人不知所踪,地上只留了那个被挟持的苗人,已是昏迷不醒中。凌云霄奇道:“莫不是让虫儿吃了去了?”脚步一抬,就要上前查看。 虫夫人赶忙阻止道:“别去,这黑圈含有剧毒,凡触及者就会引毒上身。”凌云霄停了步子,朝那黑圈望去,果真如此,黑圈所触之处,植物皆枯,足可见剧毒无比,当下不由吐了吐舌头。 阳有仪仔细瞧了一阵,道:“我估摸着他们是自行离去了,若是虫子所为,岂有留下一人之理?” 虫夫人点点头,道:“这姑娘是个使毒好手,以毒防虫,应是翁家人,只是不知怎么就和这老家伙成一路人的?阿侬又上哪去了?这中间必有蹊跷啊!” 凌云霄一听阿侬两字,急道:“莫不是被那妖怪杀来吃了?然后又另外抢了个姑娘来准备当点心用的?我听闻妖怪专爱掳些孩童和年轻姑娘来做食物的。”他自说自话,越想越怕,面色顿时惊惧得一片煞白。 阳有仪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 虫夫人蹲下身子,细细在地面上瞧了一阵,站起身子道:“他们是往山下走的,应该走没多远。” 凌云霄急道:“那还不快追。”他心急阿侬安危,想知道阿侬下落,唯有寻这两人,当下已是奔了出去,转眼间就跑得远了。 阳有仪叹了一声,道:“这家伙,性子还是这般急躁。”摇了摇头,也起步追了下去,众人紧随其后,纷纷往山下赶去。 凌云霄追了一阵,却见到处都是高及人头的荒草藤蔓,视线受阻,都分不清方向了,更别提追人了,试着东钻西寻一番,均觉得方向不对,不由停了脚步急得搓手跺脚,叹气连连,幸好阳有仪众人追到,虫夫人道:“跟我来吧。”说罢已是钻入一处荒草之中。 跟着虫夫人七拐八折一段,地势渐渐平坦,不再呈下坡之势,估计已是到了山脚平地处,又走出老远,虫夫人突地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甚是奇怪道:“不对,此处痕迹甚多,定有大队人来过,难不成他们还有接应之人?” 远处突有一女声欣喜喊道:“阿婆!”虫夫人循声望去,只见两条身影从远处一株大树上跃下,朝他们奔了过来。虫夫人和凌云霄两人一闻此声,心中大喜过望,忙迎着两人奔去。奔到近了,正是阿侬和卯翁柳二人。 双方汇到一块,阿侬是说不出的高兴欢喜,拉着阿婆是又哭又笑,凌云霄也是一脸傻笑,待在一旁想插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待阿侬叽叽喳喳把这段日子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凌云霄才插了一句道:“阿侬妹子,你,你没事吧?” 阿侬脸颊仍是挂着泪珠,闻言白了他一眼,嗔道:“难不成如今站你面前的我是鬼魂?”凌云霄扰扰头,又是嘿嘿一阵干笑,虽被阿侬抢白一顿,眼瞧阿侬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他心中却着实欢喜无比。 虫夫人听完阿侬的话语,心中更是大大吃惊一番,想不到与刘老爷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竟是自己朝思暮想,分离二十载都未得见面的大孙女,如今相站于眼前,竟是认她不出。心中本就悔恨不已,转首一瞧,又见卯翁柳似是无事人一般站立一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拉住阿侬的手就走。 阿侬奇道:“阿婆,你要拉我去哪?” 虫夫人气道:“去哪都成,就是不要和这死老鬼在一块,看着就讨人嫌。”她故意提高声调,众人听得明白,卯翁柳却装着听不见,负手站立,眼望远方,面色更无一丝表情。 凌云霄行过来与他做了一礼,卯翁柳微微点头,算是还礼。虫夫人在远处喊过来道:“凌小哥,你理他作甚?快走快走,还有大事要办。” 虫夫人倒非如此无礼之人,此时急着要走,也是有一定道理,方才阿侬早将翁家人也来到此地之事说了个明白,她气卯翁柳固然不假,但翁家人来者不善,也不得不防,何况还要追回阿草,还是趁早速离此地为妙,只是见着卯翁柳,偏要气他一气。 众人见虫夫人拉着阿侬急匆匆的离开,自然不能一一和卯翁柳行礼问候,都是点头一下算是招呼后纷纷跟着离去,卯翁柳面无表情,也亦步亦趋跟在众人身后。 一路上,虫夫人相询阿侬道:“你们一直跟着翁家人过来的?”阿侬点点头。 虫夫人又道:“那可曾看见你姐姐从山上下来?”阿侬一脸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虫夫人一脸疑惑,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一路循着痕迹追了下来,就是到了刚才那地方就发现了大群人的踪迹,应该是会合在一起的,怎么会不见,难道我跟岔了?” 阿侬也是一脸惊异,道:“可我和阿爷一直跟在翁家人身后,并未见到有人下山来,跟到此处,却见翁家人纷纷钻入草中,我和阿爷正要思量该不该跟下去时,就见阿婆你们跟了来了。” 虫夫人摇头道:“这可有些不解了。”突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说翁家人都钻入草中?他们不是追着你们而来的吗,怎么到了山脚下却不上山?” 阿侬笑道:“估计他们也发现跟丢我们了,想藏入草中等我们现身吧?” 虫夫人注目打探四周,张口高声说道:“卯家老太婆向翁家人问好,不知你们翁寨主可在?若是在,请出来说话!”声音高亮,远远传了开去。她初时本想躲开翁家人,但此时又觉得翁家人形迹可疑,还是改了主意,决定主动现身,引他们出来问话。 话音停顿良久,远处才传来一人笑道:“哦?亲家婆也到了?这可真热闹得紧了!哈哈哈......”笑声渐近,似往这边移来。不多久,便见草叶一分,几人钻了出来,当先的正是翁尼野,他一现身,看到阿侬,吃了一惊,到处瞧了瞧,奇道:“老卯呢?怎么不见了?”虫夫人一众人甚多,卯翁柳藏在人群之后,是以他竟然找不见。 阿侬心中偷笑,决定诈一诈他,当下面露得意道:“我阿爷说了,你们这些伎俩,可瞒不过他老人家的法眼一举一动他都瞧在眼里,只是你们瞧不到他而已,若是必要,他会在你们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翁尼野对卯翁柳颇有忌惮,听阿侬这么一说,面色稍显尴尬,干咳几声,笑道:“惭愧,惭愧,让侄女见笑了。” 虫夫人道:“我说,翁家寨主,你也是堂堂一寨之主,为何行事鬼鬼祟祟?难不成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翁尼野连连摆手道:“唉哟!亲家婆说这话可冤枉死尼野了,那些汉人在翁家寨寻滋闹事,还掳走了你的孙女,我家的长媳妇,尼野岂能坐视不理,就算追到天边,也得把人救回来不是?此处无路无道的,只能尽钻草沟沟里了。”他说得一脸正气凛然,此处之人,除了卯翁柳之外,旁人并不了解他与阿草之间的恩怨实情,见他说得语气真切,倒也不疑有他。 虫夫人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冤枉亲家了,应该得感谢亲家,为我那孙女,不辞劳苦,奔波数百里地,这份情谊,我卯家人当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翁尼野装出一幅谦虚之貌,连连拱手笑道:“亲家婆如此说话可羞煞尼野了,我们两家谁跟谁呀?何况阿草也是我翁家的媳妇啊,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言罢又是哈哈一笑。 远处突又响起方才那阵啸声,其音绵长,转瞬就到了山脚处,紧接着草丛中传来多人惨呼声不断。翁尼野面色大变,惊道:“什么东西?” 众人哪还来得及答话,啸声一起,早纷纷钻入草中,迎着那啸声赶去。只听得惨呼声东一声西一下的,可见那怪物正追杀着藏于草中的翁家众人,虫夫人等人往往才追到上一次惨呼声响起之处,那怪物早影踪全无,地上唯有一滩血肉模糊死状极惨的尸体,身边两丈之内的草叶上均沾满死者血肉,红彤彤一片瞧得是触目惊心之至。 众人循着声音狂追,每到一处皆是惨象连连,可连那怪物之影都是无法见到,简直是来去如风,神出鬼没。阳有仪瞧得暗暗心惊,暗道:“这老儿变妖后,气力竟是大得惊人,一下就将人拍得稀烂,速度又是快得惊人,如此怪物,也不知道我等能不能对付得了?” 他们下山人众甚多,但也就他们几人功力深厚,再加之荒草高及人头,视线被阻,追着追着,就与其他人分开了来,再追一阵,草丛中就只剩虫夫人婆孙俩、卯翁柳、阳有仪师兄弟、风乐还有马帮四护法,其他人众皆不知去向。 虫夫人和卯翁柳俱都擅长追踪之术,领着众人在草丛中乱闯,追踪那怪物踪迹,只是每次都要慢上半拍,追到哪处,那处除了血淋淋一片之外,别无所有。而那怪物也似乎在躲着他们一般,只追杀其他人,就是不来找他们。 如此转悠半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夜将至,而惨呼声也不似白日那般频繁,久久才响起一声,看样子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阳有仪沉声道:“大伙提起精神来,那老妖若是寻不到人杀了,定会寻咱们而来,到时肯定是场恶战。”听他这么一说,人人心头一紧,不由暗自将全身功力提至极限,转头四望,凝神戒备着。 黑夜已至,四处黑沉沉一片,众人下山匆忙,也没带什么照明的物事,只得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可不再有惨呼声响起,那怪物也一直无声,黑暗之中,卯翁柳夫妇的追踪之术也施展不出来了,个个形同瞎子,只能凭感觉寻路而行。 正慢慢摸行间,旁边草丛哗的一声响,一条黑影窜了出来,众人不待出声招呼,早个个朝那黑影拳打脚踢而去,那黑影也甚是灵活,才窜了出来就往地上一滚,众人拳脚接都落空,正待再打,那黑影已是开口说道:“别打,是人不是怪物!”听其音,正是翁尼野。 原来他与众人失去联系后,便独自去寻他寨中人,其见着结果也和阳有仪等人所见一般,越往里走眼中所见皆是惨象连连,心中是越来越惊惶,不知是何物所为,想来自己也不是那物对手,忙想寻路而逃,只是那些惨呼声四处响起,好似那妖物无所不在,使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寻了个隐秘之所藏了起来,只待到了夜间再行计较。 天一入夜,他就认准了个方向,忙忙夺路而逃,不料却一头撞上了阳有仪他们,见着对方人多,自然不是妖物,忙出声招呼。 众人听出他音,齐齐罢了手,卯翁柳冷道:“翁老鬼,你竟然没死啊?” 翁尼野一听是卯翁柳之声,喜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家伙,哈哈,你也没死嘛!” 虫夫人道:“亲家,你惊惊惶惶的要往哪去?” 翁尼野嘘的松了口气,颓丧道:“还能往哪去?我以为只剩我一人了,只盼寻个安全所在藏起来再说。” 卯翁柳语带嘲笑之意道:“果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怪不得被个女娃娃控制了十数年不敢吱声。”翁尼野嘿嘿一笑,也不顶嘴,黑暗之中,也不知他此时面色如何,不过想来定是尴尬之极。 阳有仪道:“此时此地,到处黑通通一片,再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老妖本就是个武学大师,功力不凡,此时又变化为妖,更不知道有多厉害,咱们夜里乱闯,若是撞上了他,猝不及防之下难免中了他的道,以其无头无脑的乱闯一气,还不如在此想个周全的法子脱身才是,大家互相照顾,也许还能防范万一。”众人一想,都觉有理,纷纷称是。 阳有仪又道:“我们这些人里,晚辈几位略懂些阴阳法术,而几位前辈又擅使虫毒之法,只要齐心合起力来,应该还能抵挡住那妖物一阵,只要捱到白日退回山上去,与尤家人合在一起,人多力量大,消灭这妖物应该不难。”众人皆默然不语,他们都知这不过是阳有仪的安慰之话罢了,这怪物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将翁家人与他们从山上带下来的人杀个精光,厉害至此,人多又有何用?而况身在夜色之中,目不能视,正是防御最差之时,以刘老爷子之能,还是人形之时都不一定打得过他,何况此时变身为妖,说不定已在某个暗处窥视着他们,在他手下能不能捱到白天,也是个未知之数。 阳有仪见众人不语,哪里不知他们的心思,当下笑道:“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有心,没什么办不到的,我不是拿话安慰,而是真真切切的希望,个个提起精神来,不就只怪物嘛,没什么了不起的。若是个个都心灰意冷了,胸无斗志,才是真的逃不出去了。”他寥寥数语,众人恍然,是啊,若是胸无斗志,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众人提起精神来,凝神竖耳留心周围动静,只要那老妖物敢来,众人搏了性命也得与其一斗,不料待到后半夜,四周竟是静悄悄声息全无,那老怪物也不知藏到哪去了,不过越是如此,众人更觉心惊胆战之极。 凌云霄心中估摸方向,慢慢爬到阿侬身后,轻声道:“妹子!” 阿侬转过身来,问道:“何事?” 凌云霄笑道:“妹子,你怕么?” 阿侬摇摇头,笑道:“我和阿婆阿公在一起,多少年了,没见着这种光景了,心里很是喜欢,我才不怕呢。”又是问道:“凌阿哥,你怕么?” 凌云霄觉得右手衣袖一紧,原来是阿侬怕他担心,一只手已是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凌云霄心中一喜,暗道:“阿侬妹子还是关心我的!今夜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她个周全。”一股豪情从心中升起,当下道:“不怕,那妖物若来,我把它杀了就是。” 阿侬扑哧一笑,道:“好不知羞,那怪物是你能杀得了么?” 凌云霄呵呵一笑,道:“只要能让妹子平安,莫说一只,就是十只我也杀了。”他话音才落,身边传来卯翁柳的咳嗽声,阿侬忙忙放开拽住凌云霄的手,心头砰砰乱跳,面热似火,低着头转回身子去。凌云霄知他的话语让阿侬长辈听到了,面色一红,又慢慢爬了回来。 风乐忍住笑意,逗他道:“怎么?灰溜溜的回来了?” 凌云霄没好气顶了一句道:“去去,不好好留心外边情形,专打听别人的私事,别让怪物冲进来把你叼了去。”风乐哈哈一笑,也不再答话。 阴无极突然开口嘘的一声,低声道:“你们听,山上。” 众人闻声朝山上竖起耳朵极力辨认,风势呼呼吹来,其中隐约夹杂着丝丝呐喊声,时有时无,虽听得不大真切,但众人耳力异于常人,还是听得明白的。 阳有仪听了一阵,惊道:“不好,那老妖物上山去了,估摸这伙儿正在屠村呢?” 虫夫人颇为疑惑道:“它怎么放过我等而上了山了?” 阳有仪道:“管不得许多了,咱们赶紧上山才行,去晚了村里人可就全完了。” 卯翁柳冷哼一声,道:“怎么去?这四处黑灯瞎火的,山野之地,多有暗洞窟窿什么的,弄不好没到山上就没命了,还谈什么救人?” 他话虽说得不大好听,但阳有仪也知道这是实情,细思一会,道:“前辈说得在理,不过晚辈精通一门法术,可在夜里辨物如常,只是,瞧是瞧得清楚,却是认不得上山之路的。” 卯翁柳嗤之以鼻道:“那还不是废话,我能认得路,却看不见东西,你能看得到东西,却是认不得路,还不是一样上不去?” 凌云霄忍不住道:“那让我师哥背着您走,您带路不就成了?” 卯翁柳冷道:“说得轻巧,这追踪之术讲究的是心眼合一,如今我这眼都瞧不到了,如何能做到心算?” 虫夫人笑道:“阳小哥、凌小哥你们俩犯不着和这老鬼磨嘴皮子,他不行,我老婆子行。”说着又对阳有仪道:“阳小哥,你背老婆子上去,把沿途所看到的景象仔仔细细和老婆子说,不得有所遗漏,老婆子定能带你们上了山。” 翁尼野一拍大腿,道:“对啊,这就和眼中看到的没什么区别了嘛。” 卯翁柳出言反讥道:“你喜个什么劲?上去了你不怕被那老妖一口吃了?”翁尼野闻言半响出声不得,似乎也在考虑该不该上去。 阳有仪行到虫夫人身前,道:“那就如此办吧,前辈请上来,大伙也得跟紧点,别跟丢了。”虫夫人纵身一跃,已上了阳有仪背上,阳有仪依着山上方向抬脚便走,每走百步左右就停下详讲前路周边情形,连脚下一丝一毫都说得清清楚楚,虫夫人则稍微思索,便指点方向前进。 如此一来,众人磕磕绊绊摸索前行,离山中越近,山上传来之音越是清晰,都是惨呼呐喊之声,想来斗得甚是惨烈。众人心急如焚,却又无法行快,费了三个多时辰,终于行到了山中山寨之处,却听得四处沉静,再无半点人声气息,想来寨中之人,已被那妖物杀了个干净。 阳有仪放下虫夫人,叹了一声,道:“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虫夫人不语,径直往寨中走去。众人赶忙跟在其身后。 寨中沿途多点有火具,光线明亮,众人沿路所见,皆是一片惨烈景象。地中房上到处洒满血迹斑斑,地中尸首多不胜数,残肢断臂比比皆是,刀枪剑弩之物抛得满地都是,触眼所见,皆是一地狼籍。 众人心情沉重,小心翼翼前行,尽量不踩踏地中尸首,但地中均染满鲜血,滑不溜秋的,走得也即是辛苦。好不容易行到寨中空地之中,只见此处尸体更多,层层叠叠也不知死了几人,血腥之味更是熏得令人欲呕。阳有仪皱眉道:“看来此处已无活人了。” 凌云霄指着前方一处空地道:“师哥,你瞧。” 阳有仪望去,面色大变,也顾不得许多,踏上那些尸首往前奔去,原来前边空地之中,那尤家老者兀自在满地尸身中站立着,也不知是生是死? 阳有仪奔到近前,只见那老者双目圆瞪,怒视前方,双手自肩部以下已不知去向,身上衣衫尽破,周身全被鲜血染红了。阳有仪伸手在其鼻下一探,气息全无,早死多时了。阳有仪愣了半响,缓缓朝那老者跪下,朝他磕拜起来。凌云霄等人也赶了上来,见阳有仪所为,心中已是明白,也跟着对老者磕拜了三个响头。 阳有仪拜毕,站起身来仰天长吼,啸声远远传了开去,吼毕,阳有仪高声喊道:“老匹夫,这里还有生人,赶快回来杀个痛快。”众人知道他要引那老妖物回来,当下各寻好守位站好,每人之间间隔不过半丈之距,呈互相守御之势,只要那妖物返身回来,便是一番厮杀,就算其中有一人不敌,其他人也好来相护。 不料阳有仪话声停息良久,四周仍是死气沉沉的,除了微微风声之外,再无他音。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同一般思想,这老妖物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难不成抱定决心不搭理他们?还是要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慢慢戏耍他们不成? 阳有仪心有不甘,又是高声喊了几声,四周除了群山回应之外,皆是一般结果。 凌云霄转首望向阿侬,却见她面色苍白,身子似乎微微颤抖不已,瞧她模样,凌云霄暗暗心道:“虽说阿侬也不是没杀过人,但终究还是个姑娘家,见到如此惨象,还是有些害怕的。”怜爱之心大起,慢慢移步过去,轻轻握住阿侬一手。阿侬身子微微一颤,回过头来,凌云霄对她一笑,阿侬双颊绯红,忙转回头去,想抽出手来,凌云霄却稍微加力,阿侬挣了几挣,也只得作罢。两人手心相连,都是一般心神激荡,眼望前方,谁也不敢说话。 阳有仪心中也是纳闷不已,不知这老妖物到底意欲何为?正寻思间,却听得死人堆听传出一声轻微的*,声音虽轻弱若丝,但众人却听得明白清楚,个个都是一惊,此地还有活人?阳有仪不急细想,早掠身赶到声音发起之处,细细搜寻起来。 只见一人面朝下浑身血污躺在尸首之上,兀自有一声没一声的*不止,阳有仪蹲下身子,将其翻过身来,瞧得真切,却是刘亭。 阳有仪手按刘亭人中穴半响,刘亭方幽幽醒转过来,只是仍有些浑浑噩噩,又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神智完全恢复过来,瞧是阳有仪他们,面色一喜,忙想挣扎着站起。 阳有仪伸手按住,道:“你如今身子虚弱,还是再多躺一会吧。” 乙二在一旁冷言冷语道:“哟!看样子那老家伙还是顾念父子之情的,那么多人都杀了,就唯独留你一个?” 刘亭张口欲言,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声气,无话可说。凌云霄在一旁不满道:“你这家伙,说话好没道理,他父亲的事,你硬扯上他做么?用得着这般冷嘲热讽的吗?” 乙二哼了一声,转过一边去了。刘亭突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你们把我杀了吧,自古常言道,父债子还,既然为父作恶多端,犯下那么多人命,那理应由我这个做儿子的来偿还。” 甲大喝道:“够了!杀了你有屁用,杀了你就能保证你父亲不再为恶了?你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 凌云霄也劝道:“是啊,甲老说得没错,我们杀你也是以事无补,何况我们本就无杀你之心,你还是安心躺着吧,莫要再觅死觅活的了。”话音方落,只听头顶树叶摇晃,一阵阴测测的笑声自众人头顶掠过。 众人心头一紧,这老妖物终究还是来了,阴无极喊道:“师哥助我!”已是原地腾空而起,阳有仪明白,趁着他身在半空,也跟着纵身一跃,一脚踢向他右脚板底,两力相撞,阳有仪落回地来,阴无极借这一踢之力,身子已是没入头顶上方的大树之中。 阳有仪冲上喊道:“老二小心,一觉不对立马回来,妄不可硬拼。”上边传来阴无极应声,便再无声息。众人正翘首以盼之时,却觉左边房屋顶上人影一闪,瞬时而逝,接着又到了右边屋顶之上,众人尚未瞧得清楚,又已消散不见,只留下一阵阴测测的笑声。阴无极已是落下地来,轻摇了摇头。 甲老怒吼道:“刘老爷子,枉你也是一方大豪,如此鬼鬼崇崇,不怕辱没了自家声誉?有种的,亮出身形来,咱们明刀明枪的干个痛快!” 一阵风从众人头上掠过,去势极快,一人从空中摔将下来,掉到众人身前。众人定眼一瞧,这摔下之人正是翁家寨主,翁尼野,此时手足俱无,浑身血淋淋的,此时已是出气多于进气,眼瞧是不活了。 半空中传来刘老爷子飘渺不定的话语道:“这家伙不讲义气,半途就像开溜,死有余辜!”声音渐渐远去,又是消没在无边的暗夜之中。 原来这翁尼野天性狡诈,又贪生怕死,在上山半途,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又悄悄溜下了山,想趁众人缠着那妖物之时逃之夭夭,不料却迎头撞上刘老爷子,一下子就被抓了个正着,不过一合之数,手足皆废。 阳有仪冲着刘老爷子声音消失的方向高声喊道:“你这老匹夫,既是寻宝,何苦要多增杀孽,你也不怕死后坠落到十八层地狱中被油煎火烤,永世不得轮回?” 左边树上又传来一声阴笑,老妖物阴测测笑道:“他们骗我,自然不得好死。”顿了一顿,又已在远方响起道:“地狱?哈哈哈哈......,天地之间,唯我独尊,那十殿阎罗算什么东西。”声音又是消失不见了。 众人面色多变,心中着实惊惧,这老家伙身形飘忽不定,在众人身前转悠,竟是发现它不得,厉害至此,若他要出手,众人已无半点胜算。 凌云霄暗道:“罢了,此番估计难有生天了,能与师哥们还有阿侬一块共赴黄泉,也算老天对我凌云霄不薄了。”心中想着,不自主又握紧了阿侬的小手几分。 阿侬被他握痛,轻呼了一声,低声嗔怪道:“你握疼我了。”面色绯红,神态扭捏,娇羞之态,溢与言表。 凌云霄醒过神来,忙忙松开手,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想岔心事了。”阿侬轻轻一笑,反手一抓,已是拉住凌云霄的手。 凌云霄心神激荡,阿侬道:“凌阿哥,你怕死么?” 凌云霄摇摇头,阿侬将身子靠了过来,离他近了几分,低声道:“我也不怕,不知道是......是何原因,总之,和你在一起,就是,就是天塌了下来,我也不怕。”最后几句,声音已是低得细如蚊蝇,难辨其音,面色更是红如桃花,羞态十足。 凌云霄倒是听明白了,愣神了半响,心中更是噗通乱跳,只盼刘老爷子就此离去,两人相互依偎着,直到天荒地老。 就在两人心生情意绵绵之时,一声咳嗽声在两人耳边响起,把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转首一瞧,却是卯翁柳阴沉着脸,道:“等杀了这老贼,你们再互诉衷肠不迟。”两人面色一红,忙忙分开了手。 远处突又传来一声低喝,听其声,似乎是个女子。虫夫人面色大变,惊道:“是阿草。”忙忙朝发声之处掠去,众人哪能让她孤身犯险,也赶忙追了下去。 追到声音发起之处,却见阿草冷森着脸,站立不动,脚下躺着一人,正是洪通海,原来两人白日里早就逃下了山,奔到一半,瞧见翁家人追来,便藏身草中,待翁家人走过,他们又循着原路折返了回来,钻入密林之中,是以虫夫人竟然寻他们不着。 到了夜里,听得山寨里惨呼连连,以为是刘老爷子正在恶战不休,便又往寨子赶来,阿草虽说想利用刘老爷子,但终究还是苗家中人,此时听得惨呼声,知道刘老爷子正在大开杀戒,屠杀同族之人,又心有不忍,眼见洪通海乃刘老爷子身前大将,又可说是一条臂膀,当下心生恶念,你杀我族人,我毁你臂膀。 洪通海心急刘老爷子安危,只顾在前边赶路,后心空门大开,阿草趁其不备,对其下了毒手,洪通海猝不及防之下,自然就着了道了,哼都没哼就翻滚在地,可惜一代武学宗师,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一女子手下。 众人奔到阿草近前,阿草眼见卯家人来,不愿与她们相见,转身就想走,不料脚下一绊,身子立马摔倒地上,定眼一瞧,却是左脚脚踝被洪通海一手抓住,只见洪通海翻身而起,一掌就向阿草头首击下。 洪通海本为武学大师,在危急关头,总能心生感应,虽已是避不过,但瞬时之间,运起丹田之气护住心脉,硬抗了阿草的毒功,重伤在所难免,但一时之间,也不至死,便倒在地上装死,只盼寻了机会,将阿草劈死。此时机不可待,当下一击成功。 眼瞧阿草就要命毙洪通海掌下,一条人影迅快无比的掠来,扑到阿草头上,也在这时,洪通海凝集全身之力的最后一击,也打在来人身上,打完这一掌,洪通海也是油灯枯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洪通海死前反击,这一击耗尽他平生力气,力道极其刚猛,那人硬捱一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将出来,喷了阿草个满头满脸。 众人赶到,扶起那人,一瞧正是卯翁柳,此时也是气若柔丝,七窍之中,皆渗出丝丝血迹。原来方才阿草之声刚起,他就比虫夫人反应还快,心急阿草安危,是两步并作一步赶来,眼见阿草就要遇难,顾不得许多,飞身上前相护,硬抗了洪通海的致命一击。 阿草瞧是自家阿公,瞧其样子,也是活不长久了。她坐在地上,咬紧牙关,面容惨白,愣神半响,突地扑地大哭起来。 虫夫人也是一脸惶急,将卯翁柳紧紧抱在怀中,不停低声呼唤着卯翁柳的小名,他们两口子相斗了大半辈子,旁人瞧来,定是恨意甚深,哪知他们二人,吵吵闹闹,但心中,还是彼此挂念着对方的。 卯翁柳又是一阵咳嗽,吐出几口鲜血,面色反而平静下来,拼命抬起右手,朝阿草微微的招了招,阿侬行将过去将阿草搀起,阿草却如同无魂之人,面上泪迹班然,却面无表情任由阿侬将她带到阿爷身前。 虫夫人柔声道:“老头子,有什么话等养好身子骨了再说好不好?” 卯翁柳轻微摇头,他知道自己已是命不长久,盯着阿草惨然一笑,拼力道:“啊...草...,阿公对对...对不...起你,阿公好...好恨当年的所...所为啊!”阿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泪水滑落更多。 卯翁柳定了定神,稍微强压了一口伤气,精气神瞧来竟然有些好转,继续道:“阿公不奢望你能原谅,但阿公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据实回答。”也不待阿草是否应承,已是自顾道:“阿公问你,卯家寨金蚕蛊害人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是怎么炼成金蚕蛊的,又是怎么害人的?希望你能和阿公老老实实的说清楚!”此话一出,虫夫人和阿侬都是面色大变,忙抬眼望向阿草。 阿草面无表情,只是重重的点点头,但就是不出声,卯翁柳也不答话,静静瞧着她。过了片刻,阿草突地哭出声来,边哭边断断续续道:“我...恨卯家,我很翁家,所以...我想方设法的想让两家...互相残杀,以平...平我心头之恨!所以,所以我就秘密炼制金蚕蛊,因为世人都知道,金蚕蛊...金蚕蛊只是卯家能制,若我炼制...炼制得出来,拿去害人,定无人怀...怀疑道我身上。” 卯翁柳淡然一笑道:“那翁家寨外的石屋,就是你秘密炼制金蚕的窝点吧?暗中掌控翁家,命人从石壁中凿出一间石室来,想来不难。” 阿草稍微有些吃惊,止住哭道:“阿公,你知道?”卯翁柳苦笑不应,算是默答了。 事已至此,阿草眼见阿公舍身救己,什么恨啊仇的,已是过往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何况她心底也说不清,对卯家亲人,到底是恨是爱?当下深思一番,又道:“你们都道金蚕蛊难练,其实不然,金蚕虫喜好人体,若是拿活人身体作为虫房,成熟很快,这也是我在无意间发现的。”此言一出,虫夫人和阿侬都惊呼一声,卯翁柳却面色平静,似乎早知一般。 阿草道:“于是我就专拿活人养蛊,其中有翁家的,也有卯家的,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我将金蚕放于人身,若是无人发现,倒也罢了,若是有人发现,自然疑到卯家身上,这也算一箭双雕之策。到时候卯翁两家相斗,死人越多越好!”说到这里,她神情稍微有些苦楚。 卯翁柳苦笑道:“翁家到也罢了,我先成了替罪羔羊。”说着望向虫夫人一眼,虫夫人面色微红,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阿侬疑道:“翁家的也就罢了,你从不回卯家,怎么也能拿卯家的养虫?” 阿草反问道:“卯家人难道就不下山赶集了?”阿侬不应,本来心底处一直想念着这个大姐,但此时却怎么也爱她不起来,视她如同陌人。 虫夫人道:“阿草,那阿婆问你,卯家山下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也是你搞出来的吧?” 阿草点点头,道:“翁家有半页养蛊残经,我制服那翁家老鬼后拿到了手,里边记载着如何炼制鬼虫之法,我到现在一直想不明白,这鬼虫极其厉害,而且炼法并不算难,为何那翁家老鬼却从来不用?” 卯翁柳咳嗽一阵,道:“我来替你回答吧,这鬼虫,并不是出自翁家,而是来自我们卯家,当然也是失传已久了,想不到竟在翁老鬼这里出现残页,唉,也算必有此一劫吧。虽然炼法简单,但必须是熟知虫蛊炼制之法的人才能修炼,否则一旦鬼虫出蛊,你空有炼制之法,却无驾驭之功,还不是成了鬼虫的口中之物,炼来何用?那翁老鬼心思精明,不会不想到这一点。” 阿草哦的一声,轻声道:“原来如此!翁老鬼虽擅长毒蛊,虫蛊却是一窍不通,难怪他不敢炼蛊。我炼成鬼虫后,就命人将其放置于卯家山下,当时设想,只要鬼虫出蛊,卯家寨绝无幸理。只是出了纰漏,那虫蛊不能在白日出现,将我计划打乱,但想想,夜间出来也是好的,能害一人是一人,也就任由它们了。” 阿侬骂道:“你好狠心,难道寨中个个都是你的仇人,非要使出这种伤天害理的毒事?”她和凌云霄见识过这种无魂之虫的厉害,若不是有鬼仔帮忙,两人只怕已是魂归黄泉,如今想来,仍是不寒而栗。 众人默然,都道此女心肠狠毒,若不是幽谷事发,还不知道她要害多少条人命才会罢休。阿草惨然道:“我知道大家都恨我,若是放在一日之前,我也不在乎,只要卯翁两家死光死绝我才见好。只是今夜......”眼望卯翁柳不语。 卯翁柳勉力道:“阿草,回头吧,别再越陷越深了。” 暗色之中,远处树上,也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一人接道:“我都道我够狠毒的了,想不到,你这女娃娃比我还毒!” ------------ 第二十七章 同归于尽 此声一起,众人顿感脊背发寒,这老妖物竟然一直窥探在旁,而众人却一无所知,若它要偷袭,岂有幸理?众人赶紧转身,凝神戒备,往那树上瞧去,只见一条人影从那树上跃下,迅快无比往众人奔来,众人只道它要来袭,忙往后退了一步,气贯周身,做好迎敌之备。那人影离众人尚有三丈之距时,却突然加快了速度,转瞬之间,已是闪入众人群中,一把提起地上的洪通海尸身,不过眨眼功夫,又已脱出众人合围圈外,嘿嘿阴笑中,又已没入无边的黑色之中,夜空中只留下一连串阴测测的长笑声。 甲大见其来去自如,行动如风,那么多人竟然连其样子都没看清,顿时面如死灰,一脸颓废道:“罢了罢了,斗它不过了。”听他这么一说,人人皆默然,此妖厉害至此,怎么和它斗? 阳有仪望着那妖消失的方向道:“它如此戏弄我等,却又不痛下杀手,到底为何?” 甲大道:“还能为何,猫捉耗子,必先玩得其精疲力尽,这妖物估计也是此意了。” 卯翁柳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来,张开手掌,对着阿草,阿草意会,知道他要叫自己过去,心中犹豫,该不该过去?当下却是站着不动。 卯翁柳等待良久,却未等得阿草移步过来,心中暗叹一声,手缓缓放下,苦笑道:“阿草,阿爷知道你的心结,但阿爷也命不长久了,这段恩怨,就让它随风逝去吧!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将孩子抚养成人,卯翁两家恩怨,就此放下如何?”神态苦楚,说完又是咳出大口的鲜血,虫夫人和阿侬忙忙替他抚胸推拿。 阿侬转头对着阿草怒道:“阿草,阿爷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念着仇怨不放?”她盛怒之下,竟然直呼自家阿姐的名字,也顾不上什么不敬不尊之道了。 阿草面色多变,又是犹豫一番,终是行了过来,蹲在卯翁柳身旁,却是低头不语,也不知她心做何想?卯翁柳惨然一笑,道:“阿草,阿爷不怪你的,卯家金蚕害人一事,阿爷替你承担就是。”声音渐渐微弱,到了最后,已是了无声息,伸出的手也慢慢低垂了下去。 虫夫人感到怀中之人身子渐渐僵硬,大惊之下,忙探其鼻息,已是气息全无,方才那话,已是临终遗言。虫夫人呆愣良久,两行老泪,流将下来,两人数十年的恩怨情仇,斗得是不亦乐乎,如今隔阂已消,却已是阴阳殊途,生死相隔了。 虫夫人不由将怀中之人又搂紧了些,就似他是睡着一般,怕他着凉了。阿侬早已是哭晕过去,倒在凌云霄怀中。阿草紧咬牙关,一声不吭,面色惨白得紧。 众人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而起,只得在旁摇头叹息不止,却忘了人人自身也还是处于险境之中。林中深处又传来那老妖物阴测测的话语声道:“我先将洪老师的尸身埋了,从现在起,你们有三个时辰的时间逃命,能逃多快就逃多快吧,三个时辰后,我会一个个将你们杀之!” 听闻其声,众人相顾苦笑,三个时辰,虽然不短,但如今四处黑漆麻乌,想要逃得快,也是不能。阳有仪几人虽习有天眼,眼不畏黑,但让他们舍下众人独自逃生,又不是他们的脾性。阳有仪沉声道:“逃什么逃?生生死死,听天由命,就留在这和它拼命又有何妨?” 虫夫人擦去面上泪水,望着卯翁柳,双眼饱含深情缓缓道:“老头子,你在那边等着,我很快也去陪你了,咱们斗了数十年,还有好多话儿没说呢!”言罢放下卯翁柳的尸身,站起身来,双眼冷凛,朗声道:“刘老太爷,咱也不逃了,三个时辰后,就等你来索命就是。” 林中深处传来话语道:“好、好、好得很,三个时辰后见!” 凌云霄抱起阿侬,道:“我们死倒不打紧,可阿侬怎么办?” 虫夫人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做到心无旁骛,专心对敌,方有一线生机,若是我们都死了,阿侬也不可能一人独自苟活的,就由着她吧。” 阳有仪点头道:“前辈此话不假,那老妖物下次再来,必是想将我们全歼而快,若是我们不幸全部战死,阿侬也不可能独存的,所以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想出个对敌之策来。” 凌云霄望着怀中阿侬,双目紧闭,脸颊带泪,心中一痛,心道:“罢了,就算要死,我也得死在你前面。”抱定主意,一会只要开打,无论如何,都要先护着阿侬,就算要死,也比阿侬先行一步。 三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特别是在等死,这三个时辰就觉得特别难熬。众人在黑暗中默默站立着,各人独自想着心事,无人出声,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静寂中,风乐突然开口道:“我估摸着,这老妖物是个邪灵?” 此言一出,阳有仪大惊,忙道:“风兄弟,你是说,这老妖物不是妖,而是个邪灵乩童?” 风乐点点头,道:“若是猜得不错,我们还有一线生机,邪灵乩童虽厉害,但终究还是半人半妖之物,其身还是凡体肉身,总有常人都有的弱点。” 阳有仪赞同道:“不错,方才我们处处受制,是想不到这层道理,以为他是妖物,现在若是猜他只是一名邪灵乩童的话,以我们几人的道行,再加前辈和甲老诸人,合起来就好对付多了。” 阴无极突然开口道:“若是猜错了,后果如何?” 阳有仪深吸一口气,良久方道:“那我们除了死路,别无他途!” 风乐笑道:“横竖都是死,唯有一搏了!” 凌云霄哎呀一声,道:“师父不是叫我们出来探访邪灵的消息么?竟然在此地撞上一只,这不正是找了个正着?” 阳有仪笑道:“找是找到了,可有没有命回去告诉他老人家,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凌云霄一撇嘴,满不在乎道:“没事,只要此地出现邪灵踪迹,就算我们都死绝死光了,师父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寻迹而来的,到时候这妖物一定跑不了。” 阳有仪叹了声气,道:“但愿如此吧,不过那也是后话了,眼下光景,还是先和它斗上一斗,也许我们还死不了呢?”说着哈哈一笑,但眼色中却满含忧虑,今夜之战,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几年前的义庄受困,甚至更过,当时义庄受困,不过是一些无脑无魂的尸物,而今所面对的,却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论智慧论武力,都要强于众人。 就在众人还在苦思对敌之策之时,三个时辰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殆尽。直到一声冷笑在众人耳边响起,众人才回醒过神来,老妖物终于来了。 一条淡淡的人影从林中暗处闪现出来,快捷无比的向众人移来,转眼就到了众人面前,满头白发乱舞,双眼碧光闪烁,不是那刘老儿还能有谁?此时一脸的诡笑,二话不说,伸出右手就向站在最外侧的丙三头顶拍去。 五指指甲又长又尖,在火光映射下泛着丝丝光亮,转眼就拍到丙三脑门之上。丙三眼见此老儿现身,虽早有防备之心,但未曾想此妖速度实在是快,还没有所动作,自己脑门已是岌岌可危。好得丁四离他得近,百忙中就是一脚踢出,正踢在丙三左腿膝弯里,一下子将丙三踢得半跪了下来,避过了老妖物致命的一击。老妖物嘿嘿一声阴笑,身子一转,就到了丁四面前,伸手又是一爪。 他出手毫无变化,看似就这么普普通通一抓,但速度实在是快得惊人,丁四心中明知道可有百种方法能够避过,但却又明明躲不开去,只能任它抓向自己脑门。 下边传来一声怒吼,那妖物想后移开了几步,爪子落了空。原来半蹲在地上的丙三回过神来,眼见丁四危险,一头撞将过来,正撞在那妖物肚腹之中,将其硬生生的撞开了几步。趁这一空当,其他人已是扑了过来,将老妖物围在其中。 阳有仪是人到声到,只听他狂喝一声,震得众人耳膜发痛,狂喝声中,已是飞身而起,集起全身之力于右拳之上,击向老妖后脑,这一拳的力道足可开山劈石,那老妖再厉害,终究是肉身,若被击中,任它功力通天,也是一命呜呼。 阳有仪眼见那老妖站着不避不让,似乎察觉不到脑后的情况,心中暗自窃喜,想不到才要触及那妖后脑之时,却一拳落了空,方才还明明站在眼前的妖物,瞬间失去了踪影。阳有仪力拳落空,可去势仍在,一下子朝前飞了出去,前边站着的正是丁四,眼瞧此拳就要击在丁四面门之上。 好个阳有仪,又是一声暴喝,竟是在半空中硬生生将拳收了回来,接着身子一扭,变了个方向落下地来,那拳砸向地中,嘭的一声,将地泥砸出了一个大坑,可见此拳力道霸道强横之极,若是击在丁四面上,还不打个稀烂。 老妖闪到虫夫人身前,还没有所动作,虫夫人早挥开双袖,两只银色小蛇朝老妖面上激射而来,老妖不避不让,右手袖袍一卷,一股大力冲出,就想将两蛇扫开,想不到两蛇竟在半空转身,绕到老妖身后,又向其颈后咬去,原来两蛇身上竟长有薄薄的肉翅,可以在空中滑翔。 虫夫人此时双袖挥舞不停,各种毒虫毒物飞出不停,径朝老妖周身上下扑去。本来毒物们极怕邪灵,但此类毒虫早已成蛊,一生只听命于蛊主一人,对邪灵全然无惧。 老妖全身上下,转瞬间全被毒虫毒物们爬满,趴在其身上乱咬乱叮起来。虫夫人嘴角带笑,心道如此你还不死,才笑一会,笑容又自僵住,只见那些毒虫毒物们纷纷从其身上掉落,掉到地上身躯扭动几下,已自僵硬不动,这老妖物邪门至此,虫蛊竟是奈何它不得,反而损了自身。 老妖物震落周身毒物,又朝虫夫人扑来,虫夫人此时还在惊愕中,早忘了闪躲,阿草站在近前,眼见事情紧急,稍有迟疑,只怕阿婆就命丧敌手,哪还顾得他想,已是双手连扬,一股青雾从袖中涌出,直扑老妖面首。 老妖嘶嘶笑道:“你这女娃娃,也来叛我?”张口一吸,竟将青雾吸得干净,接着一吐,青雾反朝阿草冲涌而去,去势极快。他一吐完青雾,身子不停,双手一伸,仍是朝虫夫人袭去。 一曲箫音响起,低沉缓慢,音调多变,甚是难听,正是风乐奏响了控魔之音,老妖动作一缓,阳有仪早跃将过来,一把拉开了虫夫人。阿草眼见青雾反朝自身涌来,深知青雾之毒的厉害,一旦沾身,皮肉皆烂,早忙忙向后跃开,可青雾来势不减,比她退的速度更快,阿草骇得面容惨白,一条人影急射而来,拦腰抱住她一溜烟跑得远了,跑到十丈开外停下步子,阿草一瞧,救自己一命的是哪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还没得及道谢,那年轻人已是放下她又是一溜烟奔回人丛中去了。 老妖物是抱定主意要先将虫夫人毙于爪下,稍一停顿之后,又是朝虫夫人追去,众人追至它身后,获拳或腿或劈或踢皆向其身上招呼而去,招招使足全力,式式狠辣异常,不料打在老妖身上如中皮革,虽是嘭嘭有声,老妖却不为所动,甚至连速度都不放缓半分,转眼已是追至虫夫人身前,一手探出,迅捷无比的就朝虫夫人后胸击到。 阳有仪一拉虫夫人,将其护到身后,如此一来,就将自己前胸空心露在老妖那爪之下,老妖手爪就要触及阳有仪身子之时,却听得嘎嘎声大作,一股金星在自己指甲处闪烁不停,竟是遇到什么阻力,再也伸不进去,不由奇怪的“咦?”了一声,缩回手来,举手一瞧,竟有四指指甲被无端端的磨平了,当下眼神紧盯阳有仪身子,似要瞧出什么玄机来? 原来阳有仪在百忙之中运起了金甲咒术,自南疆尸变一事后,他几年来,一直潜心苦修此术,如今已是练得炉火纯青,而且无形无色,已是金甲护身的最高状态,根本不用念咒方能启动,而是念由心生,咒随念起,随时随地都可施展出来,此咒对常人无效,但对妖魔鬼怪的异类却有着奇效。 老妖物不理会众人对它的狂轰乱打,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阳有仪,却又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令它可是百思不得其解。阳有仪哈哈一笑,道:“老匹夫,知道厉害了吧?” 老妖点点头,嘶声道:“你这小娃娃,有些门道,不过”过字方落,身形一转,双手一探,已是抓住乙二,将其高高举起,狞笑道:“别人可没这本事!”话音方落,双手一分,竟将乙二撕成两半,鲜血内脏等物飞洒下来,淋了它一身,更使它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狰狞诡异。 它嘴里啧啧有声,似乎颇为惋惜,双手一摆,已将乙二尸身抛到一旁。可怜乙二,也算一代高手,竟是眨眼功夫,就已毙命。马帮另三人发指眦裂,虽然几人平日里多有口角相向,但数十年的过命交情,早成了异姓兄弟,如今眼见乙二惨死,个个狂吼一声,扑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朝老妖击去,只盼能将此妖物打死,好为乙二报仇雪恨。 它出手极快,阳有仪也是来不及阻止了,就刹那工夫,乙二早已魂归黄泉,此妖杀人手段,可谓厉害至极,此时又见马帮另三人如此奋不顾身的近身打法,心中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出声示警,只听那老妖物嘿嘿冷笑几声,双手连出,在马帮三人中眼花缭乱的拍了几拍,噼噼啪啪几声响起后,三人同时闷哼一声,身子齐齐向后飞出,摔到地上。 阳有仪拖着虫夫人,快步赶至三人身前,老妖物也不来追,负手望天,一幅自大的表情。阳有仪蹲下身子,却见三人面若纸色,嘴唇苍白,七窍渗血,眼瞧着身中重伤,估摸着是活不了了。 甲大拼着一口气,用力握住阳有仪的手,颤抖着道:兄弟我们哥四个报...报仇!”头一歪,就此死去。 阳有仪回过头来,那老妖也正望向这边,嘴角轻含讥笑,阳有仪心中捣鼓道:“这老匹夫当真厉害,如今他还是在戏耍我们,只要一出手,片刻之间就要了人命,如今剩下的,就我们师兄弟四人还有虫夫人能勉力一搏,阿草和阿侬功力太浅,难于抵挡,该如何办才好?”不由大是踌躇起来。 老妖物阴笑连连,道:“可曾想好对付之策?”瞧其神色,得意洋洋,就似眼前几人,早是其砧板上的肉案,迟早也是个死。 阳有仪与其他几人对望一眼,一咬牙关,吼了一声,就向老妖冲去。他仗着金甲护身,老妖奈何他不得,是以便想近身拖住老妖物,其他人在远处对其进行法咒攻击之事,妖物再厉害,终究还是妖物,总是有法术可破其金身的。 阳有仪一动,其他人就深知阳有仪心意,立马向后远远退开。不料那老妖物也识破了阳有仪心中打算,也跟着一动,却不是迎向阳有仪,而是身形一转,追虫夫人而去,它真是打定主意,定要虫夫人先死。 虫夫人面色苍白,转头瞧了地上的卯翁柳尸身一眼,却不逃开,反向老妖迎去。阳有仪急得大喊道:“前辈,快逃啊!你一人不是它的对手!”加快步子,朝老妖追去,其他几人也忙忙赶来援救。 老妖物速度之快,别人如何追得上?何况虫夫人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迎它而去,转眼工夫,两人就撞到一块。老妖物双手一探,已是分别抓住虫夫人双手,握得甚紧,虫夫人双手骨骼咯咯有声。虫夫人忍着剧痛,一咬舌尖,一股鲜血从嘴中喷洒而出,溅到老妖面上,才眨眼功夫,那些血迹竟然消散不见,全渗入到老妖皮肤中去了。 虫夫人惨笑道:“刘老爷,想不到吧,如今你已被万蛊缠身,我咒你将受蛊虫反噬而死,死后连点皮毛都剩不下,哈哈哈”笑声欢愉,一点也没痛楚之意,原来她早抱定必死之心,只求临死前对老妖发动着最为致命的蛊术,一击成功。 老妖物面色大变,只觉体内麻痒不止,似乎有着万虫爬行一般,手上加力,嘶声道:“快替我解蛊,要不然就杀了你。” 虫夫人盯着它冷笑一阵,猛一咬舌,大口鲜血流出,身子一软,竟是自尽身亡,真的陪卯翁柳而去了。老妖物一愣,想不到虫夫人竟刚烈至此,不惜采用同归于尽之法,当下放开虫夫人尸身,嘶声吼道:“你们谁...谁知道解法,我放你们一条生路!”此时万蛊入体,也令它失去了方寸。 阿草苍白着脸冷笑道:“这是苗家至高无上的蛊术,血虫蛊,蛊虫一辈子寄生在蛊主血内,只与蛊主相连,终生听命蛊主,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蛊主不会将其轻易放出,如今蛊主已去,天下再无人可解。” 老妖物面色忽青忽白,呆立半响,突地高声吼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也要你等随我一起陪葬。”话音方落,已朝阿草扑去,它如今已是动了真力,行动速度快如流星,阿草功力粗浅,哪能避过?何况阿草此时早就心灰意冷,也有了死意,本就不想逃。 在其他人一片惊呼声中,老妖物已是掠到阿草身前,一掌就向阿草脑门拍落。掌风凌厉,阿草面色淡然,突地一张口,一只金色蚕虫从其嘴里飞射而出,直接没入到老妖嘴中,瞬间就钻入喉中消失不见了。 老妖只觉嘴中有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传来,它改劈为抓,一把捏住阿草脖颈,吼道:“把它给我取出来!” 阿草吃力道:能!”说着眼睛闭起,不再言语一声。 老妖物点点头,嘶声道:“好,好道三个好字,身子传来的阵阵的剧痛使它眼角不住的激烈跳动,牙帮咬得咯咯作响。接着仰头一阵长吼,啸声惊人,如同洪荒猛兽齐声狂吼一般,吼罢一甩那满头长发,那银发丝丝越长越长,分射四面八方,去势极快,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专寻人而去。 阳有仪有金甲护身,奈何他不得,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风乐的箫声无法控制这些没有魂魄的物事,站得又近,第一个便被发丝缠上。阴无极转身想逃,他速度再快,那些发丝比他更快,转眼也就缠住了他,凌云霄怀抱阿侬,两人双双也被缠住。阳有仪快步奔来,双手扯住那些发丝,想要将其生生扯断,可惜他用尽全身劲力,竟是扯不下分毫。 丝越缠越紧,几人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再过一会,就要被发丝活活勒死。阳有仪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味拉扯那些根本就扯不断的发丝。 几人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听到那老妖物嘶嘶的阴笑声,渐渐就听不到分毫了。 阳有仪眼见几人已失去知觉,心中着实着急万分,可又无计可施之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黑夜之中,一道火线划破夜空,转瞬而至,一下子没入老妖眉间,一缕红色缓缓慢慢从眉间小洞中渗将出来,流过双眼间,滑落至嘴鼻处。 老妖物笑声嘎然而止,眼神似有不信之色,站立半响,直挺挺的向后便倒。老妖一倒,发丝犹地缩了回去,恢复了常态,阳有仪也顾不上探查何因,忙奔来奔去给几人推宫去血。忙活一阵,几人悠悠醒转过来,皆是一脸怔怔不明所以。 阳有仪瞧几人已经无事,奔到老妖身前,却见他样貌已是恢复平常,和常人无异,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探鼻息,早死绝多时了。阳有仪一脸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就无故毙命了?站起身来四处探望,却见远处有一人坐在一株大树之下,默默抽着烟,点点火星在黑夜中一闪一灭,清晰得很。 阳有仪行了过去,走到近前一瞧,却是李孝堂,此时正一手持着盒子枪放在膝间,一手抓着香烟在闷头狂吸。原来李孝堂身无半点功力,中毒较深,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出事时他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无法起身,是以逃过一难,直到此时才勉力挣扎着起身,出来到村外一瞧,正见众人就要毙命之时,危急时分,抬手就是一枪,那老妖物虽然厉害通天,可终究还是肉身,如何能强过现代火器?子弹入头,顿时毙命,什么邪灵什么武学高手,就此死在一颗小小的弹丸之下。 他见阳有仪走近,抬起头来勉强一笑,阳有仪也跟着笑着点点头,挨着他坐了下来,良久才开口道:“谢谢!” 晨曦初露,日头升空。 几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待养足了精神气力,相互搀扶着走到刘老爷子尸身旁边,却见地上只留有一些衣物,还有些残存的尸肉,刘老爷子身子竟是去向不明。几人面面相觑,难不成凭空消失了不成?或者尸变?自己死而复生跑了? 正疑惑间,阿草冷道:“活该,中了血虫之咒,真的是尸骨无存。”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尸体并非自己长腿跑了,而是被血虫化了个干净,想来就算它不挨李孝堂这一枪,注定也活不到早上,只不过众人也得和他一起陪葬。 人人又是一阵唏嘘,凌云霄问道:“师哥,邪灵已死,眼下咱们怎么办?” 瞧着满地尸首,阳有仪皱眉道:“还是先处理此地干净再说,免得遭来瘟疫。”众人应了,当下七手八脚忙活开,将满地尸体集中到寨子中的空处上,又将房屋拆下,将木柴悉数堆到尸首上边,搭成高高的小山状。 阳有仪搬到虫夫人和卯翁柳二老的尸首时,心中生痛,回想虫夫人生前音貌,再加之她舍己为人,竟不惜于自身性命与邪灵相搏,风格何等高尚,想到这些,阳有仪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堪堪流将下来。他将二老和马帮四人的尸首摆在一块,跪了下去,磕拜起来,边拜心中更是绞痛难耐。待拜毕,方起身将尸首一具具放入那柴山之中。 阿侬途中也醒过几次,但很快又是哭晕过去,凌云霄只得紧紧抱住她,望着阿侬苍白憔悴的脸蛋儿,凌云霄心痛万分,可又不知如何劝解安慰,心中只得暗暗祈求上苍保佑,让阿侬能安然渡过这个心结。阿草却一直不言不语,一直坐在一棵树下仰望苍穹,一动也是不动,也不往阿侬瞧来一眼,不知她心中此时作何感想? 少了凌云霄和阿草帮忙,阳有仪几人是累得精疲力尽,这一干,就是整整一日,但总算也忙活完了,天色也渐渐放晚。 阴无极入到山林之中寻摘了些野果回来,几人胡乱吃了些填饱肚子,风乐问道:“该放火了吧?” 阳有仪怔怔望着柴山中的尸首出神,半响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道:“烧吧!” 熊熊烈火,火势冲天,这些人不管生前恩怨如何,在此烈焰之下,终究还是化为一缕青魂,幽幽归西而去。 这场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慢慢减弱,阳有仪眼见火势渐小,也瞧到火堆中人骨都早已成灰,当下道:“这些人生前本就生在山林,长在荒野,咱们就不动他们了,就任由如此吧,再填些肚子,寻路下山去。” 阴无极突然道:“那刘亭呢?”众人一直忙活着,竟然顾不上他,早就忘了干净,此时听阴无极这么一问,这才想起,当下四处搜寻张望一番,刘亭真的不见了。 阳有仪喃喃自语道:“这家伙到底跑哪去了?难道眼见其父身死,受不了打击,自行下山去了?或是想不开,寻了短见?” 阳有仪胡乱猜测一番,无意间转首瞥见李孝堂一眼,心有所动,又暗道:“李孝堂本是军伍出身,体格比一般人都要强些,中了瘴毒都要睡上一天一夜方醒,而刘亭却生在富豪人家,做得是行商的买卖,他如何比李孝堂醒得早?而且竟与我们一般无二?”想到这里,阳有仪暗自吃惊,心头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众人吃饱肚子,又对着柴山残火叩拜一番,哀悼那些冤死的亡灵,便一齐下了山,众人对此地都是初来乍到,对周边环境甚是陌生,哪分得出东南西北来,幸好尚有阿草带路,阿草虽然不言不语,但跟着她走,也是决计不错的。 行在路上,阳有仪将心中忧虑与大伙说了一遍,众人听罢也是大大吃惊,难不成刘亭本身也是个身具武学之人,而且修为还不低,可他硬是装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到底意欲何为?当下个个都是各有猜测,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凌云霄听着别人话语,不敢出声,背负着阿侬只管跟着阿草前行。刘亭若真如师兄所言,是个心怀叵测之人,他凌云霄决计也脱不了干系。一路行心中是惶然不安,只盼刘亭并非如他人所言一般就好。阿侬也早醒来多时,欲哭却已无泪,伏在凌云霄肩头怔怔出神。 众人日行夜伏,不停加急赶路,走了好几个日夜,又是回到了翁家寨地段,又行了一日有余,进入到翁家主寨之中,却感觉有些不对劲,静,实在太静了,偌大个寨子,几乎感觉不到生人的气息。 阿草也觉气氛不对,加快脚步,忙忙朝自家奔去,众人紧随其后,不敢落下。阿草奔到自家楼下,朝上喊了几声,却无人应声,当下双手抓住树干突出的枝节,就向上攀去。阳有仪对阴无极眼神示意,阴无极点点头,右脚一点,已是跃到阿草头顶上,跟着又是一点树干,已是到了上层楼阁的盖板处,右手就是一拳,将盖板打碎,左手跟着一捞,搭住上层楼板,身子一翻,已是进到楼阁里边。 不一会工夫,一条绳梯垂挂下来,阿草抓住梯子,急急忙忙攀爬上去,众人也跟着依次而上。阿草一脸着急,上到楼阁里又是叫喊一阵,皆是无人应声,赶忙冲到往上的绳梯处,又是往上爬去。众人候在楼下,只听阿草的声音不停在上方响起,叫呼一阵,竟是沉寂下来。 等不多久,阿草一脸苍白爬了下来,估计是寻不到人了,她一下到楼下,也不答话,又是立马往下爬去,众人只得又跟了下去。 阿草在寨中四处乱转,不停高声呼唤着,神色焦急。众人瞧在眼里,也知她定是在寻找家里某个重要之极的亲人。转悠了一阵,终一无所获,寨中之人,似乎都死光死绝了,阿草之音如此清楚,竟是无一人出来应声。 风乐突然停下脚步,鼻翼微动,用力嗅了几下,突道:“有血腥味。”当先奔出,往寨子西北处奔行而去。众人跟着他奔了一阵,已是出到寨外,便见通往外边的山路上,零零散散不断有人横卧地上,路道上血迹斑斑。众人粗略查验一番这些尸首,都是苗人打扮,死状极惨,皆是被开膛破肚而死。众人沿着山路再往前奔一阵,奔到一处开阔地中,顿时被眼前景象震呆了,空地上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布满了尸体,一直往外延伸,估摸着全寨的人都死在这了,个个死法都与山路上的尸首一般,皆被开膛破肚,脏器残肉洒得满地都是,瞧得是触目惊心之至,各种器刃散落一地,可见当时此地曾爆发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打斗。 阳有仪暗暗皱眉道:“难道有大队汉人杀来此地,将寨中人统统杀光了?” 风乐站在近前,听得清楚,道:“若是汉人所为,手段何必如此残忍?将人杀完了就是了,还要开膛破肚?”身后一阵哭声传来,阿草披头散发闯将过来,扑入那群死尸之中,不停翻寻着,嘴里也不停呼唤着,形同疯子一般。 阿侬轻拍了拍凌云霄肩头,虚弱着声道:“放…放我下来,我要去帮…帮阿姐找…找我侄儿!” 凌云霄哪会听她话语,当下道:“我背着你去找。”快步奔入那堆死尸之中,也跟着东寻西找起来。他没见过那孩儿模样,但对着阿草的样子寻思着,估计也是个十岁上下的孩童,找着条件相符的孩子也就是了。众人瞧着阿草模样,深知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悲痛之情,心中暗叹,也跟着帮忙寻找起来。 一路往外,尸首或躺或坐,多不胜数,血迹都把路边的花花草草染成了暗红色,也不知死了几百几千人?众人边寻边走,已是远离翁家主寨几十里处了,尸首渐渐稀少,再走一阵,终是再也不见死人了。可瞧阿草模样,似乎还是没找到她的孩子,此时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望远处群山怔怔出神,大石之下,就是一处深达百米的悬崖削壁。凌云霄怕她想不开跳崖自尽,离得她近近的,万一她真要想不开,还可以伸手拉她。 阿草呆愣了半响,突地笑了起来,转而又低声凄泣,这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把凌云霄和阿侬吓得不轻,两人皆是一般想法道:“莫非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了?”凌云霄放下阿侬,又走近了阿草几分,只待万一有个不测,就将其打晕。 山道另一侧的山上,突地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又略显幼嫩的喊声道:“阿妈!”阿草闻言身子一动,犹地站起身来,望山上观望。山上又传来几声,一声比一声清楚,似是喊话之人往这里奔来。阿草面色大喜,忙忙循声往山上迎去。 才奔了几步,道旁山坡之上的荒草一分,几个孩童从里边钻了出来,其中一个长得甚是虎头虎脑的孩童哭喊着扑入阿草怀中,母子俩抱在一块失声痛哭。众人眼见他们母子团圆,提起的心慢慢放了回去,心中暗暗替阿草欢喜。 阳有仪对着其中一个孩童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叔叔有话问你。”那孩童满眼戒备,不来却是往后又退了几步,跟随另几个孩子藏入阿草身后。 阿侬对他用苗语说了几句话,又招了招手,那孩子磨磨蹭蹭走了出来,慢慢来到阿侬身前。阿侬手拉着他软声细语又说了一通,与他一起坐下地来,说着说着,那孩子紧张的神色慢慢舒缓开来,开始还只是阿侬一人在说,到了后来,那孩子也开始和阿侬一问一答起来。两人对答了一阵,阿侬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凌云霄在旁等得不耐,开口问道:“这孩子说些什么?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侬不理他,自顾和那孩子说着话,叽里咕噜又是一大通话后,阿侬将那孩子搂在怀里,双眼通红,又似要流下泪来。凌云霄急得抓耳挠头,不住声催促道:“快说啊,急死人了,这不是存心要憋死我么?” 阳有仪行了过来,拍了拍凌云霄的肩膀道:“小三,别急,给她们静一静再说。” 凌云霄心中虽急,但也知道师兄说话在理,只得叹了一声,也坐到阿侬身旁,只待她情绪平静下来,在慢慢说给自己听。 那边阿草母子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抽泣着对着话,旁边几个孩童时不时也插上几句,众人见她们说得都是苗语,半句也是听不懂到底说着何意? 阿侬待情绪有些平静下来,又整理了下思绪,拉着那孩子坐在自己身旁,低声对他说了几句,那孩子不住点头,面上破涕为笑。阿侬转对凌云霄道:“他方才说,寨子里昨夜里来了个恶人,是个年约四旬左右的中年汉人,一进了寨子就想出去,寨子里的大人自然不答应,结果给他伤了好几个,于是就追着他到了寨外,想不到那汉人厉害得紧,在寨外把追来的大人都杀了,于是寨子中的男女老幼一起出动,想要杀了那汉人给那些死去的亲人报仇,那汉人就边打边走,手段残忍,凡是被他碰上的,都是肚子裂开,肠子飞了出来,死的人越来越多,看着亲人个个惨死眼前,寨子中的人打红了眼,围着他死战不退,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却奈何他不得,寨子中的人越打越少,他们几个孩子见势不妙,就跑到山上躲了起来,直到那人把全寨人都杀光了,就施施然的离开了,他们躲在山上整整一夜一日,直到碰到我们。”阿侬说得轻描淡写,寥寥几句就将事情说完,但其中过程,肯定是极其波折惨烈,阳有仪等人听完,半响出声不得。 风乐想了一阵,疑惑道:“按这孩子的说法,这汉人极其厉害啊,寨中高手曾多,而且都善于使毒,都和此人对不到一合之数,而且一招之下,皆是肚腹崩裂,那人却是在众人围攻之下毫发无伤,如此修为,和那老妖物比起来,恐怕也不曾多让。”说着又摇摇头道:“云贵之地,果然是藏龙卧虎的所在,绝世高手怎地如此之多?”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心头又是提紧了起来,老妖物的厉害,他们是见识过了,若不是李孝堂出其不意的一枪,只怕现在人人都得到奈何桥上相见了。才逃过大难,如今又出现一个,看其手段,只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阳有仪沉吟半响,道:“阿侬姑娘,你再问问这孩子,那恶人是从什么方向进村的?” 阿草突在那边冷冷接道:“不用问了,翁家寨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这里,一个就是我们进寨的地方,既然那人从这里出去,肯定就是和我们同一地方进来。” 阳有仪几人沉默片刻,突地个个变色齐声道:“刘亭!” 凌云霄忍不住刮了自己一大嘴巴,懊悔道:“我还道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只做些本份生意,想不到竟看走眼了,此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恶人。” 阳有仪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是我有些不解,看其样子,似乎不是为幽谷而来的,好像对我等人也没什么恶意。” 凌云霄奇道:“怎么说?” 阳有仪道:“若他对我们有恶意,那夜我们与老妖物死命相斗之时,对他又不提防,若他与那妖物联手,我们还不全死光死绝了,还有机会在此交谈?待那老妖物身死,他又悄然离去,如果他们真是父子关系,而且按他的说法,是来替他父亲求情的,如今他口中的父亲一死,起码也会替那老匹夫收尸才对,却怎么不声不响的走了?”停了一停,眼神疑惑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凌云霄惊问道:“师哥,你意思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父子关系?” 阳有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猜测而已!” 风乐接口道:“怪不得马帮将刘亭劫持为人质之时,那老头眼神冰冷,似乎与他无关一般,若真是父子关系,虽不受胁迫,但眼神中多少有些着急。或者又早就知道,马帮的人根本杀不死刘亭。唉!只怪我们大意了,还道是那老头和我们耍心计,看穿我们肯定不敢拿刘亭下手。” 阳有仪道:“如今什么都是猜测,只有追上他才能一探究竟。”眼望前路,沉声道:“他在此耽搁了一些时辰,如今估摸着还走不远。” 阿草猛地叫道:“不好,外边尚有两处外寨,只怕现今又有一寨遭殃了。”神情惶急,她以前虽想让翁卯两家同归于尽,尽出歪点子,但如今卯翁柳以死赎罪,而且翁尼野也被老妖物杀死,什么恩恩怨怨,在她心中早不复存在,如今心中有的,尽是担心族人的性命。 听她这么一说,阳有仪忙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追。” 凌云霄正要再背上阿侬,阿侬却摆手阻止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自己不会走么?你们先去,我和阿姐带着小孩随后就到。”阿侬虽恨阿草所为,但如今阿公阿婆尽去,世上亲人已是不多,这个阿姐,终究还是要认的。 李孝堂也道:“凌小哥,你们快去追吧,有我在此照应她们,没什么问题的。”他身无半点功力,跑得不快,去了也是累赘,当下有此这么一说。 凌云霄眼见阳有仪他们已是跑出好远,似有些不放心,还在犹豫不决,李孝堂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道:“放心,一般野兽还是奈何不了我李某人的。” 凌云霄抱拳道:“如此麻烦李长官了。”望了阿侬一眼,阿侬点点头,意思不必为她担心,凌云霄一咬牙,转首就追阳有仪而去。。.。 更多到,地址 ------------ 西岭幽谷完结章 四人奔出那条通往外寨长长的峡谷,脚步不停,继续往前急奔,穿过那片密林,已是听到前方隐隐传来喝骂打斗之声。四人互相对视一眼,知道已是追上刘亭了。 四人再奔一阵,只见前方一座寨子的栅栏从山坳间呈现出来,寨门紧闭,门前已是横卧着多具死尸,死状都与主寨中见到的死人一般,皆是肚腹裂开,内脏洒了一地。打斗声却是从寨子中传出,看样子刘亭已是闯入寨中去了。 四人奔到栅栏下,见栅栏并不甚高,皆是粗木搭建而成,其中多有疙瘩,进入并非难事,几人一提气,已是脚踏那些疙瘩借力跃入寨内。才跃入寨内,便觉劲风扑面,已有多人手持利刃朝他们砍来,他们身着汉人服饰,想来已被寨中人当成刘亭一伙的了。 四人不愿与这些人多做纠缠,东拐西折,闪过苗人的袭击,脱出围击圈外,循着寨内的打斗声而去,那群苗人怎肯罢休,在后呐喊着追来。四人前进中沿途不断有人上来拦阻,他们又不愿出手伤人,只能是被动挨打之势,躲得也是辛苦之极。 阳有仪眼瞧外寨与主寨格局不同,并非栖居树上,而是与正常寨子一般无二,在地中建房,一栋挨着一栋,心中一动,当下沉声道:“上房,走屋顶!”四人往前急奔,借着冲势,脚步一点,跃上屋顶之上。 苗人在下弯弓搭箭,嗖嗖声中,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几人去势极快,在房顶穿梭,或跳或闪,箭矢统统落了空。几人跑了一阵,已是见前边聚集着大堆苗人,约有数百之众,手握器刃正围着中间一个汉人乱砍乱劈,那汉人浑身染血,已是如同一个血人,在苗人围击圈中闪挪躲避,不慌不忙,苗人击向他的器刃都是偏旁而出,而他每次一出手,皆有人惨呼倒下。 凌云霄瞧得真切,此人正是刘亭,忙忙高喊道:“刘大哥,住手!” 刘亭抬头一瞧,见他们几人从高处跃下,苦笑道:“我住手不难,可让他们罢手可就不易,唉,你们还不是一样。”原来凌云霄几人才刚跃下,又有大批苗人朝他们围了过来,手上器刃纷纷朝他们身上招呼而去,几人怕误伤人命,不敢还手,东躲西藏闪得极是狼狈。 凌云霄边躲边道:“刘大哥,你这是为何?” 刘亭随手又将一人撕破了肚,哈哈笑道:“什么为何?我要回家,这些苗蛮子不让我走,只能如此了!” 凌云霄低头闪过一刀,紧接着道:“你瞒得我们好苦,自己身怀绝技,却装着毫无武功,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不成?” 刘亭脚步一移,双手一扫,又有两人立毙掌下,回过头笑道:“凌小哥,你误解了,我可是真心和你交朋友,哪有半点利用你的心?” 阳有仪见躲得太过辛苦,沉声道:“将这些人统统打晕,出手轻些,莫伤人性命。”言毕已是双拳齐出,拳拳皆击在对方颈间动脉处,但出手却有分寸,只是使对方暂时失血,眩晕过去而已,并无大碍。几人眼见阳有仪出手,自然也不甘其后,纷纷出手,或打或劈,将围攻苗人悉数击倒,这番出手,再无被动挨打之忧,顿感轻松很多,边打边走,离刘亭是越来越近。 苗人眼见不妙,呼哨声大起,已有多名身着五彩斑斓服饰的人朝他们围了过来,待离得近了,个个双手一分,将衣襟掀开,一股白雾直朝他们喷来。 刘亭在那边笑道:“这雾极毒,沾上既亡,各位可得小心了。” 几人被苗人围在正中,此时四处都是毒雾,所幸毒雾来袭之势甚缓,阳有仪百忙之中双手一抓,已是各抓住阴无极和凌云霄颈后衣襟,大喝一声,竟将两人抛出雾阵之外,然后双掌一挥,凌空扫出一阵劲风,将已然逼近自身的毒雾挥散殆尽,转首又是一抓,也把风乐抛了出去。自己却留在阵内,双手挥舞不停,道道劲风激射而出,将毒雾层层荡开,使得正是计天岳的绝技“劈空掌”。 劈空掌威力虽大,却是最耗内力,不能持久,而那些苗人的毒雾却似无穷无尽一般,已是抛出阵外的三人都深知这点,一脱困,立马在外朝那些围住阳有仪的苗人打去。此番为了救人,出手更是多了几分凌厉,那群苗人如同割草一般纷纷倒下。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已是帮阳有仪打开了一个缺口,阳有仪脚步一点,已是脱困而出。 那群苗人又想重新合围上来,这次四人见识了毒雾的厉害,哪容他们合围如此容易,四人分散开来,东一处西一处的疾奔着,围着苗人打起转来,手上更是不停,凡近身者统统给他们撂倒。苗人再多,也经不起他们如此折腾,何况那边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来二去,围攻阳有仪几人的苗人是越来越少。 刘亭却在这当口哈哈大笑道:“几位,慢慢玩着,恕老哥我就不奉陪了。”话音方落,长身而起,左右脚尖在几个苗人头顶互踩了几下,已是朝外电射而出,转眼没了踪影,当真是快如闪电。 几人来此目的,就是为了追他,此时见他已走,还和苗人纠缠什么劲,当下脚上使力,也想去追,只是那群苗人失去了刘亭,纷纷掉转过头来,呐喊着堵住了四人的去路,个个都杀红了眼,杀气腾腾往四人逼来。 阳有仪苦笑摇头,凌云霄低声骂道:“一群蠢猪,好坏不分!”骂归骂,恼归恼,眼下还是寻思脱身之计才行,可要想不伤人性命,脱出这数百人的合计之圈,谈何容易? 眼瞧着苗人就要冲杀近前,几人心头暗暗叫苦之时,远处传来一女子喝骂声,叽里咕噜一番,苗人们纷纷停了动作,个个面面相觑,眼神多有疑惑,但终究是停下步子,不再往前。阳有仪几人往后一瞧,原来是阿草她们几人赶到了。 阳有仪几人已是来不及和她们互述长短,刘亭速度是如此之快,追晚了可追不上了,眼见苗人停止了攻击,早一展身形,奔出寨外去了。沿路急奔,也不知追了多远,始终追刘亭不见。一直追到傍晚时分,进入一片密林之中,本来天色已近昏暗,再入林子,光线更是黑暗,几人互相招呼,往前奔去,奔不多时,却见前边火光明亮,还闻到阵阵烤肉香味,几人追了一天,滴水未进,本就饥肠辘辘,此时又闻到如此肉香,更是感到饥饿难耐,肚腹中咕咕直响。 只是如此荒郊密林深处,竟有路人在此留宿,倒也奇怪得紧?几人满腹疑惑,走上前去,近前一瞧,却是苦追不得的刘亭,只见他此时正坐于火旁,双手各持一长木枝串着四只野味正在火上烤着,野物身上的香油滋滋往下直流,肉香四溢。他见几人走近,咧开嘴对着几人笑了笑,道:“我料到你们必定还会追来,所以先行打了几只野物,就等你们来一块进食,跑了一天了,估计也是饿得不轻。” 阳有仪也跟着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有劳刘先生了!”当前走去,坐在刘亭身旁。凌云霄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刘亭葫芦里买着是什么药,一肚子的疑惑也跟着走上前去,分坐刘亭左右。 刘亭似乎根本觉察不到他们几人的这一举动,或者是知道也假装视而不见,见他们坐下,将四只野物分递给阳有仪和凌云霄,笑着道:“你们再不来,可要烤焦了,现在刚刚好,外黄里嫩,正是肉质最美最香的阶段。” 阳有仪举起野物到鼻中一嗅,半闭着眼一幅陶醉之样,猛的张眼哈哈笑道:“好香,刘先生手艺果然不凡,既然先生如此盛情,那我们哥几个也就不客气了,哈哈...。”说着撕下一只,递给了坐在他身旁的风乐。 凌云霄也把一只与阴无极分了,自己却有些不敢动口,阳有仪道:“小三,枉费你与刘先生交好,还怕他在食物中下毒不成?你尽管吃就是,刘先生一身功力,已臻化境,想来没你想的那么卑鄙。”阳有仪言下之意,刘亭功力绝顶,若要下手害他们,根本用不着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凌云霄心事被阳有仪说破,面上一红,眼见那哥三吃得是不亦乐乎,肚中饥虫大动,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拿起野物就大啃起来。 刘亭伸出手去烤着火,淡淡道:“那可说不定,也许我真放了毒也难说得很!” 凌云霄闻言一愣,满口的香肉却是吞不下去了,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小三,怕甚?尽管吃饱再说,就算有毒,饱死也好过饿死。”说着又是狠狠咬下几口,吃得是津津有味之极。凌云霄却是面色尴尬之极,肉塞在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阴无极一拍他肩膀,手一伸道:“你不吃,拿给我,我吃!” 凌云霄望了刘亭一眼,却见他眼盯着火堆,神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表情,当下嘿嘿一笑,心道:“就算有毒,也得吃完,莫让这家伙瞧扁了。”当下猛地吞下嘴中之肉,拿起手中野物又是大口啃咬起来,边吃嘴中边啧啧有声,似是享受无尽的惬意模样。 几人狼吞虎咽,转眼将手中烤物吃个干净,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几根。刘亭笑道:“可惜出来得匆忙,没有带酒,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了。” 凌云霄暗运功力游走全身,未见阻滞之感,肚腹间也未见异感,知道食物中并没下毒,这才放下心来,将油污污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站起身来,道:“开始吧!” 刘亭疑惑道:“开始?” 凌云霄道:“吃饱了,有力气了,还不开始打架?” 刘亭闻言笑了笑,淡淡道:“打架做什么?我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端端的打什么架?” 凌云霄奇道:“这就奇怪了,你父亲被我们杀死了,这还不是天大的仇怨吗?” 刘亭哈哈一笑,道:“他作恶多端,罪有应得,被杀了也是活该,怨你们什么?” 凌云霄正待答话,阳有仪已是插口道:“小三,坐下,你急个什么劲?我和刘先生说说几句话,反正长夜漫漫,也不急着离去,就聊聊呗,刘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凌云霄无奈只得坐下,却还是满脸戒备之色,以防刘亭突然出手伤人。 刘亭点点头,道:“也是,这密林之中,也不知藏着多少凶险,只能待到天明才可动身,如此长夜,有人陪着聊天也是一种美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阳有仪盯着他半响,突问道:“那刘老儿不是你父亲吧?” 刘亭淡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阳有仪答道:“若是以前,我们个个都认为你是个大孝子,为了父亲不惜以身犯险,但现今来看,你和那老头没半点亲情可言,你这么做,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呢?” 刘亭盯着阳有仪不语,阳有仪也回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刘亭才叹了口气,道:“本来这是个秘密,但瞧各位都是好朋友的份上,说出来也没什么打紧的,权当谈资吧!”阳有仪几人只道他定是不会实情相告,想不到他答应得竟然如此爽快,倒也大出意料之外,是以个个面色有些惊愕。 刘亭瞧他们样子,心中也明白几分,当下笑道:“各位尽管放心,十足十的大实话,没半点虚假成分,不然漫漫长夜,净说些假话也无趣之极。” 阳有仪笑道:“那我等几人就洗耳恭听了。” 刘亭眼神望向火堆,略微沉思片刻,方缓缓道:“四十五年前,刘家集西头街尾,住着一户姓黄的外姓人家,是个三口之家,两老膝下有一独女,二十芳龄,长得也算标致。这家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赖以糊口,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一家子也是苦中有乐,长爱幼,小尊老,倒也是过得其乐融融。但这种日子过不长久,便被一个恶人的到来搅得粉碎。这恶人在刘家集极为势大,平日里瞧来也是道貌岸然,一副好人孺子模样,他时不时都来接济下黄家,而且不图任何回报,使黄家人全家上下对其是感恩戴德之极,以为遇上了贵人,想不到此人骨子里却是坏到极点。”说到这里,他牙帮子咬得咯蹦咯蹦响,显得甚是气愤难抑。阳有仪几人心中暗自猜测,也猜到他口中所说的恶人是谁。 刘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恶人当时也是将近五十的人了,都比黄家户主岁数还大,他时不时来黄家假仁假义,其实真正的目前却是看上了他家的独女,想要纳她为妾。他待黄家对自己好感倍增,不再存有戒心之时,便提出了纳妾的想法,黄家直到此时才知此人来意不善,其心歹毒,两老膝下就此一女,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自然死活不能答应。恶人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均不能使黄家就范,恶人一怒之下,派人上门,硬是将那黄家之女抢了去,在抢人过程中还打伤了黄家二老。二老在爱女被掳之后,多次上恶人家门哀求无果,期间又挨了不少皮肉之苦,连爱女之面都见不到,无奈之下,只得上府衙告状,哪曾想到,恶人手段极为神通,早就买通了府衙官人,二老状没告成,反又挨了一顿打,逐出了府衙之门。二老伤心欲绝,身心疲累,再加上皮肉之伤,回到家里没多久,便相继归西,一命呜呼!” 凌云霄一拍大腿,怒道:“若老子当时在场,定要寻上门去,将那恶人揪出来痛打一顿再说。”说着恨恨不已,甚是气愤。 风乐笑道:“四十五年前,你娘和你爹都没认识,你如何能在场?别再打岔了,听刘先生继续说下去。”凌云霄讪讪笑了笑,不再应声。 刘亭双拳握得生紧,咬牙道:“可怜黄家女儿,直到自家父母去世,连面都见不上,还是隔壁邻居好心,一来同情二老遭遇,二来黄家平日人缘也是不错,于是大伙凑钱替二老备了两副薄棺,草草掩埋了事,坟前连块墓碑都没有,走得甚是凄凉。”说到这里,刘亭气愤难抑,神情激动,右手成掌迎空朝前劈出,嚓的一声,对面五六丈处一株桶粗的大树顿时断成两截,摔倒在荒草丛中。其掌力之霸道,功力之高绝,令阳有仪几人心底暗暗吃惊,又觉黄姓家人似乎与他有着某种关联,否则怎令他如此气愤失态? 刘亭挥出一掌断树之后,情绪回复平静,歉意的朝阳有仪笑笑,道:“见笑了!”转回头来,又是瞧着火堆出神,良久才又继续言道:“其实说来也是可笑,这恶人用尽心思抢来的女人,其实也早已不是什么完璧之身。那黄家女儿早就有了一相好的,而且就在被掳的前一月里,背着父母与那相好私定了终身,而且怀上了身孕。这恶人也算得了报应之一,糊里糊涂就给自己当上了绿王八,但却被蒙在鼓中而不自知,还当又做成了一件美事。”说着想笑,却怎么样也笑不出,样子极苦。 凌云霄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那黄家姑娘的相好怎么不来相救?” 刘亭又叹了声气,道:“在这方圆千里之内,谁人能斗得过那恶人?那相好的眼见自己的爱人被恶人所掳,不是不想相救,而是只恨自己没能力相救,含恨之下,只得远走他乡,后来听闻说,他参加了辛亥革命,成了乱党,被满清政府捉住斩了首,又有人说他没死,成了革命军里的大官,不管怎么说,他至此再未回来,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凌云霄“呸”了声,道:“这算哪门子男人,自己的爱人无力保护,却要远避做缩头乌龟,若换是我,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要与那恶人拼个你死我活。”心头一动,想到阿侬,心头又想道:“阿侬够可怜了,我以后可得好好待她才是,不能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刘亭望向凌云霄,眼神中多有赞许,不住点头道:“还是凌小哥英雄气概,豪气干云,能与你交到朋友,足令老哥我三生有幸!” 常言道,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世上之人,还是爱听好话的。凌云霄此时听得刘亭夸赞自己,心底极是受用,面上笑得甚欢,装着谦虚几句,又赶忙问道:“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何事?这恶人是否得知事情真相?” 刘亭谓然一叹道:“哪能不知道,世上之事,从来都不会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恶人又是只老狐狸,可谓老奸巨猾,能瞒过他的事,恐怕不多。” 凌云霄忍不住又问道:“那知道了又如何?” 刘亭道:“还能怎么样?他这人极好面子,此等家丑自然不敢外传,免得堕了自己的威名。只是隔三岔五便想着法子折磨那黄家女儿,让她生不如死。黄家女儿也曾几次想到自尽了事,但每每关键时刻,都想起自己肚中孩儿,也只得强自忍住。如此天天月月,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恶人却不顾她有身孕,那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好得那黄家女儿也极是坚强,身子骨极是硬朗,或者说,也是肚中的孩儿命不该绝,总之不管那恶人如何行尽那些折磨虐待之事,孩儿总是稳稳当当待在母亲肚中,安然得很。”刘亭嘴角稍带一丝自嘲笑意,又道:“直到十月临盆,孩儿呱呱落地,那恶人却是不闻不问,别说在旁护理之人,甚至连个产婆都不寻给,还是黄家女儿自己剪断了孩子的脐带,烧水抹身,当时是腊月时分,天寒地冻之时,实难想象一个产妇,旁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抱着个刚刚落地的婴儿,怎么熬过那个凄惨之夜的。” 阳有仪几人听得摇头叹息不已,凌云霄更是气得扰头捉耳,连拍大腿,恨得牙痒痒。刘亭继道:“从此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饱一餐饿一餐的捱着,别人都道嫁入豪门,怎么的也是锦衣足食,风光无限,哪料到母子二人,过的日子甚至连个府中的下人都不如。” 阳有仪突地接口道:“那恶人就是刘老头吧,黄家姑娘,想必就是你的母亲,而你,就是那个私生的婴儿吧?”双眼炯炯,望着刘亭。 刘亭凄然一笑,道:“不错,我就是那个从小到大整日里被人骂做野种的孩子。”凌云霄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刘亭不愿意回到刘家老宅的原因了,若换是谁,也是决计不会回到这种受尽欺辱的所在生活的。 阳有仪问道:“那你母亲呢?” 刘亭双眼一红,道:“她在生下我之时,因无人照料,落下了恶疾,为了拉扯我长大,她吃尽万般苦头,病情更是加重,在我十岁那年,她终是抵熬不住,就此去了,临终之时,将她生平诸事,统统告知了我,自此以后,我视那恶人为我平生第一大仇。” 阳有仪沉默片刻,道:“你也算城府极深,身怀绝技,竟是隐匿数十年而不为人知道,这份定力,可叫人佩服得紧。” 刘亭面无表情,淡淡道:“若是换你,生在此恶境之中,若是高调行事,你认为你能活得多长?” 凌云霄奇道:“我瞧你这身功力,只怕刘老儿再世,也不是你的对手,若要报仇,为何不亲自动手?” 刘亭淡然道:“我说过要杀他吗?”凌云霄为之语塞。 阳有仪笑道:“那可得好好听听刘先生说道说道了。” 刘亭眼力透过林子空隙,仰望苍穹,半响才收回目光,缓缓道:“其实说来,我母亲不守妇道,暗中与人苟合,命运困苦也算是咎由自取,不足以成为我杀他的缘由,我非他亲生儿子,不受他待见,换成是谁,都是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也成为不了杀他的籍口。所以恨他必然,杀他却难。” 凌云霄怒道:“枉费你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想不到你竟说出如此忤逆的话语来,若你母亲尚在世,也得给你活活气死,再说,那老匹夫强取豪夺,毁了你外公一家家破人亡,难道作为外孙子,你就不该报仇吗?” 刘亭笑笑,道:“一、我母亲已死,无所谓我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了。二、那恶人所做恶事,害我母亲一家家破人亡,当时我并未出世,也做不得数,再怎么的,那恶人终究没有杀死我母子二人,对我而言,还算功过相抵吧。” 凌云霄呼地站起身来,撩起袖子气呼呼道:“气死我了,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家伙,来来来,你我打上一架再说。”阳有仪这次却未阻拦,而是冷眼相望刘亭反应。 刘亭却坐着不动,面容平淡,没有丝毫动手之意,嘴里道:“难道不是么?我说得可都是实情!”凌云霄瞪目结舌,明知他是强词夺理,却又找不出话语来反驳。 阴无极冷冷道:“忘本之人,总会找出诸多借口替自己辩解,口舌之争,徒说无益!”刘亭眼神闪过一丝怒气,但又很快恢复平静,似乎与己无关一般。 阳有仪让凌云霄按捺脾气,稍安勿躁,接着道:“那刘先生跟着来这幽谷之地,又是其意何为呢?” 刘亭道:“一来嘛,好奇,幽谷传言传了数百年,不来瞧瞧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二来嘛,想看看那恶人的下场,要么把你们杀了,要么他自己被你们灭了。当然,真正的目的还是他手上那书,里边不但记载着炼蛊之术,还记载着克制邪灵的诸多法门,正是我感兴趣的所在。” 阳有仪哦了一声,道:“据我所知,你一直足不出户,就算当时半道碰到你,也没说是来幽谷,更没提到老头手上有书这回事,你怎地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刘亭呵呵一笑,一副神秘莫测的面容道:“你们看不到我,我可知道你们的事情一清二楚。” 凌云霄恍然道:“敢情他一直偷窥在旁,我们却不知道罢了。” 刘亭一撇嘴,语带轻蔑道:“刘轩昂这老匹夫,他以为他有多厉害,竟敢前去贵州尤家寨偷书,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他早死在贵州了,还能回得来?”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皆是大惊。 凌云霄不解道:“这么说来,你还跟着那老家伙去贵州了?” 刘亭道:“那是自然,贵州尤家寨主何等厉害的人物,而且熟知克制邪灵之法,凭那老匹夫的伎俩,能打得过尤家寨主?若不是我在旁暗中相助,伤了尤家寨主,他能逃得出来?还有这次,这尤家山寨老者比那尤家寨主更为厉害,只是对我不疑,事先被我下了**,若非如此,那老匹夫早就被制服了,还能活蹦乱跳到处逞威?” 阳有仪恨声道:“原来我们都是你的诱饵,若不是我们,那尤家寨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毁得干干净净。” 刘亭笑道:“事先倒也没想过这一辙,只是无意之间想到的,眼见那老者对你们如此信任,就这么顺手做了出来了。” 凌云霄怒道:“你好卑鄙。” 刘亭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蓝皮小册子,在几人面前扬了扬,道:“这叫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就把此书拿到手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还把他们苗家在此地的精英几乎一网打尽,从此以后,苗家将一蹶不振,这绵延千里的锦绣山河,还是汉人说了算的。” 阳有仪按捺住火气,沉声问道:“除了这书,你的目的就是想要苗汉相争,你好从中得利?” 刘亭扬声道:“不错。”继而咬牙切齿道:“此地与南疆仅连一条马道,进出货物,都走此道,却历来被苗人所掌控,不将苗人铲除,实乃我心头大患。往日里冥思苦想,无论想出什么法子都是与苗人斗得旗鼓相当,自身也是折损好手不少。正无法间,刚好遇上这贪财的老匹夫到贵州生事,当下一想,何不利用这老头与苗人先斗上一斗,待双方精疲力竭之时,我好出来收拾残局。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毕竟苗人在此地根深蒂固,仅凭老匹夫一人,难于撼动其根基,只盼他能搅上一搅也是好的。只是后来发觉,苗人中竟也是内乱不止,这又让我看到了希望,所以就暗中相助老匹夫,果然不出我所望,仅他一人,就完成了我多年未成的志愿,而且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哈哈……”面色狰狞,笑声得意。 凌云霄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就算苗人死光死绝,也轮不到你坐庄吧?那马帮势力雄厚,难道是吃干饭的?” 刘亭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马帮?他们还是听命于我的,因为……”说到此处故意稍微停顿一会,又道:“我就是马帮帮主。”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同声惊呼,这一下子的惊诧,比方才更甚,眼前这貌不惊人,看似老实巴交的中年商人,竟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帮帮主,此真相来得突兀之极,如何令他们不大惊失色? 凌云霄惊愕半响,喃喃道:“马帮四大护法,你们死得好冤,你们一生极力维护马帮声誉,待马帮是自己的家,待马帮弟子是自己的亲人,想不到,竟也成了你们帮主的一枚棋子,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如同玩偶一般。” 刘亭闻言嗤之以鼻道:“哼!那几个家伙,暗地里和苗人私通,早不是我马帮中人,死了也就死了,还算他们走运,若是回到马帮,我定会叫他们生不如死,历尽万般酷刑。” 凌云霄本来听他的家世,有着无尽的同情之感,听到后边,却是无比的憎恨,此人之坏,比刘老爷子更甚,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复又跳将起来,一脚就向刘亭后脑踢去。 凌云霄脾性冲动,这点阳有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但也料不到他竟然说打就打,想要阻拦,已是全然来不及了。刘亭本是背对着凌云霄坐着的,就在凌云霄那脚将要触及他后脑门之时,也不知怎地,他忽然就转过身来,变成与凌云霄面对面,抬起右手一抓,后发先至,已是抓住凌云霄脚踝。凌云霄顿觉脚上似有千斤铁链锁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阳有仪三人大惊,赶忙起身就想来救,不料刘亭又将凌云霄放开,淡淡道:“凌小哥何必这么冲动呢?再怎么的我们也是朋友一场,还不至于兵戎相见吧?”凌云霄知道自己功力与他相差太远,再行动手只能自取其辱,狠狠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到一旁坐下,抬头望天,不再望向刘亭一眼。阳有仪等人眼见已是无事,又坐了下来,暗自思量着该如何制服这人。刘亭复又将面首转向火堆,嘴角轻笑,当下人人心中暗想心事,再无人出声。 时辰很快就转到下半夜,几人皆无睡意。那火堆也已是燃到最后,只余有点点火星,再过一会,也将化为灰烬。远处传来猛兽嗷叫之音,一阵强风袭来,将地上火灰吹得是满处乱飞,刘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笑道:“也快要天亮了,诸位,鄙人可要走了。” 阳有仪哪能让他再走,心中虽还想不出什么克敌之计,但眼下情急,唯有冒险动手一搏了,当下也跟着站起,拦在刘亭身前。另外三人也呈三角之势将刘亭围在中间,只要阳有仪一动上手,其他几人也立马出手,四人都是当世武学的佼佼者,此番联手合击,威力自当惊人。 刘亭瞧了几人一眼,笑道:“怎么?舍不得鄙人?” 阳有仪问道:“刘先生你要去哪?” 刘亭答道:“天高海阔,去哪不成?阳先生不会连这点自由都不想给鄙人吧?”阳有仪无言以对,刘亭的所作所为虽然被他们所不齿,但毕竟也是当地人的恩怨,阳有仪他们干的只是吃阴阳饭的行当,并非官差,只要刘亭不属于异物之类的,这种事说来就没办法管,也无权管。 阴无极冷道:“把书留下,你要走便走。” 阳有仪一听忙道:“对,刘先生的事我们不便插手,但此书事关重大,非留下不可。” 刘亭淡然道:“若我执意要带走呢?” 阳有仪尚未答话,凌云霄已是开口道:“那就打!”说着又是一拳袭向刘亭。他一动手,另外三人自然不能再让他孤身犯险,也是向刘亭逼来。刘亭深知四人联手的威力,也不敢小觑,一旋身,避过凌云霄那拳,脚步一错,已从凌云霄身旁闪过,退出了四人合击圈外。凌云霄哪让他如此从容从自己身旁逃走,伸腿往身后一蹬,踢得正是刘亭腰侧。 刘亭怒道:“你们再如此相逼,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向旁移了一步,勘堪避过凌云霄那腿。 阳有仪哈哈一笑,道:“只要先生留下书来,你要走就走,若不然,只能性命相搏了。” 刘亭面色阴沉下来,一层寒气布于脸上,冷道:“休想!”转瞬之间双手变得青白,上边似还覆盖着些白色冰渣。丝丝寒气不断从刘亭身上涌出,使得阳有仪等人感到周遭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冷起来,几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阳有仪暗暗吃惊道:“这是什么武功?竟然将空气变得如此之冷?”刘亭面色越来越惨白,头发上慢慢覆盖着许多冰碎渣子,他的双手几乎全凝结成冰。凌云霄在四人中功力最弱,此时已是冷得有些难于忍受,牙齿咯咯打起架来。 阳有仪大喝一声,踏足前来,一拳就击向刘亭面目,拳风凌厉,劲道十足。刘亭右掌向他手腕切来,阳有仪见过刘亭手掌的厉害,只要触及人身,都是皮开肉绽,如今切向自己手腕,若是打实,手腕还不给他切断了?阳有仪犹地缩回手来,另一拳又向刘亭击去,刘亭也不变招,右掌又向阳有仪另一手挥去,每次都是后发先至,打的都是阳有仪的腕部关节处。阳有仪无奈,只得缩手向后退了一步,此番动作全在一瞬间之中完成,端是快如闪电流星。阳有仪连出两拳,都没触及刘亭之身,就被逼退,这在以前,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阳有仪心中惊诧,已非笔墨所能形容得了的了。 也在这眨眼功夫之内,凌云霄、阴无极和风乐也已是向刘亭攻出了两拳一腿,皆是攻向刘亭要命之处,但三人念及刘亭也是相识一场,也是手下留情,未曾使出全力。就在刘亭逼开阳有仪之时,他们的两拳一脚也打在刘亭身上,触及之处,一股大力反撞而来,将三人震了出去,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才将来袭力道卸掉。 刘亭却似无事人一般,冷冷道:“好得你们还有点良心,只用了一半的力道,若不然,哼!”几人大惊,刘亭言下之意,若是他们使足全力的话,就不是才退几步这么简单了。不过才一合之数,刘亭就将这四个当世有数的高手悉数逼退,功力之高,已达无法想象之地步。四人明知不敌,但都抱必死的决心,才略为调息一下,又是合身扑上。 刘亭双手连扬,都是划向四人肚腹。寒风霍霍中,四人不避不闪,只顾用尽全身劲力打向刘亭头首之处,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拼着自身受伤,也要打在刘亭头上。他们拼命,刘亭可不愿意拼,冷笑一声,身子突地后退,跃开到了三丈开外。几人如同疯子一般,又是向他冲去。 刘亭笑道:“少陪了!”身子一转,已向林子深处奔去,他这番全力奔跑,当真快如弹丸,转眼之间,早溜个没影了。四人发力狂奔,死命追了下去。五人一前一后,在林子中追逐起来,都是快如流星,疾如闪电。 奔不多久,天色渐渐放亮,刘亭已是奔到林子边缘,就要奔出林子之外,一旦出了林子,没了树木的牵绊,想要追上他,更是困难之极。四人心急如焚,将全身劲力提至极处,脚步又是快上几分,但要想追上刘亭,又是不能。眼瞧着他就要脱出林子之外,几人心中干着急又无可奈何。 刘亭正奔得及,眼瞧前边树木间的缝隙越来越疏,从外传进的亮光越来越强盛,知道再过几步,便脱出林子之外,而后边阳有仪几人离自己尚远,心中正得意,猛听前方一人沉声喝了一声道:“回去!”一支红缨长枪已至前边荒草从中伸出,直刺自己咽喉之处。 刘亭大吃一惊,他万料不到此处竟然有人设伏,猝不及防之下,那红缨长枪已是刺到离自己咽喉不足一分之处,好得他身手的确不俗,临危不乱,百忙之中脚步拼力朝前一点,硬生生将前进之势改为后退之势,蹬蹬连退三步,此番拼力改向,顿觉气血上涌,气息紊乱,已是受了点小伤。 那荒草丛一分,一个黑面大汉手持缨枪从草中跃出,脚步不停,凌空高高跃起,又是一枪朝他刺来。刘亭眼瞧此人身法,身手不在身后四人之下,心中暗惊道:“怎地又冒出个厉害人物来?”心中想着,手上却是不停,两手一合,已是夹住枪头。那大汉身在空中,本对自身功力自信之极,想不到全力刺出的一枪,被眼前之人随手这么一抓,顿时夹住枪头,想要再往前一分,却是不能。那大汉虽是心中惊骇万分,但也不愿撒手松枪,就这样竟被刘亭连人带枪举在空中。大汉身子悬挂在半空,不断扭动身躯,想用本身重量再加自身力道使力夺枪,那枪柄是铁制的,与枪头连为一体,大汉双手只觉枪柄上传来一股寒气,那是越来越冷,竟是冻得受不了了,“唉哟!”一声将手松开,落下地来,连声呼道:“邪门了,邪门了!” 刘亭冷哼一声,将那枪朝大汉反掷而来,来势奇快,夹带着呜呜风声,大汉不敢硬接,低头避过,那枪夺的一声,刺入大汉身后的大树上,去势不减,竟是将那大树刺穿了个洞,直飞到树后去了,可见这一掷之力,大得出奇之极。大汉才一抬头,刘亭已是来到他面前,与他眼对眼,鼻对鼻,双目冷森,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他。大汉饶是一身功力不俗,但此时此景,也给刘亭瞧得心底发毛,一时之间里竟是忘记了自身也是身具武学之人。阳有仪几人从后追来,瞧见大汉,凌云霄喜道:“计大哥!” 原来这名大汉正是计天岳。他与厉先生本在卯家寨之中,阿尼恼怒翁家寨背信弃义,使计毒害卯家上下,忍了几日,终是按捺不住脾性,押着翁老大带着人就来翁家寨兴师问罪。厉先生和计天岳也就跟着来瞧瞧,行到此处,他们功力不俗,耳力异于常人,远远就听着林子里有人互相追逐喊打之声,计天岳好奇心起,便抢先一步赶来,远远瞧着正是阳有仪等人在追着一个浑身染血的中年人,想来此人肯定是敌非友,已是便出手阻拦,只是想不到此人功力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阳有仪几人围了上来,只是见刘亭与计天岳站得甚是接近,一出手就可要了计天岳之命,也不敢过分相逼,只是慢慢走了过来,离刘亭尚有两三丈的距离停了下来。 一个老者的声音在计天岳身后响起道:“这位先生,功力不俗啊!”只见树后转出一个白发老者,手里提着正是方才刘亭掷出的那铁枪。 阳有仪等人一见这名老者,更是喜出望外,齐声道:“师父!厉老先生!”喊师父的是阳有仪几人,出声厉老先生的是风乐,他和厉先生亦师亦友,却不以师徒相称。几人当下纷纷朝厉先生躬身行礼,神情恭敬之极,凌云霄更是难抑激动之情,他深知师父一来,天大的难事也会迎刃而解,何惧刘亭一人。计天岳听得厉先生现身,心中暗舒一口气,往后退开了几步。刘亭耳听阳有仪等人叫这名突然现身的老者为师父,有徒如此,知道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也不再追逼着计天岳,而是站在原地,冷眼揣测着这名老者。 厉先生笑呵呵的走上前来,将手中长枪递给计天岳,对着刘亭拱手抱拳道:“这位先生,敢问师出何门,身手如此了得?” 刘亭还礼谦虚道:“哪里,哪里?一点皮毛粗浅玩意,哪称得上了得二字?” 厉先生点点头,赞许道:“有此身手却不骄不傲,难得啊,难得!” 凌云霄忍不住道:“师父,此人坏得出奇,连徒儿都上了他的当了。” 厉先生哦的一声,眼望刘亭道:“我徒儿说你很坏,那是决计错不了的,不过能做到外表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样,在邪灵中也算不多见了。”此言一出,阳有仪几人顿时惊讶得出不了声来,刘亭竟然也是邪灵之身?但师父如此一说,那是铁板钉钉,决计不会错的。 刘亭稍稍皱眉,道:“老先生果然好眼力。”他这么一说,自是承认了自己是邪灵的事实。 厉先生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刘亭点点头。 厉先生继续道:“邪灵乩童若是隐居山林,与世无争,自然就少了些麻烦,但只要一出世间,手上沾上人血,那可就不大妙多少了,所以,必须得铲而除之,这点,你应该明白!”刘亭又点点头。 厉先生又笑道:“本来你与我那些徒儿年龄相仿,应该让他们与你一斗,但先生功力与道行却比我那些顽徒要高得多,若是一对一,只怕无人是你对手,若是群而攻之,难免你又心有不服,何况以多打少,也未必是先生的对手。” 刘亭笑答道:“那老先生该当如何?” 厉先生道:“我与你打如何?我虽虚长你几岁,但一对一,算不得占你便宜!” 刘亭摇摇头道:“你是不占我任何便宜,但我却占了你的便宜,我年富力强,正值壮年,若真要打,这点便宜已是大大的占足了。” 厉先生皱眉道:“你不想打?” 刘亭哈哈一笑道:“打,怎么不打?有便宜可占,不要可就吃亏了!”话音一停,转首瞧了瞧阳有仪几人,沉吟半响,又道:“只是......若是我赢了,该当如何?”他知道阳有仪几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好手,只是道行尚浅了些。而眼前这老者,虽没见着出手,但也定是个绝世高人,自己虽然不惧,但就算赢了,自己必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可没能力再应付阳有仪几人的合力一击,是以先拿话点破。 此点厉先生如何不知,他笑道:“先生这点尽可放心,若是先生胜了我,只能怨我道行不深,输也就输了,我那些徒弟都不得出手,先生尽可离去就是,等个十年八年的,我那些徒儿学艺精进了,再来找先生。” 刘亭道:“那就好,请!”伸手做了个请字,当先朝林中一处行去,厉先生跟在其身后就走。阳有仪几人就想跟上,厉先生回身眼神严厉,摆手示意,让他们原地等候,阳有仪几人无法,只得心有不甘的停下脚步。 厉先生知道刘亭之意,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自己的话,怕到时就算胜了,阳有仪等人也未必遵守什么承诺,对他出手攻击,是以要寻个安全妥当的所在,秘密比试,无论输赢,阳有仪等人都无法得知。厉先生一生做事光明磊落,知道这是性命相搏的大事,若是自己输了,估计性命不在,这也难保阳有仪他们会违抗师命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他可不想给人落下什么话柄,自然不会让阳有仪等人跟上。 阳有仪几人一来极是尊崇厉先生,历来对其话语那是不敢说个不字,二来也对厉先生的实力极为自信,既然师父不许跟去,虽心有不甘,但也不会抗命不遵,只有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与计天岳详述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听得计天岳是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大喊可惜,阳有仪知道他打架成瘾,错过那么多场架打,不叫可惜才怪。不多时,阿尼他们也已经来到,见到凌云霄,自是喜出望外,又是拉住一番长谈,互问别后之事,知道阿侬无事,这才放下心来,凌云霄自然不敢告诉他虫夫人与卯翁柳的噩耗,免得又生事端。 众人说着话语,不知不觉间又是日头偏西,厉先生和刘亭两人却一直不再露面,众人等得渐渐心焦,只是碍于师训,又不敢去找寻,一直等到天色放晚,李孝堂与阿侬才姗姗来迟,却不见了阿草。凌云霄见阿侬眼眶微红,心里已隐隐猜着什么回事,想来阿草造孽太多,心中愧疚难安,无颜面对父老乡亲,是以不再与阿侬一起出来,或者,她本就想留在翁家寨,为自己的罪过赎罪。阿尼本来还嚷嚷着要前去翁家寨大闹一番,却被阿侬制止,知道翁家寨如今处境比卯家寨还惨,也生了恻隐之心,不再提什么报仇之事。当下众人采摘野果野菜,生火造饭。饭菜虽香,可一念及厉先生生死未卜,众人又哪有心情吃得下去。 如此一等,就是整整三日,期间阳有仪等人终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也曾多次组织人众出去寻找,但林海茫茫,地域宽广之极,又知道要上哪去找?每日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林中乱钻乱闯,皆都是无果而返,两人都不知道上哪去了?众人除了每日里心急如焚,担忧厉先生安危之外,无事可做。 直到第四日午间,才见厉先生一脸疲惫,面色苍白,脚步有些踉跄从林子一处中行了出来,众人喜出望外,顿时抢上扶住。阳有仪几人眼见厉先生嘴边尚留有淡淡血痕,顿时心如刀绞,知道此场大战,定是凶险万分,师父定是惨胜,如今也是元气大伤,伤得极是不轻,但不管如何,终究是得胜归来了。 事后凌云霄曾问过厉先生此场斗法经过,厉先生轻摇摇头,只是说道:“此人着实厉害得紧,他也不知在哪练就已是失传多年的不二邪术,玄冰烈火九重天,而且也已经练到第八重天,体内运转着阴阳两重劲气,端是厉害无比。为师把压箱子的东西都统统拿了出来,才与其大斗三日三夜,勉强保持着不分胜负的均势。为师年事已高,不擅久战,三日过后,体力已是不支,而他仍然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攻势如潮,一波更比一波凶悍。再斗下去,为师必输无疑,勉力撑到第四日清晨之时,为师已是油灯枯竭,已成强弩之末,就在为师就要撒手认输之时,他却无缘无故倒下了。为师走近仔细一瞧,原来他唤魔上身,也是到了极限,本身真元耗尽,再也无力控魔,就在关键时刻遭魔反噬,若是再晚上一分,就是他胜了。”便不再多说,寥寥数语,已是道出那日之战,极是辛苦凶险,就差上那么一分半点的,活着的人就是刘亭而非厉先生了。 卯家寨,距离幽谷之变已去三月有余。 皓月高升,夜深人静之时,一座屋顶之上,并肩挨坐着两人,瞧其身影,是对青年男女,两人仰望天际银月,传来他们的声声私语。 “凌阿哥,你们明日就要走了?” “嗯!师父说了,刘亭之流只是一小撮人,这些妖道在云贵之地多不胜数,我们要想和他们斗,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子。” “凌阿哥,能带着我么?我也想跟着你们去。” “此行很是凶险,要死人的,你个姑娘家,跟去干什么?” “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怕!我可不想你出什么意外!再说,卯家寨现在群龙无首,正需要个得力的人站出来重新指引他们尽快恢复以前的生活秩序,你们姐妹俩肩上的担子还很是不轻啊,怎么可以现在丢下你的族人一走了之呢?” “那凌阿哥,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嗯!等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找你!” “我等你,凌阿哥......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回来看我啊!” 两人不再说话,那姑娘将头靠在青年肩上,那轮静静悬于天际的皎洁银月,此时瞧起来,特别的大特别的圆也特别的亮...... ------------ 北国血林 ------------ 第一章 强敌入侵(1)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整日都在关内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此词名《松花江上》,乃爱国青年张寒晖所作,词意所述的正是一九三一年年间,东瀛小国日本悍然对中国东北发动了武力侵略,制造了人神共愤的九一八事变,从而进占和蚕食掉东北三省。而国府的懦弱无能与一味退让的避敌之策,使国土日渐沦丧他国之手。看着家园不再,国民流离失所,侵略者的铁骑在自家门口耀武扬威,使这位爱国青年在激忿难抑之下,挥笔一就,写下此词。诗词悲愤凄凉,如泣如诉,其中透出的深深亡国伤怀之情,国人闻者无不心酸落泪,听得是心碎肠断,悲愤莫名。 此词创作于一九三六年,其实距离九一八事变已是过去整整四年有余了。此时北平市的一处街面上,正有不少学生模样的人在给过往路人分发抗日传单,另有十几名学生在街边站成两排,在手风琴低沉的伴奏音中,唱得正是这首《松花江上》。 随着几声尖利的哨音响起,大批巡捕从街的两头向此地涌来,手握哨棍,来势汹汹,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巡警奔到近处,追着学生就打。学生们手无寸铁,个个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群如狼似虎的痞子兵面前,当即被打得抱头鼠窜,沿着街面四散逃开。巡警们怒骂着挥舞手中哨棍却是一路狂追过去,转眼间人去街空,半空中只留下声声惨呼,越行越远。 “啪”的一声,就在这群学生被巡警驱赶之时,街对面的一座茶楼二楼雅间之中,临窗处坐着四名汉子,把这一切瞧得是清楚明白,其中一个粗壮黑面大汉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具乒乒乓乓跳将起来,茶水淋了一桌。 黑面大汉一掌拍毕,气哼哼的怒道:“一路向北,所闻所见都是如此,人家小日本在东北横行霸道,过的是逍遥无比,这群饭桶不敢去打,打学生倒是有一套,下手如此狠辣绝情。” 坐他左侧的青年人一脸笑意重新将桌上茶具摆好,又给各人面前的杯盏中倒上茶水后,才笑道:“计大哥何必如此着恼?此番现象如今在中国多不胜数之极,早就司空见惯了,若是见一次气一次,我等几人还不被活活气死几百次几千次了?” 那姓计的黑面汉子怒瞪他一眼,道:“你......” 下边的话尚没出口,已被他对面的汉子笑着打断道:“计兄弟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喝茶喝茶!”举起杯饮了一口,又对那青年道:“小三,你与李长官的人接上头没有?” 那青年摇摇头道:“这几日我与风兄弟轮番出街,按着李长官教的接头方式,在接头地点蹲守了几日,未见什么人前来搭茬。” 那汉子闻言深思一会,道:“难不成事情有了变化?” 原来这四人就是阳有仪、计天岳、凌云霄与风乐哥几个。他们本在云贵之地,在厉先生的带领下与邪灵乩童恶战连场,经过几年的厮杀,已是将这些邪门妖道铲除得差不多了。这几年间,连遇强敌无数,在无数险境中他们的武功功力愈发精深,进步神速,道行修为方面,更是深得厉先生的衣钵,如今的他们,已经早非昔日吴下阿蒙。 眼瞧着那些邪魔歪道已被收拾得七七八八,就在即将得胜班师之时,他们师徒几人却收到李孝堂的快马密信。原来东北战事爆发,小日本占我国土,各地热血爱国军人纷纷要求北上抗日,只是想不到东北军竟是溃败得如此之快,短短时间内,关外土地尽失,成了日本人闲庭漫步的后花园。在国府“攘外必先安内”的避让政策下,使得许多爱国军人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李孝堂就是其中之一,满腔热血却无力救国,对当前局势与国策深感愤慨,思虑再三,遂决定秘密召集江湖上的能人异士,暗里组成一支救国游击队,北上抗日。他与厉先生师徒曾共过患难,深知几人的本事,那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猛士,所以就差信来请,望他们看在国家民族大义份上,与他一共举事。 其实认真来说,除了风乐与计天岳两人曾在清朝时期任过官职,倒明白些国家的含义之外,从小就在山林间长大的阳有仪兄弟几人,对国家民族这些字眼,还是很模糊的。虽然也是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些话语的含义,但毕竟东北离得他们太远,切身感受不到那种被人夺去家园的痛苦,何况如今连年战乱不断,各地土豪劣绅割据一方,自立山头拥兵自重,国家的概念对他们而言已是不复存在了,所以当李孝堂这封信摆在他们眼前时,他们竟然有些无动于衷,为官者卖命,历来是他们所反感的。 厉先生所想却与他的弟子们不同,他早年做过私塾先生,又多年游历天下,见识多广,深知国家民族之大义。如今眼见国家处于生死存亡关头,饱受外敌蹂躏,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生不如死之中,正是需要热血男儿有志之士们振臂高呼有力出力的时候。他也不想和他的徒儿们说些什么大道理,再说他们成见已深,一时半会内也是说不清楚的,还是让他们出去见得多了自然会慢慢知晓其中道理。便严令他们出去相助李孝堂,阳有仪等人虽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毕竟师命难违,无奈之下,还是去了。 阴无极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流,死活不愿出去。厉先生见云贵之地还有些残局需要收拾一番,身边也正需要人手,也就由着他。 ------------ 第一章 强敌入侵(2) 阳有仪等人辞别了厉先生,匆匆赶到洪水镇,想不到李孝堂早辞了官,领着一群热血汉子早上北方去了。但也差人留话,若是见阳有仪等人寻来,便按他所留之法,到北平某个地处去,自有人待见他们。于是几人又马不停蹄,辗转奔行,往北方赶去。计天岳本是河北人氏,虽早年在外吃军粮,久不回家了,但大体还是认得路的,带着这几个从没出过什么远门的土包子,在兵荒马乱之中一路风尘仆仆,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赶到北平城内。 如今已是到了第三日了,还是无法寻得李孝堂的踪迹。出行将近一年,战局瞬息万变,的确难保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听阳有仪这么一说,其他三人皆沉默不语,想来也该是如此了,那李孝堂不是已经远走就是战死沙场也不无可能。 几人默默品着茶,凌云霄突然开口道:“明儿再等一天,若是还不见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阳有仪瞧了窗外一眼,似有所思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风乐与阳有仪坐在一块,与凌云霄正对面,此时却突盯着凌云霄身后目瞪口呆,开口惊道:“阿侬姑娘,你怎么来了?” 凌云霄反应神快,刚听风乐说到“阿侬”二字之时,已是回过头去看,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哪有阿侬的身影,脑后传来风乐哈哈笑声,才知着了风乐戏耍,转回头怒道:“瞧你这人平日一派斯文,想不到也是如此不正经。” 风乐悠然自得道:“这次出来得急,没怎么去和心上人道个别,出来日子久了,心里念得紧,当然恨不得立马赶回去相见了。” 凌云霄哈哈笑道:“好歹我还有人惦记,哪像有些人孤家寡人一个,就整天吃干醋瞎胡闹。”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出来久了,有事没事就喜欢互相抬杠取乐。 两人又是互相笑骂一阵,阳有仪瞧他们两人越说越不正经,正待出言制止,却见雅间门帘一掀,一个头戴毡帽,黄包车夫打扮的人低着头跨步行了进来。阳有仪等人一愣,还没出声询问,那人已是抬起头来,几人瞧得分明,正是苦候几日未果的李孝堂。 凌云霄站起身来,喊道:“好你个李孝堂,让哥几个找你好苦!” 李孝堂忙伸指在嘴间嘘了一声,示意噤声。快步走上前来,寻了个空位坐下,拿起茶壶咕咕就是几口,一抹嘴,才低声道:“其实你们刚进北平城我就知道,只不过出了些事情,直到今日才来见你们。”说着面色又是一喜道:“你们来了就好了,我现在正缺像你们这样的武林高人。”紧紧握着阳有仪的手不放,激动之色溢于面上。 阳有仪瞧他样貌,已没了几年前那种神采飞扬之气,更多的是一种沧桑,一种憔悴,人也整整瘦了一圈,可见他这一年来日子也并不好过。 凌云霄也跟着坐了下来,问道:“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还怕被人发现了?” 李孝堂叹了声气,道:“一言难尽啊!”又饮了口茶,道:“眼下时局难测,咱们又猜不透蒋光头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明里说抗日,暗地里使些什么阴谋诡计也说不定,所以,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若不然,枪打出头鸟,像西北边的冯玉祥就是一个明证。”阳有仪几人出来久了,自然知道他所指的蒋光头是何人。 凌云霄不屑一顾道:“那也用不着这么藏头露尾的做人吧?” 李孝堂苦笑道:“凌小哥,你刚才也看见了吧,当局是怎么对付那群学生的?他们无非就在街上喊喊口号,发发传单而已,都遭此厄运,他们倒还好,最多挨受点皮肉之苦,若是我们这些民间的抗日组织被当局发现,下场也许比这群学生还要惨上百倍。” 啪的一声,计天岳又是一掌拍在桌上,桌上又是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凌云霄赶忙用手扶住桌子,再多拍上几下,这张桌子只怕就得散架。 未等凌云霄出声,计天岳已是开口骂道:“这群混账王八羔子,国家都成这样了,放着好好的敌人不打,他们还有闲心镇压爱国义士?” 李孝堂忙忙伸指嘘嘘连声,示意他小声,谨防隔墙有耳。计天岳正在气头上,怒道:“怕个鸟,我计某人今个儿就坐在这,看谁来动老子瞧瞧!” 李孝堂陪笑道:“老哥你熄熄怒,你不怕,你不怕,我怕,成了吧?”计天岳斜眼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阳有仪皱着眉问道:“李长官,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如今怎变得如此胆小怕事起来了?” 李孝堂苦笑连连,又是叹了声气,方道:“你们可知道,如今为何国府不敢打日本人,对日本人是忍气吞声步步退让,却要对内进行残酷镇压?”几人摇头均道不知。 李孝堂道:“那是因为蒋光头说了,攘外必先安内,你们可知道里边的名堂?”未等众人表态,他已是自顾说起来道:“如今的中国,各地势力盘根错节,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他们虽然被蒋光头打怕了,但对蒋光头的号令却是阳奉阴违,明里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武器装备又极其落后,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形成一股大的气候。所以看起来,中国军队虽多,但都是一盘散沙,战斗力不强,根本不是人家日本人的对手。” 凌云霄点头道:“是啊,要不然每人撒泡尿都能将小日本淹死了。”他这一插话,将几人都逗笑了。 李孝堂笑道:“凌小哥说得是理。想那小日本多大点地方,咱中国人若是齐心,吐泡唾液都能将小日本沉到海里去了,归根结底,还是咱中国人不团结啊。今天你打我,明天他又要来打你,打来打去,国家是越打越穷,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结果小日本一打来,完了,和人家根本没法比。”说到这里他一笑,道:“跑题了,跑题了,咱言规正传,继续刚才的话题。现在中国武装力量,除了蒋光头的中央军和各地军阀武装之外,还另有一股比较大的军事力量。”他略停一会,神神秘秘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军事力量?” ------------ 第一章 强敌入侵(3) 凌云霄不耐道:“我说李长官,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藏着掖着有一截没一截的吊我们胃口。” 李孝堂呵呵一笑,道:“凌小哥就是没耐性。这股力量,是苏维埃共产党领导下的一支军队,听说战斗力极强,也是蒋光头的心腹大患,总想除之而后快。想那蒋光头,打那些地方军阀像玩儿似的,百战百胜,偏偏打这支队伍,他没辙了,自身损兵折将不说,那队伍反而还越打越壮,酣睡之侧岂容他人卧枕?所以蒋光头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指着就是这支队伍。他那不长毛的脑袋里想着的无非就是可不能和日本人拼家底,若是打光了还不便宜共产党了?所以必须先把共产党收拾掉,再回过头来打小日本。” 计天岳冷笑道:“人家也非草芥,你想收拾就收拾啊?再说,那小日本果真如你所愿,等你扫清所有的竞争对手了再光明正大的摆开架势与你决斗?这蒋光头也当真幼稚得紧。” 李孝堂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么,日本人的胃口绝不止一个东北,它想要的是全中国。如今我闻到风声,说是日本人的军队已经开始南下,看样子是要打北平了。” 凌云霄奇道:“都这么大动静了,那蒋光头岂能不知,是不是还在做着他那个什么攘外什么什么安内的美梦?” 李孝堂露出个轻蔑的表情,冷笑道:“他若是不知,那还可真见怪了。知道那是肯定知道的,问题是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办?你们现在也看到了,当局明令禁止一切反日行为,说是怕惹恼了日本人,招来祸事。”说到这里又是冷笑几声,继续道:“就算你不招惹他,他还不是照样来了,这狗屁政府,就知道欺压国人。” 计天岳气愤难耐,抬起手来,又想拍桌出气,凌云霄眼快手到,已是站起身来一把托住他那行将打在桌上的手腕,笑道:“计大哥,可不能再打了,再打桌子可就得散了。” 计天岳想想也是,缩回手来,又觉心中怒火无法发泄,啪的一声,竟是打在自己大腿上,怒道:“奶奶的,气死老子了。” 李孝堂笑道:“计老哥,你也别气,总有你出气的地方。” 计天岳眼睛一亮,道:“哪里?总得找几个龟孙子出来揍一顿方解我心头之恨,最好是小日本或者是蒋光头的人,要不,就刚才那群殴打学生的警察也中。” 李孝堂拿起茶盏,轻轻吹拂面上的茶丝,笑而不答。计天岳忽地站起,恼道:“你个贼汉子,磨磨蹭蹭的想急死老子啊?” 阳有仪起身劝道:“计兄弟,咱们坐下慢慢听,给李长官歇会再说不迟。”计天岳气哼哼的又坐了回去,眼中神色却是急不可耐。 李孝堂放下手中茶盏,道:“前些日子里,我们的人探到一条消息,说是这几日将有大批日本特务潜入北平城内,准备在恰当的时机制造内乱,让北平守军不战自溃,使他们的军队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北平城。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便做好了准备。昨夜里,我们与前期到达的日本特务在北平郊外交上了火,唉!”说到这里是叹了声气,其面色极苦,道:“想不到这群特务强悍至极,个个都是武学高手,我们这些人,行军打仗,虽说在旧军队里也是一把好手,但对于武学之道,终究只会些粗浅皮毛功夫而已,一旦与那些人短兵相接,拼起肉搏之时,无一是其对手。而且那群特务似乎也甚是邪门,能够上天遁地,眨眼功夫就在你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碰上这样的对手,你们说,这仗还怎么打?若不是我手底下那些人悍不畏死,拼死搏杀,才护得我逃了出来,不然今个儿可见不着你们哥几个了。只是可怜了我手底下那些兄弟,本是想伏击对方,却被对方杀了大多,现今连个埋身之所也没有。”言罢面色伤感,几欲落泪。 计天岳奇道:“还真有如此邪门?难不成他们都是日本的鬼魂不成?” 阳有仪笑道:“那非什么邪魔妖道,我曾听闻师父说过,东瀛诸岛之中,盛行一种道法,唤做忍术,练到精深之时,便可像刚才李长官所言,能够上天入地,隐身无形。其实说来,这忍术还是源自我中土的昆仑道学九遁甲术,大唐时期传至琉球,经过当地人的进一步修研,慢慢就演变成了今日的忍术,只是不知为何,这东瀛倭贼所学也只是九遁中其三而已,分别是天遁、地遁与隐遁,其他六遁却是失传了。”言及此处嘴角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妖术,吓吓普通人还可以,若是碰上行家里手,他们就无所作为了。” 李孝堂忙忙长身而起,快步行到桌前空地上,对着几人一揖到底,面色恭敬道:“还望诸位兄弟助我李孝堂一臂之力。” 阳有仪抢身上前,扶住李孝堂胳膊,将他托起道:“我们此来,就是为了相助李长官的,何需如此客气?再说李长官舍身为国,其心其行令我等钦佩不已,若硬是如此,岂非让我等汗颜?” 李孝堂正色道:“李某人早已弃官为民,长官二字,休得再提,大家年纪相仿,就以平辈相交,以兄弟相称,如何?” 阳有仪点头道:“如此甚好,来,李大哥,请入座慢慢聊。”两人相携一笑,又坐回座中。 凌云霄待两人重新落座,有些奇道:“李大哥,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李孝堂笑道:“但问无妨!” 凌云霄望了望街面,转回头问道:“你们昨夜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如今北平城内好像无事一般,照理说,郊外发生枪战,又死了不少人,当地政府也应出面调查才对,这样还怕那些日本特务飞上天不成?” 李孝堂闻言轻笑道:“凌小哥有所不知啊,如今兵荒马乱的,到处盗贼横行,各种地方武装争抢地盘,再加之地痞流氓持械殴斗,每天里是枪声不断,喊杀声不停,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政府当局目前还对关外的日本人大感头疼,哪有精力分出手来处理这些日常琐事?最多也是安排一些人手去到现场草草处理一下,然后将尸体掩埋就打道回府,指望他们往深处里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了。”说着苦笑一声,又道:“其实这样也好,昨夜死去的那些弟兄,我死里逃生自顾不暇,已是没能力去照顾他们的身后事了,自有政府出面将其掩埋,虽说无棺无碑,日后只怕也找不着了,但总好过暴尸荒野被野狗野猫叼了去,就算作为兄弟的我对不住他们了。”重重叹了声气,眼瞧窗外久久不语。 ------------ 第一章 强敌入侵(4) 计天岳想到又要有架可打,而且此次对手竟是一些精通忍术的倭贼高手,按捺不住幸喜之情,已是连声催问道:“那些家伙现下榻何处,咱这就打上门去。” 阳有仪笑着劝道:“计兄弟不必如此性急,想那些倭贼定然不止这些人,日后还必有后续来到,咱们先从长计议,可别为了一时冲动打草惊了蛇。” 李孝堂也是连声附和,道:“那些倭贼若是单打独斗,定不是诸位中任何一人的对手,只是他们人多势众,而且所使招数都非正大光明,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诡术,计老哥英雄盖世,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不详加计划一番,稍有不慎,只怕要吃暗亏的。况且我们此次身在暗处,敌明我暗,正是对我们大大的有利,若是鲁莽行事惊动了对方,使他们提前做好了防范,以后再想行些方便之事,就不大好使了。” 计天岳冷哼一声,道了声:“鸟!”但心底也觉得他们二人之话不无道理,也不再出声发言。 阳有仪问道:“那可曾查明他们的落脚地点?” 李孝堂答道:“我已经尽遣兄弟们出外打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凌云霄倒:“那我们岂非要待在这里等着?” 李孝堂笑了笑,道:“兄弟在北平城内有一秘密所在,若诸位不嫌弃的话,搬去一起同住如何?这样以后行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阳有仪点点头,站起身道:“如此甚好,就这么说定了,走!” 几人结账出了茶楼,随着李孝堂东拐西折走了较长一段路,跨过几条街区后,竟是出到城外,避开大道又行了一段较为荒凉的野道后,来到一处破落已久的庙宇前,早有人迎了出来,将几人接到庙里,这就是李孝堂口中所说的隐秘所在了。 此座祠庙规模倒也不小,共分内外两层,外院院子处荒草丛生,到处是残梁败垣,瞧起来破烂不堪,就似空无人迹一般。那供奉庙神的正堂早无门窗,里边空空荡荡,神台上也是空无一物,也不知道此庙到底供奉的是哪路神仙?穿过正堂侧门,几人进入到里层之中,几人瞧去,内院虽也很是残旧,但经过李孝堂等人的人为修缮,倒也干净整齐,除了一间正房之外尚有几间偏房,想来是以前庙祝们生活起居之处。 那正房房门大开着,两行太师椅分左右朝里排去,椅子延伸到墙边尽头处摆着一神台,香火缭绕,烟雾弥漫,房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香火之味,那神台后的正墙上张贴着一幅红脸关云长手持青龙偃月刀横眉怒眼的巨幅图画。图画右边贴有一长联,联曰:本庄欲满清平打出两张一万;从字面瞧,应是一幅对联,可左边却无应对,更无横批。 阳有仪瞧着这幅长联颇有不解,转问李孝堂道:“这是何意?为何只有上联却无下联?” 李孝堂瞧着这幅长联,面色阴沉,恨声道:“此联乃侵占我东北地区的日关东军司令长官本庄繁所写,表面看起来是用了麻将术语所作,说得是无非一些麻将台上的事情。其实不然,此联的深意是臆指当时时局,这本庄指的自然是他自己,说的是日本人在东北建立了个伪满洲国,请了那亡清的末代皇帝来登基,妄图在中国建立起个傀儡政府,而为了保持这伪满地区的和平和稳定,他将原在东北的两个姓张和一个姓万的中国高级将领赶了出去,将东北占为己有,关起门来做皇帝,也许将来,还要打下全中国。”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气愤难平道:“从此联可看出日本人的气焰何等的嚣张,可恨我国国民却眼睁睁的瞧着外敌在本国的土地上如此飞扬跋扈却无可奈何,可悲可叹可怜啊!” 计天岳听他说完,双眼赤红,在屋内大步转了两圈,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这小日本以后要是见着,我定要将他头颅拧下来当夜壶不可。还有那满清的小皇帝,为了一己私利,竟堂而皇之心甘情愿当起了狗腿子狗奴才,呸,岂非辱没了他先人的名声,将祖宗的脸的都丢尽了。” 李孝堂恨声道:“若是小孩子不明事理也就罢了,这伪皇帝也是成年人了,竟甘愿为虎作伥,自甘堕落,着实令人可恨,迟早有一天要将其杀之而后快。” 阳有仪心头也甚是恼怒,道:“那怎么没有下联?” 李孝堂沉默一会,道:“此联没有下联,那是日本人给我们中国人出的难题,其实此联并不难对,只是你怎么对?除非是将小日本赶下东海,光复我大好河山之时,才是下联的诞生之日。我将此联悬挂于此,是警示我辈中人,毋忘国耻,不打跑小日本誓不为人!”一拳狠狠砸在神台上,咣的一声,香炉中的尘灰乱冒。 阳有仪抱拳道:“李大哥拳拳爱国之心,当为我辈众人的楷模,着实令小弟钦佩不已,请再受我一拜。”说着躬下身去,对着李孝堂深深做了一揖。 李孝堂忙抢步来扶,笑道:“惭愧,惭愧,阳老弟此为羞煞兄弟我了。” “大哥,大哥!”几人正相互客套中,已有一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奔了进来,一路跑来一路高叫不止,猛然间见到堂屋中有那么几人,似乎没心理准备,愣了一愣,张口要说的话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孝堂笑道:“老三,这些兄弟都是自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那被李孝堂唤做老三的汉子双手互抹,擦去满头汗水,开口道:“查出来了,昨夜那群东洋鬼子今就留宿在城东郊一家名为远东贸易货栈的工厂里,兄弟们都在那盯着呢,就等老大一声令下,就杀进去给昨夜死难的弟兄报仇雪恨。” 李孝堂面上一喜,想了一会,对着那汉子道:“你马上返回去,吩咐弟兄们切莫冲动,一切听我口令行事,万不能打草惊蛇。”那汉子应了声,告了个别转身又匆匆离去了。 ------------ 第一章 强敌入侵(5) 待那汉子身影消失在前门处,李孝堂转回身来,请阳有仪几人坐下,急问道:“不知几位兄弟有何高见?” 阳有仪沉吟半响,沉声道:“今夜我们先去探个虚实再说。” 戌时,天无云也无月,有些黑沉。才入春不久的天气,特别是北方的夜里,吹拂着的微风里,还是夹带着阵阵寒意。 阳有仪等四人身穿黑衣黑裤,走在往市东郊的街面上,一路行来,都见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想来是时局动荡不安,天下都不太平,虽并没到深夜,但也是人人各回各家了。乱世之中,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们,唯有家中尚存一丝温暖,只是不知这丝温暖,还能够维持多久? 临来之时,李孝堂也想跟着来,说他们初来乍到,对北平城路道不熟,还需他去引路方成。阳有仪念其武艺不精,再说此番前去只是暗中探查,人多了反而不好,于是好说歹说,才劝止了李孝堂跟去的念头。 北平城区很大,几人身在市区之中,不敢施展轻身功夫,怕惊扰了路人。只能按平常脚力,七拐八折,走得两脚酸软,一直行到子时已过了大半,才行到东门处,远远瞧去,不由个个心头暗暗叫苦。原来是如今时局不稳,战事频繁,这城门早就关闭了,城墙上下皆有重兵把守。 几人离那城门尚远,隐在路旁树下偷瞧,只见城门处灯火通亮,除了城门处设有岗哨,还时不时有大队荷枪实弹的巡逻士兵走过,四头又城墙高筑,想要出去,只怕不易。 风乐笑着低声道:“明闯不过,只能来阴的了。” 阳有仪知道他所指,笑道:“你要使那以音控敌之术?” 风乐叹了声气,道:“本来祖训不能将此法术用于普通常人的身上,但在南疆,对法那些清兵我已经破例一次,这次再用,无非就再违规一次罢了,用一次也是用,两次也是用,以后受家法严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一幅无辜样子。 阳有仪知道他开玩笑,也是跟着轻声一笑,嘱咐道:“那你小心点。” 风乐点点头,手持长箫蹑手蹑脚顺着路边大树阴影往前奔去。奔得离城门较近,蹲下身子细眼一瞧,只见城门上估计约有十来个士兵,城门下左右各有一岗哨小屋,里边各有一人,外边零零散散也有十来个哨兵。他与厉先生学道几年,如今对自己的控音之术甚为自信,自忖分音控制这几十名士兵不算太难。当下心头略微思索一会,待又有一队流动岗哨行过以后,遂拿起长箫凑近嘴边,一曲悠扬曲美的江南小调便自箫管中飘出,轻轻悠悠朝城门处飘去。 深更半夜,突然有人在远处奏响箫乐,使得守城士兵有些惊愕,还没回过神来,已是个个眼神迷离,如痴如醉。风乐从暗中现出身形来,一路吹奏往前而去。阳有仪几人忙忙尾随跟上,来到城门处,凌云霄见那些士兵样似站岗,其实早就神智糊涂,不由暗暗佩服风乐的控魂之音是越来越神妙无比。 几人开了城门,出到城外,立马施展轻身功夫,往前疾奔了约有两里地左右,风乐停了箫音,几人抬眼辨别一会方向,阳有仪一马当先,领着三人弃了大道,转入荒草丛生的旷野之中。 几人在旷野中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大道边上,伏在草中朝来路瞧了半响,大道上黑沉沉的,静寂无声,看来并无追兵。几人放下心来,钻出草丛回到大道之上,展开脚力往前疾奔而去。 奔不多久,便见前边约三里处一处占地极广的大院灯火通明,门口似乎还有人影晃动。北方地势,平坦宽广,一望无际,是以几人的视线并未受阻,看得极是清楚。 阳有仪打个手势,令另三人停下步子,四人又悄悄溜回路旁草丛之中,蹲下身子。阳有仪低声道:“这前后左右就这么一个院子,估计就是日本人的藏身之所了,素闻东瀛忍者生性多疑,定是在这周围布下暗哨,咱们将天眼打开,看清他们的位置,避开他们悄悄摸将过去,切莫惊动他们,你们明白?” 凌云霄和风乐点点头,计天岳却不以为然道:“怕个鸟,大不了杀个干脆。” 阳有仪正色道:“计兄弟,此来的目的是摸清对方虚实的,万不能意气用事而坏了大事。” 计天岳道:“这个晓得,你们尽管放心,我老计绝不坏事就是,只是如果他们自己寻上老计的晦气,那可怪不得老计我心狠手辣了。” 阳有仪点头道:“那是自然,总之小心点就是。”当下几人开了天眼,四处探寻起来,目光所及,果不其然,只见那院子周围的草地中,伏着不少身穿黑衣黑裤的蒙面人,虽然人数不少,但瞧来这些东瀛忍者平素也自大惯了,不屑与他人为伍,竟是人与人之间的守位隔得很开,是与看起来稀稀疏疏的,空地很多,想要混过去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只是那院子院墙高筑,灯火通明,就算混到墙下,也无法跃入墙内,因为一旦长身而起,必被那些忍者发觉,露了形迹。阳有仪稍一思索,低声道:“咱们先在外围绕上一圈,看看那院墙有无破绽可寻?”几人齐齐点头同意。 几人悄无声息的在外围绕上一圈,又回到原地。这所闻所见,院墙四周,忍者遍布,根本毫无破绽可言。几人大感棘手之极,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如何潜入之策。 凌云霄突道:“要不这样,风兄弟你再施展那夺魂神音,将这些倭贼忍者控住如何?这样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的从前门而入了。” 风乐摇摇头道:“此计不妥,那些忍者到处都有,我一时间也不能将他们全部制住,只要箫音一起,他们必会有所察觉,这样和自露形迹有何区别?”凌云霄想想也是,只得叹了一声,也不再出声。 阳有仪想了一阵,道:“这样吧,我孤身一人去引开他们,你们见机行事如何?”几人不解,面面相觑,这不是暴露自己惊动敌人的蠢法吗?若是如此,何不光明正大的打杀进去?还能了个痛快! ------------ 第一章 强敌入侵(6) 阳有仪笑道:“我孤身一人,想来他们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你们想啊,若我们是他们,如今身在敌人腹地之中,肯定也早料到会有人前来窥探。只要我不闹出多大的动静,料来也构不成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 几人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只是引人的人选问题计天岳又不干了。 计天岳不满道:“要引也是我去引,引开几个后还可以大开杀戒,灭灭这些龟孙子的威风。” 阳有仪笑道:“我就是怕你这个火爆脾气,引人不成反而大打出手,那就不妙了,这事你可不能去,还是我去吧。” 凌云霄和风乐也是连连附和阳有仪的话,气得计天岳又是吹胡子又是怒瞪眼,眼见三人口径一致,倒也无可奈何,只得闷声不响不发一话。 阳有仪笑道:“那就这么说定,我这就去了。”话声一落,身形一晃,人早就在十丈开外,就算计天岳想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不多时,东北角已是传来一人的喝问声,操着生硬的汉语问道:“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听得阳有仪声音答道:“过路的,走得累了,见这里有人家,想来讨碗水喝!” 那人骂道:“八格牙路,这里不是你们中国人来得地方,快滚!” 阳有仪语气奇怪道:“中国人的地方,怎么中国人就来不得?” 阳有仪话声刚落,已是有数人叽里咕噜吵成一团,语气凶狠,想来是骂阳有仪。先前出声那人喝骂道:“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再回去了。” 听得阳有仪哎哟一声,声音似乎有些痛楚道:“你们怎么能打人呢?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哎哟,哎哟......”看来那边已是动上了手,阳有仪*声渐行渐远,那群喝骂之声也跟着远去,定是追打阳有仪而去。 凌云霄几人待声音去远,互相对望一眼,俱是点点头。当下三人压低身子,快步奔至方才阳有仪引敌之处,天眼一扫,果真见暗藏此处的日本人都已不在,几人不敢耽误,脚步加力,奔至墙垣之下,四处扫望一番,未见人影,当即一提气,已是迅捷无比的跃入墙内。 才入院内,还没来得及观察院内情形,已有三头凶犬咆哮着朝他们冲来,待它们来得近了,计天岳伸指连弹,噗噗几声细响,那三头凶犬已是倒毙在地。 里边的人估计实在太放心外边守位的忍士们了,或者是对凶犬草木皆兵的狂吠已是习以为常,听到凶犬声音戛然而止,竟然无一人出来查看,三人心底暗松一口气,都道了声:“好险,侥幸!”三人将犬尸拖至墙根阴暗处藏好,然后放眼打量院内布局,只见里边占地约有千亩地左右,最正中处是栋三层洋楼,洋楼周围除了车道之外就是片种植花草的空地,此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园中开满各式各样的花朵,争相斗艳,五颜六色。花园外,围着俱是一排排砖木结构的长形平房,坐落整齐划一,建满了整个院子,想来不是作坊就是工人们的起居所在。 里边的防卫不似外边那么严密,虽然灯火通透,亮如白昼,但人影却没几个,四处一片静悄悄。三人屏息静气,蹑手蹑脚尽往灯火照射不到的暗处里走,悄然摸至离里处那洋楼最近的一座平房下。 那洋楼除了顶层正中一间的屋内还亮着灯外,其余房屋一片黑沉,想来楼中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三人正待行动,突闻外侧车道中传来两人叽里咕噜的说话声,由远而近,正往他们藏身之所走来,脚步声响,在静寂的夜空下显得尤为刺耳。 阳有仪佯装身无武学之人,被那些日本人拳打脚踢追打之下,抱头鼠窜唉哟连声,不停步的往外跑。那群倭人想来也是闲得无聊手痒难耐,竟是穷追不舍。追出约有一里地之外,阳有仪装出不支模样,步伐踉跄,正巧又有一人飞腿踢来,正中阳有仪背心,只听他惨呼一声,身子朝前飞出,在地上滚了几滚,面朝下便一动不动。 那几人围了上来,互相叽里咕噜说了一阵话,不住的发出得意的笑声。其中一人伸腿踢了踢阳有仪几脚,见阳有仪俱无任何反应,转头对同伴又是说了一阵话,伸手一抄,已是拔出腰间倭刀,对着阳有仪的身子作势欲刺。 阳有仪为免打草惊蛇,本意是装晕让他们自行返回就是,想不到这群人竟毒辣至此,对个身无武学的无辜路人竟要赶尽杀绝,心头火起,待那人刀尖就要触及自身之时,猛地翻过身来,右手伸出食中二指,迎着那袭来的锋刃就是一夹,已是将那倭刀稳稳夹住。 那倭人心头毫无准备,本以为此刀下去,必对地中此人穿个透心凉,哪曾料到竟被此人只用两指就将刀锋夹住,他下意识的抬手就想抽刀,想不到那家伙两指甚是厉害,他一抽两抽中,那刀仍是稳稳夹在那人两指间,动也是不动。事情起得突兀,他身旁的人竟然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那家伙满额生汗,怪叫一声,双手奋力夺刀,想不到阳有仪此时双指一松,那人身子微微后倾,双手正在力头上,突感刀身一松,猝不及防之下,蹬蹬连退几步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阳有仪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围在他四周的那群倭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眼见此人不但刀下余生,而且还能将刺刀之人摔了个大跟头,已知定是不简单的人物。锵锵锵声响中,个个已是持刃在手,将阳有仪围在正中,凝神戒备,脸上早去了轻蔑之意。阳有仪却站在众人之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对着周围的刀刃视而不见,一脸的轻松。 那摔倒之人从地上爬起,一脸恼怒,大步往前走来,边走边对着众人狂吼着,那群人面面相觑,纷纷又向后退了一步。那人走到阳有仪身前两米处停了下来,双手持刃,刀尖对着阳有仪一脸的气急败坏。 ------------ 第二章 东瀛刀客(1) 原来这群倭人自视甚高,自打从日本而来,在东北盘踞已久,从无敌手,手上斩落了不知多少个中国人的头颅,早认定中国人都是软弱可欺的主,已是养成了目中无人,极为自负的心理,再加之他们从小信奉武士道精神,自己所受的耻辱必须自己洗刷,若是他人加于援手,那更是天大的耻辱,对他们而言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 阳有仪虽然不知这其中的道道,但眼见此人所为,心中也隐约猜到一些,想来是要和自己单打独斗了。那倭人此时心头狂怒之极,从东北一路行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昨夜在城郊遇袭,对手也不算很弱,还不是让他快刀斩乱麻似的砍翻了好几个。如今不明不白就被眼前这人戏耍了一把,而且还在同伴面前被摔了个大跟头,若不将眼前这名中国人杀死,他将背负一辈子的耻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阳有仪面带微笑,伸手对他做了个请字。望着阳有仪那轻松的神态,他心头被彻底激怒,中国人惯用的客气,在他眼里看来却是一种轻蔑。他双手握紧刀柄,双眼赤红,咬牙切齿嘟嚷了几句,大吼一声,将刀高举过头,猛地向阳有仪冲来。 阳有仪从未和东瀛倭人交过手,有心窥探他们的虚实,眼见那人持刃奔来,却是站着不动。那人奔到近前,呔的一声中双手用力,借着冲力已是对着阳有仪当头迎空劈下。劲风扑面,阳有仪只是稍一错身,就将那刀避过,脚步仍是立于原地不动,也没还手。那人一刀斩空,不待刀势用老,已是双手一拧,将刀锋横转过来,往阳有仪腰间削去。阳有仪不待那刀削到,已是伸出右手,闪电般的在那人握柄双手上一拍,那人直感双手犹如电击,一阵酥麻,一股大力自阳有仪手上传来,将他手往下压去,本是削向阳有仪腰间的刀势却变成了斩在地中。 那人哇哇乱叫,盛怒之极,从地中拔起倭刀,又朝阳有仪肚腹间直刺而来。阳有仪一扭腰,那刀又堪堪从身侧滑过,紧接着左手跟着一抓,已是抓住那刀身,往前一带,借力用力,那家伙变成双手持刃蹬蹬蹬朝前奔去,去势不减,竟刺向围观的一名同伴身上。 那同伴大惊失色,手中倭刀一挥,“铛”的一声中,火星四溅,已是将刺向自身的那刀挡开。跟着伸出一腿,一脚就将那仍是来势不减的倭人踢翻在地。嘴里叽里咕噜乱骂一通。那家伙从地上爬起,面上一阵青红,神情羞愧难当,他几次三番出手,那中国人始终未动一步,三下两下间就让他出了那么大的丑。越想越是愤恨,呀呀几声狂叫,举刀又朝阳有仪冲来。 阳有仪瞧他一路冲来,步伐紊乱,中门大开,显然在盛怒之下,已是全然乱了章法了。他微微摇头,本想好好揣摩下倭人刀法,想不到这厮甚是不中用之极,已是没什么参考价值了。当下身形一展,已是迎着那家伙奔了过去,两人身子相触的一刹那,那倭人嘴中哇哇大叫,就想挥刀劈下,阳有仪左臂一伸,手臂已是狠狠撞击在那倭人颈部之中。那人冲势甚急,又被阳有仪这么猛力迎头一撞,顿时凌空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翻到在地中,一动也是不动了。 旁观诸人皆是齐声惊呼一声,他们瞧得清楚明白,方才这中国人一直处于守势之中,未曾出手,此番一出手,就将己方之人摔倒在地,也不知是生是死? 其中一个并没蒙面看起来约有四旬上下的倭人打了声呼哨,那群倭人纷纷向后退开,离阳有仪的距离又拉开了十丈左右,但仍旧呈合围之势。阳有仪对那中年倭人留上了心,知道他定是这伙人的领头之人,一会若是动起手来,必先将其斩落掌下。 那中年倭人待己方众人都已散开,双眼紧盯阳有仪,面色阴沉,又是打了声呼哨。自他而起,众倭人纷纷一转身,只听数声噗噗轻响,十数股青烟冒起,待烟雾散尽,那些倭人皆身影全无,消失得干净。 “这些人果然是东瀛忍者。”阳有仪立于原地不动,心中暗道。当下闭起双眼,双耳微动,运起地耳之功,留心四处动静。天眼地耳,皆是修法之人的不二法术,一个为看,一个为听,乃窥探情形,辨清真伪的厉害道法,一旦运起,方圆数里之内的细微动静,皆逃不开运用者的耳目。 这些忍者虽已遁形,看似无声无息无形无体,但毕竟使得都是些障眼之法,并非真正的隐形,其行动身法,仍有响动传出,何况此时身在荒野,地中杂物甚多,他们每移动一步,在阳有仪的双耳听来,响声甚大,是以他们的一举一动,何时所处何位,尽在阳有仪的掌握之中,但他却装着不知,任其行事。 阳有仪负手站立,垂首闭眼,忽感头顶袭来微风,知道已有一人跃至他头顶上方。待微风袭近,他判明方向,脚步一错,往左侧移开两步,那微风已落至方才他站立之处,阳有仪伸腿就是一脚,噗的一声中,已是踢中一物。他此脚力道甚猛,只听一声惨呼,一忍者现出身形来,已被他踢飞出去,落到三丈开外,摔落到荒草从中。风吹草动,那忍者未见再能爬起,想来已是一命呜呼。 阳有仪那腿尚未收回,又感周身有强风袭至,从风向判断,此番袭击之人,是有三人之多,分由他身侧左右及后方袭来。阳有仪此时单腿撑地,行动不便。他却临危不惧,撑地那腿猛一弯膝,使力猛地向上一跃,身子横着往上翻滚,连转三圈,已是升空一丈有余。 只听身下传来叮叮当当几声刀刃相击的脆响,原来袭来的那几名忍者攻势甚猛,却突然失去了目标,一时间竟来不及收刀,互相撞击到了一块。趁这一空当,阳有仪已是翻身落下,待要落地之时,伸腿连踢,几声惨呼中,又是三名忍者被踢得倒飞了出去,落到地上身子滚了几滚,便自不动。 ------------ 第二章 东瀛刀客(2) 不过眨眼功夫,阳有仪便毙敌四人,而且还是尚处于隐遁状态下的忍者。这一下大大震骇住了那些仍未出手的忍者,这个中国人竟然能破掉他们引以为傲的隐身术,想来定是大有来头之人,因不知阳有仪的深浅,他们倒也不敢再轻取妄动。阳有仪听得他们在五丈开外围着自己游走,却未敢再上前攻击,也懒得主动追击,仍是立于原地不动。你不来我不动,你一来我必灭之,奉行的正是中华武学中“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守势打法。 双方僵持不久,阳有仪便听得四处嗖嗖声大作,无数劲风朝自己射来,“暗器!”阳有仪不急多想,已是双脚点地,借力腾空而起,身法快如流星。身在空中低头一瞧,只见脚下火星四溅,叮叮当当响声不绝于耳。 还没等他瞧个清楚,正前方草丛中已是高高跃起一人,冲着他就是一刀劈来。刀风凌厉,来势如电,此人绝非庸手。阳有仪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避无可避,情急中双手一探,双手合十,竟是夹住那劈来的刀身,借着刀劈的来势,身子往下一沉,卸掉刀势。跟着身子一弓,双脚往上连环互踢,脚脚踢向那人的要命之处。那人眼见转瞬间阳有仪便由守势转为攻势,情急之下,松手弃刀,一个倒翻向后飞了出去,躲开了阳有仪的那夺命双脚。 阳有仪持刀落下地来,却见方才那人垂手站在前边的草丛中,正盯着他不放,一脸的颓废之色,正是那领头的忍者。阳有仪将回望着他,也是暗暗佩服此人的身法,竟能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的情况下改变方向倒翻出去,虽然躲得有些狼狈,但其身法之诡异,天下少见。 阳有仪将手中长刀横到眼前仔细揣摩,却见钢质清寒,弹指脆响,余音缭绕,刀刃锋利无比,闪着点点寒光,可见是把宝刀。刀身上纹有图案,一面是龙一面是虎,雕工精美不凡,其中刻有两字,“依贺”。 “依贺?这家伙的人名?”阳有仪暗暗想着,将手中长刀又抛还了过去,那刀划出一道弧线后插在那家伙身前脚下,刀身兀自摇晃不停。阳有仪指着他道:“我们两个,再来打过!”他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够听懂。 那家伙知道此刀不是凡品,乃是祖上相传之物,不知斩落了多少敌人的首级,立下不知多少的赫赫战功,如今却在自己手里让敌人夺了去,对方的身手之高,自己万难抢回,早已是万念俱灰,想不到竟然又失而复得,那是一脸的惊愕,几乎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的便宜事? 他身旁现出一忍者来,将那刀从地中拔起,躬身双手呈给那领头之人,嘴里不停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还不时拿眼偷瞧着阳有仪。那领头之人面色多变,猛一咬牙,从他手上接过那刀,对着那忍者也回了几句话。 那忍者转回身来,站直身子,操着生硬而又蹩脚的汉语对阳有仪道:“我们依贺大人说了,他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不知阁下要使用什么兵刃?”正是先前在那院门口动手殴打阳有仪的人,他此时眼见阳有仪武功高明,日本人素来敬佩强者,语气中对阳有仪也客气了起来。 阳有仪负手而立,傲然笑道:“对付你们区区倭贼,何须用到兵刃,双手足矣!”抬头望天,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那忍者望了他几眼,转回头朝那领头之人叽里咕噜一番,那领头之人面色一阵青红,牙帮咬得格格作响,拿起刀来翻来覆去瞧了一会,猛地往地上一惯,刀身直插入土,直没至刀柄之处,可见他这盛怒之下的一掷之力,大得出奇。 他将手中刀丢下后,大步行了出来,站在阳有仪面前,眼神阴冷,盯着阳有仪一瞬不瞬。阳有仪摇头道:“你的骨气,很是值得我钦佩,只是太过意气用事,若是你手中有刀,尚且能勉强与我一斗,至少在五十招之内,你不会落败,如今你弃刀而战,不过十招,你定然落败。” 这次那忍者不再翻译,想来阳有仪这话太过狂妄,他也不知怎么和自己的首领传译,或者他也根本就不明白阳有仪这话的意思。不过想来那忍者首领决斗在即,也无谓对方说什么话语了,只是冷冷得盯着阳有仪,面上已是毫无表情,也不知此时他心中到底是怯是怒? 阳有仪伸出单手,做了个请字诀,道:“请!” 那忍者头领双脚一分,双拳紧握,一摆架势,却不急于进攻,而是围着阳有仪打起转来。他步伐越来越急,转得也是越来越快,转到最后,他身后拉着一溜的虚影,竟似有多人围绕着阳有仪打转一般,分不清谁真谁假。 阳有仪微微点头,暗自忖道:“这家伙倒还有些本事,若是定力不坚之人,还没开打只怕已给他转晕了。”身形一动,也跟着他转了起来,阳有仪体内真气充沛,流转全身不停,竟是转得比那忍者还快。 两人转了一阵,阳有仪忽感到后脑微风袭来,知道那忍者已是坚持不住,先行出手了。当下脚步加快,身形一晃,已是转到那忍者身后,右掌便向那忍者肩上拍下,他虽痛恨这些人生性残暴,但念其一身修为练来不易,不忍直接痛下杀手,只是想拍断其琵琶骨,废其武功了事。 不料手掌才触及忍者肩头,却直划了下去,穿过到忍者身躯里边,竟是个虚影。阳有仪才觉有异,还未及收掌之时,感到地上一震,泥土飞扬中,那忍者从土中暴起,一拳就向自己胯下击来。 阳有仪不慌不忙,双膝往里一夹,将那袭来之手死死夹住。他恼怒这忍者出手狠辣阴毒,才一夹实,双膝跟着往旁一转,就想将那手骨旋断。 那忍者伏在地上,手腕被制住,也料到对方定会想法将其手腕折断,早做了准备,一见阳有仪膝盖往旁一转,自己的身子也立马跟着转了过去,竟是将阳有仪的力势化解掉。阳有仪哈哈一笑,又转了回来,那忍者不敢怠慢,也赶忙跟着转了回来,想不到阳有仪又立马往方才那方向转去,如此这般,带着那忍者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口中哈哈笑得甚是欢愉。那忍者叫苦连天,知道阳有仪是在戏耍与他,只是手腕被制,若不陪着阳有仪玩,只怕立时就有断腕之苦,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阳有仪转来转去。 ------------ 第二章 东瀛刀客(3) 阳有仪玩得够了,哈哈一笑,松了膝盖。那忍者见手腕脱出,正待松了口气之时,突见阳有仪一腿已是闪电般朝自己肚腹间踢来。忍者大惊失色,此时仍伏在地中,离阳有仪不过半尺之距,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将全身劲力全集中在肚腹之中,准备硬抗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只听噗的一声,一阵强烈剧痛从左边肋骨上传来,忍者只感觉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已是喷将出来,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两丈开外的草地中。 阳有仪一脚得手,并不打算罢手,仍是追那忍者而去。那忍者也是耐性极强,在自身已是受了极大的内伤,浑身上下疼痛不休的情况下,眼见阳有仪追来,仍是强自撑地而起,凌空朝后一跃,一股青烟中,又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阳有仪脚步不停,凭着听力,冲入草丛之中,东追西晃一阵,突然往一团草丛中探手一抓,一下子就抓住那忍者的后领将其提了起来。那忍者不甘受制,飞脚来踢。阳有仪也不躲闪,一手提着他,一手握拳,对着那飞踢而来的双脚就是嘭嘭两拳,两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那忍者闷哼一声,两脚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阳有仪打断他双脚后,跟着又是两拳,打在那忍者双肩上,咔咔两声后,那忍者惨呼一声,已是痛晕过去。阳有仪将其抛在地上,看着他似烂泥一般卷缩在地中,不禁摇摇头道:“你们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般人还将就,若是遇上真正的武学高手,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口中啧啧连声,似是替那忍者惋惜一般,双手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双目四射,只见那些余下的忍者早躲得远远的,没一人敢行近他身前十丈之内。阳有仪淡然一笑,一抬脚步,瞅准了一个方向,飞也似的奔远了,空旷的野地中只留下他一连串的长笑声。 他本是想大开杀戒的,只是想着若是事情闹大了又怕打草惊蛇,便只废那忍者头领的双手双脚,给这些日本人一些惩戒,让他们别忘了,中国之地,地大物博,其中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并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让他们以后行事之前好好动下脑子,不要以为中国人都是些任人宰割特好欺负的主。 凌云霄几人耳听外边来人,将已经就要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藏在屋角阴暗处。听得脚步声响,那两人行到外边屋墙处却停了下来。凌云霄从屋角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去打量情形,只见一人依靠在墙上,另一人正面对着他,悄悄说着话,不时发出一声轻笑,态度亲昵。两个男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来谈天论地,定不是正常人所为,凌云霄感到一阵恶心,又缩回头来。 三人等了良久,未见这两人离开,看样子他们是要在此长待下去了。计天岳等得不耐,拔腿就行了出去,凌云霄和风乐两人未及反应,已是拉不住他,只得心头暗暗叫苦,一咬牙,也跟了出去。那两人手拉着手谈兴正浓,冷不防身旁多出了个黑面大汉,双目冷光暴现,正盯着他们瞧个不停。两人一惊,正待大呼出声,只见那汉子双手一扬,已是各打在他们二人后颈处,两人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已是软塌塌倒在地上。 计天岳打翻了这两人,回过头来,对着凌风二人眉毛一扬,已是自顾朝那大楼行去。他那意思明白无误的写在脸上,若是不来硬的,只怕等到明早天亮,也未必等到这两人离开。凌风二人瞧他得意的神色,哭笑不得,忙忙尾随上去。 三人快步奔上楼前几级台阶,来到大门处,计天岳伸手一推,门是从里边上了锁的,竟是推不开。几人从门上玻璃窗凑眼往里瞧去,黑沉沉一片,瞧其轮廓像是个大厅。 几人退了几步,站到台阶中抬头往上打量一番,只见大门上方是个向外伸出的阳台,离地约有两丈来高,想要上去这对他们三人来说并非难事。三人当下间稍一运力,已是飞身跃上阳台之上,通向阳台有扇大门,虚掩着并未上锁,三人心中一喜,蹑手蹑脚赶到门前,已是轻轻推开了门闪身进入屋内。 阳有仪放过那群忍者后,并没再回到那院子处,他知道若是再返身回去,必定令人起疑,而是行到大道之上,沿着进城的方向走去。身后听得细微动静,他知道那群忍者仍在他身后不远处悄悄跟着他,他却装着不知,毕竟他现时的身份只是一过路客,刚才和忍者之争只不过是误会引起的,不装得像点可就瞒不过这群生性狡诈多疑的日本人。 走出了老远的路程,一直看到远处黑暗中耸立着一座高大的轮廓,那是北平城的城墙。身后的动静才渐渐隐去,再无声息,想来那群忍者已去了疑心,自行返回了。阳有仪又往前走了一阵,确信那些忍者没再跟来后,便停下了步子,正待转身,突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感到附近似乎还躲藏着一人,在暗中窥探着他。 阳有仪地耳一直开着,附近的动静他俱是听得清清楚楚,除了风吹草动声以及野地中昆虫爬行鸣叫声之外,确信已无生物,只是感觉又明明告诉他,一定还有一人在暗中跟随着他,如果真是如此,这人一定极不简单,能够藏得如此隐秘,甚至连地耳都察觉不出来,若是与那群忍者是同一路的,那定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 阳有仪装出内急的样子,走到路旁,佯装着要解手之样,趁空偷眼往四处瞧了瞧,此处占地极宽,一望无垠,他虽开着天眼,但匆匆几眼,也瞧不出什么来。 他们学法之人,何况像他这种武学高人,天生就比常人多一丝感知,此时在他心中,此感更为强烈,这黑幕之中,确确藏着一人无疑,只是他到底藏在哪?又是为何而来?难道真是与那群忍者是同一伙的人?阳有仪心中嘀咕着,装着解完了手,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城门行去。 ------------ 第二章 东瀛刀客(4) 若不是为了不使对方起疑,他但可光明正大的转回身去查探,以他的能力,绝对有把握能在一盏茶的工夫里揪出那人来,可问题是在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前,他不能这么做,以免将事情弄糟。反正这人目前对自己也没伤害,干脆任其自然,转思一想,也不知道凌云霄他们把事办得怎么样了,可否查清楚那院子的虚实?阳有仪心中想着,脚步慢悠悠的往前走,只是眼瞧着离城门越来越近,又暗暗有些着急起来,一会到了城下又该怎么办? 他可以感觉到,那神秘之人一直跟随着他不出十丈之外,他走快那人也跟着快,他慢那人也跟着缓了下来,总之都是与他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此人轻身功夫甚高,脚下悄无半点声息,就连呼吸的气息也感觉不到,若不是阳有仪心底感应他一定是存在的,恐靠地耳之力,早就上了当了。“他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难道说真要眼瞧着我进城才是?可如今深更半夜的,我阳有仪哪有那么大的能耐使唤那些守城官兵替我个平头百姓开城门?”想到这里,心中咯噔一下,又是想道:“难不成那家伙跟着我,就是要瞧我如何进城?若是我真有能耐叫得那些官兵替我开门,那我定是守城政府的奸细无疑,去到那院子处就是带着目的去的,若我进不去,那就证明我的确是个路人。”心中想着,已是放松许多,他阳有仪本就不是政府的人,自然没能耐进得了城,那人见他进不了城门,也就不会起疑了。 “想不到东瀛倭贼里,也有如此人物,现在不是时候,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寻出你来打一场才行。”阳有仪虽说深得师父教诲,凡事不能任着性子胡来,能低调行事尽量低调,但学武之人,遇到强者,都难免起有争强好勇之心,何况是敌国之人,没必要与对方客气,想到高兴处,他竟然还吹起了口哨,一路轻快的往城门处奔去。 到了城门下,他装模作样的大呼小叫起来,呼唤守军开门,放他进去。结果不难想象,自然受到守城士兵的斥骂,甚至还听到拉枪栓的声音。如此乱世,大敌当前,又是深夜之时,士兵手里的家伙是说开就开,视人命为草芥,被打死了也就白死了,阳有仪装出害怕的模样,悻悻转回身来,又往原路折回。 这次他是有机会好好瞧瞧那人的藏身之处了,只见眼光扫处,东北角有一淡淡人影迅快无比的在草丛中一闪,又隐到他的身后。阳有仪嘴角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自顾大步往前走着。 走出大约有三里地远,那人仍是不离不弃。阳有仪有些纳闷,暗道:“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照理说他也应该离去才对啊?”遂停了脚步,走到道旁选了块比较齐整的草地,以手托头躺了下去,嘴里故意用了很大的声响道:“唉!忙活了一夜,连个城门都不让进,还是先睡一觉等天明再说。”不大一会儿工夫,已是鼾声大作。 阳有仪装睡中,耳朵却听得分明,那阵细微的声响又近了几分,那人停在五六丈开外,应是在观察着他,不一会,又近前了几步。阳有仪鼾声不停,暗暗将内劲游走全身,防他偷袭。想不到那人向前走了几步后便停了步子,不再过来,阳有仪等了许久,那人一直毫无动作。 阳有仪有些心焦,暗道:“他也我这么耗下去,只怕一会我是装睡也变成真睡了。”正想着如何是好之时,只听那人突地动了,但不是往他而来,而是变了方向,闪入道旁的草丛之中。 阳有仪耳听得另一处方向传来细碎轻快的踏步声,来势极快。阳有仪恍然大悟,心忖道:“又来了一高手,想来这人不愿与人碰面,先行躲藏起来。”他有心想看清来人的路数,干脆装睡到底,鼾声又高上几分。 不一会儿工夫,那另一处飞奔而来的人已是跑到他身前。阳有仪眯缝着眼,偷偷打量那人一番,却是个穿着怪异绝非中土人士打扮的汉子,身材并不算得很是高大,最多也就五尺上下,但瞧起来很是壮实。那人循着鼾声而来,见阳有仪躺在地中,举步来到阳有仪身旁,用右脚尖轻轻捅了捅阳有仪身躯几下,口里道:“喂!醒醒!”虽说得是汉语,但语音生硬,想来又是个东瀛倭人。 阳有仪装着被他踢醒的样子,慢悠悠的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抬头问那人道:“干什么?打扰爷在这儿睡觉?” 那人目光炯炯,紧盯着阳有仪道:“你的,一直在这里睡觉?” 阳有仪点点头,道:“是又怎么样,你蒙着个脸,又在半夜出没,难道是强盗?” 那人见阳有仪神色丝毫不惧,不由退了两步,说道:“我问你答,不得废话,否则杀了杀了的。”用手在颈部做了个横抹的手势。 阳有仪点头道:“好,好,你问我答,不过不敢保证就能答得上来啊!”开口又是一个哈欠,一副睏意正浓的模样。 那人语气狠狠道:“刚才你可看见一个这么高大的中国男人从这里过去?”他用手比划着那人的样子,不过估计他也没见着他想问的那人模样,比划了一阵,也比划不出到底有多高。 阳有仪知道他要追什么人,定是寻自己无疑,想来那群忍者已是回到那座宅院中,将此事禀告给院中某个主事之人,这人平素定是属于桀骜不驯,自视甚高那一类人物,听得忍者落败,定然不服气,所以孤身追来,想寻到阳有仪一决高下。阳有仪寻思片刻,心中一动,想起一计,忙道:“见着了。” 那人急问道:“他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阳有仪伸手一指,指着所在正是方才跟随着他的那人藏身之处,嘴里道:“他好像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他心中想着,不管藏着那人是何来路,先让这个倭人去会会他,若他也是倭人,正好看他们狗咬狗,若不是倭人,也能借着这倭人的手来探探他的虚实。 ------------ 第二章 东瀛刀客(5) 那倭人果然上当,嘴里说了声:“哟西!”就往那处奔去。阳有仪紧盯着那个方向,眼瞧着那倭人就要一脚踏下那人所藏之处时,只见已有一人飞身而起,闪过那倭人身侧,脚踏荒草尖犹如一阵风往远处掠去。 他跑得飞快,使得正是中华武学中的轻身之法“草上飞”,片刻间已是在远方只留有一小黑点,但阳有仪却瞧得分明,这人体态娇小,虽然也是蒙着头面,但举手投足间竟像是女儿身? 那倭人冷不防被那人吓了一跳,但他也算是个武学高手,身手甚是矫健,情急间往旁一闪,双手交叉护住心脉,嘴里大喝一声道:“什么人?”却见那人早已经去远了。他嘴里低骂一声,拔腿就追,跑得也快,转眼也追得远了。 阳有仪站起身来,冷眼瞧着两人的身影在旷野中一前一后的相互追逐,越行越远。前边那人脚踏草尖,身形轻盈无比,如同轻风掠过,后边那倭人脚踏实地,换步甚急,也是快捷无比。阳有仪右手抚面,心道:“这两人功夫都不错,但若论轻身之法,前边这人稍胜一筹,只怕那倭人追不上,我得想个法子让他缓上一缓,让两人来个鹬蚌相争,我好渔翁得利。”当下稍一打量周边地形,心中已有了计较,身形一展,已朝另一方向追了过去。 那两人在旷野中相互追逐,东绕西折。阳有仪却直线奔跑,脚力又很是惊人,很快就绕到两人的前边去了。他寻了个隐秘所在,伏低身子,藏在其中。不多时,只听得草声哗啦,那当前之人已是往阳有仪藏身之处奔来。阳有仪待他来到近前,双手各在地上捞起一把沙土,对着他就扫了过去。 那人想不到前边竟然有人设伏,情急间身子一晃,往旁边一跳,避过了阳有仪迎面掷来的沙土,落下地来。阳有仪本意只是想阻一阻他,手上并未使力,若那人不闻不顾,只管往前冲的话,那些沙土也不碍事的,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他才一落下地来,还来不及瞧清楚前边到底何人所为,身后已是传来喝骂声,衣襟破空声中,那倭人已是追至他的身后,对着他头就是一拳击来。那人身法甚是轻快,一矮头,已是避过那拳,步伐一动,竟是绕到倭人的身后。但他无意与那倭人纠缠,脚步不停,朝外跑去。 那日本人也不转身,反身就是一脚踢出,踢得正是那人的后心。脚势甚急,那人若是不顾,定被踢实。只听一声娇咤,那人身子凌空一个后翻,双手已是压住倭人的那腿,一借力,又是翻到另一边去了。这下闪躲得漂亮,阳有仪不禁暗暗喝了声彩。 倭人哈哈笑道:“原来是个女人!你走吧,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人,我不和女人斗。”退开一步,双手隐于袖中,互抱于胸前,不再追击。 阳有仪藏在草中,听得那声娇喝,心下已是了然,暗道:“果然是个女子。” 倭人停了攻击,那人却不逃开,只是退开了几步,语声冷冷道:“你是伊藤一刀流的还是宫本二刀流的武士?”其声虽冷,但音若黄莺,确是女子无疑,语气中略带着东北口音。 那倭人听她道出自己的来历,似乎颇为吃惊,行前一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些?” 那女子冷冷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见奇怪,伊藤一刀流和宫本二刀流在扶桑声誉极好,历来只重武道不重政治,更不会替人打仗,怎么竟有其门下族人甘当军国主义的走狗?” 那倭人大吼一声,怒道:“胡说八道,我几时替人卖命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事实摆在眼前,还需我多说吗?” 倭人气得身子发抖,双手从袖中抽出,握成拳状,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我会杀死你的,我与那些人待在一块,只不过是暂借一地休息而已。” 女子冷笑连声,道:“好一个想杀人的借口,你们日本人在东北杀的人还少吗?就算你今夜将我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又多添了一笔血债罢了,迟早得有人和你们清算。” 倭人闻言怒气尽散,神情极苦,竟是长叹一声,道:“他们,不配当武士,杀戮手无寸铁没有武功的人,不是武士行为,我们扶桑武士,讲究的是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搏斗,输了就切腹,也不辱没了家族的声誉。” 女子语带嘲讽道:“那你来中国干什么?不会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那倭人道:“我在日本,从小耳闻中土之地,地大物博,历来武学高士层出不穷,我家祖上宫本武藏先生,就是有幸从来自中土的一本剑道残谱上悟出二刀流技法,从而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话没说完,已被那女子打断道:“呸!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多也是在你们那小小岛国上横行而已。”停了一停又道:“原来你是宫本世家的人,听我爷爷讲,二刀流技法的确是世上不多见的好刀法,与一刀流的只攻不守不同,它是连攻带守,守中带攻,此套刀法在你们那只讲究攻击而忽略防御的小小地方,自然鲜有敌手,但是放到中国来,却是稀松平常得紧。” 想不到那倭人却不生气,垂下双手,恭恭敬敬对着那女子鞠了一躬,嘴里道:“请姑娘指教!”呛的一声,已是拔出腰间长刀,摆好了架势,就等那姑娘发招。 那女子摆手道:“我不擅长刀剑功夫,和你打是打不过的,但我输给你并不代表你的刀法厉害,知道吗?”身形不动,根本没有想要过招的样子。 那倭人大喝一声,怒骂道:“你们中国人都是饭桶,都是嘴里说得梆梆响,却没有一个人有真材实料。我在日本,就是羡慕中华武学,才不远千里的来到贵国,想要讨教贵国的武学精髓,想不到从东北一路行来,会过不少自诩的武学高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从不在我手底过得上一招的。” ------------ 第二章 东瀛刀客(6) 女子怒道:“住口!你所遇到的那些只不过是些盗名欺世的九流货色,真正的武学高手若是给你碰上了,定打得你满地找牙,这辈子都后悔来到中国撒野。” 那倭人正色道:“那些人欺世盗名,我相信,但是能打得我宫本一二满地找牙的,只怕姑娘你言过其实。”语气狂傲,一副绝不可能的神情。 阳有仪心道:“原来这名倭人叫宫本一二,是个来自倭国的武士。”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本姑娘也不会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到时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之时别怪我没提醒你。”眼睛似乎朝阳有仪藏身之处有意无意的瞟来一眼,又道:“就像今夜,不就有一位中国人把你们众多的忍者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若是你碰上了他,决计讨不了好去。” 倭人傲然道:“那群依贺家的饭桶能成什么事?不就会些下三滥的偷袭手段,若论真材实料,他们不过就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被打那是活该倒霉。我此番急匆匆出来,就是想找那位中国人比试比试,想不到他也是胆小鬼,早跑得没影了。”言下之意,能打败那群东瀛忍者也算不得什么高手。 那女子语气淡淡道:“也许他并没走远呢?” 倭人面上顿显兴奋之色,转头四顾一阵,回过头来忙忙对着那女子问道:“在哪?” 女子笑道:“你就这么着急讨打?”尽是挖苦嘲笑之意。 宫本一二还刀入鞘,做了个请字手势,嘴里道:“你这女人,我不和你计较,请你马上离开,那家伙我自己去找。” 女子轻笑一声,竟是盘腿坐了下来,道:“本姑娘还真不走了,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被人打得满地找牙的。” 宫本恼怒道:“不是看在你是女流之辈的份上,今夜定饶不了你。” 女子哈哈连笑,笑声欢愉,似乎看着宫本越是恼怒她越是高兴,嘴里啧啧道:“那你就别当我是女人,过来打啊!” 宫本转过身去,仰望长空,背对着她干脆来个不应不答。阳有仪心道:“这倭人倒也蛮有礼仪之风,被人如此连讽带刺的,就是不肯对个女人出手,既然他非那宅院中之人,我就会一会他又如何,瞧瞧东瀛武学有何神奇之处?”当下长身而起,朗声道:“我来和你打,怎么样?” 凭空突冒出一人,而且近在咫尺,事先竟一无所知,宫本一二大惊,向后连退了三步,做好守势,定眼一瞧,却是方才指路那人,又是惊疑又是恼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拍着手笑道:“他就是来收拾你的人。” 阳有仪未回答宫本的话,却先向那女子抱拳道:“方才未明姑娘身份,是以抛沙阻路,得罪莫怪!” 那女子道:“道歉的话先不必说,你先打赢这个小日本再说。” 宫本满脸气恼之色,反驳道:“你再满嘴胡说八道,一会我打赢他了再来和你计较。” 女子哈哈大笑,笑得身子乱颤,似乎听到了世间最为可笑的话语一般,宫本给她笑得有些糊涂,问道:“你笑什么?” 女子止住了笑,却不回答他,只是扭头问阳有仪道:“你能在几招里放倒他?” 阳有仪摇摇头,还没说话,那女子已是抢先答道:“我来帮你说吧,若是十招内打胜的话,还算这小日本有些能耐,若是五招内解决掉他,他就只能怨其学艺不精,后悔不应该到中国来自取其辱。”她此话说得甚是狂傲,气得宫本哇哇大叫,叽里咕噜破口大骂,也不管那女子听懂不懂。 阳有仪苦笑道:“姑娘如此一说,实际上也是把我逼上了梁山,若我不能十招内打赢他,就算我输?”那女子点点头,不再说话,其意不言自明。 阳有仪瞧那姑娘眼神,似乎成竹在胸一般,不由又问道:“姑娘把话说得如此圆满,难道就不怕我输?” 那女子笑道:“我对你有信心,五招之内绝对能将这小日本打趴下。”停了一停又自顾道:“其实我是把宝完全押在你身上了,你若是输了,我也没好果子吃,他若是赢了你,定会想法子羞辱以我,我打是肯定打不过他了,可又不愿受日本人的耻笑,唯有一死了之,所以,你最好能赢了他,这样就两全其美了,你有了面子,我也不用死了。” 她的这番理论更令阳有仪哭笑不得,不就一两句戏话而已,非得以死相搏?不过既然她话说到这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上一试,若是不能十招之内打败这东瀛倭人,就多打一阵,总要打赢了再说,只要胜了,想那倭人也顾不得什么十招之约了,早灰溜溜跑了。当下对着宫本抱拳道:“请!” 那宫本被这女子气得面色铁青,早存着一肚子气,此时一听阳有仪说个请字,哪里还按捺得住,哇哇叫着,举拳就朝阳有仪冲来。 阳有仪待他奔到近前,双手一格,已将他攻势化解,当却并未还手。宫本右足抬起,就朝阳有仪胸前踢去,阳有仪微微一笑,右手抄起,后发先至,已是托住他的脚跟,跟着往上一抬,借力生力,就将宫本掀了起来。那宫本也甚是了得,身在半空,眼瞧就往地上摔去,一个后翻,单手撑地,又翻了出去,腾腾几步往后才停下步子,虽然未曾摔地,但也是狼狈万分。 阳有仪暗赞道:“这倭人有些本事,竟然摔不倒他。” 只听那女子笑道:“一招了!” 宫本面色发青,一招之间已是吃了不小的暗亏,可见眼前此人与他所遇见过的所谓高手着实不同,顿收小觑之心,喝了一声,双拳一前一后胸前紧握,一步跨前,双腿微曲,摆的架势,正是他们日本空手流的起手式。 宫本持拳围着阳有仪缓缓移动,阳有仪身形却一动不动,就等宫本上前发招,他好见招拆招。宫本围着阳有仪转了一圈,飞步上前,对着阳有仪下颌就是一腿飞来,阳有仪后退一步,让了过去,想不到宫本竟然能在空中忽然转身,另一腿跟着踢出,朝阳有仪头部扫来。 ------------ 第三章 人偶怨灵(1) 阳有仪道了声:“好”右腿闪电般朝上踢出,两腿相碰,正中宫本那脚后跟,一下子又将宫本踢飞了出去。宫本落下地来,又是腾腾腾往后退了几步,这次比上次退得更远,一直退出到五丈开外。 宫本只觉气血翻涌,喉头发甜,赶忙稍作调息,将喉间鲜血强生压下,只听那女子又道:“两招!” 宫本眼神闪移不定,知道眼前这人功力实在是高,空手相搏,只怕难讨便宜。想了一会,终究是武士面子要紧,不管用何方法先胜了再说。只听呛的一声,他已是拔出长刀,双手握柄,刀尖对着阳有仪一动不动。 女子提醒阳有仪道:“二刀流技法,讲究快而稳,刀法狠辣异常,攻中带守,守中带攻,连消带打,你可得小心了。” 阳有仪点点头,笑道:“多谢姑娘提醒。”他知道东瀛倭人的刀法虽出自中土,却又大是不同,讲究实战,刀刀致命,而且倭刀锋利异常,稍有不慎,触上不亡也得掉层皮,当下凝神静气,小心戒备。 古时倭人刀法,历来是以攻为主,能一刀解决绝不使用第二刀,攻强守弱,奉行的是一刀制敌,威力甚强。而到了宫本祖上时代,将此刀法更修进一步,并不拘泥于一刀制敌,而是在一刀的基础上延伸为两刀或是三刀,在进攻的同时更注重防守之道,使得东瀛刀法更为可怕凌厉。只是倭人天生崇尚武士道精神,在搏击中想着的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直到对方被斩落刀下为止,正因如此,造就倭人个个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的心态,并不能持久战。这在中华武学中,可是犯了大忌的,尤其是高手过招,胜负皆在毫厘之间,就看哪方更能沉得住气,以静制动,方是最好的克敌之策。所以说,东瀛刀法,快、狠、准三样制敌法门可谓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宫本持刀在手,就似吃了定心丸似的,嘴里念念有词,突地大喝一声,双脚向前急奔几步,接着冲力一踏地,身子凌空高高跃起,将刀高高举过头顶,狠狠朝阳有仪当头斩落。 阳有仪瞧着倭刀下滑之势,势大力沉,刀风清啸,就知此人在刀法上的造诣不俗。待刀锋离自己头部不到半尺之时,身子一歪,已经脱出刀锋范围之外,跟着右手捏指往刀身上一弹,叮的一声脆响,宫本只觉刀身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一时间拿捏不住,倭刀已是脱手而出,黑夜之间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宫本大惊,身子已成下落之势,百忙中却见阳有仪对他一笑,一拳已对他当胸击到。宫本双手一压,拦住那拳,只觉得大腿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唉哟一声中又是倒飞了出去,这次再也没能站起,身子摔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原来阳有仪那拳是虚,只是虚晃一枪罢了,真正的后着却是他的右腿,往上跟着一踢,已是踢中宫本大腿处,若非他脚下留情,只使出三成力道,只怕宫本这腿也就废了。 女子拍手哈哈笑道:“三招,就已经满地打滚了。” 宫本强忍疼痛,从地上勉力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阳有仪面前,面色死灰,对着阳有仪躬身道:“多谢赐教!”也不顾那女子在旁的热潮冷讽,转身就走,步态蹒跚,身影渐渐隐入暗夜之中。 女子笑声不断,甚是欢愉。阳有仪沉声打断她的笑意道:“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跟着我?而且对东瀛刀法竟如此精通,如数家珍?” 女子走到他面前,笑道:“若是我不说,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打得满地找牙?” 阳有仪沉默不语,他的确还真没想过要是此女不说,他该怎么办?女子已是言道:“看在你替我出了口气的份上,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可得替我保密,不能说出去。” 阳有仪却突然转身就走,边走边道:“那我不听了,可别再跟来,不然我可把你当作倭人一伙的了。” 那女子料不到他说走就走,不由急喊道:“喂!你难道没想过你那些伙伴么?他们进得容易可出来就难了。” 阳有仪闻言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疑惑道:“此话怎讲?” 凌云霄三人闪入那楼内,只见所在之处是个不大的小厅,左右各有一廊道,廊道两边各有两间房。小厅正前方就是梯道所在,一上一下。三人互瞧一眼,蹑手蹑脚就往梯道上行去。上了三楼,格局也和二楼差不多,只是梯道前没了小厅,却换成了一间房,房门虚掩着,隐隐透出灯光来。 凌云霄轻声低语道:“这屋子里肯定有人,咱们悄然进去将他制住,兴许能套出点话来。”风乐和计天岳点点头,他们三人仗着艺高人胆大,也不计较此事的后果,想着三人同时出手,要制住一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容易事。 凌云霄缓步行到门前,悄悄将门拉开了一条缝,偷眼往里瞧,只见屋内亮堂,两边各摆有个大书柜,正中靠窗处摆有一桌,上边堆满书籍纸张,一个发鬃高耸,身穿奇装异服的人正背对着门,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瞧其背影,像是个女人。 凌云霄对着她后心的神堂穴伸指就是一弹,一股气流从指中激射而出,打在那人身上,发出轻微“噗”的一声响。凌云霄回过头来,对着计天岳和风乐笑笑,推着门就走了进去。计天岳与风乐也赶忙跟进,顺手将门带上。 凌云霄行到那女子身前,探头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见那女子面色苍白无比,嘴唇却鲜红如血,闭着眼睛,眉心上还点缀着一红心,一白一红,对比鲜明。凌云霄瞧她面色不似正常人的肤色,太过于苍白了,遂伸指在她面上一划,拿起一瞧,只见指上立时沾上一层白粉,这才恍然,原来此女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白粉。 ------------ 第三章 人偶怨灵(2) 凌云霄瞧那女子一阵,心中暗道:“这是哪个地方的装扮,瞧起来就似冤鬼恶魂一般,也太过于怪异骇人了吧?” 计天岳与风乐站在门边,见他神色怪异,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不由有些奇怪,计天岳不耐道:“你磨磨蹭蹭什么呢?我曾见过倭人装扮,就是和这个一样,这叫和服,赶快把她拍醒,问她话呢!” 凌云霄伸手在那女子背上一拍,发出咕的一声,触手坚硬,不似人体。凌云霄满脸疑惑,又伸指敲了敲,发出咕咕几声。凌云霄回过头来,对两人道:“你们过来瞧瞧,这家伙似乎不是真人?” 计天岳性子急,早行到跟前,左瞧右瞧上瞧下瞧一番,伸手在那女子肩头拍了拍,摇摇头道:“做得还真像,若是不用手碰,根本就不知道是假的玩意。” 风乐凑近瞧着,也是啧啧称奇,道:“这东瀛人的玩意,手艺的确不赖。” 三人围观一阵,虽然感到新鲜之极,但觉得还是办正事要紧,便在房中东翻西寻起来,只是房中书籍虽多,却无非是些中国的古文化,根本瞧不出有什么用处。 三人再翻一阵,也实在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物事,顿觉失望无比,就想退出。凌云霄无意中往那人偶一瞧,发现它似乎动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之时,那人偶的头部真的又动了动,慢慢朝他望来,原先闭着的双眼竟是打开了来,只是两眼珠却是红色的。凌云霄心里大见奇怪,这假人也会动?难道身上装了发条之类的机关不成? 凌云霄用手捅了捅计风二人,朝那人偶努努嘴。计风二人一瞧,也是大为奇怪。三人缓步走到那人偶前,又是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正瞧着间,凌云霄用手正好触到它的腰间,那人偶竟然咯咯笑了起来,似乎极为怕痒的模样,把三人吓了一大跳,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偶笑了一阵,竟徐徐站起,转过身来,款款对着三人行了一礼,竟是自顾跳起舞来,嘴里还依依呀呀唱着,声调死板怪异,跳着的那舞蹈更是难看,一招一式慢慢比划,动作极是僵硬无比。 三人面面相觑,俱是莫名其妙,盯着这跳舞的人偶半响说不出话来。瞧了半响,那人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凌云霄开口道:“它还跳得来劲了,我去把它拆开瞧瞧,里边有什么机关?”说着撩起袖子就要上前。 风乐阻住他道:“算了,它也没碍着我们什么,由着它吧!”转身先退出房去,计天岳和凌云霄又瞧了那人偶几眼,跟着行出房去。 三人退到梯道前,耳边仍响着那人偶的歌声,虽听不懂它唱着什么,但语调间透着股浓浓的哀伤凄凉之意,使人有种想落泪的感觉。 三人下到二楼,那人偶歌声仍自未停,风乐瞧了楼中各个房间一眼,有些奇怪道:“难不成这人偶夜夜唱歌,楼里的人都习以为常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人起身查看?” 他这么一说,计凌二人这才注意得到,可不是么,那人偶唱歌如此难听,又是深更半夜,怎么就没人起来把它关掉? 凌云霄耸耸肩道:“谁知道呢?也许这些倭人都好这调调,听得上瘾了,不听还睡不着觉呢。” 计天岳不说话,转身朝左侧廊道行去,一脚就踢开了右边的第一间房门,嘭的一声,在静寂的夜里听来特别刺耳大声。风乐和凌云霄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忙忙奔了过来,风乐低声埋怨道:“你这汉子,怎么那么粗鲁,不怕将人吵醒暴露了我们自己?” 计天岳斜了他一眼,道:“你瞧现在有人醒吗?”风乐和凌云霄两人四处一瞧,果真如此,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楼里竟然还是一丝人声也没,除了那三楼飘来的人偶声,四下沉寂如斯。 计天岳道:“你们两人到别的房里瞧瞧,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说着间已是步入那房内。风凌二人互望一眼,分了开,分别去别的房间查探。 计天岳在房内待了一会,很快就退了出来,在廊道中等了一会,凌风二人也很快将楼里房间都查探了个遍,回到他身边。 计天岳沉声道:“是不是房里各式家具一应俱全,被褥床榻也是好好摆放着,就是独独没有人住?”凌风二人都点了点头。 计天岳抬头用手指了指上边,故作神秘道:“难道都是那人偶闹得鬼?把人都吃了?” 凌云霄笑道:“若真是鬼,那可就好办了,别忘了哥几个都是干什么的?” 计天岳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楼外边一切正常,为何楼里边却如此怪异,总不会建起一栋楼来只给一个木偶住的道理吧?就算只给它住,怎么那么多间房还要摆上床榻等物,这就说明以前应该还是有生人居住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没人待在这楼里了,至少夜里没人敢待。”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道:“总之我越想越觉得这楼不简单,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风乐想了想,道:“有道理,不过干我们何事?咱们出去找到阳兄弟,再和李孝堂一说,这事不就结了,反正这里住着的都是倭人,生生死死都与我们无关。” 计天岳大是摇头道:“风兄弟此言差矣,若是残害倭人,咱们自然不用理会,可这里是咱们的土地,若真是异界阴物作怪,难保就不出去害人?咱们既然碰着了,可得好好查查。” 凌云霄点头道:“计大哥所言有理,反正咱们人来都来了,就查个清楚吧。”风乐听二人都是如此意思,虽有些不愿意但也只能随了他们。 三人一致觉得那人偶有着极大的疑点,觉得既然要查个明白,还得从那人偶入手,当下又蹬蹬蹬往楼上奔去。 上到三楼,几人脚步不停,直冲入那屋里,不由一愣,那木偶却不见了。楼道里回荡着那人偶歌声,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飘忽不定。几人返回廊道中,开了天眼,目光所及,却毫无那人偶半分影子。 ------------ 第三章 人偶怨灵(3) 听着那凄凉的歌声,三人面面相觑,计天岳沉声道:“分开寻找,一间屋一间屋的仔细搜寻,我就不信它能飞上天了。” 想不到三人转了个遍,仍是找不到那木偶在哪,这下真是匪夷所思之极,好端端的一个大木偶说没就没了,但其声幽怨,却还在楼道中飘荡。 计天岳搔着头骂道:“妈个巴子的,当真邪门了,这玩意极不简单啊!” 凌云霄皱眉跟着道:“老风,这歌声太难听了,吹一曲压过它去。” 风乐瞪了他一眼,道:“外边戒备那么严,估摸是听惯了这鸟声,还没什么,你只要有别的声响,难保他们不警惕,我们还能出得去?”凌云霄听他说得有理,默然不语。 女子盯着阳有仪一字一顿道:“这伙倭人我跟着极久了,从他们踏入中国始,我就一直跟着他们,对他们了解极深,我知道他们真正的恐怖之处不在于武学方面的造诣,也不是精通暗杀之术,而在于他们带来了一样东西。” 阳有仪听出她语气中有些颤抖,似乎对这事物很是害怕,不由奇道:“带来什么玩意?” 女子沉默一阵,开口答道:“一口箱子,一口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东西的恐怖箱子。” “恐怖箱子?”阳有仪默念道,细想一会,眉毛一样,笑道:“听名字似乎不是常见之物啊?”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止罕见,简直是没见过。” 阳有仪笑了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听听了。” 女子行到他身旁,仰首看着夜空,良久方道:“要说这些,还得从我家世说起。我家本是居日侨民,祖上是南明时代郑家属下的一名侍卫,台湾被清庭攻破之后,他带着一队人漂洋过海去了东瀛,并在那安了家,子子孙孙一直住到现今。虽说时代久远,我家人也与当地倭人不分彼此,表面看来,也是个地道的倭人家族,但其实内里人人始终不敢忘本,历代祖先从不许我们家人与当地倭人通婚,所幸小小岛国,我国民众在那定居的也多,是以传到我这辈,都是纯正的汉人血统,内心都以中土人自居。因我祖上使得一手好刀法,代代相传,传到了我爷爷这辈。我爷爷天资聪慧,将家传刀法与倭人刀法精髓很好的融合到了一块,更使它发扬光大,打遍东瀛四岛罕逢敌手,更难见在他手上能走十合之将。”女子说到这,停了停,眼神中透出一丝自豪的光彩。 阳有仪抱拳拱手道:“失礼失礼,原来竟是武学名门之后。” 女子笑道:“在那岛国称雄,算不得什么武学名门,要知我国地大物博,名家高手更是比比皆是,我们家传那粗浅功夫,做不得数的,要称名门,恐怕要贻笑大方的。” 阳有仪正色道:“能称雄一方而立于不败之地,就有资格乘上名门二字,何况是在异国之地扬我国术,更是了不起的功绩,这都不能称为名门哪个还敢称为名门?” 女子轻笑了几声,其声欢愉,听得出她对阳有仪的话极为受用。笑声停罢,继续道:“因我爷爷风头太盛,就被日本军方相中,想聘其为武术总教头,教那些军人一些阵前搏杀之术。开始爷爷并不同意,后来听闻日方想要对中土开战,细想之下,若是能混进日方军队中,日后中日一旦开战,对于暗中刺探军情相助中方,也是极其有利的,所以就答应了日方的要求。后来日军进占东北,我也随我爷爷来到了东北。在来的船上,我就认识了这群忍者,当时他们看护着个大箱子,封得很密,也不知里边是个什么东西,我在日本就知道,若非很重要的物事,是没有必要让忍者出面保护的,毕竟忍者的工作与特长是刺杀和刺探军情,并非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于是我就对那口箱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能让数量众多的忍者出面保护,那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到了东北之后,我仗着爷爷的身份,有意无意的接近那群忍者所住的院子,但他们防守极其严密。那院子分为内外两层,那群倭人都住在外边,我每次去,在外围的倒没什么,想要进到里院,却是不能,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同意我进去,就算抬出当地的关东军最高长官来,也是不行。我想来,里院肯定是放置那口箱子的所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在这院子的附近租了间房子,日夜监视他们。在那住下之后,每每到了夜间,隐隐就听到院子中传来一阵歌声,唱腔很怪,不似人声,倒似留声机的声音,可又不大像,很难说是什么声音?” 阳有仪打断她的话语道:“留声机?”神情疑惑,他从小到大常年累月一直待在荒僻闭塞之处,就算此次出行,也是匆忙赶路,从不在一地多做停留,根本不知道留声机是什么物事。 那女子似乎很奇怪,不禁多瞧了阳有仪几眼,瞧他样子不似作伪,解释道:“留声机就是一种能把声音留住,然后再回放出来的盒子,我现在也和你说不清楚,以后你见着了也就明白了。” 阳有仪哦了一声,心中嘀咕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东西,竟能将人声留住再放出来?以后一定想方设法瞧上一瞧。” 那女子继续道:“那声音总之很是古怪,而且听着凄凉无比,我呆在外围,都有种忍不住要落泪的感觉。而且那歌词唱得却是一首安魂曲,这安魂曲顾名思义,就是日本国内送别亲人逝去,安抚亡灵而作的歌,一般都是用在祭祀中或者是哀悼会中,怎么这院子夜夜歌唱不停?难不成有人死去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日子一长,就更纳闷了,那歌曲只要一到夜间,不管什么时间,是想唱就唱,若说是有人死,总不会天天都发生的事情吧?”她说到这里,盯着阳有仪不语,似乎想听他的意见。 阳有仪听得入迷,冷不防见她突然停下,不由反问道:“那是为什么?” ------------ 第三章 人偶怨灵(4) 女子摇摇头,道:“若我知道,也用不着如此苦恼了。不过盯着的日子久了,倒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这群倭人整天会到附近村庄以招工为名,抓些人来,其中有男有女,但都是壮年,老人和孩子倒是没见,有的天一两人,有的天两三人,从不要多。一个月下来,也有近百人之数,他们在那呆了半年有余,我细数一下,至少抓进五百人上下。他们那院子,也不算小,若是装个百八十人,倒也不成问题,可若要装下几百号人,那就不太可能了,可我从没见过那些村民进去了还又出来的,都是有进无出,那院子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人呢?除非......” 阳有仪接道:“除非将这些人都杀了,然后烧了埋了,死人是不占什么地方的。” 女子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只是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他们每天杀那么两三人,到底是何用意?拿活人练刀还是练胆?日本军人素来有这种做法,但他们是杀手,从小就接受杀人训练,根本用不着这一套。再说了,若是焚尸,就算掩饰再好,至少我也闻到一点气息的啊,而且从没见那院子里有火烟冒起过,焚尸这一说,也是行不通的。埋掉之说,更不可能了,那院子丁点大的地儿,埋十几人没问题,埋几百人,断无可能。” 阳有仪喃喃自语道:“那就奇怪了,几百人难道凭空消失了?是不是你看错了,那院子还有其他出路也说不定,也许那些人早走了?” 女子口吻很是坚决道:“绝无可能,那院子周围我早探查不下百次,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就在其旁监视,他们若是从别地走了,我岂有不知之理?武功我不行,但追踪跟梢之术,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点阳有仪很是相信,若不是他开有天眼地耳之能,只怕也察觉不到这女子的存在。沉吟一阵,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女子答道:“后来就见这群忍者带着这个箱子上路,往北平而来,我也就跟了上来。”笑了笑,道:“自然是偷偷跟着,他们也察觉不到,跟着跟着,我就看出点端倪来了。他们也不坐车,只是雇了辆双牛大车拉着那箱子,他们步行跟着,每到夜间必寻一村子过夜,将箱子寄放在某户农家中,他们却不进院,围在外边守护。到了夜深人静之时,那阵歌声必起,却是从农户家中传出。我直到那时才知道,这歌声是那箱子里装的东西发出的,只是当时还不明白,难道箱子里也装着个人,每到夜里,就启动个留声机使它发出声响?可夜夜唱丧歌,又是为何?倒真是奇怪得紧。” 阳有仪摸着下颌的胡须,沉思起来,这事听起来的确有些蹊跷。 “我跟了一段,终于有一日实在忍不住,就等他们白日离开之后,进那些农户中查探。平时都是跟他们得紧,未曾入屋查看过,这一瞧之下,却是大吃一惊,户中人家,无一不倒毙在自家床上,而且死状离奇,全身上下毫无伤口,但内里皆是血肉尽无,只余有皮骨,就似被风干的干尸一般。我才明白过来,那歌声一起,就必是要死人的,那些在东北以招工为名被拉入院中的人以及这沿路而来被居住过的人家,想来都被这箱子里的人杀个干净,这更添加了我的疑惑,那箱子里的人杀人做什么?而且每次不多杀,无非也就几人罢了。”女子眼神迷茫,瞧得出她一想起此事,脑子定是乱成一团。 阳有仪缓缓道:“你就那么肯定箱子里一定是人,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别的东西?你是指......?”女子一惊,有些惊疑道。 阳有仪道:“这个世界上,并不仅仅只有我们这些生灵存在的,有些时候,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异物也是有的,为何不从那方面想想答案呢?” 女子眼神更为迷惑,有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呢?我从小到大接受过的知识告诉我,神鬼论都是一些无稽之谈,根本就是人为臆想出来的一种神话传说罢了,怎么能相信呢?” 阳有仪笑笑,淡然道:“没见过并不代表就不存在,比方说,你遇到的这件事,若不是亡灵所为,那你用你学到的知识,能解释么?我且问你,若是人为,他是用什么手段杀的人?能杀得如此离奇?像这种情况,血肉皆无,但外皮却完好无损,并非世上有哪种武学可以做到的吧?” 女子仍是不信,道:“也许那人用的是毒呢?” 阳有仪哈哈一笑,反问道:“那你认为当今世上,有哪种毒杀人可以达到这种效果?” 女子默然,的确,天下万毒,虽然致人死地的不计其数,死法也各不相同,但若论死得如此离奇古怪的,倒真找不出一种毒药来,难道,真如阳有仪所言,其中另有玄机? 阳有仪锁眉想了半响,道:“那你就一路跟来,见他们将此物放到那院子中了?” 女子点点头,道:“正是,本想露了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去瞧他一瞧,却遇上了你们,见你身手不凡,遂熄了进去的念头,跟起你来。” 阳有仪问道:“那前夜里在城外的伏击战,你也见着了?” 女子嗯了声,道:“若不是我暗中相助,那些伏击之人恐怕没一个人能活着回得去。”望向阳有仪奇道:“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难不成那些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阳有仪忙对那女子拱手称谢道:“原来是姑娘相助,我代替我那些朋友道声谢了。”话锋一转,问道:“若非如此,我们何必夜探此地?这院子可有什么说头没有?” 女子谦虚客套几句,答道:“是日本特高科安插在北平的一处秘密据点,明里是家纺织厂,做得都是正经买卖,其厂主是谁,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想来一定也是特高科的人。” “特高科?”阳有仪不解问道。 ------------ 第三章 人偶怨灵(5) 女子道:“特高科是日本军方的情报机关,也就是俗称的特务组织,他们的工作就是专门从事刺探敌方军情,暗杀,破坏等一系列见不得光的活动。因他们身份特殊,所以军方特授予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别说对付中国人,就是对付他们本国人,也是心狠手辣,狠毒异常,可谓是一群声名狼藉臭名昭著的侩子手。” 阳有仪不语,想了一会,突面色一惊,道:“不好!” 那女子给他吓了一跳,疑惑道:“什么不好?” 阳有仪面色焦虑道:“我那几个兄弟估计现在已经闯入厂子里去了,弄不好都与那箱子中的物事撞了个正着了,他们不明内情,岂不吃亏?” 女子低头想了想,抬头道:“这样吧,我去引开那些守院的忍者,你进去寻找你那些兄弟。” 事情紧急,阳有仪知道这也是唯一的可行之计了,当下点头道:“那姑娘可得小心。” 女子轻笑一声道:“放心,我只是去引开他们,又不是要和他们打架,谅他们也追我不上,再说,他们的职责是防守厂院,也不敢追远的,追不上自然返回,不会有事的。”当下两人一展身形,又朝那院子掠去。此番觉得事情万分紧急,两人自然都施展上了全力,只见两条身影,行如闪电,快如流星一前一后在荒野中一掠而过。阳有仪内功深厚,内劲在体内流转生生不息,以内力催动脚力,虽然后劲十足,但轻身之法终究非他强项,那女子虽没他那般浑厚的内力,但身法却轻巧无比,其身影在暗夜中犹如漂浮着的一朵青烟,若有若无,在前头越跑越快,渐渐就与阳有仪拉开了距离。 阳有仪瞧她越行越远,不由暗赞道:“好身法!除了我阴师弟和阿侬姑娘外,此女的轻身之法当算绝顶。” 凌云霄三人楼上楼下寻了个遍,丝毫未见那人偶身影,只是听它歌声不断,响在耳边,却又明明在楼内无疑。凌云霄揉了揉眼道:“奇了怪了,这天眼地耳之术乃降妖除魔的厉害道法之一,怎么就偏偏寻不到个木头人?” 风乐倾耳听了一会,突道:“它在楼外。”当先领路,循声闯入右侧一间房内,一把推开窗户,只见外边一片衣裙往旁一闪,又自消失不见。风乐赶忙探头往外一瞧,只见一抹身影已是隐入隔壁窗中,花中带红,风乐瞧得真切,正是那木偶身上之衣的颜色。 风乐回过头来,急道:“它在隔壁,快追!”守在外边的凌云霄和计天岳闻言忙朝另一间房奔去,计天岳正要起脚将门踢开,那门却自动打开了来,一团花花红红的物事闯了出来,计天岳低喝一声,伸手就抓,却抓了个空,只听耳边响过一阵歌声,往一边飘去了。计天岳一愣,已是听凌云霄叫道:“它下楼梯去了。”脚步声响,已是追了过去。 风乐听得凌云霄声音,不及细想,竟是从窗中翻了出去,落到二楼处,伸手一捞,已是搭住窗沿,一使力,已是翻了进去,进去后脚步不停,冲到门边正要开门,却听得外边廊道已是掠过一阵幽幽歌声,那人偶刚从门前经过。 风乐猛一拉开门,又见那人偶隐入斜对面的房间中,恰在此时,凌云霄和计天岳也是一前一后奔到,凌云霄急问道:“那家伙跑哪了?” 风乐手指了指那房,凌云霄就想抬步去追,风乐一把拦住道:“不行,这么追下去也追它不上,须想个方法才行。” 计天岳呸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邪物,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连天眼都窥探不到它的存在?” 风乐道:“它窗内窗外四处游走,速度又是快得惊人,咱们死追一气,得让它活活累死不可。” 凌云霄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风乐想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符,交给计凌二人各一叠,道:“每扇门都贴上,虽然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是个异物,凡是异物都怕这东西,管他有用没用,先贴上再说。” 凌云霄笑道:“好方法,将它锁在屋内,逼它出楼,这样它就无所遁形了。”扬了扬手中咒符,道:“我去一楼。”也没等风乐回声,早跑个没影了。 风乐道:“老计,你守这,我上三楼。”蹬蹬蹬声中,也是往三楼去了。 三人都是武学高手,这楼层又不大,每层不过**套房,转眼间已是将咒符贴了个满满当当。三人忙完这一切,会合在三楼处,凌云霄拍了拍手,神情得意笑道:“这次瞧它往哪逃?” 风乐道:“各人各入一套房中,记得往窗外瞧瞧,它此时究竟藏在哪?” 三人当下又从三楼开始寻起,一直寻到一楼,别说屋内,就是窗外也是空空如也,再无那人偶影踪,连那幽怨的歌声也是消失不见了。计天岳怒道:“鸟,这废物就知道躲藏,老子不找了。” 风乐皱眉苦思一番,似是自言自语道:“难道它害怕咒符的威力,不敢现身了?”才说到这,头顶似有似无又响起了那人偶歌声,这次唱得更是凄凉更是哀怨,而且断断续续的,就是抽泣一般。 凌云霄惊道:“它在屋顶,怪不得寻它不着。” 三人又蹬蹬蹬往上跑,到了三楼一瞧,不由相对苦笑,根本没梯道通往上边,顶面完全是密封的,哪有什么出口? 计天岳道:“从窗外出去,从外边上去。”凌风二人一想,也唯有如此了。几人跃出窗外,落到楼后地上,朝上瞧了会,估摸此楼也就四五丈高,就近长着一溜的大树,踏着大树上去并非难事。 风乐道:“动作得快,离天亮不远了,上去摸摸它虚实就行,若是难斗,就暂且放它一马,不可恋战,否则我们就要被人发现了。”计凌二人应了,当下三人一提气,踏着树干三下两下间已是跃至楼顶处。 ------------ 第三章 人偶怨灵(6) 三人才在楼顶站定,只见那人偶站立在楼顶北角处,背对着三人兀自依依呀呀唱个不停,却是悬空而立,双脚离地约有两尺有余,身上衣衫随着风向不停飘荡。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呈三角之势朝它慢慢逼去。待行到离它尚有一丈多距时,那人偶缓缓转过身来,一张白脸在楼下路灯余光映射下,瞧起来更是渗人,竟对着三人似有似无的笑了一笑,发出一阵轻微的犹如婴儿般的笑声。 三人不由一愣,这笑声虽轻微难辨,但三人倒听得清楚,敢情这玩意还会笑?那人偶双眼紧盯着三人不放,头渐渐低垂下来,那盘在头上的长发不知几时竟散落了下来,半遮半掩覆在面上,露出半个脸颊,那眼睛已是完全变白,和面色分不出彼此了。 三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气短,就好似忽然呼吸不上一般,浑身直冒虚汗,双腿发软,心中倒是想着往前,可脚步却提不起半分。计天岳嘶声道:“不好,中了这家伙的妖法了。” 凌云霄想大喝一声,可声音自嘴里传出,却是软弱无力,除了他自己,恐怕旁人也听不他的喊声。风乐倒是不慌不忙,站定身子,紧盯着那人偶,暗运劲力,丹田空空,毫无半点劲道可寻,就似被抽空了一般,心中暗暗惊道:“这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如此厉害,天眼地耳感觉不到也就罢了,全神贯注之下想不到还没近身,就着了它的妖法。” 三人正各自暗思法子如何摆脱如此困境之时,只听耳中传来不止是那人偶的声音,竟是杂七杂八夹着许多人的呼号,有男有女,又哭又笑,声音纷杂如街市,初时声小,越来越是大声,在三人耳中汇成一团巨大的噪音,响彻不停,挥之不去,弄得三人有些头晕脑胀,摇摇欲倒。 风乐拼力叫道:“快跟我一起大声念醒脑静心咒。”当即盘腿坐下,双掌分放膝上,手心朝天,闭目静心,大声读起咒语来。计凌二人醒过神来,赶忙也跟着他盘腿坐下,三人合念起来,念得又急又快,拼力与那干扰心神的噪声相抗。 只是心神已乱,何况这人偶发出的噪声又古怪得紧,从耳中灌入,直达心脉,凝而不散,缠着三人如何也是静不了心醒不了神,这静心醒脑的道法自然也就失了效。 计天岳在三人中却是道法修为最弱的一个,所幸他武学修为又是最高,干脆舍了道法,站起身来,一摆架势,竟是打起拳来,虽说体内毫无半点内劲,但也使得虎虎生风,耍的正是一套太极内家拳法。练武之人,一旦耍起拳来,便自然而然平心静气,保持心态平和,再加太极拳法,讲究的就是以柔克刚,使自身心境处于行云流水,处乱不惊的状态之中,如此一来,竟没觉得那噪音有多扰神了,只是内劲不复,对那人偶也无可奈何,只能勉强处于守势之中。 凌云霄瞧着计天岳耍拳,一招一式随意自如,心中不由暗道:“这妖物能破道法,却不知还有何法能与其相斗?瞧这计大哥耍拳,神态平和,看来稍微减轻了些妖法对他的侵袭。”想到这里,他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口中已是唤道:“唵嘛呢叭咪吽!”噪音立停,清净无比,三人顿感舒服之极,自身的内劲也在这一瞬间中又恢复了常态。 这“唵嘛呢叭咪吽”正是密宗六字大明咒,传说乃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所创,专破天下间妖患邪术,也是另一种清心醒神的佛门至上法宝。凌云霄瞧着计天岳使出武当拳法,无意中便想到武林中另一大门派少林,当即也想到了佛门。天地间万般邪魔妖物,各不相同,不能同一而论,道法不能伏之,未必佛法就不能,反之道理也会是一样,佛法不行的,道法未必就不行。凌云霄想到此层道理,当即就脱口而出这六字大明咒,果然奏效。 凌云霄翻身站起,趁热打铁,双手握成剑诀,一脚屈起单腿站立呈金鸡独立之势,嘴里念念有词,念得正是昆仑道学中的“真言现形咒”,他要瞧瞧这妖物到底是何物所化而来。片刻之间,他已是默念完九九八十一句现形咒,双手剑诀对着那人偶一指,口中低喝了声道:“着!”风乐此时也是恰到好处放出三道咒符,化为三道金光朝那人偶射去。 那人偶惨呼一声,其声纷杂凄厉,似是多人同声一般,朝楼下坠去。三人追至楼层边往下一瞧,只见那人偶身上衣物飘飘荡荡而下,掉到楼底地上,却无实体。 计天岳低声惊道:“糟糕,这玩意使了金蝉脱壳之计。” 凌云霄接道:“我去瞧瞧!”已是飞身跃起,连续点了几点楼旁树干,跃到楼底。跟着伸手一捞,将那衣物抓起一瞧,触手脆硬,竟是件纸衣。 凌云霄摇了摇头,方才瞧那迎风飘飘的模样,还真以为是件上好布料的衣物,想不到竟是件纸衣,能将纸衣化为丝绸料子,大感这妖物不简单。正感叹间,忽觉脚下一凉,寒彻入骨,还未及低头查看,头顶已是传来计风二人的惊呼声,两人齐声喊道:“它在你脚下。” 凌云霄赶忙低头一瞧,只见一光着身子的女人趴在地中,长发散落,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双脚,正在一寸一点看似很吃力的往上爬,凌云霄这么一瞧,生生吓了一跳,想要抽出脚来,却是丝毫动弹不得,转眼间那女子已是扭曲着身子紧紧挨着他的腿部爬到腰处。 计风二人也已是跃了下来,赶到凌云霄身旁,风乐伸手一抓,想要扯住那女子的长发将它拖离凌云霄的身子,不料竟是捞了个空,这女子之身竟不是实体,而是个虚形。 凌云霄只感腰部以下被冻得寒冷异常,只得牙关紧咬,发出咯咯声响,浑身颤抖不停。苦于全身不知为何,就是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女妖一寸一寸的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随风飘散的长发中不时露出它那双全白无黑的眼睛,面上青丝纵横,仰着头死死盯着凌云霄不放,嘴中嘶嘶有声,恐怖之极。 ------------ 第四章 大闹庭院(1) 风乐双手互搓,跟着“呔”地轻喝一声,双手顿时变得火红透亮,掌心隐隐透出一行行正自流转不停的符语咒文。他待那些符文渐渐变为白色,双掌一分,抵在那女妖头顶不足一寸之处,慢慢围着那头来回晃动。那女妖似乎有些害怕,嘴中嘶嘶声大盛,往下缩了缩头。 风乐手掌跟着下移,他进一分,那女妖就跟着退下一寸。计天岳等得不耐,催促道:“老风,你搞什么?直接一掌拍下去不就行了?” 风乐施法正在紧要处,无暇理他。凌云霄强忍着身下传来的冰寒,颤抖着声道:“他使的是昆仑道学中的驱鬼除妖术,手法、眼神以及身法都要与心中暗念的咒语相匹配,不能快上一分也不能慢上半拍,否则就全功尽弃,驱鬼不成反被咒伤,所以是不能贪快的。”他才说完,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计天岳是听明白了,哦了一声,不再出声,双目紧盯着那女妖动作,一脸焦急,但怕惊扰了风乐施法,几次想开口又强自忍住。 这时远处院中,传来脚步声响,几注光亮朝这边射来,已有人喝道:“什么人?”字正腔圆,说得却是地道的汉语。 凌云霄苦笑道:“还是让人发现了!”想来定是方才计风二人在楼顶上的惊呼声引来了守哨的注意。 计天岳呸了一声,骂道:“鸟!就几个兔崽子,怕他作甚,我去去就来!”他道法修为极差,在此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的份,此时看到有人要来,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不待凌云霄出声,早就身形一晃,迎着那几人飞扑而去。 那人偶被风乐逼得又缩回地上,竟是没入土中消失不见了。凌云霄猛打一激灵,全身恢复了常态,不由双手互搓不停,双脚跳个不停,忿忿道:“一不留神着了道了,简直冻死老子了。” 风乐眼睛四扫,到处留神,道:“它一定还在附近,切莫大意。” 凌云霄才应了声,就见地上那纸衣无端端飘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落到一棵树梢之上,渐渐膨胀起来,竟又幻化成了那人偶。它立在树上,对着下边两人发出一声阴测测的轻笑,慢慢隐入树中枝叶的暗影中去了。 两人脚下一点,纵身跃起,点着树干已是飞身扑入那人偶所在之处,拨开树叶一瞧,哪里还有那人偶的身影。两人身影一分,各自跃到不同的树中,寻了一圈,皆一无所获。两人落下树来,合在一块相对苦笑。正暗自戒备等那怨偶再次现身之时,只见计天岳快步奔了回来,到了近前一拉风凌二人道:“那几人都是中国人,是倭人招工拉进来的当地人,我问了下大概情况,他们说夜里院子中住着的都是中国工人,只留有两名倭人工头监视着他们。前夜里有大批倭人到来,运了口大箱子进到那洋楼里边,那厂主便严令他们,除了留几个夜里巡夜的人外,其他人不管外边出了多大的动静,都不得外出,老实待在屋中,违令者开除,他们自然不敢违命,只见其他倭人从那洋楼里撤了出来,都已不知去向了。” 凌云霄道:“怪不得我们这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一人出来查看,那方才你击倒的那两名倭人,想来就是监视他们的工头了。” 计天岳点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这里住着几百名工人,若是制伏不了那人偶,这些人都得遭殃,咱们得赶快出去,找到阳兄弟商量着怎么办才行。” 他话语声才停,只听楼顶又传来那人偶幽幽怨怨,凄凄凉凉的歌声,在无尽的夜空中飘荡,其声之悲,听得让人几欲落泪。三人抬头瞧了一会,风乐道:“这东西太邪门,眼下时间太紧,咱们暂时还奈何不了它,估计它方才吃了些苦头,也不敢再来寻我们,还是听老计的吧,先出去了再说。” 凌云霄仰头瞧着那楼顶半响,朝地上呸了一口,恨恨道:“让你活长一些,过一阵子再把你收了。”三人正待起步,只听院外传来一阵喊杀声,声音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工夫,一条身影跳入院墙内,计天岳笑道:“是阳兄弟。”三人忙朝那人迎去。 阳有仪一见他们几人都安然无恙,心中一宽,忙道:“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出去。”又是跃出墙外去了。三人紧随其后,出到院外,阳有仪稍一辨别方向,领着三人就走。 四人奔到城墙边,只见天边隐约透出一丝光亮,已是到了早晨了,城门外早候着一大群赶早入城的行商贩子,等没多久,待天色完全放亮,城门大开,四人随着人流涌入城内。这一路上,凌云霄早将院子中的情形与阳有仪说了个大概,正与那女子所述情况相符,阳有仪皱眉不语。 绕了大半个城区,又是出了城,转到李孝堂所在的荒庙中。李孝堂见几人安然归来,除了神情略微疲倦外,全身无恙,自然大喜,拉住几人问长问短不停。待阳有仪将打探到的消息这么一说,他喜颜顿消,瞪目结舌道:“还有这等怪事?”瞧着几人神情严肃,不似作伪拿话诳他,叹了声气,又是问道:“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阳有仪道:“合我们几人之力,要收伏那妖物不难,难就难在这群倭人拉这么个怪物来北平,到底真实目的是什么?这得好好查查才行!” 风乐开口接道:“你好像不怎么担心那女子的安危啊?” 阳有仪笑了笑,道:“她的身法我见过,除非她故意停下,否则那群倭人想要追上她,只怕很难。现在我们所要做的事,就是等她出现,也许,她能帮助我们查出这件事的真相来。” 李孝堂心存疑虑道:“她说她爷爷是关东军搏击总教头?我有些放心不下。” 阳有仪笑道:“我早想过这个问题,没事,就算她是奸细,要想博得我们的信任,至少也先给咱们一些甜头吃,咱们就等这个甜头到底有多甜?在没摸清咱们底细之前,她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等咱们吃饱了喝足了,早就脚底抹油,溜了,她上哪找咱们去?”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 第四章 大闹庭院(2) 李孝堂恍然道:“你这汉子,看似五大三粗的,想不到脑子还挺细的。”言毕也跟着一阵大笑。 几人笑毕,阳有仪才缓缓道:“希望她说得都是真话,我也不希望她真的是个奸细。” 几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忙乎了一夜实在困倦,便各自寻了个地儿,就地一躺呼呼大睡起来。到了午时,李孝堂弄来了食物,将他们叫醒。几人肚腹空空,狼吞虎咽,很快将那些食物一扫而空。 阳有仪用手一抹嘴,问道:“昨夜里给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那工厂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孝堂摇了摇头,道:“我的人一直在那盯着,若是有动静立马回报,现在还没见人回来,估计那边一切照旧。” 阳有仪有些疑惑道:“不可能啊?听那女子道,这工厂是倭人设在北平的一处秘密特务机关,若真如此,他们每做一件事定是细心谨慎,疑心很重,怎么可能就当没事人一般呢?” 李孝堂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奇怪,沉思片刻,道:“你是怀疑里边一定有鬼?” 阳有仪道:“肯定有鬼,不行,咱们再去瞧一瞧才成。”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凌云霄探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咂舌道:“师哥,你脑子没坏掉吧?大白天的,那院子又建在大平原中,一览无余,根本无处藏身,怎么查?” 阳有仪一伸手,在凌云霄脑门上就是一拍,凌云霄哎哟一声,一溜烟闪到风乐身后去了,已是听阳有仪笑骂道:“你这兔崽子,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是长不大,笨的出奇。我们去查探还要在脑门子上写上‘奸细’二字?那地是什么?是工厂,是工厂就得做生意吧?咱们装成商人进去,有啥不行的?”阳有仪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却是句句都在点上,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妙。 凌云霄苦着脸道:“这法子好是好,可万一被人认出了怎么办?” 阳有仪瞪了他一眼,道:“整天就知道吃喝,脑瓜里都塞满草了,我就不知道阿侬那好姑娘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草包了?昨夜黑灯瞎火的,又没多少人见过你们,谁能认出来?除非那人偶出来指证你们才会露馅,想想都没有这个可能吧?” 李孝堂点头道:“就这么办,他们为了掩饰身份,肯定得装着做生意的样子来,咱们就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进里边去瞧个够。”言毕又是一阵大笑,边笑边道:“妙,妙啊!” 凌云霄又想张嘴,但偷眼一瞧阳有仪,想起方才给他斥责几句,欲言又止,不敢再说。 几人说干就干,事不宜迟,李孝堂很快差人寻来了几套洋装西服和一些马褂长袍,除了阳有仪外,他与那些忍者交过手,为防万一,他是不能出面的,免得将事情弄砸了,其余人等均换上了李孝堂寻来的衣物。 李孝堂身形高大,又甚是肥硕,生得是油光满面,正适合大老板模样。风乐样子白净,长相风度翩翩,一换上洋服,扎上领带,更是一副世家公子哥的派头,暂且扮成李孝堂的公子。计天岳样子粗犷,满脸络腮,瞧人就是一副凶相,只能换上全黑唐装,扮成保镖。而凌云霄模样虽也英俊,但皮肤黝黑,遍体肌肉隆突,不似享受安逸生活之人,只能换上长袍马褂,扮成随从模样了。 李孝堂又从手下兄弟中挑了几个精明能干的人,让他们也换上马褂长袍,与凌云霄一块装成随从模样,以防万一不测,人多还能互相护个周全。几人互相打量一番,倒还真像这么一回事,不由又是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与阳有仪拱手作别,簇拥着李孝堂就出门去了。 阳有仪待众人走后,也不闲着,出了荒庙就直奔城里,他想着在城里逛悠一圈,兴许还能遇上那女子探听些消息。 到了城里东游西逛一番,偌大个北平城,想要偶遇一人,只怕也是不能,索性进了一间茶苑,寻了个靠墙的座位,点了几样小吃,喝茶看起戏来,表面瞧起来倒是悠闲得紧。 看戏正看得入迷,只听邻座上两人正聊着天,一人道:“你知道吗,胡同口周家的大儿子回来了。” 另一人听着戏,漫不经心应道:“就是那个成天吹嘘自己曾是满清的皇亲国戚,为人抠门得不得了,现在开了家裁缝店的周老八?”摇了摇头道:“与他没多大交情,他家儿的事不清楚。”话毕看到那戏台上演得正是*,他和众人又是喝起彩来。 待掌声叫好声平息后,先前发话那人语气似为不屑的道:“皇亲国戚?他就好吹这口,现在满北平城,破落的满清八旗子弟不知有多少家多少户,连着沾点亲带点故的,没百万也得有几十万,敢情家家户户都成了皇亲国戚了?” 看戏那人收回看戏的目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望着他问道:“他那大儿子就是前些年为了个女人离家出走的吧?听闻是到东北去好几年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先前那人道:“哎!就是他了,还带来了一大群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似的,还拉着口大箱子,得有一人多高,里边一定装着不少宝贝,看来这小子在东北是发了财了。” 阳有仪一听到这,心中咯噔一下顿时留上了意,往那桌瞧了去,只见磕着瓜子看戏聊着天的是两个地痞混混打扮的汉子,衣襟敞开,袒胸露脐,口中瓜子皮随处乱飞,好一副无赖的形象。 先前发话那人剃着个大光头,背对着阳有仪坐着,也瞧不到长什么模样,身材倒是有些魁梧。另一人生得尖嘴猴腮,梳着个中分,打着发蜡,头发紧紧贴在脑门上,油光发亮。 两人又听了一会戏,那长得尖嘴猴腮之人突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小子在东北发了财了?” 光头汉子嗯的应了一声,也不答话自顾看戏。尖嘴猴腮之人自言自语道:“我记起来了,那小子还欠了莫三爷一笔钱呢。”言毕用手捅了捅那光头汉子,低声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别人知道吗?” ------------ 第四章 大闹庭院(3) 光头汉子想了想,道:“应该没别人知道了,我是一大早瞧见的,当时周围可没几人,他们是偷偷摸摸回来,把那箱子一拉到院子里,就大门紧闭,不再见着有人出来。” 尖嘴猴腮之人点点头,探过身子,凑近那光头汉子道:“你瞧,咱们是不是把这消息透露给莫三爷,弄不好,还能拿笔赏钱呢。”说着嘿嘿阴笑起来。 光头汉子轻笑一声,道:“他那小子能欠三爷多少钱?无非就几个饭钱赌资而已,我们去将他告发了,大不了他挨三爷一顿揍,我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尖嘴猴腮之人摇头道:“那可未必,你想啊,三爷多能耐啊,在北平这地面上,还没人敢伸手和他要钱不还的,这小子不但要了,还跑了,一去就是几年,三爷这面子往哪搁啊?他老人家可不在乎那点钱,他在乎的是面子,恨不得宰了这小子,咱们这么把话一捎,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还真给咱们几个钱花花,嘿嘿......” 光头汉子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当下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 尖嘴猴腮之人一点头,道:“走!”伸手在衣袋中一掏,往桌上丢了点钱,与那光头汉子匆匆起身行了出去。 阳有仪也赶忙结了帐,出了茶苑,只见那两人顺着大街边急匆匆走着,阳有仪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拐过几条街区之后,两人钻入一道胡同之内,七拐八折行了良久,来到一所颇有气派的院子门前停下。阳有仪停在远远处一屋子拐角处,凝目望去,只见那尖嘴猴腮之人弯腰躬身和门前一名汉子低声说了几句,那汉子带着两人进了去。 阳有仪并不着急,蹲在阴暗处慢慢等待,他知道不用多久,这两人定会带着一群人往那姓周的人家走,他们追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犯不上多打听,但那姓周的人家一定藏着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两人便带着一群黑衣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径直往胡同另一处走去。待他们走远,阳有仪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又是绕了大半个城区,那群人拐入一道胡同口内,在最头的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那尖嘴猴腮之人行上前去,猛力拍打着院门,嘴里嚷嚷道:“开门,开门!” 拍了良久,那门才吱嘎开了半面,一个身子肥硕的老头儿现出身形来,一见那尖嘴猴腮之人,立马点头哈腰赔笑道:“哟!这不是七爷吗?怎么?今个儿是哪阵风把七爷您这位贵人吹到鄙人家里来了?” 尖嘴猴腮之人一把推开他,嘴里嚷道:“少废话,听说你儿子回来了,这不,三爷叫我们来请他过去一趟。”抬脚就往里边闯。 那老家伙赶忙抢在他头里,伸手拦住他急道:“没有的事,七爷,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啊?我儿子不是在外边好几年了,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他在哪,您说他回来了,我......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尖嘴猴腮之人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候在阶下的那群人一拥而上,将那老头推到一旁,一大群人冲入了院内之中。阳有仪蹲在远处瞧着,只见那老头苦着脸,大叫大嚷着跟在那群人身后也跑了进去。才不多久,只听院子中传来打斗之声,唉哟*声不绝于耳,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那尖嘴猴腮之人与那光头汉子连带那群黑衣人或滚或摔的悉数被人打了出来,躺在门前地中唉哟声不断。 那院门呯一声,又给重重关上了,门里隐约传出那老头的话语道:“什么玩意,叫你一声爷你还真当自己是爷了?呸,就一狗奴才!” 那尖嘴猴腮之人从地中拼力爬起,指着院门跳着骂道:“好你个周裁缝,竟敢连三爷的人都敢打,你等着,等着啊,有你好果子吃。”怕院中人再次冲出打他一顿,也不顾地中正*打滚的那些人,边骂边急急忙忙迈开步子跑出胡同去了。见他跑远,地上之人也是纷纷忍痛爬起,骂骂咧咧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的行了出去,转眼散得个干净。 阳有仪在远处将周边地形暗暗记下,直到确认不再认错之时,这才悄然起身,循着原路返回,回到荒庙之中,却见李孝堂等人早就候在庙中,不由一愣,问道:“怎么回来那么快?” 李孝堂摇头叹道:“别提了,那群日本人定是发觉了我们的意图,早就人去楼空,只留了几个当地人在那守院,我们去得晚了,扑了个空。” 阳有仪微微一笑,道:“他们跑不远的,我知道他们藏在哪,今夜我们再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凌云霄一听,喜道:“师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哎呀!我就说师哥厉害,什么事都是瞒你不过。” 阳有仪哈哈一笑,当下将午时所遇之事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待他说完,李孝堂点头道:“这就是了,应该那周家就是藏着这群日本人的所在,那阳兄弟,你说今夜咱们该怎么闹法?” 阳有仪道:“今日他们不是打了那群地痞流氓一趟么?我料得不差,那群地痞的带头大哥定是不服,想来此时应该带着大批混混又往周家去了,不过结果一定还是和我见到的一般,让人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被这群人三番两次骚扰,他们也定是觉得不能在周家待下去了,但青天白日的,如今局势又紧,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带着那人偶出行,一定是先派人另寻他处,要走也是今夜再走,趁着他们没走之前,咱们何不如冒用那些流氓地痞的名头寻上门去,大脑特闹一番,若是趁乱能除掉那具人偶,何乐不为之呢?”言毕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众人皆是称此法甚妙,计天岳一想到夜里能够放开手脚大打出手,更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 第四章 大闹庭院(4) 阳有仪又叫了李孝堂派出几个机灵的兄弟去那周家周围蹲守打探,一有异样立马回身来报,以防不测。到了夜里,在周家蹲守的人遣一人回来报,说是白日的确有多批人前去周家闹事,但都一一被打退,还惊动了巡警,抓了一大群人进去,便不再有人再去寻滋闹事,现在周家大门紧闭,不清楚里边是何情况? 阳有仪听后微微一笑,道:“该我们去了,多拉几人,声势越大越好,让他们认为还是地痞流氓为白日的事情前来报仇了。” 李孝堂手下的兄弟还真不少,片刻功夫立马集齐了百来条人,跟着阳有仪等人浩浩荡荡就上了路。待一大群人来到周家门前时,已是戌时三刻,天地一片黑沉,周家院里静悄悄的,灯火全无。 凌云霄疑道:“难道他们已是提前离开了?” 人群中一人答道:“不可能,我们一直在这院前院后盯着,甚至附近的几条胡同口都盯着人,没见过他们出去。” 凌云霄移步上前,用力拍打起那门来,边拍边装成恶声恶语的语调喊道:“里边的人听着,还有活的就出来给大爷开门,不然大爷可要撞门进去了。” 拍了一阵,里边仍旧是静悄悄的人声全无,计天岳喝了一声,从后抢上,嘭的一声中已是将那两片门板踢飞,大步闯入里边去了。他才踏入院内,就觉头顶生凉,数道风声自上而下掠袭而来。计天岳心中明了,知道有人偷袭,也不抬头,脚步一转,身法快得惊人,已是朝前迈开一丈,转回身来一瞧,只见方才所立之处已站有三人,手中握着倭刀眼神中似乎有些奇怪,合三人之力,竟然砍不中此人? 计天岳狂喝一声道:“卑劣小人,竟敢偷袭老子,每人吃我一拳试试。”语声才落,他已是跳到三人身前,双手握拳连出,动作奇快,那三人还没回过神来,胸口已是各中一拳,只听三声闷响中,那三人如同一团烂泥,哼都没哼就萎瘫在地。 就在三人倒地之时,凌云霄等人也来到院内。阳有仪略一打量院中情形,便见四周屋顶上皆伏着手握器刃的黑衣人,估摸着是看了方才计天岳一招之威,瞬时间便击倒了己方三名同伴,受了震慑,此时藏在屋上,却不再出手。 阳有仪装着不知的样子,对着屋子叫嚷道:“屋里人听着,三爷发话了,周家人欠其本金以及利息,外带今日的人员汤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等等,共计十万银元整,必须今夜一次付清,若是不然,烧光你们全家。”说着故意对着旁人虚张声势道:“来啊,点上火!”众人齐声应了,取出随身携带着的火把,唰唰火折声中,已是将火把点燃,火光霍霍,周家大院顿时被映照得一片通亮。 院子正中的厅屋屋门大开,一个肥胖的老者连滚带爬跑了出来,满脸惶急,跑到阳有仪跟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笑道:“各位...各位大爷,咱有话慢慢说,凡事好商量,别,别烧房子,行不?” 阳有仪斜着眼瞧他,冷冷道:“行啊!”右手一伸,掌心向上,厉声喝道:“拿来!” 那老者一愣,一脸的茫然不解问道:“拿?拿什么来?” 阳有仪一把揪住他衣领子狠狠道:“你装什么蒜?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十万银元,一个子儿也不能少,钱一到手,我们立马就走,房子嘛,自然也好好的给你留着,一片瓦都不会坏。” 老者双手连摆,苦着脸道:“唉哟,唉哟......大爷,你就是把我全家杀了,也凑不出十万银元来啊,你们这......这不是难为我吗?” 阳有仪放开了他,冷笑道:“那好啊,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伸手接过一根火把,朝屋顶一瞧,已是瞅准了一个黑衣人,用力一挥,那火把翻着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火星四溅中已是砸在那黑衣人身上。他出手力道甚沉,打得正是那黑衣人胸上的气户穴,那人只感胸口一阵发闷,一口气呼不上来,顿时趴在屋瓦上一动不动,火把停留在他身上,慢慢烧至他身,不一会工夫已是传起一股焦肉糊味。 阳有仪这指东打西的手法,早吓坏了那周家老者,眼见阳有仪火把出手,哎哟一声,双腿一软,已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呼天喊地起来。阳有仪瞧着屋顶仍是静寂如旧,也不得暗暗佩服这些东瀛倭人的忍力,但心头又有些气愤,这群倭人心肠也真够狠辣的,为了不使得自己暴露身形,竟然不顾同伴的生死。 看着那被制住穴位的倭人被烧得皮开肉绽,于心不忍之下,佯装着朝屋上瞧了瞧,故意大着声对凌云霄道:“小三,你找把梯子来,这火把怎么燃不着的,你上去瞧瞧。” 凌云霄会意应了声,很快在院子东头寻来了一梯子,架在房檐之上,作势欲爬。伏在屋顶离那被烧的倭人较近的另一名倭人伸手一挥,将那火把打落院中。阳有仪“呀”的一声,惊道:“这风够大的,竟然把火把都吹落下来了。” 那周家老者眼见房子没烧成,忙从地中一骨碌爬起,正要答话,只听一声道:“爹,你求他们作甚,让他们烧,再过一阵子,我让他们怎么烧的就怎么帮咱家再建起来,而且比现在的要好上百倍才行!”言语声中,屋中又走出另一人来,是个貌似三十上下的青年人,穿着洋装西裤,长相一般,却生着个倒八字胡,头上涂抹着发蜡,梳着个大翻头,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此时走到门边停下,双手插在裤袋之中,望着阳有仪众人一脸的张狂傲慢模样。 凌云霄嘴中啧啧连声,语带讽刺道:“哟,哟,哟,这小子口气不小,瞧来应该是正主儿了。” 那老者快步奔到那青年身旁,低声埋怨道:“叫你别出来别出来,你还出来干什么?” ------------ 第四章 大闹庭院(5) 青年眼睛瞄了阳有仪众人一眼,一脸的鄙夷道:“爹,你害怕什么?如今你儿子的身份不同了,这些地痞混混儿子还不放在眼里呢!他们若是敢胡来,我定叫他们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那老者回过头来对着阳有仪等人满怀歉意的笑笑,一把拽着那青年的手拖入屋内,在屋里窃窃私语起来,不时转头往门外瞧。阳有仪开了地耳,只听那老者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明事理呢?咱们现在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瞧他们这阵势,说不定真要把房子烧了,若真的烧了,我们住哪去?” 那青年道:“爹,你怎么那么胆小,您今个儿也看到了,我那群朋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来几人就叫他们滚蛋几人,再说,您要妥协,您拿得出十万银元来么?” 老者叹了口气,道:“这……这还真难办得紧!你那群朋友厉害是厉害,可也总不能在咱家里长待啊,万一他们一走,这些混混又寻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 青年笑道:“爹,您莫慌,一切由孩儿做主就成,再过一阵子,这北平城的天就变了,到时您老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全北平谁还敢拿您怎么着?” 老者又往外瞧了几眼,疑惑道:“孩子,你可别拿话诳我,若不是像你说的那样,爹这把老骨头就给你害惨了。” 青年道:“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在肚里好好着,天塌不下来,万事有孩儿撑着,就这么说定了,您老歇息去吧,这里的事交给孩儿办就是。”说着连推了那老者几把,老者满脸疑惑,将信将疑,往里屋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脚步嘱咐道:“孩子啊,跟人好好说话,别横,凡事顺着他们点,啊!” 那青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进去,点头道:“孩儿自有分寸,去吧去吧!”那老者一步三回头的往里去了。 阳有仪在外听得清楚,心中忖道:“看来这家伙是投靠倭人了,要不他怎么说北平要变天了?怪不得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好一个倭人的狗腿子,今夜就给你尝些苦头。”当下冷哼一声,冲着屋里喊道:“喂!我说你们商量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了?十万大洋,可一个子儿也不能少的。” 那青年走出屋来,冷冷道:“十万大洋?别说十万,一个大洋也不给。”双眼望天,一副不屑的嘴脸。 阳有仪佯装怒道:“好你个小子,敢与大爷们耍横,来啊,去把那小子狠揍一顿,瞧他那狗样老子就生气。” 凌云霄和计天岳应了声,撩起袖子就要上前,那青年嘿嘿冷笑,道:“你们这是找死!”啪啪两声,双手互拍两下,只见屋上立时跃下十数条黑影,齐刷刷在屋前站住,挡在那青年身前。 阳有仪哈哈笑道:“哟嗬,怪不得这小子那么横,原来有人撑腰啊。”转对着凌云霄道:“小三,去,试试那些人的斤两,拳脚无眼,打死另算!”他这话明里听好似是提醒凌云霄小心,实际是说,让凌云霄放开手脚,尽管动手就是,打生打死,就看那群倭人的造化了。他那夜与这群倭人交过手,知道他们中并无人能与凌云霄相抗,根本无须担心凌云霄个人安危。 凌云霄会意应了,正要上前动手,计天岳早哈哈大笑道:“我来,我来,打架这种事情,我来就行。”话语方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计天岳已是闪到众倭人身前,对着站在那青年身前的一名倭人胸中就是一拳击出。 凌云霄见状摇头苦笑道:“这计大哥,与他在一起,就算手痒也真没法子打架了。”说着退至阳有仪身侧,与风乐逗笑起来。 眼瞧着计天岳那拳就要打在自己胸上,那倭人伸手就挡,想不到计天岳这拳只是虚招,没等那倭人架实,他早收手提步,又转到旁边一倭人身前,抬腿就朝那倭人肚中踢去。那倭人大喝一声,手中长刀扬起,就向计天岳踢来那腿斩去。计天岳哈哈一笑,又是收了腿,反手一掌,又搧向另一倭人的面颊。他东一下西一转的,尽是虚招,转瞬之间,早把那群倭人全引到自己身前。 院中狭小,十数人手持长刃,刀风霍霍,围着计天岳砍杀不停,阳有仪等人早退至墙边,贴紧墙根处看起热闹来,一副悠闲模样。计天岳在人群中闪来挪去,口中不停笑着,那群倭人无论如何追砍与他,都伤不到他分毫,甚至连他衣角也碰不到。计天岳久不久伸出手来,快如闪电,每伸手一次,众人便听得“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便是搧了某个倭人面颊一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群倭人面颊皆被他搧得又红又肿,疼痛难忍,泪水长流,着实气恼不已,口中哇哇叫唤着,长刀对着计天岳乱砍乱挥,却又是半点奈何不得计天岳。 计天岳戏耍得够了,口中骂道:“一群窝囊废,也敢来我华夏之地撒野?”面色一变,变得森冷无比,双手连出,快疾如风,只听啪啪数声过后,那群倭人已是个个萎顿在地,倭刀啷呛声不断,到处飞落,掉落到院中各处。 直到此时,那青年才面色巨变,他跟随这群倭人年久,深知这些倭人的实力,甚至以为他们的身手是无敌于天下的,是以才仗势盛气凌人,想不到就在眼前,一群无敌的神话转眼就被一人打得个落花流水,不堪一击,叫他心中如何不惊不惧? 正心头惶然间,计天岳已是掠到他面前,双眼盯着他,眼神中多有鄙视之意。那青年一惊,胆怯之下,不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想不到绊在门槛上,一个踉跄,就要向后翻倒,百忙中赶紧一伸手抓住门框,才勉力稳住身形不致以在众人眼前丢丑。 才暗道一声:“侥幸!”又见计天岳踏前一步,离他又近了几分,双眼仍是盯着他不放,青年强自欢颜,却不知此时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 第四章 大闹庭院(6) 计天岳盯着他良久,呸了一口,道:“好好的人不做却要做狗!”伸手一抓,已是抓住他的衣襟,单手提起,将其按到门框上,喝道:“说,十万大洋你给是不给?” 青年双脚离地,被顶在门框中动弹不得,只觉得被计天岳抓得呼不过气来,憋得面色铁青,口中勉强吐声道:“好……好汉,罢手,罢……手……”已是说不出话来。 计天岳正要再使些力道时,突闻身侧卷起一道厉风,只听一人低喝道:“呔!”风势强烈,直往自己身上袭来。计天岳突遭强敌偷袭,一撒手,身子立马倒踨而出,飞跃到院子中,那风势不减,却一直紧追着他而出。 计天岳细眼一瞧,身前空空荡荡,无奈之下只得再退,耳边已是听到阳有仪叫道:“东瀛隐术!计兄弟小心!”计天岳已是退至墙边,退无可退,那风势朝自己身上卷到。好个计天岳,危急之中不慌不忙,双脚一踏地,口中大喝一声,借力朝上飞身而起,只听下边传来“唰”的一声,那道墙已是被劈开一道裂缝,直划入地。好一道霸道凌厉的刀气,这偷袭之人不可小觑。 阳有仪已是飞身赶到,计天岳身在空中,喝道:“阳兄弟不可帮忙,瞧我怎么收拾他。”话语中已是一翻身,变成头下脚上,朝下撞来。 阳有仪闻声退了开去,他知道计天岳个人脾性,打架成瘾,不喜别人帮忙,当下笑道:“那兄弟小心就是了。” 计天岳身子才落下两三分,那阵风势又起,从下往上,朝他头部袭来。计天岳右掌迎空一挥,狠狠朝那风势劈去,口中大喝一声道:“劈空掌!”掌风去处,那袭来的风势立消,只听嘭的一声中,尘土飞扬,地面被砸开了一个大洞,计天岳趁这一空当,已是又变了姿势,变成头上脚下,稳稳落在地上。他从被动守势中缓过劲来,当下开了天眼地耳,只见身侧半丈之处,一名身形模糊的蒙面人双手持刃,刀尖正对着他,却不再上前攻击,似乎也在惊诧他这一掌之威。 计天岳佯装不知,待在原处不动,眼睛到处乱扫,一副凝神静听的模样。那倭人屏心静气等了一会,眼见计天岳不知,果真上当,手中倭刀高高上扬,对着计天岳作势欲劈。计天岳嘴角一笑,趁着那刀未落之时,突地抢先出手,右掌对着那倭人凌空一劈,掌风挥处,那倭人哪里料到他竟然先行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胸口已是中掌,当即翻到在地,一动也是不动了。 施法者一倒,隐术自破,看到躺在地中的人体,那青年眼见最后一道屏障也被计天岳击破,当下脸色死灰,坐倒在门前,一脸沮丧。凌云霄哈哈笑着上前,揪住他衣领一把拽起了他,道:“瞧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瞧瞧爷几个是谁?说,十万大洋给还是不给?” 青年尚未答话,那老者又从里屋忙忙跑出,跪在地中不停给凌云霄磕头,满面老泪纵横着道:“大爷,大爷,求求你放过我家孩儿吧,你们的钱,我一定给,一定给!” 凌云霄不愿受老者跪求,放了那青年,身子一转,早又回到院中。阳有仪朗声道:“那好,今夜就要,你可给得出?” 老者哀求道:“时间紧迫,我上哪找那么多钱去?容各位大爷宽限一些日子,我这就筹集去。” “不行!”计天岳在旁虚声恐吓道:“方才已是说过,今夜不给钱,咱就烧房子,那还给你什么时间筹钱?要是你全家都跑了,我们上哪寻人去?” 老者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可怜之极,瞧得众人有些于心不忍,就想就此离去,这戏不演也罢,但转思一想,念到他儿子自甘下贱,为虎作伥,这个教训可不得不给,免得来日他儿子指不定还要害上几条人命,当下硬着心肠来个不理不睬。 那青年却一脸木然,任其老父在旁哀哭不止,坐在一旁却是不闻不应,好似无关他事一般。一直未出声的风乐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入到屋内扶起那老者,将他扶到正堂椅子前坐下,和颜悦色道:“老人家,你是没钱,我们知道,可你儿子有啊!”说着有意无意瞟了门前那青年一眼,那青年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一变,似乎也有些吃惊。 老者将信将疑,望着他儿子半响,又转回到风乐面上,迟疑道:“他?他能有那么多钱?” 风乐哈哈一笑,站直身子,在屋中来回走上两圈,才道:“他不是还有一口大箱子么?听闻东北地处,曾是满清的龙脉所在,满清贵族的陵墓,那是比比皆是,说不定,那箱子里也有些好宝贝吧?”说着对着那老者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青年闻言眼睛一亮,忽地站起身来,道:“好,我带你们去见那口箱子。”他这一举动吓了风乐一跳,他本以为那青年定会遮遮掩掩,想不到竟是如此干脆,他心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老者却双手连摇,急得满头生汗道:“孩儿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那是别人的东西,又不是咱家的,万一日后箱子的主人寻上门来,咱们拿什么赔给人家?” 青年道:“爹,都火烧眉毛了,哪还顾着这些?今夜若是不将东西拿给他们,只怕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箱子不箱子的?”老者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是道理,当下也不再吱声,只是低着头一味的唉声叹气。 风乐冷眼瞧那青年模样,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似乎还怕他们不去似的,心中一转,当下了然,暗道:“看来这小子也知道箱子中装得是什么东西,急着让我们前去送死呢。”当下哈哈一笑,走到青年身旁,一只手搭住他肩头,笑道:“看来你很明事理啊,走吧,带我们去瞧瞧!”说着对门外的阳有仪一努嘴,打了个眼色。 ------------ 第五章 再斗怨灵(1) 阳有仪会意,对着李孝堂道:“我们哥几个进去就行,你们都在外边候着,防那老家伙跑去报警。”他言下之意,这箱子不寻常,去的人多了反而对己不利,他们几人足够了。李孝堂点点头,也不出声,但眼神中已是嘱托阳有仪要小心行事,不可莽撞。 风乐一推那青年,嘴里催促道:“走啊!” 青年一笑,带着几人穿过正堂,来到后院,只见后院两边都是院墙,只有正对处有一大房,房门窗户都是紧紧闭着。青年领着四人来到屋前,掏出钥匙将屋门打开,里边黑咚咚的看不到分毫景象。 那青年让至一旁,对着四人做了个请字的手势,嘴里道:“箱子就在里边,请各位进去一瞧便知。” 阳有仪抢先一步,探头往屋里瞧了半响,天眼之下,早瞧个分明,偌大个屋子中什么家什也没有,那口箱子就静静的摆放在屋中。当下缩回头来,故意道:“里边黑漆麻乌的,什么都瞧不到,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进去了好耍什么阴谋诡计?比方里边有陷阱机关什么?” 青年低声道:“不敢,这只是一所平民宅院,哪来什么机关陷阱?” 阳有仪摇摇头道:“不妥不妥,还是你自己进去,把那箱子打开,取出里边的东西来给我们,我们在外看着就行了。” 青年闻言面色大变,语气有些发颤道:“不行!” 阳有仪惊奇问道:“怎么不行?难不成你现在又想反悔不成?”面色一沉,装出恶狠狠的样子道:“你现在就算反悔,也是晚了,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说着伸手一推,已是把那青年推入房中,跟着伸手一抓,已是将那门板重重关上。 门里顿时传来那青年嘭嘭嘭的捶门声,边捶着门边喊道:“你们干什么?把门打开啊,…….求求你们,几位爷,把门打开啊…….”声音因极度惊惧而颤抖得完全变了形。 阳有仪这突然一手倒大出几人意料之外,还没等出声相询,已是听阳有仪冲着门里喊道:“你自家的东西,你怕个屁啊?乖乖的去把那箱子打开,将东西数好了,我再开门放你出来,免得你使坏耍心眼。”一脸坏笑,转回身来拉着几人走远几步,低声道:“这等汉奸,给他点苦头吃吃,他现在肯定是怕得要死。”几人闻言恍然大悟,不约而同低声窃笑。 那青年在门里敲打了半响,阳有仪几人一直未出声,那青年哀求之音渐渐变成哭腔,计天岳佯怒道:“你如此害怕,说明屋里一定藏着机关陷阱了,所以你不敢去开那箱子,是不是?” 青年有气无力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放我出去,我慢慢和几位爷详说,可以不?” 阳有仪应道:“不行,你先开了箱子,取出东西我们再开门,要不就和你耗上了,关上你一夜再说。” 青年急道:“不瞒各位爷,我要是敢开那箱子,早就去开了,哪还等到现在的道理,其中内情,还是你们把我放了,我好好与你们说道说道。” 阳有仪几人见吓他也吓得够了,互相对视一笑,转回身去,阳有仪正要取锁开门,猛听得里边那青年狂喊一声道:“不要,救命……”声音凄厉之极,话没说完便嘎然而止,一阵窸窸窣窣的拖拽之音后,里边复归一片沉寂。 阳有仪几人在门外听到屋内声响,心中皆暗道一声“不好。”事情起得突兀,阳有仪已是来不及取锁开门,当即抬起右腿,对着屋门就是一脚,咣的一声中已是将那门板踢飞。屋门一开,几人已是涌入屋内,只见屋中空空,那青年已是不知去向,地上有一道长长的拖痕,一直延伸到屋中箱子处。 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分散开来,慢慢行到箱子近处,四人各站一角,将箱子围住。四人竖耳凝听箱内动静,感觉并无丝毫生气,似乎是个空箱。阳有仪给风乐打了个手势,风乐会意,抽出腰间长箫,放到嘴边吹奏起来,音律雄迈,曲调高低起伏,其中又似有无穷的悲意,奏得正是佛门“大悲咒”。 风乐吹奏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停了下来,对着阳有仪摇摇头。阳有仪对着计天岳道:“计兄弟,劈开他。”说着与风乐、凌云霄各退开几步,计天岳大喝一声,双掌下切,一股尖厉的掌风响起,嘭的一声中,那箱子顿时被击得粉碎。就在箱子破碎的一瞬间,阳有仪早飞步上前,冲入尘灰之中,却见原先箱子残骸之中,静静躺着一人,蜷缩着身子弯成虾米状。阳有仪蹲下身子,将那人扳过身子来,定眼一瞧,正是那青年。 另三人也是跃了进来,阳有仪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道:“咱们晚了一步,那怨灵早溜了。” 风乐惊诧道:“怎么可能?咱们从这家伙呼救到破门而入,也不过短短一刹那的工夫,它怎么能溜得那么快?” 阳有仪摇头叹了声气,道:“这妖物太过邪门,它能逃过天眼的观察,也许就从我们身边掠过我们也未必可知。” 凌云霄蹲在地上检查那青年尸首,看了半响才道:“这家伙到底死了没死?不是说凡被怨灵上身之人都成了干尸状,怎么我瞧这家伙还好好的嘛,就似睡着一般?” 阳有仪道:“也许时间仓促,它根本没来得及上身,这家伙只是吓晕过去而已。”盯着地上那青年身体瞧了一会,突然心生警意,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这身体定是大有问题,赶忙附身拉住凌云霄后襟,口中道:“大伙小心!”已是拉着凌云霄朝后飞跃而出。 他才一动作,地上那人也已是动了起来,以一种极其奇怪的方式缓缓站了起来,就似被人用绳线捆住手脚一般,然后一点点的将他提拉起来,十分的怪异。他看似全身无力,头部低垂,周身软绵绵的,而那股无形的力量在紧攥着他的身子,让他勉强站立着,不至于又倒回地中去。 ------------ 第五章 再斗怨灵(2) 风乐站在一旁,惊道:“看来那异物是躲入他身子中了,用他的肉身打掩护,怪不得佛门大悲咒竟然奈何不得它。” 阳有仪沉声道:“将它逼出来。”说着已是从怀中掏出一叠咒符,揉身而上,手中连扬,那些咒符如同利箭,一张接着一张朝那怨灵射去,转眼间将那青年身子贴得严严实实,连个缝隙都留不下。 阳有仪一口气将手中咒符抛完,人也已是来到那青年近前,右手一伸,口中念咒,一指就向那青年额上点下。那青年肉身突地一动,头一偏,躲过阳有仪那一点之指,嘴里嘶声不断,就似有绳牵拉一般,身子升到半空,双手动作不停,竟将身上咒符统统扯个精光,似落雨一般纷纷落到地上。 计天岳惊道:“这家伙竟然不怕咒符,乖乖不得了!”话语声中,已是飞身而起,一脚就踢向那肉身头颅。 那肉身身在半空,竟是不受重力牵引,飘来荡去,眼见计天岳这脚踢来,嘶嘶一声,右手抬起,快如闪电,竟是朝计天岳脚踝抓来。计天岳哪里让它抓实,一收腿,屈起膝,改踢为撞,力道沉重,只要踢实,他有把握能将那肉身撞飞出去。就要撞及那肉身之时,只听那肉身轻笑一声,犹地在计天岳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是在瞬时之间绕到计天岳身后。 计天岳转眼间失了目标,身在空中,力道已失,后心又完全暴露在异物面前,百忙之中猛地大吼一声,使出千斤坠,将身子硬生生的坠下地来。 那异物也不追击,停在原处扭动身躯,口中依依呀呀,又是唱起歌来。四人在地中朝上看,只见那肉身动作笨拙,一招一式就似木偶,但倒也跳得有板有眼,那舞蹈动作是四人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是诡异之极。 凌云霄仰着头,听着看着,正苦苦思索降伏之道时,突感脑中皆是一片迷糊,眼前景象竟是慢慢变了,不再是黑沉沉的屋子,而是一片通亮,渐渐呈现出一幅画面来。 青山绿水,山中树木春意盎然,水中小舟片片轻荡,隐于这绿树花草之中的是数不尽的亭楼高阁,到处樱花飞舞,五颜六色身着怪异打扮的人流络绎不绝,处处传来欢声笑语不断。 景象一转,一处高阁中,一粉黛女子愁容满面独坐空阁中,单手支面,眼望窗外,眼中愁意更浓,看得久了,终是轻叹一声,眼中湿润,已有两颗豆大泪滴,无声悄然滑落。 一阵细微的木屐声响,阁楼门开,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垂首走入,行到那女子身前,躬身徐徐做了一礼,轻声道:“小姐,将军大人回来了。” 女子一惊,忙忙擦拭掉面颊上的泪水,轻声道:“父亲?父亲大人回来了?就他一人么?” 那侍女点点头,又道:“藤智将军并未随他一同返回,听说是前线吃紧,藤智将军已是到前方去了。”女子哦的一声,面上稍露失望神色,稍做装扮,站起身来,随那侍女行出屋去了。 景象又是一转,这次却转到一片血腥之地中,广袤的平原中,浓烟滚滚,无数尸首横陈,绵延数里看不到头,地中残肢断臂比比皆是,到处插满残破的旗帜,旗面随着烈风孤独的飘舞着。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乱发汉子满身血污,从满地尸首中摇晃站起,身上仍插着几支铁箭以及数不清的伤痕,血已成痂,他紧咬牙关,用手中长刀当做拐杖支撑着身子,一脸木然神色一瘸一拐踉跄前行。 瞧得出来,他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上长箭,每动一步,都疼得要命,使他面上肌肉抽搐,不禁倒吸阵阵冷气。走不多久,已是无力为继,单膝跪倒,他想拼力站起,试了几次,终究无能为力,不但不能站起,还使自己仰面躺在死尸之中,他一手伸入腰袋之中摸索半响,拿出一片木梳,抖抖索索举到眼前端详着,最后放到鼻间狠狠嗅了一口,神情露出一丝笑意,嘴里喃喃有词,突地神情一顿,双眼圆睁,表情僵在面上,就此不动了。 景象再转,这次又回到方才那女子所处楼阁之中,只是外边不再是青山绿水,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而是到处战锣喧天,浓烟处处,喊杀声,惨呼声,战马声,兵刃声此起彼伏,响成一团。那女子已是双鬓斑白,满脸毫无表情,站在楼阁廊道之中,俯首瞧着下边街道上的情形,只见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不断从各处涌出,见人就杀,见马就砍,街道上趟满了身躯残缺不全的死尸,血流成河。 女子身后的屋中,悬挂着多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突舌伸,死状恐怖,皆是悬梁上吊而亡。那女子俯首低吟,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下边大批士兵已是闯入此楼院内,纷纷涌入楼内。不多时,只听脚步声响,蹬蹬往上奔来,纷杂不休,转眼就到了女子所处的房外,紧接着唰唰几声,那极薄的门板已被劈烂,大群凶神恶煞般的武士手持利刃奔了进来,一眼瞧到屋内情形,也颇是意料之外,个个皆有些吃惊,稍稍定神之后,又有人发现廊道外的那女子,嘴里叫嚷着,持刃紧逼了过来。 那女子淡然一笑,面无惧色,冷眼瞧着那些三大五粗的汉子们逼到身前近处,突地跨上栏杆,身子一翻,那群汉子惊呼出声,想要阻拦,却哪里还来得及,纷纷涌到栏前朝下观望,只见那女子身体如同断线风筝,笔直往下落去,转眼就隐入到下边樱花树丛中不见了。 直到这女子砸落地中,凌云霄才跟着惊呼出声,只见眼前一切都变了,那楼阁中的武士全不见了,那些悬吊在梁中尸首徐徐转过身来,在凌云霄面前飘荡着,那吐出嘴外的舌头是越伸越长,鲜红如血,人人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诡异笑容来。 ------------ 第五章 再斗怨灵(3) 凌云霄看得大汗淋漓,眼见那群吊死鬼慢慢逼近自身,正待有所动作,不料却又是身不能动,身体意识全不由着自己,宛如梦中一般,凌云霄心头猛一激灵,醒过神来,心中暗道:“不好,不知不觉中又上了那怨灵的当了。”瞧着那群吊死鬼的狰狞面容,心头暗暗骂自己愚蠢之极,一再一二再二老是着了这妖物的道。 正急思脱身之计时,猛听耳边有人大喝一声,声如霹雳,震彻心扉,此声一起,凌云霄只见眼前景象犹如纸画裂开一般,散得粉碎,眼前复又回到一片黑暗之中,定眼一瞧,又回到那间黑屋之中。原来方才那声正是阳有仪所发,破了怨灵的禁锢。 凌云霄正暗道侥幸之时,却也见计天岳与风乐也是一脸的茫然,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想来方才也是和凌云霄一般,都是着了这怨灵的道了。 计天岳低声骂了句道:“奶奶的,还真多谢阳兄弟了,差点回不来了。” 阳有仪望着那悬在半空中的怨灵沉声道:“这怨灵擅使摄人心魄之术,与梦魇同出一路,各人须得收敛心神,小心应敌,莫再入了它的道了。” 凌云霄连番几次入了此妖物的魔障之中,心头气恼,怒喝一声,双掌各划了个半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双掌划过之处,渐渐显现出一副模模糊糊的八卦图形,微微闪着红黄两种色彩的光亮,凌云霄手上动作加急,那图案越来越清晰,待到红黄之光大盛之时,他口中又喝了声道:“着!”双手向那怨灵所在一推,那八卦图形径直朝那怨灵旋转着飞去。 就在那八卦图形从凌云霄手中脱出之时,阳有仪赞道:“小三,这手天罗地网的玄门道学你倒是使得有模有样了,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话语间已是双脚微分,半蹲了个马步,右手紧握剑诀,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在自己眉心划了几划,跟着往那飞旋中的八卦图形一指,一股金光从其指心中射出,隐入到那八卦图形中,只见那本是红黄两色的八卦图形瞬间化为金光大盛,带着呼呼风声直往那怨灵当头罩下。 那怨灵身子往下一沉,似乎就想逃开,可那八卦图形似有灵性一般,速度突然加快,转眼间已是缠上那青年身子,悉数没入青年体内,只听那青年口中发出啊的一声惨呼,直挺挺的掉下地来。 阳有仪快步抢上,右手变指为掌,一掌就按在那青年脑门之上,掌心渐渐变成红色,不停在那青年脑门处揉搓。凌云霄和风乐两人正要赶来相助,却见阳有仪罢了手,一步跳开,急声道:“糟糕,那怨灵早已脱身而去了,并不在这青年体内。”原来方才他使出的正是茅山道学中的驱魂夺魄掌,若按常理,生人体内藏有异物的话,那掌色便开始由红变紫,直到将那异物逼出为止,想不到阳有仪连催三次掌力,掌色俱是不变,也毫无感知那青年体内有何异常,便知方才天罗地网下罩之时,那怨灵已是脱体而出,目前也不知藏在屋里哪个地处中? 如今它悄然隐去,天眼地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才是最麻烦也是最要命的事情,若是再不留神,让它侵入体内,可就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阳有仪对着凌云霄道:“再开网,这次要大的,将全屋罩住,瞧它往哪逃?”凌云霄应了声,双手往身侧平伸,大大张开,然后左上右下各划了个大大的半圈,嘴里咒语加急,双脚不停游走九宫连环步,面色变得渐渐青紫起来,脑门顶上隐约升起丝丝白烟,他知道性命攸关之时,必得使出全力对待才成,这下不留余力,使尽全力施为。 凌云霄才一开始动作,阳有仪已是飞身赶至他身旁,对着计风二人道:“护法!”两人会意,一个跃步跳到凌云霄身侧,与阳有仪一起组成三角之势,将凌云霄围在中间,各望一边暗中留神戒备。 凌云霄手中八卦图形渐渐成型,比方才那个要大上许多,而且还在继续加大之势。屋顶处突传来一声幽幽轻笑,声音低微难辨,阳有仪却听得清楚,赶忙暗念心诀,手指冲着那声响起之处一点,噗的一声中,屋上瓦片已被点开一个破洞。 阳有仪一指点空,见凌云霄阵法未成,恐那怨灵趁这机会行那偷袭之事,不敢怠慢,双手伸指连点不止,噗噗连声中,瓦片破碎声大作,碎片不停落到地上,咔嚓声不断。阳有仪此指法也有讲究,那是拘魂散形指,若是点实,修行深的妖物已被打得露出原型来,修行浅的只怕立时就被打散元神,魂魄立消。 他双手伸指不停,在屋内各处连连弹指,逼迫那怨灵只得不停躲藏,无暇顾及凌云霄。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凌云霄阵法已成,随着他大喝一声道:“开!”一张八卦图形的玄法大网已自展开,铺盖整个屋子,从地面徐徐升起。 阵法一开,阳有仪已知暂无大碍,便自停手,也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凌云霄更甚,为展此法,耗尽全身元气,如今几近脱力,软瘫在计天岳怀中。随着法网升到屋顶处,只听得一声凄厉之极的呼声,那网突地变成一条金色细线,从方才阳有仪所击破的一处破洞中钻了出去。 瞧这阵势,阳有仪急道:“不好,那怨灵逃到外边去了,咱们紧跟天罗地网,它能探到怨灵下落。”话语声中,早就飞身而起,破顶而出。风乐不敢怠慢,也跟着跃了出去。计天岳将凌云霄负在背上,沉喝一声,运力一跳,也已是上到屋面之中,放眼瞧去,只见阳有仪与风乐二人紧追着那条金色细线,在夜幕中飞檐走壁,高踨低跃,越奔越远。 计天岳身上背着凌云霄,行动不便,再加之自己道法修为不成,跟去也是无益,只得跃下屋来,奔到外院之中。李孝堂等人见他二人出来,眼瞧着凌云霄伏在计天岳背中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吉是凶,立马围了上来,一脸的关切。 ------------ 第五章 再斗怨灵(4) 还没等他们发话询问,计天岳已是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当前奔了出去,李孝堂等人虽一头雾水,但也知道事情定是起了变化,也忙忙跟了出去。 出到街外,因是深夜,街面上早就空无一人,为恐巡夜的兵士发现起疑,一行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行走出去,只得藏在一处屋角阴暗处,李孝堂急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凌小哥怎么了?阳兄弟他们呢?”心急之下,他一口气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计天岳摇摇头,道:“凌兄弟没事,只是使力过巨,暂时脱力而已,阳兄弟他们追那妖物去了,一时半会可能也回不来,咱们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眼下的处境,现在城门已关,出城是出不去了,你在城内还有什么可以安身的地处?否则若让巡夜的士兵发现,有嘴也说不清楚,咱们这一大票子人都得搭进去。” 李孝堂沉吟半响,道:“时局动荡不安,我又是个草头王,哪敢在城内安身,不过我听闻在城东头有个荒废的大宅子,好像就离此不远,曾是前清某个王公贵族的府邸,听闻闹鬼闹得很凶,一直没有人敢去,荒废很久了,要不,我们奔那去暂避一夜如何?若是不成,我们再退回那周家藏身就是,谅那老家伙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计天岳摇头道:“回周家?不妥不妥,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左邻右舍恐怕早有耳闻,若是已经有人报了官,咱们一回去,还不自投落网了?那贵族官邸,管它是真是假,先去瞧瞧再说!若是真的闹鬼,一并收了就是,怕它作甚?” 李孝堂心中想了想,也唯有如此了,回头对着众人低声问道:“谁认得道的?” 一人抢上前来,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那地儿我认得,我带你们去。”说着顺着屋边暗处往前就走,一行人忙忙一个接着一个跟在他身后。 上百人为避开巡夜的哨警,也不敢行快弄出大动静,小心翼翼,走走停停。那人带着众人绕过几条街区,来到一座大宅院前停下,转回身来对着李孝堂道:“大爷,此处就是那所凶宅。” 计天岳与李孝堂抬眼望去,只见那宅门前阶旁蹲坐两座大石狮,张牙舞爪,高大威武,身后是一溜的石板长阶,约有十数格,延伸到宅院门前的平地上,顺着平地往里一瞧,两扇朱红大门紧紧闭着,院门两旁是高约两丈的院墙,墙上盖瓦早就杂草丛生,一看就知是破败已久的宅子,院子里头死气沉沉,静寂无声,在黑幕笼罩之下,更衬托而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压抑之气。 计天岳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自言自语道:“乖乖,好大的宅院,得要多钱才建造得起啊,这么空着真他娘的浪费。” 李孝堂扭头问那引路之人道:“这院子可有什么说头?” 那人扰了扰头,道:“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前清一个什么王爷住的,八国联军打进来那伙,他来不及与那群王公贵族们出逃,就带着全家人在里边吊死了,八国联军走了以后,这宅子就闹起鬼来,据说闹得可凶了,前前后后也曾住过几户人家,但都住不长久,逃命似的就搬走了,听说里边的鬼还咬死过许多人呢。”声音颤抖,看出他心中对此屋极为害怕。 一人接口道:“王老六,鬼吃人你都亲眼看见了?怎么说得更真的似的?” 那被称作王老六的人答道:“住北平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城东鬼府一事,早八百年前就传得沸沸扬扬了,还用我说么?你瞧瞧,若是无事,这么一大宅子,早还不让人住进去了?何至于落败至此?”那人见他说得有理,也不再吱声。 计天岳道:“管他有鬼没鬼,进去耗他一晚再说。”背着凌云霄当前领路,三两步间奔至那宅院门前,伸手一推,那门纹丝不动,知是里边已被反锁住了。退回身来,走到阶梯上抬头朝上张望一番,对李孝堂道:“我先上去,把门打开,你们在这候着。” 李孝堂点头应了,又嘱咐一声道:“兄弟小心!” 计天岳将凌云霄放下,交由李孝堂扶住,微一提气,已是跃过高墙,落到院子里头。稍稍打量,只见前院占地极宽,只是到处都生着高及人头的荒草,随风四处摇摆,一片凄荒景象。他辨清方向,奔至院门处,摸到门闩,将其取下,随着一阵沉闷的嘎吱声响,计天岳将院门打了开来。 待众人都行了进来,计天岳重又合上了门,转回身一瞧,却见众人都聚在院门处不敢往里走,不禁奇道:“里边那么宽的地处不去,怎地都挤在一块,也不嫌闷得慌么?” 一人接道:“听闻是所凶宅,大伙心里没底,不敢进去。” 计天岳骂道:“鸟!一群没胆之人,那么多人还怕几只恶鬼不成?”话语声中大踏步就朝里边行去。李孝堂瞪了众人一眼,扶着凌云霄跟在他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也只得战战兢兢跟在三人身后,一步一点往里边挪步。 阳有仪与风乐紧盯着那金丝,狂追不舍,追了一段,那金丝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两人停下步子,左右环顾,阳有仪紧锁眉头道:“想来是离小三远了,没了施法者的气息,那法术也就失效了。” 风乐往四处眺望一番,突地一拍额头,收回目光笑道:“此妖物大是异常,天眼地耳堪不破它,但道法却能寻到它的踪迹,这倒提醒了我,罗盘,罗盘一定能寻出它来。” 阳有仪大喜,忙伸手往身后一捞,笑容顿时僵住,苦着脸道:“糟糕,竟没带它出来。” 风乐眨巴着眼一脸笑嘻嘻,右手在怀里掏了掏,随后拉出来在他面前一伸,阳有仪定眼一瞧,转忧为喜,只见风乐掌心之上,托着一物,正是一只罗盘,只是比平时所用的罗盘要小上许多,只有巴掌大小,颜色黝黑。阳有仪伸手接过一瞧,触手冰冷,竟是只玉盘。 ------------ 第五章 再斗怨灵(5) “黑墨玉?”阳有仪蹙眉问道。 风乐点点头,道:“在南疆之时,我见那几具棺材空着,反正咒法已破,材质与普通棺材无二,我就敲下了一大块,制成了这个罗盘,一直随身带着,想不到今儿竟派上用场了。” 阳有仪拿着罗盘在手上把玩着,细眼瞧了一阵,道:“这墨玉本身不知染上多少人的鲜血,又盛放老尸几近千年,本身早就通灵,拿来做罗盘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风乐嘿嘿笑着,一脸得意模样。瞧他样子,阳有仪笑侃道:“还是你聪明啊,估计小三也有一份吧?” 风乐一惊,忙道:“你怎么知道?” 阳有仪笑笑不答,举起罗盘放到眼前,只见里边指针转个不停,阳有仪眉头紧锁,在房顶上四处游走不停,风乐知道那怨灵定藏身在于附近,当下收敛心神,跟在阳有仪身后。 阳有仪走了数圈,见那指针转了一阵,突地停了下来,指向东边,阳有仪对着指针所停方位捏指一算,面色一变,道:“它竟然舍了我们往东边去了。” 风乐听他一说,也跟着一惊道:“这要糟糕,它若是放弃我们四处乱走,岂不害死一大片人?” 阳有仪刚想出声,眼睛余光瞧到远远处有一淡淡人影在城中房顶上高纵低走,速度惊人,正往这边掠来。赶忙一把拉住风乐,两人蹲下身来。不多时,那人影已是近了,身材娇小,正是昨夜里见着的那姑娘。 阳有仪站起身来,扬手笑道:“姑娘别来无恙,阳某甚感欣慰啊!” 那女子突见前边站起一人,心中大惊,硬生生停住去势,站在一处屋角之上,待看清拦住她的正是阳有仪,眼神一喜,快步跃到阳有仪两人所处的屋顶上。 阳有仪问道:“姑娘急匆匆在夜间赶路,想必又有什么发现了吧?” 那女子笑着答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说如何?” 风乐瞧他们样子,知是相识,当下一笑道:“刚好我们也正想要走,姑娘若是不怕,尽管跟去就是。” 那女子眼望风乐,眼神有些疑惑道:“这位是......?” 阳有仪笑道:“是阳某人的一位朋友,姓风,你就叫他风兄弟吧!”他粗人一个,性子直率,只道人人都和他一般,只要是朋友都直呼为兄弟的。 那女子眼神中掠过一丝窘意,风乐赶忙道:“若是我比你年长,叫我声风大哥就行,若是比你年幼,就称呼我一声小风即可。”那女子一直蒙着面,他倒也不好区分此女的年龄大小。 阳有仪呵呵一笑,对那女子道:“事情紧急,咱们就先别忙着客套,姑娘若是不忙,尽可跟我们一起,若是忙的话,咱们青山绿水,日后相见再叙话一番吧!” 那女子笑道:“其实我此番入城,就是想来寻你的,有事相商,现在见着了,那是最好不过的,自然要和你们一起走。” 阳有仪道:“那好,事不宜迟,咱们快走。”瞧着罗盘所指方位,迈开步子当前引路,大步奔跃而去。 三人在城中屋上或奔或行,或蹲或跳,尽施个人本事,那当真是你追我赶,大步如飞,那些高矮参差不齐的屋子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毫无障碍可言。 三人奔了一阵,已是奔出好几里地远,阳有仪却见手中罗盘指针乱动,不再指着同一方向,知道已是追上怨灵,当下放慢脚步,四处寻查起来。 正搜寻间,突听脚下屋内传来一阵幽怨的歌声,正是那怨偶所唱。阳有仪与风乐对望一眼,已是跃下屋子,来到屋院处,只听那歌声传至左侧一间偏房内。 阳有仪几人快步奔至屋门前,正待有所动作之时,只听右侧屋中响起一苍老之声问道:“谁啊?谁大半夜的不睡觉鬼嚎什么?”话声刚落不久,随着吱嘎一声,那扇门打开了来。 阳有仪几人不想惊动院中诸人,以免让人疑为是贼,悄然隐到屋角阴暗处,藏身于一堆杂物之后,耳边听着那歌声不断,心中着急不已。 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披衣而出,颤颤巍巍走到院子中,冲着歌声响起那屋喊道:“我说,小二子,你又带了什么不正经的女人回来了?大半夜唱歌,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生觉了?” 阳有仪闻言一惊,怨灵所在的屋里住着人,哪里还顾得上躲藏身迹,赶忙箭步奔出,一脚就将那偏房屋门踢开,闪身入了内。那老太太正喊着,猛然间见眼前突然蹦出几人,而且一脚踢开了自家屋门,早吓得一呆,愣神片刻忙忙扯着喉咙大叫起来道:“快......快来人啊,闹贼了,闹......贼了!” 那女子眼见不妙,并不随着阳有仪两人入屋,而是快步闪出,奔到那老太太身前,一指戳向那老太喉间,封住其哑穴,那老太太声音嘎然而止,她跟着又是一指,点在老太肩上,那老太太已是不能动弹。但先前也是喊出了几声,几间屋中都响起人声,不约而同齐声喝问道:“什么人闯进来了?娘,娘?”随着喝问声中,房中灯火都亮了起来,房门打了开来,几人从不同屋中大步奔出,女子快步迎上前去,伸指连点,几人还没闹明白何事,纷纷萎顿在地。 阳有仪与风乐进到屋内,只见房中空荡,靠里墙中摆有一床,上边似乎睡着两人,此时却是一动不动,想来已是遭那怨灵毒手,屋中飘荡着那怨灵忽重忽轻飘忽不定的歌声。阳有仪与风乐对望一眼,两人皆是同一般动作,双手大张着,双掌皆是变得又红又亮,使得正是昆仑道法中的驱魂掌,两人各走一边,围着屋子游走起来,双手迎空挥舞不停。两人游走一遍,均一无所获,却听得那歌声已是飘至屋外,阳有仪心中咯噔一下,道:“不好,外边人多。”他担心外边人众的安全,才说了这么一声,已是掠至屋外。 ------------ 第五章 再斗怨灵(6) 出到屋外,那歌声早就飘远了,飘飘荡荡继续往东边飘去,似乎它吸干了屋内两人的精髓,已是心满意足,竟对院内几人不理不睬。阳有仪低声道:“继续追上去,不能让它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说着伸指连弹,将院中几人的穴位解了,跟着双足发力,已是窜上屋顶,追那怨灵而去。见院中众人穴位一解,唯恐节外生枝,风乐与那女子不敢耽搁,也是尾随阳有仪追去。几人身后隐隐传来那家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是传来呼天喊地的哭声,想来已是发现家人倒毙在床中,阳有仪暗暗摇头苦笑。 三人跟着那幽怨歌声,紧追不舍,又是越过几条街区之后,那声来到一处宽大院子处,竟自消失不见了。三人不及细想,从屋上跃下,才到院子中,立足未稳之时,一股强风已自朝阳有仪身上袭来。阳有仪百忙中脚步一点,朝后掠出丈余,那袭击他之人咦了一声,道:“阳兄弟?”声音熟悉,却是计天岳,原来三人追着那怨灵,竟是追到这破败官邸之中。 众人重又合在一块,自是高兴万分。阳有仪待众人笑够,问道:“你们方才可听到那怨灵之声?” 计天岳点头道:“听到了,正戒备中就见你们三人跃下,以为是那怨灵,所以才出了手。”言毕扰扰头,又发出一阵不好意思的笑声。 阳有仪也笑道:“若是我也一样作为的,怪你不得,你们怎么也来到此处?难不成你们有未卜先知之能,竟能事先知道此妖物定会跑到此处藏身?” 计天岳哈哈一笑,道:“若有那本事,咱早就将那妖物剥了吃了,咱们不是出不了城么,李兄弟说有这么一处破房子可以藏身,不就来了么?” 阳有仪眼睛四下扫描,嘴里道:“看来那怨灵与咱们都想到一块了,只是这院宅有什么说头,竟能引那怨灵前来藏身?” 未等计天岳答话,那呼做王老六的人已是抢先答道:“鬼屋,凶得很呢,都在这里死了好多人呐!”便将此院来历又重说了一遍。 阳有仪听罢,抬眼望着那高阁楼宇,掐指一算,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想来是个极阴之处,正适合鬼怪之类的妖物藏身,物以类聚,那怨灵必是感应到此院的存在,便往这里来了。” 风乐问道:“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阳有仪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沉声道:“从方才情形来瞧,这怨灵吸了那两人的精魄,想来是吃饱了,眼下藏在此院的某处,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咱们先查清楚它是个什么玩意再说,不然处处被动,可斗它不过。”最后几句,是眼望着那女子而言。 那女子自打随着阳有仪两人跃下来后,就混在众人之中,本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见阳有仪盯着她说话,知道有询问之意,微一沉吟,道:“这就是那个被东瀛忍者藏在木箱内的东西?” 阳有仪点点头,风乐已是将两次与它相斗的过程说了出来,女子闻言沉默良久,才道:“若真是如此,我猜得不错的话,这是室町幕府的大公主,死后其怨念不散,从而产生的怨念之体,是个在日本已是流传很久的传说故事,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见着其本体,看来所言非虚啊!” 阳有仪喃喃自语道:“室町幕府?怨念之体?”跟着问道:“你能说得具体些吗?” 女子答道:“室町幕府,乃是距今六百年前日本岛上的一个封建军事政权,是足利尊氏所开创的武家政权,可谓盛极一时,在历经十五代足利家族的统治后,被另一大豪织田信长所取代,足利末代将军被放逐,室町幕府时代宣告终结。随着足利家族的烟消云散,当时岛内最为繁荣的京都地区便开始风传起一个恐怖至极的传说。”说到这里她不禁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意,稍定了定神,才又道:“据闻,室町幕府末代将军足利义昭膝下有一女儿,爱上了足利麾下一员大将,那武士本承诺她,只待打胜了仗,便回来向足利家提亲,让她安心在家中等待他胜利归来的消息。其实这也只是那武士安慰那姑娘的话语,当时的倭国,封建制度与我国大致差不多,名门大豪家中儿女,若要配对,也必是门当户对的另一大豪。家将虽是武士,明里身份倒是比奴隶好一些,好歹也算有名有姓的将军,但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替人卖命的家奴罢了,如何能配得起主公家中的公主?那武士深知这一点,所以向足利义昭自动请缨,去了战事最艰苦也最绝望的前方,既然无法娶到亲爱之人,还不如在战场上一死了事。那公主自然不知这其中内情,一腔痴心恋情,总是天天盼日日想,希望能见到心上人得胜归来的那一天,好与他双宿双飞,想不到盼来的却是城破人亡的消息,望着昔日美好的足利家园,转眼间战火不断,满眼尽是家毁人亡的凄惨景象,她悲愤之下,便坠楼身亡,从此以后,她的魂魄化为怨灵,终日里在京都游荡,疯狂的向那些侵占了她家园夺去了她所爱的人进行死亡报复。当时京都流传,凡是夜里哪家哪户中响起一个女子所唱的丧曲之声,便是那家的末日来临了,因为是足利家的公主回来索命了,她要哪家死,绝不会让你活过第二日清晨的来临。这传说传得是神乎其神,恐怖之极,我听来的时候,也权当故事听听就算了,根本就没把它当真,想不到,这故事竟然是真的?只是,若是真的话,这群忍者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寻到了她,又将她万里迢迢从日本运到了中国?”说到最后,声音已是略微颤抖,内心的战栗已是掩饰不住,完全在言语声中表露无遗,可见此事在倭国那边,指不定传得比她说的还要恐怖百倍不止。 ------------ 第六章 凶宅恶鬼(1) 阳有仪等人听她说完,俱是咂舌不止,又是一只几近千年的恶灵,怪不得修行如此之深。胆小之人已是左顾右望,只怕那怨灵冷不防从后边扑来,将自己叼了去。风乐摇头惋惜道:“原来这妖物还有如此悲惨的命运,看来我等陷入其梦境之中,说得都是她自己的身世了。” 阳有仪道:“不管如何,既然在世上害人,可就留它不得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阳有仪仔细瞧了四周一番,抬脚便走,院里院外巡视一圈,越瞧越是心惊。此宅院甚为宽大,分有内外三院,前两院四周俱为房屋,后院却是个破败的花园,面积比前两院相加都要大,假山亭池坐落其中,虽是杂草丛生,池中无水,但也看出先前是何等的气派。 如此宽大的宅院,想要从中寻出那只怨灵来,仅靠他们几人,也是颇费工夫。阳有仪抬眼望天,知道天色将亮,眼下那只怨灵已是吸得生人的精魄,自然不会再出来,至于传闻中的恶鬼一事,就算真有其事,眼下也已是过了阴时,更是不会现身了。 阳有仪转了回来,对李孝堂吩咐道:“待天一亮,你和兄弟们就分批出城吧,咱们夜里这么一闹,城内的戒备肯定严密,还是小心些为妙,莫让官家的人把你们捉了去。” 李孝堂点点头,突问道:“那你们呢?不和我们一块出去?” 阳有仪抬眼望着院中那些古屋半响,才沉声道:“暂且不和你们去了,此院内藏着凶物,务必将它们收伏才成,否则后患无穷。你一会去寻些干粮来给我们几人添饱肚子,咱们几人是不走了,守在这里待到夜里,等那些凶物再次出现再做计较。” 李孝堂轻叹一声,紧握着阳有仪双手道:“兄弟,哥哥我对此行一窍不通,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只能是累赘,所以只能嘱托一声,保重!” 阳有仪笑笑,表示会意,当下两人又是说了一阵话语,待天色完全放亮,李孝堂命人出外买回好几斤的熟肉,几大笼的包子以及几坛老酒,这才与阳有仪等人告别,悄悄分批离开了宅院。阳有仪瞧那女子坐在正房阶前,并无离开的意思,行过去道:“姑娘,你不走?” 那女子望着他摇摇头,却不吱声。阳有仪正色道:“今夜行事必定凶险万分,你身无道学,对那些凶物而言,你根本毫无防身之术,到时候我们又无暇顾你,劝你还是离开为好。” 女子笑道:“你是怕我到时碍手碍脚?所以现在就想赶我走,是不?” 阳有仪盯了她半响,轻叹一声道:“既然你不想走,我也不难为你,到了夜里,你紧跟着我就是,遇事都得千般小心就是。”说着转头对着计天岳他们喊道:“吃饭喝酒!” 凌云霄休息一夜,早就恢复元气,此时正饿得慌,一听有酒喝,早就双眼放光,一个箭步窜到摆放食物的地方,蹲下身子就拍开其中一坛酒的盖泥。风乐行到他后边,道:“就你这家伙性子急,一点礼节都不讲,起码得招呼人家姑娘一声嘛。”凌云霄正举坛就要往嘴里送,闻言一愣,手上动作一停,不禁朝那女子瞧了瞧,却又不知如何称呼,一脸尴尬模样。 那女子见状站起身来,落落大方行了过来,解下覆在面上的黑巾,露出里边模样来,瞧其样子估摸也就二十来岁,只见明眸皓齿,靡颜腻理,娇颜如花,好一个漂亮的姑娘家。她向凌云霄伸出手来,笑着道:“我姓何,名可可,你们称呼我为可可即可,或者称呼一声可妹子也成。” 凌云霄忙忙站起还礼,道:“我姓凌,名云霄,幸会幸会!”却不敢去握她那伸出之手,赶忙又蹲下身子,转到一边去了。阳有仪几人此时这才知道这女子姓名,当下也是互相介绍一番,便招呼着吃喝起来。 那女子瞧着外貌斯斯文文,一副温柔可人之样,想不到竟是酒量惊人,竟与风乐凌云霄二人斗起酒来,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干脆之极,竟是丝毫不落半点下风,转眼间三人面前已是摆着三只空坛,只喝得凌云霄风乐二人双眼迷离,舌头打卷,连连认输,她却还是精神十足,只不过就双颊微红而已。只瞧得阳有仪和计天岳两人在旁微笑摇头不止。 待几人酒足饭饱,阳有仪一瞧天色尚早,便叫着几人各自入房寻些地方歇息再说。凌云霄和风乐步子踉跄,一身酒意互相搀扶着没走几步,就一同倒在杂草丛中呼呼大睡起来。阳有仪与计天岳见状摇头苦笑,反正也见离天黑还早,也就由着他们俩了。当下招呼了何可可一声,各自寻个地方歇息去了。 何可可眼见几个大男人转瞬散了个空,自己却还是精神百倍,也不想着歇息,百般无聊之下,围着这院子到处转悠起来。她一路往里行去,一间房一间房的打开来,里边俱是灰尘满布,蛛网成堆,一副荒凉破落之相。来到里院,也是依次房房瞧来,来到正屋门前,却见门把上上了锁,她手握那锁瞧了半响,不禁心底有些奇怪,这一路瞧来,都是间间空房,也无门无锁,为何偏偏这间屋子却上了锁? 她拿眼凑近门窗,从门缝中望里瞧去,只见里边阴沉黑暗,瞧得不大清楚,但依稀还见着家具满布,将整间屋子摆得是满满当当的。她缩回头来,更是奇怪万分,心中嘀咕着道:“年代都那么久远了,外边的房屋也都是空空如也,毫无半点物事,怎么这间房里却是摆满了家具?瞧着也应该是一些上好的家具物事,竟然也没人来盗取了去,当真奇怪之极?”她心里奇怪,不禁又凑眼过去往里边瞧。 门缝窄小,看得不甚清楚,她睁大眼睛极力往里边观察着,正瞧得辛苦时,突见眼前晃过一影,一闪而过,转眼屋内又恢复常态。吓得何可可一惊,缩回头来不禁后退一步,定了定神,瞧那锁稳稳挂在门上,怎么里边竟然有人?她壮着胆子又近前一瞧,瞧了甚久,屋内哪有什么动静?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何可可满心疑惑,站直身子那是百思不得其解,转念一想,难不成这屋子还有另一道门? ------------ 第六章 凶宅恶鬼(2) 她心念转个不停,顺着屋墙往前行去,一直绕到后院之中,也未见此屋另一出口在哪,她心中不服,略一提气,又上了屋顶,左左右右瞧了一番,皆无入内的通道,只得又从屋上跃了下来,回到那门前。稍加思量一番,用手握住那锁,见那锁年代久远,早就锈迹斑斑,拧开并不算难,当下稍稍运力,咔的一声,已将那锁扭断。跟着用手一推,已是打开那门闪身进了屋内。她站在门边,屋门大开着,外边亮光直冲入内,照得里边亮堂,她只觉得满屋子的霉味,不禁皱了皱眉,用手掩鼻,再左右打量屋内情形,只见窗格上皆有窗帘遮盖,屋内杂物甚多,堆着屋里满满当当,上边皆覆盖着一层白布,但灰尘满布,到处悬挂着层层蛛网,早成了脏兮兮的灰布。 何可可蹲下身子,仔细在地中观摩着,只见地面也是铺着厚厚的尘灰,并无脚印一类的物事,她心中更奇,自己明明见着有条黑影掠过,怎么地上竟然无痕,难不成此人的轻身功夫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她站起身来,朝两旁望去,见那房中两侧各有一偏门,她迈步往左侧行去,到了偏门旁探头往里边张望,也和外屋一般,都是堆满杂物,她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往里边走去,这里光线照射不到,有些昏暗黑沉。 何可可在屋内行走一圈,上上下下搜寻一遍,并无任何发现,只得又行了出来,瞧来那人定是藏身在右侧那偏房内了。她深吸一口气,留神戒备,朝那偏房行去,行到门外故意大声咳了一声,停步倾听里边动静,听了良久,里边却无半点声响传出。她猛地一探头往里一望,却见此屋空空如也,竟然什么物事都没摆放,自然也就藏不下什么人。她心中大定,往里走去,才走几步,突地心中一惊,眼睛余光中猛然惊觉里墙中也有个黑衣人朝她走来。这一惊非同小可,明明见着无人她才进来的,想不到还真的藏有一人,她不及细想,娇喝一声,一拧身,急速朝门边急退,余光中也见那黑影急速后退,身影甚是熟悉? 她心内奇怪,难不成此人也害怕?当下停下步子,摆了个防御的架势,定眼朝那墙中看去,只见那人也摆个姿势朝自己看来,一身黑衣,身材娇小,面目如花,不是自己是谁?她瞧了半响,嘘的一声,吐出一口气来,原来那墙上竟镶嵌着一面大大的镜子,因屋中黑暗,她进来之时未曾注意到,竟将镜中的自己当成别人了,虚惊一场而已。 她走近那镜子,仔细端详一番,此面镜子嵌入墙内,高大之极,竟是占去了半面墙之多。何可可对着镜子瞧了一阵子,竟是心头升起一丝异样,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似乎镜子中的自己长得有些妖异,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气,瞧着瞧着脊背禁不住升起阵阵寒意。她摇摇头,自嘲的笑笑,也许是屋中光线太暗,自己又是孤身一人独处废屋之中,所以难免产生一丝奇怪的念头罢了。尽管心中如此想着,她也不愿在此多待一刻,快步转身行了出去。她走得坚决,却未曾回过头来瞧上一眼,那镜中的虚影仍定定的立在原处,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那虚影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诡笑。 何可可走到外屋之中,瞧着满堂亮光,那股在偏房内沉闷压抑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她又朝顶梁处瞧了瞧,并无任何异样之处,心中暗道:“也许是自己方才看岔了眼,产生幻觉而已,瞧这地面,根本就了无人迹。”心中想着,缓步行出屋外,反身带上了门,又朝后院行去。 她走后不久,那屋中隐隐响起一阵低沉的阴笑声,其声冷冽,转瞬而止。 阳有仪养足精神,也觉得有些无聊发闷,便站到院中耍起了一套六合拳法,拳势如风,动作刚劲,耍得是虎虎生威。正耍得起劲中,猛听计天岳拍掌赞道:“好!一套普通的拳法,在阳兄弟手中竟使得如此威力,当真令我大开眼界啊。” 阳有仪听他这么一说,猛地收了手,笑道:“见笑了,要不下来一起练练?” 这话正合计天岳心意,他好武成瘾,打架成癖,一日不与人动手,他拳头就痒痒,平日里虽也是打架无数,可能与他持平者是寥寥无几,根本毫不过瘾,如今难得听阳有仪陪自己练练,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低喝一声,道:“那阳兄弟小心了,你使六合拳术,那我就使套形意拳吧。”话声刚落,已是从阶梯上疾冲而下,右手一伸,对着阳有仪当胸一拳击到,拳势沉重,使得正是形意拳中的劈字诀,只不过是改掌为拳,改劈为击。 阳有仪笑道:“将形意拳当做外家拳术来使的独你计兄弟一人。”右手一撩,将其拳势封住,跟着右脚踏进一步,左手就去抓计天岳右手手肘,使得正是六合拳法中的精髓,与敌近身,缠住对方,伺机制住对方要害。 计天岳哪容他抓实,右手一沉,卸过阳有仪的一抓之力,跟着身子一弯,肩头就朝阳有仪胸口撞来。阳有仪双手屈起护住前胸,跟着步子一转,绕到计天岳身侧,一手抓向他左手,一手抵向他肩头锁骨之处。计天岳身子往上一旋,一反手,左手已是朝阳有仪下颌自下而上击去,不守反攻,逼敌自退。 阳有仪道了声:“好!”身子后倾,头部朝后一仰,避了过去,跟着顺势两手又朝计天岳未及抽回的左手抓去,招招都是六合拳法中的封缠打法。眼瞧左手就要被阳有仪抓实,计天岳不慌不忙,身子又是一旋,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掌切向阳有仪肚腹,仍是不守反攻的架势。 转眼间两人以快打快,已是过了七八十招,阳有仪的六合拳法使得灵活多变,步步紧逼又丝毫不乱,攻中带守,守中有攻,尽是近身缠斗。而计天岳的形意拳则是直来直往,一屈一伸动作鲜明,虽看似简单,却往往每到险处总能使出险招逼敌自救。两人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却是个平分秋色不分胜负之局。 ------------ 第六章 凶宅恶鬼(3) 两人一个似出水蛟龙,动作矫健;一个如下山猛虎,势大力沉,斗得难解难分,旗鼓相当。再斗一阵,计天岳突地收了手,退了出去,哈哈笑道:“过瘾过瘾,好久没打得那么酣畅淋漓,阳兄弟,你功力是愈发精进了,兄弟我想不佩服都不行了。” 阳有仪也是哈哈笑道:“计兄弟过谦了,再打下去,我非输了不可。” 两人又是互相谦虚客套几句,却见何可可掠了回来,大老远就一脸惶急道:“两位,后院里发现好多尸骨,你们快去瞧瞧。” 阳有仪与计天岳闻言面色一变,齐齐问道:“怎么回事?” 何可可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后花园的杂草之中,藏着很多尸骨,你们去瞧一眼就明白。” 阳有仪与计天岳互望一眼,阳有仪沉声道:“走,瞧瞧去!” 三人又转回到后花园里,何可可当前引路,来到一处荒草丛中,扒开草丛,阳有仪与计天岳一瞧,只见里边果真露出累累白骨,阳有仪与计天岳两人顺着草丛一路寻去,只见里边都散落着不少骸骨,阳有仪拾起一根胫骨仔细辨认片刻,道:“是人骨,可可姑娘,你是怎么发现的?” 何可可道:“本是无聊,便到处走走瞧瞧,来到此处,想去那凉亭瞧着的,正好有阵风吹来,把草吹得分了开,从中就瞧得这些骨头了。”阳有仪抬眼往院中干涸的水池里瞧去,里边孤零零耸立着一座凉亭,一条弯来拐去的廊道跨过水池,与之相连。 计天岳蹲下身子,拿着根骨头在手中把玩,嘴里道:“骨色暗黄,但骨质还算完好,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百年,从其形状来看,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以外力致死的。” 阳有仪哦了一声,道:“继续说看看。”跟着也蹲了下来,与计天岳一起端详起这些骸骨来。 计天岳扔了手中的骨头,拿起一个残缺不全的头骨,指着顶门道:“阳兄弟,你瞧,几乎个个都是头骨碎裂,所中部位大多一致,都是顶门,一瞧就知都是重手法或者重物敲打所致,一击致命。而且从骸骨散布的形状来看,这里并不是死亡的第一现场,而是死后才被人移动到这里来的。” 阳有仪望着满地骸骨,若有所思半响,道:“从何看出?” 计天岳一笑,道:“骸骨一具压着一具,层层叠叠,而且全集中一处,一瞧就知定是人为,就算当时是死在此处,也已经被人移动过了。” 阳有仪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还有些疑问道:“若是自杀呢?一大群人集中在此,集体自杀?” 计天岳道:“也有这个可能,只是就算自杀,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法,也太过残忍了吧?有谁会采用重击敲头的手法自杀?而且死后还能一个压着一个,摆放得如此整齐?我认为,他杀的可能性最大,只是年代久远,当时又兵荒马乱的,就算漏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就消失殆尽,现在想弄清楚事情原委,恐怕已是不能了,除非这些人能再生自己亲口说出真相。”说着失口一笑,摇摇头。 阳有仪站起身来,望着院子四周想了半响,缓缓道:“倒也奇怪,此处并非什么埋骨之地,就一处宅子的后院,而且身处闹市之中,如此多的骸骨堆放至此,到底意欲何为?难道他们不怕臭气熏天,引来别人注意?” 计天岳想了一想,淡然道:“没什么奇怪的,当时北京城已被八国联军攻破,烧杀抢掠,天天都有人死,个个人心惶惶,哪还有闲心管闲事?何况此地是哪?是王公贵族所在,就算有人起疑想进来查看,可能进得来么?”他站起身来,稍稍活动下筋骨,又道:“我思量着当时情势,大着胆推测一下,有这么一伙贼人,趁着兵荒马乱,城中已经失去了秩序,想从中捞点财物大发一笔,就选中了这家宅院,进到家中一瞧,恰好见着这家主人并没随着那些王公贵族出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杀人劫财,这伙人杀了人后,估计也是移不走那么多的尸首,于是就移到后花园中,然后逃之夭夭。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八国联军的散兵入室抢劫,杀人劫货!后一种解释估计更接近一些。” 一直在旁听他们说话的何可可突地开口道:“不对!” 计天岳一惊,问道:“怎么不对?” 何可可道:“若是杀人劫财,夺了财物就走,何必在意那一地的尸首?把尸首移动到后花园藏匿,岂非多此一举?”她这话一出,计天岳也目瞪口呆,扰着头半响答不出话来,她说得也在理上,抢了钱物就走,何必还要移尸藏匿弄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来? 阳有仪沉声道:“其实不难猜出,综合闹鬼一说,我也来大胆推测一番,就是这伙人的目的并非劫财那么简单,他们杀了人后,也正如计兄弟所言,无法移尸,就抬到后院草草掩埋,然后为了某种目的继续留了下来,可又怕被人打扰,就故弄玄虚,制造了此家之人全数上吊自杀的假象,然后装神弄鬼,吓唬那些上门之人,久而久之,哪还有人敢来?”言罢笑笑,道:“对于一群身怀绝技的高手,装神弄鬼吓唬一般人,我想不是什么难事。” 计天岳与何可可想了一阵,也觉得阳有仪此说最能接近合理的解释了,当下都不约而同点头表示同意此种说法。只是何可可仍有些疑惑道:“你是说他们掩埋的尸首了?可现在怎么都露出来了?” 阳有仪笑道:“这不难解释,若是在宅院中长待,这后院如此多的死尸,若不掩埋,岂不臭气熏天,只要是人,在臭味中整日熏着岂能待久?所以他们肯定是要埋尸的。至于现在为何尸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想应该是当时埋得匆忙,墓坑挖得不够深,年代久远,日晒雨淋之下,土质松软,部分尸骨就露了出来,若是我猜得不错,下边一定还有大批尸骨存在。” ------------ 第六章 凶宅恶鬼(4) 计天岳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答话,蹲下身子将地面上的尸骨移开,双手稍一运力,十指如钩,一下子插入地中,跟着一拉,已是带起大片土泥,如此反复几下,已是刨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坑,果真如阳有仪所言,下边竟还露出丝丝惨白之色,又是骸骨无疑。计天岳探手在里一拉,拔出一截长骨,是根人体大腿腿骨。 计天岳瞧着手中长骨,有些吃惊道:“看来,此地死人不少?” 阳有仪道:“前清那些达官贵人,府邸里哪个不是府丁成堆,丫鬟成群的?我估摸着此地埋骨,至少得有上百之数,可能还不止。” 何可可暗暗吐舌,瞪目道:“还真不少,当时这院宅定是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这伙贼人当真是心狠手辣,绝情之极。看来不是一般剪径毛贼做得出来的,定是一群经验老道亡命天涯的江湖大盗所为。” 阳有仪闻言一笑,淡道:“估计比大盗还可怕,只是年代久远,我们也无法考证了。” 计天岳沉吟半响,道:“阳兄弟,照你这么一说,此宅闹鬼一事就是人为的了,其实根本就毫无鬼魂害人一说?” 阳有仪望着满地白骨,若有所思道:“也许以前是人为吓人,但现在有还是没有,谁知道呢?”说着拔腿就走,边走边道:“一切待我们抓到那怨灵再说,此宅之事,暂且放到一边吧,若真是闹鬼,就斗上一斗,若是人为,寻个机会,把此宅中事故意透露给当地官府便是,没我们什么事。” 几人又是在院中游走一圈,查探一番,越瞧越是触目惊心,到处都是森森白骨,本是让人心情愉悦赏花观景的地处,如今却成了凄惨阴凉的埋骨之地,几人心情沉重,又返回了前院中。凌风二人早已醒来,只是头脑昏沉,双目通红,正坐在地中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两人一见何可可,忙从地中跃起,风乐已是嚷道:“好你个女儿家,瞧你样子娇小可怜,不料却是个女中豪杰,酒量大得惊人,我是认栽了,不过这位兄弟可有些不服气,然后还要找你斗上一斗。”指着凌云霄哈哈笑道。 凌云霄推了他一把,道:“去,去,自己不服气别拿我当挡箭牌,我可喝她不过,不比了,不比了。”言毕和风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这两家伙烂醉一场,如今对可可那是不得不另眼相待,对于酒道一说,他们可算对何可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可可面色一红,不好意思笑道:“让二位哥哥见笑了,其实小妹的酒量很浅,只不过是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和两位哥哥真材实料的酒水入肚那是万万不可相比的。” 凌云霄和风乐一愣,凌云霄道:“难不成你耍诈?也不对啊,我明明见你一口一口都把那酒水灌入肚中,可没吐出来嘛?” 何可可闻言轻轻一笑,走前几步,指着地中一处道:“你们瞧这里。” 凌风二人上前往地中一瞧,只见上边余有一圈淡淡的水迹,两人不明所以,抬起头来望着何可可,一脸的不解。何可可掩嘴一笑,道:“我爷爷曾传我一套功夫,就是能把肚中水物通过奇经八脉流至手指之前,然后渗出皮肤排出体外,本意是防我万一不察中了毒时能将毒水排出,我却拿来用作与你们拼酒的本钱,得罪得罪!”说着连连拱手致歉。 凌云霄与风乐听得瞪目结舌,半响作声不得。凌云霄良久才道:“怪不得,我们还道你酒量惊人,竟然灌醉了我等二人自己却无事人一般,原来是有着这种厉害功夫。”言罢看着地上那些空酒坛子,面色有些惋惜道:“可惜了这些好酒,我本意还想今晚当夜宵喝呢。” 何可可一脸歉意道:“小妹只是见好玩来着,想不到毁了凌大哥一顿夜宵,真是过意不去,这么吧,待此处事情一了,小妹定要好好宴请几位哥哥一顿,大家不醉不归,如何?” 凌云霄眉开眼笑,频频点头道:“甚好甚好!” 计天岳拱手笑道:“何姑娘,你所使的这手功夫,可叫清气散元功?” 何可可一惊,道:“正是,计大哥如何得知的?” 计天岳正色道:“能将肚中水物逼出体外,许多人都能做到,但都是凭着自身的功力深浅而行,瞧你年纪轻轻,功力修为尚浅,自然达不到这种地步,所以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学了清气散元功,这门功夫重在巧劲,依法而行,也与那些用自身功力将水物逼出体外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看来,你那爷爷也是个武学宗师啊,这门功夫在中土失传已久,想不到你家爷爷竟还识得,了不得,了不得啊!” 可可呵呵笑着,面色绯红,想来心中对计天岳这几句赞誉大是受用。凌云霄挨近可可,嬉皮笑脸道:“可可姑娘,有时间能不能教我几手,这个、这个什么清气散元功?” 可可笑道:“你学来何用?” 凌云霄笑嘻嘻道:“用处可大了。”偷偷指着风乐悄声道:“以后和那家伙拼酒,次次都让他趴下,想想是美死我,哈哈!”笑声极为奸诈。 何可可正要答话,阳有仪轻咳几声,走过来道:“小三,别没规没距的,各门各派的功夫,未得其掌门允许,可不得乱学,你当像儿时玩过家家那么随便?” 被师兄责备几句,凌云霄一吐舌头,乖乖转到另一边去了,惹得风乐偷笑不止。阳有仪拱手对何可可致歉道:“我那师弟不懂事,往姑娘莫怪!” 何可可连连摆手,笑道:“没事啊,他若真想学,我教他就是,反正计大哥不是说这门功夫在中土早就失传了,我教给了凌哥哥,以后他又教给别人,一个传给一个,岂不是这门功夫又回到中土了?”阳有仪为之语塞,想想也是道理,当下不再言语。 ------------ 第六章 凶宅恶鬼(5) 凌云霄在旁听得真切,面色大喜,不料风乐却是笑道:“你会学我就不会么?到时候还得看真酒量,否则岂不糟蹋了美酒无数?”说着摇头晃脑转到另一边去了,凌云霄想着不服也跟着过去,两人又是一阵嘴仗。 待到傍晚,李孝堂又差人偷摸送来了晚饭,并取来了几个包裹,正是阳有仪等人的随身物什,里边放着的都是一些降妖灭魔的宝贝。几人胡乱吃了一气,填饱肚子,唯恐喝酒误事,那些酒肉却是一点都不敢沾碰。几人休息一阵,天色渐渐黑沉,风吹草动,沙沙作响,这夜竟是无月,乌云密布,更显得院中萧瑟凄凉之气甚浓。 阳有仪解开包裹,从中取出大叠的纸符,分给凌云霄和风乐二人,吩咐道:“院内房上房下各处都得贴上,不得有遗漏,免得那怨灵又跑了。”两人会意,接过咒符去了。 阳有仪自己也取了一把,站起就想走,何可可拦住他道:“这院子宽广,人多力量大,分我一些,我也去帮忙。” 阳有仪摇头笑道:“你身无道法修为,符咒不起作用,贴了也是无用,你还是和计大哥留在此处,我们去去就回。”说着一提气,已是窜上屋顶,接着双手连扬,咒符犹如利箭,片片飞出,转眼将屋顶贴满,他仔细观察一番,见无遗落之处,脚步一点,又跃入另一处顶上,又是如此作为一番,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他已是用咒符将院中各个屋顶贴了个遍,他立于屋顶之上,游目四望,心道应该万无一失,这才拍了拍手,赶回前院之中。 不多久,也见凌云霄与风乐二人赶回,阳有仪问道:“都贴满了,可又遗漏之处?” 风乐摇头道:“前前后后都检查过了,门窗墙上都粘了个遍,不会有遗漏之处,只是不知道这咒符能不能镇住那东瀛怨灵而已。” 凌云霄插口道:“我连地上都撒上咒符了,只要能有功效,它插翅也难飞。” 阳有仪点点头,道:“趁着还有些时辰,再歇息一阵,待到子时再行动。”几人应了,各自寻地休息。 夜色深沉,初时还久不久听到外边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都很匆忙,脚步很急,很快一闪而过,想来这闹鬼的宅院对住在附近的居民有着很大的心理震慑力。直到外边再无任何声响传起,阳有仪心底估算时辰,应该离子时不远了。遂站起身来,悄声道:“开始了,从正房开始寻找,一间一间寻过去。”当下迈开步子,奔到前院大厅屋门之前,其他人随后跟上。 他停在屋门之前,侧耳倾听屋内动静片刻,对着凌云霄和风乐打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凌云霄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张细丝网来,将另一头交给风乐,两人手持细网分站屋门左右,将那门用细网拦遮住。何可可看得糊涂,不禁低声问道:“这是什么网?” 凌云霄答道:“此网称为缠妖网,是经过用黑狗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再供在神台之上受天香之烟薰制九九八十一日,然后再经道法开光的镇妖辟邪的圣物,妖鬼一类的玩意最是惧怕它,一旦被它缠住,只能乖乖受缚。” 何可可哦的一声,表示明白,眼睛紧盯着那网,神情有些紧张,不再出声。阳有仪转回头来对着她道:“你和计大哥守在门外,我们三个进去,不管里边发生多大的动静,你们都不可进去。”言毕一脸凝重望着她不语,何可可知道自己身无道法,对付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妖邪之物的确无能为力,进去反而成了阳有仪等人的累赘,当下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阳有仪有些不放心,又对计天岳道:“计兄弟,你看好她,可别让她乱跑,此宅阴气甚重,女子气息又是阴多阳少,最易受到妖物侵袭,可得多留神。” 计天岳呵呵一笑,道:“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她保准掉不了一根头发。” 阳有仪这才转回身去,隔着缠妖网对着那门一推,将门打开了一小缝,往里瞧了片刻,又与风乐凌云霄二人打了个眼色,另两人都是对他点点头。三人突地同声低喊了声道:“进!”在这一瞬间中,阳有仪已将厅门完全推开,三人大展着那网已是同时闪身入内,一进到里边,阳有仪早两腿齐出,将两扇门板重又踢得关了回去,从三人开门入内到重又合上门,只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工夫,里边就算有着什么妖魔鬼怪,想要趁这机会外逃,恐怕也是不能。 屋中一片黑暗,三人开了天眼,阳有仪将那罗盘取出一瞧,指针并无动静,他又游走屋内一圈,只见此厅只是一间单独的大厅,并无偏房,屋中也无摆设,在天眼罗盘功效之下,鬼怪之物根本无法藏身,看来此厅并无异常。 阳有仪收盘入怀,对着凌风二人低声道:“出去,到下一间。”三人行出屋外,只见何可可一脸焦急等在屋外,见他们出来得如此之快,不禁有些诧异,还没等她出声,阳有仪摇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带着风凌二人已是往左侧那屋走去。 前院共有正屋偏房五间之多,除开居中的正屋大厅,左右各有两间大房,三人走了一圈下来,情形均与正屋大厅一般,里边并无任何异物存在。阳有仪瞧着那通往中院的圆形拱门沉声道:“看来中院就是那些妖鬼所藏匿之处了。”当先往那门奔去,凌风二人手持那网,不敢怠慢,紧随其后而去。 几人才奔到中院,就听到中院正房里传出一声极为沉闷的叹息声,其实并不算大声,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似有似无,但三人开着地耳,听得是清楚之极。凌风二人望向阳有仪,风乐低声问道:“可是那怨灵之声?” 阳有仪摇摇头,道:“听着不像,倒似个男人发出一般,难不成此宅真的闹鬼?”话音才落,又听得左侧屋中传来几声嘤嘤哭声,哭得凄惨悲凉之极,但哭得极短,几声过后便嘎然而止。但此声一起,似乎到处都响起哭声笑声说话声,围着三人耳边响个不停,声音漂浮不定,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满院子听来都是这些奇怪的声响,使得三人犹如身处菜市场一般。 ------------ 第六章 凶宅恶鬼(6) 凌风二人就要起步往正屋奔去,阳有仪一把拦住,嘴里道:“先看看再说,看来鬼物不少。”游目仔细观察起中院房屋格局来,也与前院差不多,只不过左右各多了一间房,总共七间房屋,屋前均连着一条廊道。 何可可和计天岳随后奔来,她本身并无天眼地耳之功,听不到那些异物哭喊之声,只见阳有仪三人呆呆立在院子中间,犹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但神情专注,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她觉得奇怪,也跟着听了一阵,但除了远处的狗吠声和时不时吹入院子中的阴风阵阵之外,什么也听不到。心下大奇,忍不住就想上前问个明白,却被计天岳一把拉住,转眼一瞧,只见计天岳一脸严肃,摆着手叫她稍安勿躁。 阳有仪取出罗盘,东南西北各走一圈,脸色凝重返身回来,沉声道:“数量很多,估计得费些时辰了。” 风乐问道:“先从哪里着手?” 阳有仪眼望罗盘,心中默念一番,抬眼向正屋望去,道:“正屋凶气最浓,想来里边定是藏着个大的,咱们先不动它,先将四周的小鬼收了。”说着抬腿就往右侧最头的那间偏房行去。到了屋前朝风凌二人打个手势,两人会意,早在他身后布好了法网,严阵以待。阳有仪猛地一推,将那屋门打开,一阵阴风呼地顿时从屋中扑出,冰凉冷森,阳有仪脚步一错,往旁一闪,避开这阵阴寒的冷风。凌风二人大喝一声,各自往前一步,将那法网对着屋门凌空一拦,只见法网微微一颤,一阵凄厉之极的惨呼响起,冒起点点火光,转瞬而逝。阳有仪从旁闪出,从腰间拔出一只布袋,双手一分,将袋口大张着,对着屋门内念念有词,只听里边传来哭喊声一片,股股阴风袭来,悉数没入袋中。待到屋内平静如常,阳有仪才罢了口,单手提住袋口,一手取出咒符,虚空划了几划,那符咒闪出绿色光芒,阳有仪出手如闪电,迅捷无比的将符咒扔入袋中,这才将袋子收起,重新别回腰间。 何可可见着奇怪,不禁对着计天岳问道:“那袋子有什么作用?没见装入什么东西啊,难道就这么虚划几下就是捉鬼了?” 计天岳笑道:“你没开天眼,自然见不着那些玩意,那袋子名为乾坤袋,专装世间妖魔邪物,方才阳兄弟那一手,估摸着起码装了好几十只冤魂厉鬼进去了。” 何可可似明未明,哦了一声,再继续瞧去,已见阳有仪他们重复此法,依次将每个屋子里的鬼魂收拾殆尽。 待右边偏房最后一间屋子中再无半点鬼声传出,阳有仪再仔细察看一番,确定再无遗漏,这才与风凌二人返身回到院子中,计天岳低声问道:“都收拾干净了?” 阳有仪点点头,叹了一声道:“它们都是一般的冤魂,并无多大道行,虽然生前死得极冤,但既然已死,亡灵就不能再待在阳间,收伏它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言罢神情有些无奈,又继续往左边走去。 何可可冲着他背影问道:“那意思是这次它们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出来作恶了?” 阳有仪头也不回道:“我只是收了它们的魂魄,并未打散,日后再来做场法事,送它们上路,来世轮回吧!”言语声中,已是走到左边最先一处房前,正要推门,却听里边传来嘤嘤哭声,听得耳熟,正是先前跟着正屋叹息声起的那阵哭声,其声悲切无比,断断续续好似还在说着话。阳有仪手上一缓,停了动作,竖耳倾听那鬼魂之声。 只听它边哭边道:“这位大侠,你法力高强,奴家知道今夜在劫难逃,但请大侠暂缓一会,听奴家把话说完。”停了一会继道:“奴家真的好冤啊,自七岁进府,本以为能好好享福,给家里多挣些钱,却不料府中人心如狼,让我个小小孩童,尽做那些极苦极脏极累之活,每日起早贪黑,所做的量与成人无异,却不给奴家工钱,连吃的食物都是别人剩下的残羹剩饭,整日里是挨冻受饿,还受尽大人白眼,非打即骂,奴家忍气吞声,极力忍耐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奴家初时以为,只要长成大人了,也该有些清闲日子过了,想不到那狗王爷活脱脱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他见奴家长得有些姿色,竟然不顾自家身份,将奴家强行占有了,可怜奴家一身清白,尽丧在这老畜生手里。”说着又是发出一阵哀怨至极的哭声。 哭了一阵又道:“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白日干些苦脏之活,夜里还要受尽那老畜生的百般**,却一个名份也不给奴家,奴家心想,这种苦日子几时才能熬到头,几次就想一死了之,可念着家中老父老母,又是舍不得。就这样苦苦熬着,每夜每日心中恨不得将这恶府上下杀个干净,特别是那老畜生,恨不得剥其皮,碎其骨,食其肉方解心头之恨。直到有一日,家里来了强人,见人就杀,他们虽生得凶恶,出手狠辣,但奴家却感激他们得很,当奴家看着他们将那老畜生的头颅一刀斩下之时,说真的,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好快活,终于替奴家出了一口恶气,虽然最后奴家也难逃劫难,但奴家一点也不怨他们,是他们让奴家得到了解脱,并且亲眼看到这恶府上上下下死个干净,奴家想,若是有来世,奴家定给那些人做牛做马,伺候着他们。” 阳有仪听到这里,心中一叹,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留恋世间凡尘,何不快快赶去轮回转世,重新投胎做人?” 屋内那声沉默良久,才又道:“不是奴家不愿意走,而是不知为何,想走却是走不了,还是活得好好的。后来看到府中那些人也似奴家一般,又活了过来,但不知为何,似乎很是惧怕奴家,奴家心道,既然生前你们对我不仁,也别怪我对你们不义,就整日想尽方法折磨他们,说来好笑,以前凶神恶煞似的那些人,个个见了奴家就像老鼠见猫一般,对奴家怕得要死,反抗都不敢反抗,任由奴家随意惩罚处置他们,今日拿张三当凳子,明日拿李四当球踢,不然就把丁五塞到罐子里闷他个几天几夜,哈哈……。”说到高兴处,竟是破涕为笑,笑声欢愉。 ------------ 第七章 拘魂之镜(1) 阳有仪又叹了一声,道:“你生前日子过得坎坷波折,本来怨气就重,又是暴毙当场,死后化为厉鬼,阴暗之力比他们都要高强得多,他们自然惧怕与你,只是你自身并不知道罢了。”说到这里,心中一动,何不从此鬼魂嘴中得知那百年前在这府中所发生的一幕?当下又问道:“那生前杀掉你们的那些歹人,杀了你们之后,又在此干了些什么事?” 那鬼魂声道:“奴家这就不知了,待奴家醒来之时,这府中已是空无一人,百般荒废,那伙歹人早就不知去向了。”声音稍停,又道:“不过后来倒是陆陆续续搬来好几家大户,不过都让我们给吓走了,就一直没人敢来了,直到如今,也不知过了几年了,大侠你们还是自上一次生人离开后第一批进到此处来的生人。” 阳有仪有些奇怪道:“这就怪了,你们闹出这么的大的动静,怎么就没引来道法高深之人做场法事呢?” 他此话刚落,屋内传来那鬼魂刺耳之极的笑声,笑声中颇有讽刺讥笑之意,笑声一停,那鬼魂道:“怎么没有?多了去了,先前那几户人家都不知请来多少批所谓的道法高人,可没一个像大侠这般好本事的,都是本事稀松平常得紧,但口气却是一个吹得比一个大,临到头了还不是一个个的被我们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娘的逃了!” 阳有仪无语,他深知此行当里人才良莠不齐,浑水摸鱼的人很多,仗着常人看不见所谓的妖魔鬼怪,就打着除魔伏妖的旗号混吃混喝,大肆招摇撞骗,真的有事情发生了,却个个逃得比兔子还快,就像当年发生在南疆的那一幕,无非就一具怪棺,就将一群所谓的大仙巫神骇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 那鬼魂见阳有仪不语,以为说错话了,忙道:“大侠请勿多心,奴家此话不敢针对大侠,只是对那些身无本事的骗子而言,还望大侠见谅。” 阳有仪长叹一声,道:“你说得是实话,如何能够怪罪与你。”话锋一转,突问道:“此屋就你一个?” 那鬼魂冷笑数声,道:“平时那些畜生见了我都避之不及,哪还敢来与我同屋,就我一个而已。” 阳有仪哦了一声,似有所思一番,又出声问道:“那中院正屋中所在的又是何物?是不是那被斩下头颅的王爷?” 他话声刚落,屋子里响起那鬼魂连声急道:“奴家不知道,不知道......”声音惶急,似乎那屋子里藏着令它也不得不害怕的东西。 “不知道?”阳有仪知道它不敢说,也不相逼,叹了一声,一推房门,闪身入内,天眼所及,只见东面屋角处缩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低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孔,正蹲在地中簌簌发抖。阳有仪走近了它,柔声道:“我知道姑娘前世极苦,但既然阴阳殊途,姑娘早亡多时,已是不能再待在阳间了,就让我送姑娘一程吧!”说着就往她肩头拍下。 就在阳有仪就要触及它身之时,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声,身形一闪,已是游到另一处屋角,又是缩在那儿连声哀道:“不,不,奴家还不能走,不能走。” 阳有仪道:“姑娘,你得明事理,你是亡魂,阳间已不是你待的地方,莫要让我对你动粗。” 那鬼魂一个劲的哀求,苦苦道:“大侠,奴家知道你是个好人,但请大侠暂缓一缓,奴家虽亡多年,但从来没有加害过一个生人,并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恳请大侠法外开恩,手下容情,宽限奴家几日好不?” 阳有仪奇道:“这就怪了,你已在这待了近百年了,难道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要在这几日里要完成的?” 那鬼魂头摇得似拨浪鼓,声音哆嗦着道:“不能说,不能说,只能哀求大侠手下留情,饶奴家几日就成。” 阳有仪更是奇怪,还有何事如此神秘?当下道:“那好,要我饶你几日也成,你须得老实告诉我,那屋中到底藏着是谁?还有,昨夜里从外边来了只怨灵,也是进了此院子里,现在可知道它藏身何处?” 鬼魂见他有些松口,似乎有答应的可能,忙忙转过身来,不停朝他磕头,低声抽泣着道:“大侠的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若是大侠同意奴家的要求,奴家助大侠将那怨灵捉住如何?至于那屋中藏着是谁,奴家是真的不知,大侠也别逼奴家了。” 阳有仪知它定是极为惧怕那屋中的正主,是以不敢报于实情,但转思一想,这笔交易也不错,若有鬼魂相助,抓到那怨灵定是事半功倍,毕竟天眼无法瞧得到它,只能靠罗盘摸索寻找,怎么说都是被动的局面,若是得到阴物相助,那境况就大大的不同了。 阳有仪沉吟半响,又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我如何能够信你?若是放你出去,你跑了该当如何?以你的怨气,只怕对生灵的危害更甚于那怨灵,这险我可不能冒。” 鬼魂其声哀怨道:“奴家如今虽是亡魂一只,但其心仍与生灵一般无二,仍然分得出事情的好坏,大侠只要能够答应奴家的要求,奴家定然不会毁约,定当全力相助大侠成事。” 阳有仪兀自沉吟不决,半响不出声,屋外传来凌云霄声道:“师哥,答应它吧,这姑娘身世怪可怜的,想来它也不会欺骗我们。”风乐也跟着求情,原来这两人在屋外听了良久,早就对这鬼魂遭遇同情不已,起了恻隐之心。 凌云霄继道:“师哥,你忘了风兄弟的控魔之音了么?若是它说假话骗我们,一出到门外真想要逃,它速度也没风兄弟的箫音快嘛,它逃不掉的。”风乐跟着连声附和不止,两人在门外一唱一和,做起阳有仪的思想工作来。 何可可见他们二人待在那屋门外喋喋不休,屋内又未闻丝毫动静,心中奇怪,行到台阶前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 第七章 拘魂之镜(2) 凌云霄忙忙招手叫她近前来,悄声道:“屋里有一只身世很惨的冤魂,想哀求我师哥宽限它几日,让它完成未完的心愿,它的条件是帮我们捉拿那只逃来此处的怨灵,只是现在师哥还没答应,你帮我们劝劝他。” 何可可一听那是大感新鲜,鬼魂帮助生人捉拿另一只鬼魂,鬼打鬼?这种平生可能就独独遇上这么一次的事情上哪找去?当下连连点头,对凌云霄道:“这是好事啊,你师哥若不答应他脑袋可就是榆木疙瘩了。”故意提高些音量,好让阳有仪在屋内听到。 那鬼魂听得外边几人语言,将头如同鸡啄米一般磕得更勤,只盼阳有仪能听取外边几人的意见,放它一马。阳有仪又是往前走了几步,离它近了一些。 凌云霄几人待在屋外,见里边突然没了声响,凌云霄心见奇怪,正要推门进去瞧瞧,却听得吱嘎一声,阳有仪已是开门大步从里跨了出来。凌云霄趁着那门未合上之时偷眼往里边瞄上几眼,里边空无一物,不由转头问阳有仪道:“师哥,那东西呢?” 阳有仪却不答他话,只是淡淡道:“走,去下一间。”凌云霄心底虽是好奇万分,不知道阳有仪到底拿那鬼魂如何了?但眼见阳有仪已是走到下一间屋子门前,做势欲推,只得强忍住心底好奇之心,赶忙和风乐赶了过去。阳有仪才一开门,只听耳边传来几声阴嚎声,一股阴风扑将出来,这次却不是往门外走,而是径直朝阳有仪身上袭到。阳有仪心底明白,这些鬼魂知道逃是逃不掉了,根本就不打算外逃,而是孤注一掷,往他身上袭来,若是能上了他身,自然能解了自身之厄。 阳有仪嘿嘿冷笑两声,心中默念口诀,双掌扬起,掌心通红,其中隐隐透出个八卦图案来,对着那袭来的阴风迎空扫去。只听一阵杂乱凄厉的哭喊声传起,风势立消,又退回屋中去了。阳有仪沉声对身后风凌二人道:“布阵!”语声中已是脚步一点,掠入屋内。风凌二人不敢怠慢,早将那法网遮得屋门严严实实,两人齐声念咒,声音越来越大,瞬时间屋内注满两人的咒语之声,渐渐压过屋内的鬼哭阴啸。 阳有仪解下腰间乾坤袋,将袋口大张,喝道:“识趣的自动进来,还可送你们落黄泉之路,若是不肯醒悟,想顽抗到底,定将你等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阳有仪话声一落,等待片刻,只听伴随着一阵哭音,一阵阴风卷入袋中。阳有仪双眼四转,停在屋子左上角,厉声喝道:“还在痴迷不悟,速速下来受伏。” 一阵嘿嘿冷笑响起,一个身影在屋子左上角慢慢显出身形来,白发白肤,双眼通红如血,双脚踏在墙壁之中,身子悬空突出,双手握爪,十指如钩,指甲尖长铮亮,泛着幽亮的光泽来。那厉鬼此时对着阳有仪嘿嘿阴笑,面孔狰狞之极。阳有仪又是一声低吼,道:“别抱有幻想,负偶顽抗对你没有好处。” 那鬼魂不答话,阴啸一声,就向阳有仪飞身扑来。阳有仪待它近身,提起那乾坤袋,当头就朝那鬼魂罩下。那鬼魂身形一转,飞到阳有仪身后,十指就朝阳有仪颈后抓来。阳有仪笑道:“有点意思,你这鬼魂有些道行,竟然不惧乾坤袋的吸力。”话语声中身形巍然不动,那鬼双爪已是抓到他颈上,只见金光一闪,那鬼凄嘶一声,身子倒翻出去,摔倒在一丈开外。 阳有仪转回身来,对着它冷道:“以你的道行,根本奈何我不得,还是乖乖受缚吧!”那鬼魂伏在地中喘息不止,其声粗重,抬头望着阳有仪,双眼目光凶恶,想来并不愿乖乖束手受缚。阳有仪心中暗叹一声,道:“你这恶灵,看来平素也是作恶多端,既然不愿轮回转世,咱也留你不得。”脚步一动,朝那鬼魂奔去。 那鬼魂已是嗷的一声,从地上跃起,化为一道阴风,迎面朝阳有仪卷来,屋内空气顿时化为一片冰冷。阳有仪面色一变,大喝一声,身上金光大盛,道道符文在其周身流转不停,正是那金甲护身,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呼,那鬼魂在金甲前现出身形来,却被那金甲死死吸住动弹不得,道道符文穿过它身子,来回旋转不停,它面色痛苦万分,嘴里凄呼不断,不消片刻功夫,已被那金甲磨得个干净,魂魄化为乌有。 阳有仪叹了一声,收回金甲咒术,凌云霄在门外问道:“师哥,对付这小鬼,也用得着使出这金甲护身之法么?”他言下之意,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阳有仪摇首道:“不可轻视,这家伙有些修为,竟想使出解体之法,与我同归于尽,若非金甲护体,此时你师哥早就横尸当场了。你可得记住了,不管何种妖邪之物,总有其厉害之处,凡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说着间已是提着那乾坤袋走出门外,眼望那间正屋,缓缓道:“就剩两间房了,那怨灵不好对付,更何况那屋子中还藏着别的东西,似乎也不大好对付啊!” 风乐笑道:“阳大哥,你忙活一夜了,该歇歇了,养精蓄锐,一会好对付那些厉害玩意,这边剩下的最后一间房,就留给咱兄弟俩了。” 阳有仪点点头,知道他们两人给自己打下手,眼瞧着满屋子的热闹却手不能动,估计也快憋坏了,当下应道:“好吧,那你们得小心点,不可大意!”将手中乾坤袋递给凌云霄,凌云霄应了声,接过乾坤袋与风乐快步朝左侧最后一间屋子行去。 阳有仪跟在两人身后,只听耳中传来蚊蝇一般的声响道:“此屋中藏着的都是女鬼,阴气最重,它们生前和奴家一样,都是打杂的女工,受尽欺凌,死后化为魂魄后也不愿分离,可说怨气并不比奴家少多少,可比前几屋的鬼魂要厉害得多。”出声的正是那前屋中的冤魂,想来阳有仪答应了它的要求,并没收了它,而是把它留在了自己身后背着的油伞中。 阳有仪闻言一惊,刚想出声提醒风凌二人,已见他们有说有笑的推开那间屋门,一闪身掠入其内,阳有仪才刚快步赶到,那门已是嘭的一声被他们从里关上了。 ------------ 第七章 拘魂之镜(3) 阳有仪不禁苦笑道:“这两家伙,如此心急,多等一会都不行么?”遂停步待在门外倾听里边动静。 不料才一盏茶的功夫,屋门一开,凌云霄和风乐又从里边旋风似的奔了出来,只见两人面红耳燥,神态扭捏极不自然。阳有仪奇道:“怎么?那么快就完工了?” 风乐和凌云霄互相对望一眼,欲言又止,阳有仪不耐催促道:“两个大男人,似个姑娘家一般,有话快说。” 凌云霄这才吞吞吐吐道:“师哥,你自己进去瞧瞧!” 阳有仪疑惑的瞧了他们一眼,心中暗道:“这两臭家伙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心中想着一把推开屋门进到里边,这一瞧之下,也是大吃一惊,不由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只见里边红幔高悬,花红酒绿,人声鼎沸,竟是间酒楼模样的大厅,与白日来瞧之时大不相同。其中酒客络绎不绝,美女无数穿梭其中,那些酒客坐在席间左拥右抱,形态放浪不羁,浪声淫语笑声不断。不断有体态丰盈身无寸缕的裸女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给座上之人倒酒,嘴中浪笑连连,与座中酒客嬉笑打骂,其中情形简直不堪入目。阳有仪瞧得目瞪口呆,从小到大,何时见过这般光景,一时也没了主意,忙忙又转身逃了出来。 出到门外,心头怦怦乱跳不停,燥得是面红耳赤。风乐与凌云霄瞧他模样,不禁别过脸去哧哧偷笑。阳有仪定了定神,骂道:“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笑什么笑?这只不过是鬼魂所使出的障眼法而已,搅乱我们的心神罢了,没什么好惧怕的。” 凌云霄和风乐不停点头称是,面上极力忍住笑意,整一副古怪表情,阳有仪板着脸道:“你们进去还是我自己进去?” 凌云霄道:“师哥道法精湛,功力高强,自然是师哥进去比较合适。” 风乐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不住点头响应凌云霄的话语道:“对极对极,阳大哥一瞧样子就知道是个坐怀不乱的得道高人,这种艰难差事,自然还是阳大哥亲力亲为才是,小弟不行,定力太差,若一时不慎,就反被鬼迷心窍了。” 阳有仪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们肚里的花花肠子。”从衣袋中取出一张手绢,打了个对角扎在头上,将双眼蒙住,又对风凌二人道:“给我守好屋门,别让鬼魂漏掉一个。”说着转身又开了屋门,闪了进去。 人才在屋内站定,嘴中吼道:“太上老君教我伏诛恶鬼冤魂,与我神方.....”念得正是伏鬼咒,双手不停,已是左右连扬,手中咒符片片飞出,片刻之间,耳边传来不再是那些****,而是阵阵鬼哭魂啸之音,在屋中回荡不止。阳有仪解下头中手绢,双眼一瞧,只见屋中早恢复白日所见那般,已是黑沉空无一物。阳有仪嘴中咒语不断,在屋中游走起天罡之步来,双手指东画西,动作不断,他手指所到之处,均响起惨呼阵阵。待他将天罡之步游走四四一十六遍之后,停下步来,取出那乾坤袋,将袋口打开,嘴中道:“收!”只见屋内阴风四起,齐齐朝袋口涌来,转瞬之间,均没入袋中去了。 阳有仪待屋内恢复平静,冷笑一声,道:“弹丸之星,也想与日月争辉,也太不自量力了。”右手紧握剑诀,对着袋口虚划一番,才将袋口扎紧,转身行出屋去。到了屋外,他将乾坤袋抛给凌云霄,嘴中道:“到后花园那些尸骨之间,找个极阴的方位挖个坑,将这些冤魂埋了,待收拾了正屋那只怨灵,再将这些冤魂送落黄泉路中。” 凌云霄应了,手持乾坤袋匆匆而去。何可可行上前来,问道:“都收拾完了?” 阳有仪点头道:“就剩正屋里的东西了,瞧这时辰,估摸也到四更天了,先歇息一阵,此时阴气渐渐减弱,待到五更天时再进去会它!”言罢又叹了声气,道:“偌大个京城,竟然藏着如此多的怨魂恶鬼,却多年横行而不被伏诛,瞧来阴阳饭这个行当,也是渐渐没落,再无多少人才了。”言罢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起来。 何可可安慰他道:“京城历来都是达官显贵,王公贵族聚集所在,那些异人隐士一般不大爱来,就算进城也是匆匆而过,想来不发现也是有的。” 阳有仪笑笑不语,缓步走到正屋门前,却不推门而入,停在屋外倾听里边动静,只听里边一阵沉寂,毫无任何声响传出。阳有仪返身行回到院中,盘膝坐下,双掌放于膝间,掌心朝上,闭目静息起来。风乐与计天岳赶至他身前,分左右站好,替他护法。何可可瞧得奇怪,张口要问,计天岳伸指放到嘴边嘘的一声,对她轻摇了摇头。 不一会工夫,只见阳有仪头上冒出青烟阵阵,面色变得一片通红,又过少顷,那烟雾渐渐变淡,阳有仪面色也渐渐恢复平常,待烟雾散尽,他忽地睁开眼来,缓缓站起身,哧的吐出一口气。风乐笑道:“阳大哥,功力愈发精进了,小弟已是难及项背了。” 阳有仪笑着答道:“风兄弟此话羞煞哥哥我了,你那手出神入化的箫音也非我所能啊!” 风乐正要答话,计天岳已是哈哈笑道:“两人也不要互相谦虚了,还是养足精神,进去杀他娘的。”他说话粗俗之极,何可可听得抿嘴一笑。 阳有仪转首望向那屋,低声问道:“屋内可有那外来的怨灵?” 油伞传来答声道:“它藏在左边厢房中,大侠真要进去?”阳有仪应了声,那鬼魂声音惶急道:“大侠要进去可以,切切千万不能闯入右边屋内。” 阳有仪眉头一扬,心中奇怪,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那鬼魂急道:“一时半会中奴家也说不清楚,本来正屋都不应该进去,但奴家既然答应了大侠,这怨魂是定要捉它的,所以奴家恳请大侠听奴家一言,进去后捉了那怨魂就走,万万不可踏入右边那屋就成。” ------------ 第七章 拘魂之镜(4) 阳有仪眉头一扬,心中奇怪,不禁问道:“这是为何?” 那鬼魂急道:“一时半会中奴家也说不清楚,本来正屋都不应该进去,但奴家既然答应了大侠,这怨魂是定要捉它的,所以奴家恳请大侠听奴家一言,进去后捉了那怨魂就走,万万不可踏入右边那屋就成。” 风乐突然开口道:“奇怪了,这怨灵平素一到夜间,都唱起那难听之极的歌声,今夜怎么如此安静?” 阳有仪听风乐这么一说,也才想起的确如此,整个夜晚没见那怨灵哼过一声。那鬼魂答道:“它误入那屋之中,没被收走已算万幸的了,如今只能缩在右边那屋中苟延残喘罢了,哪还有什么力气唱歌?” 阳有仪一愣,不由问道:“收走?什么意思?”那鬼魂想来自知失言,任凭阳有仪如何追问,竟然不再出声。 何可可听不到鬼魂之声,瞧他们自言自语,奇怪问道:“你们和谁说话?”计天岳小声和她解释了,她恍然大悟道:“你们说那屋子呀,今日我曾进去过,怎么?你们没进去过?” 阳有仪闻言一惊,转过头来问道:“你得进去过了?里边可是什么境况?” 何可可暗思一阵,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里边堆满了杂物,哦,还有,右边那屋里的里墙上嵌着一面大镜子,我瞧着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阳有仪忙道:“有何不对劲?” 何可可沉吟半响,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哪不对劲,就是瞧着那面镜子里的自己,心理就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慌,似乎透着一丝说不上来的诡异气氛。” 阳有仪正想再问,那鬼魂已是突然高声尖叫起来道:“就是那镜子,你们千万不能走近它,不能,一旦走近它,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千万不能走近它......”它这阵子突如其来的连声高喊,吓了几人一大跳。 阳有仪听它叫得烦了,伸手解下那油伞,放到地上,在上边伸指虚空划了几道符咒,那鬼声立停。阳有仪沉声道:“你一定知道着许多关于那屋子内的秘密,我现在给你两道选择,一、说出那屋子的秘密,带我们进去破了它的妖法,二、你可以选择不说,我现在立马就可以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他声色俱厉,连吓带恐,那鬼混果然害怕,在油伞里边抽抽搭搭低声道:“大侠莫逼奴家,不是奴家不愿意说,而是,而是里边的事物太过恐怖,生人亡灵一切勿近,奴家也是为了大侠好,所以......” “够了!”阳有仪粗暴的打断它的话语道:“你爱说便说,不说也罢,这屋子我还真是闯定了。”言罢嘿嘿冷笑两声,其意不言自明。 那鬼魂被他骇住,抽泣良久,才断断续续道:“好吧!奴家告诉大侠就是。”它稍停片刻,才又道:“记得奴家未亡之时,那老畜生就喜欢收藏一些古玩,只可惜他长着一双猪眼,好坏不分,收藏而来的古玩,十之**都是赝品,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夜里除了玩弄女人之外,他整日里的大部分时间全泡在他那些古玩之中,并乐此不疲。后来不知他从哪弄来了一面大镜子,说是西洋什么大不列颠国的古物,很大很高,颜色古旧,镜框应是青铜制品,周围雕刻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恶魔怪兽,其状恐怖,瞧那样子,应是有着很长的年月了。那老畜生对这镜子欢喜得不得了,将其放到主卧之中,并命人嵌在墙中,日夜与己相伴。从那以后,就开始怪事频发,凡是窜入他屋中的猫儿狗儿,只有进再无出。这些还没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的那些大小老婆,还有入屋收拾房子的丫鬟们全都得了失心疯,就是整日整夜就像掉了魂似的,双目无神,形如疯癫,没过几日就失踪了,直到现今连尸首都寻不着。” 阳有仪沉声道:“那你们怎么肯定就是那镜子所为?” 鬼魂道:“大侠勿急,听奴家慢慢道来。初时倒也没人怀疑到那镜子身上,后来有一夜,这老畜生又看上了刚进府中不久的洗衣工小蔓,硬使人将她拖入自己屋中,不料到了大半夜,便听得那洗衣工大哭大喊从屋中奔出,边哭边喊道:‘镜子,镜子......’奔到院中便扑地不起,待到众人将其抬回屋中,她已是疯了,过了几日也和那些失了踪的夫人太太们一般,也是消失不见了。这时众人才隐约觉得,这些事情的发生,莫不是与那镜子有关?可那老畜生却是好好的一点事也没,难道这镜子是专门勾走女人的魂魄而男人却是无事?为了弄清真相,府中几个胆大的府丁趁着某夜里王爷外出未归之时,悄悄摸入那屋中,想探个究竟,结果是一去不复返,前边的人还是得了失心疯才失踪的,这几人可倒好,直接就来个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不管如何,这镜子使得坏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了,那老畜生为何如同无事人一般,想来已是与那镜魔达成什么秘密协议,将自己出卖,做了那镜子的帮凶。不然还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来。” 阳有仪听它说到这里,稍微沉思片刻,道:“看来里边的确有些古怪,只不过硬要指是那镜子所为,又有些牵强,难道就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所为?” 鬼魂道:“大侠你想啊,若是别的东西所为,为何这等怪事以前就没发生过,偏偏这面镜子搬来以后才怪事频发?还有,奴家既然是亡魂,自然通晓一些生人所不知道的事情,那屋中根本就藏不下任何亡灵之类的东西,曾有几只亡魂因为好奇,仗着自己已死,想来那屋子中的镜子已是奈何它们不得,便结伴同往屋中瞧个真伪,结果也和生前所发生的事情一般,再也不能出来,想来不是魂飞魄散便是全被吸入镜中异界之中去了。因这事太过于诡异恐怖,从那以后,屋里再无任何亡灵敢去了,连谈起都闻之色变。”它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那群闯入府中的强人,瞧他们的目的,应该也是冲着这面镜子去的吧?” 阳有仪一惊,问道:“从何得出的结论?” ------------ 第七章 拘魂之镜(5) 鬼魂答道:“奴家也是推断而已。镜子拿来不久,便见得府门经常有些鬼头鬼脑的陌生人在窥探,有些人一日里来了好几趟。夜里更是常有人越墙而入,都抓了许多人送衙门去了。直到府中出了怪事,那些人就不见了。后来洋人杀入北京城,强人就来了,将府内上下杀了个干净。时候奴家一直再想,他们进来一直到消失不见,府中事物一件不少,并非单纯的杀人劫财,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奴家想了好久,就大胆推测定是与那镜子有着很大的关系。” 阳有仪闻言久久不语,沉思一阵才道:“听你所言,的确有些道理。”言毕又将油伞拿起,站起身来,对着风乐道:“不管如何,这镜子有些名堂,咱们一会进去后须得小心行事,一有些什么不妙立即退出,切记不可蛮干。” 风乐点头应了。何可可听了计天岳简略述说一遍那鬼魂的话语,连称不可思议,又是奇怪道:“白日我曾见过那镜子,却是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没那么邪门吧?” 阳有仪也是有些糊涂,道:“现在也想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小三回来,进去瞧瞧就知。”话音才落,凌云霄已是从屋角转了出来。 来到几人身前,对着阳有仪呵呵笑道:“都埋好了,还在土上加了禁锢,万无一失了。” 阳有仪点点头,瞧着那屋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风乐与凌云霄道:“走!” 何可可急忙拦阻道:“既然如此危险,还不如等天亮了再行事如何?看来白天那镜子没什么事,要不我还不早就发疯了?” 阳有仪道:“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我们吃阴阳饭的,讲究的是一窝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白日阳气最浓之时,正是妖物蛰伏之时,就算我们毁掉镜子,也未必能将妖物一网打尽,除去了它赖于藏身的地处,反而令它们更疯狂,后果更是严重,所以必须在夜里行事,先伏魔再毁镜。” 何可可不明这些行当还有如此讲究,虽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甚是不妥,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么?但见阳有仪他们决意进屋,也不好再出言反驳,只得道:“那你们小心些!” 阳有仪三人行到屋前,阳有仪潜运地耳之力,探入屋中倾听一番,确定屋中正如鬼魂所言,并无其他亡灵在内。当下打开了门,三人依次进到屋内。阳有仪望右侧偏房瞧了一眼,见那门内黑沉沉的毫无动静,静的有些吓人。他转回头来,往左侧行去,到了门口,对着那油伞道:“你可有把握对付那怨灵?” 伞内鬼魂道:“它形而无体,只能依附在生人的脑海思维中才能行那害人之事,奴家本就是亡灵,它奈何奴家不得,但奴家却能对付它。” 瞧它说得甚有信心,阳有仪道了声“好!”手一松,放开了油伞,那油伞却不落地,悬空着就徐徐朝门里飞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只听里边同时传来两声凄厉的鬼嚎声,一声是那怨灵所发,一声定是那亡灵所发,其声哀怨凄惨,闻者无不心惊胆颤。阳有仪不知里边发生了何事,脚步一抬,已是奔入屋内,只见那亡灵呆呆的站在屋内,满头长发却是无风自舞,身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那油伞落到屋角处。 阳有仪默念心诀,快步绕到它身前,却见它七窍流血不止,双眼反白,一副狰狞可怖之像。阳有仪大惊,只道那怨灵竟是厉害至此,能将恶魂厉鬼制住?当下全神戒备,到处扫望,屋内沉寂空荡,除了那亡灵身躯之外,根本毫无他物。阳有仪不敢怠慢,脚踩八卦天罡步快步围着那亡灵打起转来,嘴里念念有声,布下了玄阵禁锢,约有半柱香的工夫,只见那亡灵面上的血迹全无,双眼又是恢复常态,那到处飘散的乱发也垂了下来,不再乱飘乱舞。阳有仪大喝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亡灵发出一声幽叹,道:“大侠莫慌,那怨灵已被奴家吞下,现在奴家体内,已是与奴家合二为一,她的身世很惨,不逊于奴家,只怕更甚!”说着双眼已是徐徐落下两行清泪。 阳有仪瞧她模样,知道它所言非虚,如今它与那怨灵,已是不分彼此,他中有我,我中有他,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当下撤了禁锢,那亡灵惨然一笑,身子化为一道轻风,没入到油伞中去了,只听屋内飘荡着它的话语声道:“大侠,怨灵从此不会再作恶,那镜魔之事,恕奴家无能为力了,奴家感应到,那镜魔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大侠自个儿小心了。”空中留下一声幽叹,便再无半点声息。 阳有仪一听之下,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事情紧急,赶忙抬步出了屋。他知道亡灵心中害怕,不敢进那屋,所以并没去拾那油伞,只待收拾了那镜中魔物,再来拿伞不迟。风乐与凌云霄两人已是守在那屋门两侧,见阳有仪奔来,凌云霄低声问道:“师哥,那怨灵收拾了?” 阳有仪点点头,道:“小心点,估计里边已有异动。” 风乐掏出长箫,放在嘴边,他怕惊动周围居民,一直不敢使用箫音,但如今也不知道里边到底是何事物,连鬼魂都如此惧怕,想来定是妖魔不假,所以也顾不得许多了,唯有全力施为,方有胜算。凌云霄解开系于腰间的柳条鞭,将鞭头在手上绕了几圈,又紧握了几下,觉得甚是牢靠了,这才与阳有仪点点头,表示已是准备好了。 阳有仪并不急着冲进去,而是往里探头一瞧,又很快的缩回头来,对这两人低声道:“镜子就在里墙上,一会咱们一进去就先布下玄阵,先封住其再说。”风凌二人齐声应了。 阳有仪道:“进!”当先奔了进去,风凌二人不敢怠慢,紧随在他身后。阳有仪一到屋内,双手连扬,已是将道道咒符钉在那镜框之上,跟着脚步不停,奔到镜子前边,手上已是多了一支朱砂笔,唰唰唰连挥一番,已是在镜面上画下一个大大法咒。风乐持箫,凌云霄持鞭,两人紧随在阳有仪身后全神贯注,摆好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要有些风吹草动,就立马出手。 可是,那镜子却是毫无动静,平静如常! ------------ 第七章 拘魂之镜(6) 三人等了良久,那镜子丝毫没有显出半点异常来,周围情形也是一片沉寂,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三人大感诧异,凌云霄奇道:“难不成就一普通镜子罢了?” 阳有仪摇头道:“定有古怪,鬼魂的知觉要比我们生人敏锐得多,它说有事定不会有假。” 风乐上前几步,端详了那镜子半响,道:“会不会你将它封住了?” 阳有仪答道:“若是如此,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待到天明,将镜子拿出去在烈阳下炙烤,再辅于法事,定让它魂飞魄散。”话才说完,只听黑暗之中突响起一阵咯咯声,就似有人用指甲刮着玻璃一般,初时小声,渐渐清晰可辨起来,那刺耳的咯咯声听得三人连起鸡皮疙瘩。 三人竖耳倾听,寻找声响发起之处,听了半响,觉得应是从镜子中传出。阳有仪奔近镜子前,凑耳去听,只听那咯咯声的确从镜中传出,似乎还伴随着阵阵沉闷的喘息声。阳有仪缩回头来,神情有些疑惑道:“难不成那妖魔想要破镜而出?”当下不敢怠慢,又从袋中取出一叠黄符,唰唰几下,把镜面贴得严严实实。 那咯咯声又小上许多,但喘息声却越来越大,引得整间屋子四处回响,就似那声无处不在一般。凌云霄奔上前来,道:“我来听听,到底是什么玩意作怪?”侧耳贴到镜面上,静心屏气听起里边动静来。 风乐也凑上前来,拿眼往镜子里瞧,黑暗中依稀见着里边也有一人凑上前来,拿眼瞧他,这一瞧之下只感脊背发寒,不禁吓了一跳,忙忙退了一步,仔细一瞧,原来是自己的影像,不禁连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心中暗骂道:“真是自己吓自己,吓死不赔命!”又近前一步,突地身子僵住,眼睛无意中瞟到镜子中的墙根处,隐约站立着个黑影。 风乐立转过身来,朝那墙根处瞧去,却是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风乐心中低骂一声,又转回身来,朝那镜子中瞧去,这下瞧得明明白白,那墙根处的确站立着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黑影,似乎正在冷森森的盯着他们三人瞧。风乐呔的一声大喝,已是举箫便吹,转眼间,满屋已是箫音大作,将那喘息之声压下,奏得正是佛门清净咒,曲调悠扬,高低有序,汇成一线向镜中缓缓输去。 阳有仪知道风乐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像,眼见那凌云霄还不知死活的赖在镜前不动,赶忙伸出手去,抓住凌云霄背上衣襟,就想把他扯出,不料触手冰冷,其背坚硬无比,似乎不是活体,倒似个石雕。心中暗道一声:“不妙!”脚步一动,闪到镜前,只见凌云霄双目呆涩,面上毫无表情,半边脸面紧紧贴在镜面之上。阳有仪右手伸出食中二指,猛地在嘴中一咬,鲜血溅出,他双指并拢,虚空对着凌云霄额头划了几划,跟着一戳,点在凌云霄额中。耳中似乎听到嘶的一声轻呼,他另一手已是不停,抓住凌云霄后颈衣领,猛地一拉,已把凌云霄拉离了镜面。 凌云霄一脱离镜面,已是回过神来,一脸茫然,愣愣不明所以道:“发生何事?我好像是睡着了?” 阳有仪也不应他,趁着手上鲜血未干之时,又在那镜子上划起符咒来。边画嘴里边念念有词,神情凝重,那东洋怨灵能破天眼地耳之功,已是够离奇的了,这镜子乃西洋物品,里边的玩意想来也是西洋魔怪无疑,不知道这东方符咒到底能不能破它,阳有仪心中也是没底。 风乐箫音渐渐小声,最后竟是变得无声,但箫仍在手,嘴仍在吹,阳有仪知道他已是运上魔音,用上以魔控魔之道,想来风乐也知道镜中之物大不寻常,是以用上了全力。凌云霄拍打脑门子一阵,使有些昏沉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眼见另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是知道发生了何事,赶忙提起他那柳条鞭,从衣袋中取出一把银粉,对着那柳条鞭一撒,银粉悉数没入鞭中,整支鞭子顿时变得又光又亮起来,在黑暗之中甚是晃眼。只见他手持柳鞭,在屋子中游走挥舞起来,边舞边道:“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凌云霄念罢,快步奔至镜前,手一挥,柳鞭唰的鞭打在镜子之上,只见银光四溅,四处洒开,那镜面上已是从上之下斜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痕,隐约又听得里边传来惨嘶一声。 阳有仪叫道:“似乎这家伙惧怕柳条鞭,小三,多抽它几下。” 凌云霄应了,手起鞭落,又是唰唰几下,镜面上横七竖八铺满了银光,镜中传来阴嘶不断,那咯咯刮镜声已是悄然隐去。风乐眼中余光瞧到镜中那黑影也已是消失不见,心底轻嘘一声,停了箫音,身上已是湿了一片。 三人紧盯着镜子,满心戒备,不敢有丝毫放松,但那镜子又已是归为平静,任何声响都已是听不到半分。三人瞧了良久,均不见有何异常之处,凌云霄疑惑道:“莫不是被打死在镜子中了?” 阳有仪走前几步,眼睛紧盯着那镜子道:“应该不会,它只是暂时被封在镜子中而已,只是不知这符咒能困住它多久?” 凌云霄满不在乎道:“怕它作甚,它再出来,柳条鞭抽死它。”将手中柳条鞭甩得啪啪作响。 阳有仪回头瞪他一眼,骂道:“小三,凡事不得大意,现在镜中到底藏着何物我们一无所知,一旦不慎可有得苦头吃。”凌云霄一吐舌头,不敢出声。 屋外远处隐约传来鸡鸣之声,一丝细微亮光透过窗帘射进屋内,风乐退到门边,往外一瞧,只见外边大厅已是透进丝丝光亮,大厅摆设已是瞧得一清二楚,遂转回头道:“天亮了。” 阳有仪心头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心头转了几转,对凌云霄道:“小三,去寻把撬子来。” ------------ 第八章 携镜北上(1) 凌云霄一愣,不解问道:“师哥,取那玩意作甚?” 阳有仪道:“收不了镜魔,自然就毁不了镜子,咱们把它取下来,随身带着,寻个地处布下禁锢,做场法事先封住它再说。” 凌云霄恍然大悟,忙忙转身奔了出去。风乐行了回来,问道:“可有把握?” 阳有仪摇摇头,道:“先做了再说,实在不行再另想办法,我估计这镜子中的东西不简单。” 风乐道:“何不如等到今夜,再试一次?带着个大镜子走来走去也实在累赘啊!” 阳有仪沉声道:“前夜周家一闹,再加半途在那户人家出现了命案,估摸现在北平城已是闹翻天了,咱们已不能在这里多待片刻了,得赶紧出城才成。只能带着它走一步瞧一步,幸好也捉住那东瀛怨灵了,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了。”说到这里突地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忙忙奔出偏房,往对面那房奔去,风乐见他突然慌里慌张往外跑去,不知出了何事,也赶紧跟着他奔了出去。 阳有仪奔到那屋子里一瞧,这才松了口气,虽是天明,但帘子厚重,倒也没有光亮透入。他快步奔到那油伞旁,将伞子拾了起来,低声对着里边道:“姑娘,委屈你了,暂且忍耐点吧。”手上动作不停,在伞面上划了个符咒,接着掏出根黄绳将伞口扎好,游目四望,见窗帘布又黑又厚,心底已有主意,快步奔至窗旁,抓住窗帘一角跟着用力一扯,已将那窗帘扯下,一道晃眼之极的亮光顿时从窗外扑入,照得屋内一片亮堂,也晃得阳有仪与风乐同时闭上了眼。阳有仪眯缝着眼将那窗帘布铺到地中,将那油伞放在其中,三两下间已是用那布将油伞包得严严实实,又用绳子捆扎了几道,这才系于背上。 待他做完这一切,对屋里已是传来凌云霄的呼喊声道:“师哥,师哥?” 阳有仪站起身来,应道:“我们在这!”言罢已是往那屋奔去。 进了那屋,只见凌云霄手持一把铁钎站在那等着,见了阳有仪有些歉意道:“师哥,找不到撬子,这玩意成不?”将手中铁钎递给了阳有仪。 阳有仪接过看了几眼,用手掂了掂,道:“大是大了点,不过聊胜于无,小心点也是勉强可用。”转头望了身后窗帘布一眼,对着风凌道:“你们两个,把窗帘取下来,一会拿来包这镜子,若是不够用到大厅中再取几张来。”说着已是走到镜子前,细细观察一番,这才将钎头慢慢插入镜框边缘,跟着使力一撬,咔的一声,镜子已是有些松动。他又换了个位置,如此反复,小心翼翼中已是将镜子从墙上撬了开来,他试着用手抬了抬,甚是沉重,不禁心道:“有些分量,估计要拿走它也得费一番功夫。”当下对着外边叫道:“计兄弟……” 计天岳在外边应了,他早在外边等得心焦,此时听得阳有仪叫他,三步并作两步已是奔了进来。阳有仪指着镜子另一头道:“计兄弟,你抬那头,咱俩试试看能不能抬起来。”计天岳走了过去,依言而为,两人马步微蹲,运起力道,气贯双臂,同时喝了一声,只见那镜子被两人慢慢抬了起来,走到屋中,凌云霄与风乐早将窗帘铺在地中,赶忙抢步上前帮忙,四人合力慢慢将那镜子平躺在窗帘之上。 计天岳拍了拍手道:“奶奶的,还真够沉的,怎么?里边那玩意清除了没?” 阳有仪摇摇头,计天岳已是明白过来,惊道:“怎么?敢情你们是要带走它? 阳有仪又是点点头,计天岳围着那镜子走上几圈,扰着头道:“可有些难度了,这么一大块镜子,分量又不轻,抬着它招摇过市定会引人注意的,不妥不妥。” 阳有仪道:“我也为这事正感头疼之极,大伙帮忙想想,可有什么好主意没?”几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均感此事棘手之极,哪有什么主意可拿? 正感为难间,窗外传来何可可笑道:“有什么难办的?这北平城的大和商号里停着好几辆运货的大卡车,那商号是日本人开的,我去亮明身份,借他一部车子来,谅那些日本人也不敢不卖我面子。”原来这妮子整夜守在窗外,倾听里边动静,早就心痒难耐,此时听他们商量这事,已是有了主意,当即说了出来。 几人对望一眼,觉得也唯有此法可行了,将镜子运上货车,大摇大摆开出城去,想来也不会有人生疑,当下几人同时对阳有仪点了点头,阳有仪会意,对窗外喊道:“那有劳姑娘帮忙了。”只听何可可轻笑一声,脚步细碎,已是走远了。 几人用窗帘将那镜子裹住,又施了些法术封住它,才合力将其抬到外边院子处。风乐瞧着放置在地中的那面镜子,神色有些忧虑道:“小时我曾听我家前辈说过,世上有种地处,可以连接幽冥之境,每到特定的时候,镜中就会行出拘魂的幽冥使者,生人亡灵统统勿近,否则必将被拖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永世在炼狱中受尽奴役之苦。而这些地处的所在,一般都是藏匿于镜子之中,我猜这面镜子是不是我家前辈所说的那种物事?” 阳有仪闻言一惊,想了一阵,点头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过诸如此类的话语,只是太过玄虚,以前听得也权当故事来听,并未深究,更加当不得真。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想来十有**必有这么一回事,如果这面镜子真如那些传说所言,是面拘魂之镜,那可就麻烦了。” 凌云霄蹲在一旁,抬头道:“师哥,怎么个麻烦法?不就面破镜子嘛,做场法事把它毁去不就行了,我就不信它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阳有仪举手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敲,骂道:“就你聪明?那么大个人想问题还是木瓜脑袋,若是那么好除去,还用得着你来说?若真是风兄弟口中所说的那种镜子,毁是毁不去的,因为里边的魔咒不除,你轻易毁掉镜子,那每一面破碎开的镜面都有可能重新打开一条幽冥通道,这样更是后患无穷,本来好端端的才一条,给我们这么一弄,可就变出好多条了,岂不给阳间万般生灵带来大灾祸?” ------------ 第八章 携镜北上(2) 阳有仪话声才落,风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才要慎重,不管这面镜子是不是传说中那种镜子,咱们权当它就是,所以都加倍小心才是。” 凌云霄扰扰头,嘟嚷道:“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这么带着个大家伙,上哪都得带着,也不是个事啊!” 阳有仪叹了声,道:“先走一步再瞧一步吧,你把它留下,如今我们已是惊扰了它,只怕后患无穷啊!” 大院门吱嘎开了半面,四人赶忙转头相望,只见李孝堂神色忧虑急匆匆行了进来,见到四人还是好端端的,不禁转忧为喜,笑道:“几位兄弟果然是吉人天相。”眼神望四周瞟了一眼,低声道:“怎么?都处理干净了?” 阳有仪摇首叹道:“基本上都了清了,就是这个大家伙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说着低头瞧了地中镜子一眼。 李孝堂顺着他眼光往下一瞧,见地中摆着个黑布包裹的大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禁奇道:“这是什么玩意?” 阳有仪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咦?你大清早的心急火燎的赶来,外边可是出了事了?” 李孝堂叹了一声,道:“自打我回去后,就心忧几位兄弟的安危,整夜未眠,也想通了许多事情,这不,一大早就跑来瞧瞧各位兄弟,趁便有事相商!” 阳有仪笑道:“说来听听。” 李孝堂道:“我昨夜思前想后,觉得我们待在北平已非长久之计。现在日本人大军压境,国军步步后撤,日本人攻陷北平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咱们留在这小打小闹已是于事无补,弄不好也得为北平城殉葬......” 他话没说完,已被计天岳粗暴打断道:“怎么,你害怕了?想逃跑?” 李孝堂啧了一声,道:“瞧计兄弟把话说到哪去了,咱李孝堂是那种人么?我是在想,既然在北平混不下了,也弄不出什么大名堂来,何不如咱们就索性搞次大的,此事一旦成功,不敢说名留青史,也能叫日本人坐立不安,如鲠在喉!” 阳有仪哦了一声,问道:“李大哥可想到什么良谋妙计,尽管说来听听,只要能让小日本吃苦头的事,咱兄弟几人豁了命也得去干!” 李孝堂道:“咱们北上,去东北。”他语声顿了顿了,又一字一顿重重道:“暗杀满清皇帝!” 他话才出口,计天岳与风乐已是倒抽一口凉气,不约而同惊呼出声道:“暗杀皇上?”面上同是变了颜色,虽说清朝早就垮台,他们也脱离清军已久,但毕竟在清军中待过多年,深受旧时封建等级制度的毒害,脑子中多少还存着些主奴观念,骨子深处对满清皇帝还存有一丝畏惧之感,此时听闻李孝堂要北上刺杀皇上,自然而然就生出惊异之色。 李孝堂点点头,道:“日本人想要从武力上和思想上同时奴役住中国,就必须得倚重这个傀儡皇帝,虽说清朝覆灭已久,但全国各地,那些满清遗民还是为数不少,若是那狗皇帝振臂一挥,还是有不少人响应的,这可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再加之日本人的力量,后果不堪设想。日本人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就是明里帮助满清复国,暗里借助亡清的影响力,不费多少枪弹便进而蚕食掉整个中国,所以我思量着,咱们打蛇就打七寸,将那狗皇帝除掉。往近来说,这么一弄,一旦成功,亡清集团自然而然就土崩瓦解,化为历史的尘埃,再也无力生浪。往远了说,堂堂个满清皇帝竟然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遇刺身亡,对日本人战略意图的打击是沉重的,更能鼓舞全国抗战民众的抗战斗志与决心!所以不管如何,咱们这一票都得非干不可,总好过待在北平城中干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来得痛快!” 阳有仪思量一阵,皱眉道:“点子好是好,不过瞧来也是困难重重,这种法子我们能想到,别人就想不到么?但如今那狗皇帝仍活得好好的,说明倭贼对他的保护,也够严密的。估计也不知道有着多少义士死在那皇帝的卧榻之前?” 李孝堂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事情难办,但男子汉处身立世,有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既然要干,我李某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怎么?阳兄弟,你怕了?” 凌云霄呼地站起身来道:“怕个鸟!师哥,我们干了!” 阳有仪瞪了凌云霄一眼,转而对风乐与计天岳问道:“你们俩个的意思呢?” 风乐沉吟不语,计天岳望了望李孝堂,又回望了阳有仪一眼,欲言又止,他本是个性子直爽的汉子,只是此时听得李孝堂的主意委实太过突兀,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阳有仪深知他的为人,知道一时之间也难下主意,当下对着李孝堂笑笑道:“李大哥,这事先搁一搁,咱们计兄弟再商量商量,等有个信了再答复与你,怎么样?” 李孝堂心中叹了一声,知道此事的确也是着急不来的,只得道:“那好吧,我等你们的准信,不过时不待人,可得加紧拿主意啊!” 阳有仪道:“这个自然,不过眼下这院子里还有一档子事情要处理,待我们边做边商量,今日就给你个准信。” 李孝堂有些失望,但也勉强笑笑,与几人拱手作别,往外行了几步,又停下步子转回身道:“外边现在乱哄哄的,到处都是警察,查的很严,你们在此要小心些,切莫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让人发现了。” 阳有仪应了,目送着李孝堂出去后,他转回头吩咐凌云霄道:“你与风兄弟到后院做场法事,将那些冤魂送上路去吧!” 凌云霄眼望他身后,嘴巴努了努道:“那它呢?” 阳有仪知道他所指何物,答道:“它替我们捉住了怨灵,咱也不能失信与它,就多留它几日,让它办完一些未完之事再走不迟!” ------------ 作者公告 ------------ 作者公告 【17K签约作品】一天一至两更,保证完本!放心收藏阅读!喜欢本书的读者朋友们请加群:94941778真诚希望各位读者朋友多多点评多多交流,对书中情节不吝下教,才能让我写出更好的作品! 因为更新急写得更急,故不能一一核对,所以难免会出现错漏不全的地方或是重复粘贴的内容,若是出现此类现象,还望读者朋友们见谅并提出指正,本人会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修改更正! (2009.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