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灯渡我 ------------ 第一章 窗外穿红绣鞋的女人 嘀嗒。 滴……嗒。 一滴粘稠的血坠落在地,破旧的木屋墙壁上晃过阴森树影,月光淡淡地从缝隙中散落,照在木屋小床上昏迷的谢渊身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低浅的呼吸声。 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了,留下了一点点危险的碎茬儿镶嵌在边框中,静谧与疼痛占据了谢渊全部的感官,他的手腕搭在床边,手指被液体染红,轻轻颤动间,又一滴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好疼…… 谢渊的睫毛也开始颤动,处于意识回笼的边缘,最先复苏的是他的听觉,一个女人的声音混在不成调的小曲中,隐隐约约,若即若离,让他仿佛飘在虚空中的意识逐渐有了重量。 谁在哼歌? 当他下意识开始思考,脑细胞重新活跃,便瞬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噩梦般的心悸感促使他猛地睁开眼睛,所有朦胧的感觉如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寒冷、潮湿、粘腻和剧痛接踵而至。 他眼中的焦距重塑,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霉味,身下的床板坚硬而冰冷,正对着的天花板上黑漆漆一片,却漏了几个破洞,竟然是如今很少见的茅草顶。 女人哼歌的调子也清晰了不少,诡异的小调没什么规律,更像是兴起之后便随意发出点什么声音,配合上可以从破碎的窗子外看见的重重树影和黑色的天空,显得尤为蹊跷。 她好像就在屋外徘徊……或许就在木屋的门边?谢渊想。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动声传来,谢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很快听出这不是敲门,而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门口敲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他腹部传来,尽管他反应极快地压制了咳嗽的欲望,仍不可抑制地漏出了一声难受的短音,喉咙里的腥甜味道刹那间往上翻涌,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将血液和不适感都吞了回去,然后凝神倾听。 还好,有沉闷的敲动声作为掩饰,外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动静,不一会儿安静下来,她甚至有哼着歌逐渐远离木屋的趋势。 很奇怪,谢渊想。 他刚刚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尚且没有搞清楚身上有多少地方受了伤,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一切都是未知的新环境中,门外的女人才是最有危险性的。 对她的警惕甚至盖过了观察四周和自身的优先级,直到确定这女人逐渐往远处走去,谢渊才微微放松绷紧的身体,眨了眨眼。 “绑架?还是又遇到了奇怪的事……”他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抬起了手。 从醒来开始他就觉得手上触感有些不对。 偏过头,将手凑到月光和双眼之间,他那双通常会让人觉得有些畏惧、感到过于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手上的情况。 全都是血。 暗红的血液布满了他整个手部皮肤,场景看起来十分可怖。 谢渊面无表情地握拳,又放开,从神经反馈中确认这些血不是由于手受伤而造成的。 他的腹部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几乎痉挛,谢渊低下头去,终于开始在意腹部的伤口,他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先检查了一下衣服,白天穿的工装裤和运动鞋还好好的,上面的衬衫扣子却全部被解开,一卷包扎潦草的绷带缠在他的腰上,紧紧的束缚着他的肌肉。 “腹部受伤,活动时能感觉到针线的拉拽,应该出现了切口,并且被草率缝合过。”谢渊用较为干净的左手摸了摸绷带,并没有往外渗血,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但他紧接着顿了顿:“腹腔里面有一股挤压感……是有人往我肚子里塞了东西然后缝合的吗?” 他瞬间想到了刚才那个未曾谋面,但调子久久不散的女人。 “……”谢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尽管检查出了身体的异样,也依旧看不到多余的情绪,仿佛感受不到惊恐、焦虑和畏惧。 他梳理着发生的事,自己好像只是莫名其妙昏迷,再睁眼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而且他还被一个疑似绑架犯的女人留在了木屋里,腹腔中被塞入了未知物品,现在更是要想想怎么才能搞清楚自身所在位置,并且逃到一个存在顺风车这类逃脱工具的公路上。 “麻烦死了。”轻嗤一声,谢渊翻身下床,一手扶着腹部,一手随意在敞着的白衬衫上擦了擦血,鞋底踩过地上的血迹,他谨慎地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木屋外有一条狭窄的泥土路,望不到头,两侧都是参差的树木,深春,树下的落叶并不多,稀疏又零散地在泥土上铺了一层。 看到这环境,谢渊眼中的冷冽稍缓。 这地方他认识,市郊,仄林。 白天,他就是受发小委托,找发小在仄林拍摄稀缺植物昆虫的摄影师表姐,所以独自进入仄林。 因为那个表姐是个工作狂,常常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还不接外界消息,导致他发小柳巷想找人也打不通电话。 他和发小都是市里大学的大四生,快毕业了,恰巧发小今天临时有事,就拜托他往仄林走一趟,谢渊中午进入仄林,后续的记忆有些模糊,就像有些人做了梦,醒来却只依稀记得一点点画面,对内容一无所知一样。 他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看来,自己并没有被转移得很远。 想到自己其实是来仄林找人的,谢渊抿了抿嘴唇,试着在小小的屋里到处走了走,他的手机原本放在裤子口袋中,现在已经不翼而飞,如果是那个女人拿走的,手机还有保住的可能。 或许被藏起来了。 毕竟正常人伤成他这个样子,要么瘫在床上因为剧痛无法动弹,要么大概率抓紧时间逃跑,应该很少会有人像他这样还有精力和胆子去找自己的手机。 但也有可能被那女人带着扔到了林子里,这样就很麻烦了,谢渊觉得自己的手机还挺贵重的,重新买一部加上办卡,会耗费他很多钱。 他将会付出另外的价钱……这不能忍。 谢渊尽量小声地将屋子翻了一遍,其实这个木屋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多——床下、枕头下、破损的木柜抽屉里、角落里的杂物堆,以及另一个角落里,用竹子编成的胖圆筐中。 木屋的地面有很多杂乱脚印,谢渊一看就知道都是他的,但大多数脚印不属于昏迷醒来的他,只可能是他昏迷前留下来的,那段记忆没有了,或许需要缓一缓才能突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回忆起来。 他翻翻找找,不小心碰到了杂物的一角,“彭”的一声,一把染血的柴刀从靠墙而立变成了躺平。 柴刀刀口出现了锯齿,还有点卷刃,上面的血迹有深有浅,有些地方甚至接近于黑色,不知道究竟使用了多久。 谢渊观察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她用这把刀砍过什么?我腹部的伤口不会是这把刀弄出来的吧,细菌会不会感染? 暂时先让柴刀这么躺着,谢渊将手伸到竹筐中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一瞬间,“人头”这个词汇闪过他的脑海。 于是谢渊将那东西扯了出来。 啧……虽然是人头大小,但终究不是人头,是个白白的圆灯笼,摸着也不像是人皮的,只是一种不好破坏的轻纱。 白色轻纱上用毛笔写着一个红色的“死”字,颜料在干涸过程中有些许下坠,导致字体走恐怖风,看着不太吉利。 晃了晃灯笼,谢渊玩了两秒就把东西放到一边,继续往筐里看。 在竹筐底部,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拳头大小的木塞罐子,罐子上的纹路看不清楚,隔着塞子,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发出来。 没有手机,还是不浪费时间了……谢渊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顺走一只罐子带回去研究。 他扭头继续翻找,一边找一边留心注意屋外的动静,免得那个女人回来他没发现。 幸运的是,他在木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连屏幕都没有碎,锁屏上显示现在是零点二十分,指纹解锁之后,手机显示还有48%的电量,紧接着满格的信号也映入谢渊眼帘。 谢渊没有多高兴,而是有些犹疑地点开了微信,最上方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而上一条有回复的微信是下午三点,他的发小柳巷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到哪里了。 他的回复一贯的简洁:仄林。 下面都是柳巷接着发来的问候。 “这么快啊。” “我表姐住得比较偏僻,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我。” “你是不知道,这个教授的讲座一点意思都没有,表演系得听就算了,我一个导演系为什么要来凑热闹?有这个时间我好好完善一下我的毕业作业不好么……” …… “大佬你干嘛呢?谢渊?谢哥?” “不是,虽然你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回消息,但直接无视我是不是就有点牲口了,你理理我啊。” 这些信息从三点贯彻到九点,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十点多,柳巷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你不会出事了吧,还不回来?仄林离我们学校也没那么远,你爬都爬一个来回了,十分钟内再不回我,我就去找你了。” 再之后,聊天记录里一片寂静。 谢渊嘴角勾了勾,但转瞬间就恢复了那副沉仄的表情,他将聊天记录向上滑动,也能看见他和柳巷之前的部分对话,谢渊将目光停留在柳巷因为周五下午临时多了一节讲座要听,所以拜托他这个没课的人帮忙去仄林给表姐传话的消息上,凝视了五六秒,然后在打字框里输入“受伤,想办法定位我,来救”几个字。 他抱着尝试的心态发送了出去,消息前面转着个透明的圈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真发不出去。”谢渊对此有些隐约的预感,因为醒来后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和一般的绑架并不相似。 他看看满格的信号,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没有感情的女性电子音,拨不通的理由是“不在服务区”。 他的微信里一个群都没有,聊过天的也没几个,此刻很难确定究竟是信息双面中断,还是他单方面发不出求救。 就在谢渊将手机塞入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柴刀当作武器,打算就这么先离开木屋的时候,哼唱的调子又出现在了他的耳膜上。 谢渊瞳孔一缩,迅速在窗边瞄了一眼,狭窄泥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 女人长及腰部的头发半遮面,面容不清,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红光映在裙子上,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白裙,还是血裙。 最重要的是,谢渊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女人裙子下方那双红绣鞋的鞋背。 这意味着…… 这女人,是飘过来的。 这是个鬼吧。 他握着柴刀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恰在这时,手机里又出现了新消息。 一个陌生号码一连发来好几条短信,上面写着: 【你因为距离过近被卷入怪谈游戏,目前身份是受害者。】 【给受害者的唯一提示——此刻你应该放下刀,躺回床上,装作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怪谈是不会被杀死的,你杀不了她。】 【不用太恐惧,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怪谈……游戏? 是谁在这个时候精准地发来消息?就好像一直在注视着他一样。 谢渊眉头皱了一下,反应了一秒,脑海中闪过女人飘着的身影和垂直于地面的红绣鞋,他目光一颤,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感,麻利地把翻乱的东西放回原位,甚至把手机也放回柜子里。 这么做耗费了一点时间,他略长的黑色碎发凌乱地盖在额前,像一具尸体似的躺了回去,还认真地把手搭到床边,完美复制。 躺在到处都是血痕的木板床上,闭着眼睛的谢渊看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使他年轻而优越的皮相的冲击力被放大,如果固定一个方框,那就是不用调整的灵异杂志封面。 有些无法回溯的细节,比如地上杂乱脚印变得更加杂乱,以及他为了擦手而染上更多血迹的白衬衫,谢渊也无法复原,所以没有纠结。 鬼不太会在意细节,对吧。 闭着眼睛,谢渊默默地想。 反正他以前见过的鬼都不注重细节。 ------------ 第二章 她飘走的速度有些慢 寂静中,呼吸和心跳声被放大,紧凑的时间让谢渊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他强迫自己克制身体反应,让呼吸平缓下来。 哼着歌的女人近了。 在闭上眼睛之后,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听觉,灯笼摇摆中磕碰到木板的声音,袖子抬起导致的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 她要推门了,谢渊默数着。 下一瞬,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动挑战着谢渊的神经,房间的角落位置有一声轻响,拂过身上的冷风猛烈起来,很快又减小,随后门的异响和女人的哼唱同时停止。 谢渊虽然没睁眼,但他通过这些细节,已经可以在脑子里推测出这个脚不沾地的女人的行动轨迹——她推门进来了,大概是在墙角放下了提着的红灯笼,然后又关上了门,然后…… 她不唱歌了,会做什么呢? 一定有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比如……他? 一缕发丝从上方垂落,发尾碰到了谢渊的脖子,有些痒,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凉意,让他脖子上的皮肤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渊的头皮也是有点发麻的,艺术生的想象力和一贯存在的逻辑在他脑海中编织出了一个怪诞却又分外真实的场景。 那个女人……应该就飘在他床边,探着头,带着和歌声里相同的缥缈和荒谬,从正上方打量着他的脸,像在看一个捡回来的工具。 往肚子里缝东西的工具。 脖子边的头发落下了更多,堆到了一处,显然,那个女人不满足现在的距离,她一定低下了头。 谢渊的脸上、头发上,甚至是锁骨和胸膛上都被垂下来的发丝覆盖,他脑子里的画面也有了变化——女人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直到和他面目相抵,差一丝就会碰到他的鼻子。 她凝视着他。 谢渊松了口气,起码这样,女人关注的是他的脸,就更不会注意到白衬衫以及地面上的细微区别了。 他的呼吸节奏仍旧平稳,气息交换得有些深,符合昏迷或熟睡状态,但他也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没有那女人的。 他于是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得很慢,谢渊不愿意让自己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坚持默数着秒数,大约二十秒之后,落在身上的头发慢慢抽离,哼唱声重新响起,这样一来判断位置就简单多了,他听见女人从床边离开,飘向了柜子——放着他手机的柜子。 那只柜子同样破旧,有三个抽屉,除了最下层空荡荡的只有他的手机,上面两层都堆放着他不太能辨别的工具,刚才时间不充裕,他一看抽屉里是一些刷子一样的东西,就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细看。 不过这意味着,女人现在大概率背对着他。 空气中传来抽屉打开的响动,谢渊果断眯起眼睛,偷偷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与刚才的昏暗不同,角落里未曾熄灭的红灯笼给他带来了新的视野,整个屋子内部笼罩在一层晦涩红光里,女人黑发黯淡,穿的确实是白裙子,红绣鞋的鞋底黏了一层黑泥,这种泥巴在仄林里不少见,潮湿的地方都有。 鞋尖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不仔细看,可能不会发现她并不是站在地上,不过,既然是飘着的,鞋底的黑泥就有些奇怪。 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纤细,薄薄的肩膀仿佛一捏就断,她在柜子里专心翻找,没几下就拿出好几支不同的刷子,谢渊注视着她,看到她弯腰往破碎的窗户外伸手一捞,捞回来一只小圆凳,然后将凳子摆在胖竹篓旁,身体侧了过来。 她拖过竹筒,把写着“死”的白灯笼拿出来放到一边,又捏起一个小罐子,黑色的头发搭在侧面,谢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手指很修长、纤细,又惨白,指骨透过皮勾勒出明显的轮廓,好像她的手上没有肉一般。 紧接着,女人自己将头发往后拢了拢。 谢渊能看到她半张脸了。 那是一张……和身体的瘦弱截然不同的,圆润的脸。 她眉眼意外的悲苦,眉尾向下,眼角也向下,和白灯笼上下坠的红色颜料异曲同工,如果她没有哼着怪诞随意的小调,恐怕谢渊会以为她在哭泣。 谢渊注意着罐子、刷子和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感觉这一幕有点像班上他不记得名字和长相的女同学们在课间给对方化妆的样子。 果然,女人拔出了罐子的木塞,用手指从里面挑出黏稠的东西,直接抹到了脸上,然后用刷子一点一点,细致地刷匀称,伴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浓烈的香味飘入谢渊鼻腔。 很好闻的味道,没有大多数香水的刻意,更没有大多数化妆品无法避免的化学工艺的气味,反而让人很舒服,甚至是……会有些迷蒙。 谢渊就这么看了十分钟。 女人把整张脸涂了一遍,满意地将罐子、灯笼放回竹篓,刷子归位,然后打开了屋子的门,从门外提进来一桶水。 谢渊闭上眼睛,避开和女人面对面的角度,等到水声不断响起,他才重新看过去。 女人坐在刚才的小圆凳上,弯着腰背,正在清洗那把柴刀。 黑发再次盖住她的面容,谢渊只能看见那双手不断舀起水浇盖在刀身上,惨白的皮肤和刀身上黑色的血印形成很有冲击力的对比,一边洗,女人一边发出类似笑声的调子,瘆人又怪异。 墙上映照着女人扭曲放大的影子,看起来像磨刀。 突然,屋子里的红灯笼闪了闪,里面的灯芯有一瞬间的明灭,让谢渊视线中的红光跟着闪烁了几下,女人的歌声停了下来,猛地扭头看向灯笼,红灯笼仍在明暗不止,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吹它似的。 “啊——” 女人却突然生气了,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她直起身体,把没洗完的柴刀扔在地上,提着明明灭灭的红灯笼就冲出了屋子,门都没关,谢渊眼睁睁看着她沿着小路,以一个比他慢跑快一点点的速度远去,直到消失在尽头。 “呵。”谢渊迅速坐了起来,发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单音节,根据这个女人……不,这个提灯女鬼的反应来看,红灯笼的光应该可以为她提示一些东西,有个她在乎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她必须赶过去。 但这速度着实不快。 谢渊一边下床熟练地取回手机,一边垂眸想,速度不快的鬼并不意味着弱,相反,这样的鬼,恐怕会拥有很特别的能力,他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如果遇到鬼打墙之类的结界,那就另想办法,总好过躺在这里挺尸。 根据手机上收到的消息,他装了一次昏迷,果真安全存活,但不意味着下一次他还能不受影响,毕竟,女鬼都在洗刀了,而且是在凝视过他之后。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收信栏,本想看看那个给他所谓“提示”的奇怪的人有没有发来新消息,结果翻了一下,连刚才收到的信息都不见了,他目光黑沉,意味不明地捏了捏指节,将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湿漉漉的柴刀,往门外走去。 春夜微寒,谢渊敞着衬衫,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一阵阵不适应的细微刺痛,他也没在意,象征性扣了一枚扣子,首先打量四周。 这是他醒来后首次离开这座破茅屋,和他推测的一样,这里就是仄林的环境,实际上关于仄林,他已经听过不少传说了,什么主播深夜探险再没回来,什么路人神秘失踪,什么仄林白天和晚上就像两个地方,会有女人的哭声之类,各个版本的传说在一张张兴奋的嘴的开开合合中流传,真实度可想而知不会高到哪里去。 比如他就没听到女人哭,只听到走音的调子了。 他转过身,回头看向屋子,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一些细节勉强能被注视到。 屋子外墙上有很多长钉,上面挂了一些麻绳、扫帚、小灯笼,还有破破烂烂的渔网,尽管仄林里没有湖也没有河流。 墙壳有大片大片脱落的痕迹,在地上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墙灰,靠近门的位置有一处还算白的新脱落点,上面孤零零嵌着一根没挂任何东西的长钉。 他刚醒过来时听见的敲击,应该就是这枚新钉子导致的。 谢渊对这间茅草屋失去了兴趣,他决定往女鬼反方向,也就是屋子后面逃跑,只要能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取出腹部被塞进去的东西,免得感染发炎。 然后该找柳巷那个富二代报销医药费。 他一边用不停歇的思考和臆想转移对腹部痛感的注意,一边拎着刀往屋后走,刚过拐角,他突然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在直接被撞倒的同时,还听见了一声陌生的“嘶”。 谢渊下意识伸出胳膊往下撑了一下,避免屁股砸地,随即便感觉腹部伤口被撞得有点撕裂,剧痛袭来,冷汗一瞬间渗透全身,他瞳孔地震——医药费会变得更贵吧。 而后谢渊刀尖一挑,在很短的反应时间里树立起防线,这才抬起头。 略长的刘海搭在眉前,也给谢渊的上半张脸遮出淡淡的阴影,他失血过多的脸异常苍白,漆黑的眸子透露出烦躁的攻击性,身上血迹斑斑,连绷带都开始往外渗血,像漫画里狼狈又血腥、即将走向死亡终局也不屑悔改的高人气反派。 “咦,这儿竟然还有人?”撞他的东西说话了,语气中有讶异,有试探,也有不同寻常的镇定和飘散在上扬语调里的,不应该出现在这种环境下的漫不经心。 谢渊觉得有点烦,因为疼。 疼到脑子都有一点混乱,这个时候还在分析扇形统计图,就差三分凉薄两分讥俏了。 不过,好歹对方是人类,从结局上看,比拐角撞鬼要好上一些。 他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月光刚好在此时被云层遮挡,他只能看出对方是个个子挺高的男人,轮廓不臃肿,肩背挺拔,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地上的他。 谢渊自己也不瘦弱,从没有被直接撞倒的经历,他刚才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对方根本纹丝未动。 “你是……受害者?”那人又问,“有趣,你走路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说到受害者三个字,不像是提起一个宽泛的群体,而是一个很有指向性的名词,就仿佛在问“你是不会写英语作文的李华吗”这种问题。 让谢渊一下子想起,那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里提到过的——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所以……玩家? ------------ 第三章 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受害者是什么意思?” 谢渊虽然正在忍受伤口撕裂的剧痛,但声音遵循着他一贯的冷冽,在本就阴森的茅屋边带起一阵阴风,结结实实将那人吹了个哆嗦。 可能是语气太镇静了,那个人顿了一下,才笑道:“受害者就是被伤害的无辜活人民众,这个解释还满意吗?嗯……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受伤了吧?” “托你的福,二次伤害。”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可能会成为他的助力,谢渊也丝毫没客气,手里的柴刀刀刃向外,“后退。” 于是对方终于想起来是自己撞倒了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引得谢渊眼睛缓缓眯起,手臂肌肉绷紧,谨慎拉满。 “哎呀哎呀,小兄弟性格挺酷的呀,不好意思了,还能起来么?我拉你?” 对方说着弯下了腰,伸出右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谢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硬是从这个堪称优雅的姿态里脑补了一个笑眯眯的年轻男人形象,这姿势不好借力,明明就是用来装逼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重申:“后退,用不着你。” 流云随风而动,掩住的月光就在这时重新露了出来。 和谢渊脑补中没多大区别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但要更年轻帅气几分,乍一看看不出年龄,嘴角隐约向上勾着,头发里夹着几撮失去活力的白发,很显眼。 这人上身的外套竟然是明黄色,两侧都有字,左边“四大”,右边“皆空”,一时间就连“四大皆空”也掩盖不住这奇怪的不着调感,他无奈地直起身,拿狼似的谢渊没办法,举起双手:“好~好~我后退了,这儿不安全,先起来吧。” 谢渊用刀撑地,借力侧身站起,刚起来就晕眩地甩了甩头。 他咳嗽一声,然后抬眼:“既然这里不安全,你来干什么。” 对他来说,今晚的经历有些突兀,尤其是什么受害者玩家和游戏之类的词汇,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的,自然第一反应就是试探和套话。 “我来找一个东西,怎么说呢——你的出现出乎意料,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那人说,“这样吧,我一边找一边跟你说好了,介绍一下,我是林与卿,你可以叫我和尚。” 和尚? 谢渊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很理解:“你凭什么叫和尚?”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我都不喝酒不吃肉了,留个头发怎么了?我带发修行。”林与卿指指胸口,“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这人还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脖子上一条非主流骷髅头项链的黑色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阿弥陀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谢渊:“……”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画风和仄林以及诡异的灯笼女不太匹配,像是有着什么社交牛逼症。 大概是谢渊沉默得有些久,林与卿把手放下,摸摸鼻子:“叫不出口叫林哥也行,你呢?怎么称呼?” “姓谢。”谢渊不欲多废话,“作为受害者,我可以走了吗。” “走哪儿去?既然你醒着,还拿到了刀,有自主行动力,那肯定收到过消息了吧。”林与卿没听到他叫疼,以为他伤得不重,越过他走向小屋的门,“已经开始的怪谈游戏,没人能中途退出,无论是参与者还是受害者。” “别站着了,都碰到了,那就跟我一起行动吧,肯定比你自己在林子里乱逛要安全——先进屋。” 谢渊刚从屋子里出来,不是很想重新进去,但不可否认,这个“怪谈游戏”吸引了他的兴趣。 跟着进屋后,就发现林与卿正在打量他躺的那张木板床,四大皆空的家伙喃喃自语:“这出血量……你的?” 谢渊:“大概吧。” “你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林与卿转过头,挑眉打量,“一只地缚灵,或者一个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的幽魂?” 谢渊握着刀:“你可以试试疼不疼。” “那算了。”林与卿扭回了头,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他的动作比谢渊粗暴多了,好像完全不考虑该怎么恢复现场,那个白裙女鬼用来刷脸的小刷子就这么被林与卿扔到了地上,和地上没干涸的水混在了一起。 翻着翻着,林与卿的语气突然雀跃起来:“诶,我组织好语言了,你听我跟你说——” “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谢渊一脸平静:“我知道。” “好淡定,你有点东西啊。”林与卿确认谢渊接受程度良好,便接着道,“你也可以叫它们怪谈,都市怪谈也好,吸血鬼之类的古老传说也好,都算在怪谈里面,怪谈游戏就是因此应运而生。” “怪谈游戏会有一个剧情和一些任务,参与者必须完成任务才能离开,你就当是有看不见的结界包围住我们了吧。怪谈杀不死,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要活着走完剧情流程就可以了。” 他转战杂物堆,翻倒了一众扫帚:“有四种人会和怪谈游戏扯上关系,两种是参与者,一种是受害者,也就是你这样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进来,成了怪谈中鬼的伤害目标。还有一种是路人,他们比你好点,常常在无意识中变成了怪谈剧情的一个环节,但本身不会感觉异常,也不会有危险。” “一旦怪谈游戏里出现受害者,参与者就默认要救人,会影响最终评分和好处,所以,我现在是来救你的了。” 谢渊看着林与卿蹲下去检查床底,接收着新知识点的同时警惕不减:“要真是这样,我又不是参与者,你有什么必要和我说这些?” “啊,确实是有必要的。”林与卿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还有一点忘了说了,受害者,又名,预备参与者。” 谢渊皱起了眉。 “你以为,怪谈游戏的参与者是怎么来的?”林与卿盯着他,略有些浅色的瞳孔中弥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你要是死在这里,我说的一切当然都不会暴露出去。” “而你要是活下来了……” “你就会成为参与者的一员。” “你将隔一段时间就要参与一次游戏,每一次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当然,作为回报,你也会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谢渊与他四目相对,在林与卿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一丝有点恶劣期待,就像是人对着笼子里的大狗进行逗弄,没收狗粮,甚至亮出棍棒,想得到大狗不一样的反应。 林与卿在这种隐隐的期待中补全了最后一句话。 “从你在这个小屋睁眼的一刹那,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了。” 谢渊呵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起码是个很有恶趣味的家伙。 “我听懂了。”谢渊说,“我现在就相当于新人参与者,既然没有开局就死,就意味着我该和你一起走剧情,想办法活下来。” 林与卿很意外地感叹了一声:“真聪明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就干风水通灵这行?不仅看起来对鬼和怪谈的存在毫不意外,而且行动力和反应力也这么强,没个五次八次的撞鬼经验我是不信的。” “……”谢渊沉默了。 他不接话,林与卿很有眼色的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你适应得这么快,也给我省了不少事,我很喜欢你哦~就免费给你个提醒吧,救受害者是能加评分不假,但受害者死亡说白了对参与者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万一,情况不对了,我抛下你自己跑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话还算真,谢渊扯了扯嘴角,赏了一个一看就很敷衍的短暂笑容:“这么精确?” 林与卿:“出家人不打诳语。” “行吧。”谢渊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要问出家人,“事已至此,我反正已经卷进来了。这算强制工作了吧,有钱吗?” 林与卿措不及防:“……可以有。” “一个月大概多——” 谢渊话没说完,就听林与卿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捂着肚子,颇有些浮夸地看着他:“哈哈哈哈……你真有趣,第一次遇到最在乎工资的受害者……哈哈哈哈哈……” “一个月大概多少。”谢渊冷静地问完。 “这么说吧,你要是能活着,得到的谈资——谈资是怪谈游戏的货币名称,反正你得到的谈资足够换最低五万,上不封顶的钱。”林与卿笑够了,用看新奇物种的目光看着谢渊,“但谈资用来换钱,未免太浪费了,它可以为你换取更多。” “对了,只要能活下来变成参与者,你这次受的伤就会自动被治愈,还能给你省点钱。” “正好我毕业了也要找工作。”谢渊无视了林与卿对钱的不屑,反而是治愈伤势这件事让他在意,冥冥中,他对结束今晚的荒谬游戏有了一丝动力,“这次游戏的剧情呢。” 林与卿同样是第一次见到上岗这么积极的受害者,他正翻到竹篓,摸到了灯笼,嘴角一勾:“我应该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谢渊眨了眨眼,心想那不就是个走恐怖风的白胖灯笼么。 “底下这是……灯油?”林与卿拿起一只罐子,贴近鼻尖闻了闻,“啊,是尸油。” “什么?” “唔,这次游戏危险程度只有一级,场景涉及也不多,主要是这个屋子,门口小路,还有小路尽头的一片墓地,以及墓地不远处的一座空坟,顺带一提,参与者不止我一个,还有三个人,他们在墓地那边,女鬼就是他们引走的。”林与卿把一瓶罐子拿在手里,看起来不打算放回去,“你知道这个怪谈是怎么流传的吗?就仄林这边在外界的怪谈。” 谢渊言简意赅:“版本太多。” “呵,传说仄林的这片乱葬岗一到晚上就会出现打着灯笼的女人,还会出现一座破屋,那女人就住在破屋里,执念不散,有些路过此地的人就此失踪,尸骨无存。”林与卿颠了颠罐子,“女人点的灯笼因为灯油特殊而散发奇香,闻者恍惚。” 他笑道:“灯油,坟地,你应该能联想到,炼油的原料是什么了吧?当然,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怪谈而已,不必当真。怪谈游戏的基础本就建立在口口相传中的版本上,而不是真实。” 谢渊:“我闻过,挺真的。” ------------ 第四章 要不你先把刀放下吧 和谢渊聊天,基本上是聊不下去的,所以谢渊活了二十三年,也只有一个发小习惯并适应了和他相处的节奏。 除了家里刚成年的妹妹,发小柳巷是谢渊唯一的朋友。 林与卿明显是想借助尸油传说吓一吓这个没什么表情的酷哥新人,起码让新人看到罐子就觉得心里毛毛的,但结局更加显然,被噎到的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闻到的?”林与卿不是很信这个邪,他倔强地问,“你在女鬼被引走之前就醒了?” “我以为这一点用不着我挑明。”谢渊的目光随着林与卿拿起白灯笼而微微转动,“我可能掌握着你们没有的信息,作为交换,希望你尽力保护我。” 难怪刚才听到随时会被丢下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林与卿笑了,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不过他还是嘴欠道:“你这么凶,需要我保护?我以为你属于快死了也不会示弱的那种人。” 不仅是初次见面的他,谢渊身边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这么觉得的。 “实不相瞒,我伤得很重。”谢渊没有绕弯子,他右手握刀,左手却一直按着腹部。 伤口被撕裂之后,鲜血不断涌出来,早已染红了他的手,指尖溢出的红色触目惊心,很难想象伤口的拥有者站得笔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今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 谢渊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与卿:“……” 林与卿看了他的腹部一眼,这次看清楚了,没多说什么,也没什么表示,而是示意了一下门外,“走,去坟地。” 他身上没有针线,也没有绷带,没办法在这里给谢渊处理。 两人带着灯笼和一罐灯油踏上泥土小路,周围树影张牙舞爪,落下很多绰绰黑影,和两人浅灰色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夜已经深了,空气里蔓延着冰凉的湿气,冻得谢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他尽量走得很平稳,默默用单手把上衣扣子扣上了。 毕竟再冷酷的男人,他……也是怕冷的。 林与卿脚步放慢了一点,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脸色苍白的伤员,他提醒道:“女鬼应该在往回走了,注意着点,一旦远远看到就往林子里躲,她眼神不好。” 谢渊:“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林子里过去。” “林子里有鬼。”林与卿谈起这个竟然语气十分轻松,随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给新人带来一种鬼不可怕的错觉,又补了一句,“这场是一级难度,只有提灯的那个女鬼有杀人能力,其余的小幽魂只能干扰。” “所以能不碰上就别碰,万一被干扰到了,发出声音给女鬼指了方向,被堵在这里真的不容易跑。” “知道了。”失血过多还是让谢渊感到脚步越来越虚浮,他的状态本就不好,现在得不到治疗和休息,就更难受了,“剧情……” “这次的剧情不多,以外界对仄林的怪谈为基础,参与者作为作死型探险者,要在晚上来坟地这边进行作死活动,试胆挑战之类的。”林与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谢渊注意到,这个四大皆空出家人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骷髅项链。 他不禁也多看了骷髅头项链一眼,骷髅的黑色空洞眼睛里,隐隐的亮光似乎比刚才明显了一点。 林与卿接着道:“我们到达这里之后就看见坟地里放着七盏一直燃烧的红灯笼,白裙女鬼不停在坟地和茅屋两边来回,像是在巡视。” “至于任务,是外力吹灭所有红灯笼,找到唯一的【引魂灯笼】,点燃它,在灯芯燃尽之前把灯笼埋到空坟里,在此期间不被女鬼抓住杀死,就算剧情流程结束,游戏顺利完成。” 引魂灯笼……谢渊瞥着白胖灯,觉得有点草率。 引魂灯会在灯笼纸面上写“死”字么?有点阴间。 不过,说不定就是往阴间引,倒也勉强说得通。 他问:“任务有限制吗?” “当然,灯笼燃烧的时候会吸引坟地里的鬼魂,加上灯油的香味,拿着灯笼的人很可能因此恐惧、疯狂,乃至丧命。”林与卿舌尖顶了顶腮部,“所以是我来,这场的其他队友不太行。” 鞋底踩在泥土地上,声响不大,将林与卿对队友的“嘲讽”衬托得十分清晰。 谢渊喘了口气,压下了咳嗽的欲望,把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往后一抹,已经开始发黑的视线短暂的恢复了一些:“游戏……不会要求参与者解决怪谈?” “这个啊,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只需要体验怪谈本身,比如十字路口敲饭碗吸引饿鬼,吸引来了,送走了,没死,就是游戏胜利,当然了,某些人也可以选择破解怪谈,危险程度将大幅提升,很难活下来,最后的奖励也更丰厚就是了。”林与卿再次低头,然后一直带着的淡淡笑意凝固一瞬。 “某些人?”谢渊还想问,突然被林与卿拉住胳膊,往林子里一拉。 “嘘。”林与卿还是照顾他不能做大动作,找了个比较平坦的树后位置安置他,然后偏头朝泥土小路那边窥视。 谢渊瞬间懂了,大概是女鬼靠近了,不过他还没有看见女鬼的身影,也没听见哼歌的声音——可能是女鬼心情不好不唱了吧。 林与卿怎么提前知道的? 正想着,一席白色长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里,谢渊下意识握紧柴刀,放轻呼吸,就这么看着女鬼提着她的红灯笼,慢慢悠悠从路上飘过去。 在红光中,他看见那件白裙上好像多了很大片的血迹,很……新鲜。 一丝和环境温度不同的凉意笼罩在谢渊身体四周,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钻进皮肤,他的瞳孔愈发深黑,看不见一丝眸光,死人似的。 女鬼已经往茅屋那边飘走了,消失在视野里,谢渊轻声道:“有鬼。” “当然有,不是跟你说了么?敢情你信了又没完全信?”林与卿这时候才转头看他,带着很有辨识度的笑意,在撞上谢渊眼神的时候怔了一瞬。 头顶的树叶恰巧在这时发出一阵令人头皮一麻的摩挲声。 胸口的骷髅项链眼睛发出幽幽白光,林与卿挑了挑眉:“你别在这时候跟我说你是鬼哦,要不你先把刀放下表达一下诚意?” “……瞎想什么,我是说,”谢渊还是觉得林与卿有病,思维的跳跃性过于优秀,“林子里的鬼,在我们周围。” 看出林与卿试图询问,他主动解释:“温度,周围有阴气。” 并且没有因为女鬼的远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唉……”林与卿突然叹了口气,“你好奇怪,怎么还知道阴气的,要不是一级游戏,我绝对在幕后boss评选里投你一票。没事没事,我们不在林子里待了,快走。” 他们迅速脱离树后的位置,重新踏上泥土小路的时候,谢渊果然感觉阴气淡去。 谢渊思考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林中鬼物不会伤害小路上的人,这样的规则好精细,在对鬼魂的限制上,比他曾经见过的都严格。 “你这个项链是什么?”他现在比较好奇这个,那只骷髅的眼睛又暗下去了。 很显然,项链上的骷髅在鬼魂靠近的时候,眼睛才开始发光,鬼越近光越明显。 “这叫凝聚物,诅咒、怨念、执念之类的东西凝聚出来的实体物。”林与卿没瞒着,“人类杀不了怪谈,总得有点防身手段吧,不然到高难度游戏里不就是一个死字。” 他晃了晃灯笼:“就跟这丑灯笼上写的一样。” 谢渊:“哦,游戏道具?” “可以这么说。”林与卿歪头看他,“之前我们说到哪里了?是不是说到某些人可以尝试解决怪谈?” 谢渊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嗯,我刚才提到过,参与者有两种,对吧?”林与卿收回目光,一手拽住谢渊的胳膊,试图帮他稳一稳身形,也能走得快点,“一种是我这样的,叫做经历者,就是要全程提防鬼怪攻击,并且走完流程的人。” 谢渊知道现在的局势,没太抗拒接触,静静听着。 “另一种,叫讲述者,这种身份还有很多别的称呼——主持人、队长、解说员,他们数量比较少,在怪谈游戏中负责掌控流程,每场只有一个。正常情况下,只要游戏里还有经历者活着,怪谈就不会攻击讲述者。” “讲述者是友方,他们会根据游戏难度得到完整性不等的剧情和任务信息,在游戏里转述给我们,不同的是,他们安全,但游戏奖励只有经历者的四分之一,而且不能使用绝大部分凝聚物——就像这个。”林与卿用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小骷髅。 骷髅贴着他的衣服,在四大皆空前晃悠。 很不着调。 “但讲述者也有别的玩法,就是你提到的,解决怪谈。讲述者可以主动在游戏里寻找解决怪谈的契机,然而一旦开启新的任务流程,他们的特权就会消失,并且因为不能使用凝聚物,而变得比经历者更容易死。” “经历者参不参与新任务,保不保护讲述者,都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这其中很多弯弯绕绕,出得去就和你说。” 林与卿撇撇嘴:“这场游戏的讲述者就在坟地那边,他选择求稳,安逸得很,没有梦想。” “我以为掌控流程的是系统。”谢渊有些意外,“我看过很多无限流小说。” “咦?”林与卿愣住,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你误会了,怪谈游戏没有系统,或者说,只有一个维护秩序的存在,我们都叫它……怪谈基站,它和系统不同,本身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型怪谈,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提示,进行谈资发放,游戏间隔中还会提供一段时间内的特殊建筑坐标。” “你收到的提示就是基站发出的,它会以当前最符合逻辑的方式给你发消息,手机、电脑、信件、镜面,或者是你的皮肤,都可能变成消息接收处。”林与卿余光瞄了一眼谢渊的胯骨位置,工装裤裤型宽容,但依旧能显示出一个长方形轮廓,“这次是手机吧?” “为什么这么麻烦……”谢渊皱眉,他要是没从抽屉里拿到手机,可能就没办法对当时那几条消息那么快速地反应。 比如刷在脚印凌乱的地上,或者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臂上。 就会出大问题。 虽然谢渊还没有和基站接触过,但已经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怪谈基站……就算真的为参与者提供了提示,也绝不能过于依赖。 林与卿第一次听到这种嫌弃的语调,参与者哪个不是把基站当爹凝聚物当妈,这小受害者倒是有个性。 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很刚。 他很耐心地笑着,仿佛在讲一种很神秘的哲学:“麻烦吗?大概是因为……小说终究不是现实,数据化的系统比起怪谈的生成,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偶然和演变,是一种真正的极小概率事件。” “最重要的是……”林与卿的目光里好像透出了一点愉悦,“基站,绝不干涉我们的灵魂。” “所以它从不在我们的大脑里发号施令。” 听着好像不错,谢渊夸赞道:“说得很好,我很感动。” 林与卿:“……” 我去?这人噎人技能点满了吗? ------------ 第五章 坟地尽头落着一口井 林与卿一贯属于队内不正经担当,他也没想到冷脸天然黑如此克制自己。 草率了。 注意到酷哥新人一副看不出听没听懂的平静表情,林与卿眼睛一弯:“小孤狼,别太嚣张啊,万一基站记仇呢?” “啧。”听到孤狼这个词,谢渊有些暴躁地回应了一声,但没否认。 他凌乱的头发还真有点像黑狼被揉乱的毛,十分形象。 这词谢渊从小听到大,只是他以为自己今天已经非常的友善和谐,怎么还会得到这个形容呢…… 难道“孤狼”两个字已经写在他脸上了吗? 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嚣张,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客观态度。 默默思索了一下,谢渊猜大概是气质问题,这点他承认,于是作罢,不打算和林与卿计较这个。 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哪怕因为伤口原因要尽量走得平缓,也仅仅比女鬼慢上一丝,泥土小路本就不算特别长,等女鬼飘回木屋,一番无能狂怒后再追过来,恐怕他们能直接到坟地,甚至坟地后的特殊空坟。 而且,谢渊视力还不错,已经可以远远望见视线尽头的一片黑黢黢的地方,虽然他的头变得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但也能看得出那边树木更加稀疏,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应该就是坟地所在。 “全黑了啊。”林与卿一句话佐证了谢渊的猜测,而他的语气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急迫,“看来七盏灯笼都吹灭了,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真令人高兴。” 只要到附近把引魂灯笼点燃,在燃尽之前埋入空坟,游戏就能圆满结束了。 谢渊正在衡量一级危险程度的怪谈游戏难度,想了想感觉不至于这么简单。 他是开局受了伤,完全没有决定自己会不会受伤的机会,因为他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 如果他满状态,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游戏剧情和任务内容,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从容拿到任务物品,再跑回去,女鬼只能吃灰。 退一步说,林与卿过来,如果没有遇到他这个伤员,现在早就跑没影了,哪还至于依旧在泥土路上散步。 很多地方都说不通,谢渊不动声色瞥一眼身旁林与卿的侧脸。 “你队友没事吗?”他的声音开始透出一股掩饰不了的虚弱。 伤口裂开的后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预测自己只能再保持半个小时的神智清醒。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和死没有区别。 “不知道呢。”林与卿笑着,“不太熟,他们在女鬼手里能有什么表现我也不清楚,但能把我平均到一级游戏里来,可想而知是很菜的,能完成吹灭灯笼的任务,已经让我很欣慰了。” 刚刚看到女鬼白裙被血染红,显然,留在坟地的参与者玩家们一定受了不轻的伤。 “会不会死了。”谢渊也是个不管说话好不好听的,哪怕是虚弱,也依旧透着一股冷淡,“去了坟地没人支援,你能保证活着做完任务吗。” “不至于吧。”林与卿一边半扶着他向前走,一边晃悠手里的灯笼,他手掌里还捧着木塞罐子,灯笼柄就压在罐子底下,从手指缝隙伸出去,“起码讲述者还活着。我真是最后一个经历者的话,她不会看着我死的,毕竟我死了就是她的末日,所以,就算其他人都死了,讲述者也会帮我拖时间。” 谢渊“嗯”了一声,然后目视前方,嘴角隐约勾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小弧度。 这算个什么出家人,完全是一种自保心态,骨子里的无情都没想着掩饰。 也就嘴上出家而已,花里胡哨。 但,他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要么女鬼的行动路线不只是一条小路,要么在任务上就存在陷阱。 比如这个引魂灯笼,真的会放在竹篓里吗? 谢渊从听到引魂灯笼这个词的时候就不这么认为,一开始只是感觉白胖灯笼有些潦草,可收集到所有怪谈相关信息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分析出了两个更大的可能性。 其中一个可能性,正在他腹腔里挤压着他的内脏。 ——他肚子里被缝进去的东西,不大,估计也就一个拳头大小,让他腹部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但又没人规定过引魂灯笼的体积,他没见过,林与卿他们也没见过。 谢渊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染红的绷带,呼吸有些不畅,他在收集到足够信息之后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那么林与卿,一个看起来很有经验的经历者,会想不到这个可能吗? 愿意带上他这个伤员,还说危险时会放弃他,利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术降低他的警惕,真的仅仅是因为保下受害者会有奖励吗? 呵。 哪怕头脑一直处于半昏沉状态,谢渊也对这种局面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是行走的“谈资”,也可能是行走的任务物品。 当然,他确实需要林与卿的帮忙——原本伤口没裂开是不需要的。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当时林与卿站在拐角处究竟是没听见他的脚步,还是……为了让他除了请求帮助外没有别的选择,才故意撞上他——谢渊无法妄下定论。 可只要有这个可能性,就让人无法忽略林与卿那隐藏在笑容和惬意下可能存在的疯狂。 不过在林与卿做出让他不满的事情之前,表面和平可以维持一下。 “谢小哥,你话一直这么少么?” 眼看离坟地越来越近,最前方的几个小坟包在月光下呈现晦涩的深棕色,几支廉价的木制墓碑插在坟包顶上,被风和虫子们侵蚀得破破烂烂。 没有看见队友。 林与卿像是沉默得太无聊,主动找话题聊起来。 “……”谢渊用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呢——明明已经虚弱到没什么反抗能力了啊。”林与卿拖长音,几缕白发混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之中,从前额到耳尖,温顺而蓬松地遮盖着,浅色的眼珠实在是跟和尚这个词毫不相干,说是道士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他的年轻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脸、身材,还是气质和活力,都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亲和感,而林与卿无疑也很擅长利用这一点:“我还挺想了解你的,感觉你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看,连喜欢八卦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午夜的风很冷,谢渊的脸色也很冷,但他的表情几乎一直就是“面无表情”,所以心中在想什么,并不容易被看出来。 听到林与卿笑意里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谢渊道:“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说的。” 林与卿:“我……” 谢渊喘了口气:“四大皆空。” “没事,贫僧这就去还俗。”林与卿毫不正经,笑眯眯的,这次开玩笑的成分更加明显,不像说“我是个出家人”时那么信誓旦旦。 谢渊懒得理他,感觉自己今天为了信息,已经把未来一周的话量都在林与卿面前说完了,每次说话带动腹部,就会产生被锯子锯开的撕裂痛楚。 他不想说话。 一个只有林与卿觉得有趣的玩笑过后,他们终于走近了那些小坟包。 耳膜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轻得像错觉,却又近在咫尺,谢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鬼影子,于是很自然地无视了在坟地——尤其是闹鬼的坟地里常有的呓语。 他的注意力被一样好像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吸引。 就在不远处,有个在矮坟堆里很是显眼的立柱,立柱同样破旧,胜在个子高,立柱顶端的平台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林与卿刚才给出的任务来看,那东西是被经历者熄灭的灯笼。 在黑暗的环绕下,它看起来还是很像人头——立柱也像人的身体。 总之就是放在夜晚的高速路边,能把长途司机的困意吓飞的那种。 这样的立柱,这片坟地里还有六个。 “行为艺术,还不错吧?”林与卿走到了他前面,替谢渊评价柱子,“石头做的,上面还有被磨损的雕刻,这只鬼还是挺有仪式感的。” “怎么说?”谢渊不动声色地反问。 “封魂阵咯,最简单的小封魂阵摆法,啊对了。”林与卿想起谢渊没见过其他立柱,便给他形容,“用鬼魂们在乎或恐惧的媒介,把坟地这样——围成一圈,就可以困住里面没什么能力的孤魂野鬼。” “当然,这需要鬼的力量,我们人类这么摆基本上是没用的。” “从剧情里能推出这个媒介是灯笼,女鬼把灯笼放地上一样能成阵的,她还专门造了立柱,不是很有仪式感么?”林与卿顺带就给谢渊安利起来了,“感兴趣吗?经历者中有专门研究鬼阵的,你也可以尝试一下~” 对,也不对。 谢渊摆着副面瘫棺材脸,摇了摇头示意林与卿他没兴趣,还是快点去空坟那边比较好,他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显示着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的事实。 林与卿果然收敛了一下自己有些旺盛的精力,带着谢渊横穿坟地。 谢渊最后用余光偷瞄了立柱一眼,然后垂下眼睫。 他知道这个鬼阵,也见过……比这个复杂得多的。 所以,对,也不对。 因为他很清楚,立柱不会是女鬼建造,抹个脸都要抹十分钟的提灯女鬼没有能力跨界搞土木工程,在没有原材料的情况下,凭空搬来七根柱子。 柱子应该是本来就在这里,又恰好,把坟地围成了圈,形成了封魂阵的根基。 木屋也是同理,以这个提灯女鬼的敏锐度判断,她应该没有诞生时自带住处的待遇。 它们的来源应该比女鬼更早,或许比起坟地也更早,换言之,这些石柱和木屋所代表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是怪谈形成的原因,也就是讲述者可以选择挖掘的,彻底解决怪谈的“困难模式”的钥匙。 但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谢渊更注重他在这件事上得到的结论:他所知道的灵异机制,和怪谈游戏是互通的。 曾经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噩梦,在未来竟然要变成他活下去和赚钱的倚仗了。 有点……心情微妙。 继续往坟地里走,周围全是紧密挨着的坟堆,杂草丛生,鼻腔渐渐被一股腐臭味填满。 等快要走到坟地尽头,心情微妙的就不止谢渊一个了,林与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一路走过来都没遇到什么,结果,在坟地尽头,反而散落着新鲜的血迹。 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淋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最后在一些凹陷下去的位置留下一个个巴掌大的小血坑。 这痕迹有些诡异,谢渊也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血液溅射方向有完全相反的两个种类,一种朝他们的来路,一种朝林与卿指出来的空坟的方向,前者和后者之间隔了七八米。 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不久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故是个什么走向,看起来攻击那些参与者的东西是一前一后包夹来的。 好在,杂草的掩盖下,有两行凌乱不堪的血脚印一路朝着空坟而去,似乎尚能给这两位经历者的生命状态提供一个“可能还没死”的机会。 ——脚印只会是经历者的,因为根据林与卿透露的规则,在经历者死光前,讲述者只要不额外搞事,就非常安全。 安静中,仍然是林与卿先出声:“他们好像确实伤得很重呢,这个出血量,和你差不多了吧?” “比我多。”谢渊可以肯定这一点,哪怕流血的两个人还活着,此时也不可能处于清醒状态了,濒死昏迷的概率比较大。 讲述者应该跟着这两人去了空坟。 “那真是可怜。”林与卿眨眨眼,好像不太真诚,“希望他们命大,能撑到我完成任务的时候。” 谢渊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放眼望去,身后还没有女鬼追来的身影。 他们很快向前走了几米,出了坟地范围,几棵很不合群的大树挡在被圈起来的坟地和孤零零的空坟之间。 “还有五十米左右。”林与卿说,“那边就是空坟了。” 树影阻挡了视线,谢渊没看到空坟,却在随意一瞥之下,发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 就在几米外的树下。 眯着眼,谢渊试图看清楚,而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之后,他瞳孔微微一缩,对游戏难度的不确定、对一些细节的注意和对血迹溅射方向的疑惑瞬间合成了一个……在此刻看来有些不妙,却足够让他认同的答案。 那是一口井。 好多事情都因为这口井,变得逻辑通顺,且危险起来。 ------------ 第六章 谢渊想给林与卿上坟 林与卿正想往里走,突然发现小孤狼停下来了,他偏过头,半个侧脸对着谢渊:“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谢渊没回应,紧紧盯着那口井,此刻他脑子里一个个细碎的灵感闪过,连呼吸都仿佛下意识压得很轻。 他手里的柴刀刀柄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冰冷正从地下流淌而过,硬是让他有了一种四面八方暗流涌动的窒息感觉,连同他体内的热量,被带着与暗流一起消逝。 林与卿见状勾勾嘴角,都不用跟着看过去,就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口废井,里面都是死水,我们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咳咳咳……”身体越来越冷了,谢渊的一件薄衬衫已经不足以为他提供任何防护,他的喉咙里被粘稠的血液充斥,忍不住身体前倾,吐出一小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 “我靠。”林与卿面色一变,直接转过身来撑住谢渊肩膀,“内脏碎了?” 肯定碎了,谢渊在心里默默回答,从缝进去东西开始,内脏就被挤碎了一些。 “……牛逼啊你,一路上怎么一声都不吭?”林与卿皱了皱眉,好像不擅长表示关切,所以神色略有些奇怪,笑意敛去,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表情了。 “我以为你只是——反正我没想到你这么严重,那你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快点,先去空坟把灯笼点了。”说着,他试图把谢渊往前带,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他就微微俯下身体,打算让谢渊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省力。 没想到谢渊挣了一下,让过他的动作,手里的刀在两人之间横出一个距离,握刀的手不见颤抖,但手背上发黑的青筋暴露了谢渊生命体征的糟糕。 “不是废井。”谢渊浑身被冷汗淋湿,风一吹冰得刺骨,他停顿了一秒,才道,“你说过,这场游戏里,只有女鬼有杀人能力,林中幽魂和坟地的孤魂野鬼都只能起到一些影响神志的作用。” 林与卿想帮忙的手落了空,察觉到谢渊的抗拒,站在原地没动:“没错,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谢渊后退一步,拉开一个身位,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林与卿:“你在……骗我过去。” 他们身后几米的地方,坟地最末端的那些血迹还静静铺陈在那里,截然相反的血迹溅射方向和只有女鬼能杀人的规则是相悖的,无论是从前面攻击还是从后面攻击的,都只有女鬼一个。 可是怎么会呢? 女鬼速度那么慢,连着急赶路的时候也只能用慢跑速度飘着,她是怎么从木屋过来追着参与者一路来到坟地末端,又在参与者跑了七八米之后突然出现在参与者前面,迫使参与者再调头往回跑的呢? 还有,仄林里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女鬼之前却随手就拎来一桶水,用来洗柴刀,她的水从哪里来? ——井。 女鬼一定经常来这口井边。 再加上,谢渊对女鬼的移动路径本就有怀疑,耳边那听不真切的流淌声,种种现象使他明白了这口井的作用。 不是废井,而且一个——传输点。 如果女鬼可以通过井来转移自己的位置,一切就说得通了,参与者们比女鬼更快,他们受到攻击以后,踉踉跄跄朝后跑,跑到井边,回头看去,女鬼已经不见了。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一只手就从井口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再一次带他们到了恐惧之中。 他们又迫不得已往回跑。 “你说什么?”林与卿看着谢渊眼中阴冷的警惕,愣了一下,失笑道,“骗你过去干什么,我是担心你撑不到结束,说白了我撞倒你让你伤势加重是我的错,所以我想用所剩不多的责任心把你带到空坟那边。” 顿了一下,他恍然:“你是觉得女鬼能从井里出来?你……怀疑我要把你送到女鬼手边?” 风吹过,谢渊喉头又一阵腥甜,井口因为深邃窄小而发出哭声似的风啸,林与卿就在身前,那张脸上神色有一点复杂。 谢渊抬眼看他,分析着他的微表情,然后发现似乎林与卿真的是因为他的反应,才刚刚想到这一层。 “空坟真在那边。”对望中,林与卿露出一丝无辜,语气认真,“你想法很特别,我知道,你是觉得这个女鬼的速度太慢了,制造不出那样的血迹痕迹……但正常人想的,难道不会是这个女鬼有什么类似于闪现之类的加速手段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口井?” 听到这句话,谢渊微微皱眉。 加速手段……这种可能性在大多数人看来的确存在,但他的经验却让他一步到位地略过了这种不成熟猜测,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林与卿会不知道吗? 谢渊衡量着林与卿表现的真实度,由于他对怪谈游戏的信息掌握得太少,对参与者的能力缺乏判定标准,不清楚他们对怪谈和鬼魂们的攻击和杀人机制到底了解多少。 凝聚物这种东西他反正是没有见过,可想而知,怪谈游戏的参与者们一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而参与者们也有强弱之分。 难道这些人因为可以得到凝聚物的帮助,所以并没有把重心转向对不同鬼魂的机制的研究吗? 简单来说,硬实力强,理论稀烂。 ……如果每次游戏都只听话地走剧情,然后心惊胆战的活下来,大概真的不会有什么知识面上的进步。 谢渊眼中的阴冷微缓。 或许是自己在信息差面前没有安全感,而林与卿给他的感觉很神秘,所以有些敏感了。 林与卿的主动解释依旧没得到谢渊的回应,终于露出了点接近于不爽的情绪,他干脆脸色一垮,歪了歪头:“喂喂小孤狼,我没恶意,要是真想对你动手……我有很多方法轻松杀了你。” 一缕白发轻轻贴在他颈侧,浅色瞳孔盯着谢渊的脸,语气平缓又危险:“快死的是你自己啊,失血过多,你的眼前已经在发黑了吧?浑身都感觉无力,呼吸困难,生命力流逝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一条条列举出谢渊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像是恶魔在低语:“看,我都知道的,我没动你已经表明出我的态度了,你也别老想着对我龇牙示威,万一我委屈了,真把你丢在这,然后拖到你死了再做任务……呵。” 他把谢渊对他的警惕形容成狼的龇牙警告,最后用一个有些轻的笑收尾。 当林与卿真的认真起来,并且表现出一些不高兴的时候,身上的压迫力就像是被拔了木塞的灯油罐一样,逐渐发散开来。 亮色系的外套和“四大皆空”的文字也镇不住他流露出来的,压抑而隐晦的疯狂。 直到这种时候,谢渊才能明确地感觉到林与卿那属于和鬼推让死亡的“经历者”的气质,而不是一个不太正经、自称和尚的年轻人。 但他完全没被吓到。 “抱歉。”谢渊放下了刀,甩了甩开始发烧的脑子,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坟地的空气里不知道漂浮着多少肮脏的菌类,他的绷带本来也不见得干净到哪儿去。 但他坚持把结论说了出来,眼皮疲惫地闭上又睁开:“但这口井就是传输点,据我推测……不管女鬼在哪里……她都能瞬间从井口出现,相当于……固定传送。到现在女鬼都没跟过来,我猜她就在……井口等着我们。” 女鬼在前面,他们想过去就一定会来到井的附近,再靠近一点点,大概就会进入女鬼的攻击范围。 而进入林子迂回躲避也是行不通的,女鬼不是不能爬出来,万一他们被林中的幽魂牵住脚步,女鬼再赶上来,就没有速度上的弱势了。 谢渊重新被扶住。 “早点直说就好了,非要把怀疑憋在心里,受罪的可还是你自己。”林与卿短暂外泄的疯狂和危险就像没存在过一样,短短时间里他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似的,“你还有力气给我解释你关于传输点推测的理由吗?” “机制——”谢渊吐出两个字,然后一想到又要说一大串的话就烦得慌。 鬼的杀人机制。 如果这个怪谈游戏的任务是以木屋或者坟地为原点,往四周散开,躲猫猫或找东西,那女鬼有中短距离加速甚至闪现的能力是没问题的。 但这里的地图范围是“木屋到泥土路到坟地”的直线,周围又是游荡着幽魂的林子,只要参与者需要从中来回,女鬼就不可能在这种直线型地图里进行闪现——这是无法抗衡的强度。 与之相反,固定传输点就极为适合这样的地图,原理和那些能在镜子中穿梭的鬼魂差不多,只要镜子位置固定,鬼就只能从固定地点出来,既保证了在自身领域范围内的控场,又给了闯入者一定的迂回机会。 凡存在,必有天敌。 人类恰好担当了很大一部分生物的“天敌”角色,这其中,也包括本就由人类创造出的怪谈。 所以每一个怪谈,都一定不会让碰到它的人类毫无反抗能力,生存机会可大可小,由冥冥中的规则和因果掌控。 谢渊张了张口,看着林与卿,最后把脑子里条理清晰的理论变成了五个字:“算了,没力气。” 说这么多话还不如让他去死。 “真是为难人啊。”林与卿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很想信你,但你明明就是个对怪谈游戏一无所知的新人,你要我怎么放心在性命攸关的游戏里听信一个没有理由的结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谢渊知道,林与卿是个聪明人,对方一定在思考过后认同了他的说法,但依然要趁他没有别的选择时,从他身上拿走一个保证。 选择告知这个信息,谢渊已然做好了寻找借口的准备,他冷淡道:“现实里,有个怪谈纠缠了我很久很久。” 林与卿挑了挑眉。 “为了从它手里活下来,我学了很多必要的东西。”谢渊半阖上眼,“比如鬼的……杀人机制。” “哦~这样么……”林与卿若有所思,“难怪你看起来对鬼一点也不害怕,嗯……能活到今天,你应该很聪明,我决定相信你了。” 谢渊精神松了一松,差点直接昏迷,他发狠地咬了一口舌尖,不一样的痛感使他勉强清醒。 只要林与卿松口,井里埋伏着的女鬼这关应该可以过。 毕竟林与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因为井里女鬼挡路而露出半点急迫和惊慌,他应该有办法的。 结果,下一秒,谢渊就感觉到林与卿撑在他肩膀处的手移动到了他的头上,凌乱的头发被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压弯,符纸顺着他额头盖在了他眼前——黄色的纸,朱砂色的纹路。 在他肌肉紧绷准备反抗的瞬间,符纸发出幽幽光亮,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到全身,大幅度缓解了他神经和血肉上的糟糕状态,痛感都减轻了不少,一时间,谢渊恍惚以为自己好久没这么清醒过了。 ——实际上也就半个小时不到。 这是……什么? 谢渊恢复冷冽的眼神直指林与卿,这人正在笑眯眯的,好像还有种“快夸我”的意思:“续命符,不管多重的伤,用了续命符就可以以一个相对轻松的感官多活一刻钟,是游戏结尾搏命的必备凝聚物。” 谢渊:“……” 林与卿补充:“就是卖得很贵。” 谢渊:“……”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所以刚才装得一幅很关心他的样子,想让他快点赶往空坟的那种急切,都是因为他没有表现出值得使用这张符的价值,所以退而求其次使用的演技! 什么傻逼假和尚,直接叫影帝不就行了吗。 林与卿丝毫未察觉到谢渊的内心活动,他抬手把用过的续命符从谢渊头上摘下来,若无其事道:“实不相瞒,我更擅长体力活动和算命,也涉及过一些鬼阵的基础,至于机制问题,我还真不太懂。 他就这么背对着井口站在谢渊身侧,脸上带着足够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容——如果不曾见过他暗含疯狂和危险的那一面的话。 林与卿在谢渊给他上坟的表情里泰然自若,松开了扶着谢渊的手,试图让谢渊意识到续命符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如这位聪明的受害者朋友,给我提供一下突破这口井的思路?” 他这一次使用了在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面前假装乖乖认错的笑容:“用你的机制论吧,我都听你的。” ------------ 第七章 他竟露出了阴沉笑容 搞了半天,还是要他想办法? 谢渊手有点痒,很想把林与卿塞到坟包里,让这片坟地中的无名尸体多上一具,就当给坟地增加新鲜血液了。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怎么安全通过以井口为原点,向周围辐射出的女鬼的攻击半径,活着到达空坟位置。 同样以经验来判断,谢渊认为空坟那边应该是一个半安全区,即脱离了女鬼攻击,但幽魂仍可触及的地方。 这样既符合游戏难度,又没让引魂灯笼吸引幽魂的特**费。 对此也不是没有佐证——讲述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如果那两个重伤的经历者已经死了,林与卿就是这场怪谈游戏中的最后一个经历者,为了确保他活着,讲述者不会一个人在空坟等待,而应该已经出来主动给林与卿提供井口的情报了才对,毕竟讲述者在经历者死光之前是不会受到攻击的。 所以经历者们应该还吊着一口气在,女鬼要是可以前往空坟,重伤的经历者则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由此推断,因为某种原因,女鬼没能跟着去收割生命。 谢渊认为这个“原因”从表面来看就是距离,直线地图总有一个终点,女鬼能从井中出现这件事作为游戏中最出乎意料的杀人剧情,设立在终点前很合理,当参与者们侥幸活了下来,度过了游戏里最困难的一关,理所当然该得到一些宽慰和嘉奖。 这个宽慰就是暂时的安全。 若要从更深层次的地方找理由的话,那应该是,空坟和石柱一样,代表着某种女鬼无法干涉的更高层次的东西,更接近怪谈形成的本源,所以它可以承载燃烧的引魂灯笼,可以庇护周围生命。 谢渊的思维在续命符的作用下恢复了正常的活跃速度,从得出结论到寻找佐证,只用了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在林与卿眼中,谢渊就是发了两三秒的呆,好像还在为续命符带来的效果而怔忪,又紧接着因为“他一个经验丰富的经历者竟然要受了伤的纯新人来解决最大难题”的决定而懵了一下。 “怎么了?不可以吗?”林与卿一只手里还拿着碍事的灯笼和罐子,另一只手揣进了衣服口袋,轻松得像是剧情设定里给他安排的身份人设一样——因为根本不相信这里有鬼,所以只是来练练胆子的作死探险者。 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 可如果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用这幅态度来应对,除了缺心眼,只可能是拥有底气,所以不怕。 谢渊明白,林与卿的底气当然不可能是源自于他口中的机制研究,换句话说,哪怕小木屋里没有他这个受害者,林与卿也是要经历井口女鬼这个剧情的。 所以林与卿必然有着通过这里的办法,而且把握很大,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却不管空坟边可能快要坚持不住的经历者队友,非要将宝贵的时间交给谢渊来进行尝试。 如果谢渊的方法不奏效,那顶多也就是谢渊为自己的失误买单,或是浪费了时间,在十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岌岌可危的身体状态,林与卿却并不受到影响,因为实力,所以他有肆意试错的资本。 这是个很现实的人。 并且懂得利用优势肆无忌惮地创造更多的收益,同时有些冷血。 这样的人或许很适合活着,很难吃亏,但是很欠揍。 谢渊恢复了血色的嘴唇无声动了动,好像悄悄骂了人,又费了些力气才忍住把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打哭的想法。 “你好像偷偷说我坏话了。”林与卿在这个方面竟然该死的敏锐,他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我帮你续了十五分钟的清醒时间,你不会反过来搞我的吧?” 谢渊像个反派似的阴笑两声:“说不定呢。” 他的生机流逝得这么快,还不是拜那一撞所赐,只是因为双方都有责任,林与卿没有避开他,他也照样没有察觉到林与卿的存在,所以算扯平,他不想揪着不放而已。 谢渊的不爽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说起来也算神奇,其他的情绪没办法从他面瘫的表情里窥出踪迹,但烦躁和淡漠却很容易看出来,林与卿觉得自己再逗人,这小孤狼真要露爪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派努力但却没有多大效果的严肃:“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能在伤的这么重的情况下还快速摸清了杀人机制,那无伤过剧情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吧。” “只要你能跟我证明你所说的研究真实有效,我向你保证,出去之后,我能把你当一级濒危保护动物供起来,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怪谈游戏的情报,我都能告诉你。” 听起来很公平,可隐藏的意思是,谢渊真这么有用的话,林与卿有意向一直带着谢渊——大概是成为队友吧。 诚然,林与卿这人很危险,也很欠,但从他显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和态度来看,他一定是被很多参与者争抢着想组队的强人,谢渊作为新人,能被他带着,利大于弊。 但是你想得美——谢渊眯了眯眼睛,已经在心里先一步宣布了林与卿的招揽失败。 情报他要,组队,不可能。 出去后先把情报拿到手,然后用完就扔,面对林与卿这种心机boy,谢渊利用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表面上,谢渊啧了一声:“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林与卿笑着晃了一下白胖灯笼,在月光下,灯笼上血红的死字变得暗淡深沉,仿佛褪了颜色:“所以?” “成交。”谢渊惜字如金,“打火机。” 任务是要他们点引魂灯笼,讲述者知道部分剧情,不会不准备。 林与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廉价塑料打火机递过来,谢渊没接,而是抬眼嘲讽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平时就用这个?” 气质倒是像个贵公子,和柳巷有一点类似,一点也不像能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地摊货的人。 “……”林与卿挑眉,打火机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利落打转,“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抽烟,这是讲述者给的。” “哦。”谢渊移开目光,“打火机拿好,灯笼和罐子给我。” 林与卿好奇他想怎么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顺,依言把拿了一路的东西交给谢渊,打火机则握在手里,随时都能点火。 谢渊把罐子和灯笼抱在胸前,左手的臂弯在底下兜着,沾满了血迹的右手反握柴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井口,语气没有起伏:“站过去,让她杀你。” 林与卿正下意识在观察谢渊染血的手指,经历者想活下来就得注意细节,于是他总会将注意力放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发现谢渊的手指比普通男性更修长一些,指腹和指侧都有茧子的微微凸起,不影响美感,反而和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青筋完美结合,平添了力量感。 手上的血迹有些可怖,但莫名地相衬,好像这些血迹就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一只弹琴和打架都很合适的手。 如果皮开肉绽,再缝缝补补,一定也很好看。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谢渊说了什么。 “你要我站过去,让女鬼杀?” 谢渊颔首。 林与卿盯着谢渊深黑的眼睛:“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你说的,用我的方法,你都听我的。”谢渊反而比他更理直气壮,还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她杀你,你不会躲?你不躲我让你拿打火机干什么?” 林与卿:“……”怎么感觉这孤狼用了续命符调整状态后,嘴巴越发毒了? 他舌尖顶住腮部,过了一秒笑开了:“你就直接说,我去当诱饵,你趁机过去就是了?” 谁知谢渊摇了摇头:“不,我是诱饵。” 林与卿眼底的异彩一闪而过,他评价道:“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我要怎么做?” “站过去再说,我不是哑巴,你会听到我的指令的。”谢渊不耐烦地催促,“快去。” 林与卿可以磨蹭,他的时间却不多。 “行~行~”林与卿妥协地抛了抛打火机,能怎么办呢,自己说的听话,就算是被鬼追也要执行啊。 他转过头,没有停顿地朝着井口走去,井边的大树枝繁叶茂,枝桠扭曲细长,盖住了井上那片被月色染过的深灰色天空,使废井笼罩在晦涩不明的黑暗中。 那口井很安静。 就像他们刚开始游戏时那样,检查过后也没有半点异常。 可他们在坟地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女鬼却还没有追上来,林与卿已经相信了谢渊的传输点推测,灵异事件中,鬼的出现本就伴随着大量的出其不意和细思恐极。 怪谈游戏的第一准则就是,人类无法杀死怪谈,所以无论一个经历者有多强,他面对最低级的鬼也只能“拖延”、“逃跑”、“驱散”,大不了鬼和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提灯女鬼显然不是最低级的鬼,她是这场游戏的核心,林与卿很清楚,这么近距离对上她,哪怕有凝聚物的辅助,自己一不留神也会死得凄惨,不然他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去木屋。 当然,如果他想跑还是能跑得掉的,但那就没意思了。 林与卿离井口还有四米。 隐隐约约的,他的耳边传来了水流搅动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被蒙在两层厚被子里。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进了坟地后一直在隐隐发光的骷髅项链,在此刻光芒一盛。 “哗啦啦……” 井中传来货真价实的水声,林与卿表情不变,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微微放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的情绪,兴奋和紧张不知道哪一种更多。 三米,两米。 骷髅项链发出了在这场游戏中最明亮的光,提醒着林与卿,他和女鬼真的太近了,远远不够安全距离。 一米。 林与卿注视井口,手中的打火机时刻准备着点燃,同时也注意听着谢渊的位置。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 谢渊在他身后的视觉盲区,是必须要防范的,万一对方比他还阴呢。 半米。 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把手放到井口上方。 骷髅项链的光闪了两下,突然熄灭了。 来了!林与卿反应迅速地向侧前方一扑,与此同时,一道披着水雾的身影带起一阵属于井水的喧哗,尖锐的手爪和笼罩在头上的树枝一样尖锐而狰狞,刺向林与卿的位置。 他是提前一步扑出去的,女鬼则快到带着残影,堪堪和他擦身而过。 林与卿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回头看了一眼,女鬼的黑发湿漉漉的,顺着头皮搭在地面,看不见脸。 一击不中,她在井里摇摆了一下,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又一次转向林与卿的方向,俯下身,用细长得只有骨头和皮肤的手臂撑着地面,朝他爬了过来,仿佛一只出巢出了一半的蜘蛛。 林与卿后退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纸折的狗,打火机也蓄势待发。 突然,他听见奔跑的脚步声,余光一瞥,就看见谢渊抱着灯笼和罐子,提着刀,从旁边绕着跑过去了…… 头也不回地跑过去了。 林与卿:艹。 还说我不是诱饵!? 这一瞬间,林与卿已经升起了无数种阴暗的想法,他想着,等他从女鬼的攻击中脱离,谢渊就完了。 明明可以执行更多战术,却选择欺骗,不给点教训好像说不过去。 他浅色瞳孔中涌出些疯狂和戾气,纸折黑狗夹在指尖,抬手就要对女鬼扔过去。 然而,女鬼爬过来的姿势却突然一顿,她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骤然尖叫一声,也不装蜘蛛吓人了,从地上一个流畅的滑动,便直起了身体,恢复成脚不沾地的飘行状态,俯身去抓谢渊。 真去了?林与卿诧异一瞬。 那个从井口脱离的滑动动作让她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谢渊,谢渊也看到了,他觉得这应该是女鬼从井中追击的一个优势,“前摇”动作会加强女鬼在最后一段可以阻拦参与者的路上拥有的主动权,属于可接受的范围。 他本就没跑几步,和井很近,女鬼这一下直接来到了他背后,白色裙子上的血迹通过井水洗刷已经消失,只有红绣鞋的鞋底沾到了井底的黑泥。 然后张开尖锐的手指—— 林与卿看着这一幕,纸折黑狗没有收回,夹在指尖跟了上去。 但他的脚步还没动,就看见女鬼的衣服上骤然溅上了新的血迹,其中一滴血液飞过了奇特的轨迹落到了他颈侧,从温热变得冰凉。 女鬼的手爪插进了谢渊腹部,从女鬼身体的间隙里,林与卿看见了谢渊的表情。 这个面瘫孤狼,竟然在这一刻,露出了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沉笑容。 ------------ 第八章 灼热而惊艳的灯笼火 林与卿瞳孔一缩,视线中的谢渊透过他的视网膜,给他的大脑发射了一种极为诡异的信号。 ——这个人不经意间透出的阴翳,仿佛是被无数怪谈和鬼魂污染过的,如此纯粹和可怕。 女鬼在他的笑容面前都如同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同类,就像林与卿发现谢渊之后问过两次的那个问题一样——如果谢渊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死人、一只恶鬼,他恐怕绝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林与卿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的,当他的大脑解析了这个念头之后,又被他主动推翻。 不应该这样想。 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当中,有很多都是因为和怪谈接触得太过频繁,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了周身气场,他们可能本身并无恶意,但在很多人看来,他们都散发着一种让人畏惧的信号。 林与卿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谢渊,却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脸,笑容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仿佛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被穿透后难以忍受的痛苦。 谢渊眉头皱起,腰背向后躬着,身体有着蜷缩的倾向,头发无力地垂在眼前,将大半张脸覆盖在阴影之下,只露出一张血色褪尽的薄唇和一侧轮廓明显的下颌骨,看得出来,他现在应该紧紧得咬着牙关。 “啊哈哈哈哈哈哈……”女鬼愉悦地笑起来,她大概是不会说话的,连笑声都很奇怪,就像没有舌头,白裙被新的血迹装饰上点点红绣,轻飘却又沉重。 谢渊压抑着痛楚,依然从喉咙里漏出了短促的闷哼,他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致死量的鲜血,手里的白灯笼掉落在地,无人在意。 “哈……” 他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只要一抬头,他就会看见女鬼头发下那张圆润悲苦的脸。 女鬼的手本会从他后腰刺入,穿透脊椎,搅碎内脏,但谢渊关键时刻转过身体,变成了正面迎接这一击。 腹部的伤口一下就被重新撕开,女鬼的手指握住了一个东西,将它往外一拽。 连带着掉出了很多内脏碎块,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染出一片狼藉。 林与卿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续命符只会缓解之前的伤势,对使用之后新的伤是没效果的,可想而知谢渊此刻到底有多惨。 他的注意力从谢渊本身转移到了女鬼身上,很快看清了女鬼从谢渊身体里抓出来的是什么——一个手掌大小的,发着蓝蓝荧光的,袖珍灯笼。 果然,引魂灯笼……林与卿对此没什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 但他没想到谢渊说的诱饵,竟然是在知情情况下,让携带着引魂灯笼的自己变成靶子,女鬼当然不会让谢渊带着灯笼去空坟,所以无论之前攻击的是谁,当谢渊要跑出攻击范围时,女鬼就一定会先去阻拦谢渊。 似乎无论如何,谢渊都逃不了这悲惨的境遇。 所以接下来呢?把自己送上生死一线的危险中,这么大的牺牲,总要有同等的回报才行吧。 林与卿靠近了几步,有些期待地等待着谢渊后续的指令。 女鬼拿到了蓝色的引魂灯笼,看起来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后她好像又想起了这个不乖乖躺在木板床上当容器的人类是多么可恶,看着摇摇欲坠的谢渊,她再一次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谢渊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通过被攻击,他确定了这只女鬼是有实体的,起码在这场怪谈游戏中,在这个不被常人察觉的午夜时分,女鬼凝聚成了一个可以触碰到碳基人类的“中间状态”,她既可以违背常理进行井口穿梭,又可以将自身存在叠加到人类的物理规则上。 他颤抖的手臂突然稳定起来,在女鬼的攻击第二次落到他身上的前一刻,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柴刀动了。 已经卷刃的刀刃带着股果断和狠厉从女鬼眼前劈落,林与卿眸光一闪,快速提醒:“普通武器伤不到怪谈的!” 刀刃果然没有劈中女鬼,但不是因为伤不到,而是女鬼迅速地向后退开了。 谢渊连嘴角的血液都懒得抹去,身形利落得像一个训练多年的刺客,再一次刀刃上挑,又借势横劈,竟然又逼得女鬼仓皇向后飘去。 林与卿很难想象,这个明明应该重伤倒地的人是怎样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攻击性的。 而且,从女鬼的反应来看,那把刀竟然真的有点用。 “就是现在——”谢渊沙哑的嗓音让林与卿从思索中回神,他听见谢渊说,“点火,烧她的脸!” 廉价塑料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响,细细的火苗从晦暗中升腾而起,微弱又耀眼,摇曳着,在林与卿浅色瞳孔中反映出火光。 女鬼被谢渊的刀锋逼着,刚好飘到了他身前,他嘴角翘起,一个极限的换位,眨眼间来到女鬼前方,差点擦到谢渊凶狠的刀刃。 手中打火机带着易碎的温度,刁钻地朝女鬼脸颊戳去,女鬼还想躲,林与卿也一个俯身跟上,没有给女鬼躲开的机会。 火苗燎到了女鬼的脸部皮肤,突然像是遇到了油一样,瞬间膨胀壮大,发出“轰”得一声,在林与卿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女鬼的头瞬间燃成了一颗火球,光芒大亮。 火球里传来女鬼惊怒的尖啸,但打火机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身体扭曲着,在原地不再移动,连蓝色的荧光引魂灯笼都不要了,袖珍灯笼往下坠落,被林与卿一把捞起。 谢渊把刀扔掉——或者说是已经无法再拿稳,瞳孔有些涣散,腿一软,往前栽去。 爆发了一会儿的代价就是,他的生机极速流逝,断开的绷带岌岌可危地挂在他身上,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放在平时,已然可以宣判一个人的死期。 “快走!”林与卿架住未完全倒下去的谢渊,余光一瞥,发现这人还紧紧抓着木塞罐子没放,他只能赞叹一句牛逼,拖着谢渊飞速往空坟方向跑,身后传来女鬼厉啸,但他们已经过了最后的攻击范围。 怪谈不死,火焰也只是暂时的反抗。 距离空坟,只有三十多米了! 谢渊还有意识,他尽可能的动着腿,不让自己完全成为挂件,前方一片漆黑,只有树影和无尽的黑天。 渐渐的,树影好像也变成了一片分不开的黑色。 到处都是黑的,他看不清了。 空坟在哪? “唰——”思绪混乱之间,他幻听到了按打火机的声音,好像有一道小火苗在远处凝聚。 费力去看,谢渊恍惚了一瞬,发现不是幻觉。 几十米外,确实有一道摇曳火苗在此刻升起,有个看不清楚的黑色人影矗立在那里,以人影为中心,谢渊视野中浓郁的黑色仿佛像冰雪般化开。 ——虽然,实际上一只打火机的光连那个人的手都没照清楚。 “那是谁?”他盯着光芒,盯着人影,瞳孔里好像有了点点光亮。 “这一场的讲述者。”林与卿哼笑一声,“她这算是什么?安逸的灯塔?” 讲述者啊…… 谢渊眯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再开口就是:“你确定……我的伤结束就能……治好……?” 林与卿没想到谢渊这么果决的行动之后还会问这么一个有些马后炮的问题,万一他现在说一句“骗你的”,谢渊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 该不该说这人胆子大呢。 他笑道:“我可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但你还得坚持活一会儿,还要点灯笼呢。” “死不了这么快。”谢渊大口呼吸着,努力留住体内的氧气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再眨眼,那抹给他照了明的小火苗就已经近在眼前。 “哈,确实,坚持住哦,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那把刀对女鬼有用,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标准答案了。”林与卿不知是在说真的还是在以此鼓励谢渊,他停住脚步把谢渊放下,“到了,你躺着休息吧,别睡着了。” 到终点了——这句话是谢渊现在最想听到的话。 树影摇曳,谢渊无力地平躺在地,闭上眼睛默默缓解疼痛,耳朵里传来了鲜活的声音,不再像躺在木板床上时那么寂静和谨慎。 林与卿看他闭眼,本想让他把眼睛睁开,省得一闭就没机会再睁眼,突然发现身旁的讲述者根本没看他们,依旧望着坟地那边。 女人神色平淡,火苗的光打在她漂亮的五官上,对于他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受害者这件事没有任何说法,也没有要帮忙看看谢渊伤势的意思。 她就静静眺望着前面,像是在欣赏着什么,林与卿便也回了头。 然后他神色微变。 四十多米外,女鬼已经解除了定身的状态,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一个个鼓起的坟包在月光下勾勒出静默压抑的轮廓,隐隐约约之中,那些坟包的上方好像飘出了很多很多透明的幽魂。 幽魂们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小坟墓上面,好像也在遥望着他们,而女鬼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光,远远看去,竟然像是一个…… 灼热而惊艳的,足以引渡整片坟地幽魂的,盛放的灯笼。 “有答案了吗?”女人淡淡地开口。 林与卿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刚才问谢渊“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的问题,笑了笑:“有答案了。” 这个女鬼本身,才是真正的引魂灯笼。 这是真正的答案——更高一级难度的,足够将怪谈覆灭的答案。 却不是他们现在要的答案。 “我以为你们自己去开真实流程了。”女讲述者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袖珍蓝灯笼,“差一点就要加班了,万幸。” 她口中的真实流程,就是林与卿告诉谢渊的的,解决怪谈的那个选择。 “除了讲述者,没人能开真实流程,即使这位聪明的受害者已经猜出了真实流程的最终答案也没用。”林与卿耸耸肩,示意了一下躺尸的谢渊,“有点可惜,我觉得他已经知道足够的信息点了,要是走真实流程,我那把火,就可以杀死女鬼了吧?” “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只想快点下班。”女讲述者把手里的打火机关上,递给林与卿,“把灯笼点了埋起来,我就能走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颓的一个讲述者,没有之一。”林与卿的打火机就在手里,他不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女人一眼,“你好像不是没有能力争取——” “别多管闲事。”女人摇摇头,“去点灯笼吧,你讨厌两个队友,可以把他们拖死,但你刚带回来的这个人,拖死了也没关系吗?” 林与卿:“行~你开心就好~” 他拿着袖珍蓝灯笼蹲到谢渊旁边,戳戳他:“劳驾罐子给我。” 谢渊闭着眼睛抬手,一直拿在手里的木塞罐子被林与卿收走了。 他听见林与卿脚步远去,才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看向女讲述者的位置。 扎着低马尾的高挑女人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廉价打火机,视线也正停留在他身上。 她的身旁躺着好些东西,一边是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一边是一座被挖开的……空坟。 林与卿正蹲在空坟边鼓鼓捣捣,把罐子里的油倒进灯笼内的凹槽里。 对视了一会儿,女讲述者突然朝谢渊走来,谢渊动了动身体,被女讲述者制止:“别动。” 她走近,也学着林与卿蹲下,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谢渊,谢渊发现这女人顶多二十五六,长得很美——本应是盛气凌人的那种美。 可即便是这个角度,谢渊也感受不到女人有半点冒犯和高傲,反而平白无故透着股晦涩难言的丧,没有活力,好像也没有什么渴望的东西。 “你猜到答案了,是吗?”女人轻轻问,“那个假和尚都没发现,你是怎么找出隐藏起来的真实信息的?” 她没避着林与卿,听到假和尚三个字,林与卿扭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有点想反驳。 “他说……他不擅长……”谢渊很困,他需要一个话题来转移他的困意,恰好,或许是因为那一簇火光,他并不讨厌这个女人。 他盯着女人的脸:“你跟去的话……就不一定了,但你选择不去。” 女人一怔,竟然在他已然在涣散中的瞳孔里看到了某种洞穿人心的锋利。 她回过神时,谢渊已经转过头,望着夜空:“七根图腾柱,旧族茅顶屋,渔网,再加上灯笼,这里在很久以前应该是一个倚靠水域生存的小部族,所以女鬼有水井传送的力量。” 他的语速恢复了正常,甚至流畅起来,女人望着他,知道这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既然你们的任务围绕引魂灯笼这个东西展开,坟地的孤魂野鬼和幽魂里是被引的魂,那女鬼总不该是多出来的东西。” 谢渊喘了口气:“当我听他说,罐子里是灯油,也是尸油的时候,就猜到了……因为女鬼曾在我面前用灯油涂脸。” 圆润的脸,如水墨描绘般悲苦的面容,灯油的刷饰,对谢渊来说作为提示已经足够。 这就是他当时想到的另外两个可能中的第二个可能,即引魂灯笼不是那个白的,也不在他腹中,而在女鬼颈上。 ------------ 第九章 入梦 空坟边,林与卿已经将蓝色的引魂灯笼点燃了,小灯笼散发出宁静而洗涤的幽幽蓝光,和另一边的炙热形成红与蓝的反差。 周围的林子里,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存在正在朝着这边汇聚,不住地窃窃私语。 谢渊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除了血肉冷却下来的冰凉,还有阴气那蚀骨的阴森凉意在往他身体里钻。 越是快死的人,越容易被鬼魂影响,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到处漏风的球,鬼魂就算没想对他怎么样,阴气也能把他扎成筛子。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好在空坟就在这里,林与卿把蓝灯笼往坟里一丢,拿起女讲述者提前放在旁边的铁锹,开始往坟中盖土,灯笼逐渐被土层覆盖,光芒一块一块的被分割,很快归于静默。 那些躁动顿时失了方向,又逐渐地散开,林与卿把铁锹插在土里,脚踩在上面:“怎么说呢,引魂效果被女鬼那边覆盖了一大半,只有一小部分被吸引过来了,而且速度还不快,根本没有想象中恐怖。” “你快一点。”女讲述者转头,戳了戳谢渊的脸,“他快没了。” 谢渊:“……” 虽然闭了眼,但他还听得见。 “不是已经好了吗?”林与卿胡乱把剩下的土拍好,“流程都结束了吧。” 女人直起身,打量了一会儿狗刨似的坟:“可能要埋好看一点。” 林与卿:“……基站事真多。” 他的手上沾了灰扑扑的尘土,还有在搀扶谢渊时蹭到的血,拿着铁锹特像杀人埋尸,终于将最后一块土拍平后,周围猛得一静。 树叶婆娑的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这片空间不甚明显的被一种神秘力量封锁了起来,隔绝于外。 “下班了。”女讲述者看起来真实地感到了高兴,她嘴角上扬,等待着基站将她和游戏分离开。 谢渊已经在“弥留之际”苟了很久,意识飘飘摇摇,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身体状态的停滞,虽然伤势还没有开始恢复,但停止恶化的感觉很强烈,就好像他也随着这处空间,一起被封锁了。 林与卿几步跳过来,往谢渊手腕上卡了个软软的环,手铐一样圈住手腕,然后一合。 谢渊咻得睁眼,虚弱却阴翳:“干什么?” “搞个定位。”林与卿拍拍戴好的环,“我们出去就会模糊对游戏里其他参与者的印象,有这个我才能找到你。” 他笑着举起谢渊无力动弹的手展示给谢渊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了,我可不能错过一个这么可靠的队友,放心,手环不丑,绿绿的。” 谢渊:“……” 已经困倦到不想骂人。 他偏过头,终于决定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虽然他的梦里也安稳不到哪儿去,但他真的太困了。 女讲述者先是看着他们,然后又像浏览网页时点了个“不感兴趣”一样把目光移开,只说:“那两个人也没死。” 她说的是躺在一旁,存在感无限低的两个濒死经历者队友。 “挺能活啊,用了凝聚物吧。”林与卿浅色瞳孔里情绪莫测,想到谢渊对他几次三番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防备,突然想通缘由,“无所谓了,不关我事。” 女讲述者:“可他们有意害你。” 林与卿看得很清:“因为游戏结束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所以开始拱火看热闹了是吧?” “我也不喜欢明目张胆针抱团欺负新人的人,虽然你是装的,但对于鉴别人心很有效果。”女人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偏御姐,很有辨识度。 林与卿笑意深了些许,低头对谢渊道:“听到没,不是我对队友死活那么冷漠,而且这两个人先把我推出去做最危险的任务,重点——强迫我去的!” “不过呢,出家人慈悲为怀嘛,和这种人计较,没有乐趣。” 他等着谢渊意识到这个误会,然后随便做出点什么反应来。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他睡着了——”林与卿有些遗憾地说。 谢渊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半梦半醒间,思维揪成了一团毛线,偶尔有几根线头不受控制地飞速冒出。 我还没有睡着…… 林与卿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危险…… 那个讲述者身上有很多秘密…… 讲述者长得有一点眼熟? 不想做梦…… 不想做梦…… …… 模糊中,谢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灵魂卷曲撕扯着,脑神经一阵阵抽痛之下,入梦的感觉都要比平时明显。 眼前是一整块的黑色,远处一点亮光逐渐放大,是他在不断的往前。 亮光越来越具体和凝实,最后化作了一道矩形的门框,虚无的意识一靠近门框就被吸了进去,视线豁然开朗。 谢渊在空坟边昏迷了,却梦到了一座城市。 灰蒙蒙的天空倾倒下来,将掉色的世界一股脑压向站在十字路口站立的青年。 青年穿着件白色卫衣,帽子罩在头上,戴着黑口罩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困倦的、有些打不起精神的眼睛和额前略长的黑色碎发。 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红绿灯徒劳地转换着,街上店铺冷清而斑驳,墙体脱落积下的白灰在墙角堆积,斑马线上时不时飘过一张过时的画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雾气弥漫,更远的地方是一片荒芜,黑黢黢的,阴风卷夹着几声犬吠,吹起几片烧了一半的纸钱。 看到这样的环境,谢渊反应了几秒,脑子逐渐清醒,不知不觉间,他短暂的上帝视角与穿着白卫衣的青年合二为一。 没错,那双困倦黑沉的眼睛……属于他自己。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斑马线,和熟悉的自己。 细细感受了一下梦中健康的身体,谢渊欣慰地出了口气,抬手将有些挡两侧视线的帽子拽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又不满地“啧”了一声。 “就知道鬼城不会放过我。” 回应他的是在他背后响起的,女人瘆瘆的笑声。 噩梦开始了。 他回过头,没看到任何能和人沾边的影子,但女人的笑声却一直在他后面,仿若背后灵。 “过马路呀!”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突然从马路对面传出,谢渊抬眼,就见一个一身小黑裙的小女孩在斑马线后冲他招了招手,笑得很甜。 “大哥哥过马路陪我一起玩呀?”小女孩歪歪头,在原地蹦蹦跳跳。 谢渊扯了扯嘴角,等绿灯亮起的时候,才踏上斑马线,安静地开始过马路。 远处传来鸣笛声,打破了难捱的空寂,斑马线的右边,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以一种绝对超速的速度朝他冲来。 谢渊朝大货车瞥了一眼,货车的挡风玻璃被砸碎了,中年司机脸色奇白,双目大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粗的钢筋,脸上留着血液溅射的痕迹,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货车越来越近,带来一阵逸散着腥味的风,吹得谢渊微微眯起眼睛。 “大哥哥!嘻嘻嘻……”小女孩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拍着手,“大哥哥要被撞死啦!” “……”谢渊有点不想搭理,依旧不紧不慢随着绿灯倒数的数字在斑马线上行走,当货车即将把他撞飞时,他半转身,对着司机随意道:“遵守交规。”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惊走了小女孩的身影,只留下原地一摊早已腐烂的黑色猫尸。 货车停在了斑马线边。 红灯停,绿灯行,即便不是活人,也得遵守这座城市的规矩,应对这个骗撞组合,谢渊堪称轻车熟路,他没管那司机狰狞望着他背影的视线,踏上了对面的街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今天往咖啡馆那边走。 现实里莫名其妙被卷进了一场怪谈游戏,当了快一小时的可怜受害者,结果昏迷之后,他还是得面对这么多鬼。 人生真是毫无乐趣可言——谢渊面无表情地想。 路边的店铺里都没有人,无论是墙上挂着一排排衣服的服装店还是更为简洁的打印店、文具店,都紧锁着店门,只能从玻璃门中窥见里面空荡的环境。 但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谢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这座城市除了他,本就没有任何活人的存在。 这是他在梦到这座鬼城的七年里,在被刚才的司机撞死三次、被其他鬼东西合计杀死近两千次之后,得到的定局般的结论。 他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普通人,就像他跟林与卿说的,曾经有一个怪谈困扰了他很久。 这句话当然不准确。 事实上这个怪谈并不是“曾”,而且直到今天,都每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他的睡眠里,只要晚上睡着,这座鬼城就会占据他全部的时间。 而鬼城也不应该算作“一个”怪谈,它更像是上千个怪谈的聚集地。 咖啡馆就在前面了,建筑略显老旧破败,像是得罪了时间,但它的玻璃门是打开的。 有个浑身青色的小小人影蜷缩在咖啡馆正门边,像是个孩童,头低低地埋在膝盖里,隔着老远,谢渊就能听见从这个青色小孩喉咙里传来的饥饿和咀嚼的吞咽声。 空气中同时飘来几个不真切的声音,包括一直跟在他背后阴笑的女人,几重不同的声线若即若离,包围着他—— “谢渊他……他一定是个天生的犯罪者,不要放松对他的心理干预。” “那孩子太奇怪了,我头一次见到能对着碎成几块的尸体看那么久的小孩,嗯,对,是十年前吧,我那时候就建议了,兴许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管起来会比较好。” “一个小孩带着自闭症的妹妹长大,谁知道他哪来的钱呢?” “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快把他带走吧,求求你们了警察同志!” 没有人影,声音却伴随着他的呼吸,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这是流言。 在这座鬼城中,“流言”也是怪谈的一种,最初那一两年里,谢渊被这东西烦得不行,好在,他从没被流言杀死过。 现在就更不可能。 一声接一声不知来源的流言环绕在谢渊周围,他泰然自若,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在街边无人看管的冰淇淋车上取了个没有融化的香草冰淇淋,动作间,一截苍白的手腕从袖口滑出,暴露在空气里,没有绿色丑手环。 凝聚物带不进梦里这个怪谈城市中……谢渊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顺路走到咖啡馆边,蹲下来,把冰淇淋递到正在咀嚼着什么的青色小孩面前:“吃。” 闻到冰淇淋的味道,那小孩抬起了头,嘴里还塞着一团肉块,肉块随着它尖锐牙齿的咬合不断流出鲜血,顺着小孩的下巴一路流到衣襟里,将小孩胸口染红一大片。 它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睛,伸出血淋淋的青色小手,把冰淇淋接过去,谢渊敷衍地摸摸它的头,顺便把手上沾到的血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擦了擦。 嗯,擦干净了。 他看着小孩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小心地吃着冰淇淋,想起他第一次遇到这小孩,打算当做没看到,结果被这个小孩追着跑了半条街,最后从手开始被它吃掉了。 后来他喂了点别的东西,得到了稍微好一点的结局——他只被咬掉了头。 说起来,谢渊死在这小孩身上的次数比面对那个司机还多,他一直没搞懂这个怪谈相关的死亡机制和攻击原因,直到某一天,他才发现,这个鬼小孩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香草冰淇淋。 是它妈妈承诺过,却没来得及给它的。 “你妈妈今天在吗。” 谢渊用一种明显会吓坏小孩子的语气问。 小孩抱着冰淇淋,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他站起身,进入了打开门的咖啡馆。 谢渊终于来到咖啡馆里,耳边的流言消失殆尽,他打了个哈欠,眼中浮现出困顿,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鬼老板娘不在,他不用到处闲逛到有人叫醒他了。 熟悉鬼城里所有怪谈机制,真好。 ------------ 第十章 我们去吃早饭吧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谢渊的惰怠,他刚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隔着窗户,雨声稀疏无力地拍打耳膜,谢渊打算往桌上趴的身体一顿,眼睛睁大了些,扭头往窗外看。 靠窗的位置视野还不错——但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玻璃略显污浊,上面分布着扫除时肥皂水没擦干净而留下的点点白斑。 他的目光透过斑驳白痕,带着一丝很容易被忽略的亮,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马路中间的柏油路面一点点被雨水染成深色,建筑的墙面上留下了一股股蜿蜒透明的水流,杂乱无章地汇聚又分开,谢渊瞳孔里的倒影也随之变化,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颜料涂抹在了他眼中。 街道带着浓浓的“被生活过”的气息,对面的水果店将打折水果放在门口,试图利用红色的牌子吸引眼球,地上还散落着一层被刀消掉的甘蔗皮,现在甘蔗皮已经被打湿,牢牢黏在地上。 餐厅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无人认领的男士皮鞋不尴不尬地卡在缝里,就像是谁在出门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这只鞋接受斜雨的洗刷。 仿佛是这座城市正照着普通的轨迹运行时,被永远按下了终止键,从此,这里再无人声,只有鬼影和谢渊能想象到的一切不正常的声音。 笼罩这座城市的只有孤独,谢渊来了之后,他变成了比城市还孤独的那一个。 现实里的他不喜欢雨天,因为打伞很麻烦。 确切来说,谢渊不喜欢任何由老天决定的麻烦。 但在梦中的鬼城里,他很喜欢下雨,也喜欢下雪、刮风、打雷闪电,因为这些声音是他在鬼城里能听见的,最熟悉和正常的声音。 “……” 静静望了一会儿,谢渊收回视线,还是在咖啡桌上趴了下来,微微抬眼。 咖啡馆不大不小,点单台后的黑板上标明了各种咖啡的名称和价格,旁边还有一块用架子摆放的小黑板,他记得黑板上面的字总是换,用刻意的幼圆字体写着“今日打折”。 这大概是鬼老板娘练习了很久的字体。 他有一次从外面路过,正好看见杀过他三次的老板娘凑在小黑板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今天主推的咖啡,满是鲜血的手小心翼翼避开板面,写完后,老板娘认真地把小黑板扶正,顺便也把歪掉的头扶正。 但七年了,谢渊从没见咖啡馆出现过客人,也没有人去点小黑板上的主推和打折款咖啡——他也没有,因为这条街上最恐怖无解的老板娘看到他就是一顿捶。 “哎……”趴着的谢渊发出一声叹息,其实他还挺想喝咖啡的,制作台传来的味道很香。 带着这种遗憾和一窗之隔的雨声,谢渊闭上眼睛,准备在梦里“睡觉”了。 他每次梦到鬼城,梦的开头并不都在这条街上,有时候也会在大宅院的棺材里,或者这座噩梦城市的任何一个恐怖角落。 只有死亡后惊醒和被叫醒两种途径能结束他的噩梦。 其实前面几年的时候他也试过尽量白天睡觉,然后定半夜的闹钟,在被鬼杀死之前醒过来,但这样一来,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睡,每天都在极度的困倦和暴躁中度过,他的身体和神经都受不了长时间的睡眠不足,总是会呈现出极端的疯狂的一面。 所以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人提到他,第一反应都是有些害怕,只有外校那些不太了解情况的社交牛逼症才会乐此不疲地打探他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他按上“某某中校草”的头衔。 很无聊,但很有活力。 这些事谢渊一点都不关心,但都知道,还得归功于唯一不怕他的柳巷,总是拉着他看各种小道消息,嘲笑他在外校八卦里又多了什么不实传闻。 直到梦到鬼城很久之后,他终于凭借一次次计算和摸排,在城市里发现了好几处特定情况下比较安全的地方,他可以在这些地方睡觉,弥补一些本该属于他的休息时光,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梦中睡觉可以获得正常睡觉的效果,并开始有精力专注地收集各种怪谈机制。 比如这家咖啡馆,老板娘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女鬼,死状像是被肢解的,怨气深重,攻击范围大——她也是门口青色小孩的妈妈。 谢渊至今没找到和她和平相处的方式,暂时将她列为无解怪谈之一,唯一避免死亡的方式就是不要靠近咖啡馆,只要保持安全距离,即使被她看到也没关系。 但老板娘每天有一半概率不会留在咖啡馆里,而是会外出去找自己“走丢”的孩子……她并不相信赖在门外的青色小孩就是自己的孩子,大概她记忆中的孩子,还是活着时可爱的样子吧。 这种时候,咖啡馆就是谢渊的休息室,由于老板娘本身的威慑力,连其他怪谈都不会跟着谢渊进来。 在现实里卷入怪谈游戏消耗了他的经历,谢渊几乎秒睡,很快就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留下黑色发顶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 “醒醒——” “谢渊!你丫的……给老子醒!” 摇晃感从遥远的地方逼近,谢渊的意识有了被唤醒的信号,从梦中撕扯着脱离。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按在他肩膀上,猛地睁开眼,本能地打算动手反击,但大脑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析出了呼唤他的声线的归属者,阻止了手臂的抬起。 “柳巷?”谢渊在看清楚周围之前,先一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才看见发小近在咫尺、且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天已经亮了,柳巷穿着的定制衬衫上沾了些仄林清晨凝聚的露水,一贯会好好打理的发型早就乱了,一夜没睡的富二代显得十分狼狈。 “醒了?”柳巷松开摇晃谢渊肩膀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渊,有些混血感的脸在怒意升腾时带来的压迫力很强,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和仄林格格不入的贵气,“不睡了?” 谢渊短暂怔了一下,他以为,再次醒来的时候,旁边要么是那个女讲述者或林与卿,要么就没人,没想到是柳巷先找到了他。 对了,怪谈游戏,基站,伤势,手环…… 他目光一凛,低头打量,身上的衬衫和工装裤都是进入仄林时的穿着,衬衫和裤子明明在怪谈游戏里染红了一大片,现在却干干净净,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是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的,背后的肩胛骨得树皮上的凸起硌的生疼。 而腹部的伤,不用摸谢渊也能感觉到——根本没有伤。 怪谈游戏里的种种场面就像一个虚妄的幻想,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没发现什么“受害者活下来就会变成参与者”的信息,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在鬼城咖啡馆睡着后潜意识里的想象。 ……直到他抬手,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条绿色的运动手环。 手环本身是浅绿色,和仄林的某些植物一个颜色,上面有一句装饰用的文字,笔锋锐利,字形端正优雅。 【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谢渊:“……” 草率了,他当然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林与卿那样欠揍的傻哔。 “兄弟,你要是想体验丛林露营,直接跟我说,我给你赞助个睡袋多好。”柳巷的声音打断了谢渊内心的骂人,谢渊仰起头,看着柳巷脸上浮现出标准的假笑,声音却咬牙切齿,“怎么纡尊降贵直接睡地上了呢?” 谢渊听出找了一夜人的柳巷正在阴阳怪气。 想了想,他解释道:“嗜睡症犯了。” 他和柳巷初一认识的,之后进入同一所高中,又是一个班。 高一他开始被鬼城缠身,试图白天补觉,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上课选着睡,下课一直睡,自习从不上,除了凶人,就是在睡觉。 谢渊给柳巷的借口就是他得了嗜睡症,柳巷很信任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一信就信到了现在。 “我当然知道你嗜睡症犯了。”柳巷语气很冲,带着谢渊熟悉的那种睡眠不足产生的焦虑,“不然你能在仄林就地睡一晚?不回我信息,电话也不接,你他妈——” 一句脏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柳巷涵养很好,几乎没说过粗口。 谢渊出现了一点愧疚的情绪:“抱歉。” “再困,你就不能给我发个定位再睡吗。”柳巷重新蹲下,和谢渊平视,他用手攥住自己头发,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仄林的那些传言我不是给你看过?就算你无神论,不信鬼,那如果在仄林失踪的人是被绑了呢?被杀了呢?你那么能打架,睡着了你还能打吗!” “冷静。”谢渊探过身体,把柳巷攥紧的手掰开,“你精神紧张太久了,现在松懈下来,情绪会不稳定,先放松。” 柳巷:“……” 哪怕情绪再怎么不稳定,听到谢渊平静得像个假人一样的语气,他也没办法继续激动了。 或者说,以他对谢渊的了解,能让谢渊主动抱着“安慰”目的说这么长一句话,已经足够证明谢渊对他的友谊。 缓了两秒,他看破红尘一般陷入了诡异的宁静:“确实,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我的心不静。” 无法体会人类如此反复的强烈感情的谢渊:“……” 柳巷明显比亚洲人要立体一些的五官在此刻失去了平时的神采飞扬,他有些低落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已经好转的嗜睡症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爆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帮我进林子找我表姐。” “你出事了就是我的错,这种后怕你可能无法共情,毕竟你有情感淡漠的缺陷症,可以正大光明冷着脸……” “谢渊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 第十一章 一病病两个 离仄林最近的一家早餐店,需要他们先走出林子,再开车穿过连接市区的荒芜道路,回到熟悉的群居环境。 所以谢渊虽然也很饿,但他看柳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智障:“既然来了,不先找你表姐?” “啊……”柳巷遗憾地拖长了音,“那你先回去吧,我去跟我表姐好好聊聊,她真的不能再完全屏蔽消息了。” 柳巷的表姐叫柳莺莺,是一些知名摄影期刊的投稿常客,连很少关心外界的谢渊都经常听见柳巷吐槽表姐的我行我素,听说她和家里的关系更接近陌生人。 可每次柳巷吐槽时,谢渊都能从中听出羡慕。 ——柳巷也不想搭理公司业务,否则就不会叛逆地选择导演系,和柳莺莺一样拿起了摄影机。 这次是因为柳家一个长辈出了车祸,没救过来,最近聚集了很多散到天南海北的家庭成员回来讨论葬礼流程,顺便进行遗产的交接。 那个长辈有孩子,可以继承大部分产业,可公司里还有一些股份和项目需要重新规划——这些东西说白了和柳巷没什么关系,那个早早避开公司跑出去做摄影师的表姐就更不在乎了,他们只需要尽到小辈“到场”的义务。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谢渊曲腿站起,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草屑,把蹲着的柳巷也拽了起来,“谢霜还在家等我。” 柳巷郁闷了,整理了一下衬衫:“你妹妹一点都不关心你,我昨晚和她说你不接电话,要来找你,她让我早点睡。” “恐怕原话是洗洗睡吧。”谢渊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不是不关心,只是对他的生存能力更信任,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他解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谢霜还真就一条信息都没发过。 “明天我来找你吃早饭!”柳巷不甘心地说,“你回去记得看医生,起码搞清楚这个嗜睡症怎么又——” “知道了。”谢渊敷衍地点点头,他摩托车停在仄林外,上面安装了一个定位器,只要通过定位就能找到出口。 等到谢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柳巷继承自外婆的深蓝眼珠朝另一侧看过去,仿佛透过重重树木准确地看到了表姐在仄林的临时住处。 他嘴里嘀咕道:“表姐啊……你可真烦,多买个手机卡会死吗。” …… 天光彻底亮起,怀御市属于生活的声音逐渐开始蔓延。 谢渊骑着摩托一路晃悠,速度并不快,从老城区闹哄哄的菜市场到市中心的三层超市,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在他眼中流星般划过,他一言不发,被隔在头盔后的表情一贯的冷漠。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个体,他会因为鬼城的安静而孤独,也会因为现实的吵闹而烦躁,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回到租住的小区附近,他在包子店买了几个常吃的口味,挂在车头上骑过门卫室,门卫室里的大爷瞥了他一眼,一脸“怎么大早上就见到他了”的见鬼表情,往后缩了缩,隐忍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小电视。 余光看见这一幕的谢渊:“……” 他这几年明明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小区里的老年人和小孩就是像嗅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几乎把“你不要过来啊”写在脸上。 这就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么? 轻嗤一声,谢渊到了自家楼下,把车停好,摘下头盔,拎着包子往楼梯间走。 为了照顾当时还没成年的妹妹谢霜,也为了从根源避开室友社交,谢渊向学校申请了不住校。 这座小区属于中档,虽然有一点旧,但环境还不错,物业管理也比较尽心,最重要的是离谢渊的大学很近,谢渊已经带着谢霜在这里住了四年。 他正打算上楼,脚步突然一顿,目光转向一旁。 一楼有个没什么人使用的绿色信箱,这栋楼里大概只有谢渊会偶尔看一眼,有时能在里面发现寄给谢霜的各类邀请函。 谢渊想起醒来后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基站,还有林与卿提到的基站发送信息的方式,他凝视信箱五秒,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东西。 隔壁单元的年轻女孩出来倒垃圾,随意一瞄就看见了这一幕,她暗中关注过的帅哥在信箱前站得笔直,手里拎着包子,低着头像在沉思。 过了几秒,帅哥后退了一步,带着莫名的谨慎,仿佛信箱里有炸弹似的,最终还是打开信箱,探头往里瞧。 女孩:“……噫。” 怎么说呢,就算是真的帅,但当做出这种与空气斗智斗勇一样的举动时,还是会让人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一点问题。 女孩丢完垃圾,思忖着干脆趁机要个联系方式,毕竟平时这栋楼的帅哥都冷着脸,她不敢靠近,但今天她一发现对方脑子有病,就突然亲切了起来! 有种彼此差距变小了的感觉。 可惜,她掏出手机兴冲冲去要微信时,对方已经消失在楼道里,她甚至没听见对方上楼的脚步声。 谢渊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掏出钥匙打开门,迎着淡淡的颜料味道踏入家里。 玄关很整洁,只有一支不知为何滚到附近的蓝色颜料管略显突兀,他换好鞋子,捡起颜料管,往阳台上看去。 穿着白睡裙的谢霜坐在木椅上,面前支着画架,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像墨水一样流到地上,借着晨光,她手里的画笔蘸着深色颜料,娴熟地在画纸上勾勒。 白皙的皮肤与雪色睡裙相互映衬,手腕上一串血宝石手链更是点缀出一抹惊艳的红。 “过来吃早饭。”谢渊毫不可惜地打破这看似宁静的画面,淡淡说了一句,转去了另一边的餐桌。 听到动静,谢霜回过头,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透着一脉相承的淡漠……和睡眠不足似的黑眼圈,她站起身,幽灵一样安静地去洗手间清理被颜料污染的手指,然后坐到谢渊对面。 谢渊没等她,已经吃起来了,她幽幽的目光很快落在谢渊手腕上。 “原来如此。”她说。 谢霜声音有点小,有种霜雪一般易消融的感觉,这大约是她小时候基本不跟别人说话的后遗症。 谢渊抬眼:“嗯?” 谢霜拿起一只包子:“你一夜未归,我以为你终于去**了。” “……”谢渊手指微微用力,在包子上掐出几个浅印,“然后?” “现在看来并没有。”谢霜咬了一口包子,忽略哥哥可怕的眼神,“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手环上那么小的字,她竟然看得分毫不差。 谢渊意味不明地支起下巴:“成年了说话就是了不起。” “嗯,哥哥反正也不会害羞。”谢霜吃相优雅,但速度很快,明显有些掩饰不住的饥饿,吃着吃着,她发觉谢渊正盯着她。 意识到谢渊注意的是自己的咀嚼速度,她冷静地陈述事实:“昨天本来打算吃泡面,但是没有了。” 没说出口的是——所以饿到现在。 相比起思想方面的成熟,谢霜的自理能力应该是负数。 谢渊把剩下的包子都放到她面前,示意了一下谢霜的黑眼圈:“昨晚通宵了是吧。” “并没有通宵等你的兴趣。”谢霜道,“很早就睡了,半夜隔壁的大叔又在发酒疯,吵醒了我,我就起来画画了。” 他们隔壁是个单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因为喝多了酒而一个人大吵大闹,砸东西。 “知道了。”谢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让谢霜好好休息什么的,他自己不是正常人,妹妹同样没正常到哪儿去。 或许,他们性格上的缺陷都用来等价换取艺术细胞了——他擅长音律,谢霜则是油画领域的天才。 两人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经常令柳巷大呼有病,而且一病病两个,但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因为他和谢霜在依稀窥见对方异常后,都很默契的懂得止步于秘密之外。 吃完了两个包子,谢渊站起身走向浴室,打算冲个热水澡,他洗完澡换了身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毛巾搭在湿漉漉的黑发上,出来就发现谢霜正在端详他放在一旁的黑色信封。 那是他从一楼信箱取出来的。 “又是画展邀请函吗?”谢霜只看着,没有碰。 “不是。”谢渊擦拭着头发,水珠顺着脖子流到领口里,“是我的。” “哦。”谢霜顿时不感兴趣地收回了放在信封上的目光,转而在谢渊身上停顿片刻,“哥哥,你能不能当我下幅画的模特,你身材好。” 谢渊擦头发的手一顿,冷漠之中透出一丝微妙:“裸的?” 谢霜点头,点到一半看见谢渊阴森的表情,改口:“只需要上半身。” “以后别问这种废问题。”谢渊把黑信封拿起来,不当工具人的态度斩钉截铁,凉凉地瞥向谢霜,“不然脖子给你拧了。” 随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 谢霜沉默两秒,突然看向窗外,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开始轻轻敲门:“哥哥,我还有件小事没说。” 卧室的门被打开,谢渊眯着眼睛:“说。” “昨天晚上前面那栋楼有人被杀了,物业来过,让我出门小心。”谢霜说起这个,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起伏,“我不出门,所以需要小心的只有你。” “哦。”谢渊不是很感兴趣,“晚安。” “晚安,中午记得做饭。” 在清晨的光里,两个有病的人达成了晚安共识。 ------------ 第十二章 怪谈间斥性 卧室的窗帘点缀着亮银的音符纹饰,常年拉着,只从缝隙里渗进一丝阳光。 衣柜、书桌、床和电视机,谢渊的房间和别人的并无不同,甚至更加单调和简单一点,只有靠在墙角的吉他和古琴彰显着主人与音律的渊源。 谢渊没有立刻睡觉的意思,随意抚了两下古琴琴弦,厚重的乐器发出悠远吟颤,他站在竖着的古琴边,把半干的刘海往后一拨,倚墙打量黑色信封。 信封背面写着“谢渊亲启”,所以他在信箱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他没猜错,基站已经在关注着他了,并正用花里胡哨的方式给他传递信息。 用指甲划开封口处的火漆蜡,拿出里面的信纸,谢渊踱步到床边,将信纸展开,纸上的墨字如打印一般方正,看不出任何书写习惯。 当然,他也没有指望一个被叫做“基站”的怪谈会专门模拟手写字体,对方应该没有这么闲。 信纸有两张,都没有写满,看样子是根据内容进行了简单的区分,第一张开头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笑脸,谢渊无语地看了两眼,很难以人类的审美去评价这张笑脸的美丑。 “致谢渊: “无辜的受害者,恭喜你在怪谈游戏中活了下来,但见证过怪谈的真相后,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恐怕你已无法再脱离这恐怖的世界。 “你遇见过参与者了对吗?现在,你也是参与者的一员了。 “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对你发出邀请,指引你前往下一个游戏,努力在怪谈中活下来吧,你会获得越来越多的谈资,从而得到你曾经从未设想过的一切。 “但你也要记住,不要拒绝我的邀请,否则你将逐渐陷入痛苦和疯狂之中。 “那么现在谈谈你吧,在我看来,你更适合做一名【讲述者】,我想上一场游戏中已经有成员告诉过你讲述者和经历者的区别,我认为你有能力担任一场游戏的掌控人——比起经历者,你会和我产生更紧密的联系。 “而无论是讲述者还是经历者,都需要一些更细节的描述来彰显他们能力的好坏,讲述者的最初描述是【讲故事的人】,经历者的最初描述是【误入故事的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张带着描述的身份证明,你的身份证明就在你的床头柜上。 “给你一个好心的提示吧,当你在一个参与者的身份证明上看到不属于这二者之一的描述时,一定要对那个人客气一点,因为对方比你更强大。 “我很期待你在下一场游戏当中的表现,希望你也很期待我的邀请。” 落款是“爱你的基站”,并附着今天的日期。 谢渊:“……” 爱个锤子。 这张信纸上说的大部分内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林与卿给他透露的信息已经是比较详细的了。 他唯一没听过的就是关于身份的描述,不过这也很好懂,所谓的描述,不就是“等级”的另一种说法吗? 游戏既然分成一级和其他等级,参与者会有分级也无可厚非。 把【讲故事的人】当做一个称号,达到一定要求就晋升为更高级的称号,所以他这种新加入的人在看见拥有更高级称号的人时,就像一级小号看见了30级60级的大佬,如果得罪了他们,恐怕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谢渊猜,昨晚那场游戏里,林与卿的经历者等级应该比另外两个要高起码一个称号。 其实他本来也想成为经历者,相比之下,需要掌握流程、给经历者介绍剧情的讲述者是他不太喜欢的那一类,因为要说很多话,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交流。 可基站将他划分到讲述者这一类,他也没办法改变,只能有些不爽地眯了眯眼,决定之后参与游戏他一定每次都开真实流程赚谈资,而后偏头往床头柜上看去。 那里果然多出了一张黑色的小卡片。 卡片和现实里的身份证差不多大,上面记录着一些信息,谢渊一眼扫过去,目光在最后一个数据上停留了几秒。 【身份证明:讲述者2514】 【讲故事的人】 【讲述记录:无】 【遭遇怪谈:引魂灯笼】 【谈资:400】 他有四百谈资? 就像刚办了银行卡,却被告知卡里已经存了2000块钱一样,谢渊有一点意外,随即他想到缘由,打开了第二张信纸。 “受害者不会收到参与者的谈资奖励,但经过对上一局游戏的回顾,确定谢渊以受害者的身份获悉了真实流程,并通过引导,使经历者完成真实结局达成条件。由于讲述者未选择开启真实流程,且真实结局要素缺失,导致真实结局失效。 “特此赠送谢渊开启一级游戏真实流程的二分之一谈资,请注意,此处仅为【开启】奖励,真实流程后续任务及结局的谈资奖励不予发放。 “上局游戏共获得400谈资,总资产400谈资。 “成为正式参与者,你已获得进入基站下属设施【补给站】、【会议室】的资格。当前所在城市:怀御市,本周补给站3处,会议室1处,离你最近的补给站位于【东南商业街,雨耕酒吧,不存在的第3层阶梯】,此补给站将会在周日晚零点消失,新补给站相关信息将于周日晚零点发送。” “补给站是售卖凝聚物的场所,当前城市所有补给站凝聚物互通,进入补给站将自动被怪谈【不可忆】笼罩,在此地出现的参与者样貌及说出的人名将处于不可记忆状态,离开补给站后遗忘。” “讲述者无法使用大部分凝聚物,但仍然推荐进入补给站搜寻可用凝聚物,增大突发事故应变能力。” “由于你并无固定参与者团队,会议室暂时无法进入。” 第二张信纸上的内容到此结束,很明显,前后两张纸上的语气完全不同,前者更符合写信的样子,后者却连格式都没有,更像一纸冷冰冰的通知书。 谢渊的注意力放在几个关键词上,首先是“下属设施”,怪谈基站并不是系统,没有直接售卖凝聚物这种道具的系统商城,但凡凝聚物可以售卖,就必然会有统一的获取途径。 但他也没想到,商城……也就是补给站竟然会以现实中不断刷新的流动坐标的方式存在,他本来以为会是像“触摸任意一面镜子就能看到凝聚物购买页面”这种情况。 “啧。”谢渊不得不承认,这套体系简直完美地继承了发送消息的繁琐,但的确比较有趣。 第二个关键词是“不可忆”,信上说“不可忆”是一个怪谈,能模糊参与者对别人的样貌和名字的记忆,这一点其实和仄林中林与卿告诉他的一样。 这么说来,怪谈游戏应该也被“不可忆”笼罩着,所以参与者可以放心地在游戏当中互通姓名,不用担心在现实里被找到。 很有必要的保密措施。 第三个关键词为“固定团队”,谢渊只知道林与卿和其他人是随机到一场游戏里来的,但最后林与卿把那个傻逼手环套他手腕上,就是为了现实中找到他,和他做队友。 看来讲述者应该能和经历者们组成一个被基站承认的稳定团体,和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行动,确实会比陌生人默契安全。 等等…… 谢渊黑沉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他意识到,距离离开游戏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无论是林与卿的名字还是长相,亦或者女讲述者说话的颓废语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能确定的是,他只要付出一些精力,就能在网络世界打捞出林与卿。 甚至连那个女讲述者也并非找不到。 基站和不可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记忆。 手腕上的绿色运动手环覆盖在腕骨这一圈的皮肤上,戴久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谢渊抬手重新凝视它片刻。 是这个凝聚物本身的定向作用可以抵消不可忆的力量吗,这就意味着林与卿也记得他的脸? 还是说这种抗性只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源自于……梦中鬼城? 若是论起怪谈的强度,他不觉得鬼城会比不可忆弱,而他曾经亲眼在鬼城里看见过不同怪谈之间产生的融合效果或排斥效果,对此稍有了解。 如果梦中鬼城对其他怪谈抱着排斥的力量,它很可能会把同样属于“存在于意识层面”类的怪谈的能力抵消,不可忆恰好属于这个范畴。 谢渊伸手拿起自己的身份证明,在指尖像转笔一样转了一会儿,质感和手感倒是还不错,他又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倾向。 应该就是鬼城的原因了,如果是因为手环,他不至于连女讲述者的长相都记得。 啧,这鬼城到底是什么开路,为什么找上他呢…… 这个问题谢渊想了七年,因为信息不足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说不定,他能在怪谈游戏里得到一些提示。 活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地拉伸,谢渊打开衣柜瞅了一眼,确定还有能混入酒吧的衣服之后,面无表情关上柜门。 他打算今天晚上去补给站看看,起码通过里面凝聚物的价格了解一下谈资的购买力——没记错的话雨耕酒吧在晚上9点之后才会营业。 在他印象里,这是家有些混乱的酒吧,只允许成年人进入,二楼需要会员登记,但一楼的小窗台上有个很好的翻越点,可以直接上到二楼,楼上没有监控,但有站岗人员,最佳的逃生路线是…… 谢渊轻咳一声,及时住脑。 再不住脑,他就要开始想起当初兼职调查婚外情时,看到调查对象在雨耕酒吧二楼包厢里和服务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 第十三章 我家里有矿 晚上十点,天空深黑,正是东南商业街热闹的时候,超市亮着灯,小吃摊边人来人往,年轻人打扮时尚,三三两两在街上肆意说笑,偶尔路过几个穿着睡衣的附近居民,也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怀御市唯一一所一本艺术院校就在附近,除此之外,周围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好几座专科学院,再远一点,还有商圈的几座办公大楼。 东南商业街的位置确实是得天独厚,堪称怀御市东部的商业中心,人流量密集,几乎什么合法娱乐场所都有,因此,当谢渊戴着耳机仍然无法抵御夜色下的声浪时,他就很想把离他最近的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大嗓门掐住脖子扔远点。 “呀,不好意思!” 一个似乎喝了点酒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从旁边撞了过来,知性风的白色吊带短裙外搭了一件短短的马甲,谢渊抬手挡了一下,没让人趁机扑自己怀里。 他斜睨着她,女孩立刻站直了冲谢渊笑:“撞到你了,没事吧?” 女孩身后,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也笑作一团对谢渊比道歉的手势,其中一个男生看起来已经喝高了,朝谢渊扯着嗓子开玩笑:“玲燕不是有意的,我们谁推了她一下,嗐,谁知道撞到一大帅逼啊!帅逼把口罩摘了给我们看看呗!” 女同伴也在喊:“这机会你把握不住,让开,让姐来把握!” 谢渊:“……” 又是拙劣的搭讪。 自从踏进商业街范围往雨耕酒吧的方向走开始,他已经遇到三个眼瞎敢上来找他要微信的人了,明明他已经戴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屏蔽不了那些火眼金睛的“老手”。 他没兴趣一个个应付搭理,因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是一句“滚”。 当下,在撞到他的女孩子掏手机的瞬间,他就收回目光,沉默不语扭头就走,只剩下女孩的同伴在原地有些不满地起哄。 周围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吃瓜笑声,然后或多或少将目光停留在谢渊身上。 有个艺术类院校在周围,每天晚上这条街上都会出现很多长相出众的人,但谢渊仍然可以第一时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尤其是他为了能混入雨耕酒吧,换了他唯一一身堪称“张狂”的春装,黑色加上浮夸的设计感,属于一瞧就不怎么正经的那种。 自己挑的衣服带来的负面效果只能自己忍着,否则搁平时谢渊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有人敢上来撞他,他一定让对方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好在目的地快到了,谢渊干脆将一只耳机取下来,耳机线松松垮垮垂落,又走了几步,低调的雨耕两个字就突破了其他招牌的遮挡。 酒吧的旁边,不同牌子的奶茶店相对而望,排队的人都不少,还有混杂在阵阵人声中“你爱我~我爱你~”的走调歌声,很快就变成了“红伞伞~白杆杆~”,谢渊太阳穴突突两下,无视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噪音筒,踏入了与之对比略显冷清的酒吧大门。 从外观上看,雨耕酒吧设计得十分高端,却又诡异地维持住了一种暧昧氛围,入口的门廊处站着两个黑衣黑裤的男迎宾,谢渊不动声色地瞥过他们的站姿,毫无疑问,这两人其实是保安。 越过门廊的时候,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他一下,要求他出示身份证确认年龄。 谢渊没什么负担地配合着,通过了确认之后,他抬腿走入酒吧里间,推开专门设置的隔音门,声浪顿时便随着里面的暖风扑在他脸上。 天花板上悬挂的彩灯球随着激烈的音乐一闪一闪,晃着所有人的眼睛,舞池里的人们跟随着打碟师的动作群魔乱舞,一阵又一阵不知起因的欢呼带动着疯狂的因子,搅浑了透着酒味的空气。 “好他妈吵啊……”谢渊苍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他转身朝着较为安静的卡座方向走去,吧台的客人正和女调酒师暧昧地闲聊,形形色色的人们坐在不同的卡座里,脸上或带着虚假的笑意,或带着刻意的忧郁,还有些则对自己的目的性不加掩饰,眼神飘荡在舞池中,寻找晚上的猎物。 可这些只是芸芸众生撕下伪装之后对欲望的妥协,这座建筑中最不能被人看到的,永远都在二楼。 他将身形控制在最角落的阴影中,避过了大部分扫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向厕所旁一片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有个设置了格挡的小窗台,是专门提供给人吹风和抽烟的,谢渊不是很走运,这会儿小窗台上站了两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 “所以说这些新来的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要无能狂怒了哈哈哈……” “确实啊,真是笑死,他还真以为这项目用两顿饭就能搞到手,老子早就——” 谢渊走进去的一瞬间,两个中年人的话题戛然而止,他们脸上还带着笑意,吞云吐雾,佯装出一派尽在掌握的成功者姿态,用挑剔和略带谨慎的目光打量着的这个穿着前卫的年轻人。 呵,看来谈论的还是什么不能被别人抓到把柄的话。 谢渊胳膊往窗台的栏杆上一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吹风醒酒的姿态,外面是商业街的背面,与街道内的繁华截然不同,背面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连接着常见而朴素的马路。 他仿佛被打量的目光惹烦了,皱着眉,语气冷漠:“有事?” “小兄弟是个生面孔,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其中一个啤酒肚明显、个子有些矮的男人背靠栏杆,朝他呵呵笑着,“头一次来?” “……关你什么事?”谢渊揉了揉太阳穴,他手上带着中二青年十分热衷的露指皮手套,扮演着一个涉世未深脾气暴躁的二世祖,“这个地方你家开的?” “嗐,哪能是这意思呢。”另一个更壮实一些的男人挥了挥手,“小朋友这外形条件,要真来了咱肯定有印象,啧啧,来找妹子?有没有兴趣去我们那桌喝两杯?” “我们那桌好几个单身大美女,你这样的她们肯定喜欢。” 两人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殷勤,谢渊不耐烦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八人卡座里坐着四个布料节省的年轻女人。 “有没有认识的?”壮实的中年男人打趣地扬了扬手中的香烟,香烟头火光明灭一瞬,“都是我们公司的主播哦~” “小帅哥有没有兴趣到这行里玩玩,我敢保证,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天天往摄像头前面这么一怼,粉丝也少不了。”啤酒肚男人配合着同伴,给貌似有些喝醉的谢渊画着大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你都想不到!到时候像这种水平的美女,随你挑了都。” 妈的智障。 谢渊嘴唇动了动,还好有口罩帮他挡住,原来这两个是网红公司的人……骗小年轻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对主播这行倒是没什么偏见,柳巷家的公司底下就有娱乐行业,招了不少游戏主播和视频主,但像这种一看就知道打着擦边球的垃圾公司,他连敷衍都不想给。 谢渊表现出明晃晃不感兴趣,让两个中年人的热情稍微减少了一些:“不心动?” “我家里有矿。”谢渊语调冰冷,扭头凝视着他们,刘海半遮下,漆黑一片的双眼里毫无生机,宛若一个死人,突然让两个中年人感觉到一丝奇怪的惧意,就像身处停尸间的时候,储尸柜突然自己打开了的那种感觉。 然后在蒙着白布的尸床下,一只泛着青色的手伸出来,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说的,反正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卡座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后知后觉的惊悚。 “发生什么事了呀?刘经理。”短发的性感女人带着笑意将一杯酒推到啤酒肚男人面前,“怎么和赵经理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什么,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小年轻罢了。”虽然心脏仍然因为心悸而快速跳动着,啤酒肚刘经理也依然在嘴上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强作镇静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另一边,终于将两个无聊的人打发走,谢渊冷笑了一声,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利落地踩上了栏杆顶端,发力向上一跃,双手扣住上面墙壁的凸起,借助臂力将自己往上送了送,迅速握住二楼栏杆缝隙。 二楼的阳台基本上不会有人,今天也是如此,空荡荡的。 确认过安全之后,他腰部往侧面一荡,就用一条腿卡住了栏杆,身体一翻,稳稳立在了阳台栏杆之外狭窄的落脚点上。 面不改色地跨过栏杆,谢渊轻车熟路地从阳台潜入了酒吧二楼走廊,这里明显比一楼安静得多,灯光昏暗,每个包厢的门都紧紧关闭着,为了保证VIP客人们的隐私,站岗人员很少,现在反正是方便了他。 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 谢渊脚步未顿,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 第十四章 你有独特的癖好? 如果说需要谢渊判断所谓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会出现在哪里,他只会给出两个答案,一是原本的楼梯位置,二是二楼最里端走廊的尽头。 毕竟这是一个怪谈嘛。 在很多坊间传闻中,常会提到好好的楼梯突然多了一层,又或者故事主角深夜独自出现在某栋建筑里,走过熟悉的走廊,却发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条向上的楼梯,通向这些主角未知的空间。 然后主角们便会在惊疑和害怕之中,又带着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好奇,抛弃了人类对危险的躲避本能,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死亡的路。 而实际上操纵着主角们的是一张张传播着这个故事的嘴,它们希望故事有更多波澜,所以赐给主角机智和大胆,却让主角在最初就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故事经不起推敲,但听众本来要的就不是逻辑,而是想在平凡的生活里,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足够特殊的世界。 所以怪谈只是怪谈,而并非真实。 换句话说,怪谈中起码有一半的元素是人类所想,人类所渴望。 也正因如此,怪谈必然有着规律和足以让人全身而退的漏洞,因为即便一个怪谈在口口相传中早已和最初的版本南辕北辙,人类也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刻在所有活物基因里的本能。 谢渊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分辨“人言”与“真相”的区别,纷纷扰扰的虚妄和神秘,实在是太容易抹去一个活人的智慧了,但与之相反,只要懂得把握其中的平衡…… 推测出怪谈的过程、结果、捷径、乃至破解的方法,都变成了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哪怕在有些故事中给多出来的阶梯按上了“上去必定死亡”这种看似无解的设定,也只是虚假的无解,就像鬼城中咖啡馆的老板娘一样—— 不上去就好了,不靠近就好了。 其实谢渊也没有想到现实中会出现一个基站,会出现这种“怪谈游戏”,浮于表面的危险与更深层的支撑怪谈的真相在游戏里诡异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更合理也更恐怖的故事。 虽然他一度痛苦于鬼城的存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是说已经习惯也好,还是“心理扭曲变态”了也好,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抵触更完美的“怪谈们”的出现,甚至对此有些超乎寻常地感兴趣。 他想听见基站给他带来的新故事。 像是一个人往下坠落,触到底部之后,他看不见头顶的光明,却也摸不到更深的黑暗,某一天,他认为的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隙,往下看去,那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 在自知已经回不到原点的情况下,谢渊会选择跳下去的。 时间悄然地流动。 一楼疯狂的音乐声透过厚厚的地板,固执地在二楼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谢渊在走廊中慢慢地前进,他会挑选最合适的时机,避过站岗人员的视线——制造点动静控制站岗人员们视线的朝向,真做起来远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为人们都相信着自己,大脑神经宁愿认为一切突兀的举动都是自己的灵光一闪,也不会优先去怀疑这是自己被暗示的结果。 当他终于来到楼梯口,看见那本不该存在的向上延伸的楼梯时,只觉得毫无意外,又理所当然。 口袋里的身份证明微微发热,谢渊踏上了那条楼梯。 周围的灯光昏暗而隐晦,楼梯一眼望不到头。 他一路向上走着,两侧的墙壁逐渐被黑暗侵蚀,几分钟之后,他仿佛走在一个悬空于黑暗之中的无尽长廊,左右都是令人心悸的黑,楼梯本身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本应是神秘到有些令人敬畏的场景,谢渊却拧起眉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爽地吐槽到:“这么高,我是来爬山的么。” 还在这儿玩“一线天”? 周围的空气似乎震颤了两下,传来人类无法理解的情绪,下一瞬间,谢渊前方的楼梯上浮现出了血红的油漆,一个大而潦草的红色箭头跨越了好几阶,上头是血红色的“快到了”三个字。 视线尽头的楼梯被黑暗消融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孤零零矗立在那里的门。 谢渊:“……” 原来这“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听得懂人话。 他是不是几分钟前就该嫌弃一下的。 快走几步,他很快来到了门前,没有犹豫,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搭在门上用力一推。 门被打开了,声音很轻微,似曾相识的光芒从门内渗透出来。 门里的补给站竟然是雨耕酒吧一楼吧台的样子。 不过此处空间就要比一楼小得多,大约只有50几平方,只囊括了吧台和几张卡座。 吧台里,调酒师正拿着一瓶酒,手臂前倾,坐在吧台的一位客人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旁边站着红裙女人,正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的男伴身上。 卡座里,每个人的坐姿都不尽相同。 这个画面,在“补给站”中被永恒的定格着。 谢渊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补给站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像雕塑一般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在光影交织中,一张张被怨念、悲悯、愤怒、疯狂和憎恶渗透入骨的脸也随之凝固。 这是什么鬼……酒吧主题蜡像馆? 他走到那个红裙女人面前,女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后依偎在同伴身上,但那张脸上却只有极为强烈的憎恶表情,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瞪得很大,两行血泪沿着眼角一路流经面颊。 她不会动,也不会呼吸,血泪似乎也不带任何温度,只有强烈的情感透过她的表情朝谢渊宣泄。 谢渊沉思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戳一下红裙女脸上的血液,旁边突然多出一个有些英气的女声:“哈,你喜欢这一款?那也不能在这里做出些变态行为哦~” 他眼睛一眯,猛得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穿一身男装的年轻女孩混在卡座中的“蜡像”之间,十分惬意地翘着二郎腿,朝他晃了晃手中红酒。 “你——”谢渊眼底闪过一丝谨慎,卡座那边本来就暗,刚刚他一眼扫过的时候,其实有看到这个女孩,但对方刻意没有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和身旁那些“假人”没有区别。 “噗哈哈,该不会真吓到了吧?”女孩放下二郎腿,借着惯性站了起来,径直来到谢渊身旁,往吧台上一靠,唇上涂抹的口红和她手里的红酒颜色有些相似,都透着股鲜血般危险的诱惑。 发现谢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唇上,女孩神色中出现些许意味深长,她嘴角向上勾着:“怎么会吓到呢?该不会你刚才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啊,她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漂亮,难道你有独特的癖好?” 谢渊本来在想,这种口红颜色很适合给谢霜当颜料,就听见这女孩开始调侃他的x癖,他抬眼,淡淡地说:“没有这种兴趣。” “那你刚才~”女孩明显是在故意开他的玩笑。 谢渊并不打算搭理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但很显然,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来到补给站的游戏参与者,而且应该比他懂得多。 既然送上门来了,还一副很喜欢交谈的态度,不在她身上得到点信息就说不过去了。 “这些是什么?”谢渊知道自己面对这种女孩的优势在哪,他面无表情地问着,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尸体、蜡像,还是人偶?” “哈?”女孩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第一次来补给站?” 谢渊歪了歪头,故意表现得略显茫然,用沉默承认了这个问题。 “难怪……会被我吓到,还对这些人这么好奇。”女孩果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挑了挑眉,“补给站本质上也是个怪谈,特色就是这样,会塑造出当前坐标建筑里的特有氛围,这些人嘛……不是任何生命,只是补给站的一种表现形式,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凝聚物的展示架。” 她伸手,指向红裙女人胸口处的一枚水晶项链:“这就是凝聚物,它由憎恶的过往凝聚而成,相应的力量也与之有关,所以这个展示架的表情才是憎恶。” “哦。”谢渊瞬间懂了,他扫过这处空间,一个展示架代表一个凝聚物的话,这个补给站里还剩十七种凝聚物卖。 “真是的,本来以为会挑选这个补给站的,不是大恶人就是老玩家,没想到让我捡到一个新手。”女孩把红酒杯随意放到吧台台面上,打量着谢渊戴着口罩的脸,“这里可是三个补给站中最难进入的,新人应该去西边那一个,就在马路边上,可不用费那么大劲跑到雨耕酒吧二楼来。” “基站告诉我,这个补给站离我最近。”谢渊偏过头,“它根本没告诉我其他补给站的位置。” “啊……看来基站很信任你的能力。”女孩貌似了然了,而后重新挂上那种探究和调侃的笑,“不过,你一个新人看到前辈,居然一点也不慌的呀。” 慌了你就不会和我说这些了,只会感到无趣地走开——谢渊的思维清晰得很,他正在试图解析这个女孩子的心理。 看上去很冷酷,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需要帮助的茫然,而且并没有很严重的排斥与不礼貌的人,应该是明面上实力优于他的女孩会感兴趣的,从而,他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很多信息。 谢渊平时不喜欢和人相处,不代表他不会掌握人心。 ------------ 第十五章 成年人的世界就互演吧 “又不说话了呀……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嘛。”女孩没得到谢渊的回答,挑眉晃了晃腿,恨天高的粗鞋跟很有气场,上面银色的蝴蝶链条跟着晃动,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补给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连这细微的声音都清晰传入谢渊耳中,他瞥了一眼,离开了原地,留给女孩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爱说话。” “喔。”女孩不置可否,“闷骚型的。” 谢渊:“……” 一张张让人看了就会不适的脸凝固在这处不该存在的空间中,气氛压抑,有个会吱声的人在倒是能抵御一些若有若无的毛骨悚然,他轻呵了一声,走到卡座那边。 面前这张卡座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愤怒脸”男人,男人手里握着杯子,杯中流淌着半透明的暗色液体,只剩下小半杯。 谢渊的目光锁定在男人西装外套搭配的胸针上,白色未知金属材质泛着脑花一样的黏腻感,当集中精力去看,会感到无由来的厌恶,想要呕吐。 “凝聚物介绍在这些展示架背面。”女孩可能是太闲了,一直没走,而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谢渊的一举一动,好似对他非常感兴趣。 谢渊一顿,俯身朝愤怒脸男人的背后看去,熨贴的西装上竟然缝了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子上写着: 【提示类凝聚物,佩戴上它,有恶意出现在身边时,你就会想吐,恶意越大感受越强烈,可带入四场游戏,1000谈资】 好怪,而且好贵……谢渊目光一颤。 他意外收获了400积分,但不知道正常参与者一场游戏能拿到多少,一级游戏不开真实流程,可以得到1000谈资吗? 这胸针和林与卿脖子上的骷髅项链应该属于一个种类,骷髅项链是提示鬼物距离,这个则是提示恶意,从实用性来看,还是比较重要的,属于只要有能力的都会优先购买的那种。 在其他展示架附近转了一圈,谢渊对凝聚物的猎奇程度的了解上升了一个台阶—— 能吸收一定怨念的戒指;一次性的吸引鬼魂注意力的人头泡泡糖;会附着在皮肤上给使用者提供警报的“嘴巴”;戴上能看见和鬼魂有关的片段的眼镜等等。 没有一个在1000谈资以下,那副眼镜作为三场游戏的消耗品,价格达到2000谈资。 而这其中,吸收怨念的戒指专门备注了【讲述者可用】,价格1500。 谢渊对自己的贫穷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大致上看完,他发现林与卿说得确实没错,怪谈是“杀不死”的,凝聚物多提供“提示”、“侦查”、“保护”、“逃脱”的辅助能力,却不提供对鬼魂有伤害的力量,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尤其是经历者,大概每场游戏都是在和蝉比命长。 这一次,光是从凝聚物数量体现出的谈资底蕴来看,他就可以确定林与卿的等级一定非常高了。 那么他手上的绿手环和用过的续命符又该是什么价位? 这座补给站里没有类似的,他找不到参考物。 那么……在这里,唯一能给他提供参考价格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谢渊默默回头,用一种意味不明地目光看向那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对方正勾着唇,像是早知道他会有疑问,在等待他开口。 “我叫谢渊。”他决定如对方所愿。 “啧啧,用得上就自我介绍,用不上就‘不爱说话’,你可真现实啊帅哥。”女孩带着一丝丝的胜利口吻调侃道。 “嗯。”谢渊就看着她,刻意收敛了一些目光中的阴冷和侵略性,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点。 “猜到了~”女孩打了个响指,神态里尽是从容,“如果你是新人的话,应该是没有谈资的,会来补给站多半是好奇,而我,是你满足好奇心的唯一选择。” 她走到谢渊面前不到三分米的位置,这个距离对于陌生人来说,有些超过心理安全范围了。 这女孩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加上一双看不出高度的高跟鞋,已经几乎能和谢渊平视,谢渊微微后退半步,以免对方一前倾他就蹭到不该蹭的。 女孩明显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没有戳穿,只是笑意更深了些:“谢……渊?深渊的渊么?要不要做个小小的交易?” “什么交易。”他声音中的冷感不知被什么减弱了,哪怕语气平平,也找不到攻击性。 “我告诉你和凝聚物相关的规则,就当大发善心给新人解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而你……”女孩上挑的眼线和灵动的眸光一同被谢渊纳入视线中,“口罩摘了给我看一眼。” 谢渊:“……”就这? 他手指一勾,就把口罩上沿勾到了下巴处,露出全脸。 想了想,他顺便为这个如此好操作的条件说了句:“谢谢。” 女孩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反而盯着他卡壳了两秒,然后才故意做出无趣的表情:“竟然不是口罩杀手……” 又瞄了一眼:“确实是个帅哥。” “不过,你怎么一点都不犹豫?一般遮住脸来的都有很强的戒心,为了保护自己,脸这种太具有识别作用的位置是不会轻易暴露给别人的,就像……” 她在脑子里搜索着要用的论据,最后憋出一句:“套丝袜去抢劫?” 看得出,她提出这个条件,本身对谢渊的好奇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还是想看到谢渊纠结的样子,毕竟调戏一个情绪不外露的男人很有意思。 谢渊平静道:“我又不抢劫。” 女孩:“……”这个回答竟然如此的有道理。 他补充了一句:“反正出去你会忘。” “好吧~是我想多了。”女孩摊了摊手表示无奈,“看在你赏心悦目的份上,我就亏一点。凝聚物——”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是这周内没有被买走的,下一周这座补给站可能就移动到其他城市去了,凝聚物也会全部更换。” “总体来讲,这十几个凝聚物都属于轮替出现的类型,唔,凝聚物除了以提示、保护等等作用分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衡量因素,就是数量。分为三种,轮替型,量产型和唯一型。” “这就要提到凝聚物的由来了,其实每一个凝聚物都是由一个已经被完全解决掉的怪谈凝聚出来的,出现在补给站之前,它们也都曾经是别人的噩梦。当参与者解决掉一个怪谈,基站能售卖的凝聚物就会多出一种。” “嗯。”谢渊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表示自己在听。 “根据基站对这些怪谈产生的力量的掌握程度,凝聚物出现的频率就会不一样,比如这个。”女孩指向脑花一样泛着白的胸针,“轮替型,这个世界上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补给站售卖它,等它被买走,或许要过一个月,或许要过一年,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胸针出现。” 她示意谢渊环顾四周:“这十几种都是,轮替型是数量最多的凝聚物,根据作用不同,价格在1000~5000谈资之间浮动。” “量产型就很好理解了,就像你手上那个环~” 谢渊扯了扯嘴角,他袖子挺长的,虽然没有刻意去遮掩绿色手环,但他以为这个女孩没看到。 “定位型凝聚物,可以让两个参与者在现实中不知不觉靠近,直到认识彼此。现实中认识的人,进入游戏再出来是不会再忘记对方的。”女孩面带揶揄,“这种凝聚物在同一时间可以出现很多个,各个补给站都有可能售卖,看运气,虽说发挥出来的作用很单一,但实际上带着一种因果和命运的力量,很好用,但也很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4000积分一个。” 谢渊抬手,看了看贴合在他手腕上的绿色手环,一时间有点羡慕林与卿的财大气粗。 这东西几乎是组固定团队必备的物品,但不是说每多一个人就要买一个,因为人是有社交圈的,比如两个团队要想在现实里见面,只需要团队中的一个人利用手环定位对方,剩下的跟着就行了。 “量产型的凝聚物一共就那么二十几件,我就不跟你列举了,反正不是秘密,之后你会慢慢接触到,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便宜。” 女孩双手环胸,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为什么这么好奇了吧?能以新人的身份让老手留下手环,足以证明你的价值和能力。” “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和脸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恰好出现在一场游戏里,我在补给站忘掉的事情就会在那场游戏里想起,那个时候呢~我多多少少会多些主动权。” 比如需要合作时,优先考虑和能力较强的人一起。 虽然被随机到一场游戏里的概率并不大,但谁知道呢。 谢渊听后毫无反应:“唯一型呢。” “唯一型就是从开头到结束都只会出现一个的凝聚物,这种凝聚物数量没有人统计过,和轮替型相比,唯一型绝对更加有用,价格嘛,最低5000,上不封顶。” 女孩说完,带着笑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交易结束,你慢慢看,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要先走人了哦?” 谢渊垂眸:“请便。” “啧,真是毫无热情。”女孩腿长,也是几步便走回了大门处,马尾跟随着她的动作甩动,她推开门,回过头来,眸中突然浮现一抹晦暗,“作为交换,我叫虞白。” “是个心理学家。” 谢渊瞳孔微微一缩。 红唇的弧度恰到好处,但此刻的从容,却真正让她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她迎着谢渊黑沉的目光,笑意盈盈:“啊哈~祝你下次和我遇见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把自己刻意收敛成我会喜欢的样子了,拜拜~新人~” 门被关上了。 ------------ 第十六章 人鱼因水而窒息 补给站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张张可怖的脸,和一件件凝结着怨气的古怪物品。 谢渊把口罩带了回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也朝出口走去,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买不起凝聚物。 至于这个叫虞白的心理医生,是意外认识的人,不清楚底细,暂时当不存在就好了。 反正……所谓记忆主动权,从来都在他的身上。 不过谢渊也记得虞白说,基站应该告诉他对新人来说更好进的补给站位置,所以……他被基站坑了一手? 原来基站真的会记仇的吗。 呵,没关系,他也记仇。 谢渊目光里闪过一丝危险,带着薄茧的手指触上冰冷的门,微微发力,将门打开。 一阵喧哗突然隔着层层墙壁扑过来,和他进入补给站时经过的那一段寂静完全不同,在他一怔的同时,一个穿皮衣的青年一边系裤带一边吹着口哨从他面前经过,接着传来在水龙头下洗手的声音。 面前是瓷砖地面和墙壁,带着潮湿的气味,谢渊恍惚一瞬,突然发现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微妙。 厕所? 他回过头,身后已经不是补给站的特殊空间,而且一只洁白的马桶,他正身处男厕所的隔间中,对面就是便池。 吵闹的音乐隔着厕所的墙壁,听起来有点失真,像雷声似的沉闷。 谢渊:“……”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词,空间混乱。 进去时各凭本事,出来后很贴心地把参与者放到不同的位置去,避免参与者从同一个出口出来后立刻判断出对方身份。 可补给站这个怪谈……对空间的掌控能力好像有点太强了,几乎可以无声无息改变现实中活人和死物的位置,这种怪谈是很可怕的。 走出隔间,谢渊来到正在洗手的青年旁,也俯身冲了冲手指,手套都没摘,那青年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甩甩手走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装逼”。 他理都没理,慢条斯理地在烘干机底下停留片刻,一边烘干手指,一边思索,补给站这样的怪谈如果带有恶意,绝对是灾难级的,现在却被基站掌控着服务于游戏参与者,那么基站,又是什么样的级别? 这可不是一个鬼城能媲美的了。 谢渊走出厕所,又回到了让他很头疼的吵闹之中,他片刻也不想停留,打算直接离开酒吧,顺便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虞白,确认记忆非常清晰。 很好,不可忆真的对他毫无作用。 “帅哥,约吗?”经过舞池,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突然挡住他,甚至打算伸手拉他前襟,他这次可没有克制自身,眼神冷冷扫过,略长的刘海让他眼睑下的淡淡黑色更加明显,死人一般苍白阴冷。 “啊!”在这一刻,小姑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外表上,只剩下那深入灵魂的恐慌,谢渊不仅制止了小姑娘大胆的行为,还把人吓得往后一退。 她撞到后面跳舞扭动的人群,冲击力似乎误伤了几个本就飘飘然站不稳的人,顿时,舞池小范围地出现了一阵骂声。 “谁踩我!” “靠……” “有杀人犯……”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喃喃出这么一句,她只觉得自己理解了恐怖故事里,“你见过杀人犯的眼神吗”这个瘆人的问题。 突然,一阵惊叫压过了她的呢喃,尖锐而恐惧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啊!!!死人了!” “什么?”小姑娘在某一刻以为自己身处噩梦中,她下意识看向刚刚那个一身黑衣的口罩青年,发现对方不见了,顿时,莫名的联想疯狂扎根在她脑内。 谢渊也很头疼。 他还没走到门口,酒吧里就陷入一阵骚乱,一开始只在卡座那边,然后洪水一般涌到舞池,人的声浪彻底爆炸,也让他听见了骚乱的原因。 卡座那边有人死了。 这骚乱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凑热闹的猎奇心理,很多人竟然在酒精和音乐的作用下对“死了人”这件事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打碟师停下了动作,毫不慌乱地开始说些不相干的事情转移舞池中人们的注意力,另一边的保安高声道:“谁说的死人了!不就是喝多了吗!” “操,什么运气。”谢渊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重新挤回去,远远便看见一处被工作人员围起来的卡座,好像挡着什么人。 最先喊“只是喝多”的保安也在那里,但他们没有做出醒酒措施,而且把卡座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谢渊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掏出手机。 出事了,酒吧第一反应是先控制现场。 这一点并没有错,是为了避免完成恐慌和更大事故的必要措施,可控制住局面后会发生什么,他就不敢保证了,雨耕酒吧大约是整个东南商业街最怕调查的娱乐场所,没有之一。 他无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用很高效率的路线接近那处卡座,站到一个不引起注意,但十分刁钻的角度,眯着眼睛从工作人员的缝隙里看到了被挡住的人。 他的目光投过去,第一眼便和一颗暴凸的眼球对视上了。 眼球的主人毫无生机,面容抽搐着缩紧,显得分外狰狞,嘴巴大张着,唇色青紫,不仅已经死透,还死得十分痛苦。 中毒?谢渊第一反应是从死状判断出死因,而后则意识到,这个死人他见过——这是在小窗台抽烟的两个男人之一。 地中海,啤酒肚,不久前还在试图骗他进垃圾擦边网红公司,一会儿不见,就已经换了个身份。 从活人,换成了尸体。 谢渊打开微信,在寥寥无几的好友列表里翻了一下,选中一个账号,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压抑的混乱中,起码酒吧工作人员没有发现他的举动,他耳机戴好,等了大约十几秒,对面才接通。 很快,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音,透着一点紧张和狐疑:“谢渊?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你在哪,这么吵?” “你接得很慢。”谢渊说。 “……我在专案组开会,如果不是你打来,我就直接挂了。正好,你不打电话我明天恐怕也会找你,连环杀人案的第二个受害者就在你家前面那栋楼,我得找你问问情况。” 谢渊反应了一下,谢霜早上是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不过那时候他可不知道这会和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而且这么严重,都有专案组了。 “哦,不是我杀的。”他感觉这两天发生在附近的事件有点多,“我在雨耕酒吧。” “雨耕!?你还去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这你别管,我只是来通知你出警。”谢渊淡淡地说,“酒吧一楼,有人被毒杀了。” “……”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又是毒杀,真他妈嚣张,你在原地别动,我和专案组现在就过去。” “只是通知。”谢渊道,“和我没关系,我回家了。” “喂,你帮——” 谢渊挂断了电话。 他又不是热心市民,让他待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他被吵得都快头疼了。 而且…… 让他在原地别动,不就是一种怀疑吗? “又”是毒杀,说明最近的毒杀案不止这一件,再结合专案组成立,大概,所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以毒为杀人手段的吧。 第一个死者他没有听说过,第二个在他家小区,现在雨耕酒吧的很可能是第三个,好像都和他无关,又依稀有点关系。 这场面实在是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是他先报了警,希望这个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可以把案子破得快一点,别转头又找上他的麻烦。 谢渊的离场并没有受到过多阻拦,虽然一楼有些乱,但酒吧很快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一句酒水打折就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而那被包围起来的,被宣称因为喝多了所以睡着了的尸体,却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知道酒吧是肯定会报警的,不过在这之前,酒吧会先处理好对自己不利的各种事情,以确保这场突如其来的杀人案不会牵连到酒吧的营业。 很可惜,由于他的电话,恐怕这次雨耕酒吧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来不及收拾的把柄。 大概在11点左右的时候,谢渊回到了家里。 客厅亮着灯,谢霜不见人影,倒是有一幅好像已经画完的画正摆在沙发旁边晾晒。 他走到那幅被画架小心支起的画前,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渐渐复杂。 谢霜的画风一如既往,诡异而怪诞,十分的小众,但在固定的圈子里,她的画却非常受欢迎,每一次都能卖出高价。 现在这幅画以蓝色为主体,像是沉溺于深海之中,底部有一座光鲜亮丽的沙发,一个拖着长长鱼尾巴的人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泛着青紫色。 人鱼眼睛瞪得很大,凝视着上方不见边际的蓝黑与深邃,嘴巴大张,含着一片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鱼鳍,整张画面没有一点血色,但只要凝望过这张画的人都能看得出,画上的人鱼是一具尸体。 “我打算叫它‘被水毒死的鱼’,这个名字怎么样呢,哥哥。”谢霜轻缓而淡漠的声音从谢渊背后响起,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走出来的,幽灵一般穿着白裙子立在身后。 “毒死。”谢渊把目光从画上移开,“为什么是毒?” “因为很美。”谢霜往前走一步,纤细的手指在画面上方虚虚拂过,“生活在水里,却最终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不会非常绝望?” 谢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如果明天刑侦支队那人过来,记得把这幅画拿到你房间去。” 他倒了杯水给自己:“我不想因此被请去喝茶。” ------------ 第十七章 这种事加钱就行 谢霜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巧合,仿佛某种提醒,又如同搞事情,让谢渊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关注。 可每次关注之后,事实又会证明,她的确并无刻意。 “看来你不喜欢这幅画。嗯……杨穹明天过来?”谢霜发出一声疑问,然后看着正仰头喝水的谢渊,从哥哥十分少见的“社会青年”打扮中看中一丝古怪,眨了眨眼,“他觉得,你又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吗。” 谢渊润过喉咙之后扯了扯嘴角:“呵,不知道。” 大概对杨大队长来说,只要他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那就一定有前来问话的必要。 这份“关怀”,整个市里没第二个人有。 “酒的味道。”谢霜偏过头来,恰好能闻到谢渊脖颈附近的微弱气味,“酒吧?去兼职吗。” 一般而言,在这对兄妹口中的酒吧兼职,绝不是服务生和调酒师这样的职位,而是和“婚外情”、“暗中保护”、“举报犯罪”相关的委托。 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不确定公司上司安排的酒吧应酬是不是像表面上承诺的那样单纯,请谢渊装作酒吧客人在邻座坐了一晚上,当晚果然差点出事。 谢渊在关键时刻把陷入昏迷的女孩带了出来,直线送往警局,顺带把在旁观时录下的录音交了上去,当时公安局里值班民警的表情那叫一个惊悚。 和刑警支队的人差不多,怀御市有一定资历的老民警,基本也都认识他。 那两天,刑侦支队队长杨穹欢天喜地发来贺电,高兴地夸他居然懂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更重要的是愿意去酒吧喝酒放松了,逼逼赖赖很久,最后被谢渊一句“我收了委托人半个月工资”给堵了回去。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对杨穹的兴奋劲记忆犹新。 “算是兼职。”谢渊同意了谢霜的说法,突然发现妹妹睫毛颤抖了一下,有种诡异的兴奋正从她漆黑的瞳孔中蔓延,他澄清道,“我没喝。” “哦。”谢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在语气中还留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画……” 谢渊紧了紧领口,冷冷道:“想都别想,我不会碰酒的。” “这很遗憾。”谢霜下了定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想和无情的哥哥说的了,她抱起自己的画架,企鹅一样朝卧室挪过去,用屁股推开掩着的门,白裙的优雅荡然无存。 到了卧室里,她扒着门框探出一颗头,黑发瀑布一样垂落,她用一种很平缓的语调、很漠然的表情,在谢渊的注视中问:“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和你有关?”谢渊眯起眼睛。 “我希望有个妖艳女人把你带得开放一点。”谢霜幽幽地,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你不懂完美的模特近在眼前却不能用的感受,就像已经蓄势待发却发现盒子里没有安全——” 谢渊太阳穴一突突,刚要开口怼人,她已经很有经验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房门一关,隔绝了完蛋的可能。 谢渊:“……操。” 柳巷平时发言都没谢霜这么流氓。 这绝不是他的问题。 “咚咚咚。” 谢霜在房间里敲了两下门,表示自己就在门边,然后用小小的声音道:“明天早上想吃三明治,小区门口面包店的。” 声音隔着门,几乎到了听不清楚的程度,谢渊一句“你吃个锤子”差点脱口而出。 他单手按响了手指关节,两秒后,面无表情道:“买回来叫你起床。” “好。” 谢渊关了客厅的灯,回到房间摘了饰品,把换下来的浮夸衣服扔进衣篓,然后去浴室洗澡。 即使没有喝酒,他身上还是沾了一些酒味,大概是不小心在哪蹭上的,不仅五感灵敏的谢霜,他自己也能闻得到。 他站在花洒下,任凭细密的水柱冲刷着紧实的肌肉,水流汇成一股股,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坠落,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他,就会发现他手臂和背后都有数条浅浅的疤痕。 疤痕淡得几乎辨认不出,但谢渊太白了,一点异常的颜色就分外显眼。 他余光瞥见手臂上被时间逐渐覆盖的痕迹,冷笑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因为性格原因才不同意谢霜的请求,只画上半身的话,他无所谓。 但他不是完美的模特,也没必要让谢霜看到这些。 谢渊关了花洒,拿毛巾擦拭,换好居家服走回卧室。 白天睡够了的他现在毫无困意,他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了邮箱。 两天没看,邮箱里多了好几封邮件,前面几封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委托,那些委托人似乎纯粹是好奇他的存在,闲得蛋疼来刷存在感。 ……当一个人在固定的圈子里变得比较有名气,那么周围肯定会多很多探究的眼神,他用这个邮箱号接兼职也有三年多了,想找他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打听到这个号。 谢渊一一扫过,顺手给一个委托他当假男朋友去前男友婚礼上砸场子大闹一场,酬金八百元的人回复“精神病院治疗心理问题还不错”,然后拉黑,继续看下一个。 这是最后一封邮件,发件人的邮箱号码有点眼熟,邮件名【请个排面】,他点开后,委托人的第一段文字就是长长的感谢。 “还记得我吗?我是谭小云,两年前真是谢谢你,不仅保护了我的安全,还让那个恶心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委托体验满分~所以我又来啦!” “是她啊。” 看完感谢措辞,谢渊想起来了,这个发件人就是两年前委托他在酒吧保护自己不被潜规则的女孩,当年他任务完成,拿到尾款就麻溜把人删了。 他没关注后续,不过结尾款之前,谭小云告诉过他她已经辞职了,上司因为这件事被撤职,公司为了保留名声,很大气地给了她一笔补偿费——不管是做给谁看的,钱反正实实在在到了她手上。 没想到,今天谭小云会再次给他发委托。 委托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在本周末晚上,跟随她一起去废弃病院做直播,一是保护她的安全,二是在直播间充个排面。 谢渊回忆了一下,当初这女孩所在的公司是搞游戏开发方面的。 这封邮件里,谭小云提到自己辞职之后做起了游戏直播,她本来就是因为热爱游戏才去了游戏策划公司,差点被坑后决定走另一条路,混得相当不错,虽然收入可能和以前差不了“太多”,但很自由。 后来她逐渐涉及恐怖游戏实况,再后来,直播内容越来越多元化,有时候也会开户外活动直播,像这一次委托,就是答应了观众播一期真人探险传闻中闹鬼的废弃医院,她自己在很期待。 但——谭小云的谨慎一如既往。 深夜独闯“闹鬼”废弃医院,娱乐观众是一回事,作死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答应去播,但不可以放任自己陷入可能存在的危险中。 且不说有没有鬼,废弃医院在怀御市老城区,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拆,而那附近是比较乱的一片地方,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真的不安全。 所以谭小云要找个放心的“保镖”。 谢渊通篇读完,总结下来就是,她记得他的身手有多好,所以想请他去,而且他得露脸入镜,相当于单人直播变成双人直播,不仅仅是安全保障,还想用他再多博一波流量。 这种委托,可答应可拒绝,谢渊不排斥露脸,反正直播间里的弹幕再吵,也吵不到他的耳朵。 只是他现在对“传闻中的闹鬼”,也就是怪谈,有些很强的敏感度。 真正让他回复了“可以”两个字的,是邮件最后的一串数字。 酬金两万,加上当晚直播收益的百分之二十。 …… 删除的委托人微信时隔两年又回到了谢渊的手机上。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对方不出所料还没睡,甚至在谈妥之后征求了他的意见,在直播过程中给他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谢渊接了起来,他对委托人——别名金主的耐心一向还不错,就像他需要林与卿保护他不死的时候,也会主动去说。 “喂?wake,听得到吗?”谭小云的声音比起两年前好听很多,共鸣十分稳定,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音色在少女和御姐之间。 她叫的wake是谢渊接委托时的马甲,有“醒来”的意思,也有在葬礼中“守夜”的意思,谢渊觉得这个单词很适合他,就用了。 “听得到。”他淡淡地应答。 而后他便听见谭小云提高了声音,大概是在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说话:“兄弟们,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外援,明晚要和我一起去作死的!哈哈哈你们没说不能请外援的啊,妹想到吧,姐拿捏了。” “露脸的露脸的,摄像?我哪有排面找摄像老师,明天手机我自己拿着,有自拍杆啊。” “哈?哦。” 谭小云试探着呼叫谢渊:“wake,我直播间里的女生说你声音好听,希望你多说两句,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她们跪下来求你。” 谢渊平静地回答:“不用跪下,加钱就行。” ------------ 第十八章 你可以选择留级 周日一早,柳巷念念叨叨的早餐被谢渊以睡懒觉为由推到了中午,毕竟谢渊早上六点多出去晨跑,跑完给谢霜带了份早餐,然后才把自己封印进被子里。 柳巷知道谢渊周末的作息习惯,随意在聊天框应了一声,等到十二点才开着车来到谢渊家楼下,轻车熟路上楼敲门。 门一打开,他就扬起笑容:“谢哥~我来接……诶?谢霜?” 谢霜看着柳巷深蓝眼珠里的笑意,回以幽幽的目光:“……” 她穿着黑色裙装,头发难得编了一条蝎子辫垂在脑后,两边刘海轻柔地遮住大半张侧脸,唇上还抹了淡淡的口红,那张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着实惊艳了柳巷一把。 颓废,危险,又神秘的气质,最受艺术感知力强的人的偏爱。 只是这动作就没什么神秘美感了,谢霜一手拿着方便面调料包,一手搭在门把上,冷漠的目光和柳巷阳光的笑容对上,如同深春的一片霜雪,融化的同时,会在空气里带来一阵凉意。 “你哥呢?”柳巷的笑容在这片凉意中不由自主收敛些许,他伸头往里望,没看到谢渊的身影,餐桌上只有一桶刚拆开的方便面。 “卧室。”谢霜轻轻回答,拿开了手,转身去泡她的午餐了,每个周日都是这样,谢渊一定会缺席中午的厨房,她只能自力更生。 柳巷跟了进来,顺手关上门,翻出鞋柜里留给他的专用拖鞋,他打量了一会儿,皱皱眉:“杨支队今天要过来?” “下午。”谢霜一边回答,一边拿着泡面桶去了厨房。 作为谢渊的发小,柳巷认识这对兄妹的时间很早,小时候他还帮忙照顾过谢霜,可以说,他对这对兄妹的行为习惯算得上“了如指掌”,一看到谢霜的打扮,他就知道杨穹今天会来。 因为他和杨穹是唯二可以出现在谢渊住处的“外人”,而谢霜并不避讳穿着睡裙在他面前乱晃,夏天他过来玩,还得提醒谢霜穿个打底裤。 柳巷跟着她,双臂一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把烧好的水倒入泡面桶里:“你哥最近没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吧?” “听说是一起连环杀人案。”谢霜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大事。” 柳巷眉头一挑:“重要嫌疑人?” “路人。” “那就好。”柳巷松了口气,把杨穹抛到脑后,走上前去围着谢霜转了半圈。 他顶着谢霜淡漠的脸色,弯腰捉起蝎子辫尾端,拿在手里甩了甩,觉得手感颇好:“小面瘫,这头发你哥给你编的?还挺漂亮,心灵手巧啊。” 谢霜把头发拿了回来:“我也这么认为,但你表面夸我,实则是在夸哥哥的行为,不被哥哥听到,就毫无意义。” 她盖好泡面,越过他走回客厅,轻飘飘留下一句:“建议去哥哥枕头旁边,对着他大声夸。” 柳巷:“……”那我不是找死吗。 谢霜和谢渊不同,谢渊说话总是尽量简短,脾气暴,经常表演用脸骂人,她则不论说多少话,永远是真正的没有表情,像没有情绪一样,可内容嘲讽。 柳巷经常反省,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骚话说多了,让谢霜汲取了经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恐怕也只有谢渊能治得住她。 “算了,我去叫你哥起床。”反省无果,他放弃欣赏谢霜的美貌,转而进了谢渊卧室。 将门掩上,柳巷多看了两眼靠在墙上的古琴和吉他,然后把目光投向床上拱起的被子,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谢渊正侧卧着,只露出半张脸在被子外,蓬松的碎发糊在眼睛前面,睡得很熟。 柳巷注视了一会儿,无比确定这是谢渊最没有攻击性的时候,因为只要这双眼睛睁开,必然会伴随着“烦不烦”,“傻逼吗你”,“不了”之类的友好词汇,凶的一批。 他叹了口气,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谢渊的手臂:“起床吃饭了谢哥。” 谢渊动了一下,好像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 “谢哥,你不饿啊?”柳巷继续骚扰,苍蝇似的嗡嗡嗡,趴到谢渊脸前面,“我们中午吃火锅去,火锅!好久没吃了,我还有八卦想跟你讲,表演系系花公开表示对你感兴趣,年级群贼热闹,就你不知道。” 谢渊本身是个很有警惕性的人,其实柳巷一进门他就从深眠状态里脱离了,只是柳巷的声音对他来说属于一种“安全频率”,所以他放任着自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还无意识怼了一句:“在你嘴里有无数个系花。” 确定他已经几乎清醒,不会因为突然被叫而产生心悸,柳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抓住被子一角,用力掀开:“这个是真漂亮!” 深蓝的目光飞速掠过凌乱的居家服,然后在圈住手腕的绿色手环上停顿一瞬。 被子从脸边抽离的一瞬间,谢渊猛地睁眼,并没错过柳巷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把卷到上面去的衣摆往下拉好,仄仄地呼吸着。 “上次就想问来着,你爱好什么时候变了,怎么弄了个绿的?”柳巷知道谢渊没有起床气,大大咧咧往床边一坐,二郎腿翘了起来,“还青青草原?” 谢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这个手环摘不下来。 “几点了?”由于刚睡醒,他的嗓子里带着浓浓的沙哑。 “十二点多。”柳巷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让开,我换衣服。”谢渊把柳巷从床边赶走,下床走到衣柜前,随意拿了条牛仔裤和文化衫直接换了起来。 柳巷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两下道:“年级群竟然有人在问‘谢渊是谁’,被人嘲了,一看就是系花的低年级追求者偷偷混到群里来了。噗,还有人开始列举你的光荣成就,音乐系每年的绩点第一,门门课成绩霸榜,给知名游戏做过插曲……” “有人吐槽你性格太冷了,说是上大课坐你旁边都不敢跟你搭话,不过这种说法我逛论坛的时候就看到无数次了,啧,这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搭话的?” “诶,那个系花分享了一段你弹钢琴的视频,是大二的钢琴课作业啊……” 看着看着,柳巷的语气里突然透出一些怀念:“这些人偷偷存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东西,真就是颜值即正义了?唔,一转眼我们竟然都要毕业了……我也要存!” “无聊得很。”谢渊拉好裤链,偏头看他,“你可以选择留级。”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想听,你就现场弹给我听呢?”柳巷眉头一挑,“我不相信我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我家没钢琴。”谢渊套上上衣,陈述事实,“买一架送过来,我可以考虑。” 柳巷酝酿了一半的感情被直接打断清零:“虽然不是不行,可是想想还是觉得好气啊。” …… 这顿火锅算是一次带有歉意的“赔罪饭”,虽说上次的意外不是柳巷造成的,但柳巷就是自顾自地感觉到后怕,他看着谢渊平静无波地喝着白开水,自己给自己灌了不少酒。 最后是谢渊开车把柳巷送回家的。 吃完饭已经是两点左右,谢渊又接到了杨穹的电话,说队里有突发状况,今天来不及找他了,改天再约。 这个好消息让谢渊心情不错,他在家里待到了八点,然后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按照谭小云的提议穿了一套没那么随便的衣服,戴好口罩,便骑着摩托车赶往了和谭小云约好的地点。 谭小云家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里,反正是要进行双人直播,他们就约在高档小区的门口碰面,然后他骑车带着谭小云直接去废弃医院,这样最节省时间,而且也最安全。 又是一身黑衣服的谢渊提前到了,在小区前面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穿着热裤和黑丝的女人朝他招手。 两年不见,谭小云的化妆技术有了非常大的进步,虽然戴着口罩,但光是从眼妆来看就比两年前漂亮许多,她头发中长卷曲,背了一个双肩包,包里面鼓鼓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开始直播,所以在谢渊面前仍然有些拘谨,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在面对谢渊这个二十二岁的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姐姐,谢渊甚至从谭小云眼里看到了一丝敬畏。 “wake,好久不见啊。”谭小云笑得眼睛弯弯,“呃,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是个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的坏天气,预示着明天或者后半夜就要开始下雨。 “走。”谢渊言简意赅,取了一个备用头盔递给谭小云,稍微往前挪了一点,示意谭小云上后座。 谭小云坐上来之后,谢渊发动摩托,朝着老城区疾驰而去。 他察觉到谭小云的手好像不知道往哪放,试探着想揪住他腰两侧的衣服,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谢渊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抓紧。” “好嘞!”谭小云得令,终于揪住他衣服,“冲呀大帅逼!” 谢渊:“……” 好像也不是很拘谨。 ------------ 第十九章 谢渊觉得没多大事 滋滋—— 晚上八点四十分,“潭晕晕”的直播间里提前赶来一万多人,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 作为人气已经处于整个网站游戏区中上位置的女主播,每一次潭晕晕直播户外的时候,观众们都会特别活跃,因为平时主播打游戏时很少露脸,走的也不是卖萌聊天的风格,时常与观众称兄道弟,互喷菜鸡。 只有户外直播露了脸,她才会收敛一点,甚至装模作样地摆一摆温柔人设——然后被观众无情拆台,回归互喷环节。 [时间到了呀,怎么还是黑屏] [说不定晕子姐正在那个什么废弃医院旁边踌躇,思考怎么说服我们不进去] [话说有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播,兄弟姐妹们线下狙击啊] [上次提要求的榜一小姐姐只说让晕子姐找个闹鬼的地方真人探险,她] [就自己找了一个,就透露说是废弃了但没拆的医院嘛] [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真有闹鬼传闻?] [嗐,要求那么高干嘛,她敢大半夜的跑到医院里逛一圈也算是可以了] [楼上发言限制30字卡的真死] 提前到的观众百无聊赖的在公屏弹幕聊天,突然,黑屏画面闪了闪,最中间象征着主播不在直播的图标消失,微弱的光亮和隐隐绰绰的轮廓在屏幕里晃动。 “这个信号好像不太好啊,网怎么这么慢?”观众们熟悉的声音在直播间响起。 “我的自拍杆呢?塞哪里去了……” “安好了,能听到吗?有画面吗?喂喂喂?” [有有有] [听得见听得见] [画面在哪呢?好黑呀……雾草还真是黑灯瞎火的] 一道光束横穿屏幕,照亮了一大片范围,好像是一片废墟。 光线又一转,这时观众们才看到了主播潭晕晕的脸,只见潭晕晕一手拿着自拍杆,一手拿着手电,小心地避开了直射摄像头的角度,对着屏幕打了个招呼。 “我来了啊,哟,人已经这么多了,都是过来瞻仰主播勇敢的卓越风姿的吗?” [是来观摩你怕到走不动路的] [格局小了,我想听猛女尖叫] [懂得都懂奥,这把赌一波一晚上贡献多少鬼畜素材] “胡扯,我玩恐怖游戏从来不叫!”主播翻脸不认人的语气很帅气,但每次啪啪打脸的样子很狼狈,她把手电筒往身后一照,让镜头也带到后面,给观众介绍,“这就是今晚的目的地,一栋废弃的门诊大楼!” 遍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一座老旧的五层大楼,屹立在夜幕中。 虽说今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但照全局的话,还是那些能从朦朦的光亮中看到大楼的轮廓,U型的大锁早就不知道被谁给破坏了,随意地勾在门上,风一吹就微微晃动,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就当是今晚的游戏背景科普吧,看到这片废墟没有,以前呢,这里是一个完整的医院,住院楼之类的其他大楼已经被拆了,只剩下这栋3号楼,听说是因为工程上的矛盾才留下来的,不过从那之后就有很多关于这栋楼的闹鬼传闻。” 主播把脸往镜头前面凑了凑,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今天我就进去大致走一圈,看看到底有什么吓人的,我这算是百分百完成承诺了吧?一点折扣都没打。” “诶,谢谢流光溢菜送的小爱心,待会儿进去之后我可能没办法一直看着弹幕了,房管记得帮我感谢啊。” [完了,一看到这个画面,我突然害怕了] [别的不说,你昨晚提到的帅哥呢] [什么帅哥,那叫外援,大腿(狗头)] [嗯?啥?今天潭晕晕不是一个人?] “哦对了,提醒我了,我得改个名字。”看到这些弹幕,主播把手机从自拍杆上摘下来,低头摁了一会儿,观众们就看见直播间的名字变成了【帅哥带在我鬼屋看风景】。 [???] [可是帅哥呢?皇帝的新哥?] [什么?晕子姐终于要有帅哥了吗,你出息了] “wake,你快来,他们都看不到你了。”主播好像是对着镜头后面那个方向说了一句,紧接着,另一道手电筒光束亮起,一个很是高挑的青年走到了主播旁边,抬眼看向镜头。 弹幕安静了一瞬,青年也沉默着,仿佛隔着一只小小的手机完成了一次眼神交汇。 两秒后,观看人数已经来到四万多的直播间里,传来了听起来很是敷衍的问好:“你们好,我是wake。” 冰冷的声线在大晚上的提神醒脑,配合着背景里阴测测的废墟和大楼,让人无端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加上那身诡异的气质,哪怕这长相确实优越,还是让一些本就在紧张的观众哆嗦了一下。 [好家伙,哥们儿是来扮鬼的?] [怎么这么像幽灵,这气质爱了爱了,恐怖游戏名副其实] [哈哈哈我觉得进了医院潭晕晕一回头就能被吓一跳] [我决定今天全程录屏] [杀疯了杀疯了杀疯了啊啊啊三秒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弹幕很热闹,关注这场直播的有一大半都是平时喜欢看恐怖游戏的那群粉丝,有男有女,喜欢开玩笑,氛围也还不错。 但热闹都是他们的,在手机的另一边,直播的现场,谭小云只觉得一阵凉飕飕。 大概是因为深春的夜晚寒意太重了,废墟又是比较压抑的环境吧,她心里果然已经开始毛毛的,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有窥视感。 但她还是得在观众面前做出平时直播活泼的样子,这是敬业! 好在旁边的“保镖”给了她很强的安全感,不认识的人或许会觉得wake走路没声儿,神出鬼没,跟个鬼似的,谭小云却只记得他的可靠,以及自己尾款还没付。 “wake,我们现在进去吧。”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了,谭小云决定开始推进行程,她偏过头征求谢渊的意见。 谢渊点点头,主动走在了前面,让谭小云带着镜头落后一步,这样一来,镜头既能录到谭小云的侧脸和他的大半个身体,也可以像一双眼睛一样同步他们的视野。 一步一步走到3号门诊楼的大门前,他伸手把挂在门上的锁拿下来放到一边,然后轻轻推了推,由于很久没有维护和使用,门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打开得很艰难,并且十分应景地发出了刺耳又惊悚的响声。 随着缝隙地打开,谭小云第一时间捂住口鼻,结果发现并没有多少灰尘被搅动到空气里:“嗯?比我想象得要干净一点呀。” “废弃了一年。”谢渊听到她的话,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不是古宅。” 灰尘肯定有,尤其是在废墟环境之下,大楼的表层墙面很容易染脏,但这毕竟是室外,怀御市又经常下雨,想出现“爆灰”的几率接近于0。 [笑死,这哥们儿的眼神仿佛在说晕子姐是智障] [潭晕晕不晕就不是潭晕晕] 手机屏幕上的弹幕刷的飞快,以他的动态视力是可以看清楚的,但是他对弹幕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门后的景象。 废弃之后,大楼就彻底断电了。 入眼一片漆黑,不过他们两个人都带了强光手电,照射范围很广,视线跟着光线扫视了一圈,勉强能看出这栋楼还在投入使用时的样子。 进门之后是个大厅,左手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咨询台,中间有一圈围起来的桌子,也是提供咨询的位置。 大厅的周边便是曾经的服务窗口,这所医院之所以会被拆,本就是因为建立年份久远,设施比较老旧,谢渊甚至看到了服务窗口上方用正楷体红字粘贴上去的窗口业务名称。 “哇,这也太梦回10年前了吧,这纸都掉了一半了。”谭芸芸用手电晃了晃1号窗口上粘贴的【挂号】两个字,“挂”从左上角开始脱离了粘贴面,摇摇欲坠。 现在的医院用的都是电子屏,这种落后的设施的确需要淘汰,哪怕是位于老城区,也不能改变它已经无法提供完善医疗服务的事实。 泛黄的墙面上还用绿色字体粘着路标,大厅右侧的尽头连接着一条纵深曲折的走廊,标了一个剪头,写着【外科】。 “我回忆一下之前找的资料,嗯……对了,传闻中说,这所医院的外科、耳鼻喉科、妇科和医学检测室那边都会出现奇怪的事情,比如外科的走廊上会往下滴血,耳鼻喉科的医生办公室里会传来很重的,哮喘一样的呼吸声,但打开门后又不见人影。” 谭小云自然做足了准备,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微微压着声音的技巧说着:“妇科办公室那边能听见婴儿的哭声……有人曾经在一个医生用过的办公桌上发现了小小的血手印。” 她肯定不是在吓唬谢渊。 她是在吓唬观众。 这座大楼完全被弃用,在拆除医院的时候又没有被推过,现在无人管理,又不算危楼,就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流传出来的这些怪谈的讲述者大多都是这一年里闲着没事干跑进来玩的网上冲浪年轻人。 谁也不能确定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反正前来“打假”的人,本身也不介意再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怪谈增加一分恐怖感。 谢渊朝那条漆黑的走廊看了看:“那过去看看?” 其实在走进这栋大楼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不正常的阴冷,和季节无关,就是在灯笼女怪谈游戏中提到的阴气。 但这股阴气太淡了,不一定就是有鬼存在,存放过尸体的地方、一两年内死过人的地方、承载过太多悲伤和绝望的地方,都或多或少会凝聚阴气。 而这几个条件,医院恰好都能符合,所以医院怪事多。 谢渊没有再因为“距离过近”而被卷入新的怪谈游戏,也没接到任何来自基站的游戏邀请,他猜就算废墟和大楼里真的有鬼,也只是一个小游魂那种程度的,对活人造不成多大伤害。 所以可以放心大胆的莽。 “好啊。”谭小云有大哥罩着,底气都比平时充足了不少,她转脸对镜头说,“朋友们,现在就要去传闻中第一个闹鬼的地点看咯,提前说明啊,要是什么也没发生,那只能代表传闻是瞎编的,不能怪我没节目效果。” [当然,讲的很有道理] [快去快去] [我怎么好像看见拐角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我家就在附近,这医院挺有名的] [我好像也看见了] ------------ 第二十章 主动营业必有猫腻 漆黑的走廊被两束穿透力极强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依旧是谢渊走在前面,谭小云一手自拍杆,一手手电筒,紧紧跟在谢渊的身后。 寂静的医院里传来她脚步声的回音,她有一点难以言述的惊悚感,当大部分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场所里空旷起来,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一些可怕的东西,估计顺着脚步声就能来找她了。 还好没一个人来。 直播间里的观众数量庞大,也有人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晕子姐,和你一起的那个wake为什么没有脚步声啊] [是哦,是因为直播收音不好吗?明明是两个人] [听起来就跟只有一个人在走路一样] 谭小云分出注意力看向弹幕反馈的时候,避开镜头吞了口唾沫。 走廊狭长,两侧是紧闭的房门,分别对应着不同医生的办公室,谢渊将手电筒往头顶的天花板照去,没看见有滴血的趋势。 他于是打算随便打开一扇门进去逛逛,就听到谭小云轻声地叫住了他。 “wake,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问你。” “什么?”谢渊偏头,从语气上听应该是很有耐心。 正常人在极为安静的环境下说话都会不经意地压低声音,这是一种融入环境的自我保护本能,而他却像完全不受环境影响,谭小云都仿佛听到了错觉般的悉悉索索的响动。 “那个……就是……有观众好奇,他们问为什么你走路能这么轻,就像猫一样,听不到声音。”谭小云一边瞥弹幕,一边假装复述,弹幕上立刻刷出很多问号,表示他们没有说这样的话。 “这个啊,”谢渊听到后好像还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回答,然后他说,“鞋底软。” [我信你个鬼??] [不也是运动鞋吗,还有这种效果?] “这个理由恐怕有点太假了一点,你敷衍也要挑个我听不出来的原因敷衍嘛。”谭小云怎么会相信,因为知道晚上要来的是废墟,很磨鞋底,她自己穿的鞋已经够软了。 “习惯了。”谢渊改口,“进房间吧。” 谭小云:“噫,观众朋友们听到了啊,wake习惯走路没声儿,不过我证明,wake的体温是正常的,你们不用讲鬼故事了奥。” [??笑死,你怎么知道他体温] [危险发言] “危险个蛇皮,你们这群人的思想给我放纯洁一点,刚刚坐wake摩托车过来的嘛,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是热的呀!” 在谭小云和弹幕隔空对线的时候,谢渊已经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房间里的陈设也和大厅一样空旷,几乎一览无遗,只留下了投入使用时放置杂物的小木桌、小木柜等,都是旧到用不着带走的东西。 除了还能辨认出形状的器具,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拆迁时候留下的破布和木屑、墙灰,这房间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密不透风,只在角落里割裂出几道长长的裂纹。 谭小云还在门外,谢渊用余光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小木屑,拿在手里。 “这以前是医生的诊室吧,门口牌子掉了,不过这房间真小,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两秒之后,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女主播跟进来,还很敬业地做着评价,不至于让观众无聊。 “如果有灯就会显得空旷一点。”谢渊主动接话,“看看药柜?” 如果说这小空间里有什么是一眼看不见的,那就只有靠墙摆放药柜的内部了。 青白色的药柜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泛着微黄,灰蒙蒙的玻璃镶嵌在柜门中央,原本是为了方便医生一眼看到里面摆放的东西而设置的,现在却一片暗沉,什么也看不清。 “好啊好啊,那我来开!打开看一眼,虽说大概率什么也没有……”谭小云很配合地走过来,端详了一下,发现这种柜子的款式也已经很老旧了,极为朴素,透着心酸的廉价。 [哟哟哟,潭晕晕不对呀,今天怎么这么大胆] [这种时候不应该躲在后面让wake小哥哥上去开柜门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她已经被调包了(狗头)] [什么?我看的不是鬼的直播而是潭晕晕的吗?] 弹幕疯狂整活,谭小云看过去差点气死。 她哪有那么胆小,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她也是很勇的好不好!只有在被恐怖画面跳脸的时候才会叫,这群人真是不被怼不舒服。 就连废弃医院里这种阴森森的氛围都被这些人给气没了,正当她开口,准备发动嘲讽技能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的wake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看玻璃上像不像有个手掌印?” “啊啊?”谭小云立刻住嘴,用光照向药柜上灰蒙蒙的玻璃。 玻璃容易吸引脏东西,原理和镜子差不多,当然了,脏东西不仅仅是隐喻那些鬼魂,还有字面意思——镜子和玻璃上都很容易留下比别的地方更多的小灰尘,经常没过多久就会脏。 面前的药柜也一样,明明在木质部分看起来还好,玻璃部分就脏得仿佛来自更遥远的时间点。 上面未经擦拭,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谭小云凝视了一会儿,在边缘处,果然有一个很像手掌形状的痕迹,五根手指直直地伸着……但又没有那么像,如果说是巧合,似乎也可以。 “哇,有趣起来了朋友们。”她立刻把手机拉近,对着这处展示了一下,“这会是谁的手呢?” [好家伙,真的像]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毛毛的,我不是来看打假的吗Orz] 谭小云胳膊上其实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半是被这个诡异的“手掌印”吓的,另一半是被wake天生阴沉的声线刺激的。 她脸上笑嘻嘻,又逗了弹幕几句,然后本着反正有人在旁边的想法,直接把自拍杆暂时交给谢渊,然后伸手扣住柜子缝隙,稍一用力…… 谢渊握着手电筒的那只手还有几根手指可以灵活使用,就在这一瞬间,他把在地上捡到的小木屑往走廊上弹了出去。 “彭!” 由于用的力气不小,那块木屑砸在对面的房门上,发出很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平地的一声惊雷,谭小云惊得手一抖,猛地扭头,用惊悚的表情看向走廊,直接被吓到噤声。 医院里只有她和wake两个人!怎么声音会在外面? 草草草,走廊上有人吗? 还哎哎哎哎是说,有欧欧欧什么鬼东西来了!? 她的一切底气和淡定都源自于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安全的,毕竟怪谈之说很多都是无中生有,但一旦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不正常的事情,她的怕鬼之魂就开始熊熊燃烧了。 正在惊恐之时,她的肩膀上搭上来一只凉凉的手。 “我——”谭小云感觉自己欲操又止,脏话到了嘴边,而后缓过神来,通过角度肩上这只手的手指夹住的手电筒意识到这是wake的手。 谢渊对自己造成的恐慌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平淡地说:“别怕,我去看看。” 弹幕刷疯了。 [???咋回事!我操你大爷走廊怎么有声音?] [直播机器人:“晕子姐yyds”因为触发脏话关键词已被禁言10分钟~] [不是,我看的很清楚,晕子姐准备开柜子,wake手上拿着东西,这尼玛] [不会吧,我真的是来看打假的,不会真的有危险吧??] 谢渊手里还拿着自拍杆,直播的镜头自然是跟着他的视角在移动,他走出房间门,往狭窄的走廊两边都看了一圈,然后将镜头对准对面的房门。 “声源是这里。”他冷冽的声音里带着镇定,把观众们的情绪也带着安抚了下来,观众们只能从屏幕里看见这个青年在门边蹲了下来,好像在找砸击物。 最后他只在门的偏下位置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小凹坑。 “应该是有东西砸在这里了。” [谁砸的??] [是巧合吗?比如上面刚好掉了一块硬的墙壳] [你家掉墙壳和动静这么大啊,刚刚那明显是用力砸的] 谭小云过了好几秒才从原本的房间里探出个脑袋:“怎么回事?” 谢渊回头,这个时候谭小云并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他看到谭小云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这才抿唇回答:“不知道,感觉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别吓我啊,这里应该只有我们才对,要是有别人,那为什么不出声叫住我们,反而要这样……”谭小云重新进入镜头,她在说话的同时很自然地拿回自拍杆,把直播画面带到自己的视角里。 “呵,也可能不是人吧。”谢渊说着,偏头对大厅示意了一下,“这里太逼仄,去外面。” 这时的弹幕也不纠结于想看所谓的外科滴血怪谈了,纷纷催促着两人回到大厅,先确保周围安全再说。 当然了,每个人的直播间都不会是一派和谐的,已经有好几个弹幕在刷主播开始演了。 谢渊觉得这几个人真聪明。 这一次换做谭小云走在前面,因为怪声是从走廊发出来的,谢渊得在后面护着她,直到离开走廊。 谭小云战战兢兢地一边和谢渊说话一边回到了大厅,她扫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影。 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回头道:“wake,没人在大……wake?” 镜头一转,她的背后空空荡荡,上一秒还在敷衍着“嗯”、“对”的wake,几乎是在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 [靠……别搞我啊] [卧槽大帅逼人呢,他怎么不见了!] [他没脚步声的,沃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等等,他本来就没脚步声啊,我突然有个很恐怖的想法……] 谭小云声音发颤,她匆匆对弹幕们说了一声,便暂时将自拍杆放到地上,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机。 直播间里的画面变得很昏暗,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我给他打电话……” 一只手机做直播,另一只手机是私人的,以便随时接收消息,这已经是做直播的共识了。 她打开微信,离开镜头后,她的表情却比较平静。 和wake的聊天界面里有他们的聊天记录,其中就包括她拜托wake在直播的时候创造一些惊悚的意外,增强直播可观性的请求。 谭小云听到走廊里发出声音的时候,确实被吓到了,但谢渊趁着搭她肩膀的那个动作往她领子里塞了一张纸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上面写着“我做的”三个字,她就已经反应过来,这是要开始演了。 就是有点刺激。 现在wake直接消失,她也猜是在做直播效果。 谭小云在聊天框里输入—— “哇,你是躲在刚刚那个房间里了吗?” 对面很快回:“嗯,你可以借着找我的名义上二楼,我在二楼和你汇合。” 谭小云:“这会不会太惊悚了,后面怎么收场呀?” 谢渊站在走廊里,看着大厅中那个光线微弱的手机屏幕映照着女主播的脸,又瞥了一眼走廊深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跟随着他。 或者说是他们。 谢渊回复:“我有办法收场,你尽快上楼。” 一楼还有别人。 谭小云留在这里或许会有一点危险……暂时支到楼上去就行了。 ------------ 第二十一章 优先保护群众安全 大厅中的谭小云用毕生演技在镜头前做出了电话打不通的惶恐模样,她捡起放在地上的自拍杆后,强颜欢笑:“这里信号太差了,电话打不出去。” “不过不用担心,说不定是wake在和我开玩笑呢……” “出去?我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出去啊,怎么也得先找到wake吧。而且你们想看的不也是闹鬼传闻吗?说不定我今天遇到真的了,把握机会啊朋友们,下次很难再看见了哦。” “我知道安全第一,但是现在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没什么事,是我们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絮絮叨叨地在大厅里转悠着,回了不少弹幕,自然而然的朝医院楼梯的位置移动。 在wake消失的时候,直播间里的人气已经来到了一个小峰值,观众分成了三派,正在公屏里聊的有来有往。 一部分人正在为主播潭晕晕和wake的安全担心,一部分人主张wake在吓人,并且追问wake是哪个平台的主播,平时直播风格是不是偏整蛊。 三是看热闹的路人观众,进来之后夸女主播和男主播演得好,善意恶意以及阴阳怪气的都有。 [见鬼不马上跑,还让观众抓住机会看?流量整明白了属于是] [楼上有毛病吧,又不是确定闹鬼,你让晕子姐跑?wake怎么办] [现在这个情况,我建议先找人,找到之后问清楚] [确实,如果wake不是故意的,那你们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一直找不到就能报警了啊,一个大活人直接失踪,还不报警] [好家伙,这主播可以奥,弹幕都是氛围组?你看她敢报警?] [认真就输了呀朋友们,有剧本的] 谭小云看着弹幕心里也有点发怵,她让wake制造惊悚效果的本意是,多做一些类似玻璃柜上的手印那种怎么解释都行的痕迹,让人细思极恐就好了。 结果wake玩这么大。 她能想到的事后解决办法就是wake直接承认他故意吓她,想看她被吓到的样子,给直播间的观众发鬼畜福利……但是wake一定会被真情实感担心他们的人骂。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还是说,wake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冒着风险顺着wake发来的信息继续行动,说到底还是谭小云很信任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生,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wake不会犯错,他好像一直都游刃有余。 “呼……”谭小云呼出一口浊气,先是给观众解释wake的身份,“他不是主播,没有直播账号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来这里布置了一些整蛊机关,但是他绝对没有恶意。” “如果废弃医院里什么也没有,那我们在医院里转一圈不是很无聊吗?很多探险主播都会找人演剧本,为的也是让直播刺激起来,更别提闹鬼这种题材了……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吧。” “嗐,反正……”谭小云左右望了一眼,她已经到前往二楼的楼梯位置了,她压低了声音,就像在和观众说悄悄话一样,“如果最后他跳出来说都是他在吓我,我当场把他揍一顿,怎么样?” 当了这么久主播,控场能力还是有的。 这么一来,直播间中担忧的声音小了很多,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转为了对wake挨打的期待。 [说真的,我无比期望是他吓你,起码你们是安全的] [有人一直说演的演的,晕姐被吓到的时候那表现演不出来好吧] [wake是不是知道晕子姐演技不行所以不提前商量(狗头)] [我希望wake和你都没事,也希望wake挨打] [雀食,把祈祷最后是wake挨打刷起来] 谭小云松了口气:“我们到楼上去吧,看看二楼的妇科诊室?” …… 女主播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从一楼消失了。 谢渊将关闭的手电筒重新打开,转过身,又一次直面着外科区域的走廊。 走廊纵深,不过他的手电光依然可以照到尽头,尽头是一扇小小的玻璃门,连接着紧急疏散通道和出口,也就是说那里存在着一条可以快速在一楼到五楼之间移动的楼梯。 他感受到的轻微响动以及隐约的窥视感正是从小门后传来的。 谢渊沉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小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的剧情,于是暂时转头,走回了一开始进入的那个房间。 之前被他制造的声音吸引,谭小云并没能打开药柜的柜门,这当然是他故意的。 玻璃太脏,看不见柜子里面的情况,谢渊最初只是觉得玻璃上的手印形状很巧合,刚好适合直播,但在凑近了之后,他突然从柜子里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味。 所以他没让谭小云看到里面的东西。 “吱呀——” 现在就剩他自己,开柜门的动作十分果断,伴随着老旧木板的呻吟声,本应空空荡荡的柜子隔板上,出现了一块缺少水分之后开始收缩,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肉。 谢渊:“……”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平静又冷漠地说:“这不是我放在这里的,我是发现者。” 对着肉块录了一会儿,谢渊同时也在观察,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半块人类的肝脏,不新鲜,可能取出来三天以上了。” 他接着把镜头对准自己:“重新说一遍,这不是我从谁身上挖出来的,我是无辜群众。” 说完他结束了录像功能,把视频发到了杨穹的微信上,附赠了一个实时定位和谭小云的直播间链接。 20秒之后,杨穹回复过来三个灵魂问号。 “???” “你他妈又在哪?” “我暂且先不问你为什么会参与女主播的直播,也先不怀疑为什么你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命案,你先告诉我,这的确是人的肝脏?” 即便心里有无数个妈卖批,杨支队长还是第一反应确认事情的严重程度,无人管理的废弃大楼中出现动物肝脏和出现人类肝脏的意义可是完全不同的。 谢渊看着对方泄洪一样的打字速度,慢条斯理摁着他的九键键盘:“废话真多,不信找你们队里的法医过来看。” 他和杨穹的聊天界面上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这是打算刨根问底了?谢渊不耐烦地眯起眼睛,心想刑侦支队和专案组的工作很闲吗? “劝你立刻出警,”他刚打了一半的字,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手一滑就发了出去。 他偏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补上后半句:“凶手还在,我也还在。” 杨穹的“正在输入”消失了,一秒后变成一句—— “沃日你不早说!” “靠,好远,我先让老城区的同事赶过去,你优先保护群众安全,就那个女主播,让她关播待在你身边,等我同事过去!” 谢渊:“我也是群众。” “算我求你,帮帮忙行不行啊祖宗,你可是在现场啊。” 谢渊没回。 过了一会儿,杨穹的消息弹出来:“……我懂了,这次队里要是再有人怀疑你,我第一个锤爆他们脑阔,谁也不能污蔑你,我保证。” “希望如此。”谢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露出一丝嘲讽来,然后很快隐没在黑沉中,“但是谭小云关播我亏了。” 杨穹:“???” “优先保护群众安全,我知道。”谢渊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点,“我先制服危险分子,这样其他地方就都是安全的。” 杨穹:“???” 谢渊不是很理解这些问号,他本来是过来工作的,谭小云也一样,工作到一半有人捣乱,为什么是他们要结束工作,而不是阻止捣乱的人? 工作何其无辜啊。 相反,对方既然把人肝放到药柜里吓唬他们,就应该付出一点代价。 谢渊无视了杨穹其实也不是很坚定的劝阻,最后回了一条:“叫好救护车,我打人你见过,只保证不打死。” 走廊里又是一声轻响,他能听出这是被刻意放轻过的脚步。 对方大概是没听见他打开药柜后被惊吓到的声音,准备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只可惜,对谢渊来说,无论是躲藏还是袭击,都已经是身体的本能。 他没有想着躲在门后等待,而是手电筒反握,直接踏出房门,望向逃生出口的方向,再迅速将手电的光照过去。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的身影在不远处顿住,大概是没想到房间里的青年会是幽灵一样“飘”出来的,根本没来得及躲起来,下意识伸出胳膊挡住强光。 “偷看很久了吧。” 谢渊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对方就反应过来,像兔子一样向后窜去,直直跑向小门,他嗤了一声,反正已经看见对方的样子了,他干脆关掉手电,以此混淆这个人对双方距离的判断。 漆黑的走廊里,谢渊的身影鬼魅一般追逐着逃窜的人,无声无息,如同意外到来的噩梦。 对那个正在奔跑的男人来说,更令人悲伤的是,这场噩梦的速度还比他快得多。 在男人跑进小门里,并准备将门关上的一瞬间,谢渊的身体就蛮横地撞了过去,他顺势勾住了男人踉跄后退的身体,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 “操你妈的,找死来了!”那个男人发现跑不掉,狞笑一声,手里紧攥的手术刀狠狠朝谢渊脖子扎去。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滚动的趋势下,他认为自己这一刀不可能扎空。 然而就是扎空了。 谢渊像是提前预料到一样,精准地在黑暗里抓住了他拿刀的手,然后腰部一发力,就将身体稳定下来,牢牢地压制在男人上方,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拳挥了上去。 他打的是鼻梁位置,足够疼,却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啊!” 男人瞬间被打蒙了,谢渊冷漠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尸体还在这里吗。” “哈……啊?” “尸体。”谢渊不耐烦,“肝的剩余部分。” ------------ 第二十二章 谢渊对此感到同情 “呵……你在说什么……”那男人缓过劲来,猛的发力,试图挣脱谢渊的禁锢,不过没成功,反而被谢渊一拧手腕,手术刀脱力地掉落在地,在空旷的空间中发出回响。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不清谢渊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在肉搏中占不到上风,只能开始利用说话来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什么尸体,什么肝,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只是路过的,你这样……算故意伤害吧?” 男人以为这个青年会嘲讽他“路过还带着手术刀啊”,不管话题是什么,只要这个青年接了他的话,就代表着主动权来到了他这里。 但谢渊的回应是又一记重拳,打在他腮部。 “啊!!” 男人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人力气这么大,腮部又是痛觉神经很发达的位置,措不及防之下,他发出一声惨叫。 谢渊微微抬头,朝楼梯上看了看。 不知道这么大分贝的叫声会不会把谭小云吸引下来……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间隙,男人的一条腿挤出了压迫范围,用力一个膝顶,很阴损地撞向谢渊胯间,谢渊瞳孔缩了缩,借着前滚翻避开这一击,不满地皱了皱眉。 男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腮部和鼻梁,一手伸到了口袋里,阴测测地冲着谢渊道:“练过的啊,你是警察?” 在刚刚的滚动中,他头顶的鸭舌帽已经掉落在地,不知道被甩到了哪个角落,一双凶悍的眼睛暴露无遗,在漆黑的环境里透着些许微弱的光亮——就像夜视仪里的食肉动物。 谢渊根本不接他的话,而是把目光分了一点到男人的上衣口袋位置,那里有一点鼓,但不像是藏着另一把刀。 “还要跑吗。”他收回视线,冷冷地说,“地上的手术刀有你的指纹。” 男人闻言,下意识看向手术刀掉落的位置,然后突然像是明悟了什么,疯了一样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不知道我是谁!哈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小警察,没想到啊。” 他神经质地看着谢渊,突然将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果然不是刀,而是一管针剂。 “你不是警察还管什么闲事?”男人握着针管,竟然开始一步一步主动朝谢渊接近,“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离开不就行了吗,啊?想在那个女人面前逞英雄啊,可惜,今晚不仅你要死了,她也要死——叫你多事!” 最后一个音落下,男人猛地朝谢渊扑过去,针管前端尖锐的银针刺向谢渊眼球,这个举动和之前的抗拒完全不同,如果之前他还有一些犹疑和畏缩,那么现在,他就是抱着杀意的了。 就好像他很确定只要自己扑到谢渊,无论针尖扎在哪里,都可以宣布他的获胜。 “毒?”谢渊看着男人气势汹汹地扑来,瞬间猜到了针管里的内容物,而且这个攻击的位置也很阴,刺向眼球位置,哪怕他将男人的手挡住,对方也可以按动针管尾部活塞,将内容物滋到他眼睛里。 如果他闭眼,在一方有着致命武器的近身肉搏中,就是死亡的宣告。 于是谢渊选择使用最简单,也最记仇的应对方法—— 脑内的思维转瞬即逝,实际上也只不过是男人刚刚起跳而已,他抬腿,对准了扑过来的男人的下腹就踹了过去。 身高是谢渊的优势,腿长也是。 男人身体的惯性被这一踹给抵消,甚至往后倒飞了出去,他的手根本来不及碰到谢渊,那根针的威胁性完全没有发挥,就磕在了地上,和手术刀一样脱离了掌控。 同时,受击部位传来的剧痛让男人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没能从地上爬起,而是捂着那里不断地翻滚。 谢渊站得稳稳当当,对于这个结果只有一声轻嘲:“不长记性。” 明知道体术和力量差距大,还敢冲。 他过去掐着男人的脖子把人提溜了起来,往靠墙位置带了带,在男人窒息之前松手,转而卸了男人的两条胳膊,整个过程果断异常,熟练得能让任何一个变态杀人犯相信这是同行。 男人浑身冷汗,鼻腔中的血顺着人中淌了下来,一阵胡乱惨叫和呜咽后,艰难地出声:“别打了……尸体在这……我……告诉,告诉你位置……别……” “哦,尸体在这。”谢渊面不改色地把男人下巴也卸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问题是他问的,但他没想知道答案,反正警察来了会对这里进行搜查,又不是他的事。 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渊打开手电筒,打量了一下男人现在的状态,确定男人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后放弃了把腿打断的想法,他用手刀敲击对方后颈,补上击晕,然后脱了男人外套。 他检查了一下外套口袋,里面果然不止一根针管,管内都是满的,液体呈现很浑浊的成色,不知道是什么毒。 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谢渊心中道,太远了。 虽然连环杀人案也是用毒,但这个人显然是以医院为长期驻点的……男人口中的“之前那些人”,应该就是曾经来废弃医院作死的年轻人们。 这个据点虽然隐蔽,但离几起案件的事发地都太远了,一路上有多少个监控摄像头,如果作案前后还得来回折腾,暴露的几率反而更大。 不,应该说,怀御市的警方不会让这男人苟到现在。 但说不定市中心潜藏的那个杀手和这个人会有一定的联系。 谢渊啧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三好市民,动不动就给警方送线索。 他又看了眼晕倒在地的男人,把男人内搭的T恤也给扒了下来,撕成长条当做绳子,将男人两条脱臼手臂反剪,绑在身后。 然后是双腿膝盖处和脚踝处,最后用一根“绳子”把手腕和脚腕的绳结连到一起,将男人侧放,剩下的衣料团成一团塞到男人嘴里,做完这些,谢渊满意地直起身,把地上的针管、帽子以及手术刀都踢到另外一个角落里,外套也放了过去。 他拍拍衣角,沉默地向楼上走去。 …… [草谁能告诉我楼下到底在干嘛] [叫得太惨了,是不是wake啊到底,他有事没事?] [不太像wake声音,但是……这楼里还有别人吗] [是不是见鬼了被吓得,歪日,我好慌] [没声音了] [不会上来了吧] [晕子姐躲好啊] 谭小云瑟瑟发抖地躲在妇科诊室的办公桌桌档下,脸色煞白。 事情是这样的,她带着观众来到妇科的诊室范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什么东西撞在地面的闷响,她以为是wake在制造响动,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对观众说的说词,又传来一声惨叫。 叫声比撞击声大的多了,这次她和观众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她好歹身处现场,没有收音差别,自然听得出叫声不是wake的。 于是她开始陷入迷茫,不知道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等她反应,又是一连串的凄厉喊叫,这声音她听过,小时候菜市场杀猪的就是这样的。 有弹幕问她这栋医院里传没传过深夜会听见惨叫声的怪谈,谭小云不知道,这和她查到的版本不一样。 她偷偷给wake发消息,wake也不回了。 谭小云有点慌,不对,是非常慌。 现在惨叫声已经消失了,她躲在桌子底下,祈祷着wake快点回微信,起码告诉她后面要怎么演……或者给她报个平安。 [主播报警吧,我是警校的学生,这种叫声不是被惊吓的叫声] [疼痛才会这么叫,你的同伴很可能在遭遇危险] [卧槽有大佬出来了,那什么,靠,wake有危险!?] 谭小云也看到了这条弹幕,心里一突突。 她也觉得那叫声听着就疼,但关键是,这不是wake叫的啊我靠。 正在踌躇之间,她的私人手机微信界面终于亮起,而发信人正是wake!谭小云仿佛如蒙大赦,激动地避开镜头点开信息,就看见wake发来一条: “你在哪?” “我在……”谭小云打了两个字上去,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好像很多恐怖片段里都出现过这个问题。 而那些恐怖故事里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因为鬼找不到人了,所以才引诱人主动暴露位置。 谭小云的手僵住了。 她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从桌裆底下慢慢地爬出来,试探着朝门外探头看了一眼。 没人。 她定了定心,决定这么回:“我在逃生通道。” 结果只过了五秒,wake就发:“看过了,你不在,你在哪?” 噫!5秒的时间他怎么看? 谭小云顿时惊悚,脑补出一个速度飞快的鬼兴冲冲前往逃生通道却没看到她人时露出的狰狞表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了想,决定得有人和她分享这样的恐惧,于是把消息界面截了个图,凑到镜头前,目光带着无助。 截图内容从“你在哪”开始,不会暴露之前的聊天信息。 弹幕果然也跟着一起紧张了,那个自称是警校学生的观众更是分析,wake的手机已经在别人手上,这是别人发来套路主播位置的。 猜到是个惊悚户外直播,但没想到这么惊悚! 再这么拖下去,结局会是恐怖故事还是恐怖事故? 面对刷疯了的弹幕,谭小云现在根本不敢说话,因为她不仅恐慌,她还迷惑,有一根逻辑线吊在她的理智上,让她还没有失去最后的判断力。 wake是人且是好人,叫声不是wake发出的,手机上发信息的可能是鬼,这三个结论无论怎么两两配对都是悖论。 谭小云在妇科诊室里雕塑一样站立了一会儿,终于深呼吸,决定给wake发正确位置,“我在妇科诊室”六个字已经打完,还没有点击发送,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阴冷使她心脏骤停。 “呜哇哇——”婴儿的哭声在她身后响起,寒冷的感觉深入骨髓,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浑身都在颤抖,僵在原地不敢往后看。 这是……妇科诊室的怪谈! 真的……有鬼。 婴儿啼哭十分响亮,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徒增阴森,弹幕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足足空屏了七八秒,才陆陆续续有人发—— [你们听到了吗……] [主播,快跑!!!!!] [我听见了,是哭声,潭晕晕快跑啊!] [潭晕晕你他妈别愣着,跑!跑出去!!] 人类的恐惧是相近的。 当虚假的恐怖片中传来婴儿啼哭,自然有人害怕,有人不怕,但当真正的鬼哭透过这看不见的信号传入人们耳中,灵魂深处蔓延和共鸣出的恐惧,足矣在这一刻消融所有怀疑。 能在恐惧中不忘发出提醒的人,都是善良又强大的。 谭小云腿软,但她看见弹幕飘过之后,忽然有一点想哭,她咬牙迈开双腿,一步一步颤抖地朝门外走去,死不回头看。 然后她在诊室门口撞到了一个温热的人。 “原来在这里。”谢渊一手捞住站不住的她,一手接过她死死握着的自拍杆,像是不知情者突然闯入,“干嘛跟我说你在逃生通道。” [wake!!] [wake来了!艹啊太好了呜呜呜] [等等……哭声消失了,我都没注意是什么时候……] 谭小云愣愣地盯着他,由于脑子里一片混沌,错过了他语气里少见的一丝安抚和温和,她目光渐渐聚焦,然后缓过来了似的,身体无力地向下一滑,还好谢渊早就撑住了她,没让她瘫到地上。 “草尼玛啊呜呜呜呜呜——”她蹲着,嚎啕大哭,“这里有鬼啊!!!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别怕。”谢渊也蹲下来,轻拍她头顶——因为她后背有个背包挡住了,“现在不吓人了。” “你干什么去了啊呜呜呜……”谭小云哭迷糊了,下意识想揪离手最近的布擦眼泪,然而她揪的是谢渊的衣领。 谢渊:“……” 他把谭小云的手从衣领上拿下来,塞了一包纸巾过去:“我在一楼,你哭完了没有。” 短暂的温柔到头了。 “我再哭一分钟……主要是……现在抬头眼睛肯定肿的,太丑了,呜呜……不能给粉丝看到。” 谭小云捂着脸,打了个哭嗝。 她觉得很神奇,上一秒明明还害怕得不得了,下一秒看到wake,突然就有了安全感,甚至再想到那个哭声,也不会有赶紧逃跑的想法了。 仿佛潜意识里有个奇怪的机制,在她还没想通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时候有危险,什么时候已经安全。 [唔,好奇怪,刚才真的是鬼吗] [刚才的哭声像错觉一样,现在听不到了我又感觉没什么了] [就是鬼吧……?毕竟所有人都听见了,晕子姐也是] [嗯……我心跳还没平复,但是……] [会不会是风的声音啊,我们一紧张听错了] 谢渊看着手机屏幕上飘过的弹幕,眨眨眼,没有说话。 人有自救的本能,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会扭曲记忆,这些观众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的确,对他们来说,只有听觉上传递过来的恐惧,像在真相前蒙了一层纱。 他们的大脑想改变这样的记忆,非常容易——对大多数人是这样的。 观看直播的人数不知不觉来到了顶峰,谢渊相信,这么多观众之中,一定会有不少留下清晰记忆的人。 他越过谭小云,朝诊室里看了一眼。 谭小云背后,她不敢回头看的地方,正飘着一个半透明的丰腴女人,女人怀中抱着孩子,静静地凝望谢渊,表情里带着淡淡的善意。 谢渊沉默半晌,也对着女人的鬼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女人得到回应,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和孩子一起消失在墙壁中。 谢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他一开始猜的一样,这栋大楼里确实只有一个对活人没什么害的幽魂,但是,这幽魂不仅不害人,还试图帮忙—— 在他找不到谭小云的时候让怀里的孩子发出哭声,吸引他过来。 然而这样的帮忙方式,对正常的人类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谭小云,惨啊。 ------------ 第二十三章 我没那么无聊 大约过了两分钟,谭小云腿蹲麻了,自个儿颤颤巍巍扶着墙站了起来,倔强地背对着谢渊手里的镜头。 谢渊看到她从包里摸了个镜子,正悄悄对着脸照,好在化妆品质量还不错,妆没怎么花。 弹幕也在不断进入的新观众的追问之下缓过神来,且不说刚刚那阵哭声是不是错觉,既然谢渊回来了,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当然是之前谢渊跑哪里去了,还有一楼的惨叫又是怎么回事。 [楼下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你需要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警校老哥好严肃啊……] [是该严肃,这事情闹的,如果只是为了吓人,未免有点过分] [晕子姐都吓哭了,心疼] 谢渊:“……” 他不说话,无视了弹幕上各种语气的疑问乃至质询,就靠在墙上等谭小云自己调整好状态。 “wake,我哭好了……”又过了一会儿,谭小云鼻尖红红地转过了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小声地嗫嚅了一句,“自拍杆可以还给我了。” “嗯。”谢渊把自拍杆递过去,然后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视着谭小云,像是在打量什么,看得谭小云后知后觉的窘迫起来。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wake是在疑惑为什么她能被吓得这么惨,当下带着些许结巴地解释着:“我、我会被吓到是因为……刚才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是那个妇科诊室的怪谈!直播间里的很多粉丝也、也听见了对吧?” “这你得相信我,哭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周围整个空间都变冷了,就是很可怕——”谭小云比划着,“我不是真的胆小鬼!” “我知道。”谢渊淡定地点头,“我也听见了。” 谭小云眨眨眼,突然松了口气:“啊那没事了,还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谢渊额角的筋络似乎突突了一下:“看起来你的心理接受能力还不错。” 谭小云的情绪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隐约觉得这句夸奖不会带来什么好事,犹豫且试探地说:“心理接受能力这个东西……可能我……还需要加强锻炼。” [哈哈哈哈别人天然黑,晕子姐天然笋] [话说要不别在这聊天了,先出去吧,感觉好危险] [着什么急,先问问到底是不是wake做的,扯七扯八的] [我不觉得wake会开这么大的玩笑,有些人别这么戾气] 她说完便看到放松下来的弹幕又开始有着要吵架的趋势,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谢渊:“啊,对了wake,楼下的声音……” 谢渊还没来得及张嘴回答,首先打破寂静的是一阵汽车引擎的响声。 他顺着走廊来到联通着外界的窗户前,微微俯身向外望去,只见在这片废墟的外围,两辆漆黑的汽车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驶来,又精准地停在废墟边缘,车门打开,从车上奔下几道矫健的人影。 “这些是什么人!?”谭小云震惊地躲在谢渊身后,“完了,我们不会撞见什么黑恶势力半夜接头现场了吧!” “扫黑除恶成果很显著。”谢渊淡淡地瞥她一眼,“这是警察。” “啊??”谭小云一脸懵逼,“警察在这里干什么,抓我的?不对,抓你的?” “抓杀人犯的。”谢渊把手里的手电筒伸出窗外,射程很远的光芒在黑夜中形成一道不断晃动的引路线,他语气平静,“不是想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吗,简单来说,这栋楼是一个杀人犯的固定据点,外科走廊那边我知道他在附近,就让你先离开。” “你听见的声音,应该是我在揍人。” “等等,你在干嘛?不对,你揍了谁?”谭小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她打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对,“你的意思是说,你发现这栋楼里有一个,呃,杀人犯,所以你故意从我身边消失,一个人把杀人犯揍了一顿,所以那些惨叫是杀人犯发出来的……吗?” “嗯。”谢渊应和得波澜不惊,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不但让谭小云懵了,弹幕更是被问号刷屏。 [???真的假的] [这故事编得离谱了奥,剧本后期是不是写崩了] [编你大爷,这种事敢乱说明天潭晕晕就被封] 观众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继续看了下去,然而接下来,无论是今天双人直播的两个主播被穿着警服的人小心地请出了大楼,还是警察们从一楼抬出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形轮廓,都无一不在证实着wake的说法。 两个主播很快就站在了空旷的废墟上,一个从容至极,一个满心茫然,充满了不真实。 观众们只听到现场热闹起来的人声,隐约夹杂着诸如“注意证物”、“120到哪儿了”之类的关键词,还有一个警员对谭小云源源不断的关心—— “女士,你有受到惊吓吗?” “你真的没受伤吧?要不要检查一下。” “过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你可以跟着一起去医院……” “我真没事,什么伤都没有受,心态也特别好!”谭小云都差点给问傻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警员看她就好像在看一个十分可怜的受害者,她用手指向正在看手机的谢渊,“你怎么不问问他?” 警员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然后道:“是这位先生报的警,他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 直播结束于一个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沉稳老警员,他原本是打算带着两人坐警车先回警局,因为要做笔录,结果就发现谭小云手里的自拍杆上还连接着一个小屏幕。 “直播还没关?”老警员拍了下额头,“女士,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麻烦你现在将直播关闭,现场的情况在未经允许之前不要再透露给任何人。” “哦哦好的。”谭小云赶忙道歉,她其实还完全没搞清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一步的,听过谢渊的解释她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一时间都忘了不该再播下去。 她立刻对着粉丝道别,安抚了几句,然后就匆忙关闭了直播,将手机从自拍杆上拿下来,将东西塞到自己的背包里。 “待会儿可能要麻烦两位去局里做个笔录,两位应该都有空吧。”老警员这才重新开口。 “可以的,我一定配合。”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谭小云说着刚好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被搬到救护车上,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谢渊还在摁手机,姿态十分轻松,就像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抬眼看着老警员,语气算不上很好:“笔录谁做?” “……”老警员看向谢渊的眼神也很复杂,还有些深沉。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谭小云站在旁边,竟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对峙感,她这才意识到,wake好像和这些警察都认识,而且关系似乎…… 最终是老警员先移开目光,并且回答了谢渊的上一个问题:“杨支队那边做,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好。”谢渊重新低头,比普通人更加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着虚拟键盘。 谭小云大气都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她好像隐约大概依稀正在接触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二位先坐这辆车和小李一起回局里吧,我们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老警员也不再看谢渊,嘴上说的是二位,其实面对的是谭小云。 “好的。”谭小云谨慎地瞥了一眼谢渊,发现谢渊虽然在态度上显得有点不好,但没有不听话,他们便跟着一位年轻警员上了车,坐在后座。 警车很快发动,这时谭小云才想起来:“wake,你摩托车怎么办?” 谢渊:“明天回来拿。” “咳咳,我待会儿八成还得回来一趟接人,要是你不放心,可以把车钥匙给我,我给你骑到市里去?”开车的小李插嘴道。 “不用麻烦了。”谢渊对小李说话时,倒是没有像对刚刚那个老警员一样敷衍,他起码有认真的回话,“我自己搞定。” “哦哦可以。”小李认真开车。 谢渊往座椅上一靠,看了会儿窗外倒退的景色。 他早在上二楼找谭小云的途中就把嫌犯身上带着危险品的事情告诉了杨穹,并且强调了自己没有用手碰手术刀、帽子和任何一根针管,只在嫌犯的外套上留下了指纹。 还向杨穹提了一句,医院里应该还有一具尸体。 他这种过分谨慎的态度让杨穹有些愧疚,杨穹先是再一次向谢渊保证这次不会有人污蔑他,然后顺势提出,晚上做笔录的时候可以聊聊市里的连环杀人案。 果然还是很在意小区和酒吧都在他附近的这个巧合…… “嗡嗡——” 谢渊的手机一震,来了新消息,他随意点开,然后扯了扯嘴角。 杨穹:“我没想起来周瑞宏是被调到老城区那边的,真的,一着急给忘了,你俩已经见到了?没吵起来吧?” 看着屏幕里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紧急补发的信息,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兴意阑珊地打字:“我没那么无聊。” ------------ 第二十四章 不愿意翻字典起名 警车在夜幕中驶向市总局,对于那些习惯于夜生活的人来说,他们可不知道在街上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车流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东西。 而在摸不到的虚拟网络上,关于谭小云这场直播的话题,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一大片数据区域。 女主播深夜探索废弃医院,结果医院里藏着一个杀人犯,这种关键词只要出现在人们的手机页面中,就会像一个病毒一样吸引着绝大多数人抱着好奇点进去。 最先被这场数据风暴席卷的当然是谭小云所在的直播网站,录屏组刚刚将视频放出来,就已经有在直播现场的那些观众前来发表评论,视频热度不断攀升,这猎奇的话题也狠狠满足了深夜里无聊的人们,从抱着举报标题党的心态点进去,到发现标题竟然是真的,关于这场直播的传闻已经开始迅速流传。 然后毫无疑问的,上了热搜。 “……这么大的关注度,谢渊,你又给我增加工作量。” 警局的办公室里,谢渊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中年人大约40岁左右,身材健硕,面容偏消瘦,下巴和嘴边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没穿警服,显得有一点疲惫。 这就是杨穹,怀御市的刑侦支队队长。 而谢渊正和已经前往过现场,将尸体等证物带回后,又马不停蹄回到市局的支队长坐在同一张办公桌的两端,听着对方半真半假的抱怨。 他靠在皮质办公椅上,平淡地说:“没有让不该播的播出去,重要信息全部避开,还替你们杜绝了嫌犯逃跑的可能性,你加点工作量怎么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杨穹暴躁地挠了挠头发,带上了痛苦面具,“你看看这些网民兴奋的……果然当时就该让谭小云关直播。” “那你拿什么看现场,有事就说,别拐弯抹角。”谢渊抬眼,仿佛已经看透了杨穹的想法。 他那会儿做出的行动选择,第一个原因是为了不让谭小云无缘无故受到牵连,直接关播的话,作为明面上的公众人物,谭小云一定会是某些人的攻击对象。 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留下视频证据,让警方对当时的时间、地点以及事件经过有一个直观的参考,尽管直播录像没有录到任何关键点,但对于刑侦人员来说,仍然可以提供很多他们想要的信息。 和这些穿警服的人接触多了,谢渊其实很有分寸,既然已经答应了帮杨穹一个忙,当然会选择综合起来对各方都有利的方案。 “行吧,你还是牛逼。”杨穹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浓浓的枸杞味道顺着飘散的热气冲进谢渊鼻腔。 谢渊:“……”真养生。 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局里正在加班,门外的走廊上亮着灯,时不时就会有穿着制服或便衣的人影匆匆路过,夹杂着紧凑的讨论声。 因为今天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案子,痕迹科、法医科的同事也在忙碌中,杨穹放下了保温杯,叹了口气。 “确实有事问你。” “直说。”谢渊手里把玩着从杨穹桌上摸过来的一颗润喉糖,也不吃,任由小小的润喉糖在修长的指间翻滚。 他和谭小云的笔录早就录完了,谭小云将自己查到的传闻和现场遇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然后听到警方的分析才反应过来,什么外科诊室的血滴,还有耳鼻喉科的哮喘声等等,都是这个潜藏在大楼里的杀人犯为了吓走过路人而故意制造的。 所谓的灵异现象,都只是人为。 她带着一丝恍然和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遗憾离开了警局,谢渊看着她的背影时,也在想这女人要过多久才会反应过来男性杀人犯无法制造婴儿啼哭——离得那么近,他相信谭小云可以分辨出录音和真实的区别。 或许谭小云过不了多久就会大呼小叫的在微信上找到他,分享这个发现,也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曾想通过这个问题。 而谭小云离开之后,谢渊却是被留在了警局,又跟着补充了一些现场细节,然后就在杨穹的办公室里等了很久,直到杨穹忙完别的事情,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之前问过你关于毒杀案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案子我们专案组有了很大的进展,死者围绕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也就是你住的小区,以及大学城。”杨穹看着谢渊,不知道是不是想从谢渊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沉声道:“三个死者之间的联系是很清楚的,第一位死者在猎头公司工作,专门给一些有争议的小网红公司介绍新人,并且有骗签合同的现象。” “第二个死者,也就是住在你前面那栋楼的邻居,目前是一家娱乐公司的签约网红,人气中等,在网上风评很差。” “第三个死者你也见过,他是第二个死者公司的经理,两人有直接的工作往来。” 谢渊对此并不关心:“哦。” 杨穹:“……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这起案件针对的是固定群体,仇杀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凶手范围已经缩小到三个人,其中一个,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谢渊歪了歪头,他熟悉的人有限,这都能被案子碰瓷到,还真是有意思。 “温错,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杨穹问。 有点耳熟。 谢渊想了想,感觉自己应该是听过这个名字,又回忆了一下,终于找到关键词:“哦,我同学。” “你的同班同学。”杨穹加了一个限定词汇,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来,递到谢渊眼前。 照片中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男孩子,高高瘦瘦,脸上带着点婴儿肥,鼻梁上架着一副很斯文的圆眼镜,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乖巧的男生——长辈会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这样一个男生,背景却是在吵闹而又混乱的雨耕酒吧,左右两边分别占着一个人,看模样像是在对男生说些什么,他脸上有着很明显的不情愿。 而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那两个人将男生离开的路线全部堵住了。 “温错,音乐生,家庭条件很困难,但音乐天赋高,成绩也不错,是以学费全免的待遇进了大学的。”杨穹指着照片上的男生,“我查过他在大学时的情况,由于性格比较内向,只加入了一个社团,成绩全优,每年绩点都排第二……第一是谁你心里有数。” 每年绩点都排第一的谢渊:“……” “他偶尔会去酒吧驻唱,就在近两个月,他一直在被本案死者的公司骚扰,第三位死者更是以他病重母亲的医药费为诱惑,不断劝说他签下合同,从死者的微信聊天记录来看,死者曾经很露骨的表示,有女老板很‘欣赏’他,签下合同就代表着他愿意和女老板多接触接触。” “一周前,温错妥协签约,六天前,他的母亲在医院病死。”杨穹观察了一下谢渊的脸色,“五天前,第一名死者出现。” “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谢渊简略评价。 杨穹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谢渊扔出办公室:“……我想从你这里听一听对温错的印象,以你对人心的敏锐程度,你认为温错会是可以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吗?” 谢渊眸光颤抖了一下,好像被这个问题触及到了知识盲区:“其实我对同学都没什么印象。” “能记住他的名字,是因为柳巷跟我说过,温错和他一样可怜,都有个不愿意翻字典起名的家长。” 杨穹:“……” 血压上来了。 可悲的是,他竟然发现谢渊说的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不死心地追问。 “……”谢渊眯起眼睛,“你好烦,一个问题问两次。” 杨穹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顺着气:“你……行,你自闭你有理。那换一个问题,酒吧一楼安装的监控比较零散,很多地方拍不到,但是我们通过其中一个摄像头的固定视角,确定了死者死前曾前往一楼小窗台。” “死者进入监控死角后三分钟你也过去了,而且在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你和死者有交流吗?” 谢渊觉得这个问题好歹还像点话,他指间的润喉糖掉入掌心:“有。” “说了什么?” “他想让我进他的公司工作,我没同意。”谢渊的头发还是那么凌乱,黑色刘海搭在眉前,他的语气冰冷而淡漠,就像他这张脸以及他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和死者在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有过交流,对他来说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再提起的时候,也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连一点情绪的涟漪都无法引出。 “那他有纠缠吗?” “没有,我比温错看起来凶。”谢渊道。 很冷漠。 很理智。 既不回避,也不多谈。 杨穹盯着这样的青年,突然就想起了刚刚他上网查看关于今晚直播的舆论反馈时,顺带看见的高密度话题。 很多人都在问直播里的wake到底是什么人,或许并不带着善意或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但好奇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仿佛散落在世界各处的个体,不约而同被透明的丝线掌控着,陷入了视频里那个冷漠又神秘的青年的深渊。 杨穹想,谢渊确实很容易被人注意到,他散发出来的危险则是一种旁人没有的独特魅力,会让很多人忽略生物的恐惧本能,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这样的人对于经验老道的警察来说,几乎能和一个词划上等号——极度危险的罪犯。 就像现在,谢渊表现出的人格是不正常的,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情感缺失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也非常极端。 而杨穹明明了解他,却在看向谢渊的时候,依旧会一边本能地谨慎,一边又有着淡淡的依赖——这种依赖是心理上的,是一种不对等的信任。 杨穹一直想不通。 如果论关系,他从谢渊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和谢渊认识了,之后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杨穹自己觉得,他怎么也算是见证了谢渊从小长到大的过程,但是谢渊身上这种令人忌惮的诡异气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却毫无头绪。 谢渊不是个坏人,但危险至极,杨穹有时候还会想,当谢渊哪天踏过了那条临界线,走到秩序的对立面时,他有多大的把握能抓住谢渊? “对了,”谢渊再次出声,拉回了杨穹越飘越远的思绪,“和你们提到这件事的,是当时和他一起抽烟的人吧?” “他们有秘密,建议查。” ------------ 第二十五章 好无聊,好想被怼 周一上午,天色阴沉,浓浓的乌云交叠在怀御市上空,使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颜色里。 大约11点左右,从昨夜酝酿到现在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瓢泼的雨水淋湿天际,又开始晕染人类的感官,谢渊在雨声中醒来,往拉好的窗帘那边看了一眼,揉着肩膀下床。 昨晚在警局里待到后半夜,终于和杨穹一起“下班”,当杨穹听说他的摩托车还在医院附近时,硬是拉着谢渊开车去老城区,当场就把摩托顺了回来。 “这天气,要下大雨了你不知道吗?你敢把它放在这儿一个晚上,明天它就敢报废给你看。”——杨支队长当时是这么说的。 谢渊随他折腾,等骑回摩托车,再回家洗澡换衣服,已经是三点多了,他也不想这时候梦见鬼城,于是开着电脑写了几个小时的毕业论文,天亮才睡。 没想到这雨下得比他预想中更大,直接把他吵醒了。 “刷——” 谢渊将卧室的窗帘拉开,微弱的天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树叶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颤,小区里看不到多少人,平时最喜欢在树荫下边儿叽叽喳喳下象棋的老头也没出来。 他木着脸静静凝望,对这个天气不是很满意,因为下午有一节音乐系的毕业讲座,这意味着如果雨不停,他就得打伞去学校了。 真是不令人愉快的时间安排。 谢霜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听见哥哥房间的门响便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哥哥一身低气压,像是一觉醒来就有人找他借钱一般浑身透着不爽。 “哥哥。”她轻轻地说,“早上有你的快递,我拿进来了。” “快递?”没有网购任何东西的谢渊正向厕所迈去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落在玄关处一盒看起来不大的棕色纸箱上,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好。” 来到洗脸池前,谢渊开始洗漱,在用毛巾擦脸时又听见了谢霜走到身后的声音。 他移开毛巾看向镜中,只见一米七左右的谢霜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裙子,黑发随意散落,与他相似但线条更加柔和的面容气质清冷,手里拿着一个冰晶色的弹性发绳。 “干嘛?”谢渊瞥她。 “哥哥,给我编辫子。”谢霜把发绳递到他面前,“我今天要出门。” “几点。” “晚上,和人约了商讨原画合作。”谢霜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是新接到的商单。” 谢渊于是把谢霜移到镜子正中央,熟练地摆弄这些对正常人来说过于长的头发,当拉扯感来到发尾时,谢霜微微转头,看见哥哥正半蹲着,手指灵活地将发绳缠好。 从这个角度看,一种哥哥对妹妹特有的温柔和谢渊本人冷漠的气质诡异地杂揉着,她默默转开脸,不太敢继续看下去,免得创造欲望冉冉升起却抓不到这个不给当模特的屑哥哥。 “我下午去学校,可能会被教授留。”谢渊大概也只有在面对谢霜时主动说话的概率大一点,“回来的时间不定,你走记得带伞。” “毕业讲座?”谢霜很久之前就听说了讲座日期,她一直没忘,“哥哥,你快彻底毕业了么。” “嗯。”谢渊编好了头发,直起身。 从大四开始他们的课就特别少,学校基本上将时间交给了学生,有些表演系的已经在剧组正式进圈了,而像柳巷的编导系和他的音乐系也是人才辈出,不少人都明确了之后的方向。 毕竟他们这所艺术院校,是在全国处于顶尖地位的。 “真好。”谢霜道,“你快和我一样成为社会人了。” 谢渊:“……呵,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 谢霜今年18岁,她在一年前就因为小时候跳过两次级而拿到了高中的毕业证书,最后没再念大学,而是专心的开始画画,虽然她这张脸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但作为画家的署名却早已在这个圈子里有了名气。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社会人。 将洗漱用具全部放好,谢渊来到厨房,围上围裙准备做午饭,就在这时,他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谢渊擦干净手,看了一眼,是柳巷的视频电话。 刚一接通,柳巷凑近的脸便出现在了屏幕里,看得出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鼻梁上架着一副不知哪个牌子赞助的眼镜框,冲淡了那双深蓝眼睛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穿的也是比较少出现在他身上的西装。 谢渊瞅了一眼,感觉柳巷像是正在车里,从背景能看见座椅靠背和小半个车窗外变化的风景。 发现自己播出去的通话已接通,柳巷马上切换了一副苦涩表情:“谢哥,你竟然背着我跑去和女主播玩了!现在网上——等下,这围裙……你在做饭呢?” “做饭未遂。”谢渊淡淡地纠正,屏幕往上抬了抬,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由谢霜网购的粉围裙入镜,“你有事吗。” “有——”柳巷挪了挪屁股,在座位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现在在去晚宴的路上,就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商量我那远房长辈遗产的晚宴,现在就是非常的无聊啊~” “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身行头规矩有多繁琐,他们已经商量出结果了,今儿个办场宴会来宣布,还请了媒体,啧啧啧,我一想到待会儿得看见多少张虚伪的脸就开始头疼,还不如和你一起去听讲座呢。” “……”谢渊道,“开车的是谁?” “哦,是我的人,没事儿。”柳巷对于兄弟关心自己感到非常的感动,“我跟你说的话,就是我爸那儿也听不到半句,放心。” “唉,说回正题,我刚刚无聊开始玩手机啊,刚开屏就看见营销号推送,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柳巷随意推了推眼镜框,“点进去一张截图,我就看见了你的侧脸,哦,虽然图片很暗,但我依旧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满脸写着我厉害吧快夸我的样子,谢渊不忍直视。 “之后搜了一下相关新闻,热度还挺大,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和女主播一起跑去玩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都在呼吁你开个账号直播吗,我都惊了,有一说一啊你要是对这行感兴趣,直接来我家公司玩嘛,什么限制条件都没有,想退就退,心不心动?” 和沉默寡言的谢渊相比,柳巷属于那种特别能说的,谢渊看了一眼准备好的食材和已经热过的锅,回道:“不是完全没兴趣,但我现在要做饭了,如果你实在无聊,建议憋着。” 柳巷:“……憋不住。” 柳巷:“哎不对,你刚说什么?不是完全没兴趣?谢哥!!我压根没抱希望,结果你居——” 谢渊挂断了电话。 既然憋不住,那他就只有帮柳巷憋住了。 …… “哈,太无情了呀,说挂就挂。” 另一侧,正在路上疾驰的车中,柳巷好笑地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发出一声叹息。 司机位置的男人吞了口唾沫,还没能从柳巷刚才表现出的与平时完全不符的欢快中缓过神来,直到下意识看向后视镜,和柳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才犹豫地开口:“不知道该不该问,对面这个人是……” “我发小。”柳巷对着驾驶座的男人也笑了笑,手机在手里随意把玩着,“他可凶了,但我就喜欢和他说话。” 男人思索了一下,没琢磨出柳巷这波是个什么心态,车前方的雨刮器将不断淋下的雨水铺开,道路上车流依旧密集。 “你发小也是商业这一块的人吗?我之后会和他有交集?”过了一会儿,男人见柳巷没再开口,于是主动猜测道,“还是你有什么关于他的事要交给我做?” “怎么这么想,我就不能是纯粹无聊,给我发小打个电话抱怨抱怨?”柳巷挂断电话后,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很有气场的坐姿,一点也看不出毛躁。 “额,你还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儿呢。”男人撇撇嘴,有些难以置信地微微摇头,“长见识了,你开心就好,只要别逗我就行。” “哎……”柳巷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雨幕,这雨实在是太大了,连街道上的行人都变得模糊起来。 “好无聊,好想被谢渊叫闭嘴。” 驾驶座上的男人差点呛到,他见鬼一般收敛住自己的表情,在红绿灯的路口停下,趁着停车的片刻沉思着,然后决定忘掉今天听到和看到的东西。 他总觉得柳巷就是故意的,一定是在布置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他不记得,就不会一脚踩进柳巷的坑里。 没错,就是这样。 …… 第2卷了,大概一两章之内会进入下一个怪谈游戏,第1卷的毒杀案会延伸到这一卷来,以及之后的现实线,谢渊会接触直播行业(专业遇鬼直播选手),内容不会太多,但会是一条完整的剧情线,感谢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 另外这一章可能会有一定的修改,感觉写着不太顺呢(´இ皿இ`),嘤嘤嘤。 ------------ 第二十六章 404路公交车 一个平平无奇的饭点结束后,谢渊终于把那只自作主张被送来的快递纸盒带到了房间里。 他坐到床尾,手里拿着把从谢霜那儿借来的美工刀,对着快递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捏着盒子摇了摇。 里面的东西很轻,摇晃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谢渊记得自己没买东西,近期也没填过需要提供地址的音乐合作单子,只有刚被柳巷提到的绿色手环在他抬手时散发出了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是不是怪谈游戏的邀请来了?谢渊凝视纸盒,仿佛想透过这层阻挡看清里面的东西,就像在楼下凝视老旧的邮箱一样。 总之现在,一旦出现由来不明的物品,他都会先想到基站,磨蹭了一分钟,谢渊决定拆快递,刀刃随着手指的下压戳破透明胶带陷入纸缝,而后将整个纸盒分解。 他微微探头,发现盒子里是一叠被橡皮筋捆起来的公交卡,还有一张草率的草稿纸,公交卡正面朝上,卡面底色为黑,有奇怪的车影和人影都交杂图饰,顶端血色的【404号公交专属】几个字十分显眼。 谢渊:“……” 行,这都不用猜了,这么阴间的公交卡,除了怪谈游戏没别的地方能用。 把公交卡拿起来,他粗略扫了一眼,有四张,大概代表了游戏人数。 而草稿纸皱皱巴巴的,上面被人用铅笔写了几道数学题目,都是小学的简单方程,方程旁边画着火柴人,间或是不明意义的“孙xx是猪头”之类的话,谢渊将纸翻到另一面,才看见了尤为潦草几段文字。 字迹带着操控不好笔尖的稚嫩感,歪歪扭扭的,夹杂着丑得让他嫌弃的拼音,拼凑出了一个勉强能读懂的故事。 “雨好大,爸爸妈妈又要打ma将,叫我自己回家。” “今天做值日nong的太晚了,天好黑,我还等了好久才来一liang公交车,车上都没人,我现在在车里写作业,数学真讨厌。” “这liang车开过的地方不对,我好像坐错车了,让司机叔叔停车,他不理我,deng下到站赶快下车吧。” “妈妈上车来接我了,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坐错了。” “妈妈给我带了衣服,让我把湿衣服huan掉,我不想让她伤心,还是huan了。” “下一站的时侯爸爸也上车了,给我带东西吃,他怎么忘了我不喜欢香交。” “我到家门口了,原来我没坐错,下车,但是司机说爸爸妈妈不可以下车,大坏人,我讨厌司机。”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啊,他们好多天没回来了,门suo住了,我出不去。” 谢渊波澜不惊地看完了明显属于小孩子的笔记,眯起眼睛,将这个到处都奇怪的故事梳理了一下。 字面上来看,这个小孩在天黑又下雨的时候坐上了404公交车,结果第一站妈妈带着衣服上来了,第二站爸爸带着吃的上来了,第三站司机拦住爸爸妈妈,小孩独自下车,从此之后爸爸妈妈就没有回家,小孩明明是一个人回去的,却被锁在了家里。 司机为什么放小孩下去,却不让爸爸妈妈离开?小孩一开始看出公交车的路线不对,最后为什么又到家了?是谁在小孩回家后锁了门? 他下意识在脑子里分析着,但是这个故事带来的信息量被太多干扰项掩埋了,哪怕是谢渊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他于是继续往下看,小孩子的故事后面空了一大片位置,再往下是突然端正的字迹,来自基站。 “这是一场一级游戏的邀约,人数为四人,你是其中的讲述者,邀请有效时间为今天晚上九点半,怀御市逢春路沿药店一侧公交站台,请将公交卡分发给经历者们,携带公交卡有序上车。” “游戏流程:404路公交车会途经三站,每一个站点都会有一只鬼上车,请提醒经历者们根据鬼的要求做(接触不当可能触发死亡),体验张小洋的乘车经历。” “特别提醒:当司机开车时,请谨慎选择与他搭话,死亡风险极高,不推荐尝试。” “任务:存活下来,离开404路公交车。” “本次游戏基础谈资800点,讲述者可得四分之一,即200点,若开启真实流程,难度提升至三级,基础谈资1500点,视个人贡献分别奖励额外谈资,讲述者可得1.5倍基础谈资与全额个人贡献奖励。” “游戏开始时,可能会出现一到两名受害者,如果受害者最终存活,每存活一人,所有参与者奖励200谈资。” “亲爱的讲述者,用你看到的信息,带领经历者体验美好的怪谈吧~” 到这里,快递盒里的所有内容都结束了。 谢渊默念了一下张小洋三个字,这显然是在这张草稿纸上写下记录的小朋友的名字,他拿出手机,试着搜索关键词,只提示网页不存在。 无论是搜张小洋还是在恐怖故事里有一定出场率404路公交车,页面都全部出错,像是冥冥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将所有的信息从他身边驱逐,不让他做出额外的准备。 “防得挺严。”谢渊轻声嘀咕了一句,把草稿纸和公交卡都贴身收好,起身站到窗边。 窗外大雨瓢泼,他在怀御市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暴雨可以持续这么久,并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加上公交怪谈里的描写,恐怕这场雨会一直持续到半夜了。 谢渊甚至在想,雨这么大,是不是为了确保即将参与怪谈的经历者们全部被淋湿,以此贴合张小洋上车时候的状态。 不过怪谈游戏的事情并没有占用他很多的时间,他打开电脑,在书桌前草草地回了几封不那么重要的邮件,然后接着写他的毕业论文。 有些艺术院校的音乐生是不需要写毕业论文的,只要完成毕业演出就好,谢渊所在的学校要求略高,既要写论文也要毕业表演,不过相对应的,论文范围和毕业表演方式比较自由。 他的毕业表演定在两周后的校庆典礼当天,这是他的教授代表校方做出的邀请和承诺,他将作为典礼的开场嘉宾之一,在大礼堂中央弹奏钢琴曲——这是他自己选的,虽然在乐器领域他最拿手的是古琴,但想要在礼堂调动氛围,还是钢琴比较方便。 只要现场弹奏过关,那么表演的录像就可以作为毕业表演记录使用。 每年的毕业季,都会有那么五六个各系“优秀毕业生”得到这种便利,当然,校庆典礼的格调并不低,因为本校的几位教授和老师都已经是国内外赫赫有名的相关领域的艺术家,在专业程度上十分权威。 总之谢渊的毕业表演不需要他来操心太多,他只需要把毕业论文写完,再拒绝几次关于保研或硕博连读的劝说,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了。 下午,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谢渊关掉电脑,看了一眼通知界面,没能接到毕业讲座取消的消息。 他便拿了把结实的雨伞提前出发,走去学校。 摩托车没油了,即使还能用,谢渊也不打算在暴雨天穿着雨衣骑车来折磨自己,打车更不现实,想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出租车有多难等,网约车更是基本不会上路。 出门的时候,谢霜站在玄关处幽幽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哥哥再见,引得谢渊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走出单元楼,谢渊的脸色就垮了下来,不仅雨水一直被风卷着往他身上扫,连温度都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许多,颇有种回到了冬天的错觉,他带上黑色的厚口罩,把卫衣的帽子拉到脑袋上,冷风依旧在往领子里灌。 手上不断传来雨伞带来的阻力,谢渊贴着街道两边的店铺走,耳尖被冻红了,时不时就能感受到从店铺里传来的同情的视线。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就算有也是寥寥几个,行色匆匆,沥青马路上的车辆偶尔才从谢渊身后超过,他经过一家面馆,听到面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呼吁人们减少外出,并提到了本市的暴雨预警。 淡淡的不爽笼罩着谢渊,一直到他进入学校,在教学楼入口处将湿透的雨伞放在一边,和怨声载道的音乐系学生们一起走入阶梯教室,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后,也没有缓解多少。 谢渊接触到冰冷的椅子和冰冷的桌面,眉头微皱,他的裤子从脚腕到膝盖几乎都湿了,上衣也被角度清晰的雨水偷袭到半湿,只有特意穿的高梆防水靴没事。 临近讲座开场,学生越来越多,阶梯教室里逐渐吵闹起来,他能听见附近的学生对他的小声议论,和柳巷平时拉着他非要分享的那些无聊话题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性格、成绩、莫须有的花边新闻。 谢渊掏出手机,连上蓝牙开始选歌听,过了很久,他身旁一直没人敢坐的空座位传来震动,一张对他来说还算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温错全身几乎湿透了,带着一丝腼腆地问:“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 第二十七章 你还挺倒霉 温错问完,周围很巧合地同时陷入了寂静,就像每个班都经历过的那样,总会以为是班主任来了,然后发现无事发生。 就在这么个档口,有个女生声音没收住,兴奋的语气响彻一大堆人的耳畔:“看看看,是声乐专业的学霸和学神!……我靠好安静……” 好家伙。 众人对那把脸埋到同伴胸口不愿见人的女生投以同情的目光,聊八卦还被当场听见了,这波啊,这波是当面社死。 温错脸上也露出一丝隐隐的窘迫:“那个……” 阶梯教室两侧的门漏着冷风,能把衣服被淋湿的人冻成傻逼,谢渊抬眼看了看温错,有些冷淡:“没人,随意。” “谢谢!”温错松了口气,忽的笑起来,左侧脸颊浮现出一个酒窝,他站在原地把袖子上的水都往下抖了抖,然后才坐下。 谢渊耳机里的音乐随机切到了一首很轻柔的民谣,他不感兴趣地关了音乐软件,发现两分钟前谭小云给他打了一笔钱,是周末直播委托的尾款,除了没付的一万,还多出十一万五千的直播收益。 “……”谢渊盯着这个数字沉默几秒,头一次觉得自己的钱挣得不太对劲,他发过去一个带着问题的:“?” 谭小云秒回:“啊平时直播没那么多钱的,就是现场太刺激了,打赏的很多,甚至是在我关播后还有人慕名而来……八万五是扣除平台分成后的一半打赏金额,还有两万是感谢你给我带了这么大一个话题,我一天不到涨了好多粉!” 怀疑钱给多了的谢渊于是心安理得起来,回复了“可以”的表情包后,他眸光渐亮,突然觉得做直播也不是不行。 虽然收益比不上一些编曲单子,但会邀请他这种幕后个人编曲写歌的本来就不多,而用邮箱接委托则更看运气,运气不好的话,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出现一个他想接的活。 在这种前提下,偶尔直播赚赚外快,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他又不嫌钱多。 可以明天去问问柳巷这方面的事情……谢渊正想着,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笼罩过来,他余光往旁边一扫,温错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谢渊,我带了毛巾,你要吗?”察觉到了谢渊的打量,温错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朝谢渊递了递,动作幅度很小,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带了两条,这条是干净的,可以擦擦衣服。” “谢谢,不用。”谢渊拒绝。 他在这儿坐了十几分钟,头发和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又不像温错这样背着包来,用了别人毛巾会很麻烦。 温错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没帮上忙,不用谢。” “温错!大学神不用,要不毛巾借我用用吧?”前面一排的妹子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简短的对话,转过头来,为难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长长的头发,露出笑容,“我隔壁班学编曲的,明天洗干净送你宿舍楼的宿管阿姨那儿行不行?” “啊?哦,可以的。”温错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把毛巾给了女生。 本校音乐系不同专业之间有很多共同课程,所以现在坐在阶梯教室的即使是舞蹈和多媒体设计制作班的学生,也都基本认识谢渊和温错这两个人—— 声乐专业,一个霸榜第一,一个万年第二。 不仅是因为他们成绩亮眼,在整个系里都很有名,还因为之前有过传闻,说温错私下里打听谢渊,似乎对每次都超过自己一筹的人有点不满,只是因为这言论没证据,温错平时又是很腼腆和善的性格,才没什么人信。 总之是很有话题。 女生高兴地接过毛巾,夸了一句:“都说你很好相处,今天体会到啦,谢谢哦~” “不客气。”温错轻声回答,然后便低下头,也开始注视着手机屏幕,亦如传闻中那样的不太擅长交际。 没过多久,负责这次讲座的教授终于到来,阶梯教室里顷刻间安静下去,这位四十多岁的教授是个很有名望的作曲人,同时对声乐理论知识研究得相当透彻,论文多次登上业内权威期刊,可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能为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提供经验的前辈。 毕业讲座主要的内容就是解析当前行业现状,分析考研难度以及针对不同的领域提供就业建议,大部分学生都听得很认真,因为抛开这些不谈,这位教授本身也掌握着极广的人脉,如果能被教授欣赏,说不定能得到难得的合作机会。 谢渊勉强做出了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还记得这位教授曾私下里找到他,想把他引荐给一个和音乐有关的节目的导演,结果被他拒绝,对他吹胡子瞪眼地一通讲道理。 他是声乐专业,但是四年来他上的课很杂,主修流行音乐唱法,同时学习钢琴和古琴,选修吉他,还经常跑到编曲专业蹭课。 大一的时候教授就劝他不要学得这么三心二意,专攻一门到两门就够了,当然了,谢渊气质确实诡异,见多识广的教授也不敢太强硬,只能在惜才的基础上提出建议。 直到各科考试结果出来,教授嘀咕着“我就多余操心你”,就看上去气鼓鼓地走了,当天晚上柳巷传来小道消息,说教授回办公室之后拉着系主任笑开了花。 后来得知谢渊不读研,也不愿意出道当歌手,好像也没有继续深造钢琴的想法时,气得最狠的又是这个教授,差点拿着上小学的女儿的充气狼牙棒过来捶谢渊。 现在一回想起这个场景,谢渊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窒息,他最难应付的大概就是教授这种人,明明他已经摆出一副不好接近的棺材脸了,这种人却依旧能高高兴兴锲而不舍地试图接纳他。 柳巷也是这样的人,硬是撑了这么多年,成功把自己的存在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谢渊一般会对这种人夸一句牛逼。 他起码表面上认真听着的讲座,给了这位牛逼教授一定的尊重,同时也注意到温错正在记笔记,半张侧脸上的神情全是认真。 杨穹昨晚问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谢渊脑子里。 温错是能做出连环杀人案这种事情的人吗? 看上去礼貌,温柔,腼腆,专注,短短的接触中没找到负面的性格特质,但这不能作为真实性格的任何依据,人本身就有很多面,只有独处时候的状态,才是最接近内心深处的。 很多先天或后天的杀人狂都很善于伪装,谢渊暂时看不透温错这个人,不可能乱下结论,他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温错是个很谨慎的人,隐藏情绪的能力很强。 因为温错没有表现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他看起来不焦虑,不悲痛,不忧郁,不紧张也不恐惧,这恰恰最能说明问题。 如果不是从杨穹那里得知温错长期受到骚扰,并且最终为了母亲的病妥协签下合同,母亲却在合同签下后离世,光从温错的言行举止来看,谢渊绝不会察觉到这个长得有些乖顺清秀的男生正在经历那么黑暗的事。 虽然签合同和母亲病逝只有一天之隔,但就是这致命的一天,很可能已经让温错付出了尊严,而无论正在怎样煎熬,温错能做到表面上让人看不出端倪,这就是本事。 谢渊想,温错确实很可疑。 动机成立,心理素质也过硬,能被专案组列为三个重要嫌疑人之一,就说明温错的不在场证明方面有着缺失,不足以证明温错的清白,今天主动坐到他旁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得到了某些消息,专门来试探。 不过在专案组找到盖棺定论的证据之前,一切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谢渊收回注意力,不再对旁边的人抱有关注。 讲座开了两个多小时,阶梯教室灯光明亮,很容易让人忽略外界的变化,等宣布散会,一众学生闹闹轰轰走到外面,才发现天已经黑得彻底。 雨比下午的时候小了一些,最重要的是风减弱了。 听着周围的人商量晚上吃什么,谢渊也打算就近去食堂解决晚饭,他找到自己的伞,一抬头,恰好看见温错撑伞时被突然后退的人撞了一下,雨伞磕在门框上,一根伞骨出现了明显的断折。 谢渊:“……” 如果接下来是找他蹭伞的话,他觉得温错的嫌疑就更大了。 撞到温错的人也是被人群挤的,忙不迭回头道歉,温错还没有注意到悲惨的雨伞,低声说没关系,那人走后,温错再次撑开伞,便发现伞骨损坏,这么大的雨,这把伞是用不了的。 有些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温错似乎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目光落到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谢渊身上。 谢渊:“……” 虽说已经有所预料,但当事情真的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了之后,他又不能说这是对方有预谋的碰瓷,因为事情经过是他亲眼看着的。 哪怕回放一遍,他也找不到这一系列动作中的表演痕迹,真的只能感叹一句,温错还挺倒霉。 ------------ 第二十八章 夜半车站的黄雨衣 在温错隔着人群对上他视线之前,谢渊先一步错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直接撑伞迈入了雨里,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倾盆大雨拍打在伞面上,毫无节奏的密集鼓点笼罩在他头顶,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也足以让打算向他求助的温错知难而退——反正喊了也不一定能被听到,正常人都会迅速找另一个求助目标。 不管温错是倒霉还是故意,谢渊都不想过多卷入连环杀人案中,他一直觉得,只要他不给机会,无谓的麻烦就找不上他。 离食堂越来越近,谢渊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九点半还有三个多小时。 今晚的怪谈游戏触发地点在逢春路,他对这条路的名字比较陌生,出门前用手机地图搜了一下,那是另一个城区,坐公交过去都要一个半小时。 也就是说,他的时间不算紧急,但也不是特别充裕。 谢渊到食堂的时候,正赶上了大一大二最后一节课下课,为了在晚自习之前还能休息一会儿,这帮人都练出了一手极强的抢饭速度,谢渊默默排到了附近窗口的队尾,听着前面的青年和同伴讨论考试周的事情。 听了一会儿他发现这青年是个学渣,但是迷之自信,理论背得稀碎,就这还敢对同伴抑扬顿挫极富感情地说:“没事,我觉得这把可以低空飞过,所以今晚开黑不?” 谢渊:“……” 排到他后,谢渊迅速点单,找座位,效率很高地吃完了自己的土豆牛肉饭,带着淡淡的阴郁气质离开了这个让他头疼的人声鼎沸的地方。 期间没再发生什么事,他坐车,提前很多来到了游戏地点附近,发现附近有个小超市,便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进去逛了逛,最后买了只打火机外加一包可乐软糖。 他今天穿的裤子是一条工装裤,膝盖外侧的位置设计了一个很大的口袋,软糖和打火机都能轻松放进去,而且看不出形状。 九点左右,谢渊离开超市,沿着人行道走向目标车站。 逢春路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没有集中的商业区,周围更多的是住宅,沿街大多为小卖部、快递站、仓库、文具店这类功能性较强的商铺,基本上都已经关门,只剩几家面馆和小吃店顽强地亮着灯,店内看不见人影。 再拐过一个街角,更是连一个开门的店面都找不到了,天色黑得彻底,路面上冷冷清清,一辆车都没有,路灯在街道上拉出了孤独的影子,如同瘦瘦高高的鬼祟。 谢渊撑伞漫步,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已经被怪谈影响了,虽然没有多少阴气,但呈现在视野中的全是一副压抑和萧瑟的景象,莫名让人感受到一股心悸。 又走了三分钟,谢渊停下脚步,隔着从伞沿垂落的雨幕望向前方,在路灯昏黄的映照下,车站的轮廓静静铺陈,两块巨大的广告牌连接着上面伸出来的棚顶,另有一块竖着的金属物体标志着本站停靠的车辆数字。 就是这里了。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顺带看了一眼站牌,在所有正常序号的车辆下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404路公交车标识。 标识很孤单,不像其他公交车那样拥有着每一站的站点排列,所有的站点小字都一片模糊,无论怎样都看不清。 确认站牌上没有多余的信息之后,谢渊才将目光移到遮雨棚下方的固定长座上,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深黄色雨衣的人,正微微低着头,背靠着广告牌的玻璃,有点像是在假寐。 他走到这个黄雨衣身旁,平淡地收了伞,收伞的声音好像惊醒了穿黄雨衣的人,谢渊余光瞥见这人动了动,罩在雨衣帽子里的脸抬了起来。 几秒后,雨衣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语气听起来如同因为无聊而找陌生人随便聊聊那样:“这么大的雨还出来闲逛啊?”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里的大概率是收到游戏邀请专门过来的玩家,但毕竟时间还没到,总要顾虑一下有路人经过的可能性。 谢渊听出了其中的试探成分,但是这声音……他黑沉沉的瞳孔里眸光一闪,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地回答:“等车。” 穿雨衣的人于是朝他看过来,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你是我到车站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相逢即是有缘,兄弟等的几路?” 谢渊:“404。” “哎呀~果然有缘,我也在等。”这人笑着,把雨衣帽子扯了下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望向谢渊的目光透着陌生,又有些许惊讶,伸出一只手来,“原来是你啊……昨天刚在网上刷到你,我是个萌新,wake大佬带带我?” 谢渊:“……” 一言难尽,心情复杂。 且不提这人竟然看了谭小云那火出圈的直播录屏,就这开局装萌新的操作,上次只是听说,这次倒是一来就见识到了。 他看着嘴上说萌新求带,实际上连握手都懒得站起来的男人,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灯笼女鬼那场游戏里的另外两个经历者会被说菜。 这么明显的钓鱼都能上钩,也只有菜这一种解释了。 他干脆伸出右手,勉为其难配合着握了握,用冰冷而淡漠的语气回答:“我也新人。” 说话间,T恤的长袖像是不经意间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截手腕,贴合着皮肤的绿色手环很是显眼——应该说是直直地往黄雨衣视线里撞去。 “……” 现场陷入了安静。 过了两秒,穿雨衣的人站了起来,笑容更深,打量起谢渊的表情,在谢渊幽幽的注视中夸赞道:“这手环真好看啊!送你的人品味肯定不错,看上面的祝福语,在这人心浮躁的时代显得多么贴心!” “我看你挺需要的,拿回去吧。”谢渊不买账,他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嘲,“什么傻逼青青草原,有病吧你。” 林与卿被凶了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眼中的陌生已然散尽,他笑眯眯道:“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太需要这个祝福。” “呵。”谢渊再一次试图把手环摘下来,但手环依旧纹丝不动,他不理解为什么定位目的达到了还是不行,烦躁地把手重新伸到林与卿面前,“赶紧解开。” “你怎么没受伤也这么凶残。”林与卿嘴上吐槽着,倒是很麻利地动手把手环从谢渊腕上撸了下来,手环一离开皮肤,立刻像风干的沙砾一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谢渊眼睁睁看到手环寿终正寝,对林与卿的不爽终于减弱了些许,他揉了揉腕骨,沉默面对“凶残”的评价。 林与卿根本不指望他能聊起来,自顾自道:“芜湖~记忆回来的感觉真不错,这几天对你只有模糊的印象,我老觉得我是把手环套在一副人形棺材上了,害得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审美。” “怀疑什么。”人形棺材道,“你没有审美。” “啧,真不客气。”林与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偏头望着深灰的雨幕,一抹暗芒掠过眼底,他嘴角半永久似的微微上扬,带出一种不明意味,“话说……这位谢姓孤狼,你知道手环这东西的因果律有多强么?” 谢渊抬眼看他,没说话。 “强到作为同一个城市的人,我本应该随便在街上逛一逛就能撞到你,哪怕你待在家里一动不动,我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敲响你家门。” 林与卿笑道:“可事实却是,我这几天路过了两起命案调查现场,没遇见你;被推送了废弃医院的新闻,看完整个视频,你都很巧合的没在镜头中露出过手环,我依旧认不出你。” “所以你什么意思。”谢渊听他话里有话,反问一句,以此掩饰自己虽然此前不知道这件事,但现在已经把即将到来的锅扣到鬼城头上的心思。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神秘的。”林与卿的试探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他无所谓地摊摊手,“能让基站最终选择以把我们安排到一场游戏里的方式给手环挽尊,你周围一定有规避强因果律的东西。” “但,秘密嘛,能轻易被猜出来的不叫秘密,所以我就不白费力气了,起码我赚了——” 谢渊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林与卿满意地点点头:“和你这种规则上的新人一个游戏,不仅难度又是一级,还能再次见识到你的解析能力,真好,我一定是这个城市里最幸福的出家人。” “那很遗憾,”谢渊唇角很短暂地勾了勾,很乐意给林与卿的高兴劲儿泼冷水,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微妙的幸灾乐祸,“我,玩的讲述者。” “……” 林与卿的笑容僵了一下,挑起眉:“嗯?” 谢渊:“嗯。” 全城最幸福的出家人顿时裂开来,他笑意变淡,语气虽然不激烈,但谢渊硬是从中听出了匪夷所思:“以你这种解析实力,基站怎么想的,让你当讲述者?它坏掉了?” 谢渊心道,听到没基站,有人骂你,下次记得给这人下绊子。 身旁,林与卿裹在黄雨衣里,经过短暂的失态,他仿佛已经根据自身经验想了个明白。 “我以为怪谈游戏又要出一个核心指挥型的经历者,都做好当无脑执行指令的躺狗的准备了,结果基站选择让你当讲述者去开真实流程,啧,它真信任你。” “确实,你有这个脑力,也不咸鱼,但这不就意味着……”林与卿浅色眼珠看向谢渊,半真半假地哀怨起来,“我其实给自己找了一个提难度小能手?” “我只想蹭你的机制论,怎么会这么惨——” 谢渊扯了扯嘴角,冷漠道:“你可以不和我一起。” 林与卿哀怨一收,清清喉咙,笑容重现:“那不行,不就是提难度么,你等阶低,难度平均一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提,随便提,我就要当躺狗。” ------------ 第二十九章 它来了,该上车了 如果不是摸不清林与卿的底细,谢渊其实很想把这个没皮没脸的人狠狠揍一顿,让其知道躺狗和死狗的区别。 不过,如果林与卿真的那么“放心”他,他也不介意给林与卿展示一下什么是人心险恶。 默了两秒,谢渊才摆着上坟脸,用一副原地下葬的冷漠语气说:“这场游戏,随你躺。” “哟,”林与卿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吃了一惊,雨衣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不对劲啊小孤狼,怎么突然这么和善,暗戳戳想什么坏事了么?” 谢渊都懒得看他,偏头望向街道,白日里颜色鲜艳的店铺招牌现在只剩下单调的黑白色,像是在放任雨水一遍遍将色彩冲刷擦除。 雨中的能见度很低,稍远一些就如同起了雾,看不真切,倒是有点他梦境里的风格了,但这里不会出现把头挂在伞下的断颈诗人,也不会有售卖红雨衣的檐下女鬼。 多平静的世界啊,最多就是出现一辆幽灵公车罢了。 “在?给点回应?”林与卿戳戳谢渊,雨衣袖子上的水沾在了谢渊手臂上,他见谢渊还是不理人,干得寸进尺脆把袖子往谢渊衣服上一抹。 谢渊:“……” 林与卿冲他露出一个搞事的微笑。 “你就试试。”谢渊目光不自觉地变得阴沉起来,“赌我会不会藏信息。” 刚手欠了一波的人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谢渊属于说到做到的那种,于是后退两步,举手投降:“……开个小玩笑莫生气莫生气,施主要静心。” 拯救了林与卿的大概是时间,雨中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九点二十八分,这场游戏的另外两个参与者踩着点到来,视线尽头,一男一女同撑一把伞,显然是认识的。 两人面孔都被伞遮住,只能看见穿着,男人穿着衬衫和毛线马甲,女人秋季裙装,鞋跟很高。 谢渊的视线被这两人吸引过去,等他们进入站台,刚好九点半。 周围的气氛在这一刻突然诡异,明明什么都没变,雨依旧下得瓢泼,但就是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笼罩了整条街道。 风里像是夹杂着失真的说话声,又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在原地留下一缕恍惚。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怪谈的领域。 那两人收了伞,露出来的是两张年纪差距很大的面孔,一个大约十八九岁,一个起码四十多,看起来很像父女。 “你们好啊。”女人齐颈短发,卷卷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没想到这一场的队友来得这么早,很少见呢。” 游戏时间到才有不可忆的加持,一般来说,为了蹭这个效果,大家都会卡点来,只有本身就认识或是不在乎现实中被不被认出来的那种才会提前到场。 比如林与卿,他认出谢渊之前用雨衣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而谢渊也是带了口罩,进车站时已经二十五分了,他不觉得这五分钟能让他暴露多少信息。 林与卿把雨衣脱了下来,他里面穿着白卫衣和牛仔裤,脖子上的小骷髅项链还健在,贴在衣领前微微摇晃,他对少女礼貌性笑着点点头:“两位这是……固定队友?” “是的,如你们所见,”那名四十多岁的男人十分儒雅,可以从他身上看见一种阅历堆积出的涵养,“我们是父女,也是绑定队。” “人到齐了嘛?谁是领队啊。”少女瞅瞅林与卿异于常人的浅色眼珠,又将目光放到看起来气质阴森的谢渊身上,然后歪歪头,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领队是经历者对游戏内讲述者的一种简单称呼,看个人喜好,还有叫导演和主持的,如果是开真实流程的那种讲述者,也会被称作队长。 “我。”谢渊言简意赅。 “领队好~领队辛苦了~不过好奇怪……”少女从善如流,然后喃喃道,“大家看起来都不像新手,怎么会被拉到一场一级游戏里来呢?” 谢渊没说话,他也有些意外,本以为剩下两人会是萌新阶段的,可听这语气,这个女孩和她爸爸应该都在参与者的第二个等级。 虽然他还不太清楚游戏等级和参与者等级之间的关系,不过他已经猜到了平均这个概念。 灯笼女鬼的游戏里,林与卿是因为随机的两个参与者队友比较弱才会被拉进去,那场的女讲述者是什么等级他看不出来,总之很佛系,综合看来也算得上惊险。 这次的404公车怪谈同样是一级,参与者却全员处于实力优势,只有他一个正常情况下不会影响流程的讲述者是真新人,难道…… 谢渊产生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 ——基站认为他一定会开真实流程提难度,所以提前找了相对来说能承受住变化的经历者来? 那这个怪谈基站一定很适合现在的大数据时代。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直接说明白,免得因为信息差导致不必要的伤亡,谢渊用完全不像新人语气说:“我是新人。” “诶?真的假的。”少女显得很惊讶的样子,大概身为参与者,她走得就是比较夸张活跃的风格。 谢渊:“第一次正式游戏,如果忽略了什么,有劳提醒。” 林与卿笑出了声,他评价道:“你知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特别像拿着见红刀的人正在自称守法公民。” 说完他就被谢渊送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林与卿立刻做出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现在就闭嘴。 “纯新人么?真是看不出来。”儒雅男人好像从中得到了答案,“那么我猜,应该是基站顾及到第一次正式参与游戏死亡率高吧,特别照顾了一下。” “照顾?”谢渊重复,目光也终于和儒雅男人对视上。 “没错,参与者的第一场游戏基本都会是一级,而且有厉害的同伴带,讲述者虽然安全,但也只是相对的,如果队友也新,很容易出现讲述者信息提示有误导致参与者全灭,自己也死亡的事。” 儒雅男人不怎么笑,但很温和,哪怕知道这场游戏的讲述者会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也十分耐心:“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叫我021,叫我女儿049,很抱歉,我们不太喜欢告诉别人真名。” “理解~理解~那你们叫我林,双木林。”有谢渊在场,林与卿不打算装萌新,他转过头去,耳后几缕失去活力的白发和卫衣帽子融在一块,看不分明。 “我姓谢。”谢渊还是那一句话。 “谢——谢领队,我们在这里,是等车,还是去哪个店铺?”活泼的049站在原地,主动问道。 “等404路来。”谢渊说,“游戏开始前你们是得不到任何信息的吗?” “当然,信息可是讲述者的专属,经历者只配得到游戏开始的时间和集合地点——”林与卿笑眯眯地摊摊手,“所以每一次游戏开始,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用于让讲述者介绍剧情,提供任务。” 049从谢渊的信息匮乏程度就能看出队里的林和新人领队并不认识,否则不会现在才开始科普,她接过话茬,凑进一步:“顺带一提,讲述者可以隐瞒剧情信息,但不能说谎,任务信息必须完全给出,啊,这个是潜在规则,不遵守可是会受到严~重惩罚的。” 谢渊朝林与卿瞥去一眼,林与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表示049没唬人。 “我知道了。”谢渊本也没打算在初始信息上搞花里胡哨的那一套,他手伸到口袋里,把公交卡和草稿纸都拿了出来,先发放公交卡,“这个是上车凭证,不要弄丢。” 三张是经历者的,还有一张归他自己。 见每个人都拿好了自己的卡,谢渊拿着草稿纸看了看,然后在张小洋的记录末尾处面无表情地将草稿纸撕成两半。 他语调清晰,从容地吩咐着:“待会儿上车后会经历三个站点,每个站点上来一只鬼,可以互动,我会在那时提示你们该做什么。” “任务是,存活下来,离开404路公交车。” “哎……太经典了,任务字越少,死亡率越高。”021无奈地摇摇头,借着手机的光打量公交卡,“看起来是幽灵公车类型的怪谈,嗯……有剧情吗?” “有。”谢渊拿着撕下来的半张草稿纸,顺势就递给了林与卿,“我不喜欢说话,你读一下。” 林与卿:“噫。” 这也太过分了,他还等着看不乐意动嘴的小孤狼不情不愿讲解剧情呢,结果这人直接把活甩给他! 不过这么做的讲述者也不是没有,他只是没想到谢姓孤狼的坏可以自学成才。 “好吧,我看看。”林与卿那手机手电筒照着,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朗诵,“雨好大,爸爸妈妈又要打挨母诶将,叫我自己回家。今天做值日嗯欧嗯寄的太晚了……这什么鬼东西。” 谢渊:“?” 049给他整愣了,迟疑道:“可能是……拼音?” “……”林与卿眯着眼打量一会儿,浮现出无辜的笑,“对不起,这字丑得我没认出来。” 在谢渊看智障的嘲讽眼神中,林与卿读完了剩下的剧情。 “也就是说,每站上来一只鬼,一二站鬼的身份是妈妈和爸爸,第三站未知。”021沉吟片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话音刚落,一抹车前灯的亮光突然从街道左侧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引擎工作的声音,一辆漆黑的公交车从视线外的黑暗驶出,车头挂着一串惨白风铃,叮叮咚咚响着,缓缓朝站台逼近。 “车来了。”049轻声说,“看起来是一辆给人感觉很不好的车。” 谢渊完全没受影响,趁车还没进站,他平淡说道:“写这份记录的叫张小洋,你们要体验他的乘车经历,上去之后怎么做,随意,我不干涉。 “敕——” 车在他们面前停了。 ------------ 第三十章 看看窗外 “叮铃叮铃……” 雨声中,风铃因为惯性挂在车头摇摇晃晃,空灵的响声传出很远,谢渊瞥了一眼,这才看清白色风铃其实是一串银铃铛。 将铃铛挂在屋檐下有招鬼的说法,在古代,风吹铃响可以让游荡的灵魂聚集过来,他不知道在怪谈游戏里铃铛挂车头有没有同样效果,只在上车前留意了一下。 车门在四人的注视中缓缓打开,一阵奇怪的凉风扑面而来。 “你们要上车吗——”嘶哑阴森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几人的目光齐齐投过去,毫无阻碍地看到了这辆车的司机。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中年男人,正转头面对着他们,那张脸颧骨高耸,消瘦暗沉,被车里开着的昏暗小灯一照,有种不太正常的焦躁亢奋感,眼底的红血丝十分吓人。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低沉,拖着长长的调子,就像是在为了工作而枯燥地例行询问,没听见等车的人的回应,他又问了一次:“你们要上车吗——抓紧时间——” “要上。”谢渊回答,弯腰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伞,抖了抖伞上残存的雨珠,随意挡在头上,试图遮住站台到车门这一步之遥的雨水。 他最先跨上了车,拿着自己的404公交卡在刷卡器上扫了一下,机器发出奇怪的滋滋声,没有任何语音播报,但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验证成功。 脚下的车地板随着引擎运作微微振动,一排排暗红色的空座位等候挑选,经历者跟在谢渊身后,每上来一个人,车身都会晃动一下。 就在这时,后门那边传来一个有点颤抖的青年嗓音,带着一点试探和紧张的语气,提高声音问:“都、都到站了,司机可以开一下后门吗?我要下车……” 谢渊闻声脚步一顿,朝后门看去,他刚刚粗略一瞥只看到了空椅子,根本没看到人,还以为这场没有受害者,或是受害者会在之后的站点上车。 现在他才看见,有个人正把自己团得跟一只鸵鸟一样,蹲下缩在后方车门的那个小小范围里,前排座椅将其挡得严严实实。 “本站不让下车,你再坐一站吧——再坐一站。”司机两只手都搭在方向盘上,被有点长的冲锋衣袖子挡住大半,回答得毫无感情,但是这句话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听着都有些像“让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吧,下一站就可以死了”似的。 那只鸵鸟绝望地颤抖了一下,继续蹲在原地,看样子是打算在下一站以最快的速度窜出去,压根不敢看上车的是些什么东西。 新的乘客已经全部接到,车门缓缓关上,司机闭着嘴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地踩下油门。 404路公交车开始在雨中前进,街道上褪色的风景缓缓向后划过,雨声被厚厚的金属隔绝在外,终于清静了点,起码不干扰听觉了,车玻璃上全是汇聚起来的水流,一股一股扭曲蜿蜒,组成了无数张晦涩的人脸。 “随便坐吧。”谢渊淡淡地说,随后就近选了一个座位,非常靠前,甚至可以说是离司机最近的位置,看起来完全不关心那个和他之前一样倒霉的“受害者”。 林与卿没有坐在他旁边,三个经历者都选择坐到车厢的后半段——那些视野比较高的座位上。 当然了,谢渊不管受害者,他们是要管的,毕竟受害者是完全不知情且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能帮就帮,更何况关乎到奖励谈资呢。 但这一次和仄林的情况不一样,有个司机可是能全程听到他们说话的,他们不可能上去拍拍受害者说“哟真巧啊你也上灵车了,来玩个游戏吧”,这不仅能当场把受害者吓厥过去,更有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 几位都不是萌新,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类型的怪谈游戏,他们必须以乘客的身份不动声色地将受害者纳入保护圈,并且提醒受害者自己小心。 林与卿已经快速进入角色,他靠在立柱扶手上,笑着对021说:“老哥,这位先生看起来好像状态不太好,我们是不是该关心一下?” “爸爸,他好像很不舒服。”049也围在旁边,弯下腰来,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歪头打量着,“还是扶到座位上坐一会儿比较好吧。” “我怕会吓到人家。”021离受害者站得最近,说话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受害者的动作。 能怕成这样,不像是误上鬼公交后下不去这么简单,倒像是在车进站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以至于头都不敢抬,把上车的人当作了恐怖故事里那些没有影子没有脚的鬼魂。 所以第一步,是通过对话让受害者意识到他们是活人。 果然,他们的对话太阳间了,一点都不像大多数人认知里的那种沉默寡言鬼乘客,冲淡了车厢内诡异的氛围,受害者停止颤抖,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 “还好吧你?”林与卿对受害者露出十分有亲和力的笑容,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发欠,“年轻人啊,地上凉,下一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要不起来转转?免得到时候门开了,你腿麻了,想出去都动不了。” “蹲在这里也太可怜啦,现在车上不只有你一个人咯~”049也在笑,她发现受害人的脸上和她一样,都有酒窝。 “你们是活……”受害人的眼睛藏在镜片后,他依次打量过围在自己身旁的三个人,吞下了前半句本来要说出的话,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知、知道这辆车是什么吗?” “是404路公交车哦!一辆不在市内公车编制里的公交车。”049对他伸出手,“来,小哥哥我拉你起来。” 受害者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将安全感投放到同类身上的人,他往后缩了缩:“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谢渊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观,甚至翘着二郎腿。 他默默看着三名经历者将受害者的情绪平复了下去,021掏出手机,正在往备忘录上打字,大概是想通过文字将情况告诉受害者一部分,让受害者知道下一站也不能自己下车,而是要和他们一起才安全。 站起来的受害者扶着扶手,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显得很狼狈,而且狼狈得似曾相识。 “这辆车到底、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受害者小声问着看起来最无害的049,目光里带着谨慎和惶然,“我是不小心上来的,然后那个司机……” 他小心翼翼地瞥向驾驶座方向,声音更轻:“司机就不让我下去了,他不像个活人,这辆车恐怕……你们为什么上来?” 恐怕他更想问的是,这车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怀御市根本没有404路车,怎么还会有人心知肚明地上来,然后完全不慌? “上来做点事,放心,我们还是可以回到阳间的,不过嘛——”林与卿眉头一挑,食指放到嘴唇前方,“嘘,别这么紧张,既然你也在车上,恐怕就得一直待到我们下车了。” “为什么?”受害者后退了一步。 021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不和我们一起下车,你可能会下错地点,然后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受害者:“……” 他艰难开口:“我可不、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知道这是一辆鬼车,也有下车的办法,只要跟着你们,我就能在、在正确的站点下去?” “你可以看看这些。”021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备忘录界面,字密密麻麻的。 受害者伸出手刚要接过手机时,下意识,也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驾驶位,就发现前排还多了一个他刚刚没有注意到的人。 那人口罩褪到下巴处,目光平静,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仿佛和他们这边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谢——”受害者双目骤然瞪大,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叫出谢渊的名字,而后不知是不是担心在鬼车上叫出名字会产生不好的后果,硬生生把“渊”字咽了下去。 他抛下面露意外的三个人,直直朝谢渊跑过去,一把撑住谢渊旁边的座椅:“你也在这里!?” “嗯,挺巧的。”谢渊偏头看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温同学。” 温错穿的还是下午那套衣服,脸色惨白,估摸着是被吓的,现在则因为激动,呼吸起伏很大,脸上出现因为心情反差剧烈而产生的红晕。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人在鬼公交上呆着,刚刚安慰他的那些人他也不认识,谁知道是人是鬼,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时候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者看见了绿洲。 “谢同学……”温错立刻复制了谢渊的叫法,他的腼腆让他在这种时候也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而不是直接伸手抓住救命稻草,“你为什么也会上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些憋了一路不敢说的话终于有了宣泄途径,本就不是强硬性格的温错带着哭腔:“我们可不可以下一站一起下车——我,我好害怕!” “看看窗外,你还认识吗。”谢渊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提示道。 ------------ 第三十一章 命 漆黑的公交车静静驶过泥泞的街道,只有车头挂的铃铛持续的响着,车前灯瓦数不太高,只提供了不远不近的光芒照射范围,在大雨中毫不起眼。 但道路两旁分隔稀疏的旧式路灯和路灯后面充满年代感的矮楼,依旧可以给车里的人带来一种进入陌生领域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怎么会……”温错的话哽在喉咙里,呆呆地望着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的窗户,片刻后,他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放在波澜不惊的谢渊身上。 “这里是、是死后的世界吗?” 谢渊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现世。” 他作为讲述者得到的信息里,并不包括张小洋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但是从景色来看,404鬼公交不仅是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空间,很可能也是另一个“时间”,因为窗外的一切看起来都……太旧了。 在怀御市,别说逢春路这边,就连老城区也不会是这个风格,这里更像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对谢渊来说,他只在怀旧频道的电视剧上感受过这种氛围。 驾驶座上的司机好像对车内的一切毫无所觉,不管是刚刚压着声音却仍然足以被车内每个人听见的“鬼公交”这三个字,还是现在所谓“死后的世界”,他都没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仿佛只要不在站点,或是没有人主动叫他,他就只是一个开车工具人,一个聋子,乘客说什么都没关系。 参与者经常得从怪谈里出现的“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是需要伪装还是可以放心讨论,目前司机的反应似乎是个比较好的消息。 “你们现实里认识啊?”林与卿的声音从温错身后传来,温错敏感而谨慎地转过身,然后意识到刚刚和自己接触的三个人,应该都是和谢渊一起上车的。 那就是活人了。 温错肉眼可见的放松些许,但还是对这个笑容奇怪的青年充满戒备,或许学艺术的人在感知方面的确更为细腻,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的笑容里并不存在“友善”,之所以会摆出一副笑脸,大概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那双颜色浅得有点像月色的眼睛也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起码他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眼珠颜色。 谢渊看到林与卿走到温错身后那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还有温错警惕的反应,突然有种很奇怪的即视感,仿佛一只叫林与卿的猫正盯着鱼缸里的温错鱼,缓缓伸出了爪子。 如果没有人制止,猫就会把爪子伸到鱼缸里搅两下,鱼可能因此而死,但猫只是手欠。 也可能是饿了。 他淡淡瞥了林与卿一眼:“我同学,姓温。” “同班同学?”林与卿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再看着温错时,带了点打量意味,但这反而让温错感觉到他“危险程度”的下降,没有刚才那么让他难受。 谢渊听见林与卿轻笑了一声。 “这么巧啊,居然是领队的同学。”049浮夸地捂住嘴巴,眼睛睁大,“这种概率可以去买彩票啦。” 021沉稳地站在一旁,没发表意见。 “领队?”温错难以理解的词多了一个,好在他现在敢问了,“谢同学,什么是——” “问他们。”谢渊又不是答疑机器,他随手示意了一下021的位置,“刚才他想给你看的东西,去看完。” “哦。”温错下意识听从了这个指令,在时不时就要瞄谢渊一眼的前提下,重新和三个经历者接触起来。 准确来说是两个,049和021对温错十分友好,拉着他到后座上看备忘录界面,然后窃窃私语,在已经看到这不可否认的一切之后,温错对怪谈之类的概念接受起来没有他们想象中困难。 林与卿留在前排,思忖了一下谢渊的态度,对谢渊露出一个揶揄表情,压着声音道:“你这个同学和你一样,也不太正常,你感觉到了么?” 这才是真正的压声,只有离得很近的人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这大概是在怪谈游戏里锻炼出来的能力。 “我和他不熟。”谢渊轻而易举用出了相同技巧,他言下之意就是不知情,不正常这个词有太多方面了,他目前只觉得温错的运气不正常。 哪怕不算今天的坏伞和怪谈,单说坚持了几个月,却在妈妈病逝前一天妥协签下“卖身”合同,就已经倒霉得很极限了。 对这个消息,谢渊倒是略感兴趣,因此顺着林与卿写满“快问我快问我”的眼神道:“哪不正常?” “命。”林与卿道,“我感觉他的命不太正常。” 谢渊:“……” 他冷漠地移开目光,重新看着窗外。 刚刚就能远远望见到巨大工厂此时已经近在咫尺,他隐约间看到工厂门口有个很简略的站台。 那大概就是第一个停靠站点了,这场游戏的第一只鬼,将会从那里上车。 “啧,我又没耍你,说真的。”林与卿被谢渊这毫无耐心的性格气笑了,“上次在仄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比较擅长算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你们可能是互相看不顺眼。”谢渊眯起眼睛,更专注地朝工厂看去,下意识接话,充满了他的怼人风格,“他看你也不是很舒服。” 林与卿手指摩挲了一下胸口的骷髅项链,眉毛微微挑起,真心觉得谢渊只有在毒舌时话才会变多:“我佛慈悲,贫僧不和你计较。” 他当然也看见了工厂,知道有些事来不及说清:“总之——游戏里我要试探他,你别拦着,呜呼,你也拦不住。” 谢渊已经不在乎和尚为什么会算命这种事了,林与卿是个表面和气实则极为强势的人,他本来也没打算以领队的身份制约什么:“别恶意杀人,其他随你。” 林与卿叹了口气。 他才不会恶意杀人。 “领队,领队~”片刻后,049跑过来,高邦鞋踩得啪啪响,“搞定啦,温同学虽然胆子小,但是接受能力还可以呢,比大部分受害者都要好一点点。” 谢渊这才回头。 温错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平静太多,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复杂,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现在的情况。 换任何一个人,突然认识了三观外的另一个世界,然后在进入性命攸关的“游戏”时发现游戏的流程掌控人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霸,大概都得无所适从。 后排的窃窃私语谢渊一直能听见,他知道温错没有和021以及049提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这样的,哪怕在这个时候,温错还是不允许自己将信息全盘托出。 “领队?”049把手在谢渊面前晃了晃。 谢渊收回思绪,没什么表情地说:“快到站了。” “嗯,看到啦。”049表现得很轻松,没有多少紧张的样子,“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021闻言立刻集中注意力:“记得没错的话,等下上来的是……妈妈?” “嗯,她会要求你们做一些事。”谢渊猜八成是让经历者们换衣服,“听或不听,自己考虑,哪怕照做,也不一定是生路。” 张小洋是听话的,他换了衣服,吃了水果,最后回了家,但是门被锁了,毫无疑问,他的结局是死亡。 一个活着小孩,不会在被关家中很多天之后,感觉不到饥饿。 唯一的区别就是,张小洋是在上车前死亡的,还是在车上的某个环节中死亡的,谢渊早有猜测,只需要在“妈妈”上车后,确认衣服是不是……寿衣。 只要是寿衣,正常流程的剧情就可以直接宣布补充完整了。 公交车离工厂越来越近,速度也逐渐放缓,最终伴随着微弱气响,稳稳停下。 林与卿和049飞快从谢渊这个在场唯一安全人士身边窜离,各自找了个他们认为比较好的位置坐下。 温错坐在倒数第二排,在紧张和恐惧中趴到窗户上看站台,站台很简陋,其实就是一根细铁柱,上面挂着一个红牌子。 离柱子两步之遥的位置是一盏路灯,光芒下,雨滴不间断地落下,水的折射效应使空间隐隐扭曲,但也让牌子上的字可以被看清。 本站停靠—— 404路。 只有404路。 他瞳孔逐渐缩紧,看到站牌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有些细长的女人。 之所以要用细长来形容,而不用高挑、纤细这样的词,是因为女人的比例实在是有着诡异,她比正常人更窄、更高,像制图软件里被调整了高度和宽度的图片,黑色的长发盘在她脑门后,露出“天鹅颈”,温错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这只脖子圈住。 女人穿着蓝黑相间的碎花裙,红布鞋,手里拎着一个布袋,眼睛垂下,望着自己铺在地面的更加细长的影子,怔怔出神。 是鬼……温错手指逐渐用力,指节泛着白,在冰冷的窗户上留下了带着雾气的指印。 他听021说,作为受害者,他不需要做经历者的任务,只要尽可能不被注意到,低调地活下去就好了。 但是——他还得祈祷车上的其他人最终选择了正确的结局,否则,他便会和这些人一起,迈入死亡。 温错圆形镜片后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无声地挪开了放在车玻璃上的手,死死盯着细长女人。 把生命交给别人掌握?这怎么可能呢。 ------------ 第三十二章 都是我的好孩子 404路公交车的两扇车门同时打开,发出铁皮折叠的闷响。 司机瞪着泛起血丝的眼睛,依旧是那副拖着长音的调调:“有没有要下车的——” 车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他便又朝门外扭头,盯着站台上碎花裙的女人,阴森道:“要上车的抓紧,这辆车……不等人——” 谢渊不动声色地把玩着衣服上的小挂饰,注视着女人在雨中缓缓走来,她浑身都湿透了,鬓边发丝一簇一簇打着卷,却隐隐把手里的布袋往怀里遮。 “妈妈”没打伞。 细细长长的女人背后是座深棕色的工厂,建筑顶端的烟囱向上冒着黑烟,斑驳的窗户被一块块木条封住,凌乱刺耳的机械运作声从工厂里传来,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但在附近的矮房背景中很是突兀。 她踏上公车后,所有参与者外加一个受害者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身上,这才发现隔着一辆车看到的蓝黑碎花裙其实是件纯蓝碎花,那大片大片不规则的黑色,是被血迹晕染上去的。 “嗬……我来找你了……我的孩子。” 在女人忧郁的语调下,车门缓缓关闭,车辆再一次沿着晦暗不清的街道往前开去,谢渊注意到,女人没有刷公交卡,司机却像没看到似的并不言语。 车身开始遥遥晃晃,银铃的声音好像比一开始大了一些,但是不足以掩盖住谢渊听见的,从女人喉咙里卷出来的漏气一般的呼吸声。 其他人都坐在后排,就谢渊一个人在前排从容地翘着二郎腿,女人自然而然地抬头看了谢渊一眼,和谢渊冷漠的视线相对。 那是一张令人难受的脸,厚厚的粉底将瘦瘦长长的脸颊涂得如同白纸一样苍白,毫无血色,死气沉沉,而嘴唇又用了大红的颜色,特别像过去年代的葬礼上会扎的纸人娃娃。 她还有一双惊悚瘆人的眼睛,眼球有些小,只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眼白,她视线转动时,眼珠子便如同不受控制一般在眼眶里乱窜,不断颤动。 这扮相比较偏向于传统灵异中的死人相,是谢渊比较喜欢的风格,他没什么当讲述者的经验,犹豫了两秒发现女人仍在盯着他,便主动开口:“晚上好?” 温错躲在倒数第二排的椅背后面,放轻呼吸看着谢渊的一举一动,听到这平和得如同邻居问好一般的三个字,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女人抓紧了自己手中的袋子,那糟心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谢渊这里,她深红的嘴唇张开,声音里带着死人特有的阴森,“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谢渊怀疑这是怪谈流程的一部分,思索两秒:“没看到。” 女人:“……” 包括林与卿在内静待事情发展的经历者们:“……”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顺势说“你的孩子在后面”之类的话么?怎么这位领队跟女鬼聊天都能如此迅速地结束话题? 一滴粘稠的鲜血从女人的碎花裙裙摆上滴落下来,附在了车厢地板上,就像垮下去的话题,捡都捡不起来。 又对视了两秒,女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大概是知道不能从谢渊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反馈,于是干脆无视谢渊,自顾自地往车厢后面走去。 红布鞋在地板上踩出一行带血的鞋印,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竹竿一样的四肢带着人类会不由自主觉得恐怖的畸形感,好似一种正在逐渐逼近的死亡。 后排车厢的第一排左右两侧分别坐着021和049,第二排是林与卿,女人走到后车门处便停了下来,眼珠乱窜,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慈爱”的笑容。 “找到你们了,我的孩子。” 这一瞬间,丝丝缕缕的阴气化为丝线缠绕住车厢内的活人,使他们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陷入无法动弹的僵直,林与卿胸口的小骷髅早被他塞到衣领里面,但依旧能隐约看见露出来的淡淡白光。 林与卿绷紧身体,紧盯着女人脸上虚假的笑,后背隐隐渗出薄汗,也看见了前排049后颈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对于怪谈游戏的参与者们来说,无论是几级游戏,只要是鬼就有杀死他们的能力,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游戏规则和凝聚物,所以即使自身等级高于游戏等级,也是对摸索规则和最终活下来有一定信心,直面鬼魂时,那种压迫感根本抵消不了。 经历者尚且如此,车厢里还有一个什么凝聚物都没有的普通人。 温错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和谭小云在废弃医院听到婴儿哭声时一样,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感使他大脑一片空白,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被他匆忙擦掉。 “冷不冷啊?”女人歪了歪头,那纤细的脖颈随之弯曲,看着像是骨头断了一样,“你们都被淋湿了……嗬……” “快来,嗬……妈妈给你们带了新衣服。” 说着,女人从自己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来,布袋子被随手扔到地上,她拎着白色衣服的衣领抖了抖,就抖出一件长长的袍子。 果然不出谢渊所料,那是一件朴素的寿衣。 049眼睛动了动,试探着对女人道:“妈妈,你是专门来给我送衣服的吗?” “嗬……宝贝……”女人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把寿衣朝049身上比了比,“妈妈担心你们着凉了,当然要送件干的衣服给你们,来,快换上。” 大概是因为049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直接朝049走来,坐在049身后的林与卿默默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更贴近车玻璃。 “可是妈妈,你不是在打麻将,要我自己回家的吗?”049顶着女鬼接近的压力,硬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你怎么一开始不来接我呢?” “是妈妈错了呀,是妈妈不够……关心你。”女人走到了049面前,弯下腰来,细长的脖子向前伸着,那张脸和049凑到一块,喉咙里漏风的呼吸声像是用指甲刮玻璃似的,“妈妈……很后悔,你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啊,一定不会让妈妈伤心的,对吗?” 她细长的手指抚摸向049的脸庞,手指上明明没有血迹,却在抚摸过的皮肤上留下了浓浓的红色,平白使049的脸添了几分可怖。 谢渊在脑子里迅速分析着“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眼,同时注意到了其他三个人的表情,林与卿正趁机近距离观察着女人,021同样偏头注视,后面的温错已经受到阴气影响被勾动恐惧吓哭了,缩成一团。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有种他暂时说不出来的违和感环绕在此处。 049屏住呼吸,而后发现女人已经打算直接将寿衣往她头上套了,她立刻提高声音:“妈妈,我不想穿。” “什么?”女人的语气徒然阴狠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太丑了。”049记得谢渊说过的话,她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参与者,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此刻,她就是赌“妈妈”不能强迫他们穿这个。 “你好像只带了一件衣服,穿不到的可怎么办呀?”林与卿差不多驱散了这只女鬼带来的强制性的恐惧,他抬起胳膊,示意了一下自己其实湿得并不算很厉害的上衣,“我要感冒了。” 这个态度,和049截然相反。 “妈妈没注意到,对不起,我的宝贝。”细长女人立刻将脸转向林与卿,扭曲的笑容重新在她脸上绽放,“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换好衣服就好啦……都乖,都是我的好孩子……” 049余光瞄了一眼林与卿,嘴唇抿了抿。 其实没有确切信息提到过究竟是穿寿衣安全还是不穿寿衣安全,他们现在都是根据各自的猜测在试探。 她觉得寿衣上身很危险,而林与卿显然意见相反,049偷偷看了一眼前排旁观的谢渊,没能从这个自称新人的讲述者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提示。 021突然站了起来,阻止了“妈妈”把寿衣递给林与卿的动作,沉着地问:“如果我们都不穿,您会很伤心吗?” “当然,妈妈好不容易关心你们一下,你们就这样对妈妈!”两次被打断,女人的情绪明显在走一个下坡路,她的脸变得有一点狰狞,“妈妈不会害你们,能不能让妈妈省点力气,你们不是很乖的吗?” “要是都不听话,妈妈会哭的……”女人抬起手,抹了抹自己不存在的眼泪,依旧是在惨白惨白的脸上留下了一抹血指印。 “……”谢渊想到提示上说过,和每一站上来的鬼搭话时要注意说话内容,否则也会死。 而且当真没有一个人穿上寿衣,就意味着并未完成鬼的要求,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当然,他没有开口提醒,因为谢渊很清楚021问这个问题就是注意到了这种任务模式,而且林与卿似乎对穿寿衣这件事情跃跃欲试。 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在此刻被旁边座位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张纸团吸引了。 那也是一张草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渊把纸团拿起来,一点一点将纸团抻平,在这张纸上看见了熟悉的丑陋文字。 张小洋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挤在一块的时候实在是看得人心烦,但这张多出来的草稿纸上,只有三个血色的粗体字,非常清晰。 “不要穿” 谢渊微微一怔,下一刻,这三个字上的血液就模糊开来,将整张纸都染成了血红。 ------------ 第三十三章 魂哭,铃响 谢渊凝望着手中全红的纸张,手指还能感受到这张纸上黏黏的触感,他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轻嗤一声。 真有意思。 他是讲述者,不参与流程,在怪谈的剧情里更像是一个“路人乘客”,如果张小洋是这辆车里一个隐形的友方存在,更应该把纸条扔给经历者那边才对。 给他干什么,怕他太无聊,制造点垃圾让他扔? 后车门旁边正好有一个小垃圾桶,谢渊捏着黏糊糊的血纸,带着一分嫌弃和一分从容,默默地走过去,在垃圾桶上方松开手。 轻微的啪叽一声,本是引起不了任何人注意的,但车上毕竟只有五个乘客加上一只女鬼,他还是手中掌握着信息的讲述者,所以他刚刚站起来。就受到了后排四人的注目礼。 细长女人正在默默地抹眼泪,虽然不见泪水,但喉咙里发出的哭声却有越来越大的架势,女鬼的哭声配上在黑暗中行驶的夜车,一股股凉意从脚下直窜上天灵盖。 “轰隆隆……” 天空闪过一道弧形闪电,而后雷声炸响,余波沉闷地翻滚着,带来浓浓的不祥感觉。 谢渊隔着斑驳的车玻璃朝天空望去,滚滚乌云聚集在视野上方,一瞬的灿烂之后归于沉寂,雨势变得十分可怕,如同被激怒的怨魂,“砰砰”拍打着公交车的玻璃,让人的心脏跟着惊悸跳动。 车身也随之剧烈摇晃起来,他不得不握住了一旁的扶手,看向司机,司机的背影很安静,和车头疯狂抖动的风铃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他的认知在这个游戏里也适用,那么铃铛此时的状态就意味着有很恐怖的灵魂正在接近,谢渊稳住身形,和发现不对的参与者们一起环视车身四周,只看见了街边忽闪忽闪的路灯,还有路灯拉出的长长影子。 上一站的工厂早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一点踪影都看不到了。 他面色一沉,扭头望向参与者,声音里透着股冷意:“既然这位女士特意给你们带了衣服,那就穿吧,别辜负她。” 温错手撑在旁边的座椅上,艰难地稳定着身形,极其强烈的不安在他心底蔓延,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降临了,正在惊惶之时,便听到了谢渊的声音。 不仅是意思相当明显的提醒,还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温错猛的抬头,眼底有一抹光亮划过。 049和021呼吸一窒,一是他们感受到了从外部包围过来的强烈危险,二是,他们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竟然被谢渊的气势镇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开口,就听到林与卿笑意满满的声音:“说的是啊,特意送来的衣服,怎么可以都不穿呢?我身上这么湿,真的会感冒的。” 他主动拿走了细长女人手里的寿衣,在接触的瞬间,手上裂开了一道狰狞血口,他面不改色地把寿衣往头上套,笑道:“您别哭了,我可是很听话的。” 细长女鬼抬起眼皮,止住了哭泣声,乱窜的眼珠盯住他的动作。 活人穿寿衣是极为不吉利的举动,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都非常的忌讳,更何况身处怪谈。 只见林与卿的头从寿衣领口露出来,脸颊比刚刚苍白了好几个度,像是在穿衣服的瞬间画上了一个死人妆一般,他没脱里面的衣服,直接将寿衣套在外面,穿好之后脖子上多了一道流血不止的伤痕。 “唔,好疼啊。”林与卿用那只伤口狰狞的手捂住了脖子上的血洞,勾了勾唇,对女鬼道,“这样可以了吗?” “你是……妈妈的好孩子。”细长女鬼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终于笑了,“妈妈很……高兴。” 话音落下,公车的颠簸顿时减小,晃动幅度回归了正常,危险的感觉潮水一般褪去,谢渊往车头看了一眼,那串铃铛静静的垂落,不再如同疯狗一般响动。 还好,来得及。 难怪最开始的草稿纸上,基站提到要完成上车的鬼魂的要求,看来只要要求不被完成,404路公车上的铃铛就会吸引来无法抗衡的强大厉鬼,等待参与者们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灭。 经历者全部死亡,他这个讲述者就会失去规则保护,步入后尘。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场一级游戏的难度超纲,因为想避开这个全灭点很简单,只需要听话去做就可以,谢渊相信就算他不开口提醒,有经验的参与者也会很快察觉到威胁,做出正确的反应。 看来,完成鬼魂要求是一个强制性的任务了,即使看上去穿上寿衣的人非常不妙,但只要这一点是强制性,就意味着寿衣带来的不是死局。 谢渊想着,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林与卿,他脸色惨白,脖子上的血洞汩汩往外冒着血水,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来,将寿衣染红一大片。 还挺果断。 林与卿看到谢渊的目光,立刻对他动口型,甚至笑嘻嘻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很配合,很听指挥?” 谢渊:“……” 算是吧。 但是伤口这么大,还不赶紧治疗,留在那里给他看,这种假装没有疗伤的凝聚物的操作,想也知道是打算骗取一波同情,他是不会再上当的。 谢渊没去关心林与卿的伤口,林与卿遗憾地笑了一声,却还算从容,而021和049的处境就略显不妙了起来。 两人正在偷偷观察林与卿穿上寿衣后会不会受到更可怕的影响,“妈妈”突然望向这两个不听话的“孩子”,语气骤然阴沉:“你们是违背妈妈的……坏孩子。” 她的手在碎花裙上揉了揉,“可谁让妈妈……关心你们呢,快到站了,既然不好好换干净的衣服,那就得……赶紧回家洗澡,嗬……下一站,和妈妈一起下车吧。” “下车?”021的手指攥紧,沉着的说道,“下一站您就要下车了吗?” “是啊,妈妈还有事要做,可以带你一起去。”女鬼的目光与充满恶意。 谢渊皱起眉。 张小洋的记录里,妈妈第一站上车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去,可是现在这只女鬼为什么会打算提前下车?司机会让这只女鬼下车吗? 049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走向,愣了一下,随后面色难看起来。 即使她暂时不知道通关的方法,只知道最终是要离开这辆车回到现实的,但傻子也不可能选择在这个陌生世界下车。 就像他们一开始对温错说的那样,恐怕下了车,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依旧不觉得穿寿衣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既然一定有一个人要穿,那只要确保自己不是这个人就好了,至于下车?想都不要想。 “抱歉了,妈妈。”049一只手握住了口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挡在胸前做防卫姿态,谨慎地说,“我还有作业要做,只想先回家,就不和你一起了。” 021更沉稳一点,每次049先一步开始试探时,他就会在一旁默默旁观,在他看来,最好的拒绝要等到到站的那一刻再说,否则这只女鬼在车上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死亡几率就越高。 “想快点回家啊。”女鬼面对049的答案,阴着一张脸,眼珠直直地盯着她,在令人窒息的十几秒钟过后,她咧嘴一笑,鲜红的唇和煞白的脸在此刻显得分外恐怖,“你可能会后悔哦。” 049身旁的车玻璃在此刻发出一声脆响,就像有人在窗外敲了一下似的,但向外看去,除了雨什么也没有。 温错在后面憋了半天,眼看着气氛不对劲,默默在车座椅上挪着,然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硬着头皮从站在过道上的林与卿身旁经过,又默念着“别注意我别注意我”,闭着眼睛与注意力在049身上的细长女鬼擦身而过。 温错不知道会有几个人正在看着他,他目标明确地走到谢渊面前,双腿还在发颤:“谢同学……呜呜……” 谢渊冷漠脸:“干嘛。” 他微微弓着腰,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做出殷切的恳求动作:“后排太可怕了,我能不能就待在你旁边?反、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任务做,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求求你!” 谢渊发现温错这个人好像从毕业讲座遇到他开始,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好像总是试图和他待在一起。 一开始他猜是温错看到了废弃医院那场直播,猜到他当晚在警局,所以接近他想套话,可对方出现在怪谈游戏里的事实让他的怀疑打消不少。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接触过? 谢渊多看了温错两眼,最终抱着观望的态度同意了:“随你,但是搞清楚,如果有危险,我不会保护你。” “没、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不能保护自己,我只是……”温错深呼吸,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镜,“只是容易害怕,站在你旁边,比较安心。” 后排,女鬼倒是没再做出什么事。 车辆平稳地向前驶去,两分钟后,停在了一处荒凉的空地上。 一个简陋的站牌隐匿在几辆手推车中间,手推车里装着被白布裹起来的东西,看着就不是很妙。 最关键的是,这个站点,没有人在等车。 ------------ 晚安! 没断更!没咕咕!只是要晚一些了……困的朋友先睡觉呀明天起床就有啦! ------------ 第三十四章 太聪明就会被谢渊防备? 所有人在车停下后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本该在站台等车的“爸爸”去了哪里? 安静间,后门打开,哗哗的雨声突破铁皮的封禁,带着凉风涌入车厢内。 谢渊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向后,他偏了偏头,瞥过司机的背影,听见司机拖长了音的嗓音混杂着越来越浓烈的沙哑,幽幽响起:“到站下车——本站停留十分钟,雨天路滑,下车的乘客注意脚下安全——” 停留十分钟?每个站点的停留时间不同么。 凉意从领口钻入,谢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了这个变数,他已经开始算机制了。 “嗬……” 参与者们还没动作,细长女鬼倒是直接一步一步朝后门走去,她的红布鞋在车厢地板上留下一只只血脚印,十分刺眼。 谢渊恰好在后门处,他等了两秒,似乎在这两秒里考虑了些什么,然后侧身让开位置。 “……!”温错还无法接受女鬼接近的压力,在谢渊动的同时完全把自己缩在谢渊身后,弓着腰,拉着他的T恤衣摆,试图用谢渊的身体挡住自己。 谢渊一八二的个子,又是常常锻炼的匀称体格,还真把比较瘦弱的温错挡了个严实,他发现衣服被揪,还有一阵恐慌的情绪从身后无声蔓延过来,犹豫了一下,没让温错放手。 林与卿坐在后排看着这一幕,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思索——“谢同学”好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或者说大多数性格冷硬的人都有些吃软不吃硬,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服个软会比针锋相对好用得多,而且必须主动,因为他们是没有主动的兴趣的。 那个戴眼镜的小同学,似乎很懂怎么和这种人相处,是真的这么怕鬼吗? 排开这种心理上的暗流涌动不说,一车人都在等女鬼下车。 起码这十分钟的停留时间,给他们的第一感觉,就是可以交流情报的十分钟,弥足珍贵。 女鬼站在后门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筷子一般的腿抬了起来,就在即将迈下去的一瞬,她细细长长的脖子突然扭曲弯折,对着021和049来了个回马枪,红红的嘴唇上流下一滴血液,眼珠子乱动:“我的孩子啊……不跟妈妈走?” “不了妈妈。”049是唯一一个会直接喊女鬼妈妈的人,甜美的长相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意,“您走好。” 女鬼于是终于下车了。 她有影子,在路灯的映照下,她朝着远处走去,没几步就直接失去了踪影,仿佛在雨中消融。 气氛好像就在此刻回温,屏住呼吸的温错松开谢渊衣服,大大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道:“太可怕了……” “是啊,真可怕。”林与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就跨到谢渊身旁,白色寿衣在他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看起来像葬礼上的白布条,“这衣服看起来怎么样?” “英年早逝。”谢渊道,“很适合你。” 林与卿露出十分赞同的表情:“谢谢哦,我也这么觉得。” “……”很少能听见这么丧病的对话的温错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微妙。 “趁这个时间交流一下信息吧!”021和049聚拢过来,女鬼离开后049明显轻松下来,她更关注林与卿的情况,问道,“这寿衣穿上去之后……什么感觉?” 目前为止他们这些经历者之间气氛还可以,如果是那种明显有小团体的队伍,049不会直接问。 林与卿摊摊手,过长的袖子遮到指尖:“还能是什么感觉?阴气太重,承受不住,穿的时候就像有个人趴在我身上用刀划我皮肤一样,不过完全穿好之后就没事了。” 然后他转头,很有老玩家的派头,对队里的“萌新”讲述者科普道:“很多场景里都会有鬼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阴气极强,会对人体造成很大伤害。” “这件寿衣不仅是女鬼送来的,沾着阴气,而且寿衣在怪谈里本身就有很恐怖的意义,比寻常物品更凶,普通人……”林与卿坏心眼的一个停顿,“比如这位温同学穿上,说不定会直接被割裂成一滩肉糊哦~” 谢渊闻言,没管骨节泛白的温错,而是看向了林与卿的脖子,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裹了一圈绷带,把有些可怖的血洞紧紧包住,看起来已经不在流血了。 察觉到这道视线,林与卿笑容扩大,在温错有点讶异的目光下一把勾住谢渊肩膀,让谢渊近距离“欣赏”自己的绷带,用手指翻了翻绷带边缘:“这个是治疗外伤的凝聚物,讲述者也可以用。” 谢渊意识到他有别的意思想表达,斜睨他:“所以?” “所以……”林与卿压低声音,笑眯眯地打商量,“和我绑队伍嘛,买一个出家人送一堆附赠品!” 谢渊:“……” “完全不亏啊对不对,”出家人努力地推销着自己,“而且我这局没躺,很主动在配合了!” 别人只能看到他莫名声音变小,和讲述者凑一块嘀嘀咕咕,根本听不清内容,在大多数游戏里,这都是需要提防的举动,有些经历者会暗中和讲述者进行交易,让讲述者把容易死的流程分给别人。 021轻咳一声:“林,你有没有想过——” “啊?”正在跟面无表情的谢渊说出副本别跑一定要绑定的林与卿回头,“想过什么?” “女鬼已经下车了,这身寿衣如果脱下来,是不是会好一点?”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浑身带着沉稳的气质,让人很愿意相信他,“阴气物品接触得越久,越容易死。” 正常来讲是这样的。 谢渊不动声色瞄了021一眼,然后把林与卿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拂下去,离开了原位,好像不是很想参与经历者之间的讨论的样子,林与卿随他便,只是多了一丝隐晦的心照不宣。 温错立刻起身,拖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跟上谢渊,也不说话,就尾巴似的眼巴巴盯着,确实不碍事。 身为同班同学,他知道谢渊平时一点也不关注班里,所以他对谢渊来说是陌生的,但他对谢渊的脾气很有了解,比如一般谢渊没说“滚”、“滚远点”,都意味着默许。 温错没被撵走,就高兴起来,默默推了推秀气的银框眼镜,镜片在某个特定角度反射着车里的光。 谢渊走到后排过道,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这是女鬼留下来的袋子。”温错看到谢渊拿起了装寿衣的布袋,下意识轻声提醒。 “嗯。”谢渊应了一声,没在布袋表面停留视线,而且扯开袋口,看向里面。 【去死吧都怪你去死去死去死!!!】 几个狰狞血字措不及防出现在他眼中,他目光黑沉,伸手摸了摸袋子内侧的血字,血字已经干涸定型,残存下来的味道接近于无,只是因为天气的潮湿,微微有点晕开了。 他道:“这么怕鬼,那怕死人吗。” 温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谢渊是在主动和他说话,他揉了揉自己的袖口:“不、不怕。” “哦?”谢渊意味不明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把袋子递给他。 他理所当然重复了谢渊刚才的动作,拉开袋子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为什么不怕死人。”谢渊问的毫无温度。 温错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拿着袋子,轻轻地说:“因为……因为见过、见过很多。我小时候的经历,不、不太好。你是不是……有点防备我?” 他低着头,另一边林与卿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是那种有点惊喜的语调:“把寿衣脱下来吗?诶?还能这么做,我都没想到!我以为女鬼要我穿上后我就不可以脱了。” 好假……没等到谢渊的回应,温错心里先浮现出这么一个词。 因为谢渊问题里隐隐透出的审视感,他的注意力有点涣散,很多想法都像有自我意识一样自己冒了出来,正在说话的林与卿毫无疑问吸引到了他。 就像学生时期挨训时,如果家长开始沉默不语,被训的孩子一定会觉得身后的电视机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因为等待是很难熬的。 温错眨眨眼,无意识地想着,林明明张扬又危险,那个中年人如果听不出林话里的不善,是会输的。 021的嗓音很温和:“经验问题吧,鬼既然已经走了,约束力就不会很高,只要规则没说不准脱,那就有漏洞可钻。” 看,输了。 温错不由自主往三个经历者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林与卿吊儿郎当靠在扶手柱上,望向021的眼神逐渐耐人寻味:“老哥稳啊,那你的经验有没有告诉你,我脱了寿衣,很可能直接触发隐藏死亡条件?” “嗯?什么隐藏死亡条件?”049歪歪头,好像没听懂。 “哈哈……不玩了不玩了,没我想象中那么有意思。”林与卿的笑意永远那么真实和明显,但话也是真的毒,“寿衣我都主动穿了,很对得起两位了吧?两位还想拿我的命试规则……就再精进一下话术吧,不然我会很难办的。” 因为林与卿毫不客气地挑明,车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呵。”谢渊在此时笑了一声——意义不明,更接近饶有兴趣的冷笑。 温错感觉头上多了一只手,带着强迫的力道把他的头转了回去,他惊愕地瞪大眼睛,对上谢渊的视线。 “很敏锐,防备是应该的。”谢渊对他道。 ------------ 第三十五章 我很想他 不得不说,谢渊直接上手摁人脑袋的动作其实还好,顶多是态度有点霸道,力道肉眼可见的并不重,但结合着他浑然天成的阴翳气质,视觉效果突然就凶残恐怖起来。 林与卿上一秒还在嘲讽021和049的表情微微僵住,他有一瞬间以为这个姓温的终于把“谢同学”惹不耐烦,即将被可怕的谢同学拧掉头。 还好是错觉。 “咳……”049趁机笑了两声,大家都是没皮没脸的人,有些事即使被挑破,只要没真的发生,那就可以当不存在,“误会啦林,我爸爸没那个意思,我这里也有一点发现,那个女鬼的衣领下面有很大片的碎肉……” “哦?这样啊~”林与卿把注意力拉回来,挑着眉虚与委蛇。 怪谈游戏里,各怀鬼胎的人因为任务需要而维持表面的和平,也确实是屡见不鲜,大家都得习惯。 021补偿性地露出友好笑容,语气歉疚:“是我考虑不周,看来我的经验还很不足,下次会……” “……” 这些对话在温错耳边隐去,像被滤网过滤了个干净,只剩下狂乱的雨声和车身轻微晃动时的摩擦声在传入耳膜。 他维持着一个有点懵的表情,望着谢渊眼中的漆黑,完全没有反抗,清秀的脸真是自带一种无解的无辜。 只是谢渊并不会因为这种无辜而动摇,他把温错刚才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凝视着这个连环杀人案的“不唯一嫌疑人”,摁着对方脑袋的手力道微微加重:“发呆?” “啊。”温错一怔,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还是那么像无害的动物。 “没有发呆,只是很意外你会这么……”温错吞下了句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酒窝随之陷下去,“谢同学,这样不疼。” 谢渊:“……” 他立刻抽回手,面色也古怪起来。 你特么这是什么反应? 他可以分析正常人、杀人者、隐瞒者乃至反人类人格的心理,但是某些人格扭曲的特殊个体不行,脑子有坑的也不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脑电波不兼容。 就像现在,谢渊完全不能理解温错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开心起来的原因,抖m、斯德哥尔摩、断袖等词汇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因为佐证不足被一一排除。 看起来都不是很像。 没得到想要的反馈,谢渊不太爽,他盯了温错和温错手里紧紧攥着的布袋一秒,最终开口:“不是好东西,扔了。” 温错松手,布袋落回车厢地面。 谢渊转过头,对正在“积极讨论”的三个参与者道:“还剩七分钟。” 谁也不知道他连手机都没拿出来过,怎么计的时。 “唔,领队,关于下一站,有什么信息要说吗?”049当然注意到他们刚刚在往布袋里看。 “没有。”谢渊觉得自己又没把布袋收走,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就是了,又不是没长眼睛,没必要多说。 他反倒是走到林与卿面前,察觉到温错依旧跟在自己身后,便对林与卿道:“公交卡借我?” 这次好歹是询问的语气,意思就是不借也没关系。 “做什么啊这是。”林与卿随口一问,已经掏出公交卡放到谢渊手上。 谢渊回答:“下车看看。” 听到这个答复,所有人都一顿,便看见谢渊拿起座椅边的伞,直直从后门往车外走。 “等等我,我没带伞的——”温错匆匆跟上,竟是没半点犹豫,“能不能一起……” 直到两人进入雨里,黑伞撑开,遮在两人头上,049才反应过来:“对啊,我们有公交卡,应该可以重复上车!我也要下去!” “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新人讲述者知道自己不会被攻击才能这么鲁莽。”021拦了她一手,“他没说,这就不是流程的一部分,或许他只是好奇。” “但我想看看下面的手推车。”049停顿了一下才道,“爸爸,万一外面有关于生路的信息呢?你谨慎过头,反而会错失很多机会。” “……哎。”021好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他揽过自己的女儿,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忘了,领队拿的是林的卡。”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从本场游戏一开始,虽然新人讲述者和林没有宣布现实认识,但行为细节上都能看出,在三个经历者之间,领队最喜欢林,或者说他们关系还不错,很可能是一起的。 下车时找林要公交卡,把公交卡给受害者用,直接剥夺了林的下车机会,这不是很明显了吗?领队认为林不要下车比较好。 049想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林与卿。 林与卿正望着车外打伞的人,百无聊赖坐到椅子上跷二郎腿,白色寿衣领子上染着血,长长的袖子被他甩来甩去。 049:“……” 049:“行吧,实在不行看看下一站有没有下车机会。” 反正领队都下去了,手推车是肯定会检查的。 林与卿靠着玻璃,听那俩人窃窃私语,想想也知道内容大概是什么样的,他轻笑出声。 浪费探索信息的机会的行为,还真是经历者第二阶段【过客】的标配呢,没抓关键信息的能力,就知道算人心,关键是还算不好,和高阶经历者差远了。 他不下车的原因,是因为他这身寿衣啊。 “妈妈”带衣服上车的借口不就是张小洋被淋湿了么,所以要换上干衣服,他穿上寿衣,就意味着决不能让寿衣被淋湿,否则一定会触发死亡结局。 谢肯定想到了这一点,才拿了他的公交卡,废物利用,而不是让本可以下去探索的人被困车上浪费时间。 但是很可惜……林与卿望向窗外。 049和021并没有领会谢同学的好意。 …… 谢渊在风雨的夹击中稳稳撑着伞,从行人的视角打量这片街道。 房屋老旧低矮,只有近景,看不到黑夜中的远处,色调荒芜阴暗,在那些边边角角中,好像隐藏着一些不该被发现的怪异东西。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吗?”温错分了一半的伞檐,尽量让自己挨得近一点,免得谢渊淋雨。 “应该算不上。”谢渊道。 虽然这里看起来很真实,但却给他一种纸一样单薄的感觉,好像一戳就会破。 他在鬼城待了七年,眼光刁了,在谢渊看来只有鬼城那种才称得上是“另一个世界”,自成一体,至于这里,顶多是纸糊的房子的程度,只能烧了骗骗鬼。 谢渊很快对这个地方的景色失去了兴趣,他来到站台下,看向站牌上的字,这一次,逢春路公交车站没看清的404路站点,终于清楚了。 【首发站:第三医院】 【途经站点:星星疯人院-旧逢春路-阿贝特酥糖厂-采购街-隆冬殡仪馆-疯耗子儿童墓园-第五大街-集装箱】 【终点站:淹死河】 “我、我好像就是从疯人院那站上来的……”温错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后面的殡仪馆和儿童墓园看起来都不太好。” “正好,说说吧。”谢渊在背站点,没分给温错一个眼神,“为什么上灵车。” “我在市里精神病院附近一家酒吧驻唱。”温错凝视谢渊的侧脸,注意着谢渊每一个表情变化,当他发现谢渊对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露出嘲笑的神色后,移开了视线。 只有谢渊做听众,他的慌乱逐渐平息,将遭遇缓缓道来:“刚下公交车,我就觉得环境不太对,很阴森。我朝酒吧位置走,路上遇到一个穿白雨衣的人,他……拿着一把很长的刀。” “看到我之后他就开始追我,我拿伞砸他,好像就……就把他的头砸下来了,但他的身体还在追。我一路跑回站台,正好有辆公交车停下,为了躲那个白雨衣人,我没看是多少路就上了车,上车之后又发现司机也不像活的东西。” “……就是这样。我只过了一站,很长的一站,你就上来了。” 温错的描述里没有提到心理活动,非常简短,不知道省略了多少细节,但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知道温错一定差点吓到崩溃。 谢渊理了一下,按照温错的说法,他应该是坐车去驻唱场所,下车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卷到怪谈里来了,他一开始所在的位置对应星星疯人院,看到的白雨衣,不排除是疯人院疯子的可能。 这倒是很符合温错缩在后门的状态。 谢渊离开站牌下,转而走到小推车前,一只手伸向盖住的白布:“那么,第二个问题。” 温错沉静又乖顺:“你问吧。” “你对我很信任?想接近?”谢渊的手已经摸到白布,慢慢掀开,他淡淡地望着温错,“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不然,公交卡不会给你,呵……别想上车。” 这威胁很凶残。 温错畏惧了一瞬,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 谢渊:“……” 好在温错没有任由话题变得奇怪,他解释道:“你的性格,还有说话方式,都和我的双胞胎哥哥很像。我没办法阻止自己想接近你的感觉……唔,我哥哥在我十七岁那年生病死了。” “他对我很好,我很想他。” ------------ 第三十六章 采购街的货物 竟然是这个原因? 谢渊掀开白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审视地望着温错低头的样子,眯起眼睛。 无论是神态还是肢体动作,对方都没什么破绽。 关于温错的原生家庭,杨穹并没有给他看详细资料,因为温错的老家在外省,几年前独自来到怀御市上大学,这次案件涉及不到家人,即便杨穹做了调查,也不会在和谢渊谈起嫌疑人的时候专门提到。 更何况杨穹只问了他一些关于温错的问题,并且希望他在之后的相处中帮着注意一下温错,更多重案组内部资料提供给谢渊的话是不合规矩的——虽然谢渊知道,如果他承诺认真帮忙,杨穹应该很乐意打破这个规矩。 所以谢渊在此刻才知道温错有个双胞胎哥哥。 谢渊在思考,温错却以为这种沉默是不舒服的表现,他有点愧疚地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轻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和人相处,大一尝试和你交朋友失败后,我就没有再打扰你了,听讲座的时候我来晚了,已经没有别的位置……” “唔。”某人根本不记得大一时候的社交情况,刚开学的时候想接近他的人有很多,男女都有,后来全部被他的冷淡劝退,这其中就算夹杂着一个温错,他也没注意过。 “但是,真的接触到你之后,我就忍不住了。你比我想象中还像我哥,我……”温错神色黯淡了些许,“总之对不起。” 谢渊:“啧。” 双胞胎是个很神奇的现象,同时出生的两个婴儿,会成为这个世界上长相最相似的人。 虽然性格会有所不同,但双胞胎之间的默契,以及过去许多传闻中的心灵感应之类,有时很难用科学来解释。 温错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双胞胎哥哥在十七岁死亡,以谢渊对人性的了解,这种性格敏感的人有很大概率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反应,比如痛苦、抑郁或是产生怨恨和报复心理,当然,这些是最坏的猜测,只是因为温错恰好和连环杀人案有关联,谢渊才会优先往这方面推测。 反正他没有证据。 只是有一点,谢渊并不相信。 温错的双胞胎哥哥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性格上和他有相似点? 谢渊的性格是从小到大一点一点被塑造成这样的,还有一大半的因素要归咎于鬼城,他很清楚自己人格上的缺陷、危险程度,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温错的哥哥呢?也病得不轻? “这个理由,一般般。”于是谢渊冷冷地对温错说着,终于是将手推车上的白布掀开,“既然道歉,下次就不要再犯,像以前一样和我保持距离,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你”是谢渊比较喜欢的表达排斥的方式,就和他对谢霜说“脖子给你拧了”是一样的,如果付诸行动,从小到大柳巷被他杀的次数可能要和他在鬼城里的死亡次数差不多。 但他的话并不算说完了,温错也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他们的视线同时凝聚在白布下方的东西上,齐齐噤声。 到站前从公交车上往外看的时候就能看出白布下面盖着鼓鼓囊囊的玩意儿,此时此刻东西露出来,一颗颗球形的人头堆叠在推车里,有些头发朝上,有些正瞪着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渊和受到惊吓的温错。 最恐怖的不是人头。 谢渊见过的人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了,其中还得算上他自己的,如果在被厉鬼扭掉头的时候旁边有幸竖着个镜子,他就能在意识断开之前看到自己被迫分头行动的场面。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看到自己泛着青紫色的尸首。 他的头颅被挤在推车的中间位置,上面是带着诡异笑意的林与卿的头,旁边是温错和021的,049的头滚到了角落里,张着嘴巴,眼中满是痛苦和惊恐。 周围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头颅都算得上崭新,没有腐烂痕迹,他还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司机的头。 “为什么……”温错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颈子,吓得声音都变大了一点,“我们已经、已经死了?” “难道是死后我们的灵魂在重复死前坐公交车的一幕——” “……”谢渊无视温错惊恐的猜测,一手撑伞,一手向自己的人头抓去,手指插在头颅的头发里,毛茸茸的触感和他本人差不多。 这一站的名字叫采购街…… 谢渊若有所思地望了站牌一眼,松开手,转而拿起了司机的头:“回去了。” “啊?”温错还没反应过来,谢渊已经回头朝着公交车前门走去,他骤然离开了伞的庇护,被雨淋得一哆嗦,清醒了不少。 活着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是幻觉吗?温错这么问着自己,抬眼便看到谢渊十分熟练地将和司机长相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头拿在手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但是这一幕很惊悚。 人头在谢渊手中,活生生就像是杀人犯刚刚割下战利品,打算带着它逃离现场一般。 温错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快步跑着赶上。 “谢渊!”重新回到伞下,没有别人,他直接叫了谢渊的名字,加快了语速,“他们告诉我,就算我活着出去,之后也要再进入这种怪谈里,万一能回到现实,我可以找你问问这方面的事情吗?” 谢渊语调淡漠:“找别人去。” 温错瞳孔微微缩小,垂下眼眸没再坚持,只问道:“那、那这次在车上……” “这次随你。” 两人来到了车门前,司机隔着门投来一瞥,然后按下按钮,车门打开。 谢渊分了一张公交卡给温错,将手里的人头藏到身后,躲过司机的充满了红血丝的视线,快速刷卡,然后在经历者们的注视中找回了仍旧躺在地面的布袋,果断将人头装到了布袋子里。 “领队。”049凑上来,他们都不是瞎子,当然看到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底下什么情况啊?”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酒窝给本就优秀的面容增色不少,探着头,好像对袋子里的头颅十分好奇。 谢渊不理她,或者说是完全不吃这套:“还剩一分钟。” ------------ 第三十七章 寿衣,贡品,坟墓 对于这意料之中的不理不睬,049表情都没变一下,笑眯眯说了句“领队真冷淡啊”,便从谢渊身旁走开,转而去找温错打听消息。 或许是觉得温错软绵绵的,不会拒绝人吧。 但她没想到的是温错见谢渊没说,也不太愿意告诉她多少东西,她甜甜地磨了两句,才从温错口中得到了“手推车里是他们和司机的人头”的信息。 而问到关于站牌和其他东西,温错只会腼腆地重复:“我没注意,没看清楚,你还是问谢同学吧……” 然后再悄悄看一眼谢渊,确定自己的话没有让谢渊不满意。 典型的有答案但是不说。 “……”049目光逐渐不善,她本想转头提醒林与卿,即使和领队认识也要把信息抓在自己手里,不能太相信这些讲述者,所以赶紧把情报问出来,但是林与卿愣是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完全不给她劝说机会。 “呵呵,新人总会把自己发现的东西看得太私有,认为这些都是筹码,很正常。”021见状意有所指地对温错说着,没压低声音,表面上在“教导”可怜的受害者,实际上已经在对谢渊暗示不满,“不涉及生命的信息还是共享最有效益,省得大家因为缺少信息做出错误判断,那就太害人了。” “是吗……”温错难过地低头,“可惜我近视,眼镜上全是水,根本看不清。” 谢渊……谢渊毫无触动。 这两个拿数字做称呼的人不过是表面一套,背地里更希望别人承担风险,自己获得收益。 他又没收走这两个人的公交卡,就算因为缺信息犯错死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行动,锅怎么能轮到他这个本就不需要牵扯进流程里的讲述者背? 是觉得讲述者是新人,所以可以敷衍了事,不劳而获么?呵,再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谢渊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但他很乐于助人。 他想,如果这两个人还不收起那些带着优越感的小心思,他开了真实流程后也不会管他们死活,就当帮他们理解一下什么叫“自食其力”。 049余光瞥了一眼新人讲述者的反应,只看到领队一脸事不关己,就近找了个座位,把鼓鼓的布袋塞到了座椅下方,不由得撇撇嘴。 她只知道袋子里面放的是司机的头,但不清楚领队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会产生什么影响,这种身处迷雾中一样的感觉让她很不高兴,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纯新人。 而她和021都是第二阶段的经历者,经验丰富,这人属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谢渊才懒得管这女生心里怎么想,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偏头一望,果然看见一个人形轮廓从雨中慢慢走来。 作为第二站要上车的鬼,“爸爸”可以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有点出乎参与者意料的是,“爸爸”看起来比较正常,起码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厚厚的秋装,虽然也没有打伞,全身湿透,但是上车时除了脸色比较疲惫之外,看不出哪里可怕。 就连阴气也十分微弱,不会给人“妈妈”那种直接的压迫感。 就在这个男人踏上车的一瞬间,前后车门“彭”的一声关闭,司机默默地盯着男人,最后什么都没说,发动车辆。 404路公交车从空地前驶过,向着下一个站点前进,外面的房屋肉眼可见地稀疏起来,填充了越来越多的树影——哪怕是过去的年代,城市各处也有繁华和脏乱贫困的区别。 车辆正逐渐开往荒芜。 下一站,隆冬殡仪馆。 谢渊看了一下,这男人手里拎着一塑料袋水果,看形状有香蕉苹果之类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靠前位置,十分颓废,头发上的水不断滴落,好像并没有主动和车上其他人交谈的意思。 车上的参与者也在观望,一分多钟后,男人都没说一句话,沉默得让人心慌。 林与卿离这个男人是最近的,他歪过身体瞅了两眼,然后笑着说:“您好像很累?” 按照游戏流程,参与者是张小洋的那个身份,前面的女鬼能将他们认成孩子,这个“爸爸”当然也可以,既然男人不说话,那就只能经历者主动触发。 男人闻言果然有了反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暴躁:“为什么要下雨?最讨厌下雨天。” “你妈就喜欢这个天去打麻将,打个屁打,我这雨里来来回回的累不累啊?真是闲的没事给我找事做。” “爸爸,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没和妈妈在一起?”049依旧是唯一能将这称呼叫得出口的人,谢渊听了,却是看了一眼面色不变的021。 “她在终点等我们呢。”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仍旧止不住下落的水滴,他低头看了看拎上来的塑料袋,有气无力地冲着经历者们说:“怕你们饿,不然我来干嘛,滚过来吃点东西。” 终点?终点站叫淹死河……温错看着男人身上仿佛不会永远干涸的雨水,仿佛明白了什么,有点反胃地默默往后挪,却被049一把抓住胳膊,似笑非笑地固定了位置。 小小的报复,049并不打算让这个不说实话的受害者置身事外,既然怕鬼,那就让他离鬼近一点,感受感受。 谢渊也听到了终点这个词,如果不是他下车看过站牌,恐怕会下意识认为男人说的终点是指张小洋的家。 淹死河……暴雨,淹死…… “来吃啊,别让我说第三遍。”男人不耐烦声音打断了谢渊的沉思,“爸爸”抖了抖手里的塑料袋,发出哗哗响声。 穿着寿衣的林与卿这次打算当个聋子,他眼睛一闭,做出在座椅上睡觉的姿态,摆明了不会去吃。 笑话,穿着寿衣吃供果,除非他是真想死。 021和049对视一眼,这种时候也不太好让已经做出过牺牲的林与卿让步更多,他们看不出林与卿的底细,所以不敢强迫人。 反正任务上是说每一站都会上来一只鬼给他们提要求,“爸爸”就算看起来像个人,却也是个实打实的鬼,他说要吃水果,那就得吃,否则又会是之前铃铛狂响的局面。 必须有人接受这袋水果。 049抓着温错的胳膊不让他跑到谢渊旁边,和021交流着眼神,两秒后,在“爸爸”更加不耐之前,021站了出来,伸手接过了塑料袋。 “爸爸”的手上全是水,021不小心碰到“爸爸”的手指,感觉一阵恶寒,他往塑料袋里看了看,根据张小洋的记录道:“苹果和香蕉……我不喜欢吃香蕉,您是忘记了吗?” “废话,我能有这闲工夫记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男人眉头越皱越紧,水珠从他皱出来的纹路里流淌过去,他冷冷道,“快点吃吧,吃饱咱们好一起上路。” 这话听着就很不详。 021数了数,袋子里一共三个苹果三根香蕉,和祭拜时会用上的相符。 “每个人都要吃。”男人见只有021拿出水果,顿时瞪着他们,“我带了这么多,刚好一人一个,一人一个!” 049身体一僵,闭眼假寐的林与卿睁开眼睛,笑容里透出冷意。 “妈妈”送的寿衣还能选人穿,贡果直接要求全员吃? 啧,真烦,要是吃下去,他的处境就是最像张小洋的,可以说死亡几率很大。 什么都配合过,就剩入棺了,万一最后一定要留一个人死,无论是鬼还是怪谈规则本身,都会更倾向于让他死的。 林与卿脸上没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他虽然知道处境,还是微笑着拿了一根香蕉和一个苹果回来。 他相信在场所有人,或许得排除一下没听过张小洋故事的温同学——除了受害者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个怪谈的正常流程剧情是什么了。 一级游戏的正常流程不会做得很隐晦,甚至只有以剧情为主、剧情本身就是坑的怪谈才会不给完整流程,像仄林灯笼女鬼那种怪谈,难点在于找引魂灯笼和躲避女鬼追杀,没什么剧情,就在最开始把整个流程公布了。 这场怪谈游戏,表面上是张小洋视角,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坐上了这辆灵车,妈妈给他带来了寿衣,是“现实”中他穿着寿衣举办葬礼,爸爸带来了贡品,是祭拜他时摆在灵位前的水果。 最后张小洋下车困在“家”里出不去,因为他已经永远被困在墓碑下,成了无法出去的灵魂。 身为经历者,这么简单的剧情猜不出来,基本也活不了多久。 那么剧情清晰之后,正常流程的通关方式也自然地浮出水面,无非就是在每一个站点的鬼魂的要求里活下来,第三站迎来最难的死亡节点,那就是猜到剧情以后,要做出下不下车的选择。 下车,四舍五入等于入棺,不下车,就违背了体验张小洋乘车经历的要求,天知道404路会开到哪里去,又会不会因参与者没达到要求产生恐怖的后果。 当然了,这个公车怪谈看似比灯笼女鬼的怪谈难很多,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前期的两站只要不作死,就几乎不会出现减员,都是在给最后一站做铺垫,灯笼女鬼怪谈则从头到尾都有生命危险,只要被女鬼发现,就会受到致命的攻击,二者只是规则不一样罢了。 林与卿苦兮兮剥着香蕉皮,他清楚,该不该下车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因为某人应该能通过目前的信息算出通关机制,这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争取到谢的原因。 有这么个队友在,几乎可以规避大半死亡陷阱。 现在对他来说,怎么样可以不吃这水果才是问题,因为他知道,假如这就是个正常流程的怪谈,那么他吃下去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想活下来的话得付出很大代价。 哎…… 林与卿看了谢渊一眼,饱含期待。 快开真实流程去! 开了真实流程,很多东西都意义都会改变,他就不会因为寿衣和贡品成为鬼的最大目标了。 他还挺想吃水果的其实。 ------------ 第三十八章 咕噜咕噜 离下一站不知道还有多远,三个经历者一人两个水果,虽然暂时瓜分完毕,但谁都没有吃。 谢渊听到他们和浑身滴水的男人周旋拖延着,其中还夹杂了一个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联想,但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可怜受害者试图挣扎的声音。 “……”他沉思两秒,无视温错的求助目光和林与卿的期待眼神,往司机那里走去。 司机安安静静开着车,只把一个后脑勺留给车上乘客,他目光直视前方,车上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不听不看不关心,雨刮器左右摇摆着,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涂抹均匀,为司机清理视线。 即使谢渊走到了他身边,往扶手上一靠,做出一时半会儿不离开的样子,他也置若罔闻,双手握着方向盘,双眼麻木而无神地盯着挡风玻璃,任由谢渊打量他。 宽大的外套将司机的手掌遮住,只留下一截手指尖,长裤和鞋都是很旧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司机眼中血丝从谢渊几人上车起就越来越多,整个人看上去充斥着一种极度不理智的怪异感。 谢渊朝司机的手看了几秒,又瞄了瞄拉得极其严实的外套领口,半晌冷漠开口:“车开多久了?” 车上其他人瞬间就注意到了这边。 这是上车以来他们的领队第一次主动和司机说话。 就连“爸爸”都扭过头,好像对这“陌生人”之间的话题突然起了一丝兴趣。 面对这种明确指向自己的问话,司机还是会有反应的,他木着脸,缓缓看了谢渊一眼,沙哑的嗓子像是很多年没喝过水一样,让人听着难受:“不知道——” 这是对车开了多久的回应,谢渊神色不变,接着问:“累吗。” 这一次司机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点,过了两秒,他才吐出一个字:“累。” “这么累,为什么不休息。”谢渊倚在扶手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了背后那根细细的竖杆,一手放松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把玩着衣服上的饰品,“不怕出事故?” 额前的头发半湿,垂下来有点挡眼睛,谢渊说完顿了顿,嫌弃地将头发往后一撸,露出额头和眉眼。 那双过于冰冷的眼睛没了任何遮挡,让人不太敢直视,再加上头发后梳带来的形象上的攻击性,使他的锐利暴露无遗,即使说出来的话本身不带感情,但下坠的尾音就是会给人一种被嘲讽甚至是质询的错觉。 即使他说的并没有错,大多数人还是会无法接受这样的语气,因为压迫感太强,显得很不平等,好像自带批评的作用——这就是一些人背地里到处传播谢渊高傲、人品不好的原因。 这些人在面对谢渊时会觉得不舒服,想要结束话题,对谢渊敬而远之,甚至被戳到自卑的穴道,被激怒,而后因为谢渊的气场而不敢找谢渊发泄。 林与卿一手苹果一手香蕉偷偷看着,在看到司机面对谢渊逐渐变得有着愠怒的表情时,勾了勾嘴角。 这个激怒技巧很多人都会用,只是谢渊做起来更浑然天成,连鬼都稳稳中招。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谢渊说的哪句话会让司机生气,只能证明谢渊对司机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多猜测,抓住了司机独特的软肋。 “休息……休息……”司机重复着这两个字,如同生锈一般一顿一顿地将脖子扭向谢渊,眼底猩红,血丝充斥了整个眼白,“我很累,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 “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我不能!!!”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昂,连带着车速都提了起来,然而那双可怖的眼睛就像是粘在了谢渊脸上一般,死死盯着,车前的铃铛摇晃幅度开始增大,在场所有参与者都感觉大脑一阵嗡鸣,隐约听见了咕噜咕噜的水声。 和下雨的声音不一样,这股水声更闷,更沉重,如同包围在身体四周,拽着人不断下沉,让人窒息。 “不好了,他在干什么,要害死我们吗!”049面容扭曲一瞬,握紧了手指上的一枚造型古怪的戒指,这才减轻了窒息感,温错借此机会脱离了她的桎梏,捂着耳朵蹲到了一边。 她望向谢渊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如果讲述者抛弃局外人的态度,主动掺和进程激怒了鬼,规则对讲述者的保护自然会失效,讲述者也会成为可被攻击的一员。 但自己作死没关系,像这种头铁触发全场景死亡攻击的,就是团灭发动机! 021沉下脸,同样利用凝聚物减轻了影响,语气不再维持儒雅,而是透着命令:“领队,回来,你真是能惹事呢,看来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作为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别给别人添乱。” 林与卿拿出一个两指大的人形布偶:“呜呼~” 他相信小孤狼一定不知道,讲述者和经历者之间的关系分为很多种。 大多数时候,都是讲述者占据主导地位,对经历者有天然的压制力。 因为死一两个经历者对讲述者来说无伤大雅,除非全灭,否则讲述者连汗毛都不会掉一根,而讲述者死了,经历者基本都逃不过灭队的结局——一旦讲述者自己作死而被怪谈杀掉,那么本场游戏就会陷入无讲述者的境地,也会直接失去和基站的联系。 一级游戏尚且影响不大,但凡往上提升一两个等级,怪谈流程都会分成好几个阶段,由基站传递给讲述者,没有讲述者,就等于后续流程一片空白,经历者只能在信息不够的前提下拿命试错,恐怕多少条命都不够堆出一条生路。 越是高等级的讲述者,越会顺应流程,甚至有很多中高等级讲述者会和怪谈里的鬼合作,反过来折磨、压榨经历者,以此获得鬼怪单独提供的好处。 只要不在传递给经历者的规则上动手脚,那么基站根本不会管。 所以……很多时候,经历者对讲述者的态度都是敌视和畏惧的,一方面知道讲述者不是什么好东西,会给自己挖坑,另一方面又无奈地需要着讲述者的信息,委曲求全。 想遇到一个好讲述者,实在是需要运气——不然就自己绑定一个信任的。 高阶怪谈中,只有在怪谈太危险,生存几率太小,讲述者无法保证不全灭的条件下,才会出现由个人实力最强的参与者主导进程,把讲述者当工具人用。 说白了,所有人都惜命。 谁会先死谁着急。 万一都得死,那不就只能齐心协力活下来再说吗。 林与卿之前没机会把这些告诉谢渊,现在听到021用老玩家的架子命令谢渊的时候,突然就有了看热闹的兴趣。 一级游戏,讲述者的重要程度不高,毕竟流程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谢渊会不会被绑起来,塞到座椅底下,最终被扬长而去的两位数字人抛弃啊? 哦,应该不可能,我还在场呢……林与卿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低头发现布偶已经浑身湿透腐烂,布偶的眼睛怨恨地凝视着他,他顺手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迎着扑过来的雨水,把布偶扔了出去。 再关好窗户,他脑子里的负面声音已经完全消退了,哪怕铃铛还在摇晃,司机还在鬼畜,这次攻击的余韵也会转移到小布偶身上。 “唔。”谢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克制的闷哼,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感觉,他才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一股股强大的怨念朝他席卷而来,好在这么多年里,他对于鬼魂的阴气怨念几近习惯,同样的窒息感,不需要什么凝聚物,他自己缓一缓就能解决。 当所有不适都褪去,他再看着司机一脸神经质的模样,便不再有任何惊悚感,只剩下一丝尬。 还有那个021,在说什么废话呢。 “你是在无视我吗?”021发现谢渊完全当作没听见他的话,语气更加阴沉了。 林与卿兴奋地围观。 他觉得这两个数字人的友善面具已经快戴不下去了,虽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人们想做坏事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两个数字队友也一样,即使心里高高在上,也要披上一层名为“随和”的外衣,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虚假的好名声,直到耐心消失,便会图穷匕见。 林与卿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倒是不会怎么反感,他只是好奇,小孤狼对这种人会是什么态度。 总不能比对他好吧? 那他可就要闹了。 谢渊只能转头道:“不用慌,我有分寸。” 最开始那张草稿纸上提醒了谢渊不要在司机开车时搭话,还专门指出这么做死亡率极高,就连“爸爸妈妈”这两只上车的鬼都没这待遇。 但是对于谢渊来说,一直没来招惹司机只有一个原因——时机未到没有必要罢了,至于基站的提醒…… 他一瞬间就透过薄薄的纸看到了基站那句提示的真正意思,搭话死亡率极高,看似是警告,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司机身上有重要线索”、“找司机说话不是百分百死亡,侧面暴露规则允许搭话”以及“司机这么特殊,你一个要开真实流程的还不快点去找他”等暗示。 ------------ 第三十九章 大恶人谢渊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虚幻而憋闷的水流声,而“爸爸”坐在靠前位置,又在刚才转过头来盯着谢渊,所以只有谢渊的角度可以看到“爸爸”的表情。 司机开始狂躁时,这个浑身潮湿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很惊惧的眼神。 谢渊陷入窒息的同时没忘了把这一幕收入眼中,耳边幻听越来越明显和严重,“爸爸”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虽然僵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但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依稀发出了碎裂的喉音。 源源不断的水珠仍一滴一滴顺着“爸爸”的头发和衣角往下坠落,从额头向下流淌,滴入他大张的嘴巴里—— 让谢渊想起了超市水产区跃出水缸的鱼。 骤然失去生存空间,鱼只会疯狂摆动躯体,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格格不入的异类。 等鱼没了力气,便铺平在被它弄的一团糟的地砖上,鱼鳃一张一合,周围全是它自己拍下来的鱼鳞,窒息而亡。 谢渊很讨厌鱼类,或者说他讨厌一切没脑子、却偏偏有能力杀死自己的生物。 比如小型鱼,比如飞蛾,他从不会触碰这样的动物和昆虫……大概已经到了有些生理性害怕的程度。 “爸爸”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和鱼类一样,透着股黏腻而恶心的气息,好在放在人身上最多就是溺水浮尸的程度,不像鱼那么恐怖。 不然谢渊大概会打开车窗,尝试把“爸爸”丢出去。 当然,他知道021和049也注意到了“爸爸”的僵硬状态,只是没分出注意力去仔细观察罢了,否则这两人也不敢当着一只鬼的面说那些。 为了少看几眼“爸爸”现在的状态,他回答完021后就默默地转过脸,再次对上司机的视线。 前方是一段有些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路两旁的杂草地呈一个下坡的形态,还有弯道,如果司机再这么专注地看他,那么谢渊想不出泥土地路段不翻车的理由。 搭话死亡率极高或许也有车祸的概率在其中吧…… 他听见049在后面冒着火气地说着:“你有什么分寸,你这叫有分寸?别以为你长得帅,在外面顺风顺水就能在这里一样作,你迟早会看到更黑暗的东西!” 声音里,不乏诅咒一般的恶意。 同时,脚步声逐渐接近,是021不愿再多说,直接过来抓他了。 谢渊被某个词触动了神经,表情突然真切地嘲讽起来,背对着他们,在021的手快碰到他的瞬间,淡淡地说:“差不多得了,假父女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法一致吧。” 049的声音戛然而止,021的动作也顿时停住,然后沉沉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谢渊却没理他,而是一边观察挡风玻璃外的景象,一边叫了林与卿一声:“林,注意一下受害者。” 如果说这辆灵车上真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谢渊差点害死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温错。 他可没有凝聚物能用来抵挡这种灵异事物的攻击,清醒时挣脱049蹲到一旁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就这么坐在不算干净的车厢地板上,旁边还残留着上一站“妈妈”留下的血脚印。 温错的脸色因为难受和窒息而憋得通红,背弓着,双腿曲起,无声蜷缩着,双手用力地覆在喉咙上,看起来若是再不管管,他能在痛苦中把自己掐死。 “还真是,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只小可怜。”林与卿笑着回应,施施然走到温错旁边,蹲下来观察温错的表情。 温错勉强抬头,眼镜快掉下来了,神智在怨念和阴气的影响下涣散得很快,就这样,还本能似的狼狈地瞪他,往后缩了缩,如同不让人碰的刺猬,又或者遇到危险就把头往沙子里埋的鸵鸟。 “哈哈,这个反应,有故事啊。”林与卿兴致盎然地评价,虽然很想多玩一会儿,但他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真死了,随即把温错的手掰开,然后将一个新的小布偶塞到了温错张开来试图呼吸的嘴里。 温错被呛了一下,刚想吐出去,忽然发现窒息感正在减弱,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像气流一样的东西,正从他身体各处朝口中的小布偶聚拢、抽离。 混乱的思维骤然恢复清明,温错睁大眼睛,劫后余生地剧烈呼吸着,紧绷的肌肉一放松下来就更显疲惫,冷汗混杂在他刚才自我挣扎时渗出的汗里,让他一阵悚然。 “还不谢谢我?”林与卿蹲着刚好能平视他,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错记忆没断片,一边狼狈地揉了揉憋出眼泪来的眼睛,恍惚间注意到林与卿耳后那几撮死气沉沉的白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救了我……”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积功德了。”林与卿感叹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该积的不是功德而是德。 在温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捏住小布偶露在外面的一小段腿,把布偶抽了出来,果断起身,在温错看清布偶变化之前开窗扔出去,一气呵成。 他回过头看见温错疑虑的眼神,挑眉道:“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你不会想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子的。” “啊,嗯……这样啊……”温错只能这么回应,安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自己掐青的脖子。 “你很抵触人嘛,没有社恐还真是不容易。”林与卿关好窗户,在温错僵硬的动作里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意有所指。 温错无辜地眨了眨眼,缓缓把眼镜戴好:“嗯……我,我不是很擅长社交。” 林与卿的试探点到为止,勾着唇角就近坐下。 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旁边,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忘,事实上他已经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就想看看这个“命格”奇怪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求助。 冷酷如谢渊,还知道受了伤得主动寻求合作呢,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腼腆到有点软弱的人反而有更厚的壳子,哪怕生命陷入威胁,挣扎得多剧烈,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不信任生存环境的表现啊。 宁愿悄无声息的死,也不会主动呼救,不是因为隐忍,而是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呼救有用。 林与卿玩味地想,除非这个姓温的小孩在神智涣散的时候还能想到谢不会放任他死,所以才不开口,不让自己处于卑微的求人地位。 无论是哪种,都很有意思。 在愈发狂暴的雨声中,他看向谢渊。 救温错时,林与卿依旧注意着全局,没错过驾驶座附近的好戏。 被谢渊道出身份作假,021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便是淡淡的不善,哪怕谢渊不理会他的问题,021还是打算强行把谢渊拽回去先,大有一种要“审问”的意思。 049就坐在原位,眯着眼睛,精致的裙装和甜美的长相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洋娃娃,她闭上嘴之后,同样将注意力分散到整辆车上,哪里都关注着。 “我们该好好聊聊。”021整理了一下衬衫和毛线马甲,以此遮掩被戳穿的被动心态,他实在是看靠在扶手上的谢渊不爽极了,但这个讲述者能意识到他和049不是父女,起码不会是没脑子的新人,他需要从更多的交流里确认对方的意图。 此时林与卿也就是刚蹲到窒息的温错面前,谢渊瞥了一眼,确认林与卿有好好救人,才道:“没空。” 他轻松挡下021朝他伸出的手——很不客气地拍开的,然后从容站好,向司机又走近两步。 就是这种无视得干脆的态度,最让喜欢被尊重和注视的人无法忍受。 404路公车驶入泥土路地段,颠簸得让人心惊胆颤,路灯没了,只靠公车的车前灯照路,本就十分危险,现在连司机都不看路了。 021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痛感,冷眼看着谢渊,他倒要见识一下这人说的“分寸”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便看见……气质很暗黑的领队强硬地按着司机头顶,把司机的脑袋掰回了正前方,这和之前按受害者脑袋的时候完全不同,是不配合脖子就会断的那种。 这姿势瞧着像是拧过不少人脖子似的,连带着021都感觉到脖子间凉飕飕的。 021:“……” 强迫司机看路之后,车身又一次颠簸,谢渊皱眉,站在司机斜后方,伸手转了一下方向盘,把直直冲向边缘的公车拯救回来。 雨刮器仍在工作,雨水不断被抹匀,他弯下腰,凑到司机耳边,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不管你能不能休息,累不累,现在都闭嘴,给我好好开车。” 司机又想转头,余光却瞄到了谢渊看路的眼神——一片黑沉,如同死者注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人间。 接下来的话更是恶魔低语,年轻的大恶人披着好看的皮囊,却在他耳边说着和厉鬼一样可怕的话:“采购街有你的人头,和我们的堆在一起。” “所以你和我们一样,是活人吧。” 司机震惊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瞳孔地震,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我把你的头拿走了,是不是意味着,我采购了你的命,可以让你死了?”谢渊语气逐渐带上诱导一样的轻音,如同有毒的刀子轻轻划过脖颈。 旁边的021、座位上的049、刚清醒过来的温错,以及坐好了准备继续看好戏的林与卿都头皮一麻。 林与卿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中咋舌。 原来这人不只是在怼人的时候话会多。 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话多更恐怖啊,小孤狼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魔鬼和变态?妥妥的反派行为…… 谢渊当然知道,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很客观的,但他不打算收敛自己。 他黑发眼睛微微眯起来,对司机轻声道:“不好好开车,我就把寿衣给你穿哦。” “张小洋那张纸条,其实是提醒你的吧,那个位置。可惜被我捡到了。” ------------ 第四十章 新的基站短信 纸条?什么纸条? 张小洋写的?张小洋在车上? 由于谢渊并没有将捡到那张血纸条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都是懵逼的。 起码谢渊下车看站牌、看手推车、亦或是找司机搭话,带着司机的头上车,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事,没避着他们,谁知道这家伙不声不响还拿了什么纸条的线索? 但在场情绪波动最激烈的还是司机,当谢渊说完这句话,司机的手开始颤抖,那张透着暗淡和诡异的脸逐渐抽动,有点像是控制不住肌肉,一阵阵痉挛着。 然而这还没完。 谢渊伸出手指勾住司机的袖口,缓慢而笃定地往下拉扯,一只浸泡得发了烂的手掌便暴露在空气里。 这只手掌泡得发白,皮肤的褶皱堆在一起,像是和下面的脂肪还有肌肉分离了,继续往上看,连接手掌的手腕也是同样的情况,让人不得不怀疑司机被衣服包裹住的躯体是否都已经处于这种烂而未腐的诡异状态。 温错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睁圆,似乎不太理解现在的情况。 “看,你烂掉了。”谢渊平静地陈述着。 “不,我没有——”司机哑着嗓子开口,然而在谢渊的恐吓下只敢盯着路看,他一改之前的麻木,瞪大眼睛试图在挡风玻璃上看清谢渊身影的映射,哀求着,“我不想死,都做了这么多了,我不想死——” 那股怨念又震荡起来,铃铛急促的响声穿透沉重的铁皮,直直地刺向人们的耳膜。 “又来了……”谢渊再次被影响到,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他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机,语气徒然不耐,“给你三秒钟,不懂怎么开车,你就死定了。” 司机张了张嘴,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呼吸,看起来是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车辆在崎岖的泥土路上行驶得越来越平稳,车前的银铃也平静下来,那令人难受的水声终于自发地往远处褪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了为止。 谢渊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一刻振动了两下,知道自己想等的信息应该来了,便将压迫感收了收,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脑袋:“就这样,乖一点。” 然后他绕开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表情的021,朝林与卿和温错那边走去,顺手掏出手机。 在一旁惊恐得仿佛掉线一般的“爸爸”回过神来,带着些许暴躁的恼羞成怒,破坏了车上凝固的氛围:“你们都在做什么!顽劣,无可救药!不好好吃东西,反而去给老子我惹麻烦,快点给我吃下去!” “对不起。”021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爸爸”,他一边给浑身滴水的鬼道歉,一边带着惊疑溜到了049旁边。 两个数字人凑在一起会说什么已经没有人关心了,“爸爸”烦躁地一遍一遍催促他们快点吃东西,看来是下一站快要到站了。 “谢——不愧是我队友,还是这么靠谱。”林与卿站起来,带着笑意夸奖走过来的谢渊,一把揽住谢渊肩膀,谢渊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怼了一句“还不是你队友”,就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从进入怪谈游戏开始就被双向屏蔽的信号维持着虚假的满格,通知栏里唯一的新消息来自十几秒前,一个梅开二度的陌生号码。 谢渊自顾自在林与卿前面的座椅上坐下,垂眸点开信息,果然,消息是基站发过来的。 【你得到了开启真实流程的关键物品:采购街的货物】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终点站,淹死河】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活着的司机】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张小洋的提醒】 【你已介入怪谈流程】 【条件齐全,开启本场怪谈游戏真实流程,难度提升至三级,游戏流程已变更,任务已变更】 【怪谈流程(真实):在隆冬殡仪馆站点下车,带着司机一起前往殡仪馆进行参观,请提醒经历者务必小心!殡仪馆内极度危险,死亡率极高,作为讲述者,你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请注意,在殡仪馆内,讲述者不要和司机分开】 【后续流程将在殡仪馆内发布】 【更新的任务:在殡仪馆内找到爸爸、妈妈以及张小洋的死亡真相,并分别撰写真相报告,带回404路公交车上,怪谈规则将根据报告准确程度决定每个参与者的生死,撰写报告时将无法和其他人交互】 【任务补充:如果任务期间司机死亡,则流程失败,全员步入死亡结局(可通过凝聚物辅助逃脱)】 【补充:受害者无任务要求,保护受害者谈资提升至原有的五倍】 【你已开启真实流程,下一站将不会有鬼魂上车,请提醒司机直接将车开到隆冬殡仪馆大门口停靠】 “唔。”看着这么一大串新鲜的信息提醒,谢渊满足地露出一个极为短暂的微笑。 是金钱……不,是谈资的召唤。 任务难度提高无非是容错率降低,这对他来说影响并不致命,虽然流程肉眼可见的复杂起来,但回报也高。 “又、又发生什么了吗?”看到谢渊那瞬时间笑意的温错受到了惊吓,磕磕巴巴地小声询问。 他今天已经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了,比如谢渊的变态作风,更致命的是这个笑容……温错默默想着,如果活着回到现实,他会不会被谢渊灭口啊? 谢渊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温错。 这是个身价涨了五倍的受害者,勉强算是比较顺眼了。 “是有点事。”谢渊道。 车上的所有活人都第一时间看向他。 他是讲述者,又在一级游戏里收到了来自基站的消息,不只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林与卿,就连021和049也多多少少猜得到事情的发展。 会让基站中途发来新消息的一级游戏只能是等级提高使流程发生变更了。 也就是说…… 他们的新人领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完成了真实流程的开启条件,并且以一己之力把他们送上了三级游戏。 对第二阶段参与者来说,异常危险的……三级游戏。 ------------ 第四十一章 你早说,我能吃十个! 让车上参与者们确定了猜测的,是来迟了半步的基站短信。 林与卿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将屏幕对准谢渊,笑道:“基站真是区别对待,你看,它给经历者发的消息不仅延后,还这么敷衍。” 谢渊瞥过去,短信界面里竟然只有几行字。 【你所在的怪谈游戏已提升至三级,十分危险!请注意倾听讲述者的安排,后续流程尚未公布完毕,请尽可能确保讲述者存活】 只有等级升高的提醒,除此之外一点信息都不透露,冷冰冰地告知参与者残忍的事实,连一个解释和安慰都没有。 谢渊恍然间觉得这可能就是基站的双标。 林与卿收回手机,摊了摊手,调侃道:“基站对你们这些有能力开真实流程的人真是爱的深沉,一个个的跟对它亲儿子似的,我们就没有这个待遇。” 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 谢渊隐约从林与卿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这人是在隐晦地告诉他,基站需要能开真实流程的讲述者解决掉怪谈,给它提供新的规则能力。 他其实在补给站遇到虞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基站维持着所有怪谈游戏的入口,干涉着怪谈的规则,自然也需要养分补充自身,再利用新得到的怪谈做出凝聚物,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参与者们因此获利,生存更有保障,但最大的赢家一定是基站本身,它的目的几乎完全不加掩饰,那就是想借助参与者们的力量,让所有怪谈最终都被它掌控。 听上去其实有些令人担忧,绝对的野心和权利总会带来惨痛的后果,但就目前而言,没有人会拒绝它。 毕竟实力和利益都不允许,而且基站逐渐掌控怪谈的过程,对人类来说或许算得上究极漫长,漫长到看不见结局。 谁会真的关心几百年几千年以后的人类会怎么样呢?谢渊反正不会。 几百年后的后代就算是退化成深潜者也跟他没关系。 但谢渊确实因为林与卿的提醒而对这个颇有城府的伪出家人多了一丝好感,不管林与卿隐藏起来的危险感来自于哪里,起码这人现在做的事一直是对他有利的。 “就、就是说,这个怪谈游戏,变得更难了吗?”温错也瞥到了林与卿的短信界面,但由于认知不足,他不是很懂这个概念,局促地揉领口,“我们什么时候能下车啊。” 谢渊:“嗯。” 温错迷茫地重复:“嗯……是什么意思?” “下一站下车。”谢渊又道。 温错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嗯”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还真是……简略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不仅变难了,还难了好几倍,一加二大于三那种,换句话说,你活下来的几率不大了哦~”林与卿为温错宣布了这个高兴的消息。 温错:“……” 受害者一时间有点绝望和惊恐地缩了起来,并想离林与卿远一点。 而另一边的021觉得比起惊恐,他应该先生气。 一个新人讲述者,凭什么自作主张开真实流程,让他们毫无准备地进入三级怪谈? 局面瞬间就要命了起来。 下一秒他悲哀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摆在面前——还能凭什么?凭实力。 是自己一开始就小瞧了这个讲述者,种种迹象都在证明,不管这个自称姓谢的讲述者是不是真的第一次带怪谈队伍,都有资格指挥本局游戏的经历者。 没有资格就创造资格。 021想,谢领队简直比一些三阶段讲述者还要难缠。 他和049刚想利用等级压人,谢就给他们来了个两极反转,现在有着三级怪谈流程信息的谢才是惹不起的那个,他不仅不能继续招惹,还得为刚才的不尊敬付出代价。 他哪有本事生气,还是先想想怎么挽回吧…… “大意了呀,要是刚刚多忍一会儿就好了。”021听见身旁的049小声嘀咕,“这下肯定要被他针对了,啧,三级怪谈呢,只能去道歉啦~” 021:“……” 论观察力,他自认在049之上,但要论脸皮,他铁定不如。 049还念叨着呢:“这件事传回去的话,我们两个会被当做负面教材吧,到时候那些家伙又会说我脾气太急,念叨个没完——讨厌!” “你想怎么道歉?”021不打算想回现实以后的事,他更关注当前,三级游戏,他可是没把握活着出去的,049这女人心真大啊。 他瞄了眼谢渊,压着声音说:“依我看,他不像是脾气好到一句道歉就把我们的质疑忘掉的那种人。” 049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不能理解:“哇,想什么呢你,口头道歉还不如直接给自己立座坟。” 她眨眨眼睛,暗示一般撩起裙子的一角,酒窝浅浅凹陷下去:“我可是女人,怎么道歉还用说?倒是你,有没有准备什么讲述者能用的凝聚物啊?啧,你不会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吧?你可是21号,比我靠前28位呢。” “……的确没有过这么大的判断失误,但是我不用你教。”021被嘲讽了,冷着脸偏过头去,“初次合作,我只是不确定你的作风,问问而已。” “那你现在确定啦~我和013姐姐是一个做派,不了解我,你总该了解013吧。”049挑挑眉,不再和自己的便宜父亲搭话,翘着二郎腿开始关注谢渊那边。 谢渊不是很想告诉这两个数字人,他们的悄悄话自己能听见一半。 虽然他的听觉不像谢霜天生那么恐怖,但在鬼城时刻防着某些鬼怪偷袭的经历还是让他的听力比常人好些。 所以像“女人怎么道歉”、“讲述者能用的凝聚物”、“初次合作”、“013”之类的关键词他都没漏,即使完整句子没听到,也能猜个大概。 这两人不是父女、没有暧昧,甚至不算熟悉,但有一定的配合意向,原来是因为隶属同一个势力。 谢渊对此略感兴趣,这是他在怪谈游戏方面的知识盲区,看来出去后得找林与卿了解一下。 404路公交车平安度过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路段,进入新的一节水泥小路,道路尽头依稀可以看见一座不大不小的圆柱体建筑。 倾盆暴雨中,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路边,周围全是矮小枯死的树木,淡淡的光从建筑的窗口透出,入口处架着两盏正常的路灯,给人一种尚在营业的感觉。 司机驾驶着404路艰难地向前驶去,老想回头看谢渊一眼,但得忍着。 谢渊又将基站短信看了一遍,然后提了提声音:“直接在隆冬殡仪馆正门口停靠。” “好的——”司机哑着嗓子应和,终于放心地朝建筑物开。 “殡仪馆?我们在殡仪馆下车?”林与卿探头去打量那栋建筑物,“要进去?” 谢渊:“嗯。” 他没有在车上宣布新的流程,因为这辆车上还有一个摆明了和淹死河关系很大的“爸爸”鬼,任务涉及到了“爸爸”的死因,他不能当着“爸爸”的面暴露这些。 但提到“爸爸”……殡仪馆快到了,这也意味着吃贡品的任务时限快到了。 任务更新时只提到第三站不会有鬼上车,没说之前的任务作废。 但“爸爸”已经不再催促他们,颓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浑身的水滴越来越多,在座位下形成一洼浅池。 “不听话的孩子下了车也会受到惩罚。”爸爸这么说着,好像反而心情好了起来。 021和049见状不再耽搁,既然没有混过去的余地,他们便果断的将苹果和香蕉都给吃了,任务失败的惩罚怎么也得是和没人穿寿衣一个级别的,他们可不想冒险。 只有林与卿面露难色,用香蕉把儿戳了戳谢渊胳膊。 “大佬,看我一眼,你不觉得这水果我吃了会出事么?” 谢渊抬眼,淡淡回答:“你还怕出事。” “我也是个大活人啊,活人都是会死的,登极乐世界对于正值英年的我来说还太早了,我凭什么不怕。”林与卿浅色眼珠凝视谢渊,轻笑道,“要不是看你在,我就是把寿衣强行套别人身上都不会自己穿,我还受伤了,你可不能管杀不管埋——” 谢渊不想听林与卿堪比念经的逼逼赖赖,直接叫了温同学的全名:“温错。” 温错先紧张了一下,然后发现没人对谢渊在此时暴露他真名的事感到诧异,于是抿唇道:“怎么了?” 谢渊把苹果和香蕉从林与卿手上薅下来:“你替他吃。” 贡品一样三份,反正有人吃完就行了,就算“爸爸”说每个人都要吃,也还有他和温错两个人没算在内。 所以他一早就推测出,让受害者帮穿了寿衣的经历者吃贡品,会是最优解。 “我吗?”温错有些发怔,“可是这个吃了不是会……更危险?” 他镜片后的眼睛无辜睁大,默默望着谢渊,似乎在问“你是要放弃我了吗”,看着很可怜。 林与卿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拦了一下:“嘶,小孤狼,你这是打算灭同学口啊?” 吃贡品肯定会在后面的流程里产生影响,比如让爸爸鬼达到攻击条件,经历者有凝聚物,还能挡一挡,受害者手无寸铁,一旦运气不好被第一个攻击,很容易直接升天,旁边的人想保护他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虽然他觉得这位受害者很有古怪,但还没到拿对方的命不当回事的地步,所以他算是用开玩笑的语气拒绝了这种帮助。 谢渊开始暴躁:“灭你大爷的口。” 他有恐怖阴冷的气质,但这是被鬼城的鬼一次次杀死后灵魂被污染上的外在特质,是阴气残留的结果,又不是真的无视生命。 林与卿听出他没这意思,放下心来:“我大爷的口可不兴灭啊。” 谢渊认为自己迟早会把林与卿的嘴堵起来,好好打一架。 懒得再理会,他斜了温错一眼,虽然知道温错大概是习惯性做出可怜的表象保护自己,但还是花了最后一点看“货币”的耐心做出解释: “我让你承担的风险我会负责,保你活下来,成交?” “等等,”林与卿要素察觉,作势要把苹果拿回来,“你早说保人嘛谢大佬,看我啊看我啊~我完全不怕,我能吃十个!” 温错一口啃上苹果,差点咬到林与卿伸来的手指,顺带着把香蕉也往怀里收了收,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叼着苹果肉含糊不清地说:“成交。” 林与卿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叹了口气:“狡诈恶徒。” ------------ 第四十二章 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到站了——” 404路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圆柱形建筑大门外的空地上,司机拖着死气沉沉的长音提醒了一声,将车掉了个头,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边。 车停稳后,谢渊抬眼,淡淡道:“下车。” 司机麻溜地将车辆熄了火,前后门一开,一直笼罩在参与者们耳旁的引擎噪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气和锐利如刀的风雨。 宛如从寒冬裹挟而来的空气迅速涌进车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谢渊还没来得及动,就先打了个喷嚏。 谢渊:“……” 他默默把自己的厚口罩戴好了。 温错穿得最单薄,又湿得最彻底,冷风一吹顿时脸色惨白,眼角和鼻头迅速染上一层冻出来的红,他把自己尽可能缩起来,依旧牙关打颤,轻声道:“好冷……” “呼……的确,这也太冷了。”林与卿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好像十分不满意,“这寿衣好歹一层布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保暖,差评。” 给死人用的东西,能暖和就怪了。 “冷也要进去。”谢渊不知道殡仪馆的室内会不会暖和一点,起码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在场所有人穿的都是春末的衣服,实在有点不好受。 难怪这里会叫做隆冬殡仪馆,一来到这一站,就像瞬间从春天跳跃回了冬天一样,气温比他们上车时起码低了近20度,哪怕现在开始下雪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他眯起眼睛朝外打量了一番,离殡仪馆近了,才发现这栋建筑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大,也更老旧,白墙黑瓦,门上棚顶采用的还是榫卯结构,楼的两层分别向外延伸出屋檐,颇有点中西合并的意思。 大门是开放式的,微弱的灯光从门内透出来,谢渊注意到,殡仪馆二层屋檐下挂了一串和404路公交车车头上这个一样的银色铃铛。 又是檐下铃,招鬼铃…… “看,爸爸消失了。”049突然道。 谢渊一顿,转过头,果然发现车上已经没有了“爸爸”的身影,只在其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浑浊的水渍,以及一个潮湿的塑料袋。 林与卿笑道:“了不起,鬼都冻跑了,看那只鬼的潮湿程度,恐怕得比温同学还难捱。” “他、他都是鬼了,怎么可能比我还……还冷啊嗤!”温错有点不服气,温温柔柔地反驳着,但他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一句话都没说完,先用手捂住了鼻子。 随着他的呼吸,镜片上的雾气起起消消,十分阻碍视线。 “走吧。”谢渊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也不想傻站在这儿吹风,便第一个跳下了车,没忘记回头对司机说,“你一起来。” 四个参与者加一个受害者和一个司机很快从车内出来,失去了铁皮的包围,寒冷更加直观地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们脚步匆匆地走向十几米外的殡仪馆大门,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视线内能看到的一切信息。 “领队,‘爸爸’应该是先进殡仪馆里面了,我们要小心。”049不知不学就走到了谢渊身旁,一边打哆嗦一边给他科普,“鬼经常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情况,哪怕一直盯着也没办法捕捉它们的行动轨迹,因为活人在它们面前太脆弱了,只要它们稍稍用点能力,就算大摇大摆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的大脑也识别不到。” 她穿着高跟鞋大约一米七,比谢渊矮大半个头,这个身高差很不错,她不着痕迹地往谢渊胳膊上蹭了蹭,语气倒是十分认真:“就像我们听不到20赫兹以下和2万赫兹以上的频率一样,是天生的劣势。” 甜甜的嗓音消弭在风里,林与卿走在后面,给温错挡了点风,似笑非笑地看着049的小动作,充满了吃瓜看戏的意味。 她那点小九九,说得直白一点儿,在这个生存为王的怪谈游戏世界里,简直是太常见了,死亡可以打破秩序,而秩序一旦被扰乱,人类的道德感总会给生存本能让步。 别说是经历者为了讲述者的偏心把皮囊作为筹码,就算是经历者和经历者之间,也会存在这种交易,一方表示臣服,另一方提供庇护,游戏结束便一拍两散,林与卿已经看习惯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谢这种人究竟是全方位的冷淡,还是生理需求另说?不是有这种说法么,看上去越禁欲的人,在床上越—— “凝聚物可以做到么?”谢渊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打断了林与卿脑子里带颜色的内容,他眉头微挑,发现自己一听到这种声线,就真的六根清静,遁入空门无欲无求了。 林与卿叹气:“哎……” 温错警觉地看他一眼,然后温声道:“怎么了吗?” “这姓谢的真是行走的扫黄大队。” 温错:“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与卿捂了捂眼睛,为自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奇心默哀,“进去了,里面暖和一点。” 他们已经走进了隆冬殡仪馆。 馆内没有什么装潢,依旧是泛黄泛黑的白墙,入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办事厅,墙壳有多处脱落,还有一些从上面延伸下来的小裂缝。 进门后正对的方向是咨询台,两侧有通向后方的走廊,办事厅另一侧摆放着破损的沙发茶几,沙发布套成暗淡的红色,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脏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即使身后的风再冷,也没有贸然往里走,只有049仍在小声回答谢渊的问题:“凝聚物本身就是怪谈力量的结晶,只要凝聚物存在相应的规则,无论是想看到隐藏起来的鬼,还是听到原本听不见的声音都可以,但使用怪谈的力量会让身体受损,所以基站也会给我们提高身体素质的途径。” 谢渊压根没有注意到049暧昧的小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反正他的忍耐力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于他无碍。 他更看重的是信息。 提升身体素质的途径……应该在他现在这个等级没接触到的基站设施里,毕竟补给站里只卖凝聚物,连谈资换钱的途径都没有。 难怪他在仄林撞到林与卿的时候会直接被弹开,像撞到了一堵墙似的,而林与卿纹丝不动。 以林与卿表现出来的底气,所在等级能享受到的各类提升应该是很恐怖的吧。 谢渊这么想着,便偏头看了一眼这里等级最高但最会装蒜的人,恰好看到林与卿生无可恋一样捂着眼睛。 这人在干嘛? 谢渊眼中浮起一个问号,视线扫过温错,温错也一脸不明所以。 “那么领队,我们现在要做什么?”049试探着问。 她必须从领队对她的态度上来判断对方有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又或者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手机又一次震动,勉强拉回了谢渊的注意力,谢渊回了句“稍等”,掏出手机,然后看着新收到的流程提示,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淡声道:“接下来我会带领你们参观隆冬殡仪馆的大部分地方,导游词是基站实时给的,我只照着读。” “新的任务是,在活着参观完之后,写出爸爸、妈妈和张小洋的死因推测报告,带回车上,情报随你们共不共享,任务是单人的,是生是死都看你们自己怎么写。” “呜……”温错发出吸引注意的声音。 谢渊:“受害者不用,只要最后跟着回到车上,就能和活下来的人一起离开。” “我,我呢——”司机通红着眼睛,刚刚那么大的风没有让他的脸色产生一点变化,仿佛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外物带来的寒冷了,“我配合的话,是不是也能出去了?” 谢渊平静的目光扫过司机的脸,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他已经猜到,这个司机作为一个活人,恐怕一直被困在公车怪谈里无法离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开车的工作,一开始一定崩溃过,但时间久了只剩下麻木。 司机一定很想走,想到了执念的地步,支撑着他以这样一副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状态活到现在。 是很可怜,但司机不能算是受害者,因为他不可能无辜。 以谢渊对各类怪谈和灵异事件的规则了解,既然司机被公车怪谈困了这么久还没死,就意味着司机对公车怪谈来说,也是特殊的。 杀不掉,或者不能杀。 那么,司机应该就是怪谈的某种起源因素,比如说公车怪谈的怨念源头如果是妈妈或爸爸,那司机就有可能是撞死他们的那个凶手。 具体关系谢渊还没有足够的线索去确定,但知道这一点的他,很难回答司机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司机到底能不能跟着出去,出去了又能不能正常的活着。 于是谢渊只能说:“你也不用写,参观时跟紧我。” 司机张开嘴巴,像是很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失败了,反而显得有点狰狞:“我知道了,一定要带我出去啊——” 谢渊拿起手机,选择结束跟司机的对话,转而平淡地念起基站刚刚发给他的介绍词: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隆冬殡仪馆大厅,也是整个场馆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希望你们记住,在其他区域遭受无法反抗的攻击时,如果可以,往大厅跑。” 谢渊念完,想了想,语气略微不耐烦地补充:“之前基站发的短信里说了,殡仪馆里极度危险,随时可能被杀,推荐所有人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如果遇到单独的攻击,往这里跑也行,但不要报希望于我会专门回来找你。” 他现在就属于,念着念着快把自己念急眼了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基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最烦说话和交际,还以这种方式让他“带队参观”。 真烦,要不是讲述者有谈资拿,他才不当什么领队呢。 真烦! ------------ 第四十三章 他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送我 虽然前方要面对的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的三级游戏场所,但听到大厅是安全的,还是让参与者们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在未知危险面前,有个能确定的安全后路,是很好的消息。 这种时候,他们便选择性地忽略“唯一安全”中的唯一两个字,在恐惧中记住最明朗的希望,是长时间走钢丝的人必备的心态。 不然迟早自己吓死自己。 049听到谢渊说的“稍等”,就知道领队没有针对她的意思了,她猜是因为自己的暗示被接受,便靠得更近:“知道啦,一定紧紧跟在你身边~” 谢渊:“……倒也不必。” 生死自负,只要别给他添麻烦,他根本不在乎一个人之前的态度如何。 “嗯嗯我不会妨碍到你哒~”049异常乖巧,立马后退,一副比温错还听话的样子,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在车上对谢渊厉声呵斥的高傲女生。 她表现得太明显,丝毫不掩饰见风使舵和强者为尊的态度,就差把“你对我有用我就什么都可以做”写在脸上。 恐怕就算把谢渊换成一个老头,在相同处境中她照样能这么做,而且毫无负担。 温错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看起来只有林与卿听见了,这个有些腼腆的男生语气里透着一丝隐晦的羡慕,又像是在对自己不满:“把自己当商品换取利益,真的能这么无所谓吗……” “呵,确实。”林与卿笑道,“她适合混乱,这样的人通常都能活得很久。” 温错推了推起雾的眼镜,似乎对此产生了一些很特别的触动,轻声感叹:“真好,如果我也可以想通,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吧。” 林与卿看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只要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 纵使会有人瞧不起049这样的人,但当049拿着出卖尊严得到的好处轻而易举超越瞧不起她的人时,照样可以以成功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将所有瞧不起尽数归还。 有些人可能认为她生活在没有尊严的痛苦中,实际上她快乐得很,因为胜者为王,那些背地里的卑微,只要轻轻一抹,就会消失在最终的光鲜结局里。 不论过程,只论结果,手段再不知羞耻,起码命保得住。 这不是生存的最优选项,但一定是有用选项,能豁得出去做出这种选择,也是一种本事。 林与卿发现温错是个很聪明的人,尽管尚未接触到怪谈游戏的生态圈,但他却一眼看透了其中的本质,哪怕自身不愿意低头失去尊严,也能用客观的眼神去看049,而不是鄙夷。 真正可以鄙视049的人,只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变得更强,并且活下来的那部分……比如林与卿。 他就瞧不起049,纯纯的瞧不起,只是不会干涉对方罢了。 谢渊又一次被迫偷听到了别人的对话,他想起杨穹提供的情报里,温错最终妥协于现实,签下了那份会让其人格受辱的卖身合同,却只是白白牺牲,并没能实现谈好的价码,多多少少能理解温错现在这话的意思……或许温错早点放下尊严,早点妥协,妈妈的病就还有救。 虽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但其中的无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谢渊皱了皱眉,大概是性格使然,他并不喜欢温错有这种想法,当下冷声打断对方的思路:“参观时间限制在两个小时以内,一旦超过时间,大雪会把车胎埋住,谁也走不了……永远。” “现在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搜索大厅,十分钟之后我们要去悼念活动会场。”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大家顿时四散开来。 大厅是安全地带,大概也会是后续流程中难得的可以安心搜索信息的场所,10分钟内的每分每秒都不该被浪费,哪怕是林与卿都毫不犹豫地捡了个没人去的方向做搜查。 谢渊自己也得进行搜索,他已经没有了讲述者规则保护,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他既没穿过寿衣,也没吃过供品,在鬼物的攻击方面优先级稍逊于另外几个人。 他必须尽可能地收集信息,机制才是他生存的保证。 “领队,等等。” 谢渊刚打算去沙发那边看一眼,就被021叫住了。 他回过头,眼中透着淡淡的不耐烦。 “领队,我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道歉,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道歉是因为我的命和你手上掌握的流程信息息息相关,我需要你的原谅来保证自己得到足够的线索。”021语气平静,完全不像049那样卑微,甚至依旧是一副比较从容的样子。 谢渊:“所以?” “所以我必须确保你亲口承诺会给我正确的提示。”021将手伸到口袋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里多了一枚戒指。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看出来你的性格很直来直去,想必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 “这是一个讲述者可以使用的凝聚物,作用是在当前游戏中抵挡一次鬼怪的任何形式的攻击,它本身并不强,更适用于一二级游戏,对于三级怪谈,恐怕无法完全抵消攻击造成的破坏,也就是说,哪怕它起了效果,也仅仅能让重伤变成轻伤。” “这枚戒指可以被带进三场游戏,现在是第二场。” “一个交易,戒指归你,之前我的冒犯当做没有发生过,你意下如何?”021将戒指捧到谢渊面前。 谢渊看着这个人精似的中年男人,不得不说,对方确实抓住了他的某种喜好,他最讨厌浪费时间做无谓事情的人,这样的道歉方式,刚好是他最会接受的。 “成交。”谢渊也果断的将戒指拿走,看到021松了口气,他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向沙发。 021对人情世故方面的掌控的确很出色,可惜,他是不会告诉021即使不道歉,他也不会故意提供错误信息引导对方去世的。 他其实就暗戳戳等着021道歉呢,在404路车上听见两个数字队友的谈话时,他就期待着对方会给他送什么凝聚物了。 …… ps:今天去亲戚家吃饭,回来得太晚,这章有点仓促,现在先发出来,然后再改。 pps:改动一定会很大,起码增加到3000字以上,所以可以明天早上重新刷新。 ppps:催更《荒诞》的朋友的留言我看到啦,荒诞里我也提到了最近的忙碌内容,好在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会更新的。等我改完这章会去写荒诞,大概凌晨三四点更新那边,不推荐熬夜,可以明天早上再看哦。 ------------ 第四十四章 参加他的葬礼 沙发和茶几下垫着一层浅咖色的地毯,灰尘在细密的绒毛之间堆积,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谢渊伸手在茶几表面抹了一把,黑色的污渍顿时附着在指腹上,看得出来,无论是按照哪种时间规则来推测,隆冬殡仪馆里都已经很久没有过活人的活动痕迹了。 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沙发的皮套结构,解开底部的绳结,打算将沙发套整个掀出来,得益于在家经常做家务的缘故,拆套子这种事儿谢渊得心应手。 正在别处搜索的人余光看见他冷着脸暴力拆卸,不由的神经突突一跳。 好像很会拆家的样子…… 没了暗红布套的遮掩,沙发瞬间显得光秃秃的,像溺死的尸体一样犯着恶心的白。 谢渊抖了抖布套,没发现里面有东西,便转而摸进沙发软垫之间。 夹缝中很容易藏东西,许多相关的推理作品里也有用到这个梗,生活中更常见的就是男人在沙发垫底下藏私房钱,总之,他细致地将所有肉眼看不见的位置都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手灰之外什么也没摸到。 他决定检查沙发底部。 谢渊当即便趴了下来,侧着脸,用一只眼睛望向沙发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大厅的微光不足以提供足够的照明,很多地方都看不清,他便将手机手电筒打开。 灯光朝着缝隙照去,在亮起的那一瞬,他似乎……看见了一张和他角度一样,几乎贴在地毯上的脸! 不同的是,那张脸的主人是趴在这狭窄逼仄、根本藏不下人的沙发底下的。 毫无血色的脸上分布着淡红色的斑点,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纯黑的眼珠,幽幽盯着谢渊的方向,却如同视频中夹的一个闪现帧一样,一闪而过。 等谢渊打算仔细看的时候,那张脸已经不见了,只给谢渊留下了短暂的视觉停留。 “小孩?”谢渊心中漠然地想到。 那张脸的比例明显是还未长成的孩子模样,会在这里出现,应该是张小洋无疑了。 大厅是安全的,即使张小洋出现在这里,最多也只能惊吓一下他,或是趴在下面打算窥视一下他在做什么,没有想过会被他发现。 谢渊面色平静,当做没看见一样,继续在沙发下面摸索,没有收获。 “……” 他又检查了一遍茶几上下,然后将沙发下面的圆毯也掀了起来,仍旧一无所获。 这里好像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提供给等待的客人们休息的地方。 “找到了,谢,过来看~”林与卿在咨询台那边对他招了招手,手里拿着一本记录册。 “上面写了张小洋的名字呢。”049探头,在一旁补充。 他们两个人刚刚直奔咨询台,占据了最有可能得到信息的位置,算得上经验老道。 不像司机,纯粹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这个地方,心急地到处乱翻,找线索是假,借助看似有效的举动缓解焦虑才是真,温错离司机远远的,大约是对司机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除,默默检查着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而另一边的021则在翻靠墙的柜子,目前也没说有发现。 谢渊走向林与卿,瞥了一眼,咨询台的桌面上散落着好几封面本相同的记录册,看样子他们刚刚都翻过。 “这是殡仪馆接收过的尸体的登记信息。”林与卿摊开手上的本子,递到谢渊面前,“喏,张小洋的名字在倒数第三页,后面全是空的,这一本也是这些登记册里的最新一本,说明这家殡仪馆接收过张小洋的尸体后不久就出事了。” “哦。”谢渊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打开的那一页。 张小洋,年龄11,死亡时间1月2日,溺水。 这是登记信息里简短的描述,后面则是一些交易信息填写,比如死者家属姓名、电话,订购的服务内容。 家属一栏的名字是“张奇”,从姓氏来看应该就是张小洋的爸爸,订购的服务有遗体敛容、葬礼悼念、火化、骨灰盒定制。 谢渊将这页纸翻过,后面记录的两个登记信息都是无关人员,应该是殡仪馆之后接到的单子,再往后就没有了。 诚然,要么是因为张小洋的死有猫腻,怨气让他成为了鬼魂,这家殡仪馆出了事无法再继续营业;要么就是这家隆冬殡仪馆只是现实中殡仪馆的一个映射,截取了这个怪诞世界形成时现实中殡仪馆的信息状态,塑造了一个新的建筑。 “上面说张小洋的死亡原因是溺死。”049趴在咨询台上笑盈盈地看着谢渊,“我们之后是不是只要找出他溺死的原因,就可以起码先凑齐张小洋的死亡报告了?” 谢渊沉默两秒,关上了记录册:“不一定。” “哎?可是这是我们找到的线索啊。”049不明所以地疑问道。 “人们总会怀疑送上门的真相,却会对自己亲手找到的、符合自己期望的‘真相’深信不疑。” 一个很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人偏过头去,有些讶异地发现,说这话的竟然是温错。 “……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人们自己,别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同时被几道视线注视,温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磕巴了起来,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要说的说完,虽然声音更轻了,随时会在闷闷的雨声里消散似的。 然后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只看向谢渊,仿佛刚刚的那番话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醒:“谢……我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渊凝视了他几秒,点头:“没关系。” “等下嘛,所以张小洋不一定是溺死?”049显然很在意这一点,毕竟是要写报告的,她追问。 “……”所以谢渊不喜欢和需要他多费口舌的人交流,哪怕别的方面的手段很高明,在推理分析上,049真的不太行。 “哦~因为这张单子是张小洋的爸爸写的,医院的死亡证明一定准确,但作为同样存在于这个怪谈中的鬼,爸爸的心思却最好别猜。”林与卿被谢渊那用脸骂人的技能扫射到,立刻证明自己的智商没这么低,“而且一家三口的死亡报告都要我们凭借殡仪馆里看到的东西来写,说明爸爸妈妈两个人应该也在殡仪馆中下葬了,记录里却没有他们。” 张小洋是不是溺死尚未可知,只是从这些疑点来看,“溺死”这个理由并不绝对,所以不能草率地进行认定。 林与卿从咨询台后出来,用胳膊肘捣了捣谢渊,调侃道:“对不对?诶~我是不是还有救?” “……对。”谢渊垂眸看着这欠揍的胳膊肘,思索了一下将这只胳膊掰折的可能性,察觉到双方力量差距之后,他明智地放弃了,决定还是找机会骂林与卿比较划算。 温错提醒道:“十分钟……要到了。” 谢渊准时喊了声集合。 最终,众人在大厅收获的就只有记录册里的这页登记信息,以及如同被哈士奇拆过家的大厅布置。 下一个参观地点是悼念活动会场,说是悼念活动,其实就是殡仪馆提供的葬礼举办地。 化好妆的遗体会被放在庄严的棺木中,摆出一个安详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身前,闭着眼睛供穿着黑衣的亲人和朋友们告别。 悼念活动场所需要从左边的走廊过去,走廊并不宽敞,最多可供三人并排而行,灯光比大厅更加昏暗,很容易引起不安。 谢渊想了想,试图让021和039走在前排,他在中间一左一右看住司机和温错,林与卿殿后。 这是最稳妥的站位,因为前方尚有视野,后方却是第一时间看不见的,只有交给林与卿他才比较放心。 肯定会有人不情愿——此处点明两位数字人。 但既然选择了走团队合作的路线,即便打头阵同样是个危险的活,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当下便采用这样的阵型,默默踏上了走廊。 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处于危险中了。 一步……两步…… 脚步声回荡在幽深廊中,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光芒中的丁达尔效应使得空气里的灰尘被看得一清二楚,密密麻麻,宛若透明的虫豸。 耳边传来因为紧张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谢渊默许了温错抓他衣角的行为,他发现抓东西好像是温错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抓得并不紧,似乎只是想碰点别的什么东西。 林与卿的存在感倒是很高,因为在场就他的步速最稳定,谢渊时不时会注意一下他,免得他不声不响地被搞丢了,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林与卿仿佛纹在脸上的淡淡笑意。 好歹走廊并不长,拐了一个弯之后,他们到达了大厅后方一个十分开阔的场地。 场地内部一览无遗,最前方被隔离带隔出了一个椭圆形,棺木便在椭圆形的正中央。 两侧分别安放着一列固定的座椅,中间的过道十分宽敞,除此之外,右边竖着几个上香台,香炉里积累着厚厚的香灰,左边则是场地的出口,连通着不知名的地方。 又到了谢渊的介绍时间,他死气沉沉的念着几秒钟前基站发给他的新消息:“这里是悼念会场,可以作为没有宗教信仰的死者的葬礼地点。请大家……” “请大家选择座位坐下,闭上眼睛默数30秒,然后睁开眼睛,参加‘他’的葬礼。” ------------ 第四十五章 窒息的葬礼 闭上眼睛,等待三十秒,参加“他”的葬礼。 “他”或许是张小洋? 空旷的会场吹来一阵冷风,人们背后的冷汗变得刺骨冰凉,仿佛正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混在风中经过了他们。 “如果……如果不这么做,会怎么样?”049眨眨眼,无法想象自己要主动去迎接一只鬼。 还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主动走进鬼都领域。 大概这就是三级游戏吧……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啊!她宁愿直面公交车上那些看得见的鬼! “不知道。”谢渊只有这个答案,“起码会错失线索。” 想要参加一场不存在的葬礼,他更倾向于,葬礼的那位主角会在他们闭上眼睛之后,将他们带入特定场景。 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执念,可能是另一个闭合的伪空间。 如果不做,谁知道脱离了特定场景的人会看见什么样的“真实”,又会被鬼怎么样呢。 类似的机制太多了,他选不出来。 “好吧……”049失望地回应着。 所有人都决定参加,他们坐在靠前的位置,彼此之间挨得很近,互相确认位置后,一起闭上了眼。 周围瞬间陷入寂静。 30,29,28…… 17,16…… 10…… 冰冷的座椅将葬礼的色调带向了更加虚假的一端,空旷之处,呼吸静静流淌,无人出声。 谢渊的眼前一片黑暗,减小的倒计时在他脑海里精确如齿轮般转动,被剥夺视觉后,三十秒的等待变得如此漫长。 温错的声息颤抖而压抑地盘旋在他右侧,而左边,另一种沉闷又潮湿的存在感,滴滴答答流淌着,将司机包裹。 黑暗中的感官尤其活跃。 9,8…… 谢渊默默等待。 为了确保闭上眼睛时司机不会因此消失,他的手就搭在司机小臂上,并没有触摸到任何感知中的潮意,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长着鱼脸的司机,朝他转过了头。 鳞片掉落一地,躲入座位下的阴影里。 天花板在这短暂的臆想中虚化,洁白而无法直视的天空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像在悼念着什么,须臾融化,成为水滴。 5,4…… 谢渊向来都是这样,闭上眼却无法入眠时,一场场无关联的片段就会在黑暗中闪现,空耗他的活力,直至疲惫。 再拉着他坠入梦境。 3。 2。 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突然被一张画占满。 ——深海不断下沉,下沉,在浑浊的底端,蓝黑与深邃中别无他物,只躺着一只……因水而窒息的人鱼。 “生活在水里,却最终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不会非常绝望?”女孩手指拂过画纸,白裙同人鱼尸体晕染在一起。 长长的头发扫过他的衣摆,女孩的身影渐渐模糊,只剩下虚无缥缈的痛苦禁锢着已经死亡的人鱼,成为一组最终被废弃的镜头。 “谢霜……”谢渊在心里念着妹妹的名字,当有人能为巧合赋予一个开头,再编辑一段结尾,这就必然不再能称之为巧合了。 倒计时,进行到了1。 哭声骤然响起,四面八方的哀悼搅动空气,很多陌生的声音涌了进来,音响里播放起伤感的乐曲,在这刻意营造出的悲痛氛围里,谢渊睁开了眼睛。 会场变了一个样子,刚刚的萧瑟不复存在,场馆中人来人往,一个个穿着黑白衣服的人占据着椅子,挤出几滴眼泪。 “这孩子真命苦,我上个月还见过他,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啊,这下,他妈妈可怎么活……”柔弱的和黑裙女人同旁边的先生倾诉,白色的帕子掩着眼角,语气中浸润着伤感。 “雪梅早和我说,这孩子是她最大的骄傲。”一人叹息着,“哎……可谁能想到呢,世事无常,希望他们夫妇可以挺下来。” 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自顾自地哭泣、交谈,把挨个睁开眼睛的参与者们晾在了一边。 谢渊往旁边一瞥,司机平安无事,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因第一次见到的场面而震惊,闭上眼时那鱼头、鳞片之类的景象,果然是他想象。 温错哆嗦着拽住谢渊,用气音问道:“这些都、都是鬼吗?” 谢渊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鬼,只是一种记录了另一个时间片段的影像。 是某个灵魂无法忘却的,源自于这场葬礼的记忆。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一切,将那些影像中的人们的行为和一闪而逝的情绪尽收眼底。 会场布置得很漂亮,一朵朵白色的假花点缀在座椅两侧,悲伤的人们有的坐着,有的正站立在最前方的棺木前,隔离带早就收起,不知道被搬去了什么地方。 那座漆黑棺木的周围放满了一捧捧花束,黄白菊花的花瓣零落而下,一头圆,一头方,厚重而庄严。 有人手中拿着香,排着队,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几岁大的孩子不明所以被父母牵着,茫然地望着父母将香置于额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只觉得此时的父母有些陌生。 还有人站在棺木旁,佝偻着脊背,把脸藏在无人可见的那一面。 花篮和花圈铺陈在会场四周,流光溢彩的纸被制成了一圈一圈向外延伸的大花圈,有点像孔雀开屏,成为了整个场地中,最丰富的颜色。 “林不见了!”同样称得上是色彩点缀的049小声惊呼。 不该出现在这段记忆中的人有六个,现在除了林与卿,其他人都安稳地坐在闭眼前选择的位置上。 “他——他会去哪儿?”021沉着地分析着,“我就坐在他旁边,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不会是他自己离开的,所以,是有东西将他带走了。” 温错听谢渊确认周围的“人”不是鬼之后便放松了一些,闻言,他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座被花束围绕着的棺木。 谢渊道:“不着急管他,都起来,听墙角。” …… “彭!” 憋闷的环境中,林与卿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臂就撞在了坚硬的物质上,发出闷响。 30秒钟,他从座位上闭眼,睁开眼睛时却躺在了某个地方,行动受限,而且空气稀薄。 “呼……”他张开嘴呼吸,先是摸了摸自己背靠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身下。 软绵绵的,像堆积起来的棉花,中间又夹杂着花瓣一样的东西,让他陷在此时的位置,难以发力。 再抬手,离面部大约三分米远的位置便是一块“木板”,小小的空间逼仄到了极致。 林与卿的手停留在那里,他的余光瞥见一抹压抑的光芒,便于黑暗之中勾起唇角:“哈……” “把我关起来了啊,想让我怎么样呢?开棺……还是下葬?”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耳边一片寂静,或者说,当躺在棺木中的时候,林与卿便如同彻底与世隔绝,那陪伴着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一具尸体躺在这里时,应该会有同样的感受吧。 没得到回应,林与卿缓缓放下了手,按在胸口,呢喃道:“为什么不出声呢?你明明就在这里。让我想想……你是正贴在棺材板上凝视着我,还是和我躺在一起?” 他的手指在脖颈处一勾,勾起一根链子,随着他的动作,链子上的坠饰也缓缓从寿衣的布料底下被拽了出来。 白色的光晕悠悠发散着,照亮了这狭小空间的一部分,小骷髅头坠饰的两只发光眼睛里不带任何情感,正如被这光晕点亮的林与卿的脸。 他微微笑着,似乎对自己被掩埋在空气稀薄的棺材里这件事没什么所谓,但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一片危险的冰寒。 “已经这么亮了,这证明了你就在我身边啊。”他道,“张小洋。” “我不太喜欢自说自话,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反馈,我会觉得很没意思,你知道吗?” 林与卿手一松,任由小骷髅躺在他胸口,将惨白的寿衣与寿衣领口沾上的血迹映得分外鲜明。 “咚咚咚。” 终于,他得到了回应。 棺材上传来敲击的声音,还有迅速变得潮湿的空气。 林与卿侧耳听着,发觉敲击声并非来自棺外,而是棺内。 “这孩子真命苦,我上个月还见过他,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啊,这下,他妈妈可怎么活……”一个女人的议论突然跨越了厚厚的木板,打破寂静传入他耳中。 ------------ 第四十六章 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 谢渊正穿梭在这场时间之外的葬礼中。 最有能力保护司机不受伤害的林与卿大约是有了个地方躺平,他只能让司机时刻不离地待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思维速度还能救一救人。 温错也非要跟着他,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兔子。 三个气质完全不同的身影与葬礼中的各位宾客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但他们就是仗着宾客们不会对多出来的外来者有过多的反应,堂而皇之地在场馆内穿行,做的事也只有一件——听墙角。 收集信息的最佳方式,便是在聚集的人们口中寻找平衡,拼凑真相,因为人们受到氛围感染与群众暗示时,总是会顺应而出地暴露很多埋藏在他们心底、平时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会在葬礼上为死者生前遭遇的不公愤愤不平。 拿捏着某些真相的人,会以独醒者自居,为他人的想法恩赐一般作出点评。 就像杀手喜欢隐没于人群,就像有个成语叫做“泯然众人”,越是混于群众之中,越是容易放下防备。 谢渊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葬礼上的死者已经可以确定是张小洋了,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参加”张小洋的葬礼?张小洋是在怨恨,还是在期盼着什么……根据他的经验来推测,只有两个动机可以成立。 张小洋作为一只鬼,想杀了参与者。 或是要参与者看见别的地方看不见的信息。 若是前者,那谢渊站在原地也不会有抵挡的机会,若是后者,就代表着他一定能在这些宾客之中得自己想要的。 五分钟之后,几个新的词汇已经被谢渊记住。 王雪梅,偷跑出家,贪玩,掉入河中,驱车寻找,背包,打捞尸体。 这些词分别是张小洋妈妈的名字,以及张小洋溺水的原因,过程和结果。 在大多数宾客口中都是对这件事的惋惜,一个孩子的死亡,伤害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还有爸爸妈妈的殚精竭虑和最终崩溃的痛苦。 很多人都觉得张奇和王雪梅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天下着大雨,孩子贪玩,放了学之后回到家中不好好做作业,却趁他们不注意,坐着公交车一个人去了镇上的河边玩,当张奇和王雪梅意识到不对,驱车前往河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只在河岸上发现了张小洋的书包和自行车。 滚滚河水中,不见生命。 镇上的打捞团队被叫过来,冒着雨工作了两个小时,才将张小洋的尸体打了上来。 据说,在找到尸体的那一刻,夫妻俩嚎啕大哭。 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故事呀,张小洋原本会拥有一个幸福而殷实的家庭,却因为一时的顽劣断送了自己以后漫长的人生——起码故事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为什么张小洋会像脑子坏掉一样,大雨天去河边呢? 谁又知道两夫妻是怎么在意识到不对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河边找人呢? 谈论这些的人并不关心,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在镇上的警方进行调查时都已经得到过了。 既然警察没有给出更多的理由,那他们也不需要对此表示质疑,只需要借此反省,将自己的孩子看得更牢,剥夺他们小小年纪便出去四处瞎闹的权利就够了。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谢渊经过一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人时,听到女人偷偷的、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和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女人抱怨。 “她倒是会给自己赚名声,谁不知道啊,小洋出事那天她还在跟我们打麻将呢。关心?这女人哪有资格说自己关心过孩子,她家小洋好几次回去没饭吃,还是来我家蹭饭的。” 女人这么说着,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 谢渊驻足,依靠在旁边布置着黑白假花的柱子上,仿佛在悲伤氛围中逐渐疲惫的过路人。 最后女人总结道:“小洋是个乖孩子,就算他偶尔玩心重……会出这种事,也是王雪梅看护不力的责任。怎么现在这些人反过来,在小洋的葬礼上指责小洋不该如此顽皮?” “这些人到底是来悼念小洋的,还是来看王雪梅作秀的?” “嘘……”同伴让她小声点儿,无奈却又看得透彻,“葬礼嘛,本来就是办给活人看的。” “哼,无趣,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她们同样是中年女人,气质都很出众,像是家境殷实,又有些知识底蕴。按照这个怪谈展现出来的年代感,再往前推个二三十年,大约年轻时,她们也称得上富家小姐。 尖锐,刻薄,但骨子里就有着敢说的能力,正因为本身的优越感,才更加看不惯一些令她们不爽的人的嘴脸。 “张小洋是想告诉我们这场葬礼的虚伪吗?”温错小声问着,他似乎已经从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窥见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 谢渊转头看他,黑沉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温错镜片下清澈的目光。 他在温错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惆怅,那是一种穿透表象,窥见真实,却又觉得一切太过遥远、与己无关时,才会产生的疏离的可悲感。 谢渊反问:“你觉得呢?” 他大约可以拼凑出张小洋死亡的原貌了,只差一块拼图,而他看出来了,温错细腻的观察力与感知,似乎也已经将真相纳入了脑海中。 “我觉得……不止……”温错偏了偏头,结束了突如其来的对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总觉得谢渊好像能透过眼睛看穿他的内心,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安。 好像他在想什么,谢渊都能知道。 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谢渊也能在一瞬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和意思,然后给出反馈。 虽然他很喜欢谢云,但这太可怕了,他不想和谢渊对视。 “大胆一点。”谢渊听出他的小心翼翼,“他想告诉我们,谁是杀了他的凶手。” ------------ 第四十七章 没良心的 张小洋的哭声从林与卿耳边远去,将棺外的议论纷纷也一并带走。 寂静重新回到了棺材里,林与卿看了依旧在发光的小骷髅头一眼,试着伸手推了推棺材盖,但哪怕他说的话引起了张小洋的反应,棺材盖依旧推不开。 突然,一滴轻柔的水珠落在他的眉心,浸润出一片冰凉。 林与卿笑着用手指将那滴水珠抹开,语气轻松,但其中蕴含的试探却一针见血:“你留在殡仪馆的那份资料上写着溺水,怎么,不会是想把我溺毙在这里吧?” 一滴水。 又一滴水。 张小洋无声无息,这棺材板上徒然密集起来的下落水珠似乎就是给他的答案。 和他刚刚躺进来时的感觉一样,周遭的空气太过潮湿,很沉重,呼吸起来很累。 林与卿五指张开搭在棺材内壁上,棺材中的死寂如同囚牢,将他死死囚禁在这一处,被他枕在脑袋下方的棉花也肉眼可见地往下塌陷下去,他可以想象得到,水正从棺材底部缓缓涌上来,将蓬松柔软的棉花一点点浸湿,塌缩在一块,他的身体会随之朝下降,直到水将这里填满,没过他的鼻尖。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无言轻笑一声。 小鬼啊…… 无论生前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死后好像都会变成不讲道理的东西。 明明是因为执念才搞了这么一出,却依旧对他抱着强烈的杀意,好像鬼魂和活人天生就是仇敌似的,只怕他出不去的话,真的要被水淹没,活活地憋死在棺材里头。 还好,他有可以用来打破鬼魂封禁空间的凝聚物,真到了要憋死的地步,他会好好推开棺门出去的。 寒冷逐渐侵蚀而来,他身上的寿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浸湿,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湿哒哒的贴在他原本的衣服上,难受死了。 四面八方都是水。 林与卿使捶了捶棺材板,除了刚才那一句,他没能再听到外界的议论声,便扯着嗓子大喊:“有人没有?我诈尸了,接我出去——” 他想着谢渊上坟一样的目光,不由得犯嘀咕,那家伙干什么呢? 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我在棺材里了吧,怎么不来救我?不会觉得我能搞定就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吧? 真这么不做人? 水仍旧在蔓延,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林雨青只觉得水上涨的速度很快,等他回过神来,水流便已经完全淹没过了他身下的棉花,转而涌到他的身体周围。 “咕噜咕噜……” 张小洋终于又给出了回应,这次不是哭,而是一种头被闷在水里挣扎的泡泡声。 与此同时,林与卿突然感觉到腹部那儿多了一股重量,借着骷髅的微光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面容诡异地趴在他腹部,如同走不快的婴孩,抓阄一般缓慢地向上挪动。 但这一看就不是婴孩,起码有十岁了吧。浑身皮肤泡得发皱,一只脑袋狠狠歪着,眼中只有眼珠,没有眼白,一片漆黑,淡红色的尸斑分布在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看起来非常符合一个溺死的症状。 “张小洋?”林与卿挑眉,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甚至缓缓笑了:“终于出现了……来杀我?” 这是孩子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胸口,林与卿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神经末梢传递出去的消息被身体接收的速度大大降低,外表看便是迟钝与僵硬。 疑似张小洋的鬼孩子伸出双手,冰凉褶皱的皮纹按在林与卿脖子上,在鬼孩子一片冷漠的表情中缓缓收紧——刚刚还勉强能呼吸到稀薄氧气的林与卿瞬间窒息。 但林与卿没有反抗,他趁机近距离地观察着身上这只鬼的一切,包括那普遍为溺水身亡才会出现的淡红尸斑。 “咕噜噜……” 他耳边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和清晰,透过那呼令人吸不畅的响动,想象出了张小洋在水中挣扎求生的模样。 棺材板上还在不断的滴下水珠,身下的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锁骨,林与卿的生存空间已经被无处不在、无处不渗透的水压榨到极限,再过个半分钟,他就算是没被张小洋掐死,呼吸器官也要完全被淹没在水下,他将会沉默着被剥夺生命,以张小洋的死法去陪他。 林与卿与张小洋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睛对视,突然思维发散,觉得和这种黑眼睛一比,谢渊那死气沉沉的眼神要好看多了。 他总是能在奇怪的点子上娱乐自己,被鬼掐着脖子,他竟然快乐地笑出了声,一只手摸向耳垂处。 前不久,他才在右耳扎了个耳洞——用来佩戴新买的逃脱型凝聚物【流沙耳坠】。 得益于他的算命能力,他总是会提前给自己算来生机,当他从仄林出来,便有种冥冥中的预感,好像下一场游戏自己会被困在什么地方,性价比最高的逃脱方式就是使用可以打破禁制的凝聚物,所以才发现怀御市的补给站没有相关物品后,又跑了一趟隔壁市,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实在不行,他会在完全窒息到失去意识之前,使用流沙耳坠将自己转移出去——这会带来很强的负面效果,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那个姓谢的家伙能有点良心过来把他救走。 张小洋似乎被他的笑声弄的一愣,紧接着眼睛占比过大的面部有一瞬间的扭曲,两只小小的鬼爪子更加用力,骷髅吊坠的光芒盛到极致,狭**仄的空间中的这一幕如果被拍下来,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噩梦。 “让我来……猜猜你的死……因吧。”林与卿断断续续地说着,“你恨你妈妈……对吧?” 张小洋的模样看着像是溺死,但他同样是带着浓浓怨气死亡的,现在棺中的场景,如果是在某种程度上复刻他的死亡,那就代表水和外力都是致他于死地的凶手。 “你妈妈……还是爸爸……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摁在了水里?” ------------ 第四十八章 我去把他带出来 “尸体扔进河里,之后再报警,只要没有视频证据,再加上一些人为的操作——想掩盖一下相差一两个小时的死亡时间,根本不难。” 场地的最后一排角落椅子上,谢渊搭着腿,声调冷漠,不慌不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然暴露的事实。 此时是他们参加葬礼的第十分钟,经过了短暂的分开,众人又聚集在了一块儿,021和049聚精会神地听着谢渊平淡得像是一条直线的分析嗓音,不得不产生了一些智商方面的佩服。 大家同时进来,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只有温错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情绪,正如谢渊所想,他心思细腻敏锐,又见过太多不公和光明下隐晦藏匿的肮脏,想联想到所有情况中最接黑暗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他偏头望了望此时正倒在谢渊脚下的一个陌生男人,手指不经意的颤了颤。 这个男人才是他们会聚集到最后一排来的原因,就在两分钟之前,谢渊听完来宾对王雪梅的不满,也不知究竟想到了多少,便转头走到后排,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打晕了这个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来的黑西装男人,从这男人手里拿到了三支未点燃的香。 好像个强盗…… 温错默默地看了看谢渊那张和他一点都不像、也更不可能会像他双胞胎哥哥的脸,镜片下的眼睛微微一弯,不合时宜地高兴起来。 谢渊这些毫不犹豫的霸道的习惯,倒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能做出来的事呢……这一点和他哥哥像就行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张小洋的死源自于他的父母,然后被伪装了贪玩坠河,那怨气变大还是能理解的。嗯……他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莫非是变成鬼的张小洋回来复仇了哦。”049晃了晃腿,高帮的鞋跟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她余光瞄见惴惴不安的司机,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司机又在这一家三口的死亡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司机没有害张小洋,那害的应该就是张小洋的父母了,这才会被鬼魂拘禁,一直留在怪谈中。 虽然很有疑问,但这个场馆给他们带来的信息量无疑已经是巨大的了,绝对属于收益大于风险的那一类空间——起码对他们来说是这样。 失踪的某个人怎么想,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话说回来,”049此刻才突然想起一般,停下了晃腿的动作,“领队你……是不打算管林了吗?我看之前你和他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她的试探没有任何效果,谢渊仍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和021为了道歉给出好处,反而衬托得林什么都没给,让领队不高兴了? 她默默的想着。 “还有一点,竟然信息已经得到了,那么该是时候该想想怎么出去了,是张小洋把我们拉进来的,恐怕我们想打破这个场景也需要借助张小洋的力量。”021双手抱在胸前,沉着道,“而且想借助鬼的力量,势必要先找到林,现在应该只有他可能会接触到我们接触不到的东西。” 像这种伪空间,无论在哪个等级的怪谈游戏里,都会是同类型杀意中的佼佼者,对参与者们的考验通常都是难度数一数二的,因为他们不仅在进来之后要注意自身安全,还需要破解某些鬼魂被死因束缚之后形成的特殊规则,再之后还得找到离开的出口。 他们刚才已经试过,想直接从两侧的通道出去是行不通的,每当他们踏出那一步,脑海中就会产生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流声,然后像是被闷在了很深很深的河中,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也是在试探出口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每一个来这里的宾客手里都有三支香,可以到香炉前点燃并插上表达自己对亡者的哀悼和祝愿。 可是香只能从大厅那里领——真正举办葬礼的那天才会有,他们这些外来者已经没有机会拿到了,于是地上这个倒霉的男人便遭到了谢渊的毒手。 “管。”谢渊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还带着延后性。 他垂眸注视指尖夹着的三支细长香柱,控制着力道,免得稍微一用力,香便折断在他手里。 “你们继续搭讪,不排除出去的方法藏在人群当中,我去把林带出来。” 几秒后,他冷冷地说,然后把司机塞给了021和049:“保护好他” 谢渊压着嗓子,用气音对这两个数字人道:“他要是没了……大家都得死,希望你们明白。” “好的,我们会照顾好他的!”049立刻提高声音,瞥了司机一眼,确定司机没有听到谢渊上句话说的是什么。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司机在得知自己重要性之后反过来做些让人不快的事情。 “你要一个人去?”温错看到谢渊已经站了起来,忙不迭拉住谢渊的衣摆,推了推眼镜,半湿半干的头发蔫蔫地垂在鬓角,“……会是要开棺吗?” 谢渊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冷冽眸光让温错瞬间放手。 他微微摇了摇头,否定了温错的问题。 主要是他不可能在这么多哀悼者面前直接把棺材打开,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这就是这个场景的死亡条件之一,大概只有蠢货才会想到直接开棺这条路。 既然林与卿不声不响就被弄到了棺材里,放他出来的方法自然也可以不声不响。 他带着这三支香,走到了上香台附近,前面还有两三个要上香的人正在排队。 说到底,这是一场葬礼。 葬礼是有组织者的,他刚刚想靠近棺材,终于在这里被人注意到了,他被拦住,说是必须要先敬一次香,才可以近距离到棺材面前哀悼。 “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这。”谢渊指着棺材前很久都没动弹过的女人问。 “谁?”被他问到的组织者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往棺材前面看,而后更加困惑。 “那里明明没有人啊……” 谢渊眯起眼睛。 那个遮着脸沉默不语的女人谢渊注意很久了,从他睁开眼睛开始,这女人就佝偻着脊背,披散着头发站在棺材前,也没有人来赶她,更没有人和她说话,好像其他人的视野中都没有这个女人的踪迹一般。 因此他就猜到女人应该是王雪梅,张小洋的妈妈,因为她也是鬼,所以别人才会像无视参与者一样无视这个女人。 能干扰一只鬼魂在自己空间里定下的规则的,永远是另一只鬼魂,灵魂相合便能将怪谈叠加到一起,凶险万分,不和便会互相排斥,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怪谈间斥性。 想靠近王雪梅,就得先敬香,所以谢渊才友好地打晕了地上的男人。 ------------ 第四十九章 放开我,否则后果自负 “小洋,姑母才半年没有见你,你、你怎么就去了呀……” 女人双手拿着点燃的香,凄凄哀哀地站在上香台前,说着说着似乎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谢渊就排在她身后,等待着轮到自己敬香的时刻。 前面的女人十分矮小,又嘀咕了两句,终于将香插入了香炉中,然后转身,拿出手手帕擦拭眼角——虽然她的眼里一片干爽,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位姑母离开了,谢渊上前两步,冷眼看着上香台。 几只小香炉摆在台上,都已经被不同人上的香插得密密麻麻,那些香因为燃着的时间不同而有长有短,甚至有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余桩露在香灰之上。 离得近了,香的味道才飘进他鼻尖,并不刺鼻,反而有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三支香,面无表情地拿在手里,对着棺材的方向淡声道:“逝者安息。” 上香的人基本上都会说点什么,为了严丝合缝地契合这个过程,他也没有沉默,而是尽职尽责的发表感言。 见周围没有什么人注意他,谢渊微微朝着香炉拜了拜,然后道:“张小洋,我来找你要人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说“我来找你索命了”一样,也不知究竟谁才是鬼。 香被他找了个空隙插好,上面的烟颤了颤,飘散的方向和其他的烟似乎略有不同,谢渊放手的那一刻,依稀听见了一个小孩的哭声,透着阴森,宛如警告。 “怎么,不愿意?”谢渊喃喃着,从容后退一步,冷冷凝视了香炉一眼,抬脚便往棺材那里走去。 这次敬了香,没有人来拦他,于是他顺利地走到了那个垂着头的女人身旁。 黑色的棺木厚重沉闷,周围却花团锦簇,白的黄的菊花一捧一捧地被放在棺材边,花瓣零落堆积,细细看去,却隐约有水沉积在这些花朵的下面,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林与卿就在里面? 谢渊凑近了一些,试图隔着棺材板听见里面的声响,但事与愿违,大概是特殊的力量在作祟,他听不见任何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只能听见颇为熟悉的……如同喉咙被切开一般的呼吸声。 “嗬……” 这呼吸声与车上的“妈妈”一模一样,那垂着头的女人包裹在漆黑的裙装中,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竟然在谢渊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贴在了谢渊身后。 呼吸近在咫尺,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了谢渊脖子边,他僵了一下,似乎只要一回头,就会被笼罩在女鬼的阴影之中。 在车上的时候,“妈妈”是有脚步声的,而现在到了殡仪馆里,她却变得和下车时的“爸爸”一样,悄无声息。 谢渊暂时没有动,脑海里想的是——怪谈等级提升之后,里面的鬼的能力也会随着变化吗……还是说这些鬼本来就更适合呆在殡仪馆,所以回到殡仪馆之后,它们自然而然可以发挥出比在车上更加强大的力量? “是你呀……”王雪梅说话了,那刮玻璃似的嗓音沙哑地摩挲在谢渊耳垂边,带起一阵阵泛着阴冷的颤栗。 强烈的诡异气息从身后袭来,凉意随着空气将他包裹,哪怕是早有准备,又或者见多识广,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你来……看我的……孩子吗……” 突如其来的晕眩使谢渊咬了咬后槽牙,他的指甲嵌入掌心,借由疼痛让自己从一时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比想象中轻易一些。 “你怎么……没有吃水果呢?”王雪梅阴测测地问,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了谢渊肩膀上,又缓缓移动,最后那带着潮湿感觉的手停在了谢渊的下巴位置,逐渐用力。 ——像是像把谢渊的下巴撕开,将“水果”塞进他嘴里。 谢渊脸上传来不适感,站在这里的王雪梅没有车上那么细长,所以身高只到他肩膀位置,这个姿势让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是他很讨厌的被动感。 果然,如果吃了贡品,恐怕在这个时候就会被王雪梅杀死——除非使用凝聚物的力量逃脱制衡或是刚刚的晕眩。 他从一开始就让自己不沾“爸爸妈妈”给的任何东西,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有更多的应对能力,从决定开启真实流程的那一瞬间,谢渊就知道后半程的怪谈流程里自己需要做的会比其他人更多,所以提前做好了防备。 防备生效,谢渊心中更加安定,就像他在梦里每一次想到反制方法,并且在鬼怪面前成功时,他都会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满足。 “王女士。”谢渊察觉到王雪梅的力气非常大,挣扎的话可能会导致他的脸被撕掉,于是选择先用语言来试探。 “这里人很多,请您自重。” “你为什么不吃……嗬……不吃水果呢!”王雪梅的语气变得阴狠,仿佛真的非常不甘心,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在谢渊下巴处留下了黑色的指印。 “放开我。”谢渊声音变冷。 “不然我就告诉这里所有人,张小洋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冷漠地说着,甚至发出了“嗤”的一声,用作嘲讽。 刚刚他也和温错等人说过,根据目前得知的时间线,他认为张小洋很可能是在王雪梅和张奇驱车去河边之后才被扔下去溺死的,可现在被王雪梅掐着,他有了新的想法。 怪谈中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细节,因为那可能不仅是杀意,也是线索。 王雪梅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而后变本加厉,死死摁住谢渊的脸颊,像是想硬生生将他的骨头挤碎:“我的孩子是溺死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你掐着他脖子让他溺死在水盆里的。”谢渊眉头蹙起,因为疼痛,眼中闪过有些失控的恶意,但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在女鬼的手下冷笑,“然后你们带着他的尸体去了河边,把他扔到了河里,是吧。” 这样的时间线,似乎比之前想的更加合理。 “咚!” 当他说出这句话,棺木的内部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敲击。 ------------ 第五十章 满脸写着晦气 有一说一,现在不是闲聊的好时机。 上涨的水纹一圈一圈,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动荡着,还在不断的侵占他们的生存空间。 棺材本就逼仄狭小,还好之前垫在林与卿身下的那堆棉花因为沾了水全部瘪了下去,不然,谢渊恐怕连让出身位都做不到。 林与卿稍微甩了甩脸上的水,仰着头,不满地随手推推谢渊:“诶,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别跟我说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咳咳,最终的成果就是把自己也给送了进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他总不能原本还勉强可以完整离开,现在还得搭上一个送上门的外卖。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来自那条小骷髅头项链,谢渊和林与卿一样狼狈,说起这个,他不爽地“啧”了一声:“知道。” 那由哭转为笑的声音正从他耳边逐渐远去,似乎他的进入使张小洋解脱一般完成了某种条件,他若有所思:“我进来之前,张小洋是不是趴在你身上?” “你说清楚,什么叫趴我身上,他一小孩儿顶多是跪在我胸口掐我脖子。”林与卿被水呛得咳嗽起来,“他力气是挺大……” “所以我进来是代替了他。”谢渊无视林与卿奇怪的关注点,“我落在了同样的位置,他就可以从棺材里离开了。” “……所以呢?”林与卿额角一抽,愈发感到拥挤。 谢渊语气沉静下来,单手向上撑住棺材板,手臂肌肉紧绷发力:“看你的项链。” 那幽幽的白色荧光正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他还记得这项链是鬼离得越近光芒越盛,他还想象过,要是身处某种隐蔽的、捉迷藏类型的怪谈里,这条项链大概就跟灯塔一样,给鬼魂指引着迷途的方向。 但它的实用性也毋庸置疑,起码可以从光芒的强弱来分辨鬼魂动向。 “哟,张小洋这迫不及待地跑了?噢~懂了。”林与卿突然撑起身体坐得更直,引得水面一阵激荡。 “咳咳——”谢渊被呛了口水,感觉到对方身体离他这么近还乱动,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骂人,但是林与卿没给他这个机会,被寿衣的长袖裹住的手臂扶住棺材板,和谢渊一起用力一推。 之前一个人时他费了很多劲死活打不开的棺材板这一次毫无阻碍地被推了开来。 没错,鬼魂都远离了,棺材上的禁锢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谢渊的手一空,新鲜的空气从上方灌溉下来,光亮随之覆盖而下,他愣了一下,就听见林与卿欠揍地说:“你力气太小,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直说,免得你脸上面瘫,其实暗戳戳地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敢不敢闭嘴?”从小到大打架没输过的谢渊对此非常不满,即使林与卿说的是事实,“兑换过来的力气有什么好炫耀的,离我远点。” “那你先起来啊。”林与卿露出笑容,“是你压着我了。” 谢渊:“……操。” 他满脸写着晦气,撑着棺壁站了起来,立刻听见温错和049的呼喊。 “谢同学……” “领队,你们果然在这里!葬礼被破除了!” 棺材打开那一瞬间没有听到宾客的尖叫,谢渊就已经猜到开棺就是离开葬礼的方法,闻言一点儿都不意外。 水流顺着他的衣服向下流淌,变得特别重,他皱眉跨出棺材里,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 还好,敬香之前他就把手机交给温措让他盯着点时间,使手机逃过一劫。 “哗啦啦……” 身后的林与卿也从棺材里出来了,谢渊根本不想管他,环视一圈,会场又变成了一开始空旷安静的样子,想来这一处的“参观”应该是结束了。 “谢——”温错凑过来打量了一下两个人,又看了看几乎装满了水的棺材,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还好……是不是再晚去一会儿水就要满了?” “哎~你这到底是想让我出来还是想让我死啊?”林与卿虽然知道温错没这个意思,还是习惯性开始欠,仗着自己一身的水,就顶着温错震惊的眼神,用袖子把水糊在了温错脸上。 温错:“……” 049默默站远了些:“……” 思考着什么的021:“……” 谢渊:“幼儿园毕业了?” “毕业了的。”林与卿回答。 “那你回炉重造吧。”谢渊冷冷地怼着,用手将外套拧成一股,试图拧干,可惜外套太厚,效果有些。 他偏头朝温错伸手:“手机还我。” “哦。”温错没脾气地抹了把脸,将手机掏出来递给谢渊。 谢渊垂眸翻了翻短信,基站的确提示他可以前往下一地点进行讲解了,而且看时间,距离他们来到会场已经过去了30分钟,比他感觉中还要久一点。 可能是在葬礼时,活人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某些偏差吧。 后面还有三个房间要看,一个尸体化妆间,一个是是火化车间,还有一个是骨灰盒寄存处,总的来说,时间略显紧迫。 他看了一眼情绪愈发亢奋的司机,还是把手机交给温错保存——这倒霉孩子的手机早在上车前跑路的时候,随着他的包一起砸到了无头雨衣鬼的身上,估计是捡不回来了。 “领队,我们现在——”049其实也很想帮着拿手机,这样起码能证明领队对她与众不同,可惜谢渊一点儿“不同”的意思也没有。 她咬了咬唇,心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做完道歉的那个步骤。 “从这里出去,去化妆间。”谢渊回答着,首先迈着步子朝会场另一侧的通道走去,众人纷纷跟上,林与卿落在最后,吊儿郎当地拧着寿衣上的水,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谢渊一边走,一边双手拉住衣摆,把内搭的T恤也脱了下来。 明显锻炼过的紧实肌肉暴露在众人面前,049适时地惊呼了一声,不过没有得到谢渊的任何反馈,好像对他来说,反正是男人,露个上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T恤比较薄,他面无表情地将其拧干,那阴沉气质使他看起来像是在拧别人的脖子。 他反正不想穿着完全湿透的衣服走完整个流程,水本身就属阴,阴气一来,他绝对会冷死。 “哇,大佬你看看我,我也会冷死的!”林与卿像是知道谢渊心里怎么想,立刻开始彰显存在感,挥动着长长的白色袖子,“这穿寿衣也太亏本了,我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恐怕这次出去不发烧也得感冒——” 你发烧个屁。 谢渊心里嘀咕一句,就林与卿这个身体素质,恐怕发烧才是灵异事件。 不过他没想借此机会让人难受,淡淡地说道:“脱了吧。” “可这是寿衣。”林与卿挑了挑眉。 “这东西没用了,可以脱。”谢渊这一次还是走在长走廊的最中间,见识过他一个新人讲述者真能把林与卿救下来,而且还在有限的时间里推测出了那么一大堆信息之后,021和049都很自觉地听从着他的指挥,在最前面开路。 “不早说。”林与卿嘀嘀咕咕,立刻把碍事的寿衣扯下来,和谢渊做了一样的举动——一个人默默在后面拧衣服。 温错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惶然了,他微微向后看去,然后表情一滞,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吧,林与卿的身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很有压迫力。 反正是他打不过的人。 又走了十几秒,众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上的挂锁落在地上,露着一条狭窄的门缝,里面微微透着光亮。 房间里没断电是个好消息,无论何时,黑暗总是更能衬托恐怖的氛围。 谢渊把T恤重新套回身上,遮住了肌肉,也遮住了身体上那些诡异的、淡淡的疤痕,他看了一眼,推门而入。 ------------ 第五十一章 缝补尸体 尸体化妆间的灯光惨白惨白,阴测测的,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当谢渊推门的时候,那道门发出一声扭捏的嘎吱声,上扬着调子,如同某种无言的邀请。 “滴答……” 寂静之间,水滴下落的声音十分明显,隔着那缓缓打开的门缝,好像有一个人正挂在那里,地上摇曳着细长的影子,扭曲的四肢飘荡着,似乎正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拉长。 拉长之后,它看起来倒是很像公交车上细长的王雪梅。 有人上吊?021第一反应是向前一步,将谢渊往后拽了拽。 毕竟是他们的讲述者,要是被开门杀搞死了,那他们可真就是原地爆炸。 然而那开门瞬间浮现出的身影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连带着影子一同消失,似乎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从未存在过。 这是个jump scare啊。 恐怖游戏里经常玩的那一套放在怪谈中也能适用,而且即便没有游戏里那些一惊一乍的音效,效果也丝毫不输,因为比起屏幕中虚假的引擎,现实里闪现帧一般跳出来的东西才更加令人措不及防…… 比如大半夜去上厕所,经过镜子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的人七窍流血瞪着自己,哪怕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也足够让人精神崩溃了。 谢渊脑海里闪过一些思索,然后波澜不惊:“没事,进去吧。” 他比较有礼貌地挣开了021的手,抬腿迈入房间。 化妆间并不大,也就40平米左右,三张用来摆放尸体的床相隔不远,化妆工具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尸床一侧的可推动铁架上。 墙上镶嵌着的金属置物架,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给尸体清洁、护理和敛容的瓶瓶罐罐。 空气里阴气森森,一走进来就好像被数双眼睛窥视着一样,参与者们的背后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就在门后的位置,地上落了一滩水渍,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刚刚挂着的东西身上滴下来的,而现在,那东西不见了。 几张尸床上分别被白布罩着,各自隆起不同的弧度,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得出白布下应该是三具体型各异的尸体。 该说是不出所料吧,尸体化妆间,没有尸体终究是少了点刺激。 “尸体化妆间,隆冬殡仪馆唯一一个用来敛容的房间,可以通过化妆手段把尸体维持在体面的状态,修补残缺部分,美化遗容。”谢渊这次没有拿手机,但他好像已经把看过的文本背了下来。 司机进来之后状态很不好,他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紧张和难受。 谢渊余光瞄了一眼,继续用自己颇有特色的淡漠嗓音说道:“参观任务,给三具尸体化妆,缝补残缺部分,起码要到看不出明显伤口的地步,做完之后拍照,放到那边的架子上。” “那边的架子”指的是靠近房间另一端出口的一个展示台,049好奇地上前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已经有不少照片堆叠在一起了。 照片上全都是隆冬殡仪馆曾经接收的遗体,这里的工作人员技术还不错,那些尸体被画得很是安详,一点也看不出狰狞。 “三具尸体,限时半个小时。基础的护理消毒不用我们做,已经完成了,只要缝补和化妆就行。”谢渊目光落在尸床隆起的白布上,想也知道,此时这一家三口正整整齐齐地躺在这里,等待着给他们搞点事,“现在开始计时。” “时间有点紧,只能分组同时操作了吧。”林与卿好不容易摆脱了寿衣,心情好得很,“我还没有过给会动的尸体化妆的经历呢……想想就有意思啊。” “会动的?”温错轻声重复,有些迷茫地望向他。 “当然~你不会以为躺在这儿的是真的尸体吧?”林与卿好笑地勾唇,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最近的那张尸床,大大咧咧将白布一掀,床上属于张奇的脸便露了出来。 他大胆的行为让众人都是一惊,049和021对视一眼,纷纷确定了林果然是一个性格有些古怪的大佬,还好没招惹。 “别忘了……这里不该出现尸体,会出现在这儿的,都是鬼。”林与卿吓唬温错,“你指望鬼安分让你画完?他们可不会这么善良~待会儿画着画着就睁开眼睛瞅你,怎么,怕不怕?” “你、你吓我没有用,我可以不画的。”温错小声顶嘴,推了推眼镜,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谢渊,“谢同学……是不是?”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帮忙。”谢渊计算了一下时间,在场加上司机一共六个人,两人一组给尸体化妆才有空闲去应对中间可能发生的异变。 “哈哈哈……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拒绝谢大佬的请求的吧?”林与卿干脆坐在了尸床一侧,看得两个数字人胆战心惊,“温错小同学,来呀~要不要跟我一组?我跟你讲,和出家人一起工作,安全感满满,我还能念大悲咒给你听。” 谢渊:“……” 温错:“……” 温错并不觉得看到林与卿能有什么安全感,虽然这么久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林与卿应该是在这个什么怪谈游戏当中非常强的那一部分,连谢渊在他面前都有所收敛,没有那么暴脾气,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审视。 就算是有安全感,也没办法笼罩在他身上。 “我可以帮,但是我想——”温错温顺地答应了谢渊,承担下了这部分不属于他的任务。 谢渊秒懂,他盯了一眼故意吓人的林与卿,摇了摇头,暂时没让温错去面对林与卿不按套路出牌的那些试探。 “行,你和我一组。” 离他最近的那张尸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纤细的成人身体,估计是王雪梅。 “司机去林身边帮忙。”谢渊毫不犹豫地把司机塞到了林与卿那里,反正有这么个大佬在,不用白不用,“林,保护好他。” 林与卿无趣地摊摊手,虽然在笑,但喉咙里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知道了。” 温错立刻跟上了谢渊。 剩下那张尸床上的张小洋便成为了两位数字人的任务目标,他们对这种分配没什么异议,安静地过去了。 “温错,开始吧。”谢渊来到铁架边,面无表情地拨了拨铁架子里的工具器材,剪刀、针线、镊子、化妆刷、粉饼……这些东西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存放在这里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嗯。”温错见状犹犹豫豫地在白布旁边徘徊,终于伸出手,试探着捏住白布边角,将白布向下拉。 黑色的发顶最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然后是额头,眉毛,还有……一双瞪大了望着他的眼睛。 王雪梅的眼珠子很小,滴溜溜乱转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尖锐的恐惧感,而此刻静止不动,也能带来另一种诡异。 “唔!”温错被吓了一跳,却下意识抑制住了尖叫,他敏捷地窜到谢渊身后,颤抖着指着尸体,憋着气声提醒,“它,它……它睁眼了!” 谢渊抬眼,沉默两秒,突然觉得王雪梅是不是意识到温错好欺负,所以一开始就对温错下手。 温错的确本可以不参与他们的任务,毕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谢渊想了想,回首拍拍温错的头,语气稍稍放缓:“别怕。” 他对因自己的决定而遭受额外伤害的人一向非常温和。 温错明显愣了一下,望着谢渊从容的表情,竟突然之间紧张消散大半。 “哥……” “我不是你哥。”谢渊留下这么一句,迈向了刚刚温错站的位置,王雪梅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瞪着,让他有种想把这眼球戳破的冲动。 手痒了几秒,他还是压制下了这种可怕的冲动,低声道:“配合一点。” 手掌抚过那双眼睛,手动将其关闭。 他接着将白布往下拉。 王雪梅的脸彻底露出来,本以为对她的化妆应该不会很难,结果下半张脸就打破了谢渊的幻想。 除去整个尸体上溺死者的浮肿,从她嘴巴到下巴,一大片皮肉都残留着崩毁的痕迹,应该是在水中撞击到了石块或者别的东西留下来的皮开肉绽,得用针线缝补。 “温错,针线。” “好的。”温错眼里还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他麻利地捡出了盘子里肉色的线团和最细的针,熟练地穿好,然后才递过去。 “做过针线活?”谢渊额外问了一句。 其实他穿针也能这么利落,小时候特别穷,他自己的衣服和谢霜的衣服破了都是他缝的。 可以说,为了养谢霜,除了温柔之外他什么都学会了。 “是,有时候会帮妈妈……补点东西。”温错说到这里中间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语气自然的接着上去,“需要……我来缝吗?” 谢渊想,温错应该不知道他在杨穹那里得到了温错妈妈已经死亡的消息。 所以温错正在尽可能地不让别人看出他对“妈妈”这个词的特殊感受。 “不是怕?”谢渊已经摆出了缝补衣服的架势,一点没犹豫地用手指将王雪梅脸上绽开的皮肉拉好,针扎了进去,“怕就别勉强了,给我打下手。” 温错:“……嗯!” “啧,总觉得不太对劲……”隔壁尸床边的林与卿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小声嘀咕着。 是他疑心病太重? 他总感觉,温错的一言一行都很能让谢渊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放下防备,那种接近,是像空气一样慢慢渗透进去的。 这种从一开始就引起怀疑,但愣是半点破绽都不漏,甚至能在被怀疑的情况下渗透怀疑者心房的人,最是古怪。 如果是故意的…… 那连林与卿都不得不称赞一句,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 第五十二章 直男化妆技术 皮肤下面的肉有些腐烂的柴意,如同摆放了很久,已经变质的食物。 谢渊捏着针,肉色的细线飞快地在肉上穿行,指腹时不时蹭过肉和皮,那种触感让他的表情越来越平静,透着一丝习以为常的麻木。 “缝得好快……”温错在一旁看着,逐渐忘记了对鬼的恐惧,震惊起来。 殡仪馆用的线并非缝补衣物用的毛线,而是更接近医学手术使用的那种,很细,缝补之后痕迹没有那么难看,他本以为谢渊会草率地将表皮缝好,剩下的靠化妆品掩盖,没想到…… 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做针线活的人竟然很有耐心地先缝肉层,一层一层将绽开的伤口缝平,那手法不说专业,起码十分赏心悦目。 谢渊听到温错的夸奖,没什么反应,伸出手:“镊子。” “给你。”温错将一只细细的金属镊子递到谢渊手上,小心地没有去碰谢渊手指上沾到的一些源自于皮肤下方的污秽。 谢渊察觉到他的避让,心中暗道——好说话归好说话,还挺爱干净的。 他用那个镊子将刚刚缝好的那层肉上面细小的沙粒挑拣出来,动作娴熟,神情认真。 挑完之后,他重新剪了一段线,开始缝最上层的皮肤。 “嘶……有一手啊,你不会是医学生吧?”林与卿就在旁边,张奇脸上伤口不多,只有一块破损,他缝了半天没什么耐心,斜过目光来准备看看谢渊的进度,结果就发现这人细致得让人心惊。 “不是。”谢渊倒是没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反正现实里都见到了,出去之后林与卿也不会再忘记,接下来想组队必然会牵扯到双方的生活圈子,“音乐生。” “音乐?”林与卿啧啧两声,语调平平,似乎并不算多惊讶,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会儿谢渊的手指。 在仄林的时候他就这么想过,这么长的手指,看上去很适合握住乐器,或者凶器。 “我不是很懂艺术生的专业分类,音乐生……也分很多种吧,你是学乐器的?还是学唱歌的?对,你这种酷哥学跳舞也不错——我反正想象不出你唱歌的样子。”林与卿叭叭叭,兴致明显的提升。 谢渊:“……” 他忍不住回头,用阴冷的目光盯住林与卿:“时间不多,好、好、化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个没你那么麻烦,来得及来得及。”林与卿无视了一旁司机无声的焦虑,还有对面021和049支楞起的耳朵,嘀咕道,“好奇嘛。” 谢渊不对他翻个白眼已经是仁慈了,他无声地继续手上的工作,倒是温错,观察了一下谢渊脸色之后,转头回答了林与卿:“学的是……流行。” “流行?”林与卿眉头一挑。 “流行……唱法,也有学民族、美声这些……不过谢同学没有,没有选修舞蹈。”温错目光向下垂落,突然发现林与卿看似很跳脱,实际上哪怕是在说话,手上动作也未停下,对伤口的缝补虽然潦草,道下针干净利落。 “还真是唱歌的……面瘫着唱吗。”林与卿先谢渊一步搞定了尸体脸上的破洞,愉快地拿起了盘子里的小粉扑。 “谢同学可以不面瘫的。”说到这个,温错突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跟林与卿科普,“有时候谢同学会上台表演,他在唱歌的时候,很自然。” “真想见识一下。”林与卿笑道,“温错,你和他同班对吧?” 温错:“嗯。” “你这么给里给气的,一开始会不会惹到他?” 温错:“……我不gay,其实我在学校里对女生也很好。还有就是……我和谢同学不熟,基本上没说过话,惹不到他。” 谢渊就听着两人跟蚊子似的嗡嗡嗡,还当着他的面讨论和他有关的事情,眼睛微微一眯,用剪刀剪断了最后的线尾,结束缝补。 “结束这个话题,不然我给你们两个头上一人来一针。”谢渊目光里透着危险,和他单手拿起小粉扑的姿势一点儿都不相称,“以及,这里他妈的最gay的人就是你了,出家人,别以为我不敢跟你打架。” “好好好,我错了,我认真做任务~”林与卿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过脸去,当真安安静静往张奇脸上拍起遮瑕用的东西来。 在场除了049之外都是男人,其实对化妆品不算熟悉,先上哪个后上哪个基本上随缘。 谢渊哪怕是当初艺考的时候也没化过妆,和他同期的艺考生里,男孩子也会打扮得很精致,但他完全不需要,毕竟长相摆在这儿。 于是,他拿着东西静默了一会儿,开始回忆谢霜偶尔化妆是什么样子的。 “先这个……”温错在一旁弱弱的指点着,终于让化妆大业迎来了开端。 由于是给尸体化妆,最下层的遮掩可以很厚,谢渊把白白的化妆品往王雪梅脸上一阵猛涂,尤其是有缝线痕迹的那几处地方。 反正任务要求是画到看不出伤口的地步就行了,也没要求他们完全按照步骤来吧? 不懂化妆的直男小小地侥幸了一把,然后开始描眉毛,涂口红之类的,大约在任务计时的第二十三分钟,他完成了王雪梅的敛容工作。 看上去妆容有些古怪,但涂上腮红之后,王雪梅看起来非常的“有气色”,就是有点丑。 偏偏谢渊还不是很愿意相信自己的手艺会很差,淡淡地问道:“丑吗?” 温错:“……” 被问的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效果,镜片后的眼睛透露出些心虚:“不……不丑……吗?” 谢渊:“……我懂了。” 做人嘛,肯定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他一脸正经地去旁边的台子上拿相机,也不管王雪梅会不会气到睁眼,咔嚓对着脸就是一张照片。 这是个拍立得,拍好后照片很快就从下方伸了出来,谢渊带着相机和照片回到台子上,顺便叮嘱了一下其他组的进度。 等到照片出来了,他一言难尽。 ------------ 第五十三章 是毒药 “啊——” 谢渊正双手撑在台子上,一脸木然地思考人生,049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唰得扭头,便看见躺在尸床上的张小洋用那只小小的手,握住了049纤细的手腕。 049正在给张小洋苍白的脸增加气色,手上的小刷子还没放下,突然被抓住,她的刷头摁到了张小洋颧骨下面,多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但这不是重点,被抓住的皮肤得快蔓延出黑色的指印,速度之快,比王雪梅在谢渊脸上留下来的要夸张得多。 黑色指印带着浓烈的诡异感,不详和致命的气息瞬间发散开,这不是捣乱,而是鬼的攻击! 049的脸竟然在短短几秒中开始浮肿,表皮有褶皱的趋势,她急声喊到:“021!” 说好了她来化妆,她拥有的可以用来对抗鬼魂攻击的凝聚物便暂时让021拿着,一旦发生意外,021必须帮她使用凝聚物活下来。 虽然两人并不互相信任,但他们之间有组织作为羁绊,不会出现公然违背约定的情况——不然,在场任何一个人以后遇到他们的组织,都可以告密,无故背刺的那个人会受到组织的严厉惩罚。 021反应过来,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护身符扔到了张小洋胸口,大红的护身符顿时浸染上浓浓的水色,被来自鬼魂的力量污染。 水色越来越重,张小洋骤然睁眼,吃痛般瞪着021,不由自主地放开了049的手腕,他似乎气得想坐起来,在一旁旁观的谢渊淡淡道:“你是尸体,规则让你躺着。” 张小洋一僵,已经画得很像活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还想重新拉住手边的人,049已经灵敏地退后,脸色难看地握着手腕揉捏。 托护身符的福,她腕上的黑指印正在朝浅色褪变,脸上的异变也及时被切断,浮肿消退。 但使用凝聚物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我……”049打了个寒颤,浑身都在颤抖,“好难受……” 谢渊走过来,看了看张小洋的状态,接替了049:“我来。” 任务是所有人的,他不会觉得自己画好了王雪梅就可以开始休息。 “真凶啊这个张小洋,亏我一开始以为这孩子是纯纯的可怜受害者,还猜测他在怪谈里也会是没有攻击性的鬼都形象呢——结果两次致命攻击都是他搞出来的嘛,”林与卿看到了全程,发表了观看感想。 谢渊凑近,强硬地把张小洋眼睛闭起来,一点不害怕地捏住他的手,塞回白布底下。 他用纸巾小心地擦掉了那个多出来的红印子,力道掌握得刚刚好,没蹭点已经画好的妆容,然后开始给张小洋补妆。 刚刚还准备继续攻击049的小孩儿鬼,在谢渊的动作下居然非常老实,如同瞬间睡着。 “呕……”049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扶着墙干呕,浑身抖成筛子,艰难地说,“为什么他,这么听……领队的话?” 林与卿眼中划过了然,然后开始跑火车:“想必是谢大佬的王霸之气。” “……”谢渊当作没听到。 “或许,是因为……”温错默默远离了王雪梅,让自己站在谢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安全位置,“三个化妆的人里,只有049是吃过贡品的,所以只有小孩动、动手了。” 其他两个吃过贡品水果的,一个是他,一个是021,都站在旁边,最多递递工具,但049却上了手。 估计,不管049画的是哪一具“尸体”,都会遭遇这么一下。 “嗯。”谢渊用一个简短的鼻音表达了对温错的认同和对林与卿不会正经说话的无语。 这个机制很好看出来,在公车上接受过“爸爸妈妈”要求的人,虽然在当时避免了全体乘客的死亡,但在殡仪馆中,一定会被针对。 林与卿的寿衣已经被针对过一次,这个房间轮到贡品也无可厚非。 谢渊默默考量了一下温错的智力,感觉对方不愧是年年绩点第二的人……起码,这可是他身为受害者,对怪谈游戏基本一无所知时的反应速度。 不止是谢渊这么想,021也注意到了。 “温错是吧?作为受害者,真的是很出色了呢。”021看看不断干呕的049,突然对温错抛出橄榄枝,儒雅中年人的长相和气质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不好,信任感点满,“能活着出去的话,以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受害者的存在只是参与者的谈资储备,或是良心的证明罢了。 但有潜力的受害者,就意味着一个成长为强大讲述者或经历者的可能,一些小团队或是大组织,很喜欢在受害者里捞人,因为这时候吸纳的新人还是一片白纸,最有希望培养成团队需要的样子。 “操……我还在吐,你就开始想着邀功了。”049被影响到的显然不止身体,她的脾气也有点不受控制,见021趁她不好说话的时候拉人凑功劳,顿时无奈地骂了一句, “好了。”谢渊打断了无谓的争论,他把刷子一放,堪称飞速地结束了张小洋的敛容。 众人静默地看了一下张小洋,发现谢渊动作这么快,小孩儿的遗容却没被画毁。 “你怎么给王雪梅就画成这样,给张小洋就画得不错?”林与卿奇怪地问。 “……已经画过一次了,怎么可能不进步,难道我是白痴?”谢渊反而一脸不能理解地瞥了林与卿一眼,“而且我只是加了最后一个步骤。” 进步是这么进的吗?? 众人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就跟第一天算十以内加减法,第二天二次方程,第三天微积分一样么! 还以为是领队不擅长画画,没想到只是不熟??? “021,拍照。”谢渊与其他人不能共情,而后不耐烦地转向林与卿,“你还没好。” “好了好了。”林与卿草草收笔,欣赏了一下,自觉十分满意,“一起拍了吧。”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啊!”司机在他旁边急得团团转,从外表来看,他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血丝布满眼白,几乎没留下多少空隙,若是离得远一点,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双血色的眼睛。 “很急?”林与卿斜他一眼,勾勒出玩味地笑,“这么多年都忍了,却忍不了最后一小时?” 司机不说话了,但他不断迈着步子,褶皱虚浮的手背泛着死白。 021拿着照相机,给张小洋和张奇分别拍了一张,拿到台子上去。 “出来了。”十几秒后,他道。 加上刚才谢渊放在那的照片,一共三张,全部完成。 温错一直关注着时间,离三十分钟的时限,只剩下一分半。 众人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照片。 三具“尸体”,三张遗容,每一张都颇有特色。 王雪梅妆容清淡,腮红却打得很重,像现实里倒退二十年时的僵尸片僵尸主角。 张奇的脸缝得不太平整,但妆容浓艳,脸色煞白煞白,粉厚得将所有蜈蚣线都遮住。 张小洋看起来最好看,因为他本身脸上伤口就不多,可他也是看起来最狰狞的,并不安详。 虽说都不咋地,好歹是完成了任务要求,哪怕基站嫌丑,也没借口卡他们。 谢渊拿着手机,用上坟脸盯着屏幕盯了好几秒,然后才点头:“去下一个房间。” 温错:“……” 怎么感觉像无声威胁了一波呢。 六个身影走向化妆室小门,021把手搭在门把儿上,用力往下一压。 “咕噜噜……” 就在这一刻,谢渊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目光一瞥,就看见一个小罐子不知是从哪里掉落,沿着布满灰尘的地板,从角落里不偏不倚朝他滚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那只罐子也正好撞在他鞋尖,里面的颗粒物发出清脆的响声,瓶身一颤,在原地停住。 “这是……?”看清楚瓶子上的标签,温错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去,结果撞在林与卿身上。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林与卿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温错,让他头皮一麻。 谢渊弯腰捡起瓶子,目光一变,朝温错望来。 “是毒药。” ------------ 第五十四章 突然发难 “毒药?” 这个词一出,大多数人都有些懵逼。 这场怪谈游戏进行到现在,并没有出现“毒杀”元素啊,就连王雪梅、张奇和张小洋的尸体上也没有毒发的特征。 怎么好端端的,这个时候滚过来一瓶……毒药? 谢渊握着瓶颈,瓶身上贴着的标签置于上方,钢笔字字迹潦草,稀疏地写着两行字。 【隆冬,速效剧毒,可溶于水,食用者二十分钟内毙命。】 并不具体,但简明扼要,说明了内置物的功效。 谢渊并没有听说过这种毒物,更不可能了解其中的化学成分,他只是在发现这是毒药的一瞬间,余光瞄到了温错一闪而过的愕然神色。 就像温错认识它,并且想不到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似的。 毒药啊……谢渊收回看向温错的目光,晃了晃瓶身,借着化妆室的灯光从半透明塑料瓶里打量了几眼里面的药物。 一粒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圆珠堆砌在一起,乍一看有点像冬日里被谁揉搓成小球的雪团。 隆冬。 和隆冬殡仪馆一样的名字。 那么它出现在这里就不会是巧合。 抬头望去,化妆室周围的架子上放着数瓶相似的瓶子,这瓶【隆冬】若是安安稳稳待在架子上,恐怕没有人会有这个时间去挨个检查标签。 它滚了下来,甚至称不上巧合,或许——这是给他们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与卿把胳膊搭在矮他一头的温错的肩上,意味不明的笑着,“毒药么?你见过啊。” “没有。”温错缩了缩脖子,神色已经在短短几秒内恢复正常,他轻声道,“滚过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头之类的。” “哦?”林与卿自然不知道温错和谢渊两个人离怀御市最近发生的毒杀案这么近,他只觉得温错的举动不够自然,本就有所怀疑的他才会像抓住了小尾巴一样借题发挥。 “恐怖片里都这么演。”温错推了推眼镜,还深深得呼吸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人头滚过来,盯着主角这样的片段,很吓人。” “还好……不是。” 谢渊对于毒杀案嫌疑人之一的解释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将小药瓶随手塞进潮湿的裤子口袋里。 他刚刚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毒药和温错联系在一起,这样几乎可以直接得出温错有毒杀现实里那几个死者的可能。 但只要多想一步,就会发现这其中的逻辑漏洞。 毒药名为隆冬,想来和隆冬殡仪馆颇有渊源,或者说这瓶毒药应该和这场怪谈游戏的真实流程有着某种因果关系。 既然毒药是幽灵公车怪谈里固有的物品,又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是现实中连环杀人案凶手使用的药物? 除非温错会被卷入到怪谈里,本身就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可他没有证据。 加上这里还有两个无关人员,021跟049可不是什么感官迟钝的路人,若是在这里向温错确认,很可能会平白被这两个数字人记住了他和毒杀案的关系,增加了他在现实中被找出来的风险。 不划算。 “司机。”谢渊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偏头唤了声。 “……我,我在这里呢!”司机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对谢渊这个人的存在很是惶恐。 “到现在都还没问过你关于你的事,这么久的缓冲期,够了吗?”谢渊声音冷淡,听起来虽然是在征求司机的意思,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司机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就能马上把司机大卸八块似的。 司机没说话。 谢渊讨论剧情的时候,话量总比平时多,他黑黑沉沉的目光放在谁身上都是种宛如实质的压力:“你在404路公车上工作,经常会在这个轮回里接送刚刚躺在这儿的那几只鬼,不是么?告诉我,你和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司机不仅是一个工具人,还是这个怪谈里不可忽略的NPC。 司机定在原地,像是对这个问题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摇着头:“我听不明白,我只是个倒霉蛋——” “还剩四十四分钟。”谢渊面无表情,“不愿意说,就在四十四分钟之后永远留在这里。” “不!别这么对我,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司机麻木的面色中又一次出现了惊恐。 “这四十四分钟里,哪怕没有你知道的那些情报,我也会找到出去的方法,活着离开。”谢渊嘲讽地嗤笑一声,很是懂得杀人诛心,“但别指望我会带着你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人会陪你。” 出不去的绝望,和大家都走了了只有自己被丢下的绝望,不是一个级别。 司机被触动到了执念的那根弦,面色惨白,突然往谢渊这边冲过来。 林与卿眉头微挑,斜跨一步,单手挡在谢渊前面。 但司机并没有攻击谢渊的打算,他离谢渊足够近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让林与卿准备拦截的手扑了个空。 司机张开嘴哀嚎,双臂隔着他的冲锋衣死死抱住谢渊一条小腿:“我不记得了啊……听我说……真的,时间太久了,时间真的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我在这里停留了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外面的事情,我,我早就记不清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若是司机还有哭的能力,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嚎啕大哭,可惜明明浑身都被水浸湿,唯有那双干涩的眼睛死活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像是泪腺已然退化。 “我不想再一睁眼就在车上醒来,每天在这条路上重复跑,每一站都要对着空气念站名,之前有活人来过这里,但是他们都死了——他们坚持一两站就死掉了——” “没有人敢和我说话,你们是唯一还把我当成人的——救救我吧,带我一起走,求求你们了……” 049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不知是真的被司机情真意切的哀嚎打动,还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谢渊的表现则明晰的多,他脸上浮现出厌恶,弯下腰,把司机缠在他小腿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将司机往外一推:“很会演,可惜我不信。” “希望你知道,我带着你,不是因为可怜你,只是因为我暂时想,是我暂时的仁慈。”他冷漠的语气万分绝情,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博同情,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为什么他说的一定不是真的?”021不懂就问。 “呵,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在车上,张小洋就不会给他写纸条。”谢渊望着被他推倒之后就跌落在地上的司机,冷笑,“不说,我换个问题。” “毒药,是不是来自于首发站医院。” “王雪梅上车那站,后面的酥糖厂,真的只是制作酥糖的工厂么。” “张小洋之所以会被父母杀掉,是不是和他发现了某个秘密有关。” 这波突然发难,不仅把司机打懵了,也让剩下的参与者一时间跟不上谢渊的思路。 林与卿仔细品了品这三个问题,才从中找出些关联来。 药物最容易的流出地就是医院了,404路公交车的首发站也正是从医院开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的象征意义。 而张小洋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被父母杀掉,起码从葬礼上宾客们的各方面反馈来看,王雪梅和张奇不关心张小洋是事实,但好像也没有提到过家暴。 没有动手习惯的父母,怎么会在一个大雨天突然对孩子动手? 一定是因为在那天发生了什么变故,成为了张小洋死亡的导火索。 ------------ 第五十五章 医生 正常情况下,人是不会做出自爆卡车的行为的。 哪怕惊恐和受到惊吓,更多的也会是尿裤子、浑身颤抖、手脚发软等等症状,而不是突然降智一样,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揭露于众。 但这是谢渊的手段。 在鬼城七年,他太知道怎么样才能控制一个人的思维。 先将疑点紧凑地抛出来,让司机没有反应的时间,再提出司机和张小洋之间的关联,使司机有一种秘密已经被侵犯的错觉,再之后,表现出无情的那一面,每一句话中都不断给司机暗示,逐渐让司机达成“只有说出他和张小洋之间的关系才能不被抛弃”的潜意识结论。 这时候,只要司机抬头看见谢渊透着森森阴气的表情,在鬼城活动过久沾染上的那部分鬼魂的气质恰好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让司机想起被鬼魂支配的恐怖,而后破防。 “找张小洋拿药是什么意思?”勉强恢复了状态的049立马截住司机的话头,开始质问。 她走上前去,看着司机那张在最初被她所恐惧的、不似活人的脸,有种翻身做主人的错误快感:“你要拿的药就是刚刚那瓶毒药吧?利用张小洋拿,说明张小洋对于得到这种毒药有优势,毒药是他父母在生产?” “酥糖厂其实背地里在研制毒药,还是和第三医院有某种合作?” “我猜应该是第三医院里有人以公谋私,利用职位之便带出了一部分毒药,然后交给了张小洋的父母,酥糖厂在偷偷研究那份毒药的配方吧。”林与卿懒洋洋地接茬儿,好好先生似的用一种“算了,大哥算了”的姿势将049拦住,实际上则在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司机微妙的表情变化。 嗯,从以权谋私这个词开始,司机的瞳孔就放大了。 那他八成没猜错,啊,当然了,这八成里有五成的功劳得是谢渊抛出来的那几个问题,想必谢渊在问话之前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吧。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021默默道,“如果你从头隐瞒到尾,我们在写报告的时候没有写到张小洋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死的,或许就会被判定得分失败,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究竟想不想出去?” “他当然想出去。”谢渊撵了撵自己的指腹,手上还残留着刚刚掰开司机手指的触感,司机那双手大部分的皮肤都和其他部位一样浮肿,只有手指是与常人无异的,从他们这些参与者登上404公车起,司机暴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也就只有脸和十根手指。 这何尝不是一种提示呢。 “但想必……”谢渊冷漠地看向司机,“他根本不敢提到整件事里和他有关的那部分,否则,张小洋就不会再保护你,你早就会被这个世界的三只鬼魂撕碎,是吧,第三医院的医生?” 听到谢渊的话,司机浑身一阵,用那双颤抖着的手捧住自己的面部,崩溃似的低下头:“不,他一定听到了,我完了!我完了!” 呵。 谢渊看了一眼时间,不欲多说,反正司机虽然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但四舍五入已经将他所有想问的答案都给出来了。 他直接对林与卿吩咐道:“背上他,我们去火化车间。” “行啊,我愿意作为一个不动脑子的苦力为谢领队效劳~”林与卿笑容扩大,不费吹灰之力将瘫坐在地上的司机拽了起来,强行背到背后,只一个用力就让司机的挣扎化为虚无。 固定好他们的通关工具人之后,他已经跟上了谢渊的步伐,重新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剩下来的人才如梦方醒,049惊愕地感叹了一声:“好家伙,领队怎么知道司机曾经是第三医院的医生!?完全没有相关线索啊,怎么感觉就跟我看电视剧漏了一集一样?等等,呕,还是想干呕。” 021:“……” 温错显然十分乐意见到有人将焦点从他身上转移出去,他抿唇,扶了扶了眼镜中间的弯桥:“手指。” “常年开车和常年做医学工作,茧的位置不一样,谢同学刚刚摸到了自己的手指,所以,他该是确定了。” 021和049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略有些诡异。 温错冲他们温和的一笑,带着一贯的腼腆和弱感,轻声解释:“是我猜的啦,因为刚才谢同学本可以一脚把司机踢开,不用一根一根手指掰掉的。” “有道理,温同学不想考虑一下我刚刚的建议吗?”021再一次抛出橄榄枝,“还是说你已经想好了,出去之后就跟着这位谢领队混?”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很想跟着他一起,毕竟谢同学这么厉害,你们也看见了。”温错笑得眼睛弯起,不知为何,给了021一种逐渐放大的不协调感。 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温错的脸就是那种乖巧的,让人不容易联想到坏事上的长相,他真诚的说着:“可如果他不要我,我也没有办法,或许……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个联系你的方式?” “我知道,这么明目张胆把你当做第二选择,很过分。”他微微垂下目光,歉疚地摇摇头,“如果你觉得生气,就当我是不知好歹好了。” “没事,谢领队这样的人,我们组织也很欢迎,有机会的话我也会问问他的意思。”021从放照片的台子上抽了一张纸,顺手拿起旁边的笔给温错留了一串电话号码,把纸条撕成小小一截,递给温错。 “没什么不知好歹,如果有的选择,像谢领队这种潜力巨大的新人讲述者,的确该好好把握才对,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这个世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温错有些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塞进自己口袋:“谢、谢谢你!啊……好像耽搁得有些久,我先跟上去了!” 看到021点头后,温错推开刚刚被林与卿打开的门,追随着前方的脚步声奔跑而去。 ------------ 第五十六章 三级怪谈只是新手场罢了(林式不屑) 从尸体化妆间到火化车间的距离比之前任意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都要长,林与卿背着司机快步走着,谢渊落后小半步,几乎和他并排。 “谢,关于这场怪谈的答案,你有头绪了么?”背上的司机已然绝望一般静默无声,后面三个人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暂时没有跟上来,林与卿趁这个时间斜了谢渊一眼,“我们时间还够不够?” 他这个角度,只能瞥见谢渊看不出情绪的淡漠表情,在去除那种充满攻击性的不信任感之后,谢渊看上去没有仄林里那么有压迫感了。 “张小洋的部分差不多了。”这里没外人,看在林与卿很可能会是他以后的固定队友兼短期大腿的份上,谢渊不打算隐瞒对方。 “王雪梅和张奇很大可能是被张小洋杀死的,但具体方式还需要再看。”谢渊不动声色打量着沉默的司机,话锋一转,“正好,关于游戏,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哟,这是要向我请教?林与卿嘴角上扬,心情颇好,似乎怪谈游戏从一级升到三级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态。 他视线落在前方落着灰的漆黑拐角,愉快地说:“问。” 谢渊得到同意,也没客气,直接问道:“怪谈游戏死亡率高么。” 林与卿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蹦出一个听起来和现在的状况没什么关键的问题,顿了一秒才道:“高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谢渊跟在林与卿旁边,即将走到拐角,他小心地让林与卿顶在前面探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会被跳脸杀的位置上,“我想知道不同等级的游戏,有没有各自特点。” 既然游戏有着明确的难度等级划分,那每跳一级,都应该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差距——起码谢渊是这么想的。 但到目前为止,开启真实流程的幽灵公车怪谈,难度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真要他来判断,应该只是二级才对。 “特点嘛其实没多少,因为怪谈种类很多,你的上一个怪谈,还有这次的鬼公交,都算误入型怪谈,参与者的身份更像走马路上倒霉被卷进来的路人。” 林与卿关注了一下司机,发现司机又变成了公车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后,接着道:“此外还有扮演型,时限型,竞争型,领域型……每种怪谈应对方式不同,鬼魂的能力也不同,谈不上特色。” “不过……”他笑容微淡,“如果是难度问题,倒是可以预估一下。一级游戏你也见过了,灯笼女鬼是很正常的一级难度,参与者可以自由活动,鬼魂较为单一,坑也有限。” “二级嘛,基本上不止一个鬼,也会多出一些死亡概率极大的剧情点,不小心一点,就会被鬼抓到漏洞杀掉。” “三级怪谈地图变大,内部世界更加真实,通常有不完整的世界观和详细剧情线,开始存在无法违背的因果律规则,唔,比如我穿上寿衣必然进棺材,这种就是。”林与卿的面孔在昏暗的走廊光中泛着淡淡的惨白色,脖子上的绷带在之前的棺材中沾了水,但似乎是因为凝聚物的原因,绷带毫发无损。 “难度递进好像不大。”谢渊听完作出评价,“只是程序变繁琐了。” “是啊,你的感觉没有错。”林与卿大概意识到谢渊问这些的原因了,他在阴暗的走廊里笑出了声,简直跟个神经病似的,“搞了半天,你是嫌弃这游戏太简单?” 谢渊:“……也不是嫌弃。” 就是觉得和想象中有差距。 “那是因为前面三个等级是给新人玩儿的。”林与卿用无所谓的语气把049和021也笼罩在了“新人”范畴内,不知他们听见会做何感想。 “怪谈指的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事件。” “前三个等级,只是缓冲而已。参与者可以理解为什么要给尸体化妆、为什么葬礼现场需要上香、受到攻击才会受伤、被杀掉才会死……那是因为这种怪谈还在以人类的思维习惯做主导。” “从四级开始,人类会真正进入怪谈的领地,我们会逐渐的……失去理解。”林与卿语气压下来,仿佛刻意营造着一种讲鬼故事的氛围,周围缓缓聚集起来的阴冷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干燥闷热很好的配合了他。 “在洗脸池洗了个手,突然就呕出没有尽头的黑色头发;上一秒还在讨论剧情,下一秒就出现在鬼母的房间里;一起经历了大半个怪谈的队友突然被门上的八卦镜挡在门外,而你畅通无阻……”他念叨了一些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然后停下脚步,带着诡异笑容凝视谢渊,“还有……” “为你讲解规则的人,无声无息被掉了包。” 滴答。 一滴水,从停下来的林与卿下巴尖落下,砸碎在昏暗的幽幽长廊里。 谢渊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后退的,听得越入神,越容易被突然逼近的危险吓到。 但他忍住了抬手先揍一拳拉开距离的冲动,干巴巴地说:“不要吓我,我胆子不大。” “噗——”林与卿一秒破功,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谢渊,“你?胆子不大?” 笑了两声,他突然发现谢渊小幅度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发现上当了,再装回刚刚的模样一定不会再起作用:“……你故意引我吐槽来验证我的真假?” “嗯。”谢渊冷漠地回望他,“毕竟,你举的那几个例子,确实刺激。” 有鬼城XC区的某条街道那么刺激了。 “……也就是说我刚刚确实吓到你了对吧,我不管,吓到了对吧。”林与卿把司机往上颠了颠,免得来自司机头上的水再次搞到他脸上。 他在引仇恨,谢渊却少见地没有生气也没有怼人,而是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些,都是亲身经历?” “怎么可能!”林与卿移开目光,“反正,四级怪谈往上,恐怖程度可是指数级增长的,太多不被理解的剧情混杂在一起,很多时候参与者勉强活下来通关了,都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那是鬼为主导的世界,是对人类来说,真正的怪谈,可不是被这个一直在偷听的司机随随便便就能搞出来的新手场。” 被点名的司机:“……” 谢渊这下是真起了兴趣。 他其实也没说谎,他胆子的确不大,一开始进鬼城,还不是被吓得逐渐丢失理智,找到破局方法才好转,就算是现在的他,要是在鬼城里被咖啡馆老板娘逮个正着,也是会瑟瑟发抖的。 谁不怕死啊,他最怕死了,只是通常,他的“恐惧”不会从这张习惯了无表情的脸上表现出来。 现在在怪谈游戏里这么淡定,是因为一切都很熟悉,鬼魂也有明确的规则束缚,没有能让他心悸的事情发生。 如果真到了林与卿口中的这种四级怪谈游戏里……才会唤醒他曾经面对梦里那些厉鬼时飙升的肾上腺素吧。 说真的……虽然害怕,但熬过了最初几年痛苦期,谢渊对这种心悸和惊悚……有些病态的上瘾,这大概也算是口嫌体正直。 在不正常的地方待久了,人多多少少会整出点精神病来。 能当做正式工作,一边赚谈资一边找刺激的怪谈,对谢渊来说,实在是——太棒了,比七年没给一分钱的梦中鬼城棒多了! “所以啊。”林与卿观察着谢渊的神色,没有从中看到退缩,才放心地接了下去,“我需要你。” “越高的场次,越需要你这种解析流队友。” “我知道了。”谢渊对林与卿的详尽回答十分满意,不计较对方幼稚吓唬他的事。 ------------ 第五十七章 求求你们救我 走廊空空荡荡,放眼望去一片笔直,尽头处安装着一扇冷色调铁门,某种大型机械工作的声音穿透金属,在走廊里回荡。 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只看起来马上就要报废的灯泡镶嵌在天花板上,灯光微弱,接触不良般一闪一闪的。 电线从灯泡上端延伸,被胶布固定在墙壁上,一直蔓延到周围墙面上的电插孔中。 049和021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温错静静地站在走廊中央,停下了追逐谢渊他们的脚步,背影看起来有些纤瘦,颈后的头发凌乱地搭在白衬衫的领子上。 “怎么站在这儿?”049脸色微变,脚步迟疑,疑惑地叫了声温错。 在这让人压力十足的背景之中,纤瘦的身影令人感到陌生,不似初见时那么脆弱,反倒有种捉摸不透的鬼魅感。 虽然049清楚,这多半是环境造就的错觉,但她和021还是不约而同的摸到了身上的凝聚物。 听到她的声音,温错转过了头。 头顶上的白色灯光恰巧在这时闪烁了两下,衬得他脸色苍白,他的胸口还因为刚刚的奔跑微微起伏着,圆圆的眼镜镜片恰好处于反光角度,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他一开口,两个数字人就松了口气,因为这语气实在是太阳间了,充斥着一股熟悉的慌张和恐惧:“谢同学和林,还有司机都、都不见了。” “是不是他们先进去了。”021伸头看了看,整条走廊没有任何的分岔路,既然人不在走廊上,那便是那个姓谢的懒得等他们,先行一步去火化车间了呗。 “这么长的走廊。”温错却不同意,他有点焦急地用双手比了一个距离,“除非他们也是跑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而且那扇门关着,就算不等我们,也不会关门。” “你的意思是——” 049几步走上前,借助光影角度的变化看清了温错脸上的神情,确实和他的语气十分相符,她这才放下对这道身影的戒备,与温错并排:“他们不在这条走廊上?” “莫非是重叠时空。”021也跟上来,他蹲下,仔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地面上的灰尘,然后表情凝重起来,“确实没有脚印。” “什么是重叠时空?”温错问。 “怪谈里常见的手段,丢失了视野之后,一行人分成两拨,明明走着一样的路径,却来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意味着……”021停顿两秒,“两拨人之中,一定有一波被鬼盯上了,走入的是虚假的空间。” “这也太离谱了,我们只是从讲述者身边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被强行分割,这就是三级游戏吗。”021摇摇头,“我们还是经验太少,这下可麻烦了。” 不仅是麻烦,为了不让受害者陷入恐慌而拖后腿,他忍着没说“危险”两个字。 空气仿佛随着021的话逐渐冷却,阴冷触感无孔不入地往他们毛孔里钻。 温错打了个寒颤。 “唉……行吧,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猜一猜,被盯上的是我们还是他们?”049抱着双臂,惆怅地叹了口气。 “刚刚谢领队揭穿了司机曾经的医生身份,按理说,如果鬼魂们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们一定会十分愤怒,去报复司机才对。” “谢领队开启真实流程,在吸引仇恨这方面本身就高于经历者。” “林在棺材里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惹怒鬼。” 她一条一条列举,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被机械运作的声响盖了过去,话锋一转:“但三个吃了供果的人,恰好就是我们。” “还挺难选的。” 021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尽头的铁门,提议道:“也说不定是两边同时撞鬼。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站在原地都不会有任何效果,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门后的情况,对了,凝聚物捏好,万一有人被鬼触碰,大声尖叫,别不声不响就消失了。” “懂。”049点头,和021一起沿着笔直的走廊向前走去。 尽管他们刚刚才向温错抛出过橄榄枝,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分给温错凝聚物保命。 温错低着头,感受着无时无刻不在往身上钻的寒冷,同样没有不知好歹地请让这两人保护自己。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两个人的本性呢? 和前面两人保持着几个身位的距离,温错伸手拢在嘴前,用呼出的热气暖了暖手指。 太冷了。 他想,049和021讨论的这个问题,如果是他的话,当他知道司机的身份,八成会去先找司机,把心里最恨的这个人杀掉,剩下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唔,这个假设太残忍了,他应该下不了手去杀人。 但是……鬼的思维方式明显和他不同。 温错听着铁门后逐渐放大的隆隆响动,脚步越来越谨慎,他抬头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背影,对门后的景象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三只鬼没有分别行动的话,现在应该都在门后等着他们呢。 因为太冷了。 真正的火化车间,怎么可能一点温度都没有呢? …… “轰隆隆……” 铁门打开的一瞬间,满屋子的红色顿时映照在三人的瞳孔之中。 那姗姗来迟的热量终于扑面而来,就像是意识到再不制造点热度的话,就会被发现了一样。 “怎么这么烫?”049用胳膊挡住了脸前的热浪,勉强环视一圈。 这就是火化车间吗? 两台巨大的机器分别在左右侧,机箱内透着红光,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脸正在被烘烤。 墙壁到处是裂缝,除了那两台机器外,房间里只有几个像尸床边那种摆放工具的可移动铁架子。 “他们人不在,我们就算进来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啊。”她抱怨着。 但在机器的响动里,她的声音如同泡沫一般瞬间就消散了。 温错没有走进来,而是站在门边,用手碰了碰铁门。 冷的。 哪怕铁门的密闭性做的再好,也不可能连靠近房间里的这一侧都如此冰冷。 ------------ 第五十八章 有谁想被变成骨灰吗 温错偏头,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我倒是可以救你,但有个条件。”021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承诺加入序列棋盘,并且把现实里的身份告诉我。” 序列棋盘? 啊,是他们组织的名字吧……可是刚刚不是还祝我能跟在谢渊队伍里吗,为什么现在又趁机提出这种要求……温错嘴脸明显向下抿着。 “本来不想强迫你的,毕竟你很有潜力,以后要是能合作,也是我赚了。”021迈步,鞋尖很快来到了温错的脸前。 “但是你看,你一个受害者,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遇见鬼魂后积累的适应力,稍稍一碰就脆弱成这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错,优雅的面具被高傲撑开裂纹。 “救你一命,换一个现实里的身份,怎么看都还是我亏了呢。” 又是这样。 温错想。 [这笔钱可以让你妈妈做手术,你只要答应那位女老板的条件,以后还能傍上富婆生活无忧,怎么看都是你赚了呢。] 好耳熟。 他手臂用力,从地上站起:“那……那没事了,我应该不会死。” 021:“?” 正在看戏的049:“?” 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温错往背后抹了一把,他被推的地方的确疼痛难忍,皮肤也隐隐打皱,但可能是接触时间太短,情况没有蔓延,也没有继续恶化。 “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太胆小了,以为受了伤就会死,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笑容,“我太大惊小怪,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021:“……”不,这是往心里去的问题吗? 问题是我都说出这种话了,你现在不死,不用求救,那我不是很尴尬? 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049在一旁差点笑出声,不过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她又笑不出来了。 这个房间好像越来越热了……不是错觉。 她现在才发现,整个房间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通风口和排气孔,温度在金属熔炉的工作中缓缓攀升,让她口渴不已。 遭了,得快点找到出口—— “你们真吵,活着,死了,都学不会安静!” 突然,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在焚化炉边传来,十分奇异,男人语气里带着愤怒,声音不大,可完全没被轰隆隆的声音遮盖。 三人悚然一惊,纷纷扭头。 浑身滴水的“爸爸”张奇面色阴沉,站在一只焚化炉旁,瞪眼看着他们。 鬼!能自由行动的鬼! “过来,听我说!”鬼在三人逐渐苍白的面容下开口了,和在公交车上时一样的暴躁,“你们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给你们自己选择。” “两个炉子,一个真的,一个假的,你们必须进去两个人,选到假的的那个活下来,选到真的的,被烧成骨灰。”张奇咧开嘴,给他们一个充满恶意的狞笑,“没有抢到焚化炉的那一个,也要随着温度升高被烤熟!” “不可能,你在骗我们。”021面色沉重,厉声道,“三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这种两人必死的局面,不应该存在!” “哈哈……我的孩子……”张奇现在还在用孩子来称呼他们,他面色越来越阴森,身上流动的水几乎凝聚成一股股,“谁让你们……吃了贡品呢?” “贡品都接受了……为什么还不愿意去死呢?贡品,是给死人的东西啊……” 021和049的表情僵住了。 没错,他们已经达到了死亡剧情的先决条件,所以死亡是合理结局。 真的要选焚化炉吗?只能……活一个? 温错对上这两人的目光,感觉他们的眼神都变了。 “我要进去。”049率先说。 “我进另一个。”021立马接上。 这个房间没有出口,温度不断升高,生的希望……也就是出口,应该就藏在其中一个焚化炉里,选择躺进焚化炉,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出去,而不抢焚化炉,则意味着百分百死亡。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就算选错了,他们也有凝聚物,有一定的容错率……两个数字人对视一眼,隐约暴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彼此已经在计算对面可能会出的手段。 他们虽然隶属于一个组织,不能无缘无故的背叛,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局面并不包含在无缘无故之中。 这种时候组织的规矩是“凭本事活”。 温错呢?温错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抢不过的,他也没任何实力资本抢,他只配在逐渐升高的温度中迎接死亡。 温错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这两人一人一句,将他的生机彻底断绝,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去,抱住膝盖。 背后的那片异变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被牵扯到,疼得他一个激灵,他的眼里涌出泪水,顺着脸缓缓流下。 真是个很胆小的男孩子。 怕被丢下,怕疼,怕鬼,还怕死,对吗? 或许也算不上胆小,这只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罢了。 049和021不是没看到他默默绝望的可怜样,但他们依旧不打算让他参与到对活下来的机会的竞争中。 “选好了就躺进去,三分钟后,我就要按下焚化按钮了!快点!这次我可不会忍受你们磨磨蹭蹭!”张奇朝他们怒吼,“总有一个人要变成骨灰的!总有一个人!还磨蹭什么?” 温错一脸泪痕地看到那两个人在焚化炉前面分别转悠着,然后一人选择了一边。 他被留在了房间里,只有他,被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空气里的温度还在上升,他用手捂住脸,冰冷的眼泪划过同样冰冷的脸颊,让他的身体跟着发抖,嘴巴里干燥难耐,五脏六腑都仿佛正在被灼烧。 “轰!” 焚化炉的门被关上了。 张奇此时好像也无视了温错,狞笑着按下了021躺着的焚化炉的按钮。 ——无事发生。 火焰并没有从炉子里窜起,里面的021一阵狂喜。 他选对了! 一秒前,他正躺在尸体才会躺的地方,心惊胆战,捏紧了替身人偶。 人偶能代替他待在原地,而他则会回到一分钟前的位置,尽管回去之后,再过十分钟他将陷入绝对的虚弱,但也好过被烧死。 他都想好了,只要确定049那个才是出口,他就在转移出去之后,对张奇使用他剩下的两个凝聚物之一,也是他花了一大半谈资储备,买下来的保命物品——缠灵符。 它能缠住一二三级怪谈里所有鬼物三十秒,而且没有副作用,贵,有它贵的道理。 张奇一旦被他定住,他就打开049焚化炉的盖子,这时候049应该已经出去了,他通过这个正确通道接着走就是了。 至于温错,要是这新人够机灵,说不定也能趁这个机会逃出去,但时间够不够,他就不知道了,哈。 可现在,021想的这些计划都用不上,他选对了! 想必049,已经开始惨叫了吧? …… 049很高兴。 她选对了。 她听得到按钮按下,炉子启动的声音,却没有火苗舔舐她。 这让她准备好的位置交换类凝聚物没了用处,本来进炉子之前,她还把交换目标定在了021身上呢。 只要她选错了,立马就能和021互换位置……不能怪她心狠手辣,她只是选择了活着。 但她运气不错,选对了。 啊啊~021真可怜呐,哦,外面那个柔弱得和兔子一样的小帅哥更可怜,真可惜,要是在现实里遇到,还能和他玩玩呢。 现在嘛——只怪游戏太残酷。 ------------ 第五十九章 我做错了吗 “延时的焚化炉,是么。”温错蹲在原地,哑着嗓子,放空视线,看起来好像在发呆,但他说的话指向性却很明显,他正在,和张奇说话。 “两边都会焚烧,你还是骗了他们。” “哈哈哈哈……对,烧死!都烧死!”张奇猖狂地手舞足蹈,焚化炉壳子那么厚,他说什么里面的人都不会听到的。 温错抹了抹眼泪:“唔。” “你为什么不抢?因为你是更聪明的孩子?”张奇笑够了,把脸转向温错,属于鬼魂的那张脸慢慢地往尸体化妆间中被画出来的模样靠拢,“还是你被他们欺负,反而运气好躲过一劫?” 三只鬼里,张奇是最接近活人的,在达到目的之后,他竟然也像是能正常沟通一样。 “我的运气从来都不好,我总是很倒霉。”温错轻声地回答,一手抓住身旁的铁架子,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直了,一手再次擦掉残留的泪痕。 擦干之后,他的眼中一片干涸,身体还在发抖,但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绝望神色:“今天唯一的好运,就是,遇见了谢同学。” 铁架子入手也是一片冰凉。 温错小小声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张奇解释:“他说要保我,因为我主动吃贡果,是因为他的请求。” “所以,所以……他最后一次把手机给我,是用指纹解过锁的。” “我看见了。” 不知道张奇能不能理解基站的存在,温错也没指望张奇当捧哏追问,他像是发泄一样,眼神放空,絮絮叨叨:“基站给讲述者的特别提醒,我看到了,是谢渊故意给我看的,他救了我呢。” 【火化车间特别提醒:死人才被火化呢,不是死人就不要抢死人的位置哦!】 他根本不需要选择。 如果有讲述者在场,一切都会不一样,所以,鬼魂不去找司机,只能找他们三个人,三个没有讲述者的指挥的“掉队者”。 温错不抢焚化炉,那是死人的东西。 想活着,就不能进去。 或许就算没有谢渊,他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因为温错一直在观察,他早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房间里温度的升高,只是一种错觉。 他很热,但脸颊是冷的。 大门滚烫无法打开,但铁架子是冷的。 他甚至没有出汗。 “那你哭什么?”张奇或许并没有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换了个话题,那张越来越明显的死人脸上露出些许不解,“你哭得那么伤心,我还在期待,当你看到两团火焰升起,会是什么感受……哈哈哈,会觉得他们死得好吗?就像我儿子觉得我死得好一样?” 温错的念叨被打断,他眼神重新聚焦,望着两个厚厚的炉子,似乎透过外壳看到了里面逐渐惊恐于还没有出场景的两个人。 大约五六秒之后,温错才垂下目光,低声道:“不哭的话……他们把凝聚物用在我身上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能力,但是要以防万一,只要他们认为我的处境最差,才不会动我。” “我都没有害人,只是不想被他们被害。”他缩了缩脖子,颤抖得更厉害了,面上并无高兴,只有悲哀,“我给过机会了,两次,他们都选了错误答案。” “我这样,应该不算过分吧?我……只是……” 突然,焚化炉里的火焰窜了出来,橘红的火光摇曳升腾,炽热地温度使温错的脸被热浪烘得通红。 这才是真正的温度升高。 隔着壳子,依稀能听见里面的惨叫。 021先,然后是049。 温错怔怔地瞪大眼睛,瞳孔倒映着红光。 “只是不想被他们害死……我做错了吗?” 后半句消失在火焰中,随着空气一起蒸发掉了。 他缓缓后退,移开目光,对着墙壁握紧双手放在胸口,像是在祈祷着什么。 “啊!!”忽然间,021的惨叫声出现在焚化炉外,温错猛然扭头看去,只见021身上的衣服还燃着火,这个儒雅中年人一脸惊恐,迅速脱掉衣服,然后跌跌撞撞往地上一跌,扑腾着滚灭身上的火焰。 “靠,还好有人偶……靠!”021浑身都有烧伤的痕迹,皮肤焦了一大片,但不致命,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向049的炉子。 但是和他想象中不同,049的炉子,也燃烧着。 021先是愣住,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死死盯着毫发无损的温错:“原来留在外面才是正确的——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最没用的人运气这么好——” 温错被他凶得哆嗦一下,下意识带了哭腔:“不是的,是你们抢了,是你们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根本不在乎我会死!” “闭嘴!闭嘴!!”021见张奇都没伤害温错一根汗毛,知道外面就是安全的,他怒不可竭,“凭什么我这么狼狈,你这个……” 他没有机会说完他的遗言。 049骤然出现在021的位置上,做了和021一样的举动,脱衣服,滚着灭火,然后一脸后怕地坐在地上喘气。 她的炉子比021的慢了十几秒启动,所以她并没有比021严重多少。 当她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外面,而两个炉子都在熊熊燃烧,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失策了……真可怕,呼……”049身上也就只剩破破烂烂勉强蔽体的布料,她的脸上也有烧焦痕迹,让她看起来十分狰狞。 温错犹豫两秒,解开衬衫的扣子,小声问:“你……需要我帮忙吗?我把衣服借给你遮一下……” 049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咧嘴笑了:“好丑啊,这个样子,领队不会要我的道歉了吧?好痛……还好我护住了右手,不会耽误写报告呢……衣服?你要借我衣服?” “我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这么当好人干嘛。”她两只眼睛就在烧焦的额头下方,目光透着不明的情绪,语气类似嘲讽,“你这样活不久的,小哥哥。” “我要是你,就趁我虚弱,把我抱着扔回焚化炉里去以绝后患,而不是,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浑身伤口一大半崩裂开,渗出丝丝血迹:“而不是借衣服!” “我不会这么做。”温错眉头微微拧起,还是把衬衫脱了下来,盖在049身上,“我不会,主动伤人的。” 049哆嗦着摸出一粒藏在胸衣里的【止痛胶囊】,直接吞了下去,神色好转不少,她看了温错半晌,最终虚脱地往后一倒:“……行了,谢谢你的好意。” “要喝水吗?”温错看着她干裂的唇,“架子上有,没开封的,矿泉水。” 估计是以前给殡仪馆工作人员喝的。 “要。”049虚弱地回答,温错帮她拿过来,拧开盖子。 049仰头喝了大半瓶,环顾四周,发现张奇已经消失了。 外界空气滚烫,一直升高的温度估计已经有五十摄氏度了,但张奇不在了之后,温度在缓缓下降。 她想明白了生路所在。 这个火化车间是假的,是鬼魂的地盘,也就是说,他们走错了。走错了,想活下来,就原路返回。 等到温度下降到正常范围,大门,就能打开。 …… “咦惹,怎么这么冷清啊。”林与卿望着安安静静的火化车间,和之前几个地方比,火化车间甚至是最正常的。 别说鬼,就连阴气都很稀薄。 一只巨大的焚化炉放在那里,根本没有燃料。 谢渊看着手机屏幕,基站提前发过来的提醒就在屏幕最下方,他眼中闪过了然,淡淡道:“我们运气不错,鬼找了那三个人。” “在这里等,和幸存人员汇合后,去骨灰盒寄存处。” 这措辞是基站发来的。 幸存人员…… 谢渊眯起眼睛,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 第六十章 “矛盾” 离规定的两个小时结束,还有二十五分钟。 谢渊越等越不耐烦,已经把整个火化车间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只找到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 纸条上写的是让张小洋小心地把药拿出来,别拿得太多,让爸爸妈妈发现了。 虽然没有提示落款,但有了之前的推测,这张纸条大概率是司机——也就是曾经的医生写的,谢渊拿到纸条的时候在司机面前展示了一下,果然看见司机一脸惊恐,还有着加倍的绝望感。 “你让张小洋偷毒药啊!”林与卿也差不多有了一些猜想,“真奇怪,他怎么会帮着一个外人偷自己爸爸妈妈的药呢,除非——” 他已经把司机从背上摘下来,安置在整个房间最空旷的位置,免得墙上突然冒出些什么东西把司机拉进去。 于是他现在凑在司机有些惊悚的脸前面,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看都好像暗怀嘲讽:“除非张小洋不知道这药是毒药,而你也用了其他的话术骗张小洋,让这小孩儿认为把药交给你才是最好的。” “是什么呢?是张小洋对爸爸妈妈早就不满,你也算准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用某种好处拉拢了他,还是说……” “你让他以为,偷药是正义的,是对爸爸妈妈更好的举动?” 关于这些往事,司机根本就一言不发,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林与卿猜了半天也没得到反馈,无趣地直起身子,看向沉默的谢渊:“我们的谢大佬觉得呢?” “矛盾。”谢渊给出一个简单的词汇。 如果司机是整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那么他之前的猜测就应该是成立的,也就是司机利用职务之便,从第三医院里偷到了毒药样本,交给张奇和王雪梅研究。 而这么一来,司机大可以直接和这两个人接触,研究结果应当是他们早就谈好的。 他打量着司机,有两个猜测。 一是司机将毒药样本交出去之后,张奇和王雪梅出尔反尔,过河拆桥,踹掉了这个提供样本的人自己进行研究,而司机也想要得到毒药成分公式,所以暗中接触了张小洋,让单纯的孩子为他做了些事情。 二是原本想得到毒药的就是张奇和王雪梅,司机只是收钱办事,但后来他对毒药真正的产生了兴趣,为了这其中隐含的灰色市场,起了歹念,决定偷偷地得到那二人的研究成果,分一杯羹。 张小洋应该是指导研究这种药物违法,但不知道这药究竟是做什么的,司机绝对不会以医生的身份接触他,或许是假冒警察,亦或者假冒了一个父母的朋友? 如果张小洋本身就对父母的冷漠不满,司机就可以装作警察,让张小洋偷出父母违法犯罪的证据,说点什么“你爸爸妈妈只是因为沉浸在犯罪之中才忽略了你,只要你让他们回头是岸,以后他们才会爱你”之类的话,就能撺掇张小洋。 这是谢渊见识过的,教唆犯罪的常用话术。 如果张小洋被父母冷漠对待却依旧爱着父母,想要挽回父母对他的爱,那司机只要装作是父母的朋友,换个话术,比如“你爸爸妈妈正在走向不归路,我想帮他们,但需要你的配合”,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谢渊一边盯着司机一边沉思,而林与卿完全想不到“矛盾”两个字概括的是这么一大串推理过程,他见谢渊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能自己重新思考,免得被谢渊用脸嘲讽。 谢渊还想到了一件事。 张小洋之所以会突然被杀掉,是不是因为秘密被张奇和王雪梅发现了? 两人发现孩子竟然背着他们向别人传递消息,暴怒异常,愤怒之中失手杀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如果是这个情境之下,动手的应该是暴躁易怒的张奇才对,而不该是王雪梅。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性。 王雪梅如此阴冷自私,还经常和其他富家女人一起打麻将,从她上车时的衣着来看,她本人其实算不上有钱,或许研究了毒药之后,才能从中牟取巨额利益。 这样的女人,应该会有虚荣和过分谨慎的性格因素存在。 如果在夫妻二人的心中,张小洋这个不受宠爱的儿子应该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违法的事情,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张小洋不仅对他们做的事一清二楚,还在暗中向别人传递情报…… 会不会在问出司机身份之后,杀了本就不喜爱的儿子,断绝掉继续泄密的可能? 谢渊反正是觉得合情合理。 这样一来,张小洋被杀掉,心生怨气成为厉鬼,报复杀死了张奇和王雪梅,之后夫妻二人也成为鬼魂,把司机拽进了这个怪谈之中反复折磨。 每当他们要对司机下杀手,并不知道司机真实身份的张小洋就会因为牵连司机的愧疚,或者是生前对司机的信任,而反过来保护司机。 张小洋的力量应该是比这对夫妻要更强大的,所以夫妻二鬼奈何不了司机,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当然,按道理来讲,张奇和王雪梅完全可以向张小洋说出司机的真实身份,但关键是王雪梅在棺材外听到张小洋哭声的时候就惊恐地尖叫逃跑了,或许哪怕成为了鬼,她也依旧对杀死她的张小洋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在鬼和鬼之间,力量差距、因果联系,比活人之间要更加明显。 夫妻二人的鬼魂或许根本不能,也不敢和张小洋面对面沟通。 事情到这里为止基本上可以理顺了,谢渊把这张纸条塞到了林与卿口袋里。 如果现在要他开始写事件调查报告,他相信以自己的得分一定可以及格,然后出去,现在恒在他生命前的最后一道门槛,就是骨灰盒寄存处的未知危险了。 仄林那场游戏他就已经提到过,怪谈的机制注定了踏入怪谈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危险,现在,也差不多是这场游戏的最后阶段了。 骨灰盒寄存处,或许会有正常游戏最可怕的死亡剧情点,谢渊不认为自己可以毫发无伤地度过。 ------------ 第六十一章 骨灰盒寄存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要不是谢渊心里有些自己的计较,他几乎都要以为温错比他想象中还弱,直接在火化车间猝死了。 “会不会三个都没了?”林与卿则是有什么说什么,“再等下去最后一个房间来不及吧。” 不仅是最后一个骨灰盒寄存处,他们还得在参观完之后抓紧时间回到404路公交车上。 虽说两小时是参观的时间,应该不需要算上回程路途上花费的时间,但以林与卿的经验来说,他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三级游戏,怎么也不会缺了“追逐战”。 怪谈剧情接近结束的时候触发追逐战,来一场紧张刺激的体能检测,几乎是一二三级游戏的标配,谁让剧情不足,追逐战来凑呢。 “我给过温错提示。”谢渊简短地解释道,“哪怕他什么都没隐藏,也不至于死在那里,不然的话也太笨了。” 他说过要保温错,所以连基站的提示都提前给温错看了,反正温错是受害者,没有经历者和参与者之间的条条框框,他没违规。 但都这样了温错要是还活不下来,那就和老鹰抓着老鼠往悬崖下扔一样,哪怕承诺了带老鼠飞,也抵不过老鼠不是蝙蝠,天生没有这个命。 “什么提示?”林与卿要素察觉,“你们私底下做的什么py交易?” “注意言辞。”谢渊阴森冰冷的目光嗖的一下望向林与卿,一只手按响了指骨骨节。 林与卿笑意满满地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还想说什么,掩着的门突然被外力推开,发出一声脆响。 两道狼狈的人影跌跌撞撞从门外挤进来,一张脸显然是温错的,圆圆的细框眼镜因为主人的动作而歪了一点,然而温错身上的白衬衫居然罩在了另一个人影身上,便赤着上身,有些无措的样子。 他的手虚虚扶着另一个人影的胳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明显能看得出是给了力气,帮另一个人以固定身形。 谢渊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从那人影的轮廓和身材,还有半焦不焦的头发上看出049的模样。 啊,烧焦了。 很难想象这个浑身都有烧焦痕迹的人会是十分注意形象的爱漂亮的女孩。 “哦哟,这是怎么了?”林与卿同样观察了一会儿,明知故问,“伤得不轻啊~” 谢渊没看他,但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就想起这人在仄林的时候对两个匹配到一起的队友也是这么不讲情面。 好像别人受伤流血,甚至是丢掉性命,都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似的——虽说本来关系就不大,但一般的参与者都会有种唇亡齿寒的紧迫感。 毕竟队友死得越惨,说明鬼魂和怪谈越厉害,正常人都会想到自己要是遭遇了相同的危险该怎么办,也就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几乎把冷血写在了脸上。 “我们在火化车间遇到了张奇。”温错看起来是和049一路跑过来的,喘着粗气,不过他的身材倒是没有外表上那么柔弱,虽然肌肉块头不大,但爆发力似乎很足,确实符合一个练习过现代编舞的音乐生。 “然后,那个什么,重合空间?”他磕磕巴巴地运用着刚听过的名词,也不管记得对不对,“然后张琪说出口在焚化炉里,那个……021应该是死掉了,049被火烧伤,我运气好,没、没什么事。” 一段话被他说得紧紧巴巴,语气急促。好在不需要多么详细的描述,光凭关键词谢渊和林与卿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谢渊对于死了一个参与者这种事没什么表示,他平淡地点了点头:“跟我走,抓紧时间。” 温错一愣,立马条件反射的跟上去,被抛弃在原地的049:“……” “没有人关心一下伤员吗?”她其实还能活动,毕竟她也是自个儿迈着两条疼到不行的腿跑回来的,没让温错背。 本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有点不想再麻烦温错了……大概是一种阴暗之人看到以德报怨的傻子时不由自主产生的远离想法吧。 火化车间里鬼消失之后,温度缓缓下降,降到常温时大门就自动打开了,从走廊退回去,便是连接着真实火化车间的路径。 因为怕耽误久了赶不上时间,他们这才忍疼一路跑过来,生怕谢渊等得不耐烦,直接让他们自生自灭。 “伤员精神看来还不错,应该不太需要关心,我觉得更需要关心的是我们剩下的时间,我可不想参观任务做不完永远留在这儿陪司机唠嗑。”林与卿开玩笑似的回头一瞥,对049招了招手,“要是我被困在这儿,就只能天天给你们念大悲咒了,争取早日把你们超度。” 谢渊:“……”谢邀,免了。 骨灰盒寄存处是他们流程的最后一站,顺着火化车间的后门直走,就是一个宽敞的、十分开阔的大厅。 大厅没有门,开阔式的空间呈半圆形,被一块水色屏风遮挡大半。 墙壁上整整齐齐码着木质格子,一排排或圆或方、或便宜或精致的骨灰盒安静地待在它们自己的格子里。 唯一的一处灯光安在平方上方,以灯光为中心点,向外辐射的光线越来越暗,乍一看上去,这里显得比前面的任何一个房间都要阴森 屏风的左侧有一个工作台,似乎是给值班人员设立的,此时空空荡荡,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几人来到此处,唯一的感觉就是安静。 太安静了,连滴答滴答的水声都没有,一缕缕阴气在格子上蔓延。 骨灰盒所承载的与灵魂的共鸣本就是一种很强烈的情绪,亦是人类眼睛看不见的物质,就像有些灵感高的人在医院会很不舒服,在曾经死过人的房子里会毛骨悚然,反而在墓园更加自在。 那是因为墓园的墓碑本就有将死者镇压于地下长眠的寓意在,不容易闹鬼,路边随便哪个小型乱葬岗都比墓园危险。 此时此刻,这个骨灰盒寄存处就带给了谢渊一片颤栗和心悸的感觉,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手臂,确定自己已经浮现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里有看不见的东西。 他想。 而且很凶。 ------------ 第六十二章 还好厕所上得快 对于规则,谢渊如果说自己的敏锐度是最高的,估计在场包括林与卿都不会反驳他。 即使他还没有完整地度过这场强行上升至三级难度的怪谈游戏,拿不到具体数据,但已经可以通过之前的经历,试探出三级游戏的大致底线。 明面上的规则,就是底线。 这一点,他在尸体化妆间试探张小洋能不能起身时就已经发现了,虽然张小洋比张奇和王雪梅强大,也还是在规则的“词汇”里没有任何迂回之力。 规则说了鬼现在是需要被敛容的尸体,那么他们就不能在化妆结束前离开他们的尸床。 所以同理,基站说工作人员在上厕所,那对方就肯定在上厕所……起码证明殡仪馆这里有个厕所。 在不知道员工是人是鬼的情况下,提前去趟厕所是谢渊想到的最安全的试探方法,要是对方在厕所攻击他们,嗯…… 谢渊觉得不行。 他会跟那个工作人员说:“先把厕所上完。” 陌生的走廊里传出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幽暗走廊终于里一点光也没有了。 这是任务之外的地图,谢渊没有计划过,也没别人探查过这里。 但从骨灰盒寄存处向四周摸排,只有这一条路是可能通往厕所的,其他方向不是通向很快就到头的杂物堆,就是压根没路。 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连灰尘都好像安静了,延续着寄存处的阴冷,黑暗里影影绰绰,依稀有东西蠕动的错觉。 谢渊没拿手机,和林与卿一起并肩行走,大约过了两秒,身旁的人还是没忍住,极其小声地幽幽问:“话说为什么……” “嗯?”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居然还是听不见你的脚步,你属幽灵的吗?” 谢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脚步声的问题似乎从见面第一眼开始就一直让林与卿倍感好奇。 实际上这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他也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可以做到像林与卿口中的幽灵一样走得悄无声息。 明明也没有额外的做什么,甚至连走路方式都只是很随意的那种。 所以现在谢渊只能提供一个答案:“不知道,你就当我死了。” “好吧,死尸朋友,难怪天天用那张上坟脸看我,原来是想让我一起下葬。” 黑暗里看不清林与卿的动作,但从声音听起来,谢渊猜林与卿应该是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语气凉薄:“看来你棺材躺得不过瘾,还想再感受感受。” 这条未涉足过的走廊可不是吵架的好地方,林与卿先行认怂,转移话题道:“嘘,听见没,冲水的声音,厕所应该就在前面了。” “工作人员是鬼。”谢渊借此得出结论。 “确实,人类是不应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上厕所不开灯的,他就不怕水龙头拧歪了……”林与卿话说到一半,面前的幽黑走廊里传来了除他们两个人外第三人的脚步声。 平稳、不匆不忙,却又难得的从脚步声里就能听出恶意的凌厉与锋芒。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对面接近的那个东西的走路频率,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在前方几米的位置消失了。 工作人员停在原地了? 谢渊想了想,还是握住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朝前方照去。 微弱的屏幕荧光浅浅地扩散出去,谢渊睁大眼睛打量,措不及防和一张狰狞的鬼脸对上,那张鬼脸离他只有不到一个小臂的距离,但由于没有呼吸,也没有光源,他刚刚竟然不知道这东西离他这么近。 脚步声停在几米开外,脸却几乎要和他撞在一起,看来,这位鬼员工和张小洋等鬼一样,有着些许瞬间移动的能力。 谢渊不想和鬼脸行贴面礼,噔噔噔后退几步,脸上一片淡然,手背上却暴起了青筋,仿佛在压制恐惧似的。 随着他的姿势变化,那点光亮根本不够看,工作人员眼看就要重新隐没在黑暗里,一道更加强烈的光芒从林与卿那里传来打了出来,这人直接用了手机手电筒,一点礼貌都没有地对着那张鬼脸猛照。 鬼脸泛着难以言喻的青黑色,身上穿着灰色工装制服,或许是殡仪馆统一发放的吧,让这个员工看起来分外冷酷。 “你们是谁?”竟然是那张冷酷鬼脸先说话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谢渊这才从一瞬间的跳脸杀惊吓中反应过来……工作人员是戴着鬼脸面具,而不是真长这样。 这张逼真面具足以吓哭任何脑袋正常的小孩儿,成为童年阴影。 “您是骨灰盒寄存处的登记员吗?我们是来取骨灰盒的,但刚刚看登记位置上没人,正好我和我朋友又尿急,就找厕所来了。”林与卿和这个工作人员打着哈哈,工作人员什么都没说, 看身形,这应该是个男工作人员,身材普通,个子略矮。 然而一听到林与卿的声音,戴面具的工作人员就脚步一顿,缓缓扭过脖子,用面具下透出来的纯白眼仁盯着他:“我看到了一个该死的人。你怎么不去变成骨灰?” 呕吼,好像是前面穿了寿衣的后遗症又来了。 林与卿无奈:“死不起,葬礼服务太贵了,我买不起,所以不能死哦~” 工作人员好像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但也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问,而是和人类思维很像地反问他们:“你们不是来上厕所的吗?我要回去工作了,应该还有人在等着我吧……两位上完厕所,最好立刻返回,不要独自在黑暗中逗留太久。” “会被抓到的。” “嗯,你声音很年轻,在这里待了几年了?”谢渊在一旁插话,但没有将鬼的注意力完全从林与卿里转移回来。 “有一说一,这张面具还挺吓人的,我被吓得尿不出来了,要不直接回去算了。”林与卿对工作人员摆摆手,“为什么戴面具呢,殡仪馆里,你们是想把病人吓出心脏病直接接手死后事宜?” ------------ 第六十三章 好好工作,再见 这个怪谈所在的世界里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窥视着一切。 当谢渊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没错,整条公交车经过的路线中,那些建筑和站点并不是仅仅为一个三级游戏服务的——更何况原本还是个一级游戏。 除了淹死河、第三医院,酥糖厂这些和张小洋这一家的经历有关的站点,疯人院、第五大街、集装箱之类的站点都与之半点关系靠不上,这说明404路公车只是这个伪世界中的一条怪谈罢了。 这个虚假的世界同时容纳着不止一条怪谈,它是一个怪谈们的承载体。 这不是和他梦里的鬼城很像吗? 只不过鬼城的规模和真实度都要比这个世界庞大优秀得多,对比起来就像是这个世界刚刚搭成了小份的构架,地基正在建造,而鬼城已经是一个竣工多年、历史悠久、气势宏伟的完全体世界了。 这让谢渊有点兴奋,他之前的七年人生里最大的疑惑就是,鬼城是什么,从哪儿来,又要对他做些什么。 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可以通过怪谈游戏里的这些世界逆向推测出鬼城的成因,长久以来的疑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明显走神了,林与卿在一旁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任由他思索。 很快,他们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回到了骨灰盒寄存处。 受了重伤的049半靠在寄存处登记台旁边,怕鬼的温错和司机大眼瞪小眼待在另一个角落,或者说……是司机单方面地盯着温错发呆,而温错则有些惊悚地避开了司机那充满红血丝的眼神。 场面一时间十分和平且寂静。 眼看去厕所堵人的两人回来了,谁也没缺胳膊少腿,还好好地跟在陌生的鬼脸面具人身后,中人都松了口气。 049想的是,看来这NPC是功能性的,而不是随时可能转化成厉鬼的那种高危险性NPC。 “久等了。”工作人员扫了他们一眼,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坐到了登记台后面。 他翻开登机台上摆着的本子,并不在乎这本子有没有被别人随意翻动过,直接问道:“你们取走的骨灰盒是哪个编号?” 温错抬头,嘴巴动了动,然后压下了想说的话,迅速移动到了谢渊身旁。 他小小声汇报:“你们走的时候我查看过了,架子上没有张奇和王雪梅的骨灰盒,只有张小洋的,编号是2-31。” “也没有021的,所有的骨灰盒用的都是原名,我不知道021的原名是什么,049说她也不知道。” 049受了伤,司机又根本不能指望,也就是说在不长的时间内,温错一个人克服了心理恐惧,给他们争取了很大的优势。 谢渊冲他轻轻点头:“做得不错。” 然后,他没有半点犹豫,丝毫不在乎究竟有没有021的骨灰盒,也不考虑其他可能性,直接给工作人员报上了张小洋的骨灰盒编号:“2-31。” 工作人员低下头,翻阅着手上的册子,片刻后淡淡说道:“2-31已经被取走了。” “你应该记错了,换个编号试试吧,不过,再说错的话,我就需要你们核实一下信息了。” 一时间,温错愣住,其他参与者也或多或少感觉到一点不妙。 “我没记错,我看了很久。”谢渊听到温错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急切,似乎在担心其他人认为他刻意搞错了编号。 “没事。”谢渊面色如常,给了个不要急的手势。 张小洋的骨灰盒被谁拿走了?他父母?那或许后续站点的儿童墓园会有彩蛋吧。 他走到司机旁边,拍了拍司机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李钱。”司机大约是察觉到面前的这些人是他离开这不断循环往复的开车使命的唯一机会,忙不迭地回答。 “有没有印象?”谢渊转头问温错。 温错想了想,点点头:“好像还真有,似乎是二杠几……记不清了。” 谢渊便接着道:“你好,我们只知道骨灰盒主人的名字,不知道编号,这样可以么。” “……叫什么?”工作人员的语气听起来和刚刚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仔细感受,还是能听出来他其中隐含的恶意有一丝暴露了。 “李钱。” 谢渊平淡地说出这个名字,一旁的司机一阵颤抖,提高声音惊愕地问:“为什么是我?” “我又没死!” “这里怎么可能有我的骨灰盒!” 他已然在这里生活得太久,精神一直紧绷着,现在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接近到了极限,扯着嗓子叫喊时,透着股疯狂和理智快要崩裂的感觉。 “2-11。” 然而工作人员宣布了谢渊的正确,同时也让司机感到一阵阵眩晕。 “第2排左数第11个格子,去拿吧。”工作人员合上记录骨灰盒编号的小册子,慢吞吞地拿起登记台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去拿。”林与卿道。 谢渊一伸手把林与卿拽了回来,虽然以他的力气其实是拽不动林与卿的——当他伸出手,林与卿就已经放慢脚步了。 “你看好司机。”他说,“我去拿。” 谢渊从兜里摸出021之前给他的那枚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这好歹是一枚凝聚物,即使功能在三级游戏里受到了大幅削弱,但也能避免致命伤,而只要不是一击致命,以他的生命力来讲,他觉得自己能顶着疼痛一路跑回大厅。 看到已经有人去拿骨灰盒,049也提前做出跑路的准备,她扶着登记台站了起来,却感到手上黏糊糊的不舒服,低头一看,发现手心就在刚刚扶的那一下,沾到了一手肮脏黏腻的灰尘。 灰尘应该是干燥的才对,怎么会这么黏? 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浓浓的违和感,然而浑身烧伤的痛苦已经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思维,还有时刻准备好追逐战的那种紧张,使她无暇去抓住这一瞬间的灵感。 谢渊来到第2行第11个格子前,这只格子里有一个奶粉罐大小的黑色木盒,圆柱形,侧面带着对称的六个棱角。 他伸手,触碰到这个盒子,轻轻地将它拿了起来。 冰冷的阴气瞬间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他有一瞬间的动弹不得,然后便看见手里的骨灰盒颤动了一下,骨灰盒的盖子缓缓旋转,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拧开它。 这是错误答案。 谢渊拿起骨灰盒之前就知道。 因为司机无论如何还没有真正的死去,他的骨灰是不可能在这里的——他在车上推断司机是人的依据,就是司机和他们这些上车的参与者一样,在采购街站的手推车里有一个人头。 也只有那人头的象征意义能威胁得了尚且还是人的司机,他才能顺利地劫持着司机来到殡仪馆。 拿司机的骨灰? 这不是扯么。 谢渊再怎么样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自己打自己的脸,但他依旧选择了寄存处给出来的关于司机的“坑”,因为…… 基站也说了,万一选错了,被选的和本该被选的骨灰盒的主人,都会很生气。 也不过是生气而已,和之前告诫他不要在司机开车的时候找司机搭话是一个套路,就是摆明了给他提示——这么做不会死,就这么做吧。 啪嗒。 手里的骨灰盒盖子终于被拧开了,一只被挤压到变形的全黑色眼睛,从盒子口里静静看着谢渊。 ------------ 公告 前两章都有改动,可以康康。 另外就是,这本书21号上架,到时候补个上架感言,这里先提前说一下|•'-'•)و✧ 这本书成绩很差,编辑问我要不要切了再重开一本,但我挺喜欢这个世界观和设定还有人设的,大纲里的东西也很多,就和编辑说继续写吧。 总而言之就是,我知道上架那天首订会很惨淡,后续成绩也不一定会有多好,没啥期望值,看正版的大家也放松哈,啥也不争,就我写着大家看着就完事了。 上架当天发六千字嘛,均订是我后台实时能看到的,玩个小游戏吧,均订过五百以后,每提升两百,多更一章,后更的不算在均订提升游戏里面。 如果到不了五百,当我啥也没说。 然后,除了一开始的六千字,后面的收费章节应该会采用防盗,要吃饭嘛,会先发字数相同的防盗章,五分钟后改成正文,如果是发文五分钟后点击进章节,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正常阅读就好,发文五分钟内点进来的,可以在五分钟后打开目录,长按章节名字刷新。 之所以额外搞这么一下,实在是因为我被盗版坑太惨了,以前的书,其实百度搜盗版看起来比起点的正版热度高多了,有朋友查过,上周我的老书在百度的搜索次数是三万多次(以前也一样)。 三万多次,和我一个月的正版订阅量差不多,很多人觉得我书看起来是出圈,某音某bilibili某博某福特都有人推,实际上大多数看的都是盗版,作为作者,收益接近于无。 很多作者有相同的绝望,付出脑力写出来的东西,盗版网站爬虫一爬,复制过去就是他们的流量了,而作者的权益则被大幅侵害。 哎呀,其他都不重要,其实就是想稍微保证一下我在起点的,“应得”的稿酬。 所以这本书会弄防盗,当然不可能挡住所有盗版,只要让大部分盗版网站难受我就高兴了^_^就算不会让我稿费变多我也要捶盗版网站两拳,啪啪捶,我不管我就要捶T^T 另外用了两年半的手机今天寿终正寝了(屏幕终于被我摔碎了……我为什么要说终于),咳,明天去买新的,比较习惯用华为,大家有啥推荐吗,三四千块钱那种T^T ------------ 第六十四章 快点淹死我啊 就在谢渊脚底抹油开溜的同时,骨灰盒架子上的另一只盒子咔哒咔哒震动起来。 盒子的编号是2-12,就在2-11旁边,刚刚它和谢渊的距离,只差一个偏头,一次抬手。 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过程再接近,结果也天差地别,它对着只剩下工作人员的寄存处疯狂晃动,但由于无人将之拿起,受限于冥冥中的规则,它也只能做到这些无用的挣扎。 工作人员手里拿着怨气满满的“张小洋”,默默起身,把盒子放回2-11,偏头冲2-12骨灰盒瞅了两眼,然后平静道:“很可惜,你的‘家属’并没有把你取走。不过你反正已经死了,就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只骨灰盒摇晃得更厉害,似乎正在怒吼或是哀嚎,工作人员不为所动:“就这样吧。不是基站送你来的吗?既然如此,你早该知道基站那东西有多无情。” “你只要死了,它就不会管你了,现在,你是殡仪馆的所有物,希望你配合我的工作。” 轻飘飘的语调,完全不把一条生命、一个灵魂的不甘放在眼里。 “不过……你的‘家属’,很聪明。”工作人员收回视线,“我对他挺感兴趣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遇到。” 很聪明,也很狗。 工作人员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外来者本就不多,会在骨灰盒寄存处主动选择装着张小洋的假答案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选择别的骨灰盒,那么会招惹的鬼就多了一个,附着于被选中的骨灰盒的未知鬼魂将加入追杀队伍,外来者要躲避的鬼,将从三个变成四个。 相反,选了张小洋,鬼魂数量就不会变多,只是碰骨灰盒的人会被锁定为最近攻击目标,几乎是逃不掉的。 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和谢渊一样,想到利用规则,把大麻烦交给在旁边围观的他。 工作人员两只手捧着“张小洋”的盒子,重重拍了拍,里面不断折腾的张小洋顿时安静了下来。 “别挣扎,如果还想去杀人,就找个我发现不了的方式离开。”他的猛鬼面具歪了歪,被他顺手扶正,“那个冷淡的人类找到了唯一的漏洞,你不得不认栽的。” 有他在这里,如果想到利用他,局面就会从三只鬼魂的追杀,暂时变成两只鬼魂的追杀,最强的张小洋将被他束缚一段时间。 谁也看不见工作人员面具下的表情,他把两只骨灰盒都安抚好,重新坐回登记台,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开始了日复一日面对寂静空气的……无聊的工作。 …… 谢渊追赶着前面的人,分出一大半注意力关注身后,他发现张小洋真的没有追上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短暂的笑。 算对了。 任何局面都有破解之法,时间太短不容他静下心来慢慢排除,那就可以莽,反正他有信心,即便是莽,也多半能莽出成果。 现在的局面就是,两个参与者、一个受害者,外加一个司机在前面跑,张奇和王雪梅在后面追,而他,手无寸铁的新人讲述者,正吊在最后,小心翼翼地追在鬼后面。 手指上的戒指散发着幽幽寒意,谢渊想了想,没把戒指摘下。 他刚才带上戒指就是为了防止拿骨灰盒的瞬间被杀,但三级游戏做得不是太绝,给了十几秒时间做缓冲,他在张小洋攻击自己之前就把骨灰盒的盖子盖上了,戒指自然没发挥效果。 那他还有一次抵挡致命攻击的机会。 虽然谢渊跑在最后,但他知道两只鬼随时都有可能掉头来找他,尤其是当司机等人跑到大厅安全区时,鬼伤不到他们,肯定会回头抓他这个被堵在后面的人。 戒指不能摘,真被攻击了,他不一定有机会把戒指重新从兜里掏出来戴上。 由于落后了一小会儿,谢渊推测自己和其他人的距离大概在一条走廊左右,他看不见其他人,只能隐约听见前方传来的一道道尖叫声。 有女声的,也有男声的。 049受了伤,体力应该跟不上,所以她在最后,情况最危险,边跑边尖叫可以理解。 男声……谢渊额角一抽抽,司机和温错都有可能怕得乱叫。 起码从叫声的此起彼伏和撕心裂肺程度,他能听出所有人都还活着,就不知道受伤情况如何了…… 寒冷笼罩在整个殡仪馆范围内,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人体的阴气正悄无声息地破坏着存活者的生机。 谢渊一路奔跑,恍然间似乎总是从余光里看见伸出墙壁的漆黑手臂朝他抓来。 这就是凝聚物戒指给他带来的副作用幻觉…… 他暗示自己不要在意那些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怪谈里的多余事物,逐渐和叫声越来越近。 然后他才听见了前面的人到底在喊什么。 “啊啊啊救命啊!!” “靠……你能不能别乱跑,再乱跑我把你打晕了啊!” “谢同学呢,哈……他怎么还没跟过来啊……” “可能死了吧!快拉我一下,温错!拉我一下!” 谢渊:“……” 还挺有精神的。 “司机跑、跑不动了,林,快把他拽、拽进去——”声音隔着墙壁闷闷地传到谢渊耳中,温错似乎在用力呼喊,难为他平时说话都轻声轻语,这会儿大概是铆足了劲不顾形象了。 不过看样子,跑在最前面的林与卿,已经到大厅了,才会有“拽进去”这样的说法。 谢渊略微放下心,放满了一点速度,压抑地喘着气。 他们花了两小时参观的场所,真直线跑起来并不算长,但紧张感和寒冷是很可怕的负面效果,他不过是多喘了几口气,就感觉嗓子里都被灌满了冰棱子一样尖锐的物质。 “咳咳……”谢渊歇了一会儿,眯着眼打量着前方的最后一条通道,既然其他人已经到了大厅的话,那两只鬼差不多该回头来找他了。 他必须更小心一点—— “谢渊!” “你在哪?” 与推测中不同,最先从通道里探出脑袋来的并不是王雪梅或者张奇,而是林与卿。 林与卿直直地朝他看来,然后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扩大些许,往他站着的地方接近:“跑得挺快的嘛,我还以为你被张小洋缠住了。” “你怎么回来了。”谢渊抬眼看他,“追着你们过去的鬼呢?” “用了点小方法把他们留在原地了。”林与卿加快脚步,从走廊的另一头接近过来,“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再聪明我也不可能真的把你丢在后面,毕竟你是个新人,生存能力有限。” 谢渊抿唇,往前走一步:“……谢谢。” 下一步,他突然瞳孔放大,瞬间清醒。 不对—— 林与卿不知道他叫谢渊,怎么会直接叫他的名字! 而且好安静啊,听不到温错和049的声音了……幻觉……是戒指带来的幻觉。 当谢渊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刹那,和他只剩下几个身位的林与卿的外表逐渐变化,如同抹去了一层灰蒙蒙的沙,逐渐变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女人身影。 王雪梅似乎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跑,接近的步伐略显迟疑,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尖锐的、滴着水的指甲已经高高抬起。 坑爹啊…… 谢渊心里骂了一句,在王雪梅的指甲刺向他的时候往身侧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卸掉惯性带来的力,直接朝大厅的方向冲过去。 这幻觉是他的想象,在产生的一瞬间,就是以他的记忆和逻辑为基础构造的,所以他一时间竟然没能找到“林与卿”话里的逻辑漏洞。 只有名字这种容易被忽略,他也并不是很在意的细节,才反而能成为漏洞。 凝聚物的影响这么强的吗……他还以为最多就是像那些若有若无的漆黑手臂一样,制造点心灵上的恐惧感,021也说这种副作用是很轻的了,看来只是为了凸显凝聚物的好处而骗他的。 王雪梅一声阴恻恻地冷笑,开始在他身后追击,谢渊仔细聆听她的脚步声,在某一个瞬间再次往视线里的一个落点扑过去。 一阵带着冰凉触感的风声割裂了他耳畔的空气,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与他擦肩而过,他在地上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看见了地面上的浅浅水洼,以及水洼里暴怒男人的倒影。 就知道张奇也会过来。 谢渊一个人被前后夹击,根本没想着全身而退,和鬼打交道,受伤和死亡都是家常便饭,他假装想直接扑到张奇身上,实则在接近时。脚步一扭,十分极限地避开了张奇手上拿着的塑料袋—— 看张奇刚刚的手势,好像是想把塑料袋套在他头上,让他窒息。 哗啦啦…… 塑料袋被风吹出噪音,谢渊刚好借这一下成功让自己脱离了被夹在正中间的境遇,他根据刚刚这两只厉鬼的速度和行为模式,一边跑,一边默数着…… 3…… 2…… 1! 数字归零,一只带着无法反抗的力道从脖子后按过来的手如约而至。 谢渊被王雪梅按倒在地,趴在走廊尽头,一阵阵窒息的感觉,从喉咙处涌进全身。 这一刻他仿佛身处在冰冷的洗脸池前,脸下方的地面融化成了一股股水流,脖子后的那只手,将他的脑袋按向蓄满了水的洗脸池,水蔓延至他的耳朵、后脑…… 在缓缓失去生机时,谢渊分心想到,他这个时候所感受到的一切,应该就是王雪梅杀死张小洋时的复刻吧? 他已经听见了林与卿和温错的呼叫,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应该不是。 因为他被抓到的地方就是大厅连接悼念活动会场的位置,在大厅里的所有人或许只要换个角度,就都能看到他。 呵。 谢渊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他可没想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救援。 快点,淹死我吧……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即将快要完全暗下去了那一刻,戒指终于产生了一丝丝温热。 谢渊瞬间清明,感觉到有一种反弹的力量将王雪梅的手弹离了他的脖颈,那浑浊的洗脸池离他远去,他以一个正常人很难理解的反应速度拱起脊背,甚至在视线还没有脱离模糊感的时候就猎豹一样窜了出去。 他一头扎在大厅的地毯上,半跪着按住脖子。 “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么?”旁边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种时候学人台词玩梗的除了林与卿不会有别人了。 谢渊刚被这人的声音坑了一把,烦躁得很,冷漠地抬头,脖子上流下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下,林与卿顿时一惊。 他又回头看了看,王雪梅和张奇一脸怨毒的站在走廊上,那种嗜血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透着没能杀死他的不甘。 “没事。”谢渊收回视线,随口道,“致命伤变成普通伤,这个裂口不致死。” 将人脑袋往水里摁,很难判定为正儿八经的攻击,如果王雪梅用指甲朝他肉里刺了一下,戒指当然瞬间就能被激发,但巧合的是对方用的是“溺死”的方式,谢渊只能等快死的那一下来完成判定。 戒指将溺死改为了针对他脖子的其他反应,于是他便在感觉到脖子被切开了一条缝的时候,趁王雪梅和张奇都没反应过来,跑进了大厅安全区的范围。 “包扎一下?”林与卿拿出了他的买一赠多小纱布。 ------------ 第六十五章 调查报告 【全部人员返回大厅之后,所有存活参与者需领取一张放置于茶几上的草稿纸,进行调查报告的书写,限时三分钟。】 【书写时,所有人不可交头接耳,不可共享书写内容,不可暗示,违者会被拉入水中哦!】 【三分钟后,大厅的安全区设定将消失,请带着调查报告前往404路公交车,按原定路线驶离本站点。】 新的基站提示被手机一条条送至谢渊面前,他任由林与卿草草将纱布在他脖颈上缠了几圈,红色的血液快速止住。 “别弄了。”对所有人转达了基站的要求之后,谢渊推开林与卿,“快去写报告。” “行行……”林与卿转身想去柜台上拿草稿纸,余光一扫,发现温错已经把笔和纸都拿到了他们面前。 作为不用写报告的人,从任何角度来看,温错真的都算得上是一个超出合格线很多的受害者了。 “谢了啊。”林与卿接过草稿纸和笔,笑意满满地道了句谢,然后便原地蹲下,把草稿纸铺在地面,开始一笔一画地写起自己的调查报告。 鉴于基站给出的各种限制,谢渊瞬间垂下目光不去看这个人,免得被判定违规,他默默地转了个角度,也开始书写。 049发出一声声痛呼,她浑身都是烧伤,只有拿笔的右手被她刻意保护过,接过温错递过去的文具写报告时,姿势怎么都难受。 一时之间,大厅里有三个人都或蹲或趴在地上,除了049时不时发出的难以忍受的痛哼,其他人都屏气凝神,分外安静。 温错没事可做,他无法无视走廊上那两道如有实质的怨毒目光,一边强忍住生理上的排斥,拉住了焦虑的司机的手臂,防止司机突然做些什么,一边因为厉鬼的盯视而瑟瑟发抖。 他只有看着谢渊,才能稍微安定下来。 谢渊写得很认真。 恹丧的、灰暗的神色里透着引人注目的专注,就像每次期末考试周,温错总是会因为听闻对方是年级第一而额外关注一下时,在后排看到的那种表情。 谢渊他……是把这场关乎性命的调查报告当做考卷来写的吗? 温错强迫自己想点轻松的事。 这一点和他的哥哥好像不太一样,他哥哥最不喜欢的就是学习,总是翘课去打工,晚上回来,在被妈妈痛骂一顿之后,哥哥会把藏起来的小零食送给他吃。 反正他没在自己哥哥脸上看到那么专注地写试题的样子。 谢渊和老哥,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啊……也挺好的。 想着这些,温错的身体逐渐稳定,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 调查报告需要尽可能详细地写出参与者对三只厉鬼死亡原因的调查结果,但也要注意不能超时。 对谢渊来说,这并不难,写报告的过程有点类似于他在脑海里梳理线索的过程,驾轻就熟。 早些年的时候,他被梦里的各种鬼魂怪谈逼得痛不欲生,反抗时也曾用纸笔去梳理进度和答案,后来习惯成自然,便逐渐丢弃了容易留下痕迹的做法,转而完全依靠思维去达到相同的效果。 笔尖沾着墨水,在厚厚一叠草稿纸上压下墨痕。 首先要写的当然是张小洋。 张小洋的死直接导致了王雪梅和张奇的死,而张小洋的死因如果要追究,就不得不先写下一个前提。 谢渊下意识转了转笔,将几缕碍事的刘海一股脑向后抹去,在第一行写到:“王雪梅和张奇,与第三医院医生李钱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这笔交易与毒药‘隆冬’有关。” 顿了顿,他接着写:“夫妻二人为了自身利益,想研究出毒药成分,在这个过程中,李钱擅自接触了他们的儿子张小洋,利用张小洋得到了夫妻二人部分研究成果。” 这个答案显然很聪明,看起来已经尽可能的在详细了,但却没有使用任何一个会因为“错误”而导致报告准确率下降的措辞。 “咳……”谢渊咳嗽了一声。 林与卿给他包扎的时候绷带勒得有点紧,他感觉脖子处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还没完全愈合,他也不知道这东西要缠绕多久,只能略感不舒服地将喉结处的那一小块绷带稍微扯了扯。 “夫妻二人因为这件事,对张小洋起了杀心。在日常生活中,这对夫妻给张小洋的关爱并不多,所以我分析,他们本就不够爱张小洋。”写到这里,谢渊虽然面色依旧冷淡平静,但眼神里却稍稍露出一丝迟疑。 他擅长观察别人,洞悉别人的目的和举动趋势,也可以理解爱情、友情之间正向的,或是扭曲负面的走向。 但是亲情,尤其是孩子和父母之间的感情…… 他懂得并不多。 或者说谢渊是可以懂的,但他总认为自己的判断会由于个人情绪而变得有些片面。 好在这份调查报告的重点并不在此,谢渊忍住咬笔杆的冲动,将那一丝迟疑甩出脑海,继续下笔,笔迹清晰而又锋利:“在察觉到张小洋和李钱的接触之后,为了防止秘密泄露,王雪梅把张小洋按在洗脸池中溺死。” “之后夫妻二人将张小洋的尸体带到淹死河附近抛尸,由于死因的确为溺死,且打捞尸体花费的时间过长,足以模糊抛尸期间多出的用时,而公交车路线沿路缺少摄像头证据,借此,王雪梅和张奇躲避了相关惩罚。” 张小洋的死从这里就结束了,而另外两人的死却到这里才开始。 “张奇应该是被变成厉鬼后的张小洋报复,在塑料袋中窒息而死,且死后同样被带到淹死河抛尸。”谢渊脑海里出现了张奇浑身滴滴嗒嗒的水迹,好像张奇不管去哪里,这些水迹都永不消失。 当然,谢渊见过不少淹死的鬼,其中就包括在自家浴缸里死亡的那种,或许效果也差不多,但在浴缸里死亡的鬼一般都不穿衣服。 而且联系情境,如果他自己是鬼,想要完成一次复仇,多半会让害自己的人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死去。 至于王雪梅…… 在404路公交车上,她是一个细细长长的形象,这一点谢渊看不懂。 他认为现有的线索并不能有效解析出这个细长形象的来源,这种畸形不像是与水有关,反倒像是从凹凸镜或是别的瓶瓶罐罐里看别人时,由光的折射而形成的图像。 看起来有点突兀。 谢渊漆黑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草稿纸上,他看着迅速爬满整张纸的字迹,瞥了眼时间。 三分钟,还剩下四十秒。 “王雪梅同样是被厉鬼张小洋所杀。”两秒后他下笔,“但在杀戮过程中……” 执笔的手指紧了紧,随后又放松,谢渊有一个很特别的猜想,因为是刚刚想到的,他还没来得及和林与卿说。 在张小洋对王雪梅复仇的过程中…… “有另一只更强的厉鬼参与,那只厉鬼存在于公交车路线上,它在张小洋死前就经常能看到张小洋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心情,他帮了张小洋。” 时间还剩十秒。 谢渊扫视着自己的答案,添上了最后一句。 “帮助张小洋的厉鬼或许与医院有关,与药瓶有关。” 以上就是他在三分钟之内经过取舍能写出来的全部报告内容。 最后这一段非常大胆。 如果错了,这将会是这份报告难以忽视的巨大错误。 但谢渊既然写上去了,就表示他认为自己不会错。 这个虚假的世界有另外一只厉鬼存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只厉鬼和殡仪馆的关系或许并不大,但一定和公交车有关,和医院有关。 因为,那串招魂银铃是挂在车头上的。 当时他们没有完成王雪梅在车上发布的穿寿衣的任务,招魂铃铛疯狂响动,一个很恐怖的存在便是在那时露出了端倪。 噼里啪啦落下的暴雨之中,有一个无法抗拒的恐怖事物,正在朝他们接近。 那不是张小洋,也不是王雪梅和张奇中的任何一个,只可能是游离在整个事件之外的鬼。 铃铛第二次晃动,是司机坐在驾驶位置被他逼得情绪崩溃的时候。 司机是三只厉鬼存在之后才进入这个虚假世界的,而他原本的身份是一名医生,来自第三医院,既然那串铃铛和他也有关,那么也该是和第三医院医生这个身份有关,而不是司机这个身份。 所以谢渊判定,有这样一只强大的厉鬼,不参与因果,但确确实实介入了张小洋的复仇,在张小洋信任司机的这段时间里,它应该也帮助了司机。 否则,如何解释张小洋的日记里,司机一个活人竟然可以反过来制止王雪梅和张奇下车? 只有司机身上有着这两只鬼无法对付的东西,才能“狐假虎威”,这也契合了谢渊之前提出的,司机活到现在是因为恨他的厉鬼杀不掉他的结论。 林与卿不知道会不会注意这一点。 谢渊默默想着——应该会吧,哪怕思维速度跟不上,对方好歹也是所谓在五六级游戏里活下来的人,凭借经验,应该能察觉出之前得出的结论里需要填补的空白之处。 虽然他觉得不提到这只多出来的厉鬼,对答案应该也没什么影响,但谨防这场怪谈还有什么陷阱规则在前面等着,私心上,谢渊是希望林与卿的报告比049准确的。 他站了起来。 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就是脑海中一瞬间的事儿,三分钟,马上就到了。 “写完了就去车上,跑过去。”谢渊的声音十分沉着,即便其中透着抹不去的冷漠,却诡异地让人感觉到一阵安心。 他话音刚落,司机就如同得到了赦免一样,忙不迭地向着殡仪馆大门外奔跑,门外的暴雨还在继续,把视线糊成了砂纸。 这次没人管他们放在大门边的伞,五个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冲向雨中。 ------------ 第六十六章 要吃饭的嘛 在看到公交车时,身后的走廊已经传来两只厉鬼突破规则束缚的声音。 五个身影顶着大雨,半刻不敢浪费地朝车门冲去,林与卿一手拽着司机,想了想,直接把司机扛起来飞奔。 “……”亲眼目睹他扛着成年男人却依旧遥遥领先的谢渊神色复杂一瞬,久违地感受到身体素质不如人的落差感觉。 他是第二个上车的,进入车厢后,他立刻闪身让出车门位置,一边看着温错和049奔跑的动作,一边听着林与卿把司机放下来,催促其赶紧发动车子的声音。 而殡仪馆的大门处,两个鬼影走了出来,明明看上去像在漫步,但每一步落下,都会和跑在最后的049接近一大段距离。 049身上罩着温错的衬衫,而温错也在刚才穿上了林与卿的外套,两人跌跌撞撞跟进来,049最急切,还推了温错一把,嘴里念叨:“快快快!” 温错被她推得脸色一白,几乎是栽进车内的,他手脚并用往前移动了几步,然后脱力地躺在脏兮兮的车厢地板痛苦喘气,与此同时,049也紧跟着他的脚步完全踏上了车。 “司机快关门,开车!快开车!!”049扯着嗓子喊。 谢渊冷静地看着门外,那两只厉鬼,已经近在咫尺! “彭!”王雪梅细长的胳膊朝离门最近的几人拍去,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拍在了关闭的车门上。 司机虽然曾经是医生,但在怪谈里开了这么久的车,摸到车子后的行动便如同本能一般顺畅,他木着那张一看就精神不正常的脸,迅速将车内封锁,404路公交车缓缓发动,向下一站驶去。 暴雨和厉鬼一起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容易被忽略的引擎声和几人劫后余生的喘息。 “甩掉了?”林与卿从车头走到车尾,经过后车门时微微顿了一下,抬脚跨过了倒在地上的温错,鞋底踩在几人带上车的水渍上,然后趴在最后面的车窗边往后看。 “还真甩掉了,这几只鬼速度不太行啊。”他眯着眼也不知能看到多少,但听到他的话,总规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能离开这儿了?是不是?”最激动的是司机,他睁大眼睛,嘴巴兴奋地咧开,露出了这一路上除了恐惧和崩溃外最生动的表情。 即使没人理他,他也亢奋地开着车,油门踩得很死,车速飞快,充分表现了他想脱离怪谈的急切。 一切似乎已经接近尘埃落定,虽然按常理来讲,参与者们还有一关需要过——调查报告评分,但答卷已经有了,只等一个评判,而不需要再去面对鬼怪的攻击。 谢渊放松了身体,往屁股后面的座椅椅背上一靠,注意到温错痛苦得有些过分的表情。 温错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一时半会儿好像不打算起来,他有点僵硬,像是害怕一动就扯到疼痛位置似的,眼镜落在一旁,那张脸半埋在臂弯里,额角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 谢渊目光偏移,淡淡地问:“受伤了?” 温错过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意识到谢渊是在问他,艰难地回答:“嗯。” 他满头是汗,不等谢渊继续说什么,就挣扎着坐起来,和谢渊对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 谢渊:“……” 看起来像那种生气了的小猫或仓鼠,只给主人留一个倔强的背影。 但这只是谢渊无端的联想,温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缓缓把身上林与卿的外套掀起来,将背后的皮肤暴露在谢渊眼中。 “好疼。”温错低头,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谢同学,你帮我看下,我后背是不是……废了?” 谢渊视线落在温错背后两只黑色的手印上,这手印深得十分骇人,青黑皮肤明显已经无可挽救的坏死,而手印周围,还向外延伸出一整圈褶皱,如同被水泡烂的皮。 想必现在就是拿刀把这块皮割下来,温错都不会有感觉,因为这部分皮肤已经和肉分离了。 难怪被049推一下疼成这样,大概是049恰好用力按在了他的伤口上,这块皮没感觉,但皮下的肉可是刚失去覆盖物,碰一下都能让普通人疼得浑身是汗。 谢渊默默看着被厉鬼制造出的伤口,心中思忖,这样看来,温错的忍痛能力已经非常强了。 温错看不见自己的后背,只知道自己受了伤,而谢渊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声音开始颤抖:“我是不是,以后都会有后遗症了?” 谢渊回过神来,听到他强忍难过的声音,扯了扯嘴角:“不会,怪谈结束会自动消失。” 他被女鬼打开又缝上的肚子也是自己好的。 听到这个答案,温错才骤然轻松下来,他的危险其实到这儿就全结束了,因为参与者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作为受害者,他只需要跟着活下来的参与者一起,就能安全出去。 只要不会有后遗症,影响他后半辈子的行动能力,那就太好了。 林与卿看完窗外,闻声笑着晃回来,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又好像觉得裤子太潮湿不舒服,默默把手重新拿了出来:“049小姑娘不厚道啊,他这伤是在火化车间受的吧,那你应该亲眼看见了,还往人伤口按。” 瘫在座椅上的049昂着头正在休息,头发糊在眼睛前面,瓮声瓮气敷衍:“刚才那么紧急,我哪知道按哪儿了,再说了不就是痛一点,有我痛?我都烧成这样了,呵,多受几次伤就习惯了,怕个毛?” 说得也有道理,她这忍痛能力,放在【过客】当中都算屈才,不少参与者哪怕是经历了很多场怪谈,依旧会在受重伤时叫得无比惨烈。 但自己的惨不是否认别人的惨的理由,林与卿没附和她,转而对温错道:“我有绷带,有效阵痛,你要不要?针对厉鬼造成的伤口有奇效哦~” 谢渊抬眼看他,这人会这么热心? 同一时间,温错也想到了一处去:“……我需要,付出什么吗?” “算我借你的,用了你欠我300谈资,一个月内还,怎么样?”林与卿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出家人太贫穷,也是要吃饭的嘛。” 他尝试摆出佛像般慈悲的笑容,但他一不是光头二没穿袈裟,耳垂上还骚包地镶着一枚大约是凝聚物的流沙耳坠,着实看不出贫穷,只能看出一股子流里流气。 “……”温错转头望着谢渊,试图了解一下300谈资是什么概念,在看到谢渊那仿佛在骂奸商的眼神后,果断回答,“谢谢,我不要了……” “可以止痛哦~”林与卿继续诱惑。 “反、反正,再忍一会儿就结束了。”温错也拒绝得很坚定。 三百谈资,买一个治疗效果不算弱,但只能事后弥补,没法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使用的治疗型凝聚物,当然不亏。 关键在于一卷绷带可以用很多次,只是缠上两圈就要收三百谈资,那就是欺负温错萌新什么都不懂了。 “好吧。”林与卿遗憾于没能趁机赚到,转移了话题,“谢,基站什么时候开始判定报告?” 谢渊其实一直在关注短信和周围一切能显示出字的东西,但车一路开着,基站都没有反应。 他猜到:“下一站吧。” 当车开到下一站,基站或许就会宣布谁生,谁死。 ------------ 第六十七章 儿童墓园 下一站,疯耗子儿童墓园。 谢渊虽然嘴上没说,但对这个站点还是有些忌惮的,他就不信,被他交给工作人员的骨灰盒真能在最后这段时间完全把张小洋困住。 当他看到追出来的只有王雪梅和张奇时,就已经在防备着了。 儿童墓园…… 不是正好给了张小洋这种已经死亡的儿童一个出现的好机会吗? 司机看起来根本不打算管这些乘客在说什么,他被困在怪谈里,除了身上的变化,脑子也明显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现在发现没人理会自己,就一个人在那边开车边嘀嘀咕咕,语速飞快,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墓园和殡仪馆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约五分钟后,在漆黑的道路旁,大片大片建在泥土上的墓碑从车窗外划过。 “好多墓碑……”温错找了个位置坐下,睁大眼睛努力看相窗外,“这一带都是墓园吗?” 谢渊懒得说话,接话的便是林与卿,他也随意望了一眼,笑道:“大概吧,没经历墓园剧情,想必疯耗子儿童墓园连接的是另一个怪谈。” “哦。”温错得到答案,转头望着林与卿,“你……你对你的调查报告很有信心么?好像你一点也不害怕。” “我抱了谢大佬的大腿,又是被分担贡果又是在棺材里被救援,有什么可担心的。”林与卿笑得意有所指,揶揄地看了谢渊一眼,“你说是吧?大佬。” 谢渊:“……” 明明是记仇,还在提棺材里差点被他按着淹死的事情呢。 那他好心救人还被嘲讽力气小? 谢渊刚想开口怼人,公交车里突然响起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广播声。 【滋滋……】 【咚咚咚咚~下一站,疯耗子儿童墓园,请要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有秩序的下车,欢迎下次乘坐——】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望向驾驶座上方一直被忽略的小喇叭,就连默不作声快要昏迷的声音049都艰难地抬了抬眸子。 不对,不是被忽略,在他们刚进怪谈的时候,这里有喇叭吗!? 司机直接被吓得车辆一个打滑,好险没稳住栽倒路旁的树上,他疯疯癫癫喊着:“广播!有广播了!我第一次听到广播,哈哈哈……我要出去了!” 面对突生的异变,也只有司机这脑子不正常的会这么高兴了。 谢渊屏息等待,他知道既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广播,就意味着最后的事件要开始了。 【滋滋……检测到车上乘客携带调查报告,请将调查报告放至最后一排左侧靠窗座位上,等待结果。】 原来这广播是基站控制的。 他漆黑的瞳孔中异色一闪,蓦然想到,基站也能直接影响怪谈游戏里的事物吗? 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给讲述者传递消息,就像一个偷渡者一样? 还是说,当他开启了真实流程,并且接近结束,基站对这个怪谈的掌控力就已经大幅提升。 这大概就是不依赖基站的人才回去想的问题,谢渊从没停止过揣度基站意图,既然已经决定之后要给基站打工,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应该做到什么程度,都是他该自己把握的。 【十秒倒计时现在开始,十、九……】 广播里的倒计时打断了谢渊的揣测,他听到049骤然骂了一声,从椅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扶着路过的椅背抢先把纸放到了目标位置。 【六、五……】 “不在规定时间内交上去,相当于弃权。” 林与卿对此很有经验,他从容地补上了基站广播没有明说的话,施施然一个闪身,手一扬,调查报告精准地落在座椅上,与此同时,他还顺便把横瘫在座椅前十分挡路的049捞到了一边。 看着让出来的通道,谢渊领情地点点头,卡着最后一秒交上“答卷”。 他塞在座位下方的布袋和从采购街里带上来的“司机的人头”还在原地,挤在座裆里。 【前方到站,注意安全。】 广播中的女声冷冰冰的,没有感情,闻言,几人都往公交车的挡风玻璃前面看去。 路旁的墓碑绵延了很远,但墓园的入口只有一个,就在车灯所能照射到的尽头。 肃穆,又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俏皮,一如墓园弯弯的彩虹形黑色招牌,还有血色的“疯耗子”三个字上方所绘的卡通老鼠。 老鼠有着大大的眼睛,尖锐的牙齿,它张着嘴,仿佛正把雨水接入口中。 要到站了,然后呢? 这是车上每个人心里都会不由自主浮现出的问题。 ……注意安全。 谢渊听到这四个字,本能般握住了最近的椅背,下一秒,车前灯照射的范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背着书包的、背对着他们的小男孩! 所有人都看见了,呼吸一滞。 司机瞳孔放大,下意识踩下刹车,但刹车却突然失灵,整辆本就高速行驶的公交无法控制地朝着那个小男孩撞了过去! 那个小男孩缓缓转过了头。 在场所有人都认识他,因为在尸体化妆间,他就这么躺在尸床上,被画上了接近活人的妆容。 “张小洋!”司机喊着,骗人这么久被抓包的恐惧使他浑身颤抖。 张小洋的脸无比苍白,透着狰狞,嘴上的口红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过于鲜艳,面对直直撞过来的公交车,他面部抽搐着、抽搐着、最终定格在一个诡异又恶毒的笑容上。 来自尸体的得意。 最终,公交车在司机狂打方向盘的动作中差之毫厘地擦过了张小洋的身体,一头撞上墓园大门。 谢渊感觉浑身都被震了一下,紧接着天旋地转,伴随着撞击带来的巨响,他身体腾空,和翻腾的车身一起在有限的空间里震荡。 握住椅背根本没用,巨大的惯性袭来,他瞬间脱手,耳边传来温错和049的惨叫。 “唔!”剧痛袭来,谢渊感觉腰侧正好被扶手的柱子狠狠卡了一下,压抑的痛呼被他吞进喉咙里,他目光依旧冷静,尽量蜷缩,护住头和脖子。 虽然这么做会将同样脆弱的脊柱暴露在撞击面中,但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快速的应对了。 公交车在地面翻滚了两圈,里面的人也跟着被甩来甩去。 停下的时候,车身是倒着的,车窗碎了不少,暴雨从碎裂的玻璃里渗透进来,和满地的鲜血融为一体。 “哈……”谢渊伏在车顶——现在应该是最底下了,捂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出血的腿,勉强抬起痛得跟断了一样的脖子,往他感受到的阴气最浓的方向看了过去。 撞得这么狠,会有人死吧? 这个方向,有很多人。 他看到温错很倒霉地被碎玻璃插了半个身体,一块块尖锐碎片深深嵌在肉里,让温错变成了半个血人。 他看到049睁着眼睛仰面倒在地上,眼中是浓浓的震惊和不甘,被烧焦了一部分的嘴巴张着,胸口却不再起伏。 他看到林与卿捂着流血的脑袋,靠坐在倒过来的驾驶座的下方,像是伤得不重,浅色的眼珠却凝望着碎裂的挡风玻璃外,那张脸上难得失去了笑意。 破碎的车头……谢渊脑中逐渐清晰。 其实他也伤得不重,缓过了最开始这十几秒,便回过神来,强忍疼痛撑起身体。 他死气沉沉的目光和林与卿的视线落点重合,漆黑的眼珠里仿佛凝聚了一些混沌的东西,像空气中的阴气一样,缓缓流淌。 隔着倒过来的窗户,张小洋站在雨里,没有打伞,可衣服和头发也没有湿。 小孩的脚边停着一个装着圆圆东西的布袋子,他狞笑着捡起来,把袋子打开,拎出司机表情惊恐的人头。 ……那是在车身翻滚时,一并飞出车外的,被谢渊塞在座位底下的东西。 【调查报告评判完毕】 车上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广播了,里面没有感情的女声如同冷漠的看客,用一尘不变的语气宣布道: 【讲述者:合格】 【经历者林与卿:合格】 【经历者宋蓝蓝:不合格】 ------------ 上架感言 你点开上架感言,想着这本书到这里就要收钱了啊,然后便看见一行行字在你的屏幕中静静排列。 【观看进度已更新,现展开你的人物模板】 【职业:读者、观众、幕后老板】 【技能:上帝视角、弹幕护体、不稳定预言、流程干涉】 【你已跟随谢渊完成人油灯笼、幽灵公车怪谈,期间共享视角(有几率触发隐藏线索)】 【你已开始解析五名以上重要角色,进度未知】 【你已被基站注视,请保持警惕】 【已集齐第二阶段所有开启条件,进入收费模式。主线任务已更新,支线任务已更新】 你看到这里,觉得比较有意思,上架感言还能这样玩,那后面写的什么? 你接着看了下去。 【主线任务:继续阅读】 【消耗:一定的金钱】 【任务奖励:一本来自怪谈参与者谢渊的思维记录,有几率触发其他角色的影像。死亡与疯狂不是开始,亦非终点。】 【任务失败/放弃任务惩罚:无】 【支线任务(限时):本日中午十二点零一分,将开启全新模式主线任务,该任务为多人合作任务,当一个名为“均订”的怪异数值大于500,将触发“加更”模式,此基础上每超出了100“均订”,加更模式自动刷新一次。】 【特别提示:24小时之内,“均订”数值未超出500,本任务自动被当做放屁,请各位无视该任务】 你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多扫了两眼支线任务,明白这只是写出这些文字的家伙的小把戏。 【特别提示:二阶段将触发新的限制,追加怪异数值“防盗”,时长五分钟,详情请翻阅至六十三章至六十四章中间。】 这样么? 你或许思考了一下,才作出决定。 【愿您的梦里,多出一抹鬼城的斑驳旧影,城中人影绰绰,皆为您解析之角色。】 ------------ 第六十八章 被砍出了梦境的谢渊 “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哪儿来的吗?”老人阴森森地问。 “不知道啊,肯定不是城里的,我不喜欢……”另一个尖锐些的声音回答。 “嘘,他好像要醒了,别让他发现我们。” 谁?谁不想被我发现? 谢渊的意识被这些声音打扰到,模模糊糊间,已经开始自行思考。 下一刻,他完全清醒过来,刻入本能的警觉使他瞬间睁开眼。 发霉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眼中还残留着在公车上看见张小洋背后的恐怖女人的惊悸,但睁眼之后的景象,却立刻把他拉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氛围里。 光线昏暗,木头茶几上点着煤油灯。 眼前是一个泛着雪花点的老旧黑白电视,电视上方竖着根天线,此时大约是歪了,导致电视画面不太清晰。 他的身体坐在一张黄皮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的方向,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是他穿着登上404路公交车的那套,但一点都不潮湿,干干的,很舒适。 睁眼之前的那些声音其实并没有消失,电视里正在播放影片,几个身穿麻衣的村民围在一个收了重伤的小兵身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没醒啊,怎么办,带到村长那儿给他婆娘瞅瞅?” “算了吧,万一是个坏的……” 原来是电视情节。 谢渊用手扶了扶额头,缓解了一下脑袋里胀痛的感觉,然后深深地呼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哪儿了。 他的梦中世界,他的鬼城。 谢渊十分自觉地俯身,拿过茶几上的一根香蕉剥了就吃,目光顺便往右边没关严实的门看了一眼,一个十五六岁的死人脸少年正把血红的眼睛凑在门缝中,无声偷窥着他。 见被他发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居然随机到这儿来了。”谢渊收回目光,一边吃着他确定没毒的香蕉,一边揉了揉腰和腿,这两处在公交车车祸时受了伤,可在梦中,伤痕完全消失,只有脑神经里的记忆还在隐隐发痛。 公车怪谈结束时天色完全漆黑,基站又为了让他们脱离怪谈进入所谓“安全屋”,强制他们昏迷,恰好满足了谢渊天黑时睡觉会梦到鬼城的条件。 所以他现在并没有醒,只是进入了鬼城。 就在房门被鬼少年关上的同时,黑白电视机彻底没了信号,声音和画面断断续续,发出诡异的噪音,最后归于一片雪花点。 “滋滋滋……” 谢渊吃完香蕉,皱着眉把电视关上,耳边顿时清静。 他借着煤油灯的光环顾四周,小小的客厅仅有一张沙发,一个电视,一张红漆正方木桌,以及两把木椅和一张缺了一角的小板凳。 桌上放着两盘没吃完的菜和小半碗剩饭,木椅的摆放十分随意,更像是有人正在吃饭,突然放下碗起身离去了一样。 有一说一,相比于意识清醒时发现自己身处大街上,这个老式居民房是谢渊见得很少的“出生点”,他知道这里是鬼城一个时间线十分落后的居民区,出了这个房子,便是一整栋旧居民楼。 小区不大,大概只有十几栋楼,都很矮,放在现实中的那个年代,住在这里的多半会是些生活很困难的租客,以及顽固的、不肯离去的老人。 而在鬼城中,整个小区只有几间房的门是开着的,谢渊也只和这几家鬼打过交道。 他七年中走过了鬼城的每一个地方——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许多没有开放的、如同游戏贴图一样只能看不能互动的建筑物,他是没法探查的,就像咖啡馆那条街边不开门的服装店,对他来说,那就是贴图一样的存在。 距离上一次随机到这个小区,已经有大半年了。 谢渊调动了一下稍稍模糊的记忆,总算想起来下一步该干什么——他散漫地走到木桌旁,给这家的鬼收拾碗筷。 饭团探书 剩菜放到勉强能用的破冰箱里,剩饭则倒掉,脏碗和筷子放进油腻腻的水池中,谢渊撸起袖子,低头放水清洗。 动作间,他听到刚才被摔上的门又打开了。 那是少年鬼的卧室门,想在这间房子里活下来,需要和少年鬼进行必要的交涉。 帮忙洗碗吸引少年鬼注意,通过话术改变身份,才会在外婆鬼回家的时候,被当做少年鬼请来的朋友,免去被杀的命运。 “你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谢渊差不多快洗好碗,那个窥视半天的少年鬼就出声了。 谢渊垂眸道:“洗碗。” 少年鬼说:“我有眼睛。我是问你为什么在我家洗碗?” 少年清脆的声音和活人无异,恐怕谁也不会去联想,他其实被砍断了脖子。 “因为我们有缘。”谢渊洗好了碗筷,没有回头,默默把餐具擦干净,淡声道,“我还在你家看电视了。” 少年鬼:“……” 他语气逐渐变差,质问中带着恶意:“谁让你进来的?应该……没人知道你来我家了吧。” 谢渊把手也擦干,他曾经被这个问题杀死过两次。 回答没人知道,少年鬼就会肆无忌惮地干掉他,反正他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少年鬼干的。 “我是你小芳姐姐的男朋友。”于是谢渊用一种干巴巴的,通常会被认为是高冷傲慢的语气道,“她让我来照顾你,因为你外婆出门了。” 少年鬼不吭声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经常会对大一些的温柔女性产生好感,根据谢渊的了解,少年鬼和这栋楼里他唯一知道名字的女鬼小芳是邻居,并且有一层单向爱慕关系。 只有提到小芳,少年鬼才不会动手,即使因为情敌这层身份而不服气,也不可能杀死小芳姐姐的男朋友,让小芳姐姐伤心。 这间房子的情景每次来都会刷新一遍,所以谢渊一套话术可以反复使用,他接着道:“我帮你洗完碗,就要去接她下班了,你在家好好的,别调皮。” 为了不经历死亡时的疼痛,谢渊的话量一定能让了解他的熟人直呼感动。 接下来就该是少年鬼缠着他让他说说和小芳恋爱的故事,谢渊已经做好了多费些口舌的准备,但……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撒谎。”少年鬼笑了,浓浓的血腥味道冲进谢渊鼻腔,阴气流经四肢,让他无法移动半分。 “小芳姐今天不上班,她去了夜市看花灯,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痛感席卷而来,少年鬼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下一刻,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就砍在了谢渊脖子上。 …… 死亡,是脱离鬼城的方法之一。 在痛觉中惊醒,谢渊被冷汗浸透,下意识捂住脖子,手心里没有被斧头砍断的触感,死亡的阴影被留在了梦中。 一秒后,他知道自己回到现实了。 这是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值夜班的女店员坐在柜台后,眼角浮肿地打了个哈欠,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全屋三个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想必和进入补给站一样,出来的时候,会从另一个出口出现,免得被其他参与者认出身份,安全屋,也是参与者离开怪谈游戏后的位置移动。 谢渊趴在便利店的桌上,面前放着一杯桶装方便面,他呆滞了一下:“操……” 不能理解。 怎么会死? 小芳去夜市看花灯是什么走向,鬼城哪来的夜市? 难道他半年多没去老小区,少年鬼家的剧情……更新了?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操什么呢,一睡醒就骂人。”突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位置和刚才少年鬼站的地方一模一样。 谢渊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目光中的不解还没完全散去,转头去看,便看见林与卿全须全尾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他身后的座位上,手里还捧着一杯泡开的方便面,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谢渊:“……” 嗅觉后知后觉的恢复,他闻到了泡面的香气。 林与卿接触到他与往常不同的目光也是一愣,放下泡面桶,不太确定地关心道:“怎么这幅表情,做噩梦被吓到了?” 谢渊:“……” 更不想说话了。 做噩梦不会吓到他,梦里剧情和记忆里不同才是最吓人的。 “真做噩梦啦?”林与卿干脆把泡面桶放到一边去,伸手打算量一下谢渊额头的温度,被谢渊毫不客气地躲开。 “还有力气躲,看来是没事。”林与卿笑道,“还以为最后的车祸给你留下阴影了,喏,饿了没?我给你也买了一桶,你可以去接开水泡。” “……不饿。”谢渊很快恢复平静,他用冷淡的目光盯着林与卿,“你为什么在我旁边。” 不是安全屋吗?放任一个参与者在没醒过来的他身旁坐着,可保证不了他的安全。 “我等级高,醒的快,自己来找你的。”林与卿耸耸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全屋?那只是相对的,反正我找到你,可没费什么功夫。” “这样么。”谢渊平静回应,“你胃口不错。” ------------ 第六十九章 高等级,没几个正常人 逢春路的低活力,决定了入夜之后,就没几家亮着灯的店铺。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在周围黑漆漆的店面之中本就十分显眼,尤其是当手环产生作用,不可忆的形象已经消失后,林与卿想找谢渊,简单程度不亚于把方便面泡开。 暴雨早在某一刻便戛然而止,此刻天空黑得澄澈,一盏盏路灯有序排列,快步入夏天的时间透出些许暖意来……过了一会儿,谢渊发现是因为便利店开了空调。 他浑身衣物干燥舒适,除了带出来的雨伞不见了,而口袋里多出了一枚凝聚物戒指外,根本没有留下其他参与过404路公交车怪谈的痕迹。 “诶,怪谈游戏都结束了,商量个事?”林与卿坐到谢渊旁边,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 谢渊掏手机看时间,顺便点开收件箱,和第一次以受害者身份收到信息时一样,收件箱里空空如也,倒是社交软件上多了一通来自谢霜的未接来电。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九点半开始的怪谈,流程用时大概是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也就睡了一小时多点。 确认了时间,他随口问:“什么事。” 顺手给谢霜发了条信息——“今晚不回去了,明天给你带早餐。” 不知道谢霜睡没睡。 “绑定吧。”林与卿观察着谢渊的神色,看他已经恢复精神,便趁热打铁,“都这么熟了,再不绑定队友实在是太见外了~” “不熟。”谢渊无情地反驳,不过他倒是不打算拒绝绑定,林与卿的用处有目共睹,不仅是经历怪谈游戏的经验丰富,而且也有脑子,执行力高,还能供应很多不同类型的凝聚物。 他是擅于做独狼,可现在的处境,明显有个资深参与者带着会好很多。 “绑定的东西我没带在身上,明天我回家取,然后来找你。”林与卿心满意足地笑了,“还有个事儿。” “说。”谢渊看向他。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林与卿摊开手,“你不会打算让我一直叫你……谢同学吧。” “谢渊,深渊的渊。”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谢渊整理了一下被睡得很凌乱的头发,接到了谢霜的回复。 谢霜发了个“ok”的熊猫头鬼畜表情包。 “啊,谢渊啊。”林与卿咀嚼着这个名字,“真行,很有你的风格,取名的是个人才。” 谢渊对此不置可否。 他的手机屏幕没贴防窥屏膜,林与卿扫了一眼就看到上面的聊天界面以及内容,他不是故意偷看的,奈何视力太好。 他惊讶地挑眉:“你还给人带早餐,女朋友?” “不是。”谢渊否认了这个荒诞的猜测,面无表情熄灭了手机屏,“亲妹妹。” “哦,想象不出你和妹妹相处的画风。”林与卿只打趣了一句,就自觉地略过家人这个话题,任何时候,哪怕是认识的参与者,家人都属于绝对的隐私领域。 便利店的店员正在犯困,她感觉自己今晚的上班状态有些恍恍惚惚,比如,她不记得刚刚那个一直趴在座位上睡觉的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直到那个男人的同伴走进店内,买了两桶泡面,她才恍然发现店里原本有人。 现在那两个男人正在聊天,无论她怎么竖起耳朵听都听不清半个字。 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店员觉得一脸阴郁像是正在不爽的男人越看越眼熟。 但她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纠结了一会儿便放弃了,只悄悄欣赏起便利店中很难遇到的帅哥来。 谢渊察觉到店员的视线,没当回事,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摸出随身携带的身份卡。 《我的治愈系游戏》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钱! 又是当导游又是淋雨又是车祸,这次的谈资应该不会少吧。 身份卡是基站给所有参与者的身份凭证,他的卡片编号是【讲述者2514】,上面的文字基本没变,但最下方的谈资数值,已经伴随着公车怪谈的结束,有了一个很大的飞跃。 【谈资:5700】 看到这个数字,谢渊顿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眯了眯眼,像个吃饱了的老虎,尖锐的爪子收了起来,肉眼可见的愉悦。 虽然基站还没发放怪谈结束后的反馈信息,但身份卡上的谈资似乎是实时更新的,减掉上一次的400谈资,这一次公车怪谈让他赚了5300。 这些谈资够他买最贵的轮替型凝聚物或最便宜的唯一型凝聚物,换算成钱一定很多。 真实流程真好! “果然是财迷啊……”林与卿见状一言难尽地感叹,大自然可真神奇,能造出谢渊这种性格古怪,但对钱有着莫名执着的人。 看谢渊的穿着打扮,明明不缺钱才对。 “对了。”谢渊愉悦了两秒,偏头问,“困么?” “哟,”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林与卿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不困。” “那正好,别睡了,跟我讲讲怪谈游戏的事。”谢渊下一句话就把关怀塞入垃圾桶。 林与卿笑眯眯道:“行啊,想知道什么?” 谢渊的手指在桌面上无规律地点了点,然后说:“参与者身份等级,还有组织的存在。” “那两个用数字做代号的,来自同一个组织,也就是说,参与者有途径集结,并且挖掘共同利益。” 虽然021和049都没能在这场游戏中活下来,他在最后一刻,才知道049的名字叫宋蓝蓝。 很年轻的女孩,可惜怪谈的残酷并不会给年轻的生命以优待。 谢渊提起他们的时候语气淡漠,并不为陌生人的死亡而伤感:“我想知道,这些组织,对我有没有影响。” “没问题,今晚时间多,我就——陪你好好补补课。”林与卿发了个响指,“所以你还是把面泡了吧,会饿的。” 谢渊:“……” …… 林与卿自称是第四阶段的经历者,这个等级的经历者,名为【追寻神秘的人】。 此前谢渊已经知道经历者第一阶段“误入故事的人”和第二阶段“过客”,有四阶段的林与卿提供信息补充,他很快记住了参与者前四个阶段的所有名称。 经历者第三阶段,是【抑制疯狂的人】。 而讲述者,则分别对应了这几个名称,第二阶段到第四阶段分别为—— 引导者。 陷入疯狂的人。 神秘颂客。 参与者们在初始阶段不出意外会进入一级游戏,二阶段则是根据隐藏表现评分,进入二级或三级游戏。 三阶段,也就是两种身份的参与者都和“疯狂”这个词扯上关系后,便会进入四级游戏,这是参与者要面对的一道死亡门槛,听林与卿说,很多参与者就是死在第一次四级怪谈中。 四阶段,便是林与卿现在这样,参与游戏的频率大幅下降,间隔变长,正常情况下是进入五级或六级怪谈,每一次都是生死考验,但可以主动参加一些低级怪谈,积累经验,只是谈资的获取会减少。 “还有第五阶段吗?”谢渊问。 “有,听说是‘恐惧之镜’和‘镜中囚人’,前者讲述者,后者经历者,具体限制我也不知道。”林与卿提起这个,还凡尔赛道,“毕竟我菜。” 谢渊无声吃了口泡面:“……” “一共应该是七个阶段,真活着晋升七阶的屈指可数,而且越到上位阶段,人数越少,秘密越多,参与者之间的联系也越紧密。”林与卿发现谢渊食欲还挺好,果然不是普通人,换一个新人讲述者来,都不可能直面车祸和死人后还吃的这么香。 关于参与者之间的联系,就要提到所谓的“组织”了。 基站将怪谈设定为游戏,那么“组织”,其实是叫公会。 “公会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我知道的应该挺全,十二个公会,几乎囊括了三阶段至七阶段的所有参与者。”林与卿道,“021和049是过客,按理说他们还接触不到公会,估计是有资深参与者带进去的。” “他们属于哪个公会?”谢渊问。 “这谁知道呢,公会内部的那一套规矩是秘密,往往和他们掌握的怪谈信息有关,不会大肆宣扬。”林与卿想了想,“和数字相关的,我没印象,反正不是排在前五的公会规则。” “那你呢,”谢渊斜睨了他一眼,“你也有公会么。” “……刚不是说了吗,是几乎,而我,就是例外。”林与卿笑着指指自己,“一心向佛,无欲无求。” 谢渊:“扯淡。” “啧,你不相信我。”林与卿不知为什么笑得更开心了,然后他坐直身体,浅色瞳孔中映出些许隐晦的凝重,“公会,大多很危险,有底气且头脑清醒的人,应该都会选择从中周旋,不加入。” “十二个公会里,有十个是以讲述者为核心建立的,建立初衷,是集合理念一致的讲述者抱团,再由讲述者发展能接受这种理念的经历者,逐渐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也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举个例子吧……静默琴房,对经历者比较友好的公会,他们的理念是,不功不过,作壁上观,绝不插手流程,只提供基础的信息和任务,经历者是生是死,与他们无关。” “老实说,我觉得仄林那个女讲述者就是静默琴房的人,太像了。” “这叫,比较友好?”谢渊皱了皱眉,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嗯哼,再举个例子,屠宰场,很极端的公会,那里面的讲述者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团灭。” “只保一个他们喜欢的经历者活着,其他经历者都会被他们恶意坑死,而到最后,不需要经历者做存活保障了,或许连最后一个经历者都会被卸磨杀驴。” 发现谢渊表情变得很严肃,林与卿不在意地轻笑道:“经历过疯狂的第三阶段,你以为活下来的人里有几个正常啊。” “要么变得封闭冷漠,要么思想极端,非友皆敌,要么干脆放任杀欲……总之,上面几个阶段,比你想象中残酷。” “所幸你有选择余地,因为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被强行拉到屠宰场这种公会里的。”林与卿说着,还挺骄傲地眨眨眼,“绑定我,不亏本~” 谢渊心情复杂。 ------------ 第七十章 平平无奇的一天……大概 之后谢渊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他要怎么做才能晋升第二阶段,即所谓“引导者。” 比如谈资兑换金钱的权限什么时候开放。 比如同个队伍是不是一定会组队进游戏,游戏难度又以什么为基准。 林与卿倒是没敷衍,在规则允许的前提下一一作答,谢渊听到了一些新的名词,也对基站定下的规则有了更深的理解。 毕竟是怪谈游戏,谢渊在鬼城的经历只能让他在前三个等级的怪谈里游刃有余,一旦难度再往上涨,他就得打起精神,像拿命探索鬼城那样,从细小线索里逐步解析生路了,能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另外,他也向林与卿确认,这个即将被绑定的队伍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 且林与卿不是怀御市人,只是凑巧经过,不过他已经打算为了“培养”新认识的大佬队友,在怀御市租房子长住了。 谢渊时不时用手机备忘录记一些别人看了只会觉得混乱的“重点词”,他听到林与卿现在的生活节奏时,忍不住想——林与卿可真是个孤家寡人。 某种意义上讲,谢渊觉得林与卿比他还独狼,他好歹还会有柳巷这样的发小和谢霜这样充满秘密的妹妹,林与卿却好像完全断绝了人际交往,像阵风一样随时来去,没有牵挂。 天蒙蒙亮的时候,逢春路迎来了烟火气息,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的大门被附近的上班族推开,上班族睁着沉重的双眼,掏出手机为购买的三明治扫码付钱。 又过了一会儿,店员打着哈欠和同事换班,临走前默默看了眼店里的角落。 见过能聊的,没见过这么能聊的。 一开始她觉得帅哥养眼,尤其是两个帅哥坐在一起,让她的八卦之魂冉冉升起,可眼瞧着她夜班都上完了,帅哥们还没走。 离谱,不会是无家可归,把他们便利店当宾馆住了吧? “呼,也差不多该走了。”林与卿揉揉干涩的眼睛,看着认真记录的谢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哎~年轻真好,你通宵好像一点儿都不困。” 吞噬 谢渊:“……” 他收起手机,站了起来,冷冷地将被自己遗忘在一旁的泡面桶扔进了垃圾桶里,嘲讽道:“你看起来还没到老的程度,还是说,其实你的皮囊是向基站兑换来的,实际上是老头子?” “那倒没有,我全身上下都是原装的。”林与卿饶有兴趣地参与了斗嘴。 谢渊转头看他,满眼都是嫌弃:“那你说个屁。” “哥二十七岁了,不比你大?”林与卿眉头一挑,“你这张嘴真毒,有良心没有?刚才请教问题就客客气气,现在怎么着,过河拆桥,用完就扔?啧,怎么社会对你这么宽容,没用毒打制裁你呢。” “打了。”谢渊道,“没打过我。” 林与卿:“……” 你还真是挺骄傲的。 “总之——”他忍了忍,没有放任自己对谢渊进行殴打,好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毒打,“地址发给我,我有空了去你家,把队伍绑了,顺便带你认认会议室。” 一个晚上过去,他和谢渊已经加好了社交软件上的好友。 “不方便,你住哪,我来找你。”谢渊却出乎他意料的拒绝了。 林与卿狐疑:“不方便?” “我妹妹不喜欢和陌生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谢渊说。 “这样啊。”林与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谢渊说这话时的微表情和肢体细节,可惜的是什么不对劲都没发现。 谢渊的妹妹需要被保护的这么好吗? 这谢渊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妹控啊,难道说……谢渊的妹妹和谢渊脾气一样古怪。 谢渊装作没发现林与卿的打量,他偏头朝便利店外面走去,迎面便是一辆出租车。 招手拦车一气呵成,林与卿只能看着他毫不留恋地坐上出租,扬长而去。 “还真是冷漠。”林与卿笑骂。 殊不知,出租车上的谢渊也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妹有点问题。 以前隐约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确定,这次在殡仪馆里遇到的这些事情,却是让他心中对谢霜的怀疑直接拉满。 谢霜基本上都待在家里,非必要不外出,而且是他看着长大的,同样是怪谈游戏的参与者的几率不大。 但他更倾向于谢霜和他一样,自己本身就和某种诡异的存在有牵连。 那些总是给人恐怖感的画作,或许能当做一种佐证,更重要的是谢霜经常画出一些有预示性的东西,光是巧合,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在时机成熟之前还是不要让林与卿看见谢霜了,万一林与卿嗅觉太灵敏,像刚认识他就认准了他当队友一样去接触谢霜,他也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谢渊开始思考待会儿给谢霜带什么早餐。 他望向窗外,时间尚早,许多早餐店都没开门,地面潮湿,留着昨夜下雨的痕迹,连店面的廊柱上都滴滴答答往下坠着水珠。 谢渊陷入思考,出租车司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梗着脖子安静开车,连社区群里吆喝着晚上打麻将的语音都没理会。 一大清早的怎么接了个这么晦气的年轻人……司机在心里嘀嘀咕咕。 明明穿的挺干净的,不像那些让人头疼的叛逆少年,但气质就是阴阴郁郁,好像随时会从哪儿掏一把刀架他脖子上,再威胁他把钱都交出来,然后再杀人灭口…… 不对啊,这才刚天亮,说明这年轻人昨天晚上应该在外面。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干什么呢? 谢渊什么也没做,司机已经脑补出了一整个恐怖故事。 直到谢渊付完钱下车,走向街边唯一开着的早餐铺子,司机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开走了。 余光瞥见逃难似的出租车,谢渊习以为常地无视,在早餐铺子的菜单上扫了两眼。 “是你呀,今天这么早。”突然,穿着围裙的女人从蒸笼后抬起头,笑吟吟地打招呼道,“似乎没睡好?你看你,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谢渊与她对视,他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好像就住在他家楼下,离异,带着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 她的女儿和其他小孩一样,看到他就本能的害怕,从来没接近过他,甚至曾经在不得不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子绊倒摔了一跤。 他准备随手把小孩儿拎……不,扶起来,本来没哭的小女孩瞬间吓哭了…… 那看怪物的眼神,让谢渊记忆犹新。 女人一个人经营这家早餐铺子,客人基本来自附近社区,客源稳定,过得还算不错。 附近的人都猜这个女人老家是很南方那边的,因为她总是很温婉,有种江南女子独有的气质。 其实他和这个女人也不算认识,偶尔见到会打个招呼罢了,反正谢渊很确定,这女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谢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冷冷清清地回应:“张姐。” 其他年轻人都是这么称呼她的,老人就喜欢叫她小张。 “哎。”张姐性格活泼,头发温柔的扎成低马尾,手习惯性地在围裙上蹭了蹭,问道,“吃什么?都是刚做的,肉包子要等一会儿,还没熟。” “对了,我尝试做了新品,甜甜的叉烧包,要不要试试?不过也要等两分钟。” 谢霜喜欢吃甜的。 谢渊也喜欢——他们两个口味相近,除了苦味和清淡的味道,其他都能接受。 “四个。”他看了一下样品,闻起来很香,于是简短地说。 “好嘞。”张姐高兴地接受了今天的第一单,因为太早了,路上人还不多,她面前只有谢渊这么一个客人,在等叉烧包熟的时候,便随意聊上了天。 “你妹妹,她的病情是不是比以前好多啦?” 谢渊:“嗯。” “真是太好了,我昨天刚好看到她出门,还和她打了个招呼,不过她好像还是不太想理人。”张姐掩唇笑了笑,“你们兄妹俩都长得这么好看,真是难得。” 谢渊:“嗯。” 张姐:“……” 她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停止话题,不过抬眼看到谢渊脸上并无不耐烦,反而有种少见的宁静,才继续唠了下去。 “你妹妹,是不是在工作了?” 谢渊看了她一眼。 张姐脸上透着一丝好奇,说不上善意或恶意,只能说是有一点点八卦。 张姐严格来说还不到中年妇女的范畴,可能是结婚早吧,她看起来和林与卿差不多年纪,大约二十七八,没到那年纪,却已经把中年女人的八卦技能树点得差不多了。 这么一个符合市井的女人,突然就把谢渊从死亡、流血、生存等等压抑的词汇中,拉回到了一个名为“生活”的概念里。 挺好的。 “嗯。”谢渊扯出一个略显敷衍的短暂笑容,这已经是他能回馈的最大的善意了,“她赚钱,我养家。” “啊,真不错呢,你为了她付出这么多,现在她能帮你分担,也会很高兴吧。”张姐捂着脸颊揣测到,自顾自地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感天动地的亲情感染,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谢渊:“……” 正常人的幸福来的这么突兀的吗? 还是说在这个有些年代的小区里,凡是知道谢霜是被他从精神病院接回来的,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脑补? “呀,熟了熟了,给你装起来。” 张姐时刻盯着叉烧包,一见蒸好了,立马熟练的用塑料袋分别装好,顺便发出了最后一句八卦邀约:“对了,我楼上的那个人他最近有点安静啊,五六天没听到他耍酒疯了。” 谢渊接过塑料袋的时候微微一顿。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每次都是大晚上的,吓人。”张姐得出结论,反正她已经聊过瘾了,果断地对谢渊挥挥手,“再见,好吃下次再来吃!” “嗯。”谢渊付了钱,冲她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走进小区。 张姐提到的男人是他同一层的邻居,每隔两三天就会午夜喝醉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砸东西、咒骂,有时候会把睡着的谢霜吵醒。 倒是不会打扰他的睡眠,因为他通常凌晨还没睡。 但如果他记得没错,从仄林回家的那个早上,谢霜不是还提到被隔壁吵醒了吗? 五六天? 是张姐记错了还是谢霜当时没有说真话,随口找了个借口,却恰巧被拆穿。 带着某些深沉的思虑,谢渊一路来到自家楼下,手机嗡嗡震动。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很巧合,就在刚刚的同一时间,有两个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一个是刚刚分别的林与卿。 “刚刚忘了说了,基站会在今天把公车怪谈的总结发给你,按照我的经验,你的下一次怪谈游戏邀约应该在一周以后,这期间你可以去补给站逛逛,万一有好东西呢。” “5700呀,啧啧啧,想当年我刚接触这些,光是凑3000谈资就花了三个游戏的时间,你果然很适合做参与者。” 不必要的提醒。 谢渊在心里做出评价,为了避免不理会林与卿反而被发很多条消息,他回了句“我知道,闭麦”。 另一个人的消息也在意料之中,或者说能憋到现在才给他发,已经让他有点惊讶了。 “谢渊,我不知道从那个世界出来就给你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你,所以现在才发,我回家洗了个澡,坐在床上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像梦一样。” “能出来聊聊吗?关于……怪谈游戏。” “抱歉,这对我的世界观产生了一定的冲击,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认清这个世界,还有,在回想昨晚发生的噩梦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你对我的敌意来自哪里。” “我知道了,你应该从警察那里听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那么,如果你想要任何关于我的信息……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但要用怪谈的信息来交换。” “我不是凶手,也没有杀人动机,因为我并没有和那个女老板发生什么,签约那天晚上我去医院看了我妈妈,所以我……算了,这些留到见面的时候说。” “可以吗?无论如何,我必须掌握一些怪谈游戏的信息,因为我之后也会重新进入怪谈游戏,我想活下来。” 一条接一条的消息从温错的聊天框中发送过来,温错没有谢渊的好友,用的还是从班级群跳转过来的私聊。 这些话中的信息量足够诱人,谢渊眯了眯眼睛,顺便同意了温错加好友的请求。 “可以,你定时间,别挑上午,我要睡觉。” 发完,谢渊也已经爬楼梯来到了家门前,他侧头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静默两秒,才掏钥匙。 一开门,就被闻声而来的谢霜揪住胸口的衣服,然后——取走了手里的叉烧包。 “好香。”谢霜咬住包子,面瘫式夸赞。 谢渊额角一抽:“你只有两个,剩下的是我的。” ------------ 第七十一章 我对此深表遗憾 洗个澡去补觉,这套流程对谢渊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 他想着,反正有一周清闲时间,无论是杨穹那边的案子,还是怪谈游戏这边没做的收尾工作,亦或者学校的毕业准备,都可以在这一周里搞定,之后就不会四处分心。 想是这么想的没错…… 如果真能这么顺利就好了。 “哥哥,哥哥。” 趴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中,轻柔的女声在他附近徘徊着,好像有一双手覆盖在他肩膀上,一摇一摇。 是谢霜的声音,这个声音不会激发出谢渊的应激,他懒懒地翻了个身,一时间意识还在醒与没醒之间沉浮。 见状,谢霜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肃一点:“哥哥,家里镜子出问题了。” 镜子出问题? 谢渊眉头皱了皱,睫毛颤抖着,仿佛马上就要醒来。 “哥哥,闹鬼了。” 闹鬼! 关键词被触发,谢渊倏得睁眼,意识迅速回笼,他看见谢霜正俯身凝视着他,和他有七分像的脸上看不出惊慌或是别的情绪,披头散发,墨色的长发瀑布一样从头颅一直垂到床边。 抱着被子坐了起来,谢渊转头看了看窗帘后的天色,阳光正盛,似乎刚刚过了中午。 闹鬼?大中午的闹鬼么。 但如果没事,谢霜是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吵他睡觉的。 所以谢渊抱着一丝疑惑,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斜睨了妹妹一眼,问道:“你说……什么?” 谢霜穿着她的白色睡裙,面瘫脸上显露不出信息,她想了想,认认真真地重复:“镜子,浴室里,闹鬼了。” 谢渊淡淡地:“怎么闹的?” “上面有血字,还有你的名字。”谢霜说,“我看到的时候,有些半凝固的血还在往下流淌,很漂亮,很有艺术感。” “……”谢渊浑身气质骤然冷冽,音色冷得像是结了冰,“什么时候的事。” “三分钟前。”谢霜直起身,给他让出下床的空位,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一根手指给他看,“我沾到的。” 吞噬 谢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谢霜修长纤细的食指指腹,残留着一抹新鲜的血迹。 他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眉头一皱。 奇怪,是人血的味道。 “我去看看。”说完,谢渊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大步朝浴室方向走去,谢霜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家的浴室不大不小,但设施随着住处的年份而老化,有种陈旧的感觉。 卫生间和淋浴相连,在最里间,外间则是洗手台和挂放日常生活用品的地方,洗手台的上面便是一个有半人高的大镜子,被镶嵌在墙面。 谢霜来叫他的时候把浴室门给关上了,谢渊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转,果然,空气从门缝中挤出来的时候,顺便带出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面镜子就在侧面,谢渊望过去,镜中的他头发凌乱,脸侧还隐隐留着被枕头花纹压出来的淡淡痕迹,走得急,衣服松松垮垮,不修边幅。 谢霜幽灵一样的身影矗立在他身后,更像一只背后灵了,然而她身上的诡异气质被镜面上多出的、不该存在的东西抢了风头。 暗红的物质粘在冰冷空灵的镜子上,如同澄澈的水晶之上多出刻痕,清凉的浅湖表面生长出浮藻,碍事,却又漂亮的扎眼。 那血色的文字透着不祥的气息,倒映在谢渊的瞳孔里。 【找到你了】 【你在这里呀,谢渊】 【是不是在疑惑,为什么这次要以这种方式和你交流?因为我想用这种恐怖的方式告诉你,你被征召了,并且或许就要死了】 【回房间去吧,接下来的事,只适合你一个人听】 谢渊:“……” 这口气,应该是基站。 这花里胡哨的基站怪谈又打算搞什么新花样吗,话说既然基站已经在注视他了,是不是应该先把上一次游戏的总结信息给他,而不是故弄玄虚地在他睡觉时把他吵醒。 谢霜看了看镜子上的字,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哥哥,提醒道:“闹鬼了,对吧。” “……对。”谢渊勉为其难地认同了这个说法,毕竟除了闹鬼之外,这玩意儿也没有别的解释了,而且谢霜看起来接受程度良好。 果然身上有秘密。 “这只鬼看起来还是冲着你来的。”谢霜站在那里,丝毫不慌,轻飘飘地来到镜子前,十分大胆地伸出手和镜子里的自己十指相触,“它诅咒你死。” 谢渊想继续看看谢霜能做些什么。 谢霜收回手,幽幽地看着谢渊的眼睛,语气加重:“哥哥,它这么嚣张,打死它。” 镜子:“……” 这说的是什么猪话? 谢渊不理解,在谢霜眼中他是个连鬼都能揍的人吗? 那可真是太高估他了。 在这一瞬间,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一段十分破碎的画面,可实在是太破碎了,以至于他没能抓住,刚想起来一点点的东西瞬间忘光。 两秒后,他揉了揉谢霜的脑袋:“要打镜子就碎了,没得用,先留着吧。” “可是,你被鬼缠上了。”谢霜手动给哥哥画重点,试图让哥哥知道,“你要意识到严重性,然后找机会脱离这个状态,不然,你很喜欢一举一动都被鬼看见的感觉吗。” 她说着说着,突然怔住,旋即恍然大悟:“难道你真的喜欢,怪不得没有女朋友,原来喜欢的是女鬼。” “你脑子里住的是浆糊吗。”谢渊忍无可忍,抬手把谢霜拎出了浴室,而后无缝衔接地试探起来,“九年制义务教育,没让你坚持唯物主义?” “我喜欢,当然希望鬼存在。”谢霜抬起脸,直视谢渊的眼睛,“哥哥还说我,明明哥哥也一点都不惊讶,有什么好装的。” 她说着,甚至流露出了一点点鄙夷的味道,转身离开:“我去拿抹布把血擦掉。” 谢渊眯起眼睛看着谢霜的背影,这一波谢霜表现得太坦然,反而让他摸不准。 不,重点是好好的基站为什么要把自身的存在暴露给他身边的人? 这不合理,如果基站可以随意暴露,之前就用不着用那些或隐晦或复杂的手段来和他联系了。 谢渊的思路忽然清晰。 那么这只能意味着,对基站来说,他所住的这个房子里,没有“不可以知道这件事的人”,所以基站才大摇大摆地把血字放在浴室的镜子上。 思虑间,谢霜真的拿着抹布又回来了,她沉静的表情被镜子完完整整投射到了谢渊的眼中,血字被抹布一点一点抹掉,仿佛没有存在过。 确定这只是一个通知,而且称得上是基站善意的提醒,房子里没有其他危害后,谢渊的声音里带着困倦和一点点刚睡醒的沙哑,恹恹地说:“我先回房间。” 反正谢霜也看到镜子上的字要他回房间再说,没什么好掩饰的。 “正好我要洗澡了。”谢霜不在意地说完,偏头给了谢渊半张脸,“虽然不知道这些字意味着什么,但我应该没有担心你的必要,对吧。” 明晃晃的信服从这句话里溢了出来,谢渊神色缓和。 斗嘴开车是日常,但若是真的出现什么变故,谢霜永远是最信任他的那一个——几乎信任到了漠不关心的程度。 就像仄林那次,柳巷找了他一整夜,而谢霜只会劝柳巷洗洗睡吧,因为她相信,不管出了什么事,哥哥有能力解决。 “你说的对,的确不用担心。”谢渊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睡不够的不悦,和对这股不悦的压抑,“保持沉默就好。” 他们互相怀疑,却从来没有戳破任何事情,保持沉默,继续这种默契就好。 这么想着,谢渊转身往房间走,开门的时候听见谢霜小小声地在浴室里说了一句…… “好好活着,加油。” …… 加油……加个锤子,基站到底要说什么? 回到卧室关上门,谢渊明显狂躁起来,他看了一眼还留着余温的床,暴躁地挠了挠头发。 与此同时,他书桌上的一本曾用来记上课笔记的厚本子被一阵阴风吹开,记满了字的书页哗啦啦翻动着,一直到后面空白的部分才停下。 这简直就是在说“来呀,看我啊,我在这里”然后原地跳了一段舞似的。 谢渊朝自己的本子走过去,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镜子上基站的用词是他被“征召了”,被谁征召,征召到哪儿去,要做什么? 他一概不知,唯一得到的信息是——很危险,他可能因此丧命。 基站可是非常期望于他开真实流程的,因此鼓励着他将一级怪谈升成了三级怪谈,哪怕是在三级怪谈的实时提示中,基站都一次没有说过他可能会死。 “讲述者谢渊,很遗憾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有资深参与者发起了怪谈征召。” 那本本子的空白页上多出了这么一行字,同样是血色,不再是之前的正楷打印字体,而是如同手写一样,有些潦草,又带着丝丝诡异格调。 就在谢渊目光扫过去的同时,血字还在不断地涌出,填充着后续的内容。 “我可以先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征召,当某个重要怪谈的线索被参与者得到,并且,该怪谈需要参与者具备某种特质才可参加时,获得线索的参与者可以开始征召,以本基站为媒介,召集符合要求的参与者一同进入该怪谈。” “本基站通过筛选,挑选出等级合适,休息时间合适的参与者进行邀约。” 文字浮现到这里好像有点卡壳,停顿了一会儿。 谢渊干脆坐到书桌前,撑着下巴,一脸不爽地盯着这本本子:“意思是我被你筛选到了,要去参加?我不是刚经历过一次怪谈游戏么,就算是根据休息时间来征兆,也不该和我有关。” 他阴冷的声音仿佛使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些许。 “因为你被主动征召了。”基站这一次居然分外耐心,有问有答,这态度让谢渊内心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现对你进行下一次游戏的邀约。” “怪谈:长街鬼市。” “等级:四级。” “时间:今天晚上十点至后日晚上十点。由于地点特殊,无需参与者自行前往,请确保今晚10点时穿着衣服,并且不在进行上厕所、洗澡、交配等活动。” “你将和其他十九名参与者一同进入位于■■■的长街,基站已为你们提供身份,存活要素:扮演好你的身份,做出正确的选择。” “本场游戏有三名讲述者存在,根据等级至上规则,将由唯一一位第四阶段讲述者进行流程掌控,其他两位讲述者自动以经历者身份进入怪谈。” “是的,说的就是你,下一场怪谈,你是经历者。” 谢渊:“……” 谢渊:“…………” “四级,今晚十点。”谢渊面无表情,漆黑的眼中黯淡无光,如同一具尸体,又如同正在看着一具尸体,“基站,你是傻逼?” 难得有一种和基站面对面交流的便利感,当然,谢渊也知道现在和他对话的不可能是基站本体,或许只是这个怪谈的一缕意识,但他还是骂得很果断。 “休息时间和等级,是哪一项让你把我筛选进去的。”他眼中逐渐暴露出一丝戾气和凶光,“如果我没了解错,四级游戏,对应的是第三阶段的参与者,也就是疯狂阶段。” 而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讲故事都懒得讲的人。 已经写了不少血色文字的书页被一缕阴风轻轻吹起,翻到下一页。 “你本人的特质符合该怪谈参与要求,但,做出筛选的不是我,而是掌握线索的参与者主动提供了你的名字。” 血字隐隐有些扭曲,在认真解释的同时,给谢渊带来了一种灵魂深处升起的凉意。 “这是主动征召,由于你处于第一阶段,规则上,无法拒绝■■的征召,所以,你是本场怪谈游戏唯一一名未到第三阶段的参与人。” “我对此深表遗憾。” 谢渊看着这样的文字,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一个渗人的笑容。 遗、憾、你、妈。 ------------ 第七十二章 我的画很喜庆 突如其来的“征召”打乱了谢渊原本的计划,他捂着额头,用一种“我想静静”的姿态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青年流畅的肩背微微弓着,如同一只蛰伏在地的野兽,呼吸间,挥之不去的阴冷围绕在他身边,几乎像是凝结成了阴气。 本该属于鬼魂的阴气。 基站静默着,好像短暂的“掉线”了,过了一会儿,趁他没发飙,“重新连接”的基站悄悄把上一场怪谈游戏的总结发了过来。 草稿纸上的血字无声无息显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时不时钻进谢渊鼻子里。 “你引导了一场幽灵公车怪谈,作为讲述者,你的鬼故事精妙绝伦,不仅让经历者感受到了公车的恐怖,还深度挖掘出了殡仪馆和背后的纠缠。 “你通关了真实流程,基础谈资提升为1500,讲述者可得1.5倍酬劳,即2250谈资; “开启真实流程,奖励谈资400; “真实流程参与度:70%,奖励基础酬劳的0.7倍,即1050谈资; “结局贡献度比例(只计算存活人员):40%(进入棺材、参与敛容、拿起骨灰盒),即600谈资; “受害者一名,成功存活,奖励1000谈资; “上局游戏共获得5300谈资,总资产5700。” 谢渊淡淡瞥了一眼,他早就通过身份卡知道谈资收益了,因此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你是个很有天赋的讲述者,如果能在下场怪谈中成功存活,且局内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可破例晋升至第二阶段。” 基站的血字里透出诱惑的感觉:“第二阶段讲述者可解锁附属建筑【惊悚盒子】、【报社】、【绝望碑文】,给你带来新的体验,不会后悔哦!” “你真贴心。”谢渊阴阳怪气地夸奖,“谢谢你。” 基站当然不会被他吓到,也不打算接茬儿,慢慢浮现出最后一行血字:“请做好参与怪谈的准备,期待你以第二阶段【引导者】身份继续活跃在我的注视之中。” 说完,血色逐渐加深,几乎要浸透整张纸,谢渊为了防止本子被废掉,不耐地把这张纸撕下来,放到一边去。 虽然看不见,但他冥冥中感觉到,基站的视线“移开”了。 谢渊掏出身份卡,质感颇好的卡片上,文字已经悄然改变。 【身份证明:讲述者2514】 【讲故事的人】 【讲述记录:真实流程*1、三级怪谈*1】 【遭遇怪谈:引魂灯笼、幽灵公车】 【谈资:5700】 这张卡一直被他贴身存放,不过404路公交车上没人提出要看身份卡,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这张卡的存在,卡片跟着他一起泡水,倒是半点损伤都没有。 “……那个人是什么意思呢。”谢渊喃喃着,无意识地把卡片像笔一样在指尖转,而后懒散地往下滑,趴在桌面上。 关于这场四级怪谈,基站已经没有什么信息能给他了,因为他进入怪谈后的身份会是经历者,在开场时本就不会有多少主动权,得听讲述者的安排。 其实四级怪谈,对谢渊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东西,顶多受伤频繁一些,要注意的东西多一些,他不觉得自己会被鬼魂杀死。 但,现在的关键是…… 征召他的人怎么想。 没死在鬼手里,而是死于一起经历怪谈的人的背刺,这种事恐怕算得上屡见不鲜。 他可以利用自己的经验去推测鬼魂的杀人逻辑,以此规避死亡,却不能抵抗人类的恶意。 要是有个林与卿这样兑换过身体素质的人强行拿刀来砍他,他再能打架,也逃不掉。 谢渊漆黑的瞳孔里缓缓溢出阴森神色,他不清楚在征召怪谈里主动提供他名字的那个人是谁,而且有一说一,以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并不能推测出那个人的身份。 他认识的怪谈游戏参与者,严格来讲只有林与卿,但林与卿早上还跟他说下场游戏大概在下周,没必要做这么反复横跳的事情。 剩下来的,知道他名字的参与者,应该只有在补给站见过一面的虞白了吧? 可虞白出了补给站应该就会忘记他的名字和长相,除此之外还有仄林的女讲述者,可女讲述者和他也只见过一次。 以及,他身旁还可能有一直隐瞒着参与者身份的人,这个范围就大了,小区里的,学校里的,甚至是他兼职的时候遇到的任务目标或是金主,排除不过来。 所以谢渊根本不打算在进游戏之前花时间去考虑征召者是谁。 他只想判断征召者写上他的名字是和他有仇,想借着怪谈杀了他,还是知道他在推理方面的能力,但又和他关系并不亲近,所以用这种方法先斩后奏,得到他的帮忙。 反正进了怪谈之后,他就算是不想帮忙,为了活下去也得认认真真过流程。 “不管是谁,”谢渊阴沉地眨眨眼,“你最好别被我抓到。” 望着书桌上排列整齐的书籍乐谱,他放空大脑发了会儿呆,终于从这个噩耗当中脱离出来,为即将到来的两天游戏时间做准备。 他有一堂课是在后天下午的,现在看来上不成了,先请个病假。 专业课老师不会因此责怪他,谁叫他成绩好呢。 然后他给温错发了一条:“这两天临时有事,要见面约后天晚上十点之后。” 接下来是给林与卿的:“意外之喜,四级怪谈,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虽然措辞简洁,但他想,林与卿一看就会明白。 对方可能在忙,谢渊等了五分钟没等到回复,便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滚回床上。 他睡得好好的被谢霜叫醒,睡眠严重不足,反正是晚上10点,他有大把的时间先睡一觉。 阳光透过窗帘渗到了他的床上,暖烘烘的,谢渊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人生啊,如果有一个比赚钱更美好的事情,那必须是一场不被鬼城打扰的优质睡眠。 谢渊睡觉时可以自动屏蔽一切不够危险的噪音,因此,林与卿二十几分钟后发来的回信在他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却无人问津。 “你怎么会去四级怪谈??莫非是同一个征召么?” “施主,您让我有点懵逼,我被征召去就算了,您一个一阶段的凭什么……征召者和您有仇?” “原来除了我,你还认识其他三四阶段的人么?小瞧你了呀谢渊,不过想一想,以你这张脸和这个脾气,想结仇倒是挺容易的。” “没什么好交代的,的确是意外之喜,征召你的同时也征召了我,这场怪谈我还是能罩着你,不,我还是能被您罩着。” “所以你可以稍微放轻松一点了。” 在“你”和“您”的人称之中不断拉扯的信息如同石头入海,其间的阴阳怪气也没能得到正沉沉睡去的谢渊的任何反馈。 …… 点了个外卖,正在20平米出租屋里吃快餐的林与卿时不时就往手机上看一眼,一直没能等到回复。 他人高马大,却委委屈屈地坐在深蓝色小沙发里,整个房间一览无遗,连个电视都没有。 “啧,不会是睡觉去了吧。” 林与卿吃完快餐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可能性,似笑非笑地往沙发上一靠,感叹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明知道即将面对很难存活的事件,还这么心大,心理素质强啊~” 他最终还是轻笑出了声,起身麻利地将食品包装袋之类的东西收拾好,打包成一袋垃圾,放到出租屋的门外。 然后他回到屋里,提起了放在角落里的登山包。 长街鬼市,一听就知道是经典的中式怪谈,是目前参与者们公认的,最不想碰到的怪谈类型。 这一类怪谈最为悠久,但也最难缠,它的恐怖不在于视觉效果和战斗强度,而是民俗文化之中,让人摸不透的规则和因果陷阱。 如果说,让参与者们在一个人被投放到怪物老巢和一群人参加鬼新娘的婚礼中选一个,起码有八成的人宁愿在怪物老巢里孤独求活。 这一次的怪谈征召,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净往狠了整。 不过好在……最恐怖的中式怪谈,也正好是林与卿最擅长的。 林与卿拉开登山包拉链,往里看了看,伸手取出了一块染血的深色罗盘。 罗盘是道士捉妖捉鬼时用的比较多的工具,尤其是在确认方位、布置阵法的时候,罗盘要比指南针好用很多。 而一旦罗盘失灵,对于道士来说,便能确定此处鬼魂比罗盘持有者更加强大,干扰了磁场,最好赶紧离开——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林与卿的这块罗盘却与普通罗盘不太一样,入手冰凉,隐约透着股凶残,一阵阵狂暴的欲念在其中横冲直撞。 罗盘上的天干地支都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不懂的血色铭文,宣告着这件物品已经没了最初的功能,只剩下需要主人自行探索的诡异状态。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得用你了。”林与卿抚摸着罗盘表面凹凸不平的刻痕,轻嘲了一声,“四级,对我的实力削减应该只有百分之三十了吧,勉强能压得住你。” 他和谢渊一同经历过的两次怪谈游戏,都处于资深参与者参加低等级游戏的实力惩罚中。 他不是不想进了游戏就把灯笼女鬼或是张小洋用符咒定住,轻轻松松做任务,而是基站削减了他的力量,让他无法动用所有能造成碾压的凝聚物或是能力。 他擅长的是算命和玄学道术,基站就完全不让他用这些,只能靠着肉体的素质和效果一般般的其他凝聚物来保命。 只有回到他本该参与的五级或六级怪谈里,他才能完全发挥实力,而四级怪谈,他能发挥出的力量约七成,可以使用他最适应的一套体系了。 将罗盘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林与卿胸口的小骷髅项链不断的颤抖着,罗盘和项链之间传出一股斥力,甚至彼此饱含恶意。 他把骷髅项链摘了下来,放到另一个比较小的背包中,与之一起被塞进去的还有纸扎小狗等奇怪的玩意儿。 这些东西和他擅长使用的凝聚物之间不相容。 换句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必须做出选择,否则使用了罗盘就无法正确使用骷髅项链,骷髅项链很可能产生紊乱,不管有鬼没鬼都自己散着白光。 他的罗盘很凶残,也很排外,看着罗盘,林与卿莫名觉得这东西很像谢渊,都是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浑身上下,只有一枚流沙耳坠勉强被罗盘接纳,林与卿失笑,把罗盘放在登山包旁边,接着整理这次怪谈游戏要带的东西。 五帝钱手串、不知年份的三脚青铜樽、念珠、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柳枝…… 成分很杂乱,有佛有道,但这些东西被放在一起时,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反应,相反,它们自带一种相容的气场,仿佛浑然一体。 当林与卿触碰到它们,顿时感到一阵宁静,心神仿佛都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加固了,罗盘上凶厉的因子也平息下来,消失不见。 他浅色的眼珠微微发亮,这些凝聚物被他分门别类地固定在身上——凡是不需要他们自己前往目的地的怪谈游戏,都有一定的几率让背包消失,但无论如何,穿着的衣服必定会跟随着主人进入。 收拾得差不多了,林与卿看向手机屏幕,无奈地发现他大难临头的新人大佬依旧没有回复他。 这人怎么睡得着的! …… 谢渊不仅睡得着,还睡得很香。 直到他定的闹钟响起,他才精神奕奕地起床洗漱。 离十点还有几个小时,谢渊好整以暇地做好晚餐,把谢霜从卧室叫出来吃饭。 谢霜手上全是不知道在哪儿蹭的红白颜料,她慢吞吞地前往洗手间洗手,回到餐桌旁打量了一下哥哥的神色:“你要出门了?” 谢渊转头,用鼻音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怎么看出来的。” “你好像有点兴奋。”谢霜说,“你的眼神有温度,不像平时那么死气沉沉的。” “是么。”谢渊观察力再强也不会刻意拿个小镜子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但毫无疑问,谢霜对人类情绪的敏锐程度并不亚于他。 谢霜:“是的,就像看到了猎物的狗。” 谢渊吃饭的动作一顿:“……” 谢霜立马重新说:“就像看到了猎物的狼。” “你差点就要挨揍。”谢渊冷冷地回了一句。 而后,他毫无预兆地问:“在画新画?是什么样的?” 谢霜愣了愣,哥哥很少关心她画的内容。 不过既然哥哥问了,她也很乐意回答。 谢霜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总是落不到实处,像一触即融的霜雪:“在画夜市,黑夜里的红灯笼、摊贩、鬼面具,很喜庆。行走的幽灵要过年了。” ------------ 第七十三章 打不过就得融入 夜市、摊贩、行走的幽灵,这不就是鬼市吗? 还有鬼面具和灯笼…… 谢渊默默吃饭,听着妹妹描述的画面,一时间有一个想法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的秘密是鬼城,并且被鬼城纠缠了七年,那谢霜呢。 谢霜从小就有自闭症倾向,后来也确实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才被他接出来。 她又是为什么会有这种精神疾病?会不会同样是因为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纠缠到心理崩溃,亦或者能接触到其他别人都无法理解的事物,才会是这样的情况。 比如……预言? 谢渊一抬眼,便看见谢霜并没有对他的问题产生什么怀疑,乖乖干饭,小脸一派平静,比他长些的睫毛在脸上打下淡淡的青影。 他想起在404路公交车车祸的最后一刻看见的白衣女鬼的身影,语气随意地问道:“幽灵,穿白衣的么?” “要过年了,红衣服比较合适。”谢霜抬起头,叹了口气,“哥哥,有话直说,这么关注我的画,不像你。” 谢渊不动声色地回应:“我这是关爱青少年身心健康。” “真好,等我成年了突然开始关心青少年身心健康了,早干嘛去了哥哥。”谢霜用最平静的脸说着说着最嘲讽的话,“小时候是谁带着我在尸体旁边跑来跑去……” “停。”谢渊打断了谢霜幽幽的抱怨,偏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觉悟得比较晚,打算从现在开始把以前欠你的正常人式的教育补回来,你高兴么?” “……还是不要了吧。”谢霜投降,“我才不信你有当正常人的时候。” 话题成功被谢渊岔开,他想了想,直接和谢霜交代了今晚要出门,直到大后天才回来的事情。 谢霜表示知道了,并且提醒,自从上一次谢渊一整天没回来她被饿的睡不着后,她就网购了很多吃的,现在家里的方便面和其他素食食品够她活半个月。 谢渊:“……” 谢霜还从容地用双手按住嘴角,手动比了一个微笑:“哥哥就算半个月不回家,也不用担心我。” “对了,今天上午的镜子闹鬼也是针对你的,我在家里不会有问题,这一点我保证。” “知道了。”谢渊看得出谢霜很敏锐,她一定对他的去向有着某种预感,这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不用把她当成负担。 “我去的地方要是有好看的东西,会帮你带回来。”谢渊想,长街鬼市,要是真的卖东西,应该会有一些有意思的小物件吧。 买两件带回来给谢霜玩也不错。 没了家里的后顾之忧,他吃完饭将碗筷收拾好之后,就准备提前出门。 现在是七点多,他还可以去一趟补给站,做最后的准备。 今天气温不低,逐渐在往夏天走,谢渊不知道连基站的邀约里都无法显示所在地的那条长街会不会比现实里冷,在衣柜里挑了挑,决定还是穿两件。 他已经看到林与卿的信息轰炸了,对于林与卿也被征召这件事,他在讶异的同时又感觉有些意料之中。 命运就是有着这种特性,有个说法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在同一条街上对视,但当他们有了第一次相识,之后就会出现很多次巧合的相遇。 这个世界连鬼都有,到处都是怪谈,谢渊不觉得命运会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他想,这其中可能有着某种规律,像一组精妙的齿轮,一旦站上起点,就会沿着齿轮的走向一步一步走下去。 而现在很显然,他和林与卿已经是两条有交点的线了,总是能在没有组队的情况下排到一场游戏里,也是很正常的吧。 回复了林与卿的信息之后,林与卿提醒他这场怪谈应该会和中式民俗有关,虽然光“长街鬼市”四个字并不能看出任何民俗的趋向,但这就是经验。 “中式怪谈。”谢渊凝视着衣柜里的一排衣服,眼神里依稀有着某种诡异的光彩。 就像谢霜说的,他的确很兴奋,因为在重新睡觉之前,包括睡醒之后,有一条零散琐碎的线索被他捡了起来。 这也是受了谢霜的“预言油画”的提醒,谢渊的思维不自觉往这边偏了偏,然后就发现了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点。 长街鬼市,和他梦里突然改变的少年鬼家的剧情会不会有关系? 谢渊在少年鬼家待过几次,从来没有出现过剧情不同的情况,女鬼小芳应该因为一些事情没有去“上班”,在自己家里好好待着才对,他在少年鬼家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小芳知道。 就算少年鬼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骗,也没有找他秋后算账的可能,因为从他离开那条怪谈所影响的范围时,老楼怪谈的时间就被重置了。 这一次的梦里,少年鬼明显也不认识他,的确是重置了“第一次见到他这个陌生人”的剧情。 可小芳却跑到什么夜市看花灯去了。 女鬼去看夜市,长街鬼市,这二者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起。 一旦从这个角度出发,谢渊便又找到了其他佐证,比如404路公交车怪谈开始前的最后一场梦,他梦到了鬼城中下起大雨。 而公车怪谈和水有关,或者说,怪诞从头到尾都被一场暴雨所笼罩着。 既然鬼城和基站都是非常强大的怪谈,当它们同时降临在谢渊身上,并且不相斥的话……就会相融。 他的噩梦世界,极有可能在他接触基站的同时,被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些规则,并且从目前看来,这规则对他有利。 谢渊觉得,他的鬼城似乎是在提前给他透题。 用鬼城里相似的元素提醒他下一场怪谈需要面对的环境,可能隐晦了些,但以他的能力,绝对能从中理解鬼城想告诉他的东西。 按照这个思路,那么长街鬼市就不仅仅是中式怪谈,而且应该是黑白电视那个年代的。 谢渊伸手从衣柜里取出两件衣服,决定赌赌看。 如果今晚证明鬼市怪谈的时间线的确和少年鬼家的年代属于同一时间,那么他以上所有的观点都能得到论证。 这还是他头一次触摸到鬼城规则的核心。 正是这件事让他兴奋。 谢渊很快换好了衣服,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打量了一眼。 他穿了两件上衣,里面是一件非常薄的夏款中袖衫,外面罩了件长袖浅色蓝灰格子衬衫,如果受了伤,里面那件衣服可以用来包扎伤口。 裤子是件刻意做出水洗泛白的视觉效果的牛仔裤,裤型中规中矩,鞋子则选了唯一一双布艺板鞋。 那个年代的人很古板,因为接触新鲜事物的渠道有限,思想较为老旧。 若是参与者穿着现实中青年喜欢的这些衣服——比如超短裤、破洞裤、还有一些挂饰繁多,叮咚咣啷的潮牌,大概会第一时间被注意到,并且天然好感度负数。 既然四级怪谈里有要求他扮演好基站给他的身份,那么想要从长街中可能存在的NPC或是能沟通的鬼身上挖掘隐藏线索,就必须融入他们。 谢渊关上衣柜,从自己的书桌里摸出一副很久没用过的眼镜,把镜片擦拭干净后默默戴好,头发也尽量服帖地理顺,露出额头。 这是副防散光眼镜,是他高中时期戴过的,后来发现由于经常在鬼城里求生,他不仅没有近视,反而视力越来越好之后,这副眼镜就在书桌柜子里躺尸。 略有一点厚的镜片遮住了谢渊眼睛里的阴森冷郁,极大程度地冲淡了他正面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等他把自己收拾好,若是不看房间的布置,那他活脱脱就是一个无限接近于那个年代的、极具书卷气和刻板正气的读书青年。 林与卿能在凝聚物上花心思做准备,那是等级压制。 谢渊在自身的细节上做准备,这才是解析一个怪谈的必要手段——潜移默化地融入环境,让自己站在不起眼但操作空间很多的位置上。 他也提醒了一下林与卿,然后连个背包都不带,只把手机和还剩下一次使用次数的凝聚物戒指放在了裤子口袋里,和谢霜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他无视了谢霜看到他这副打扮后明显有些惊讶的样子。 ……这套衣服大概也是他整个衣柜里能凑出来的唯一一套旧年代风格服饰了,要不是为了这场怪谈游戏,他几年之内或许都不会碰。 “这个样子好合适。”谢霜在谢渊出门之后呆立在原地,半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冰雪消融,微微发亮,喃喃道,“我要在画里加上一个和哥哥很像的人。” …… 这一周的补给站位置早在周一凌晨零点就通过手机发了过来。 由于谢渊当时没谈资,并且已经看过了雨耕酒吧那一次的补给站,满足了好奇心,便没有立刻去。 怀御市本周的补给站有四处,离他最近的是小区里一家私人超市的厕所,进入难度接近于无。 他在超市里转了转,接收到了店员好奇的目光和略微泛红的神色。 上次怪谈游戏之前他买的打火机和软糖都没用上,本来想着张小洋是小孩,说不定能用软糖贿赂一下,可随着流程的进行,他直接放弃了投喂的形容词。 张小洋属于几乎无法沟通的那一类鬼魂,凶得很。 后来软糖和打火机一起进水,暴毙了。 没关系,有备无患嘛,他又不是预言家,能提前知道什么道具用得上。 “小帅哥斯斯文文的,是大学生吧?”过了一会儿,闲的无聊坐在柜台后嗑瓜子的店员忍不住主动搭讪了。 “嗯。”谢渊放缓语气,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斯斯文文。 “真好,你哪个学校的啊?我侄女也在上大学,就在附近的工商学院……” 店员三十多岁,不大不小的年纪,搭起讪来滔滔不绝,根本不需要谢渊的回答,自己一个人就能报户口一样把她侄女的信息合盘托出:“她学习成绩好的嘞,就是一直不找对象,把他妈急的。” “你们大学生现在是不是都不喜欢找对象了啊?和我们当时真不一样,哎,真是三岁一代沟,现在年轻人的思想……” 谢渊平静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直接当噪音屏蔽掉。 虽然是一个小区,但这家私人超市的位置和他家是一南一北两个极端,他没有来过这一边,店员自然不会认识他。 最后,谢渊买了根棒棒糖作为敷衍,说是女朋友想吃,店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店员明显有些遗憾的眼神,终于结束了被隔空拉郎配的命运,顺便问到了厕所的位置。 店员配合地给他指了方向。 私人超市是由住宅改装的,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家大概是不止有一套房产,便将一楼的房子腾出来,打通了一些不重要的墙壁,装上了货架。 店里卖的大多数是薯片、面包、饼干、辣条之类的零食,也有脸盆筷子垃圾桶等常用的廉价的生活用品,隔出一个小房间做仓库,厕所也照常使用。 来私人超市买东西的客人想用厕所的话,基本上征得同意都能使用,谢渊轻轻松松打开了厕所的门。 就在推门的那一瞬间,阴风便从四面八方袭来,他的眼睛还没适应未开灯的厕所,眼前突然一亮,如何的橙黄色灯光从上方打下来。 这个补给站比起酒吧要小得多,好在不是真的厕所坑位,而是有点类似于公共厕所洗手池那一部分的布置。 一个个凝聚物放置在洗手台上,占据了本该属于洗手液的位置,还有的挂在镜子上,或是安安静静的被一个原木底座盛放在角落里。 和酒吧补给站的人体展示架相比,这里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除了大镜子中所映照出的、站在谢渊身边的、密密麻麻的死人。 镜子外是明亮的空旷空间,镜子里却是透着蓝色调的死人聚会,那些人全都双目流血,脖子微微仰起,看着天花板的方向,也不知在看什么。 谢渊恶寒地打了个哆嗦,下一刻,他便不出所料的看见,镜中的死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把空洞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转向了镜子里他的身上。 又是这股熟悉的压迫感。 ------------ 第七十四章 谢渊深吸一口气,表面上十分平静地无视了镜子中的一道道视线。 他刻意不去看镜子,将注意力集中在场景四周放置的凝聚物上。 凝聚物所在的位置便是展示架,一定会有价格和作用标注,比如洗手台上的一只断手…… 这看上去有点吓人的玩意儿的确是凝聚物没错,放在原本属于洗手液的塑料盘子里,一张塑料卡片压在断手下方。 谢渊将断手稍稍挪开,把卡片抽了出来,只见上面标注着—— 【搜寻类凝聚物,将它装在口袋或背包中,进行怪谈流程时,如果附近存在可带出怪谈的“准凝聚物”,无视准凝聚物品级,这只手会为你指明此物的方向,但当你并没有使用它的时候,它会对你做些什么也说不定哦。】 【可带入三场游戏,讲述者可使用,3800谈资。】 3800谈资,看起来似乎是轮替类凝聚物中比较贵的那一种。 谢渊倒是不知道凝聚物中还有像寻龙尺一样专门寻宝的类型,那么在他的知识储备里就得多加上一条了。 “准凝聚物”这个词提醒了谢渊很多。 虽然没有资深者告诉他准凝聚物到底是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应该是那种和当前怪谈有关系,但够不上本源,所以可以单独存在的具有一定灵异作用的物件。 将这种物品带出怪谈后,它就可以作为该怪谈的下级凝聚物保存下来——在四级游戏里找到的准凝聚物即便之后成为凝聚物,也肯定比不上从五级游戏里带出来的。 这一点大概从价格里就能窥探一二。 谢渊想了想,把卡片插回了塑料盘里,转身去看其他选择。 他属于解析解谜类的参与者,更是喜欢和鬼魂以及NPC多接触,既然走这条路,这只断手的作用就显得无限大。 当他深入剧情,断手探测出附近拥有灵异力量的物品,能不能安全得到这件物品先不提,起码他可以通过这件物品判断出剧情内容和趋向。 只是,短短的注释里也藏着一个陷阱。 无视准凝聚物等级,就意味着只要附近出现特殊物品,断手就会被使用,它可不会管给主人指出的是宝藏还是地狱之门。 万一它指了一个带着一碰就死的诅咒的东西,那根据断手提示去拿那件东西的人就倒了大霉了。 加上价格也不便宜,总体来说有利有弊,谢渊打算先看看其他的,如果没有别的讲述者可以使用的凝聚物,那他就把断手买下来。 挣了谈资就是用来花的。 谢渊在洗手台附近区域转了转,和上次一样,讲述者能用的东西非常少,一共十二件凝聚物,只有两件不限制讲述者使用权限。 另一件是一条红宝石项链,一颗颗宝石颜色深邃,像沁了血一般,却锋芒毕露地透出危险的感觉。 它的作用是庇护,能抵御一定的阴气入体——因为这些红宝石会将阴气吸收进去,侧面阻止了阴气伤害持有者。 副作用也很明显,甚至是谢渊见过最可怕的。 一旦所有的红宝石都被阴气填充完毕,这条项链将再也无法被摘下,持有者会无时无刻不感觉到窒息,像有一双纤细的女人手死死掐在脖子上。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谢渊感到有些遗憾,和断手相比,他还是会选择红宝石项链。 一来,抵御阴气在怪谈游戏里绝对是最实用的能力之一,二来,红宝石项链比断手好携带,也好隐藏得多。 可惜,这红宝石项链是唯一型凝聚物,价格高达7000谈资,他所有的谈资加起来都不够买。 虽然这种价格也证明了红宝石项链能容纳的阴气数量一定比较庞大,但买不起真的是硬伤。 最终,谢渊拿起断手,决定先把这东西带走再说。 这只断手截面光滑,不知当时究竟是被什么工具切下来的,血液已经凝固,断面透着死人白,一块块筋肉和皮肤之间毫无缝隙。 断手的手指微微弯曲,做出了一种正在抓东西的姿势,表皮已经因为死亡而失去了活力,摸起来不太像是人手,有种干干柴柴的触感。 谢渊嫌弃地捏着断手的一部分,思索着这东西该怎么带在身边。 要不还是就近在小超市里买个廉价的帆布包吧,他刚刚看到了,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斜挎式帆布包……或者也能叫帆布袋,成组成组地挂在日用品区的货架上,一看就是很久无人问津。 那种帆布袋配上他这身行头,倒也十分合适。 心中有了决定,谢渊就不再浪费时间,他带着断手走到门边,轻轻推门。 林与卿已经跟他说过,在补给站买东西不需要做出付钱的交换动作,只要把看中的凝聚物直接带走,身份卡上的谈资就会自动扣减。 如果谈资不够支付想带走的凝聚物,那参与者是会被困在补给站里无法出去的。 谢渊推开了门,门外白茫茫一片,暂时看不出是在哪里。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红宝石项链,决定如果这次怪谈结束项链还没有被买走,他就回来买。 如果他的谈资不够,那就拜托林与卿先买下来,他凑够了谈资之后照价把钱付给林与卿就是了。 当谢渊迈出补给站的范围,一阵冷风突然笼罩全身,活人的惬意交谈也在他耳边响起。 “吃他象!” “哎哎哎,老张可以嗷,这步棋下的好!” 高高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在夜色中晃动着枝条。 路灯亮着,三五个老头围在小区里自带的石桌旁,上面摊着一张象棋棋盘,两个老人相对而坐,认真下棋,旁边的老友们便在吆喝。 谢渊是悄然出现在这些老人身边的,只是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棋盘上,没人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 老爷爷们借着路灯锲而不舍地研究下一步棋该怎么落子,一看就知道是吃完了晚饭开始饭后活动,惬意得很。 谢渊失笑,他还想在小超市买帆布包呢,补给站倒是直接给他传送出来了,现在这断手就这么大大咧咧被他抓在手里,万一有人注意到,那可就有意思了。 索性老大爷下棋的位置和超市离得特别近,走两步就到,他怕断手乱跑,紧紧地抓着断手,尽量往裤子口袋里塞了塞,面不改色掉头走回小超市。 店员惊讶地看着他。 “你不是在厕所吗?” 谢渊不欲做解释,店员面前放着手机,连静音都不是,里面的短视频正在播放,一阵阵鬼畜笑声从手机里传出。 反正就算他不说原因,店员也会自行脑补是自己看短视频看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注意到客人已经上完厕所离开。 他买了一个帆布包,直接背起来,用一个视角差就将断手塞到了帆布包里,然后气定神闲地离开。 万事俱备。 …… 十点整,卡着点进入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巷子里的谢渊忽然感觉有些头昏,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视他。 要来了啊…… 眯着眼睛望向那股注视感的来源,他还没来得及多看看那个方向,脑子里便突然一阵刺痛,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丢失”了一些时间,中间的过程没能被他记住,再次缓过神来,他身旁的景象便由小巷子变成了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屋子。 这间屋子里有着浓浓的霉菌气味,空气不流通,各种古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两排上下铺整齐排列着,一排五张床,也就是能躺下十个人,两边一共有二十个人的位置,中间的走廊对比之下便显得狭窄逼仄。 此时,屋子里所有的床铺上,到坐满了人。 ------------ 请假条 快过年了,大家过年好! 新的一年里,祝大家红红火火,万事如意,天天开心,虎头虎脑,龙腾虎跃! 然而因为要准备年货,还有一些亲戚串门之类的事情,诸事繁琐,不能稳定更新。 挂个请假条,到大年初一期间应该会更新两章,但是时间不一定。 明天更新老书那边。 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 ------------ 第七十五章 要小心 木板床嘎吱嘎吱地响动,一缕微光从木门无法闭合的缝隙里照射进来,不像日光,更像灯光。 昏暗间,啪的一声,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摇晃着,从其中一个上铺的人影手中亮起。 有了光亮,观察就更方便了。 每一个人影都和谢渊一样,是坐在床上的,他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一只只到了新环境的动物。 那个拿灯的人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灯在自己床上,表情沉静,看不出什么信息。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二十人,人数正好和参与者人数对上,很显然,这场四级游戏一开始,就把所有人给聚集了起来。 谢渊想了想,这地方看上去像宿舍,如果参与者住在一个宿舍里,起码意味着他们这场怪谈是对抗竞技类怪谈的可能性不高。 他的床不在角落,而且在靠近中间的位置,左侧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短发女人,右侧是个中年男人。 在谢渊沉默间,时不时就能感受到那中年男人投来的,算不上友善的目光。 四级游戏没有新手,基站也说了,他是唯一一个没到第三阶段的参与者,换句话来讲,从明面上看,二十个人里,他实力排第二十。 刚开场,彼此之间互不信任,充斥着审视,是很正常的。 谢渊此时的打扮十分文弱,他就着这个外表,在一众临时队友各自的目光中往后缩了缩,同时借着大家都在互相打量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把他名字报上来的人,就在这二十个人当中。 可匆匆一扫,他没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倒是充分了解了这些参与者形象上的差异。 来中式恐怖怪谈,有人穿着旗袍,有人穿着西装,还有人打扮成了怪异的小丑模样,应当是为了各自的能力而服务的,只是谢渊想不出来小丑服这人要怎么融入这个怪谈里。 嗯……也说不定对方不在乎融不融入。 他在下铺,视角受限,看不见自己这排上铺的五人,想必林与卿就在他上方的其中一个床位上。 谢渊轻轻皱眉,忍不住想,难道报他名字的真是他不认识的人? 或者,又是一个默默注意他很久,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的家伙? “我说——” 全场寂静了三十秒左右,终于有人站出来打破僵持,那声音从谢渊对面的床铺传来,热切开朗:“开局在一块儿,看来我们这次要团结了啊!” 所有人都朝说话者看去,谢渊也一样。 在他对面,坐这个衬衫西裤的男生,长相普普通通,但年纪绝对不大,还透着股少年人特有的稚嫩。 “是啊,没想到开局就见到赫赫有名的背刺王,张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有点没说服力吗?”谢渊头顶立刻有人接话,而且听上去似乎和被称为张唯的少年有着某种过节。 “张唯?这是张唯?”谢渊身旁的短发女人惊讶出声。 “不仅是张唯,林与卿也在呢,瞧瞧,还有唐大师、秦小姐,秦小姐在,那狼王应该也在吧?”提灯者隔壁的青年笑着,每蹦出一个名字,众人的表情就会变上一变。 谢渊手指蜷了蜷,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他昨晚已经和林与卿打探过后面几个阶段的情况了,基站旗下功能建筑不止补给站和会议室,每过一个阶段,都能解锁更多。 基站承诺他活着出去就直接晋升第二阶段,解锁的【报社】和【绝望碑文】,就是将参与者联系加深的工具。 给这两个东西换个名字,那就是,新闻推送,以及排行榜。 所以这些起码三级的参与者,或多或少都听过其他参与者的事迹,比如哪个讲述者又发狠团灭,哪个参与者通过了高难度怪谈的真实流程,又比如哪个怪谈里出现了超强的鬼怪。 虽然可能人和名字对不上……对上了出去也会忘。 但他们的反应,可以迅速带着谢渊看清形式。 张唯就是那个衬衫西裤的少年,有个黑外号叫背刺王。 唐大师是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很有气质,哪怕坐在昏暗的环境里,也有种沉稳淡定的气势。 至于秦小姐、狼王等人……谢渊看了一圈,暂时没发现。 要么是在他的视觉死角,要么就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这两人也没有露出任何多余表情,混在众人里低调不出声。 “背刺王是什么呀,上次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我很讲信用的。”张唯笑得很开心,但在这种地方,笑的开心本就不是什么很正常的事。 他扫了一眼,看来也是对刚刚提到的几个名字有些忌惮,然后道:“不知道是哪位大佬发起的召集?咳,我是一点异议都没有啊,但……既然人都到了,是不是也该把怪谈的线索分享分享?” 《修罗武神》 怪谈召集不能拒绝,而召集人往往掌握着别人都没有的信息,因为这场怪谈一定和召集人的上一场怪谈有关,召集人在上一场怪谈里拿到相关物品,才会得到召集资格。 大家刚才不说话,就是在等召集人开口。 如果召集人不站出来,事情就难搞了。 一般召集人隐藏自己,基本就能确定,本次召集不怀好意。 “除了召集人,还有本场的讲述者,也快出来吧。” 哪怕是被召集,讲述者依旧能拿到远超于经历者的信息量。 张唯这话问出口,就连刚刚怼张唯的人都没说什么了,所有人都在等。 不少人的目光悄悄扫过提灯人的脸,大家都没灯,就这个人有,嫌疑很大。 终于,在气氛越来越凝重时,一个尾调下降,听起来昏昏欲睡的女声,从谢渊头顶床铺的右侧传来。 “我就是召集人。” 听到这个声音,谢渊瞳孔一缩。 原来……真是她。 那女人接着道:“也是本轮讲述者。” 房间里更寂静了,谢渊发现,不管是张唯还是提灯的那个人,以及他两边的中年男人和短发女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也清楚是为什么——召集人和讲述者是同一个人,就代表所有信息都在这个说话的女人身上! 主动权,也同样都在这个女人身上,连两方抗衡都做不到。 谢渊在昏暗中低头,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这女人,因为……她不该知道他的名字。 仄林里,那个女讲述者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又怎么能,把他的名字特意报上来? 除非—— 谢渊脑海中,女讲述者让他感到有一点熟悉的眉眼一闪而过。 她不会姓柳吧。 柳巷的姐姐,柳莺莺? 他揉了揉太阳穴,忍住没现在就下床往上铺看。 上次见面,后来他又成了参与者,信息补充后,他以为仄林的那个女讲述者就算在藏拙,也顶多是第三阶段。 没想到,她就是卖场唯一一个四阶段讲述者,和林与卿一个等级! “不好意思了各位,这次召集是为了解决怪谈里的一些事情,不然我一直被打扰,不能好好工作。”女讲述者声音倦倦的,像是打不起精神一样。 “对了,各位不用太担心,我有个名字,你们可能听过,夜莺。” 谢渊还不明白夜莺这两个字在参与者耳中代表什么,他只知道,这人还真就是柳巷的表姐。 同一个字,是巧合的概率太小了。 他瞳色漆黑,谁也不知道谢渊在这一瞬间想了些什么。 然而很快,他的思路就被突然喧嚣起来的“宿舍”打断了。 “夜莺?”有人问,“你、您就是夜莺?那我稍微放心点了,不过传闻不是说,夜莺很久不主动进怪谈,都是拖到休息时间耗尽才被基站强行送进怪谈里的吗?” “我说了,这怪谈打扰我工作了。”谢渊听见柳莺莺说,“我想要安静的工作环境。” 此时,林与卿的声音突然盖过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带着淡淡笑意:“夜莺啊……标准的静默派讲述者,不喜欢钻研剧情,只想把剧情流程走完了事,参与者是死是活也不在乎,只要活一个就够本。” “难怪,上次怪谈你那么佛系。” 柳莺莺还是挺不客气:“上次你们差点让我加班。” 大多数人没感觉林与卿的话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对话的两个人曾经在其他快谈里合作过。 他们只有很少一部分能把林与卿这个名字和人联系起来。 更不了解林与卿的性格。 但有些敏锐的人还是感觉到一起不对劲,怎么感觉……这个家伙在给人递话? 不然有必要把夜莺的形式风格正儿八经复述一遍吗?不就是在把这些信息告诉某一个不认识夜莺的人。 角落里,一个披散着黑色长发的瓜子脸女孩抬起眼皮,看向林与卿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疑惑。 不过她没纠结,很快勾唇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就在隔壁的床铺,她的同伴安静地坐着,有些消瘦的青年面容苍白,视线乖巧地黏在她身上。 “过来。”她抬起手。 青年抿唇,顺从地把头伸到了她的手边,方便她摸脑袋。 青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卑微,这二人的互动,比起同伴,更像是主仆。 但坐在他们周围的人时不时就将惊恐的目光投向二人,没有一个人敢小瞧正在被女生摸脑袋的青年。 因为他们看到这个场景就都知道,这个沉默的青年,不出意外会是本场怪谈里战斗力最强的那个人,也就是疯名远扬的……狼王。 狼王和他的秦小姐,知名情侣。 迄今为止四阶段以下最强大的双人组合。 众人心思各异之间,柳莺莺几乎快要躺在床上,一副马上就可以睡着的样子。 她接收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不急不缓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怪谈很少没收他们的手机和大部分随身物品,但信号一定是无法接通的,然而这一次,她却开口道:“基站拉了个群。” 众人皆是一滞,而后齐刷刷地做出了掏手机的动作。 谢渊一清醒过来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帆布袋还在,断手等其他物品都装在里面,而手机之前特意充满了电,界面上单独多出了一个群聊标识。 他点进去,发现群里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人,群名叫做【鬼市志愿者交流群】。 志愿者? 所以他们是以某个活动的志愿者的身份被牵扯进这场怪谈的吗…… 柳莺莺往前探出身子,几乎半个身体都悬在床铺栏杆之外,这样就可以把下铺的几个人纳入视野范围。 她的头发依旧扎成马尾,低头的时候,有点厌世的目光淡淡扫过谢渊的脸,在看到他的打扮时,略带欣赏。 “假和尚,你告诉他的?”转过头,柳莺莺用别人几乎都听不见的声音问一旁的林与卿。 林与卿一个大大的背包堆在枕头边,身上换上了道服,没回答是与不是,只用捉摸不透的笑眼回望柳莺莺。 两秒后,柳莺莺移开目光,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知道其他人都在等她说规则,但她要是表现的不着急,也不完全是坏事。 讲述者不急,只能证明目前情况良好,用不着火急火燎。 “本次怪谈为四级,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这是个中式恐怖怪谈,你们各自的身份就在手机备忘录里,没带手机的找找周围别的地方,反正基站会把身份信息交给你们。” “后天凌晨,望岸镇一年一度的鬼市就会开启,地点在望岸镇长街,镇长招募了志愿者在这两天时间里给长街各个店铺帮忙做准备。” “你们是志愿者,我是负责联络镇长和志愿者的中间人。” “我们的主线任务是,帮助街坊邻居顺利结束鬼市,在这之前,每一个人起码完成三件街坊的嘱托。” 柳莺莺说到这里放下手机:“但这不是现代怪谈,最多算得上近现代,志愿者这个概念和怪谈本身的时代是格格不入的,具体原因只有你们去找。” “而作为召集人,我之前拿到的线索是,这条长街有很多邪祟作乱,越临近鬼市开市,邪祟力量越强,也越凶残,它们会杀害街坊。” “基站给出了特别提醒:街坊死得越少越好,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中式恐怖本,最他妈烦人了。”谢渊身旁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他刚刚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机上,应该是在看备忘录里的身份。 此时发现自己说话吸引了谢渊的注意,中年男人也顺势看过来,恶狠狠地道:“你小子这一身挺合适啊,早就知道?怎么知道的?” 谢渊不解。 三阶段以上的参与者还有这么冒失的吗? 他本以为林与卿开场肯定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装作互不相识,这样能出其不意留一手底牌,但听到了中年男人凶巴巴的话,林与卿直接把脑袋伸了下来:“他怎么知道的关你什么事?”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然后皱眉:“那我跟他说话又关你什么事?” “啧啧啧。”林与卿感叹了两声,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用一种敬佩的目光看着中年男人,敬佩他作大死。 “小菜鸟刚疯是吧,那你可惨了,这儿的人估计都比你强,劝你低调点,不然——”林与卿果然根本没人,而是嚣张又高调,拖长了音,“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旁那家伙可不好惹,我都不敢惹。”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谢渊:“……” 可是你现在就在惹。 原来是想走虚张声势路线么。 他阴郁地看了林与卿一眼,半是配合,半是发自真心地说:“闭嘴。” 林与卿果然把脑袋缩了回去。 “现在是十点半。”柳莺莺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打断了小小的争执,提醒道,“十二点之前,你们要在长街上找到一份工作。”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志愿者宿舍,不在工作的时候可以选择回宿舍休息。” “但是,这里并不完全安全。” “找工作去吧,这是第一个任务,所有人必须完成,如果失败了,我猜你也回不来了。” 说完,柳莺莺惬意地往床上一躺,有种真的就这么打算睡下去的意思。 谢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反而是陆陆续续有人下床,开始往门外走。 他便知道,看来四级游戏刚开场的时候,信息量少的可怜,连讲述者都没有多少要交代的。 那就先去完成任务吧。 谢渊这会儿才不急不忙地打开手机备忘录,看向这场怪谈里他的身份。 【谢渊,23岁,望岸镇是你的家乡,但你是个孤儿,大学毕业回到家乡,你打算先参加本次志愿活动,以自己的力量小小地帮助家乡。】 【由于你是一名知识分子、有志青年,崇尚无神论,被守旧的老人们厌恶,请小心长街上的所有老人。】 【由于你的长相太过惹眼,更容易和女性相处,请小心长街上的所有男性。】 【不知道为什么,长街上的小孩子还挺喜欢你的,你可以试着相信小孩。】 【你可以试着相信书本,但不要相信画。不要购买带裂纹的瓷器,不要购买仕女图。】 【有人在寿衣店门口喊你进去时,不要进去,不要让那个人知道你看得见。但如果你当时处于失明状态,一定要听从呼唤,进入寿衣店。】 【手机里的消息有时候并不可信。】 【小芳似乎很期待见到你,作为男朋友,要记得给她带合适的见面礼。】 谢渊:“……” 这是第一次,他能从经历者角度得到这么庞大的信息量,这大概就是四级怪谈的难度吧。 但别的他都理解,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小芳……是谁,是他知道的那个小芳吗? ------------ 第七十六章 双标薛爷爷 林与卿下床的时候,就发现谢渊的眼神很奇怪。 镜片削弱了谢渊的阴冷感,但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色,没由来地让他打了个寒颤。 好像是兴奋,甚至狂热,但在滚烫的油锅表面,却覆盖了一层沉浸而克制的寒冰。 “怎么了?” 林与卿比较关注谢渊的精神状态,因为他觉得谢渊要是精神不正常了,恐怕比在场很多第三阶段的疯狂人士更加可怕。 而且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和谢渊装不认识的打算。 “没事。”谢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默默地垂下目光,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阴郁。 他只是觉得自己得好好感谢一下柳莺莺。 要不是这场召集,他绝对没可能这么快就抓到基站和鬼城之间的联系。 小芳啊…… 来自鬼城的小芳。 却在基站的领域里再一次出现。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型怪谈之间,是互通的。 要真是这样,鬼城的作用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追了七年的真相在短短两周之内,就已经被揭开一角。 “没事的话我们先出去吧,还有一个多小时,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工作好不好找,别翻车了。”林与卿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在了谢渊肩膀上,从别人的视角看,两人真的分外熟络。 尚未离开志愿者宿舍的一些人不着痕迹地把审视和试探的目光收了回来。 不认识林与卿的、对不上号的,在刚刚周围床铺人的普及之下也该认识了。 这是大佬,是他们大多数人惹都不敢惹的大佬,即使对那个书卷气很重的青年有着好奇,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表现出来,因为林与卿明摆着就是要护着人。 谢渊知道暗中的窥伺目光,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默认了林与卿的关照,和他一起走出了宿舍。 宿舍楼位于长街街尾,往前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店铺,夜已深,不少店铺的屋檐前都挂着红色的小灯笼,店铺内也有煤油灯进行照明。 空气里弥漫着秋日的干燥,没有上个怪谈那么冷,风徐徐吹来只觉得凉爽。 长街一点也不死气沉沉,或是归于黑暗和寂静,相反,就这么粗粗地看一眼,谢渊便觉得整条街都透着一股热闹的氛围。 已经有很多参与者在街上逛出了一段距离,一边行走一边打探,而那些店铺中明显穿的像是本地人的“ NPC”也还没有睡,对每一个人的态度似乎都挺和善。 谢渊又转头朝后看了看,街尾之后则是一片孤寂,甚至有着茫茫黑雾笼罩,他伸出手想摸一摸,立刻被林与卿制止。 “干嘛呢?手不想要了啊。”林与卿的道服袖口略显宽大,他握住谢渊手臂时,袖子也轻轻地搭在了谢渊的格子衫上。 谢渊把手抽了回来,不和他客气,直接问:“摸了会发生什么。” “这是结界,你可以当它是个空气墙,一旦出现这种东西,就代表我们的活动范围并不包括黑雾之外,想硬闯会死的很惨。”林与卿笑着摇头,“答应我,下次遇到不认识的玩意儿,别直接上手行吗?你的行为跟脸探草丛没区别。” 谢渊:“……” 他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林与卿匆匆跟上,两人站在原地说话的时候没什么别人表现出兴趣——或许是不敢明着偷听。 所以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他俩已经是处于最后的人了。 整个宿舍里,只有不需要找工作的柳莺莺还留在里面,其他人都已经踏上长街,准备做任务。 长街正中央是青石板路,铺得十分平坦,青石板周围遍布着鹅卵石,光滑漂亮,在红灯笼和煤油灯的映照下散发着莹莹光芒。 小书亭 那些店铺与志愿者宿舍之间还隔着约摸二十米左右的距离,所以店铺内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有那些平凡的人声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们都暂且不知。 他们已经落在最后,干脆又走慢了些,和前面的人隔开一定的距离。 直到这时两人才谈起一些别的事。 “你和尚为什么穿道袍?” “你这身打扮从哪学来的?” 谢渊和林与卿几乎同时对对方的衣着表达了质疑。 对视一眼,林与卿先退让。 他双手合十,眉峰微挑,带着一股子放荡不羁:“我就是一个喜欢穿道袍的和尚,佛道本一家,有容乃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谢渊:“……你有病吗?” “施主若是有药,倒可赠予小僧一些。”林与卿嘻嘻笑着,一点也不正经,“你呢?因为我跟你说这可能是中式恐怖本,你就这么打扮了?” “嗯,既然知道情报,提前做准备是基本操作。”谢渊嫌弃地回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突然看到你戴眼镜,还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有点意外。”林与卿摸着下巴,揣摩一番,“原本我想象不来你在学校里学霸的样子,现在倒是长见识了,还挺合适。” “用得着你评价?”谢渊太阳穴突突的,眼看快要走到店铺范围里,他脚步一顿,迟疑地问,“你的个人身份上有那些奇怪的提醒吗?” “你说那些应该干什么不让干什么?”林与卿回答,“当然有。你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问就是了,我可是你亲爱的好队友。” 谢渊被这句话说得一愣。 还没绑定呢,这人就以队友自居,这么信任他。 就算是现实当中的杨穹也不会对他展开信任,越是了解他,杨穹的提防和戒备就越重。 所以……林与卿是不是脑子坏了,为什么心这么大。 见谢渊不说话,林与卿心道孤狼一定感动坏了,他主动压低声音,大致说了些:“身份卡上说由于我自称道士,长街上的老人对我很感兴趣,更容易和我攀谈,但我要小心他们。” “还有,小孩子很讨厌我,得远离。剩下的就是一些针对我个人的规则……这些‘规则’在四级以上的怪谈里很常见,习惯就好。” “这样啊。”谢渊大致了解了一下,而后抬头看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店铺。 这是家糕点店,店门口竖着摆放一块木牌,木牌上坑坑洼洼,有被小动物啃食过的痕迹。 牌子上写着“王记糕点铺”。 店面不大,各式各样的老牌糕点分门别类的放在篓子里,一个穿着花裙子的中年妇女,正一边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一边拿着算盘拨来拨去。 妇女微胖,尤其是那张脸,长得有点凶,谢渊记得从他出来到现在,看见过的每一个参与者都没有在这家店铺多做停留。 糕点铺的对面则是家花店,但里面空空荡荡,花盆凌乱的放在展架上,店主却不知踪影。 若是要找工作,其实多多少少该进去和糕点铺里的女人交谈两句,但不知为何,谢渊看着那女人就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就在这时,不知女人是不是算账算完了,胡乱把算盘打乱就要抬头。 林与卿先女人一步把谢渊的头掰了过来,看向前方,搭在谢渊肩膀上的手臂一用力,就推着谢渊往前走。 一边走,他还一边装作感兴趣:“这里真热闹,想必鬼市当天一定很有意思。” 谢渊:“大概吧。” 两人就这么路过了糕点铺,谢渊作为一个常年在鬼城中求生的人,灵感和直觉是很强的,尤其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 他轻声道:“那个女人好像在看着我们。” 几乎凝成实质的强烈目光死死的粘连在他的背后,好像现在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女人凝视着他的眼神。 “那女的不太正常,才刚开局呢,尽量别招惹。”林与卿同样小声,还提醒道,“这些所谓的街坊邻居究竟是人是鬼还说不定,讲述者给的信息太过笼统,难说有没有基站的语言陷阱。” “中式恐怖怪谈里,相信你的直觉,当你觉得一个人很危险的时候,就绝不要靠近他。” 谢渊:“知道了。” 窃窃私语间,像是为了离那家糕点铺再远点,他们一连走了二十多米的距离。 红灯笼的光芒照射在每一家店铺的门口,将谢渊的视线分割成了一片一片的红。 他看到了一个脸熟的人。 那个叫张唯的少年站在一家面馆的里面,正在和一个身材佝偻、骨瘦如柴的老爷爷搭话。 “爷爷,反正您孙子最近不在镇上,过两天鬼市这么忙,就让我在您这里帮帮忙吧,我是别的地方来的志愿者,不要工钱。”张唯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竟对他们微微一笑,异常友好。 然后便无视了他们,继续对那个表情严肃地老爷爷劝说:“薛爷爷,我是真想留下来帮忙的,您也别觉得麻烦我,志愿者就是做这个的呀。您看,您要是不留我,我还得去别的地方帮忙,相比之下您这里的面这么香,我都舍不得走了。” 嘴真甜。 谢渊看了张唯一眼,下了一个定论——这是个很擅长交际的人。 面馆的面积可比刚刚的糕点铺大得多,而且里面还不止老爷爷一个“NPC”,就在张维和老爷爷攀谈的时候,面馆的方形木桌旁坐着三四个客人,都是镇上的人,他们一边埋头吃面,一边略带好奇地旁听。 其中一个年纪也不小的老婆婆扬声道:“老薛,这小伙子这么诚心,你就收了他呗,你这儿天天这么忙,就你老胳膊老腿的,不如让这个小伙子打打杂。当然,你可得管饭啊!” 另一个中年人说:“这小伙子我看着也喜欢,外向,能招财,薛叔留下他吧。” 老爷爷被说动了。 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打量了张唯几眼,最终松口:“行,你就在我这儿帮忙吧,去后厨换个打杂的衣服,别弄脏了你这身干净行头。” “谢谢薛爷爷!” 张唯找工作的过程异常的顺利,也正常过了头。 谢渊和林与卿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一抹思索。 如果找工作没有危险,何必界定一个12点的时限呢? 正想着,那姓薛的老爷爷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望向了,在门口站着的两人。 一个是因为崇尚无神论而被长街的老人所厌恶的年轻学生,一个是因为道士身份而让老人感到好奇的假和尚。 薛爷爷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转了转,低低的开口:“小伙子,你们两个——” 他声音透着老人独有的暮气,枯枝般地嗓子骤然敲响了某处的丧钟:“子正之后要小心了。” 呼呼…… 随着话音响起的,是一阵不知从何吹来的阴风。 面馆里的所有客人同时放下筷子,一点一点扭头,僵硬地叮嘱谢渊和林与卿。 他们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刚刚说话时的笑意,但无论怎么看,现在的他们都只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张唯迈向后厨的步伐也顿住,有些担忧地看着现场的情况。 林与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礼貌的颔首:“谢谢薛爷爷提醒,我们会的,就先告辞了。” 他们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了面馆众人的视线里。 面馆里好像恢复了原本的气氛,张唯恍惚间一看,所有的客人都在埋头吃面,说说笑笑,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薛爷爷现在他前面的位置,催促:“快点,要做事就别磨磨蹭蹭。” “诶,好。”张唯嘴上答应着,一只手却攥成了拳头,捏着掌心用来防身的东西。 这些“街坊”,不对劲。 怪谈才刚开始,“街坊”身上的怪异之处便已经初露端倪,即使不是针对他,也够提醒他了。 而另一边,离开了面馆的两人神色平静,并不慌张。 林与卿问:“刚刚干嘛拽着我停在那?看到什么东西了?” 谢渊推了推眼镜,淡淡道:“就是想测试一下老人对我的态度,还有,我看到面馆的左侧,有一个神龛,刚才的王记糕点铺也有一个一样的。” 神龛上供奉着一尊雕像,红色蜡烛静静燃烧,升起缕缕细烟。 “长街的人,应该信仰着同一个神。”谢渊语气淡然,说出来的内容却带着笃定和常人没有的自信,“这个神,一定和鬼市的由来有关。” ------------ 第七十七章 要比嘴甜? 有信仰,才会对“无神论者”的谢渊感到厌恶,这说得过去。 这还是在谢渊只是打扮得比较有书卷气,没有大张旗鼓宣称自己无神论的情况下,想必,如果他在街道中央宣布这一点,面临的恶意就不止这么轻微了。 他说完,林与卿挠了挠头发,没回答什么,只是浅色的瞳孔里透出一些隐晦的思考。 这种古怪的怪谈里,如果有神明存在,要么是救赎的希望,要么是更可怕的深渊。 只是他们现在对长街了解还太少,没必要过早下定论,也不需要过多的关注。 “小声点。”最终,林与卿道,“敏感话题,要注意周围有没有人偷听,这一次的参与者里,五感灵敏的不在少数。” “知道。”谢渊一言难尽,他其实很想告诉林与卿,他也是五感灵敏的一员。 在鬼城里连鬼都能躲过去,现在躲几个活人,其实对他来讲一点都不难。 林与卿观察谢渊神色,便知道他心里有数,放心下来:“既然隐约看到了神龛,那被薛大爷口头诅咒了也不亏,起码是个收获。” 谢渊点头:“他说我们子正之后要小心。” 子正,是子时正中,也就是零点。 他偏过头去,用一种征求意见的语气询问:“你觉得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二者的含义不同,他们对待街坊的态度也该完全不一样。 “目前看来应该是威胁,他就没对张唯这么说。”林与卿撇撇嘴,“就好像他看我们不爽,十二点之后就要动手似的。” 再不济也是清楚十二点后会出现什么,并对他们即将遭遇的事情幸灾乐祸。 但无论薛爷爷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薛爷爷的话和参与者的任务不谋而合,关键词都是零点。 零点之后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只有一抹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所有参与者心头。 哪怕是已经找到工作的人,比如张唯,也没能安下心来,看他最后有些忐忑的步伐就知道了。 时间逐渐过去,长街上还在行走的人依旧不少。 一部分是在掂量应该在哪里打工的参与者,另一部分则是本土居民,他们也会互相串门,去隔壁买买东西,或是单纯地聊聊天。 长街的红灯笼飘飘摇摇,不够密集,就显得稀稀疏疏的,夹在冷清和热闹之间,不尴不尬。 他们的手机上有着实时的时间,谢渊看了一眼屏幕,已经十一点十分了。 越接近长街中段,这条街道的属性才更加暴露,街尾还有糕点铺、面馆之类的店面,到了中间就只剩下古玩店了。 没错,这条长街其实是一条古玩街,谢渊已经经过了墨轩斋、珍宝阁、崩云阁之类的古玩店——这三家店分别主收书画、瓷器漆器以及玉石。 他也终于明白身份信息里那些不能买侍女图之类的限定条件是针对什么的。 古玩界水很深,谢渊皱了皱眉,如果这场怪谈后续涉及到鉴宝之类的知识,那他还真有点犯难。 现在离他最近的店铺是一家没有牌匾的小铺子,一块块翡翠手镯就这么散乱地堆放在店铺门口,店主是个还算年轻的青年,却胡子拉碴十分邋遢。 青年的身体歪倒在竹藤椅上,叼着个老式烟斗,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谢渊凑近了看,发现一堆一堆的翡翠手镯还是有界限的,根据翡翠颜色不同,标价也不同,但能看出来的是这里的所有手镯价格都很低。 通俗点说,就是批发价,一只放在现实里也就一百来块钱。 林与卿凑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这些手镯,心想证明自己博学的时候到了,笑道:“这是常态,翡翠贵重就贵重在种水,要看颜色和透明度。” 小书亭 “那些动辄几百几千万的正阳绿、冰种、玻璃种等高端翡翠十分少见,还有能拍卖过亿的帝王绿……都不会出现在古玩街,只会出现在珠宝点的镇店之宝展柜里。 “而像这些……全是低等级豆种,说是地摊货就是地摊货。” “唔。”谢渊看得更加认真,同时他也发现随着林与卿的解释,那个青年店主已经懒懒地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他没有关注过翡翠这一块,所以光听也没什么感觉,最直观的想法就是这家店里的翡翠手镯的确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知道这里是古玩街之后,谢渊其实也十分感兴趣,他想给谢霜带点礼物回去。 低价翡翠手镯,排除。 “要是喜欢,出去之后我带你去西桐市古玩市场逛逛,那儿可是很有名的古城,在里面真能淘到宝贝。”林与卿自我推荐。 “……好。”谢渊不想问林与卿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反正林与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和尚,又穿着道士的衣服,虽然身份上左右横跳,但提起老物件简直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而他们驻足在这里,着实把青年店主给惹毛了,青年店主眼睛一瞪:“买不买?不买就别在我店门口碍事。” “不买。”林与卿瞥了青年店主一眼,却依旧是笑着的,仿佛刚刚嫌弃手镯的人不是他。 主要是青年凶归凶,但身上的气质太正常了,和薛爷爷以及王记糕点铺的女老板相比,完全就是鬼魂和活人的区别。 “几毛钱的东西都买不起,还敢在这指指点点,装什么阔呢?滚滚滚。”被直观地点出店里手镯不怎么样,青年脸上也有点挂不住,瞌睡全跑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于是林与卿和谢渊再一次感受到了街坊的不待见,加快脚步离开了。 “你刚听到他说的没,几毛钱。”林与卿被赶走了,心情却依旧不错,他漫不经心地继续科普,“古玩行当里,一块钱是其他行业的一百元,一毛就是十元,那些手镯标价几十,从嘴里说出来就是几毛钱。” 标价几十,这还是以前年代的物价。 “有点意思。”谢渊吸收到了新的知识,默默把这些记住。 既然怪谈的背景是这条街,那么这些相关的行当术语一定很有用处。 两人又走了几分钟,发现这条街着实很长。 虽然是慢慢逛的,但从街尾一直到现在也逛了二十多分钟了,愣是还没看到头。 期间又路过了典当行和不少装修粗糙的小店,谢渊注意到,但凡是大一点的店面,都已经被其他参与者占据了。 不是已经开始当店员,就是在和老板交涉,那些人的目的都很明确。 而被其他参与者选择的店铺在谢渊的感知中也是比较好的那一类,没有王记糕点铺那种阴气森森的感觉,看来,能出现在这场怪谈游戏中的人都有两把刷子。 谢渊瞧了瞧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林与卿,思索几秒,原地站定:“分开找吧,不用担心我。” 要不是一路都在跟他普及古玩知识,林与卿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做出工作选择。 “你太弱了。”林与卿强调,看起来有点欠揍,“我怕我一转头,你就无——嗷!” 谢渊踹了林与卿一脚。 感受到谢渊想分开的决心,林与卿闭了嘴,恨恨地“啧啧”两声。 “实话告诉你,现在剧情没铺开,鬼祟以及这些街坊的威胁有限,你该小心的是同为参与者的人,这些人里有一部分很恶心。” 这都是他的经验之谈,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林与卿浅色的瞳孔里泛着认真的光彩:“虽然很多人我见都没见过,但听过名字,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公会吗?” “我在这些人里找到了屠夫流讲述者的支持者,离他们远点,他们可没什么道德底线。” 屠宰场公会,讲述者全部是屠夫流。 这样的讲述者为什么还会有支持者? 那当然是利益使然。 诚然,屠夫流讲述者经常主动制造团灭以满足变态的心理,但反过来,他们的领地意识,或者说是占有欲也很强。 当一个经历者臣服于一个屠夫流讲述者,那么当这个经历者被随机到其他屠夫流讲述者的同一场游戏里时,生命就有了保障。 屠夫流讲述者互相之间基本都认识,知道某某某是谁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去坑,而那些经历者要的就是这样的待遇。 可和屠夫流讲述者呆久了,这些经历者的心态难免也会产生变化,每一次都只有自己活下来,而未曾臣服的临时队友则一个接一个死去,从忐忑,逐渐到习惯,再到兴奋,一个变态就这么养成了。 他们总会带着无端的恶意,对身旁的一切生灵主动进攻。 “记得一开始在你右手边的那个男人吗,他就是屠宰场公会的经历者,名字我不知道,但那张脸眼熟。”林与卿道,“显然他对你不怀好意,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他保不齐就得来害你一下。” “谢谢提醒,不过我没有那么弱。”谢渊摇头,叹了口气,“还是说,你把我想象成什么好人了?” 他漆黑的眼睛在谈论到这些话题时,永远都是那么的阴森和死气沉沉,黯淡无光,如同最深的黑夜:“要是他来惹我,我不介意让他先去死。” “我可不会有心理负担。” “啊,不愧是谢大佬,就是凶残。”林与卿调侃着,却依旧跟在谢渊旁边,一副没打算远离的样子。 谢渊提醒:“我和你的身份有冲突,一起行动太麻烦。” 林与卿跟着他,他想利用身份信息套NPC话也不好套,无神论者和道士有些天然的矛盾感。 林与卿身形一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得,原来不是关心他的任务进度,而是嫌弃他碍事。 多么现实的人啊……可恶。 最后林与卿往谢渊手里塞了一枚古钱币,让他好好收起来不要离身,这才放心离开。 没了要一起走的心思,林与卿的身体素质才显现出来,他几乎是几个快走,就远远地拉开距离,再一会儿,便直接消失在了谢渊的视线尽头。 只剩下谢渊一个人站在青石板路上,鹅卵石轻微的凹凸感顺着薄薄的鞋底刺激着他的感官,让他在环顾四周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而不是不真切的泡影。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古钱币,钱币锈迹斑斑,上面的字有着严重的磨损,根本看不出原本字迹,倒是和街边古玩店卖的老物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林与卿说,这东西是子母钱中的子钱,带在身上,一旦他有危险,林与卿就能感知到。 谢渊想了想,把古钱币揣起来,转头走向了刚刚经过的一家店面。 同样是没有牌匾的小店,这家大约五十多平米的小店里头摆放着许多瓷器。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大晚上的还化着浓妆,身穿深红色的旗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十分漂亮。 她一头黑发盘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坐在乘凉的椅子上,手里的圆扇轻轻扇动。 刚刚,她便是用一种围观热闹的旁观眼神,扫过了每一个从店门口经过的陌生志愿者。 谢渊刚才没有来交涉,主要是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女人看到林与卿身上那身道袍时,有一个很明显的蹙眉动作,似乎对林与卿十分不喜。 但对他却有点感兴趣。 ——毕竟这是一名女性,又没有身份信息里老人和男性对谢渊的负面看法,比对之下是很容易交涉的了。 谢渊去而复返,并且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那女老板微微坐直身体,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您好。”谢渊走进店内,推了推眼镜,开始展现自己的演技,他略有些僵硬的口吻贴合着腼腆学子的人设,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小心翼翼,“我是这次鬼市的志愿者,请问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这是他平常的工作状态,接取委托时,他的一切行为都要以金主的要求为优先级,简而言之就是装什么像什么。 当然,要是被柳巷或者杨穹看到了,一定会鬼哭狼嚎说他被夺舍了,因为这两人也没见过他单独出去接委托时的样子。 “来的真巧啊,我的确有一些事想拜托别人帮我做,但……你确定要来我这里帮忙?”瓷器店女老板玩味地勾起鲜红的唇角,扇扇子的手骤然停下,那双浓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渊。 “没错,我还没见过这么多瓷器,很感兴趣,在您这里帮忙也是想学习一些关于瓷器的知识,请您给我这个机会。”谢渊说着,像是没看见女老板手指间突兀出现的血迹似的,微微鞠了一躬。 要论嘴甜,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做到。 ------------ 第七十八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女老板的确需要人帮她的忙。 在谢渊表现出“诚意”之后,女老板款款站起,走到他的身边,转着圈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将目光停留在谢渊的手指上。 “小兄弟手真好看。”她用扇子挑起谢渊的手,像在衡量什么珍宝一般称赞。 谢渊:“……” “手上有茧,还行,不像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女老板说完,力道一松,果断放开谢渊,而后转身,坐回凳子上。 “你也看到了,我这儿是卖瓷器的。”女老板示意谢渊看一看她店里的情况,在谢渊依言四顾的同时,她伸了个懒腰。 “做古玩这一行,大家都常常玩儿捡漏,这不,我店里的不少瓶子都是捡漏得来的,剩下的真真假假,不是考验我,而是考验买家的眼力。” “昨天我从摆摊的那儿淘了一箱碎瓷片来,正好懒得清理,就交给你了。” 碎瓷片?谢渊神色微动,眼睁睁看着女老板弯腰,从柜台底下拖出一箱一看就很沉重的玩意儿。 箱子里依稀传来碰撞声。 “店小客人少,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招揽,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瓷片清洗干净,不要损坏。”女老板将手放在箱子上,抬眼瞥他,“能做到么?” “可以。”谢渊毫不犹豫。 虽然他没有清洗过古玩瓷片,但他可以问林与卿。 “好,那你就在我这里安顿下来吧。”女老板抽回手,看了看自己抹着红色甲膏的指甲,艳丽的嘴唇又一次勾起。 她自顾自欣赏着自己的指甲,挑眉道:“我听说……新来的志愿者都住在街边的宿舍里?” “对。”谢渊推推眼镜,“只是提供休息的地方,我们所有人都住那里。” 不是错觉,在听到谢渊的回答之后,女老板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古怪,好像通过“宿舍”想到了别的东西。 但她没有给谢渊追问的机会,只是轻笑了一声,有种看好戏的意味:“真不错。” “我们这儿的作息时间和城里不一样,你要是时差调整不过来,可得受点苦头了。”她慵懒地换了个坐姿,“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这是你的工作时间。其他时间你自行安排,能接受?” “可以的,既然我选择了当志愿者,就不怕吃苦。”谢渊充分表现出了一个进步青年的积极性。 “那就从现在开始。”女老板愉悦,后知后觉想起了自我介绍,“我姓程,你可以叫我程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谢渊,程小姐叫我名字就好。” 交涉一通,趁程小姐不注意的时候,谢渊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四十分。 他的任务应该是完成了。 店里除了一排排瓷器的展架,还有一座柜台和一张工作台,虽说名义上是从现在就开始工作,但程小姐并不急切,反而是让谢渊先参观一下店内,熟悉熟悉各个朝代的瓷器特点。 谢渊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逛了五分钟,像是突然发现新奇事物似的,快步走到店内靠西边的墙边,抬头望着被高高固定起来的神龛。 “陈小姐,我见很多店里都供奉着这尊神像,请问……” 之前都只是匆匆一瞥,而这一次,他距离神龛非常近。 神龛的正中央,那尊神像的形象怎么看怎么眼熟,被彩色油漆涂抹着,白脸黑色长发,还有一顶高高的白帽子。 看这粗制滥造雕像的模样,被供奉的神明是一名男性,高高瘦瘦,舌头从口中吐出,一直伸到胸口。 它身着白色的古代长袍,手上还拿着个白白的鸡毛掸子。 谢渊:“……” 唔,不是鸡毛掸子,是招魂幡。 那顶白色高帽的中央用接近草书的汉字写着——“一见生财”。 种种表象已经完全将被供奉者的特征表现了出来。 意识到这尊神像的身份,谢渊颇为意外。 程小姐的声音也缓缓从身后响起:“见笑了,我们做古玩一行的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家里请个神,保佑财路亨通。” “这是白爷,你肯定听过,黑白无常中的白无常……谢必安。” 谢渊心道废话我当然听过,可为什么你们会供奉白无常? “所有人供奉的都一样?” “都一样,咱们望岸镇非常尊敬白爷,很多老一辈的人坚称,白爷真的守护着我们,替我们生财消灾。”说到这个,陈小姐像是也来了兴趣,靠在柜台边,笑盈盈道,“这世道不太平啊……” “有时候指望不上别人,也指望不上自己,就只能指望白爷替咱实现愿望了不是吗?” “虽然这些话不该对你一个大学生说,或许会引起你的反感,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万一遇上了什么事……”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外头的黑夜,随着时间缓缓流动,夜色渐深,灯笼的光也穿透不了多远了。 “可以拜拜白爷,灾厄方可消。” 谢渊凝望着神龛中白无常的雕像,思维活跃。 他原以为这个怪谈的故事背景会围绕着街坊邻居们对某个邪神的狂热崇拜展开,自古信仰邪神都没什么好结果,恰好这条街上邪祟颇多,也符合这种故事展开。 但没想到,他们拜的竟然是白无常。 和古玩知识不同,作为在鬼城里活跃了七年的人,和鬼怪有关的信息早就被谢渊翻烂了。 黑白无常作为地府公职人员,常常结伴行动,勾人生魂,带入地狱。 谢必安和范无救本是一对至交,其中波折自不必多说,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诗词。 南台一别长相忆,此去茫茫不可期。 成了地府鬼差之后,他们的身份时常在两处出现,一处是阎王殿,身为阎王爷和判官崔珏之下权力最高的鬼差之首,二人名声本就广为流传。 另一处则是城隍庙,在城隍庙中,他们却被排在文武判官、金枷银锁、牛头马面之后,被尊称为七爷八爷。 古代传说本就众口难调,有出入也是正常的,后人为了让黑白无常这两种地位平衡,就有民间传说,黑白无常在阎王殿当值,而各地城隍庙里的只是他们的分身,故而地位降低。 谢渊脑子里对黑白无常的知识储备非常充足,正因如此,他对邪神的猜测不攻自破。 白无常不可能是邪神。 很多人只知道黑白无常是勾魂鬼差,一旦出现必然会死人。 却不知道若是单见其中一位,就是顺应了他们帽子上的字——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见到白无常可以发财,见到黑无常可以平安。 所以古文街供奉白无常倒不是说不过去,白无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财神,但的确有发财的作用。 但既然他们拜的不是邪神,那柳莺莺那边得到的线索中所说的邪祟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这一次怪谈中的神明,真的是友方,保护着街坊们不被邪祟杀害? 谢渊思考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程小姐好奇地朝他看来,见他面容严肃,不由得轻笑一声。 “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信这个,我也不会强迫你,只要你别在街上老人身边表现的太明显就好了,他们可会不高兴。” “啊,好的。”谢渊回过神来,没有再看神龛一眼,而是虚心接受了程小姐的建议。 参观完毕,他要开始工作了。 坐到工作台的后方,他的视线正好正对着店门口,对面的店铺挂着两串长长的小灯笼,随风飘摇,像两个在屋檐上上吊的人。 对面是卖石头的——一些比较廉价的奇珍异石。 店主是个老年人,只是身体似乎不太好,动不动就咳嗽,耳朵也不好,因为周围的人和那老年人搭话时,他会很用力地大声回答:“啊?” 反正程小姐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肯定不会被对面的老年人听见。 那两串红灯笼十分扰人心思,谢渊冷淡地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在程小姐的讲解下学习清洗瓷片的步骤。 手里的这箱瓷片种类很多,粉彩、金彩、元青花等等都有,古玩行当收集这些瓷片,基本上都是想集齐一件完整瓷器,靠修复技术让整个瓷器重现于世。 碎瓷片便宜,如果撞大运拼成了完整瓷器,价格就会翻上很多倍,有的赚——前提是完整瓷片拼凑起来的是个精品瓷器。 否则再加上人工费,入不敷出也是常有的事。 工作台上有着碱水、肥皂水、白醋棉签之类的工具,旁边还有水槽,做起来并不难,知道步骤就能上手,难点不同瓷器的清洗步骤不尽相同,而且量太大,而双手一直泡在这些工具里,也会受到损伤。 谢渊坐定,开始认真的做起自己的工作。 他在等。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了,他想等等看十二点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得不说,程小姐看起来很正常,身上也没有多少阴气,而且性格比较强势,并不柔弱。 和这样的NPC待在一起,就会有一种这家小店铺也是安全空间的感觉,很有安全感。 《最初进化》 如果刚才谢渊没有看到程小姐指尖渗出的鲜血就更好了。 手里的彩瓷碎片泛铅现象,谢渊用棉签蘸着白醋进行清理,从程小姐的视角来看,他做的非常认真努力。 而就在时间一点一点来到十二点的瞬间,寂静长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锣鸣。 铿锵的敲锣声和唢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大喜大悲的寓意,不知是何人敲响了锣,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一直传到谢渊耳中,也就在这一刹那,周身温度骤降。 有一种十分危险的不祥之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他手一抖,凝神往前望去。 不祥的感觉来自门外,而非店里。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锵、锵——” 老者年迈有力的声音和锣声一起穿透整条街道,谢渊眸中漆黑不动声色的流转,原来是打更人。 两声锣响之后,那打更人变了个语调,从谢渊能听得懂的普通话改成了古韵浓厚的乐腔,同样的八个字,却古老而婉转曲折,很容易震撼现代人的心灵。 “锵、锵——” 锣声响起的间隔非常有规律,声音从谢渊还没去过的街头一直往这里而来,像是打更人要把整条街巡视一遍。 不知不觉间,长街里除了打更人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能被听到的人声,包括街坊们的闲聊以及窃窃私语,全部戛然而止。 谢渊眨眨眼睛,偏过头去望着程小姐,作势要询问两句,程小姐立刻比了一个“嘘”,冲他摇了摇头。 “锵、锵——” 又是锣响,程小姐缓缓来到谢渊身旁,俯身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诫他:“别出声,等结束。” 从她的表现来看,谢渊猜测这些街坊们对打更人的态度是有一定畏惧的,打更人让他感到不祥,街坊们则和打更人之间有一定隔阂,这似乎更加证明了,街坊和志愿者是同一个阵营,面对着同样的难处。 既然暂时不能说话,谢渊就在程小姐讶异的目光中继续低头清理碎瓷片,手稳得不行,那淡定的模样让程小姐面露欣赏。 过了一会儿,慢悠悠的打更人终于来到了这里。 谢渊这才重新抬头,盯着方方正正的店门口,想见识一下这场怪谈里第一个明着出现的“鬼东西”。 脚步声。 悉悉索索,如同鞋底在和砂石摩擦。 锣声震天响,打更人离得越近,谢渊越觉得敲的不是锣,而是自己的天灵盖。 终于,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 打更人果不其然是个老人,一身的黑短打,布衣布鞋,腰间挂着个大葫芦,他形容消瘦,拿着锣和棒槌的双手经脉涨大,在皮肤底下狰狞盘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老人目不斜视,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渊的目光,他梗着脖子,声音便从脖子上的裂口处传出。 “锵、锵——” 一路走过,一路喷洒着鲜血。 谢渊双眼微微睁大,老人脖子上的裂口实在是太明显了,喉管完全断裂,明明就是个死人。 可一旁的程小姐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反而像是已经习惯了,轻轻拍了拍谢渊的肩膀作安抚。 一阵沉默之中,打更人从门口经过,又向着街尾而去。 直到某一刻,锣声完全消失,长街又一次恢复了安静,谢渊感觉到程小姐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深深地出了口气:“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真是受不住。” 看来可以说话了。 谢渊适时地表现出了惊恐,以及世界观崩塌的崩溃:“刚才那……是什么鬼?” 人设里,他可是一个崇尚无神论的知识分子。 ------------ 第七十九章 第一个嘱托 从怪谈一开始来看,这条街道上的街坊邻居应当维持着正常人的一面才对。 不论内里是恶是善,起码接触当中,他们的生活轨迹和外界的人一样,该吃吃该打盹打盹,该卖东西就卖东西,还会和客人砍价或是因为被嫌弃货物而恼怒。 可打更人的出现却打破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表象,一个喉管断裂的老者每天都从长街经过,这些店家难道真就不怕? 不管他们怕不怕,反正谢渊表现出了实打实的畏惧神色。 “刚才那个……是、是鬼,对吧?”青年手里还拿着一片瓷器碎片,随着他的颤抖,瓷器尖锐的边缘在他指腹上深深划过,好险就要流血。 程小姐见到他这个样子,并不觉得哪里不对,而是有种“他果然被吓到了”的心态。 身着旗袍的女人叹了口气,把瓷片从谢渊手里拿走,免得他受伤,然后才轻声解释:“那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自打我到这里以来,那老人家每天都会出现一次。” “刚开始我自然也是害怕的,但那老人家虽说每天都来,却从没伤过待在店里的人,只要在他来的时候别傻乎乎的站在街上,就不会有事。” “至于他是人是鬼……哈哈,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吧,既然来了望岸镇,这点程度就别大惊小怪了,不然的话这两天可能会成为你一生的阴影。” “这是什么意思?”谢渊立刻望向店门口,“大惊小怪?你是说除了刚才的那个,还会有别的鬼出现吗?” “嘘。”程小姐伸出一根芊芊玉指,竖在唇前,“有些东西不要说出来,本来没有的事,说多了也就有了。” 话虽如此,但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猜对了”。 “也不必这么惊慌,这些东西只有晚上会来,只要不睡着,就有办法避开它们。”程小姐笑了,“这样一来,你应该知晓,为何大家都要在晚上工作了吧。” 谢渊表面上没有多少回应,心里却不由得认同了程小姐的话。 知道了。 不能睡觉才有办法避开鬼祟,所以,长街上的街坊并不是喜欢晚上出没,而是因为有鬼祟的存在,不敢放任自己睡觉。 他在程小姐的注视下惨白着一张文质彬彬的脸,似乎犹豫了很久,然后才说:“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那要注意的可就多了。” 程小姐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便转身重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舒舒服服的靠在哪里:“若是你遇见他们,也是你运气不好,我便只能提醒你一些常见的……首先,午夜将临之后,朝阳升起之前,不要出门太久,否则容易看到不该看的。” “其次,若是走在路上听见有人喊你,不要答应,那或许是小鬼在喊魂呢。” “长街上没有寿衣店,如果你工作完了出去闲逛时遇到了,就尽量离远点。”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回忆和思索的神色,想来这些规则都是程小姐自己收集起来的。 “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东西,我这里知道的也不全,或许你可以和其他邻居聊一聊。”她说着,最终将目光投向店内供奉着的佛龛上。 “最后一条,也是必须遵守的一条,一旦已经被那些东西缠上,危险万分,不要犹豫,立刻进入最近的店铺,拜一拜白爷。” “只有白爷能救你,能救我们,得救的第二天,记得给白爷上柱最好的香。” “我记住了。”谢渊也随着程小姐的时间看向白无常的雕像,到了这时,这场怪谈的表层世界观似乎已经明显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鬼祟横行的场景,街坊们和鬼鬼怪不是同一个阵营,而且也会受到鬼怪的攻击。 被供奉的神明就像一个需要代价的无敌点,给街坊提供庇护,以一己之力守护着这条长街。 大概就是这样。 谢渊没花几秒就理清了其中的关联,但他很清楚,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四级怪谈同样有真实流程,只要真实流程没有开启,那么他们这些参与者所经历的一切,就都有可能随时被推翻。 而且林与卿跟他说过了,越是开头平缓的怪谈越是恐怖。 最初的稳定和安全,都只是在为后面的死亡剧情铺垫罢了——而从怪谈开始到现在,实在是平缓过了头。 除了一个打更老人,谢渊竟然完全没有看见过其他鬼怪,也没有遇到危险。 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进步青年的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质,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他很快露出坚定的神色,告诉程小姐即使是这样,他也会安安心心地帮助程小姐工作两天。 程小姐自然是很高兴,一连夸了他好几句,然后便在椅子上疲惫地打盹。 当然,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那里休息,也不知她平时都干些什么,让自己显得这么的劳累。 谢渊用软布片擦拭着手里已经清理干净的一块碎瓷片,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 那股从打更老人出现起就一直萦绕在周身的阴冷气息并未散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浓厚,谢渊分析,打工只是前奏,锣声的出现是一种提醒,是在告诉他们,时间已入夜,该是鬼怪行动的时候了。 街上再也没出现过一个活人,参与者们不约而同地打算按兵不动,反正夜还长,先观望一下。 于是观望着观望着,谢渊终于在凌晨一点左右看到了一个悠然踏入店门的身影。 那竟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 小女孩扎着一对羊角辫,随着她哒哒哒的步伐,小辫子在空中一甩一甩,甚是可爱。 小女孩的脸也很可爱,粉嘟嘟的,颇有灵气的大眼睛眨啊眨,丝毫看不出全身上下有哪里和活人不同。 可小女孩一出现,谢渊的胃部就忍不住痉挛了一下,好不容易才从铺面而来的汹涌阴气中缓过来。 阴气对人有害,参与者是在多次和鬼怪接触之后慢慢产生了抵抗力,包括身体素质也可以进行兑换。 而对真正的普通人来讲,直面一只鬼时,惊吓和身体上的伤痕还是其次,那浓烈的阴气不断侵蚀着活人的生命力,不仅能让他们快速死亡,也能达到让活人四肢僵硬,心律不齐,惶恐不安的作用。 正是因此,在没有凝聚物的情况下,活人无法对抗鬼魂,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谢渊警惕地看着来到柜台前的小女孩,程小姐倒是十分怡然自得,用手指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如同根本没看见这个小女孩似的。 小女孩盯了程小姐半晌,转过脸来,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大哥哥,你是来给鬼市帮忙的志愿者吗?” 试探一只鬼的攻击机制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仅得寻找规则,也要学会利用现有资源。 谢渊看到程小姐表现出无视,小女孩就不找她,决定先抄袭一波应对方法。 他头都不抬,认真的擦拭瓷片,对小女孩的声音充耳不闻。 小女孩在工作台前面转了几圈,还伸手扒拉了一下谢渊的袖子。 小小的手指触碰到谢渊时,谢渊的皮肤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这反应他熟的很,和一部分鬼魂直接接触的话,人类的脆弱身体是最先受不了的,因此会表现出不适。 小女孩是鬼无疑,嗯,小女骸。 “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该不会看不见我吧!我在这里呢!”小女骸见他无动于衷,努力地在他眼前挥手,依然没有成效。 她委屈地撅起嘴,哼了一声,又哒哒哒的跑出去了。 小小的身影从店内消失,以谢渊的观察力,他自然不会忽略小女骸经过店门口时,那灯笼处散发的红光映在小女骸身上,地面却没有一点影子。 鬼没有影子…… 谢渊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在他以为第一只鬼已经应付过去的时候,一旁的程小姐疑惑地看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怎么停下了?” 闻言,谢渊双手一僵。 不对,程小姐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既然是躲避鬼祟,他停下手里的活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除非…… 他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试探:“没什么,刚才依稀之间好像在店外看到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长街里的人可不敢让孩子待在这里,你……”程小姐似有所悟,末了勾唇,“看来我收下的志愿者不仅是个努力工作的好孩子,也是个倒霉蛋。” 谢渊:“……” “我没见到什么小女孩,只有你一人看见,那便只需要你一人小心,而我是安全的。” 她说着,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我天天在这里开店,看见它们的频率也不过是几天才有一次,你今夜刚来就看见了,不是倒霉是什么?” 谢渊:“……” 还有这事。 他更想问得更明白一些,突然,小女骸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丝委屈的控诉,直直钻入他的耳膜。 “爸爸,我什么时候能长高啊?我实在是太矮了,店里的大哥哥都看不见我!” 在谢渊透着些许探究的目光中,刚刚的小女骸又回来了,甚至还牵着一位大人。 和小女骸手拉手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模样,长相普通,衣着朴素,带着一定贝雷帽。 他应该是小女骸的爸爸,走入店内之后,这只大人一边摸着小女骸的头,一边直直地朝谢渊看来。 “这位小先生,是这家店的店员吗?” 有一点沙哑的声音从小女骸的爸爸口中传来,如同一粒粒沙子挤在一起摩擦,颗粒感明显。 谢渊心里暗暗地“啧”了一声,一旁的程小姐又开始打盹,无论是小女骸还是小女骸的爸爸,原来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既然小的不理还会来大的,那就说明无视并不是有效针对这两只鬼魂的方法,他思索两秒,开口回应:“我是志愿者,暂时在这里帮忙。” 程小姐并未对他突然说话产生任何疑问,反而眼中一亮,像看热闹似的翘起二郎腿,目光飘忽在他和他面前一大片空气中。 “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女骸的爸爸露出一个笑容,从外表看,他和小女骸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与活人不同。 谢渊感受着小女骸爸爸身上如丝如缕、源源不绝的阴气,客气地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是志愿者就好办了,我正想找人帮忙呢。”小女骸的爸爸抱起正蹑手蹑脚窥探谢渊的小女骸,歉意地笑了笑,“孩子他妈出去买过两天要用到的东西,结果几个小时没回来了,我想让你帮我找一找。” 谢渊目光一闪。 帮鬼找人?不,是帮鬼找鬼。 一时间,一个想法从他脑海里冒出。 和他们这些参与者自己找的工作相比,小女骸的爸爸这么说,才更符合柳莺莺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即鬼市开始之前,他们需要完成三个街坊的嘱托。 “帮忙找妻子”很显然包括在嘱托的范围之中。 谢渊放下手里的瓷片,回以一个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短暂笑容:“您很着急?” 听他这么问,小女骸的爸爸立刻点头,语气里也染上了急切:“当然,天亮了就找不回来了啊!” 小女骸双臂环在爸爸的脖子上,本来坐得稳稳的,但一听到找不回来这几个字,小嘴一撇就哇哇哭了起来:“呜哇哇哇……我要妈妈……” 看来鬼很清楚自己是鬼。 谢渊眨眨眼,转头望向程小姐:“陈小姐,我面前的这位先生希望我帮他找一找他的夫人。” 程小姐压根就看不见什么先生小孩的,倒是愣住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谢渊的意思。 她拧起眉头,注视了一会儿碎瓷片箱,半晌有些许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你要是想帮忙就去吧,我可不知道这事是该帮还是不该帮,万一耽误了你,结果害了你性命,我可担待不起。” 现在是谢渊的工作时间,想离岗,怎么也该先说一声才对。 得到了程小姐的首肯,谢渊顿时放下瓷片,站起身,对小女骸和她的爸爸点了点头:“好的,我帮你们找。” 他不是没想过,答应了这两只鬼的请求,就意味着他刚刚听到的规则立马就要被打破了。 午夜之后,朝阳升起之前,不要出门太久。 意思就是出了店铺的门,长街街道上就会很危险。 而谢渊想要找人必然会出门,而且会在外面停留很久。 但他依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从刚刚的对话中,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 谢渊的身份信息上说过,长街上的小孩不知为什么都对他很有好感,他可以试着相信小孩。 可程小姐刚才却说……长街上根本没有小孩。 所以他身份信息上提到的“小孩”,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 第八十章 答案显而易见,恐怕从一开始,一些可以交流的鬼祟也就在街坊邻居的范围之中。 而要是再想深一点,谢渊觉得,这任务描述本就是一个坑。 万一所有的活人街坊都不打算委托他们做些什么呢? 那么他们的三件委托任务就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夜间出没的鬼祟,而鬼祟只有夜间出来,意味着他们要是想做事也必须在夜间行动。 等于是上赶着将自己暴露在黑夜下的长街之上,有恶意的那一部分鬼,不找他们都是在浪费到嘴的口粮。 但即使参与者们能想到这一点,也没办法拒绝。 谢渊整理了一下粘上了些许污渍的袖口,在程小姐意味不明的目光之中跟着两只鬼走出了门。 夜色深沉,今天的天空上没有星星,只有被薄云遮住的月亮,像是包裹在一团绒毛当中,虚虚地挂在那儿。 踏上青石板路的一瞬间,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粘稠地伸过来,钻入谢渊的衣服里,在皮肤上带起一阵阵颤栗。 这里的阴气浓度,可比当初在仄林要高得多,哪怕是他,刚一接触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 就好像没有来的被纳入了危险之中一样……如果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走过的这条街大概得生一场大病。 谢渊答应了帮忙找“人”,小女骸就在爸爸的安抚之下停止了哭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她爸爸温柔地用拇指擦掉了她眼角剩下的泪水,然后再次礼貌地对谢渊表示感谢:“多亏了你肯帮忙,志愿者真是大好人啊!” 谢渊:“……” 这么礼貌又完整继承了生前思维的鬼,真是太少见了。 他只能回应:“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站在门口说话的一小会儿功夫,他便感觉到身上多了很多道视线。 最明显的就是瓷器店旁边的小赌石坊,这种小店铺连解石机都没有,即使是在这儿买了原石,也得带到崩云阁那种大店面去解。 赌石坊的肥胖老板坐在小凳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和面馆的老头一样,肥胖老板的视线里带着一丝对他的恶意,而且还有不屑。 就好像是在嘲讽他胆子这么大,敢这个时候上街一样。 参与者中也有人关注到了这里的情况,经过了打更人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都已经了解了晚上的规则,这个时候有人第一个踏上长街,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经验。 对于这些或直白或隐晦的视线,谢渊早就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从小到大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很容易被人注视的那一个。 既然街上不能多留,他还是想抓紧时间办正事,于是偏头对小女孩的爸爸说:“劳驾,先跟我说说您妻子的信息吧。” “哦哦,她今年刚好二十五岁,长头发,麻花辫,穿着一条黄色的长裙,然后……然后……”小女孩的爸爸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出门的时候好像把家里的竹篮子揣走了。” 谢渊点头,有这些外貌信息,找起鬼来准确率会高得多,但还不够。 “她要去哪儿买东西,买的什么,平时有没有习惯去的地方,这条街上有没有和您妻子关系不和的人……这些您知情吗?” 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些问题抛出来之后,小女孩的爸爸明显有些犹豫,目光中的迷茫不似作假。 “她没告诉我,她就说想去买点两天之后用的东西,没说去哪,也没说具体买什么。”男鬼挠了挠头发,还是小女孩坐在他臂弯里,用清脆的声音给爸爸做了补充。 “妈妈说她想吃王记糕点铺的绿豆糕!” 谢渊:“……”真要命。 去哪儿不好,偏偏去王记糕点铺。 王记糕点铺的女老板那么凶,身上的煞气比鬼还重。 在内心吐槽了两秒之后,他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们先去糕点铺看看。” ……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离瓷器店不远的脂粉铺中,秦小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楚枪鸣耳后响起,有着些许慵懒的音调如同带着小钩子,让楚枪鸣苍白消瘦的脸上微微泛红。 楚枪鸣缩回伸出去窥探街面的脑袋,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望着秦小姐,然后轻轻伸手,把她往前拉了拉,好让她也亲自看看。 “他对着空气说话。”楚枪鸣的声音和他的人看起来一样单薄。 “哦?看样子是他最先被找上。”秦小姐随意瞅了两眼,只见那个十分年轻高挑的青年身影孤寂,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时不时转头看向一边,略显冷淡的表情中压抑着克制的清冷。 而那青年的嘴巴偶尔会动一下,可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这场面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 “他很弱。”楚枪鸣轻轻抛下这三个字,而后便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楚小姐,像是希望她给自己“对”或是“错”的回应。 秦小姐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反馈,而是往店里看了一眼。 年迈的老太太老板已经进里屋休息去了,现在脂粉铺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毛遂自荐的打工人还在活动,他们说些什么应当是不会被听到的。 确认了这一点,秦小姐点了点小巧的下巴,拉着楚枪鸣离开了门口,坐回店内:“没错,呵,他的确很弱,哪怕林与卿那么护着他,但也只能忽悠忽悠刚进三阶段的人。” “嗯……但是……”她坐在铺子里的木椅上,觉得不舒服,便让楚枪鸣先坐下,然后施施然坐上了楚枪鸣的大腿。 这姿势无论是秦小姐还是楚枪鸣,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枪鸣,你能看得出来这小子是什么级别的么?”秦小姐是个懒骨头,她依偎在楚枪鸣怀中,根本不想动弹。 “第一阶段。”楚枪鸣把秦小姐抱得紧紧的,防止她摔下去,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大狗一样,认真回答女朋友的问题。 “竟然是第一阶段么?”秦小姐眼中闪过一次愕然,随后很快便回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她随手把玩着男朋友衣服上的小饰品,小巧如人偶一样精致的脸上扬起一抹兴味,“第一阶段就能来参加四级怪谈,反而说明了他其实并不弱呢。” 她自己只能勉强感知到那个陌生青年身上属于基站的气息并不强烈,猜测对方等级不高,做不到林与卿口中那样的不好惹。 但男朋友比她强上许多,可以精准地报出数据。 “要跟上去吗?”楚枪鸣像一个等待命令的忠犬。 人人都知道,强大如狼王,在秦小姐面前一直都是这样。 无论单人进怪谈是有多么的杀伐果断,冷漠无情,每次只要和秦小姐一起,狼王楚枪鸣就会乖巧得让人大跌眼镜。 “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小子走出去是为了任务还是被鬼魂蛊惑,贸然出去不是很保险。”秦小姐蹙起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尾上挑,“这样吧,你跟上去看看,我留在这。” 她的身体素质太差,和楚枪鸣刚好是互补,跟踪这件事还是交给男朋友去做就好。 “好的碎玉。”楚枪鸣把秦小姐抱起来放到一边,立刻就要出门。 “等等。”秦小姐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在楚枪鸣转身的同时,捏住楚枪鸣的下巴,踮脚轻轻在他唇瓣上吻了一吻,“注意安全。” 楚枪鸣脸色爆红,浮现出一抹慌乱神色来,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腼腆的点头:“嗯!” 秦小姐望着随便撩撩就受不了的男朋友的背影,不以为然地擦了擦手指。 还是有趣啊。 那个被林与卿护着的弱小青年也很有趣。 …… 在静默的氛围之中,谢渊顺着通向宿舍的方向一路往回走。 他的眼中唯一的亮色便是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的红灯笼,有大有小,有单个的大灯笼,也有一连串的小小灯笼,如同一只只红衣厉鬼似的,在他头顶晃来晃去。 几个不认识也不脸熟的参与者透着各自找到的工作所在处的门缝朝他看来。 其中也包括目前唯一一个让谢渊有点印象的张唯,张唯围着破旧的碎花围裙,手上和下巴处沾了些面粉,扒住门框,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神色遥望而来。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个人的下场。 他出门了,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稳定的样子……嘴里嘀嘀咕咕的是在说什么呢? 饭团看书 每一个人都等着看好戏,而这与谢渊无关,他只知道王记糕点铺就快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夜越发黑,灯笼越发红,他越是接近目的地,就越觉得整个视野里就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 小女孩和小女孩的爸爸跟在他身边,焦急地左右张望着,倒是反而增添了一丝“人气”。 莎莎…… 恍然间,谢渊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不该存在的声音。 有东西正在被拖行,布料和地面摩擦,留下了这种微弱又谈不上好听的响动,而那声音的来源处,不偏不倚,刚好是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王记高点铺内! 谢渊犹豫了一秒,加快脚步往王记糕点铺赶去,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那个女老板正在地上拖地,或是拖着麻袋之类的……但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与女老板截然不同的身影。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头柔顺的黑发了。 那人影坐在寻常椅子上,黑发长长的,编成了麻花辫,一直垂落到地面才罢休。 毫无疑问,那道人影是个女人,女人手中正捏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华丽木梳,在自己的麻花辫尾端梳理。 刚刚谢渊听到的那阵摩擦声,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好消息是,这女人的麻花辫刚好和小女孩的爸爸描述的相似,说不定这就是小女孩的妻子。 不断的梳着头发,哪怕前来找人的三个人都越走越近,那女人还是一言不发。 谢渊盯着那头麻花辫,心中逐渐泛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在鬼怪面前有这种即视感,显然是已经有某种思维被影响了,谢渊一时半会儿没看出来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但这种感觉绝不可以忽略,大多数时候人类就靠这么一点直觉生存。 男鬼却没有任何顾虑,他很兴奋地喊道:“小云!” “小云你咋坐这了,桂花糕买好了吗,买好咱赶紧回家呀!” 妻子“小云”没有理会他。 谢渊眼中的猜忌埋得更深,他试图一寸寸从女鬼身上覆盖视线,直到找到问题。 头顶、后脑勺、辫子…… 脖子、锁骨、肩膀……就是这个! 女人的木椅是正对着谢渊的,座椅上的她自然也应当正对着谢渊,可谢渊除了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女人的头和身体,是反的! 有着同样认知的不止他一个,他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触感,低下头,才发现小女孩没有和爸爸一样冲到那女人身影前面,心绪若狂。 而是面露畏惧的握紧了谢渊的手,看见爸爸马上就碰到那个女人了,急切的喊道:“爸爸别过去,她不是妈妈!” 不是妈妈。 小女孩的爸爸身体一顿,因为这短暂的犹豫,那个正在梳头发的女人生出来的长指甲没能捅穿男鬼的脖子。 “嘻嘻嘻……” 女人口中发出一阵阵奇怪的笑声,她丢掉木梳,顶着黑发直直的站立起来。 真的是直直的站起来的,从谢渊的角度看,他察觉到女人的膝盖似乎不太灵活,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马上就要跌倒的样子,但紧接着女人的身体便像一根硬邦邦的棍子一样,僵硬的立住。 男鬼意识到自己大意了,立刻后退。 那女人又是一阵古怪笑声,突然抬起手臂,双臂直直的前伸,像僵尸片中的清代僵尸一般,往前一跃。 她的目的却不是男鬼,而是站在一旁牵着小女孩的谢渊! “来了就买点糕点再走吧!” 女人尖锐地叫道。 谢渊瞳孔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攻击,和小女孩紧握着的手也松开了。 ------------ 第八十一章 我得跪搓衣板了 不是像,而且完全一致! 那麻花辫女人伸出的双手上,指甲黑如浓墨,就这么从谢渊眼前擦过,仔细看去,她手指的缝隙里还长着细细的白色绒毛。 这就是跳僵。 僵尸女穿着黄色长裙,和小女孩的爸爸对妻子的描述明明一模一样。 谢渊再一瞥,就看见一只小小的竹篮子被放在一旁的地上……这是小女孩妈妈出门前挎着的篮子,细节也对上了。 “妈妈!你把我的妈妈弄到哪里去了!”小女孩看到僵尸女接连攻击自己的爸爸和志愿者哥哥,张牙舞爪地怒吼着,还扑上来抱住僵尸女的腿,狠狠咬了下去。 这吸引了僵尸女的注意,僵尸女本来还想往谢渊那儿跳,却在这一口之下改变了主意。 在小女孩的爸爸惊骇的目光中,僵尸女转过头来,用麻花辫正对着小女孩,口中传来一种十分刻意的温柔声音:“孩子,我就是你妈妈呀。” “妈……妈?” 小女孩呆滞地松开了手。 从她的反应来看,谢渊就知道这个僵尸女确实可以模仿小女孩妈妈的声音,此时场面略显混乱,他想了想,一把拉过小女孩,阴森道:“别犯浑,她不是你妈。” 看得出来,无论是小女孩的爸爸还是小女孩本身,都不是这个僵尸女的对手,他不等小女孩反应过来,就一把抱起小女孩的身体,朝王记糕点铺外冲去。 对于活人来讲,小女孩浑身的阴气实在是太过令人难熬,谢渊抱着小女孩就跟抱着一块千年寒冰一样,手臂和胸口都被冻得发僵。 小女孩的爸爸见识不妙,没有一起往外冲,而是扑过去干扰打算拦截他们的僵尸女,僵尸女嘻嘻笑着,原地蹦达了一下,便转过了身体,尖锐的指甲噗的一声,直接穿透男鬼的胸膛。 “爸爸!!!” 小女孩凄厉的叫声响彻整条街道,连正在外面观望的狼王楚枪鸣都惊了一下。 “别进去。”谢渊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死命拉住扑腾着想跑回糕点铺内的小女孩,尽力往外带着,并且观望了一下四周。 以他的感知力,他不是没有发现一直追在他身后的那个参与者,或许是对方觉得他太过弱小,所以离得有些近,踏进了他比正常人要大许多的感知范围。 现在这个情况,谢渊一不知道僵尸女能不能踏出糕点店,二不知道男鬼死亡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甚至于由于刚才僵尸女第一个想攻击的其实是他,他还对参与者身份的特殊性产生了一点想法。 无论怎么看,都该趁着男鬼拖住的这点时间带着小女孩逃跑才对,但谢渊从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双臂用力禁锢住小女孩,朝着店铺不远处的一片屋檐阴影下跑去。 楚枪鸣瞳孔微缩,因为谢渊的方向是直直冲着他来的。 被发现了? 楚枪鸣肌肉微微紧绷,如同一只随时准备窜出去的动物,苍白的脸庞上透着些许意外。 谢渊离得近了,果然从阴影中看到一个存在感很低的青年的身影,换个人来,可能从这人面前经过都不会注意到。 “帮个忙。”谢渊抬眼看着这个比他还高半个头的青年,语气冷静而淡然,完全没有楚枪鸣以为的惊惧。 楚枪鸣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谢渊也不介意,他没从面前的青年眼中看到恶意和贪婪,所以青年跟着他的目的就很明显了——无非是想坠在后面看看任务。 他把胡乱扑腾的小女孩塞到对方怀里,快速道:“把她带到林与卿那,问问林与卿有没有糯米和对付僵尸的东西。” 楚枪鸣眨眼间,原本看不到的鬼魂突然便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中。 看着被硬塞过来的小女孩,他花了比谢渊少得多的力气便将小女孩死死摁住,不再那么能折腾,然后发出了他在谢渊面前的第一个声音:“僵尸?” “你帮忙,我将这次任务的所有细节全部分享给你。”谢渊不想浪费时间解释。 他太知道这种时候什么才是真正的筹码了,说完这句话,他压根不等青年的反馈,又急匆匆朝王记糕点铺跑回去。 有他的许诺,想必对方就是不找林与卿,也不会将小女孩随意扔下,起码小女孩能安全一些。 这样谢渊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一大半了。 王记糕点铺里发出一阵阵打斗和撞击的声音,可想而知其中战况激烈,楚枪鸣有点疑惑这个一阶段菜鸟跑进去干嘛,但也只是疑惑而已。 他望了一眼谢渊的背影,便面色如常地抱着小女孩往来路而去。 楚枪鸣身形矫健,每一脚落在地上都轻的像是一张纸,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能让其他人在这茫茫夜色中锁定他的,就只有怀中小女孩惊慌的哭泣声。 按照一条街从尾到头的顺序,他会先经过谢渊待着的瓷器店,然后是他自己和女朋友的胭脂铺子,再往街头方向走上一段距离,才会遇见林与卿。 虽然他不爱与除了女朋友之外的其他人说话,但这个行为便是默认了帮忙,现在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去和女朋友报备,便打算直接去找林与卿。 肩宽的青年胸膛炙热坚硬,足够给小女孩一定的安全感,小女孩在他怀中渐渐停止躁动,静静地趴在他胸口流眼泪。 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她失去了妈妈,或许待会儿也要失去爸爸。 “妈妈……爸爸……”小女孩口中呢喃着,让人听了都觉得心碎。 但楚枪鸣没觉得心碎,甚至没有安慰一句,公事公办地带着小女孩飞快到达了林与卿打工的地方。 该说不愧是林与卿吗?就连打工,找的都是拒绝了很多其他参与者的地方。 楚枪鸣看着整条街上气势最恢宏的古玩店,目光在牌匾上的【七爷阁】三个字上停留一瞬,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林与卿正在柜台后嗑瓜子。 他身上的道袍外罩松松垮垮地披着,如同被子一样盖在身上,内里的袖子被他卷至胳膊肘,十分地放荡不羁。 见到店内来了人,他本是精神一震,但看清来人的脸便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可惜地叹了口气,那笑意盈盈的双眼中,光芒暗淡些许。 “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林与卿和楚枪鸣说话的语气不算差,甚至透着些许熟悉,他浅色的瞳孔打量一番,嘲道,“你这姿势什么鬼?胳膊折了?” 他又伸头往后看了一眼,更奇怪了:“秦玉碎呢?你俩不是形影不离的么。” 楚枪鸣:“……” “我怀里有个小女孩。” “我怎么没看到。”林与卿扯皮,“皇帝的新小女孩?只有聪明人能看见?” “你朋友塞给我的,让我交给你。”楚枪鸣直接走近,把怀中的小女孩像接力一样塞到了林与卿怀里。 林与卿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一团阴气附到了自己身上,而且确实有着微弱的重量,可他看不见,只能看到一团透明。 林与卿额角一抽:“你往我这儿塞了个什么啊。” 楚枪鸣:“小女孩。” 顿了一秒,他重新组织语言:“小女鬼。” 林与卿:“……” 不可理喻。 大半夜这个恋爱脑不干正事儿,跑过来给他送鬼来了。 等等,朋友?说的该不会是谢渊吧。 “你朋友还说,让你准备糯米和其他能对付僵尸的东西。”楚枪鸣毫无感情,全是干货,直接用最精炼的语言把谢渊交给他的忙给帮完了。 这些话听着不对劲,让人有了一种不妙的画面感,林与卿直接从柜台后站了起来:“他人在哪。” 楚枪鸣:“王记糕点铺。” “他情况怎么样。”林与卿由于看不见小女孩,便找了个比较平坦的位置把手里那团阴气放下了,然后转头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 小女孩泪眼婆娑,她现在多么想找一个人紧紧抱住,缓解一下焦虑和恐惧,但林与卿那边有很多让她觉得头皮发麻的玩意儿。 犹豫再三,她只能原地坐下,扁着一张嘴,看起来随时都要重新嗷嗷哭起来。 情况如何? 楚枪鸣思索了一下,糕点铺里现在应该有一只鬼一只僵尸,那个一阶段的新人无论面对谁都讨不了好。 这么说来情况应该挺急的。 于是楚枪鸣张口就是:“他可能快死了。” 林与卿刚刚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铜钱剑,就听到这么一个形容词,他浅色的眼眸睁大,无语至极地骂了一句:“靠,你可真是好样的啊狼王朋友,真就不是你女朋友的人你都不着急。” 楚枪鸣不置可否。 “他给你许诺的东西给他活着你才能拿到,听我的,下次这种事表现的急切一点好吗?乖。”林与卿嘴速加快,带着装糯米的袋子和铜钱剑以及几张符纸就奔出古玩店。 留下楚枪鸣一个人在古玩店里。 古玩店原本的老板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张了张嘴,发现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以及要哭不哭的小女孩。 楚枪鸣沉默了一下,看到小女孩磨磨蹭蹭试图往他怀里钻,伸手摁住小女孩的脑袋:“抱歉,不可以。” 小女孩瞪大眼睛,眼泪又下来了:“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爸爸,你快去救我的爸爸!” “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楚枪鸣话少,但语气并不冷漠,只是坚定中带着不容质疑,“已经有比我更厉害的人去救你爸爸……了。” 他本想说的是“救你爸爸身旁的那个哥哥了”,想着林与卿反正应该会连那只男鬼一块儿救,就精简了说辞。 “哇呜呜……我的妈妈是不是被那只僵尸给吃掉了,我要妈妈……”小女孩一边哭,一边伸出双臂要抱抱。 楚枪鸣道:“刚才抱着你回来已经是我的错误了,可能要跪搓衣板。我有女朋友,不该抱你。” 小女孩打了个哭嗝,愣住。 “可我才五岁……” 楚枪鸣坚定地说:“五岁也不行。” …… “彭!” 僵尸女一跳之下,打翻了糕点铺里一张小小的桌子。 大约是做了僵尸之后,语言系统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僵尸女一边攻击,一边也说不出多少完整的话,只知道嘻嘻笑着,反倒是让她显得更加诡异。 谢渊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女孩的爸爸作为一只鬼,已经被僵尸女死死摁在地上。 僵尸女的爪子伸在男鬼面前,男鬼拼尽了全力架住这双染着剧毒的爪子,咬牙坚持。 从谢渊的角度看,僵尸女头顶黑发浓密,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她都没有僵尸标志性的青面獠牙,取而代之的,只有一条又粗又亮的麻花辫。 是的,就是古早鬼故事中那种前后都是麻花辫的样子。 又是麻花辫女鬼又是僵尸又是小女孩妈妈的声音,王记糕点铺里这只鬼祟好像融合了不少传统鬼的特征。 就在男鬼双臂发抖,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 谢渊抄起门边放着的扫帚,精准地抽到了僵尸女头上。 他这一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要是打人的头,对方不死也得重伤,但打在僵尸女头上,反倒是谢渊觉得手臂被震得发麻,僵尸女也只往后仰了一下。 好在男鬼趁着这短短的一瞬从僵尸女身下逃脱,他不复之前和活人没有两样的模样,眼睛、嘴巴、耳朵和鼻子里都流出了一股股鲜血,是七窍流血的死状。 现在则更加凄惨,男鬼的胸口和四肢都被僵尸女的爪子戳出了洞,露出里面可布的腐肉,他的身形也没有之前那么凝实,而是隐隐有着透明感觉。 “你回来啦!”僵尸女立刻转移目标,黑色的麻花辫对准了拿着扫帚做出防御姿态的谢渊,嘻嘻一笑,“你居然不跑,真可爱!” “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嘻嘻嘻,我可是会一直追着你的——无论你逃到哪里!” “现在,让我惩罚一下你,怎么能用扫帚打我的头呢?” 僵尸行动不便,实际上它们的攻击速度却非常快,谢渊只感觉眼前一花,黑色的爪子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手里的扫帚像一根棒球棍一样被他横扫出去,横扫的攻击面积最大,是看不清对面位置时最简便的快速应对方式。 一声闷响。 扫帚和僵尸女的身体接触,如同打在了铜墙铁壁上,而那双爪子也因此不可抑制地偏移,再次擦着谢渊的脖子划过,险些留下伤口。 被僵尸的爪子划破皮肤可是会中毒的,如果没有糯米进行治疗,中了尸毒的人就会逐渐变化成新的僵尸。 僵尸女飞快地将拦住自己的扫把折断,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动,她又一次对准了谢渊,刚要跳—— 谢渊说:“我要买糕点。” 僵尸女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 ------------ 第八十二章 我不要头了 僵尸女停在原地,似乎没听清谢渊说了什么,只是那漆黑如墨的指甲随着她手指一起抽搐了一下。 谢渊重申:“我要买糕点。” 一旁小女孩的爸爸也没想到话题会转这么快,那七窍流血的脸上露出一点茫然神色。 鬼和僵尸打一架好处就是不会中尸毒,毕竟他们并不算是有实体,只有这种类似于精神体的东西维持着他们的存在。 现在男鬼的这种精神体趋向涣散,整个人都呈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谢渊甚至可以透过男鬼的身体看见后面被供奉在整家糕点铺中间的神龛。 朦胧之间,佛龛中的白无常雕像伸着长长的舌头,似乎正在凝视着他。 谢渊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那一瞬间,他想起程小姐说的,一旦被鬼祟攻击,可以拜一拜白无常,灾厄方可消。 如果说他现在去拜白无常,王记糕点铺里的这只女僵尸是不是也会被白无常的力量压制住,让他逢凶化吉呢? 这个想法出现在他的意识盘旋不去,然而不消片刻,谢渊就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种都快骑脸上来了的女鬼都能被白无常赶走的话,那这个怪谈还有什么意义,信仰白无常万事大吉,干脆在鬼市开启之前随时随地拜白爷好了。 要么祭拜白无常这件事上有坑,要么想请动白无常帮忙会需要祭拜者付出一切代价,无论是哪一种,谢渊都不打算由自己来进行尝试。 此时,僵尸女不上不下的异常难受,都不嘻嘻笑了,一阵阵煞气从她的麻花便下方逸散算出来。 “给你个机会,把店里的糕点种类都报一遍。”谢渊隐晦地看了男鬼一眼,给了他一个快滚出去的眼神,而后一个人挡在僵尸女面前。 他甚至对着店里指指点点:“这些桂花糕都打翻到地上了,还能吃?你是诚心做生意的么,要是不想做就趁早关门。” 僵尸女:“……” 男鬼:“……” 场面一阵沉默,别看谢渊的话听起来非常强势,实际上在旁观者眼里,这场面简直惊险得不能再惊险了。 他的举动明明就是在惹怒僵尸女,万一对规则猜测错误,那基本上就跑不掉了。 偷偷围观的两名参与者就是这么想的。 其中一个是在宿舍里坐在谢渊右边的中年男人——林与卿提到过,他说他应该是屠宰场公会的人。 另一个则是染了一头黄毛的青年,似乎同样没有什么名气。 两人本是抱着和楚枪鸣一样的想法,本着打探情报的念头,花了一个凝聚物,用一张一次性的小纸人代替他们的视角,坐在了王记糕点铺大门正对面。 他们面前放着一盆清水,纸人所看到的一切就在清水中被还原。 在看到糕点铺里站的是谁之后,中年男人眼睛一亮,一把拉住黄毛的胳膊:“嘘!有好戏看。” “啥好戏,你这时候幸灾乐祸个什么劲,赶紧注意一下这人是怎么应对鬼祟的才是正事。”黄毛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打开,骂骂咧咧,“你又犯病了是怎么着?” “放你娘的屁,你看里头那人!”中年男人立刻骂了回去,然后指着谢渊站在僵尸女面前的身影,压低声音说,“就这小子,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于这个怪谈他肯定早有准备,林与卿都他妈护着他。” “所以?这关我俩啥事儿。”黄毛还是很不耐烦,他本想专心听那个陌生青年和僵尸女对话的内容,结果总是被同伴打断,“闭嘴行吗。” “你就不想知道他有着什么内幕资料?肯定是林与卿跟他说的啊。”中年男人一想到别人有信息却不告诉他,就这么随意把他坑进了四级游戏里,他就十分愤怒。 这愤怒针对的是讲述者夜莺,可林与卿和这个陌生的小子。要是真知道些什么,就也是“共犯”。 “而且我就看他不爽,这细皮嫩肉的小崽子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好看了,妈的,一个男的长这么好看干什么,我们欣姐就喜欢这种,嘿嘿,等老子把他坑的痛哭流涕,求着我保护他的时候……” 中年男子兴奋地搓搓手:“我就把他带给欣姐,欣姐一高兴,下次我不就保准能活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冷了许多。 一阵阵凉意如丝如缕地渗透进他的衣服,攀附上他的皮肤,遏制住他的咽喉,使他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嗬——”中年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受的声响,惊恐地朝店铺外看去。 没有人。 会是店铺原本的店主吗? 他又将目光投向里屋。 这些原住民街坊大多性格古怪,十二点一过,原本坐在店里的老头子就嚷嚷着累了要休息,独自进了里屋,留他们两个人在外看店。 ……里屋似乎也没有人要出来的样子,再说了,那老头子没道理突然对他们动手,因为对方进里屋之前还嘱咐他们要小心夜晚。 中年男人胆战心惊地四处观察。 水盆里的画面显示,那只女僵尸和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以及那只鬼都没有注意到外头的纸人,他没有暴露。 那怎么会这么冷? 在怪谈里活下来的人都知道,寒冷大多数时候都是鬼魂攻击的前兆,这股非同寻常的冰凉使中年人知道,自己恐怕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中年男子脸皮抽搐了一下,连忙推推黄毛同伴:“喂,麻烦了,我们好像触发什么东西了。” “触发什么了?”黄毛紧盯着面前的那盆清水,压根不在意中年男人在说什么。 “你还看!赶紧瞅两眼鬼在哪。”中年男人快无语了,黄毛和他一样是屠宰场的成员——外围成员,实力比他强点,所以公会大佬才让黄毛带着他。 可如今一见,黄毛的敏锐程度还没他强呢。 “哪有什么鬼,少大惊小怪。”黄毛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连一个余光都没给他。 “妈的,怎么上头就给我派来了你这么一个草包,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中年男人嘴里不干不净,也不指望黄毛了,他现在被冻得浑身发抖,可想而知周围的阴气到底有多么浓郁。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枚漆黑的珠子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摸出一把普通的小刀,刀尖横在手指上方,随时打算切开指腹放血。 一秒、两秒…… 接近一分钟过去了,除了温度越来越低,那只鬼却始终不现身。 中年男子暴躁地挠了挠头。 作为刚刚晋升第三阶段的经历者,疯狂的特质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都说疯狂阶段是一个门槛,很多人都是在这个阶段死的,因为无论原本有多么冷静的人,进入第三阶段的一开始,都会变得像个疯子一样冲动易怒。 很可惜,中年男人就是在这个状态下被召集到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四级怪谈里,他本来就已经十分恐慌,再加上疯狂,这导致他暴躁的像个楞头青。 “都跟你说了没有鬼,你一个人在这儿找什么存在感呢。”黄毛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还嫉妒别人长得好看,怎么,长得好看是一种罪过吗?” 中年男人听了有些奇怪,黄毛不是个会为陌生人打抱不平的人,因为从短暂地接触来看,黄毛显然也没什么道德感。 既然不是打抱不平,那就是找茬儿了。 他梗着脖子,恼怒地骂道:“长得好看不是罪,那凭什么长得好看的有那么多特权,妈的,会长也喜欢长得好看的,出门找个工作傻逼面试官还要看脸,就连老子看上的女学生都宁愿跟他那个穷逼男朋友在一起,不就因为她男朋友长得帅?” “我他妈管你长得好看是不是罪,在我这儿,这就是罪!老子就是看着不爽!”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黄毛多看了一他一眼,眸里隐隐泛出的猩红深深刺痛了中年男人的视网膜。 男人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颤,脑子骤然清明,惊骇地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该死,他明明知道附近有鬼,怎么可能这么大意的跟黄毛吵起来。 有东西在影响他的思维! “原来美是一种错误。”黄毛却依旧在喃喃自语,明明是熟悉的脸,中年男人却越来越觉得陌生。 黄毛垂下了眼眸,盯着那盆清水中的画面,这让中年男人感觉到很不安,他以为是清水中的东西让黄毛也产生了异常,便伸手去推搡黄毛,希望能通过这么简单暴力的方式让对方清醒。 结果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黄毛的脑袋,就这么轻轻一推。 黄毛的头就掉了下来。 “咕咚。” 圆圆的头颅跌落在水泥地面,迟了一秒,脖子上的血液才狂乱地喷溅出来,溅了中年男人一脸。 中年男人维持着那个姿势,呆滞地看着这一幕,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 “不,不……”他噌噌噌往后退去,没注意到身后就是店门的门槛,差点被绊了一跤。 而踉跄之间,他眼疾手快地扶住门框,这才没有直接跌出店里。 黄毛死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是什么样的鬼魂才能无声无息的杀了黄毛?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已经超出了中年男人所遇到过的鬼魂类别,他心下惊慌,心脏砰砰直跳,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活下来。 四级怪谈里就会有这么恐怖的鬼东西吗?那五级呢?六级呢? 不要,他不想死在怪谈里! 中年男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离开这家店,因为店外的长街上更加危险——店主老头子是这么说的。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杀了黄毛的鬼在哪里。 犹豫了两秒,他的耳中突然传来古怪的声响。 那是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黄毛的头狞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人动它,它却像是被踢的皮球一样,一直滚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黄毛的身体依旧直直坐着,头颅一消失,那身体便动了动,转向了中年男人的方向。 不知从哪一个器官里传来的黄毛的声音对中年男人说:“现在呢?我的头已经没了,还会因为长得好看而被你厌恶吗?” “啊啊啊!!” 中年男人尖叫着就往外跑。 他可没说过黄毛长得好看,这说明现在和他说话的不是黄毛,而是杀掉黄毛的那个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他对相貌的讨论触发了这只鬼的杀人条件! 中年男人后悔不已,他也不管长街上到底会不会有危险了,起码他跑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而不逃的话,这个悄无声息就将黄毛杀死的鬼,绝对不是他能抗衡的。 踏出店门,本着人会往熟悉的地方逃窜的潜意识,他跑向了王记糕点铺的方向。 离糕点铺越来越近,这一次他没有听到任何水盆中展现出来的战斗声响。 难道已经结束了? 还是说对着那个女僵尸说要买糕点,就是让僵尸不再杀人的正确口令? 中年男人来不及细想,等他意识到这样做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忘记糕点铺前。 好消息是那个女僵尸不见了,只有他认为细皮嫩肉、让人讨厌的陌生参与者青年站在店里,背对着他。 “兄弟帮个忙,咱们把店门关了让我躲一下!”中年男人立刻朝那名青年喊道。 回头一看,黄毛的身影慢慢的坠在他身后,明显正在追着他走。 “兄弟你听见了吗?快点啊!我拿一个凝聚物做报酬!” 这一回,那青年终于有了点反应。 青年缓缓转过身,那张戴着眼镜显得十分有书卷气质的俊俏脸庞映入中年男人眼帘。 在之前的短暂接触中,青年给中年男人的感觉都是骨子里刻着冷淡,但这次则不同,青年嘴角带笑,深邃而漆黑的瞳孔里,也盛满了笑意。 在中年男人愣神之间…… 青年语气淡漠,问了他一个问题。 “真的要我帮你吗?对着我这张让人讨厌的脸,你怎么能狠下心来让我帮忙呢?” 中年男人几乎心脏骤停。 青年摇头叹息:“我怎么能让你厌恶我,还是不要用这张脸跟你说话了。” 说着,青年手放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手一抬,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 断裂处的横截面鲜血飞溅,喉管里传来青年的声音:“我的头又没了,现在还会因为长得好看被你厌恶吗?” “不!!!!”中年男人凄惨的嚎叫一声。 …… 深夜某一刻,所有参与者的手机都震动了一下。 他们纷纷掏出手机来,包括黄毛。 黄毛看清水的举动被打扰了,他嘀咕了一句脏话,摸出手机,低头一看,就见志愿者群里多出了一个陌生头像,是个管理员。 管理员艾特了所有人群,发了一条消息。 “信息更新,请勿在长街上排斥他人长相,如果您已违规,请立刻跪在白爷神像前进行祷告,祈求白爷的帮助。” “如果您违规且拒绝相信白爷……” “当前参考结果为死亡。” “啊?”黄毛愣了一下,讨论他人长相,这不就是刚刚自己的同伴嘴贱说的话吗? 不过同伴已经有一分多钟没动静了。 他后知后觉地转头去看中年男人,这才发现男人一脸呆滞地坐在他旁边,目光像是放在了他脸上。 “你干嘛呢?发什么呆。”黄毛不满地说。 他说完,“发呆”的中年男人的头颅便掉在了地上。 ------------ 第八十三章 驱尸符 谢渊没空去看口袋里嗡嗡作响的手机。 现在小女孩的爸爸已经接收到他给的暗示跑出去了,王记糕点铺里只剩下僵尸女和他两个“人”。 僵尸女的确还需要遵守卖糕点的规则,谢渊在后面听着僵尸女用一种十分幽冷的声音介绍着店里的几种糕点,紧绷的身体却一点没放松。 他现在面临的问题很严峻,等僵尸女介绍完了糕点,他一定会受到比刚刚还要猛烈数倍的攻击。 ……因为他没有钱,买个屁买。 这个怪谈所在的背景年代和现代差别很大,不用想都知道,钱币肯定是不流通的。 而所有的参与者到了望岸镇都是来当志愿者的,没有工资,更别提赚钱。 谢渊现在就处于身无分文的状态,一旦僵尸女辛辛苦苦讲完了话,然后他拍拍屁股说自己不买了,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没这茬儿,他顶多算是踏进了糕点铺,踏进了僵尸女的地盘,才被僵尸女盯上,但一旦他提起买糕点,虽然能短暂的拖住僵尸女,却同时触发了一个因果。 他说了要买,那就一定要买,不买的话僵尸女就有了惩罚他的条件。 “红枣糕,是今天新做的。”僵尸女可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青年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已经介绍到了最后一种糕点,马上就要大功告成。 殊不知,谢渊现在心里默念的都是:“讲慢点……” 他需要拖时间,等林与卿过来。 他的底牌就是林与卿,倒不是将生存的希望全部放在别人身上,而是他手里的筹码决定了他行动的步骤。 如果没有林与卿,谢渊就不会直接冲进王记糕点铺,宁愿小女孩的爸爸被僵尸女打的魂飞魄散,他也不会动容一下。 只是有林与卿的存在,他在折腾线索的路上顾忌就能少一点,这也是他答应和林与卿做队友的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谢渊也不是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实在不行,他旁边就是神龛,还有个白无常在这儿镇着呢。 “你听到了吗。”僵尸女全部说完转回头来,用黝黑发亮的麻花辫对着谢渊,“你要……买多少。” 她一个跳跃,在谢渊后退的同时跳到了谢渊面前,终于又开始嘻嘻:“买的越多……跑得越远!” 谢渊消化了一下这句话中的意思,难道说无论如何都必须经历一场和僵尸女的追逐战,糕点买的越多,初始优势就越大? 他瞅着这两条碍眼的大辫子,反正信息羊毛就在面前,不薅白不薅:“身为卖糕点的,你为什么要抢人家小女孩妈妈的衣服。” “难道你强买强卖,还做抢客人衣服的事?” 这个年代,任何与之相关的问题都显得尤为严肃和重要,僵尸女狠狠愣了一下,然后愤怒咆哮:“你才抢客人衣服!” “我只是……嘻嘻嘻……她的妈妈忘记带钱了,付不起钱,作为抵押,我把他妈妈吃掉了!”僵尸女头一伸,没有五官的头发便差点撞到谢渊脸上,一人一鬼离得极近,一个没有呼吸,一个面容冷漠。 “她妈妈在我肚子里呢!刚才的小姑娘想要妈妈吗?嘻嘻嘻嘻……我就是她的妈妈!” 僵尸女说话尤为神经质,然后意识到自己被转移了话题,接着咆哮:“那么你呢?你要买多少!” 谢渊:“……”他一个都买不起。 而且买不起的后果也已经打探出来了,没有付钱就要被僵尸女吃掉。 刚刚躲在阴影里的那个陌生参与者应该很厉害,不然不会能主动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制到那么低,而且对方抱着小女孩离开的时候,脚步声也很微弱。 既然厉害,算算时间,林与卿怎么也都该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了吧。 还得再拖一拖时间。 可是僵尸女已经不打算和他废话了,又一次追问谢渊要买多少之后,那漆黑的指甲已然随着胳膊伸直,露出危险的气息。 这次再不回答,指甲就要在他脖子上戳几个洞了。 谢渊环视了一圈,目光在神龛上略微停留,然后毫无留恋地移开,他目光阴冷淡漠,开始作今天的第一个大死。 “全部。” 僵尸女:“你在说什么?” 谢渊轻轻吸了一口气,显示出他表面稳如老狗,心中却有点紧张的情绪:“我说,全部都要了——除了那些桂花糕。” 他指的是在之前的打斗中被打翻在地上的那部分。 僵尸女:“……” 谢渊赶在僵尸女开口之前补充:“给我装起来,我很懒,不想自己动手。” 僵尸女:“……” 感觉没什么问题,但好像哪里都不对。 不,全是问题!这个人根本就不想买东西,只是在拖延时间! 用有限的脑子想通了这一点的僵尸**冷地笑出了声,空气温度瞬间又一次下降,如同死亡来临的前奏。 由于被头发遮挡,谢渊看不见僵尸女青面獠牙的怨毒表情,但他猜僵尸女要是有脸,一定很狰狞。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装。”僵尸女的语气里有着愤怒,却也有兴奋的成分,她去拿塑料袋之前,转过头最后看了谢渊一眼,“你也就只能再活这么一会儿了,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 谢渊从容地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逃跑的意思。 他知道,买得越多跑得越快,相反,承诺得越多却没有钱,后续要遭受的僵尸女的报复一定会越猛烈。 不然怎么叫作大死呢。 看到僵尸女一蹦一跳地快速装填着糕点,像是恨不得立马装好,然后拆穿他没有钱的真相,将他杀死的样子,谢渊默默地抖了一下。 他只要不想死,肯定就会有一定的对翻车的恐惧感。 更何况这么冷,他冻的。 林与卿,你能不能跑快点啊,操…… …… 正在往王记糕点铺狂奔的林与卿打了个喷嚏,挑眉喃喃道:“谁咒我?” 他刚才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看了看手机消息,在看到志愿者群里多出的管理员以及规则之后,就明白本次怪谈的自身规则应该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累加的。 这场怪谈的成长性绝对很恐怖,而且说不好是越到后期越恐怖,还是越到后期越简单。 一般来说自身规则越多的怪谈就代表它成长的越完善。 基站布置给参与者和讲述者任务,完不成就会死,这是外界规则。 而自身规则则是他们所在的怪谈自行延伸出的一系列条件和结果,与基站无关,也不像基站那样绝对正确。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他了解到了怪谈的规则会通过群里的管理员不断增加,但这些规则的性质还没有搞清楚。 究竟是本身这些规则就存在,通过参与者们不断的踩雷和实践逐渐浮出水面,变成明面上可以避开的陷阱,还是原本没有这些规则,怪谈正在通过参与者的一言一行增加对他们的束缚,这两者的难度变化是相反的。 前者自然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活下去。 而后者则是拖得越久,越会将自己拖入死亡的泥潭中,直至最后生路全封,再没有一点生存可能。 林与卿想了一会儿,发现信息缺失,确实没有得到答案的条件,反正他是想不到答案的,只能寄希望于擅长解析的谢大佬。 但说起谢渊…… 希望人没事。 林与卿从兜里掏出了古钱币,用手握上感知了一下。 他身上的这枚古钱币比给谢渊的要大上一点,是母钱。 古钱上传来一阵阵微弱暖意,林与卿松了口气,只要子钱币的携带者还活着,母钱上就会有温热触感,如果对方死了,母钱则会彻底冰冷,并且冥冥之中将子钱带回他身边。 按照现在的温度,谢渊身边危险很大,但好歹没死。 一路狂奔,王记糕点铺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林与卿若有所感地回头,正好和一名偷偷摸摸从店里往外偷看的参与者对上了视线,他朝那人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直接将那人吓得关上了店门。 “胆小鬼,还想坐收渔翁之利?”他低不可闻地轻嘲一句,已经来到王记糕点铺的店门口。 然后他便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的好队友,在他看来相当羸弱的新人大佬,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被冻的。 一个长着两条辫子、没有脸的女僵尸正蹦蹦跳跳,拿着塑料袋往里装红枣糕,在谢渊旁边已经堆了十来个红袋子,每一个都装得满满当当。 听到他的脚步声,谢渊回过了头,漆黑一片的目光中仿佛透着些许生无可恋。 林与卿:“……” 好,不愧是你。 听楚枪鸣那家伙说的话,他还真以为谢渊情况危急快要死了,甚至他都以为谢渊受了重伤,连珍贵的疗伤凝聚物都带得好好的。 他就不该把谢渊想得太弱,即使谢渊的身体素质和凝聚物储备不够强,但谢、大、佬的智力那么高,一定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生存方法…… 林与卿对着谢渊无声挑眉,仿佛在说:“是吧?谢渊同学?” 谢渊没有心情和林与卿眼神交流,扶着被冻得发僵的双腿站了起来,做好跑路准备。 僵尸女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店里又多了个人,还穿着她最讨厌的道袍! 心下,便生出一抹不妙的疑虑。 林与卿经验充足,哪能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想和僵尸女周旋,直接从腰间抽出了携带着的铜钱剑。 作为僵尸,即便和其他鬼祟的特征融合了,僵尸女依旧本能地惧怕着这种道家法器,凄厉地尖叫一声,就想以攻为守,先把林与卿杀掉再说。 林与卿却转手这把铜钱剑抛给了谢渊:“拿去防身!” 免得这僵尸女半路换目标,戳中让毫无准备的谢渊。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住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符咒,月光色的眼珠在神龛前点燃的红蜡烛的映照下也泛着点点浅红,宛如两轮尚未成型的血月。 黄色的符纸上汇刻着朱砂,林与卿兑换过身体素质,也有着十足的战斗经验,哪怕僵尸跳跃时的速度很难用普通人的动态视力捕捉,他还是用比谢渊从容不少的姿态避过了第一次攻击。 一抬手,他就把符咒重重摁在僵尸女的额头上。 这是补给站售卖的专门用来对付僵尸的固定凝聚物,不便宜,但为了中式恐怖怪谈,林与卿专门找熟人临时收购了一些。 将【驱尸符】打在僵尸额头,能定住僵尸不少时间,并且能短暂让僵尸陷入虚弱,只要僵尸还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中了符纸之后,应该会消停个一两小时再纠缠。 僵尸女果然不动了。 林与卿转过头,对着一旁的谢渊笑道:“真是毫无意外,你招惹鬼魂的能力真强啊。” 谢渊:“少废话,谢谢你救我。” 林与卿笑容稍显无奈:“喂喂,你这前半句和后半句是能合在一起的吗?这少废话三个字,哪里能凸显出你想谢谢我的意思啊?” 谢渊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他应该礼貌一点才对:“那你可以接着废话一会儿。” 林与卿:“……不了,铜钱剑拿来,再给她补一剑,应该能正儿八经地伤她一下。” 他话音刚落,谢渊通常不会有任何感情的黑色眼珠里瞳孔骤然放大:“小心!” 实际上不需要谢渊提醒,林与卿也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恶意,他立刻经验老道地原地蹲下,刚好避开了僵尸女的突然袭击。 驱尸符从空中缓缓飘落,既没有燃烧成灰烬,也没有粘住僵尸,说明它并没有起作用。 “这僵尸变异了?”林与卿诧异之间,谢渊已经将刚刚他丢过去的铜钱剑丢还给了他,很明显是让他少废话,先专心打架。 僵尸女发出一阵怪笑,再次将利爪戳向林与卿,因为离得太近,这一击连谢渊都觉得林与卿很难躲开。 但林与卿就是躲开了。 没人看见他的动作,只觉得他几乎是一闪身,就精准地避开了两只利爪袭击的方向,反而找到了一个绝佳角度,将铜钱剑刺入僵尸女的胸膛。 僵尸女痛苦地哀嚎起来,发狂一般的胡乱挥动利爪,林与卿松开铜钱剑,任由铜钱剑留在僵尸女身上,然后暂时退去,避开锋芒。 “啧啧,奇怪啊,居然有僵尸不受驱尸符的影响,难道她不是僵尸?那可变得麻烦了不少,谢渊,你惹麻烦的能力一定是专业的。” 谢渊懒得反驳,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飘得有些远的驱尸符,偏过目光:“使用条件是什么?” “摁在僵尸额头上就行——诶,你干嘛!?” 林与卿话还没说完,得到了答案的谢渊突然朝着正在发狂的僵尸女接近,让林与卿不禁为这个身体素质堪忧的家伙捏了一把汗。 他承认,谢渊忍疼能力一绝,但这可是僵尸,比兑换了身体素质的他还要力大和快速的灵异产物! 谢渊也有些紧张,他额头的青筋被掩在碎发之下,几乎用出了最大的爆发力,趁着僵尸女没反应过来,扑到了她背后。 然后,他一把将驱尸符摁在了僵尸女的后脑勺上。 僵尸女的怒吼戛然而止,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不动了。 “她很聪明。”谢渊微微喘了口气,“你怎么知道她的脸到底朝向哪边。” 说着他便掀开了僵尸女后脑勺上的头发。 一张青面獠牙的狰狞面容,暴露在了他眼前。 ------------ 第八十四章 内有恶犬 谁能想到,前后都是一条麻花辫的僵尸女,竟然一直是头朝着背后的。 僵尸女比起一般的僵尸可狡猾太多了,如果对付她的人思维再局限一点,就很难碰得到她身上属于僵尸的弱点,到时候还不任她宰割? 谢渊一边抓住麻花辫往上抬,一边盯着僵尸女的脸看。 丑,实在是太丑了。 这张脸融合了他刚才找工作时看到的糕点铺女老板的样子,和一张更加年轻的女性面容,本来就看得奇怪,又因为僵尸身份又青又白,一股死人相。 五官褶皱在一块,最大的部分就是那张嘴张了,被獠牙撑开,足足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 而这两幅面孔似乎还没有完全合为一体,可以看得见脸皮上有一条深深的蜈蚣裂口,两张不同的脸以裂口为分界线,像个双面人。 此时,僵尸女被铜钱剑插着的伤口出正在隐隐冒着灼烧出来的烟味,她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让人拿不准视线落点,只有谢渊能感觉到,她正用一种极端的怨念目光死死瞪着他。 “牛啊,”林与卿在前面笑,“看来谢同学见过的奇怪鬼祟比我还丰富,这反应速度我甘拜下风~” 谢渊正被那种怨念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呢,哪有心情回嘴,他放下僵尸女的麻花辫,面无表情问:“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杀死她吗。” 僵尸女的手指甲似乎抖了一下。 林与卿眼尖,见状微微正色,干脆利落地将铜钱剑从僵尸女身体里拔了出来:“没有,怪谈里的鬼祟是很难杀死的,除非找到源头,从源头毁掉这个鬼祟成立的原因。” “这驱尸符也撑不了多久,最多两分钟她就能挣脱开,我们还是先走吧,趁她现在虚弱,我还能多做点别的布置。” “嗯。”谢渊知道僵尸女是彻底恨上他了,之后不出意外,他应该会成为僵尸女首要的狩猎目标。 王记糕点铺内一片狼藉,想到糕点铺所处的位置和他们一进怪谈就能感觉到的糕点铺老板娘的异常,谢渊跟着林与卿迈出去的脚步稍微顿了一下。 “等等。”他拉住林与卿的胳膊,“有刀吗。” 林与卿:“?” 他试探着将铜钱剑递给他:“你要做什么?” “不要这个,这把太钝了,我要那种能削肉的刀。”谢渊嫌弃地把铜钱剑往旁边一拨。 铜钱剑用来对僵尸刚好,但本身不够锋利,很钝,偏偏这么钝却能穿透僵尸铜墙铁壁一般的皮肤,这不是物理层面的东西。 “那你拿这个吧。”林与卿随手一翻,就从道袍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匕首,然后好奇地看着谢渊。 谢渊沉默地接过,匕首的柄部入手一片幽冷,显然也是一个凝聚物,虽然不知道特性是什么,但他反正也不需要其他的,只需要“刀刃”本身的锋利就够了。 走回僵尸女面前,他又一次掀起那条粗大的麻花辫。 摁在僵尸女头顶的驱尸符已经有种要燃烧的趋势,黄色的符纸被熏得一片漆黑,想必一会儿真烧起来,几秒之内就会丧失镇压僵尸的能力。 得抓紧时间了。 谢渊轻吸一口气,将那只匕首对准了僵尸女脸上两张面容中间的裂缝,一狠心就割了下去。 鲜血顺着缝隙和匕首刃一汩汩流出,僵尸的血很难描述具体颜色,偏暗,很像一种红绿混杂出来的视觉效果,如同黑色一般。 他一点一点的,将不属于女老板,而是属于小女孩妈妈的那张脸皮给切割下来,脸皮逐渐向下耷拉着,后面连接的筋肉和脂肪全部被匕首划开。 很快,谢渊的手指都被僵尸血染得一片黑,冷静的面容让他看上去像个正在分解尸体的杀人魔。 僵尸女动弹不了,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意识到谢渊在做什么的林与卿倒吸一口凉气,来到他身旁围观:“嘶,小变态,你剥人家脸皮干什么。” “我接了那个小女孩的嘱托,要找到她妈妈。”谢渊缓缓回答,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甚至有种越来越熟练的架势,“他妈妈已经没了,起码带点证据回去。” 不然他怎么证明自己完成了嘱托? 天大地大,完成嘱托最大,这几乎成了谢渊的一种职业习惯。 林与卿看着他无情地动作,感觉心情哇凉哇凉的。 他找队友好像真的找了一个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变态。 以后如果在某些特殊情境里,谢渊不会也这么对他吧? 站在清水盆前的黄毛心情也哇凉哇凉的。 黄毛已经有些欲哭无泪了,刚才自己的便宜同伴因为讨论他人长相而被鬼杀掉了,因为他自己没有参与,鬼压根不理会他,他从头到尾都没感觉到鬼来过。 没什么价值的同伴,死了就死了这种事儿在怪谈游戏里已经是家常便饭,但谁知道他刚从鬼门关旁边绕了一圈,又看见自己正在窥视的人做出这么恐怖的行为。 他到底窥探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这跟公会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屠宰场讲述者有什么区别吗?没有! 黄毛吞了口口水,暗暗下定决心,这场怪谈里如非必要,绝不找这个青年的麻烦。 …… 时间紧急,谢渊加快的速度,最后将整张血淋淋的皮拿到了手。 他用沾满血的手将匕首还给了林与卿,对方好像不大情愿收,估摸着是嫌脏,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把匕首收起来了。 西红柿 突然之间,“噗”的一声,火苗窜起的闷响吓了谢渊一跳。 两人一看,驱尸符在僵尸女头上熊熊燃烧。 “来不及了。”林与卿推了谢渊一把,“你先远离这里,我布个阵法困她一阵。” “好。” 术业有专攻,谢渊不想逞能,立刻朝着糕点铺门外走去,路过门口时,还顺手将僵尸女之前已经打包好的几袋子糕点全给拎上。 刚想提醒谢渊带上糕点的林与卿摸了摸鼻子,发现和聪明人做队友根本不需他太费心思再提醒什么,哪怕对方是个新人。 没有后顾之忧,眼看着僵尸女已经在挣扎,林与卿就地取材,摸了地上几块脏兮兮的桂花糕,窜到门口,咬破手指,开始布阵。 他懂得的是中式阵法,传承自八卦堪舆、奇门遁甲,再加上怪谈游戏里各位参与者拿命搏出来的经验,融合出了整套真正可以和鬼魂进行交互的大阵。 “封门阵”就是封印阵中的一种,桂花糕被他摆到了不同方位,形成了一片犹如星座一般的不规则阵图。 指腹上的血液用作画阵辅线——林与卿并不擅长摆阵,参与者中有专攻阵法的人,连阵辅线都不用画,几个物品随手一摆就能发挥效用。 总得来讲,封门阵不难,林与卿堪堪在僵尸女扑过来的前两秒成阵,地上,原本并无生命的血液在阵法完成的一瞬间似乎开始自行流动,僵尸女愤怒地嚎叫着,一头扑过来,却撞在了空气墙上。 撞击之时,空气似乎微微扭曲,出现了远比地上的封门阵更加复杂的阵图轮廓。 ——这便是完阵之后,阵法与看不见的法则相呼应而形成的效果。 “呼,好险好险,差点就要被捅个对穿。”林与卿布好阵放松不少,封门阵能限制僵尸的时间比驱尸符更久,起码20分钟内不用担心僵尸破门而出。 可以说,只要有时间,阵法能发挥出的作用有时比凝聚物还强。 谢渊没跑多远,遥遥看见了林与卿摆阵的全过程,他将手上的血在旁边的白墙上随便擦了擦,然后垂眸沉思。 原来阵法这么有用。 他在梦中鬼城里看见过不少阵法,只是因为找不到现实里的相关理论依据,所以没有系统地学过。 看来,有空的时候他得整理一下这七年里见过的所有阵法和阵法的作用,如果能帮怪谈游戏里的参与者们完善一下阵法体系也是好事。 这能救很多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学会了之后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他自己。 想了一会儿,谢渊发现林与卿又一次蹲在王记糕点铺门口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眯眼望去。 然后他便看见,林与卿用蘸着血的手指在地上留下了六个大字:“内有恶犬,勿进。” 谢渊:“……” 林与卿潇洒写完,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端端正正的楷书,笑容越来越大。 他感觉到自己再磨蹭就要被催了,浅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几步来到大门边阴影中坐着的小纸人身前。 “看了这么久,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对面的,应该已经能想清楚了吧。” 轻飘飘的语气被空气中的风卷散,另一间屋子里的黄毛却活像大冬天洗了个冷水澡,浑身血液都冰凉了。 黄毛眼睁睁看着清水盆里传来的小纸人视角被林与卿占满,最后一秒,对方流血的手指在小纸人脑袋上一抹,被破坏的小纸人失去了传递画面的功能,水盆里一阵涟漪波荡,成为了普通的水。 黄毛:“……” 想清楚了,想得太清楚了,无论是林与卿还是林与卿的这个朋友,他都惹不起。 毕竟由于是征召怪谈,公会里的大佬一个都没来,他一个下层小喽啰,哪来的胆子跟林与卿叫板。 一身冷汗的他跌坐在店铺里的椅子上,一转头便能看见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尸体他根本没想动,就这样横着好了。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林与卿和谢渊,其他参与者也多多少少被鬼祟缠上,自顾不暇。 两人先是回到了林与卿所在的古玩店,就在路上,谢渊还看见一个女鬼抓着参与者女孩的头发往墙上怼。 那女孩也是狠,直接小刀抽出来,断掉了自己一头漂亮的头发,趁机跑远了。 那只女鬼是要追的,追之前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两个路过的人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谢渊也回了她一个真心实意的冷笑,不肯吃亏。 林与卿:“你怎么鬼都要怼。” 谢渊:“她的目标又不是我,我凭什么不能怼。” 林与卿:“好,讲的很有道理。” 最后,他们回到【七爷阁】,楚枪鸣还没走,男鬼也寻着孩子的气息停留在这里。 屋子里气氛凝滞,失去了妻子的男鬼和小女孩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里,楚枪鸣大刀阔斧占了林与卿的位置,正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哟,画地图呢?”林与卿毫不客气地伸头看了一眼,然后嘲讽,“这事儿你还是交给秦玉碎去做吧,你画的……大概你从小到大没少让美术老师崩溃吧。” “你也一样,假和尚。”楚枪鸣有些生气地放下笔,但也没看林与卿,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谢渊。 他的交易已经完成,只剩下这个青年需要兑现的承诺。 不等楚枪鸣说话,屋子里最急切的两个存在就迎上了谢渊,男鬼抱着小女孩,焦急地问:“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妻子还……” “她被吃了。”谢渊没有心,一点也不共情地直接说出了结果,伸出脏兮兮的手将那张血淋淋的面皮交给男鬼,“这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抢回来的,它应该属于你妻子。” “是、是的……兰兰啊……兰兰!”男鬼有些崩溃地捧着那张皮,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他臂弯里的小女孩根本不忍心看,将一张小脸埋到男鬼肩膀上,一边自己嚎啕大哭,一边帮忙抹着男鬼脸上的眼泪。 “所以,你觉得我完成了你的嘱托吗?”谢渊看着这一幕,目光依旧死气沉沉,好像没有一点触动似的。 “完成了……谢谢你。”男鬼难过地说。 “你帮我找到了我妻子,请问我有什么……呜呜……能给你的?” “不用了。”谢渊拒绝地很干脆,“志愿者本就不需要报酬。” 他冷冷酷酷,看起来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但在小女孩也哭着说谢谢的时候,谢渊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酷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伴随着叹息般的短暂温柔:“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 虽然他不知道鬼需不需要睡觉。 ------------ 第八十五章 不知道啊 一大一小两只鬼捧着血淋淋的脸皮离开之后,七爷阁顿时一片安静。 谢渊慢条斯理地放下红色塑料袋和里面的糕点,转头问:“有可以洗手的地方吗。” “那儿。”林与卿给他指了指角落。 很不巧,洗手台所在的地方就在神龛斜下方,谢渊走过去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把手伸到下方冲洗。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几根手指内侧隐隐泛着青紫,用匕首割僵尸的脸说起来容易,但僵尸的面皮特别坚硬,对他来讲还是有些勉强的。 冰冷的水浇在皮肤上,有点刺痛。 “事儿解决了,现在能跟我说一下你们俩是怎么碰到一块去的了吧。”林与卿把楚枪鸣赶走,自己坐到舒服的座椅上,伸了个懒腰。 谢渊看了他一眼,简略回答:“这个人跟踪我。” 楚枪鸣:“……是。” “懂了。”林与卿从这两人短短几个字之间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所以,楚枪鸣跟踪你,想看看你接到的嘱托是什么,结果被你轻易地找出来了,顺手就帮了忙。” 楚枪鸣闻言,顶着自己苍白的脸认真解释:“不是顺手。” “用情报换的。”谢渊接上了话,把手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 林与卿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他敢说以这两个人的性格,如果没有他在场,保准是无比冷漠的一问一答,或者直接话题终结。 楚枪鸣可是赫赫有名的话题终结者,在他看来,谢渊也不逞多让。 但总归好消息是他在场,那就得发挥一下出家人乐于助人的精神。 “你们还不认识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当中间人给你们介绍一下。”林与卿翘着二郎腿,先对耐心不怎么样的谢渊说,“昆山玉碎凤凰叫,铁骑突出刀枪鸣,这是楚枪鸣,外号狼王,他有个青梅竹马叫秦玉碎,这两个人勉强可以信任。” 说到这里,林与卿轻笑一声,略带审视的目光在楚枪鸣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才说:“之后有任何情况,我不在的话,他们就是这场怪谈里最适合求助的人。” 谢渊平淡地回应:“嗯。” 楚枪鸣坚持:“要用情报换。” 谢渊更冷漠了:“嗯。” “然后……”林与卿又为楚枪鸣介绍起谢渊来,“这是我固定队友,智商上的巨人,身手上的矮子,和他发生矛盾别打嘴炮,直接动手胜率会高一点。” 这是让人揍我?谢渊眉头一挑:“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林与卿趴在了柜台上,双手一摊,“好了,现在礼貌性的认识已经结束了,你俩有什么交易就赶紧的,我也顺便听一听。” 楚枪鸣一言不发,认真地盯着谢渊。 “我在工作,被鬼主动找上的。”谢渊没有食言的打算,既然林与卿的态度这么明显,显然是想让他和这个叫楚枪鸣的打好关系,那就尽量不要搞事。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说完,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摸出手机。 从进入往期高点部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僵尸女的视线之下,每一个动作都小心谨慎,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现在他才发现了志愿者群里新出现的管理员和管理员发布的消息。 群里还挺热闹的,有胆子大的尝试艾特了一下管理,询问为什么这个规则到现在才出,和其他不是同一批次。 管理并没有回复。 还有人则直接在群里一个一个艾特,问是不是有人触发了什么才导致群内公布规则。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群应该是实名制的,因为他们的身份用的也就是自己的名字,谢渊微信群里就叫谢渊,连修改都不行。 一个群名称叫王星的人回复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应该是我同伴,他违了规。” 违规的结果呢? 很多人想这么问,但艾特王星,王星也不回答了,几秒之后,有个人站出来说:“看群人数,只有二十个。” 二十个是志愿者——也是参与者的数量,问题是,群里现在多了个管理员,如果数量仍是二十个,只能说明参与者当中……少了一个人。 少的人去哪儿了? 大概死了吧,在怪谈游戏里很少出现其他对他们有利的选项。 谢渊看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将群聊界面退出去,还没熄灭屏幕,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管理员的私聊。 这个管理员不是柳莺莺,而是刚刚看到的陌生管理员,圆圆的头像里背景漆黑,一张只带了半截的面具凑到了头像左侧,纯黑的眼眶看着有些可怖。 管理员通知他,说他已经完成了一个邻里街坊的嘱托,目前排名第四。 在排名的后面,还缀了一个奇怪的数值。 【你当前的信仰值是:0】 信仰值?果然这场怪谈游戏的主线和那个神龛脱不了干系。 谢渊试了试,这是个单向好友私聊,他发过去的信息全部为红色感叹号状态,意思就是无法交流。 反正楚枪鸣安全的把小女孩送到了林与卿这里,而他也遵守诺言,将这一次嘱托的细节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对方,现在两不亏欠,交集就该到此结束才对。 谢渊看了看被带过来的糕点,最后问了一句:“这东XZ哪。” “你带点回去,剩下的放我这里保管,怎么样?”林与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歪头看他。 为什么这么着急还要把糕点带回来呢? 因为无论是谢渊还是林与卿,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既然糕点数量和僵尸女的愤怒状态有直接关系,那就说明这些糕点是特殊的。 王记糕点铺就开在志愿者宿舍的旁边,每次上长街,第一个遇到的就是王记糕点铺,这样的布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一定有。 最大的可能就是,糕点本身拥有着什么他们尚未揭晓地作用,既然已经趁乱拿回来了这么多,那就好好收着,说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场。 楚枪鸣低头看着地上红色塑料袋里的红枣糕,似乎思索了些什么,然后告辞:“我先回去了,她还在等我。” “去吧恋爱脑,秦玉碎就是把你弄丢三天都不会像你这么着急。”林与卿摆摆手,赶苍蝇似的把人赶走了。 谢渊也提出要离开,他的晚间工作还没做完,那么一大箱瓷片,就算他只负责清洗,也还要花上许久,为防止后面完不成工作出现变故,他必须自觉一点。 林与卿很快又一个人无聊地坐在七爷阁里,这差事还真不是他到处找找到的,而是在时限快到了的情况下,七爷阁的店主刚好看见了他,看到一身道袍就无比热情的请他留下来帮忙,工作内容就是看店。 他还猜恐怕是到了晚上这家店就会特别危险,结果他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倒是谢渊那边先被鬼给找上了门。 谢渊提供的情报他也听到了,短短的一个案例代表不了多少事,想要得知本次怪谈游戏的隐藏规则还需要再撞几次鬼才行。 或许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亦或者是乌鸦嘴,瞌睡了送枕头,就在林与卿半困不困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还有若隐若现的呢喃: “他在哪里呀……” 原本没什么感觉,随着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林与卿这才有种是鬼魂袭击了他的实感。 他眯起淡笑着的眼镜,左右扫视了一圈,没有人影。 “他在哪里呀?今年他会给我带什么样的礼物呢……”女人的声音飘忽在林与卿左侧,林与卿目光落在七夜阁左侧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元青花瓶上。 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而且粗略判断,声源处的那个东西对他的恶意并不明显。 林与卿弯腰,手在脚边的背包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根桃木枝。 为了进中式恐怖怪谈,他可是把针对所有种类鬼怪的东西都备好了,这根桃木枝不是凝聚物,却是他在现实里找到的,很难得的八百年桃树枝条。 对没有实体的鬼怪,会存在克制作用。 有一点他还没有对谢渊说过,因为这个知识点直到参与者第三阶段疯狂时才会接触到。 那就是,参与者陷入疯狂的原因是接触了过多的鬼怪,终究被鬼怪污染。 所以疯狂是一道坎,跨过去了的人能够学会驾驭体内残存的那种污染,并融合起来,得到属于自身的特殊能力。 而没有跨过去的人则要一直顶着这种负面状态,在各个怪谈里艰难求生。 直至死亡。 楚枪鸣的特殊能力就是和月亮以及身体强化有关的,所以才被称为狼王。 而他自己……这两年,活跃的同级别参与者只知道他自称和尚,却明目张胆用着一身道术。 那是因为林与卿的特殊能力就是道术方面的,同样的桃木枝拿在别人手里或许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但拿在他手上,这种因果就自然而然地缔结了起来,即林与卿使用道术,无论当前怪谈的世界观怎么样,道术都会存在。 谢渊才一阶段,离疯狂阶段后期还太早,是以林与卿暂时没有给他解释这么复杂的玩意,确实是没想到。 “我该带什么礼物给他呢?” 在林与卿拿着桃木枝缓步接近的时候,元青花中的声音不弱反强,那个女声里带着些许憧憬和克制,又透出了一丝小女生的娇羞。 林与卿嘴角上翘,握着桃木枝,对瓶口敲了敲。 “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元青花里的女声停顿了一下,然后语气突然冷漠:“你不是他,别来招惹我,我要等他。” 这明显是有任务的节奏。 林与卿知道,属于他的第一个嘱托任务也该来了,顺着里面的东西说道:“等谁呢?说不定我认识,还能给你催催他,让他早点过来见你~” 这一次,瓶子里的女声没有立刻拒绝,在长达20多秒的沉默之后,精美的瓷瓶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林与卿微微后退一步,桃木枝看似松松垮垮虚握在手里,实际上任何变故他都来得及应对。 那瓶子里咕噜咕噜半天,如同沸水之中冒着泡,声音逐渐尖锐,有灌水壶的经验的人都能听出来,瓶中的水位是在不断上涨的。 终于里面的液体涌出瓶口——浓稠的血液一股接着一股溢了出来,由于速度很快,表面上的血迹还冒着泡泡,迅速胀大,然后啪的一声炸开。 瓶身摇晃着,又从那浓稠的、泛着腐臭味的血液里渗出一撮撮黑发,林与卿笑眼微微一眯,因为他能感受到,瓶中鬼对他的恶意正在逐渐加强。 头发越来越多,伸得越来越长,逐渐覆盖了摆放元青花的独立木格,一根根黑发卷曲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洗头发时纠缠不清的场面。 而最终,这些头发的目标还是站在一旁的林与卿。 “你说……你能……帮我……” 一张苍白的年轻面孔于黑发中浮现,眼珠像放在盘子里的芝麻一样小,在眼眶中毫无秩序地乱窜着。 这是个大约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如果忽略那满脸的死人灰白,也是十分俊俏的少女。 少女鬼粉嫩嫩的嘴唇一张一合,林与卿可以看见里面根本没有舌头,也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头发。 女声有些犹豫和不信任—— “找到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么想等那个人,那人一定很重要吧,早点来见你不是更好?”林与卿从容不迫地笑着,把桃木枝在手里甩啊甩的当逗猫棒玩,“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被困住了,那么就由我来代劳,如何?我是今天新来的志愿者,本就该帮你们的忙。” “志愿者……”少女鬼眼珠滴溜溜转着,有点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好,你帮我把他找来。” “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晚上一点之前,你要让他站到我面前。” “否则的话……” “我就用头发钻进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孔,操纵着你自己走去见他!” 噫。 林与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真恶毒啊,小女鬼。 但活是自己接的,林与卿笑着问道:“你要找的是谁?” “我男朋友……”少女鬼一字一顿。 林与卿:“他叫什么?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少女鬼:“不知道啊,没见过他。” 林与卿:“……?” ------------ 八十六章 我漂亮吗 在一个自认为是出家人的男人脑海里,很难理解一个少女鬼为什么能将一个不知道特征,也完全没见过的人,当做自己的男朋友。 但是天不能就这么聊死。 林与卿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没变:“没见过他的话,你怎么能保证某一天等到他了,能认出他呢?” 头发堆里的少女鬼眼睛转了转,林与卿决定暂且将这个动作看作是少女鬼的思考。 大约过了几秒钟,少女鬼开口道:“他会做饭……会做家务,嘴巴很甜。” “为了我,他不惜和我楼下的弟弟虚与委蛇,还被我楼下的弟弟砍死过几次。” “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会来鬼市看我,给我带礼物,呜呜呜……可是我总是会忘记他的样子。” “我怎么能这么坏呢,他那么爱我,我却总是忘记他,呜呜,今年我不想再忘记他了……” 林与卿:“……” 这说的是个什么玩意? 其他的先不谈,这女鬼的男朋友曾经被女鬼楼下的弟弟砍死过几次,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男朋友也是一只鬼——难道鬼魂的嘱托只会牵扯到鬼魂吗? 啧,那还真是有些难办。 林与卿勉为其难地又问了少女鬼一些关于男朋友的问题,可是少女鬼似乎记忆出现了偏差,几乎就是一问三不知的程度。 问多了对方还有点急眼:“我要是都知道,犯得着让你帮我吗?” 好在事情并不是陷入了死局,因为这个嘱托任务的时间足足有一整天,也就是说,从少女鬼这里得不到的情报,一定能在别处得到。 比如白天的长街,那么多活着的街坊邻居,绝对有隐藏着和少女鬼相关线索的存在。 想到这一点,林与卿不着急了,他一低头,发现少女鬼的黑发不知不觉从木格上溢下来,逐渐铺满了他脚边的地面。 黑发里还夹着丝丝血迹,那吐着泡泡的血色液体仍在流淌。 “我知道了,等到你给我的期限到了,我希望我已经领着你男朋友过来见你了~祝我好运吧,美丽的小姐,也祝你自己好运。” “不过现在你可不能这么摊着,要是老板回来了,看到你将店铺里搞得一片狼藉,说不定会跟我生气把我扣在店里,这样我就不能出去给你找男朋友了。”林与卿循循善诱,试图让少女为自己把头发和血迹收回去,然而作用是起了,但又没有完全起。 少女鬼缓缓缩回元青花罐中,黑发一点一点的爬回瓶口,只是那些渗出来的血液却没法自己变回去。 林与卿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扫帚、抹布和拖把开始清除痕迹,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回来一看,以为这里成了杀人的第一案发现场呢。 夜还长,等他打扫完毕,可以趁着老板回来的间隙去周围先打探一波。 毕竟有的东西白天藏起来了,根本找不到。 …… 胭脂铺子里,秦玉碎把玩着自己的一撮头发,有些无聊的半靠在椅子上,一边查看铺子里的胭脂颜色,一边朝着墙上贴的老式海报望去。 海报拍的很有年代感,那些身材曼妙婀娜的女人都有着同样的特点,那就是长得漂亮,身材优美,且画着有这家铺子赠送的口脂。 各色口脂看起来各有千秋,秦玉碎仰起头,在一张涂着深红色口脂的海报前驻足,小小的瓜子脸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楚枪鸣还没有回来。 实际上她刚刚好像看见男朋友从门外掠过,只是速度太快,对于身体比较虚弱的她来讲,动态视力也是一大短板。 阴冷的风从店外吹来,将胭脂铺子的木门吹得嘎吱嘎吱响,没过多时,店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秦玉碎毫不意外地朝那边看去,她所在的位置处于长街偏中,一旦左右两边发生点什么事儿,她基本上都能听见一点儿 比如,她已经听到左边的参与者凄厉嚎叫了两次,右边的参与者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可刚一出现响动,便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由此可知,无论参与者反抗得有多么剧烈,鬼的危险程度都不是按照人类的理解来计算的,而再怎么看,也该轮到她了。 秦玉碎转过头,看见店铺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佝偻的女人。 “你好,你是今天来的志愿者吗?”那女人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十分的灵动,水汪汪的让人不能拒绝。 秦玉碎不肯踏出门半步,就站在门边,与外面的女客人隔着好几个身位,距离谨慎地问:“没错,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外面的女人摇摇头:“不算是有帮助,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 秦玉碎歪头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的穿着,心里有了想法,微笑道:“当然可以,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尽力给你解答。” “过来一点……”外面的女人倒真也不进入个店铺,朝秦玉碎挥了挥手。 秦玉碎配合地往前凑了凑,但其实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暗中使劲,以防偷袭。 那女人让他离近点,一双眼睛看上去有点疲惫,黑眼圈浓重,刻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两道几乎不会消退的痕迹。 距离足够,女人眼睛弯弯,好像是笑了笑,然后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秦玉碎听到这个问题,大概能猜到后果是什么,于是真诚地赞美了一句:“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那女人高兴的很,猛地一把拉开卷在脖子上的围巾。 一张巨大的裂口出现在女人的下半张脸上,像一只畸变的怪物,她还有个更广泛的名字,叫做裂口女。 裂口女用这张可怖的脸对着秦玉碎,问出了带着满满威胁的问题:“现在呢,对着我这张脸,你还认为我很漂亮吗?” “我还是觉得你很漂亮,不过你再漂亮,恐怕对我来说也稍显逊色。”秦玉碎道。 …… …… ——以下重复章节,为防盗! ——以下重复内容,为防盗! ——正式内容会在2点之后发,试一次康康,不行下次就不用了。 在一个自认为是出家人的男人脑海里,很难理解一个少女鬼为什么能将一个不知道特征,也完全没见过的人,当做自己的男朋友。 但是天不能就这么聊死。 林与卿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没变:“没见过他的话,你怎么能保证某一天等到他了,能认出他呢?” 头发堆里的少女鬼眼睛转了转,林与卿决定暂且将这个动作看作是少女鬼的思考。 大约过了几秒钟,少女鬼开口道:“他会做饭……会做家务,嘴巴很甜。” “为了我,他不惜和我楼下的弟弟虚与委蛇,还被我楼下的弟弟砍死过几次。” “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会来鬼市看我,给我带礼物,呜呜呜……可是我总是会忘记他的样子。” “我怎么能这么坏呢,他那么爱我,我却总是忘记他,呜呜,今年我不想再忘记他了……” 林与卿:“……” 这说的是个什么玩意? 其他的先不谈,这女鬼的男朋友曾经被女鬼楼下的弟弟砍死过几次,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男朋友也是一只鬼——难道鬼魂的嘱托只会牵扯到鬼魂吗? 啧,那还真是有些难办。 林与卿勉为其难地又问了少女鬼一些关于男朋友的问题,可是少女鬼似乎记忆出现了偏差,几乎就是一问三不知的程度。 问多了对方还有点急眼:“我要是都知道,犯得着让你帮我吗?” 好在事情并不是陷入了死局,因为这个嘱托任务的时间足足有一整天,也就是说,从少女鬼这里得不到的情报,一定能在别处得到。 比如白天的长街,那么多活着的街坊邻居,绝对有隐藏着和少女鬼相关线索的存在。 想到这一点,林与卿不着急了,他一低头,发现少女鬼的黑发不知不觉从木格上溢下来,逐渐铺满了他脚边的地面。 黑发里还夹着丝丝血迹,那吐着泡泡的血色液体仍在流淌。 “我知道了,等到你给我的期限到了,我希望我已经领着你男朋友过来见你了~祝我好运吧,美丽的小姐,也祝你自己好运。” “不过现在你可不能这么摊着,要是老板回来了,看到你将店铺里搞得一片狼藉,说不定会跟我生气把我扣在店里,这样我就不能出去给你找男朋友了。”林与卿循循善诱,试图让少女为自己把头发和血迹收回去,然而作用是起了,但又没有完全起。 少女鬼缓缓缩回元青花罐中,黑发一点一点的爬回瓶口,只是那些渗出来的血液却没法自己变回去。 林与卿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扫帚、抹布和拖把开始清除痕迹,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板回来一看,以为这里成了杀人的第一案发现场呢。 夜还长,等他打扫完毕,可以趁着老板回来的间隙去周围先打探一波。 毕竟有的东西白天藏起来了,根本找不到。 …… 胭脂铺子里,秦玉碎把玩着自己的一撮头发,有些无聊的半靠在椅子上,一边查看铺子里的胭脂颜色,一边朝着墙上贴的老式海报望去。 海报拍的很有年代感,那些身材曼妙婀娜的女人都有着同样的特点,那就是长得漂亮,身材优美,且画着有这家铺子赠送的口脂。 各色口脂看起来各有千秋,秦玉碎仰起头,在一张涂着深红色口脂的海报前驻足,小小的瓜子脸上挂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楚枪鸣还没有回来。 实际上她刚刚好像看见男朋友从门外掠过,只是速度太快,对于身体比较虚弱的她来讲,动态视力也是一大短板。 阴冷的风从店外吹来,将胭脂铺子的木门吹得嘎吱嘎吱响,没过多时,店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秦玉碎毫不意外地朝那边看去,她所在的位置处于长街偏中,一旦左右两边发生点什么事儿,她基本上都能听见一点儿 比如,她已经听到左边的参与者凄厉嚎叫了两次,右边的参与者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可刚一出现响动,便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由此可知,无论参与者反抗得有多么剧烈,鬼的危险程度都不是按照人类的理解来计算的,而再怎么看,也该轮到她了。 秦玉碎转过头,看见店铺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佝偻的女人。 “你好,你是今天来的志愿者吗?”那女人戴着厚厚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十分的灵动,水汪汪的让人不能拒绝。 秦玉碎不肯踏出门半步,就站在门边,与外面的女客人隔着好几个身位,距离谨慎地问:“没错,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外面的女人摇摇头:“不算是有帮助,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 秦玉碎歪头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的穿着,心里有了想法,微笑道:“当然可以,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尽力给你解答。” “过来一点……”外面的女人倒真也不进入个店铺,朝秦玉碎挥了挥手。 秦玉碎配合地往前凑了凑,但其实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暗中使劲,以防偷袭。 那女人让他离近点,一双眼睛看上去有点疲惫,黑眼圈浓重,刻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两道几乎不会消退的痕迹。 距离足够,女人眼睛弯弯,好像是笑了笑,然后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秦玉碎听到这个问题,大概能猜到后果是什么,于是真诚地赞美了一句:“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那女人高兴的很,猛地一把拉开卷在脖子上的围巾。 一张巨大的裂口出现在女人的下半张脸上,像一只畸变的怪物,她还有个更广泛的名字,叫做裂口女。 裂口女用这张可怖的脸对着秦玉碎,问出了带着满满威胁的问题:“现在呢,对着我这张脸,你还认为我很漂亮吗?” “我还是觉得你很漂亮,不过你再漂亮,恐怕对我来说也稍显逊色。”秦玉碎道。 ------------ 第八十三章 你身边有一座城 长街中,店铺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 作为刚刚进入怪谈的参与者,第一个晚上还算是比较轻松的,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十一点多才开始工作,只需要撑两个多小时。 两点一到,谢渊就放下手中擦了一半的小瓷片,用略带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打着瞌睡却强撑着不睡觉,正在看书的程小姐。 程小姐翻过一页书,打着哈欠问:“到点了?” 谢渊:“嗯。” “那行,今晚就到这里,你回宿舍休息吧。”程小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走过来看了一眼谢渊的劳动成果,满意点头,“还不错嘛,洗得挺认真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谢渊整理了一下粘到些许污渍的袖口,推推眼镜,表现出了十足的礼貌。 “好~不过为了让我明天依旧有个免费的临时员工,姐姐我呢,就在这里先提醒你一下。”程小姐扇着她的圆形绸扇,旗袍衬的身体婀娜多姿。 她嘴角一勾,瞥了一眼屋子里的神龛:“你们的宿舍里可是没有供奉白爷的,回去休息的时候,比在店里危险。” 谢渊神情严肃,像一个正在乖乖听讲的学生。 他之前就注意过这一点,同样是坐落在这条街上的建筑,就只有他们志愿者的员工宿舍没有神龛,其他的店铺中无论店主看着像是正常人还是鬼怪,也不管态度是狂热还是平淡,都起码会在店里设立一个神龛。 可以直接走入铺子里找志愿者做事的鬼的确都没什么恶意,比如之前的小女孩和她爸爸。 但也不乏王记糕点铺店主那样的僵尸,这其中的规律谢渊暂时还没找到,只能说以现有的信息量,仍旧不能判定神龛究竟是有害还是有利。 程小姐却是说:“没了白爷,那些东西可不会再跟你这么客气,等我一下,我找找……” 谢渊站在原地,看着程小姐矜持优雅地蹲下身,在柜台后面翻找着什么,哪怕是做这种事,她都好像很有礼数,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找到了。”正在他思绪有些发散的时候,程小姐抬起头,手里多了一张陈旧泛黄的纸。 “这张纸你拿去,上面的每一条规则都要记清楚,别犯错。” 谢渊接过程小姐递来的纸张,粗略扫了一眼,只见纸上正儿八经列着十三条规则,字迹清秀,一定是个文化人所写。 这应该是针对志愿者宿舍的规则表,谢渊然后有兴趣地看了下去,并且将目光在标题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因为标题上写的是【万家囍裁缝铺夜间忠告】。 万家喜裁缝铺?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哪怕在长街上找工作的时候,他都没有看见过用这个名字的店。 而想到宿舍简陋的样子和明显有居住痕迹的墙壁与地面,万家喜裁缝铺就是志愿者宿舍的前身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从谢渊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认真地扫过每一条规则,并把它们记下。 1.房间里没有神龛,若是看见,立刻出门,跑得越远越好。 2.凌晨2点到早上5点是睡觉时间,嘘,不要交谈。 3.若你的床位在下铺,请记住,没有人会从上铺垂下头看着你。 4.若你的床位在上铺,请牢记你在上铺,人是不会立在你床边的。 5.如果半夜醒来发现有人坐在床上沉默不语,不必惊慌,这是正常的。 6.在任何时候听到女人的哭泣,一定要起床,朝着大门跪下,闭上眼睛,直到哭泣声消失。 7.房间里不该出现任何红色物品。 8.当你发现你的东西被翻动过,要立刻确认有没有物品丢失,如果没有,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9.接第八条,如果有物品丢失,请前往长街购买一件古玩,与此同时,不要相信任何人给你推荐的古画。 10.接第一条,跑出门后,如果在街上看见穿红衣的女人……闭上眼睛,等待结局。 11.夜间睡觉记得关灯。 12.半夜听到有人敲门,敲三声可以开,其他情况不可以开。 13.以上所有内容中,有一条是错误的……对不起。 谢渊:“……” 前面还算正常,最后一条却是突然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仅是救命的规则里多了一条要命的,从逻辑上来讲,留下这张纸的人应该是好意才对,又为什么偏偏会写上一条错误的规则来误导别人呢? “这是我奶奶留下来的,我回镇上之前,这家瓷器铺都是奶奶在打理,后来她死了,我才继承了这家铺子。”程小姐见谢渊看完了,淡淡地笑了笑。 提到奶奶似乎让她的心情变得比较复杂,语气里隐藏着一些惆怅。 “这些忠告并不特殊,也不是我奶奶创造的,她只是老了,为了防止自己忘记,所以誊抄了一张。” “在这条街上,所有的原住民都知道这些规则,所以,要是你遇到不遵守规则的邻居,也不要上去帮忙,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有个问题。”谢渊把纸条折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程小姐好整以暇:“什么?” 谢渊:“万家喜裁缝铺是什么地方?” 虽然他猜出来了,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保险,而且也能顺势多打探点信息。 “那是件专门给喜事做衣服的裁缝铺,早些年倒闭了,才改成了宿舍,前几年,这个宿舍用来给往来搬运瓷器古物的工人住,后来渐渐没什么人来了,就专门空下来,接待你们这种志愿者。”程小姐摇着扇子,轻笑一声,“其他的,比如为什么没人来了,又为什么会针对裁缝铺出现这些规则,别问。” “这些问题不是我能解答的,如果你愿意,大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但我的建议是什么都不要想,做完这两天的志愿者,回你的大城市去,就把这里的一切忘了。” 谢渊刚想问出口的问题全被堵了回去。 他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有些问题不是一定要问才能得到答案,根据这些街坊邻居的态度,他一定能解析出裁缝铺的相关秘密。 裁缝铺这么特殊,即使倒闭了换成了宿舍,也依旧是街坊邻居心里的阴影——如果不是阴影,根本不会住进宿舍的原住民又怎么会都知晓相关规则呢?只能是特意背过。 谢渊觉得,若是要在偌大一条长街找到一个可以开启真实流程的入口,那么志愿者宿舍就是目前接触到的最好选择。 两分钟后,他已经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幸运,可以准时下班,街上每隔一段距离才会零零散散地看到一两个人影,谢渊混在其中,比较引人注目,谁让林与卿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热度呢。 这里没人想主动招惹林与卿,对于林与卿的朋友,自然也要先打探打探底细。 更别说谢渊本身就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在刻意收敛了阴森的感觉之后,配合上书卷气息,也完全感觉不到他属于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浮躁。 顶多是看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别人会觉得他拽的二五八万。 谢渊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看。 他首先数了数群聊里的人数。 之前死了一个,群聊里也少了一个人,却因为多出了一位管理员,使群聊总人数保持在了二十人。 可现在再一次打开群聊,谢渊无论严谨地数几遍,群聊中,都只剩下十七个人了。 短短一个多小时,又死了三个吗? 的确,这场怪谈中的鬼怪强度很高,要是没有林与卿,他一对一面对那个僵尸女也不过是个死字,如果不去想其他办法,那就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有人用光了凝聚物也没能撑住,死在鬼祟手里是很正常的。 也或许……已经有人试了遇到危险时祭拜白无常,至于后果,谁知道呢? 几个眼熟的名字倒还稳稳当当待在群聊成员列表里,楚枪鸣、秦玉碎、张唯,还有之前短暂被关注过的王星——听林与卿说,这应该是和那个屠宰场中年男人一起的黄毛同伴。 他们都没死。 谢渊又看了一会儿,便关了手机。 他的手机早就已经调成了省电模式,除了这个群聊软件,其他的所有应用程序都处于关闭状态。 哪怕是这样,他手机的电量还是掉了百分之十五左右,想必其中也有环境寒冷的因素在。 但要知道,长街无论是店铺还是宿舍,都没有任何的插电孔,不出意外的话,手机的电量撑不过一天,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就要经历没有信息提示的日子了。 还好林与卿带了两个充电宝……这是他们进怪谈之前就说好的。 谢渊抬起脸,感受了一下周身阴气浓度。 还好,大概是长街上行走的人总体来讲有点多,阴气并不浓郁,暂时还算安全。 脚下的石板路与鹅卵石交相辉映,反射着两侧灯笼的红光,夜空一片漆黑,排除掉这个空间里随时能要人命的鬼祟,剩下的一切都实在是有种光怪陆离的美感。 谢渊莫名想起了妹妹的画。 如果是这样的景色,画成画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也难怪那个小众的圈子会如此推崇谢霜的画了。 正想着,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与卿的脚步声谢渊听得出来,此时接近他的明显不是林与卿,而是一个陌生人。 谢渊淡定地继续向前。 “小友。” 男人磁性清朗的声音响起,叫住谢渊:“你好。” 谢渊没回头,也没有停下步子,更没有回应。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谢渊吧。”后面那人也不恼,又上前几步,直到谢渊的余光可以看见一片布料,和一个略矮于他的男人身影。 男人站的是他的左侧。 确认这一点,谢渊才道:“是我,什么事。” “我姓唐。”那男人自我介绍着,然后爽朗又坦诚地说,“远远看你一个人走在路上,气息很阴沉,还以为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就来试探试探。” “唐。”谢渊重复,偏头看向男人。 啊,是他刚刚见过一次的,从瓷器铺门口经过的那个长发中年人。 看来对方已经很好的解决了追在身后的麻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谢渊眼中,男人头顶和肩膀上的三团火依旧是显现出来的。 每一团火苗都茁壮的燃烧着,和之前匆匆一瞥时见到的虚弱完全不同。 透明的火苗只沾染着一点点寻常火的橙红色,更多的是像磷火一样的冷色调,看着就让人感到阴间。 谢渊本以为,是因为有和这三团火相关的鬼祟在纠缠这个男人,对方的三阳火才会直接显现,没想到,这三阳火居然是半永久? 这倒是稀奇,他刚刚看见别人也没有这种症状。 所以问题不在他,而在这个姓唐的中年人身上。 唐,这次的而是个参与者里,姓唐的似乎只有一个,被其他人称作唐大师。 谢渊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一身长袍,腰间绑着葫芦,还随身带着短剑,确实有大师风范,只不过这身打扮要是出现在现实里,多半会被当成在玩cos,或者就是个江湖骗子。 饶是唐大师自己过来搭讪,但面对谢渊如此直白,且不带半点尊敬的眼神,他还是先干笑了一声。 “怎么了小友?我真的没恶意,只是刚才看你的状态,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尤其是我叫你你也没有回应的时候。” “唐大师应该知道,这条街上有人在后面喊你名字意味着什么吧。”谢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对唐大师的这个态度在旁观者看来有多么的大佬。 “也是,是我莽撞了。”唐大师毫不在意的爽朗一笑,末了,语气却依旧存疑,“但我观小友身上那股怪异的气息还是没有消失,要不先别回宿舍,我帮你看上一看?” 真像个奇怪的路边大叔。 谢渊忍了忍,问:“哪里奇怪。” 唐大师摇头:“不知,我刚从远处观小友,似乎在小有终身看到了非常庞大的虚影,如同……一座城的部分景观?” 在唐大师看不见的角度,谢渊瞳孔猛然放大。 ------------ 第八十八章 开朗?心机? 从之前的接触中,谢渊知道参与者每个人都各有擅长,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见鬼城! 唐大师这波直球实在是出乎意料,也确确实实让谢渊的心理产生了变化。 鬼城是他最深的秘密,他所好奇的、寻找的,又或是依赖的一切,都以鬼城为源头,被别人窥探到鬼城的存在,比他自己被脱光衣服绑起来还要令人恐慌。 短暂的僵硬之后,谢渊冷漠地回了两个字:“不用。” 见他是这个态度,唐大师若有所思:“原来如此,那个城市虚影是你的特殊能力么?” “哈哈,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的能力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儿,你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不会说出去的。” 疑惑被解决,确定这个没见过的青年没有被鬼附身,唐大师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但是谢渊不得劲儿。 秘密被看见,要是不做点什么,他总觉得不高兴。 目光再一次被唐大师的三阳火吸引,谢渊产生了一个略有一点荒谬的猜测,本着试探一下不吃亏的原则,他在唐大师空出手来用一根皮筋绑头发的时候,幽幽道:“你右肩上的火没有其他两团旺盛。” 刚把一头长发梳成狼毫模样垂在脑后的唐大师一愣:“……?” “什么?” “我说你的无名火,被鬼侵蚀过。”谢渊推了推眼镜,将目光隐藏在镜片之后,语气冷漠,“最近都不要向右转头了。” “噫!” 唐大师发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感叹词。 他虽说算是个中年人,但也不过三十出头吧,比起林与卿大不了多少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肤色很白,十分俊俏,粗略一看,还有点仙气。 这个“噫”一出来,顿时就回归了人间。 “你居然能看到人的三阳火?”比起谢渊的波澜不惊,唐大师这个别人口中的大佬倒更加活跃一点,“不得了啊,你到底什么等级?” 谢渊闭口不言。 真是神奇。 唐大师的具体实力应该不如楚枪鸣,因为对方感知不到他其实是一个一阶段新人。 但对方那双眼睛却能看到楚枪鸣和林与卿都不曾看到的东西,这就是疯狂之后保留下来的特质吗?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谢渊有些迷惑,他自己的特质又会是什么样的? “等等,小友,能否多跟我说说,我的火长什么样?”唐大师有点自来熟,不像林与卿那种见第一面就能一直冲人笑,但实际上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的人,唐大师是真的很外向。 显然,在谢渊告诉他之前,唐大师也没见过自己身上这三团火。 谢渊想要验证的东西有了结论。 他刚刚就在想,为什么他看不见别人的火,只能看见唐大师的,这究竟是唐大师固定在身上像装饰品一样的玩意儿,还是连对方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看来是后者。 那就不能算是他看到了唐大师的火,而是……鬼城看到了。 在灵异现象之中,有种说法是不要直视未知,人类了解的越多,越容易被“注视”。 从鬼身旁经过的人,如果看不见这只鬼,很有可能毫发无伤,而如果这人能看见鬼,多半会栽在这只鬼手里。 放到现在也一样,鬼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怪谈。 严格来讲,驻扎在谢渊梦境中骚扰这么多年,鬼城的本质是恐怖和折磨,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人类也带着恶意,就和基站的怪谈游戏中这么多怪谈一样。 唐大师能看见与他共生的鬼城,就像低维度的生物试图去窥探高维度,在对方注视到鬼城的一瞬间——也一定被鬼城注视了。 而鬼城生长在谢渊的精神上,谢渊的眼睛便也忽略了其他所有人,只单单能看见唐大师的火。 啧。 谢渊突然感觉到了鬼城另类的恐怖。 对鬼和怪谈的机制如此了解的他很快就能分析出这两件事中正确的因果联系,但如果换个人,谁又能想到随随便便看到的东西会是那么庞大,又那么无解。 因为谢渊透过鬼城的能力看见了,所以他想动唐大师的火也不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哪怕是用手去扇那团火,说不定都能直接把火给扇灭。 三阳火一灭,不需要别人动手,周围的鬼魂一定会像看见了最美味的食物一样蜂拥而至,将唐大师瞬间吞噬。 坠在人身后忽悠人转头的鬼其实也是这个目的,不同的是,那种鬼不能直接触碰到人,而谢渊可以。 也就是说,此时,一阶段的谢渊可以轻而易举杀掉大概是处于四阶段的唐大师,就因为鬼城的存在。 他不知道这种视觉会维持多久,但只要这种交换成立,他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危险,无解的危险。 唐大师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或许,他只以为谢渊拥有着和他相似的能力,他的能力是阴阳眼的变种,谢渊可以是其他变种。 谢渊却隐隐为鬼城的存在而心情复杂。 鬼城能给他带来的力量越多,对他来说自然是越好。 可这么一个不知根知底的玩意儿与他共生,扎根在他的梦中,万一哪天出了变故,鬼城越强,他就死得越快。 “小友,小友?怎么在发呆?”彭大师的声音由远及近,谢渊直到被对方推了一把,才惊醒。 他后知后觉得发现从额头到背后都浸满了冷汗,自己不知道怎么的,没有沿着那条路向宿舍走,而是朝一旁的阴影走了过去。 甚至连刚刚在自己的精神状态都极其恍惚,就……就因为他把鬼城比喻成高维生物? 像邪神一样。 只是想想,居然都对他产生了这种影响!? “你这状态……”唐大师观察了他一会儿,皱起眉头,“是处于三阶段疯狂吧,我懂了,你即将找到自己的完整能力,摆脱疯狂,所以能力才这么不稳定。” 不,你没懂。 谢渊默默在心里给梦中鬼城的危险程度上调了一个档次,然而面对好心拉了他一把的唐大师,他不再那么排斥了,礼貌地点点头:“你猜对了,谢谢你。” 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觉得他危险,这才从后面赶上来询问他是否被鬼物附身,简直是野兽般灵敏的嗅觉。 恐怕在场所有人当中,现在的谢渊的确是那个最容易给唐大师造成伤害的人,唐大师在他身上感觉到的不适,并非来自鬼物,而是来自他本身。 “谢渊!”正在两人站在原地交谈时,林与卿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到谢渊和唐大师站在一起,林与卿脸上的笑容微微淡去,无视了唐大师,偏头隐晦地对谢渊说:“怎么和陌生人聊起天来了,过来,我有情报给你看。” 听懂了林与卿的弦外之音,谢渊点点头,顺势就从唐大师身边走过,唐大师这一次也没有再开口喊住他,而是看着两人并肩往宿舍方向走去的背影,目光中意味不明。 …… “他找上你了?” 离得远一些,确保这个距离说话不会被别人听见,林与卿才状似无意地带着笑问道。 “嗯。”谢渊简短地应了一声,确实是唐大师找上了他。 没想到,林与卿刚刚还那么隐晦,现在就直接道:“离他远点。” 谢渊转头,在林与卿眼中看到了些许认真,他又回忆了一下刚才和唐大师交谈时的所有细节,以他对人心的敏锐程度,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于是他问:“为什么。” “呵,大师……”林与卿抬手揉了一把谢渊脑袋,如此大胆的行径让谢渊露出了“你有病是吧”的表情,立刻就要动手。 林与卿“唉唉唉”的往后躲了两下:“不就是摸一下头吗,我以前经常摸我养的猫猫狗狗的头呢~别这么小气嘛。” 谢渊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劲,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送葬人看到了尸体。 “生气了吗?”林与卿简直贱兮兮的。 照理说这个时候谢渊应该回答一句“没有哦”,把这个梗接上。 但谢渊只道:“傻逼。” “又骂我。”林与卿嘀咕一句,然后勾起嘴角,“好,我知道你生气了,那么,生气之后再去想想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谢渊眨了眨眼。 半秒后,他开口:“那个人在刻意接近我,假装猜错我的实力,降低我的戒心。” “不止如此,你看到的他是不是很有正义感?很容易亲近?唐大师,呵,实际上他就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 林与卿向后瞥,没见到唐大师的身影:“他会主动接近你,一定是你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而哪怕是最开始对他有防备的人,也会在和他的交谈中逐渐卸掉防备,被他得逞。” 谢渊:“……” 很意外的,听到真相,他没有多么愤怒。 大概是因为他现在只要挥挥手灭个火,就能把唐大师也灭了,对付很容易杀死的猎物,猎人通常都不会付出太多心血。 林与卿给他科普:“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唐大师而不叫他的名字吗?他的名字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可以潜移默化的对别人施加影响。” “所以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的参与者,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喊外号唐大师,而且有一句话在圈子里流传很广。” “哪句?”谢渊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林与卿一字一顿:“遇到唐大师,别听他废话。” 谢渊:“……啧。” 难怪他觉得唐大师那么外向,很自来熟。 原来那是唐大师能力发动的依据。 “只有强烈的情绪能把人从唐大师塑造的氛围里拉扯出来,比如愤怒和恐惧,我一时间想不到你怕什么,就只能惹你生气了。”林与卿嘻嘻一笑,浅色瞳孔里好像在闪光。 “你这么暴躁,想让你生气还挺简单的。” “对了,他找你是为了什么?得逞了没有。” 这件事林与卿又是在帮他,谢渊怒气值往下直降,平静地说:“一开始找我的目的大概是因为我拿到的一样东西,后来——” 后来应该是真的被他能看到三阳火的消息震惊,一直在追问。 “反正没有得逞。” “你拿到了什么东西?”林与卿带着笑意问,问完就看到谢渊一个眼刀子瞥了过来,连忙举起双手,“我这不叫别有所图,我跟你可是队友,队友之间分享情报是很正常的吧!” “你拿到规则单了没有。”谢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直入主题。 “规则单?”林与卿歪头,“哪里的?” “看来是没有。”谢渊下定结论,从口袋里掏出程小姐给的那张纸,递给林与卿。 林与卿接过去,一点一点变得惊讶:“好东西,这是你从工作地点的邻居手里抢的?” 谢渊:“……” 根据程小姐的说法,这张纸上的内容,所有的邻居都知道。 但是他早就预料到,不是所有的邻居都会给志愿者提供它,因为有些邻居对志愿者的恶意根本就不加掩饰。 但为什么在林与卿口中他要抢,他是守法的好公民。 “……是主动给我的。” “可以啊,这东西很有用,待会儿就能用上。”林与卿笑得很满足,默默把纸当着谢渊的面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谢渊见状,不仅不恼火,反而道:“谢谢。” “客气了小孤狼,东西放我这最安全,免得唐大师再去骚扰你。”林与卿理所当然地说。 看过纸上的内容,他对唐大师会去接近谢渊就没什么疑惑了。 这可是规则纸,唐大师即使不知道规则纸的存在,也一定可以感应到谢渊身上有他短时间内非常需要的东西,这才会靠过来。 林与卿虽然没听到谢渊和唐大师聊的具体是什么,但在他心中…… 谢渊没让唐大师得逞是谢渊的本事,不代表他一个高谢渊三个阶段的人没有义务帮谢渊挡掉这些可以避免的麻烦。 谢渊记忆力那么好,一定已经把内容背下来了。 纸放在自己这里才安全,因为没人敢正面惹他。 最后,林与卿还是没忍住,多嘱咐了一句:“我发现你很容易被这个类型的人接近,就像温错,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谢渊:“……”这俩明明完全是两个类型。 ------------ 第八十九章 开门 很快,谢渊和林与卿就走回了志愿者宿舍。 经过王记糕点铺的时候,谢渊发现林与卿当时摆的阵已经一片混乱,写的内有恶犬四个字也被泄愤似的画得一塌糊涂。 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僵尸女还在不在,只是在经过糕点铺的时候,谢渊仍然会感到一阵压力和不安。 林与卿主动走在了他和糕点铺中间,安慰道:“你刚在街上走这么久,那个僵尸都没来找你,说明她八成不能随便踏出糕点铺,或是有很多别的限制,起码第一天晚上,她肯定是不能采取追击模式直接过来追杀你的。” “嗯,知道。”谢渊也是心里有数,对怪谈节奏的分析,他不一定比经验充足的林与卿差。 宿舍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但门开着,似乎是在给后面回来的人留门。 从外面听,宿舍里一片静悄悄的,好像大家都睡觉了。 那些人大多没有规则纸,也不知道宿舍里的隐秘,能如此精准的遵守睡觉规则,还得归功于柳莺莺这个讲述者。 柳莺莺作为一直在宿舍楼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人,从两点开始,就再也没有在群里发过任何一条信息。 只有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出现,打断了某些正在摸鱼水群的人,发了一句:“刚收到的基站消息,两点之后回宿舍必须躺在床上睡觉,记住自己的位置,不要说话,不要说话,直到五点。” “宿舍并不安全,各位自求多福。” 然后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两点整,她就消失了。 哪怕怪谈不会在经历者没死光之前主动攻击讲述者,那也得是讲述这不作死的情况下,柳莺莺要是偏偏不上床,鬼还是照样可以攻击她的。 讲述者都乖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宿舍闷头就睡,也不惦记着和别人交流信息,反正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件事。 谢渊站在宿舍门口,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规则纸上的内容,然后才推门进入。 他有规则指这件事会在五点之后告诉柳莺莺,至于柳莺莺会不会向其他参与者公开,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反正他自己是没有这个义务主动分享任何情报的,即使这个情报关乎性命。 因为这次的怪谈和以前不同,既不是他要带的队伍,也不是什么菜鸟大队,二十个人,除去已经死掉的,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彼此之间有没有矛盾,是不是仇人。 互相之间的勾心斗角隐藏在暗处,谢渊没有必要出来当一个好人,说不定他把规则分享给别人,别人还想杀了他。 即使没有进入基站的体系,在现实里,这样的事谢渊也见的多了,早就有觉悟。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床铺前,发现右边的床铺空着,左边的短发女人已经回来,盖好了被子,没有任何声响。 林与卿一直跟在他身后,趁着谢渊打量昏暗的四周,又拍了拍谢渊的头,作死成功之后,分外高兴地攀着上下梯逃亡到了上铺去。 打不过他又不能张嘴骂人的谢渊:“……” 有病。 有大病。 尽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怨气和阴冷,谢渊还是在无语之中翻身上了床。 他也累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躺下吧,先撑一会儿,看看会不会有规则纸里提到的那些诡异情况,最好是确认安全再睡觉。 躺到冰冷的床上,盖上冰冷的被子,谢渊将自己完全笼罩在床的范围里,然后发现就算他真的想睡觉也睡不着。 首先,身处怪谈之中,能没心没肺睡着的都是需要敬佩的人。 其次……由于梦中鬼城的存在,他已经习惯了天蒙蒙亮时再入睡,很少会在两点多的夜里睡觉。 那么现在的时间能来干什么呢。 算了,随便想想今天看见的一切,稍微分析一下得了。 谢渊摘掉眼镜,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自己上铺的床板,十分钟以内,他陆续听到了其他参与者回宿舍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噤声,没有一句交谈,看来作为有经验的参与者,哪怕是处于疯狂阶段,也不会跟菜鸟一样犯低级错误。 渐渐的,没有人再回来了。 他扭头,直接看向了楚枪鸣的床位,然后眉头微微一挑。 本来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楚枪鸣的位置,顺便再看一眼林与卿提到的秦玉碎,也就是楚枪鸣的青梅竹马。 因为在短暂的接触里,谢渊能感觉到,楚枪鸣在一定程度上和他很像,尤其是对外界反馈的冷漠,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居然有一个人能让这样的楚枪鸣变成“恋爱脑”吗? 然而一眼望过去,他就对这个结论没有任何怀疑了,甚至想称赞一声林与卿用词准确。 楚枪鸣好似不怕冷,被子就在旁边都没有盖,他整个人倾向旁边的床铺,几乎半个身体都靠过去了,像个有点委屈的大狼狗似的,用有一点不满的眼神望着旁边床铺上的女孩。 这样一看,那女孩应该就是秦玉碎了。 她整个身体拢在被子里,但没有完全躺下,而是裹着被子半靠在墙上,小小的瓜子脸在一头长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小俏,精致的如同玩偶一样,特别漂亮。 但那张小脸上的表情,就很冷漠,或者说是驾轻就熟,从容不迫。 楚枪鸣在她旁边欲求不满一样地趴着,时不时伸手揉一下她垂落的发丝,她却只是把一条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安抚性地摸着楚枪鸣的头发,给楚枪鸣顺毛,眼睛都没看楚枪鸣。 这种相处模式是真实存在的吗? 母胎单身的谢渊并不能理解,谢霜小时候都从来没有跟他这么黏糊过,如果有人告诉他谈恋爱之后会变成这样,他只会觉得那人被下了降头。 啧,楚枪鸣不会是被下了降头吧。 因为主要是无事可做,所以谢渊的思维多多少少过于发散了一些,想了点有的没的。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渊的眼神,秦玉碎本身正在观察全局的目光突然就落到了谢渊身上,然后勾唇一笑。 谢渊冷漠地回望,却发现对方的眼睛直接就看着他不挪走了,恍然之中,他在秦玉碎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像看玩具一样的饶有兴趣,还有些许奇怪的挑衅。 谢渊:“……” 被这种目光盯着,他本能地有点不舒服,并与秦玉碎对比鲜明地露出了完全不感兴趣的神色,将头扭回来,还翻了个身。 秦玉碎胆子很大,在讲述者提到了睡觉时间之后,还敢这么大大咧咧地靠坐在床上,但问题是,她一条规则都没违反。 就连规则更全面的规则纸上都只写了,睡觉时间不能交谈,要待在自己的床铺上,要记得关灯。 并没有说待在床铺上的姿势,或者睁不睁眼。 谢渊思及此处,内心对秦玉碎的评估变得非常强,即使对方不是武力值很高的那一挂,智力首先绝对不低,而且能力应该也比较难缠。 翻身过后,他隐隐感觉到上铺传来了手机的光亮。 不知是谁,也或许不止一个人,躺到床上之后拿出了手机。 这同样不在规则纸的限制范围内,手机屏幕的荧光应该不算灯。 谢渊也想到了,但他不想玩手机浪费电,因为手机上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印在了他脑子里,短时间内不会忘记。 宿舍的大门被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关了起来,此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几个手机的光芒在天花板上映出一片影影绰绰。 然后逐渐的,那些光芒也熄灭了,周围人的呼吸逐渐平缓,谢渊能很清楚的察觉到,他床铺左侧的那个女人已经真的睡着了。 而右侧一直是空着的。 那个咋咋呼呼的中年男人,真的死了。 谢渊无所谓,只是对方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恶意,所以他会给出多一点点的关注。 在完全的黑暗中,时间的流速变得很神秘。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里一片死寂,秦玉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下去,与楚枪鸣头对着头,楚枪鸣就这么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秦玉碎的睡颜。 ——如同一只看门狗。 实际上,他也很困。 睡觉时间总会有点睡觉时间的样子,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疲惫和困倦就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似乎是某种特殊的干扰。 否则,戒心十足的参与者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睡熟的。 楚枪鸣全靠欣赏女朋友的心态强撑着没有睡着。 而他偶尔转过头,就会看见其他床铺上的人都没了半点动静,可能全部都在那种灵异力量的影响下陷入了深眠。 而且这种干扰还会混淆原本对时间十分敏感的人的思维能力,楚枪鸣明明一直在数心跳计时,可是某一刻,他突然忘记了数到多少,可能已经三点或四点了? 楚枪鸣冷下脸,昏昏欲睡之中,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胳膊。 作为拥有着狼王称号的人,他的指尖力量是很恐怖的,这么一掐下去,指甲划破皮肤,直接流了血,疼是真的疼。 他瞬间振奋不少,就在他准备继续盯着女朋友睡觉的时候,突然“耳朵一竖”,警觉地望向门口。 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觉正在接近。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预感,颤栗、污染、扭曲。 下一秒,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 不多不少刚好四下,敲完之后,外面安静了片刻。 宿舍里也很安静,楚枪鸣屏息凝神,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从床上坐起,换了一个很好发力的蹲姿。 “咚咚咚咚。” 又是四声。 而门每敲响一次,那种危险的预感就更强烈一点。 “咚咚咚咚。” 楚枪鸣认真倾听,试图隔着门板听到外面是否有脚步声,或者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听力好,按理说是可以听见的。 但是没有,唯一反馈进耳膜的,只有一阵奇怪的低语。 那种低语若隐若现,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任何一种语言,但楚枪鸣意外地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开门。】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这样的低语声在楚枪鸣脑海里越来越大,逐渐的,他甚至听到了音乐…… 似乎是唢呐的声音? 唢呐声从遥远的地方逐渐接近,带着大悲大喜的震撼感,摄人心魄。 一道道白色的布条从上方垂下,黑夜里,布条随风飘动,一座棺椁放在层层叠叠的布条之中。 一群穿着大红衣服的人围着棺椁跳着欢快的舞蹈,转圈圈时,他们脸上都画着滑稽的白色妆容,只有嘴唇和两鬓的腮红用了诡异的大红色。 这些红衣服的人高兴的笑着,天上撒着纸花,纷纷落落的飘下,唢呐声震耳欲聋。 “开门,要去参加喜事了。” 一个温婉的女人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楚枪鸣这才看到,棺椁前方站着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对他伸出了手。 楚枪鸣有一种很想将手交给她的冲动。 然而,就在他抬起手,即将触碰到那女人指尖的时候,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突然从内心深处涌现。 怎么可以碰别的女人? 玉碎会伤心的,他只会触碰玉碎。 不对,玉碎呢,玉碎不是在睡觉么?这么大声的唢呐会不会吵到她…… 哪里……来的唢呐…… 哪里来的女人…… 这一切是从哪里来的? 当他的精神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一种早已叫嚣多时,却被恍惚之中忽略的危险警报骤然拉响。 是假的,是幻觉。 楚枪鸣头脑一阵清明,眼前种种碎片一般剥离开来,他又回到了阴暗寂静的宿舍里,但他此时已经站在门口,手还差一点就要摸到门锁。 “咚咚咚咚。”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一阵冷汗渗透了后背,楚枪鸣谨慎地退后,却撞到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 他猛得回头,甚至下意识出了一拳,后面的那东西也下意识抬手抵挡,在挡住他拳头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 楚枪鸣认出了后面站的是谁,有点疑惑地看了过去。 是谢渊。 连他都自然而然的陷入了门外那东西制造的幻觉里,谢渊却眼神清明,看上去是一直站在他背后,打算随时阻止他开门的。 “……”楚枪鸣张嘴,一点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谢渊瞬间捂住。 谢渊的手因为接了他一拳还在生理性地发抖,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楚枪鸣:“……” 妈的。 跟这种高阶段的人相处就是烦。 因为对方力气都比他大。 ------------ 第九十章 灵堂 一片黑暗之中,他们彼此的呼吸是如此的明显。 楚枪鸣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举起了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不是说他和谢渊互相对立而投降,而是他正在用这个姿势告诉谢渊,他不会动手了,也不会说话。 谢渊这才把捂住楚枪鸣的手挪开。 “咚咚咚咚。”木门传来阵阵颤抖。 外面的敲门声不急不缓,似乎里面就算不开门,那东西也丝毫不急躁,只是这么坚持着,机械化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谢渊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字,然后将屏幕转向楚枪鸣。 “不要听,去睡觉,我在守夜。” 一个一阶段新人居然主动要求守夜……楚枪鸣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但回想起那种汹涌而来的困意都没能让面前这家伙睡着,他也就不意外了。 他的确不擅长对付这种精神方面的攻击,既然谢渊有计划,那就交给谢渊好了。 想到这里,楚枪鸣冲谢渊点点头,维持着沉默不已的状态走回了床铺。 爬上床,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女朋友的睡颜。 本来是想欣赏一下瓷娃娃一般漂亮的脸,结果视线刚对上去,就看见女朋友平静地睁着眼,也正在看着他。 “……” 楚枪鸣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冲秦玉碎笑了笑,表示自己什么伤都没有受。 秦玉碎这才挪动了一下身体,将一根手指抵到唇上,比了一个“嘘”,然后用口型道:“晚安,交给他。” 楚枪鸣点头,乖乖趴下。 有了这句晚安,他的困意再也抵不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黑暗侵蚀而来,他失去了意识。 站在门边目睹了情侣互动的谢渊面色如常,立刻将手机屏幕熄灭省电,咚咚咚咚的敲门声仍旧执着地响动着,根据规则纸上的条件,敲三下可以开,敲四下不行。 虽说规则纸上有一条是错误的,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条没有错。 刚才他躺在床上,听到敲门声后没多久,就见楚枪鸣动作迟缓的下了床,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发出了明显的脚步声。 就此判断,控制楚枪鸣行动的不是他自己。 狼王动作敏捷,脚步轻缓,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声音让猎物逃走,所以此时,狼王才是猎物。 他只好跟着下床,看看外面的那东西想控制楚枪鸣做些什么。 结果就看见楚枪鸣手已经抬起来,就差一点就会摸到门把手。 之后的事…… 对方自己清醒了过来,结果他受到了无妄之灾。 谢渊脸色阴沉地揉着自己发青的手,他的肌肉还在颤抖着,这让他心情很不好,十分想骂人。 恰在这时,敲门声又响起—— “咚咚咚……” “彭!” 第三声敲门声刚落下,谢渊就毫不客气地狠狠踢了一脚门板,将对面打断。 外面的东西:“……” 怎么还换人了呢? 微微停顿,谢渊耳边开始出现一阵阵低语。 低语混乱不堪,带着强烈的诱导意味,可以将人的心神扭曲控制,谢渊了然,楚枪鸣刚才应该就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才暂时失去了身体控制权。 低语声逐渐变大,唢呐和欢笑声逐渐夹杂其中,谢渊揉揉太阳穴,抬脚又是一踹。 木门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的暴力,差一点就被他直接踹开了。 在宿舍里不能发出声音,但他的行为几乎就把“傻逼安静点”五个字写在了脸上。 寂静。 刚刚的所有声音都消失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还是寂静。 谢渊沉着脸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这才确定对方是真的走了。 早这样多好,非要大晚上的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 那些低语的确有混乱心神的功能,但类似的东西他在梦中鬼城已经遇到过太多次了。 鬼城中的“流言”就有这样的效果,那些流言并不致命,却在年复一年之中带给了他很强大的抗性。 他感觉得到,心神影响并不是门外那东西擅长的,不然也不会被他这么轻易的抵抗住,而且也是他没有深陷其中的原因。 看来早上5点之后,他需要和楚枪鸣交换一次情报,问问楚枪鸣看到了什么。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他刚才那暴力两脚没有将任何人吵醒,果然是被灵异力量裹挟的睡眠。 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出现别的东西…… 谢渊这么想着,刚一转身,思绪就被打断。 因为他看到了一抹红色。 短短的一对红烛摇曳燃烧着,将那一小块地方映照的红彤彤的,神龛之中,那神像好像比他在瓷器铺中见到的精致许多,白色的高高帽顶,长长的舌头,狭长的眼眸,都几乎活灵活现。 宿舍里不该有任何红色的东西。 宿舍里不会出现神龛,如果有—— 立刻跑出宿舍,离得越远越好! 这是规则纸上的第一条,也是最显眼的一天。 谢渊眼睛眯起,盯着那突兀镶嵌在墙上的神龛看了两眼,思维极速运转。 这条规则很容易触发陷阱,因为目前为止他依旧不知道白无常这座神是友是敌,如果是敌人,这条规则无可厚非。 可如果是友方,规则纸上唯一一条错误就是第一条,他跑出去便是主动离开了神龛的庇佑范围。 敲门鬼才刚刚出现过,神龛就进来了,是进来补刀的?还是进来帮助活人抵挡敲门鬼的? 无论是哪种解释似乎都说得通。 想的有些多,谢渊迈步子的时候已经迟了两秒,再不做出决定,哪怕想跑也达不成“立刻离开和跑得越远越好”这两个要求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佛龛,一手按下了木门的门锁,将门推开。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着,其他人都在睡觉,那么有危险的应该也只有他一个。 先跑吧。 他决定相信这条规则。 做出了决定之后,谢渊几乎算是夺门而出。 刚一踏出宿舍范围,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感就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之前在里面只觉得安静,到了外面,他就有种很明显的被注视的感觉。 那道视线里饱含恶意,找不到源头,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在接近。 这一下,是不得不跑了。 谢渊穿着布面平底鞋一路狂奔,顺着长街的方向,踩在青石板上。 鹅卵石时不时会硌一下他的脚,起床时没戴眼镜,跑出来的时候更没时间管打扮,只有一头在床上压的有点凌乱的黑发。 他跑过一段距离,发现店面全部都关门了,也就是说伴随着参与者们两点下了班,这些原住民街坊邻居同样不再营业。 冷冷清清,唯有红灯笼仍然明亮。 奔跑在这条长街上,又失去了两侧的人影,独身一人的谢渊忽然觉得一阵阵虚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片地方,而这一片地方也只剩下了他一个活人。 孤寂、不甘。 异样而陌生的情感从心底涌现,谢渊冷哼一声,死命掐了自己一把,将自己从混沌的状态拯救出来。 正在追逐他的那个东西,十分厉害。 尤其是影响人的方式无知无觉,就像无色无味的毒药,最难防范。 谢渊一边调整呼吸,顺带加速,一边注意着前方青石板路两侧的店铺细节。 他找工作的时候走过一次这里,当时就把店铺顺序背下来了,若是鬼跟他玩鬼打墙的把戏,他也能找到交界点在哪。 可现在他跑得没有鬼快。 大约到了长街中段,那种不安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忽视了,虽然他看不见后面,偶尔转头也什么都没发现,但脑子里那根警报的弦拉得非常紧,他有种感觉,那个追在他身后的东西离他几乎近在咫尺! 谢渊握紧了拳头,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看见了。 好像…… 有个红衣女人? 那红衣女人缀在他背后,约摸只有十米距离,不仅是红衣,她的头上还戴着红盖头,只是从盖头下伸出来的长长黑发一直垂到了腰际。 他在跑,那女人则缓慢地行走着,距离不仅拉不开,反而越来越近。 对于这种情况,规则也提到过。 在看见神龛之后,逃跑的过程中见到一个红衣女人,停在原地闭上眼睛,等待结局。 停个屁。 谢渊对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他能感觉到,后面的女人是真想要他命的。 要是这个时候停止移动被那女人抓住,除了死亡没有别的结局。 所以规则纸上错误的那一条就是这个吗? 不管是不是,谢渊都不打算停下,他体能不错,甚至还再一次加速。 十点多那会儿,他没有将长街完完整整走过一遍,现在倒是可以。 他决定,如果身后的红嫁衣一直追,他就跑到整条街的最前方,既然街尾有志愿者宿舍,那么街头说不定有触发这种事件的生路。 奔跑……奔跑…… 不属于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谢渊跑着跑着,发现那片红色衣角已经来到了他身侧,而且无论怎么甩都甩不开。 那片衣角随着他的奔跑上下颤动,他后之后觉地感到身上重量不对,肩膀格外沉重,还有一阵冰冷如毒蛇一般的气息不断喷洒在他脖子边。 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下。 谢渊难以理解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背到了后面,托着一具冰冷的身体。 红嫁衣的裙摆华丽又奢靡,他背上的那东西两条腿圈着他的腰,纠缠得很紧,而他在刚刚的奔跑过程中却一无所觉。 一搓搓黑色头发从他肩后伸展过来,垂落到他的衣服上。 “快走呀……我要办喜事了……”飘渺的女声果真是近在咫尺,那语气里带着憧憬,还有些许迫不及待。 谢渊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打算松手,把背上的东西扔到地上去。 可惊悚的是,他的胳膊动不了了。 他被强制性地维持在一个背人的动作上,只有双腿还听使唤,但也只能决定要去哪儿。 一颗头幽幽伸了过来,上面的红盖头被蹭得歪歪斜斜,尖锐的红色指甲攀附在谢渊胸口,双腿圈他的腰,像一条八爪鱼。 “快走呀……别耽误了我的……好时辰。”穿着红嫁衣的女鬼在谢渊背上催促。 谢渊想了想,试图掉头往回,却感到一阵阻力。 “在那边!我的丈夫在那边!”红嫁衣伸出一只手,芊芊玉指指向学员谢渊刚刚想要前往的目的地——街头。 新娘在街尾,新郎在街头? 这其中跟已经倒闭的万家喜裁缝铺有关么。 根据身体和灵魂感知到的阴气程度,谢渊无比确认背上这东西就是刚刚追在他后面的东西。 居然没有任何白无常的元素。 而且和逃离了有神龛的宿舍之后会遇上的鬼魂相同。 是他点背,规则有误的……真就是第一条? 很显然,从事实来看,谢渊刚才站在木门边的选择是错误的。 但对别人来说的错误,对他来说却是机遇。 要是他能把这个鬼新娘送到街头去和鬼新郎相逢,是不是就能拿到开启真实流程的条件了? 万家喜裁缝铺从头到尾都是暗线,出现了这样的元素,一定和真实流程有关。 谢渊嘴角短暂地出现了一抹笑容,他在阴气浓郁到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的女鬼的驱使下,开始主动且目的明确地向街头缓步移动。 背着鬼就是感觉不一样。 红嫁衣女鬼的身体毫无疑问是死尸一般的冰冷,但并不僵硬,还很柔软。 感受到贴着他背后的东西,谢渊对这只女鬼的忌惮在不知不觉中消去不少。 他忍受着阴冷气息的侵蚀,认真记忆着街末尾他未曾见过的那些店铺顺序,一心二用。 最后,他走到了长街的街头。 更远处是一片虚无雾气,和街尾相同。 在雾气的前面一点,一座灵堂当街而立。 灵堂是四四方方的小棚子临时搭建的,周围堆满了花圈花篮,周遭的地面上撒着金银纸,还有黄白菊花的花瓣。 此时灵堂里也静悄悄的,没有哭泣声,没有哀乐,谢渊。脚步放的更缓,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直到背上的女鬼开口问他:“小轿夫,你看到,那个喜堂了吗?” 女鬼手指指向的,正是灵堂。 ------------ 第九十一章 来背我过门吧 在明显会出事的问题上,参与者的应对方式一般是装聋作哑,或是拿凝聚物硬跑。 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去挖真实流程,尤其是四级游戏开始,难度本就高,再加上真实流程难度提升,还要不要命了? 只有那种追求实力提升的参与者才会这么做。 但谢渊显然不属于大多数人之列,自从发现基站和鬼城之间存在的互相影响,他就打算朝着作死的路一路狂奔。 哪怕这场怪谈他不是讲述者,不能开启真实流程,但和仄林那场一样,他可以自己集齐真实流程条件,即使柳莺莺不想努力,他也能接触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更别说…… 他从柳莺莺这次召集行为上,看到了对方打算走真实流程的心——否则干嘛专门拉上他,不就是因为他上次差点把真实流程结局都解析出来了。 这一次,或许会有合作机会。 所以面对红嫁衣女鬼指向灵堂的手,谢渊毫不避讳地跟着看过去,然后冷漠道:“看到了。” “那是我要成亲的地方,轿夫,抬我过去罢——” “……”谢渊却没动。 “小轿夫?”女鬼的红盖头凑过来,离谢渊耳边很近,那声音温婉又带了些妩媚,似乎真心实意地在疑惑,“为什么不过去?” 谢渊还是没动,假装没有感觉到背后越来越沉的重量,以及女鬼越环越紧、几乎想勒断他脖子的手臂。 他正在观察那个灵堂。 虽说是临时搭建的棚子,但从各个方面来看,棚子搭得都很精致。 摆放在一旁的花圈五颜六色,做工细致,足以见得举办葬礼的这家人很舍得在这个方面花钱。 然而如此精致的灵堂棚子却没有任何的人气,不仅是没有人守灵,似乎连日常祭拜的人都没有,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大户人家十分避讳一场葬礼的时候。 体面是体面了,不想面对也是真的。 为什么身后的红嫁衣女鬼会说这是她成亲的地方…… “轿夫!” 女鬼一声暴躁的咆哮将谢渊从思考中拽出来,涂着红颜料的指甲隔着薄薄的衬衫,几乎快要扣到现在胸口的肉里。 谢渊:“嘶——” “快点送我去成亲,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却不能因为任何人出岔子,快一点……快一点……不然我就——杀了你!”女鬼的语气越来越狰狞,说到最后,她把自己给说乐了,还是阴阴地笑起来,“哈哈哈……杀了你……换一个轿夫,你说好不好?” 不好。 在性命攸关的部分,谢渊向来是及时认怂,他摆着一张酷酷的脸,明明是因为威胁才继续前进,但旁人都看不出来。 但现在想往灵堂走也没那么简单了。 刚迈出一步,谢渊就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前方,或者说那个灵堂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阻止他和女鬼过去。 身后的女鬼也颤抖了一下,印证了谢渊的感受。 “那是什么……不……”女鬼红盖头下的面容大概是一片惨白,“为什么不让我过去?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不会的……” 这话说的,活生生一个似乎被心上人背叛了的怀疑鬼生和伤心欲绝。 谢渊余光瞥了她一眼,虽然只能看见一片红彤彤。 但一个想法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他试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阻力更加明显,他甚至从阻止他前进的那种气息上感觉到了一种凛然正气。 怎么说呢,身后的女鬼已经在颤抖了,不知究竟是因为这股正气而受了伤,还是因为生气。 而谢渊自己,也是一个活得比较阴间的人。 他本身性格就阴沉,长年累月地受到梦中鬼城的侵蚀和感染,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属于鬼独有的阴气。 灵堂里散发出来的正气倒不是说会对他产生伤害,也没有让他多难受,只是他对这东西的反应肯定要比普通活人大一点,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趁鬼新娘处在震惊和难过的心情里,没有催促他,谢渊冷不丁开口:“成亲不都是男方接轿子吗,新郎呢?” 现代很少能见到中式婚礼了。 即使有,也只是新郎新娘一身漂亮红囍服,通过简化了无数倍的过程,象征性地举办一个仪式。 而古代的婚丧嫁娶无不是规矩繁琐,且各有寓意,新娘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就要上轿,中途脚不能落在地上,到了新郎家门口,新郎就要出来将新娘背入家中。 澄清的地方,就是新郎的家里。 现在的情况,鬼新娘叫谢渊轿夫。 虽然他也是中途逃亡了一半变成背着对方,但既然称作轿夫,他勉强就当自己背人的过程相当于成亲环节中抬轿子去新郎家的过程。 那么新郎呢? 新娘都到门口了,新郎却完全不出来,甚至于灵堂中还有阻止新娘进去的物件在。 谢渊有理由怀疑,这场婚礼,是鬼新娘单方面期待着的。 他这问题一问出来,鬼新娘就沉默了。 同时,有一种源自于危险的警报突然在他脑子里拉响,他有所预料,毕竟被戳到了痛处,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女鬼显然不清楚原因,也正在疑惑,嘴里一直来回念叨着这个问题,最后一指前方,坚持地说:“进去!进去!我要去找他!” “随你。”谢渊冷眼看着明知前面有对魂体不利的东西,却依旧要靠近的女鬼,直接答应了。 反正只是阻力而已,灵堂里发散出来的正气对还是活人的他又没有伤害,只要女鬼承受得住,他无所谓。 缓慢地迈着步子,谢渊一点一点接近了灵堂。 背上的女鬼果然很强大,顶着这股压力,也没有发出惨叫,看来还是不够疼。 由于灵堂大门设置的方向并非正对着这条街,谢渊接近灵堂后又稍稍绕了几步,这才看见了灵堂棚子里面的景象。 里面放着两口棺材。 两口? 谢渊面色平静的抬眼一望。 这个年代大抵还没有实行火葬,所以并不是供奉一个骨灰坛就完事儿,两具棺材整整齐齐地列在灵堂正中央,周围挂着白布,其他的东西因为环境太过昏暗,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 此时,带来窒息感的物件的来源已经相当明显,谢渊感应着,最后眯着眼睛看向灵堂里的一张木桌。 东西似乎就在木桌上,但看不清是什么。 他也不着急去搜查,而是对背后的女鬼说:“到了,要下来吗。” 没有新郎来接,新娘怎么能下轿子呢? 女鬼声音冷冷的,似乎已经从疑惑和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不仅不下轿,还指挥着谢渊去点蜡烛。 “在桌子上,把两个蜡烛都点上。” 谢渊只好背着这个不肯下来的女鬼又走近了几步,来到灵堂里的桌前,摸索到了一盒火柴。 此时他发现双手能动了,便一只手托着女鬼,一只手取出一根火柴,在桌上一划,幽幽火光骤然亮起,照亮了摆放在桌上的烛台轮廓。 用烛台点燃了蜡烛,灵堂里亮多了。 谢渊再一抬头,也看见了灵堂的主人究竟是谁。 出乎意料,两具棺材对应两张黑白相片,但相片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是年轻女子。 左侧相片是一个挺英俊的年轻男人,微笑着,身穿这个年代比较流行的制服。 右侧是一个老婆婆——也没有太老,大约50岁,同样微笑着,目光十分慈祥。 老婆婆的长相和年轻男人特别相似,根据谢渊的经验,这两人应该是一对母子。 这哪儿有身后女鬼的事儿啊? “他们在这里……他们就在这里!”女鬼也看见了这一幕,当时就有些疯狂,“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谢渊:“……” 不理会背后这鬼新娘自顾自的纠结,他已经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小木桌上,那里有他刚刚就感应到的,一定程度上能抵抗鬼魂接近的物件。 是一串佛珠啊。 长长的佛珠盘成几圈,被珍重地放在一个扁平的金色盘子里,虽然没有任何的特效,但谢渊就是觉得似乎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淡淡光泽从佛珠上传来。 这东西是的的确确有防鬼魂的作用的,可惜,鬼新娘实在是太强了,这串佛珠对鬼新娘的影响有限。 真可惜,不然他还想把佛珠抢到手直接把鬼新娘逼走呢。 鬼新娘一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无论是她看不见的新郎还是她的新晋轿夫都没有理她,她似乎自觉有些无趣,默了两秒,才轻声说:“让我下来吧。” 谢渊乐得轻松。 鬼新娘双脚沾到了地面,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禁制微微松动。 谢渊见这女鬼冷静了下来,便打算开始套信息:“墙上这人是你的新郎?” “没错,要娶我的就是他。”大约念在谢渊刚才背着她走进来的份上,鬼新娘没有立刻对谢渊动手,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怨气,谢渊甚至从中听到了十分人性化的复杂情感。 “一定是留下这串佛珠的臭和尚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才不愿意见我,小轿夫……”鬼新娘红盖头微微转动,似乎是看向了谢渊,她幽幽地说,“帮我把佛珠丢了,丢远点。” “没了这串佛珠,我一定能看见他,因为他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我能自己戴着吗。”谢渊讨价还价。 鬼新娘:“……那就放远点,以后你自己戴。” 虽然鬼新娘没有因为佛珠的原因而在灵堂外止步进不来,但这不意味着她能直接用自己的鬼手去触碰佛珠,现在只能指望谢渊这个活人帮忙,还能说什么呢,还不是只能先哄着。 谢渊这才配合地走过去,对佛珠伸出手。 佛珠一定是举办葬礼的这家人请来的。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佛珠?专门防着这个鬼新娘吗? 鬼新娘说新郎就在这里,也就是说死去的新郎的灵魂没有走,而是在佛珠的庇佑下躲到了鬼新娘碰不到的地方。 他要是真把佛珠拿走,新郎就完了。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谢渊面容沉静,起码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有鬼新娘,能带来威胁的也只有她。 还是先把佛珠—— 他的手碰到了珠串,突然有种心悸感,还没来得及缩回手,只见虚空之中突然多出一只苍白手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 阴气顺着那只手掌朝谢渊体内冲去,像军训完的学生奔向食堂,其目的只有一个——干饭。 对很多鬼魂来说,活人就像饭。 谢渊被冻得一哆嗦,然而他也不是很怕这种纯粹的阴气攻击,还是得感谢鬼城里的各位杀不死他的鬼魂们,提供了很强的抗性给他。 他直接用另一只手掰那只苍白手掌的手指,然而,那只手掌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抓得更紧,其中的阴气却不再随意散发,而是被有意识地控制住。 恍惚间,谢渊耳边传来一个带着浓浓疲惫的男人声音:“不要拿走……” 谢渊动作一顿。 “求求你,不要帮她……你也是被她威胁的无辜人……不要帮她……” 听着男人的声音,谢渊面前的画面逐渐开始扭曲模糊,灵堂的存在被一点点抹去,身后的鬼新娘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宅院。 “我可以给你看当初发生的事,求求你,我是好鬼,不要拿走佛珠……”男声还在继续,然而也随着环境的变化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谢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他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古今衔接的宅院,没有古代那么大气,也没有很充满现代感,更像上个年代那种遗留下来的财主的家。 这个宅院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的队伍在前院候着,红灯笼和随处可见的红绸缎布置着宅院,一张张囍字剪纸贴在门柱上,称得上张灯结彩。 灵堂两张黑白照片的主人翁都在这里,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男子,前者着装庄重,头上插满珠钗,高兴地笑成了眯眯眼,后者穿着一身大红袍,戴着新郎官的帽子,胸前还绑着一朵大红花。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高兴。 谢渊试着走了一下,发现在这场“新郎官”要给他看的记忆里,他可以随意走动,没有实体,且记忆中的人都看不见他。 包括正眼巴巴等在门边的新郎官也是——那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记忆中的人,而不是现在被困在灵堂里的那只鬼。 看这架势,现在正是在等着迎新娘子,背着新娘过门。 这场记忆中的时间和当初肯定是不同的,因为谢渊没看一会儿,那蔚蓝的天色就逐渐走向日暮,似乎昭示着迎亲队伍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新娘。 吞噬 新郎官的脸色从喜气洋洋变成了忧虑。 他们果真没能等到新娘,等来的是一个身上染着血的男孩子,那男孩子气喘吁吁地越过脸色骤变的人群,跑到新郎官面前,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涸,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姐夫,我姐她,我姐她——” “她坐着轿子在路上,被路边一栋洋楼上的金牌匾掉下来砸死了!” 新郎官的脸色僵住,他身旁的母亲更是颤颤巍巍,几欲昏倒。 接下来。 画面转换,天色突然完全黑下去,宅院外头的人也散了,只剩下来不及收拾的喜庆装饰。 距离黄昏时分发生的事,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新郎官已经将囍服脱下,神情疲惫,在屋里握着母亲的手,不断安慰着。 或者说是互相安慰。 “妈,您别担心我,我没那么脆弱,不会和阿青去的……” 新郎官哽咽着说,看得出来,他对新娘感情很深。 老婆婆则一个劲地说造孽呀,肉肉的手抹着眼泪:“阿青这孩子命苦啊,还这么年轻,你们才刚刚——你也命苦,你们都命苦!” 新娘是在路上被意外砸死的,没人会怪罪新郎官。 是以宅院里十分安静,该处理的事情也在前几个小时中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不是一时半刻能搞定的,母子两人的悲伤只有在这夜深人静时才能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 谢渊就这么站在房间里,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着这场悲剧。 屋里点的蜡烛一点点缩短,昭示着记忆中时间的飞速流逝。 完全入夜之时,新郎官安慰好了母亲,打算回自己的房中。 就在这时…… 宅院外,突然想起了喜庆的唢呐声,与之相对的,还有热热闹闹的人声,好像白天的那场热闹喜事还未散场似的。 新郎官一脸悚然地向外望去,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谢渊也转头望去,想了想,穿过了房间的墙壁向外面走,打算先看看。 刚走到一半,他就听到宅院外传来一声分外古怪的、一听就不像活人能发出的声儿。 “新娘子来嘞——新郎接新娘咯!” 那热闹的人声发出一阵欢呼。 新郎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推开大门,然后彻底惊住。 不是幻觉。 在他家大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那些人的脸上全都画着夸张的妆容,惨白惨白的,而在它们中间,停着一顶纸扎的红轿子。 他的阿青,从轿子里伸出一只布满鲜血的手,挑开了帘子。 新郎官浑身僵硬,就像看到这一幕的谢渊一样生理性的感到不适。 阿青缓缓从帘子后钻了出来,她好像忘了盖红盖头,被砸的凹陷下去一大块的脑袋就这么生生暴露在空气里,露出了半颗大脑和粘稠的脑浆。 一张画了精致新娘妆容的脸上满是鲜血,却仿佛一无所觉,她露出和活着时别无二致的温婉笑容,笑盈盈地看着他:“阿晨,来背我过门吧。” ------------ 第九十二章 他不娶我你娶我 在新郎记忆中的画面里,那天晚上他并没有上前背新娘过门,而是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已经死掉的未婚妻带着一群明显不是人的东西来到家门口,新郎阿晨怎么可能不害怕? 哪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去世,还活着的亲友看见去世亲人的鬼魂,都会下意识的觉得鬼魂要害自己。 这是人源于血脉中的恐惧。 更别说白天才死掉,晚上就出现,还以一个如此可怕的死人形象要求过门。 除非爱到病态,愿意接受伴侣的任何形象,哪怕死的也可以,否则不论是多么相爱的人,都不会愿意在本就悲痛的情况下,再娶一个和活着时完全不同的鬼。 谁知道人死了之后还是不是那个人? 又有谁知道鬼魂求嫁的目的是什么? 阿晨还有自己的母亲要照顾,万一鬼魂进门之后伤害他母亲呢? 所以阿晨的行为无可厚非,在旁观者谢渊的角度来看也是正确和理智的,然而记忆中的鬼新娘一定不会这么认为。 被拒之门外的鬼新娘脸上温婉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的鬼气和阴森,她流着血的黑眼睛幽幽望着宅邸大门,轻声说了些什么。 时光流转。 白天黑夜交替。 每天晚上,新娘都会坐着轿子来到新郎的家门口,一开始新郎都会出去,有时会劝慰新娘早点投胎,有时会跟新娘说自己给她烧了很多纸钱。 也有的时候,新郎会和新娘说一说那个洋楼的后续……牌匾存在安全隐患砸死了路过的人,洋楼已经关闭了。 新郎阿晨的意思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人鬼殊途,活着时两人是爱侣,但死了之后性质就变了。 他不止一次地求鬼新娘放过自己,不要再纠缠下去。 但鬼新娘依旧每天晚上都来,一到晚上,阿晨的家门口就唢呐震天响,一派喜气洋洋,人影绰绰,只是经不得细看。 久而久之,他不再开门,一到晚上他就将大门紧紧拴死,和同样惊恐的母亲蜷缩在一起,等待天明。 阿晨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又每晚受到惊吓,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已经病了。 过了七天——这是谢渊按照昼夜交替数出来的。 第七天的时候,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谢渊站在门外,仗着记忆中的人和鬼都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仔细地观察着新娘的阵仗。 这天晚上,新娘好像想起了什么,终于盖上了她的红盖头。 遮住了脑袋上巨大的伤口,她看起来视觉效果要柔和不少,只是在黑夜中的鬼新娘依旧十足渗人。 新娘静静地在轿子前等待,她带来的小鬼一遍一遍吆喝着让新郎接轿,每每这时,新郎的邻居们都会像不存在一样,寂静无声。 新郎忍受着一声又一声的鬼哭狼嚎,他的母亲在他身边,看着儿子如此痛苦,不住地劝道:“孩儿啊,她已经不是阿青了,她就是一只长着阿青脸的怪东西,你去找高僧来讲她超度了罢!” 不知是不是就因为这句话遭了殃。 鬼新娘这次没有一直待到天亮默默消失,而是伸出手,推开了门。 她的力量一直在变强。 那时夜已深,身穿一身红嫁衣的她静静站在尚未休息的新郎母亲窗外,呼唤婆婆,怨恨地质问婆婆为什么要如此恶毒。 只想让儿子活得舒心一点的老婆婆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年纪又大了,活活被鬼新娘吓死。 吓死了婆婆,鬼新娘满意地笑了一声,这才离去。 新郎很崩溃,曾经的阿青已经死去,现在阿青只是一只没有人类感情的可怕厉鬼,毁了他的生活,害了他的母亲,这样的厉鬼……早就不是那个他爱的人。 一天天的心软终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他第二天就请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家里超度亡魂。 可高僧在宅邸里转了一圈,只摇了摇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最后,高僧留下了一串佛珠,只说佛珠可以短暂的庇佑新郎,而这只女鬼太凶残,且身后有着大靠山,他无能为力。 高僧劝新郎要么赶紧搬走,搬得远远的,要么就找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僧人或道士前来。 谢渊顺着记忆看到这里,已经基本上明白了。 新娘死亡的当晚就回魂,成了厉鬼,要么是心中有怨,要么是有旁的东西从中作梗。 并且听着高僧口中的大靠山……怎么听都好像影射着某些地府官员。 和望岸镇有关的,也就是时时被供奉着的白无常了吧。 谢渊暗自猜测。 后续的过程和他想的没多大区别,鬼新娘的力量一天一天更加可怕,高僧留下的佛珠只保护了新郎一段时间,就无法再阻止鬼新娘的脚步。 已经可以对抗辅助的鬼新娘终于在新郎家中逮到了新郎,让对方娶她。 可阿晨怎么可能答应,拒绝之后,鬼新娘愤怒地将新郎掐死,又吊在了宅邸大门口,等待天亮之后供众人围观。 新郎的后世是没有那么亲的亲戚帮忙料理的,由于死得过于离奇,为了不扰乱民心,他们家被勒令保守秘密,而那亲戚象征性地立了一座灵堂之后便匆匆离去了,连一个守夜的人都没留下来。 但鬼新娘记性似乎不大好,她才刚刚亲手害死了婆婆,又杀死了未婚夫,却依旧每天都徘徊着,固执地要和已经变成死人的新郎成亲。 记忆到这里便断裂开,宅邸的画面潮水般抽离,谢渊回过神,发现自己仍然站在灵堂里,侧面是两根摇曳烛光的蜡烛,而正面则是那串记忆中高僧赠予的佛珠。 一股浓郁的阴气贴近他背后,现实中鲜活的鬼新娘语气幽幽地问他:“快把佛珠扔出去啊,你在想什么么?” 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事情的谢渊沉默两秒。 他发现,此时似乎是一个属于他的选择点,他若是不拿走佛珠,鬼新娘一定会记恨上他,当场动手。 但他要是拿走了佛珠,还在灵堂里没有走的新郎的鬼魂就有被神智愈发不清醒的鬼新娘彻底害得魂飞魄散的可能。 之后很可能会因为他的选择造成可怕的后果。 谢渊将手缩了回来,抬眼看了一眼被挂在墙上的黑白相片,然后转过头,直面着鬼新娘:“拿不走,上面有种让我很害怕的感觉。” “你是活人。”鬼新娘红盖头下的声音变得不耐烦,“你害怕什么?” “大当了你的轿夫,这串佛珠觉得我不完全是活人了,不信你看。”谢渊冷漠地将手伸到鬼新娘面前,也不管还盖着盖头的她究竟能不能看见。 他苍白的手掌上,有着一圈漆黑的印记。 其实是刚刚死去的新郎为了阻止他拿走佛珠,情急之下直接拽住他的手,导致阴气入体造成的。 但谢渊就在赌,赌一个记性不怎么样的鬼新娘认不出同类可以造成的伤口模样。 他偏说这是佛珠的效果。 鬼新娘果然被骗,看到他的确手上有了伤,不再让他快点将珠串丢掉,而是阴气森森地说:“他就在这里,我却看不见他……” “但我在轿子上等了好久了……” “阿晨……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阿晨——”上一秒,鬼新娘温柔缠绵,楚楚可怜的语气骤然变化,下一秒就成了索命厉鬼的模样,对着黑白照片怒吼,“该死!你该死了!” 谢渊:“……” 新郎已经死了,你杀的。 他默默后退,开始寻找逃生路线,想趁待会儿女鬼暴躁起来的时候先行逃跑。 可女鬼一转身就拉住了他。 “他不和我成亲,那就算了!!你和我成亲!!” “今天是我的喜事,是我的好日子,谁也不能害我没丈夫!” 谢渊:“……?” 开什么玩笑呢?傻逼。 虽然女鬼身上气势惊人,爆发开来的阴气哪怕只是余波,都能让谢渊僵硬在原地,但谢渊还是不能忍受现在的发展趋势。 被鬼当轿子也就算了。 见不到自己的新郎,把他当做替代品? 真给你脸了。 谢渊反身握住新娘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从鬼新娘苍白的肌肤上传来。 鬼新娘因他的举动而愣了一愣。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小轿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啊!” 谢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拽着的那只手伸向佛珠。 女鬼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亲手触碰到了高僧留下来的佛珠。顿时被佛珠上留下的佛光伤到,发出一声惨叫。 果然,可以抵抗佛珠的力量,不代表真的能以鬼魂之身触碰佛珠。 女鬼发出了和谢渊见到后的第一声惨叫,想来是伤得不轻,一击得手,谢渊毫不停留,转身跑出了灵堂。 他没管此时口袋里手机发出的震动,忙着逃命。 几秒过后,一种巨大的恐怖感铺天盖地笼罩而来,鬼新娘应该是追出来了,谢渊头都不回,并且左右打量,随时准备在实在要被追上的时候进入街道两旁的无人店铺里。 再怎么说,不管鬼新娘背后的靠山是不是白无常,她终究是鬼祟的一种。 街坊邻居们都说遇上鬼祟可以拜白爷保平安,那现在这种情况倒也可以拜上一拜,因为对谢渊来说,此刻不会有被鬼新娘抓到更严重的后果了。 鬼新娘刚刚让他当新郎的这番话进一步增强了谢渊的认知,他已然确定,新郎确确实实是一只无辜好鬼,而不是因为不想成亲所以用计提前害死新娘。 因为鬼新娘执念所在很显然是成亲这件事,而不是针对成亲的对象,她只想过门,至于过的是谁家门,鬼新娘好像并不挑。 谢渊这么想着,对最后一句话尚抱有一丝保留。 也有可能鬼新娘是挑的,只挑英俊的人嫁——新郎的黑白照片也能看出来十分清俊,鬼魂的机制多种多样,谁知道呢。 所以为什么? 一个因为意外而死的新娘,究竟为什么会对过门这件事如此在乎,与这相关的地点,整条街上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志愿者宿舍的前身。 万家喜裁缝铺。 如果能查到万家喜裁缝铺是因为什么而倒闭的,可能就能知道鬼新娘执念的原因了。 一来一回两趟狂奔,加上阴气的侵蚀和佛气的阻挡,谢渊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他毕竟还是个活人体质。 跑着跑着,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周围的红灯笼摇曳着,一股由远及近的唢呐声开始接近。 女鬼对他下手了。 他毫不怀疑当唢呐声近到耳畔,他就会看见当初鬼新郎每晚都看见的那一幕。 啧,真烦,躲都躲不过去。 这就是四级怪谈里挖掘剧情需要付出的风险吗? 谢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变红,漆黑的天空逐渐泛起粉红的光,两侧灯笼更加明亮,灰白的粉墙成了褐色,缝隙之中似乎逐渐开裂,渗出鲜血。 那些木板门也从木板的颜色缓缓朝着朱红色转变,一切都是红的…… 在这条街上,红色一定不是什么好颜色。 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脚步一转,就要往旁边的赌石坊冲。 赌石房里有神龛,之前说不想由自己来试验拜白爷的后果,可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被女鬼抓住必死,拜白爷事情大有转机,怎么选还用问? 等到那些红色完全成型,他估计就连拜白爷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只鬼新娘的实力有点恐怖,比起鬼城里没吃到冰淇淋时的咖啡馆外的那个小孩儿也不差多少。 然而就在他的腿抬起来,即将踹开赌石坊木门的时候,一切不正常的颜色都从视野中褪去,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迅速远离,就像是老鼠看见了猫。 鬼新娘走了? 谢渊有点意外,立刻回头望向来路。 青石板路空空荡荡,透着些许孤寂,在漆黑的夜空下,甚至有点唯美。 “……”真的不在了。 但,是什么让鬼新娘闻风而逃?他还没有拜白爷。 谢渊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能让一个厉鬼畏惧的,只有另一个更恐怖的厉鬼。 想到这个,他瞳孔漆黑,转向了刚刚本要前往的方向。 在那里,一个红色的身影双脚触地,如同散步一般,在黑夜中一点一点,朝他走来。 又是红色,但红的并不相同。 那大约也是一个女子,穿的并不是嫁衣,只是一件红色襦裙。 长长的黑发完全披散下来,垂落在脚边的影子上,几乎融为一体。 女子面上带着一张完整的面具,一点容貌都未露出,她才是真正的闲庭信步,沐浴着夜色,行走得无声无息。 像一抹幽魂。 ------------ 第九十三章 大恐怖 黑夜无边无际,只有灯笼点缀着几点红光,莹莹暖色与清冷石板互相缠绕,融化出异样的美感。 幽静的长街,红裙的女人带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神秘感,赤着脚缓步而来。 盈盈一握的细腰随着步伐小幅摇晃,不经意间,她散发出的遗世独立的气质就会与诡异血腥糅合在一起,让人颤栗。 颤栗不停。 她看起来既是鬼,又是逗留人间的神明,不可亵渎,不可直视,但依旧会充满恶意的杀死信徒。 哪怕谢渊从小到大没有对任何女人产生过男女之情,也没什么闲心去欣赏别人相貌,但在看到那个红衣的身影时,他的思维中只剩下两个字…… 好美。 哪怕对方用素白面具遮住了整张脸,面具上一个孔洞都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却依旧无法遮掩她超脱了人类想象力的那种美。 除了美,还有危险。 有些惊叹的词汇只在谢渊脑子里待了一瞬间,下一秒,他就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压制,恐惧、混乱、颤栗与惊悸都不足以形容谢渊的状态,鬼新娘造成的压力和这个戴面具的女鬼相比,就像蚂蚁抬头也看不见高山。 这种感觉……就连鬼城里,都从来没有过。 女鬼朝他站着的方向走来,谢渊准备踹门的腿却死死钉在了地上,别说逃跑,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他大脑一片浆糊,重重地咬破自己的舌头,才勉强恢复一丝清明。 谢渊很害怕,近五年里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不是没有害怕这种感情,否则也不会因为害怕鬼城里的一切,导致自己最开始那几年被折磨得几乎不敢睡觉。 那抹红色幽魂更接近了。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艰难。 这算什么…… 这只红衣女鬼,是应该出现在四级怪谈里的东西吗? 鬼城里的咖啡店老板娘也不会这么恐怖,如果这只女鬼想杀他,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 他根本跑不掉的。 谢渊又喘了几口气,混沌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规则纸上的文字。 第十条规则。 跑出门后,如果在街上看见穿红衣的女人……闭上眼睛,等待结局。 原来如此。 穿红衣的女人从头到尾指的就不是那个穿着红嫁衣的鬼新娘,而是现在这个。 之所以要闭上眼睛等待结局,是因为见到这个女鬼的人除了这八个字,也根本做不了别的。 谢渊也是同样,他对阴气的感知能力几乎快要让他无法呼吸了,因为当这个女人出现在视线里,他的周身就已经被阴气完全占领。 那些阴气浓稠到快要将空气也排挤开,如墨水一样,将谢渊窥探的眼睛和大脑都一片一片染黑。 要溺死了…… 只有在这种绝对的压制面前,人类才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渺小。 追求的一切,喜欢的一切,秩序、混乱,对于更高等的存在来看,轻轻一抹,就会像蜘蛛网一样被拂去。 谢渊眼前一阵恍惚,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概念,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闭上眼,只觉得意识到的时候,那个穿着红色襦裙的女鬼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她不会杀我的…… 谢渊仅存的理智在脑子里喃喃着。 这种强度明显超模的鬼,一定不会刚见面就下杀手,否则这场怪诞就不是四级,就连开启了真实流程后可能会晋升成六级的怪谈也几乎不能。 所以这个女鬼一定有别的用处,别的身份,总之…… 他不会死。 谢渊的脑子依旧在一片混乱之中,恐惧如影随形,铺天盖地,但却从中找出了一缕安定。 无论如何被生理性压制,他本身的思考能力还在,这一点,只要他没死,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剥夺。 “你在散步?”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问他。 是那只女鬼吧。 但谢渊的大脑完全无法反馈“声音”的存在,根本“听不见”那道声音是男是女,是粗是细。 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回答:“……不。” “刚刚,你是想跪在神龛面前摇尾乞怜吗?” 那个声音又问。 摇尾乞怜? 谢渊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对这个词表现出了十足的反感。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回答着:“只是……有利的选择……” “你长得真好看。” 嗡—— “听”到这句话的存在,谢渊心跳漏了一拍,大脑嗡嗡响,一阵毛骨悚然,还以为是在混乱之中不小心把内心想法说出了口。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些话并非出自他自己的口,而是出自红衣女鬼。 是红衣女鬼对他说:“你长得真好看。” 谢渊感觉脸上多了一点冰凉,又多了一点温热。 “你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美而绝望过呢?”她在问,却不需要谢渊回答,“今天我听见了,有人因为你的长相而诅咒你,你……会怎么想呢?” 谢渊眨眨眼。 非常奇异的,当这只女鬼提到了这个话题,他关于这个话题的思维速度就恢复了常态,他可以迅速的开始思考——也只能思考这一个问题。 因为我的长相而诅咒我? 是因为有人诅咒我……原来如此。 所以才多了一条长街中评价他人长相会死的规则,这条规则的触发源头,是我。 “我帮你杀掉了他。”那只女鬼轻声地诉说着,好像完完整整重复了一遍她所做过的事,又好像只说了这么一句,反正谢渊现在的感知混乱得很彻底。 之后谢渊接收到的信息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忽轻忽重,忽远忽近,他只能勉强的捕捉其中的一些词汇,并作出理解:“下一次……记得……杀……杀了他们,杀了……” 杀了谁? 杀了因为我的长相而诅咒我的人。 谢渊好不容易凑齐了这么一句话,那只女鬼好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再看我,你就要瞎了。”她说。 谢渊脸上的温热触感明显了一些。 看她?我有在看她吗。 可我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她手指轻轻划过谢渊的眼球,用一种不会产生任何伤害的力道,触碰了一下谢渊眼中湿漉漉的薄膜,最后收回了手。 谢渊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之后,他的思考能力逐渐回笼,直到完全恢复意识,他才后之后觉地发现,那个女鬼很久没有再和他说话了。 他的理智回来了。 骤然间,谢渊浑身都浸出一层冷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心脏迟钝地扑腾起来,在胸腔中急速跳动,昭示着刚刚承受的一切恐惧并非错觉。 操。 他刚刚和那个恐怖的女鬼交流了些什么? 不,交流了什么他好像还记得一点点,但……为什么? 就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样。 一阵冷风吹过,谢渊打了个哆嗦,伸手摸了摸旁边的门板,粗糙的触感终于让他有了一种身处现实的安心。 过于离谱。 刚刚他的听觉,视觉,触觉等等所有的感觉都像封闭了一样,看得到又看不到,听得到又听不到,一切都源自于,甚至没有对他施加任何恶意的女鬼。 现在属于那个女鬼的所有阴气都消失了,很显然,女鬼从容地过来找他聊了会儿天,又静悄悄地走了。 对于对方来说,大概就像行走在山野之中,偏头欣赏了一朵路边的野花,而对野花来讲,那眼神却如疾风骤雨,几乎将它连根拔起。 还好走了,那股压力太强大,谢渊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谢渊狠狠地松了口气,一时之间都没有关注自身的情况。 等他的双腿一阵阵发麻,他才想起来哪怕女鬼走了,自己也站在这里好久,一动没动。 经历了降维打击之后,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有一具身体,或是忘记了“人类”这个概念是有身体的。 就好像是把一个个已有的概念打碎,分离出去,变成一片空白,此时又重新填回来,自然有的先填充,有的后填充。 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谢渊揉了揉眼睛。 然后,他摸到了粘稠的液体。 对于这种液体,谢渊再熟悉不过,他“啧”了一声。 这后遗症也太严重了,怎么把他变成了个傻逼似的? 他居然在认真地后怕了一遍、又活动了双腿、回忆了刚刚能回想起来的一切之后,才意识到—— 眼睛瞎了。 啧啧啧,难怪眼前一片漆黑。 之前恍惚中感觉到的温热,是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在流血。 而脸颊上的冰凉触感则是泪水。 因为没有闭眼,直视了那个女鬼,在留下血泪的同时,他好像哭了……大概? 谢渊额角抽搐了一下,无法想象自己刚刚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或者是什么状态。 真的会像个没了灵魂的空壳一样吧。 他明明思考能力回来之后就知道用手去摸门板,以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有变化,说明他的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瞎了。 但意识却没有跟上来,还没有接收到“人类是有视觉的”这个概念。 直到现在,谢渊都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忘记什么常识性概念。 对了,他还听得见吗? 跺了跺脚,他的耳膜中清晰传来了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响声。 还好。 人类能闻到东西,人类能说话,人类可以听得见、看得见,人类可以走路…… 谢渊一条一条回忆着,然后闷哼了一声。 人类可以感觉到疼。 好疼…… 双眼像是活活被挖去一样,刺痛钝痛交替传来,他的黑发湿漉漉地搭在眼皮上,衣服也湿透了,难受地包裹在肌肉表层。 好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个概念自动在他脑子里生成,那就是这次的目盲是暂时的,不会持续太久。 谢渊:“……” 这叫什么事儿。 饶是他也从没有想过,四级怪谈里会出现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 还好对方没有产生对他的恶意,不然的话,不需要一秒,他就可以灵魂离体,宣布死透。 这是碾压。 “不过好消息是,有这么一个女鬼经过,长街上的其他鬼怪不可能还敢出来。”他低声呢喃,利用记忆中背下来的地图,稍微摸了摸旁边的参照物,就转好方向,朝着宿舍走去。 有一点淡淡的暖意从上方照射而下,好像升温了。 可能是一时间连“生气”和“暴躁”的概念都没能被大脑适应,谢渊现在非常平和,顶多是有点抗拒刚刚的经历。 他很有耐心地走着,新收获的信息也很重要,都已经被他纳入了思考范围。 “谢渊!”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迅速的由远及近,带着些许焦急和诧异的情绪。 “谢渊!听得到吗?你干什么呢!” 失去了视觉,谢渊的听觉更加灵敏,他几乎能在眼睛的一片黑暗中,察觉到有一个身影正在向他奔来。 不,不止一个,还有三个人也在接近,有的快,有的慢。 “林与卿?”谢渊偏了偏头,有点疑惑地问,“你起床了?” 他是一个人在睡觉时间跑出来的,可现在这动静,起码有四个人睡醒了。 “你在说什么?”林与卿狂奔到谢渊身旁,发现谢渊低着头,身体摇摇欲坠,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一接触到谢渊,他就摸到了一手潮湿,还看到了谢渊手上的血。 情况好像不太好。 “起床?”林与卿语气有些微妙,抬头看了一眼泛白的天色,声音沉了沉,“谢渊,天亮了。” “……天亮了?”谢渊怔了一下。 不会吧。 他有和那个红衣女鬼待那么长时间吗? 六点是参与者们的起床时间,林与卿和其他人要是等到天亮了,规规矩矩起床,就意味着他大约两点多跑出来之后,和红衣女鬼起码接触了三个多小时。 那种混沌的感觉模糊了时间,谢渊还以为只过了几分钟。 “谢渊,你现在脑子还清醒吗?”以为谢渊迷糊着,林与卿紧张地摇晃了一下手里的人,“我们在哪,要做什么,我帅不帅?” “……长街,征召。”谢渊有些无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抬起头,用刚刚流过血泪的眼睛对着林与卿,“我只是瞎了,还没傻。”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林与卿瞅着谢渊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漆黑瞳孔:“哈?你瞎了吗?” ------------ 第九十四章 情报交流 感受到林与卿近在咫尺的气息,谢渊用点头表示了对林与卿那个问题的回答。 谢渊现在浑身无力,如果可以,他很想回宿舍休息一下,睡一觉。 但既然已经天亮了,那么就代表着,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交换情报,以及梳理线索。 而在这之前,还得先搞清楚其他参与者现在在做些什么。 最能为他解答疑惑的人就在他身旁。 然而林与卿没有第一时间将情况告知他,而是发挥了那种欠扁的天赋,用一只手抬起谢渊的脸,饶有兴趣地观察瞎掉的他。 “仔细一看确实,眼神里都没有攻击性了,哈哈,小孤狼,老实说,你这样比平时看起来顺眼。” 大概是以为谢渊出大事了才慌忙出来找人,现在确定他除了感官受到损伤之外没有生命危险,林与卿就又开始打趣他。 甚至有种趁他看不见,想要欺负欺负的意思。 毕竟只是眼瞎,四阶段参与者经历过那么多场怪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谢渊:“……”对于对方焦急前来寻找他的些许感动瞬间消失。 他不耐烦地扭头,躲过林与卿的手,语气不善地说:“要我把眼珠子抠出来给你欣赏吗,傻逼。” “噗嗤。”一旁传来了一个女人的笑声。 这次的二十个参与者中,除了讲述者柳莺莺外,还有五个都是女性,且这五个人与谢渊都没有什么交集。 所以谢渊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笑出声的人是谁,下一刻,就有另一个声音帮他找到了答案。 “玉碎……”是楚枪鸣的声音,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说,就是在听到女朋友笑了之后下意识的喊了她一声。 秦玉碎。 谢渊想起了晚上秦玉碎看他的那种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毛毛的感觉。 看来楚枪鸣和秦玉碎跟着林与卿出来找他了,那还有一个人呢? 谢渊下意识将头转向他耳朵里听见的,属于第4个人的脚步停下的地方。 正觉得谢渊和林与卿之间的互动很有趣的秦玉碎目光微微变化,顺着谢渊的“视线”偏头。 要不是亲耳听到谢渊说自己瞎了,谁会相信,一个看不见的人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所站的位置呢。 柳莺莺立在原地,带着些许丧的目光静静与谢渊“对视”,那张长相艳丽、本该是透着盛气凌人的脸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谢渊先开口了:“夜莺?” 他还算给面子,柳莺莺在其他参与者面前用了化名,他便也只叫化名。 “你还是这么敏锐。”柳莺莺淡淡道,“还不错,不枉我破格把你拉进来。” “啧,他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林与卿挑挑眉,似乎并不太喜欢柳莺莺这个人,他把谢渊扶稳,确定谢渊能自己站好,才放开了手。 因为现在双方情报不对等,互相通报经历才是最重要的。 “小孤狼,我先背你去七爷阁,我有那儿的钥匙,那里现在没人。” 谢渊点头。 既然这几个人单独出来,就代表有些话他们并不想在宿舍说。 林与卿得到答复,便弯下腰来,顺势将谢渊背到了背上。 谢渊双腿腾空,忽然有种错觉——之前是他背鬼新娘,这么快就轮到别人背他了。 在移动。 谢渊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觉便越来越敏锐,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一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拂过来的微风,听到不远处屋檐上灯笼摇晃的声响。 “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六点准时醒的,看到你不在,我就打算来找你。”林与卿一边背着他向前走,一边大致的解释了一下现在在场人的由来。 “夜莺说她也有事找你,可以顺便帮忙找人,我就同意了,谁知道秦玉碎也要来——” “来干什么。”谢渊不顾正主就在旁边,冷漠地说,“我和楚枪鸣的交易在昨晚就已经做完了。” 楚枪鸣:“……” 谢渊没听到楚枪鸣的回复,倒是听见那个女人轻笑了一声:“啊呀,这样的词汇实在是容易让人误解。” 楚枪鸣立刻解释:“我没和他做任何出格的事。” “知道知道~”秦玉碎语调里永远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听不出真正的情绪,但是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谢渊眼里的长街是黑色的。 而在其他人眼里,长街已经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去了不少阴森和陈旧。 秦玉碎精致的小脸微微扬起,漂亮的眼眸与天空中的蓝色交相辉映,愉快的欣赏了一会儿蔚蓝的天空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林与卿身上。 “谢渊,对吧?你不用防备我。”秦玉碎嘴角勾着笑意,一手挽着楚枪鸣被肌肉覆盖的有力的胳膊,一手卷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无聊把玩。 “我可是彻彻底底和林与卿站在同一个阵线的人呢,你相信他,也该相信我才对~” 谢渊静静地趴在林与卿背上,似乎连回应都懒得给一个。 只觉得这句话中的“阵线”似乎有额外的意义,而最重要的是林与卿并没有反驳。 昨晚上,林与卿和楚枪鸣也一副很熟的样子。 “我说的是真的哦~”秦玉碎快走两步,来到林与卿身旁,凑近地打量着谢渊的脸,“之所以会跟出来找你,是因为你这里有线索,我才不想错过呢。” “诶~怎么看都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弟弟,为什么会这么冷淡……” “离远点离远点,干什么呢。”林与卿挪了挪位置,“我这出家人呢,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女施主走远点,多陪陪你家男朋友。” “唔。”秦玉碎回头,看见楚枪鸣正慢她一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高大却又略显苍白的男人眉眼中尽是平静清冷,似乎并没有什么情感,只是那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和委屈。 像只被主人忽略的狼狗,闷闷的。 “乖,一大早的高兴点。”她捏了一下男朋友没有多少肉的脸,果不其然,因为这种触碰,楚枪鸣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 “你们关系倒是不错。”柳莺莺突然道,“只是之前好像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啊,因为能让我们三个凑到一起的怪谈难度高,很少会有别人活下来。”林与卿拖长了调子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顺手拍了拍谢渊的腿,转而对谢渊说,“秦玉碎这女人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但是别担心,她很专一。” 谢渊额头上青筋一跳,咬了咬牙。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嫌自己不够gay里gay气吗? 林与卿没有感受到背后隐约升起的杀意,继续道:“她和楚枪鸣是青梅竹马,很就之前就在一起了,关系非常稳定——我就没见过像他们两个这么黏糊的。” 楚枪鸣脸上浮现出一抹薄红。 谈话间,七爷阁到了。 林与卿昨天受到七爷阁工作人员的邀请,以道士的身份在这里守着,顺便还拿到了钥匙。 暂时,这里正好能当做宿舍之外的第二个集合区域。 他踏进七爷阁之后才将谢渊放下,安置在柜台后最舒服的那张椅子上。 “枪鸣,关下门。”秦玉碎跟着走进来后,顺势提醒了一句。 楚枪鸣默默照做。 “现在没有无关人员,有什么情报就说吧,我可是已经洗耳恭听了~”秦玉碎靠在一个盛放古董的木格架上,玲珑有致的躯体慵懒得像只猫。 “这里最无关的不就是你吗。”林与卿吐槽了一句,却默许了她的行为。 斗嘴归斗嘴,作为认识了挺久的人,有种默契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秦玉碎带着楚枪鸣过来旁听情报,自然不会是白嫖,她一定带了同样有价值的情报过来分享。 现在宿舍里同样正在进行一场情报分享,起床的参与者们或是谨慎或是坦荡地将自己昨晚工作时得到的情报进行交换。 只是对他们这些“高端玩家”来讲,被那些不过是正处于疯狂阶段的经历者当做宝贝的情报,并没有多大意义。 “那么先对接一下时间线,昨天2点回到宿舍之后发生过什么?”林与卿靠坐在柜台上,是半点都看不出出家人的稳重。 “睡觉。”不喜欢麻烦的讲述者答案就是如此简单。 “我记得没错的话,枪鸣和谢渊似乎在晚上被针对了一下。”秦玉碎笑着,“而我恰好没有睡着,作为观众旁观了。” “敲门声和幻觉。”楚枪鸣说。 在交流正经情报的时候,他的态度明显很冷,或者说是干练,就像经验丰富的佣兵,不带任何多余情感,眼里只有任务目标。 他用很简洁明了的语句将昨晚响起四声敲门声后自己看到的一切描述了一遍。 有会蛊惑人的新娘,有棺材。 谢渊是在场唯一一个坐着的人——林与卿那种半边屁股坐在柜台上的不算。 他半倚在柜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柜台台面上轻轻敲打。 楚枪鸣看到的刚好和他晚上的经历对上了。 “之后谢渊说,他来守夜。”楚枪鸣的描述接近尾声,将话头抛给了谢渊。 秦玉碎和柳莺莺都微微认真了一点,前者是实在好奇,一个一阶段的萌新为什么会被林与卿这样看中,甚至自然而然地让这个萌新参与了他们的情报交流。 后者则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向谢渊的目光波澜不惊。 “我在宿舍里看到了佛龛。”谢渊没有藏着掖着,既然林与卿对秦玉碎和楚枪鸣的判断是可以信任,那就信任得直接一点。 “规则纸给他们看过了吗。”他的第二句话是一个疑问句。 林与卿立刻从口袋里套出带在身上的泛黄纸张,笑道:“没呢,这不得你说能看才能看吗~” 楚枪鸣:“……” 秦玉碎的目光中增加了一点点的匪夷所思,就像看到了一出荒诞的话剧。 于是乎,要谢渊首肯才能给别人看的规则纸在其余三人手中传了一遍,看过了上面的规则,几人对谢渊大半夜离开宿舍的原因便心里有了数。 秦玉碎是在场几人中除了林与卿外话最多的人了,很多时候,即使她不想当那个引导话题的人,也还是得无奈地承担这个角色。 “看见佛龛之后你就跑出来了,之后呢?有见到红衣女人吗?” “出门之后,我被鬼新娘追着,中途被她趴到了背上,被迫带着她去见新郎。”谢渊也大致地说了说,只是越说越不耐烦,要不是怪谈游戏太危险,他又是跳级挑战,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他一定会选择单干的。 起码单干不用和队友说这么多话。 灵堂,记忆,佛珠,他都提到了。 听着他的经历,秦玉碎的神情逐渐带了讶异和欣赏。 不管怎么说,这经历就足够惊险,而对方可不是什么疯狂阶段的参与者,而是一个一阶段萌新。 在没有多少凝聚物储备的情况下,可以冷静的在鬼新娘面前果断作出选择,这个新人还真是…… 很有潜力。 她好像知道林与卿对谢渊这么好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过于好,会不会拔苗助长呢。 “所以说,长街上的一个隐藏内容就是鬼新娘的故事,想挖真实流程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林与卿摸着下巴,瞥了柳莺莺一眼,“你怎么想的?小夜莺,这一次没打算再那么咸鱼了吧。” 柳莺莺:“……我比你大。” “我不管。”林与卿摊摊手,然后转过头去,看着浑身都有些湿透的谢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腾的一下跳下柜台,在几人的注视下……包括一个瞎子的“注视”下,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毛巾。 做古玩这一行的经常需要擦拭藏品,这些东西都是必须的。 他把毛巾在水槽里清洗了一下,回到柜台这边盖住谢渊脑袋,在谢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顿猛搓。 “你继续说啊,用佛珠让鬼新娘受伤之后呢?” 谢渊感觉抵抗不了林与卿手上的力气:“放手,我自己来。” 成功拿到了毛巾的控制权,他发现头发已经几乎被擦干了。 于是便毫不在意地又擦拭了一下脖子和手臂等地方,因为湿漉漉的真的很难受。 至于林与卿问的…… 之后就是红衣女人。 谢渊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那个东西太危险了,他甚至有点怕当他把经历的一切告诉别人时,那个红衣女人就会听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后来我遇到了,规则纸上说的那个。” “因为没有闭眼,所以我变成了这样。” “她无法被拒绝,简单来说,我认为她是六级怪谈boss级别的鬼,不要深究,也不要去想。” ------------ 第九十五章 骂骂咧咧 六级怪谈boss级别!? 此话一出,就连柳莺莺都微微变了神色,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双目没有焦距的谢渊,一个疑惑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作为一个一阶段新人,他对于鬼怪能力级别的判断真的准确吗? 可余光瞥见林与卿的表情,假和尚身上那种瞬间就相信了的感觉,又让柳莺莺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场最了解谢渊这个横空出世的新人的就只有这个假和尚了,假和尚都不反驳,大概是在进入怪谈之前就已经科普过乖乖的相关级别表现了吧。 柳莺莺不爱说话,但是在场不止他一个人。 秦玉碎漂亮的、精致的美甲缓缓拂过自己的唇,那像人偶一样的脸上有着些许凝重。 “真的么……” 如果是真的,不要听,不要想,不要谈论,的确是应该遵守的规则。 因为以他们的能力来看,还不足以对付这样的鬼。 如果不想惹上麻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办法。 谢渊可是很认真的。 这已经是他善意的提醒,而且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就不会将晚上遇到红衣女鬼的具体情况说出来,此时面对几人各异的心思,谢渊对人心这么敏感,又怎么会猜不到他们在想些什么。 冷漠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迟疑:“信不信随你们。” “信,我当然信了~”林与卿也是有一瞬间笑容凝滞的,但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参与者,四级怪谈中真的出现了谢渊口中那么强大的鬼,绝对不会是能直接接触到的任务目标,只会是一个背景而已。 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就可以了,倒也不必过于恐惧。 “那个东西走之后我过了好久才清醒过来。”没有人有异议,谢渊就接着说,“视觉被破坏,我看不见天色,以为还是天黑,你们就来了。” 自始至终,除了嗓子里明显的虚弱感,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镇定有条理,好像并不恐惧—— 或者说,恐惧已经过去,在他独自立于长街上时,便已经自我调节了过来。 “真是了不起,我对你很感兴趣呢。”秦玉碎勾唇,“当真是帮了大忙,有你和枪鸣的经历,一条主线已经可以拼凑出来了。” 她显然在这之前就已经详细问过楚枪鸣昨晚究竟看到过什么,早就有所猜测,现在线索一补全,答案昭然若揭。 “表层来看,我们是给鬼市帮忙的志愿者,任务明朗,还剩下的疑问就是,鬼市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和这些街坊有什么关系,而鬼市上又会出现什么。” 这是最基本的一条线,想活下去的话,必须顺着这条线走。 “现在两位优秀的男孩子又抓出一条鬼新娘的线来,鬼新娘和灵堂之间的故事看似简单,实则牵扯着更深的东西。” 哪怕是头脑灵活的高端参与者,彼此之间的思维方式也有着差异,而秦玉碎就很擅长将这些差异摆到明面上进行梳理。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适合团队的女人,有她在,简洁明了的梳理习惯可以帮助团队更快速的看清局势,并且大幅度减少了各种误会的可能。 “嗯,万家喜裁缝铺。”林与卿坐在柜台上翘起了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没人敢说他不认真。 事实上他会参与讨论就已经说明对待问题足够认真了……“林与卿”这三个字在参与者们的心中可是出了名的难搞。 “鬼新娘刚被砸死,当晚就能变成厉鬼回来找夫家,而且不是孤魂野鬼,还带了一帮子小弟。”他这措辞让人一言难尽,但莫名的准确。 “谢渊刚也说了,他觉得鬼新娘背后有靠山,我也这么认为。” “万家喜裁缝铺的倒闭原因,背后牵扯的东西与鬼新娘牵扯的东西应该是一致的,啧,咸鱼女士,你要是想开真实流程就往这方面扒。” 咸鱼柳莺莺:“……假和尚,我这次没打算咸鱼。” “猜到了。”林与卿朝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秦玉碎见林与卿和夜莺斗嘴,顿觉新奇。 就像夜莺没有听说过林与卿和她,以及楚枪鸣之间的关系一样,她也不知道这两人认识。 四级参与者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多数都是听闻,真能遇上,并且可以信任的还是少数。 见这两人只是拌嘴,而互相之间并不带着恶意,秦玉碎歪歪头,把话题引了回来:“除开鬼新娘这条线可能存在的真实流程,原本的隐藏提示,应该是神龛。” 她眼神飘向七爷阁中供奉的神龛,下意识收敛了一点点,因为这座神龛无所不在,就好像一双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监视着长街上的一切。 “这里的人对白爷十分崇敬,全部都是夸赞,我知道你们也会猜忌,这个神究竟存不存在,亦或者是好是坏。” 谢渊空洞的眼神朝她望了过来。 显然对这件事,他还是有兴趣的。 秦玉碎倒还真没让他失望,红唇轻启:“昨天我已经看到有人拜过白爷了。” “结果呢?”林与卿语调上扬,有种看热闹的即视感。 “他们活得好好的。”秦玉碎给出了答案。 众人沉默了一下,她才将昨日一个人在脂粉铺子里看到的一幕说了出来。 秦玉碎:“枪鸣独自出去帮忙的时候……”实际上是跟踪。 总之她一个人待在脂粉铺子里,除了被长着裂口的女人找上一次之外,暂时没有其他鬼怪过来攻击她。 但她左右两侧铺子里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恰好两边都有参与者,时不时就会传来惊恐的叫声。 也不知道是见到了什么,反正对于第三阶段疯狂的人来说,什么反应都有可能。 没过多久,右边铺子里就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也没见他身后有什么东西追逐,这是在一眼扫过去的时候,秦玉碎感到一阵寒冷。 就好像那人的背后有什么她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而她也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那个跑出来的人心神不定,一脸惊恐,看起来已经被鬼击溃了精神,刚到街上就扑通跪了下去,还在往远处爬。 就在这时,一个街坊探出头来,那是个很富态的老婆婆,看起来就很面善,老婆婆对着街上那人喊:“小娃子莫不是撞了邪!快来我家,对着白爷拜一拜,兴许还能有救!” 大约也是吓破了胆子,那人之前慌不择路,没有想到去祭拜神龛,一被提醒,他就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那个老婆婆跑去。 老婆婆的店铺就在脂粉铺的对面偏左,若是秦玉碎走出来,靠在门上找好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个铺子里的神龛。 情报都是需要冒险的,虽然知道贸然上街很危险,但秦思雨还是走了出去,目睹了参与者跪在圣龛前嘀嘀咕咕,痛哭流涕的样子。 说来也怪,几乎是在那个参与者跪下的一瞬间,那股阴冷的感觉就消散了不少,好像白爷真的有用,并且立竿见影一样。 等参与者磕了几个头,又在那个老婆婆的指点下,说了一些信仰相关的话,比如“谢谢白爷白无常大人,我愿意祭拜您”之类的,之前跟在那参与者后面的鬼的气息就完全消失了。 秦玉碎精神很敏锐,她能感觉得到,消失之前那只看不见的鬼是带着浓浓的恐惧的。 而那个拜了白爷的人,晚上安全的回到了宿舍,现在正在宿舍里和其他参与者交换情报。 恐怕经过他的口,大多数参与者都会暂时相信白爷的作用,对白爷没有那么抵触了。 “但这些消息即使在别人口中我们也能听到。”柳莺莺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就事论事,“于我们而言没什么帮助。” “当然。”秦玉碎并不介意被质疑,好脾气的、妩媚地笑笑,“夜莺小姐别着急,这不是还没说完么。” 那个拜了白爷的参与者发现自己安全了,便对着老婆婆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他认为事情已经结束,又刚受到了惊吓,受了严重的伤,为了处理精神和身体上双重的创伤,自然没精力关注后续。 只有秦玉碎还记得,在那人临走的时候,富态的老婆婆慈祥的拍了拍他,好像随口提了一句似的:“我就说嘛,白爷庇佑着每一个人,哎……可惜信仰祂的人越来越少了,祂帮了你,你可要记得给祂供奉啊。” 那个参与者草草地应了一句,就回去处理伤口了。 所以他没有看见,在自己离去之后,富态的老婆婆面容骤然阴沉,像极了一条暴露的毒蛇。 那已经生出沟壑的脸上,皮肤好像一片片剥落,肉色之下浮现起强烈的苍白,像一片片纸片似的,纷纷扬扬落下。 胖胖的身躯也不再有点憨态可掬的模样,而是充满了臃肿,既像一具尸体,又像一个人为的胖娃娃。 浓浓的不祥之感从老婆婆的身上传来,她看向那个参与者的背影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善意。 听力不错的秦玉碎甚至听到她喃喃自语:“要供奉……就要有贡品。” “白爷这么辛苦,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可不能当白眼狼啊……” “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找贡品,让白爷吃饱吧,祂一定饿了……” 当时的秦玉碎被这种充满了恶意和诅咒的目光恶心到,而且下一秒,那个老婆婆正好转头,便看到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秦玉碎的心跳停了一拍,这是本能的心惊。 但紧接着她就发现,没有什么胖娃娃,也没有什么尸体,老婆婆还是那个笑的慈祥的老婆婆,隔着窄窄的一条街,老婆婆冲她挥了挥手:“女娃来我们街上帮忙辛苦啦,要不要进来吃点东西?” 秦玉碎的工作就是守着脂粉铺子的,即使没生意,她也得留下,不能离开脂粉铺子去别的店铺里,因为“守”这个字实在是太容易出现理解上的偏差,万一咬文嚼字,她和楚枪鸣两个人都不在,被判断离开工作岗位就不好了。 而且刚刚看到了那一幕,秦玉碎也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或幻视,能去她都不会去的。 “谢谢婆婆,我们本就是志愿者,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她礼貌又亲切的回应。 老婆婆也没强求,就好像只是顺口提了一嘴,她没答应,老婆婆就又夸了她几句,然后慢吞吞地回到了店铺里。 角度问题,老婆婆回去之后,秦玉碎就看不见她了。 只是,她觉得神龛上的那尊雕像,好像朝她投来了某种视线。 不是脂粉铺子里的那一尊雕像,而是老婆婆店里的那一尊。 “那种视线并不让人不舒服,反而会使人感到高兴。”秦玉碎对正在认真聆听的几人道,“就好像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殊荣,让人有种不由自主想靠近的冲动。” “但并非不可控,只是很淡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离的太远了。” “再之后我就回铺子里了,直到枪鸣回来,和我一起在铺子里……待着。” 楚枪鸣没说话,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莫名的有一点点窘迫。 林与卿看到这一幕,似笑非笑的斜了他俩一眼。 这对小情侣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简简单单的待着,他几乎没见过比这两人还大胆的情侣,之前一次怪谈中,他们还当着镜子鬼的面接吻,那场面让他这个正好被困在同一个空间里,所以和小情侣待在一起的单身狗都有点脸红。 然后镜子里的两只鬼……两只模仿他们行为的鬼做不到接吻,恼羞成怒地走了。 林与卿隔着镜子都能感觉到两只鬼的骂骂咧咧。 秦玉碎说完,看向表情各异的几人,揉了揉自己垂下来的发丝:“怎么样?这个情报可还有用?” 《仙木奇缘》 “有用。” 出人意料的是,最先搭茬的居然是谢渊。 没了那双随时随地都像在骂人的眼睛,谢渊看起来的确平和了不少,他眼神空洞的思索着,然后又来了一句:“我好像懂了。” 众人:“?” 懂什么了? ------------ 第九十六章 我要去拜,去作死 大家讨论的是一样的事情吧。 剧情进度在互相分享之后也是一样的吧。 无论是对谢渊较为熟悉的林与卿,还是柳莺莺又或者情侣组,都一脸疑惑地看向坐在柜台后的青年。 所以你懂什么了? 谢渊眨眨眼,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白爷的事,我好像懂了。” 林与卿刚刚张开嘴,谢渊就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堵了回来:“现在说不清,等我调查完再告诉你。” 是你,不是你们。 秦玉碎的表情有点古怪,之前远远看着还不明显,有了接触之后,她更觉得这个一阶段新人特别奇怪。 既然在知道他们的名气之后,又自然而然的加入了这场小团体合作,好歹会倾向于稳固这个关系吧。 但谢渊……却明摆着没把他们当回事儿,就是那种,一看就极其独狼的态度,似乎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相信。 就连林与卿都可能不被他放在计划里。 现在也是,话里话外的,好像谢渊只接纳了林与卿一个人,其他人则可有可无。 秦玉碎想着想着就笑了,这种态度无可厚非啦,但是…… 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让人养成这种性格啊,尤其是进了怪谈游戏之后,谢渊真不怕被各种各样的鬼怪毒打吗? 送到嘴边的大腿都不抱。 林与卿:“……你要调查什么?我可以帮你。” “暂时不用,顺其自然。”谢渊声音冷淡,然后提醒,“夜莺,你的情报呢。” 柳莺莺反正也一起跟过来了,享有同样的好处,就必须付出同样的代价。 作为怪谈召集者以及讲述者,她身上的信息绝对是最重要的,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人都足以作为一整场游戏中的指挥位,她想用经历者干什么经历者就得干什么,不服从命令的则会被其他经历者排斥。 可偏偏本场游戏中有大佬,讲述者就不能占据绝对的主导位置了,在场唯一一个等级上应该臣服的人,偏偏还就不怕她。 “我是有点想法想跟你们说。”柳莺莺双手插在口袋里,然后束着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如果忽略她的表情的话。 “身为志愿者联络人,我的手机通讯录和你们的不太一样,可以接触到更深的消息,比如鬼市流程。” “鬼市开启之后有一套自己的流程,就跟祭典一样,到时候我会负责调度志愿者人手,所以【雇主】会提前和我联络。” “昨天晚上雇主告诉我,长街好像有些古怪,让我们自己小心,顺便给我发了流程单。” 谢渊强打精神听着,这可是主线。 “鬼市和集市差不多,真正开始之后只会持续四个小时,无论是贩卖古玩的摊主还是购买物件的人,都要提前戴上一张面具,掩饰身份,四小时之内绝对不能摘下面具,否则会遇到‘不好的事’。” “而所有在长街中行走的人,必须购买三件物品,价格无所谓。”柳莺莺说着,停顿了一下,留给几人消化。 秦玉碎:“所有?” 林与卿:“所有?” 二人声音不分先后地响起,没有出声划重点的谢渊和楚枪鸣也发现了不对。 柳莺莺敷衍地点头:“没错,所有,包括我们这些身无分文的志愿者。” 谢渊默默地想,他们扮演的可是志愿者,志愿者免费给街坊邻居帮忙,工作,本身就是没有钱赚的。 而他们自带的人设或许理应带点儿闲钱,但没有用,他们是身体进入怪谈,所带的物品都是现实里带过来的,哪怕有人带了钱包,长街的货币也和现实中不同。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一穷二白并且没有赚钱能力的人,也要在鬼市的时候买三件物品。 这几乎是另一个主线任务了,即如何想办法赚到钱。 “除此之外,志愿者到时候会被分配的岗位有,巡逻员,搬运工,淘货者,临时摊主,每个岗位要做的事都南辕北辙,意味着要面对的危险也完全不同。” 柳莺莺打了个哈欠,倦怠的目光扫过在场四人:“所以我来问问,你们怎么想。” 巡逻员,像保安一样负责鬼市的正常运行,可以想象,巡逻员会面对的危险很可能是隐藏在鬼市中的各个鬼怪,稍有不慎就会被杀死。 搬运工,给摊主免费搬运物品的人,其难点在于,长街里的古玩太多了,古玩又大多数阴,很容易招鬼。搬运工搬着的极有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瓷器或一张画,而是一只充满着怨念和恶毒的鬼魂。 淘货者和临时摊主则互相相似又相反,都是受到某一个邻居的委托,前者帮没空到处跑的邻居在鬼市中购买相关的东西,后者则帮邻居看摊子,固定在一个地方。 购买邻居要的物品,很容易被强迫性落入鬼怪的杀人条件里;固定在摊子上,则很有可能要面对很多非人的买家。 四种岗位各有各的风险,存活率却大不相同,怪谈就是这样,只给条件不给结果,谁知道会不会只有一个特定岗位的人可以活下来呢? 这些情报柳莺莺之后也是要公布给宿舍里那群人的,但不一定会这么详细,讲述者只负责发布任务和提示,有一些基站专门给讲述者开的好处,需不需要分享都看讲述者个人想法。 “如果是我,我选巡逻员。”林与卿思索了一下,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谢渊:“一样。” 秦玉碎没说话,但她身旁的楚枪鸣点了点头。 大家的选择都一样。 “知道了,如果开启真实流程之后这些点没有变,我就给你们分配巡逻员的身份。”柳莺莺也不问为什么了,聪明人不需要口头交流,根据大家的态度,她已经懂了。 到这个实力阶层,选岗位看的不是哪个岗位最安全,而是哪个岗位自由度最高。 越自由,留出的可探索时间越多的岗位,才是最容易存活的岗位。 “我先走了。”柳莺莺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目光不动声色地朝七爷阁角落里一个元青花瓷瓶看去,默了一瞬,又看了看谢渊。 “你孽缘真不少。”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谢渊肩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七爷阁。 谢渊:“?” 看似毫无逻辑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头一凛。 孽缘?不少? 心思急转,他的第一反应就是…… 是了,除了想让他当替代品完成婚礼的鬼新娘外,还有个认识的小芳在长街里,要是追究下去,的确是孽缘——他总是被小芳的追求者砍。 见识过参与者们刚来时奇形怪状的衣着打扮,又切身体会过林与卿的道术和唐大师的眼睛,谢渊对其他人的能力品种也抱有很大期待。 他对林与卿问:“夜莺的能力是什么?” 说不定是全知之类的。 “不知道,她太神秘,没留下什么记录。”林与卿说完,又不那么肯定地补充,“蛛网公会里可能有相关资料。” 谢渊:“哦。” 那算了。 “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做?”秦玉碎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柳莺莺临走那一句,神色毫无异常,“既然大家都抱团了,我提议这次也进行合作,怎么样?” 林与卿挑眉看她。 “怎么了,我们曾经的合作不是很愉快嘛~”秦玉碎弯起眼睛,精致人偶一样的面庞顿时明媚起来,“这次的参与这里有我和枪鸣的仇家,他们以为我们没发现,一定会暗中动手脚,我需要让他们意料之外的帮手给予一击。” “而你,虽说谢渊是个让人很惊艳的新人,但他的个体实力终究太弱了,很容易死,你一个人带着他不安全,和我们合作,枪鸣也可以护着他哦~” 很有道理。 楚枪鸣目光偏转,停留在默不作声的谢渊脸上。 很特殊的人,他想。 有点感兴趣,所以作为交换条件的保护,可以接受。 “不,现在合作完全是让你们占便宜。”林与卿不为所动,勾起嘴角,“我暂时不同意,后续有需要再说吧。” 谢渊歪歪头。 抱团讨论原来并不是合作吗,高阶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比他想象中多变。 “那我就等着你做新决定的时候。”秦玉碎并不强求,把玩着发发尾,“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给我坐地起价的机会呀。” “借你吉言。”林与卿拱拱手,然后不忘了说,“善哉善哉。” 看着他这种时候还非要维持人设的楚枪鸣隐晦地迷茫了一下,接着带有一丝敬意地冲他颔首,与秦玉碎一起离开。 林与卿不是和尚,大家都看得出来。 只是作为一个擅长道术的参与者,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说自己是出家人,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恰好,楚枪鸣就是知情者的一员。 不觉得花里胡哨,他只觉得林与卿很辛苦。 七爷阁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交换情报后,真正的战术布置要开始了。 林与卿拉谢渊入伙,除了对谢渊的解析能力抱有期待,也希望谢渊能做那个布局的人。 指挥,是团队最重要的位置之一,林与卿想看看谢渊的天赋,如果可以就一并培养,能省多少事啊…… “小孤狼,第一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有什么打算?” “找东西。”谢渊揉了揉疲惫的脑子,“夜莺要开真实流程,街坊的三个嘱托根本不重要,我们不接了。” 林与卿有点诧异:“这么果断?” “鬼市接到嘱托的机会很多,实在不行那个时候再补也来得及,前期不能浪费时间。”旁人走后,谢渊已经处于完全清醒的状态,一改刚刚的沉闷与平和,暴露了真面目。 他笃定又自信,看得出来林与卿的小心思,直接接过了指挥权:“我们要把重点放到白无常身上。” “你是说,直接挖掘背景,调查出白无常和长街的关系。”林与卿了然,“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谢渊坐得端正些许,冷硬道:“白无常有问题,贡品是关键,我打算今天就去拜白无常,混进事件中心。” 在从秦玉碎口中得知白无常的回忆后,他反而迎头而上。 林与卿欣赏地一笑,总之谢渊现在看不见了,他脸上那种宛如纹刻的笑容没有什么必要保存,反倒真心不少。 “你不能一个人……” “你和我一起。”谢渊直接打断。 林与卿:“……我还刚想劝你别一个人冒险,按道理讲,你不是应该把我排除在外,让我接应你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谢渊不耐烦,凭借直觉朝林与卿那边瞥了一眼。 来了来了,又是那种只需要一个微表情,就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不是在骂我”、“他好像觉得我很蠢”的意思。 林与卿:“……” 这人怎么这么欠揍,还以为失明之后不会这么有嘲讽力,结果效果依旧强悍。 “怪谈强度太高,只身犯险?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谢渊站起身,瞬间比靠坐在柜台上的林与卿高了一个头。 他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你要和我一起,保护我。” 理直气壮。 林与卿抬头与他“对视”,浅色的眼珠与谢渊眼中的漆黑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在那很少能从活人身上看见的死寂中,林与卿看到了一股诡异的模糊感觉。 谢渊漆黑的瞳孔里,好像残留这一个血红色的身影影像。 看不清身材和容貌,只有一团红影,若即若离,飘忽不定。 凝视那眼中的红色身影,就连意识都好像要沉入死寂,从此永远的陷入黑暗。 “谢渊。”林与卿闭上眼,开口时嗓子有点嘶哑,“我相信你遇到的红衣女人有六级怪谈boss的水准了。” 谢渊停了一下:“怎么了?” “你只是见过她,她的影像就在你眼里留下了这么久,还没有完全消散。”林与卿轻咳一声,“我刚刚不小心盯着你眼睛看了,现在精神有点恍惚,让我缓缓。” 思路客 谢渊:“这么厉害啊。” “但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眼睛看,仗着我现在看不见你?” 林与卿:“……我就是好奇嘛。” ------------ 第九十七章 这是真爱 林与卿没有缓多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毕竟只是一点点残留的古怪玩意儿,林与卿顶得住,只是他有点想不通,谢渊这小身板当时是怎么顶住的。 所幸现在是白天,而且是刚刚度过睡眠时间后短暂的缓冲期,鬼祟已经消失了,而那些街坊邻居也都还没有开始营业,或许这就是一天之内整条街最安全的时候。 他们不必太着急,就算谢渊打算前去作死,也得等邻居们起床打开店铺。 谢渊和林与卿在这方面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能随随便便的去拜白无常,这其中还有很深的牵扯。 所有的邻居说的都是,遇到危险时去拜白爷,可以消去灾厄,没人提到过什么危险都没有,就是膝盖痒了想跪一跪,会是什么后果。 谢渊猜,上赶着祭拜神龛,大约只会是思维被同化成信徒的结局吧,思维被同化比身体受到伤害更可怕,那是不可逆转的。 这条长街上的邻居肉眼可见的,越老越古怪,他有理由怀疑是因为老人祭拜神龛的时间更长久。 “对了,帮我个忙。”谢渊也懒得计较林与卿又犯什么病非要看他眼睛,反正他现在已经瞎了,不会受到二次伤害,“昨天晚上我就感觉有信息发过来了,但是当时没空看,现在看不了。”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直接递给林与卿:“帮我看看信息说的什么。” 林与卿揉揉眼睛,痛快接过:“行~哎呀呀,为数不多被小孤狼信任的时刻,值得纪念,阿弥陀佛。” 谢渊:“……” 根本不想说话。 他算是发现了,林与卿的给里给气也不是针对他一个,而是平时说话就喜欢在称呼前面加个小。 小孤狼,小夜莺,还有之前叫温错小朋友小同学,大概只是个人口癖。 “指纹个解锁。”正想着,林与卿拍拍他。 谢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很快,冰凉的手机屏幕就按在了他的手指上。 “今早醒来的确有个新消息,是管理员在群里新加的一条规则,只是我想着不太容易犯到,所以没第一时间聊这个。”林与卿一边点击谢渊的聊天群一边说,“听过你说的昨晚的经历,我就更确定了,那个新规则就是你搞出来的。” “什么规则。”谢渊歪头“凝视”他。 “信息更新,请勿随意动长街任何位置的佛珠,如果已经将佛珠移动,请立刻离开原地。”林与卿给他念道,“因触碰佛珠导致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死亡。” 《剑来》 谢渊了然,是他昨天晚上在灵堂里做的事情触发了这条规则。 这是个好消息。 按照规则的描述情况来看,其实和他的行为并不完全相同,首先他没有动佛珠,其次他也没有死亡。 这就意味着大家对新增规则猜测走向了好的一面——规则一直存在,只是会随着参与者们的行动,不断揭露。 这样的话,揭露的越多就越安全,而不是相反,做的越多限制越多。 但是…… “就这一条?”谢渊语调微微上扬,“震动了好几次。” “那就是私人消息。”林与卿又翻了翻,有点意外的发现,出现的私人聊天记录居然是群管理员单独对谢渊的联络。 也算不上联络,语气很公式化,甚至有点像……系统。 “管理员私聊你,说你完成了一次嘱托,天亮前不会再有嘱托找你。” “还有就是……长街上的小孩对你更有好感了,但是老人对你更加厌恶。”林与卿逐字逐句的看了一遍,微微皱眉,“管理员甚至提醒你,老人对你的厌恶已经到了会杀你的程度,要小心。” 谢渊:“……” 啧,什么仇什么怨,这街上的老人有什么毛病?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 “这个管理员是不是基站的化身。”他反应过来,不存在,但是会提供信息,甚至私下进行任务反馈,不正是基站会干的事儿吗。 “我觉得是,这样一来倒简单了,基站也知道柳莺莺不可能随时随地给我们19个经历者反馈任务,所以搞个化身方便一点。” “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老实说~基站对我们还是挺好的。”林与卿的笑容重新回到你身上,半真半假的感叹。 “如果管理员是基站一方,起码不会给假消息。”谢渊脑海中的一根线串联了起来,“鬼新娘果然是白无常的人。” 林与卿拿着谢渊手机的手微微一顿,愣了两秒,有点怀疑地重新看了一遍私聊消息,然后看看谢渊,再看看私聊。 真是离了谱了。 林与卿想了一会儿没想通:“这结论出现的有点突然,哥跟不上,谢大佬解释解释?” 谢渊最烦解释。 可是无数鬼片中,知道秘密的聪明人由于懒得分享,结果果断领了盒饭,之后还害得其他角色要重新找秘密,这种角色最讨厌了。 谢渊不想当讨厌的领盒饭角色,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完成嘱托,孩子开心,老人愤怒,而老人受白无常影响更深,是不是说明老人的情绪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白无常的意志?” “嗯。”林与卿看到谢渊的脸色就想笑——简直满脸不高兴。 “也就是说,给了我们嘱托的那些鬼,和白无常之间是敌对的,秦玉碎刚刚提到白无常帮参与者解决了鬼祟也可以论证这一点。”谢渊说着说着,倒是耐心重现。 因为他想起,不是林与卿笨,而是林与卿并非昨晚事情的亲历者,所以有些事想不到也很正常。 “管理员说,由于我完成了一次嘱托,天亮前不会再有嘱托折磨,但实际上鬼新娘嘱托我背她到灵堂,又让我帮忙找她的丈夫,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起码她的行为已经达成了嘱托意向。” “可这和管理员的说法相悖,既然我们猜想管理员来自基站,那就应该信任管理员,所以凭什么鬼新娘的嘱托不算嘱托?” “说明鬼新娘让你做的事不会引起长街上街坊们的厌恶或喜爱,她的立场和其他鬼祟不同。”林与卿接话。 都提示的这么明确了,他已经听得特别懂。 鬼新娘与其他鬼祟立场不同,白无常和其他鬼的立场也不同,换言之,鬼新娘和白无常才是立场相同的。 而之前提到,之所以鬼新娘在死的当晚就带着一群小弟回来,一定是有一个大靠山,那么把白无常带到靠山位置里,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有你在真好~”林与卿突然发出了一个带着拐弯的语调,谢渊瞬间汗毛一竖,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假和尚还是很高兴,假装没有看到谢渊的反应,总结道:“本来那么复杂的场面,直接简化成两个阵营了,一边是白无常、鬼新娘和老人,另一边是长街上包括小孩子在内的其他鬼祟。” 而长街上的其他年轻活人,则像是比较正常的人,既跟随长辈的步伐敬畏着白无常,也不会做过激举动,并且没有被鬼祟针对。 “啧啧,小孤狼立大功,你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个结论要花多久才能出来吗。”林与卿愈发感激自己——慧眼识珠的自己真是太厉害了。 谢渊意识到他夸得真心实意,冷酷地一盆冷水泼上去:“这是很基础的推论,如果四阶段的参与者还做不到,难怪死亡率高。” “……行,我认了,死亡率高是因为蠢,这种说法也没问题,反正你聪明我也是受益者。”林与卿逆来顺受,笑得眼睛弯起,可惜谢渊看不见,不然一定会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含笑九泉,现在赶紧把嘴角收一收。 将局面简单化之后,谢渊也觉得轻松了一些,随后他想起一个问题:“你昨天晚上接到嘱托了吗。” 他都接到过一次,想来这不会是针对,而是普遍现象。 说到这茬儿,林与卿一直没忘呢,瞥了一眼元青花瓷瓶,有一点点心虚。 那个要等男朋友的女鬼栖息在瓷瓶里,虽然他很确定到了白天这些鬼祟都会消失,也就是说现在女鬼并不在这处空间,但他们刚刚还是当着这个瓷瓶的面说了那么多,心理总有点压力。 “接了一个,没完成,她给了我一天时间。”林与卿摸了摸鼻尖,“挺有意思一女鬼,我今天除了跟你一起作死,还得分心帮她找人。” 不接嘱托是一个方面,已经接了的嘱托还是得完成。 不然鬼祟发起疯来,莫名的多个敌人,多不值得。 “哦,是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的女鬼和某个人有仇?”谢渊按照正常想法提了一嘴,鬼想找一个人基本上都是这个理由。 “不是,她想找她男朋友,但是认不出来,我怀疑她男朋友也是个鬼。”林与卿想想也觉得好笑,尤其是昨天晚上问急了,女鬼气急败坏说“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的语气,活像写作业写不出来的孩子。 “……”谢渊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 都怪柳莺莺那句孽缘,现在一提到男朋友女朋友,他就想起当时为了一时安全跟鬼弟弟扯的瞎话。 “……你说说看,我们一起留意,早点把你的嘱托任务结束。”谢渊迟疑道。 林与卿哟呵一声,似乎对他的主动帮忙十分惊奇。 于是他把谢渊牵着,带到元青花瓷瓶面前:“来,你摸摸看,昨晚的女鬼就是从这个瓶子里钻出来的。” 谢渊闻言将手放到瓶颈处,入手一片冰凉,釉面倒是很光滑。 “这是元青花?”他问。 听说元青花很贵…… “假货。”林与卿一口就说出了瓶子的真相,“真元青花你知道全世界只有几件么?随便一个完整器型就得供在博物馆里,要么在拍卖会上也是天价,就这,普普通通一个小瓷器铺里,还想有真元青花?” “……”谢渊默默放手,失去了对瓶子本身的兴趣。 “那女鬼的本体好像是一张脸皮和头发,估计是剥皮死的吧,她说她男朋友很贤惠,嘴很甜,每年都会给她带礼物,对了,听声音她还是个少女,男朋友应该年纪也不大。”林与卿回忆着,想把所谓男朋友的特征跟谢渊解释清楚,这样一来,他们在长街里寻找相似目标的时候可以准确一些。 贤惠,嘴甜。 谢渊默默记下这两个特点,打算多留意一下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吗。” “她还说她男朋友非常爱她,为了追求她,总是被另一个追求她的弟弟砍死。”林与卿自己也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一个和谐友爱的画面,越说越想笑了,“她男朋友也是真狠啊,被砍那么多次还不分手,这是真爱。” “哈哈哈,我觉得自从我进入基站体系以来就没见过什么正常情侣,活着的和死了的都一样变态,诶,谢渊,她男朋友都被砍死很多次了,应该是鬼吧。” “……谢渊?想什么呢,怎么在发呆?” 谢渊什么都没想,少见的脑子空白了一下。 他脑子里就回荡着四个字。 这、是、真、爱。 真爱个屁。 即使一开始没听出来,等林与卿说到被砍死很多次,他还能听不出来吗? 被一个弟弟给砍死,并且没有和女鬼见过面的男朋友,除了他好像没有别人了。 贤惠? ——他给弟弟鬼家里洗过好几次碗。 嘴甜? ——忽悠弟弟鬼说他要去接小芳的时候,确实嘴甜。 只有一点对不上,那就是女鬼说男朋友每一年都会给她带礼物,对谢渊来讲,这却是没有的事。 但备忘录的人设记录里,确实写着让他给小芳带见面礼。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导致这其中产生了误会或者偏差。 他不仅没有一年见小芳一次,小芳也不该知道他的存在,并且承认他的男朋友身份才对。 难道是基站和鬼城接触之后,由于斥性和相容性,双方脑子都坏了吗。 谢渊站在原地,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恍惚的神情还是让林与卿受到了些许惊吓。 “喂?谢渊?你鬼上身了?” ------------ 第九十八章 骗人 被林与卿推搡了一下,谢渊回过神来,略略退后两步,从身体的本能上来讲就不想跟这只假元青花瓷瓶有接触。 “没事。”谢渊最终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被他骗过的、得罪过的鬼有不少,他更擅长硬刚——互相敌对,他总可以找到机制的漏洞,完成逃跑或解密。 但是现在谢渊有种预感……瓶子里的鬼真的是小芳的话,一旦被认出来,他绝对要完蛋。 尤其是听到林与卿说,瓶子里的女鬼可以用头发钻进人体的每一个洞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寒便从心底浮起。 很简单的道理,被女鬼杀死,和被女鬼做那种事之后再被杀死,绝对是后者更可怕吧。 “你有问题啊,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林与卿狐疑地盯着谢渊,刚刚谢渊的反应也太大了,甚至让他觉得,谢渊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瓶中女鬼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谢渊和他一样是被召集过来的参与者,对怪谈内容一无所知,怎么可能单独认识一个女鬼。 可还是怎么看怎么怪。 “谢……” “还有一天时间,尽量查找线索吧。”谢渊却已经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冷静了下来,打断了林与卿,语气冷漠,“实在找不到她男朋友,就杀掉她,免得成为后续行动的隐患。” 林与卿还是觉得奇怪,但能看得出来谢渊有些事情并不想告诉他,只能先点头同意:“我也觉得,要是不把她的事情解决,万一真缠上我了,觉得是个大麻烦。但她不弱,杀掉基本上不可能,除非洞悉弱点……我还没发现这场怪谈中的鬼有除了白无常外的其它弱点。” “那就到时候再说。”谢渊也就是仗着白天鬼不在这里才说得如此冷酷无情。 在知道小芳想法之后,谢渊的反应其实只有一个——让小芳消失。 林与卿接到了这个任务,只能算这假和尚运气不好,挑了个必然会失败的任务做。 因为谢渊绝对不可能暴露自己就是小芳要找的人的事实。 一旦被林与卿看出来他和小芳之间存在特殊的联系,那就解释不清了,毕竟他一个外来参与者,凭什么和怪谈中的鬼魂拥有单独剧情? 林与卿这么强,真的想针对性的调查,鬼城就瞒不住了……毕竟连唐大师都可以看见鬼城虚影,这就意味着鬼城的存在并不是完全保密的,只要有足够巧合的能力,就会有暴露风险。 梦中鬼城是谢渊最大的依仗和秘密,而且尚处于混沌与迷雾重重的阶段,在谢渊自己搞清楚缘由之前,他却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活人和他分享这个秘密。 《仙木奇缘》 只有死人可以。 林与卿背后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可能是身旁这个人昨夜被红衣女人找上之后情绪的控制能力就不稳定吧,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了一股从谢渊身上传来的杀意。 如同野兽的地盘被侵略,朝着踏入者亮出爪子,野蛮的血腥和绝对的强势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有异议。 刚刚……谢渊有那么一瞬间……想杀我?林与卿惊愕了一刹那,几乎不敢相信。 他当然也不是不能共情,毕竟他自己被惹烦了,也会流露些许杀意用来震慑对方,但这样的杀意在谢渊身上,只有初次见面,谢渊受了重伤又横着一把柴刀的时候才依稀见过。 自从他跟谢渊混熟了之后,就觉得谢渊越来越好相处了,几乎忘了一开始,他为什么会把这人当成阴森森的鬼怪。 谢渊在情绪外泄的一瞬间就收敛了,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那我们走吧。” 林与卿:“……”不,你刚刚想杀我,而且你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暴露了吧。 不解释解释吗? “不走?”谢渊偏过头来。 “啧。”林与卿算是知道了,刚刚还聊的好好的呢,但那只在瓶子里的女鬼好像触动了谢渊的某根神经。 他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谢渊有自己的秘密,谢渊也找过借口,说是曾经被一个怪谈纠缠很久,他没有深入挖掘,就是抱着用人不疑的态度——人和人之间有自己的空间和想法是很正常的。 既然谢渊现在也不想说,那他也没必要问,反正真较起真来,谢渊也杀不了他,只会是他反杀。 他只是不希望自己亲自挑选的队友跟他走上相反的立场罢了,得多大的矛盾才能互相要对方的命啊——骄傲的出家人这么想着,随即释然。 刚刚谢渊肯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本能反应出杀气,谢渊才不会真的想杀他呢。 于是在这方面十分有自信的出家人说服了自己,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回应道:“走。” 七爷阁的门被重新锁上,谢渊与那个花瓶隔了一层薄薄的门板,源自于灵魂最深处的紧迫感便也松弛了些许。 先不用想这些事。 谢渊暗自计算了一下时间,小芳认不出他,这是个好消息,但只要保持这一点就不会露馅儿。 万一后面真的有强制性让他和小芳相认的剧情,那也得确保是他独自一人。 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白无常、鬼祟与鬼市之间的关联。 暖烘烘的阳光从上方打下来,就连一片漆黑的眼睛里都仿佛明亮少许,谢渊又往前走了两步,提议道:“先回志愿者宿舍看看。” 现在不是长街正常运作的时间,NPC们都没出现,在长街乱逛没有用,只会浪费时间。 倒是有一些地方是谢渊想偷偷潜入进去看看的,可惜大白天的,他没有钥匙,做入室贼有点太明目张胆了些。 志愿者宿舍内正在进行情报的交换,就像秦玉碎他们说的那样,那些情报的价值不高,所以没有必要用自己的情报去交换。 但现在这种情况和其他参与者交流也是必须的,那些人大多数处于疯狂阶段,但又不是傻子,真正有用的信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共享。 想让其他人变得有用起来,只需要进行“交易”就可以了。 找一两个可能拥有特殊情报的人,单独交换,亦或者…… 谢渊想起了张唯。 他想和张唯接触一下,因为对方打工的面馆里有一位薛爷爷。 老人,对他带有恶意,崇拜白无常,要素齐全。 如果想掌握老人们的异常和动向,问张唯这种和老人接触紧密的参与者最合适不过。 薛爷爷那样的老人,也最容易利用。 想到这个目标,谢渊脚步隐隐加快,他已经适应了看不见的走路方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还要人扶着。 林与卿一路上倒是没得说什么话,两人很快回到宿舍,门一开,短暂地吸引了宿舍内所有人的注意。 见到是刚刚不在场的临时队友,他们的注意力又撤了回去,只有少部分人有些在意的看了眼谢渊胸前不小心被滴上的血迹。 那是他昨晚上流出血泪时滴落的,而且已经干涸,在胸口留下了不大不小的污痕。 聪明的参与者自然想到,一大早就会发现不在床上的临时队友,昨晚一定独自经历了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既然能活下来,就代表对方手里有情报。 林与卿跟在谢渊身后进来,顺便关上了门扫视一圈,发现还活着的人当中有几个不在。 应该是觉得没有什么好交流的,提前离场去外面了,只是刚刚恰巧没碰到——能拿到店铺钥匙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有五个人不在,秦玉碎和楚枪鸣也没回来,夜莺回她床铺上坐着了。”介于谢渊看不见,林与卿直接把观察到的事情告诉了谢渊。 谢渊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便又在林与卿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床位。 这时大家才发现,咦,瞎了一个。 谢渊刚坐到床上,旁边床的短发女人就凑了过来,语气惊讶:“你这是怎么了,真的是失明吗?” 好多人竖起耳朵听。 谢渊摸索着找到了他昨天晚上放在床边的蓝光眼镜,戴好之后对短发女人笑了笑:“我是想验证一下备忘录里的提醒,所以故意弄的。” 这里人多,他决定保持新人人设。 顺便,也是在试探一件事。 “寿衣店吗?”短发女人主动接茬,“是哦,备忘录里写过,长街上不会出现寿衣铺子,接近会有危险,但如果失明,遇上寿衣店一定要进去。” 谢渊在这一刻将注意力分散到他能笼罩的所有人身上,没有听见质疑声,便明白了答案。 关于寿衣铺子,所有人的提示都是一样的。 坐在他旁边床的短发女也是想借机试探这件事,才会把内容说的这么详细。 “对,那你试探出什么结果了没有?真的会有寿衣店吗?”众人最在乎的其实还是谢渊是怎么做到让双目失明的,如果能主动控制失明和光明,在备忘录中令人不安的寿衣相关规则就迎刃而解了。 维持人设的谢渊道:“昨天晚上我浑浑噩噩地就到了街上,被一只鬼追杀的时候去铺子里祭拜了白无常,后来鬼消失了。我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再试验一下其他规则……所以就……” “你有控制视野的凝聚物?”这一次不再是短发女人问了,一些基础的情报他们刚刚就已经交流完,现在突然来了个新的,大家不免多关注几分。 谢渊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朝那边望了望,没记错的话,睡在对面上方的那张床铺上的人和唐大师的床铺紧挨着,是个没什么特点的男人。 几乎在这同时,一道来自于他现在视角正面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望了过来,这道视线宛若实质,让谢渊皱了皱眉。 能有这样强烈的注视感,是唐大师没错,但他是那双眼睛蹊跷颇多,谢渊不喜欢。 但他这可是精准失明,什么其他的伤都没受,谢渊突然抬起手指了指一侧:“没错,有相关的凝聚物,林与卿借我用的,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好。” 压根不想再爬回自己床的林与卿凭空飞来一口锅,嘴角的笑意浓烈了些许,直接在谢渊身旁坐下。 “是我给他的,很贵,你们要是没有就别想了。”林与卿笑眯眯的,却是杜绝了有人厚着脸皮找过来要“凝聚物”试试看的情况。 每次怪谈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自来熟,厚着脸皮强行的分一杯羹,信奉不要脸才能活着的信条。 “兄弟,你拜了白无常之后什么感觉?看看和珂宰有没有区别。”被林与卿暗中拒绝之后,其他的人放弃了关于失明的话题,而是将兴趣投入了另一个。 明摆着要套话,谢渊推推眼镜,文弱而专注地说:“拜无常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的想要信仰祂的感觉,除此之外,结束之后还要……” 有些人听得一惊,尤其是秦玉碎说过的昨天晚上已经祭拜过一次白无常的人,更是死死盯着他:“还要什么?” “空手套白狼不是好习惯,一对一交换才是美德。”谢渊适时的沉默了一下,像是被盯住或者正在考虑一样,林与卿就自然而然接过话头。 刚才问话的人面色不太好看:“我也拜过,我们两个交换就好了,可以加深对白无常的了解,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一个,其实说的有点道理,但是谢渊没点头,而是轻轻地说:“不够,我对白无常并不好奇,是你好奇,所以你要付出更多。” 这也太耿直了。 不打算加入话题的旁观者纷纷在脑子里吐槽。 真不知道该说是胆子大还是真有底气所以直来直往,大概是后者吧,毕竟一般菜鸟也想不出主动失明这种操作。 “他说得对。”林与卿翘起了二郎腿,露出了在旁人看来有些毛骨悚然的笑,“交换就是主动的那方多吃点亏,我还以为你们在宿舍交流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呢。” 谢渊在旁人看来,即使不是一个新人,也最多是一个刚进入疯狂阶段的家伙,默默无闻,说的话哪有林与卿管用。 有意见的顿时不说话了。 只是刚刚问话的那个人,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有什么是可以自己用得上的筹码,因为他真的很急。 ------------ 第九十九章 空手套白狼 能活着进入第三阶段的参与者都不是傻子,贡品两个字的意义还用多问吗? 在无数个怪谈中,“贡品”基本上都和血肉、生命、灵魂等词汇绑定在一起,没有一个好词。 祭拜过白爷的参与者面色悲苦,其实现在街坊邻居们还没有出现,等到各个铺子正常开张,他大可以直接询问这些NPC贡品究竟是什么,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他在乎的重点。 反正已经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何必在意究竟是眼珠还是手的区别呢? 他在意的是,有没有人和他一样,由于祭拜白爷保命,被强行划分到了必须合作的境地,知道贡品是什么之后,难点在于如何得到,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愿意承认自己拜过白爷的人出现,但态度却一点都不急切,这搞得他好像一个小丑。 那参与者定了定神,把疯狂阶段带来的些许急躁的副作用从脑海中赶出去,语气中多了一点真诚:“我是齿轮拼图的人,虽然只是中围,但有个前辈和我很熟,你跟我合作,结束之后我向前辈引荐你怎么样?” 齿轮拼图…… 谢渊没有什么表示,他在听林与卿说起公会的时候就曾听过这个名字,这是比较少见的友好派公会,里面的讲述者对真相很感兴趣,也就是说,他们会主动寻求真实流程。 即使达不到条件,也会尽量把表象流程的因果关系挖掘出来,也热衷于寻找怪谈剧情中的准凝聚物。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自己公会的经历者非常护短,而对于外人则漠不关心——但比起屠宰场这种恶意公会,漠不关心已经是一种很令人安心的态度了。 总体来说,是个还不错的公会,就连其他公会的高层在需要增强实力的时候,也有可能雇佣齿轮拼图的讲述者一起进入怪谈。 唯一的不足是,这个公会的构成虽然以讲述者为核心,但热衷于钻研解密的讲述者能活下来的不多,所以公会人数也很少。 齿轮拼图的经历者大概是讲述者的三倍左右,这是这个公会限制招收资格得到的结果,而两种参与者加起来也比不上屠宰场那种大公会一半的人数。 《最初进化》 如果不是林与卿提醒谢渊最好不要加入任何公会,谢渊猜齿轮拼图应该是他首选的两个公会之一。 可既然不打算加公会,所谓的引荐就没有必要了,他的沉默让那个参与者更加着急:“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锈儿。” 谢渊一顿。 秀儿? “代号,是代号。”锈儿也有点尴尬,以前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取了这么个代号,反正现在他有点后悔。 “我们两个单独说,行不行?”锈儿早就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站在过道里,留出一个不会让人抵触的距离。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与卿,假和尚知名度很高,按理说假和尚就坐在谢渊旁边,明显是同伴,在实力上更是足够做主,他应该直接问林与卿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谢渊无神的眼睛,以及被镜片隐藏起来,却仍能窥见一二的一片黑暗,锈儿就有种林与卿做不了这人的主的错觉。 谢渊故意钓了一下他,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再拒绝,恐怕锈儿就要放弃交涉,保存精力去想别的办法了。 他点头,言简意赅:“出门说。” 锈儿眼睛一亮,再看林与卿,并没有不悦和阻止的行为,果然直接问谢渊是正确的!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宿舍的大门,其实这很正常,如果有想私下交流的人,自然会选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大家都懂,只是潜意识里还是想什么都不付出,直接白嫖一个关于神龛的重要消息,所以看着谢渊抬起手,像真正的盲人一样向前摸着前进的背影时,多多少少都有点贪心。 “这么感兴趣为什么刚刚不说呢?”房间里突然想起了林与卿带着笑意的声音,温温和和,似乎特别的讲道理,“再看,你们的眼珠不会被鬼挖出来吧~瞎了就能遇见寿衣店,一举两得呢。” 众人:“……” 靠,林与卿在谢渊旁边的时候表现的太像个正常人了,差点忘了这家伙有多凶。 不过谢渊都看不见了,林与卿怎么不跟上去呢,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门外。 见真的只有谢渊一个人出来,锈儿有一点惊讶,但很快压住了其他心思,来来回回将谢渊打量一遍。 全须全尾,没有任何伤口,身上有少许血迹,但找不到血迹的源头。 “虽然我失明。”谢渊关上门,向后一靠,便以一个倚靠的姿势撑在粗糙的墙壁上,“但我对视线很敏锐,你是不是有点肆无忌惮了。” 锈儿更尴尬了。 他就是想看看谢渊拜白无常之后有没有受额外的伤,因为他自己已经……而且谢渊可真帅。 锋利,沉稳,又透着点已经刻意收敛的阴森,像是由尖锐骨头雕刻的玫瑰花,无论是根茎还是花瓣都可以当做利器。 锈儿看出来了,刚刚谢渊在宿舍中的腼腆与拘谨本就是比较敷衍的伪装,一旦人变少,对方就露出了原型。 是很锋芒毕露,直来直去的性子。 “对不起。”锈儿道了个歉,“但是我反正没有恶意,虽然很多公会看林与卿不爽,连带着一定会对他身边的队友有恶意,但是我们齿轮拼图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谢渊将他单独叫出来就是为了反套消息的,这会儿还没开始套祭拜白无常的消息,倒是先听了一嘴和林与卿有关的。 为什么会有很多公会看林与卿不爽,这和林与卿反过来看公会不爽到底有什么联系? 曾经一定发生过什么,只是由于了解有限,林与卿并没有主动提起。 而现在,谢渊身为林与卿的“队友”,更不能表现出对林与卿一无所知的样子,他只能把这个疑问记住,然后转移话题:“不用说这么多,告诉我和你合作的必要。” “就……我可以帮你引荐……”锈儿还以为刚刚在宿舍里谢渊不好直接答应,毕竟这次的二十人中有不少都是其他公会的,于是重新说了一遍。 谢渊打断:“不必,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个人实力。” 公会再好有什么用?如果个人实力不够,根本活不到出去的时候,还谈什么引荐。 “我的特殊能力挖掘还不全面,但是我精神力挺好的。”锈儿意识到谢渊的意思,眼睛一亮,他知道能这么问,说明对方已经起了合作的心思。 只是…… 谢渊怀疑道:“精神力挺好?” 秦玉碎可是说当时被老婆婆骗去祭拜白爷的参与者慌不择路,看起来精神很不稳定。 “嗯嗯,我的能力和这个有关,其实我很有用的!”锈儿想尽一切办法夸自己,“我还有一手易容功夫,在你需要的时候可以给你化成身材相似的原住民的脸,然后你不用担心我被鬼上身,我比较绝缘——” 谢渊:“……” 谢渊对此持怀疑态度。 他主要是什么都看不见,对锈儿的印象又不深,但是只能将锈儿的声音和昨天晚上粗略扫过一遍的面庞重合起来。 没记错的话,锈儿是个个子挺矮的男生,和他现在的打扮一样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很厚,刘海也很厚,整体看上去给人一种胆子很小的错觉。 而刚出现在宿舍里的时候,锈儿像是怕冷一样穿着很厚的有夹层的衣服,把自己裹得有点臃肿。 这么一想,难道他衣服里放的是……易容工具? 那边,锈儿的自我推荐进行到了尾声:“……总之不管是在行动上还是在安全问题上,我都是很好的人选,绝对不可能在四级游戏里被鬼上身,从后面捅你一刀的,你和我一起行动找贡品,真的不会后悔。” 锈儿年纪一定不大,和张唯看起来似乎年纪相仿,声音里还透着变声期的沙哑,不能算好听。 谢渊要是没有失明,刚刚锈儿中间那段话一定会被看出来没仔细听,在发呆。 可是让他失明了呢,思想在想别的事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锈儿也发现不了。 “我知道了。”谢渊点头,“还不错,合作吧。” 锈儿期待的看向谢渊,随后想起来这表情对谢渊来说就是一团黑,于是直接问:“太好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能力倾向于什么吗?还有就是我和你合作了,林与卿会帮我们的忙吗?” “我的能力和你有一定重合。”谢渊撒谎不打草稿,“意志力和感知力的强化,不容易被鬼影响。” 这个方向的能力还挺常见,楚枪鸣严格来说也是这方面的强化,只是众人皆知,楚枪鸣的强化更加令人羡慕,身体素质、神经反应,完美的战斗型经历者。 “噢……”锈儿心中略有一点点失望。 他是来找同伴的,任何任务多个伴才能心安一点,但与此同时,谁不希望同伴能厉害一些呢? “林与卿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帮不帮忙看他心情。”谢渊不用看都知道锈儿在想什么,补充了这么一句。 “那我就放心了。”果然,锈儿语气都轻松了不少,好像找到了某种希望,“我们能一起找到贡品就能一起活下来,我承诺在这一个怪谈里绝不背刺你!” 谢渊:“背刺也没事,反正是找死。” 锈儿一个哆嗦,听到这阴森的语气仿佛体温都下降了,只觉得谢渊的气场很惊人:“……啊,对对对。” 突然,他像是想起自己的遗漏,紧张又认真地说:“对、对了,我的疯狂症状是胆小和焦虑,所以在害怕的时候容易失去判断力,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一旦我开始害怕,就不能让我做决策了。” 谢渊立刻通过他的话察觉到了疯狂阶段的各项因素,自然地回应:“我的是暴躁和冷漠,另外,我没有打算让你做过决策。” 锈儿:“……哦,好的。” “别废话了,对信息。”谢渊果然微微皱眉,好像不满于在无关的话题上浪费时间。 锈儿还没开口,就听谢渊主动说:“看到神龛的时候,会不由自主产生舒服和亲和的感觉,是否一致?” “嗯嗯!”锈儿知道谢渊已经开始了对白无常的探究,作为欠白无常贡品的人,首先需要了解的就是,互相之间的感受是否一致。 他当然会配合,这大概也是彼此之间的一次试探:“哪怕是平时什么都不做,也总会莫名其妙的产生‘要不就去祭拜一下试试,祭拜一下又能怎么样呢’的想法,你也一样吧?” “没错。”谢渊颔首认同。 他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并不强烈,有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感,参与者如果不够注意,只会觉得是自己好奇心太强了。 “被鬼追的时候,祭拜白爷不会被打断,白爷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抹掉一只鬼祟的存在,所以在跪在祂面前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危险就消失了。” 只是身前的危险开始了。 “对!”随着细节对上,锈儿的戒心也在一点点降低,多了不少认同感,“祭拜需要付出贡品的代价,寻找贡品的时间限制是一天,但并不是说这期间就安全无事,身上会出现伤口,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 谢渊隐晦地勾唇。 要的就是这里的信息。 毕竟他不是真的祭拜过白无常的人,刚刚所说的一切靠的都是秦玉碎作为旁观者对锈儿当时的形容。 他想知道的,正是真实受害者的遭遇。 而且,谈到这里他也知道刚刚锈儿对他肆无忌惮的打量是怎么回事了。 ——是在找他的伤口。 谢渊诓骗成功,接话接得非常快:“没错,我的伤口在腿根,你的在哪?” 刚想说要不要互看一下伤口的锈儿话瞬间被堵了回去,腿根!? 这让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位置太隐私了…… 他额角抽了抽,也只能回答:“已经有两道了,一道在背上,一道在胳膊上。话说……你浑身上下只有腿根那一道裂口吗?” 谢渊面不改色:“嗯,我是半夜祭拜的,时间还短,只有一道。” 必要的时候,自己划出一道裂口,这样就有两道了。 ------------ 第一百章 我佛不渡憨批 等两人一起回到屋里,谢渊感到注视自己的目光变多了。 准确来说,是注意着白无常这件事的人变多了。 锈儿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也不知林与卿在这段期间里和其他参与者说了什么,参与者们已经不再积极地互相交谈,而且安静下来,分成了几个小团体,交换过床铺位置后窃窃私语。 在这其中,只有林与卿是独自一人,好整以暇地半靠在坚硬床铺上,别人看林与卿的眼神里则充满忌惮。 奇怪,林与卿做什么事了吗? 锈儿这么想着,发现自己的床铺已经被一个女人占领,女人面容妖娆,正和唐大师悄声聊天,他脚步一顿,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接近。 真是的,明明是他的床! 虽然参与者们并不多在乎床铺归属——只是必要时睡一觉罢了,平时有谁在床上待过不重要。 但锈儿还是感觉到不爽,凝视了床上的女人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转头。 他一转头,正面便是林与卿,犹豫了两秒,锈儿问:“请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渊摸索着来到自己的床铺前,他也感觉床铺中活人的位置好像改变了。 “聊完了?怎么样,要合作?”林与卿无视了锈儿,伸手拉了谢渊一把,帮他坐到床铺边缘。 谢渊淡淡道:“可以合作。” “哦~”林与卿发出一声古怪的单音节感叹,这才正眼看向锈儿,回答了锈儿上一个问题,“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刚才无聊的时候揭穿了一些人假装不认识的戏码,顺便让他们知道隐藏了身份的人给他们的情报有多少是假的。” 锈儿:“……哇。” 谢渊:“……” 他似乎在锈儿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些惊叹。 对于各个公会或小团体,他现在只根据林与卿的描述,大概的了解了它们的风格,而想要认清楚谁是哪个公会的,似乎只能依靠累积下来的经验。 这一点他做不到,林与卿却可以。 但主动这么做……是为了扰乱局势? 谢渊眨了眨眼睛,因为沉默的时间比平时多出两秒,林与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凑过来低声说:“是为了扰乱局势,也是为了让局势更明朗。” “这些人明明就是好几个公会的,彼此之间相互装作不认识,在这里互相给敌对公会塞假情报。” “啧,他们希望对方倒霉是无所谓,但如果我们套出来的情报里混入了假情报,那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谢渊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姿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屁股上或者腿上有伤口似的。 《修罗武神》 既然已经开始骗了,那小细节就要做到最好,谢渊不想在锈儿面前露馅。 他听过了林与卿的说法,也比较认同,让那些暗地里勾心斗角的公会成员们把筹码都摆到明面上来,虽然气氛会比之前剑拔弩张很多,但实际上,反而有助于存活。 “有哪几个公会。”谢渊对此还比较感兴趣。 “在场起码六个公会,秦玉碎和楚枪鸣跟我一样是自由人,剩下来的人里,你旁边这个锈儿来自齿轮拼图,屠宰场有两个,一个黄毛,一个已经死了。” “根据我的观察,夜莺应该就是静默琴房的人无疑,张唯来自谎言河,有两个同伴,其中就包括你隔壁床铺的那个女人。” 这话说的是短发女,谢渊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感到一阵有趣。 和张唯一样来自谎言河公会吗?那么之前表现出来的大大咧咧,也是伪装。 嗯,短发女的表现倒是很符合她的公会名字。 “要是我没猜错——”林与卿正在给谢渊分析局势,突然转头看锈儿,“你们公会来的不止你一个吧。” 锈儿愣了一下,目光诡异中透着些许钦佩:“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不用管。”林与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语气更加轻松,“昨晚死的四个人里,有一个和锈儿同公会的,现在他算是孤家寡人。” 锈儿舔舔干涩的嘴唇,叹了口气。 虽然他和那个同伴是随机征召过来的,彼此并不熟悉,但同伴死了对他来讲并不是好事,他也是有点伤心的。 林与卿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说话特别毒,只要是不在意的人,就根本不考虑虚与委蛇。 “剩下的八个人分属两个公会,人数平分,也是这场怪谈里最容易纠结势力发生内部矛盾的,一个以唐大师为首,看到没——他们也在讨论战术。”林与卿瞥了一眼坐在上铺的唐大师和占了锈儿床铺的妖娆女人,话说出口自己噎住了一下,“哦对,你看不见。” 谢渊:“……没事,你继续说。” “他们来自时间画廊,昨晚也损失了一个人。” “最后一个公会是惊惧马戏团,很不幸,这个公会和屠宰场一样,属于恶意公会,我上次和你说过的。” 谢渊回忆了一下,林与卿是说过,惊惧马戏团与屠宰场性质相似,外在表现却不一样。 屠宰场的讲述者把经历者当肉猪,养肥了就宰,妥妥的利益至上,再加上扭曲的心理和疯狂带来的杀戮欲望。 团灭结局倒也不是不能避免,起码屠宰场的“屠夫”不会把同一个公会的经历者当做肉猪养肥杀掉,他们更针对其他公会的人。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经历者加入屠宰场,不是因为有多么变态,而是因为不想被变态盯上。 惊惧马戏团的人则更难以捉摸,里面无论是讲述者还是经历者,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愉悦犯。 他们之间甚至能够互相坑害,以同伴和敌人在绝境中挣扎的模样为乐,简而言之就是伤害他人,愉悦自己。 而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他们倒也能暂时放弃坑同伴的想法,专心坑害别人。 谢渊想起昨晚上刚进怪谈,在宿舍睁开眼睛时观察到的那一幕,有个人直接穿着一身小丑的衣服,非常的显眼,他当时还在内心吐槽了这个人。 现在,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穿小丑衣服了,和林与卿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模样,他问:“这就是马戏团的人?” “嗯,梅小丑,这次怪谈里他们公会等级最高的人。”林与卿向侧面望了一眼,刚好看见一身小丑服的男人也正把目光投向这边,两人视线在空中汇聚,梅小丑张开一口白牙,嘻嘻笑的一声。 而听到这些分析之后,锈儿脸色不太好看,眉头也皱了起来:“马戏团和谎言河都在……” 谢渊面前是一片黑暗又无聊的世界,根据脑子里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他将这些人的身份在脑海中列了一张表格。 这次怪谈里的二十个人,分别属于七个立场。 自由人身份:林与卿、楚枪鸣、秦玉碎,还有他自己。 齿轮拼图:锈儿和一个谢渊没什么印象,已经死亡的人。 静默琴房:柳莺莺。 谎言河:张唯、短发女人、以及一个存在感很低的高瘦男子。 屠宰场:黄毛王星和已经死亡的中年男人。 时间画廊:唐大师、妖娆女人、最开始提灯的男人,还有一个死得一点浪花都没有的青年。 惊惧马戏团:梅小丑、戴眼镜的文艺男人、手指上缠着线的青年、死人。 自此所有的人员都已经有了明确立场,没有机会再浑水摸鱼了。 “锈儿,马戏团和谎言河都跟你们齿轮拼图有仇吧。”林与卿语气里带着笑意,好像只是不负责任的随口一说,“你们这么快就一个死了,一个遇到了麻烦,这真的是因为你们自身的选择引发的后果吗?” 锈儿瞳孔一缩。 张唯出自谎言河,这是明牌,在场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但马戏团的梅小丑不常在论坛露面,大家也不知道梅小丑的真名——这次的群聊里有一个姓梅的,叫梅州景,名字听起来带点古风,很难将其与床铺上那个滑稽小丑打扮的人联系在一起。 再说了,在有限的情报中,梅小丑并不喜欢穿小丑装,平时他的打扮还是很正常的。 所以锈儿在知道原来这就是梅小丑之后,就有一个猜测。 他会不会被搞了! 谎言河加上马戏团的能力,想悄无声息地坑害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已经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昨天晚上是不是受到了某些暗示,才会落到那样被动的局面,不得不求助白爷。 可是没有这样的印象,他只能告诉自己是想多了,刚刚平复一下有点恐慌的心情,就被林与卿一语道破。 但林与卿却话锋一转:“谢渊,我跟你说哦~时间画廊和马戏团也是绝对的敌对公会,屠宰场则和谎言河有点仇……看看昨天晚上死的四个人,觉不觉得哪里奇怪?” 屠宰场、齿轮拼图、时间画廊,三个公会都是和谎言河自己马戏团不合的,他们的成员也是最先死的。 相比之下,马戏团只死了一个。 谢渊语气笃定:“你怀疑从昨天晚上开始这两个公会就联手了,打算削弱敌对公会的力量。” 林与卿勾起嘴角,明明是一副很愉悦的样子,却偏偏做出叹息的口吻:“哎呀哎呀,这种世间险恶的污秽之事我一个出家人真是看都不想看,这不,刚刚你跟锈儿出去了,我好心和张唯交换情报,他却用敷衍敌对公会的假情报来敷衍我。” “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勉为其难的戳穿他们,让一切摆到明面上来,这样我想要的情报才不会被篡改嘛。”他翘着二郎腿,哪怕声音有意识的压低,但宿舍也就这么大,还是会被听见。 所有人的脸色多多少少都有点古怪,柳莺莺像是班主任见到了班上的刺头,秦玉碎则眼睛亮晶晶的,宛如正在吃瓜看戏,一旁的楚枪鸣表情严肃,和秦玉碎说着什么,似乎是让她以后多多防备林与卿这种蔫坏的人。 几个公会的则比较无奈,他们本来十分默契地自我伪装,就等着正常进行剧情的时候一有机会就给敌对公会造成伤害,谁知道林与卿不仅自己不参与,还非要他们也进行不了。 好气呀,可是不能得罪。 谢渊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林与卿真的很高调。 “既然如此,情报交流也继续不下去。”他冷漠地语气仿佛并不知道自己作为林与卿的同伴已经被盯上了,“我可以睡觉了吗。” 九点还要进行工作,他的精神虽然能支撑住,但既然有空闲时间,为什么不利用起来呢。 “睡、睡觉?”锈儿惊悚地望着他。 “我们不应该制定一下下午的具体计划,划分一下地图,讨论讨论到底该上哪儿找贡品之类的……吗。” 声音逐渐迟疑,他眼睁睁看着谢渊摸着床,闷头倒了下去。 身材修长的青年躺下去之后瞬间占了床的一大半位置,顺势翻了个身,面朝着皲裂的灰墙,双腿有点委屈的弯曲着,留给他一个果断而冷漠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林与卿这个等级排名高的同伴在,比较有安全感,躺下去几秒钟之后,谢渊的呼吸逐渐平稳,好像已经秒睡了。 锈儿:“……” 无助的新临时同伴将目光投向林与卿。 林与卿摊摊手:“他说的没错,反正这些人没打算分享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何必听废话呢,再说他昨晚上都没睡,补充一下精神也好。” 锈儿:“那计划——” “等他睡醒计划就有了。”林与卿笑着,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似乎锈儿要是敢打扰谢渊睡觉他就要动手。 锈儿:“啊啊啊!他怎么一点都不急,我好急啊!” 林与卿:“……还有一天时间,你这么急干什么呢。” “伤口疼啊!时间越久开裂越大,我左手已经快疼抽抽了,能不急吗,他腿根更应该着急不是吗?”锈儿无能狂怒,一个人在原地转圈圈,“他就不怕断子绝孙!” 伤口?断子绝孙? 林与卿差点笑出声,瞬间明白这是拜白爷后的后遗症,只是他永远摸不透谢渊这家伙的心理。 居然说伤口在腿根,真不怕社死。 有时候他觉得谢渊很注重形象,可有的时候……一言难尽。 余光一扫,发现谢渊并没有被吵醒,林与卿也懒得制止锈儿的聒噪,反而饶有兴趣地望着锈儿。 锈儿看林与卿似乎在笑话自己,目光逐渐变化,心疼地摸了摸脸:“万一……” 林与卿:“怎么?” “万一下一道伤口在脸上怎么办,我会不会脸裂!不,伤口如果够深,我头盖骨开裂了怎么办。” 林与卿:“……” 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锈儿的确很疼,似乎都快疼哭了。 “你治疗型凝聚物呢。”林与卿挑眉,不说别的,绷带总会有吧。 每次进入补给站,只要看到绷带参与者必然会买,而且既然是有公会的人,公会也该分配一点基础资源才对。 “我没有治疗型凝聚物。”锈儿眼泪汪汪,“我实话实说,刚晋升三阶段没两周,上个礼拜没适应疯狂,把公会负责物资的女前辈大佬咬伤了,她记仇,没收了我的绷带物资。” “因为她觉得丢脸,为了安抚她,会长同意了,我就……” “啊啊啊我好倒霉!” 林与卿:“……咬伤了哪儿?” 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误伤嘛,治疗一下就没事了,怎么后果能这么严重? 锈儿:“胸、胸口。她太高了,我个子矮,一扑过去就……” 林与卿面色古怪:“……” 阿弥陀佛,我佛不渡憨批。 ------------ 第一百零一章 你会讨厌我吗 谢渊足足睡到了八点半。 他被林与卿推醒的时候,眼前依旧一片黑暗,揉着额头坐起来,谢渊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还是看不见。” 锈儿懒得上去睡自己的床,就一直坐在谢渊床边,听到这句话,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要是复明了就好了,视觉这么重要,一直瞎着,总觉得不靠谱,他可是要和谢渊一起行动的人啊。 而且…… 锈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新的裂口开在了肚子上,已经用林与卿提供的绷带包了起来,这种循序渐进的伤口无法治愈,但有了绷带,他的痛感小了很多。 只是下一道伤口就不知道开在哪儿了,寻找贡品……越快越好! 林与卿突然道:“摸肚子上的伤口干什么?还疼?” 谢渊正准备下床,闻言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换了个姿势。 锈儿却不知道林与卿在明目张胆的通风报信,只以为自己竟然被关心了,感动地说:“不太疼,但是我慌。” 然后又将感动回报到了谢渊身上:“谢渊,你怎么样?” 谢渊:“不太好,第二道伤口出来了。” 锈儿抱着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着急的想法,高兴地问:“在哪里?给我……” “屁股上。”谢渊简明扼要的三个字,让气氛逐渐古怪。 林与卿闭了闭眼,这一次,他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谢渊的行为和说法。 真刺激。 锈儿无语凝噎,半晌怀疑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谢渊空洞的目光朝他“望”来,不需要锈儿再质疑,他手搭在牛仔裤拉链上:“想看看?” “不不不不用了。”锈儿连忙摆手,最后只能真心实意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忧,“你之后要是裂到那里了,不用忍着,叫出来我也不会嘲笑你的。” 林与卿笑眯眯地听着,满脑子都是锈儿描述的那个场面,差点没绷住。 谢渊淡定得不行:“谢谢理解。” 然后转头:“几点了,其他人都走了?” 他感觉到宿舍里只剩下零星的人类气息,其中还包括柳莺莺和小情侣。 那些公会的人,似乎都不在了。 “还有半个小时到九点,街上的街坊邻居已经出来了,他们去各自探听消息,谁像你们这样不慌不忙啊。”一直旁听着几人对话的秦玉碎忍不住笑道,“谢渊,屁股是大事,还是用绷带抑制一下伤势比较好哦~” 就连柳莺莺都轻轻笑了一下。 女生在这方面,极有可能比男生还懂,柳莺莺半个身体探出床铺,双臂搭在上铺防止摔落的铁护栏上:“是啊,最后疼起来可别留下什么阴影。” 自己找的借口,谢渊自己可不会嫌弃,他一边冷冷回应了一句“不劳费心”,一边站起身,抬腿就往宿舍外走去。 行动灵活,一点儿都不像看不见。 锈儿急忙跟上:“你的眼睛……” 谢渊精准避开了障碍物,甚至在宿舍门前停下,准确无误地搭上了门把手:“走过一次的路还需要看?” 不需要吗?锈儿在心里反问一句,深深意识到了差距。 林与卿慢悠悠跟上,这一次,他直接将罗盘挂在了腰间:“你那工作需要用到眼睛吗?” 他毕竟没见过谢渊凑在桌子上清理碎瓷片的样子。 谢渊给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似是而非的回答:“我会让它变得不需要的。” 上午9点到下午3点是工作时间,而3点过后直到晚上10点,都是自由活动并且街坊邻居也都在的时间。 按照正常的逻辑,一天的时间分配应该是这样的—— 早上6:00~9:00,进行上一天的情报交流;9点至下午3点工作,顺便可能接到邻居的委托;3:00~10:00自由探索,也是一天的重中之重,任何额外的收获基本都得从这个时间里挤。 10点到凌晨2点,晚上的工作,2点过后,睡觉。 工作是硬性要求,这些时间只能在铺子里浪费掉,大概会有很多人对此有所抱怨,但谢渊却很清楚,怪谈不可能要求参与者长时间待在一个没有收益的场景。 机制使然,这是怪谈的逻辑,基站招收的参与者们可能没有去总结过,但谢渊十分确定,因为他前七年干的就是这个。 所以占据了足足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不可能毫无作用,而是万分重要,他不打算利用这个时间段做别的事。 工作时唯一能接触的就是店里原本的老板或员工,当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威胁时,却忽略了这些原住民本身能够带来的收益。 老板和员工,就是工作时间的信息源头。 程小姐昨天就给了他宿舍的规则纸不是吗? 这个道理锈儿一开始不太懂,急着要去找贡品,但谢渊用一种“你怎么那么白痴”的表情大致地、简略地说了两句之后,锈儿也蔫蔫地懂了。 谢渊踩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前进得很果断,只是大约过了20多米,他的步速瞬间慢了下来,微微错了错身,走在了林与卿旁边。 “怎么?”林与卿知道谢渊在想什么,但还是想调侃一下。 “……糕点铺老板娘在吗。”谢渊轻声问。 那个僵尸女的仇恨可还锁定在他身上呢,他现在看都看不见,再遇上像僵尸那种速度飞快的东西,真躲不过去。 “脸皮都剥了,你还怕她?”林与卿语调欠揍,好在顾及到谢渊的心理健康,没逗多久,他便好好回答,“在,不过她很忙——应该没空理你。” 锈儿顺着林与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女人正弯着腰,在铺满了面粉的台子上用模具做糕点。 那女人的面色阴阴沉沉,一副脾气不怎么好的样子,脑后扎着一条粗粗长长的麻花辫,由于着急干活,她一眼都没有往门外看。 锈儿疑惑道:“这个老板娘的面相好凶,她在做糕点诶,话说店里怎么什么糕点都没有……” 谢渊默默又朝着林与卿侧面躲了躲。 因为糕点都被他拿走了。 他还没付钱。 现在那些糕点应该就放在七爷阁的柜台底下,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让林与卿看着总归是最安全的。 然而王记糕点铺被他这个土匪洗劫一空之后,老板娘就没有东西可卖了,难怪要加班加点地做糕点。 “别担心。”林与卿配合地侧过身子,他本身就个子高大,身形比起谢渊的匀称来说肌肉块头要大一点,主动遮挡,只要谢渊走在侧面,就不会出现在老板娘的视线范围里。 “看来老板娘白天还会是我们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打更过后才会变成前后都是马尾的僵尸形态,只要你不在她面前嘲讽,她应该没法找你麻烦。” “你们和她有仇啊?”锈儿意外,“还僵尸形态,老板娘是僵……” 话还没说完,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从王记糕点铺里传来。 他受到惊吓般转过头,就见老板娘正用一种看食物的目光看他,不仅仅是不舒服,甚至是恐惧。 锈儿微张着嘴,僵硬地加快了脚步,用气音说:“她看我了,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 “可能哦~说不定已经记上你了呢。”林与卿看到谢渊苍白的脸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谢渊你说,要是她杀了锈儿,是不是就能消气了,你就安全了?” 谢渊:“说不准。” “那我把锈儿送到她面前让她杀?” 锈儿:“喂,喂!我还在这里呢,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么恐怖的事啊!” 林与卿轻笑:“开个玩笑。” 锈儿吞了口唾沫,认真地盯了一会儿林与卿的神色,然后悲哀地发现,这家伙可不一定是开玩笑。 传闻中,有关林与卿的情报都是说,他独来独往的,最不在意临时队友的死活,行事作风都带点恶趣味,和他一起进入怪谈的人每一次都会死掉大半,有时候甚至连讲述者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 锈儿也不知道这个谢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变成了林与卿的队友,只觉得林与卿不可能对别人这么和善。 要么林与卿对谢渊别有所图,想得到谢渊拥有的某个东西,要么就是林与卿一直在逗谢渊,满足恶趣味,实际上根本没那么在意。 话说谢渊难道就感觉不到吗?林与卿言行里时不时暴露的那种漠视人命的态度。 锈儿担忧地望着谢渊,这次和他合作的人其实是谢渊,无论林与卿什么意思,他都希望谢渊能安全,起码和他一起找到贡品再说。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得安全! 心念急转之间,锈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只要后面林与卿试图接近他,那一定就是要对他下手了,他得好好黏在谢渊身边才行! 起码林与卿现在不想在谢渊面前暴露自己的坏不是吗? 打定主意之后,锈儿往谢渊身旁凑了凑,并且伸出手扶住谢渊的胳膊:“这条街太长了,你肯定不记得所有的路,我扶你吧。” 谢渊以为锈儿是对祭拜白无常后遗症的那几道伤口有所怀疑,便顺势让他扶住了,还隐晦地做出了一种走路不太方便的模样。 王记糕点铺很快被甩在身后,更多热络的声音使长街变得热闹起来,如同荒寂之地突然与人间重合,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包子!来一个吗?肉馅菜馅都有!” “今天想吃细面,老板来碗细面!” 声音最大的永远是卖食物的铺子,而售卖文玩字画的则安静得多。 谢渊鼻尖飘入了肉包子的味道,一种几乎完全被遗忘的感官突然重新被记起。 “好饿。”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渊的肚子恰巧咕噜噜了一声,发出了饥饿的呻吟。 “怎么说来我也有点饿了。”锈儿嘀咕着,摸摸肚子,却隔着衣服摸到了肚子上缠着的绷带,顿时疼得脑子一清:“不对呀,你看这包子铺的招牌是早餐铺,但是早上它又没开门。” “真算起来,我们也有两餐没吃了,饿很正常,但我的建议是,最好先别吃。”林与卿看着充满烟火气息的长街,几乎人来人往,多出了许多昨天没有见到过的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似乎并不在长街里工作,只是像现实中的游客一样,逛到了长街,他们碰到感兴趣的就多看看,之后,又会从两头的出口离开。 这些人里有完全正常的,也有一眼看去就非常古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实际上长街中的各个店铺开设的意义就是这些游客。 他兴致上来了点:“小芳的男朋友会不会混在这其中,根据关键词,她男朋友应该要买礼物去看她,我们可以盯一盯买礼物的年轻男游客。” 锈儿不知道林与卿在说什么,因为充其量是临时合作,他们可没有互通任务。 但谢渊知道啊。 他太阳穴突突一跳,想起自己还要买礼物,还要想办法避开林与卿和小芳相认,或是利用鬼自身的规则彻底让小芳消失。 真头疼。 过了一会儿,谢渊的瓷器铺先到了,两个眼睛透亮的人将谢渊带了进去,时间距离九点已经所剩无几,他们匆匆告别。 “这是怎么了?”程小姐看着被扶进来的谢渊,手里的扇子悠闲从容地扇着,“腿受伤了?” “是眼睛。”谢渊顺着她的声音往她那边走,进入工作状态,略有点可怜的说,“程小姐,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很倒霉。” “昨天晚上我被一个奇怪的新娘当做了轿夫,背着找到了丈夫所在的灵堂,结果本来答应的到地方就放我走,新娘却临时反悔,说让我做他的新郎。” “我没有答应,她问我她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娶她,我情急之下只能说见过比她长得更好看的……” 一阵间歇很长的停顿。 程小姐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就当听故事,但哪有故事听到一半就不讲了的呢。 “之后呢?” 如果杨穹、柳巷、谢霜等任何一个人在场,绝对都会被谢渊现在的表情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家伙,业务升级了! 不仅可以努力工作,甚至愿意为了工作牺牲这么大—— 谢渊悲伤地苦着脸,像一个给家长打报告的小朋友,又怂又理直气壮:“之后那个新娘问我是谁长得比她好看,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程小姐,结果就——她非常生气,用簪子戳瞎了我的眼睛,说是让我什么也做不了,要程小姐讨厌我。”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没了神采的空洞目光引起这种戏码来得天独厚:“程小姐,我眼睛瞎了,不能帮你洗瓷片,你会讨厌我吗?” ------------ 第一百零二章 白送你都不要? 瓷器铺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程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起来十分可怜的谢渊,尤其在眼睛上停留了很久,半晌才轻轻“啊”了一声。 “这样啊……” “那个新娘可真是坏极了,弄瞎我员工的眼睛……不过你能在她手里活下来,也算是本事。”她牵起谢渊的手,引向工作台,“来这里,坐下。” 谢渊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你知道那个新娘?” “呵,你见到的应该是阿青吧,长街里谁不知道她,她死了,却偏偏连累那么多人,我奶奶也是……那个时候被害死的。” 谢渊坐在了自己昨天晚上工作的那张桌子前,摸摸桌面,碎瓷片的触感十分熟悉。 他想套话:“关于她……” “这个不能告诉你。”程小姐却打断了他,喉咙里发出轻笑,“你不该多了解她的,关于她的因果你承受不。” “但是不了解她的话,她再次找上我又该怎么办,到时候我还是会死。”谢渊理智又悲伤,“程小姐,不论我能不能承受住,请你告诉我一些,我不想一点反抗能力就没有的死掉。” “你能承受住,我却不能,说的跟它们这些鬼祟有关的话,我也会被看见。”程小姐摇摇头,圆扇轻轻扇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晃扇子的手一顿,“除非……拿到传说中的铃铛。” “铃铛?” “这是个传说,相传在这条街上藏着一个古代铃铛,只有将铃铛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直面那几个最可怕的鬼祟。”程小姐看了看自己心爱的指甲,只将一抹余光分给谢渊,“否则,追寻秘密的人,终将会永世无法离开。” “为什么?这只铃铛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凭什么有了铃铛才可以面对鬼祟?”谢渊惊讶的问,就好像一个知识分子在短短时间内世界观崩塌又重塑,最后对特殊的物品产生了十足的好奇和敬畏。 “谁知道呢,最多的说法是,铃铛是白爷留在这里的,是灾难来临前的最后一道保障,可谁都没有找到过,所以大家都对那几个鬼祟闭口不谈。” 程小姐瞄他一眼:“的确,新娘阿青怨气那么重,你能活一次已经足够幸运,若是下次再遇见,估计就活不了了。” “如果你想反抗命运,就去找那个铃铛吧,我反正是没见过,当真有没有我也不清楚,只是……给你个念想。” “谢谢你,程小姐,按照你说的,铃铛那么有用,要是我能找到的话,或许也能在其他鬼祟的攻击下活下来了。”谢渊应和着,脑子里已经开始分析和铃铛有关的信息。 程小姐有一句话非常重要,那就是铃铛是灾难来临前的最后一道保障。 放在怪谈游戏里,这句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几乎就是象征着,铃铛为达成保命结局的重要物品,甚至是必要物品。 一定要找到铃铛,才能在之后鬼市可能触发的即死结局中得到一些生机。 同时,这个说法也杜绝了参与者们直接向街坊邻居询问鬼祟经历和弱点的途径,只要是强大的鬼祟,街坊邻居都会以不能谈论为理由拒绝提供信息。 但铃铛要到哪里去拿呢? 提示也很明显,这里可是一条古玩街。 古玩街卖得最多的东西就是古玩,身为古代铃铛,混在古玩之中也是很正常的事,这样一来,人设中关于什么可以购买,什么不可以购买的规则也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渊的沉默让程小姐得出了他在害怕的结论,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再宣布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小弟弟,铃铛的事无论你想拿或是不想拿,都得在工作结束之后再决定。而现在,我不会讨厌你,但你完不成我给你的工作也是事实,这让我有点难办。” 谢渊抬头,寻声望去,平时严肃的一张脸隐含着些许脆弱,让人十分不忍心。 “别这样看着我,这是规定。既然你选择了在我的店里打工,又完不成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办法来补救了……”程小姐朝着一旁弯下腰,在柜台里翻翻找找了半天,最后双手捧起一样东西。 谢渊只听到随意的翻找声,声音停下时,一个有着些许分量的物品被程小姐放在了他面前的工作台上,“咚”的一声。 “也就是说,我还能做点什么来弥补吗?”谢渊适时说,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当然。”程小姐抬起谢渊的手,摸上她刚刚找出来的物件,“摸摸看这是什么?” 指尖触碰上那样物品,冰冷的金属感在皮肤上绽开,粗糙的表面,镂空的纹路,圆形的弧度都无所遁形。 谢渊:“……香炉?” “是啊,作为你不能工作的惩罚,就帮我把这只香炉还给冯月寿衣店吧。”程小姐道,“这是很久之前找那家店借的,一直忘了归还,今天正好你闲着,替我走一趟。” 寿衣店? 谢渊精神一振:“可是这条街上不是没有……” “替我走一趟。”程小姐重复着这句话,又把香炉往谢渊面前推了推,“我也是为你好,别的惩罚你或许会死的……相信我吗?小弟弟。” “相信。”谢渊果然不再问,做出了十足的信任模样,像香炉抱在了怀里。 “我什么时候去?寿衣店在什么位置?” “现在就去吧……早去,早回。”程小姐喃喃道,“就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你总能到达的。如果发现周围的声音听着不对,也不要害怕,你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回来。” 这话听着颇为古怪。 谢渊眨了眨眼,却是一脸的感激:“程小姐,我已经知道这条街和其他地方不同,古怪很多,所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的鼓励,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好,去吧,替我走一趟,这一趟……没人能陪你。” 程小姐的话被谢渊落在了后面,他已经坚定地踏出了铺子。 出去之后,谢渊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这叫什么? 叫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之前还在想趁这个眼瞎了的机会去寿衣店探一探,毕竟是有名字的建筑,里面一定有外界得不到的信息,但是不知道该怎么遇到。 现在程小姐就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理由是惩罚。 或许对正常人来说,抱着香炉一个人前往危险程度不知的寿衣店的确是一种惩罚,可谢渊却很高兴。 他面部迎着徐徐的微风,耳边是常见喧闹的纷纷扰扰。 游客们从街头逛到街尾,兴致勃勃的挑选古玩,更有甚者,带着几千的资金前往崩云阁,想捡漏几块毛料进行赌石。 “听说前几天有人买300块钱的下脚料,解出了十几万的糯种苹果绿呢。” “害,这小地方捡漏一个就不错了,你还想去捡,白白送给人家钱。” “诶,赌石的话可不兴这么说,大家都是哪家开出玉石在哪家买毛料的,这叫沾喜气,你懂不懂啊!” “我不懂我不懂,我就只能看见你亏钱!” “你!” 两个路人的争执出现在了右边,谢渊没走几步就被其中一人撞了一下,他立刻扶稳香炉,抿了抿唇。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路撞到你了。”撞到他的人立刻道歉,然后停顿了几秒,疑惑地说,“诶?兄弟,你这眼睛……” 谢渊尽量缓和着自己的语气,让自己听起来温和又礼貌:“抱歉,我是盲人。” “哎哟,那真是对不住了,需要咱帮忙吗?”那人立刻热心肠的问,“你想去哪儿?我扶着你走。” 可谢渊没动,只摇了摇头:“我对这一带很熟,可以自己过去。” “那多不好意思啊,现在人也多,你瞧瞧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我带你去就好了,别客气。”那人这么说着,刚刚和他起了争执的同伴也有点不好意思的附和。 谢渊唇角向下,明显不高兴了。 他不再发一言,而是顺着刚刚自己随意选择的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真的不用我扶吗?” “盲人兄弟,我们帮你……” 谢渊紧紧地握着香炉,一步一步往前走,身后的两道声音却紧跟不舍。 “我们扶你走啊?” “我们陪你一起……” “我们陪你走这一趟……” “陪你走这一趟。” “陪你走这一趟。” 喋喋不休的聒噪逐渐简化成卡带一样的重复的话语,萦绕在耳边,不肯散去。 微风逐渐变冷,吹出了彻骨的寒意。 谢渊“呵”了一声。 程小姐说了,这一趟……没人能陪他。 这些趁他看不见装作游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根本不用猜。 当他明显地摆出了拒绝的态度,周围的喧闹声也逐渐消失了。 安静逐渐充斥耳膜,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如同风声一般的呼吸,跟随着谢渊的脚步,不愿离去。 他一路向前,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路,凸起的鹅卵石围绕在旁边,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路引。 好久没有人说话了。 就连磕磕碰碰的木头声、脚步声也没有了。 谢渊背后的汗毛逐渐立起,在极致的安静中,即使他不想,也被动地怀疑起了自己的位置。 这条路,究竟是什么路? 白无常……鬼新娘…… 阴间,他走的真的不是黄泉路吗? 而正在两侧盯着他看的,真的不是路上的恶鬼吗? 没有阴差来接他,这条路好难走,白无常……要是能来接他就好了啊。 白无常在哪?是不是只有祭拜神龛才能让白无常注意到他,白无常,神龛……神龛在店铺里。 别再走了,进入店铺,祭拜祂,让祂到来,别再走下去了,孤魂野鬼是走不到目的地的,只会永远的游荡在这里。 程小姐是骗人的,她说要相信自己回的去,可是根本回不去。 只有白无常才能带领他的灵魂。 白无常……是希望他这么想的吧。 纷扰的思绪一瞬间清明,谢渊放任着自己顺着气氛空想,终于搞清楚了那些鬼东西的目的。 原来还是希望他停止走下去,啧。 得知了那些鬼祟的目的之后,谢渊开始控制思绪,成功将那点不属于自己的忐忑排除在外。 顺便,有种戏耍了鬼祟的舒适感。 看到他刚刚脚步慢下来,接近停止,而现在又恢复了速度之后,周围的鬼祟果然生气,谢渊几乎听得到那些喉咙破了一样的呼吸越来越大,可以碍于某个东西,不敢真的触碰他。 是这个香炉吧。 最开始的两道声音也是想借助撞击把香炉撞走,但他拿得太小心,没能被得逞。 又走了一段距离,谢渊隐约听到了新的声音。 “小摊小贩,小本生意,一块下脚料你还还价?懂不懂规矩,不懂滚。” 一个粗犷的男音似乎在不远处的前方,听上去像是个做生意的。 可是这条路上居然还会有人在做生意? 谢渊手指动了动,怀疑又是套路,面色不变,继续着刚才的步数,打算从发出声音的男声身旁走过。 “咦?” 那男人直接奇道:“活人?” 谢渊:“……” “诶,先别走,难得看到一个活人,怪有意思的。”男人爽朗地笑出了声, “哦,原来是个瞎子,难怪走的这么稳呢,换个不瞎的,恐怕早就吓死了。” 谢渊皱了皱眉,他没有从说话的男人身上感受到恶意,不像之前的那些鬼东西,稍微感觉一下就能分辨出来。 “不敢停?你又没被东西撵着走,有手里那香炉护着,不用走那么急。”男人语调悠闲,似乎是又看了看他,然后道,“能走到这里的活人实在是太有缘了,诶,过来选块毛料?” “里边要是开出了好东西,我送你。” 谢渊充耳不闻。 男人继续道:“还真这么急啊,不过我今儿就跟你较上真了,没我的允许,你甭想走出去,就在这打转吧你。” 谢渊:“……” 他停住了脚步。 这一次,确实没有任何想要去找白无常的感觉,不是白无常在做小动作。 那这个男人又是什么身份?听起来好像可以决定这条路上的某些规则。 一定不简单,可以会一会。 见谢渊停下,男声满意了,隔了两秒突然说:“和你性命相连的是个小丫头啊,霜,嗯……好名字,比你名字好听。哈哈,我算算……你想给她带礼物,告诉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没有比我这儿的玉石更好的礼物了。” “免费送你还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便宜你就赶紧占吧,开个好宝贝,你自己也用得上,毕竟……” “好玉能养人,能护主,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零二章 白送你都不要?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 第一百零三章 我可不能不瞎啊 谢渊顺着那个男声的指挥摸了摸“摊子”上的石头之后,更确定了,这里就是一个赌石摊。 所谓赌石,就是将从各个盛产翡翠的场口将石头毛料运送过来之后,由专家大致推断一下石头里面是否包着翡翠,又会是什么颜色,什么透明度的翡翠,后者又名种水,根据种水不同,翡翠价格将会有天壤之别。 然后店家把没有解开的原石分档次标价,让客人随意挑选,下至几百几千,上至千万过亿,买来的究竟是高价翡翠还是白花花的石头,就得看眼力和运气了。 神仙难断寸玉,在用解石机把毛料解开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亏是赚,所以解石的时候,一刀天堂,一刀地狱。 这是有钱人的豪赌。 谢渊自认为不算有钱人,他压根没接触过翡翠相关的东西,此时莫名被叫住,难得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无措。 “怎么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和我的缘分让你这么不高兴吗?” 很难理解那个男人是怎么从谢渊面无表情的状态里看见为难的,但谢渊的确有点犹豫。 他嘴唇微张,停顿了数秒,憋出一句:“真的不收钱?” 男声:“……” “不收。” 谢渊:“可是你强买强卖,我要是开出了什么,会不会让我买——” 男声:“你看起来也不是磨磨唧唧的性格啊,怎么这么纠结钱的事?不要钱!不要钱!” 听声音,感觉那人都要气笑了。 谢渊收敛了一下本能中对财产的维护,定了定神,把香炉拿紧了点:“我要怎么做?” “哎,早这样不得了么,我头一次想送东西都差点送不出去。听好咯,反正你瞎,石头上的松花之类的你也看不见,就随便摸摸,凭感觉选个最喜欢的吧。” 男声感叹道,而后提醒了一句:“对了,要是摸到什么不像石头的东西,别害怕,当做没摸到就好。” 谢渊:“……”果然不是什么能让人放心的事情。 他警觉地把香炉往怀里拢了拢,免得这是一个针对香炉的鬼怪骗局,然后才在男声的提醒下,握住了第一块石头。 入手冰凉,表皮粗糙,甚至有灰砾从石头上抖落,谢渊眉头皱了一下,这块石头有种让他恶心的怪异感觉。 他不感兴趣地松手,摸向下一块。 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大,摊子上又有多少石头,谢渊只听见不断有石头被摆到他面前,那男声不仅要白送他东西,还很殷勤地帮忙换石头给他摸。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谢渊一时半会摸不准对方的目的。 大概摸了二十几块,他总能摸到一种不太愉快的感受,纷纷放弃,男声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跟高兴:“诶,哪块石头和你有缘呢?摸慢点摸慢点,多陪我会儿,不然又得无聊死了……” 谢渊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不敢随便怼,默默继续着摸石头的工作,下一块—— 一片柔软。 发丝的触感代替了冰冷的石块,手指伸过去的时候,纠缠的头发裹住指尖和凸起的指节,就像在吞食着什么,头发底下是皮肤的韧性,瞬间的静止中,睫毛划过了谢渊的手指。 啧。 这什么,人头? 手边的“人头”传来了浓浓的恶意,谢渊鸡皮疙瘩浮起,佯装无事发生,淡然地抽回了手。 那个***惯性把他没看中的石头随意推到一旁,咕噜噜的声音明显就是石头和桌面磕碰发出来的。 没有人头,没有头发,只有石头而已。 真恶心……谢渊忘不掉刚刚摸到的东西,在摸下一块的时候,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 其实他都有想过,随便拿一块走得了,白嫖的东西还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可想到摊主提到的谢霜,谢渊又吸了口气。 他没有给谢霜送过什么礼物,但谢霜值得很好的东西,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在这里拿到漂亮的翡翠,给谢霜做个首饰或玉佩什么的。 这算是……谢渊不当人的人生中,为数不多属于哥哥的良心了吧。 带着这样的自觉,谢渊握住了下一块毛料。 这些毛料有大有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能有足球大小,当然,他知道有的毛料足有半人高,但显然,这个中途出现的奇怪摊主并不打算搬运那么大的石头给他。 这一块…… 有半个头大,是一块顶部带有十字裂痕的石头。 石头表面坑坑洼洼,可就在接触的一瞬间,谢渊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划过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谢霜的白裙被不详的液体染红,一滴滴落下,她低着头,长长黑发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点苍白的缝隙。 ——谢霜的手拿着画笔,精致的手指宛如女娲的造物,画面一点点移动,画笔、手指、手掌、手腕……血肉模糊的断裂面。 ——谢霜趴在他背上,黑发如同有生命一般纠缠在他身上,宛如一株植物,以他的血肉为土壤扎了根。 还有…… “唔!”谢渊猛的放手,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瞬间从脑海中抽离,他如同窒息一样喘着气,后退几步,额头上浸出的冷汗凝聚成一滴,顺着脸侧滚落。 这块石头不能碰!离得……越远越好。 “哦?似乎看到了不太愉快的景象呢?吓到了?”男声好像感觉很有趣,“但这是目前唯一一块和你要送的人有关的石头吧,不如就把它带走,说不定会有用呢?” “不要。”谢渊缓了缓,才从不可抵抗的灵魂深处涌起的惊悸中脱离出来,他冷声道,“拿走。” 他有预感。 带走这块石头,他会后悔,非常后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和谢霜有关的画面…… “好~好~挺敏锐的嘛,看不到好戏咯!”男人把这块石头搬走,换上一块新的,“这是最后一块了,嘿嘿,拒绝了上一块才有机会摸到的最后一块哦!我可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呸呸呸,忘了我是阴司这边的,送不了佛。” 谢渊:“阴司?” “你什么都没听到!害,世界上哪来的什么阴司呢,都是你幻听嗷!” 谢渊:“……” 结合整场怪谈的背景,谢渊好像知道眼瞎与走这一趟路存在的意义了。 阴司,不是能直接打探到白无常的事么? 一边想着,谢渊一边把手放在了最后一块毛料上。 霎时间,他的脑子里好像一片空白。 画面从他眼前溜过,记住的瞬间又忘记,只留下一块一块如同被强行抠下来的记忆白斑。 又是一次无法感知时间的恍惚,谢渊回过神来,发现香炉被他紧紧抓着,似乎是本能地保护着它不在恍惚中被趁机夺走。 而空出的那只手停留在毛料上方,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从胸口溢出。 他看到了很重要的画面,谢渊相信这一点。 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块毛料给他的感觉,比上一块好得多,虽然还是充满诡异,但依稀有不错的结果。 “就这个。”他收回手,淡淡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选择它,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你是想搬着这块大石头走,还是我现在给你解石,你带着翡翠走?”男声兴致勃勃。 “解石。”谢渊自然会选择后者,他顿了顿,“为什么这么无偿帮我?” 男声顿时大惊:“无常?什么无常,没有无常!” “……”谢渊差点给对方一个“傻逼吗”的表情。 “哦你说无偿……还是那句话,我太无聊了,这条路上能捡到一个活人真不容易啊,这不得多聊聊?”男声接受到了智商上的辱骂,自己反应了过来,又嘿嘿笑道,“每个人灵魂都不同,我也挺好奇你的灵魂长什么样——从我家的翡翠里,就能窥见一二。” “所以我也不是无偿帮你解石,只是好奇你的灵魂会开出什么样的翡翠罢了,我猜绝对不是玻璃种,你小子看起来就不是个单纯清透的。” 谢渊:“……” 翡翠的种水划分其实很明确,最高档是玻璃种,然后是冰种,水种,糯种,豆种,这些是常识,谢渊还是知道一些的。 颜色也是,除了特殊色彩,大多为绿色,也分帝王绿、阳绿、墨绿、苹果绿、青草绿等等,颜色和种水越好,翡翠价格越高。 但翡翠与灵魂之间能有什么关系,谢渊还是第一次听说,恐怕是这个古怪摊主独一份的鉴别方法。 也对,如果不和灵魂挂钩,他就是再摸一年,也摸不出每块石头的区别。 男声显然十分兴奋,一边稍作移动,一边嘀嘀咕咕:“来来来,小子,往你右侧走两步,坐下来等我解石,嘿嘿嘿,你全身都是阴气,就差死了变成厉鬼了,这种灵魂……该不会是个粗豆种灰绿吧,那可连送礼都拿不出手,哈哈哈!” 谢渊:“你在嘲笑我?” “没有没有,实话实说嘛!”男声嘲笑得更带劲了。 “骗我选石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谢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语气沉下来,阴森又可怖。 虽然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在,但还是让男声吃了一惊。 那男声停了一瞬,嘀咕道:“奇了怪了,原来你之前还收敛了阴气,不对啊,正常人这阴气环绕不早就死了么,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人都没这么夸张,你小子命格肯定特殊,真想给你算算命。” 谢渊瞳孔瞬间放大,捕捉到了男声话语中的一丝异样:“想算为什么不算?” “我直接给你算命就过界啦!算不准的——等哪天你死了我倒是能给你算算。不过小子,我看到你身边有会窥天命的人,让他给你算算吧,没坏处的。” 谢渊:“你说的过界,是指阴阳两隔?” “咳咳咳,没有,哪来的阴阳两隔,真幽默啊哈哈哈哈。”男声呛了一口,立刻生硬地转移话题,“解石,解石!” “我先在这里切一刀,出绿了再看——” 问不到。 谢渊皱皱眉。 这个摊主对阴间话题的抵触……或者说警惕,比想象中还重。 直接问根本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那怪谈设计这条路有什么意义?还是说…… 谢渊耳边响起切石的声音。 解石,就是把翡翠从包裹着的大石头里剥离开来的过程。 难道能不能问到答案,和他的翡翠等级,也就是“灵魂品种”有关? 如果解出来的翡翠很特殊,以这个摊主欢脱的性格,说不定就愿意解答一二了。 谢渊便不再多说,抱着香炉在一旁等待。 话说回来,自从他和摊主开始交谈,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些鬼祟就消失了,比他带着香炉行走时还要安静。 这说明,摊主对那些想伤害他的鬼祟有震慑作用,应该可以暂时信任一下。 一分钟,两分钟。 谢渊数着自己的心跳来判断时间的流逝,第三分钟,男声猛的抬高:“出雾了!哇,红雾,翡翠品质不低啊。” 谢渊偏过头。 雾是翡翠和石头之间的一个隔离层,只有少部分高品质翡翠外围才有,谢渊知道的也不多,只大致晓得个名词。 “我换磨砂轮给你把雾擦开,小子,祈祷里面是块好翡翠吧,嘿嘿嘿,翡翠,翡翠……”男声比谢渊兴奋多了,而且一到关键时候,他就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渊脑海里闪过谢霜的影子,也端正了一点态度。 想给谢霜带礼物。 嗯,也想给柳巷带,不过柳巷的礼物到时候在古玩街买一个就好了。 “擦涨了!卧槽——”谢渊沉默着,只有男声一个人在激动,但在这寂静的“路”上,竟也不显得突兀。 “红的?我去,你小子选了个红翡……就是不知道种水如何,我再切下周围的石壳……” 翡翠翡翠,红翡绿翠,翡比翠少见很多,横向对比时价格也更高。 谢渊知道是红色后,隐隐期待起来。 因为比起绿色的翡翠,红色更适合谢霜,谢霜手腕上那串红色的宝石,就想白玉上的血珠一样,时常能吸引他这个假装不看的哥哥的视线。 “清透得很,看不出来啊,你小子的灵魂还挺干净?” “这得是水种……冰种……越往里颜色越深了,你眼瞎可真是个大遗憾,不能亲眼看看这块红翡。” 男声还在喋喋不休,只有谢渊在某一个突然发现,一片漆黑的眼前,似乎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光亮。 “……” 谢渊手指微微攥紧。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有要复明的趋势吧。 那寿衣店可不能…… 摊主抬眼一看,就见等了好久,一脸上坟表情的年轻活人站了起来。 “我想先去送东西,待会儿回来再拿这块……红翡,只要你愿意,我回来时一定还能遇见你,对吧?” ------------ 公告 新章节呢?新章节被我吃掉了…… 是这样的,最近温度骤然上升,老话说二四六八乱穿衣,我就是乱得有点放肆了,然后感冒了。 很困倦,左眼泪流不止,注意力怎么都集中不起来,码字也昏沉,这个状态下,写得太慢了,更不过来。 我已经做了补救措施,比如吃感冒药,多喝热水,重新铺上电热毯,盖好被子。 然后如果明天好点了就明天更,还是严重就后天开始更,以上,希望谅解。 ------------ 第一百零四章 白色 谢渊抱紧了香炉,见他语气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八百年没见过活人的絮絮叨叨的摊主叹了口气。 “行吧行吧,你去吧,待会儿记得出门左转一直走,别走错方向了。” 出门左转?可是他并不在门里。 所以这个摊主是知道他要去寿衣店,在告诉他送完东西要往左走? 不管怎么样,起码现在听起来,这像是一个善意的提醒,而且摊主也确实讲道理,没有强行把他留下来。 谢渊点点头,对着这个白送他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的男摊主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谢。” 《轮回乐园》 然后他便转身,对着刚刚自己一路向前的方向,快步离去。 周围又恢复了那种隐隐约约的有东西跟着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渊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清晰,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起码不再是一片黑暗了——令他觉得不安的是,手里的香炉好像随着他的复明进度,变得越来越重。 最开始只是一个拿起来很有质感的香炉,可现在,他就感觉自己正抱着一块实心金属。 要快! 警报拉响,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到后来,谢渊已经一脸沉凝的开始跑起来,完全无视了两旁的干扰。 终于,他听到了一声特别的响动。 哗啦啦的…… 像是纸张被风吹响。 在这一瞬间,虽然看不见,但他自动勾勒出了一个画面——一串纸元宝被挂在门口,随风飘荡,伴随着风的猛烈,才出现了哗啦啦的响声。 到了。 谢渊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看到”的画面,毕竟他的感知和正常人不一样。 喘了口气,他其实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反正跟在他旁边的鬼好像换了好几批。 香炉也更重了,明明大小还是一样的,但抱着就像一个高三学生考试收拾抽屉时的书籍重量总和。 还好谢渊身体素质好,不然光是如同抱着一箱书沿着操场跑五千米一样的运动量,他就能倒在路上。 紧接着,没有等他继续在脑海里脑补一些奇怪的比喻,就有一个女人叫住了他。 “咦,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拿着我家的香炉……这香炉……是程芳那小丫头借的啊,你来替她还?” 谢渊想起手机上的备注,如果他此时没有瞎,一定要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迅速离开,但如果瞎了,就可以进入寿衣店,那么以此推理……他也可以正常的和这个女声对话吧。 花了大约零点几秒想通这件事,谢渊冷淡地回答:“嗯,我来还香炉。” “派个小瞎子来还,她也是会偷懒,小瞎子,进来吧。” 女声听起来也很年轻,最多不超过30岁,招呼了一声,谢渊耳边响起手指敲打在木门上的声音,意识到是说话的女人在给他敲门引路。 似乎和摊主一样,并不带恶意…… 谢渊暗自思考着,顺着声音,一点一点往前挪,很快脚尖便碰到了一个门槛。 他抬腿跨过门槛,脸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拂过,一瞬间的警惕之后,那东西又自然而然的被风拂开。 好像是一块布…… 看来是挂着的寿衣。 那边,女生似乎只走到了一处柜台后,很快,谢渊听见了翻开本子的声音。 “借好久了,还了也好,还有别家想用呢,咦?雁思河怎么最近这么多事……”女声嘀嘀咕咕的,自说自话,一点儿都没打算招待不敢乱走,只能站在进门处的谢渊。 谢渊安静地等待着,反正他安全进来了,至于眼睛——昨天晚上直面红衣女鬼的后遗症开始消散,混沌的光影里,他逐渐可以看见一些轮廓。 比如他看到自己现在带着一个全白的房间里,柜台也是白的,柜台后坐着的那个会动的人影也是白的。 在人影的上方,漂浮着许多幽灵……啊,不是,是许多寿衣。 这个房间像纸一样,一点别的颜色的东西都没有,连那个女声,白衣白裤白头发也就算了,连皮肤处都没有显现出肉色,好像也是白的,像个纸人。 他只能看见一点点轮廓,也分不出究竟是不是纸人,想了想,谢渊直接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看见这些轮廓的代价,是手中香炉开始下坠。 好重。 一定要瞎子才能进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最容易得出的结论就是,看得见的人在这里容易活不下去。 所以谢渊一点也不想让面前这个女声知道他可以看见一点点,为了维持这个姿势,谢渊衬衫袖子覆盖下的手臂已经青筋暴起。 好在闭上眼睛之后,香炉没有继续变重。 终于,女声好像看完了本子,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谢渊面前。 谢渊道:“你还要不要香炉。” 大抵他的一大特色就是,只要确定暂时没有集齐作死条件,那么无论对方是谁,可能有多强,他都是一个态度。 女声:“要,我的东西干嘛不要。” 虽然做出了回答,但谢渊手里的香炉并没有被接走,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如实质。 “你在看我吗?”谢渊明知故问。 “是啊,你长得挺俊俏的,我好久也看不见一个人,不得多看看吗?”女声笑了笑,话里话外的意思和刚刚那个摊主差不多,就是很久都见不到一个活人似的。 “看你一个小瞎子,大老远跑过来也辛苦了,重不重啊这个香炉?” 谢渊面上毫无变动,心里却一凛。 在试探他。 一个小香炉能有什么重的,除非他看得见——这个女声的主人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所以才故意这么久不把香炉拿走,还专门问一句。 “不重,我身体素质还不错,虽然是瞎子,但不至于连一个香炉都拿不动。”他冷冷清清地回答,好似真的不知道女声究竟是在问什么。 女声没在说话,但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谢渊感觉对方可能察觉到他袖子下用力绷紧的肌肉了。 “请问,香炉有什么问题吗。”谢渊不仅不虚,反而很大爷的催促,“你检查一下,有问题我回去和程小姐说,反正我不会赔偿。”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点真心实意。 女声:“……好像是没有什么损坏,就这样吧。” 终于,一双纤细的手把香炉从谢渊怀里抱走,谢渊感受到了对方手指的触感,只觉得和正常人一样,就是有点冰,绝对不是纸做的。 “来一趟也不容易,店里的规矩,只要你进来,就能带一样东西出去。”咚的一声,女人应该是把香炉放在了桌面上,她语气散漫,就像时刻想着下班的员工,“想带什么走,挑挑吧?” 谢渊:“……要钱吗?” 女声:“不要,送你。” 他一向冷淡的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真奇怪,怎么这条路上有工作的都喜欢白送人东西东西。 “这位小姐,我是盲人,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谢渊半真半假的说着,“可以麻烦小姐介绍一下吗。” “没看出来你脸上的表情有觉得这是在麻烦人。”女声呛了他一口,“你自己摸啊,看不见总能摸到吧?摸到什么看上了就拿走,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问我,我又不是老妈子,还给你介绍,平时死人了不都用的这些东西嘛,你家没死过人?” 嘴还挺毒。 谢渊闻言也没在说什么,抬起因为香炉被拿走而突然放松下来的手,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部肌肉无比酸痛,几乎快要抬不起来。 仅仅是迟疑了半秒,他就又感觉被一道视线锁定了。 这白色的女人……还是在怀疑他。 谢渊就在对方的注视下直接抬高了手,摸了摸头顶的寿衣。 是丝绸的,手感很好,比上一个怪谈被林与卿看在身上的寿衣舒服多了。 他神色自然地放下手,又一点一点摸索着挪到了寿衣店的墙边,像是纸钱、香、手工纸扎物品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放在靠墙的架子上的,方便拿取。 手指随意一碰,谢渊果然碰到了一叠纸钱,在旁边还有整整齐齐堆放的一大堆,但这也于他无用。 这个选一件物品的机会一定很难得,因为进来的前提是眼瞎,而除非真的戳瞎自己,或者花了很多心思让自己暂时失明,否则眼瞎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直面红衣女鬼。 红衣女鬼有多可怕,谢渊是亲身见识过的,要面对那么恐怖的存在才能得来的机会,所得到的好处应该不小。 所以现在就该考虑,究竟什么才会是那个“好处”了。 谢渊对着满墙的纸钱面壁了一会儿,那女人也不介意他逗留,一直没有开口催促。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直接问概率比较大:“我想知道,你这里有铃铛吗?” “铃铛?”女声带上了些许疑问,“我寿衣店怎么会卖铃铛?你在想什么?” “招魂铃,镇魂铃之类的,不是也和丧葬有关吗。”谢渊没有被敷衍过去,甚至问的更详细了,“你这里有没有和死亡、魂魄相关的铃铛?” 第一百零四章 白色 ------------ 第一百零五章 王家长女 “和死亡有关……” 女声顿了顿,然后变得有些似笑非笑。 “你说的该不会是黑爷的铃铛吧,这你都敢要?” 谢渊皱眉。 黑爷?黑无常么。 铃铛是黑无常的? “你敢要我可不敢卖,我这也没有仿品,所以你还是别想了,真这么喜欢黑爷手里的铃铛,有本事以后见到他跟他要去。” “就在我这店里,你能摸到的都能送,赶紧选一个吧,别耽误我休息。” 女声说完就不再出声了,好像打定主意不管谢渊再问些什么她都懒得回答。 而谢渊却是注意到了这其中的联系。 长街的人崇拜白无常,每一家店铺里都有白无常的神龛,但这条街上鬼祟横行,很不太平,连活人街坊都一个比一个古怪。 《轮回乐园》 而程小姐提到的铃铛是重要道具,对最终的“强大鬼祟”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但现在,寿衣店老板却说她只知道黑无常有这种铃铛。 程小姐说的是黑无常的铃铛吗? 没想到这场怪谈还和黑无常有关,按照这种逻辑,就是说黑无常可以克制长街中强大的鬼祟。 那这场怪谈中白无常和黑无常是什么关系什么立场? 南台一别长相忆,此去茫茫不可期。这是黑白无常从古代一直流传至今的深厚情谊,这两位基本不可能站在对立面。 啧。 谢渊觉得有点不对劲。 如果不开真实流程,这也就是个四级怪谈而已,怎么会牵扯这么深,如果黑白无常都在这里,那背后可能还会牵扯到阴司、鬼差…… 一条长街而已,至于吗。 从难度与复杂程度的设计上来看,谢渊觉得这其中有很多不正常的地方,他不会随随便便忽略自己的这种直觉,向来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所有人搞错了。 “抱歉。”谢渊先为一不小心似乎就好像是在觊觎黑无常的物品的行为道了个歉。 而后他又想了想。 第一次来这家寿衣店,他也不知道每样东西都会在怪谈中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实在是只能根据物品的名字来推测效果。 纸钱,如果算是一样物品,那究竟是以一张算还是一叠算?这算是一叠,它是阴间的流通货币,怪谈中拿到手,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和鬼祟做交易。 香,单独拿着还没用,还得有香炉和火柴或打火机,而且香一般是用来供奉的,长街被白无常神龛笼罩,贸然用香说不定会变得和祭拜神龛一样。 纸元宝、纸存折,和纸钱没有什么区别,用处或许也差不多。 寿衣……死人才穿寿衣,这一点在上一场怪谈中就已经验证过了,寿衣穿在活人身上没什么好处,反而会让这个活人更容易走向死亡。 那就…… “有纸扎人吗?” 谢渊真的看不见有没有,他又不敢睁大眼睛,而周围白茫茫一片,就算有纸扎人也被混在了这些白色中。 “有,想了半天最后居然选了纸扎人?”女声语调稍微上扬了一些,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这是觉得很有意思的征兆。 “真不知道你是早有准备还是运气不好,确定要选纸扎人吗?” 谢渊:“……确定。” 有这女声的独特反应,他更觉得纸扎人会是个好的选择。 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纸扎人稍微想想就觉得用途会比较多样化。 “那你要什么样的纸扎人,我店里现在有货的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老人,哦,还有两只纸扎兔子,兔子也可以选。”女声懒洋洋地介绍了一下,非常简略。 货还挺多嘛,怎么还有纸兔子? 谢渊一言难尽地发散了一下思维,想象不出来什么人才会给死掉的人烧兔子。 他不打算选兔子,只把注意力放在了三种类型的纸人身上。 按道理讲男纸人是最好的,因为在他的猜测中,纸人作为人型的丧葬物品,说不定可以有“迷惑”和“伪装”的作用。 提起人形物品,替死人偶什么的应该很有名。 他是男的,选一个男纸人,无论如何都可以把效益放大,说不定能有奇效。 “我选——” 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口,谢渊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昨晚上的红色衣角。 紧接着,整个思维被一片血红占据。 不,选女纸人才对。 女纸人才最有用。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的从灵魂中生成,仅仅只是一瞬间,谢渊就觉得头脑骤然一痛,似乎这一次不再是眼睛要流血,而是整个大脑都要流血了。 是那个红衣女鬼…… 谢渊刻意没有去想象昨晚和女鬼交流的场景,但有一种刻入身体的本能还是让他自然而然的产生出一丝畏惧。 是了,怪谈里设定的寿衣店,应该和怪谈本身的内容有着很强的联系。 男纸扎人也很好,可,可这个怪谈里有一个神秘的强大女鬼。 说不定选女纸扎人,会在之后和女鬼有关的剧情里产生作用。 谢渊立刻将血红色的身影从脑子里甩开,这才得以喘息,但他刚刚的异常好像并没有被寿衣店的女老板注意到,似乎一切都只是虚幻的假象罢了。 他定了定神,才用平稳的语气说到:“我选女纸扎人。” 红色身影的出现算是一个提醒,一旦决定放弃和自己相同性别的男纸扎人,放弃可能存在的替死功能,谢渊就以另一个角度想到了更多。 男人女人和老人,这个说法跟手机上的提示一模一样。 他的大学生身份,对应着的就是男人和老人的厌恶以及女人和小孩的好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关联,但说不定,选择女纸扎人对他来讲才是安全的。 “呵……女人啊……”女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以,我拿给你。” 谢渊等在原地。 他听到一阵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应该是女老板正背对着他往某处走。 由于现在怀里没有越来越重的香炉,他悄悄眯起眼睛,想趁机再看一眼寿衣店。 模糊的白色充斥着整个视网膜,只是这一次,白色当中混入了点别的东西。 两点黑色。 一缕缕灰白的发丝。 逐渐呈现出与其他白色不一样的,青白色——的皮肤。 女老板正站在他面前,和他脸对着脸! 脚步声明明到了远处,怎么会突然来个贴脸杀。 谢渊吓了一跳,差点往后退,不过他的思维如闪电一般运转一瞬,立刻稳住了僵硬的身体,将他牢牢定在原地。 不能动。 女老板依旧在试探他到底能不能看见,绝对不能动。 他维持着眯眼的神色,伸手捂住最大的个哈欠,然后直接把眼睛睁开。 整个视线里都是女老板那张脸,青白青白的,满头都是灰色发丝,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他,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勾勒着古怪的笑容。 谢渊发挥出毕生演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微微偏头,对着刚才脚步声离去的方向问:“这只女纸人大吗?” 无人应答,因为女老板还在他旁边。 “……人呢?”谢渊皱皱眉头,转过身,微微抬起手,向着那边摸索而去。 他抬手一定会碰到女老板,但他不在乎女老板躲不躲,对别人来说,知道女老板不是善茬儿,一定不敢碰女老板,就像明知道前方是刀刃,还会不会为了装作盲人而主动被刀刃刺穿一样。 但对谢渊来说,他很清楚,只要不暴露自己就是安全的。 手抬到一个高度,女老板退后了。 恰巧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 谢渊淡然地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平静地问:“店里是有仓库吗,你去仓库里拿纸人?” 因为普通的寿衣店也不会把纸人大大方方放在店里,一般纸人都是客人定制,不像纸钱什么的随便买。 走了几步,女老板没有跟上来,而就在谢渊眨眼的瞬间,他看到女老板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在前方的一个柜子边。 “没有仓库,但有柜子,说了给你就给你,急什么。”女老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了些不满。 如果是真正的盲人,一定不知道这女人刚才很变态的贴在自己面前,只会以为女人一直在那个方向。 谢渊停了下来,不置可否。 不多时,他看见女老板从柜子里面拖出来了一个……等身的纸扎人。 虽然他的眼前基本上就是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女老板的人形和纸扎人的人形,但分辨出大小还是可以的。 “这是别人找我定制的,还好生辰八字和名字没写上去,便宜你了,我得抓紧时间重做一个交货。”女老板抱着纸扎人来到谢渊面前,离得近了,谢渊终于算是看见了纸扎人的样子。 好像是个长发的女人,身形纤细,脸上用墨水画上了五官——在谢渊眼里就是一坨墨水。 “她叫王家长女,我也没管是怎么死的,虽然生辰八字和名字还没来得及写上去,但我是按照人家照片做出来的,你可以这么称呼她。” 女老板把纸扎人往谢渊手里一塞。 “东西也挑完了,香炉也还给我了,你走吧。” 谢渊抱住纸扎人,僵了一下。 因为他感觉得到,纸扎人的脸因为角度问题,是对着他的脖子的。 一股股冰凉的呼吸,正喷洒在他的脖子上。 第一百零五章 王家长女 ------------ 第一百零六章 这条路的名字 纸扎人有呼吸,说出来多吓人啊。 不过好在谢渊从一开始就没把纸扎人当正常纸扎人看待,怪谈里的纸扎人闹鬼好像很正常,不出点幺蛾子才不正常。 他忍着偏过头的冲动,将纸扎人夹在臂弯里,用一种夹篮球的姿势固定好,这样一来,不管纸扎人会不会呼吸都暂时影响不到他了。 他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就算女老板不赶人,那也得快点离开,省的最后真的被看出来,走都走不了。 假装摸索了一下,他确定了寿衣店大门的位置,便礼貌地对女老板道了句“再见”,然后在头顶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寿衣包围之下往大门慢慢挪过去。 在抬腿踏出门槛的时候,女老板最后和他说了一句话。 “想看我的美貌就算了,出门之后还是把眼睛闭上吧,你要是看见了这条路,就真的走不掉了。” 谢渊身体一僵,耳边似乎传来了纸扎人的轻笑,他背后突然一阵毛骨悚然,本能地转过头。 原本就立在这里的白色寿衣店居然凭空消失了,女老板、寿衣…… 在思维被迫放空的一瞬间,谢渊突然发现在他被女老板的话吸引的时候,臂弯里的指甲人也不知不觉不见了。 “晚上再见……”纸扎人的声音听不真切,甚至没有男女之分,其中的意思却完完整整传递到了谢渊脑海里。 下一瞬,出于女老板那句话的惊悚感而没有被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意义”也被谢渊想了起来,不能看路? 想到这个的一瞬间,他闭上了眼。 实际上谢渊摸索着往大门走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大门外的道路了。 包括现在他回头,原本是寿衣店的位置变成了平坦的路,所有的景象都真切的映在了他的视网膜中。 只是他一点都没有印象,门外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路旁有什么,明明已经看见了,但是没能在他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 真奇怪…… 谢渊又一次感受到了像面对红衣女鬼时那样精神上被支配的感觉,唯有大脑被影响,才会产生这种像瞬时失忆一样的效果,这比单纯的幻听幻视还要可怕的多。 这个强度的鬼…… 对人类完全就是碾压啊。 谢渊闭上眼之后视线恢复了一片漆黑,经过这两次,他总有种缺乏安全感的感觉,在梦中鬼城里都没有这么夸张。 每次做梦进入鬼城,无论他被杀多少次,都是生命上被摧残,或是精神上被攻击,产生负面情绪、头痛、幻觉之类的,从来没有一只鬼可以在鬼城范围里影响他的认知。 《剑来》 鬼城里有强度和红衣女鬼差不多的鬼,他没有正面刚过,但曾经无数次地感觉到过,那种强大的鬼魂几乎无处不在,只要它们想,它们可以窥视任何地方。 只是鬼城里的那几个超强鬼魂没有欺负他,反倒比其他鬼还要平和,像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这一刻,谢渊竟然对梦中鬼城产生了一种“主场”的信任感。 在原地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对于道路的感觉才缓缓归来。 两侧鬼怪的嘀嘀咕咕声变大了,好像正在试探着什么。 谢渊心中一凛。 来的路上,两边的鬼东西碍于他手里的香炉才碰不到他,现在他可是把香炉还给了女老板,没有香炉护身了。 每一个进入寿衣店的人都能收到女老板的一件赠礼,莫非最初的意义其实是让赠礼产生和“归还物”一样的保护力,保护来者平安归去? 但是他的纸扎人跑了…… 从他的臂弯里消失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谢渊估计纸扎人就在他周围,或者干脆就在身上,变成了小印记什么的,反正他现在相当于没有眼睛,也不能立刻查看。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那些鬼东西的恶意越来越明显,靠得也越来越近,甚至有一缕缕发丝一样的东西拂过他的脸颊,可是最终,那些东西都没有伤害他。 不能继续在原地停留了。 谢渊根据赌石摊主所说向左拐,一步一步迈了出去,理智在阻止他思考女老板究竟是哪一边的,在寿衣店里,她多次试探,似乎就是一副想要找到漏洞的样子。 可没想到,他走出来了,女老板才告诉他,其实她早就知道她的眼睛不是全瞎,还给出了听起来十分正确的提议。 甚至于,谢渊怀疑出门的短短时间内他对于这条路的印象缺失,也是女老板帮忙抹去的。 不能再想了。 在想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像去想红衣女鬼一样。 有时候越是告诉自己不能想,脑子里就越是这些画面,谢渊深呼吸,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路两旁的鬼身上。 和来路不同,去路似乎比来路更热闹。 他听见了两侧的哭泣,仿佛有人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还听见磨牙声,光是听声音,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血肉腐烂相连的透明鬼怪形象。 谢渊的想象力从小就丰富,在这个时候,也算是方便了他转移注意力,把自己从两个不能想的问题中拖拽出来。 “救救我……” 逐渐的,路上开始出现人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你的指甲全输给我了,拔下来吧!” “今天吃左边的眼珠。” “可惜,他是个瞎子,应该没有左边的眼珠。” “那就不吃他的,吃你的吧……” 纷乱而嘈杂,其中也不完全是对谢渊说的话,好像还有鬼魂们互相之间的对白。 这让他有一种自己从偏僻小路逐渐迈入了百鬼之中的感觉。 不知不觉,恶意滔天。 谢渊甚至觉得自己走错了。 这场怪谈涉及到无常、阴司,那现在他走的路……之前有猜测,但是觉得这个猜测并不吉利,谢渊就暂时将想法搁置在一边。 现在被搁置的想法重新跃入脑海,谢渊怎么想都觉得,一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直呼其名的路,是“黄泉路”的概率超级大。 现在呢?他不会要走到酆都了吧?如果真的是,那这场怪谈的地图也过于开放了。 那个赌石摊主,莫非也在这里等着他。 第一百零六章 这条路的名字 ------------ 第一百零七章 套话 无论脑子里闪过了多少具有可能性的猜测,谢渊的脚步也没停下,并且一直不受干扰的沿着一条直线坚定地走了下去。 说实在的,他呼吸有点困难。 要是现在给他一张床,还有一床被子,他应该会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脚一定要缩到被子里。 越是接触过更多的鬼,越是怕鬼,只不过从肤浅的视觉以及心理上的畏惧,转化为了真正的对死亡的抵抗和担忧。 正是因为他在梦里被杀了那么多次,疼痛已然麻木,才更珍惜现实里的这一条命,一旦现实里死了,就真的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所以他在怪谈游戏中看见鬼的时候,除非确定对方杀不掉他,否则,他一向谨慎到不行,即使表面上淡定,生理反应上也会暴露出他真实的心理。 比如现在,恶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化为一滴一滴如墨水般黑色的液体覆盖在他身边,堵住他的口鼻。 不能呼吸是假象,但是很不舒服。 谢渊默默加快了脚步,还要分神去判断自己有没有走偏,慢慢的,他开始闻见血腥的味道,以及其他混杂在空气里难以言喻的气味。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吧…… 又过了好一阵,他的耳边突然一空。 斑驳的嘶哑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人声带着一点笑意跟他打招呼:“回来了?不错嘛,没迷路,我还以为这块血翡可以不用送了呢。” 这一刻,谢渊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背后早就被一层冷汗浸透,刚刚走过来时无时无刻的压力实在是让人难捱。 “已经完全解出来了,过来摸摸?”摊主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谢渊依言走上去,抬起手,先是摸到了熟悉的桌子,并且有意识地在桌沿碰了碰。 这些摊主让他自己选原石的时候他就刻意触碰过桌子边缘,在粗糙的桌沿上留下了一道指甲刮过的浅痕。 现在他的手触碰到之前的位置,浅痕还在。 谢渊这才完全确定这是之前的摊主,他伸手,掌心向上,示意摊主把石头给他,因为桌上没有摆放任何石块,说明摊主正把解出来的血翡拿在手里,他现在“看不见”,不好直接去找摊主的手,容易摸到别的地方,不太尊重。 下一秒,一块通体光滑的,鸡蛋大小的冰冷物品被放在了他的掌心,仅仅是和手掌以及手指的接触,谢渊就已经感受到了一阵独属于翡翠的柔和。 这世界上有些事物就是一摸到就可以被称赞一声“好东西”的。 “高冰种血翡,小家伙,你可真是好家伙啊,赚大发了你。” 那个摊主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羡慕,但也没有多少舍不得,说话更是带着些许现代腔调,谢渊的脑袋微微一歪。 如果这里是阴司,那么这位摊主也一定是可以接触到“阳间”的那种人物,不然不会这么与时俱进。 摊主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纯度高,红翡里的血色翡翠,种水清得都快能当玻璃使了,就差一点就是玻璃种。” “我刚才解的时候还以为最中间可能是玻璃种呢,你这小家伙的灵魂纯度世间罕见啊,只是还差那么一点,就差在……咳,我这嘴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谢渊:“……”原来你也知道你很大嘴巴。 “谢谢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谢渊将手中冰凉舒适的翡翠拿稳,试图将手收回。 摊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有那么一瞬间,谢渊本能的想用另一只手挥拳上去,好在思维的速度概括了本能,他只是轻轻抽了抽手,然后平静地问:“怎么了。” “急什么,只是说你灵魂纯度高,还有事儿没提醒你呢。”那摊主放开了他,敲敲桌子,表示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很重要。 摊主甚至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渊觉得摊主的男声比来路上遇见时清澈不少,没那么像大叔了。 “你要知道,这可是血色翡翠,血色,除了在翡翠中表示稀有和珍贵,但在其他任何地方……包括灵魂上,都是不祥的象征。” “换句话说,血色代表着诡异和不安,也代表着杀身之祸,常言道血光之灾,你这小家伙的血光之灾可是深入灵魂的。” “要不是我决定送你东西,让你平安离开,就凭你这一手血翡翠,我就得让你永远留在这里,免得你上去霍霍众生。” 谢渊握紧了手里的血翡翠:“你说的是‘上去’,对吧。” 摊主:“……操。” 毫无疑问,这位摊主肯定又在心里骂自己大嘴巴了。 谢渊语气毫无波澜:“谢谢你。” 摊主:“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渊点头:“你说的对。” 摊主:“……可恶。” 明明是个神秘的高人形象,每每提到这种话题,就会立马炸毛得像是一只傻狗。 谢渊知道,越是这样,越说明阴间这事儿不能被他这种外来者知道,可是这次的怪谈偏偏和白无常有关,哪怕摊主再遮掩,他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说不定,这是整场怪谈里,他唯一一次能直接问到白无常相关信息的机会。 这个摊主的身份,首先排除白无常。 因为传说中白无常的性格不是这样的。 “我是谢谢你送我东西。”谢渊换了个说法,先顺毛,“还有,谢谢你提醒我血光之灾。” 虽然他的血光之灾早就已经应验了,他都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次了。 “哦,你是说这个,那没事了,我兴致上来了,偶尔做做慈善,积点阴德。”摊主好似松了口气。 “对了,刚才我去寿衣店还香炉,女老板说从我身上感觉到了你的气息。”谢渊勾了勾嘴角,面上短暂地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你跟她认识啊。” “……她真这么说?”摊主迟疑了一下,然后无语,“她跟你说这个干嘛,没事找事。” 当然了,最没事找事的人明明是他,好端端的要送谢渊东西。 谢渊道:“她还让我问问你,有一个姓范的顾客借了她家的东西到现在没有还,想让你帮她提醒一下那位顾客。” “什么鬼东西!?老……姓范的什么时候借她东西了,她胡扯什么呢!”摊主果然又炸毛了,谢渊仔细的听着摊主的语气,判断这句话里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他怀疑这个没有说完的老,指的是“老子”。 “别着急,她还说了一句话。”谢渊如果现在睁着眼睛,恐怕摊主就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浓浓的算计和狡猾了。 先编一个女老板能感受到摊主气息的事情,试探摊主的反应,从这个反应来看,谢渊得知这些神秘的存在之间确实可以感应到对方的“气息”,也就是一种无形无色的存在感。 有了这个前提,他接下来说的话会让摊主更加不怀疑真实性,因为一个从“上面”走下来的小瞎子,是不应该知道所谓气息的。 编的第二句话,就是根据他在这条路上看到的一切,包括其他鬼怪对这个摊主的忌惮、摊主对敏感话题的抵触,以及女老板提到的和剧情中铃铛相关的黑无常等等,所判断出的摊主最有可能担任的身份。 按照怪谈的合理性分析,在这种明显很重要的支线剧情里,不该存在无意义的信息,所以他直接提到“姓范的”,也就是黑无常——范无救的姓。 果然,摊主的反应依旧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如果摊主真的是黑无常,应该不至于这么蠢萌才对,而且黑无常也不会这么闲,在路上摆摊。 所以还需要一个问题铺垫——也是个一石二鸟的问题。 “什么话!”摊主气呼呼地质问。 “女老板说,如果姓范的不承认,就让你问问他,是不是分身做的事情他并不能完全知晓。”谢渊现在做的事已经是非常大胆的了,他用一种边回忆边陈述的语气说完,适时的透露出了一点疑惑,“什么叫……分身?” “那能不知道么,分身又不是智障,和主体明明是共通的。”摊主嘀嘀咕咕,明显不认同“女老板”的猜测。 谢渊试探着接话:“但是性格上应该会有一点缺陷吧。”比如蠢萌,比如大嘴巴。 摊主:“……”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摊主沉默了一会儿,谢渊好像听见巴掌轻轻抽在嘴巴上的声音。 ……这是为了自己的大嘴巴打了自己一巴掌? 确实蠢萌。 “反正不是分身的锅,你告诉她,让她别碰瓷。”摊主坚定的说。 谢渊:“我告诉不了她,这条路走不了回头路,我要直接去上面了。” “对了,她还说了最后一个可能。” 摊主警惕的说:“还有什么可能?” 谢渊:“她可能记错了。” 摊主瞬间高兴:“诶,我就说嘛,肯定是她记错了,姓范的才没有找她借过东西……” 谢渊大喘气似的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借东西没还的可能是姓谢的,她说,你和姓谢的熟,希望你也能帮她问问。” 很巧,白无常谢必安,和谢渊同姓,四舍五入还算是个本家。 第一百零七章 套话 ------------ 第一百零八章 其实这是我的回礼 一提到“姓谢的”,摊主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这其中的关联。 谢渊其实也不急,反倒是刚刚耳朵旁边那么吵,摊主这边更加清静。 可是为了演的像一点,他还是装作有点不耐:“反正话我带到了,你记得帮那个女老板催一下,我想走了。” 说着他就微微偏过身,迈出一步,小声吐槽一句:“你们这儿的人真有意思,各个都喜欢借了东西不还——” “还不一定是老谢呢,谁说他不还了!”摊主立刻反驳,拉住了谢渊,那冰凉的手的温度竟然和翡翠不相上下,完全不是活人的体温。 谢渊被冻得一哆嗦,不出意外地从中感受到了丝丝阴气。 这样的阴气,可比他平时能接触到的精纯太多——简单来说,就是对人体的破坏力更强,几乎不亚于林与卿在他那要路公车上穿的那件寿衣。 之前隔着衣服被摊主拽过一下手臂,好歹还有东西隔着,这次摊主有些气急,没注意细节,碰到了谢渊暴露在空气里的手,顿时,他的手背上裂开了一道承受不住阴气而崩裂的血口,瞬间的刺痛席卷而来。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疼到没知觉的伤口向下流淌,似乎还流到了被他握在手里的血翡翠上。 谢渊:“……” 这种疼痛尚在忍受范围内,他语气微凉:“看在你送了我很贵的东西的份上,不找你要医药费了。” 摊主讪讪地放手:“没注意,没注意,疼不疼?” 谢渊打算说句疼刷一刷对方的愧疚,就听对方接着道:“疼也先憋着,小瞎子别哭,你是最坚强的!” 谢渊:“……?” “诶,认真的问哦,她真这么说啊,那她这记性也是越来越差了,姓范的姓谢的都能弄混……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老谢借没借过她家东西,我去问问……” 摊主说完,又立刻声明:“咳咳!就算借了,也一定只是随手放到哪个犄角旮旯搞忘记了,才不是故意不还,就她家那些破烂老谢可不稀罕!” “我管你们稀不稀罕。”谢渊扯扯嘴角,“你和老谢很熟?看来他是个很有道德的人啊,但说不定私下里——” “诶不是,你这小家伙不对劲啊,这是冰种灵魂能说出来的话吗?怎么还背后议论人!”摊主很不爽,“你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后悔送你东西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谢渊警惕地问了一句:“你送出去的东西会收回吗?” “当然不,我不稀罕收回。” “那就好。”谢渊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收回,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结束这场套话了。 “女老板没说过这些。” 摊主正自己逼逼赖赖呢,闻言呵了一声:“嗯,她没说……嗯?” 那男声瞬间拔高,连带着故意装出来的沧桑感完全褪去,听起来完全就是个年轻人:“她没说?” “这些话……”男声顿了顿,“都是你编的?骗我的?你在套我的话!” 谢渊目的达到,承认得干脆利落:“对。” 摊主:“……” 谢渊:“……”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摊主:“你知道什么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吗。” 谢渊想了想:“初中有幸读过这首诗。” “那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意思就是,我要是能沉默地放你走,让你健健康康地走过奈何桥,老子就不姓范!!!”骤然狂躁起来的语气听着有些危险,谢渊浑身汗毛直立,有种被很恐怖的存在盯上的感觉。 “等一下——”在收到实质性伤害之前,谢渊立刻叫停,他之所以要承认,而不是等离开后让摊主自己找女老板对峙时发现端倪,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摊主愤怒:“你还有遗言?” 谢渊据理力争:“黑无常不能勾阳寿未尽的人的魂魄吧。” 摊主更加愤怒:“你果然是为了套我的话!” 无孔不入的阴冷感觉从四面八方裹着阴风袭来,谢渊打个哆嗦,面色平静:“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们。” “哦?”摊主气笑了,“你知不知道随便透露我是要被罚的,你为了我?” “不是为了你,是你们。”谢渊扣着字眼纠正道,然后顶着钻入体内的阴寒,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想曾经那样有情有义,还是随着时间,逐渐冷酷邪异。现在看来,你似乎和传说中没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谢渊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也算是验证了之前的很多猜测。 比如,这个显然承担着重要剧情的摊主究竟是白无常本人还是拥有着铃铛的黑无常。 如果是白无常,谢渊就能断定,长街的神龛问题很大,但并非白无常本意,或许还能利用一下面前的摊主,让友方多一个。 如果是黑无常,则要稍微复杂一点,他只能确定黑无常比较友好,却不能断定白无常有没有变坏。 白无常是不会不知道分身的所作所为,或许长街上的一切都是某个变了异的分身做的?由于摊主不是白无常,所以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倒是被碰一下就会出现承受不住阴气而产生的裂口,这一点和祭拜了神龛却没献上贡品的后果很相似。 “我很感谢你送我的礼物,所以我和你说的这些话,是给你的回礼。”谢渊处变不惊,那股笃定和自信的气势让他的话无论听起来有多荒谬,也莫名多出来一点可信度。 “大家都说,你和白无常关系很好,那么,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就去看看他最近有没有出现异常,或是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分身情况。” “人间,可能已经出现了你们不想看到的事呢。” 摊主的怒火逐渐平息,按照谢渊的猜测,这个摊主应该正是黑无常的一个分身,不具备主体那样的智慧和缜密性格,但大致上应该还是一个脑回路。 所以谢渊把事情引向白无常的状态,本着关心,黑无常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他的话,而不是气愤之下直接把他变成地下冤魂,连回转余地都不给。 “你好像在暗示我,老谢出事了?” 已经知道自己完全暴露的黑无常索性也不否认这些东西了,给阎王的罚款是交定了,还不如趁机问个清楚。 可谢渊可没打算说清楚,他小幅度点点头:“白无常出不出事说不好,总之如果你能干涉一下,人间可能就少出一桩事。” 黑无常像是个很强大的助力,他大可以把长街里诡异的事情都说给黑无常听,但是其中的性质,就从他为了回报血翡给出善意的提醒,转变成了搬救兵,也就是不仅利用黑无常得到信息,还准备利用黑无常当工具鬼。 要是真这样,谢渊觉得自己真的能被留在这里:“其他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了,希望你别忘记我说的这些,正如你说,这是冰种灵魂单纯的建议,多关心关系白无常吧……” 他说完,再次迈步,往原本准备去的方向走。 这一次,黑无常没有再拦住他,只有一股视线一直跟在谢渊背后,似是想看透这个聪明又大胆的凡人。 …… 剩下来这段路,短得令人惊讶。 没过两分钟,谢渊就听见了熟悉的热闹人声,还有程小姐和客人交谈,针对一件瓷瓶讨价还价的声音。 他好像不知不觉间又从阴间绕回来了阳间,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世界在那条路上的临界点是什么。 到这里,应该能睁开眼睛了。 闭着眼睛也让谢渊比较没有安全感,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通过有限的视野打量周围。 是瓷器店内部,他就站在靠近木门的地方,身前是穿着旗袍的程小姐正在和客人周旋,身后是矮矮的门槛。 见状,谢渊放心地睁大眼睛,感受着复明的便利。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绝对没有做出跨门槛的举动,那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还是说…… 谢渊看了看谈生意时尽显精明,几十块钱也不肯让的程小姐,趁着她没注意到自己,扭头看向底下。 在他一只手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小堆灰烬。 像是什么东西被烧得彻底。 谢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纸人还没用过,不至于成了灰,也就是说,这堆灰烬一定是他拿过的其他东西。 香炉! 这是香炉的灰烬!女老板的店里没一个活物,大半物品本质都是纸,而且那家店貌似在阴间。 那只香炉,真的是香炉,而不是纸香炉吗? 把纸香炉烧掉,正对应了阳间人们送东西去底下的做法。 也就是说他从头到尾,根本不曾离开过瓷器店,亲自走的那一趟“阴间”,实际是蹭到了纸香炉被送往阴间的那条路径。 只有手背上明显的裂口昭示着刚才经历的那一切的真实性,温润的血翡还在他手里,睁眼后,他终于得以亲眼看一看所谓极品血翡有多漂亮。 翡翠澄澈得几乎透明,纯净的血色在翡翠中少了阴暗和诡异,多出几分温柔。 谢渊看着它,晃了晃神。 第一百零八章 其实这是我的回礼 ------------ 第一百零九章 我有一个朋友 这样的翡翠确实和谢霜很配。 谢渊盯着血翡,这块翡翠就鸡蛋大小的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握住,不可能打出镯子了,那项链、胸针和戒面应该可以弄一套,具体的他也不太懂,到时候可以去问问柳巷。 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翡翠太过珍贵,也太易碎,他自己带在身上的话一不小心弄碎了就麻烦了,要不让林与卿放到那个摆满了奇怪法器的包里面…… 以及,他的纸人呢? 粗略的看起来,暴露在外,并且视线可以扫过的皮肤上都没有任何印记,不知道纸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莫非真的只有晚上才可以出现……这是某种限制? 谢渊思索了一下,在庞大的知识储备里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阴间带上来的纸人,到底是阴间的东西,应该经受不住白天的阳光。 所以在他回来的路上纸人就主动跑路,留下一句晚上见,这是在提示他,从底下带上来的东西,只有晚上才能用。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视力的确是完完全全的恢复了,一种从虚幻、梦境踏入现实的感觉后之后觉地笼罩住他。 “这不是坑爹吗?不买不买!” “做生意的娘们心就是黑!” 店里的客人在和程小姐纠结半天之后还是接受不了价格, 怒气冲冲地摆摆手,便冲着大门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来, 路过谢渊的时候看也不看, 就想将谢渊撞开, 似乎是嫌弃谢渊站在门口挡路。 谢渊淡淡地一瞥,只见这个客人膀大腰圆, 穿着小皮夹,脚踩长筒靴,很有这场怪谈所处年代中的时髦风范, 要是脖子上再能套两圈大金链子,就能扮演“暴发户”了。 在对方的肩膀即将撞到他的时候,谢渊轻飘飘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本来一定会撞到的身体就这么擦肩而过。 而对方显然没有料到,预想之中的碰撞消失了, 但是蓄着打算将谢渊撞开的力气还在, 一个不慎, 重心失衡, 客人看上去像是平地绊了一下, 重重地向前面摔去。 他的脑袋离门槛只差几寸,好险就要摔得头破血流,说不定当场就能撞出一个大窟窿。 客人瞪大了眼睛, 顾不上摔破皮的脸,冷汗淋淋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槛,不住地抽气。 这么大的动静,外面络绎不绝的客人当然也看见了, 有人立刻笑了出来, 还有的人嘴比较损, 不知是不是和这个客人有嫌隙,高声道:“怎么了老刘, 给大伙儿拜早年?” 客人老刘咬牙站起,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一摸发现是嘴唇撞破了皮。 他立刻愤怒地回头,想找谢渊要个说法:“喂, 你怎么回事啊!” 谢渊淡淡地反问:“你想出门, 我侧身让你, 怎么,没能成为你展示自己嚣张的工具,你生气了?” 外面的人笑得更大声了, 还有些爱凑热闹的在那指指点点。 客人老刘的确有嚣张的资本,他一看就很有钱,而在民众尚处于愚昧的年代,有钱人嚣张,通常是不讲场合也不讲起因的。 有些肥硕的身体在原地气的颤抖了两下,一只大手伸到谢渊面前就要薅他的领子。 谢渊冷冷抬眼。 漆黑的目光如同凝固的深海,幽冷而邪异,隐藏于人类皮囊之下的异类的恐怖在这一瞬间割碎了客人老刘的意识,将对方的思维能力一点一点掰碎。 嚣张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几秒之后,客人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鬼啊!鬼!”老刘指着谢渊不停地往后退,也不看脚下,在经过门槛的时候再一次被绊了一跤,这一回他光荣的摔到了外面。 “哟,这是怎么了?”程小姐手里握着团扇,漂亮的眼睛惊讶地睁圆,“您嫌我这东西贵了不买我能理解,可是您也别想讹人啊,光天化日的,大家都看着呢。” 本以为老刘会气的与她辩论,没想到对方爬起来拍拍屁股就往远处跑去。 谢渊早就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走到拼凑碎瓷片的工作台前,看了一下剩下的工作量,但是没有坐下。 《仙木奇缘》 “这是怎么了?” “害,谁知道呢,做了亏心事了吧?” 外面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很快散开了。 程小姐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谢渊身上, 打量一会儿:“香炉送回去了?” “嗯。”谢渊平静地应了一声。 香炉是程小姐让他去归还的,而他如果一直站在店里,就说明程小姐一直都有看到他。 也就是说,起码程小姐知道香炉会被归还到哪里,也知道他刚才沿着某条像是黄泉路的路径去阴间走了一趟。 现在他这种平静的表现, 最能引起程小姐的好奇。 “寿衣店的老板有没有说什么?”程小姐施施然坐在了自己的躺椅上,翘起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性感又慵懒。 她这副装作不在意,随便问问的样子,倒是表明了她想占据说话的主动权的意思。 “没说什么。”谢渊很乐意将主动权让给对方,礼貌地回答,“只是感叹了一下,程芳小姐这香炉借的时间有点久。” 女老板亲口提到了程芳,这应该就是程小姐的名字了。 为了方便接下来的计划,谢渊甚至屈尊将贵地开口夸赞:“您叫程芳?很好听的名字。” 结果程小姐沉默了一会儿。 “我叫程弦月,因为我是上弦月那天生的。” 谢渊:“……” 那程芳是—— 估计也是感受到了谢渊发自内心的疑问,程小姐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轻轻划过脸颊,像是有点尴尬。 “程芳是……是我奶奶。” 谢渊:“……” 程小姐笑道:“说起来香炉的确借了很久了,我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也就是我很小的时候,那会儿家里就有这个香炉,我倒是一直听她念道说要找机会把香炉还了,但直到奶奶去世,香炉还在我家。” “她临走前告诉我,让我替她还,不能失信于人,还把归还香炉的方法告诉了我,只可惜太难实现了,才一直拖到今天。” 谢渊心中一动:“是什么方法。” “她说要找个有缘的盲人去送,不能祸害看得见的人。”程小姐轻轻撩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我本就觉得和你有缘,谁知道今天你一来就说自己看不见了,我想,这不就是缘分吗?” “还好我果断让你去送,你瞧,现在你好像恢复视力了,如果我耽搁一会儿,这香炉又送不出去。” 谢渊低低地应了一声。 听起来似乎有点巧合,不过根据手机备忘录里的信息来看,这条长街上来自于阴间的东西不少,只要是盲人都可以送,还会因此得到寿衣店女老板的赠礼。 不过也不是毫无风险,光是那一条路就足够难走了,谢渊能走的有惊无险是因为他经验多,心理素质强,哪怕换做一个疯狂阶段的参与者,也一定没有他这么平稳。 尤其是偏向于暴躁和恐惧这样的疯狂状态,恐怕在意识到自己被鬼包围的时候,就已经容易产生崩溃的情绪了,再加上环境影响—— 如果不能确定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而是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弯路,那或许就回不来了。 这么一想,这条隐藏的挺深的暗线从前置条件到任务中途,都属于四级怪谈中的顶级难度,那件赠礼纸人的作用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那么,其实还是我要感谢你帮了我一个遗留已久的大忙,这一趟应该挺危险的吧?”程小姐用试探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谢渊的脸色,“有些出乎意料,我还以为你这种大学生,一定会露出三观破裂的表情呢。” “其实也不会,我有一个朋友。”谢渊应答如流,“他家里就有人是道士,总是会和我提到这方面,之前我虽然不相信,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抵触。” “原来如此,就是穿着道袍的那个朋友吗?”程小姐显然记得林与卿。 “嗯,就是他。”谢渊物尽其用。 而且他成功的不留痕迹的将话题转移到了林与卿身上,下一个话题就能丢出来了:“程小姐,我刚才还香炉的时候碰到了点事情,需要找他聊聊。” 毕竟是先斩后奏,程小姐把香炉给他之前和之后都没有提到过所谓的归还香炉是要下一躺阴间的,所以此时面对谢渊话里的隐藏意味,程小姐十分宽容。 “也是,这是应该的,你现在就要去?” 谢渊平静地点点头:“越快越好。” “那你去吧,如果白天觉得身体不舒服或是精神方面压力太大了,那我就给你放半天假,你可以晚上再来。”程小姐大方地摇摇手,“不管来不来,都不用再给我回复了,去吧去吧。” “谢谢你。”谢渊敷衍地勾了勾嘴角,达到了目的转头就走。 他主要就是想把血翡翠交到林与卿手里,整场怪谈中没有什么地方比林与卿的背包更加安全,而且他还能把在底下遇到了黑无常的事情告诉对方。 第一百零九章 我有一个朋友 ------------ 第一百一十章 那你预感还挺准 白天的阳光十分热烈,让盲了好多个小时的谢渊有点不适应。 他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射线穿过大气层覆盖在地球表面,某个角度上,无形的光形成了彩色的光圈,耀眼又热烈。 最后谢渊没忍住用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说起来,这是谢渊第一次参加持续一天以上的怪谈游戏,也是第一个有太阳,而不是从头到尾都阴森昏暗的怪谈游戏。 这样的怪谈更具真实感,周围形形色色的行人和现实里没什么两样,就好像,置身现实。 谢渊告别了程小姐后就往七爷阁走去,由于程小姐给了他很宽松的时限,他脚步悠悠,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兴趣看看街边的小摊。 有个卖字画的在地上铺了块布,一卷一卷的字帖堆放在摊主腿边,摊主一脸的落魄,胡子拉碴,自然也没有所谓的文人气质,扯着嗓子吆喝着,吸引了一票围观群众。 他身后的古玩店老板吹胡子瞪眼,但也赶不走他,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柜台后面拨算盘,顺便看看有没有因为摆摊的而顺道进店瞧瞧的客人。 很吵闹。 谢渊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打算不再耽搁时间,突然听见有人叫他。 “谢渊?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声音有点耳熟,谢渊的大脑反应了一秒,成功把声音和记忆中的脸对上了号,这才转过头。 是张唯。 在薛爷爷面馆得到一个工作机会的经历者,来自公会谎言河。 张唯年纪不大,要是往小了看,说他未成年也是可以的,不过无论是谈吐还是气质,他都很符合成年人的特征。 此刻, 张唯笑吟吟的, 双手背在身后, 颇有些自来熟地等待着谢渊的回答。 按照习惯,谢渊这时候应该说一句“关你鸟事”,但想到自己是唯一一个一阶段新人, 他还是决定谦逊一点:“关你什么事。” “没事没事,我就是路上看到你有点好奇,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张唯看上去并不在乎谢渊的冷漠, “所以来随口问问, 不用在意。” 一般来讲,这么客气的解释后, 只要双方无冤无仇,对方多多少少会透露点信息,但张唯错估了谢渊, 只见谢渊微微点点头, 就真的做出一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像看空气一样无视了他。 然后, 毫无留恋,离开了字画摊子, 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张唯:“……” 好果断的人啊,这种人最难对付了,毕竟对方连说谎的机会都不给他一个。 “哎呀, 是不是已经看穿了我呢?” 张唯站在原地喃喃道:“嗯,这是个很聪明的小哥哥,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把他变成食材带去给薛爷爷, 也是情有可原。” “薛爷爷,你应该不会怪我吧?嘿嘿……” 经历了一个插曲, 并没有影响到谢渊什么,顶多就是多出了一条可有可无的情报。 ——张唯一定从薛爷爷那里得到了嘱托或是别的什么任务,否则这个时间点,张唯应该还在面馆里帮忙才对。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目前来看,只要对方没有切实威胁到他,在后面做点不构成影响的小动作这样的事,谢渊一点都不在乎。 七爷阁就在前面,身为长街最大的古玩店,门前的客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和两旁有些冷清的店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锈儿工作的地方也在七爷阁不远处,谢渊想了想,过去打了个招呼。 “谢渊!”锈儿看到他很是惊喜,趁着店里的原住民没有发现,他超级小声的问谢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难道有什么发现?” 谢渊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蓝光眼镜,淡淡道:“得到了个出来的机会,我先去和林与卿会和,等你到下班时间了再来找你。” 锈儿点点头,随即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谢渊抬起的手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嘶,你的第三条伤痕出来了!” 谢渊给了他一个“你在大惊小怪些什么”的眼神,就好像手上的裂口一点都不疼似的。 “怎么不包扎一下?”锈儿面露不忍,“看着都可怕,那么大一条呢,血都没止住!” “没来得及。” 谢渊用一种忌讳莫深的语气回应了四个字,果不其然,锈儿深以为然地“哦”了一声,左右瞧了瞧, 随后像做贼似的压低了嗓子:“我懂, 我懂。” 谷萩 恰在这时,店里有客人高声喊了一句:“老板,结账!” 锈儿立刻扭头:“哎哎哎,老板上厕所去了,我来我来。” 谢渊:“你去忙吧,我走了。” “好,下班了一定要来找我啊,我就指着你们两个大腿抱了。”说是两个,其实主要还是想抱林与卿,锈儿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谢渊不再理他,多走了几步,很快接近七爷阁,从气派的门口遥遥往里面一望。 买东西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在一个台子前面排了一长溜的队伍,台子后面坐着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马褂,很是儒雅。 每个城市的古玩圈子都不大,像这种老者,一看就是当地圈子里的权威人物,排队的客人大多拿着一个包裹,等排到了就上前将包裹打开,露出里面自家收藏的古玩,请老者鉴定一二。 以这种方法吸引客人来古玩店,多多少少能促进一下店里的生意,毕竟大多数时候,不想买古玩的就不会踏进这种店铺,但若是抱着反正还没排到自己,先随便逛逛吧这样的心态,总能将成交率往上抬一抬。 谢渊眼神扫视了一圈,不愧是最大的店,店里除了那个老者之外,还有一位看上去像是老板的人,以及两个忙里忙外的员工,是目前为止他在这条街上见过店员最多的地方了。 林与卿也在,那一身明晃晃的道袍想看不见都难,这人老神在在的,就坐在一旁给客人休息用的茶几沙发上喝茶,独自占了一个小沙发,那背包被他放在脚边,比来的时候看起来还要鼓。 这看起来……也太轻松了吧。 这家店到底是请了个志愿者员工,还是请了个大爷? 谢渊踏了进去,被林与卿第一时间发现,林与卿意外地挑了挑眉,朝他招招手。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还有,你眼睛恢复了?” “显而易见。”谢渊专治废话,他把手抬起来,手背上的裂口触目惊心,伤口里的血依旧在往外流淌,实际上谢渊一路走过来,几乎半个手都被染红了,“绷带。” “牛啊,这伤不会是为了应付锈儿主动割开的吧?”林与卿轻笑一声,弯腰从包里掏出一卷绷带来,凑近一看,又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 “伤口周围阴气很重啊,看来不是你自己动手的。和锈儿的一样,难道你去祭拜……” “没有。”谢渊断然否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干出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儿,起码从利益上来看,锈儿可不值得他花那么大心思。 “看来你有很多的事想跟我说。”林与卿意会,浅色的眼珠里带着些许期待,“我有种预感,你带来的情报一定能震惊我。” 谢渊一听就知道,林与卿根本就是为了躺平才这么说的,他嘲讽道:“那你预感还挺准。” “过奖。”林与卿笑着眨了眨眼,好像听不出谢渊是在挖苦他一样,扯了一段绷带,不着痕迹地扫过谢渊手上那道裂口。 第一次见面,在仄林,他就有这种感觉——谢渊的手实在是太好看了,适合握住乐器或是握住凶器,尤其是当那双手布满鲜血的时候,简直是惊心动魄。 与其他感情无关,这是林与卿单纯的审美,比如现在,谢渊手上的血就让他十分愉悦,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来自于这只手,伤口让这只手不再完美。 要是是别人的血就好了。 林与卿收敛了表情,心中的想法没有暴露出一点点,他让谢渊坐在木制沙发的硬扶手上,亲手给谢渊包扎,操作十分熟练。 谢渊一个手包扎也不方便,便领了这个情,顺便用余光打探了一下周围,不知为什么,那些客人和店员都对林与卿的行为视若无睹。 “别看了,我布了阵的,他们会最大限度的无视我和我周围一米内的人,厉不厉害?” 谢渊:“厉害。” 林与卿:“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谢渊:“我以为你耳朵聋了听不出来呢。” 果然,眼睛恢复了那死脾气也回来了! 林与卿额角抽搐,下意识看向谢渊的双眼,有了焦距的眼睛隔着蓝光眼镜的镜片也依旧冷冽,又变回了那种对谁都敢伸爪子的狼崽子状态。 呵,其实瞎了也不错,这双眼睛被血覆盖的话,应该和手一样好看吧。 林与卿遗憾地想着,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爱好在旁人看来肯定很变态,但是怪谈游戏的参与者有几个不变态呢。 平安无事的包扎完了伤口,林与卿抬眼,似笑非笑:“现在能跟我聊聊了吧?伤是怎么来的,又有哪些新信息?”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只要找到那个人 谢渊没说别的,把血翡掏了出来,悄咪咪地塞到了林与卿手里,连声音都放轻了:“先把这个放你包里。” 林与卿随手接过,看到是个血色的玩意儿,还以为是什么诡异的道具,结果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大脑,他仔细一看, 顿时瞳孔地震。 “你从哪儿弄来的宝贝?”由于这里人太多,他布置的阵法只是减少存在感,并不是真的让人隐形,所以林与卿也很克制,压着嗓子问。 “有人送我的。”谢渊还算诚实地说,“快收好, 很值钱。” 林与卿:“……” 的确很值钱, 这么一小点能有几百万呢。 他对于谢渊的财迷属性比较了解,也不敢怠慢了这块翡翠,弯下腰去把脚边的背包拉过来,在包里翻找一会儿,似乎是给翡翠找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位置,还特意拿包里的布包裹了一层。 做完这些,林与卿才扬眉诧异道:“什么情况啊,谁送你这个?不会是哪个富婆看上了你的美貌,直接就给你送礼物了吧。” 谢渊很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富婆大概会被他可怕的样子吓走吧。 这么一想,还是黑无常比较好,看上的是他纯洁的灵魂。 谢渊的脑袋被这些想法填充了一瞬,很快又默默甩开,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想着怎么用最少的话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然后回答:“你的阵法屏蔽声音吗。” “存在感降低,就是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有可能会忽略, 不过也不绝对。”林与卿摸摸下巴, 最终把包一提, “跟我来。” 他和其他参与者还不太一样,首先是他的等级在四级怪谈里属于偏高的,其次,他的身份是道士。 别的人身为志愿者要主动找工作,林与卿却是被七爷阁极为迷信的店长拉进来当“大师”供着的,地位不同,自由度肯定也不同。 林与卿一手提着包,一手拉着谢渊,就这么路过了一大群客人,谢渊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到了店长面前,平时笑嘻嘻的脸上一派严肃,如同遇到了什么难题。 听说这家店的老板并不在这里,而是常年在外地,所以聘请了一位店长,平时都由这位店长打理七爷阁的事物,过两天就是鬼市了,店长就才会拉上一个道士保驾护航。 所以林与卿觉得这里可操作空间很多,就留了下来,比如现在,他板着一张脸来到店长面前,什么话都还没说呢,店长已经紧张起来了。 “怎么了林道长,有什么不对吗?”店长也跟着严肃起来。 “发现了一点小问题,借你的仓库一用,我要在一个安静的环境算些东西,这是给我带来消息的人,我也要一并带进去。”林与卿随口说着,没有给店长拒绝的空间,乍一听起来他的要求好像非常合理。 店长果然被他唬住了,虽然仓库里放着很多宝贝,但是一来,他相信道士不会贪恋这些尘世间的俗物,二来,就算宝贝被动了,他只要在今天晚上的时候清点一下仓库就能察觉。 他们长街可不兴偷东西跑路啊……这一点,店长并不怀疑。 “哎哟,您快进去吧,到底是出了什么小瑕疵,您可得好好算一算,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我肯定全力配合。”店长连连摆手,在柜子里把仓库钥匙拿了出来,顺带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谢渊。 他觉得谢渊这个人有点奇怪,浑身阴森森的,说不定道长所说的小问题指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年轻人? 年轻人身上招了鬼,想来搞他们店,然后道长不好明说,便找了个借口,要在仓库解决这只鬼? 不论如何,想来有道长在,一只鬼是翻不了天的。 林与卿接过仓库钥匙,顺利带着谢渊来到了七爷阁的仓库门前。 其实仓库和前厅也就隔了一堵墙罢了,但就是这么一堵墙,可以隔绝大部分的窥探和泄密的可能。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地转动,随着医生内部的轻响,门开了。 林与卿推开门,招呼着谢渊进来,耳后轻车熟路的将门关上,反锁。 “怎么样,我这是不是特别方便。”完成了一个小套路,林与卿脸上笑容加深,虽然是从容和一贯地带着点戏谑,但就是看起来有点得瑟。 “的确方便,参与者等级也会影响身份分配么。”谢渊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以为等级只是硬实力,在初始分配身份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基站的偏爱。”林与卿向四周扫了一眼。 七爷阁的仓库并不算大,一进门就能看见整个小空间都被黑色的木架围住,木架上放了各种各样没有在前厅进行展览的古物,非常干净,几乎不染一丝灰尘。 看得出,这家店的店长一定经常来打扫仓库。 时机差不多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听墙角,谢渊摸了摸手上绑得好好的绷带,开口道:“翡翠是黑无常送给我的。” “噢。”林与卿道,“行,一会儿工夫不见,你给我整出了个新NPC。” 他看起来并不是很震惊,接受能力良好。 也对,这个怪谈本来就处处涉及到白无常这个概念,会有黑无常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 要是林与卿一副很震惊没有想到的样子,谢渊大概会怀疑他一个人的时候能活到今天都是基站给他开后门。 “我失明之后在瓷器店女老板的委托下去了一趟寿衣店,据我猜测,寿衣店位于阴间。我在阴间碰到了黑无常的一个分身,他送了我翡翠,还有一些情报。” 林与卿反应了一会儿,点头评价道:“套出来的情报也算是对方送的,没毛病。” 不得不说,他对谢渊会做什么,确实有着一套独特的理解。 “黑无常很正常,没有神龛里供奉的白无常这么邪异,我也不认为一个四级的怪谈能搞出白无常直接改变立场的操作,所以有两个可能,第一种,白无常的某个分身遭遇了污染。”谢渊一分析起来话就变多了,总比他照着手机短信念流程舒服。 林与卿靠在木架子的边缘,一把懒骨头似的,时不时点点头,捧哏一句:“第二种呢?” “第二种,神龛里供奉的,根本不是白无常,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小偷。” 此话一出,林与卿终于露出了些许意料之外的情绪。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展开说说。” 其实第二点完全是谢渊的猜测,是他根据现有情报和自身的逻辑链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证据。 但谢渊既然提出来了,就不是无的放矢,他也是有把握的。 “如果一个邪神,想占领一片区域,那么他就需要先用信仰控制这片区域里的人。” “而让活人信仰自己最快的方法就是顶替拥有信仰基础的神明,巧妙地将神明的信仰值转化到自己身上。” “起码到目前为止,帮助鬼新娘回到现实杀死了丈夫和婆婆、向祭拜者要求提供贡品,这都不是正常的白无常能做得出来的。” 白无常是阴司官吏,主管生死当中的死,不需要像地上的土地公之类的神明一样依赖信仰。 所以这种事与白无常而言,根本没有必要。 能把整个长街折腾的这么邪异不正常,谢渊很难不想到邪神。 不过只是猜测,谢渊就算自信大致的方向不会出错,现在手里没证据也是实打实的,他只能在之后的环节中多加注意。 “照你这么说,实际上整个长街都笼罩在一个邪神的阴影之下,倒是很合理,一些古怪的地方也说得通。”林与卿慵懒地靠着,也想到了什么,笑容不变,但是浅色眼珠中的神色要认真了一些。 “这场怪谈到现在都比较轻松,没什么感觉很难的点,这种怪谈才是最难缠的。” 谢渊在心里记笔记:“因为先抑后扬?” 这个词用的不是很恰当,不过原理差不多,意思就是先平缓,后密集,同样是四级怪谈,前期越恐怖的反而代表着它的难度起伏就定在这儿了,而前期越平淡,后期反而越会爆发。 这场怪谈就是很明显的后一种,因为有一个很巧妙的时间线卡在这里,那就是鬼市开。 “假设你说的是对的,神龛里待着的是一个邪神,那后续的发展应该不会有多大转折,鬼市一开,邪神的力量限制降到最低,一般都是这么一个走向。”林与卿的经验之谈还是很值得学习的,而且认真起来的,他也没那么欠扁,谢渊敛眸听着。 “那你说,我们这群志愿者的到来是不是也在邪神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渊:“大概率。” “那不就有意思了吗。”林与卿轻笑一声,“你说我们的到来是为了什么?或者说,就算没有我们,怪谈特意选在了鬼市这个时间点,邪神,会在鬼市做些什么?” 谢渊眨眨眼,平静地说:“暂时不知道,但一定有人知道。” 林与卿头一歪,饶有兴趣:“谁?” 谢渊冷漠:“反正不是我。” 林与卿:“……” 好在谢渊只怼了一句,两秒后就接着说:“按照我的猜想,怪谈的设计需要让我们经历很大的危险性,但也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线生机。” “所以在长街,一定有一个隐藏起来的发布任务的NPC,那个人会告诉我们邪神的目标是什么,并且让我们去阻止。” 而找到这个NPC,应该就会开启真实流程。 毕竟他们一直在说的,都是基于真实流程才会多出这么多事,否则的话,这场怪谈只需要他们在鬼市中活下来就够了,管他是白无常还是邪神。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是来做什么的? 三点,锈儿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的时间,身上已经绽开了第五条裂口。 由于工作时间不能擅自离开店里,他胸口和小腿上的两道裂口暂时没办法找林与卿借绷带,崩得很可怕。 “好疼啊嗷嗷嗷……” 七爷阁就在他工作的地方隔壁,几乎是在老板宣布工作结束的一瞬间,锈儿就飞奔向七爷阁,想找大腿要点治疗绷带。 同时他心里不断嘀咕, 以后绝对不惹齿轮拼图的女人,平时看起来温柔似水,结果不小心惹到了,直接就不给他配治疗物资! 结果进了七爷阁,那些客人刚离开,七爷阁的主事人正在拨算盘,锈儿左看右看,没见着林与卿的人影。 他顿时噤声,没了冲进来时的大大咧咧,而是小心翼翼地往主事人那里挪了过去。 个子矮小的青年浑身裹在臃肿的衣服里,像个企鹅似的磨磨蹭蹭走过去,一边暗中观察沉默的主事人,一边暼向镶嵌在墙上的神龛。 神龛里白无常伸着长长的舌头,狭长的眼睛闭着,两旁红烛摇曳,锈儿心中疑惑,原来每个神龛里的神像都长得不太一样啊。 长街很多店铺都邪性得很,有些店进了,就不容易出得来,比如王记糕点铺。 锈儿不清楚七爷阁的底细,犹豫了好久, 才在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主事人旁边,吞了口唾沫问:“那个……请问……林……” “你找林道长?”主事人停下手里拨动算珠的动作,“你是……?” 主事人的长相其实很“刻薄”。 两颊消瘦,颧骨突出,一双眼睛被细密的皱纹包裹,显得眼下的眼袋很是臃肿。 此时又是午后太阳入阴云,气温降低了,七爷阁人气刚刚耗尽,也有大片大片的阴影当头罩下,不知怎的,锈儿一对上主事人的眼睛,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脊背直窜上脑门。 “我我我是林道长的的呃呃朋友。”锈儿紧张地往后退一步,“他啊啊不呜呜在吗?” “……”主事人似乎被他这一张嘴就啊啊呜呜的搞的有点懵,怀疑地看他一眼,看在林与卿的面子上才说,“哦,你是和林道长一起来的志愿者吧。” 锈儿:“啊对对对。” 主事人继续拨他的算珠,弯腰的样子让锈儿想起了长歪的树, 透着股腐朽的味道。 “林道长带着一个鬼里鬼气的小年轻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估计是除鬼去了吧。”主事人漫不经心地说,“他留下话,要是有事就去街尾灵堂找他,你要是找他有急事,就去吧!” “谢谢!”锈儿弯腰,然后马不停蹄地撒丫子跑了出去,连扯到小腿的裂口都不管,一幅逃离了虎口的样子。 主事人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视线里,才眨眨眼,低头看向算盘。 计算器比算盘好用多了,可主事人就是喜欢算盘,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习惯的了,拨算盘越来越熟练。 《仙木奇缘》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主事人继续计算白天的收入,他却不会注意到,神龛里的白无常那紧紧闭着的眼睛,不知不觉睁开了。 …… 红白事,在怪谈里总是比其他事件更多几分诡异的气息,锈儿没亲眼见过灵堂,刚才在七爷阁里还没什么感觉,一出了门,冷风一吹,顿时觉得哪儿都凉飕飕的。 头冷,脖子冷,心冷,屁股也冷。 “啊,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到灵堂去啊。”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前面已经隐隐能看见灵堂的影子,锈儿突然停步,挠挠头发。 他才反应过来呢。 谢渊说好的等他一起呢!? 这个临时的同盟,不至于这么临时吧?? 怎么那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趁着他工作的时候提前一步做了那么多事啊! 锈儿虽然看到灵堂的影子就有点怕,但还是欲哭无泪地继续朝着前面慢慢走。 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谢渊应该是来他铺子里打过招呼之后,就没回去工作了,直接去找的林与卿,这两人花了四个多小时调查了些不知道是啥的东西,然后锁定了灵堂。 之后林与卿在七爷阁留下信息,明面上是让七爷阁的主事人得知他的位置,实际上这个信息就是给他留下的,免得他下了班搞不清楚位置。 是很有效率没错啦,但是,但是—— 这里他娘的怎么这么渗人啊! 锈儿的脸色已经苦歪歪,灵堂在长街的最边缘,本来就没有其他地方那么多人,连街道两边的店铺关着,木头门板将生气隔绝,只留下未点亮的红灯笼在屋檐上摇晃。 不知不觉的,街上一个路人都没有了。 长街本就奇怪,店铺开业时间,客人们就像其他城镇也随处可见的人們一样鲜活,店铺闭门时间,客人就像被打开了阀的浴缸里的水,迅速地流失,归于无痕。 “谢渊——林大佬——”锈儿已经走到了灵堂跟前……大概一百米外,压着嗓子悄悄喊了两声。 奇怪,那两个人要是在附近,应该已经能看到他了才对,怎么不应声? 不会真要进灵堂吧。 被之前的热闹掩盖掉的哀乐隐约从灵堂里飘来,间或夹杂着一点瘆人的哭声,让锈儿已经想在脑子里给自己弹一首悲怆。 他开始不敢在大路中间走了,贴着一旁没开门的铺子,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长痛不如短痛。 近了。 更近了。 天色不知不觉彻底阴沉了下来,太阳被深深掩埋在云层之后,透不进光的天空压在长街上方,突然就像是牢笼一样,把锈儿困在了视野之内。 “谢渊——林大佬——” “你们在哪里呀——” 锈儿又不敢大声,憋得难受极了。 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戏谑的,亲昵的,娇俏的。 ——女人的。 锈儿瞳孔骤然缩紧,猛地回过头,突然觉得阴风阵阵,地上凌乱的纸片碎屑被风扬了起来,一个红裙女人的身影正正地站在了他面前。 女人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脸,一身华贵的红色婚服刺绣着金色的祥纹,她双手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脚下的一双红绣鞋踩在地面上,不染一点尘埃。 “你你你你是谁?”锈儿一眼就看出这新娘子打扮的东西不是人,但贸然逃跑是很蠢的行为,他只能试图语言交涉一番。 矮小的青年脸上表情还算镇定,心中早已土拨鼠尖叫,为什么大白天的会出现鬼啊! 这时在看向周围,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一脚踏入了一个古怪的空间,两侧的铺子明明还是那个铺子,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和长街的景象并不相符。 他这是进了鬼窝了嘛? “我叫阿青。”新娘子的红盖头底下发出了十分娇俏绵软的嗓音,“你又是谁,是来看我拜堂的吗?” 锈儿眼珠动了动,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那新娘子却没什么耐心,语气一点一点阴沉下来:“你为什么不说话?如果不是来看我拜堂的,那你就是和之前两个男人一样,来搅和我成亲的吗?” “啊,对。”锈儿连忙道,“我是来看你拜堂的,恭喜恭喜啊!” 他的脑子疯狂运转。 之前两个男人,说的肯定是谢渊和林与卿了,这俩是来搅和新娘子成亲的? 那他们人呢?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要不要顺带也搅和一下?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跟他上路吧 “原来是来看我成亲的,来者是客,快来呀。”那新娘一听锈儿的回答,顿时喜笑颜开—— 表情在红盖头下看不见,光听声音,锈儿反正是觉得这新娘一定咧着嘴笑挺欢。 他应了一声,直接跟着新娘走了。 谢渊和林与卿都不在, 他自己找不知道要找多久,还不如跟着新娘,那两个人既然来了这里,肯定就是会参与剧情的嘛。 同时,锈儿也在思考。 什么情况下谢渊和林与卿会不直接见他? 一,这俩人先一步驾鹤西去了。 二, 这俩人被困在了某个地方。 三,这俩人正在紧张地完成某个任务, 经历某个剧情节点,分不出精力。 四,这俩人知道他来了灵堂附近会遭遇什么流程,最后会去哪里,所以先一步在目的地等着他。 锈儿亦步亦趋地跟在新娘子背后,听新娘子的话,这堂还没拜呢,三四两种情况最有可能。 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不对不对,会出事,会出大事,他伤口快疼死了啊呜呜呜…… 自从进入疯狂阶段,他的注意力就很难集中起来了,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到目前为止他作为经历者面临的最困难的一个阶段,但还是控制不住,总会东想西想。 想着想着,他就惊奇地发现自己跟着新娘子居然走过了刚刚那座灵堂,来到了街尾的更末端。 更末端是横插进来的另一条街。 一阵阴风吹过, 将新娘子的红盖头掀起些许,从锈儿的角度,他能看见新娘子盘在脑后乌黑茂密的秀发,以及露出来的那一丁点如纸一般苍白的耳垂。 而在新娘子的前面,第一次见到的新街道一片光秃秃的,两侧全部都是灰白的砖墙、砖墙和砖墙,那灰白和阴天的天空交相辉映,宛如世界褪去色彩。 只有远方点缀着一点朱红,朱红之前还立着一棵树。 “那个……阿青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锈儿觉得很慌,这地方看起来就很孤寂,有点像去了就回不来的那种。 “前面是我夫家的府邸,其他客人都已经安顿好了,就差你了。”新娘子脚步不停,似乎也不怕他跑了,头也不回地往朱红色那里走。 其他客人! 锈儿心中一喜,有其他客人到时让他充满了安全感,说不定他的两个便宜队友也在那儿。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新娘子刚刚提到的来破坏他拜堂的两个男子就是林与卿和谢渊的话,他们也就不能作为客人留在府邸里了吧。 趁着没到地方,锈儿打算先抠点信息,起码这个新娘子虽然看起来明显不是人,但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属于他比较能接受的鬼。 他清了清嗓子,快走两步和新娘子并行:“阿青姑娘,你刚刚说有两个男的破坏你婚礼,这是咋回事儿啊,这年头怎么还有那么讨厌的人?” 这话说的让新娘子很舒服,新娘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 “哎,婚礼可是大事儿,你确定那俩人都被赶走了吗?他们不会纠缠不休吧,我是男人,可以帮你多看着点儿啊!”锈儿一见有戏,立刻再接再厉。 “唉……”终于新娘子像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决定对他抱怨一下。 “客人有所不知,我的这门亲事,总是坎坷。一开始是我夫家的母亲,也就是我婆婆不答应,她嫌弃我与他儿子私定终身,说我不检点。” “实际上不就是嫌弃我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吗?他们家大业大,而我只是个裁缝。” “真是恶婆婆,后来咋样了?”锈儿义愤填膺中透着点吃瓜群众般的好奇。 “后来呀,后来这位老婆婆死掉了。”新娘的语气明显愉悦了起来,“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她棒打鸳鸯的行为吧,没能拆散我们,她就先走了。” “但她走了,还有别人反对这门亲事,就是今天来闹事的两个人,衣服穿的一黑一白的,看着就丧气,我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道穿得喜庆点儿。” “呃。”锈儿挠挠头。 一黑一白,那就不是林与卿和谢渊了,这是个好消息,宾客里或许真的有他们。 等等,这描述怎么让他想起了一个传说…… 长街供奉的不就是白无常吗?这一黑一白,可不就是黑白无常! 想到这一点,锈儿看向新娘子的眼神顿时就不同了。 好家伙,什么人成亲能让黑白无常都反对,这是造了大孽了吗? 交谈中,新娘子口中的府邸已经到了。 正是锈儿刚才看见的那抹朱红,其实朱红色是府邸的正大门,造得相当威严,一左一右两尊大石狮子,门上金钉排列,还有造型别致的铜环。 大门外栽种着一颗看起来很有年代的槐树,不偏不倚,真就是正对着大门,哪怕锈儿没怎么学风水,也看得出这有多不吉利。 槐字一拆为木鬼,又在门前对半分,一阴一阳两相隔,一入此门生死难辨啊! 而且整条街都是灰色砖墙堆砌而成,一点人气都没有,这府邸出现得突兀,槐树出现得更突兀。 锈儿小腿肚子有点抽筋,一抽还会连累到他腿上的那条大裂痕,可以见得,这新娘子成亲会是这一场怪谈的重要剧情点,也是个特别危险的剧情点。 想从中获利,就得命硬,熬得住进这扇门。 锈儿觉得自己命不硬,他很想回寝室躺着,但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个祭品没着落,又不得不认了。 “阿、阿青姑娘,你要带我去宾客那里吗……”见到新娘子伸手握住了门上的铜环,锈儿哆哆嗦嗦朝她确认。 “我就给你开个门,里面有佣人带你去的,我还要去外面迎宾呢。”新娘子的手修长漂亮,但是仔细看有点粗糙,她拉住门上的铜环,咚咚咚缓慢敲了三下,每一下的力道和角度都一模一样。 锈儿听了心里又在犯嘀咕,刚新娘子不是说宾客全到了就剩他一个人了吗,怎么还要去迎客。 不过现在他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新娘子敲完门,那扇看起来非常厚重的门悄无声息地滑了开来,从门后露出一张脸。 锈儿注意力在新娘子身上,乍看见那张脸,吓得魂都要没了。 那是一张无比惨白,就像是将白纸糊在了脸上一样的脸。 那张脸看不出男女,眼睛没有眼白,漆黑一片,从门缝里望着他,恰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从狭窄的门缝扑出来,带起了一阵宛若女人哭的音效。 “跟着他上路吧。”新娘子说。 锈儿一抖:“这用词还挺吉利的哈……” 新娘子伸出手来抓住锈儿的胳膊,把他往门缝里塞:“去吧,去吧……”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汇合 锈儿被硬塞进门里,才发现那张吓人的脸属于一个穿着棕色麻布衣服的仆从。 仆从大约是个男性吧,身体比较扁平,指甲发黑,没有被衣领遮住的颈部皮肤还印了一圈深深的淤痕,站在那里身体僵硬,每一个关节似乎都不能打弯儿。 仆从也不说话, 嘴巴紧紧地闭着,就用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幽幽望着他。 他看着锈儿。 锈儿也看着他。 对视两秒,仆从僵僵地弯曲了手臂,抓住锈儿,把他往一个方向领。 这庭院果然大,不愧是新娘子口中的大户人家,光是进了门, 就有一个在锈儿看来和他家差不多大的前院, 奇怪的是,在院子的正中央,主人家挖了一口意义不明的井。 这井实在是太吸引人的目光了,以至于锈儿注意到别的景象时,他已经跟着仆从走了好一段路。 地砖上全是灰尘,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砖缝里甚至长出了杂草。 前院除了中间的空地,左右两侧各有一间房间,正前方是一条朱红回廊,连接着后院。 “大,大哥……宾客们都在哪儿呢?这里看起来好冷清。”锈儿试图跟仆从搭话,可是仆从没有理他,直接将他带上了回廊。 沿着回廊继续走,便是后院的三间厢房,这时锈儿已经勉强能听见一些人声从其中一间厢房里传出来了,顿时眼睛一亮。 果不其然, 仆从带他去的正是有人声的那间房间, 他顺从地跟在仆从身后,亲眼看见仆从打开了房间的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锈儿摸摸胸口,感受了一下跳得贼快的心脏,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探头探脑的,想先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里面确实有人的样子。 房子很复古,比长街的年代感还强,甚至算得上古色古香了,一张圆桌摆在偏角,圆桌旁、床铺上、用来休息的小榻上,都坐着人。 他们刚刚似乎在高声谈笑,可是门一开,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直直朝着门口的锈儿看来。 那些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死寂。 锈儿感觉很不舒服,就像一出遥远的黑白剧目正在电视里播放,突然间,电视里的人纷纷停下自己的动作,朝着“镜头”外露出笑容。 很惊悚,锈儿自从进入疯狂阶段,就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点也不想混入这些宾客之中。 而且,而且谢渊和林与卿也并不在这里! 仆从见他迟迟不肯迈进去,用手敲了敲被打开的门,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 这显然是在催促他了。 可是仆从就算这样也还是不愿意说话,怎么看怎么古怪,甚至比新娘给锈儿的感觉还要更差,他身体顿住,一步也不肯迈。 仆从:“……” 仆从伸出发灰的手,一把扯住了锈儿的胳膊就往里拽,谁知锈儿突然张开手,死死扒住了门框,两条腿像长在了地上,仆从不说话,那些所谓的宾客也不说话,锈儿就没敢嚎,但是…… 《仙木奇缘》 他就张着嘴,一脸的痛苦面具,无声的干嚎,满眼的“我不进去你别拽我”。 一时之间那个仆从还真拉不住他。 “……”仆从陷入了沉思,麻木的脸上勉强表达出了蛋疼的情绪,两秒后,他张嘴了,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 “啊——” 锈儿立刻目光惊悚地朝他看去,只见仆从那尊贵的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片血淋淋。 他舌头被拔了。 对方纯黑的眼仁直勾勾盯着锈儿,缓缓咧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嘴巴越咧越大,逐渐超过了耳根,那骇人的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朝锈儿扒着门框的手咬去,锈儿终于忍不住把手一缩:“噫!” 仆从的巨口重重合上,咬合力惊人,让锈儿好一阵心悸。 但他没扒着门框,仆从用力一推,就将他推入门里。 锈儿已经可以看见门内的那些宾客朝他露出如出一辙的阴森笑容了,仆从抬手打算将门关上,锈儿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下麻烦了,他要出去,还得被吓一会儿—— 突然,已经关上了一半的门重被打开,锈儿一愣,就听见一道冷若冰霜的声音:“出来。” 语气中的冰寒让锈儿不可抑制的一抖,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往外冲,果然看见了谢渊那张如同在给他上坟的脸。 在谢渊旁边,林与卿正把一张黄色的符纸拍在仆从额头上,还嘲笑一般地说:“他让你进去你就进去,你怎么这么单纯啊。” 不,我没有,我反抗了的。 锈儿在心里默默地反驳,松开了自己已经准备好使用凝聚物的手,乖乖地站到林与卿旁边,嘀咕道:“你们两个先来了也不知道等等我,我以为你们是宾客。” “那你得问他,他带着我直奔灵堂,紧接着自然而然就先开剧情了。”林与卿耸耸肩,把锅送给了谢渊,又在仆从身上补了一张符,然后把仆从扔到了宾客的屋里,又贴心关上了门。 仆从被扔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发出了混乱而嘈杂的声音,哑巴抗拒的阿巴阿巴被一群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掩盖。 “这是?”锈儿听着像宾客在围殴仆从。 “都是被仆从关在里边的,有这机会谁不想打一顿出出气。”林与卿笑嘻嘻地,做好事不留名,用下巴指了指拐角处的一间耳房,“去那说。” 谢渊已经先一步朝耳房走去。 锈儿成功会和,忙不迭地跟上。 耳房安静,里边空空荡荡,堆着一些杂物,由于没有住任何的仆人,所以被当成了杂物间。 锈儿听林与卿给他讲,才知道了所谓的邪神论。 猜测出长街里有一个和真实流程有关的NPC后,谢渊走了几个点,排除了一些疑似角色,最后想到了灵堂里已经死掉的新郎和老太太。 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特殊了,更是牵扯到的目前唯一一个摆在明面上的道具,那串佛珠。 不过用新娘在灵堂附近,太危险,于是谢渊又回到七爷阁,叫上林与卿,拉着他一起来了灵堂,伸手就把佛珠给偷走了。 这一下实在是太突然,大概灵堂里的新郎也没想到这小子上一次还很善良的把佛珠留下,这次就一点儿都不讲武德,根本没反应过来。 新娘子反应过来了,连谢渊上次偷袭了她一波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高高兴兴地把失去了佛珠庇佑的新郎抓了起来。 谢渊没猜错,当新郎落在了鬼新娘的手里,灵堂附近就开辟出了一个新的空间,也多出了一些新的可以交流的NPC。 这处府邸就是他在新郎的记忆中看到的府邸,在怪谈里,除了新NPC,府邸里还有一些危险性过高的房间,谢渊和林与卿趁着新娘准备婚礼的这段时间,把府邸基本绕了一遍,一路小心的避着仆从这一类的恶意鬼怪,摸清了几个NPC和几个不能进的陷阱房间的位置。 其中一个不能进的房间,就是宾客休息的地方。 算算时间,谢渊猜到锈儿差不多该来了,本来是想在大门附近偷窥一下等着他的,但是那个仆从一路带着锈儿到了宾客那边,两人只能在房间门口截胡。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裁缝铺的新娘 截胡得还算及时,好歹没让仆从把那扇门的房门给关上。 要是真关上了,等谢渊把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锈儿指不定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简单的交代过起因经过,锈儿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问:“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老太太的房间被鬼给看住了。”谢渊毫不在乎锈儿的心理状态,冷漠地直奔主题, “要等婚礼开始,所有人都去围观拜堂,我们找机会接触她,线索应该就在她那里。” 锈儿想问为什么确定是老太太。 林与卿看出他的疑问,接过了话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应该姓谢的这家伙有多不喜欢说话,开头结尾能给你报个备就算今儿个心情好了,至于中间,你得学会自己补全。” 锈儿:“哦,你说的对。那我猜猜看,是因为你们接触了其他几个新的角色之后,没有套出什么线索,只有老太太被困住,反而表明了她的重要性?” 林与卿:“差不多吧,主要是老太太招新娘子恨。” 在新郎给谢渊展现的记忆中,新郎的妈妈,也就是现在的老太太对新娘阿青非常好。 阿青出了意外死去之后,老太太伤心欲绝,却也安慰着儿子,还夸死掉的新娘是个好姑娘。 可到了新娘子这边,她却好像对老太太十分怨恨,那态度一点也不像对待友善的婆婆,干脆就是对待仇人一样。 “对了, 这么说的话,刚刚我在外面碰到新娘,她领我到府邸来的路上跟我说过,她跟新郎门不当户不对,受到了老太太的棒打鸳鸯。” 锈儿想起来了,这么一看他套的话也不是完全没用:“新娘还说老太太死得好。” 雅文库 林与卿挑眉,谢渊若有所思。 “可以啊,你怕鬼怕成这个样子还敢套话,表现不错。”穿着道士服的高挑青年拍了拍锈儿的肩膀,如同老干部和新同志的会面。 “我只是刚进入疯狂状态没多久,控制不住,实际上我都到三阶段了,那还能真那么怕鬼呢。”锈儿挠挠头,“跟你们两个奇葩相处过后,我突然觉得疯狂状态能控制一点了。” 可喜可贺,喜大普奔。 “有人撒谎了。”谢渊冷不丁打断了这两人的交谈,语气阴阴森森的。 锈儿大惊失色:“我可没骗你,新娘真这么说的!” 谢渊:“……” “没说你,我说新娘和新郎之间,有一个人撒谎了。” “那不应该是有鬼撒谎了吗?他俩都死了吧。”锈儿纠结的点非常奇特,还松了口气一样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你可太吓人了。” 谢渊勉强忍住了骂傻逼的冲动,他怕锈儿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当场哭出来。 林与卿跟他在一起行动的时候,自然而然承担起了向第三个队友解释现状的重任,趁着林与卿和锈儿一边讨论一边对比两边的信息,谢渊独自在一旁出神。 新郎新娘当中有一个撒谎,目的直接指向了这段感情的好坏。 按照新郎的说法,他和阿青感情很好,家庭和睦,阿青的死只是一场荒诞又令人扼腕的意外,而新娘死后变成了厉鬼,整个鬼的脑回路就和活着时完全不同了。 可按照新娘的说法,老太太棒打鸳鸯,两家人门不当户不对,而这些事的年代还是大多数人仍旧陷在愚昧和封建思想中的时候,这其中作为一个女子要受到的非议和苦难,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前者,新娘是因为疯狂和身份转变的不可抗力才变得如此可怕,而后者,新娘则是出于怨恨才要找出新郎。 其实在拿走佛珠开启剧情之后,谢渊就更倾向于新郎说了谎。 这串佛珠的作用可不一定是用来防新娘的,所谓高人留下这串佛珠,也不一定是为了保护新郎和老太太,从现实的情况来讲,谢渊觉得佛珠的作用更像是在镇压着什么。 不管是在防什么,亦或是在镇压着什么,反正这串佛珠现在在他手上。 谢渊抬起了手。 佛珠的作用挺明显的,连新娘那种程度的鬼都只能勉强接近,自打进了这处府邸,仆从那个等级的鬼压根就不想靠近他。 那种抗拒的表现形式就是,他躲在一个地方,仆从本来是会经过他的藏身之处的,可是冥冥之中有种抗拒的想法,就让仆从改变了路线,从而错过了谢渊。 长长的佛珠串被谢渊紧紧地绕在了手上,像一串不太合手的大珠子手链,谢渊想,这串佛珠说不定就是基站系统里定义的预备凝聚物。 他装断手凝聚物的小包因为携带不算方便,而且也有点显眼,且断手更注重寻宝而对战斗没有任何的帮助,所以在来灵堂之前被他留在了志愿者宿舍里,暂时交给宅在宿舍不出门的柳莺莺看着。 谢渊猜,如果他把断手带在了身边,那个断手应该会将佛珠指认为预备凝聚物,因为这串佛珠符合凝聚物的所有特征。 对鬼有一定的克制作用,能帮助参与者获得更大的生存几率,也有一些副作用——因为佛珠上的气息太过正派,很多体质偏阴或是精神状态比较接近鬼魂的参与者在携带佛珠的时候都会感到不适。 谢渊就很不舒服,他明明是个活人,但带着佛珠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正在被正道人士审判的孤魂野鬼,有种莫名的畏惧感。 当然了,这种感觉他完全能忍受,跟佛珠可以被动避开鬼魂的效果相比,不舒服就不舒服吧。 总之房主是个有益的道具,那么被佛珠挡在灵堂外面的新娘和被佛珠困在灵堂里面的新郎就很有意思了。 老太太在两种可能性里扮演的角色截然相反,而不管曾经的老太太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接下来他们都得去会一会。 目前在地里被困住的“人”一共有两个,除了老太太还有新郎,可是新郎那边实在是太过显眼,新娘真怕新郎又跑了,专门叮嘱了仆人们看好新郎,而新郎则一直在想办法逃跑。 过于高调,反而不如老太太安静又低调的屋子有故事感。 谢渊思及此处,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锈儿。”他沉沉地喊了一声。 锈儿冷不丁一个哆嗦,吓了一跳。 他也很无奈,谢渊这人太像个鬼了,去演鬼片根本不用画特效嘛,虽然长得没有鬼那么可怕,反而特别符合人类的审美,但气质摆在这里,每次突然出声都能把他这个正处于恐惧的疯狂状态的人吓到。 “您说。”不自觉的,锈儿就对这尊“大鬼”用上了敬语。 谢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能理解突然用敬语是什么一个脑回路,索性也没纠结:“新娘告诉你,她和新郎身份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是吗。” “是啊,我觉得吧,老太太不是什么好人,我之前参与过的怪谈,总是要有因果才能决定善恶,尤其是中式怪谈,更注重因果报应。”锈儿言之凿凿,“没被欺负过,新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恐怖的样子哦,站她旁边我都觉得凉飕飕的……” “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和新郎家里分别是做什么的。”谢渊问,顺便补充了一句,“只说重点。” “哦。”锈儿察觉到谢渊嫌自己话多了,配合的说,“她说她是裁缝,但没说新郎家里干什么的,只说是大户人家,我看这宅邸的确挺大。” “裁缝。”谢渊咀嚼着这两个字,“果然。” “怎么果然?哪里果然?”锈儿最听不得别人说话说一半,憋了一会儿,“……什么果然?” 林与卿在一旁提醒:“小时候吃的一种糖,跟纸卷在一块儿的,上面还印着小故事。” “?”锈儿一脑门的问号,“你当我没吃过果然糖吗,那玩意儿和我们现在说的有什么关系!” 刚刚还笑得一脸亲和的林与卿完美地将笑容变成了冷笑:“你知道跟这个没关系,说明脑子还没萎缩成指甲盖大小,那你说裁缝跟什么有关系!” “哦,”锈儿被凶了,自动说出了正确答案,“万家喜裁缝铺。” 谢渊瞥他一眼。 林与卿这会儿干得倒是挺漂亮的,有些人就是明明知道答案还非得问一句,非要浪费别人的口水,这是个坏习惯,打两顿应该就戒掉了。 万家喜裁缝铺,是他们志愿者宿舍的前身。 裁缝铺变成宿舍之后,整条长街就再也没出现过裁缝,现在得知,新娘很可能就是万家喜裁缝铺的女老板。 就算不是女老板,起码也是裁缝铺里的重要员工,是新娘出了事情,在婚礼当天去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长街上的人不得不把万家喜裁缝铺给关掉。 这么一来,规则纸上不止一次出现过的“红色”也就说的通了,这红色其实就是新娘嫁衣的颜色,红喜变红丧,那可凶得很,分外不祥。 “有一个节点缺失。”谢渊想了一会儿道。 新娘的身份,新郎新娘真正的关系,老太太的态度,如果大胆一点相信新娘说的话,那么这几个问题就都已经明了了。 但这不足以凑齐一整个诡异剧目的逻辑链,这其中必然还有一个节点是缺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