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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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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封妃
秋风乍起,菩提树叶随风抖瑟。南华寺的寺门内转出一角荼白裙裾,洛怜苏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微眯了眼向东眺望。那里是穹冉最尊荣的地方,为天下女子所向往。
世人皆道皇宫富丽恢宏,但有几人知晓那些深藏在暗处的尔虞我诈?洛怜苏似笑似嘲地弯了弯唇角,踏下石阶,往院门边的马车行去。每行一步,心中愁绪便多一分。十日,还有十日便是入宫之期。枉她还琢磨着,既是寻不得如意夫君,就嫁给睿扬哥哥也好。哪知,却被一道圣旨召入宫中伴君。
“小姐……”丫鬟岚夏随行在后,试探着唤。
洛怜苏淡淡地道:“回吧。”踩着岚夏摆好的踏足凳上了马车,却在掀起车帘时,回望南华寺,惋叹,“往昔宁静再不复了……”垂眸返身,入了车厢。
岚夏收了踏足凳,攀上马车,只见安佑郡王手捏折扇,站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翘首而望。
好端端的佳偶,一个封妃,一个封王。岚夏摇头暗叹,敛下眉眼冲驾车的护卫吩咐:“回府。”也进了车厢,寻个角落坐下。
洛怜苏斜靠在软榻上,怔怔地看着尚捏在手中的签文。“闲鹤晓梦自成空,青鸾飞凰晟帝宫。彩翼九振寥一步,缟素虚华始登峰。”,这两句话究竟昭示了什么,为何方丈都解不了?
看了半晌仍是参悟不透,洛怜苏小心地将签文折了揣入怀中。忽地,马车一个颠簸,将她往前腾去。
岚夏赶紧扶住,张嘴便欲呵斥驾车的护卫,却被洛怜苏拽住了衣袖。摇头示意后,洛怜苏伸手挑起车窗帘一看,果然,这不是回府的路!
岚夏见她神色有异,忙往窗外扫视一眼,怒声问:“怎么回事,不是回府吗?”
外间无人答话,车速却更快了。
洛怜苏心头打了个突,扯过岚夏附耳道:“快,去开后厢!”
岚夏翻身至软榻后,使劲推隔板,惶然回头:“小姐,这后厢……打不开啊!”
洛怜苏拧起了眉头,侧身探手,却在后厢隔板边沿摸到一排铆钉。今日之事定是早有谋划,如此处心积虑,难道是想阻止她入宫?还没等她想及其他,马车突然停下。
“到地儿了,下车吧!”
阴沉嗓音尚未落下,车帘已被一柄剑挑开。
“做什么?这可是大小姐!”岚夏疾声怒问,反手将洛怜苏护在身后。
“不消岚夏姑娘提醒,咱们都知道这是大小姐。”持剑的护卫呲牙一笑,露出两排黑黄的牙,“来啊,拖开她!”
随着他一声唤,另外两名护卫一起涌上,伸手抓向岚夏。
岚夏张口便往一人手上咬去,见他缩回,怒喝:“你们敢!”
他们显然是听命行事,但下令之人是谁?洛怜苏审视三人一眼,将岚夏拽回身后,沉声喝问:“我不日便要入宫,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们担待得起?”
一名护卫斜睨洛怜苏,哼声道:“若不是你要入宫……”
话未说完,却被另一人截断:“乔四,废什么话!”
两名护卫敛了口,半趴在车架上,几下便将洛怜苏主仆二人拽下了马车。
“想回府?”之前说话的护卫显然是领头的,斜眼看向跌坐在地的洛怜苏二人,“回啊,这就回,爷们送你们回阎王殿去!”
岚夏面色霎时惨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洛怜苏面如霜冻,看似平静,其实也惊惧不已。她们紧紧相拥,紧张地看着面前三人。
乔四半眯着三角眼在洛怜苏二人身上来回溜了一番,偏头对领头护卫说:“薛老大,你看这横竖是个死,不如……”
薛老大扫视身旁二人一眼,笑了:“老子没这兴趣,便宜你们了!”
另两人起哄说笑两句,搓着手向洛怜苏主仆二人靠近。薛老大瞧得二人急色相,笑骂:“兔崽子,利索点!”径直走到一棵树下擦剑。
两名护卫邪笑着逼近,骇得岚夏惊慌叫喊,眼中已显泪光。洛怜苏暗暗心惊,扫眼周围树林,扯过岚夏就吼:“跑!”瞧准一个地方,拉着她撒腿就跑。
“跑?往哪跑?”一名护卫哼笑着,快步追上,一把便将岚夏拖进了怀。
洛怜苏躲开乔四抓来的手,抄起地上那根粗树枝,照着乔四就是几下抽打,听得岚夏尖叫,狠狠一咬唇,就欲扑过去相救,却被缓过气来的乔四堵住。
“小姐,别管我!快跑,跑啊!”岚夏拼命地推打着想要跨坐到她身上的男人,偏头冲洛怜苏哭喊。
洛怜苏毕竟是大小姐,乔四还有些犹豫,但那边却已开干。那人扭住岚夏的手,跨坐在她腰上,撕开她的衣裙,探手就往内摸。
凄厉的哭叫声、布帛破碎的声响、男人的淫|笑声如万千牛毛针飞射而来,刺激着洛怜苏的耳膜。胸前一双大手探来,她彻底慌乱了,举起树枝乱抽。趁乔四跳开躲避的机会,她扭头一看,岚夏像个破布偶般躺在地上,亵裤已被撕碎,那恶心的男人在她身上动着、笑着。
“岚夏……”洛怜苏心中痛极,手上更加用力。
乔四被她毫无章法地抽打逼得慌忙闪躲。
岚夏面如死灰,大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看向洛怜苏,磕磕碰碰的牙缝间吐出一个字:“跑……”
洛怜苏深深地看一眼岚夏,憋着一股子恨意,握紧树枝往伸手抓向她衣襟的乔四头上狠狠砸去。
鲜血从头上迸出,乔四跳脚痛呼:“哎哟!他娘的!”
发狂地一阵乱抽乱挥后,洛怜苏瞧准机会,拔腿就跑。当听得岚夏的凄厉惨叫,泪水就这么滚出了眼眶,可她却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昂足了劲往前跑。
“站住!”
“抓住她!”
身后,不断传来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洛怜苏狂奔的脚步却骤然顿住,怆然地瞅着脚下断崖,嚅嚅道:“没……没路了?”寒意从心底溢出,蔓延了全身。她毅然转身,竭力睁大双眼将逐渐逼近的三张狰狞面容牢记在心底,一字一顿地说:“愿化厉鬼,夜夜纠缠,不死不休!”满腔怨恨无法纾解,她咬牙闭眼,纵身跃下。
惊骇的三人回过神来,奔至崖边,探头往下看去。
“啧啧,可惜了!”
“呸!到嘴的妞儿还没尝到鲜味儿。”
“这么高,怕是活不了。”薛老大皱眉想了想,招手,“走,回去交差!”
荣历六年二月初三,宁京北城门大开,腰佩长剑的禁军小跑奔入。兵甲声响过,分列两侧的禁军队伍由北城门一直延续到上京道。
百姓们拥挤在两列禁军之后,引颈而望。
“来了,来了!”
“快看啊,皇上!皇上!”
突然,百姓们喧闹起来。
马蹄声渐近,明黄龙旗迎风招展,规模浩大的仪仗队缓缓进入北城门。
兴奋的百姓们推推嚷嚷,想要看清御车的每一个饰纹。人群中,双脚之间的缝隙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趴在地上,长满冻疮的青紫双手紧抠地面,已经出血却浑然不觉,只是昂着杂草球般的脑袋看向那辆豪华的九龙御车。
御车旁,两列华服宫女徒步而行,怀里是各种小型乐器。在她们后方,十余名内侍抬着错彩镂金、内装编钟的大木箱。仪仗队的马蹄整齐地踢踏着地面,却掩盖不住从御车内传出的丝竹声和轻笑声。
“听说没?皇上这次去梅岭,只带了珍妃娘娘一人。”
“珍妃娘娘出自洛王府,顶的又是昭华郡主的品阶,自然当得这隆宠!”
“昭华郡主妙龄横死,煞是可怜,倒也成全了珍妃娘娘今日的荣宠。”
听得身旁几人的议论,小乞丐紧盯御车的清澈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压低嗓音的议论还在继续,御驾仪仗也还未转入上京道,小乞丐已悄然离去。
半个月后,宁京西京道的一个巷道,小乞丐双手环膝蜷缩在墙角,脸伏在膝间,眯眼看着聚集在不远处的流民队伍,若有所思。
那是利州都督桑正和在京中的府邸。朱漆大门前,大小姐桑清带着丫鬟发冬衣、布热粥助生活凄苦的流民御寒。
“包子……徐记包子哟……”不远处,徐记小二的吆喝声响起。
小乞丐扒拉下已纠结成块的头发,使劲搓了搓冻僵的双腿,霍地起身往徐记包子铺冲去。
一股恶臭味卷过,刚出笼的包子就少了一个。徐记包子铺的小二傻眼一瞬,奔过去照着小乞丐劈头盖脸一阵踢打:“娘的,敢偷包子!”
小乞丐哀声求饶,迸窜着躲避小二的拳脚。小二高声谩骂着,猛劲一踢,小乞丐没有躲过,被这一脚踹得滚了几圈,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卖包子的,这小乞儿哪受得住你这么打?”
“要命啰,死人啦!”
哄闹声惊动了桑清,领了丫鬟前去查看,一众护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桑清虽只十七之龄,却颇有将门虎女的威仪,大眼扫过一众闹嚷的围观人群,便让他们息了声。她偏头往身侧护卫递去眼色,那护卫上前扒开拥挤的人群,把死狗般蜷缩在地的小乞丐翻过身来。
冬末寒气浓,小乞丐双目紧闭,枯瘦的脸肮脏得看不出相貌,冻得发紫的唇溢着血,可双手还紧紧捂着沾满灰土的包子,破烂的薄衫下隐约可见胸前突起。
桑清注目一看,只觉寒气更甚了,不禁横眉瞪向一旁的徐记小二:“一个包子,至于下这狠手?”再回头看一眼小乞丐,又道,“这还是个姑娘家。香兰,带她回府。”
小乞丐身上的恶臭味令人几欲作呕,丫鬟香兰捏着鼻子急唤:“小姐!”
桑清凛然一眼睇去,转身便往府门走。
香兰歪了歪嘴,扭着手跺跺脚后,让那护卫把小乞丐带上,小跑着追上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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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劫后
转眼,秋风又起。一些官宦、世家得知安佑郡王武睿扬即将归京,都想趁他面圣前攀得交情。可等他们的人赶到西城门,却听闻武睿扬已随兵部侍郎桑瑞的人去了桑府。
位于北京道的桑府,一众下人在总管桑诚的指挥下,忙而不乱地布置着宴厅。
一名丫鬟路过花圃,瞅到摆弄花枝的少女,诧异地问:“安佑郡王到了,竹意姐姐不去沏茶伺候?”
“诗倩,少爷下朝了?”竹意不答反问,手上一个用力,剪下一截多余花枝。
“姐姐好厉害,不回头都知是我!”诗倩拍掌笑赞,可马上又撅了嘴,“少爷还没回府,只小姐在正厅待客。哎,姐姐,我先去取香,要不总管又得骂了!”
竹意闻声回头,正想摆手让她快去,却见那小丫头已快步奔走,不禁莞尔一笑,眼眸无意识地划过正厅方向,灿烂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低头想了想后,她净手,更衣,然后去偏厅沏了茶,托着盛有两个茶盏的彩陶茶盘走向正厅。
正厅内,桑清与武睿扬相对而坐,瞧见正要入厅的竹意,笑骂:“死丫头,这么半天才来!”
竹意没有接话,垂首迈过门槛。
茶香顺着风势飘入,武睿扬淡漠的面容上浮起笑意,赞道:“碧潭飘雪果然幽香袭人!”
“听哥哥说王爷喜茶,我这番回京,途径绍州,特意寻了些好茶。”说着,桑清笑着瞄一眼竹意,“不枉我这么疼你,不用吩咐都知道沏这碧潭飘雪来。”又看向武睿扬,“竹意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花、茶这两样功夫倒挺好。王爷,尝尝?”
“怎敢当桑小姐这般厚待。”武睿扬疏离地拱手,眸光扫过竹意,“府上竟有精于茶道之人,小王倒要仔细品品。”
“奴婢哪懂茶道,是小姐觉着奴婢好,喝着便顺心罢了。”竹意谦逊地说着,低眉顺眼地走向武睿扬,正道“王爷请用茶”,脚下却是一个不稳,身子便往前扑去。
“呀!”桑清惊呼一声,站起身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递过,稳稳地扶住竹意。
竹意悄然侧目看去,武睿扬一手轻扣她腕,一手托着茶盘,盏内茶水竟是半点没洒。她深吸一口气,故作慌乱地抬头:“奴婢失礼,王爷恕罪!”
“碧潭飘雪珍贵得紧,没……”武睿扬一句未完,双眸霍然瞪大,讶然惊呼,“怜苏?”
竹意不再强压着心中忐忑,惶然垂首道:“王……王爷,您抓疼奴婢了!”
“王爷!”桑清蹙眉轻唤,冷眼睇向竹意。
得武睿扬松了手,竹意小心地为他上了茶,快步走向桑清,将另一盏茶轻轻搁到她的案几上,咬唇瞄一眼武睿扬,扭身回到桑清身后站好。
桑清挑眉看向武睿扬,圆润杏眼中暗藏探究之色。
武睿扬收回胶着在竹意身上的目光,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对桑清微一拱手:“小王唐突,桑小姐勿怪。”
“王爷说哪里话?是竹意莽撞,还请王爷不要怪罪才好。”桑清扭头瞪了竹意一眼,又请了武睿扬坐下饮茶,托起茶盏送至嘴边却不饮,忽地抿唇一笑,“我记得‘怜苏’是已故昭华郡主的名讳。难道……我这丫鬟生得像郡主?”
“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武睿扬淡淡地接过话,垂眸惋叹,“可惜,故人已去矣!”
竹意垂首盯着自己足尖,既期待又紧张地关注着情势的发展。
“郡主若知王爷如此惦念,也当含笑了。”桑清笑着点头,又垂眸看着盏中茶水道,“王爷离京两年,身边怕是也没有称心意的丫鬟。难得王爷喜茶,竹意又沏得一手好茶,就让她跟着伺候吧。”
此话一出,武睿扬站起身来,连声推辞;竹意却是微张了口,讶然看向桑清。眼下情势比预想的还好,可她心里不免讶异。自打她入府,桑清就用不惯旁人,即便对香兰,也不如对她好。本以为在桑清心中,她是有些不同的。哪想到,今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把她当货物一般送了出去。
心绪稍定,她暗暗在唇内嫩肉上用力一咬,逼红了眼眶,拜倒在桑清身侧:“小姐是嫌弃竹意了么?”
“傻丫头,我哪里会嫌弃你?”桑清嗔怪道,眼神划过站在对面的武睿扬,伸手将她扶起,拍着她手笑道,“你与王爷有缘,我怎好平白掐断这缘份。”
“桑小姐如此盛情,小王若再推辞,倒有些不合适了。”武睿扬顺水推舟地拱手道,“这便先谢过了。”
“你我两家也是世交,王爷又何必客气。”桑清起身笑道,眼眸一转,娇嗔地往竹意身上睇去一眼,“只是这丫头不懂规矩,我先带下去吩咐几句。免得她在王府失礼,叫人笑话。”
武睿扬微笑颔首:“桑小姐请,小王厅内饮茶便是。”
“王爷稍坐。”桑清欠身作礼,带着竹意去了内堂,屏退下人后,肃容问,“你该不会……就是那洛怜苏吧?”一双大眼将她看了又看。
“奴婢本是街边乞儿,怎配与郡主并提?”竹意惊慌失措地跪倒,伏在桑清脚边的身子轻颤,“幸得小姐怜悯,这才有了今日不愁吃穿的日子!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想去伺候王爷,不想离开您……”话近尾音,低声呜咽起来。
“哎,你起来。”桑清紧蹙的双眉舒缓开来,见她还不起身,伸脚轻踹,“起来,听我说!”
“是,是!”竹意连声应了,爬起身来,垂首听训。
“开年选秀,我会设法落选。”桑清面上微红,勾指唤她附耳过去,“哥哥对安佑郡王赞许有加,可我与他没见过几回,心里难免不安。”
听了这话,竹意当即会意,却故作不知地望向桑清。
桑清也不细说,却问:“你入府还没一年,可你自己说,我对你如何?”
竹意垂眸,急切地道:“小姐对奴婢是极好的!”
“那你替我看看他究竟好不好。”桑清笑着点头,然后审视着竹意的面容道,“呵,你这丫头并不俏丽,但眼角两颗朱红泪痣倒平添了妩媚!”亲热地挽过她的手,才又道,“好竹意,你性子讨喜,又肖似郡主。只要你听话,待我入主王府,便让王爷许你侧室。怎样?”
竹意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说,当即张唇许久也没能吐出半个字。自遭受巨变后,她再不信任何人,总怕分明对她极好的人,转眼就换了当初坠崖前见到的那些丑恶嘴脸。但在桑府这么久,她眼见桑清娇蛮却不失率真,在世家女子中已是难得,也就渐生好感。可现在,她只觉心底深处有寒意慢慢渗了上来。
顷刻间,心念已转过许多,她愕然惊呼:“小姐!”抬眸看去,见桑清掩口而笑,便接着道,“既是小姐有命,奴婢自会听从。至于其他……奴婢绝不奢望,也希望小姐以后莫要再提了。”
“没白疼你!”桑清展颜笑开,听得她后话,却只当她是羞涩或是难于应承,也就不再多说,只低声叮嘱两句,就带着她回了正厅。
冷不防被桑清推了一下,竹意脚下一个踉跄,就到了武睿扬面前。武睿扬伸手欲扶,却转而端起茶盏对桑清含笑点头。竹意得了桑清示意,规矩地退到武睿扬身后站好。
很快,桑瑞下朝回府,于宴厅与武睿扬饮酒叙旧。酒足饭饱后,武睿扬带着竹意告辞,乘马车返回郡王府。
见武睿扬从马车上跃下,候在门边的下人兴奋地冲门内呼喊:“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武睿扬漠然受了下人们的礼,负手打量眼前的府邸。两年前,太皇太后尚垂帘听政,朝中、宫中大小事务均要过手。皇上三次奏请才得准允,破例封了并无功绩的他为郡王,又划出上京道西街这块地,给他建了这座郡王府。想起之后诸事,武睿扬不禁垂首苦笑。
这时,他父亲武致洪闻声奔出,却在阶上站定,沉声喝问:“还知道回来?”
武睿扬斜挑了眉,抬手虚划御笔亲题的“安佑郡王府”匾额,微微躬身道:“父亲,这可不是兵部尚书府。”
“你……”武致洪被他呛住,气得不轻。
父子俩怒目对视,却听哭喊声从门内传来:“睿扬……”
武睿扬心中一暖,抢步上阶,迎向丫鬟们扶着奔来的陈月娥:“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氏抹着泪道,见武致洪面色铁青地站在旁边,又扯过武睿扬低声问,“刚回来就和你爹上火?”
“娘,是爹要和儿子上火!”武睿扬无奈地道,转身对马车旁的竹意招手,“来。”
竹意把头埋得极低,上前行礼:“奴婢竹意见过老爷、夫人。”
陈氏狐疑地侧目,只一眼,就颤了声:“睿扬,这……这……”
“回来便带个女子,也不知这两年在外干了何事!”武致洪怒斥,斜睨竹意,怔愣一瞬,面色骤变,“进来说话。”手一负,快步往外殿正厅行去。
陈氏低头琢磨着,也拉着武睿扬跟上。
武睿扬回头招手:“竹意,进来。”
竹意有些紧张,垂首咬着唇内,默然跟上。
心思各异的四人先后进入正厅,武睿扬挥手屏退下人,亲自将厅门关上。
“啪”地一声,武致洪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抖着手指了指武睿扬,又点点竹意:“你们,你们居然敢……这可是欺君,是要灭九族的啊!”
竹意心中一跳,矮身跪下,猛劲磕头:“老爷是不喜奴婢吗?若是不喜,奴婢这便回桑府去!”
武睿扬变了脸色,扑上前半拉半抱将她扶起:“这是作甚?”
竹意顺势起身,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他。
武致洪诧异地审视竹意片刻,对陈氏递过眼色。
陈氏眼神一转,问道:“睿扬,让武绪先寻个房间给她歇息?”
武睿扬看了看颤抖着退到一旁的竹意,长叹一声:“唉……也好。”
武致洪唤来总管武绪,沉着脸命他带了竹意下去。
三人闭门谈话,约莫半个时辰后,厅内传出怒吼声。
“不,我绝不会再弃她于不顾!”
厅门开启,满面怒容的武睿扬甩袖奔出,旋风般闯入竹意的房间,却又缓缓转身合上房门:“怜苏,为何不愿与我相认?”
竹意腾地站起,瞪大了眼看着背对她的武睿扬:“王爷,您说什么?”
武睿扬霍地转身,一步步靠近她:“京中传闻,你于南华寺上香遇劫身亡,便是与我相见那日。我倒不信真是劫匪!”
竹意垂眸掩住满目惊惧,步步后退。
“怜苏,那一日究竟出了何事?你又为何会在桑府?”武睿扬闪身逼近,双手一撑,将她抵在了墙上。
竹意摇头低喃:“王爷,奴婢不懂……”
“不,你懂!”武睿扬沉声断喝,凝目看着她眼角,目中闪过痛色,“苏枋染色,你右眼角的朱红泪痣是自己刺上去的。怜苏,这可是我教你的,你忘了?”
“我……”竹意咬了咬唇瓣,便要跪下,“王爷恕罪,奴婢双眼泪痣生时便有,实在不知您所言何意!”
武睿扬慌忙将她揽住:“怜苏,我不会再丢下你!不会,再不会了!”不顾她挣扎,急切地道,“你有何难处,就说出来。我不要看你如此委屈自己!”
竹意咬牙逼回眼泪,奋力地挣扎着道:“奴婢虽是丫鬟,却也知廉耻,求王爷自重!”
“是了,是了。当年……是我的错!”武睿扬嚅嚅两句,一点一点松开手,“所以,如今你不信我,是么?”
竹意讶然张口,却又咬着唇将险些脱口的话逼回。“昭华郡主殁”已经皇上朱笔亲批,昭告了天下;即便武睿扬心中笃定,她也只能抵死不认。再说,她已经打定主意设法入宫,没必要再生纠葛。面对一脸伤痛之色的武睿扬,她终觉无话可说。
“那又为何要跟我回来?”武睿扬看她如此,怆然一笑,看她张口欲言,抬手打断,“别说是因为桑清!”
竹意习惯性地暗咬唇内侧的嫩肉,压下心中慌乱,不疾不徐地道:“奴婢不敢有瞒王爷,实在是不知您所言何意。至于来郡王府,的确是听从小姐的吩咐。”
“好,好,好!”武睿扬踉跄后退,直到“嘭”地一声撞上门板,大瞪双眼直直看入她那双平静无波的清澈眸子,半晌后,阖目长叹一声,再睁眼时已敛去情绪,再不看她一眼,转身拉开房门,临走前,只以极低地声音说道,“若有朝一日,你需要,我定会竭力相助!无论……你想做什么。”颤抖的手合上门。
听武睿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竹意颓然地往墙上一靠,阖上双眼。睿扬哥哥还是这样敢作敢为,可她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昭华郡主了。思绪转过,她霍地挺直脊背,双手悄然攥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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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钦点
翌日,武睿扬将竹意支到陈氏身边,就像她真的只是桑府送来的丫鬟。竹意微感诧异,却安于本份,尽心尽责地伺候陈氏。
十日后,竹意伺候陈氏起身梳洗完毕,去花圃剪花插瓶,刚出内院就被武睿扬一把拽到了墙角。
“桑正和回京省亲,邀我与父亲过府一叙。”武睿扬低声道,“留你在府,我不放心!你与我同去,就说回去看桑清?”
“王爷,夫人这厢离不开奴婢,请恕奴婢不能跟去伺候。”竹意轻轻拂开他的手,屈膝行礼,“烦请王爷代竹意向旧主问好。”
武睿扬缓缓屈指将掌心的余温攥紧,涩然一笑:“那……你好生伺候夫人。”
竹意欠身应了,依在墙角,注目凝望他疾速离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才转去花圃。
武睿扬父子二人走后不久,御驾突至。
陈氏慌忙带着竹意、翠袖两名贴身丫鬟携全府于大门接驾。
年轻的皇帝步下御车,抬眼便往府门上高悬的匾额看去,负手凝望久久不移目。
皇帝没道“平身”,跪了满地的人都不敢起。
竹意俯首跪在陈氏身后,那双明黄色的九爪龙靴就这么撞入视线,刺疼双眼。水气氤氲的双眼失去焦距,思绪逐渐飘远,光阴的利刃剖开她深埋于心的记忆。
那一年,潇扬湖家宴,年方五岁的她被姨母牵着,带去另一艘画舫见与她生辰同日的表哥宁昱晗。小小少年秉烛夜读,朗朗的读书声很是沉稳,可她却不喜。
“诺诺……”姨母唤着她不为人知的乳名问,“长大后,可愿做昱晗表哥的娘子?”
那时的她,哪懂“娘子”为何物?张口便向姨母发问。
姨母宠溺地揉着她的发,解释:“就是生生世世和昱晗表哥在一起。他陪着你,你也陪着他。”
她犹自挠头思考,却被一阵凉风惊得打了个冷颤。恰时,一袭披风搭上了肩。她回头一瞧,见是睿扬哥哥,脱口便道:“诺诺要做,也做睿扬哥哥的娘子!昱晗表哥好古板,只会读书不会陪诺诺玩。”
一句话,姨母蹙眉沉思,睿扬笑逐颜开。
少时不更事,她嘟嘴嚷嚷,低估了自己小胖手的力量,一个不小心竟将姨母的裙裾拽下。
在姨母的惊呼声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宁昱晗终于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她说不好那眼神里含着些什么,可这一眼就如芒刺蛰了她整整八年。哪怕同于国子监念书,她对他也是隐隐有些害怕的。那些日子,睿扬哥哥与表哥亲如手足;而表哥于她,亦师亦兄。直至先帝、姨母宾天那日,父王与母妃带她入宫。
而后……而后的一幕便如现在,她也忐忑地低垂着头,九爪龙靴也就这么撞入眼中。宁昱晗不顾满殿的人,亲手将她扶起,告诉她:“往后,不会再古板!”那一日,先帝与姨母的梓宫尚未入陵,可表哥却带着她在御花园疯玩。直到申时,二人共进哺食后,表哥才牵着她的手,乘御车,将她送回洛王府。
那一夜,是对她宠溺至深的父王第一次冲她发火,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那一夜,睿扬哥哥昏倒在洛王府院中,足足病了十日未能下床。据说,他顶着大雨不停磕头,祈求她的父王能将她放出来。
这一夜后,一切都变了。昱晗表哥登基为帝,的确不再古板,还选了数十名秀女充盈后宫,更时常邀她入宫同赏歌舞。自那时起,睿扬哥哥陪她的时间更少了,每次寻他,总说要潜心读书。
再往后,一道圣旨,她遇害坠崖,苟活于世之际却闻睿扬孤身游北疆,而昱晗则是好色之名满天下。
思绪轮转,竹意暗暗苦笑。他们自幼相伴,曾比手足还要亲密;可是,光阴荏苒,如今,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郡王,而她……只是桑府送给郡王的丫鬟。
陷入纷乱思绪中的竹意被一声沉稳的“平身”喝醒,与众人一起磕头谢恩后,尽职地走到陈氏身旁搀扶。
宁昱晗前行的脚步就此顿住,目光胶着在低垂着头的竹意身上,清剪双眉越拧越紧。
竹意暗暗心惊,虽说想要入宫,可她的身份若被揭穿,洛氏就恐有灭门之祸!这么一想,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人,心下越发慌乱。
就在此时,宁昱晗抬手,微动两指:“你,抬起头来。”
竹意缓缓抬头,惊慌失措的双眸下两颗泪痣艳如血珠。
“武家女儿?”宁昱晗沉眸问,负于身后的手攥紧成拳。
陈氏一听,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恭敬地答:“回禀皇上,正是臣妾小女武茗暄。”
竹意闻言震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下意识地想要低下头去。
宁昱晗淡淡一眼扫过陈氏,赫然伸指勾起竹意下颚,仔细端详一番,含笑点头:“唔……生得是好相貌!”松手甩开她,再看向陈氏,眼神有些凌厉,“朕听闻,武家幼女早在武爱卿回京述职那年……”话未说完,已顿住。
“皇上容禀。当年,臣夫与臣妾确是都以为小女殁了,这才报知户部消除户籍。日前桑府偶然送来这丫头,臣妾虽觉亲近却不敢信。今晨,臣妾发现她背后的半花胎记,方知确是小女。”陈氏双目含泪,拉过愣在一旁的竹意,跪下施了大礼,“臣妾斗胆,叩请皇上,便借今日为小女正身,也好免了旁人闲话。”
竹意只觉自己的心就快从胸膛蹦出,暗想,这陈氏也太大胆了!她身上并无胎记,若皇帝真命人验身,后果将不堪设想!
宁昱晗愈加深邃的眼神从陈氏、竹意身上划过,半晌才道:“自家女儿怎会认错?不必查验,着户部撰名重入户籍便是。”话锋一转,侧目吩咐,“李炳福,开年选秀,给朕提个醒儿!”
已伺候了两朝天子的内廷大总管李炳福躬身欲答话,却被马儿嘶鸣声打断。
“臣不知御驾亲临,请皇上恕罪!”武睿扬翻身下马,疾步奔至阶下,抱拳跪地。
宁昱晗微怔,朗笑着扶起他,亲切地在他胸前一拍:“你我兄弟,还闹这些俗礼?”
李炳福拱着拂尘,堆笑上前道贺:“恭喜郡王,贺喜郡王!郡王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圣上隆宠,钦点选秀。此乃双喜临门啊!”
武睿扬心神巨震,垂首掩饰慌乱的眸色,拱手与李炳福客套两句,请了宁昱晗入正厅奉茶。
陈氏施礼退下,吩咐众人筹备宴席,而后挽着竹意的手去了内堂。晚宴开席,武致洪、武睿扬请了宁昱晗上座,陈氏也领着竹意入宴厅陪坐。
看着已重新装束的竹意,武睿扬黯然垂首。自此起,她就是武茗暄,是他的亲妹妹,皇上金口钦点的准秀女。幼妹失而复得,又得如此荣宠,他应该高兴啊!他满面笑意,频频邀宁昱晗举盅,入口美酒却犹胜黄连。
席间,武茗暄不时暗咬唇内,借此平复似江河翻涌的狂乱情绪。时隔两年,当她再听得他们的笑谈声,只觉恍如隔世。想他们三人自幼一起,几乎每日都会同桌进食,彼此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各自心中就如照镜子般清楚。可如今,三人再同桌,这样的感觉熟悉却又陌生。
她暗暗留意,隐约感觉他们身上有些什么不同了。她举盅饮水,掩住唇畔苦笑,心下暗问,其实自己不也变了?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无奈却是一句也不能说出口。她只能努力保持着略显僵硬却很是端庄的笑容,恪守礼仪举箸取菜,佳肴入口,却如嚼蜡。
偶有几次,宁昱晗那蕴含着深邃笑意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武茗暄,再转回武睿扬面上,继续与他酌酒侃谈。
自这日后,武茗暄再未见过武睿扬,只是桑清带着一对红玉灵蛇镶金镯前来拜访,也为以前所说的一些唐突之言赔礼,又劝她免了客套,姐妹相称。武茗暄嘴上说着无妨,也改称桑清为姐姐,却不愿与她太过亲近。桑清似有觉,却毫不在意,来王府的次数更是只赠不减。
武茗暄受了钦点,选秀前不能再出府门,好在桑清常来作陪,才免了闲闷。看桑清也是率真性子,而她所知的“竹意”本也只是街边乞儿,武茗暄觉得之前的事情倒也怪不得她,也就释然,对桑清的态度也逐渐转好。时日渐久,二人感情越发深厚,待到过年后,已成闺友。
二月初,户部查阅、核实各州府递交的备选秀女花名册,上奏皇帝。皇帝朱笔落下,定三月二十九为秀女圣选之期。初八,户部将备选秀女名册返发各州府,着令秀女们即刻赴京候选。
三月初一,宫中内侍、司宾宫女执秀女名册,携画师至宁京各府、驿馆核定秀女品貌,绘制秀女图、撰写品貌综述,此为初选。内侍、司仪一行至安佑郡王府用了一盏好茶,收好武睿扬早已准备好的画像和小册子便告辞离去,连武茗暄的面都不曾见到。
三月十五,永定门前的布告牌贴出皇榜,昭告榜上有名的御定秀女自即日起以绢纱覆面,不得再与成年男子相见,并令其亲族或仆从于三月二十八至永定门领玉枼1、马车。
三月二十,距离圣选还有八日,关在书房多日的武茗暄终于将武氏族谱背熟。陈氏寻了位刚出宫的嬷嬷来教她宫中礼仪、忌讳等。不消五日,嬷嬷教无可教,自行请辞。
三月二十八晚膳后,陈氏来到武茗暄的闺房,将玉枼交予她,又拉着她的手好一番叮嘱,才离开。陈氏一脚跨出门槛,又扭身回头,嘱咐她好生休息,养足精神以备翌日的圣选。
武茗暄轻声应了,由丫鬟青浅伺候着褪衣上床,阖目休息。待青浅出去了,她又睁开了眼。难道这就是命?兜兜转转,世事轮回,又到了入宫前夕,但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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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选秀(上)
翌日寅时三刻,天还未亮,陈氏便领着数名丫鬟来为武茗暄穿戴、梳妆。
武茗暄坐在雕花圆凳上,平视铜镜,努力维持着唇畔淡淡的笑容。身上的茜色褶边锦裙高及锁骨下方,露出纤细的颈脖,酡颜云纹丝绦束于腰上,为她适中的体态衬出一分轻盈。长裙为陈氏精心挑选,但裙上绣工精湛的茶花却是武茗暄自己的主意。
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再无退路,唯一的路就是向前、往上。她以武家嫡女的身份入宫选秀,今后便与武家荣辱相生。自幼长在世家的武茗暄,深知荣耀、没落只在朝夕间;虽说武家是她的仰仗,可谁能保证武家一直兴荣?她还得靠自己,奋力一搏。
陈氏挥退挽好流苏分肖髻的青浅,走到武茗暄身后虚扶她双颞:“我倒没选错。茜色裙陪上暄儿眼角泪痣,平添了几分姿色!”
“母亲说得是。”武茗暄看着投影在铜镜上的陈氏,眸中笑意加深,“许是有些妖娆,裙上茶花清丽,正好中和。”
陈氏颔首一笑,仔细将她端详一番,双手轻轻搁到她肩上:“圣选时,暄儿也要这般抿唇浅笑才好。”见她点头,便唤青浅、翠袖近前上妆。
上完妆,翠袖捧了梳妆匣请陈氏选头饰。陈氏捏着几支步摇在武茗暄头上比划。
武茗暄侧目看了看,忽道:“母亲,我瞧着那对镶金玛瑙钗便好。”
“太素了吧?”陈氏蹙眉问。
武茗暄捏起一支玛瑙钗,插入髻侧:“今日圣选,佩步摇之人不少。女儿容貌并不出挑,出奇方能制胜。”
陈氏深看武茗暄一眼,遂即垂眸轻笑,为她插好另一支钗,又披上酡颜罩纱,戴上同色面纱,仔细检查后,扶着她出去。
时隔四月,武茗暄才再见到武睿扬。不知是面纱迷蒙,或是其他原因,她总觉得眼前的他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睿扬哥哥”了。
武睿扬也不开口,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而后颔首欠身,风度翩翩地请她上车。
青浅、翠袖伺候着武茗暄进入马车坐下后,便分站到马车两侧。
“驾……”鞭声响起,马车不疾不徐地往皇宫方向进发,两名丫鬟随车步行。
听得那声音,武茗暄大惊,驾车之人居然是武睿扬!今日圣选,但凡家世稍好的御定秀女均会由家中最为显贵之人护送,这已是约定俗成之事。她早就料到送她之人,必是武睿扬;却万万没有想到,武睿扬以郡王身份,亲自为她驾车。
思绪飘飞间,马车已至永定外城门。马车停下,青浅掀起车窗帘一角,武茗暄将攥得微有些汗湿的玉枼递出。内侍府之人查看后,青浅又掀帘将玉枼送回。武茗暄刚欲接过,却闻一道沧桑的中年男声。
“禁军统领商骏拜见安佑郡王!”
接着,兵甲触地之声入耳。借收回玉枼之际,武茗暄从帘角瞄去一眼,但见磊落汉子挺身跪地,抱拳作礼。四品禁军统领么?她暗暗将此人记在了心上。
“圣选在即,商统领不必多礼!”武睿扬拱手道,待他起身后,才催动马车进入内城,在东偏门停下。
候在门边负责接引的太监、宫女们见安佑郡王亲自驾车,连忙迎上前行礼。
“今日圣选,事忙,就免了那些繁琐礼节吧。”众人还未跪下,武睿扬已抬手虚扶,眼眸一转,微笑着对一名女官颔首道,“肖司宾,劳烦了。”
肖司宾讶然,矮身便欲下跪还礼,却得武睿扬以眼神示意,便欠身应承:“郡王宽心。”遂即对武茗暄颔首道,“武小姐,请随奴婢来。”
武睿扬负手一笑,对武茗暄柔声道:“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武茗暄略一颔首,算是作了答,移步跟上肖司宾。穿行在迂回长廊中,她悄然抬眸。初春的暖阳徐徐升起,两侧金钟花开得正好。可惜,这花开得再好,也越不过高墙。待至五月,便会随风飘零,落于墙内,自成花泥。
万春亭已至,武茗暄收拾好情绪,依照肖司宾之言取了面纱,然后从宽袖中掏出小银袋,悄然递过。肖司宾笑着纳入袖中,欠身一礼后,转身离去。
武茗暄微微垂首相送,然后轻拈裙裾,迈上台阶。走到朱漆门前,她顿住脚步,举目往内望去,亭内十余人三两相伴,各式衣裙像花儿一样绽放着。她抬步入亭,暗暗打量着这些女子,却在姹紫嫣红中瞅到一抹暗色。
身着铜绿色褶裙、苍色薄衫的桑清已看见她,迎上前来,亲切地拉过她的手:“就知道妹妹也是来东面候宣。”含笑将她打量一番,“啧啧……这身装扮,娇而不媚,真正好看!”
“妹妹庸姿,怎敢与姐姐相比!”武茗暄嗔怪地抛去一眼,见她装着年前的衣裙,头上也只以雕花金簪绾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不禁挑眉,“姐姐作这般打扮,就不怕惹了圣前失仪的话头?”
“暄儿莫不是忘了我年前所言?”桑清闻言勾唇,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旁走了两步才压低声音道,“哥哥已为我打点好。注定落选之人,不必在意装扮。”
武茗暄蹙眉一瞬,恍然大悟,笑着欠身:“那……妹妹就等着嫂嫂过门了!”
此话一出,桑清就像灌下一大壶烈酒般,略显英气的脸“唰”地就红了,伸手在她胳膊弯里一掐:“坏妮子!”
桑清将门虎女,手劲自是不小,可怜武茗暄却不敢喧闹。听她低声告饶,桑清又连忙为她揉,嘴上却道:“看你还敢瞎说!”
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武茗暄有些晃神,仿佛看见潇洒俊逸的睿扬哥哥站在眼前,怀里是一脸率真笑容的桑清。她摇头失笑,这两人,倒也般配。
桑清还欲说什么,却听内侍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孙氏女月姮、桑氏女清、武氏女茗暄、王氏女心慧、顾氏女雁吟自检仪容,殿前候宣!”
桑清侧目瞥了一眼,松开拉着武茗暄的手:“走吧。”说罢,转身步出。
武茗暄扶了扶钗,深吸一口气,咽下复杂的心情,垂首跟出。二人并肩行至欣扬殿前,依司宾宫女之言按年岁站好,却听身后传来训斥声。她们偏头对视一眼,扭头看去。
一名装扮清雅的女子双手交握于胸,肃容道:“今日乃是圣选,仪容应一早斟酌妥当,怎的到了殿前还来频频相问?如此举动,真是失仪!”
在她下首,嫣红衣裙的女子羞红了脸,委屈地小声嘟囔:“就是怕失仪,才问姐姐啊!”
督促她们自检仪容的司仪走了过去,沉声发问:“二位小姐为何还未列位?”
红裙女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最终垂首不言。
清雅女子颔首一礼,道:“刚出万春亭,这位小姐便拉了我问仪容是否得宜。我已回了数遍,可她不依不饶。我见已至殿前,怕失仪,这才提醒两句,还请林司仪莫怪。”
武茗暄微微倾身靠近身侧的桑清,以极低的声音道:“这般不好相与的性子,家世怕是极好吧?”
“她父亲是从五品国子监博士。”桑清伸手轻勾,附耳对武茗暄道,“你可知被她训斥那女子是谁家的?”
武茗暄微微摇头。
桑清略偏头看向那清雅女子,饱满的唇扯出一抹讽笑:“她自命知书识礼,却不知从五品官员之女训斥太傅的孙女也失了礼数。”
“太傅?那不是从一品大员?”武茗暄讶然,眼角余光扫过红裙女子,“太傅家的孙女竟这般……”
桑清往一旁看了看,见林司仪与那二人说话,另一名女子在理裙裾,这才接过话头:“她是庶转嫡,会如此也正常。太傅家正经的嫡出千金才情出众、品貌端庄。若不是临时出了水痘,哪会让她来?”话锋微顿,又凝目看向武茗暄,“你是圣上钦点,入选是必然。入宫后切记,这二人,你都不能太过亲近,也别轻易得罪。”
武茗暄张唇欲言,却瞥见与她们同列的三人走近,只得默然点头。
很快,前一批御定秀女从殿内出来,神色有喜有悲。
“宣……”
太监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武茗暄等跟在林司仪身后,以年岁大小列队入殿。
“国子监博士之女孙月姮,年十八……”
“利州总督之女、兵部侍郎之妹桑清,年十八……”
“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茗暄,年十七……”
“宜州转运使之女王心慧,年十六……”
“太傅之孙女顾雁吟,年十六……”
随着太监的唱词,五人齐行三步后停下,行面圣大礼。礼毕,五人起身,颔首而立。
武茗暄低垂着头,默默承受着几道审视的目光。她知道这届选秀仅两人为钦点,备受关注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些目光如此尖锐。
“安佑郡王之妹……”温婉的女声自左上侧响起,长长的尾音带着曼妙的韵味,“可是皇上钦点之一?”
“正是。”皇帝轻笑一声后,又道,“皇后唤名,还不近前来?”
武茗暄悄然掀眼瞄过上方,上前三步,跪下行叩首礼:“臣女武茗暄拜见皇上、太后、皇后。”
皇后温和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武茗暄轻咬舌尖,压下心中忐忑,缓缓抬头。
顿时,太后、皇后齐齐怔住。皇帝的眼神带着灼人的力量,却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很是迷离。
武茗暄自是懂规矩的,不敢对视上首三人,视线定在龙榻下方摆放着玉枼的长几上。
皇后笑着移开眼,看向皇帝:“听闻安佑郡王之妹尚在襁褓便遗失,近日方寻回。妾看着,这礼数倒还勉强妥帖,只是不知能否适应宫中。”说罢,悄然侧目看一眼太后,眼神很是复杂。
皇帝的视线胶着在武茗暄面上,没有答话。
武茗暄心中忐忑,却谨记着母亲的吩咐,面不改色地抿唇浅笑。
“这哪是勉强妥帖?分明极为周全。”太后垂眸一瞬,又和蔼一笑,“若不闻此女是皇上亲自正身,哀家还以为是自幼生养在宫中的公主呢!”眼神有意无意地从皇帝面上划过。
皇后几不可查地蹙了眉尖,浅笑颔首道:“母后说得极是。”目光移到武茗暄身上,“皇上风雅,这入宫侍君之人也不可太庸。可念过书?”
“回皇后娘娘话,臣女自幼流落在外,只识了些字,没念过书。”武茗暄故作镇定的违心作答,却忍不住暗暗琢磨。皇后的语气和蔼,明里是尽她身为皇后的本份,以皇上喜好为上,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暗指她不通诗书,不配入宫侍君。但这也在预料中,只是皇后与太后都出自慕氏,为何太后却要出言反驳皇后?若说太后对她的相貌没有半分怀疑,又为何话里话外隐隐透着一股试探?
武茗暄犹自垂首寻思,皇后却已再出声。
“就连《女四书》都不曾念么?”皇后讶然问道,却不待她答话,便转看皇帝,“皇上,您看这……”
“即便留用,也不是即刻入宫,在家中潜心研读一番便是。”皇帝淡淡一笑,忽又正色看向右侧的太后,“母后以为如何?”
“既是入宫侍君,只需尽心伺候好皇上,无才也是德嘛。”太后含笑点头,深邃的目光凝视武茗暄。
“还是母后为儿考虑得周全。”皇帝有些兴奋地笑道,轻唤,“李炳福。”
内廷总管李炳福应了声,从皇帝身后行出:“武氏女茗暄,留用!”
皇后面上笑容略僵,但只刹那便恢复:“皇上合意便好。至于《女四书》嘛……”勾着唇角看看武茗暄,“入宫后,妾让嫔们好生□便是。”
皇帝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立在阶侧的内侍太监捧着雕花檀木盘上前两步,拿起长几上的一枚玉枼,放入木盘,又归了位。
武茗暄恭敬地叩首谢恩,归列。终于尘埃落定,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只是,听皇后那言,恐怕她的品阶不会高过了九嫔去,不禁略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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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选秀(下)
皇后的笑容依旧端庄,目中却隐现一丝倦意,轻声道:“按年岁,依次出列答话吧。”
“臣女孙月姮拜见皇上、太后、皇后。”孙月姮轻移莲步,中规中矩地叩首施礼,“愿皇上吉祥安康,太后福寿无疆,皇后长乐未央!”
经过殿前那事,武茗暄早对此女留了心,再听她这话说得像唱曲似的,不禁微抿了唇,偷眼往上看去。果然,皇后眸中笑意更深,太后神色更显和蔼可亲;只是这话对皇帝似乎不怎么受用,微眯的双目中,“无趣”二字摆得分明。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太后一个眼神过去,皇后柔声道:“京中盛传,顾、孙两家的女儿秀外慧中、最富才情。今日一见,这礼数也是极为周全呀!”微笑着看向皇帝,“皇上瞧着如何?”
“留用吧,下一个。”皇帝无精打采地挥手,无意间瞥到出列行近的桑清,眸光忽地一亮,“庭前红妆香满色,不及碧蝶引春风。”
闻言,皇后仔细看了桑清一眼,又对太后一笑:“母后,您瞧。将门虎女就是不似寻常闺中女儿啊!绿裙苍衫更显飒爽英姿,倒叫这满殿红妆皆成陪衬了。”
皇帝话中之意,太后、皇后自是了然,武茗暄却也意会了。垂首而立的她,悄悄拿眼看向桑清,见她不动声色地叩首施礼,但腰身却有些僵硬,面色也不再红润。
“既是皇上中意……”太后瞥一眼垂首候在一旁的李炳福。
李炳福照例上前唱词,内侍太监亦如之前武茗暄、孙月姮中选那般,收了桑清玉枼。
桑清叩首谢恩,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她将头垂得极低,以掩饰苍白的脸色,紧盯着自己双足之间的眼神像是要把地面戳出个洞来。
武茗暄心中担忧,却不敢逾越了规矩,只希望圣选能快些结束,待出了殿才好安慰桑清。
在这档口,宜州转运使的女儿王心慧已出列上前,叩首礼毕。
武茗暄偷偷掀眼,凭皇帝眼中的喜色推断,此女衣饰华贵、五官大气雍容,想必也会入宫,恐怕品阶还不会太低。
“头圆额平、发黑唇红,更兼声润如泉。难得,难得!”皇帝抚掌笑赞,目光王氏身上流连。
武茗暄侧目看王氏一眼,心想,得帝王如此赞誉,更是难得!可惜,不知是福,是祸?
“此女乃九善之相,自是难得。”太后不咸不淡地道,极缓慢的语气让人听不出究竟是讽还是赞。
“九善之相”?听得这个词,垂首而立的武茗暄愕然地瞪大眼,下意识地往上方瞄去。只见,皇帝凝目看着王氏,若有所思地点头,似是符合太后所言;皇后面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可那双看不出喜怒的凤目却似漂浮着薄雾的万丈深渊,而深渊的中央那抹红色身影,正是跪在地上的王氏。
心中寒意腾起,武茗暄以牙咬舌,强迫自己继续维持微笑,以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桑清,只见她似是精神恍惚,对殿上一切浑然不觉。
上座三人再没说话,偌大的欣扬殿落针可闻。
许久后,皇后偏过头,笑看皇帝:“皇上若是喜欢,便留用吧。”
“本是想留用的。”皇帝回以淡笑,忽地侧目,凛然一眼看向王氏,“传朕旨意:宜州王氏衣饰不端、不思敬仪,着即发回宜州,永不得面圣。”
王氏端庄的笑容骤然凝固,大惊之下忘了规矩,不可置信地仰头望向上方,含泪嚅嚅:“皇……皇上!”
“这般不知仪,留在殿上也是徒惹心烦。”太后揉着颞说了一句,抬手轻挥。
两名内侍太监上前,拉起伏地恸哭的王氏拖出了殿;另有一太监走到长几旁,翻手扣了她的玉枼。殿上其余四人见状,各有感触。有人暗喜,有人暗惊。王氏的哭闹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桑清,她并未注意到前事,不禁大感诧异。
武茗暄却是早有预感,不免心生感概。其实,王氏衣饰、礼仪并无过失,可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九善之相,贵不可言;可偏偏当今太后与皇后都无此相,自然容不得她。可叹,宜州是北方五城之一,地处偏远,想她不远千里入京选秀,却落了个这般下场。
不等众人思绪回转,皇帝已唤了太傅的孙女——顾雁吟近前。
见过殿前那一幕的人,都以为这顾雁吟应会十分紧张。却不想,她循例施礼后,竟然抬头直视皇帝,眉眼一弯,张嘴便道:“皇上真俊!”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傻了眼。武茗暄蹙眉欲跪,却又忍住。她这厢心念才转,隔位的孙月姮已矮身跪了下去。旋即,武茗暄与桑清随之跪下,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大胆!”李炳福回过神来,一步上前,厉声呵斥。
被他这么一喝,满殿愣神的人齐齐跪下,一个个将头埋得极低,脸颊却有几不可查地抽搐。
顾雁吟见此,吓得脖子一缩,脑袋就埋了下去,乌黑大眼却还是忍不住向上瞄去。
皇帝摆手挥退李炳福,笑道:“你也很美!”
顾雁吟见皇上没有怪罪,又抬起头来,茫然地环顾跪了满殿的人。
皇后面色沉下,张口欲训斥,却见顾雁吟有些委屈的黯淡目光突然亮了。
“皇后娘娘才美呢!”顾雁吟话音一顿,毫不避讳地打量皇后,“皇后娘娘若是牡丹花,臣女就是花下的土。”
皇后微愣,审视她片刻,而后优雅地抬起手,掩口浅笑。
许是感觉到太后打量的目光,顾雁吟瞅一眼皇帝,又往右侧看去,瞪大眼讶然道:“太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太后神色不明地看着顾雁吟,并未因她的话而缓和面色,只淡淡地问:“你入殿许久,这才瞧见哀家?”
“入宫前,家祖有吩咐,没唤到臣女时,只能低头站着。”顾雁吟摇头道,红唇微撇,“所以臣女不敢瞧。”
武茗暄垂首跪在地上,看着前方顾雁吟的背影,暗想,此女举止如此出格,所说之言却是句句奉承,还让人不好治罪。悄然抬眸将上方三人神色收入眼中,武茗暄暗想,若无意外,顾氏也会入宫。收回目光,转看地面时,她微眯了眼。这顾氏究竟是真愚,还是大智若愚?
果然,皇帝道了“平身”后,便让李炳福唱顾氏雁吟留用。
顾雁吟很兴奋地磕头谢恩,归位后与武茗暄三人一起向皇帝、太后、皇后行大礼。总和不过五人,这一批留用的竟有四人。林司仪引着她们出殿,也忍不住再次悄悄打量。
待林司仪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武茗暄暗自拿眼扫向后方,见顾氏眉眼都笑弯了,微微启合的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她稍缓脚步,想要听清,却见肖司宾从不远处走来,当即只得作罢。
林司仪快行两步,颔首一礼:“这四位小姐均已入选,烦劳肖司宾派人引出宫。”
肖司宾诧异地瞄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四人,眼神划过武茗暄时,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柔缓地说道:“嗯,我引小姐们去永定门,你回殿前伺候吧。”
两名女官对武茗暄四人欠身施礼,说了句道贺的话后,林司仪返回欣扬殿前,肖司宾则引着她们出宫。
武茗暄本想与桑清同行,以便安慰她,可肖司宾却一路不疾不徐地走在她与桑清身侧。
待到永定门将至,肖司宾才停下脚步,欠身道:“小姐们走好,奴婢就引到这儿了。待他日入宫,奴婢再来宫门相迎。”
四人齐齐颔首还礼。顾雁吟眉飞色舞,只差没欢呼,往前行了没两步,便小跑着奔向宫门。引得肖司宾掀了眉尾,撇了嘴。孙月姮侧目看了武茗暄与桑清一眼,转身踩着小碎步离去。桑清不知在想什么,偏过头茫然地看向矗立在远处的鎏金龙头龟。
见肖司宾投去审视的目光,武茗暄微蹙了眉,两步上前,挽了犹自晃神的桑清道:“姐姐,走吧。”
桑清缓缓回头看来,一对杏眼空洞无神。武茗暄心中暗惊,寻个肖司宾看不见的角度,以指甲轻掐她手腕。
“武小姐。”肖司宾轻唤,屈膝欠身。
武茗暄按捺着心中诧异,近前将她扶起:“司宾莫要多礼。日后入了宫,还要请司宾多加照拂才是。”
“小姐言重了,能伺候贵人是奴婢的福气。”肖司宾含笑垂眸,转身往欣扬殿行去。
武茗暄伫立凝视她的背影片刻,才转身欲同桑清一起出宫,却见桑清红着眼静静地看着她。她快步上前,挽住桑清问:“姐姐为何这样看我?”
“暄儿,我真羡慕你。”桑清不甚红润的唇轻启,吐出一句让武茗暄莫名所以的话。
“姐姐说什么傻话呢?”武茗暄怔愣一瞬后说道,挽着桑清,迈步往永定门走,以极低的声音劝慰,“事已至此,还望姐姐珍重身子。别的念想……权当一场梦,忘了吧。”
桑清恍然抬眸,却见武睿扬负手立于永定东门前,往这边看来。她白着脸垂下头,轻轻拉下武茗暄挽在她臂弯处的手,凄然低语:“你去吧。我……我稍后再走。”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安抚性地拍拍她手,而后转身走向马车。翠袖、青浅两名丫鬟忙迎上前来,不问她是否入选,只是道贺。
武睿扬往桑清站立之处投去一眼,轻声问:“桑小姐也中选了?”
武茗暄咬唇不语,默然点头,由青浅扶着踩上踏足凳,上了马车。“噼啪”一声鞭响,武睿扬亦如来时般,亲自驾车送武茗暄回府。
武茗暄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去。桑清还杵在原地,面上神色已瞧不清,却为春日暖阳普照的宫门一隅平添了几许秋风扫落叶的萧瑟之感。马车辗转,桑清的身影逐渐缩小,宏伟庄严的永定门显露出全景。重檐庑殿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辉,朱红高墙间永定正门紧闭,只东、西两侧偏门处,陆续有秀女乘坐的马车驶出。
终究,还是入了宫门……只是这一次,入宫,是自己心念所求。武茗暄心中感概,放下车窗帘,抬起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五指稍松,一张已被揉皱的纸条赫然出现在掌心。
她注目凝视一瞬,才展开来看。果然,千秋亭那位“钦点”也无意外地入选。“钦点白氏,绝色丽容。”这是提醒她,白氏将是她入宫后的第一阻力么?
呵……花开再美,终有谢时。天家恩宠,岂会因容貌持久?武茗暄无声地笑了。将来如何,她不知;可就眼下,倒要多谢白氏为她分去了不少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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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册封【图】
五日后,响亮的铜锣声从皇宫传出,散向京中四道。随后,十余骑快马奔出永定门。远远听得呼喝声,道上百姓快速避向两侧,待快马踏起的飞扬尘土消散后,又聚拢来,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
铜锣声刚传入上京道口,这届有秀女入选的各府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安佑郡王府朱漆大门开启,武氏父子携除武茗暄外的王府上下人等于门前大坝迎接圣旨。
马蹄声自道口传来,转瞬已至。
传旨太监翻身下马,对武氏父子拱手道:“奴才皇命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安佑郡王、武尚书勿怪。”
武氏父子鞠躬还礼,寒暄两句后将太监引入,陪其前往东苑绣楼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历七年圣选,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氏茗暄毓质名门、淑慎性成,堪以充实内廷。封正三品贵嫔,赐徽号――‘妍’,着四月十八入宫承居鸣筝宫正殿。钦此!”传旨太监拿捏着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册诏。
武茗暄垂首跪地,闻言微讶,原以为品阶会在九嫔之下,却不想竟得了贵嫔之位。可旋即,她又蹙眉。自古帝王爱美人,可明里只说德优为上选。但凡与“美”相关的妃嫔徽号在宫中都不常用,唯恐有惑主之嫌。为何皇上却偏偏赐了她一个“妍”字?百思不得其解间,又想起当初那“珍”字徽号,她只觉世事真是讽刺,垂眸隐去自嘲笑意。
恰时,太监读完,将册诏一拢,双手托起轻放于武茗暄高举过头的双手上,堆笑道:“贵嫔娘娘,快起吧。”
武茗暄叩首谢恩,顺着他相扶的手势起身,柔声道:“多谢公公。”
陪跪一旁的陈氏也在翠袖的搀扶下站起,笑着走近道:“辛苦孙公公了。”
不消吩咐,翠袖便将早备好的银袋递上。
“夫人言重了,这是奴才的福份。”孙太监谦恭地哈着腰,笑着取过银袋收好,接过身侧小内监递上的拂尘,往臂上一搭,转向武茗暄垂首深鞠一躬,“皇上体恤,特意吩咐,妍贵嫔可自带两名丫鬟入宫。”
武茗暄伸出一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公公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怎可如此多礼?往后,若有不懂规矩时,还望公公不吝提点。”
“岂敢岂敢,娘娘太抬举奴才了!”孙太监惶然躬身,连声道,堆满笑容的脸却越发红润。
武茗暄张了张唇,想打听桑清的品阶,转念却想起早年的听闻。桑清之父统六万兵马常驻利州,以防土卓部族作乱,虽只是从二品戍边将领,但对朝廷却是至关重要。有此家世,更得皇上于圣选时金口赞誉,想来桑清的品阶应在她之上。心念回转,她抿唇浅笑,不再言语。
待送走孙太监,陈氏回到绣楼,对坐于主位的武茗暄屈膝欠身:“臣妾武陈氏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赶紧起身,近前将她扶起,正色道:“母亲与父亲同得先帝恩典‘若非面圣,免行大礼’,女儿又怎敢受母亲这般?”
陈氏也不推辞,顺势起身,牵着她手走到上首软榻坐下,屏退众丫鬟后,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才道:“孙公公虽为正六品内侍统管,却算不得宫中红人。暄儿何必如此礼待?”
“正因他并非‘红人’,才会记得我今日所言。”武茗暄偏头看向陈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母亲试想,女儿今日所为若是放在李总管跟前,又算得什么?”
陈氏诧异地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点头:“为娘知晓,你是想入宫后多个人照拂。”话锋一转,又不赞同地摇头,“这念头虽不错,但就怕他帮不上你什么。”
“此人行事圆滑,处事老道。虽说如今只是内侍统管,谁又知他日不会高升呢?”武茗暄淡笑低语,“再说,宫中事儿多,孙公公帮不上我,也不见得愿意帮;可各宫各殿的内监却是由他提选。他若有心,能给我指些得力的,便比什么都强。母亲以为呢?”
“这……”陈氏沉吟片刻,笑着轻拍她手,“还是你更知宫中事。”
这话本实在,可武茗暄却蹙了眉,肃容道:“女儿早年流落在外,怎会知晓宫中事?这都是母亲的教导啊!”
陈氏一听,面色也凝重起来:“倒是为娘的失言了。”垂眸许久,才再开口,“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的事,便自己斟酌吧。只是,时至今日,你身上担着的可不止自己,还有睿扬和我们武氏上下!”语近最后,神色愈加严肃,看武茗暄始终微笑颔首,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你记挂着武氏这娘家,那娘家也必定竭力帮衬于你!”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武茗暄用力握了握陈氏的手,看着她双眼,诚挚地说道。
这厢话音刚落,便听翠袖于外间通报,宫中派来守护的禁军、内侍已至前院正厅,现由武睿扬父子陪着用茶。
按规矩,这些人自现在起就要在王府住下,直至四月十八,护送彤云缃车1迎武茗暄入宫。虽说早作了吩咐,但陈氏还是担心轻慢了,当即又叮嘱两句,便出了绣楼。
距奉旨入宫之期还有十四日,王府上下却在管事武绪的率领下,依照陈氏的吩咐,忙碌地采办陪送入宫的物品。
各式各色的金玉首饰、绫罗绸缎、精致新衣、古玩奇珍如流水般送入绣楼,武茗暄领着青浅一一点验。虽说宫中一应俱全,可但凡家世稍好的女子入宫,都会带些细软傍身。这既是彰显家世,让人不敢轻视;也是为日后于宫中行事,做好准备。
武茗暄移步走到置放着各式瓷器的长几前,一眼看过十余件釉色不同的精美瓷器,不禁摇头失笑。按宫中规矩,除陪入宫中伺候的丫鬟可拎一提箱外,这些大件物品均要安放于马车上,随仪仗队至宫门处,尽入内侍府点验、造册后方能按名册转发相应妃嫔。难为武家待她厚爱如斯,但有些物件却是不适合带的。
武茗暄信手捧起一个青釉瓷葫芦瓶,翻看片刻,侧目问:“此瓶何名?”
“娘娘,这是璋州青窑的珍品,名为龙凤青釉葫芦瓶。”青浅翻看簿册后,躬身道,“夫人说了,这些个陶瓷器具不能都带入宫,请娘娘瞅着合意的选。”
武茗暄轻放下葫芦瓶,扬手在长几上方虚划一下:“这些器具不用点选上册了。”
青浅讶然:“娘娘不是喜欢这瓶么?”
“喜欢归喜欢,可这龙凤瓶意有暗指。三品贵嫔用着,未免有些不合适。何况,陶瓷器具易碎又占地儿,带着入宫岂不惹人侧目?”武茗暄低声道,稍加斟酌又吩咐,“对了,你送簿册给夫人查验时,让夫人把这龙凤瓶小心收了,以后别再拿出来了。”
“是。”青浅虽不解,却不多问,很是恭敬地欠身应下。
武茗暄走向一旁的圆桌,看似阅查桌上的小巧把玩之物,却悄悄注意着专心点验、入册的青浅。前日,陈氏与她商议后,定下由翠袖、青浅陪她入宫。
翠袖二十一岁,处事沉稳老道,武茗暄心喜,但也有些担心。翠袖自幼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听别的下人奉承惯了,难免心气高些。可宫中不比府里,难免有受气事,就怕她忍不下来,冲撞了人。
相反,年方十八的青浅倒更为合意。武茗暄早已打听清楚,青浅自幼与家人失散,生活得极为艰难。直到十三岁时,得陈氏买回武家为婢。陈氏看她乖巧,又知身世可怜,自然多了些照拂。青浅对武家也很感恩。
这样的人正是武茗暄所需要的。她与武家荣辱相生,青浅即便不忠于她,也必会顾念武家。近日来,看青浅处理绣楼内的众多事务井然有序,言行得宜又知分寸,武茗暄不禁生出想要将其收为心腹的念头。
无意间瞅到一个雕工精湛的玉制小匣,武茗暄伸指勾开匣盖,只见匣内安放着一片翠玉小叶,玉质清澈通透,入手更有一股凉意渗心。沦落在外两年,她已极善克制,纵然喜欢得紧,也只是微笑发问:“此物是何玉所雕?”
“娘娘,这是郡王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郡王特意嘱咐,请娘娘务必带入宫中。”青浅没翻簿册,便答了话,“此物名为沁心叶,是北疆奇石所雕。郡王说,盛夏时,含在嘴里,有解暑奇效。”
“呵,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武茗暄抚摸着沁心叶,略一沉吟,又道,“我不能出楼,你若见得哥哥,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也会听他的话,带入宫去。”时值春风宜人的四月初,沁心叶在手中捏久了,掌心已渐凉,纵然喜爱也只得放回玉匣。
武茗暄将屋内一应物件都查看了一番,挑选了一些珍奇小件和必要的首饰、衣裙、绸缎等,命人将剩余之物都送回陈氏处,却开口要了不少碎银、金叶和一些书籍。
十余日一晃便过,武茗暄知道,这些看似忙碌的日子,恐怕是她最后的安逸时光了。
入宫前一夜,武茗暄闭目躺在床上许久,却是辗转难眠,抬手拂开帷幔,借着半掩的窗扉往外看去。天际无月,入目漆黑,只叫人莫名心慌。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争斗夜无休……”她凝望黑夜许久,怅然幽叹,却在放下帷幔之际攥紧了拳,无声地告诫自己,“既已亲手掐断退路,便再不能回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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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入宫
翌日卯时,内监、宫女执仪仗,驾引彤云缃车抵达郡王府,将贵嫔服制奉入东苑绣楼,伺候武茗暄穿戴完毕。辰时一刻,武茗暄在一众内监、宫女的陪伴下前往宴厅,享用她在郡王府的最后一次早膳。
膳食用过,武睿扬与武氏夫妇对武茗暄行礼,接着武茗暄以女儿之仪拜别武氏夫妇,又以妹妹之礼拜别武睿扬,才由青浅、翠袖扶出王府,坐上彤云缃车。
鸣鞭、奏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往皇宫进发。四周的喧闹声和礼乐声震得武茗暄耳膜发嗡,原本清明的思绪逐渐浑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仪仗停下,内监、宫女们唱礼声响起。
“奴婢等恭迎裕妃、丽妃、妍贵嫔、妧昭媛入宫!”
车帘掀起,武茗暄撑着青浅的手步下彤云缃车,入眼便是领头跪伏于地的肖司宾,再一看身侧,与她同在这永定东门下车的是桑清、顾雁吟以及另一位陌生女子。
因着规矩,四人不能说话,只相互颔首作礼,随后桑清与顾氏一同抬手:“尔等免礼。”
武茗暄见此,不免诧异,桑清贵至妃位不足为奇,可顾氏竟也是六妃之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未等她多想,候在一旁的内侍已抬过四顶花梨步辇,请她们上辇。
“起……”肖司宾腔调婉转地高呼一声,四顶步辇随之而起,跟在她身后,往宫内行去。
一行人穿过碧瓦红柱的回廊,行过高墙甬道,来到东六宫外的祺道那扇铜钉朱漆大门前。
“恭请裕妃娘娘入主灵犀宫灵鸢殿。”在肖司宾的示意下,武茗暄与妧昭媛下了步辇,屈膝欠身作礼,桑清则仍坐于步辇之上,仅颔首为礼。
受封为裕妃的顾雁吟端庄地颔首还礼,一双大眼却很不安份地往四周瞄去。肖司宾忍着暗笑,命内监们将她抬入东六宫西北角的灵犀宫。
待裕妃的步辇渐远,肖司宾又唱:“起……”一行人又循着原路返回御花园,将桑清送入西六宫西北角的华音宫正殿,又送武茗暄至对面的鸣筝宫正殿。
妧昭媛循例下步辇向武茗暄施礼,与众人一起唱道:“恭请妍贵嫔入主鸣筝宫……”
话音未落,却遭一道低沉的女声打断。
“太皇太后有旨,宣妧昭媛入福寿宫叙话。”
武茗暄微怔一瞬,示意青浅扶她下辇,向缓步行来的女官行礼。
妧昭媛却一改之前敬慎谦恭之态,轻快地步上前去,挽住女官的手臂道:“悦儿这厢才刚入宫,姑婆便让于嬷嬷来了?”
于嬷嬷拍拍她手,大刺刺地冲武茗暄颔首道:“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免了,起吧。”转看向妧昭媛时,堆上满脸笑意,“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小姐了,正惦念呢!这不,听得小姐入宫,便使了奴婢来请。”
“那快走吧。省得姑婆等急了,又要训话啰!”妧昭媛扯了于嬷嬷便往前行去。
武茗暄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敛了眼帘。
待于嬷嬷一行走远,一直欠着身子的肖司宾才站起,轻声道:“贵嫔娘娘,奴婢陪您入内吧?”
武茗暄微笑颔首:“有劳肖司宾了。”抬眼看过书有“鸣筝宫”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后,抬步跟着肖司宾进了宫门。
早就候于宫门内的内监、宫女们跪地而呼:“奴婢等恭迎贵嫔娘娘!”
“都起吧。”武茗暄笑着抬手虚扶。青浅、翠袖亲切地上前将他们扶起,打赏了些碎银,便吩咐他们各自忙事。肖司宾陪行在侧,自是也得了赏银,坦然收妥。
武茗暄站在朱漆大门内环视整个鸣筝宫,只见宫门两侧各一只白瓷彩釉大花缸,内植健壮曲松,时令花卉交错摆放于后,顺着雕花铺地的前庭纵深看去,是一面百荷影壁,壁后为正殿,前庭另有东、西二偏殿。
看武茗暄驻足凝望两侧偏殿,肖司宾会意上前,低声道:“贵嫔娘娘,您是鸣筝宫主位,居正殿。东偏殿还未有人住,西偏殿倒住着位文婕妤。那位喜读诗书,不是个多事儿的。”
武茗暄收回目光,对肖司宾笑着点点头,信步往前走。
“此为正殿。过影壁即是正厅,两侧是东、西二厅。垂花门正北为寝殿,配有东、西二厢。宫中主位可由东、西两座回廊去后院,东、西偏殿宫嫔则要绕过正殿方能上廊。”肖司宾亦步亦趋地跟在武茗暄身后讲述,欠身请她走西侧,“西回廊北端这语风亭下的月塘内种有小白莲。”
武茗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没被半月形小塘内漂浮的翠色莲叶吸引,却在瞅到塘边的长叶植物时,微扬了唇角。鸣筝宫后院竟有秋荻,这对她来说,已算惊喜。
肖司宾以为她喜爱白莲,便笑着道:“再过月余,塘中莲开,花虽小巧,也有雅趣,娘娘可于亭内避暑歇凉。”
武茗暄转眸对她微微一笑,肖司宾又引着她往前行。
“东回廊有山客轩,内设书斋、宝阁,与语风亭相对而望。语风亭再往北,便是后院游廊,廊北花墙之后设有宫人居和东厨。”肖司宾循着武茗暄的眼神投向,继续说道,“鸣筝宫形制与西六宫另五宫不同,少些影壁、廊墙,倒更别致,于廊上便可尽览后院全景。您瞧,这槐树都是懂事儿的,早早便开了花儿,是为娘娘入宫添彩呢!”
武茗暄遥望院中那棵高大的古槐,淡淡开口:“司宾说笑了。”恰遇风起,抬手将一瓣飘落的槐花接入掌心,垂眸浅笑,“花开花谢自有定数,哪会因我而易?”
肖司宾含笑看她一眼,遂即低声提醒:“娘娘已入主鸣筝宫,往后可得自称‘本宫’才是。”
“多谢司宾提点,本宫记住了。”武茗暄顿住脚步,颔首一礼。
“按历,新晋妃嫔自入宫第二日起,有六日是习礼仪、规矩及四德。娘娘身份尊贵,若奴婢所料不差,明日会是瑞昭仪至鸣筝宫教习。”肖司宾欠身施礼,“娘娘初入宫,想必还有不少事儿要吩咐。奴婢便先退下了,娘娘早些歇着。”
武茗暄上前一步将肖司宾扶起,轻拍她手:“今日累着司宾了,往后还望司宾能多些照拂才好。”装有三片金叶的锦绣小囊从袖中滑出,不露痕迹地摁在她掌心。
肖司宾面露惶恐之色,嘴上连道“不敢”,双眸却盈满笑意,收妥小囊,告辞离去。
武茗暄执意将她送至宫门,目送她远去后,带着翠袖、青浅去正厅。
“哟!我道鸣筝宫的槐花怎开得这般早,原来是又添新贵啊!”
夸张的女声传入耳中,武茗暄生生顿住脚步,回身去看,只见一名身着品红袒领宫裙的妃嫔在宫女的搀扶下,摇着芙蓉绣花团扇,迈入宫门。
武茗暄知道,真是背景深厚、身份尊贵的妃嫔不会赶在此时来挑事儿,只有不上不下那一类,才是总想着比别人先看清新人。既是跳梁小丑,那又何必在意呢?她扬起笑容,正欲接话,却闻身后右侧响起清越女声。
“歆德媛不先去拜见你们华音宫新主丽妃娘娘,倒先来给我们鸣筝宫贵嫔娘娘请安,真正好礼数啊?”
武茗暄闻言拧眉,没等回头,一幅别致裙裾已入视线。
二八年华的女子左手托一方紫红小砚,右手执一枚描金墨锭,月白宫裙上并未像普通妃嫔般按规制绣纹饰,只裙裾下摆绘了几枝淡彩杜鹃,行至武茗暄身侧,欠身施礼:“鸣筝宫西殿文婕妤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微笑侧目,只一眼,已将她神情、相貌尽收于心,只觉那裙上杜鹃与她气质极相符,看似淡然却内藏倨傲。一个从四品婕妤,竟敢如此对正四品德媛说话,已是不简单。心念暗转,武茗暄伸手将她扶起,亲切地道:“姐姐不必多礼。”
文婕妤竟没半分不安,坦然起身,转对歆德媛欠身道:“见过歆德媛。”
歆德媛没理她,微一欠身:“华音宫东殿歆德媛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作势虚扶,却见她已自行起身,傲然一眼往这边睇来,便让宫女扶着回了华音宫。
文婕妤长睫垂下,掩住满目笑意,寻个托词告罪回了西殿,只道明日再过正殿请安。
武茗暄凝望着文婕妤的背影,若有所思,直至西殿殿门合上,才带着翠袖、青浅回正殿。
绕过影壁,才见到庄重典雅的正厅。
武茗暄掌着翠袖、青浅的手小心地迈过门槛往里走,抬眸打量正厅,只见一幅“旷德鸣彰”匾额高悬紫檀浮雕座屏前,下设黄花梨雕花宝座,左右设有香几一对,再往侧便是黄杨木镂雕香筒和宫扇各一对,东、西侧壁也挂有两幅字画。
武茗暄抿唇一笑,坐上宝座,偏头对翠袖吩咐:“去,唤内监、宫女来见。”
翠袖施礼而出,很快便回,与青浅侍于宝座两侧。
不多时,一名身着靛蓝服的内监与一名身穿黛紫裙的宫女绕过厅中的黄铜三足雕纹香炉,于武茗暄身前跪下。
内监恭敬地将一黄皮簿册捧过头顶,宫女也将手中茶盘高举过头,齐声道:“鸣筝宫正七品执事太监陈禄(掌事宫女简芯)拜见贵嫔娘娘,恭祝娘娘燕入高楼,玉荀呈祥!”
另有六名内监与十名宫女随陈禄、简芯至正殿后便在厅门处跪下,此时也一起俯身磕头,随唱见礼。
青浅、翠袖同步而出。青浅端起简芯奉上的茶盏,退回宝座左侧;翠袖捧起陈禄手中簿册,退回宝座右侧。
武茗暄循例做足抿茶,阅册的规矩后,抬手虚扶:“都起吧。”
一众内监、宫女在陈禄、简芯的率领下,谢恩起身。
“宫里没有相关规制,可新晋妃嫔给赏门礼已是约定俗成之事。”武茗暄眉眼微弯,露出亲和笑容,唤声青浅,又缓缓说道,“既已入主鸣筝宫,有些话便不得不说。本宫不是严苛之人,只要你们恪守规矩,心里向着本宫,本宫定不亏待。”
青浅从随带入宫的红漆提箱里取出两只银袋,分交给陈禄、简芯,让二人下去后,将这些赏门礼分发给众人。
待青浅退回座侧,武茗暄笑着看过陈禄、简芯及一众宫人,将语调放得更柔:“关上宫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若有委屈也别藏着掖着,尽管禀来,本宫自会为你们做主。”
新嫔入主,众宫人都有些担心,一是怕主子不得势,他们也无脸面;二是怕主子挑剔,伺候得不好要受罪。在宫中,这些人都有自己的法子,早将这位妍贵嫔的消息打听了一番,前者自是不再担心,可同时也怕郡王的妹妹是刁钻的主。眼下见她如此说道,众人才彻底放下心来,再次躬身,喏喏地谢了恩。
武茗暄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便让他们退下,只将陈禄、简芯留了下来,刚欲说话,却闻宫门处响起通传声。
“珍妃娘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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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珍妃
正厅内几人听得通传声,齐齐一愣。只一瞬,武茗暄便回过神来,带了众人出厅,快步赶往宫门相迎。
武茗暄欠身施礼,道:“鸣筝宫妍贵嫔见过珍妃娘娘。”既已入宫,早晚都要见到这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安静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子纹丝不动,脑中却闪过一幅幅回忆画面。
小小的菱宛奔跑在花团锦簇的洛王府大院内,扑向一只蝴蝶时,摔倒在地,膝盖磨破。乳母去抱,菱宛却不起,撅着小嘴直唤“姐姐”。她紧张地跑上前,将妹妹抱起。那一年,她九岁,菱宛七岁。
时日增长,菱宛一天天长高。满过十一后,无论她如何劝说,每次见她,菱宛总要欠身行礼。微风拂过,将武茗暄的思绪拉回现实。当年,她坠崖身亡,菱宛取而代之。不知昔日天真可爱的妹妹,眼前这位坦然受礼的珍妃,是否也参与了当年暗害她之事?
她垂首调匀气息,等着唤起,却久久不闻半点动静,忍不住悄然抬眸看向前方,只见如意纹翘头宫履露出半截,层层叠叠的柔绢藕色裙裾覆在宫门高槛上,想是一脚踏入了,一脚还在外。
正当武茗暄暗自感叹时移世易时,一双莹白的手轻轻将她扶起。
武茗暄已直起腰身,可珍妃却没松手,握着她的手腕道:“听闻此届圣选,有人生得与亡姐极为相似。我……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
听她声音有些哽咽,一直垂着头的武茗暄这才抬眸去看。她还是那么娇弱,略施薄粉的面容与头上一对羊脂玉钗般,莹润却苍白。
珍妃偏着头仔细打量武茗暄,眼眶越来越红:“像,真像啊!若不是多一颗泪痣,我还以为真是姐姐。唉,可怜家姐碧玉年华,却……”说到此,哭腔更浓,又问,“不知贵嫔芳龄几许?”
“回珍妃娘娘话,嫔妾十七。”武茗暄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谦恭地答。
珍妃强笑点头,泪水滚出眼眶,滑过脸颊,却不理睬,只对武茗暄道:“难得你与家姐这般相像,又比我大。以后我便唤你姐姐,可以吗?”
武茗暄讶然,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随来的宫女跪了下去,低声提醒:“娘娘,万万不可啊!皇后娘娘素重规矩,您是六妃之一,若与贵嫔娘娘这样相称……”
“皇后娘娘那儿,本宫自会去说。”珍妃温和地说道,目光并未离开武茗暄的脸,“姐姐,我能这样叫你吗?”
武茗暄有些踌躇地抬头,心念暗转,看她满面泪痕,不似作假。想当年她才十四,身子也一直不大好,难道那事真是母妃一人所为,菱宛并不知情?
见她一直目含希冀地看着自己,武茗暄收拾好情绪,欠身道:“嫔妾惶恐,不敢当娘娘如此。”
“我实在是思念亡姐……”珍妃有些急了,语近央求,“姐姐若有顾虑,那我只在私下唤。这都不行么?”
话都到了这份上,武茗暄再难拒绝,只得微微点头,遂了她意。
珍妃破涕为笑,接过宫女呈上的绢帕擦了泪,这才看见武茗暄身后还跪着满地内监、宫女。她面上微红,赧然笑着将众人唤起,然后拉着武茗暄的手,往正殿行去。
一路上,二人迎着前庭花香缓缓前行,珍妃欢愉地说着:“八岁那年,母妃让我改称‘长姐’,可我却觉得唤‘姐姐’才亲切。母妃罚我跪祠堂,家姐要陪我跪,母妃才免了我的责罚。为这事,家姐和母妃怄了足足一月的气……九岁,家姐教我弹箜篌……十二岁,家姐带我游湖……”
武茗暄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声,心里却像装了个药罐般难受。亲身经历的过往,她怎会不知?曾经,她认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此时却成了痛苦的源泉。
生母病逝时,她才四岁,菱宛之母慕芊惠受皇后懿旨转为正妃,成了她的母妃。母妃把她带在身边教养,疼她比菱宛还多,而菱宛却自幼就亲近她,整日缠着她,甜甜地唤“姐姐”。
母妃曾对她那样好,可到头来,却要她死!武茗暄垂首听着耳畔的叙说,只觉那熟悉的柔和嗓音像冰水般漫过了全身。
珍妃拉着武茗暄的手,迈入正厅,脚步忽地顿住:“呀,手这么凉!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武茗暄心中一惊,情急之下,脱口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并无不适,只是生来体寒。”
“这样啊……”珍妃眼眸一转,冲随行宫女吩咐,“念苏,回头去宝阁寻些上好的温补药材给妍贵嫔送来。”
听那宫女应了声,武茗暄不禁悄悄看她一眼,暗想,“念苏”这名怕是菱宛改的,是借此怀念她么?
压下纷乱思绪,她屈膝作礼:“嫔妾感激娘娘厚爱,可这些东西,只怕都是皇上赏赐,嫔妾……”
不等她说完,珍妃已将她扶起,嫣然一笑:“皇上怜我自幼体弱,就这两年的赏赐都快把我那承露宫的宝阁塞满了。再好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哪有姐姐的身子贵重?”
武茗暄不好再推辞,哂笑着谢过,又被她拉着在宝座并肩坐下,正不知说什么话,恰有宫女上了茶来。
武茗暄总算松了一口气,想起她自幼就不喜听枯燥的琐碎小事,便拿与茶相关的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巴望着她能早些离开。
哪知珍妃却不觉无聊,不时将话题岔开,说些别的趣事,挂在嘴边最多的还是“家姐”。
武茗暄暗自苦恼,却不敢显露,耐着性子保持微笑。
未时将近,念苏再三请示,又搬出皇上要去承露宫用膳的话,珍妃才恹恹起身。
送走了珍妃,武茗暄再回到正厅坐下,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踏入这宫门起,到现在,不过半日,说起来也没做什么,她却感觉比行了整日的路还要累,往宝座上一靠就不想再动了。
青浅见此,体贴地端起茶盏,准备去换过热茶来。
跟着回厅的简芯、陈禄都一直垂首候在下方,却是心思各异。简芯掀眼瞄一下上座的武茗暄,眼珠一转,堆起笑脸道:“娘娘,二位姑娘是您身边的人,伺候您自是周全。奴婢让人引二位姑娘去东厨看看吧?日后,娘娘若需要些什么,也方便。”
武茗暄已是累极,闻言只懒懒挥手。
简芯当即欠身应了,出去唤了宫女来。
看着宫女将翠袖、青浅引出正厅,武茗暄心中一动,以手撑头,暗暗打量下方二人。看简芯露出欲言又止之态,她将手轻放于膝上,微笑道:“陈禄,你先下去忙事。本宫随带入宫的物件,想必内侍府待会儿就会送来。届时,你引本宫去宝阁瞧瞧吧?”
“奴才遵命。”陈禄深鞠一躬,领了命便依言退下。
厅内已无旁人,武茗暄微微招手,道:“简芯,可是有话要说?”
简芯快步近前,陪着笑,道:“娘娘,奴婢有些事儿禀告。”
武茗暄不动声色地颔首一笑,道:“你且说来。”
“按理说,娘娘入主鸣筝宫,西殿文婕妤该至宫门相迎,可……”简芯话头一转,“娘娘莫要与她置气。文婕妤虽然品阶不高,却是不必奉诏便能入养心殿的两位妃嫔之一。”
武茗暄身份特殊,自比旁人更熟悉宫中之事,听了这话,不禁大感诧异。之前见她手执龙纹描金的墨锭,已觉不寻常。但养心殿是皇上理政之处,即便是皇后,也得奉诏或是自行请诏得了允许才能入内。这文婕妤究竟有何本事,竟能得此特赦?当即大惑不解地看向简芯:“文婕妤可是家世极好?”
“文婕妤本名雷若筝,父亲是京少尹。从三品官儿,说不上极好。”简芯摇头笑答,“可皇上风雅,素喜有才妃嫔。别的不说,文婕妤的书法是真真入了圣眼,因而得了特许。”
武茗暄恍然点头,心念一转,又问:“本宫听闻,皇后娘娘很看重规矩,能允她这般?”
简芯笑容更甚,低声道:“皇上喜欢,太后都顺着,皇后又怎会拂意?”
心念转过,武茗暄微微点头,又问:“你说两位,那……”
“是西六宫侧苑絮风轩的颜才人。”简芯会意道,“她本是六妃之一的静妃,不知怎么惹了皇上发气,年前被贬才人。”
“静妃贬为才人?”武茗暄眉尾轻挑,“颜才人是何家世?”
“她父亲是督察使颜其修。”简芯答完,蹙起眉头,“说来也奇怪。后宫褒贬常是连带,可她从六妃跌为才人,家中却未有动静。”
武茗暄故作疑惑地蹙眉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此事怕不简单。眼眸一转,她含笑看向简芯,道:“简芯,你跟本宫说说宫里的事儿吧。”
简芯微怔一瞬,往前靠近一步,才道:“自太皇太后安心礼佛起,宫中事务便交由皇后娘娘主理。皇后娘娘出身将门,性子刚直,难免有些严苛,太后娘娘便询了皇上的意思,让素来温婉的和淑夫人从旁协理。”
武茗暄记下这些,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那你可知华音宫歆德媛……是何出身?”
“她父亲是六科给事中,不过正五品。”简芯欠身答了,又笑着往旁边一指,“娘娘跟前,歆德媛就好比那宫扇,陪衬都得是远远的。”
武茗暄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又示意她说些别的。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也颇受器重,可皇上最疼惜的还是珍妃娘娘!”说到珍妃,简芯看向武茗暄的眼神更多了些讨好的意味,“东、西十二宫及各苑妃嫔虽多,可娘娘之上,就二位夫人、珍妃娘娘与新晋的裕妃、丽妃。娘娘又得珍妃娘娘这般看重,往后……”
武茗暄没等她再说下去,便柔声打断:“往后,这宫中之事,还要劳你多费心啊。”
“不敢,不敢!伺候娘娘是奴婢份内事儿,自当尽心。”简芯惶恐地欠身,话音未落,唇角已悄然扬起。
武茗暄将她这般神色瞧入眼中,抬手虚扶:“起吧。”
简芯还待再说,却见青浅托着茶盘入内,旋即闭口不言。
武茗暄看她一眼,笑着挥手:“你去替我看看,内侍府的人来了没,这里有青浅伺候就好。”
青浅走近,将新沏的热茶奉上,与施礼告退的简芯相互颔首作礼。
武茗暄端着茶盏,浅浅地抿着,暗自琢磨,简芯初见她时,并没现在热情,只怕是看珍妃与她姐妹相称,才这般做作。看这情形,想必简芯知道的,还不止今日说的这些。只是,此人既能对她说这许多,便不是个靠得住的。
武茗暄暗想,这简芯就像把双刃剑,待寻得机会,还是趁早打发了好。想及此,她忽觉方才少问了一句,絮风轩那位已由妃贬为才人,怎还能入养心殿?
正思索间,简芯来报,内侍府送东西来了。
武茗暄领着她们出去,给内侍府的几名内监打了赏,便让陈禄与青浅一起点验、入册,送去宝阁分类存放。这边忙完,她对众人作了些吩咐,便让简芯在西厅摆晚膳。
用过膳已近亥时,武茗暄觉得疲乏,便想早些歇息。沐浴更衣后,入了寝殿花罩,只见正北一幅荷趣画屏,后方是华美的月洞式罩床,殿内陈设典雅华贵却不繁复。
得知是简芯布置的,武茗暄又赞了她两句。
看她上前铺床,武茗暄笑着拦住:“简芯,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着吧。这些个琐事让翠袖、青浅她们做便是。”
待简芯施礼退下后,翠袖一边拢着床帏,一边说道:“娘娘,那歆德媛好大气派。今日这事儿,您就不该忍着她。”
“她虽是德媛,却比本宫先入宫。”武茗暄看她一眼,走到东窗月牙桌旁坐下,“再说,华音宫与我们邻近,往后常会见面,何必闹得不愉。”
翠袖点点头,没再说话。
青浅站在脚踏上铺着床,忽地回头一笑:“西殿那位深居简出,看来确实不是多事儿的。想来应该好相与,奴婢也就放心了。”
“好不好相与,现在还难说。”武茗暄低语一声,又对二人吩咐,“你们是本宫从府里带来的,与本宫自是最为亲近。不过,正因如此,你们更要警惕言行,莫要让人得了话说。”
翠袖、青浅恭敬地应下,伺候武茗暄躺下后,自去后院宫人居休息。
武茗暄躺在床上,暗暗琢磨,歆德媛来挑衅,文婕妤表面是替她解围,可说的话却暗藏玄机。华音宫主位是桑清,自然不会因此与她见气。可文婕妤不知她们交好,若不是有心挑拨,怎会说出那话?文婕妤言行轻狂,她本就不喜,再想到这些,心中更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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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掌嘴
翌日,卯时一刻,武茗暄已起身,梳洗完毕,便至正厅饮茶。与简芯等人说了一会儿话,陈禄来报,说瑞昭仪请她去华音宫。
想是让她与桑清一起学礼仪、规矩,武茗暄检查了一下穿戴,对简芯叮嘱两句,便领着翠袖、青浅出了宫门。
华音宫与鸣筝宫错门而对,不需百步便至。刚出西六宫中廊小花园,便见桑清领着陪她入宫的香兰、珍菊于宫门前引颈而望。
武茗暄快步走近,欠身施礼:“妾鸣筝宫妍贵嫔给丽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如意吉祥。”
“入了宫,就与姐姐生分了?”桑清抢步上前将武茗暄扶起,嗔怪地睇她一眼。
“我与姐姐亲近不改,哪有生分?”武茗暄笑道,“可宫中规矩还得遵循,免得人捏了话柄。”
“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桑清一边拉着她手往内走,一边说道,“无人时,就不要作礼了,也免得我瞧着累得慌。”
武茗暄笑着应承,与她并行入了正厅。
桑清拉着她的手,一同在下侧的连几椅上坐下。
待宫人上了茶来,武茗暄抬眼看看四周,低声问:“就我们俩?”
“这届新晋不多,却仍按往年分批,人自然就少了。”桑清点头道,忽又歪了歪嘴,“绮霞宫的妧昭媛本也该与咱们一起,可太皇太后召她去福寿宫,想是要亲自□。”
“这样也好。”武茗暄颔首低语,偏头对桑清一笑,“没有旁人,我们也自在些。”
桑清听了,自是会意一笑,端茶饮了一口,道:“昨日,歆德媛去你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暄儿,可不能由着人在你跟前放肆。”
武茗暄浅笑,道:“我刚入宫,不想惹事端。再说,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你可别这么说。宫中不比家里,今日有她,明日就会有别人。”桑清不赞同地摇头道。
武茗暄不愿在此事上纠缠,遂笑着应承一句:“难得姐姐如此关心,暄儿记下了。”
“这宫里,就你我亲近。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去?”桑清隔着茶几拉过她手来拍了拍,话音稍顿,又道,“我既是华音宫主位,便由不得她这般张狂。”
武茗暄讶然偏头,见她面色微沉,忙道:“姐姐,此事既已过去,便算了吧。”
“我知道你性子温和,不愿与人为难。但若不给她点教训,指不定往后,她还会欺你。你容得,我都容不得!”桑清蹙起柳眉,沉声说了一句,不等武茗暄说话,已自顾接了下去,“你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武茗暄还待再言,却听宫门处传来通报声,瑞昭仪到了。虽只是昭仪,可毕竟是来教习礼仪、规矩的,桑清不愿在此时轻慢了她,便唤武茗暄一起出厅相迎。
瑞昭仪十八、九的模样,相貌端庄,本也是位清秀佳人,却穿了身宝蓝色宫装,稳重之余也平添一股老气。依着规矩见礼后,她领着两名宫女,跟在桑清和武茗暄身后入了厅,然后循例讲述。
诸如“目不能斜视、行应小步轻移”这些寻常礼仪,都是世家出身的武茗暄与桑清早就习惯,却也不好说什么,兴味索然地由着她缓缓道来。
见茶已凉,桑清趁她一句落音之时,吩咐宫人换沏新茶。
华音宫掌事宫女湘惠捧了茶盘入内,于厅内站定,由三人的贴身宫女取茶,奉给各自的主子。
翠袖谨记着规矩,等香兰取了茶,才上前取过,回到武茗暄座侧,奉上:“娘娘,歇会儿再用,小心烫。”
不等武茗暄示下,瑞昭仪却赫然训斥:“主子们说话,哪有宫婢插嘴的份。”
翠袖一怔,脱口道:“我家娘娘肠胃不妥,素来怕烫,奴婢只是……”
“好没规矩!”瑞昭仪冷冷打断她的话,沉声喝问,“这是宫里,哪有你家娘娘?你应该尊称贵嫔娘娘!自个儿没规矩,我不过说一句,你竟还顶嘴。”
武茗暄一听,也来了气。瑞昭仪说得本不错,可翠袖毕竟是她的人,即便教训也该她亲自来。但因是翠袖理亏,她还得柔声细语地劝慰:“昭仪莫要生气,确实是翠袖没规矩了。”侧目睇一眼翠袖,“还不快给昭仪赔罪!”
翠袖咬着唇,挪步过去,施礼道:“奴婢不该顶撞,还请昭仪恕罪。”
桑清冷眼看着眼前一幕,目中已有怒意。
瑞昭仪扯了扯唇,并不理会翠袖,起身对武茗暄作礼,道:“贵嫔娘娘,这可是您从府里带进宫的宫婢,若这般没规矩,岂不招人笑话?往后,还请贵嫔娘娘严加约束才好。”
翠袖不敢起身,只能弯着腰,屈着膝,稳住行礼的姿势。
“多谢昭仪提醒。”武茗暄忍着气应承,“待回去后,本宫定会好生管教。”
瑞昭仪点点头,又一欠身,坐了回去。
武茗暄看一眼还施着礼的翠袖,刚要发话,却听“啪”地一声响。
桑清将茶盏重重搁到几上,拔高声音道:“贵嫔都这么说了,昭仪可以唤起了!”
瑞昭仪面色一变,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在半空僵住。
静立在她右侧的宫女冬泠,忙将茶盏奉上:“昭仪这几日身子本就不适,不能生气。用口茶水,歇歇气儿吧。”
瑞昭仪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这才压下心中火气,勉强露出个淡笑:“丽妃娘娘都已发话了,你便起吧。”
翠袖喏喏地谢过,垂首退到武茗暄身侧。
不顾武茗暄投来的眼神,桑清冷然一眼看向瑞昭仪:“昭仪方才还训过翠袖的话,怎么换了冬泠,规矩就不同了?”
瑞昭仪腾地站起身来,还未及答话,便听门外响起戏谑声。
“哟,这么热闹,不愧是新贵入主啊!”
厅内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缓缓行近,后方是四名宫女以及一脸惶恐之色的华音宫执事太监刘尘。
武茗暄暗想,看刘尘这般神色,想来不会是故意不报,只怕是得了人吩咐不敢通报。若是如此,那此人应该便是二夫人之一了。她念头刚转过,已见瑞昭仪慌忙上前,屈膝欠身:“瑞昭仪见过容德夫人。”冬泠也随之见礼。
武茗暄与桑清对视一眼,也领着各自的宫女上前见礼。
容德夫人唤起众人,自顾走向上首,在宝座坐下。
未得她唤坐下,众人不敢落座,只走到厅中垂手而立。
容德夫人仔细地将武茗暄、桑清打量一番,忽地掩口轻笑。
武茗暄悄然抬眸,偷瞄容德夫人一眼。只见她年岁不大,却是体态丰盈,眉宇间暗藏英气,式样繁复的胭脂宫裙上有金线描暗的九重春|色图,轻置于唇前的皓腕上是一只镂金玉镯,发饰不多,但那对钗却是嵌红宝的金钗,下缀的细长串珠流苏垂在耳侧。
身为皇后之下第一人,有此气派并不稀奇,可她身侧那两名宫女却十分特别。一人手捧鎏金折扇,扇柄足长一尺,一看就不是实用物;一人怀抱古剑,剑长一尺五,剑身修长,剑鞘的镂空雕纹下隐现寒光。另有两名宫女打着黄罗伞盖立于她身后。
未等武茗暄多想,容德夫人已开口:“本宫在厅外便听这里边煞是热闹。有何趣事,说予本宫听听?”
桑清欠身欲言,不想那瑞昭仪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夫人容禀。”瑞昭仪垂着头,不疾不徐地道,“妾奉和淑夫人之命,负责教习西六宫的新晋妃嫔。只因身子不适,言辞便过激了些,这才惹了丽妃娘娘训话。”
此言一出,知悉前事的人都愣住了。
“教习新晋妃嫔之事是和淑在理?”见她点头,容德夫人正色道,“虽是奉命教习,可毕竟丽妃品阶在你之上,怎么也该尊着她。既然知道是自己言辞过激,那便去锦合宫领罚吧。”
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都觉纳闷,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未等她们回神,跪在瑞昭仪身后的冬泠疾声道:“夫人,并非昭仪言辞过激,实在是贵嫔娘娘的宫婢太过无礼!”
容德夫人轻哼一声,斜睨她一眼:“你且说来。”
武茗暄暗道不好,却不敢抢着开口,只能耐着心焦等冬泠说完,再寻机解释。
冬泠快速说完前事,其中自然不乏添油加醋,渲染一番。
容德夫人听罢,唇角一勾,笑看瑞昭仪:“本宫不曾掌过宫规,不知该如何责罚。瑞昭仪,你说,那宫婢该受什么罚啊?”
瑞昭仪咬了咬唇,才答:“若依宫规,主子说话贸然插嘴,当掌嘴二十。”
武茗暄一听,当即也跪了下去:“夫人慈善,还请网开一面!翠袖昨日才随妾入宫,规矩是差了些。妾往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她再犯。夫人就饶了她这次吧?”
她这么一跪,青浅、翠袖也随之跪下。知道闯了祸的翠袖,将头伏得极低,银牙咬在了唇上。
桑清见此,也想劝说,但转念想到本是因她才闹大,若再开口恐怕只是火上浇油。
“妍贵嫔,这宫婢是你从郡王府带进宫的。像这般没规矩,既让人笑你律下无方,也给郡王府丢脸。本宫听说,你自小流落在外,近日才回府。这规矩礼数,也就不指望你做得周全。可你毕竟是皇上钦点,本应比旁人更守规矩。既是不懂,便该好生向瑞昭仪学着。都起吧。”容德夫人笑容敛去,冷冷说道,凛然一眼划过武茗暄与桑清,“新晋妃嫔又不只是你们,若人人都拿‘刚入宫’做托词,宫规都不用设了!”
武茗暄不敢再言,喏喏应声,拢在宫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成拳。
站在一旁的桑清面色不改,双目却隐含怒火。
“念在态度还算恭敬,又是刚入宫。本宫便做个主,就掌嘴十,小惩大诫吧。”容德夫人抬手扶了扶发间金钗,轻挑眼尾看向下方,“瑞昭仪,本宫这般,不算僭越吧?”
这话,只怕怎么答都是个错。瑞昭仪不敢应声,只是连连摇头。
容德夫人唇角微勾,懒懒抬手:“都起吧。”话音一顿,又看向瑞昭仪,“本宫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不便逾矩插手。你既奉了和淑之命,这责罚还需你来,才不坏规矩。”
众人谢过起身,退到一旁垂首站好。
瑞昭仪咬咬牙,吩咐:“彦秋,掌嘴!”
“且慢!”一声断喝突兀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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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屈辱
桑清突然出声,引得满厅的人都往她看去。
武茗暄心知今日已是讨不了好去,怕她再生事端,急忙以眼神示意她别再说话。
桑清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仍向容德夫人欠身施礼,道:“夫人容禀,瑞昭仪身边的宫女也犯了此错。敢问夫人,这规矩可会因人而异?”
冬泠愣了愣,心知免不过责罚,只好认命地跪下。
容德夫人讳莫如深地看了桑清一眼,遂即挥手:“那就一并罚吧。”眸色一闪,又道,“瑞昭仪,你这宫女不会也是刚入宫吧?”
瑞昭仪心下明白,容德夫人这么问,便是提醒她,冬泠得掌嘴二十。她如实答了话,便让彦秋先给冬泠掌嘴。
空荡的正厅内,容德夫人高坐上首,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责罚。下方众人缄默不语,垂手而立,眼角随着不断响起的刮掌声,微微抽搐。
声响稍停,冬泠已领罚完毕。彦秋走向翠袖,狠狠刮上她的脸。翠袖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原本白嫩的脸颊像被烙铁烙过般高高肿起,渐渐暗红的皮肤下已隐现青紫。
武茗暄不忍再看,却还是努力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屈辱的一幕。这样的责罚与打在她脸上,有何区别?“噼啪……噼啪”的声响久久不歇,她仿佛又听到岚夏的惨叫声,那样凄厉,那样无助。
武茗暄悄然抬眸,阴郁的眼神扫过瑞昭仪、容德夫人,再垂首狠狠咬住唇内,握成拳的手越发用力,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今日的屈辱,她总有一日,要她们加倍偿还。
闹成这样,今日的教习自是无法继续了。待送走容德夫人,瑞昭仪也告退离去。
她们一走,武茗暄也欲带翠袖回宫治伤,却被桑清拦住,让湘惠取了上好的药膏来。
知道翠袖心中委屈,武茗暄没有假手旁人,亲自给她上药。
药膏上脸,虽然清凉,可疼痛还是没减。翠袖仍然死死咬着唇,游离的目光不知看着何处。
见她如此,武茗暄心里更是难受,捏着细棉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待药上完,一直精神恍惚的翠袖才回过神来,见给她上药的竟是武茗暄,当即矮身跪了地:“娘娘,奴婢给您丢了脸,求您责罚!”
武茗暄将她扶起,蹙眉摇头:“快别说这傻话。你也是为我,才遭了这罪,我心疼还来不及呢!”眼神落在那敷了厚厚脂膏的脸上,“这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宫人居的床硬,要是碰着了,可怎么得了!”
翠袖垂下头,嚅嚅道:“奴婢皮糙,不碍事的。要真不成,趴着睡就是。”
“哪能这样。”武茗暄拍着她的手,“回头,我让简芯在寝殿设张软榻。你休息得好,伤才能好得快些。你这几日就别跟着伺候了,安心养伤。”
翠袖惊诧地抬头,掌嘴那么痛,她都没有哭,可现在眼泪止不住就涌了出来。
武茗暄柔声劝慰两句,便让青浅把翠袖送回去了,再过来伺候。
翠袖和青浅离开后,桑清挥退宫人,与武茗暄相视摇头,一时无话。
看桑清的手紧紧抠住椅扶手,武茗暄暗叹一口气,伸手覆上:“姐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翠袖再怎么也是你从郡王府带来的,她们这般未免欺人太甚!”桑清怒气未消,面色还有些涨红。
武茗暄拉过她的手,叹道:“本是翠袖有错在先,只是还连累了姐姐。姐姐莫要生气,当心气坏身子。”
“翠袖之事暂且不说,可那容德夫人分明就是冲你这钦点来的!”桑清恨声道,转眸睇武茗暄一眼,“难道你就不气?你要是不气,方才给翠袖上药,手抖什么抖!”
武茗暄哑然,垂眸一瞬,道:“怎能不气?容德夫人倒还罢了,瑞昭仪我却是容不得!那冬泠受了二十掌,不过也就是肿了脸。翠袖的十掌却……”
“合着冬泠一并打,为的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些,自然如此!翠袖那十掌,人家可是打给你看的,怎能不下狠手?”桑清扯唇冷笑,话锋一转,蓦然抬头,“不,只怕不止是打给你看,也是威慑我!”
“人家不能打我们,自然只能拿丫头使劲。”武茗暄拧紧了眉,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可姐姐适才的话也有些冲撞,只怕容德夫人往后会为难姐姐啊!”
“你别说,我还就瞧不惯她那股子嚣张劲!”桑清冷哼一声,发狠地咬咬唇,“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容德夫人,咱们不能奈何,难道瑞昭仪也不能动?我虽是六妃之末,可好歹也是个妃,你又是贵嫔。我还不信,还收拾不了她一个昭仪!”
“姐姐,不可!”武茗暄疾声劝阻,缓缓摇头,“可我们才刚入宫,姐姐又只册还未封。万一有个什么,皇后跟前也得不了好去。”
“难道就这么算了?”桑清怒问。
“那可不能!宫里妃嫔众多,若这事就此作罢,只怕以后一个宫女都敢欺我们了。”武茗暄哼声道,清澈双眸愈发冷冽,“等姐姐行过典仪,领了金册,再作打算不迟!”
桑清凝目看着武茗暄,用力握紧她的手,重重点头。
正与此时,香兰引着青浅入厅。
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而后依着规矩施礼退下,回了鸣筝宫,领着青浅入正厅,问:“翠袖呢?”
青浅蹙眉道:“奴婢扶她去了宫人居,想是休息了吧。”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到低垂着头站在厅内角落处的翠袖。
武茗暄怔愣一瞬,遂即反应过来,翠袖向来要强,这般肿了脸,想是不愿呆在宫人居让人笑话的。她将翠袖唤到跟前,又好言宽慰几句,便让青浅去寻简芯来,然后吩咐在寝殿角落安置软榻之事。
简芯没多嘴,欠身应了便下去安排。她刚出厅,文婕妤就来了。
没等厅内三人反应过来,通报声刚落下,文婕妤已入厅。
“妾鸣筝宫西殿文婕妤给贵嫔娘娘请安,愿娘娘如意吉祥。”她欠身唱礼,眼神扫过上首,落在了翠袖面上。
武茗暄面色微沉,端茶饮了一口,才唤起,让她在下首坐下。
“昨日,娘娘入主鸣筝宫,妾没来相迎,这厢请个罪。”文婕妤干脆利落地说道,嘴上说是请罪,却没半分请罪的样子,端坐椅上并不作礼。
华音宫受的气还没消,武茗暄本就摆不出和善样子,见她如此,心里更是上火,冷冷睇她一眼,道:“姐姐事忙,往后也不必日日请安。”
“多谢娘娘体恤。”文婕妤淡淡一笑,拿眼瞄过翠袖,转对武茗暄道,“四月花多,蜜蜂也多,被刺蛰了可得当心。”
武茗暄诧异地看她一眼,正待接话。
文婕妤却起身施礼:“娘娘,妾奉皇上之命,誊写圣祖皇帝帝师凌太傅所撰宝籍,先行告退了。”
能入养心殿已是稀奇,皇上竟还将这种事交予她做?武茗暄按捺着心中惊诧,忙让青浅送她出厅。
之后,武茗暄照旧过华音宫与桑清一起,听瑞昭仪讲述礼仪、宫规和四德等。因着前事,三人心中都不痛快。瑞昭仪沉闷地讲着,武茗暄和桑清也忍着心中火气,默默听着。
这种尬尴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第六日教习结束,看瑞昭仪施礼离去,武茗暄与桑清才松了一口气。在华音宫与桑清闲聊片刻,武茗暄领着青浅回到鸣筝宫,在语风亭坐下,一口茶还未饮,便有陈禄来报,内侍统管太监孙奉喜传旨来了。
武茗暄理了仪容,领着众人快步赶往前庭,跪下接旨。
“皇后有旨,传新晋妃嫔于四月二十六卯时入长乐宫觐见。”
武茗暄恭敬地接了旨,让青浅取了银钱赏过,又请孙奉喜入厅用茶。
孙奉喜将银锭纳入袖中,笑着拱手:“谢贵嫔娘娘,可奴才还得去绮霞宫宣旨。”话音一顿,压低声音,“后日,兴许太后娘娘也会在,贵嫔娘娘的衣饰当以端庄得宜为佳。”
其实,依照历制,教习结束便该是新晋妃嫔至长乐宫觐见,但这届新晋中有顾雁吟与桑清位及六妃,需行过典仪,领了金册方能觐见,而吉日正是明日,因此觐见之事便往后顺延了一日。宫中行事,并不会告知缘由,可武茗暄却清楚,会意一笑,谢过孙奉喜的提点,让青浅将他送出宫门。
这是入宫后第一次觐见,出不得半点差池,武茗暄也格外重视,亲自领着青浅去选穿戴。这既是担心青浅不太清楚宫中忌讳,也是因为早有收为心腹之意,便顺带教教她。
其实,不用孙奉喜提点,武茗暄也清楚,首次觐见,衣饰若过于素雅,会让人感觉故作清高;也不宜太过华丽,惹人侧目不说,还容易冲撞。她一边与青浅说着话,一边挑选衣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后日的长乐宫一定会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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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好戏
这日,桑清行典仪去了,武茗暄也没兴趣出去转悠,便在①38看書网,好不惬意。未时,香兰来带话,说桑清本想领了金册便来鸣筝宫与武茗暄说话,可典仪繁琐,实在太累,就回华音宫了。
武茗暄让香兰回话,只叫桑清好生休息,养足精神,以备明日的觐见。用过晚膳,她在语风亭坐了一会儿,也早早沐浴更衣,入寝殿歇息。
好几日没做事,还每夜都由武茗暄亲自上药,翠袖有些局促不安。
看翠袖脸上的青紫色已消褪,只是红肿还未散尽,武茗暄又命青浅取了药膏,亦如往日般给她敷药。
翠袖怔怔地看着武茗暄,眼眶红了又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这些,武茗暄全都瞧在眼里,一面好言宽慰;一面暗想,经此一事,她倒更加稳重,这或许便是福祸两相依吧。
翌日,武茗暄丑时三刻便起,翠袖想上前伺候,她没让,只吩咐翠袖好生休息。青浅领着小宫女锦禾为武茗暄梳洗、换衣。武茗暄对着铜镜细细看过,满意地点了头,让锦禾在翠袖伤势未好之前贴身伺候。
一番收拾妥当,已是寅时,武茗暄唤来简芯、陈禄简单交代两句,便带着青浅出去。
不知是真巧还是故意撞巧,当她们行至前庭,文婕妤也出了西殿。见过礼后,二人依照品阶先后上了各自的步辇,出了西六宫,一路沿着红墙甬道,行向东北。
还未过端和门,香兰忽从后方赶来。
“奴婢见过贵嫔娘娘。”香兰屈膝作礼,待武茗暄唤了起,又道,“丽妃娘娘请您慢行一步。”
武茗暄扭头往后方看去,只见桑清微笑招手,再往后是两顶并行的步辇,坐着歆德媛和一位陌生女子。淡淡一笑后,她命人放下步辇,携文婕妤上前见礼。
那女子也已下辇,向武茗暄作礼,圆润的嗓音唱道:“华音宫西殿愉德媛见过贵嫔娘娘。”
一旁,歆德媛撇撇嘴,扭捏地下辇,与她一同施礼。
武茗暄和善地笑着唤起,像是已经忘记初入宫那日的不快,只是多看了愉德媛一眼。听桑清说,她本生性活泼,却因不喜繁琐礼仪,于是大多时候都呆在殿内研读经史,所以武茗暄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彤色云锦宫裙就和愉德媛的笑脸一眼,能暖到人心里去,一对水亮大眼因着笑容像豆角一样弯弯的。武茗暄暗暗摇头,这般灵动的姑娘困在这金鸟笼里,真正是可惜了!心中惋叹还未落下,忽见愉德媛目含惊诧地看来,她不禁纳闷,开口欲问,却被桑清打断。
“你们且先行,本宫与妍贵嫔稍后便来。”桑清微笑扬手。
众人应声施礼,上辇离去。
武茗暄瞄一眼四周,见无旁人,俏皮一笑,道:“恭喜姐姐领了金册。”
“有什么好喜的?”桑清自嘲地笑笑,“走吧,你我同行,也好说说话。”
桑清就像当初的她,不愿入宫偏又入选,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武茗暄暗暗叹一口气,遂即上辇,跟在桑清身侧,往御花园行去。
四月底,正值花好时,各种时令花卉将偌大的御花园妆点得格外喜人。
今日不比寻常请安,规矩虽是按宫中历制来,可一些台面下的隐晦讲究却也不少。去得太早,少不得惹人寻思,是否为巴结皇后,以便上位;若走在最末,又会给人轻慢之感。
武茗暄与桑清都是聪明人,两顶规制不同的步辇错开半步,不疾不徐地行着。
沿路上,有妃嫔浓妆艳抹,连连催促抬辇内监快行;也有些品阶不高的,三两结伴,步行前往。
看那些步行的宫嫔们额上已有细汗,武茗暄不禁心中暗叹,在这宫里,若是没个好品阶,可真正是事事遭罪啊!她胡乱想着些事情,不时与桑清闲聊两句,穿过御花园,抵达长乐宫东北侧的幸月回廊。
此回廊延接长乐宫外廊,按规矩,宫中妃嫔均要在此下辇,步行过廊。
武茗暄与桑清下了辇,相视一笑。二人理了理裙裾,而后桑清先行,武茗暄紧随其后。
“请姐姐先行。”一道音调舒缓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闻者皆觉犹如春风拂耳而过。
武茗暄与桑清齐齐回头去看,入目第一眼,竟是盛装的容德夫人。二人微愣,侧目对视一眼,目中均有不虞之色闪过。
“姐姐?”容德夫人扬高下颚,瞄一眼身旁微垂着头的女子,“本宫怕是当不起这尊称啊……淑虽在德之后,可你和淑夫人有协理六宫之权;本宫若应了你这声‘姐姐’,只怕明儿就要被皇后娘娘责罚了。”
“姐姐说笑了。”和淑夫人温婉一笑,柔声细语,“宫人谁不知晓,皇后娘娘之下,便是姐姐最尊。和淑虽蒙太后恩典,得以协理六宫,却没有半点不尊姐姐啊!”
容德夫人与和淑夫人的音量不高,可这些话却是一字不漏地入了武茗暄与桑清的耳。二人都蹙起了眉,杵在那里,不知该上前见礼,还是故作不知地离开。
容德夫人眼眸一转,发现回廊折角处的武茗暄和桑清,左唇角便高高挑起:“尊不尊,自个儿心里才知晓。”目光收回,淡淡地瞥和淑夫人一眼,抬步入廊。
看容德夫人走近,武茗暄轻轻拉了拉有些愣神的桑清的袖角,恭谨地行礼:“华音宫丽妃(鸣筝宫妍贵嫔)见过容德夫人,愿夫人如意吉祥。”
“本宫倒是想如意,可眼前总不得清静啊!唉……”容德夫人也不唤起,斜扫她俩一眼,径直往长乐宫行去。
武茗暄与桑清心中暗恼,却不敢发作,待她去得远了,方站起身来,又对款款行来的和淑夫人施礼。
“都起吧。”和淑夫人温柔地笑着,抬手虚扶。
二人谢过起身,跟在她身后行向长乐宫。
看来,容德夫人与和淑夫人是素有嫌隙,只怕适才那种情形也是常见之事。武茗暄暗自琢磨着,垂眸慢行,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前方那袭粉红曳地云锦宫裙的裙裾上,长睫微扇,掩住深邃笑意。这样挑衅也不见丝毫怒色,这位和淑夫人是真如芙蓉花般柔软美好,还是深藏不露,自有计较呢?
蜿蜒长廊已至尽头,下了螭头石阶,状如鱼鳞的金色重檐琉璃瓦和注了金漆的椒图雕纹红墙便展现在眼前。
武茗暄抬眸,这富丽奢华又不失庄重威严的长乐宫,让她的心莫名地颤了颤。
“锦合宫和淑夫人到……华音宫丽妃到……鸣筝宫妍贵嫔到……絮风轩颜才人到……”尖细的嗓音依先后顺序,依次唱名。
颜才人,就是和文婕妤一样不必奉诏就能入养心殿那位?武茗暄微怔,顿住脚步,蓦然回首。
娇柔女子素颜微红,随云髻间斜簪冰糯紫海棠玉钗,襟侧彩绣垂丝海棠一枝独秀,霜白色烟波纹纱裙裙裾随小碎步微摇,彷如潺潺溪泉。她唇含浅笑,抬手扶钗,文雅的气质配上慵懒的姿态,非但不觉突兀,甚至让人赏心悦目。
好一个不施粉黛而媚的美人!武茗暄暗赞。容不得她多想,立于殿门两侧的长乐宫内监已扬起拂尘,请她们入内。
武茗暄跟在桑清身后进了殿,脚刚踩上烫蜡见光的金砖,还未来得及打量殿内一众妃嫔,便听门口内监唱道:“承露宫珍妃到……”
武茗暄垂眸一瞬,回头,露出笑容。
珍妃的目光刚好划过桑清,落于武茗暄面上,微微一愣后,移步走近。
武茗暄欠身作礼,还未开口,已被珍妃拉着手牵起。
珍妃什么也没说,只笑着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便往前方走去,对二位夫人见礼后,在置有紫檀木凤纹描金宝座的左下首第二张文椅坐下。
容德夫人面带戏谑笑容,侧目睇珍妃一眼:“哟,本宫倒没瞧出珍妃何时也这么懂规矩了,竟知道裕妃虽是新晋,却在自己排位之前。啧啧……难得啊!不像有些人……”
这指桑骂槐的话,殿内稍知内情的,都听懂了。不少人暗暗拿眼去瞧坐在左下首第一座的和淑夫人,却见她面色不改,微笑如旧。
珍妃面色微赧,乖巧地对容德夫人颔首一礼:“妾牢记宫规,一日不敢或忘。”
容德夫人轻哼一声,没搭理她。
殿中,一位身着杏红宫裙的女子一眼瞄过容德夫人和珍妃,勾着唇角,自顾说道:“皇上日日耳提面命,珍妃娘娘这规矩,自然就好了。哪像我们,只能自个儿懂事。”
武茗暄心中讶异,悄悄抬眼打量众妃嫔神色。久居宫中的妃嫔们或站或坐,有笑着看戏的,也有低垂着头不敢瞧一眼的;但都没有诧异之色,只怕对眼前情形已是见惯不怪了。可新晋妃嫔却不是如此,有盯着足尖却身子轻颤的,也有瞪大双眼往那边瞧的,也有像她这样状似不惊不讶却暗中关注的。
武茗暄快速地将众人神态收入眼中,对各人性情做了个简单判断,才转眸看向桑清。桑清算是一个特例了,没有显露出半点惊讶之态,似乎也没有抱着看戏的心理,只是微扬的唇角挂着一抹冷嘲笑意。
武茗暄心中了然,视线不经意地划过一个角落,微微眯了眯眼。那里站着一位被海棠红罗纱宫裙衬得肤如玉脂的女子。她桃腮杏面,五官精致,皓齿轻咬在微启的朱唇上,端的是位绝色佳人。再将殿中众女扫视一番,武茗暄暗暗点头,这位恐怕就是与她同为钦点的白氏,只不知是何品阶?
同样是钦点,又得肖司宾提醒,武茗暄自然对白氏留了心思,便暗示简芯探了她的底。原来,白氏是工部侍郎之妹,其兄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在庑殿建筑方面的造诣极高,深得丞相赏识。未见到她时,武茗暄不太相信她真生得绝色丽容;如今见了,才知所言非虚。
那边绕来绕去的唇舌之战还在继续,可白氏似乎对这一切没有半点兴趣,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一双溢满灼灼光华的美目定定地望着前方某处。武茗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禁心中暗惊。竟是上首宝座!难道……
武茗暄再深看她一眼,垂首蹙眉,思绪尚未转过,太监尖细的嗓音已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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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击
低声说着话的众妃嫔顿时安静下来,饶是容德夫人也站起身来,整理好妆容,垂手而立。
珠帘声响,紫檀木凤纹描金宝座右侧的飞罩珠串被人挑起,身着金丝凤翔如意福祥礼服的皇后双手交握于胸下,走到宝座前,淡淡一眼将殿内众妃嫔看过。
皇后年岁还不及双十,可举手投足间那种气势,却是威严无比。
众妃嫔不敢与之对视,齐齐低头,规矩地盯着自己足尖。
武茗暄与周围众多女子一样,低垂着头,待皇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暗暗蹙了眉。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女子,一个眼神就震慑了众人。
皇后霍地排开双手,宽大的宫袖舞出两股冷风,端庄地在宝座坐下。
长乐宫执事太监邹兴庭拂尘一扫,捏着尖细的嗓音,高唱:“各宫各苑妃嫔,参见皇后娘娘!”
“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润金安、长乐未央!”众妃嫔齐声唱礼,依照规矩,恭敬地行礼。
礼毕,容德夫人、和淑夫人、珍妃先后落座,其余众人依旧低头站着。
邹兴庭又唱:“新晋妃嫔出列,觐见皇后娘娘!”话音一顿,“拜……”
武茗暄与众人一起,跪下行叩拜礼,起身,再拜。
三拜后,皇后看着跪地未起的众新晋妃嫔,肃容道:“此届选秀,并非大选,一应秀女均出自朝臣、世家。皇上怜惜,品阶也册得高。但尔等既已入宫,便不可再揣着往日脾性行事。”
众新晋妃嫔喏喏地应了。
皇后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接着道:“尔等要恪守宫中规矩,与各宫各苑和睦相处,同心同德伺候好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嗣。内侍府早已备下绿头牌,自今日起,尔等都有可能蒙皇上召幸,各自下去好生准备着。可都记下了?”
武茗暄闻言一怔,但很快又释然。身在后宫,承宠是免不了的,既已决定这么走下去,又何必自寻苦恼。若有那么一日,还须坦然受之。
“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她与众妃嫔一起,恭谨地齐声应下。
看皇后已训完话,邹兴庭唱道:“叩首……起!”
众人依礼叩首,站起身来。邹兴庭又引众人与容德夫人、和淑夫人及珍妃,各按品阶规制见礼。
待礼毕,邹兴庭引了裕妃顾氏、丽妃桑清分别在下首右二、右三坐下。
看其余新晋妃嫔战战兢兢地垂首立于殿中,不苟言笑的皇后正襟危坐,道:“本应让你们参拜太后,可母后近日身子抱恙,便改日再见吧。”眼神掠过下首左侧,“和淑,你既协理六宫,也给新晋妃嫔们提点两句。”
武茗暄微怔,悄然侧目瞄一眼容德夫人。果然,那艳丽的唇畔挂着的冷笑愈加明显。
和淑夫人对皇后颔首一礼,转看向众新晋,温婉浅笑:“诸位妹妹都是好出身,规矩、礼仪想必也不用本宫多说了。往后,还望妹妹们不僭越、不逾矩,尽心服侍皇上。”
一众新晋妃嫔齐声谢过和淑夫人提点。
容德夫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翻看着手上蔻丹,道:“恪守本份才是最好。”
众人连忙应了,容德夫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后凛然一眼瞪得敛了口。
“丽妃、妍贵嫔,近前一步。”皇后忽然出声。
桑清、武茗暄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认命地出列上前,欠身听训。
皇后面色微沉,道:“丽妃,你位在六妃,应为宫嫔们表率,望往后行事三思,添些稳重才好。”
待桑清应下,皇后沉郁的眸光落到武茗暄面上,冷冷道:“妍贵嫔,你身为皇上钦点,更要严律己、善束下,莫要让皇上失望。你可知晓?”
“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武茗暄稳着气息,平缓地欠身答道。
皇后也不多言,点点头,挥手示意她们归位,眼神划过下方某处,微蹙了眉。一直静立于宝座旁的长乐宫掌事宫女亦丹见此,欠身低语:“娘娘,是赐居茗湘宫西殿的钟美人。”
下方妃嫔有好事儿的,不禁悄悄拿眼去看。钟美人五官端正,着装大方,可裙裾上彩绣的纹饰却有几分像凤羽。
众妃嫔心下明了,垂首等着看好戏,可皇后却没让她们如愿。
皇后移目扫视众人一眼,不温不火地道:“宫中不比外间,衣饰都有相应规制。这些,你们下去问问自己宫里的掌事宫女便是。本宫也乏了,都散了吧。”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率先起身,领着众妃嫔向皇后施礼,各自退去。
出了幸月廊,武茗暄与桑清避开各自宫里的人,低调地行在最末。看一众妃嫔快速离去,武茗暄与桑清默契地对视一眼,吩咐抬辇内监停下,让他们去端和门等候。
二人领着各自的宫女往御花园深处行去,想寻个僻静处说说话。
浓郁的丁香花味迎面袭来,桑清抬手掩鼻,轻唤:“暄……”
武茗暄忽地敛眉,示意她息声往前看。
桑清循着她的视线一看,一双柳眉遂即挑起。前方不远处的墙角,一棵近九尺高的丁香树下,站着两个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是瑞昭仪与她的贴身宫女冬泠。
桑清勾唇,扯出一抹冷笑,抬步便要过去。武茗暄一把拽住她的宫袖,微微摇头后,冲她展露一个俏皮笑容,探手往头上的金钗摸去。
桑清眸色一闪,按住她的手,飞快地取下自己发间的镂金镶翠缠枝金钗,笑着摁入她的掌心,倾身附耳道:“拿好,这可是丽妃的钗。”
武茗暄微怔一瞬便已会意,捏捏桑清的手,扬手将钗重重地往前方抛了过去。
桑清的钗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直直地砸到瑞昭仪背上。
“叮”声响起,金钗从背上滑落,呵斥声也随之而来。
“哪个不长眼的,没瞧见这可是瑞……”
冬泠话音未落,转身见桑清与武茗暄笑着走近,心下一突,敛口跪地。
瑞昭仪一愣,拧了眉,欠身施礼:“妾见过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愿二位娘娘如意吉祥。”
“丽妃娘娘,您瞧,钗在这儿呢!”武茗暄没理她们,故作惊喜地走上前,拾起金钗擦拭,“可算找着了。”
瑞昭仪心里明白得很,却不敢吱声。
武茗暄也知道,瑞昭仪并不愚钝,定能看出她们这是了结前怨。可是,能看出又如何?明知故意,却因着身份而无法反抗,也不能反抗,这才是最打击人心志的!她忍着暗笑,将擦拭干净的金钗呈给桑清。
桑清面色沉郁地点点头,接过金钗忽上忽下地掂着,双目紧盯瑞昭仪,却没开口说半句话。
冬泠跪在瑞昭仪身后,纵然咬紧了唇,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轻颤。
武茗暄心中阵阵冷笑,那日嚼舌时,可想过今日,此时倒知晓怕了?
青浅、香兰、珍菊以及暂时代替翠袖的锦禾都很伶俐,得武茗暄一个眼神,便转身往外行了两步,注意着周围动静。
见瑞昭仪双手拢着一张兜了些未成熟的丁香果实的绢帕,武茗暄只觉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待要抓住,却被桑清的训话声打断了思绪。
“瑞昭仪,你的规矩不是极周全么?你不是极善律下么?”桑清倾身靠近她,冷笑道,“依本宫看,也不尽然嘛。不过,你这宫婢的气性倒真是大得很啊!”
“妾不知是丽妃娘娘和贵嫔娘娘,礼数不周,还望恕罪。”瑞昭仪低声请着罪,心中却是暗恨。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再恨,也只能认命地等着责难。
桑清不屑地瞥她一眼,没有接话。
“瑞昭仪,丽妃娘娘与本宫的礼数均是由你教习。”武茗暄双手交握于胸,肃容道,“记得瑞昭仪曾教过,宫中说话不得高声,你这婢女是不是也该好好管教下?”
瑞昭仪尴尬地笑了笑,恭谨地答:“贵嫔娘娘说得是。妾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态度虽温顺,拢着绢帕的十指却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武茗暄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如此不敬,总该得些教训,才能记得住。”桑清蹙眉瞥一眼武茗暄,转看向瑞昭仪,“你先起吧。”
瑞昭仪谢过,却觉膝盖已僵,因手中拢有兜了丁香果的绢帕,只得手腕反撑在膝上,起了身。
桑清刚欲说些什么,却觉宫袖轻动,微微侧目看去。
武茗暄飞快地递过一个眼神,示意桑清稍安勿躁,旋即问道:“敢问瑞昭仪,宫婢高声喧哗,且对妃嫔不敬,依宫中礼规当如何责罚?”
瑞昭仪怔愣一瞬后,看了看跪地未起的冬泠,心中虽不忍,却还是如实答:“轻当掌嘴五十,重则鞭刑。”
此言一出,冬泠惊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望向瑞昭仪:“昭……昭仪!”
瑞昭仪咬着唇睇过一个眼色,便不再看她。
冬泠像是全身力气都被卸去般蹶了下去,半趴在地上低声抽泣。
武茗暄深看冬泠一眼,转眸时,见桑清投来赞许眼神,不禁微微摇头。
还没等桑清回过神来,武茗暄已沉声开口:“瑞昭仪,当日你借机发威时,可想到会有今日?”
瑞昭仪心知武茗暄定会提及当日之事,却没想到竟这么直接。她张了张唇,嚅嚅许久,也吐不出半个字来,最终,索性低头不语。
见此,武茗暄微微一笑:“丽妃娘娘仁德,今日之事不会真的责罚,也不会禀告皇后娘娘。”
好不容易才挑着机会,难道就这么算了?桑清心中一急,挑眉低喝:“暄儿!”
武茗暄回她一个安抚笑容,扫一眼满目惊愕的冬泠,视线再回到瑞昭仪身上时,笑容尽褪:“我们同为西六宫妃嫔,凡事多留余地,日后常见,才不会面上难堪。”话锋一顿,忽地倾身靠近,已是声色俱厉,“丽妃娘娘与本宫都不愿与人为难,但若是有人非要来招惹,就别怪我们不顾念同居西六宫的缘份!”
瑞昭仪倒吸一口凉气,双眸霍地睁大,捧着绢帕的双手不自觉地轻颤。冬泠吓得打了个激灵,又瘫了下去。
就连桑清眸中也闪过诧异之色,不过,很快就变成了激赏。
武茗暄心底暗爽,面上却未显露出丝毫得意之色,清冷双眸静静地注视着瑞昭仪。
瑞昭仪缓过气来,屈膝就是一礼:“妾谨遵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教诲,往后定会践律蹈礼,做好本份。”
桑清轻哼一声,冷冷地开口:“莫要心口不一才好,都起吧。”
瑞昭仪与泪湿衣襟的冬泠谢过起身,恭谨地垂首站着。
武茗暄一眼扫过二人,浅笑着提醒:“还望昭仪谨记今日所言。”不待她答话,已伸手挽过桑清,“姐姐,走吧。”
等武茗暄与桑清领着各自宫女,谈笑着往端和门方向行去,瑞昭仪才抬起头来,泛红的眼中闪过委屈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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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赏“刺”【图】
武茗暄与桑清虽性子大不相同,但骨子里的傲气倒有几分相似。当日,在华音宫为情势所迫受了那般委屈,各自心中都憋了一口闷气。如今,终于出了这口恶气,二人顿觉身心舒畅,返回西六宫的路上,笑语不断。
回了西六宫,桑清邀武茗暄去华音宫小坐。
估摸着今日会有赏赐下来,武茗暄命锦禾回鸣筝宫去,让陈禄派人去中廊小花园看着,若见赏赐下来,立即来报,以免失了礼数。
入了华音宫正殿,桑清和武茗暄卸去拘束,手挽手走到东厅坐下。
待上茶的小宫女退下后,桑清和武茗暄对视一眼,欢畅地笑出声来。
“真是爽快!”桑清豪爽地拍几笑道,忽又侧目将武茗暄仔细打量一番,打趣道,“暄儿,今日的你倒叫姐姐刮目相看啊!”
“姐姐何出此言?”武茗暄莞尔,“适才,本应姐姐发话,是暄儿僭越了。姐姐不会生气吧?”
“又说这些生分话?”桑清佯怒地嗔她一眼,一句说完又端正了面色,“不过,就怕那瑞昭仪没吃够教训,下次还要欺你。”
“我并非心软想要饶她;只是方才在长乐宫时,皇后虽未明说,可言辞间分明是指责我们刚入宫便惹是非。”武茗暄柔声劝道,“姐姐,你贵为六妃之一,处置一个昭仪身边的宫婢,自是算不得什么。在这档口,我们吓吓她,让她不敢再造次也就罢了。若真动了手,便是驳了皇后的颜面啊!”
桑清歪过头,笑看武茗暄:“我本是真想好好教训教训,叫她不敢轻看咱们。不过,看你恩威并施,吓得她脸都发白了,也就改了主意。”与武茗暄相视一笑,各自端茶轻抿一口后,蹙了眉,“暄儿,依你看,是谁将那事禀告皇后的?”
“瑞昭仪是奉和淑夫人之命前来教习,自会将那事上报。看和淑夫人性情温和,想必不会将此事再报皇后,惹我们在觐见之日受训。至于容德夫人那般心高气傲,定也不屑嚼舌根。”武茗暄微微颔首,唇畔的含蓄笑意为并不美艳的面容添了一抹亮色,“若我没猜错,这事儿,只怕还是那瑞昭仪去禀的。姐姐以为呢?”
“你说的,便如我所想。”桑清微笑点头后,拉过武茗暄的手拍了两下,“暄儿,入宫前,我就担心你性子太柔,会遭人欺凌。刚入宫那两日,先是我宫里的歆德媛,后又遇上瑞昭仪那事,我看你忍气吞声,就更愁了。原本还想着,寻个时候,好好与你说说。现在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
听了这话,武茗暄莫名地有些感触,低声问:“姐姐,可是觉得我变了?”
“这样才好。”桑清撇唇摇头,“我本不愿入宫,你是知道的。至于你心底是个什么想法,我却不知。”
武茗暄微怔,张口欲言。
桑清抬手制止,自顾接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木已成舟,是好是坏,咱们没法左右。”话锋顿住,直直地望入武茗暄的清澈双眸,“宫中阴暗险恶,远不止你眼见这些。可是,暄儿,我相信,只要你我携手共进,就绝不会被阴暗吞噬!”
“姐姐……”武茗暄嚅嚅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郑重地点了头。
阳光从柏木漏窗的镂空雕花处投入厅内,照暖了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也照暖两颗挣扎的心。
见被遣至厅门外守着的香兰、青浅入内,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松了手,端坐。
青浅对桑清欠身一礼后,低声对武茗暄道:“娘娘,适才陈公公来报,长乐宫邹公公已入西六宫宫门。”
武茗暄微一蹙眉:“陈禄呢?”
“娘娘放心,陈公公机灵着呢!”一旁的香兰接过话去,“他来报了消息便回鸣筝宫去了,只让奴婢们请娘娘尽快回宫。”
武茗暄点点头,偏头对桑清道:“若论身份,姐姐在西六宫最尊,邹公公定是先来华音宫。”站起身来,“我也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与姐姐说话。”
“明日,你就不必过来了,待探明各宫的赏赐,我到你鸣筝宫来吧。”桑清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相送。
“姐姐留步。”武茗暄微微一笑,施了礼,领着青浅回鸣筝宫。
赐居西六宫的新晋妃嫔中,除桑清外,便是武茗暄品阶最高。约莫半个时辰后,邹兴庭便领着一众内监入了鸣筝宫。
“白玉如意平安扣一枚、碧玺玲珑手钏一串、流莹雕花金钗一对、黄铜雕花镀金耳瓶一只、百蝶穿花象牙柄宫扇一对、狐皮二、绮云锦一匹、宫绸两匹、纤花绫五匹、雨浣纱五匹、金线五绺。”邹兴庭高声唱着赏赐物名,内监们依次上前将物件交予陈禄。
武茗暄行着屈膝礼,站在邹兴庭身前安静地听着。
“因是皇上钦点,皇后娘娘体恤,特加赐翡翠梅如意一柄。”末了,邹兴庭将物器名册一拢,交到武茗暄手上。
武茗暄谢过礼,将早就备好的锦囊递上,笑着道:“本宫欲请公公用盏茶水,可又怕耽误公公正事,只好如此略表薄意了。”
“好说,好说。”邹兴庭接过锦囊,拇指一划,已知里边是十片金叶,脸上浮起笑意,拂尘一搭将锦囊收好,拱手道,“贵嫔娘娘有心了。奴才还得去绮霞宫,就先告退了。”
武茗暄颔首一礼,陪着邹兴庭出了正厅,让青浅将他送出宫门。
武茗暄转回正厅,不甚感兴趣地一眼扫过条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捻起那翡翠如意翻看。皇后娘娘倒是大方,不知道要多大一块冰种正阳绿的翡翠原石才能做出这翡翠如意。不过,钦点是两位,翡翠如意却不可能两柄,白氏又会得赐何物?
武茗暄随意地扯了扯唇角,把玉如意放回檀木盒内,对一旁点验、入册的陈禄吩咐道:“陈禄,这些都另起名册记下。稍后,把皇后娘娘的赏赐和原物器名册一起存入宝阁。”
陈禄恭敬地施礼应下,唤了一名内监去取新的簿册来。
忽然,厅外响起通报声。
“翎嫣宫容德夫人礼到……”
“锦合宫和淑夫人礼到……”
这两位送的新晋礼,怎的撞一块来了?武茗暄微怔一瞬,连忙领着众人至前庭迎礼。和淑夫人为人谦和,她宫里的人也恭谨得很。锦合宫执事太监肖瑞德候在一旁,一直等翎嫣宫执事太监柳全海送完礼离开后,才上前。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送来的新晋礼倒没什么出奇,不过是按照规制,循例比照皇后的赏赐递减罢了。
点验入册的事情,都交给了陈禄和青浅一同负责,但凡送人,武茗暄便让简芯去。这厢简芯刚送走柳全海,珍妃的礼就到了。
“千年老参一支、花鹿茸两对、嘉山冬虫夏草两盒、韶山制地精五支……”
待承露宫执事太监王晋喜报完一长串礼名,同来的大宫女思怜笑着上前:“贵嫔娘娘,您瞧瞧,珍妃娘娘对您多上心啊!”抬手指向那支老参,“这千年老参还是珍妃娘娘刚入宫时,皇上赏的,娘娘自个儿都没舍得用,看您身子虚、畏寒,赶着就给您送来了。”
武茗暄走上前,捧起装着老参的檀木盒,欣喜地道:“呀,这参都近人形了。”小心翼翼地将盒盖盖好,对思怜颔首,“麻烦思怜姑娘替本宫带句话,就说,妾感念珍妃娘娘的厚爱,愿娘娘福润安康。”
思怜欠身应下,等新晋礼交接完,与王晋喜一起领着内监、宫女们离开。
待承露宫的一众宫人走后,武茗暄抬眼看过数量夸张的珍贵药材,黛眉渐渐蹙起。珍妃没有送她别的东西,可是这样多的药材,实在太惹眼。只怕不消明日,各宫都会知晓她是珍妃亲近之人。如此一来,旁人顾忌着珍妃,便不敢轻易欺她。但珍妃深受盛宠,难免有些眼红之人动不得她,便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往后,言行得更加谨慎了。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放下一直捧在怀中的老参,刚吩咐陈禄好生收起来,便闻宫门处又响起通报声。
“馨墨宫慈修仪为妍贵嫔进礼……”
武茗暄看着锦禾捧着的两个小匣子,无比头疼。慈修仪真不愧是盐运使的妹妹,这对足金金镯和金钗,成色极好,式样也是极尽奢华。可是,这样的东西,真能戴?
武茗暄揉揉额,敛去唇畔苦笑,命陈禄照例收好。
随后,其他各宫也陆续送来新晋礼,大多只是走个场面,送点首饰略表心意,只絮风轩颜才人与华音宫西殿的愉德媛送的礼有些奇特。
颜才人送了一副棋,红酸枝棋盘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那两盒黑白玛瑙的棋子却是黑白玛瑙所制,足够新意。
愉德媛也不曾送首饰、摆件之类的俗物,亲自送来一套经史古籍,黄缃缎面的封,一看就是书香世家才能拿得出的。
至晚膳时,武茗暄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没了胃口。膳后,太皇太后、太后的赏赐和其他各宫各殿的新晋贺礼纷至沓来。
正如简芯所说,太皇太后潜心礼佛,给的赏赐也就是檀香木佛珠一串。武茗暄心中清楚,太皇太后并不是真如青浅所说,是按自己的喜好行赏,而是借佛珠提醒各新晋妃嫔要安守本份,静心伺候皇上。
无独有偶,太皇太后这看似简单的赏赐含了别的意思,太后的赏赐也是暗藏隐喻。一套女四书,叮嘱各新晋恪守四德,一个黄花梨百鸟朝凤的镜台更是警告她们一切应以皇后为尊,不可逾矩、僭越。
武茗暄想了想,唤人来撤去了寝殿的楠木镜台,将太后的赏赐换上,至于太皇太后赏的佛珠,她则取来捻在手中。
如今的后宫,武茗暄的品阶也算高的了,各宫各殿都来送新晋贺礼,虽说不需要她迎来送往,可这一日的微笑寒暄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待到亥时,终于不再有贺礼送入,武茗暄便想歇息了。
简芯提醒,让她晚些休息,说是刚去打听了,皇上还未定今夜由哪位新晋侍寝。
循例,其他妃嫔再受宠,这几日,都会歇歇,由新晋侍寝。一众新晋妃嫔也都准备妥当,盼着、候着。可这批新晋,贵有裕妃顾氏,美有嫣德媛白氏,怎么说,第一夜也轮不到她。武茗暄笑着摇摇头,挥手让简芯退下,由青浅、锦禾伺候着梳洗完毕,入寝殿歇息。
刚要躺下,武茗暄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青浅,莫不是本宫记错了,今日收的礼,没有文婕妤的?”
青浅一怔,撇了嘴:“娘娘,您没记错。照说,西殿那位应该亲自过正殿献礼。”偏头轻啐一口,“这倒好,就连使个人来送礼都懒得做么?”
仍在寝殿养伤的翠袖听了,忿然道:“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由着她!若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笑话您?”
看武茗暄面色不虞,青浅悄悄递过一个眼色。翠袖偏头瞄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恹恹地敛了口。
好歹她也是鸣筝宫主位,别宫都送了东西来,自己宫里的人却没送,这……武茗暄面色一沉,眸中渐渐涌起怒意。
凭借这几日对宫中诸事的了解,武茗暄知道,像文婕妤、颜才人这样的人,既不可太过亲近,以免她们爬得高跌得重的时候,自己受牵连;但也不能随意得罪,更不可与之为敌。她本想着,以后与这二人见面时谦和以待,做个淡淡之交也未尝不可。哪知文婕妤如此张狂,竟是半点没将她这主位放在眼里!
武茗暄侧依着床柱,正想着明日是不是唤文婕妤过来请安,却听简芯来报,文婕妤使人送礼来了。微一沉吟,她让青浅和简芯去正厅把文婕妤送的贺礼拿进寝殿来瞧,吩咐她们跟文婕妤的人说她已歇下了。
很快,青浅抱着一个长条锦盒回来,打开锦盒将盒内的卷轴呈给武茗暄,嘴上说道:“文婕妤的字确实写得好。奴婢在府里时,见过不少名家墨宝,竟还不如文婕妤写的这首诗……”
话音未落,武茗暄面色骤变,扬手将卷轴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一声响,吓得青浅立马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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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怒了
卷轴“咕咚咕咚”地滚了几圈,被半月桌的桌腿挡住,停了下来。
青浅、翠袖从没见过武茗暄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傻眼站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青浅咬咬唇,想劝又不知该劝些什么,她连武茗暄为何发火都不知,也不敢问。
翠袖走过去,有些好奇地拾起卷轴,照着墨迹低声读出:“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1”读罢,低头琢磨一番,小心翼翼地问,“诗是好诗,字也极佳。奴婢不解,娘娘为何发怒?”
“诗当然好,好得很!”武茗暄怒容未消,沉郁的眸色瞥一眼翠袖,攥着拳,恨声道,“她是以此诗暗讽本宫,说本宫是个多事之人,因着本宫入宫,这槐花都开了,宫中的天也要变了。可她是个无事人,不愿理会宫中事态,只想枕着书睡觉,叫我莫去惹她!”
看翠袖、青浅哑然无话,武茗暄抬手往卷轴上一指,冷声道:“那闲章上“勿扰”二字落得分明,真个好体贴,是怕本宫这常年流落在外的郡王府嫡女读不懂吧?”
青浅连忙上前,为武茗暄抚胸顺气,柔声劝着:“娘娘,小小一个婕妤,犯不着您这样生气。”
“是啊,娘娘。像她这般人,都不配入娘娘的眼。还好,娘娘早就免了她日日请安,省得看着她都碍眼!”翠袖赶紧附和,合上卷轴,放回锦盒。
“她想得清静,本宫就偏不让她如愿!”武茗暄缓过怒气,冷静下来,眯眼盯着那锦盒,暗暗琢磨。你若真想求清静,又怎会三番两次来激本宫?文婕妤,你这张淡然处世的虚伪面容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一夜无眠,翌日丑时,武茗暄便起了。
翠袖脸上的红肿尚未完全消褪,不便见人却也能在寝殿内伺候了,与青浅一起伺候武茗暄梳洗完毕,便取了放在红木松鹤雕纹小柜里的药膏,自己上药。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去正厅用茶,等着桑清过来,好同去长乐宫请安。
寅时,桑清带着香兰、珍菊来到鸣筝宫,见时辰尚早,就拉着武茗暄小聊几句。
“暄儿,你猜昨夜是谁侍的寝?”
闻言,武茗暄面色微红,磕着茶盏盖子,低声问:“是裕妃还是白氏?”
“呵,你倒看得真切,正是裕妃顾氏!”桑清微感诧异地点点头,看简芯出正厅忙事去了,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似乎……不太合皇上心意。”
“姐姐的消息好灵通!”武茗暄放下茶盏,偏头看向桑清。
“我兄长早就打点好了,怎可能不知晓这些?”桑清冲口说出一句,忽觉不妥,轻咳一声,又把话拉回正题,“四品妃嫔以上,首次侍寝都是鸾禧车接去御乾宫,皇上若高兴便会留夜。”
武茗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下诧异却没问,只微笑着接话:“这么说来,裕妃没被留夜?”
“亥时去,还未至丑时便送回了。”桑清淡淡地道,凝目看武茗暄一眼,“暄儿,你与已故的昭华郡主肖似,又是钦点,只怕很快便会侍寝。”
听她提及这,武茗暄心中有些发乱,赧然垂首不再说话。
“唉……如今,我们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桑清看武茗暄情绪低落,只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是不愿入宫的,拉过她手劝了一句,便说起昨日各宫得的赏赐来。
果然,与武茗暄同为钦点的嫣德媛也得了皇后特赐。也正如她所料,嫣德媛得的并非玉如意,而是一面雀上梅梢羊脂玉插屏。
武茗暄低着头,浅浅地笑了。这两件都意喻吉祥如意,东西自然是她的翡翠梅如意好,可意喻却是嫣德媛的更妙。梅如意,没如意,呵呵……皇后娘娘好心思啊!简单一手,不仅暗讽她,连带还想引得她与同为钦点的白氏心生芥蒂。
“容德给各新晋妃嫔的礼都一样,却独独对妧昭媛宋氏另眼相看,加了一套山水紫竹狼毫。”桑清扯唇轻笑。
“妧昭媛可是太皇太后家的,容德夫人再怎么也不能不顾忌。”武茗暄顺口接话,低头想了想,又说,“看来,妧昭媛是极擅丹青。”
“既特意加送,当然是投其所好。”桑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侧过身子,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只是,自打宋家被督察使参了言行不轨那事后,太皇太后都避嫌不再垂帘,宋家已经没落了,容德这么做还有意思么?”
听到“督察使”三字,武茗暄心中一动。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颜才人便是督察使的女儿。难道……从静妃贬为才人,并非她本人犯错,而是因为前朝之事?她顺口敷衍一句,将这话带了过去,只让桑清说说别的。
听桑清说别的新晋礼都是中规中矩的,武茗暄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文婕妤送的何物?”
“都是昀山砚一方,也不算轻慢了。”桑清答道,眼眸转过,又说,“她是你宫里的人,按说送你东西,应该多花些心思。我倒不知她给你送的何物。”
“一幅亲笔墨宝,好诗好字。”武茗暄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怒气,不动声色地道。
桑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简芯进来了,当即端起茶盏饮茶不语。
“丽妃娘娘、贵嫔娘娘,步辇已备妥,可以去长乐宫请安了。”简芯欠身施礼。
武茗暄与桑清对视一眼,出了厅,坐上各自的步辇。二人相伴,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到了长乐宫。
殿内,皇后尚未登座,一众妃嫔各按品阶,该坐的坐,该站的站,或是理着仪容,或是低声说着话。
桑清径直走到右侧,对早到的和淑夫人、珍妃、裕妃等人一一施礼后,在第三座坐下。
武茗暄站在两列文椅之后,环视四周。
百来年前,穹冉出了一位以仁德之名扬天下的贤懿皇后,她体恤妃嫔侍寝辛苦,下旨免了侍寝妃嫔第二日的请安。自那以后,各代中宫一一相传,便成了历制。虽说规制如此,可聪明的妃嫔却不会缺席。
眼看卯时将至,武茗暄不禁诧异,昨夜是裕妃顾氏侍寝,今日不来请安虽说惹人不满,却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可为何颜才人也未至?思绪转过,眼角余光瞥到文婕妤悠然自得地静立于角落,她的眸光稍稍暗了暗。
文婕妤似有所觉,抬眸冲她微微一笑。
武茗暄想起那幅字,只觉此人面目可憎,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容便移开了目光。
这时,殿外响起唱名声:“翎嫣宫容德夫人到……”
一袭枣红金丝宫裙映入视线,武茗暄垂首站着。待容德夫人从身边走过,她才悄然抬眸瞄了一眼,衣饰仍然很华丽,也依旧干脆利落,没有过多饰物。
容德夫人目不斜视,走到右侧第一张文椅坐下,抬手扶缠枝红宝流苏金钗的档口,已将殿内众人瞧了个清楚,歪了歪嘴角,似是自语,又像是问人:“昨儿谁侍的寝啊?”
武茗暄微怔,旋即暗笑,做什么戏呢?桑清都能得知,这容德夫人不可能没收到消息,这么问,只怕是另有计较。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如武茗暄这般想。
很快,一名衣饰极尽奢华的女子低声接了话:“妾听说,昨夜是新晋的裕妃娘娘侍寝,想必……累着了吧。”末了,挑着眼尾看看周围一众妃嫔,掩口闷笑两声。
众妃嫔都向她看去,不少人也低声笑了起来。
容德夫人轻笑一声,对她点点头,别开脸时,眸中却闪过不屑的神色。
看温柔端庄的和淑夫人都蹙了眉头,武茗暄不禁侧目仔细打量那女子一眼。银红曳地绫罗宫裙上绣着各种繁复的花样,乌黑的回心髻间一枚雕花金发扣,足有平切的鹅蛋般大小。不用问,这一定就是送来金镯、金钗的慈修仪了。
戴那么大的发饰,不觉头重么?武茗暄行事谨慎,不敢笑出声来,只好垂首掩饰不断抽搐的唇角。
宫中妃嫔最看重的就是皇上的宠幸,最在意的自然是皇上每日召了谁侍寝,所以这些消息各宫各殿几乎都在当夜便会探明。可这些都是私下的事情,谁都不会拿到明面来说,否则不但会被皇后指责私探宫事,也会惹得众妃嫔不满。
偌大后宫,满目繁花,虽说大多都是认得清理的,可总有那么些例外。看慈修仪面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武茗暄顿觉她可怜又可悲,被人嘲笑尚不自知,还自以为巴结了容德夫人。再瞧容德夫人那般神色,只怕也在心中暗暗唾弃她。
“首次侍寝就这么拿乔,这往后……”容德夫人也不把话说完,故作无奈地缓缓摇头。
“裕妃娘娘若是得宠,只怕往后更不会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慈修仪陪着笑,连忙接过话头。
容德夫人闻言,饶有兴趣地挑了眉。
和淑夫人抿唇一瞬,开了口:“慈修仪,你位在九嫔,诸位妹妹可都引你为范,言行还需妥贴些才好啊!”话中意思虽是训诫,可嗓音依旧柔软温和。
慈修仪咬了唇角,恹恹地低下头去。
容德夫人瞄和淑夫人一眼,毫不掩饰目中的讥讽之色。
这个慈修仪!武茗暄怜悯地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却突见那位绝色的嫣德媛再次将目光定在了皇后的宝座上,当即微微蹙眉。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的唱礼声霍然响起,殿内众妃嫔立马安静下来,规矩地行礼。
皇后一眼看过众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最终眼角微微一缩,在宝座坐下,唤了起。
众妃嫔谢过起身。
皇后端起亦丹奉上的茶水,茶盏凑到唇边,侧目往旁睇过一眼。
邹兴庭跨前一步,高声道:“妍贵嫔、瑞昭仪、妧昭媛、慈修仪,赐座!”
武茗暄微愣,遂即与另外三人一起屈膝谢恩,一头雾水地由长乐宫的宫人引着依次在左三、右四、左四、左五坐下。
武茗暄的位子正巧在珍妃右侧,见她坐下,珍妃悄悄投去一个笑容。
武茗暄回她一个微笑,便低下头去,心中很是忐忑。长乐宫正殿下首十二座,是因自贵妃以下至六妃正好十二人。若当朝有皇贵妃,则是在上首宝座的偏位加一文椅以示尊贵。而其他妃嫔即便是赐座,也只是在两列文椅之后另加圆凳。三品妃嫔赐座文椅,在穹冉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皇后素来看重礼规,极遵历制,今日突然一反常态,又是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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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试探
四名三品得了赐座文椅的殊荣,惊了满殿妃嫔,就连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面上也显露出不解之色。
皇后对众妃嫔的神色视若无睹,缓缓地饮着茶水,待武茗暄等人端正了仪态,才捏着绢帕轻拭了唇角,沉稳地开口:“如今,宫中妃嫔日渐增多,从即日起,凡四品以上妃嫔,每日请安均赐座文椅。望你等恪守宫中礼规,时刻谨记尊卑,为诸多宫嫔做好表率。”话锋一顿,威严的眼神扫过武茗暄等,“可都记下了?”
武茗暄四人赶紧起身,屈膝,齐声道:“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点点头,唤了起。
这厢事了,和淑夫人微微欠身,柔声问:“皇后娘娘,还有十来日便是您的生辰,娘娘可有什么特别的嘱咐?”
皇后是太后胞兄,也就是当朝太尉慕霆钧之女,比皇上年长一岁,及笄后的第二月就被太后接入宫中常住。待皇上满了十五,太后就请皇上将她这位嫡亲的侄女册封为后,行了册封大典并昭告天下。这本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只是皇后似乎不喜人提及,故而宫中之人都警惕着言行,就怕在此事上犯了皇后忌讳。所以每逢皇后生辰前后,宫中气氛总比平日压抑。
武茗暄也清楚此事,此时听和淑夫人提起,便拿眼偷瞧殿内众妃嫔,只见她们均是一副洗耳恭听之态,可那多变的眼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恐怕各自心中已经打起了小算盘。她忍着暗笑,悄然一眼瞄过端坐上首宝座的皇后,又学着众妃嫔的模样,垂首静听。
早在出事之前,她就与皇后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她,活得洒脱、恣意,对言行拘谨的皇后并无好感。如今自己也身处后宫,心境自然与当年旁观时大相径庭。经过近日所见所闻,平心而论,她觉得太后和皇上没有选错人,看遍宫中所有妃嫔,的确就眼前这位最适合做皇后。只是不知,皇后整日紧绷的面容下,是否有颗疲惫的心?
虽说得以赐座文椅的妃嫔便有参与后宫议事的权利,可她们毕竟是才入宫几日的新人,不宜多嘴,武茗暄也就乐得清闲。耳听皇后与和淑、容德商议着操办生辰之事,她已开始走神。
因着特殊的身份,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后宫是个是非之地,宫中妃嫔要想活得好,就要尽可能地争取到皇上的宠爱。为此,各宫各殿是无所不用其极,后宫险恶也就由此衍生。她自幼受父王呵护,及笄前都生活得无忧无虑,自然不想陷入日夜费心劳神的境地,所以立志云游天下,不愿入宫。
想起前事,武茗暄不禁在心中苦笑,世事难料,当年的自己,何曾想到会有自愿投身宫闱的一日!入宫还未及十日,她已经遇了不少事,深觉累身又累心。不是没有想过,当时如果不设计让睿扬哥哥认出自己,就安心地在桑府做个丫鬟,是否也算一种清静的归属?可是,没有选择那条路,谁又知晓路的前方是福还是祸?
武茗暄抬眸,飞快地环视殿内众妃嫔一眼,再次低下头来。如今的她和这满殿的妃嫔一般无异,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正如桑清所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福还是祸,端看自己怎么想,怎么做。
主意打定,武茗暄微微侧目打量身旁的珍妃一眼,当年之事,菱宛究竟知晓多少?自她入宫,菱宛就主动亲近,这是试探,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心念“洛怜苏”?
此时,恰见珍妃唇角扬起一抹乖巧笑容,武茗暄心中一动,既然宫中都以为她与珍妃亲近,那她不如顺势与之交好,寻机探查当年之事。
待与二位夫人商议好生辰的操办事宜,皇后让众妃嫔各自散去,带着和淑夫人与珍妃去永璋宫看望身体不适的太后。
一些出身不算太好的新晋妃嫔不知内情,见此还有些纳闷;武茗暄心底却很清楚,珍妃的娘是太后之妹,虽是同父异母,却自幼亲近,如此本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武茗暄与桑清一同出了幸月回廊,刚上步辇,便见文婕妤从廊内行出。
见武茗暄似乎有些不快,桑清狐疑地打量了文婕妤一眼,等步辇进入御花园,才低声问:“怎么,你宫里这位不省心?”
武茗暄稍作思索,吩咐抬辇内监将步辇往桑清靠近些,压低声音道:“她与颜才人同得皇上特许,不奉诏便可入养心殿,想必姐姐是知晓的呵?”
桑清点点头,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宫里人都传,文婕妤深居简出、处世淡然。”一句说完,武茗暄蹙了眉,“她曾在言语间挑衅与我,行事却不显山不露水。我隐隐有些担心,恐怕她不像表面这般简单啊!”
“呵,身在这后宫,有几个是简单的?”桑清嗤笑一句,面色一正,“不过……你可是鸣筝宫主位,又不曾与她有何瓜葛,她为何要出言挑衅?”
武茗暄缓缓摇头,沉默不语。未免桑清冲动,她并不打算将那幅字的事情说出。
“什么都藏在暗处,反而让人提心吊胆。”桑清沉吟一瞬,“不如,你以皇后娘娘献生辰礼之事找她商议商议,借此探探究竟?”
武茗暄眸光一亮,点点头,展颜笑开。
桑清知道武茗暄试探文婕妤,自己不便在场,就自行回了华音宫,只叮嘱她谨慎些。
武茗暄带着青浅回到鸣筝宫正殿,在正厅坐下,仔细斟酌了一番,便让锦禾去西殿请文婕妤。很快,文婕妤领着宫女云烟跟着锦禾入了正殿,施礼后坐下。
待小宫女上了茶,武茗暄屏退其他宫人,只留青浅一人伺候在身侧,也不与文婕妤说话,自顾缓缓饮茶。文婕妤没有丝毫不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端起茶盏时,眼神划过端坐上首宝座的武茗暄,唇角微微上翘。
“妾听云烟说,昨日送来贺礼时,娘娘已经歇下了。”许久后,文婕妤先开了口,“本该早些送来,可皇上着急要妾誊写圣祖十八戒。一时不得空,这才晚了,娘娘不会见怪吧?”
这话让静立一旁的青浅都蹙了眉,愠怒地瞪她一眼。
武茗暄本不打算提昨夜贺礼之事,可听她这么说,也只得努力微笑着说:“不妨,皇上的事才是正事。”
文婕妤目含笑意,凝目看向武茗暄:“妾拙笔,不知娘娘可还喜欢?”
武茗暄心头窜起怒火,却还是尽量柔和地道:“文婕妤太过谦了。好诗、好字,特别是那闲章……本宫瞧着心喜得紧。”
“妾听闻,娘娘在外多年,却不想竟也饱读诗书!”文婕妤讳莫如深地说了一句,轻笑一声,垂眸低语,“就连妾闲章上的小篆也能鉴别,委实不愧是名门闺秀啊!”
微笑霎时僵在唇角,武茗暄下意识地凛然一眼睇去,但见文婕妤浅笑对视,又垂下了眼帘,心里阵阵发寒。试想,她若真是自幼流落在外,生活凄苦,又怎可能读得懂这诗,还识得小篆雕章?于是,圣选答皇后问,她说识字,却不曾读过任何书籍。为了不惹人生疑,她甚至连写字、进食都换了左手,就怕被人认出字迹。可恨文婕妤以新晋贺礼试探她,而她,竟一时不慎露出了马脚!
武茗暄正想开口补救,却见文婕妤起身施礼。
“娘娘,妾能与娘娘同居鸣筝宫也是缘份。”文婕妤唇畔含笑,温温柔柔地道,“娘娘是鸣筝宫主位,妾的心自然是向着娘娘的。妾知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可说,还请娘娘放心。”
经过之前多番看似低调,实则张狂的挑衅后,武茗暄本就觉得这文婕妤行事诡秘,如今见她又做出一副真心投诚之态,更是不懂她究竟意欲如何。
武茗暄根本不信文婕妤这番话,更担心她会将自己会诗书之事说出去,或是以后用此事来要挟。
武茗暄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浅笑开口:“正因本宫流落在外多年,故而回府后,家母才更加费心教导,就恐本宫入宫后被人看轻。”身子微微前倾,深看文婕妤一眼,“能与文婕妤这样的妙人同居一宫,本宫也很是欣喜啊!”
文婕妤抬眸看武茗暄一眼,目中笑意分明是在笑她说得虚伪,可嘴上却说:“妾自知今日这话说得唐突,娘娘必是难以相信。不过,妾的心究竟是不是向着娘娘,日久自有分辨。”又一欠身,“妾还有事要做,娘娘,容妾先行告退。”
武茗暄心中烦乱,也没心思再说其他,垂眸沉思间随意挥手,让她自行离去。
待文婕妤转身出厅,武茗暄抬起头来,看着那一幅丝绣杜鹃宫裙转出百荷影壁,清澈双眸微眯,眉宇间拢起忧色。此人给她的感觉是飘渺、虚浮的,极不真实。前倨后恭的态度,更让她疑惑。可她在入宫前,从未与之见过,为何文婕妤的言辞间似是意有暗指,甚至对她很熟悉?这……是她多心了,还是另有隐情?
武茗暄在正厅坐了一日,捧着青浅不时换新的热茶,静静地思索。待简芯前来问膳时,她对怎样在后宫生存,如何查探之前被害之事,又怎样对待宫中众人,心下已有计较。
兴许是近日事情太多,思虑过甚,武茗暄也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碗百合莲子羹,便撤了膳。在山客轩小坐片刻,听简芯来报,皇上召了嫣德媛同游御花园。武茗暄心知,若无意外,今夜就是这白氏侍寝。随后,她命简芯备好热汤沐浴更衣,早早便入了寝殿休息。
翌日,武茗暄于迷迷糊糊中,被青浅唤醒。
“娘娘……娘娘,再不起就赶不及请安了!”
睁眼便见青浅焦急的面容,武茗暄心中一惊,霍地坐起:“什么时辰了?”
“再一炷香便是卯时了!”青浅看武茗暄面色微白,连忙又问,“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娘娘,您别急,让抬辇内监们行快些,兴许能赶上!”伤势已渐好的翠袖取了衣架上的宫裙过来,手脚麻利地为武茗暄穿戴。
锦禾领着两名小宫女捧着梳洗的鎏金铜盆和漱盅入内,伺候武茗暄梳洗。
武茗暄心中焦急,胡乱抹了脸、漱了口,疾声吩咐:“青浅,绾发,快些!”
待梳妆好,武茗暄带着青浅快步出了正殿,上了步辇,一路上不住催促内监快行,可等她到长乐宫宫门,还是晚了。
武茗暄站在正殿门外,竖耳听了一下,里边竟出奇地安静。她深吸一口气,在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中,低垂着头迈步入殿。
满殿妃嫔的视线都投到她的身上,讶异、嘲讽、兴奋……那一双双美目中包含了各种情绪,桑清、珍妃的眼神中却隐含紧张和关切。
武茗暄往前一看,更惊。白氏昨夜侍寝,怎么今日却跪在殿中?
未敢多想,她款步上前,屈膝欠身:“妾鸣筝宫妍贵嫔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福润金安,长乐未央!”
皇后面色如常,淡淡地看她一眼,不唤起,也不责。
武茗暄候了许久,不闻动静,悄悄抬眸往上偷瞄一眼,顿觉像是回到了圣选那一日,又见到皇后令人心颤的眼神,只是今日,那漆黑深渊的中央不是王氏,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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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龙床
皇后阴霾的眼神只叫武茗暄一颗心慌乱不已,看情形是嫣德媛惹了皇后怒气,而她好巧不巧就撞在了皇后气头上。
“噗咚”一声,武茗暄跪了下去,恭敬地磕头请罪:“妾请安来迟,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凤目微眯,深看武茗暄一眼,又移开目光,看向跪在她身旁的嫣德媛。
武茗暄不敢再出声,低垂着头,感受着周围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嫣德媛的各种目光。
过了许久,皇后阴郁的眼神还是死死地胶着在嫣德媛身上,微微探手。亦丹连忙捧起几上茶盏,小心翼翼地奉上。
偌大的长乐宫正殿异常安静,沉重压抑,也让人心慌。偶有茶盏盖子的磕碰声响起,心志较弱的妃嫔,无不跟着颤一颤身子。
武茗暄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已经发麻,心中却并不怎么害怕。她知道,仅是来迟些许,即便皇后再严苛,也不会给太重的责罚。反倒是嫣德媛,看这情形,怕不会轻巧。只不知究竟犯了何事,竟惹皇后生这么大的气?
想到起床时绵软无力的感觉,武茗暄微微蹙了眉。她素来浅眠,入宫后更是时刻谨慎,怎就偏偏今日会睡过头去?难道,今日之事并非偶然?
一念突起,武茗暄微微抬了抬头,转动眼眸打量周围妃嫔,却未见有谁目露得意之色。因不敢动静太大,她只好收回目光,心下盘算着若真是遭人暗算,必经宫人之手,待回去问过宫里人再说。
一番思量后,武茗暄静下心来,垂首回忆昨夜歇息前可有不妥之处。眼角余光忽地瞥到桑清的裙裾动了动,她微微侧目,见桑清面色焦急地看来,微张了唇似是想要为她向皇后求情。她连忙一个眼神递过,示意桑清别出声,以免惹来皇后更大的怒气。
桑清收到眼神,拧紧了眉头,却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没有出声。
皇后用过茶水,将茶盏轻放到手侧的香几上,捏着绢帕擦拭了唇角,扫眼看过殿内众妃嫔。
看皇后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珍妃瞄一眼跪在地上的武茗暄,犹豫一瞬后,站起身来,柔柔地开了口:“皇后娘娘……”
求情的话未出口,皇后一记眼刀睇过,珍妃咬着唇闭了嘴,恹恹地坐了下去。
对面,容德夫人见此,忍不住唇角上扬,却见皇后侧目看来,忙又抬手至唇前,低低地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跪着跪着,武茗暄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皇后又未说话,身侧的嫣德媛点什么头?她稍稍偏了偏头,偷偷瞟向身侧,只见嫣德媛头垂得极低,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点着。
武茗暄看得一头雾水,还没收回目光,却见嫣德媛身子一软,竟往她的方向倒来。她惊愕地瞪大眼,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嘭”地一声轻响,怀里多了一物,正是柔若无骨的嫣德媛。
武茗暄吓得手足无措,推也不是,避也不是,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突如其来的变故,满殿妃嫔震惊不已,全都不由自主地站起。
嫣德媛却毫不知情,红润的脸颊侧依在武茗暄怀里,微微嘟起的红唇吐纳着均匀的呼吸,竟是睡着了!
“啪”地一声巨响,皇后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抖着手猛然一指嫣德媛:“岂……岂有此理!”
“嗯……”的一声呓语随即响起。
武茗暄愕然垂首。她怀里的嫣德媛霍然睁眼,那双小兔般的水灵大眼缓缓地转了一圈,似乎压根儿不知自己正身处长乐宫正殿。
傻眼呆立的满殿妃嫔这时才回过神来,齐齐跪下,高呼:“皇后娘娘息怒!”
嫣德媛大惊,浑身一抖,慌忙从武茗暄怀里爬出,一个劲地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武茗暄也随嫣德媛一起磕头,嘴上说着:“皇后娘娘恕罪!”心里却是苦笑不得。她今日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简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皇后再也做不出沉稳的样子,瞪着嫣德媛的双目似是要喷出火来,红唇张合半晌却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亦丹赶紧上前为皇后抚胸顺气。
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张口欲言。
“皇上驾到……”
殿外突然响起通报声,皇后眉峰一挑,将所有训斥的话都咽回腹中。
“呵,皇后这长乐宫倒比朕的朝堂还要热闹啊?”宁昱晗还未进殿,轻笑声已传入众妃嫔耳中。
皇后垂首一瞬,再抬头时,面上已是惯有的端庄笑容,抬步迎上前去,微微屈膝:“皇上怎么来了?”
跪在地上的众妃嫔就着地面转了方向,齐声山呼万岁。
武茗暄低垂着头,安份地伏低身子,心下却是一片悲凉。她自幼便得先帝恩典,面圣可不跪,只屈膝即可。待到昱晗表哥登基,更是不要她行跪拜大礼,而她当年也是少不更事,向来只是颔首浅笑便算施过礼了。可如今……暗暗苦笑后,她抛开那些纷乱的回忆,在心中告诫自己,忘记过去的身份,谨记现在的她是武茗暄。
明黄色的九爪龙靴踏上烫蜡见光的金砖,宁昱晗迈过高槛入了殿,见得跪了满地的妃嫔,微微一愣,然后笑着伸手扶起皇后:“哪个胆子这么大,惹了朕的皇后?”
“倒不是惹妾生气。”皇后随之起身,对宁昱晗淡淡一笑,由着他牵着往宝座行去,“妾是听说,御乾宫的龙床去了嫣德媛宫里,寻她来问个话罢了。”
武茗暄闻言一怔,扫眼往周围看去,但见一众妃嫔低垂着头并无甚动静,想来是早已知晓,再一看嫣德媛满面委屈,一副泫然欲泣之态,当即心下了然。妄动御用之物是满门抄斩之罪,嫣德媛再傻也做不出这等事来。何况,她也没那本事。龙床定是皇上所赏。可这,即便是昨夜伺候得……赏赐龙床,也实在是太过荒唐!
念头转过,武茗暄偷瞄宁昱晗的背影一眼,微撇了唇角。忽觉一道视线从侧投来,她稍稍偏头,却与文婕妤含笑的目光对上,当即惊得她垂下头,紧盯地面不敢再瞧其他。
宁昱晗牵着皇后一直行至宝座前,才松了手,宽大的袖袍一挥,在宝座坐下:“都起吧。”
众妃嫔谢过起身,容德等人在宁昱晗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落了座。
武茗暄却并未起身,仍旧伏地而跪,瞄见嫣德媛也恭敬地跪着,不禁暗叹,现在倒还懂事,没再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可早干嘛去了?
宁昱晗扫眼下首众妃嫔,视线在武茗暄面上顿了顿,很快又掠了过去,侧目看向皇后:“这倒怪不得嫣德媛,龙床是朕赐给她的。”
宝座侧,皇后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皇上,我朝史上从未有过赏赐妃嫔龙床之事,只怕不太合适吧?”轻飘飘地往嫣德媛处瞟了眼,往宁昱晗处微一倾身,略低了声音,“皇上,赏赐也就罢了,可嫣德媛……她居然把龙床给卸了!妾是想着,若如此都不责罚,万一传到朝上……”
宁昱晗温和一笑,转头瞄一眼双目泛红的嫣德媛,柔声劝道:“既赐给她,便随她吧。”拉过皇后合坐在宝座上,凑到她耳边轻笑打趣,“兆盈忘了?年前,你与朕置气,把床柱砸了个陷角。待明日,朕已下旨司设赶制两张同制龙床。兆盈与朕用一样的,可好?”
皇后几乎是被宁昱晗半抱在怀里,虽知道下方众妃嫔不敢抬眼,可心中还是很窘迫,正不自在地往旁挪,忽听此言,面色微变,急促地唤:“皇上,这……”
宁昱晗玉面一板,黯了眸色,佯怒道:“朕今儿高兴,不许再说扫兴话!”
皇后咬牙憋回满腔劝诫之言,闷闷地低下头去。
这番话,殿内众妃嫔都未听清,也不敢探听;但素来对声音极为敏感的武茗暄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垂首不敢乱瞧,心念却已转过许多。
据她所知,历代皇后皆大度,对新晋妃嫔更会适当放宽礼规。这既是行母仪天下的仁德,也是为避免后宫争斗过激,更是为皇后宝座的稳固牵藤拉网。可当今皇后却并非如此,反而行事果决,刚硬严苛;是性情使然,也是她的确不需要其他妃嫔的势力来支撑皇后之位的安稳。
武茗暄暗忖,皇后在后宫有身为太后的姑姑撑腰,父亲又是朝中手掌兵将大权的太尉,自然是看谁不顺眼,除去便是。偏这嫣德媛不但容貌极美碍了皇后的眼,更得了后宫史上无人能得的殊荣,怎还能安然?奇怪的是,昱晗表哥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与皇后亲近,想必是极爱重她,更赐同制龙床,为何皇后却似乎并不高兴?
见皇后不再多言,宁昱晗又是一笑,拉着她的手轻拍两下,侧身坐正,目光划过下首众妃嫔,眼神落到武茗暄身上:“皇后,这妍贵嫔怎的也跪着?”
皇后飞快地瞄一眼宁昱晗,才看向武茗暄,轻描淡写地说:“妍贵嫔倒无大错,不过是请安来得迟了些,叫诸位姐妹们等了会儿罢了。”
得了皇后这么一说,武茗暄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心想,嫣德媛那事都未受罚,她这般小事只要皇后不计较,皇上顶多就是训斥一句,便过去了。
哪想,宁昱晗却突然沉下面色,冷冷地盯着武茗暄,训道:“给皇后请安,虽是日行的寻常之事,但也是提醒你们时刻谨记尊卑。在这宫中,朕是主,皇后也是主。请安来迟,便是失礼于皇后!若不惩戒,后宫人人效仿,那还了得?”
武茗暄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忘了礼数,愕然抬头直直地往上望去。
皇后也惊愣得蓦然侧首,瞪大眼看向宁昱晗:“皇上……”
宁昱晗垂眸一瞬,抬手打断皇后的话,沉声道:“罚抄《宫训》五十遍小惩大诫,明日午时交予皇后查验。”
寒从心起,武茗暄浑身一颤,张口欲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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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责罚
“咳……”
就在武茗暄张口欲辩解时,突兀的轻咳声从旁边的文婕妤口中溢出。
这声音虽小,可听在武茗暄耳中却如离殇钟响,惊醒了浑噩的神智。她发狠地咬下唇内嫩肉,以口中充斥的血腥味提醒自己,从前的兄妹情份早随“昭华郡主殁”消散。如今,他是皇上,只是皇上;而她,是他的嫔!
只刹那,武茗暄已收拾好情绪,拿捏着沉稳舒缓的语调,恭顺地叩首:“谢皇上隆恩!妾定谨记今日教训,永不再犯!”
一旁,桑清急得将宫袖拧紧再拧紧,可见皇上面色沉郁,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珍妃却再次站起,前行两步,盈盈拜倒:“皇上,妍贵嫔才入宫几日,是否……”话至此,意思已点明。她聪明地住了口,抬头对宁昱晗温柔一笑。
“罢了。念其新晋,又是初犯,责罚便酌情减半吧。”宁昱晗面色稍缓,侧目,“皇后,你以为如何?”
皇后不过是因着气头上,才没唤起武茗暄,并不会真的责罚。听了皇上这般旨意,她哪里还会多说什么,自然点头称是,只是状似无意地瞄了刚被宁昱晗唤起归座的珍妃一眼。
珍妃对皇后露出个温婉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虽说该脱罪的脱罪,受责罚的也责罚了,可没得皇上、皇后唤起,武茗暄与嫣德媛也只能继续恭敬地跪着。
“朕在此,你们倒拘束了。”宁昱晗拍拍皇后的手,站起身来,“你与姐妹们说说话吧,朕邀颜才人下局棋去。”
皇后也随之起身,浅笑颔首示意。
宁昱晗淡淡一眼看过殿内众妃嫔,快步走到颜才人身前,伸出右手。
颜才人落落大方地将柔荑放入宁昱晗手中,便要与他相携离去。
皇后眸色微沉,冷冷看向颜才人。
皇后威仪,即便容德夫人那般张狂之人也不敢与之对视,可娇弱的颜才人却丝毫不惧地扬起柔媚笑容迎上皇后的冷眼。
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怪异,武茗暄悄悄抬眸,只见颜才人与皇后默默对视,二人目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暗涌在翻滚。
她暗自诧异,但也不敢多看,正欲垂首,却撞见一对溢满笑意的星眸。神色一僵,她慌忙低下头去,强忍着心中忐忑琢磨,皇上方才严厉苛责,现在为何又这般看她。难道……他瞧出什么了?
周遭妃嫔的目光都凝注在颜才人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宁昱晗与武茗暄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但有一人,却将这一切瞧了个明白。容德夫人微微一怔,看着武茗暄的眸中狠色闪过,垂首间,唇畔浮现出一抹冷笑。
随后,宁昱晗与颜才人牵手离去,徒留脸色不甚好看的皇后和神色各异的妃嫔们立在殿中。
皇后揉揉额,只道有些困乏,不待众妃嫔离开,便转身入了内殿。众妃嫔屈膝恭送,旋即陆续散去。文婕妤深看武茗暄一眼,欠身一礼后,径直出了殿。
武茗暄的膝盖已跪疼,不愿在人前出丑,待殿内众妃嫔散得差不多了,才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桑清与珍妃赶紧上前,将她搀住。
珍妃架住她的手肘,摇头轻叹:“什么时候迟来不好,偏偏撞上……”一眼看见被裕妃扶起的嫣德媛,敛了口。
认定今日之事必有蹊跷,武茗暄闻言也不辩解,闷闷地苦笑一声,由着珍妃与满面忧色的桑清扶她出殿。
珍妃与桑清一起将武茗暄扶上步辇,一路陪她回鸣筝宫。武茗暄刚在软榻上躺好,被珍妃派去承露宫取散瘀膏的思怜就到了。
桑清欲给武茗暄上药,却被珍妃抢了先。看着很是殷勤的珍妃,桑清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珍妃让青浅挽起武茗暄的宫裙、中裤,一面小心翼翼地蘸取了药膏给她涂上,一面说着今日嫣德媛惹皇后发怒之事。
“嫣德媛的容貌,怕是放眼穹冉,也再挑不出一个来,也难怪皇上喜欢。今早,我听碎嘴的宫人说,她也并没在御乾殿待太久,可刚回灵犀宫,李炳福就把龙床给送去了。”珍妃话音顿住,取过思怜呈上的巾帕净了手,转眸看向武茗暄,“依我看啊……姐姐容貌虽不及嫣德媛,可往后荣宠,定会更甚于她!”
武茗暄愕然,张口欲言。
“咱们暄儿性子这样好,皇上自然会喜欢。但获赐龙床这般的隆宠,却不是我等当得起的。”桑清突然出声,话锋一转,又对珍妃笑道,“不过嘛……素闻皇上疼惜你,若说谁的荣宠能胜过今日的嫣德媛,恐怕也只有珍妃你了!”
桑清这话未免说得冲了些,表面是夸珍妃受宠,实际是笑她身居妃位,得宠还不如一个小小德媛。不过,适才珍妃的话,也很是不妥!就今日获赐龙床之事,嫣德媛已成众矢之的,无论她往后是否受宠,都将是后妃们欲拔之而后快的心上刺。珍妃却说她的荣宠会更甚嫣德媛,看那神情也非故意作此说,可若是传了出去……武茗暄飞快地瞄珍妃一眼,假意头疼,以手扶额,蹙眉沉思。
珍妃压根儿没想到桑清会这么说,笑容一僵,瞄一眼武茗暄,又恢复了笑容,摆着手连声道:“丽妃姐姐说笑了,妹妹我哪有那般福气!”
桑清讪笑两声,还待再说什么,却在武茗暄的眼神示意下敛了口。
一时间,西厢内的气氛有些冷凝。
一眼看过坐在自己榻前的二人,武茗暄抬手掩口,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既然姐姐乏了,我就不叨扰了。”珍妃嫣然一笑,替武茗暄捻好蚕丝薄被,“姐姐好生休息。”说罢起身,对桑清微笑颔首,领着思怜、念苏离去。
待青浅将珍妃送出,武茗暄睇一眼桑清,嗔怪道:“珍妃深受隆宠,今日不过是无心之说,你何必出言顶回去,平白惹她不快。”
“无心?”桑清挑眉冷哼,扭头冲门口啐了一口,“珍妃入宫两年,不可能不知道这后宫是个怎样的地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难道不知?我看她不是无心,是没安好心!嫣德媛得赐龙床,她说你更甚,难不成是指着皇上会赏你国玺?简直……”
“姐姐!”武茗暄大骇,慌忙伸手捂住她嘴,紧张地探身看了看,见窗外无人,这才松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话刚出口,桑清已自知不妥,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叮嘱武茗暄好生休息后,回了华音宫。
武茗暄侧卧软榻,撑头沉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对受惊小兔般的眼睛,稍作思索后,命青浅取了一盒雪脂化瘀膏给嫣德媛送去。
过了一会儿,简芯快步进来,说文婕妤来请安。闭目假寐的武茗暄霍然睁眼,让她请文婕妤进来。
文婕妤迈着细碎的步子行入西厢,款款欠身施了礼,唤道:“云烟。”
宫女云烟跨步上前,呈上一个黄杨雕纹提盒。
“《宫训》一共十二页,娘娘还是赶紧抄吧。”文婕妤拎着提盒,走到条桌旁,取出提盒内的文房四宝摆放好。
青浅去灵犀宫送完药膏回来,正巧听见这话,抢步上前一礼:“贵嫔娘娘膝伤未好,文婕妤就不能缓缓?”
“贵嫔娘娘膝伤在身,我也不忍,可就怕皇后娘娘那边儿不能缓。”文婕妤抬手虚扶,免了她的礼,却回身看着武茗暄,颔首笑道,“妾想,若是明日不能及时交予皇后娘娘查验,可就不是二十五遍的事儿了。娘娘,以为呢?”
“文婕妤说得是。”武茗暄淡淡一笑,招手唤青浅近前与锦禾一起扶她坐起。
知道武茗暄跪得太久,必定不良于行,早有准备的文婕妤让内监搬来一张小案几置于榻上,摆好文房四宝与《宫训》,亲自研墨,让她能坐在榻上抄写。
武茗暄知道,文婕妤在长乐宫正殿上那声咳嗽并非偶然,而是诚心提醒,现在再看她,已不再那么生厌。此时看她如此体贴,武茗暄不禁抬眸深看一眼,没想到一向言辞刻薄的文婕妤也有温柔优雅的时候。
武茗暄颔首一笑,接过她呈上的狼毫,让青浅给她上茶,才挽袖书写。
文婕妤静静地站在一旁研墨,凝目看那狼毫在纸上缓缓爬行,黛眉随着一点点过去的时间越拧越紧。
武茗暄学左手写画不久,还很不习惯。担心字迹太劣再受刁难,她全神贯注地伏案抄写着,全然不知文婕妤看她的眼神已越来越怪异。
直到一股力道袭来,握笔的手一空,她蓦然抬头,才发现文婕妤眼中隐含怒色,微红的脸更有一种近乎扭曲的错觉。
武茗暄瞥一眼如蚯蚓滚沙的字迹,赧然哂笑:“刚学书写不久,实在不堪入目,让文婕妤见笑了。”为粗劣的字迹羞愧是真,但同时又希望能借此打消旁人对她身份的怀疑。
“只是难看倒也罢了。”文婕妤将笔重重一撂,青葱玉指在案上轻敲两下,“娘娘若就这么抄,即便一宿不眠,至明日请安时,顶多也只能抄好十遍。届时,皇后怪罪起来,只怕妾受的责罚会比娘娘还重。”
“文婕妤放心,本宫自会禀明皇后,此事与你无……”武茗暄话未说完,却见文婕妤已撩起裙裾坐到了榻上,取笔蘸墨,接着她的字迹续写起来。
她这般好心,是真还是另有所图?武茗暄心中诧异,却更觉不妥。文婕妤的书法不输名家墨宝,而她的……二人笔迹实在是天差地别,就算如期抄满二十五遍《宫训》,也定会被人识破。到时候,惹恼皇后,得不偿失!
心念转过,武茗暄开口欲言,随意往纸上一瞥,当即傻眼。
文婕妤书写流畅,速度较她岂止快了数倍,可那笔尖落墨所出的字迹竟与她之前书写的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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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收心
看文婕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字迹模仿得真假难辨,武茗暄顿觉诧异。只道她书法好,却不想竟还有这般技艺!
“娘娘真是好悠闲!妾面上又无花,娘娘倒看了这许久。”文婕妤适时抬眸瞥武茗暄一眼,素白小指在纸上轻点一下,“二十五遍《宫训》若只妾一人抄,只怕娘娘看妾这张脸都要看得生厌。”
武茗暄面色微僵,默然一瞬,唤青浅取来笔墨,也伏案抄《宫训》。申时,她让简芯将晚膳送到西厢,请文婕妤一起用过,又继续抄写。
亥时将近,二十五遍《宫训》终于抄完。为谨慎起见,武茗暄拿自己抄的和文婕妤的一一对照,发现笔迹确实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经过“殿上提醒”和“帮抄《宫训》”这两件事后,她只觉更加看不透文婕妤了。
武茗暄好言谢过,便让青浅送文婕妤回西殿。
文婕妤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淡淡地看她一眼,才欠身道:“明日,还望娘娘莫要贪睡,别又迟了。妾会在前庭相候,同去长乐宫请安。”
接触多了,武茗暄对她这种噎死人不偿命的言辞已见惯不怪了,当即含笑点头,命青浅好生将她送了出去。
文婕妤刚走,简芯就来报。
“娘娘,皇上刚从絮风轩回御乾宫。”简芯欠着身子,低声道,“看来,今夜不会召人侍寝了。娘娘早些歇着吧。”
武茗暄躺在软榻上笑着挥手,让简芯命人备热汤沐浴。
武茗暄侧过头盯着简芯的背影,笑容一收,面色渐渐沉下。今晨请安去迟,绝不是偶然!只是,简芯是宫中老人,又这般机敏,怎会毫不知情?她本就不喜简芯,想通这点,更觉此人不可再留。
翌日,武茗暄丑时便起,梳洗完毕后,让青浅拿个提盒把抄写的《宫训》装好,出了正殿,刚到前庭,便见文婕妤从西殿出来。二人整理了仪容,坐上各自的步辇,去长乐宫请安。因着时辰尚早,一路行去,倒没见到其他妃嫔。
御花园内,晨露润着百花,清晨凉风拂过,花香袭来。本是一幅美景,看得武茗暄心神舒畅,突闻一阵夸张笑声,不禁沉眸看去。
纷落的金钟花下站了两名妃嫔,身后是各自的宫女。穿戴素净那位绞着手中绢帕,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低眉顺眼的模样几近谦卑。对面,身着一袭妃色宫裙的妃嫔神情倨傲,目含不屑地看着素净女子,忽地一声冷笑,只听得武茗暄心底发毛,暗想,这等女子竟也能入宫侍君?
“妃色裙那位是从七品韩华衣,对面那个是正五品秦美人。”
文婕妤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武茗暄蓦然侧目。在宫中,妃嫔间这些事情,实属常见。她只是有点好奇,为何那韩华衣一副主子相,品阶更高的秦美人反倒像个奴才。
“这二人向来不对盘,宫里人大抵都知晓。”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文婕妤眼眸一转,说道,“在宫里,品阶自是决定尊卑的关键。但还有一样东西,也至关重要!”
武茗暄心中诧异,却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文婕妤。
文婕妤抬眸看她一眼,低声说道:“秦美人性子软,身子也柔弱,只在初入宫时承宠一夜。之后,皇上再没召幸过。”说罢,敛了口,捏着绢帕无声地笑了笑。
文婕妤说这话,难道是告诉她,没有皇上的宠爱,即便有高品阶也无用?武茗暄摸不准她的心思,微微点头,垂眸不语。
步辇还在行进,两侧金钟花缓缓后退,武茗暄下意识地扭头回望。金黄花雨中,韩华衣霍然扬手,一个巴掌甩到了秦美人脸上。
双眸赫然一眯,武茗暄悄然伸手抚上脸颊。这张与“昭华郡主”肖似的脸,是利,也是弊。或许,她能比别人更容易获得皇上的宠爱;可是,当年害她的人,也会为这“肖似”心生疑虑,设法除掉她。她顶着武氏嫡女的身份入宫,品阶也不低,料想对方现在还不敢有太大动作。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必须在这宫里,寻找一棵大树,以求庇护。宫中树虽多,但能够护住她的,恐怕只有皇上。
思绪一定,武茗暄回过头来,侧目瞄向右侧的文婕妤,只见她神色淡漠地平视前方,清冷双眸中有一丝茫然,不知在想什么。不管文婕妤是好意提醒,还是安了别样心思,可那话说得不错。事已至此,她必须适应这后宫。活下去,活得好,才有机会查明当年被人暗害之事,为惨死的岚夏报仇,为自己雪恨!
只一眼,武茗暄就收回目光,垂首思索自己的事情,错过了文婕妤投来的深邃眼神和那讳莫如深的浅笑。
今日的长乐宫,众妃嫔都很安份。或许是皇后昨日的一把怒火,把众妃嫔那些圈圈绕绕的小心思都给烧了。请过安,武茗暄与桑清、文婕妤等人一起出了长乐宫,返回西六宫。
坐上步辇,武茗暄微微偏头往后方那连接着长乐宫的幸月回廊看去,她一直暗中观察众妃嫔神色,却未见有何异常。可她刚入宫,谁会如此针对?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两人――瑞昭仪,还是……珍妃?
内监们抬着步辇,沉稳地前行。武茗暄收回目光,双手交握,正经端坐。想起适才将罚抄的《宫训》交上去查验时,皇后那僵硬的笑容和不住抽搐的唇角,她不禁有些好笑。是啊,那样的字,别说是见惯名家墨宝的皇后,就连她自己看了都难受。但愿,皇后能满意这个“武茗暄”,渐渐打消对她身份的怀疑。
回到鸣筝宫,青浅、锦禾扶着武茗暄入西厢休息,脸伤已大好的翠袖也上前伺候。武茗暄靠坐在软榻上,沉思片刻,寻个托词,把锦禾支了出去。
看锦禾出去了,给武茗暄擦着散瘀药的青浅有些犹豫地轻唤:“娘娘,奴婢心里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武茗暄轻哼一声,示意她有话大胆说。
“奴婢伺候娘娘也不是一两日了,知道娘娘素来浅眠,怎么昨日……”青浅一拧眉,没再往下说。
武茗暄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接话。
给她拿捏着肩的翠袖听了,顺口接话:“是啊,奴婢也觉奇怪。娘娘自入宫以来,每日都是丑时便醒,昨日怎会唤都唤不醒?”话音一顿,偏过头看向武茗暄,“除非……”
“除非什么?”武茗暄眼角一抖,挑眉问。
翠袖还没答话,青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除非是有人存心想让娘娘起晚!”
闻言,武茗暄一侧身子,摆掉翠袖搭在她肩上的手,霍地撑榻坐直。
青浅、翠袖见她面色沉郁,吓得双双跪地。
武茗暄看她们一眼,淡淡开口:“跪什么?都起来。”
青浅、翠袖喏喏地应着,爬起身来,垂手而立。
“青浅说的,正是本宫所想。”武茗暄沉声说罢,垂眸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心底并没拿我当真正的主子,尽心伺候也不过是听母亲之命。”
青浅、翠袖一愣,齐齐张口欲辩。
没等她们出声,武茗暄自顾接了下去:“说这些,不是怪你们。我刚回府不久,你们会如此,实属人之常情。”面色忽地一正,“可在我心里,你们是我最贴心的人。这偌大后宫,我只信你们,也只能信你们!”说完这句,很严肃,也很真诚地凝目看着她们。
翠袖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青浅乖觉,“噗咚”跪地,沉稳地道:“既然娘娘和奴婢们说掏心窝子的话,那奴婢也就不瞒您。”话音一顿,抬头迎上武茗暄探究的目光,“小姐恕罪,您初回府时,奴婢确实是因着夫人才尽心伺候。可后来,青浅觉得小姐待奴婢好,是真的好!奴婢又不是铁打的心,怎还能不把您当主子?入宫后,看那些个不长眼的欺您,奴婢心里着急,也有气。可青浅只是一个婢女,又能做什么呢?”
武茗暄微怔,凝眸细看,见青浅神色忿然、目光坦然不似作假,不禁暗暗欣喜。其实,她本打算恩威并施、晓以利害,让她们留心盯好宫里人;却没想到竟引出青浅一番肺腑之言。为了把青浅变成心腹,她可下了不少功夫。如今看来,总算没有白费。
看武茗暄脸上浮起笑意,呆立一旁的翠袖也跪了下去:“娘娘,翠袖自打跟着您进了宫,就再没想过别的。”猛然抬头,眸中已有泪光,“奴婢自幼为奴,被人买来卖去,伺候过的主子不少。他们总说不把奴婢当下人看,可心情好时,也不过扔些赏钱;不高兴了,还不是照样拿奴婢出气!反倒是时常叮嘱奴婢要谨记尊卑的您,即便受了再大委屈,也不拿咱们撒气。那日,奴婢给您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也没见您责怪,还亲自给奴婢上药。奴……奴婢是打心眼里尊您、敬您啊!”
“难为你们有这般心意,倒是我想岔了。我也不说别的,只叫你们记住,往后,有我便有你们!”武茗暄长舒一口气,忍着膝疼起身去扶,“快起来吧。”
青浅、翠袖知她膝疼,急忙跪行上前,起身将武茗暄扶回榻躺好。
武茗暄看着翠袖、青浅,不禁暗暗感慨。若不是她也伺候过人,又怎会知晓该如何获得下人的忠心?流落在外,两年的艰辛,她看了太多。光凭钱财获得人心,终有一日也可能因钱财而失去。
武茗暄又拉着二人的手仔细叮嘱了些,便把话题扯回昨日的事上:“之前,我并未有何不适。昨日那事,若真是有人存心害我,便只能在前日晚膳动手脚。你们常去东厨,觉得此事像谁所为?”
青浅、翠袖低头苦想,搜遍脑中也想不出会是谁,终是齐齐摇头。
见武茗暄的眉头越拧越紧,翠袖劝道:“娘娘何不寻个事儿,把宫里人都唤来,言语试探一番,兴许能把这内贼给试出来呢!”
“不妥。宫里内贼是小,揪出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正经!可本宫现在……”武茗暄抬手打断她的话,说到此,面色一红,“为免打草惊蛇,你们都谨慎些,留心宫人们的动静便是,不可声张。一切,等本宫侍寝后,再作计较!”
青浅、翠袖郑重点头,齐声应下。
“娘娘……”突然,急切的呼唤声传来。
武茗暄神色一收,扬起温和笑容往门口看去。
简芯快步奔入,满面兴奋之色掩都掩不住,不等武茗暄发问,便堆笑禀告:“娘娘,皇上身边的李总管来了,说是请娘娘去正厅领皇上口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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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侍寝【公告】
听得简芯的话,武茗暄赶紧命青浅、翠袖扶起她,理了仪容,去正厅。
李炳福手托白马尾的玉柄拂尘,于正厅门前阶上肃容而立。
武茗暄行至阶下,施礼道:“妾鸣筝宫妍贵嫔,恭迎皇上口谕!”身后,一众宫人跪下,高呼万岁。
李炳福凝眸看一眼武茗暄,又抬眼平视,高声道:“传皇上口谕,晚膳摆驾鸣筝宫,着妍贵嫔伺膳。”
武茗暄恭谨地应下,起身说道:“累着李总管了,入厅用盏茶水吧?”
拂尘一搭,李炳福哈腰拱手:“贵嫔娘娘有心了,可奴才还赶着回去伺候皇上,不便久留。”面上笑容如刀刻,拿捏得恰如其分。
武茗暄露出个谦和笑容,陪着他行了两步,才抬手道:“那……李总管走好。”
“贵嫔娘娘好生准备,奴才告退。”李炳福微一躬身,由青浅送了出去。
在宫里,向来是本宫妃嫔受宠,奴才们也跟着沾光。这届新晋美人多,高位的也不少,谁也没想到皇上第三个召的竟是姿色不甚出色的妍贵嫔,更是还未侍寝便来鸣筝宫用膳。垂首分列两侧的一众宫人各自转动着心思,待见李炳福出了宫门,忙又跪下,齐声贺喜。
领头跪在前方的简芯暗转眼珠,咬唇间,暗暗做了一个决定。陈禄嘴上说着贺喜的话,眼角余光却轻扫简芯,薄薄的嘴皮扯出一抹讽笑。
武茗暄笑着将他们唤起,吩咐陈禄安排人擦扫正殿,又向简芯询了些规制的菜式,嘱咐她去东厨看着。皇上的口味,武茗暄大抵是知道些的,想特意叮嘱下,转念又觉不妥,旋即命锦禾备热汤沐浴更衣,准备好迎接御驾。
武茗暄泡在温暖的汤池里,盯着围绕着自己身子散开的袅袅雾气,又习惯性地咬了唇内。她默默地告诫自己,既然决定了,就别再犹豫。左右摇摆累心累身,何必?
心念一动,武茗暄沉声轻唤:“青浅。”
青浅赤足近前,蹲到她身边,竟自顾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去东厨看着。”
为武茗暄捏着肩的手一缓,翠袖会过意来,瞄一眼青浅,笑着打趣:“你这丫头,倒是越发伶俐了!”
“没姐姐的好手艺,便只能找点别的事儿做,总不好白担着大宫女的名头吧?”青浅嬉笑着回了一句,起身出去。
青浅素来伶俐,只是知道翠袖心气高,论起在府里的资历也比她老,所以不愿在她面前显露罢了。今日这般,怕也是之前那番话让她换了心思,不再藏拙。武茗暄闭上眼,放松身心享受翠袖拿捏的好手艺。
武茗暄沐浴好,回到寝殿梳妆。
青浅回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娘娘,没见什么异常。不过,奴婢回来时看见锦禾在东厨外转悠。”
武茗暄猛然偏头,翠袖不查,拽掉了她几根发丝。
“嘶……”武茗暄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却一下子清明了。
翠袖连忙跪下,垂首道:“奴婢手笨,请娘娘责罚!”
“不干你事,起来,继续绾发。”武茗暄轻轻说了一句,眸光一闪,招手让青浅附耳过去,“你去传本宫话,就说皇上来鸣筝宫用膳,本宫为小心起见,每菜、膳器都要以银针查过。别在东厨查验,怕传膳路上被人动手脚。每列传膳,你随来,亲自动手,仔细点!”
“是。”青浅郑重其事地应下,又去了东厨。
翠袖给武茗暄绾好发,退到一旁低声问:“娘娘,她们没那么大胆子吧?”
“宫里人,胆子向来大得很,还是小心为好。”武茗暄冷声道。
翠袖敛眉,点点头。
“去,唤锦禾来跟前伺候。”武茗暄侧目瞥她一眼,取细簪挑起微末玫瑰脂膏,在唇间一点,抿唇晕散。
翠袖应了出去,领了锦禾回来,二人伺候她换好宫装。
待申时将近,武茗暄仔细端详了仪容,便领着翠袖、锦禾至前庭,等候宁昱晗驾到。
十六人合抬的蟠龙座金漆御辇在鸣筝宫宫门前停下,李炳福抬步入门槛,高唱:“皇上驾到……”
“妾鸣筝宫妍贵嫔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茗暄领着众宫人盈盈拜倒,垂首唱礼。
御辇微斜,宁昱晗从辇上下来,于宫门处站定,负手看向武茗暄。
藕色宫裙环身铺开,远远看去,像是一朵蕊花。花的中央,她颔首跪地,微翘的唇角挂着一抹娇羞浅笑。今日的她淡然素雅,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灵蛇髻,髻间斜簪一支流云玉钗,白净的面颊上晕着自然的红润。娥眉淡扫,红唇轻点,配上眼角那两颗朱砂泪痣,媚而不妖,柔而不弱,叫人瞧着身心舒爽。
宁昱晗目光一收,迈步跨入宫门,走近她,伸出双手。
武茗暄面上红晕更甚,羞涩地将手放入他掌心,顺势起身。
“都平身吧。”宁昱晗唤起宫人们,微微侧目,将武茗暄从头到脚细细看过,露出个满意的微笑,单手往身后一负,潇洒地牵着她往正厅走去。
入了正厅,宁昱晗把武茗暄牵到红豆杉膳桌旁,让她坐下。
武茗暄一怔,笑问:“皇上跟前,妾哪敢先坐呀?”
宁昱晗看她一眼,抬起一手轻轻摁住她的肩,自顾环视厅内布置,亲和地问:“这鸣筝宫住得可还习惯?”
武茗暄不再推脱,坦然落座,仰着头笑看宁昱晗,柔声答:“蒙皇上体恤,鸣筝宫甚好,妾很喜欢。”
宁昱晗不再多言,微微点头后,松开她手,绕到对面坐下。
李炳福高唱传膳。众宫人在翠袖的率领下鱼贯而入,伺候宁昱晗、武茗暄漱口、净手。随后,青浅领着宫婢、内监们入内摆膳。很快,一套青花地黄彩云龙纹的膳器布了满桌。
明黄龙袍袍袖一挥,宁昱晗淡淡地开口:“这里有妍贵嫔就好。”
李炳福瞄一眼武茗暄,哈腰应了,领着众宫人出去,在厅外候着。
武茗暄镇定自若地为宁昱晗布菜。宁昱晗不时含笑看看她,却不发一言。
一顿晚膳用得很是压抑,武茗暄心中隐隐有些发慌,看皇上似是心情极好,却没有再与她说话,不知今夜能否侍寝?
静默地用过晚膳,宁昱晗唤来李炳福,漱口净手后,笑着拉过武茗暄的手拍了拍,就摆驾回御乾宫去了。
送走宁昱晗,武茗暄回到正厅坐下,看着宫人们撤下满桌膳器,黛眉悄然拧紧。看来,皇上今夜是无意召她侍寝了。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她又担心,若是久不获皇上宠幸,她这个空头三品贵嫔,又何以在宫中立足?
武茗暄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当年暗害她的是谁,昨日暗算的又是谁?与其这么被动的忐忑猜度,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获得皇上的宠爱,害她的人动起手脚来,自然就没那么方便。何况,无论自愿还是被迫,任何女子只要入了宫,为了生存,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便是获宠。若她表现得不在意,反而惹人生疑。
武茗暄心念一定,唤来简芯问了两句,领着青浅、翠袖去了东厨。
不多时,青浅拎着雕花食盒去了御乾宫。
青浅回鸣筝宫时,面上神色淡然,眼里却溢满笑意。随来的,还有内廷大总管李炳福和金漆华盖的鸾禧车。
武茗暄在青浅、翠袖的搀扶下,坐上鸾禧车。
华盖上缀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武茗暄的心却静若止水,反复回忆着入宫前陈氏请来那位林嬷嬷所教的获宠之法。既已身在局中,就要走好每一步棋!今夜,她一定要抛开一切,做好妃嫔本份,让皇上记住她,记住“武茗暄”!
御乾宫到,李炳福将武茗暄请下鸾禧车,引着她由御乾西门进西殿,简单对她交代两句,便出去了。西殿陈嬷嬷带着一众宫人进殿,伺候武茗暄入龙裕西池沐浴。
武茗暄任由她们摆弄,乖顺地踏入洒满花瓣的汤池里。淡雅花香萦绕在鼻间,她悄然攒紧浸泡在热汤中的双拳,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龙裕西池,铅华尽洗。
陈嬷嬷领着宫人近前请武茗暄出浴,为她穿上四喜如意云纹裤、花绣宫绸肚兜,定睛一看,砸着嘴笑赞:“啧啧……奴婢服侍过那么多娘娘,还从未见过哪位娘娘能把这规制的嫣红禧服穿得这般出彩!”蕴含深意的笑容浮上泛皱的脸,“只要今夜……娘娘的荣宠还在后头。”
武茗暄微微一笑,拉起陈嬷嬷的手轻拍两下:“本宫若受荣宠,也是承嬷嬷吉言。”
陈嬷嬷笑着颔首,取过嫣红绢纱给她披上,又说了些规矩,便唤来两名年长宫女将她送入寝殿。
熏香冉冉,武茗暄默然垂首,静静地跪在紫檀蟠纹龙床前的绒毯上。
须臾,明黄色的九爪龙靴踏上绒毯,一双虎口处生有粗茧的温暖大手扶住了她的肩。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武茗暄面上微红,顺着宁昱晗相扶的势头起身,膝上一软,跌入他怀。
侧目瞥见宁昱晗面色沉下,武茗暄待要请罪,却觉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
宁昱晗抱着武茗暄坐上床沿,一手揽紧纤腰,俯身伸手去捏云纹裤裤脚。
武茗暄会过意来,连忙拉住他手,缓缓摇头:“皇上,别看。”
宁昱晗敛眉睇过一眼,拂开她的手,执意卷起裤脚,见得双膝一片淤青,扬头就唤:“李炳福,取朕的凝露化瘀膏来!”
很快,李炳福将化瘀膏呈上,见宁昱晗扒开瓶塞,亲自为武茗暄抹药,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武茗暄瞥见,故作无知地睁大眼看向李炳福。李炳福微愣,忽地扯唇笑了笑,施礼退下。
清凉的药膏覆上膝盖,又在宁昱晗的轻揉下化为一片温热。
李炳福会不会将皇上亲自为她抹药的事情说出去?会不会引来众妃嫔的嫉恨?武茗暄放软身子坐在宁昱晗腿上,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暗暗琢磨。
熟悉的艾叶清香沁入鼻间,武茗暄悄然抬眸瞄一眼他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和紧张渐渐退去,唇角一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手攀上他的脖子,环住。
揉膝的动作一滞,宁昱晗愣然低头,对上那双泛着笑意的眸子。对视一瞬,武茗暄娇羞地低下头去,白皙的面颊飞上一抹红霞。
她这么一垂首,紧贴于身的宫中绸肚兜便稍离了肌肤,挺翘的胸间一道勾缝就这么清晰地撞入宁昱晗的眼。
“哐当”一声闷响,玉制小药瓶落地。
头晕袭来,身子腾空,武茗暄下意识地攀紧宁昱晗,转眼,被放倒在柔软锦被上。
静候许久也未见再有何动静,武茗暄刚想睁眼,却被脸上突然袭来的温度惊得不敢动弹,只听耳畔响起戏谑笑语。
“刚还那么大胆,现在怎不敢睁眼看朕?”
手指在温润的脸颊上游走,宁昱晗深邃的目光随随之而动描绘着她的轮廓。
武茗暄一咬唇内,调整好情绪,缓缓睁眼,羞涩的目光在他面上溜了一圈,又垂了眸,喃喃低语:“适才嬷嬷有教,皇上龙威,妾……妾不能直视。”
闻言,宁昱晗微愣,旋即朗声一笑。
烛影轻摇,愉悦的笑声中,床柱上的束带被扯下,明黄床幔铺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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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香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爬过!请无视这里!请大家看作者有话说,带来不便,请包涵!】
太岳南岭,浮云朦朦。
几间木屋前,凌云面带和煦微笑,缓缓地说着话。十二岁的女孩把头枕在她腿上,静静地听着。
许久后,女孩忽然抬头,乌黑大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问:“娘,我喜欢那个狼崽,不像爹总是温温柔柔的。”
凌云微怔,旋即莞尔:“惜云,你是没见过你爹爹上战场,那也是很威风的。”
“不,不,不!”凌惜云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狼崽比爹爹厉害!我要是娘亲,我就和他一块儿隐居,才不要爹爹。”
风起,红影至。
“凌惜云,你刚说什么?嗯?”凌风面带微笑,目藏寒芒。
凌惜云慌忙起身,跃到凌云身后:“嘿嘿……没,没说什么。”身形一闪,从凌云身后往山下奔去。
凌惜云在半山腰停下,喘了几口气,随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哼哼唧唧地往西岭行去。途径一座山峰时,忽闻一阵笛声遥遥传来。她愣了愣,眼珠一转,循声而去。
一棵桃树迎风扬枝,树下,紫袍男子缓缓垂手,将玉笛别在腰上,从怀中掏出一条坠有蓝色水滴的链子,温柔地抚摸。
凌惜云隐身于一块山石之后,远远地望着,越看越觉诧异。那男子分明在笑,可她却觉似有无限凄凉,无处诉说。
“若第一次,我便抛开顾忌,召出魂卫、暗者将你擒了。是否,一切都会不同?”男子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凝视蓝水晶的目光有些飘忽。
“若我不是云封暗帝该多好。你纵使不会随了我,可我们……至少能做个知交吧?”男子涩然一笑,忽地凛然侧目,“谁!”
凌惜云吐吐舌头,从山石后跃出,面对男子投来的凌厉眼神并无惧色,只是盯着他的面容细细打量,越看眸光越亮,一句话脱口而出:“好美的男人……”
男子笼罩全身的寒气在见到凌惜云时,就尽数褪去。
“你……你……”唇瓣张合,男子嚅嚅不成语。是错觉么?他竟然看见了当年的凌云!
凌惜云蹙起眉头,慢慢挪过去,仰头望着他:“你为什么哭了?”
男子回过神来,却不擦拭脸上泪痕,垂眸道:“蒋熙照,我的名字。”
“哈?”凌惜云愣住,脑中灵光一闪,又惊又喜地问,“你是狼崽?蒋家狼崽?”
这下,换蒋熙照愣住了。这女孩与凌云幼时的容貌一般无异,他早猜出她的身份,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
凌惜云低头想了想,一个纵身,到了蒋熙照身旁,负手绕着他踱步走了两圈:“唔……脸上有鞭痕。”忽地拍掌笑开,“哈哈,是狼崽,是蒋家狼崽!”
蒋熙照讶然,复又失笑:“有趣,有趣!”上下打量她一番,勾唇笑问,“做我徒弟可好?”
凌惜云低下头去,磨腮做苦思状,心里小算盘却敲得啪啪作响。
蒋熙照微微偏头,将她神色收入眼中,忍着暗笑,拂了拂衣襟,迈步越过她,径直往山下行去。
“哎……你别走啊!喂!”凌惜云慌忙唤道,一咬牙,迈开小步子追了上去,扯住蒋熙照的袖袍,“你说要收我为徒的,怎么走了?”
“你不是不愿意么?”蒋熙照神色淡漠地看向她。
凌惜云眼珠一转,嚷道:“谁说我不愿意?”手一松,矮身就拜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蒋熙照再次失笑,这鬼丫头!说是拜,可那小膝盖连一点泥都没染。故作冷漠地将她拉起,他道:“既已拜师,便跟在我身边吧。”
“啊?”凌惜云为难地扯了扯唇角,讪笑道,“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去。我爹会打我的!”
蒋熙照面色微变,眯了眼:“你爹常打你?”
“呃……”凌惜云见他神色突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爹没有打过我,顶多就是骂骂罢了。”
又不是他的女儿,如何管教与他何干?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番,蒋熙照收回目光,道:“以后,要叫师父。”
“师父?”凌惜云不满地嘟嘴,“你不也没自称‘为师’么?”
蒋熙照冷笑一声,抬步就往前走。
“别……别生气啊!”凌惜云小跑上前,撑开小胳膊,将他拦下,煞有介事地拱手施礼,“师父,徒儿知错了。”
她态度这般恭敬,蒋熙照却没当真,淡淡地瞄一眼那对转个不停的黑眸,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然后道:“回去跟你爹娘说,你随师父去东岭学艺。”
“我要是回去说了,我爹娘铁定不会允的。”凌惜云为难地咬咬唇,眸中闪过狡黠光芒,抬头时却是泫然欲泣,“师父,你陪我回去说吧?”
蒋熙照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小脸,伸出的手在半空僵住,转到胸前理了理衣襟,冷声道:“你自说去,稍后,为师会来接你。”
“噢。”心中算盘落空,凌惜云恹恹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拽着他袖袍问,“师父,你都不问我叫什么名儿,住哪儿!你怎么来接我?”
“呵,这天底下,只有你娘才叫我狼崽。”蒋熙照轻轻抬手,拂落她的手,运起轻功远去。
凌惜云伫立在原地,遥望他远去的背影,眸光灼灼:“哼!总有一日,我要把你拐回南岭。让你和爹爹打一场,看看究竟谁厉害!”
心头小九九还没转过,她就犯起愁来。别说是狼崽,就是别人,爹娘肯定也不会让她去的,怎么办才好?
凌惜云运起墨九九教她的轻功奔至南岭山口,卸去内力,耷拉着脑袋步行上山。
一道绿影悄无声息地从石桥旁掠出,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身后。
“小小云,想什么呢?”
墨九九的声音在耳边乍起,凌惜云被惊得大退一步,拍着胸口道:“九姐姐,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我走路有声才是怪事!墨九九翻个白眼,轻轻一掌拍在她肩上:“瞧你神不守舍的,怎么了?”
凌惜云撇撇嘴,微眯了眼往肩上那只爪子睇去:“嘿嘿……看来九姐姐是想我明日跟烨叔说你下山偷鸡腿的事啰?”
墨九九脸色一变,很狗腿地给她捏捏肩,见她笑而不语,忙拱手作揖:“好妹子,再不敢搭你肩了。你就饶了姐姐这回吧?”
凌惜云咧嘴露出个大笑脸,运起轻功往山上奔去。
墨九九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抬起左手就往右手背拍去:“叫你手贱!”
待至木屋不远处,凌惜云骤然顿住身形。
凌风双手环胸,斜靠在门扉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乖女儿,舍得回来了?”
凌惜云抬眼看看爹爹,低下头,咬着牙鼓起嘴,心里默念:“不说话,不说话,我就是不说话。娘亲,快来啊!”
母女连心,效应真好。凌惜云刚念叨完,凌云就从中间那屋转了出来。
“风……”
轻轻柔柔的一声唤,凌风就张不开嘴训斥女儿了,无奈地摇摇头,踱步过去:“这么宠着,总有一日,你会心烦。”
凌云娇嗔地睇他一眼,右手挽上他的臂弯,拉着他往屋内走:“哺食做好了,总不能凉了又热吧?用了饭再训话也不迟啊。”忽然扭头,抬起左手虚点凌惜云两下。
凌惜云缩缩脖子,吐吐舌头,小步小步地挪着脚往木屋走。
绿影闪过,墨九九“嗖”地一声越过她,直接入了屋:“啧啧……娘亲的手艺越来越好,我在西岭都嗅到菜香了!”说罢,伸手一捞,几粒宫保鸡丁就入了口。
“啪”地一声,布着箸的凌云一掌拍在她胳膊上,瞪眼道:“都嫁人了,还不收敛性子!”
“嘶……娘亲,下手别这么狠啊!”墨九九故作委屈地双手环上凌云的手臂,“哎呀,烨平日管得可严了。到这边儿要是还不能松口气,那我得憋死了!”
“贫嘴!”凌云嗔道,微一孥嘴,“去,端菜去。”
墨九九笑嘻嘻地转去厨房,帮凌风端菜出来。
凌惜云站在门边,看着屋内这一幕,掩口偷笑两下,进屋帮着凌云摆菜。
为等凌惜云,这顿饭开得晚,待用过饭,已近戌时。
夏日黄昏,南岭高山之上,倒并不闷热。几人搬了凳子到屋外坐下,凌风还没来得及开口训话,便见一道金光疾速掠来。
凌风想都没想,扬手轻挥一掌,身形一闪,已将金猫王拦下。
金猫王靠近不了凌云,哀怨地瞪着凌风,张嘴就是一声哮。
凌云、墨九九、凌惜云三人齐齐失笑。凌云怀大儿子快要临盆时,曾被莽撞的金猫王撞过,当时就给凌风吓白了脸。自打那之后,凌风就没给过金猫王好脸色瞧。而金猫王又已在半山腰林子里安了家,不是时常陪在凌云身侧,每每见到她,总想往她身上挂。所以,这样的场面,众人已是见惯不怪了。
见爹爹又和金猫王杠上了,凌惜云转转眼珠,偷瞄一眼娘亲,扶着额头道:“娘,我累啦,先回屋睡觉了。”
凌云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蹙眉问:“身子不舒服?”
“没事,没事。”凌惜云摆手敷衍,一溜烟钻入自己房间,拴了门。
翌日,凌风照常早起,于潜心居前的阔叶林内等凌惜云来习武,却不想等了许久也没见她来。他步行回去,沿路都在琢磨回去后怎么跟女儿好好聊聊,还未走近,已惊闻凌云的怒吼声。
“凌惜云!你最好别让我找着,要不,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凌风面色突变,旋风般冲入凌惜云的房间。
“来,来看看咱们的好女儿!”凌云气得面色泛红,颤抖的两指夹起一张纸条往凌风抛去。
“你先别急着生气,待会儿让烨传信给盟里,让各城……”凌风接过纸条,柔声安慰凌云,拿眼往纸条上一瞄,当即瞪大星眸,话说不下去了。
“娘,我跟师父私奔去了。勿念、勿找!”纸条上张扬的字迹叙说着书写人的急切与慌张。
纸条粉末从指缝泻下,凌风一字一顿地念道:“凌,惜,云!”
车轮辗转,马车离太岳山越来越远。
车厢内,凌惜云突然打了个冷颤,心下一惊,掀起车窗帘往太岳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双手合十,碎碎念道:“阿弥陀佛,爹爹别追,娘亲别找!”
蒋熙照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唇角却止不住地抖动。
又是一年夏至,炙热的火球高挂,偶有微风拂过,韶州的韶湖泛起浅浅的涟漪。
湖边,女孩手握鱼叉,目光炯炯地盯着湖内游来游去的鱼儿。她那丁香色裙裾拴在腰间,中裤高挽,衣袖也卷到了肩上,露出健康的肤色。
“噼啪”一声,女孩手中鱼叉猛劲插入水中,小手一收一甩,一条肥美的鲤鱼精准地落入旁边的木桶中。
女孩低头看看桶里,撅嘴嘟哝:“自己要吃鱼不会自己来抓啊?哼,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
“惜云……”呼唤声遥遥传来,拖得长长的尾音隐含威胁。
凌惜云吓得一把抛开鱼叉,蓦然回首:“师……师父。”
“又在念叨什么呢?”蒋熙照微眯双眸,手中的细长竹稍甩出一个个小圈。
凌惜云满脸堆笑,道:“嘿嘿……我说这韶湖的鱼儿好大,晚上又可以吃到师父做的美味了!”
蒋熙照哼哼两声,勾勾小指头,转身慢慢地往前走。
凌惜云冲他的背影耸耸鼻子,做个鬼脸,又老成地叹一口气,才认命地拾起鱼叉,拎起木桶追了上去,嘴里低声念叨:“唉……能人多劳,约莫就是说的我!”
唇角抽搐几下,蒋熙照顿住步子,待她走到身侧,左手一抓把木桶夺了过来,继续前行。
凌惜云讶然,小嘴张了张,露出个窃喜的笑容,低头跟上。
二人看似脚步缓慢,速度却很快,转眼便到了一个精致小院前,笔力洒脱的“惜云居”三字深陷于院门上高悬的木匾内。
蒋熙照轻轻抬手推开院门,拎着木桶去了厨房。凌惜云努着嘴看着他入内,小指头在额头上一敲,笑着跟入,关上院门。
韶湖的师徒俩忙乎着饭菜,太岳南岭之上却酝酿着暴风雨将至的气氛。
木屋正堂内,落针可闻。
“啪”地一声,凌云一掌拍下,方桌顿时塌了下去,木屑扬起,落了满地。
凌风偏头看她一眼,拧紧了眉,没有说话。墨九九吓了一大跳,闪身就飘到了烨身后。
烨微微蹙眉,伸手将墨九九拉回身旁坐好,顺势滑下的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凌云道:“惜云素来鬼点子多,也不是个爱惹事的孩子,想来是无妨的,你别太担心了。”
凌云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
院内,蒋熙照斜斜地依在角墙上,望月而思。
朦胧的月光下,凌惜云凤目一眨,一滴泪滑落;蒋熙照酒壶一举,对月豪饮。
一股凉风迎面而来,似有两道幽幽的叹息声同时响起,随风消散于院中。
“不是每三月便会收到惜云妹子报平安的书信么?”墨九九小心翼翼地道,偷瞄凌云一眼。
“你还敢说!”凌云怒瞪她一眼,“她怎么知道什么‘私奔’,还不是你说的!”
墨九九赧然垂首,委屈地撇撇嘴:“私奔怎么了嘛,娘亲不是说一个女子跟着一个男子走就是私奔么?她要不这么留信,咱们还不知道她那师父是男是女呢!”
“我……你……”凌云心里的气憋得慌,却找不到地发泄。“私奔”这词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当初借此取笑九儿。九儿不懂,问她何意,她也不便直说,就简单说了一句,谁知这词就这么被曲解了。纵然明知女儿不清楚私奔是什么意思,可凌云心中还是熄不了怒火。
凌风伸手按住凌云的肩,轻捏一下,劝道:“她还能报平安,便是无事。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能老在外游荡?”
“我实在是担心。”凌云重重地叹息一声,“一年了,刹盟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便足可见她那‘师父’之高明!试想,若真是正道人,又怎会一声不吭就带她走了?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说来也是。惜云不曾下过山,那拜师便是在这太岳之上。”烨皱眉点头,“这穹冉,但凡有些身份的,谁不知太岳是昔年几位绝世高人隐居之处?惜云在此出现,难道她师父就不怀疑她身份?”
“惜云跟着这样的师父,终究不妥!”凌风瞳孔一缩,沉声道。
“不行,我亲自下山去找!”凌云霍地站起身来,“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诡秘,不是善类!”
“娘亲……”墨九九嚅嚅地唤一声,“我陪你去吧?”
“九儿可以下山,你不能去!”
凌风、烨异口同声地喝道。
“如今这天下,怕还没人敢奈何我!”凌云冷笑一声,目光从三人面上划过,“我怎么能不去?那可是我的女儿!”
“怪不得你常说关心则乱。”烨失笑摇头,“瞧瞧你现在,便是如此。”
凌云侧目睇去,以眼神询问。
烨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并不接话。
凌风站起身来,拉过凌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倒的确无人能动你,也绝不敢动你。可睿青呢?你别忘了,咱们儿子在武家。再说还有二姐和四哥,凌氏与凌门,咱们不能不顾忌啊!”
凌云面色微变,眸光闪了闪后,颓然坐下。静默许久,她才再次开口:“九儿,交给你了!”
“是,娘亲!”墨九九郑重地站起身来,垂首抱拳。
烨随之起身,看向凌云:“我也去吧?”
“如此更好。”凌风点头,“惜云就拜托你们了!”
烨微笑颔首:“一家人,还说这些?”
此时,身在韶湖的凌惜云乱没形象地坐在院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已渐渐暗沉的天色,思念太岳山上的亲人。
“娘、爹爹、九姐姐、烨哥哥、小金……我好想你们。”看着缓缓升空的弯月,凌惜云的凤目也越来越红,“你们呢,有想我么?”
院内,蒋熙照斜斜地依在角墙上,望月而思。
朦胧的月光下,凌惜云凤目一眨,一滴泪滑落;蒋熙照酒壶一举,对月豪饮。
一股凉风迎面而来,似有两道幽幽的叹息声同时响起,随风消散于院中。
【张牙舞爪的和蟹大军爬过!请大家无视正文,直接看作者有话说!本章内容在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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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嘴脸【一更】
当武茗暄幽幽醒转,一切已结束,入目便是宁昱晗略显疲惫的侧脸。回想起昨夜之事,一股潮红涌上了脸。她敛眉压下心中羞怯,又暗自懊恼,皇上果如林嬷嬷所说很是威猛,可她怎么就睡着了呢?也不知他作何想?
思绪转过,她收回目光,才发觉身子酸痛不堪,但并无粘腻的感觉,想是皇上已唤来侍婢为她清洗过了。
现在几更天了?武茗暄抬眸去看,但雕花窗关得严实,窥不出天色。心中一急,她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
“天还早,再歇会儿。”
低哑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武茗暄赶紧停下动作,侧目看去。
宁昱晗半眯着眼看向她,隐含疼惜的眼神带着倦意,伸手把那细腰环紧,又闭上眼:“才丑时,睡吧。”
丑时,离上朝还早。武茗暄却慌了神,轻轻扭身挣脱他箍在腰间的手,低声说:“皇上厚爱,妾感激!可是,妾前日才因礼规不周受了责罚,若今日便留宿御乾宫,恐怕不妥。”心念一动,她不敢去瞧他的眼神,“何况,之前裕妃娘娘都未得皇上留宿,妾不过三品贵嫔,实在是……皇上恕罪,妾先行告退。”
情急之下,她翻身爬起,竟忘了身体还酸软无力,腿一软就往床下栽去。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她已被宁昱晗猛力地拦腰抱起,跌伏到温暖的胸膛上。
“皇……皇上!”余惊未消,武茗暄嚅嚅轻唤。
宁昱晗拧眉一瞄,那对莹润雪峰压着自己胸膛,柔软触感像激流的热潮漫过全身。
烙铁般火热一物突然撑起,抵住私-处,武茗暄顿时满面羞红,趴在他胸上一动不敢动。
忽然,宁昱晗如触摸到烫手山芋般将她推到一旁,阖目道:“难得你如此懂事,朕就晋你为妃,也未尝不可啊?”不等她接话,已睁眼唤,“李炳福!”
李炳福应声入内,行到微敞的床幔前,垂首哈腰:“皇上,有何吩咐?”
“备鸾禧车,送妍贵嫔回鸣筝宫。”宁昱晗看着跪坐在侧的武茗暄,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再不看她,闭目睡去。
武茗暄快速扯过衣裤穿好,轻手轻脚地下了龙床,跪地施礼后跟着李炳福去西殿,在满面笑意的陈嬷嬷等人的伺候下,换上来时衣饰,坐上鸾禧车回鸣筝宫。
凄凄夜风掠过,车顶华盖四周的串串细长金铃在风中打旋翻飞,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暗哑铃声不绝于耳,武茗暄的心像是随之坠入冰湖,犹自不断下沉。世间女子,哪个没有过绮丽梦想?曾经,她也想寻得两情相悦的良人,自此执手永不相离。可是,世事无常,梦想再美好,不过是一场泡影。抛开过往,她释然一笑。身在后宫,岂敢言情?今日一切不过一场交易——皇上欢心,她得依仗!
鸣筝宫宫门外,翠袖以手撑头,坐在高槛上打盹。一旁,青浅拎着风灯徘徊,不时焦急地往远处眺望。
听得隐约的风铃声由远及近,青浅绽开笑容,蹲□子,摇醒翠袖:“醒醒,快醒醒,娘娘回来了!”不等睡得迷糊的翠袖发问,已起身向着渐渐驶进的鸾禧车奔了过去。
“娘娘,脚下当心。”青浅体贴地提醒,伸手将武茗暄扶下鸾禧车。
翠袖也已上前,抖开怀抱的披风为武茗暄裹上:“娘娘,小心着凉。”
李炳福随车而来,见得此景,一甩拂尘,躬身对武茗暄作礼:“贵嫔娘娘好生休息,奴才就先告退了。”
武茗暄颔首还礼,好言谢过,待李炳福与鸾禧车离开后,才在青浅、翠袖的搀扶下踏入宫门,回到寝殿梳洗。
翠袖见她一脸倦容,低声劝道:“娘娘,您初侍寝,即便今日不去长乐宫请安,想必皇后娘娘也不好苛责。”
“皇后娘娘不苛责,那是大度;本宫若不去,便是持宠而娇。左右不过是走一遭的事儿,何必平白惹人口舌?”武茗暄捶了捶酸软的腰,招手吩咐,“梳妆吧。”
翠袖连忙称是,为她梳妆妥当。
武茗暄照旧在寅时出正殿,来到前庭,却见文婕妤手捻一朵杜鹃花,站在庭中。
“春风合意,这花儿……开得好生灿烂啊!”文婕妤意味深长地笑看她一眼,垂了眼帘,捏着杜鹃的两指轻旋,“就怕开得太盛,给人看了碍眼。”
看那嫣红的杜鹃花瓣飘落于地,被文婕妤轻巧一脚碾碎,武茗暄只觉心中瘆得慌,故作镇定地附和两句便上了步辇。
步辇在幸月回廊外停下,武茗暄刚下辇,便听后方响起嗤笑声。
“哟,这不是贵嫔娘娘么?”
说这话的慈修仪与眼露不屑的歆德媛相携行近,双双欠身对武茗暄作礼。
武茗暄抬手虚扶:“都是姐妹,不必这么多礼的。”
慈修仪与歆德媛对视一笑,谢过起身。
歆德媛一眼瞄过武茗暄,偏头看着慈修仪,说笑道:“也只贵嫔娘娘才能把个用膳伺候成侍寝。若换了旁人,还怕没这本事呢!”
“那是自然!”慈修仪顺口接过话,扶了扶头上金钗,笑着补上一句,“你我都是打小便养在闺中的女儿,自比不得贵嫔娘娘好手艺。”
这是拐着弯笑她自幼流落在外,养得粗鄙!武茗暄本有些愠怒,但一眼瞧见慈修仪那满头夸张的金饰,怒气便消散了,忍不住掩口轻笑。这二人本都生得柔美,可这一开口,怎就让人感觉嘴脸丑恶呢?
慈修仪与歆德媛见她不生气,自觉无趣,恹恹地对看一眼,撇撇嘴就想抬步入回廊。
“呵,我倒不知宫里规矩改了!”看完一场好戏的文婕妤下了步辇,款款步近,淡淡一眼扫过闻声看来的慈修仪与歆德媛,笑问,“二位姐姐,如今是低阶先行,高阶后行?”
慈修仪脸色一沉,张口就欲顶回去,却被歆德媛扯袖制止。
歆德媛瞄一眼笑意盈盈的武茗暄,才转看向文婕妤,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婕妤说笑了。”拉着慈修仪欠了身子,“妾等恭请贵嫔娘娘先行!”
武茗暄忍着暗笑,冲文婕妤挑眉示意,迈步入了幸月回廊。
文婕妤回她一个淡笑,转眼睇向欠着身子的二人,倾身低语:“妾身份低微,还是请修仪与德媛先行吧。”
慈修仪冷冷一哼,立直身子,呛声说道:“哪里敢与文婕妤相争,还是婕妤先行为好!”
文婕妤勾了勾唇角,宫袖一摆,转身跟上武茗暄往长乐宫去了。
半晌后,憋气憋到内伤的慈修仪和歆德媛才恨恨地进入回廊。
待众妃嫔到齐,皇后从内殿行出,正红宫袖摆开,端庄威严地坐上宝座,眼神往下方一溜,见武茗暄恭顺地低着头,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今日并无他事,不过循例请安,皇后两三句话说完便让众人散去。
行出幸月回廊时,武茗暄着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适才在殿内那会儿,许多妃嫔都一个劲盯着她瞧,特别是同届的新晋,害得她一直正襟危坐,好不压抑。
她刚要坐上步辇,就听身后传来轻唤声。
“妍贵嫔……”
回身一看,竟是珍妃。武茗暄微笑着收回欲跨上步辇的脚,小步上前,欠身一礼:“见过珍妃娘娘。”
珍妃笑着将她拉起,扫眼看看四周,牵着她往侧行了两步,附耳笑问:“昨儿……累着了吧?”
武茗暄一怔,羞赧地垂首,犹如蚊喃般低语:“伺候皇上,是妾的本份,不敢言累。”
珍妃闻言,只是轻笑,暧昧的眼神从武茗暄染上红霞的脸颊一路往下看,待见得玉颈上那两点紫红吻痕时,含笑的眼忽然一冷。
心头腾起莫名寒意,武茗暄下意识地偏头,却见珍妃眸中笑意更深。她不动声色地维持着羞怯的浅笑,心底疑惑伴随着阵阵冷意悄然疯长。
珍妃轻拍她手背,低声说道:“皇上那般……”话音一顿,似也不甚娇羞地垂首,“累不累,我也是知晓的。姐姐还是回去好生休息,指不定哪日又要伺候呢!”
武茗暄低低地应了声,与她别过,坐上步辇回鸣筝宫。一路缓行至端和门,但见一座六妃规制的步辇停在一侧,辇上翠色宫裙的妃嫔一下下拍着步辇扶手。
武茗暄开口轻唤:“丽妃娘娘……”
桑清回过头来,抬手点点她,笑了笑,遂即命内监将步辇抬近与武茗暄并行,一路低声笑谈着返回西六宫。
受桑清好一阵调笑,武茗暄羞得满面涨红。好不容易到了分路小花园,她连忙与桑清道别,逃也似地回了鸣筝宫。
昨夜折腾得实在太累,又去长乐宫转了这么一圈,精神一直紧绷着,浑身酸痛更加清晰。一回正殿,武茗暄就懒懒地躺上西厢软榻。体贴的翠袖连忙给她捏肩,青浅也近前揉腰。
“娘娘……”翠袖欲言又止地唤道。
武茗暄微微侧首,轻“嗯”一声。
翠袖咬咬唇,大着胆子问:“之前,您说是还未侍寝不能惹事端;可如今,娘娘已经侍寝,为何方才还要忍着那慈修仪和歆德媛?”
武茗暄转眸睇一眼微笑摇头的青浅,不禁暗想,果然还是这丫头更认得清事儿啊!她抿唇一笑,淡淡地说道:“在这宫里,得了面子,就得失里子;你若想得里子,就要舍得面子。这两人争得都不过只是面子上的一口气罢了,本宫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翠袖琢磨着武茗暄的话,许久后,恍然大悟般重重点头。
青浅瞄一眼翠袖,但笑不语,尽心地为武茗暄揉腰、捏腿。
身心渐渐放松下来,武茗暄撑不住疲意,眯眼就要睡去,却有尖细的唱礼声遥遥传来。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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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晋妃【二更·图】
圣旨到?武茗暄心中暗喜,皇上金口玉言果然不虚,真正应了她心中所求!她连忙下了软榻,带着众宫人快步赶到正厅。
见到李炳福手中的明黄卷轴,武茗暄只觉浑身酸痛仿佛都在这瞬间尽数散去,盈盈跪地,俯首唱礼:“妾鸣筝宫妍贵嫔,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鸣筝宫正三品妍贵嫔,柔嘉淑顺、风姿雅悦,且初寝有功,着即晋为从二品慧妃,五月初一辰时至欣扬殿行典仪、领金册。赐:冰糯紫罗兰金丝环佩一对、白玉玲珑长簪一对、赤金镶宝步摇一对、赤金累丝镯一对……”
李炳福尖细而沉稳的嗓音徐徐念着长长的礼单,武茗暄静静地跪在地上,只觉腿间火辣的痛楚又开始了。
李炳福宣读完毕,郑重地将圣旨放入武茗暄掌心,堆起笑脸相扶:“慧妃娘娘快起。”单腿一屈,跪了下去,“奴才内廷大总管李炳福给慧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如意吉祥!”
一众宫人刚爬起,见此,忙又跪地,叩首随唱。
武茗暄的两腿犹自微颤,一手用力掌着青浅,一手将李炳福托起:“李总管快快请起!往后诸事,还要请李总管多加照拂。”又抬手虚扶众人,“都起吧。”末了,悄然向翠袖递去眼色。
众宫人谢过起身,翠袖抖出袖中锦囊呈给李炳福。
李炳福连声谢过,收好锦囊,拱手笑道:“慧妃娘娘,皇上还有口谕一道,得请文婕妤一并恭听。”
武茗暄微怔一瞬,旋即一面让翠袖去西殿相请,一面将李炳福请入正厅奉茶。
过了许久,文婕妤才姗姗前来。对她这般倨傲态度,武茗暄已见惯不怪,但见她面色不虞,不禁有些诧异。
“皇上口谕:慧妃书法欠佳,特赐青花釉瓷七宝文房雅器一套,着令文婕妤从旁督协,日勤习字,不得有误!”
听得这口谕,武茗暄面上微红,心知定是抄写《宫训》之故。可是,当日罚抄之物早已收回烧毁,皇后也不会拿这等小事嚼舌根,皇上又是如何知晓的?她按捺着心中疑惑,与文婕妤喏喏应下,唤来陈禄将一应赏赐点验、造册,奉入宝阁存放。
李炳福今日似是无事,悠闲地坐在一旁饮茶。文婕妤盯着那套七宝文房雅器,端坐侧座,活脱脱一座冰山。
武茗暄的目光早被陈禄捧起的一个檀木长匣吸引过去,没有留意到文婕妤的神色。
李炳福不愧是伺候了两代君王之人,循着武茗暄的眼神一瞧,遂即起身笑赞:“慧妃娘娘好眼力!这紫罗兰环佩水头足、色泽纯,可是土卓酋长贺岁进贡的稀罕物件儿。珍妃娘娘讨了许久,皇上都没舍得给呢!”
宠冠六宫的珍妃且讨要不到,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赏赐给她?武茗暄暗觉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对环佩温柔抚过。她自幼喜玉、瓷之物,见这环佩莹紫剔透,心里着实喜爱得紧,忙对李炳福说:“烦请李总管替本宫回禀皇上,就说,妾感激皇上厚爱,定珍而重之!”
“娘娘言重了!奴才定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回禀皇上。”李炳福忙不迭地哈腰拱手,细眼一撇,瞟过沉脸端坐的文婕妤,“那……奴才就先回养心殿复命去了。”
武茗暄微笑颔首,抬手摆个“请”,睇眼翠袖,示意她好生送出去。看翠袖送李炳福出去了,她低头想了想,吩咐陈禄不用把这对紫罗兰环佩存入宝阁,自顾捧着那木匣坐下,看着环佩若有所思。
正厅内,霎时安静起来,落针可闻。
半晌后,武茗暄目中闪过一抹亮色,一个想法已成。待青浅将环佩收入寝殿放好,她才瞧见文婕妤眸色沉郁地看着那套七宝文房雅器。
“本宫的字实在不入流,用这天佑年间的雅器岂不是暴殄天物?”武茗暄自我调侃一句,屈指在那青花釉瓷笔洗上轻弹两下,回首笑看文婕妤,“俗话说,宝刀配名将。本宫看呀,文婕妤的好书法配这上好雅器,才是相得益彰啊!”
文婕妤讶然一眼看向武茗暄,脱口问:“你竟能识出这是天佑年间之物?”
“流落在外时,幸得一位老人家教诲,略知稍许金石学。”武茗暄淡笑着答话,坦然与之对视。
眸中亮色一闪即逝,文婕妤起身上前,食指在笔洗沿边轻划一圈,低声自语:“雅器再好,终不过是辅物,还是本质要紧。”抬眸瞥一眼武茗暄,唇角微扬,“妾只希望,娘娘莫叫这套上好雅器失了荣光才好。”
拒绝之词说得委婉,可话里意思分明就是笑她字写得丑,用再好的文房雅器也无用!纵是早已听惯文婕妤的刻薄言辞,武茗暄还是不禁胸口气息一滞。悄然握拳压下怒气,她状似不经意地含笑一眼睇去,正欲开口,忽闻外间响起仓促的通报声。
“容德夫人到……”
武茗暄垂眸一瞬,隐去眸中冷色,再抬眸已是满面谦和笑容,领着文婕妤等人出厅相迎。刚转过影壁,已见艳妆华服的容德夫人携四名宫女快步行来。
“鸣筝宫慧妃(文婕妤)见过容德夫人,愿夫人如意吉祥!”武茗暄、文婕妤按规矩施礼,众宫人齐齐跪地唱礼。
容德夫人斜斜地勾着唇角,敛眉扫她们一眼:“都起吧!”不待武茗暄等人谢过,已径直抬步入厅。她身后那四名宫女只随意向武茗暄、文婕妤欠了个身,便端正仪态跟了上去。
武茗暄敛眉入厅,不经意地往侧一瞄,却见文婕妤唇畔笑容颇为怪异,当即心下一凛。但眼下有容德夫人,她也顾不得多想,赶紧唤简芯上好茶来。
“不必了!本宫只是来给慧妃送晋阶贺礼,不为讨这口茶。”宽大的宫袖一摆,容德夫人沉声说道,言辞间“慧妃”二字咬得极重,可却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留给施礼相谢的武茗暄,一对描了飞尾的杏眼直往侧瞄。
武茗暄讪讪起身,瞥见容德夫人深邃的目光定在那套文房雅器上,当即暗道:不好!别的赏赐之物都已收好,偏偏这套最惹眼的物件还摆在这里。容德来者不善,只怕又要惹些事端了!
就在武茗暄暗自寻思间,容德夫人捧起那个青花釉瓷笔筒,咂嘴笑叹:“啧啧……皇上待慧妃果然深厚啊!”不待武茗暄出声已转眸,“文婕妤一手好书法,怎也没见皇上赏赐过这般好物?”
此话一出,武茗暄算是明白了。容德夫人并不清楚这套雅器的价值,只知皇上赏赐自是好物,便想借此挑起文婕妤对她的不满。看出容德心思后,武茗暄反倒镇定下来。文婕妤并非浅薄之人,就算之前心有不满,被容德故意这么一激,也再不会往心里去。她挑眉一笑,看向文婕妤,只待看她如何作答。
后宫妃嫔众多,各有所欲,各有所求。皇上的荣宠自然是大多数人的祈望,但也有少数不太在意。据武茗暄观察,这文婕妤似乎便是那少数之一。她并非没有争宠的能力,且获不奉诏便可入养心殿的特许,按说比旁人更多机会,但为何却一直不曾晋阶?只是不知,她心底所求,又是什么?
想到此,武茗暄那含笑的目光又添一抹探究之色。
恰时,文婕妤侧目看武茗暄一眼,屈膝欠身,轻柔说道:“容德夫人谬赞了。妾并无功,若真得了赏赐,反而心中难安。”低垂的眼帘一掀,满目深邃笑意向容德夫人送去,“何况……如何赏赐,赏赐什么,全凭皇上高兴,不容置喙。皇上有赏,咱们就领着;没赏,妾也不该妄加猜度。夫人以为,是也不是?”
听到前言时,武茗暄还暗想:文婕妤平日说话刁钻刻薄,到了容德夫人跟前,竟也变了软骨头,看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原本心中还隐隐生出一丝不耻来,可当她听完后半句,却忍不住暗赞:好一张利嘴!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不对,还很是恭顺。可仔细一嚼,竟是暗指容德不知规矩,还隐射她是因没得赏赐而心生妒意。
这话,武茗暄能嚼出味儿来,容德自然更是明白。偏偏文婕妤礼规周全,言辞也拿捏得当,让人挑不半个错来。容德夫人淡淡一眼瞥过她,艳红的唇角挂着讪笑,心底却是恨不得撕了眼前这张巧笑嫣然的可恶嘴脸。
半晌无语后,容德才抬手唤起文婕妤,又命随行宫女将贺礼呈上,倨傲地受了武茗暄的谢,甩袖便转身离去。
容德刚走,文婕妤也说了两句场面的恭贺话,命人送了贺礼便回了西殿。很快,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的赏赐及各宫各殿的贺礼也到了。
武茗暄沉稳恭谨地谢过,唤人将各宫来人一一送出。
别的不管心思是否单纯,但东西倒还送得妥贴,只太后赏赐那两对看似不出奇的头饰让武茗暄暗自留了心。未免旁人起疑,待人散尽,她嘱咐翠袖、陈禄将一应贺礼点验、入册,照旧存入宝阁,命青浅捧了三宫赏赐随她入西厢。
侧躺在软榻上才稍减了身体的酸痛,武茗暄左手捻起一支玳瑁流苏步摇,右手捏了一支珍珠流苏步摇,凝目看了许久后,无声地笑了。太后给嫔晋妃的赏赐,若无特意,哪会全是头饰?难道圣选当日所料果然中了,太后的确对她的身份心存怀疑?玳瑁流苏、珍珠流苏,到底是暗指她是假冒“洛怜苏”呢,还是暗喻已知晓她就是洛怜苏?
忽见简芯神色慌张地往西厢奔来,武茗暄连忙将手上两支步摇放下,捧起太皇太后赏赐的白玉佛像,故作欣喜地端详。
“奴婢督检不严,求慧妃娘娘恕罪啊!”简芯人未入内,哭腔已高高拉起。
作者有话要说:2更送上,第3更正在修改,晚上8点左右上!群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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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演技【三更】
简芯奔入西厢,矮身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禀慧妃娘娘,咱们鸣筝宫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奴婢是宫中掌事,竟然不察,求娘娘恕罪……恕罪啊!”说罢,也不等武茗暄发话,脑袋猛劲往地上直撞。
简芯行事突然,武茗暄本还有些愣神,可听完这些,当即便明白所为何事,突然觉得她很是可怜。曾听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话虽不尽然,可单对眼前此景,却很在理。简芯频频叩首,“砰砰”的撞击声很是骇人。可那额头磕下之处,怎么偏巧就是厢内正中那块不大的绣花绒毛毡呢?
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唇角,武茗暄暗暗嗤笑,演戏也不演足,真正可怜又可悲!
静立在旁的青浅看一眼武茗暄,再看一眼简芯,约莫明白了什么,两步上前,伸手就为武茗暄抚起胸来,嘴上急切地劝说着:“娘娘,您莫要着急啊,仔细问明了再说!”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圆滑了!武茗暄忍住暗笑,故作忧心地拧紧黛眉:“简芯,你且起来,好生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哎!”简芯哭着应声,戚戚然地爬起身来,抹着泪说,“前日长乐宫请安,娘娘去得迟,遭了责罚。原来,并非娘娘一时贪睡,而是……是头夜的膳食被人投了安神散哪!”
清眸猛然一眯,武茗暄凝目看简芯一眼,揉额不语。
简芯不敢抬眼窥视,只能耐着性子垂首站好,心里怦跳不止。
三人各有所思,都没再出声,西厢内的气氛越发凝重、压抑。
越安静,简芯心下就越发慌,许久后,终于忍不住上偷瞄一眼,见武茗暄似乎煞是焦心,忙不迭又跪了下去,叩首哀呼:“娘娘啊……奴婢也是适才去查宫婢卧床,瞅到一包未用完的安神散,这才回过神来。奴婢身为宫中掌事,竟未能事先察觉;倒叫那贼畜东西得逞,害了娘娘。奴婢失职,求娘娘责罚!”
“未能事先察觉”不过是个推卸自身责任的托词,简芯这是看她初侍寝便晋升为妃慌了神,怕日后为她知晓,这才急忙跑来剖表忠心。武茗暄听得好笑,却打算让她如愿,以便令其放松警惕后,再寻机遣出鸣筝宫。她佯装惊愕地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地问道:“本宫自认待人宽厚,何以竟惹来这等事端?简芯,你可知何人所为?”
“娘娘,那吃里扒外的贼畜便是宫婢锦禾!”简芯觑得武茗暄神色,忙跪行爬近,压低声音道,“奴婢倒是纳闷,锦禾那贱婢与娘娘无冤无仇,怎会如此?再说了,这等事情也不像她一人能做得出的,只怕是有人……”
青浅瞪大眼看着简芯,哑声惊问:“怎……怎么会是锦禾?”回首看一眼靠坐在软榻上的武茗暄,眼眶微红,嚅嚅唤,“娘娘……”
青浅玲珑,却终是稚嫩了些。十几年的感情尚会一夕转变,何况锦禾这种才接触不到十日的?武茗暄暗叹一口气,偏头对青浅递过一个眼色。
青浅微怔,遂即会意,转身出去,少时,去而复返。
锦禾神色自若地跟在青浅身后入西厢,却在见到趴伏在地的简芯时,脸色霎时变白。她狠劲一咬唇,利落地跪了下去。
如此看来,事情确实如她所料,简芯只是知晓,却并未参与,否则锦禾必会故作不知。武茗暄冷眼斜睨锦禾,刚欲开口发问。不料,简芯却突然扭过身子,照着锦禾就是一巴掌。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简芯劈头盖脸地冲锦禾甩着耳光,嘴里愤愤骂道,“娘娘看重,把你提到跟前伺候。你这贱婢不知感恩,竟做出这等恶毒之事!快说,是谁指使你害娘娘的?”
面对简芯的高声怒骂和狠辣耳光,锦禾竟如木偶般任她打得双颊红肿,没有半分泪光的双目却一直望着武茗暄。
简芯的拙劣演技看得武茗暄心底阵阵冷笑,就连青浅也看出了端倪,微微皱眉摇头。
锦禾这样的宫婢确实该被收拾,否则宫里人还当真以为她好欺。不过,既然简芯愿意动手,武茗暄自然是乐于给她机会。听简芯声调越来越高,言辞越来越激烈,她才掌着青浅的手坐起,低喝一声让简芯停手,而后看着锦禾问:“锦禾,简芯所言可真?”
武茗暄的嗓音不高不低,语气也是不愠不火,却带了一种让人心惊的威慑。
简芯偷眼瞄过上方,伏地不再吱声。
锦禾局促地趴伏在地,颤着声答话:“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娘娘!”抬起头定睛看着武茗暄,目中忽地泛起水光,“娘娘待奴婢好,奴婢怎能不感念?可奴婢实是不得已,所以才……可奴婢真不知晓会给娘娘惹来那般责罚,否则……否则,即便是打死奴婢也不会做的!”
“呸!”青浅恨声啐了一口,抖着手用力戳她头,“你知道娘娘待你好,你感念?你就这么感念的?”
武茗暄轻咳一声制止青浅,沉声问:“这么说来,你便是承认安神散之事是你所为啰?”看锦禾凄然点头,拧眉一瞬后,语气稍缓,“你倒敢作敢当,倒也省得本宫多费口舌。说吧,此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没……”锦脱口吐出一字,却见武茗暄眸色赫然转冷,当即僵住,再说不出半句。犹自跪在一旁偷偷关注形势的简芯也骇住了,愣然望向上方,忘了掩饰神色。
“本宫初入宫,又刚受晋封,自是不愿在此时闹出事端。”武茗暄微微向前倾身,大力一掌拍在了榻沿上,“可你若不交代清楚,本宫也就顾不得那许多,只好请刑役司代为查办了!”
一听刑役司三字,锦禾浑身一震,伏地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紧紧一抿唇,青浅伸脚拿鞋尖轻踢她一下:“还不赶紧说实话!”
“奴婢说……说!”锦禾彻底崩溃,趴在地上哭喊出声,“瑞昭仪,是瑞昭仪让奴婢给娘娘放安神散!瑞昭仪跟奴婢说,不过就是被皇后娘娘训斥两句。奴婢是猪油蒙了心,可真没想到会害娘娘受那责罚!娘娘……”
这答案正与武茗暄所想对上。试想,自入宫以来,除了容德夫人瞧不惯她“钦点”,仗势欺压外,便只瑞昭仪与她有旧怨。容德即便要害她,也不会采用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以夫人的身份,有事完全可以明着来。现目前的她,根本无力抗衡。可瑞昭仪则不同,尊卑上的差异且不说,看其处处恪守规矩,想必是要给后宫众妃嫔留个端庄恭谨的形象,以便晋封;但心底怨恨难消,自然就只能在背地里使这种手段。
眼神划过尚有些愣神的简芯,武茗暄似是怒极地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指着锦禾便叱:“本宫向来宽待宫人,偏生还养出了你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来!锦禾,你是不是一早就巴望着去茗湘宫伺候啊?”
“娘娘……奴婢没有,没有想去茗湘宫!真的没有……”锦禾伏地恸哭,不住地摇着头,早被简芯扯散的乱发在地上来回扫着。
“娘娘息怒!”青浅快步上前,抬手为武茗暄顺背,柔声劝慰,“娘娘贵为慧妃,哪值得为个宫婢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皇上也会心疼的!”
此话一出,跪地痛哭的锦禾立马息声,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抽泣。简芯也是面色一变,紧张地低下头去,再不敢往上偷瞄一眼。
“唉……罢了。”武茗暄声音一软,浑身卸力般退了两步,坐回榻上,故作伤感地连叹几口气,“锦禾,本宫念你是初犯,平日做事也勤快得力,就不将此事通报刑役司了。”
锦禾没想到武茗暄竟会饶了她,当即感激不已,俯身就要磕头谢恩。
“只是……你帮着别宫主子来害本宫,本宫若不惩治,岂不是助长了吃里扒外的风气?”武茗暄赫然出声,话音却似哀伤感慨,“你就在这西厢跪着,好生想清楚,往后是要好好在鸣筝宫做事,还是去伺候瑞昭仪吧。”
锦禾听完,自然仍是感激,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才爬行到角落跪好。
看她挺直了腰身跪着思过,武茗暄快速收回目光,不经意地往旁扫去一眼,果然看见简芯那原本紧绷的肩垂了垂,显然是看她和善,便放宽了心。
武茗暄垂眸隐去目中厉色,扶着青浅的手移步上前,拉起简芯,长睫一闪,泪盈于睫:“本宫适才也是怒极攻心,竟忘叫姑姑先起,姑姑莫怪。此事多亏姑姑提点,否则……本宫入宫时日不久,往后,这宫里诸事还要劳姑姑仔细看顾着。”说着话,顺势褪下腕上的雕花金镯,摁入简芯手中,“谁对本宫好,本宫自是铭记在心,绝不会亏待了去。”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打点好宫中事务!”简芯说着应答的话,但见掌心金镯,目光霍地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金镯,作势便要跪下。
这档口哪能让她跪?武茗暄赶紧扶住,抬手扶额:“今日也够折腾,本宫乏了,且小睡一会儿。”见简芯眼神往角落瞄去,又道,“那贱婢,就让她在这西厢跪着!只是……本宫实在不欲惹事端,还望姑姑莫要与人提及此事。”
简芯满心都是手里的金镯子,惶然抬眸,频频点头保证不会嚼舌根,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地连声谢过,才退出去备膳。
作者有话要说:第3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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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隐情
白雪皑皑的太岳山漂浮着层层叠叠的云海,连绵起伏的山峰隐于浓雾之中。
太岳山素来为穹冉大地上的武林人士所仰望,就连朝臣皇室提起此地言辞间也颇为敬重,原因无他,只因这太岳山的最高峰南岭住了一位武林泰斗绝世高人——幻真神尼。
据传,这幻真神尼曾对南宁皇朝的先皇有救命之恩,得先皇特赐免死金牌一面。
此时,太岳南岭的一间木屋内,有一银发朱颜的道姑站在床边慈爱地注视着床上一名伤痕累累的红衣小少年,银眉轻锁笼罩着淡淡忧色,正是那幻真神尼。
天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暖意融融的阳光从窗户透入木屋。
“唔……”红衣小少年渐渐醒转。
幻真神尼一闪坐到床上,俯身轻唤:“云儿……”
红衣小少年正是之前遭遇暗杀的凌云,听到呼唤后缓缓睁眼:“呃……师傅?”看看大亮的天色,再一看眼前的幻真神尼,她有些诧异,昨晚不是被追杀然后被一酒鬼大叔相救,现在怎么看见师傅?
幻真神尼轻轻拍了拍凌云小手,娓娓道来。
幻真神尼本是长期未见这衣钵弟子,心中挂念便去凌府看凌云,听府中人说她去了秀阁,又赶往秀阁。刚巧看见凌云跟踪林玉萍,便一路暗中跟在其身后。凌云被追杀时,神尼也在身侧,她是特意想要磨练这徒儿,只要性命无忧便可,因此只暗中关注却并未出手。
之后见凌云将金猫王遣走,又身负重伤,神尼本欲出手将凌云救下,却想起方才在附近树上看见的那名乌袍男子。神尼知这男子势力不凡,见男子也是一直关注凌云的打斗,料那男子会出手相救。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其实幻真神尼也攥了一片树叶在掌心,就算者乌袍男子不动手,凌云也不会被那一剑砍中。神尼知道乌袍男子有足够能力将凌云救走,仅以酒相喷,出于爱徒心切,这才出手将凌云挟走。
“云儿,为师看你身上麻烦不少。”幻真神尼柔声说道:“你就安心在为师这里先把伤养好,学学本事,其他都再说。”
“那……师傅,我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凌云心中暗暗嘀咕,这师傅武艺太恐怖了,幸好是师傅,要是敌人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怎么,着急回去?”幻真神尼眼一瞪问道。
凌云眼神一闪,急切道:“我这突然不见了,爷爷他们会担心的。再说,还不知我家猫儿去哪了啊!”心里暗想,还有玉露、玉珠要送上山,隐魂也是突然消失需要寻找。
幻真神尼闻言,当即慈容一板:“身为贫尼的衣钵弟子,居然被几个小喽啰搞得如此狼狈!不行,哪都不能去!从现在开始,你就给为师在山上安分呆着!”别看神尼平日都是一副祥和的神态,可这板起脸来却颇具威仪。
此话一出,凌云立马小嘴一嘟:“师傅,英雄难敌四手!”
“你是英雄?”幻真神尼斜瞄她一眼,嘴一撇,“好个英雄,连为师武艺的一分都没学到!云儿啊,你就安心呆在这山上潜心习武,等你有为师五分功力了,自会放你下山。”
“啊?”凌云顿时惊呼,就要坐起,却扯动了伤口,呲牙痛嘘:“嘶……师傅啊,您是何等功力!等徒儿学够您五分,也就不用下山了……”师傅幻真神尼可是武林泰斗,当世唯二的无境高手之一,如果要她修习到师傅的五分功力,只怕是人都老了,还下什么山啊,什么事儿都不用做了。
幻真神尼嘴角抽了抽,拍拍凌云小手放下:“你若想一生都在山上陪伴为师,自然更好。好好休息……”缓步走了出去。
凌云无语地瞪着屋顶翻个白眼,闭目假寐暗自盘算。
而此时,南宁西郊的一片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山林间出现一大队人马。
原来,金猫王并不是听了凌云的话就独自逃走,而是回去基地找到了烨。烨见这金猫王浑身皮毛多处翻起,全是深深的剑口子,又看它拉扯着像是叫他跟去哪里,心知必定是凌云出了事。烨急忙叫上零零五和墨九九,又让之前的零二三现在已经将号牌升为零零二的精英带上二十余灰衣少年跟着金猫王下山。
来到此处后,凌云早就已经没了踪影,众人只见地上堆着十多名黑衣人尸体。烨一边仔细查探实地情况,一边将自己所得的信息告知其他人。他发现凌云的确与这些黑衣人进行了一番惨烈的生死搏斗,还发现有两位高人来过的痕迹,而黑衣人的致死都不似凌云动的手。并且在该死的死,该走的人走后还曾有另一批人来过。
借助烨的查探、分析,零零五略加思索便得出结论——尊主定是被两位高人之一救走!就在众人都在猜测是谁将凌云救走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凝神侧目看去,凌府老太爷凌威与凌风带着好几名虎卫快马奔来。
凌威和凌风见了烨等人,也觉诧异,一问之下,听烨说都是凌云的暗卫,这才释然。烨将自己所查探到的情况以及零零五的结论告知凌威。凌威略一思索,便说凌云可能是被幻真神尼救走,旋即让阙将地上尸体化掉,又吩咐在场众人不许将今日之事的实情说出去,声称将会对外宣布凌云遭遇武林人士暗杀身亡。
好一番叮嘱后,凌威又让凌风与烨一起去幻真神尼所居的太岳山南岭查看凌云是不是在她哪儿。墨九九吵着要同去,烨想她性子鲁莽怕会冲撞神尼因此不允,只对零零二、零零五以及墨九九交代几句,便与凌风策马往太岳山而去。
凌威邀墨九九等人入住凌府,零零五却说他们这些凌云的暗卫都另有单独住处不便同往。凌威颇具深意地看了零零五的背影良久,这才打道回府。
与此同时,宁京城南郊一处僻静的神秘古宅正厅内。
“报……”一名黑衣人快速奔入,单膝跪地:“少主!”
“嗯?”一名紫袍少年端坐于高台檀木太师椅上,捧着茶盅优雅地浅饮一口。
黑衣人低头一抱拳道:“禀少主,鸠有消息传回!”
“说!”紫袍少年斜睨跪于下方的黑衣人,低喝一声。
“少主,鸠说当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待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知道附近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说是地上不少黑衣人的尸体。”黑衣人略显忐忑地说着,有点担心自己的话是否会触怒这位脾气古怪的少主。
紫袍少年拇指轻轻磨蹭茶盅,半眯的眼中狠戾闪现:“就这些?”
“呃……据鸠所说,那些黑衣人的势力应该比他带去的人还高,不知为何也要取凌氏少主的性命。”黑衣人稍稍抬头小心地偷瞄紫袍少年一眼,才又接着说:“不过那人身边应该有高人暗中保护,不但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而且也不见那凌氏少主的踪迹!”
“那就是没有办成本少交代的事啰?”紫袍少年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淡笑,轻描淡写地问着。
笑容让紫袍少年那冷峻的面容显得柔和了些,却让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生生打了个寒颤:“少……少主,现在我们应当如何?”
“应当如何?”紫袍少年轻声反问一句,笑意霎时敛去,冷冷瞥他一眼,“等!另外,让夜燕去查查死的那些黑衣人是何来路,尽快回报!”
黑衣人诧异地抬头望向紫袍少年:“少主……”迟疑一下方开口问道:“我们不需要去探听下凌氏少主的去向吗?”
“动动脑子!”紫袍少年脸色一沉道:“朝廷向来不喜朝臣与武林结交太过紧密,但凡族中有人入朝的几大氏族都明白朝廷对武林的态度。几大氏族哪个没点强悍的江湖势力,但却是存于武林而不溺于武林,大都若即若离。”
黑衣人听了这番话任是晕头晕脑,迷茫地看着自己少主静待下文。
紫袍少年微皱眉头,略有些不耐地继续说道:“那伙人损兵折将岂有善罢甘休之理?必会放话暗指那凌云卷入武林纷争。而她身份特殊,凌府对此事必定会有个说法,本少何须派人特意探听,只需静待凌府传出消息即可。”
“少主果然高明!”黑衣人这才了然大悟,又是一抱拳,一脸献媚笑意。
“哼,族里尽养光说不练的!”紫袍少年啐了一口,又抿了口茶,半眯的眸子中精光一闪,“不过……那伙黑衣人身份必须尽快查明,且不能打草惊蛇,本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势力,居然能比本少速度还快。”
黑衣人恭敬地低头答道:“是,属下这就去通知夜燕。”
紫袍少年点头,随意地挥挥手。
黑衣人起身告退出去,耳听身后传来一句如自言自语般的低语:“鸠,跟着本少的时日也不短了,自当知道该如何……”
黑衣人浑身一个机灵,不敢回头更不敢接话,压下心中腾起的寒意快速离去。
偌大的古宅正厅内光线昏暗,紫袍少年如狐般的狡黠细眼犀利地盯着远方,手中一紧,茶盅发出“嚓嚓”的声响,待缓过神来,又伸出一手轻柔地磨蹭茶盅似是抚摸极为珍爱的玩物一般:“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居然能让本少对女子起了兴趣!可惜,本少若是得不到,嘿嘿……”
赫然,紫袍少年握着茶盅的手青筋一暴,骨节一突,茶盅在阴测测的笑声中化为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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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太后
宁京城太子东宫内,宁兮哲斜躺在榻上,揉着眉心,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他赫然抬头,眸中精光稍纵即逝,偏过头对身侧一名贴身女官吩咐道:“苒香,去,传六品以上内务各司总管来见。”
苒香微感讶异,但见宁兮哲一眼扫来,当即低头应声,施礼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苒香领着一群身着褐、蓝、青三色的内务宦官至东宫玉宁殿前,经通报后,众宦官才低垂着头,躬身入内。
苒香取过一个软枕,小心地塞到宁兮哲腰间,扶着他坐起了些。宁兮哲对苒香递了个眼色,苒香便领着其余宫人下去了,只留下那十余名内务总管忐忑不安地候在榻前。
宁兮哲也不急着开口,只是一个个地审视着。
感觉到温和的目光从身上扫过,众宦官只觉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的心思比先皇还要难测。
宁兮哲将他们逐一审视了一番,才平和地开口:“你们中虽有人还未及而立之年,但能位及一司总管,必有过人手段。本王素知各司总管多少都与某宫主子有些说不清的关系……”说到此,突然打住了话,含笑看着众人。
众宦官心中一跳,当即便跪下了几人,没跪的也都把身子俯得极低,齐齐开口。
“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啊!”
“奴才对殿下是一片忠心啊……”
“身在宫中,各有各的无奈,本王能理解!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们又何必如此?”宁兮哲抬手虚扶一下,“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众宦官应了,爬起站好。
宁兮哲唤了苒香进来,命她打赏每人五十两银子,待众宦官谢恩完毕,挥了手:“都退下吧。”
众宦官应了诺,躬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宁兮哲忽地对苒香招手,示意她进前,低声吩咐了两句。苒香点头应了,转身出去了,片刻后带回一名年轻的宦官。
宁兮哲挥挥手,苒香会意,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殿门。
宫中,宦官的耳目是最灵通的,虽然没人知道玉宁殿内的二人谈了些什么,但众宦官心里都清楚,这位年轻的宦官恐怕要高升了。
果然,就在这名年轻宦官从玉宁殿退出来后不久,一道旨意到了内务监,令原内务三司副总管苏兴宝晋内务掌印总管一职。这道旨意已下,整个内务监为之轰动,有暗自眼红的,也有赶着巴结的。
当夜,宁兮哲召来慕孜染、凌云、季懿轩三人密商。
“先皇乃中毒导致崩逝之事,左、右二相已严令封锁消息,为何还是散出去了?”季懿轩心中疑惑。
凌云摇了头,沉声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定是有知情人动了手脚,早就准备好的。”
“虽说家父已将肃亲王与宜妃勾结谋害先皇,意欲篡位等罪名昭告天下,但天下人的疑虑还是没有尽消啊!”慕孜染皱了眉。
宁兮哲以手轻拍膝盖,稍加思索后,问:“三国大战不远了,我又新登基,民心若是不稳,对我南宁可是极为不利啊!”
“兮哲不必过于忧虑!”凌云眼珠一转,心中已有对策,“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帝将在城楼之上接受万民朝拜。届时,可当众颁布一些仁政,以安抚民心。”
凌云话语顿住,突然对宁兮哲躬身一礼:“恕韶辅斗胆,其实百姓之所以关心先皇究竟为何人所害,一来是抱有好奇心,二来是担心新帝不能带给他们好的生活。若是兮哲能以实际行动告知百姓,会施仁政,做明君,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对!”宁兮哲双目一亮,“施仁政,做明君,何惧谣言?”
慕孜染与季懿轩对视一眼,也暗暗点头。
三日后,登基大典开启。
这一次的登基大典较被中断那次更为隆重,盛大。寅时一刻,宁兮哲就在苒香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袭明黄冠服,胸前一只以金银二线绣制的五爪金龙脚踏祥云,栩栩如生。
苒香取来金丝罩纱给宁兮哲披上,为他整理好衣襟、袍袖,又系好金蟒玉带,接过身旁一宫女递来的梳,在他发鬓间轻刮几下,以手蘸取发油抹上,这才接过另一宫女呈上的金冠,给他小心地戴上,在下颚系了个流云结。
一番准备妥当,正闻外间有礼官唱诺:“寅时三刻,上龙辇!”
宁兮哲负手于身后,昂首挺胸大踏步出了玉宁殿,分列两侧的众宫人双膝跪地施礼。
“龙辇,起……”礼官又唱。
龙辇稳稳升起,在众礼官、宫人的簇拥下往隆阳殿进发。
在礼官唱诺声中,龙辇在殿前高阶下方停下,宁兮哲下了龙辇,伸手理了理龙袍,踩着红毯步上高阶。
照旧由慕左相宣读了先皇遗诏后,宁兮哲在喜庆的鸣鞭与礼炮声中步上最后九级阶梯。
礼官再唱:“新帝接先皇遗诏……授国玺!乐起……”
礼乐声响起,宁兮哲一抖龙袍下摆,双膝跪地,双手举高越过头顶接下遗诏。一旁有宫人捧着玉盘跪到宁兮哲身后下一阶,宁兮哲跪于地上转身,将遗诏恭敬地放在玉盘上,再转过身,双手高举,准备接国玺。
凌云含笑点头,打开鎏金木匣,将国玺示众后交到宁兮哲手上。
礼官唱:“起……”
宁兮哲捧着国玺起身。
礼官又唱:“礼成,请即皇帝位!”
宁兮哲捧着国玺,踏步入殿,走上阶梯,将国玺放到龙案上,绕至龙案后方的龙榻前站定。
“百官入殿,排班……”
在礼官的指引下,文武百官分作两列依次入殿。左侧以左相为首,身后是凌云与右相并肩而行,之后是一众文官;右侧以蒋太尉为首,身后是凌威,再其后是武茗青等武将。
“皇帝登大位!”
听得礼官唱词,宁兮哲袖袍一拂,大马金刀地在龙榻坐下。
“百官拜……”
“恭祝吾皇顺天命,继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跪,伏地高呼。
在宁兮哲抬手示意下,礼官连唱:“平身……复位……鞠躬,三叩首,山呼万岁,再鞠躬……”
文武两列官员在左相与蒋太尉的带领在复归原位,按照礼官的指引继续施礼。
礼官唱:“礼毕,乐止……”
大乐鼓吹停下,紧接着,内务监新任总管苏兴宝捧出一卷圣旨,呈给宁兮哲过目。
宁兮哲大略扫视一眼,见无误,便让苏兴宝当众宣读。
苏兴宝跨前两步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即位,更年号为宁兴。皇祖母晋封为金华太皇太后,赐福寿宫;先皇之皇后杨氏晋封为敬德皇太后,赐永彰宫;追封逝母乔氏为孝慈皇太后,赐谥号诚寿恭钦皇太后;原太子妃刘氏晋封为嘉怡皇后,赐长乐宫;原太子良娣曾氏……原太子良娣凌氏以戴罪之身暂居栖雁宫,待其产下龙子后,再行定罪!”
群臣齐齐拢袖,山呼万岁。
慕左相出列,躬身一礼:“恭请皇上登城楼,受万民朝拜!”
宁兮哲微笑颔首,起身,引着群臣往城楼而去。
早有禁军在朝拜所向的城楼下方列了两队,负责秩序。
宁兮哲登上城楼,俯瞰下方,只见百姓们比肩迭踵,激动地仰视着他。他面带温和笑容,对这些子民们频频挥手示意。
礼官登上城楼立于宁兮哲身后三步之距,高声唱:“朝拜新帝,闪呼万岁……三拜……再呼……”
看着成千上万的百姓如蝼蚁般匍匐在地,高呼万岁,宁兮哲的心情也有些激动。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身为帝王的尊荣。
宁兮哲双手齐抬,高声道:“朕的子民们,快快请起!”
百姓们呆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新继位的帝王居然对他们说“请”!
“快快请起!”宁兮哲又高声说了一遍,和煦地笑着,“正所谓家国天下,朕要让我们的南宁国举国上下如家一般温馨、亲近,你们每一位都是这个家里不可分割的一员!”
这话一出,刚刚站起的百姓们又激动地跪下,高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好不壮观。
城楼上,垂首立于宁兮哲身后的一些老臣也露出了微笑。
宁兮哲又道了平身,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道:“朕今即位,为使我朝上下安乐祥和,特免京城赋税一年;近两年来,边城及各部族灾情频发,便免税两年!另,凡今日前获罪入狱之人均减罪一等,并废除剜刑、笞刑!”
宁京的百姓们听说减税一年,顿时忘了这是在朝拜新帝,一些百姓甚至兴奋得拍手跳了起来。
分列两侧的禁军见局面混乱了,忙上前呵斥。
百姓们这才勉强压抑下激动的心情,再一次跪倒,一双双饱含渴望的眼仰望着城楼上那抹明黄色身影。百姓间不知谁起了个头,引得一众百姓跟着齐声高呼:“皇上仁德……皇上圣明啊!”
就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宁兮哲微眯起眼遥望远方,眼神扫过宁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从今日起,他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所有臣民都仰望着他。但是,这还不够!面上笑容更深了些,黑亮的双瞳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宁兮哲负手于身后紧紧握拳,将来,他要把完整的天下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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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抢戏
太岳南岭的山巅,站着一位身着红色棉袍的少女。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瑟瑟秋风吹过,年约十岁左右的红袍少女就站在山巅的岩石边。在她头顶,繁星彷如触手可及。
少女低头看了看脚边那连绵起伏的云海,旋即又抬头仰望苍穹,粉嫩唇瓣微微张开:“此时的穹冉,或许就像这片云海,看似平静实际很快就会风起云涌吧?”一身红衣随风微动,脚边一朵朵白云缓缓漂浮,声音很轻甚至有些飘渺,让人感觉很不真实,不禁担心她是否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喵呜……”寂静的深夜突然响起一声兽叫。
红袍少女一双凤目随即半眯起来,眼神看似深邃却隐约有暗涌浮动,却不言不语只是低头静静注视自己脚边那只橙金色大猫。
大猫体形矫健精壮,脑袋圆滚滚的,毛绒绒的猫脸看起来有三分像虎三分似豹,显得威风凛凛。可是,红衣少女不动声色的一眼却让它嗅到一股很危险的味道。霎时,一颗大猫头耷拉下去,猫眼不住地悄悄偷瞄红袍少女,周身的威武之气荡然无存,猫身也慢慢地往下趴伏。啊喂,地上有藏宝洞吗?
这红袍少女正是被师傅幻真神尼强行留在太岳南岭潜心习武的凌云,至于她脚边,自然就是那威武雄壮的萌物――金猫王。
凌云看它这般,顿时又觉得好笑,心中也泛起一阵暖意。两年,她在这荒凉的太岳南岭之巅呆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多亏有书雪和这猫儿相伴。习武,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是要达到师傅的要求,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两年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凌云至少有八个时辰是在练武,用一个时辰来静思或者是处理些由金猫王从暗杀组织带回来的事务。
就像当初凌风与烨上山见她那次,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可不是那么乖巧的人。但导致她想逃下山,还有个原因是每日被师傅毫不怜惜的锻炼方式折磨出一身的伤后,所用那味古怪的药。师傅告诉她,这样才不会坏了她一身的好肌肤,可每次敷药的时候,她都会感觉汗毛直竖。
蜘蛛!那药的主要成份就是去了头、足的小蜘蛛,被研磨成粉加入一些辅助药粉敷在伤口。
凌云两世为人可说是雷打不惊,可是每次看见蜘蛛她都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是怕就是会起鸡皮疙瘩。现在,师傅不但要让她自觉地乖乖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南岭之巅呆五年,还要让她经常敷这些恶心的药?别说门,窗都没有!
不过,当时大哥凌风怎么说来着,说她跑不掉,当初她可是半点不信。可事实证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凌家可不是你凌云一人聪明,凌风果然言中。
在这山上安份地呆了一年,她就起了逃跑的念头。第一次逃或许是没怎么计划好,又或许是自身实力实在太差,根本连潜心居前方的树林都没能出,就见一身白衣的芷容静立树林中。芷容那寒霜般冷峻的脸和嘴角勾起的笑,都让凌云感觉碍眼、刺眼。
凌云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可不会明知技不认人还硬着头皮上,当即转身就摔门回了潜心居。只是每日练武更加勤奋,不过,这一年多以来,她一共就逃了两次,但是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她没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心理,但却坚守事不过三的原则,无论需要完成什么事情,都会给自己定一个期限或者次数。逃跑,她给自己设定的是三次。如果第三次还是没有成功,那么她会果断放弃,安份地呆在太岳山上乖乖习武,等到自己真正有实力了获得师傅允许可以下山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再去尝试逃。
而今日,就是最后一次。
凌云低头在金猫王那毛乎乎的脑袋上乱揉两下,默不作声地往潜心居通往下山处的必经之路走去。
身后金猫王没有跟上去,只是圆睁双眼紧紧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居然仿佛有一种看似鼓励的神色。
又是这片树林,其实她真的很怀疑,那芷容是不是都不回房休息的,反正前两次都是一到这树林就被拦下。
这次,她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运起轻功跑,反而将内力凝于足下,尽量不让地上稀松的落叶发出丝毫声响,一脸平静地往树林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法的原因,她很顺利地穿过了树林,已经身在一座架在两块大岩石中间的石桥之处。
这一次,芷容没有出现,凌云不禁心中暗喜,出了树林了,现在就是赶紧跑路,越快越好。随即,她运起轻功足不沾地越过石桥。
“小师妹,你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一道从来不曾听闻过的男声霍然响起。
凌云暗骂一声:“混蛋!”卸去轻功飘落于石桥之上,冷冷抬眼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蓝衣少年立于一旁岩石上,一脸正色地看着她,似乎早就明白她现在是想逃下山,眼中一种很明显的不赞同,执了一把竹扇在胸前轻微摇晃。
蓝衣少年身形精瘦高挑,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倒说得上是位美少年,看这少年似乎武艺极高,可是凌云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何况,师傅就她一个徒弟,但是这少年为什么唤自己“小师妹”?不过,凌云现在可没有兴趣知道他是谁,她现在只想下山。
凌云不言不语只是冷冷地斜视蓝衣少年。蓝衣少年也没再说话,有些略带倨傲地看着她。
突然,凌云冲那少年勾唇无声一笑,随着唇角的勾起,暗中已经运起轻功快速往下山的方向冲去。
“站住!”一声低喝耳侧响起。
凌云眼前蓝影一闪,那少年已经到了她前方,执扇的手推至她身前拦住。
“闪开!”凌云压低了声音轻喝一声。
“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的。”蓝衣少年根本不理会凌云那凌厉的眼神和隐含怒气的轻喝,只是上下打量她一遍说着。
凌云心中暗恨这样纠缠下去肯定会暴露踪迹,看来又跑不掉了。
真是想什么灵验什么,远处一道白影如云般缓缓飘来,看似缓慢的动作却是眨眼已至身前。
“双公子好。”一身白衣的芷容云淡风轻地招呼蓝衣少年,见他点头又扭头对凌云说:“云小姐,夜深了,请回潜心居休息。”
凌云什么也不说,只是对芷容淡淡一笑,转身就往潜心居方向走,走了几步却回头眯起凤目冷冷看了那位被芷容称为“双公子”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见她看来,嘴角上扬仿佛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凌云回到潜心居,只见金猫王在潜心居门前趴着。这时,门开了,书雪从内走出:“小姐,又被芷容姑娘拦下了?”
“嗯。”凌云闷声答了一句,伸手拍拍金猫王的脑袋,让它进屋睡觉,随即迈步垮进屋子一头栽倒床上。算了吧,既然她给自己定的是三次,那从现在起也懒得费力气花心思去逃了,还是安份点呆在山上把武艺学好。
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凌云就已经起了,到潜心居旁的岩石上坐下打坐练功。
闭目运功一周天后,睁眼却见师傅幻真神尼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眼中目光意味不明。
凌云心中打了个突,知道师傅强留她在这太岳南岭也是为她好。她想逃,一是因为师傅不让她下山也不允许人上山探望,可还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二是以她的性子呆在这山上整日就是练武实在是憋不住,她是静的时候可以很静,但是必须有动的时间来调节;三是那味用蜘蛛研磨出的伤药,简直是恶心透了。
此时看了师傅那莫测高深的眼神,她也有些忐忑,当即轻声唤道:“师傅。”想来也是,像师傅这般人物,多少武林人士想见她一面都难,可她却巴望着逃。唉……师傅就是脾气再好,估计多少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幻真神尼面上浮起淡笑,移步走近一扬拂尘在岩石上挨着凌云坐下,侧身看着她问:“云儿,你是不是觉得师傅狠心?”
凌云抬头看向鹤发朱颜的师傅,疑惑一瞬,立马就笑起来:“哈哈……师傅,云儿从没这么想过。”一只小手“嗖”地钻进师傅的臂弯,挽上,“就是觉得有点恶心……咳咳,我是说那药。”
神尼哪会不知道她这点小把戏,好像这孩子就和自己靠近了说话才会显露出小女孩应有的天真顽皮。神尼含笑瞪她一眼:“云儿啊,人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你是静时极静,动时极动。走极端了,不好。”淡淡笑了下又轻声说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师傅为何不许人来探望你?”
“静太久了,云儿也会想要发泄下啊。不过,云儿知道师傅是为我好,您是怕我心静不下来,乱了心绪不能潜心习武。”凌云说完,把头轻轻地伏到师傅臂弯上放着。
幻真神尼低头看看这个自己唯一的徒弟,眼中泛起一阵怜爱之色,但却摇头说:“这是其一,但却并不是唯一。”见凌云抬头疑惑的望着自己,伸出一手揉揉她的发,“你的性子,其实很急躁,平日里的极静是自己强迫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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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挑拨
凌云其实是故意将大哥凌风支走的,有的事情不便也不能让他知道。
见烨这么知自己心意,凌云勾唇一笑:“我恐怕是要与世隔绝一段时间了,师傅既然命我潜心修习肯定也不会让你们随意上山。”见烨点头认同,她神色又严肃起来,快速说着:“烨,我长话短说。现在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做,一是将玉露、玉珠赶紧秘密送到基地去;二是安插几人到府里去,密切关注大夫人和我爹那个才纳的那个依醉容的动静,选机灵的去不要打草惊蛇!三是你暗中派人寻找一名叫隐魂的杀手,武器是毒镖和短剑,特征是善使毒,身上带有很淡的异香。这个可以安排一号联络处的人去,他们之前就跟踪过,大都认得这人。”
烨将凌云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嗯,记下了,你就先在神尼前辈这里安心养好伤,潜心修习武艺。”稍加思索后又问:“不过,你何时能下山?”
“哎,看师傅的意思,怕得呆不少日子呢……”凌云也犯愁,眼珠一转,“嘿嘿……你看我像是会那么乖乖听话的?不许下山,我还不能偷跑啊?”一双凤目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什么,偷跑?”烨差点被她这话弄得被口水呛到,别人求还求不到跟着神尼学武,这丫头居然说要偷跑?
凌云丢了个白眼给烨,低头想想又说:“嗯,我看得训练些能传讯的飞禽,否则以后消息全靠人传递多不方便,你们暗卫门应该有专用的传信鸟吧?”
烨好笑地瞥她一眼:“有,我们暗卫都有自己的传信鸟,大多是捉雏鹰或者幼隼来训练,我一般惯用红隼。之前因为他们基础还没练好,所以才没有提出来,现在差不多了可以选一些轻功好,擅长追踪的成员来学。”宠溺地看着她道:“对了,你之前不是曾说要组建一队专负责信息传递和搜集的吗?”
“嗯,这队人以后将会成为基地的暗势力,就算是无缝的鸡蛋也得给我凿个缝捞点有用的东西出来。”烨这一问倒提醒凌云想起件事情来,当即便说:“我打算让墨九九做鹰使,你觉得呢?”
闻言,烨低头想了想点了头:“她轻功好最近又收敛了不少性子,应当可以胜任。”
“嗯,你对她的专训仍然继续,教那队训练红隼的时候就让她一起。这事儿,你看着办吧,时机成熟了就让她带那队。”凌云蹙了蹙眉,“哎……咱们不能老是这队那队的,用个什么代号区别下才好。”
“的确称呼起来麻烦,不过我们暗卫倒是没有特别的名号都是统称暗卫,之前我在门中时门主也只是分队编号而已。”烨只知道军中的侦察兵叫做斥候,可武林中这种还的确不曾听闻有什么特殊的名号。
凌云嫌这队、那队的叫着麻烦,低头沉思一番,半晌后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兴奋地伸手打了个响指道:“有了!这一队就叫灵通组,组里成员统称黑客,哈哈……多有爱啊,黑客!”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只怕她会在床上打滚的。
“这灵通组还好说,这黑客……何意?”烨对此表示迷茫。
“呃……”凌云傻了眼,总不能告诉烨这黑客是新世纪在网络上进行攻击破坏或是窃取资料的it高手吧?不过她是怪物嘛,大家都懂的,于是这样解释:“黑客嘛,黑暗中窃取情报的王者!”
“嗯,这名字不错!那等墨九九学好了追踪术和红隼驯术,我就把这些黑客交给她带吧?”烨点头道,嗯,黑客这名字既新奇又有实意呢。
“另外,你派人去和星矢联络下,他那边的情况我要随时能知道。还有,基地的人员输送不能断,有好苗子就开展特训,嗯……三、五十人一起特训比较好。”凌云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道:“烨,一切就拜托你了!”
“呵……属□为尊主座前红日护法,这些是份内事,何来拜托之说?”烨板起了脸孔,在他的心里,凌云的事情就是他的事。
“嘿嘿……”凌云抵笑两声不再多说。
“对了,云,有件事我感觉很怪异,但是说不上原由。”见凌云疑惑的眼神投来,烨接着道:“老太爷……吩咐我们严守秘密,说会对外宣称你遇刺身亡。”
“咦?遇刺身亡?”凌云惊问一声,“那日后……”烨感觉怪异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也感觉很怪异,虽说爷爷很大可能是因为不希望她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但是直接说她在师傅这里就好,何必说她死了?
“我想,或许老太爷是为了保护你。”烨见凌云眉心紧锁,如此说道。
凌云抬头看看烨,面色凝重地说:“我相信爷爷不会害我,但是我担心爷爷是不是在暗中布置什么,我怕府里会出事!看来,府里还得多安插点人,帮我留意下爷爷的举动,也多注意与他接触较多的人。切记,不可让爷爷发现,以免他老人家误会什么!”
“嗯,好!那……”烨一句话未出,已敏锐地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打住了话。
他这么一顿,凌云也察觉到了,当即轻吐一声:“嘘!”
屋内光线一亮,门被拉开,凌风优雅踏步而入。
“小妹……”凌风轻唤一声,随即又好笑地摇头,“看来,你这次只能乖乖学武了。方才我已问过神尼前辈,说你要下山最少也得五年后去了。”
“什么?五年!”凌云一直知道这次怕是要在山中住不少日子,可她不信师傅真让她学到五成功力才放下山,如今听大哥一说顿时怪叫一声,“五年啊,开什么玩笑!看来只有先好好学武,找个机会偷溜下山,师傅是不可能下山去抓我回来的,嘿嘿!”
“噗……”凌风看她那一副奸计得逞的小模样,顿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看凌云瞪向他,忙干咳两声:“咳咳,丫头……你的小算盘怕是敲不响。神尼前辈早就料到你不会那么安份,有那芷容姑娘看着,就怕你还没溜下南岭就被抓回来了,哈哈……”
“哼哼……芷容武功是高,可我好好练一段时日不说和她打,总能跑吧?”凌云一个白眼翻过,嘟着嘴愤愤然地说。
坐于床边的烨闻言看着凌云宠溺地一笑,打趣道:“呵呵,我看啊……难说!”
“你!你们……”凌云无语抚额,送给烨和凌风一人一个白眼,扭过头望着屋顶。
凌风又告知凌云,神尼担心她年纪太小在山上住不惯,于是允她可以要一名丫鬟上山伺候。神尼这是要让她责无旁贷,全心全意修习武艺。凌云想起《幻真心经》和《七域音攻》都在凌府,便说让书雪和着檀木烙画古琴和燃玉笛一并带来。
话说当初玉阙宫主人遗留的那份竹简上曾提及暗格内另有玄机,可凌云还一直没有找到檀木烙画古琴内的暗格。她想,这次正巧可以请师傅帮忙看看。
三人又闲聊一会儿,芷容声音从屋外传来:“风少、烨少侠,神尼她老人家邀你们共进斋饭,岩居相候。”
“好,烦请芷容姑娘转告,晚辈二人多谢神尼前辈厚爱,即可就到。”凌风与烨对视一眼,接了话。
遂即二人都对凌云叮嘱一番,告知其斋饭后就不再回来,这才同行往岩居去了。
三日后,烨将书雪送至太岳山下,恰遇芷容下山。芷容让烨回去,说神尼有命让他们不用再来,待凌云达到要求自会放她下山,自己领着书雪上山去了。
烨仰头凝目眺望那云雾缭绕似乎仙界般的南岭,深邃的眼神敛去了媚感,从现在起他的心中将会是无休无止的思念。
一人一骑在太岳山下伫立良久后,烨轻声低语:“云,待你出山之日,你会拥有一个强大无匹的暗卫军团,以后再也没人能够伤害你!云,我等你……”猛一咬牙,毅然扬鞭绝尘而去。
就在烨策马离去后不久,一道诡异的金光从侧山闪现,只稍一露头便如离弦之箭往南岭方向射去。
南岭山上木屋前摆了一张简易的案几,几上置有热水一壶,案几旁坐着伤势逐渐好转的凌云,书雪在一旁的小炉灶上为她热药。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书雪一惊下差点将药打翻,第一反应就是往自己小姐看去,却见那张还未完全恢复红润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鬼家伙!”凌云出声笑骂。
书雪疑惑地喃喃出声:“小姐,这……”
金光再次闪过在凌云脚边定了下来,金猫王威武地浑身一抖,将身上金毛抖顺,很是高傲地瞄了书雪一眼。
书雪却“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顺眼看去,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金猫王此刻比家猫还温顺,毛乎乎的脑袋直往凌云身上蹭,拱着她的手,撒娇讨好想要摸摸。
凌云先是关切地将金猫王打量一遍,随即伸掌一拍那不安份的猫脑袋,又好气又好笑地低喝一句:“我伤没好呢,你安份点儿!”
金猫王委屈地瞅她一眼,认命地低下头在她脚边趴下,脑袋搁在平放的两只前爪上一阵瞎磨蹭。惹得凌云和书雪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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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诱惑
五日后,响亮的铜锣声从皇宫传出,散向京中四道。随后,十余骑快马奔出永定门。远远听得呼喝声,道上百姓快速避向两侧,待快马踏起的飞扬尘土消散后,又聚拢来,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
铜锣声刚传入上京道口,这届有秀女入选的各府中距离皇宫最近的安佑郡王府朱漆大门开启,武氏父子携除武茗暄外的王府上下人等于门前大坝迎接圣旨。
马蹄声自道口传来,转瞬已至。
传旨太监翻身下马,对武氏父子拱手道:“奴才皇命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安佑郡王、武尚书勿怪。”
武氏父子鞠躬还礼,寒暄两句后将太监引入,陪其前往东苑绣楼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历七年圣选,安佑郡王之妹、兵部尚书之女武氏茗暄毓质名门、淑慎性成,堪以充实内廷。封正三品贵嫔,赐徽号——‘妍’,着四月十八入宫承居鸣筝宫正殿。钦此!”传旨太监拿捏着尖细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册诏。
武茗暄垂首跪地,闻言微讶,原以为品阶会在九嫔之下,却不想竟得了贵嫔之位。可旋即,她又蹙眉。自古帝王爱美人,可明里只说德优为上选。但凡与“美”相关的妃嫔徽号在宫中都不常用,唯恐有惑主之嫌。为何皇上却偏偏赐了她一个“妍”字?百思不得其解间,又想起当初那“珍”字徽号,她只觉世事真是讽刺,垂眸隐去自嘲笑意。
恰时,太监读完,将册诏一拢,双手托起轻放于武茗暄高举过头的双手上,堆笑道:“贵嫔娘娘,快起吧。”
武茗暄叩首谢恩,顺着他相扶的手势起身,柔声道:“多谢公公。”
陪跪一旁的陈氏也在翠袖的搀扶下站起,笑着走近道:“辛苦孙公公了。”
不消吩咐,翠袖便将早备好的银袋递上。
“夫人言重了,这是奴才的福份。”孙太监谦恭地哈着腰,笑着取过银袋收好,接过身侧小内监递上的拂尘,往臂上一搭,转向武茗暄垂首深鞠一躬,“皇上体恤,特意吩咐,妍贵嫔可自带两名丫鬟入宫。”
武茗暄伸出一手将他扶起,微笑道:“公公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怎可如此多礼?往后,若有不懂规矩时,还望公公不吝提点。”
“岂敢岂敢,娘娘太抬举奴才了!”孙太监惶然躬身,连声道,堆满笑容的脸却越发红润。
武茗暄张了张唇,想打听桑清的品阶,转念却想起早年的听闻。桑清之父统六万兵马常驻利州,以防土卓部族作乱,虽只是从二品戍边将领,但对朝廷却是至关重要。有此家世,更得皇上于圣选时金口赞誉,想来桑清的品阶应在她之上。心念回转,她抿唇浅笑,不再言语。
待送走孙太监,陈氏回到绣楼,对坐于主位的武茗暄屈膝欠身:“臣妾武陈氏见过贵嫔娘娘。”
武茗暄赶紧起身,近前将她扶起,正色道:“母亲与父亲同得先帝恩典‘若非面圣,免行大礼’,女儿又怎敢受母亲这般?”
陈氏也不推辞,顺势起身,牵着她手走到上首软榻坐下,屏退众丫鬟后,将她仔细端详一番,才道:“孙公公虽为正六品内侍统管,却算不得宫中红人。暄儿何必如此礼待?”
“正因他并非‘红人’,才会记得我今日所言。”武茗暄偏头看向陈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母亲试想,女儿今日所为若是放在李总管跟前,又算得什么?”
陈氏诧异地与她对视一眼,微笑点头:“为娘知晓,你是想入宫后多个人照拂。”话锋一转,又不赞同地摇头,“这念头虽不错,但就怕他帮不上你什么。”
“此人行事圆滑,处事老道。虽说如今只是内侍统管,谁又知他日不会高升呢?”武茗暄淡笑低语,“再说,宫中事儿多,孙公公帮不上我,也不见得愿意帮;可各宫各殿的内监却是由他提选。他若有心,能给我指些得力的,便比什么都强。母亲以为呢?”
“这……”陈氏沉吟片刻,笑着轻拍她手,“还是你更知宫中事。”
这话本实在,可武茗暄却蹙了眉,肃容道:“女儿早年流落在外,怎会知晓宫中事?这都是母亲的教导啊!”
陈氏一听,面色也凝重起来:“倒是为娘的失言了。”垂眸许久,才再开口,“也罢,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的事,便自己斟酌吧。只是,时至今日,你身上担着的可不止自己,还有睿扬和我们武氏上下!”语近最后,神色愈加严肃,看武茗暄始终微笑颔首,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你记挂着武氏这娘家,那娘家也必定竭力帮衬于你!”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武茗暄用力握了握陈氏的手,看着她双眼,诚挚地说道。
这厢话音刚落,便听翠袖于外间通报,宫中派来守护的禁军、内侍已至前院正厅,现由武睿扬父子陪着用茶。
按规矩,这些人自现在起就要在王府住下,直至四月十八,护送彤云缃车1迎武茗暄入宫。虽说早作了吩咐,但陈氏还是担心轻慢了,当即又叮嘱两句,便出了绣楼。
距奉旨入宫之期还有十四日,王府上下却在管事武绪的率领下,依照陈氏的吩咐,忙碌地采办陪送入宫的物品。
各式各色的金玉首饰、绫罗绸缎、精致新衣、古玩奇珍如流水般送入绣楼,武茗暄领着青浅一一点验。虽说宫中一应俱全,可但凡家世稍好的女子入宫,都会带些细软傍身。这既是彰显家世,让人不敢轻视;也是为日后于宫中行事,做好准备。
武茗暄移步走到置放着各式瓷器的长几前,一眼看过十余件釉色不同的精美瓷器,不禁摇头失笑。按宫中规矩,除陪入宫中伺候的丫鬟可拎一提箱外,这些大件物品均要安放于马车上,随仪仗队至宫门处,尽入内侍府点验、造册后方能按名册转发相应妃嫔。难为武家待她厚爱如斯,但有些物件却是不适合带的。
武茗暄信手捧起一个青釉瓷葫芦瓶,翻看片刻,侧目问:“此瓶何名?”
“娘娘,这是璋州青窑的珍品,名为龙凤青釉葫芦瓶。”青浅翻看簿册后,躬身道,“夫人说了,这些个陶瓷器具不能都带入宫,请娘娘瞅着合意的选。”
武茗暄轻放下葫芦瓶,扬手在长几上方虚划一下:“这些器具不用点选上册了。”
青浅讶然:“娘娘不是喜欢这瓶么?”
“喜欢归喜欢,可这龙凤瓶意有暗指。三品贵嫔用着,未免有些不合适。何况,陶瓷器具易碎又占地儿,带着入宫岂不惹人侧目?”武茗暄低声道,稍加斟酌又吩咐,“对了,你送簿册给夫人查验时,让夫人把这龙凤瓶小心收了,以后别再拿出来了。”
“是。”青浅虽不解,却不多问,很是恭敬地欠身应下。
武茗暄走向一旁的圆桌,看似阅查桌上的小巧把玩之物,却悄悄注意着专心点验、入册的青浅。前日,陈氏与她商议后,定下由翠袖、青浅陪她入宫。
翠袖二十一岁,处事沉稳老道,武茗暄心喜,但也有些担心。翠袖自幼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听别的下人奉承惯了,难免心气高些。可宫中不比府里,难免有受气事,就怕她忍不下来,冲撞了人。
相反,年方十八的青浅倒更为合意。武茗暄早已打听清楚,青浅自幼与家人失散,生活得极为艰难。直到十三岁时,得陈氏买回武家为婢。陈氏看她乖巧,又知身世可怜,自然多了些照拂。青浅对武家也很感恩。
这样的人正是武茗暄所需要的。她与武家荣辱相生,青浅即便不忠于她,也必会顾念武家。近日来,看青浅处理绣楼内的众多事务井然有序,言行得宜又知分寸,武茗暄不禁生出想要将其收为心腹的念头。
无意间瞅到一个雕工精湛的玉制小匣,武茗暄伸指勾开匣盖,只见匣内安放着一片翠玉小叶,玉质清澈通透,入手更有一股凉意渗心。沦落在外两年,她已极善克制,纵然喜欢得紧,也只是微笑发问:“此物是何玉所雕?”
“娘娘,这是郡王在外游历时,偶然所得。郡王特意嘱咐,请娘娘务必带入宫中。”青浅没翻簿册,便答了话,“此物名为沁心叶,是北疆奇石所雕。郡王说,盛夏时,含在嘴里,有解暑奇效。”
“呵,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武茗暄抚摸着沁心叶,略一沉吟,又道,“我不能出楼,你若见得哥哥,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也会听他的话,带入宫去。”时值春风宜人的四月初,沁心叶在手中捏久了,掌心已渐凉,纵然喜爱也只得放回玉匣。
武茗暄将屋内一应物件都查看了一番,挑选了一些珍奇小件和必要的首饰、衣裙、绸缎等,命人将剩余之物都送回陈氏处,却开口要了不少碎银、金叶和一些书籍。
十余日一晃便过,武茗暄知道,这些看似忙碌的日子,恐怕是她最后的安逸时光了。
入宫前一夜,武茗暄闭目躺在床上许久,却是辗转难眠,抬手拂开帷幔,借着半掩的窗扉往外看去。天际无月,入目漆黑,只叫人莫名心慌。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争斗夜无休……”她凝望黑夜许久,怅然幽叹,却在放下帷幔之际攥紧了拳,无声地告诫自己,“既已亲手掐断退路,便再不能回头看了!”
翌日卯时,内监、宫女执仪仗,驾引彤云缃车抵达郡王府,将贵嫔服制奉入东苑绣楼,伺候武茗暄穿戴完毕。辰时一刻,武茗暄在一众内监、宫女的陪伴下前往宴厅,享用她在郡王府的最后一次早膳。
膳食用过,武睿扬与武氏夫妇对武茗暄行礼,接着武茗暄以女儿之仪拜别武氏夫妇,又以妹妹之礼拜别武睿扬,才由青浅、翠袖扶出王府,坐上彤云缃车。
鸣鞭、奏乐,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往皇宫进发。四周的喧闹声和礼乐声震得武茗暄耳膜发嗡,原本清明的思绪逐渐浑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仪仗停下,内监、宫女们唱礼声响起。
“奴婢等恭迎裕妃、丽妃、妍贵嫔、妧昭媛入宫!”
车帘掀起,武茗暄撑着青浅的手步下彤云缃车,入眼便是领头跪伏于地的肖司宾,再一看身侧,与她同在这永定东门下车的是桑清、顾雁吟以及另一位陌生女子。
因着规矩,四人不能说话,只相互颔首作礼,随后桑清与顾氏一同抬手:“尔等免礼。”
武茗暄见此,不免诧异,桑清贵至妃位不足为奇,可顾氏竟也是六妃之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未等她多想,候在一旁的内侍已抬过四顶花梨步辇,请她们上辇。
“起……”肖司宾腔调婉转地高呼一声,四顶步辇随之而起,跟在她身后,往宫内行去。
一行人穿过碧瓦红柱的回廊,行过高墙甬道,来到东六宫外的祺道那扇铜钉朱漆大门前。
“恭请裕妃娘娘入主灵犀宫灵鸢殿。”在肖司宾的示意下,武茗暄与妧昭媛下了步辇,屈膝欠身作礼,桑清则仍坐于步辇之上,仅颔首为礼。
受封为裕妃的顾雁吟端庄地颔首还礼,一双大眼却很不安份地往四周瞄去。肖司宾忍着暗笑,命内监们将她抬入东六宫西北角的灵犀宫。
待裕妃的步辇渐远,肖司宾又唱:“起……”一行人又循着原路返回御花园,将桑清送入西六宫西北角的华音宫正殿,又送武茗暄至对面的鸣筝宫正殿。
妧昭媛循例下步辇向武茗暄施礼,与众人一起唱道:“恭请妍贵嫔入主鸣筝宫……”
话音未落,却遭一道低沉的女声打断。
“太皇太后有旨,宣妧昭媛入福寿宫叙话。”
武茗暄微怔一瞬,示意青浅扶她下辇,向缓步行来的女官行礼。
妧昭媛却一改之前敬慎谦恭之态,轻快地步上前去,挽住女官的手臂道:“悦儿这厢才刚入宫,姑婆便让于嬷嬷来了?”
于嬷嬷拍拍她手,大刺刺地冲武茗暄颔首道:“你倒是个懂规矩的。免了,起吧。”转看向妧昭媛时,堆上满脸笑意,“太皇太后许久未见小姐了,正惦念呢!这不,听得小姐入宫,便使了奴婢来请。”
“那快走吧。省得姑婆等急了,又要训话啰!”妧昭媛扯了于嬷嬷便往前行去。
武茗暄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敛了眼帘。
待于嬷嬷一行走远,一直欠着身子的肖司宾才站起,轻声道:“贵嫔娘娘,奴婢陪您入内吧?”
武茗暄微笑颔首:“有劳肖司宾了。”抬眼看过书有“鸣筝宫”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后,抬步跟着肖司宾进了宫门。
早就候于宫门内的内监、宫女们跪地而呼:“奴婢等恭迎贵嫔娘娘!”
“都起吧。”武茗暄笑着抬手虚扶。青浅、翠袖亲切地上前将他们扶起,打赏了些碎银,便吩咐他们各自忙事。肖司宾陪行在侧,自是也得了赏银,坦然收妥。
武茗暄站在朱漆大门内环视整个鸣筝宫,只见宫门两侧各一只白瓷彩釉大花缸,内植健壮曲松,时令花卉交错摆放于后,顺着雕花铺地的前庭纵深看去,是一面百荷影壁,壁后为正殿,前庭另有东、西二偏殿。
看武茗暄驻足凝望两侧偏殿,肖司宾会意上前,低声道:“贵嫔娘娘,您是鸣筝宫主位,居正殿。东偏殿还未有人住,西偏殿倒住着位文婕妤。那位喜读诗书,不是个多事儿的。”
武茗暄收回目光,对肖司宾笑着点点头,信步往前走。
“此为正殿。过影壁即是正厅,两侧是东、西二厅。垂花门正北为寝殿,配有东、西二厢。宫中主位可由东、西两座回廊去后院,东、西偏殿宫嫔则要绕过正殿方能上廊。”肖司宾亦步亦趋地跟在武茗暄身后讲述,欠身请她走西侧,“西回廊北端这语风亭下的月塘内种有小白莲。”
武茗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微扬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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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临幸
凌府里一切平静,日子一天天过去,景月楼终于修葺完工。
凌老太爷对自己这小孙女的事都极上心,特意命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三日后。凌云本是不信这些,不过看爷爷坚持,也就随他去了。既然景月楼是以凌风的名义开的,老太爷也不需要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地四处宣传,让一众友人届时去捧场。
三天时间转眼就过,景月楼开业了。
凌云换了男装,带着烨和陈逸,跟着凌风早早赶去景月楼,景月楼的顶楼一般情况下是不对外开放的,这是凌云特意的安排,为了办事和说话方便。一行四人进了顶楼那间只对楼主开放的景月雅阁,坐下喝茶、聊天,静待剪彩。
景月楼地理位置好,装修得既气派又高雅。门前三只五彩狮子舞动,两边乐队吹拉弹唱,凌风与凌云一起剪了彩。凌威引着几位友人前来捧场,众多食客们早就听闻这景月楼今日重开,会推出别的地方吃不到的特色菜,顿时蜂拥而入。一时间景月楼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剪完彩后,凌云与凌风兜兜转转去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穿着凌云特制的厨师服的一干厨娘们正在忙乎着。
凌云东瞧瞧西看看,手上、嘴上都没闲着:“嗯,花生豆冻的嫩度不错,以后每一锅都要保持这样。”又转向另一边,“等等,麻婆豆腐还差把火。”
凌风前几日看凌云指点厨娘们做这些自己闻所未闻的菜,当时也是满心疑惑。不过事后问惜娘才知道,这是她在惜云居无聊时摸索出来的,现在倒也不奇怪了。其实凌云本身是不太会做菜的,只是吃得多了大概也知道些,现代的菜式搬到古代去,那就和古董在现代珍稀昂贵一个道理。可烨和陈逸见了这情形,心里却都是一阵纳闷,像她这种大家闺秀居然还会做菜?三个男人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在厨房门口找了个不会妨碍大家做事的地方站着,看那小小的身影蹦跶。
“糖醋排骨的醋味少了,太甜。干锅鹅掌起锅,淋汁。”凌云在厨房内像阵小旋风一般四处乱蹿,“哎呀,这鱼香肉丝加些葱丝就装盘,再炒就老了!”
整个厨房,凌云都审视了一遍,每样菜品都仔细查看完毕,这才慢慢走到厨房门口,递了个眼色,示意凌风三人去景月雅阁。
刚进雅阁,陈逸还没来得及将门关好,烨就忍不住急忙开口问凌云:“云,你刚在厨房里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菜啊?我从来没听过。”这烨虽是真心认了凌云为主,可言辞间却没有半点身为随侍的自觉性。凌云唤他“烨”,他居然也就只唤她“云”。
凌云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是新世纪的菜,你听过才叫怪了!”
烨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整了整衣襟。
“陈逸。”凌云懒得多说,反正自己也忙饿了,“你去跟掌柜说,上一桌特色菜,再送壶好酒来。”
陈逸其实心中也是好奇得很,只是碍于身份,这才没有像烨一样问出口。此时听了吩咐,忙应声出去了。
“小妹,这景月楼有了你这些只此一家的特色菜,想必赚钱定不会少。”凌风谨慎地放出内息查探了下四周,又低声说:“我看有了这秀阁和景月楼,以后怕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小妹你了。”
凌云轻抿一口茶,抬头看了看烨,又看向凌风慢慢悠悠地说:“这就富了?大哥,貔貅令主可不是吃素的。我倒觉得我们仅是这样,绝对不可能与那人匹敌,到时候,是友还罢,若是敌……”轻轻摇头一笑,“呵呵,光是目前这样还不够。所以等宁京稳定了,秀阁和景月楼都还得在周边地区发展。”
烨已听凌云简单说起过三令主的事,也了解她的使命,自然也知道些□。此时听了这一番话,看向凌云的眼中更是光彩流转。
谈话间,陈逸已对掌柜吩咐妥当,闪身而回。
随后,几名衣着干净的小二将酒菜端了上来。
不一会儿,桌上便摆了特色菜品十二道:造型奇特的缠丝鸡饼、甜蜜吉祥的福寿八宝、红亮油润的糖醋排骨、细腻柔滑的花生豆冻、酱汁飘香的鱼香肉丝、麻辣诱人的干锅鹅掌、美味多汁的草菇乳鸽、红火鲜嫩的剁椒鱼头、红绿相间的沙姜芥蓝、酸辣开胃的泡椒白菜、黄白交错的玉米嫩兔、热气萦绕的滋补猪脚。
顿时,景月雅阁内,弥漫着浓郁的菜香。三个大男人口水都快滴出来了,可还是忍住嘴馋,齐齐看了凌云一眼,见她笑着点头,这才连忙动手品尝起来。
这些所谓的景月楼特色菜,其实全都是凌云前世喜欢吃的菜,不仅卖相好,而且口感各异,色香味都极佳。
凌云看着他们三人新奇地这个尝尝,那个品品,突然发觉这画面很温馨,伸手提过酒壶为三人和自己斟满酒,端起自己的酒盅微笑着说:“别光顾着吃,好菜配美酒才更有味儿。”
埋头猛吃的三人闻言抬头,都看着凌云温柔地笑了,也举起各自的酒盅,相互示意喝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顶楼的楼梯处却突兀地响起一阵喧闹声。
“这位公子,快止步,此处是东家的雅阁,您不能过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拦着本少爷?这景月楼的东家可是本少爷的大哥!”
“凌修,这奴才怕没将你这凌四少放在眼里哦。”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响起。
“滚开!”凌修听了此言更是恼羞成怒,低吼一声。
“这……”拦阻的声音迟疑了下,还待再说些什么,“哎哟,您……”
“嘭”一声轻响,想是那阻拦的小二被踹倒在地。随后便是一阵杂乱脚步声,吵闹间,越来越靠近景月雅阁。
凌云仅是面色一凛,凌风却已拍桌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凌云无所谓地歪着头耸肩,笑了笑。
烨依旧坐着喝酒吃菜,只是那本来温柔浅笑着的绝美脸孔却瞬间冷了下来,看向门口。一旁的陈逸却放下碗筷,起身站到了凌云身后。
凌云低声吩咐一句:“去,开门。”
凌修正在气头上,路就走得急。此时走到景月雅阁门前,想撞门闯进来,不想此时陈逸刚巧拉开门。凌修收势不住冲了进去,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华服少年见此,反射性地拽了凌修一把,这才让他不至于狼狈摔倒。
“四弟,你也不小了,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凌风听了他们在门外说的那番话本就火大,此时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凌修脸上闪过窘色,转念又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只抱怨着说:“大哥,你还来训斥我?明知我前不久才在这街上开了家酒楼,你现在也开,把我的客人全抢走了,这算哪门子的事儿!”一路走得急,凌修也感觉渴了,翻转桌上没人用过的酒盅就自发自动斟酒喝起来。
凌风还没来得及说话,随后而进的那位华服少年却吱了声:“咳咳……凌修。”
凌修一怔,伸手招呼:“来,来,毅伟过来坐下喝酒。我大哥的酒楼,不用客气。”一边说着,取过一只酒盅斟满酒,一边还又频频点头示意华服少年坐在自己旁边。
凌风大睁着眼,看那来路不明的华服少年倨傲地点头竟然就那么坐下与凌修旁若无人地对饮起来。他简直对自己这弟弟无语了,微张着嘴,愣是半晌没憋出句话。
一直悠然自得饮着酒的烨轻蹙双眉,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酒盅,以眼神征询凌云。
凌云冷笑摇头,示意烨不要出手,淡然开口:“我说,四哥,带了朋友来,也不介绍介绍?”话是对凌修说的,可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却只看着自己手上的酒盅。
凌修闻声愣住,待得回过神来,脱口说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祸害,今日怎么换了身男……”
漠然看着眼前一切的烨,眼中一缕寒芒射向凌修,瞬间紧握双拳就要上前教训一番。
想那凌风最是疼爱自己小妹,哪听得这个,当即出声呵斥:“住口!休要胡说!”猛然一声打断凌修的话,也让烨没来得及发作出来。
一旁的华服少年是个机灵人,见凌修又被他大哥训斥了,装模作样地放下酒盅,出声圆场:“咳咳……凌修啊,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作势还似是要站起来,告辞离去。
“哪的话。来,我为你介绍下。”凌修忙一手拉住少年的袖袍,向凌风说:“大哥,这位是右相的三公子李毅伟。”又指了指凌风,看向李毅伟,“这是我大哥凌风。”
凌风虽说心里不悦,但素来好修养,面上倒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拱手道:“原来是李公子,幸会。”
李毅伟却仍然一副高傲的模样,惺惺作态地仰起下颚,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回了礼。
之前凌修那么说凌云,她也没与他一般见识。可凌云却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你对她本人无礼还好,对她大哥无礼,那她就不会轻易了事。只见凌云面色一寒,臻首微抬,冷然一笑,眼角余光扫了李毅伟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李公子真是个聪明人……”话意未尽,音已止。
古往今来,但凡纨绔子弟几乎都有个通病——好色。
那李毅伟听了凌修方才的话,已知道这小人儿是女孩。此番听到凌云开口赞自己,又看她那粉雕玉琢的俏模样,心里直痒痒,不自觉就呢喃出声:“好一个小玉人!真好看……”
凌修脑筋用在正道上不好使,这种花花心思倒是转得快,见李毅伟这般,心里偷笑,连忙看着凌云说:“小妹,还不快来见过李公子!”脸色随之一沉,端的是好一副兄长的架势。
雅阁内,凌风、烨、陈逸三人均是面色一冷,怒气隐现。
凌云压根就没搭理他,只冲凌风三人轻轻摇头,又冷笑着把玩手里的酒盅,接着道:“李公子,此番大驾光临的确不太是时候。李公子倒是颇会审时度势,想必早已看出我们一家人有些家务事要谈。景月楼今日开业,公子不妨下楼品尝美酒佳肴。”说罢,手一扬还对着雅阁的门摆了个请的手势。
李毅伟闻言一愣,他算是听懂了,她这话是明褒暗贬,明里夸自己聪明会看形势,实际是暗讽自己不懂事打搅人家谈家务事,说到最后竟还撵自己下楼去。他心里来气,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却连个喷嚏也打不出来。可怜他被凌云洗涮了一通,面子上还得绷起,只得匆匆告辞,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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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惑敌
二人出了酒楼,一路谈笑着缓步行回凌府。
但是没走多远,凌风和凌云神秘对视一笑,竟一起抬步向大街左侧的一条僻静巷道走去。
走进巷道没多远,二人停了下来。凌风转身轻喝:“出来!”目光如炬看向巷口。
一群侍卫打扮的人怀抱长剑,从巷口踏步而进,进了巷道后这群侍卫往两边一分,几名家仆簇拥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华服公子站在侍卫中间。
凌风微一侧头,对凌云说:“那几名家仆是刚才救赫连鸿烨惹上的,竟带有侍卫,想必身份不一般。”
凌云低头勾起一抹邪笑:“家仆倒是不足为惧。不过我看这些侍卫也不是普通侍卫,三十六人,大哥可有把握?”
“我倒是能全身而退,只是你……”凌风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簇拥着华服公子的家仆中走出一人,正是之前临走时向凌云放下狠话那人。此时,脸上正带着鄙夷的笑:“臭小子,你捣乱放走了我家少爷的男娈,还不快快跟我家少爷磕头认错!兴许少爷心一软,还能放你们一马。”
凌云听了这话,心里吃惊:“那样一个小子怎么会是男娈!”心里想着却不搭话,只低头轻声对凌风说:“大哥一会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管我。一群杂碎,正好练手!”
那家仆见凌云不搭腔,心中火起,怒吼一声:“侍卫大哥们,收拾了那小子,我们回去喝酒去。”
他这边吼得热闹,侍卫们却纹丝不动。这家仆顿觉尴尬,倒也不敢再作声,只是低头哈腰望着华服公子。
那华服公子从一进巷道开始,眼睛便落到了凌云身上,阴沉的脸上那一双幽深的瞳孔里闪着淫邪的光芒,此时听得自己家仆的话,手一摆,瞳孔微微一收,邪笑着说:“嘿嘿……小公子,你模样生得如此秀美,若是伤了你本少会心疼的。这样吧,只要你跟本少回府,本少便不与你计较放走赫连之事,如若不然……”
“呵,我生得秀美,就要跟你回去?”凌云冷冽一笑,啐出一口口水:“呸!放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华服公子闻言,面色一寒,眼神一冷:“哼!那就别怪本少不客气了!”袖袍一挥,大喝一声:“来啊!给本少抓住他们,大的往死里打!那小公子莫要弄伤了,抓来便是。”
众侍卫对华服公子点头,齐声应道:“是,少爷!”长剑出鞘,三十六人齐步向凌云他们压去。
凌风见对方人数众多且武艺不凡,早就将腰间别着的软剑取了出来,微一侧目:“小心!”
凌云凤目微眯,那眼神就像一只猎豹盯上了猎物,牢牢锁定前方:“你也是!”抽出腰间的赤炼鞭置于胸前,侧身而站,准备迎战。
众侍卫低头互看一眼,同时展开身形,二十人向凌风攻去,余下十六人牢牢将凌云围住,把两人分开困住,一时间剑光四射。
凌风单掌陡然拍墙,“呼”地一声修长的身子凌空飞起,手腕一抖软剑一弹,剑气猛地一涨,划向往自己攻来的二十名侍卫。
侍卫们功夫也不弱,身影一闪躲过剑气。五名纵身飞上攻向凌风头、胸部,五名蹿起跃至他身后攻击后方,另外十名分别攻其左右,齐刷刷地挥剑将凌风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且配合默契。
凌风与众侍卫打得激烈,时而可闻兵器碰撞之声。
反观凌云这边,却因那华服公子下令不可伤了她,众侍卫倒是没急着攻上来,只是将凌云牢牢围住。
凌云素来不喜被动,还没等众侍卫回过神来,她身形已动。
右脚脚掌在地上往前一蹬,竟是倒退着往后飞去,同时,纤手一抖,一道红痕罩着自己身后呼啸而去。赤炼鞭在凌云手上就像是长着①38看書网速袭向站在她身后的五名侍卫。
侍卫们见这小公子年纪小,原本想着不用动手,待那边解决完就可逼这小公子束手就擒,谁知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功夫却狠辣,当下也来不及多想,齐齐举剑迎上。
赤炼鞭乃是牛筋所制,若碰上蕴含剑气的长剑,不断也得损了去。此时,眼看那道红痕就快与五把长剑对上,凌云眼中寒芒乍现,双腿一挫,倒退而出的身影骤然顿住,娇躯一扭,面向剑光,腰身一弯一斜,快速避开那五把长剑。手腕一翻,赤炼鞭脱手而出,一改势头竟又往这五名侍卫的下盘疾速攻去。
却说凌风虽武艺高强,但出手本就不够狠,再加上二十名侍卫本身武艺不俗又极擅配合,一时间居然对峙不下。
可凌云却身子异常灵活,招招出手狠辣,角度刁钻古怪,十六名侍卫又得了命令不敢将她伤得狠了,凌云与他们相斗反倒占了上风。围着凌云的十六名侍卫已是人人带伤,且每每都是伤在要害部位,困住凌云的包围圈也在其身后露出了一道口子。
而就在此时,一直站在远处看戏的华服公子,动了。只见他,袖袍一甩,手一扬,三根银针破空而出,分上、中、下三路闪电般向凌云后背袭去。
此时的凌云听见细微风声,心中一寒,暗骂一声:“靠!”习惯性想要避开却被十六名侍卫缠住。
就在银针快要射上凌云后背之时,突然,头顶墙上一道青色人影滑下,双臂猛然一张,将凌云的小身子紧紧抱住,牢牢护住她的身后,三根银针霎时就没入了此人的后背。
凌云突然被人抱住,不由得身子一僵,陌生的男子气息钻入鼻间,暖暖的体温贴着衣物传来。
忽然,感觉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软,往下滑去。凌云忙转身接住,凝目一看,这道青色人影居然就是之前被自己所救的赫连鸿烨。凌云看他此时全身瘫软,想必定是用后背替自己接下了暗器,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转念想到那华服公子的话又见此番情形,心里又是一寒,一股狠戾的气息随着嗜血的眸光向华服公子射去。
围着凌云的众侍卫见此,生怕凌云会对华服公子发难,齐齐转身往华服公子身边掠去。
“别……这么冷……多……多笑笑。”赫连鸿烨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抚上凌云的眼。
凌云见他如此,心中不禁好笑:“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我笑。”伸手拿下自己脸上那只手,低头轻声问了句:“你是男娈?”
赫连鸿烨的身子一颤,猛然抬头直视凌云:“不是!你信吗?”
“你说,我就信!再说,就算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凌云嘴角抽了抽。
却说凌风在打斗时也一直分神注意着凌云这边的情况,见发生变故,早已心急火燎,一改之前的温柔攻势,招招要害攻向困住自己的二十名侍卫。此时,刚好制住了一众侍卫奔到凌云面前。
“你怎么样?啊?”凌风一把拽过凌云的手臂,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查探:“你没事吧?伤到哪没?”
凌云心里一暖,收回手,拍拍大哥的手背,安慰着:“大哥,我没事。刚那贱人用暗器偷袭我,是赫连鸿烨替我挡了。”
凌风闻言忙向赫连鸿烨道谢,又瞧他全身无力,伸出手搭上他的脉欲查看。手一搭上,面色便沉了下来,冷声对凌云说道:“该死!这是骤雨杏花针,幸好他为你挡下,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凌云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大哥,这针?”
“此针极为毒辣。针上侵有软筋散,若是中久了,不但一身武艺会尽数被毁,就连正常体力也不可能再有!”凌风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丹药出来喂到赫连鸿烨嘴里。
赫连鸿烨也不再说话,斜倚在凌云怀里闭目休息,融合药力。
凌云闻言目中寒芒更甚,猛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华服公子:“你,会为你刚才所为,付出代价!”
华服公子见这小公子生起气来,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更为心喜。双手抱胸,眉一挑,发出一阵□:“嘿嘿……代价?小公子,还是随本少回府,让本少好好疼爱于你。”这话说完,还猥琐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一旁的家仆们也纷纷附和着。
“是啊,这宁京还没谁敢让咱们少爷付出代价。”
“小公子,你还是赶紧跟我家少爷回府乐呵乐呵,哈哈……”
“对啊,等你上了我们少爷的床,怕是赶还赶不走呢,嘿嘿……”
“大胆!”凌风哪听得这些,剑眉一扬,袖袍一挥就要上前教训。
凌云见那华服公子所言所行,不禁恶心,凤目中寒光一迸,伸手拦住了凌风:“我要自己收拾!”说完便将怀里的赫连鸿烨托到凌风怀里靠着。
凌风见此,一把接过赫连鸿烨的身子,低声嘱咐:“小心些!”
凌云不再多说,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华服公子走近。嗜血的眼神,狠戾的表情,邪魅的笑意,慑人的气势震得一众手持长剑的侍卫心里直颤,护着华服公子节节后退。
凌云脸上笑意更浓。忽然,她身形一闪,双脚猛地一曲一纵,灵猫一般腾起身子越过一众侍卫,手中赤炼鞭幻化成一道光影,直直向华服公子射去。
众侍卫反射性地举剑砍上头顶那道火红的身影,剑光一闪,侍卫们齐齐愣住。原以为这剑光之下必是血肉模糊,可……这……这哪里有半分血迹,众人眼中那火红的身影竟然只是一道残影!众侍卫互看一眼,都从其他人眼中看见“惊惧”。天啊!这……这是什么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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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计成
两日后的一个夜晚,一骑疾驰而来的棕红大马在玢州南郊一个名为“夕雅”的小别庄前停了下来,马上黑衣人一跃而下,将马交给了迎上前来的下人,快步进了别庄。
别庄内,光影昏暗,烛火吐蕊。
“什么?”端坐于软榻之上的蒋太尉“噌”地一下站起惊问道,“夜燕,你说熙照他……让我暂停一切动作?”
被称为夜燕的黑衣人躬身抱拳道:“是!”
“可有说为何?”蒋太尉皱紧了眉头问着,他很清楚自己这儿子的能耐,知道不会无故这么说,可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放弃这一举两得的好机会。
“没,大哥不曾多言,但是让夜燕给义父您带话,说一切等他到了再行商议。”夜燕恭敬地答了句。他是个孤儿,因五官生得俊秀,八岁那年险些被人卖去做男娈,幸得被路过的蒋熙照所救,之后被其为义弟,称蒋太尉为义父。
“这……”蒋太尉心想这做都做了,现在就算他听儿子的话,暂停一切都已经迟了。
见他如此,夜燕略带犹豫地问:“义父,难道您……”
“哎……老夫两日前便与北境那帮人会过面了。”蒋太尉有些无力地摇头道。
“义父,您不曾应允什么吧?”夜燕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安的情绪,暗道一声不好!
蒋太尉虎眼一翻,怒瞪夜燕一眼:“你以为你义父我是莽撞之人吗?”见他低头连称不敢后,话锋一转,“不曾明白应允什么,不过那帮人孝敬的东西倒是收下了。”
“那……如今怎么办?退回肯定是不成的,这样反倒促发战事;若不退回,又恐北境有求于义父,届时麻烦。这……”夜燕暗自盘算一番,觉得无论怎么做都不好办。
“哎……如今是退不得进不得,还是等熙照来了,再作打算吧。”蒋太尉摇头叹气道。
夜燕低头思索间掀眼偷瞄了蒋太尉一眼,抬头看着他问道:“义父,夜燕不知您为何会对此事如此上心,按理说这北境小乱就算……您也不至于从京都赶来啊?”
蒋太尉眼神微微闪了闪:“呵……夜燕,你看到的仅是表面。”随即抚着他那略显稀少的胡须说道:“北境之地,虽亦属南宁管辖,但北境与那敖牧贴近,朝廷不便管理,就算想管也是鞭长莫及。驻军守备恐怕早已收了这帮人的好处,勾结时日怕也不短,如今上报朝廷,不过是因为事闹大了,守备怕掌控不了局面而已。”
“义父说的夜燕也知晓,可这与您赶赴北境有何干系?”夜燕是真没弄懂,北境这样的小事,怎么会引得蒋太尉亲自来。
“哈哈……”蒋太尉闻言一笑,“于朝廷来讲,能不起战事而妥善安抚各割据势力,有利稳定;而老夫不过是举荐了陈庆,就算届时真的起了战事,也是陈庆那厮辜负老夫重望,与老夫何干?皇上近年来对朝政之事不上心,莫不过就是训斥老夫几句。不过……”
“义父……虽说无害,但是这也并无有利之处啊?”夜燕眼露疑惑之色,再次问道。
“陈庆战败,老夫便向朝廷告罪举荐不力。而若北境战事未平,依你看,下一次朝廷会派何人前往北境?”蒋太尉莫测高深地瞥他一眼问道。
夜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朝廷自是会派那凌家军……”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啊!夜燕懂了,义父您可是想暗损凌家势力?”
“呵呵……不尽然,以陈庆一人换各割据势力之交好,届时老夫再对皇上禀明北境之乱必平的重要性,提议不用大动干戈,只需凌家军精锐前往辅助北境驻军镇压。届时,若能得北境驻军守备相助,定要让那凌家军精锐尽数折在北境!凌家那老匹夫深得皇上器重,无非是战无败绩,此次北境战事若败,看他还能作甚?哈哈……且这,对朝廷并无甚损失。”蒋太尉脸上浮起一股得意之色,仿佛眼前已经出现凌家军战败之景。
夜燕面露喜色点头道:“义父高明,此计甚妙!”可话一说完,他又感觉不对,“不过……义父,您说这些恐怕大哥早就成竹于胸,若是真无妨,大哥又怎会着急让夜燕前来带话?”
“这……”蒋太尉闻言眉头紧锁沉吟片刻,“或许熙照还有别的考虑也不一定!”
三日后入夜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夕雅别庄门前。马车看起很简陋,但当车夫掀起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的却是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贵公子,下车后未作停留很快进入别庄。
这时,别庄不远处一棵大树上,有一道墨绿色的身影悄然转身往远处飘去。
别庄内,当贵公子的紫袍在转角出露出一个衣角的时候,夜燕已经快步迎上前,轻唤了一声:“大哥!”语气很温柔又略显激动,给人一种淡淡的怪异感。
“嗯。”紫袍公子正是从宁京赶来的蒋熙照(被读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领养),淡淡地看了夜燕一眼随口应声。既要速度快,又不能让人发现他来北境,这一路上一会儿骑马,一会儿换马车,他也被折腾了个够呛。
正屋内,蒋太尉见蒋熙照已到,急忙起身问:“熙照,你为何让我暂停一切动作?”
蒋熙照冷冷地瞥了蒋太尉一眼,慢条斯理地走到檀木大椅坐下,完全无视他爹那一脸急切的神色,直到下人上了茶来,浅抿一口后才开口道:“爹,与北境各族会过面了?”
身后,夜燕眼神复杂地瞄了蒋熙照的背影一眼,默不作声走到他背后站好。
蒋太尉也顺势坐了下来:“夜燕来之前就已经会过面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蒋熙照闻言反问一句,面色沉了下来,“先说说您怎么考虑的。”
“于朝,妥善和谈免战事;于私,陈庆佯败,舍陈庆换各割据势力之交好,且可于之后借此北境之乱消耗那凌家老匹夫的实力,削弱其在朝廷之势。此乃一举多得啊!”蒋太尉仍旧对自己打的如意算盘保有很强的信心,说完便拿眼朝蒋熙照看去,神色间颇有些“怎么样,你老子我行吧?”的意味。
蒋熙照忽而点头,忽而摇头,略作思索后霍地低喝一声:“不妥!”眉心轻轻拧起盯着蒋太尉道:“爹,您这是……作茧自缚啊!”
“这……”蒋太尉闻言愣了一瞬,回神后正了正脸色道:“熙照,说下去!”
“哎……爹,那北境各割据势力并不仅仅是圈地画疆以图富强这么简单,其背后到底是何情况,想必爹您也是知道的。”蒋熙照叹了口气说着,见蒋太尉点头后又接着道:“眼下,北境之乱看似小事一桩,实际穹冉大乱很可能就此燃起火苗,因此北境之乱必平!您的意思,我懂,但不可行。陈庆若败,朝廷不但得对北境各族圈地画疆、扩张势力等行为默认,并且还要割地赔款。”
“割地也不过是划一块小地盘作为免战区,北境仍属朝廷管辖;而赔款也不过就是些许小数目,那又如何?能不起战事最好,若是咱们跟北境打起来,位于北境后方的敖牧岂不是大呼畅快,若将北境逼得急了,与那敖牧联盟,对我朝岂不是更加不利?”蒋太尉怒目一瞪一口气说完。
一直以来蒋家多少事情都交予这儿子处理,但他总还觉得年纪尚轻不足堪当重任,这才没有急于让蒋熙照入朝,如今看来还真是对大局的分析、掌控不够,眼光不够长远啊。
“爹!”蒋熙照一看蒋太尉那眼神就知道他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当即又说:“熙照知道,您身居军政要职自有您的考虑,可穹冉局势日趋紧张,三国战乱是无可避免的。北境这仗若败,更会助长敖牧之狼子野心啊!况且,虽说您只是举荐,但对您声誉对我们蒋家的军威都会造成一定影响,如此一来哪怕届时凌家军也败了,您这步棋又何尝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且,北境初尝甜头,必定还会变本加厉,日后又当如何?您继续应允其无休无止的要求?”
随着蒋熙照越来越严肃的语气,蒋太尉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面对儿子近乎质问的话,他没有立即作答,却是陷入沉思。
蒋熙照却端起手旁茶盅饮了口茶水,稍作停顿后,面色更加凝重:“爹,您对皇上近两年的举动作何看法?”
蒋太尉一愣,这怎么说着战事又扯到皇上身上去了,但也轻轻摇头后答道:“皇上近来沉迷女色,疏于政事,这……怕是天下人皆知的了。哎……”
“难道,您就不觉有异?”蒋熙照眼中有精光闪过,唇边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没等蒋太尉再言已接着道:“若仅是皇上如此倒也罢了,但那凌威也于此时颇有些淡出朝堂之意,是不是太巧了?”
“呵呵……那老匹夫一心为国,曾力谏皇上勤政疏色,可他直来直往地,皇上哪能听得进去。”蒋太尉捻了捻胡须笑道:“凌老匹夫与老夫和左相同为辅政大臣,又受先皇托孤之嘱,怎堪朝廷被皇上三番两次地怒言呵斥,自是寒了心。”
蒋熙照目光深邃地看了蒋太尉一眼,很不以为然却不便多言,只说:“当然,但愿是我想岔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爹,您试想,若皇上与那凌威是在故布疑阵,那必定暗中对朝中诸臣更加留意,您又于此时举荐不力,连北境的小小割据势力都退不了,那……皇上将作何想?”
“这……”蒋太尉心中一跳,赫然站起身问:“如今是不沾染都已经挨身了,这北境之事就算是浑水不趟也趟了!那依你看,此事如何处?”
蒋熙照没有答话,端起茶盅却不饮,默默思索着。
蒋太尉见他如此,便不出声也在心里暗自盘算。
良久后,蒋熙照身侧的一支烛台上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火光突然一亮。
蒋熙照心中亦如火光般豁然大亮,“啪”地一声将茶盅放到桌上,霍地抬头轻喝:“打!”说话间眼中精芒大放。
“真打?”蒋太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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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皇恩
“这……”宁兮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凌云,哑然无语,暗想本是尊敬老师,怎知却引出这么一番训话来,不过他却不多言,只低头深思起这番话。
片刻后,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蕴满好学渴知的光芒:“兮哲之前也曾受太傅和其他少傅教导,也知尊师重道与君臣纲常,却不曾听过如老师这般说法。老师,您这番话乍听之下感觉……怪异,但仔细想来却深觉言之有理、言有深意。”深深俯首拂袖一礼后才又接着道:“还望老师原谅兮哲方才妄言,今后兮哲定潜心听从老师教导。”
看来,这兮哲太子也并不像外界所传闻那般憨直啊,看似温润谦逊,实则也是善于伪装之人,不过,做皇帝正需要这样的性格。想到此,凌云面上浮起一抹淡笑,伸手将他托起:“那么,我有一问,还请兮哲答来。”
“老师,请问。”宁兮哲正了正坐姿,一脸严肃地说。
“兮哲,你既为储君,必定有朝一日荣登大宝。”估计是这话有些直接,让宁兮哲愣了下,凌云待他回神点头后才又说:“你可曾想过,这位子是为谁而坐?”
宁兮哲虽然从没有听到过这般直接的问话,但是类似这意思却相对隐晦些的话也曾听太傅提及,当即便脱口答道:“为国、为民、为苍生!”
“只这样?”凌云挑眉问道,面上不露痕迹,心中却在暗叹,果然!
宁兮哲再次疑惑了,记得当初同样回答太傅还曾夸他呢,可看老师的意思怕是不尽然,又低头思索一番还是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出声问道:“兮哲愚钝,还请老师解惑。”
凌云优雅地一拂袖袍,起身踱了几步后道:“身为储君,须胸纳天下,心怀苍生。以君而言,苍生即为百姓,而朝廷政权是否稳固建立在民心的基础上,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心中有民,民心才会拥护你,因此首先是为民。”
宁兮哲已经随之站起,立于凌云身侧倾耳聆听,闻言喃喃自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对!”凌云转身与他对视,“不过,仅如此,还不足。其次,朝廷政权是祖宗一辈辈传承下来的,被立为储君是幸,应对先辈感恩,因此登基也是为祖宗守基业!”
宁兮哲眼露烁烁光华,猛一击掌道:“老师所言极是,兮哲受教了。”这番话他从不曾听人说过,就连那位学识渊博的太傅也不曾讲过,其实他不知的是,并不是太傅不知这些道理,也不是太傅没说,只是没有这么说,没有说得这么直白而已。
凌云含笑点头,又道:“不过,还有一点。”却顿住了,没有立即说下去,只是淡笑看着宁兮哲。
宁兮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唤一声:“老师?”
凌云脸上笑意尽数敛去,没有答话却抱拳道:“还请太子先恕韶辅妄言谬论之罪!”说完竟然要跪□去。
“啊?”宁兮哲见此本能地轻呼一声,急忙上前一步将其托起:“老师这是作甚,但讲无妨啊!”
低着头的凌云,唇角几不可查地微扬,起身抬头目光如炬牢牢地锁定宁兮哲道:“生为皇族男儿,若不执政便是被动待宰,若执不好政也必将危及自身,因此不但要执政还要执好政,是为自己!”
凌云此言一出,宁兮哲顿时脸色大变,眼神慌乱地瞪视着她“噔噔噔”猛退三步。
“呵……或许贾韶辅今日所言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凌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宁兮哲的神色,“但,我不后悔,既为你师,就应当为你权衡利弊,考虑周全。他人不敢说的,我敢说,也必须说,不然便是不尽责!”
听了这话,宁兮哲双眼霍地大睁,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位身高还不足自己的红袍少年呢喃一句:“老师……”说话间,眼中隐约已有水雾泛起。这句话是真的惊到他,也震撼了他。世人都道帝王之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最无情的也是帝王家!
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座,多少血亲手足互相残杀?想他宁兮哲,三岁便被父皇立为太子,在外人看来是极其风光的,可在这风光之后是什么又有谁能知?自三岁被立为太子以来,有哪一夜他是真正睡得安稳的?没有!他既不是嫡也不是长,被立为太子,本就备受争议,若不是母妃受宠,若不是有左相支持,若不是他时刻小心防范,只怕不但他这太子之位早已不保,现在就连站着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宁兮哲明白,就算父皇再宠爱母妃,再疼爱他;就算左相在朝中势力再大,慕孜染再能耐,季懿轩再勇武;但是他们都不能日夜陪伴于自己身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生于皇家若不是时时刻刻小心谨慎,指不定哪天怎么死无全尸了都不知道是被谁所害,让人防不胜防的是兄弟手足从背后捅出致命一刀,这是生于帝王家的无奈。
老师的话很对,可是这样的话他的确是第一次听闻,不是别人不知,只是无人会讲与他听啊!这些道理,难道那被誉为“南宁神童”的慕孜染会不知晓,难道历经两朝的太傅大人会不清楚?只是……他们不会说给他听罢了。
待宁兮哲缓过神来,真诚地对凌云一番再三相谢后,二人再次回到案几旁对坐,低声谈起话来。
正屋外,凌风看似悠闲地斜倚在院门的高木桩上,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武艺高强的他虽然隔得远却将正屋内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方才凌云那番话真正骇得他汗毛倒竖、冷汗直冒。这话,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虽然小妹的身份是假造的,株连不能,可是她自己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不过看样子她虽然大胆妄为,但这一步险棋总算是赌中了,今后这兮哲太子怕是会对她极端地信任。
一阵凉风拂过,凌风感觉背上一阵冰凉,不自觉地微微侧了侧身子。
接下来一连数日,兮哲太子都会顶着晨光在凌风的陪伴下坐马车赶往墨居。
这日,就在凌云对宁兮哲授课的时候,宁京城内蒋太尉府中却是死一般地寂静。
端坐于檀木大椅上的蒋熙照一脸铁青,紧握着茶盅的手逐渐用力已是骨节泛红、青筋暴起,眼中有隐藏不住的怒气和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
“啪”第一声,茶盅被砸落于地。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响亮,像是砸在人心上。
距他三步之远的地上,跪了一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黑衣男子,看那茶盅在自己眼前裂成碎片,瞳孔猛地紧缩,身子也是霍地一阵轻颤,却将头垂得更低了些,全身神经都紧绷着。
蒋熙照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黑衣男子身前,伸出一脚以脚尖将男子的下巴勾起逼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微眯的狭长双眼内一股闪过一抹狠戾的危险之光,从紧咬的牙缝里逼出一句阴测测的话:“为何不劝住我爹?”
“少……少主,劝了,太尉大人他……他根本不听属下所言啊!”黑衣男子颤抖着说完,已经感觉到喉间的脚尖在暗中往后用力紧逼得他快要窒息,可他依然将身子挺直,脖子硬着不敢退缩丝毫。
“呵……”蒋熙照闻言轻哼一声,阴沉的脸上薄唇微翘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传飞鹰以最快的速度带话去,让我爹暂停一切动作,等我赶到!”
黑衣男子强忍着快要窒息的难受,艰难地问:“少……少主,若是……若太尉大人……不听,那……”喉咙间猛然传来的痛意,让他话未说完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不听?”蒋熙照一身紫袍的袍角无风自动,一股凌厉的气势从他身上传出,勾着黑衣男子下巴的脚更加用力,唇角诡异地勾起,阴狠地低吼:“把鸠提出来,让他跟上飞鹰之后火速前去北境,若是我爹不听飞鹰所言,那就让鸠出手将我爹绑了,此事万万不能出半点差池!清楚否,啊?”狠戾的眼中一抹几欲疯狂的红光闪过。
“属……属下领命!”黑衣男子闻言,艰难地憋着气吐出一句。
蒋熙照身子猛地一侧,勾着黑衣男子的脚一个侧滑紧贴着他喉咙擦过落于地上。
黑衣男子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喉咙间很痛感觉到有热流顺着脖子滑入衣襟却不敢伸手去捂,但就是这样他反而还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脖子上肯定多了一条不浅的血痕,可不管怎么说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若是少主再用力半分,那就不是血痕这么简单,而是直接当场毙命。
黑衣男子的身子不停地轻颤着,但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头伏得极低,他知道少主虽然下了命令,可是今日之事非比寻常,少主还没有叫他滚,他是断然不敢起身的。
“去传话吧……”蒋熙照背过身子,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语气就像那深窖寒冰般冷漠无情。
黑衣男子颤抖着身子伏在地上“嘣嘣嘣”猛磕了三个头后,才如获大赦般爬起半躬着身子倒退着出去。
这时,蒋熙照突然很温柔的细语:“传完话,别忘了去蛇堂领赏……”
“蛇堂”二字如晴天霹雳般炸得黑衣男子眼冒金星,浑身已经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紧咬着牙关应了声:“多谢少主……不杀之恩!”跌跌撞撞地往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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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谋划
这是龙虎山腹地一个葫芦形的山谷,右侧一条瀑布轰鸣着奔腾而下,水汽激起淡淡薄雾飘于山谷上空。山谷后方的墨绿山峰与左右的陡峭崖壁形成半圆状捧着一个晶莹剔透的七彩湖泊群,似梦似幻的美景如画。
而此时,幽深的山谷却并不幽静,墨绿的山峰不时有金褐色闪动,湖泊前方数十头雄狮迈着矫健的步伐围着一红、一青两道人影绕圈,速度由慢及快,漫天狮吼在山谷中激荡,如噩梦在心间翻滚。
狮是极擅长协同合作的动物种族之一,随着狮群中红、青两道人影飘忽晃动,狮群不停地转圈奔走快速排列成两个圆形队伍,将二人牢牢围住。唯有那头最强壮的领头雄狮没有上阵,只是站得远远的,瞪大了狮眼审视战况。
身着红色劲装的凌云一个腾身侧跃,身子还在半空,手中赤炼鞭已经闪电般抽向左侧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头跃跃欲试的雌狮颈部。引得雌狮低头一阵怒吼,就在它挥爪抓向凌云的同时,赤炼鞭的攻向突然诡异地变了,就快卷上狮颈的赤炼鞭化为一道红色光影划过,雌狮两颗眼珠顿时爆裂,鲜血溢出。
血顺着皮毛往狮口流去,引得这畜生呲牙暴口地“噢呜,噢呜……”一阵痛呼。凌云邪魅地勾唇一笑,回手一带,迅速将鞭卷成双股,狠狠砸向狮头,直砸得它晕头转向。
没等凌云缓过气,旁边一狮已纵身扑来,壮硕的肉掌中乌黑的爪子赫然暴伸一抓。凌云急忙就地一滚,大喝一声:“靠,该死的畜生居然敢偷袭姐,找死!”但闻不远处烨急切的声音传来:“云,没事吧?”
凌云一边疾挥赤炼鞭缠上狮腿,一边答道:“嗨,我没事儿!自己小心啊……”手臂猛然使劲借助赤炼鞭的拉力闪身靠近狮子,一手并指如刀砍向狮腿,同时握鞭的手用力回收。狮子顿时“吼呜……”惨叫一声随之倒地,那腿已被生生折断。凌云手一抖,将鞭上卷着的半截狮子残肢抛到地上,又攻向其他狮子。
凌云这边战况激烈,烨更没闲着,运起轻功朝着一头雄狮欺身而上,脚尖一点,身体斜飞往雄狮腹部射去,反握短剑猛劲一扎。雄狮怒了,咆哮着向一旁纵去,狮身还没落下,粗大的狮爪就已经向他拍去。烨立马双掌一错,将短剑换了手,几乎同时右掌在地上一拍,身形弹起,左手一翻顺执短剑,以剑尖朝雄狮腋下狠狠戳了下去。
烨是何等功力?雄狮再怎么体壮皮厚,此时腋下也顿时出现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雄狮挣扎几下无果,终于认命地趴在地上舔伤。附近一雌狮见此,低头一吼扑了上来,烨闪身避过,扬起短剑从侧迎上。
狮子多,凌云和烨只能一个个分击瓦解,不求能完全杀死,只希望以速度取胜,让狮群负伤知难而退。一时间,尘土飞扬,伴随着烨的怒喝声和凌云的挑衅声,赤炼鞭屡屡袭击狮子脆弱部位,青峰短剑总是剑走偏锋狠刺皮薄之处。不多时,已有好几头狮子身负重伤,动物身上的恶臭味混着浓浓的血腥味在山谷中弥漫、飘散。
狮群被彻底激怒,圆睁的狮瞳涌着嗜血凶光,雌狮怒吼,雄狮咆哮,齐齐疯狂地扑向凌云和烨。有句俗话说得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眼下这场面真可说是,暗杀精英也怕兽多。
虽说凌云是新世纪王牌特工,前世丛林打滚多年,经历大小战无数,可毕竟她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完整发挥实力,一时也是应接不暇。而烨,暗卫精英又如何,同时面对多头体型庞大的狮子,还要分神注意凌云那边的动向,心中难免也有些慌神。
烨看凌云渐感吃力,一个腾身侧踢踢中右侧一狮头,足尖在狮背一点,借助踩踏之力突破狮群的包围,一边应对纵身袭来的群狮,一边快速往凌云的方向飞去。烨一身青衣翩飞,手握短剑斜挑下刺,阵阵剑气四射,饮血的短剑寒芒更甚宛如灵蛇划出一道道细长的青色残影。谷中薄雾迷迷,风中人影飘渺,群狮不停地飞扑纵跃带起滚滚尘土飞扬。
一狮仰头大张狮口,挥舞双爪腾空纵来,烨反握短剑以剑柄点地略施轻功,顿时头下脚上倒飞升至半空,扬手挥剑一道凌厉剑气袭向狮口。猩红的狮舌顿时只剩下连喉的半段,随着狮子凄厉地哀嚎,整齐的切口处血如泉涌。狮子不甘地瞪着半空中那道青色身影,圆睁的狮眼中有怒气更有深深的恐惧。
凌云与群狮相搏却也能眼观八方,见此情景不禁失笑:“啧啧,没想到啊,一向温柔娇媚的烨美人居然出手这么狠辣!”
烨闻言,面上浮起一丝媚笑应道:“打趣也不看情况,自己当心!”眼神却如寒冰冷酷无比扫视周围群狮,双手猛然往身前并拢一撑一划,修长身影如箭往后迸射,一手反握短剑潇洒地负于身后,另一手横空劈掌拍上一头雄狮的屁股,打得那狮子踉跄一步回头来看。
暴怒的狮子仰头一吼,抡起爪子横扫那拍狮臀的可恶之人,却连衣角都没碰到,眨眼人影就已消失,正在张口结舌之际,赫然感觉狮脖一股森然冷气抹过,狮头低垂往颈脖处看去,有血顺着胸前长长的鬃毛流到地上,此时痛意传来,雄狮轰然倒地。
五头雌狮三头雄狮默契地配合着围攻凌云。这种时候赤炼鞭已经排不上用场,凌云凤目微眯,毅然将赤炼鞭远远丢开,赤手空拳迎战。她双手十指施力屈如抓,迅猛强劲地向迎面袭来的一头雄狮前腿抓去。
雄狮歪头张口,挥爪欲拍,凌云一手如钢抓般牢牢锁住狮腿,上身往下一潜,单手撑地为轴,双腿横劈扫向雄狮另一只前腿。雄狮失重,顿时被撂倒在地,狮尾拍在地上带起尘土,挣扎着想要爬起。
凌云见此,急忙猛地一个斜纵,屈腿以双膝为点,狠狠跪坐在狮子前胸。周围的几头狮子见雄狮吃亏,一拥而上。凌云一手使劲卡住身下雄狮脖颈动脉,一手抡拳疾舞,周围狮群暂时退避。雄狮吃痛缩颈,凌云逮住狮头靠近自己的机会,双手握拳擂向狮眼,此狮双眼已废。雄狮咆哮着双爪乱舞狂挥,凌云抬起手臂斜挡,贴狮腹侧身落地,险险避过。
烨刚从空中落地,就被好几头狮子团团围住,缝隙中瞅到凌云的处境顿时大骇,苦于分*身乏术,脸色已是急得铁青。突然,身后一股劲风袭来,烨惊慌回神,只见一头雄狮壮硕的狮身半立,猛扑而来。烨连忙定下心神,不再多想,擦地一滑,短剑斜刺,小心地应付着自己面前的这几头狮子。短剑舞过,血光四溅,烨逐渐向凌云靠近。
与多头狮子激烈厮杀中的凌云目不斜视,但已经感觉到烨的靠近,也逐渐向烨的方向移动。凌云与烨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群狮也不傻,看出二人意图,落爪更快更狠。两人相隔仅五米,但却有四头狮子相阻,二人多次努力却始终没能跨过这道由猛狮布下的分界线。烨焦急之下,也不管自己是否会负伤,短剑劲气更是猛烈,发狠地往拦在自己和凌云之间的狮子身上招呼。
片刻后,烨终于闪身靠近凌云,身侧熟悉的气息沁入鼻间,两人背靠背默契地配合着携手抵御狮群。群狮暴怒之下更是专挑身材娇小又无利器在手的凌云发起强攻。
烨见此,身形一闪替她挡住大半攻势,霍地大吼:“畜生,小爷在此!有种往这儿招呼!”唇畔勾起一抹冷嘲讽笑,让人不寒而栗的犀利眼神邪眺群狮,一手掌风劲气雷霆万钧喷薄而出,另一手紧握短剑挽出朵朵寒芒青花爆射四方。烨掌上劲风气势磅礴,青峰短剑招招狠辣,群狮倍感压力,几乎不与他正面相碰,每每虚晃一招就往凌云身上抓拍。
狮群凌厉地不懈攻击下,赤手空拳的凌云精神高度集中,紧咬双唇绷紧神经,尽量找准机会一击得手。凌云的肩、手臂、腿部多处显露出深深的血口子与白嫩的肌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简直是触目惊心。略显湿润的赤色劲装像破布般挂在她身上,已经完全分不出哪里是衣哪里是血,脚下的地上也是扎眼的斑斑血迹。
烨剑气暴涨逼得周围狮群稍稍退避,寻个空隙一眼瞧去,见那娇小的人儿闷不吭声浴血奋战,心中顿时一阵刺疼,张口喊了一句:“云,接着!”扬手将青峰短剑抛给凌云。
凌云不敢回头,只沉重地“嗯”了一声,皱眉接过短剑。她动作迅猛未曾有片刻停歇,心中却暗恨:“前世看那么多穿越小说,人家大多都是穿越成少女,可自己为什么就偏偏穿越成一个力不从心的小屁孩?”有了利器在手,素来以速度和灵巧取胜的她如虎添翼,身体在几头狮子中刁钻地穿梭刺击,周围几头狮子身上已经多处渗血。
凌云想帮烨多解决些狮子节省点体力,毕竟万不得已时,至少他还能运用轻功带着自己一起撤退,保证二人不会丧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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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秘辛【捉虫】
此言一出,肖妈妈那双含笑的细眼微不可查地眯了眯,正待说话。
司空澜已开口呵斥:“乔七!既然知道我对肖妈妈另眼相看,你怎地还敢如此无礼?”
“呵……同道中人竟还拿乔摆谱?”与此同时,旁边一道颇具嘲讽意味的笑声响起,“表哥,你来瞧瞧,这小小家奴架子不小,气势倒似比他家主子还盛些,啊?哈哈……”
众人循声看去,两匹黑色高头大马驮着两位器宇不凡的公子缓缓踏蹄而来。
没等众人仔细打量那马上之人,遭到嘲讽的乔七已跨步上前脱口一句:“大胆!何人在此大放阙词?”俗话说得好:“狗仗人势。”这奴才自然是仗着主子司空澜的财势,平日在这上京道也没少嚣张。
宁京人素闻这澜公子精明无比,之前与吟香阁肖妈妈看似寻常的场面话实际是彼此都在明褒暗损。肖妈妈明里赞司空澜容貌生得好,可那动作那语气却有些像是在为看热闹的众人介绍青楼女子;而司空澜一番谦逊有礼的话中暗讽肖妈妈欢场打滚多年,之后对乔七的呵斥表面是训斥自己家仆无礼,实际则是认可乔七所说那番暗藏讽意的话,更在言辞间隐隐透露出他就是没把吟香阁放在眼里的意味。
许多人不曾与这位“宁京四公子”之一的司空澜打过交道,但就见方才那番做足了面子功夫的话也知道传言想必不虚,这澜公子一看就是不是个省油的等,但是这身边跟着的人怎的却如此平庸?
人群中好事者不少,眼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看看天色,花魁选拔还有段时间,便又兴致勃勃地看起热闹来。
之前出声嘲弄乔七的人,是坐于黑马之上一名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紫袍,腰缠玉带的俊俏公子。听了这极为无礼的话,他居然没显露出半点怒色,只一脸平静地将马催近了些,挑眉斜扫乔七一眼:“一个小小的家奴竟然敢对本……”这说得极溜的话骤然顿住,抿了抿唇才又接着道:“竟然敢对本公子说‘大胆’!”
乔七张口欲骂,却见自家主子司空澜已经一步上前,很是有礼地对那紫袍公子抱拳道:“在下管教不严,家奴多有得罪,这里给公子赔礼了,还望这位公子莫与他这狗奴才一般见识。”
围观的人群中稍有些头脑的,不禁都暗笑摇头,看紫袍公子那派头想必不是寻常人,被一家奴厉声呵斥可是大损颜面,虽然表面看起来平静但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不过,如今这澜公子一开口,那紫袍公子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得强压着,否则岂不是自降身份与狗奴才一般见识?
紫衫公子哪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当即端坐了身子,脸色一沉瞪视司空澜。
“澜公子,近来安否?”一道柔韧中又带了些许迷离感的性感男音响起,疏离的语气隐含冷傲,带着一种与眼前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的淡漠味,如秋风般袭过众人心间。
司空澜以及周围众人拿眼往紫衫公子方向看去。两匹都是黑马,紫袍公子所骑那匹通体黝黑全无杂色,已属上等好马,再一看旁边那匹,一身黝黑皮毛发亮,双鬓处竟各有一抹赤色实属罕见,那矫健的外形,飒爽的英姿更属难得。众人中有稍懂马的也知道此马乃是极品。
一名十八、九岁身形修长的黑衣锦袍少年骑着那红鬃马不疾不徐地靠近紫袍公子,众人又是忍不住爆发一阵惊叹。
黑亮的锦袍上暗红祥云浮动,腰间一条镶着羊脂仔玉的玄纹缎带衬出贵气,墨发一分为二,小半由羊脂仔玉冠拢着束在头顶,其余皆随意披散于肩颇有些放荡不羁之感,两侧耳际各有一小缕发丝随风轻飏,刀削般的玉面皎如秋月,淡染入鬓的剑眉下一双幽暗的星眸微眯似有流波溢动,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又添威仪。此等俊色与司空澜相对,竟不输半分,各展风华。
司空澜一眼瞧去,目光闪了闪,随即收起倨傲之态含笑迎上前抱拳为礼:“慕三公子安好,司空澜有礼了。”
围观的众人顿时炸开锅,压低嗓音议论起来。
“这是那位八岁就被誉为南宁神童的慕孜染,慕三公子?”
“哎……据说当初编排这‘宁京四公子’时,慕三公子是最先入选的,不知怎的后来却又没有列入其中?”
“我听说,那是人家慕三公子自己不乐意!”
“世人都说这慕三公子狂傲邪魅,与‘那位’交好,诸位可知是否属实啊?”
“咳咳……小哥,当心祸从口出!”
人群中已有好几位识得这慕三公子的欲上前问候,却在他的一个眼神下打住动作。这一眼并不凌厉,但邪魅的眼神中却有霸气倾泻,众人均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呵呵……”慕孜染冲司空澜勾唇一声轻笑,又转头看向身侧紫袍公子好整以暇地轻问:“不进去?”
司空澜见他如此高傲,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可又不好发作也不能发作,自古以来商贾怕官。虽说慕孜染并无官职在身,但谁都知道,这慕三公子不仅是位高权重的左相之子更与当今太子交情匪浅。司空澜讪笑着退到一旁,心中却暗暗琢磨:“这慕孜染素来不近女色,怎么也会来观花魁选拔?呵……看来,再高明也终是不能免俗啊。”隐晦的眼神悄悄往慕三公子身上一溜。
一直淡定的紫袍公子在这位表哥面前竟奇怪地流露出一丝撒娇意味,眼眸一转嘴一撇:“进,这就进去!”点点头,略带负气的语气说着。他知道,虽然表哥只是淡问一句,可话里的意思却是怪他之前多嘴了。
慕孜染见他点头应声,不再多说单掌轻按马鞍跃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随从,便负手往吟香阁走去。紫袍公子嗔怪地瞪视他的背影一眼,也下马跟上。一旁的肖妈妈殷勤地迎上前,亲自将二人引进。
司空澜见那慕孜染二人已进了吟香阁,也唤了身旁呆愣半天的乔七,准备进去观礼。他接过乔七递来的折扇,“唰”地一声潇洒抖开,跨步进入吟香阁。前脚刚跨进门槛,忽闻耳边响起一句:“澜公子家大业大,难道还愁无人可用?这身边的奴才该换换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吟香阁门前众人听了个明白。得,恐怕这乔七今日后就没多大可能再呆在司空家了,司空澜若是还用这乔七,岂不是会被人耻笑无人可用?说不定乔七今后生计都成问题。南宁不是有句传言嘛“宁遇阎王,莫惹慕三”。众人皆知这慕三公子为人亦正亦邪但向来不喜与人结怨,如今竟然开口明示,那这被他记挂上的人谁还敢用?
司空澜猛地抬头往前看去,却只得慕孜染在肖妈妈的引领下踏步往迷情楼雅座而去的背影。
经过这么一闹,眼下已入日暮时分,吟香阁加点了些灯。红色纱罩内烛火摇曳,为这座本就醉人的温柔乡增添了朦胧的□味道,应着吟香阁雅致的亭台楼阁、古韵浓郁的装潢和假山上瀑布倾泻带起的薄雾,丝毫不觉俗气,反倒似乎令人置身仙境。
吟香阁内一众下人奔走忙碌,捧壶上酒,布置菜品糕点,一时间清新的花香、醉人的酒香四溢,混合着迷人的脂粉气息沁人心扉。
位于吟香阁中央的倾心湖,围绕湖周柳树的飘絮下安置着不少凉座案几,几上置了一壶酒,另外还布了两碟佐酒小菜和四色糕点。凉座已是座无空席,每一张案几边都有一位面容姣好的绿衣少女斟酒伺候,宾客们此时却没有与这些少女调侃逗趣,只是都将目光投向湖中心一座仿若宝塔般的三层水榭,这水榭造型美观独特,下方的两层均有边角,荷花瓣一般的边角层层叠叠将水榭顶部一个玉盘般的平台高高捧起。
水榭顶部平台上立有之间挂了红纱帷幔的两根红柱,柱子各挂着一根由多股红色缎带编制而成约有腕粗的红绳,红绳斜上延伸连接到不远处一栋四层阁楼内。众宾客顿感好奇,这红绳难道有什么妙用?
肖妈妈忙碌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四处查看准备情况,也再三告诫一干下人:“这是吟香阁第一次选花魁,可不能搞砸了,咱们东家就在听风阁四楼坐着看着呢!”
好一番忙乎后,一场赏心悦目的声色盛宴——花魁大赛即将开启。
肖妈妈脸上挂着妩媚笑意,团扇往腋下一夹,双手拍出一阵有节奏的清脆掌声。
顿时,眼前一亮,众宾客啧啧称奇。只见,那倾心湖湖面散落着许多白石雕成的荷花,内置红纱为罩的小灯形成花灯,还有许多雕作荷叶状的青石安置在倾心水榭三面的湖水之上。而此时,一个个身穿翠色纱衣手捧花篮的少女笑意盈盈,脚踏青石荷叶,将花瓣撒向水中缓缓往水榭而行。
倾心湖边,一栋三层小阁楼呈扇状正对水榭,这是吟香阁的迷情楼,今日的雅座就安置在内。迷情楼三层的窗都大开着,雅座间,那些有钱的大爷们将头探出窗外伸长了脖子看着倾心湖中的盛况。一些身份高贵的公子少爷和名流雅士们则稍显矜持,只是举盅浅饮,但那一双双目露惊艳的眼却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湖中的美人、美景。
肖妈妈唤了一名得力的丫鬟来吩咐道:“秀儿,去,帮妈妈我到各房里带话,让姑娘们赶紧到听风阁三楼去,等妈妈我过去就要安排她们登台了!”
名唤秀儿的丫鬟机灵地答应一声到各房通知去了。
肖妈妈略显丰腴的腰肢一扭,转身往迷情楼雅阁走去,最先去的就是位于三楼的慕三公子那边。
不愧是精明干练的老鸨,肖妈妈人还至,笑语已起:“哟,呵呵……三公子,您可真会选位置,这可是咱们迷情楼雅座最好的位置啦!”
“呵呵……”一身红云黑袍的慕孜染闻声侧目,轻笑应声道:“既然来了,自是要选个好位置的。”
肖妈妈款步走近,侧着身子依在窗边墙上,目光在身旁的桌上一溜,手绢往慕三公子身前柔柔地招了招:“三公子,这些佐酒小菜还算可口?二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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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诡计
院中老者正是被誉为“威武战神”的凌老太爷,而这白衣少年就是凌云的大哥――凌风,他一直是背对院门而坐。虽说凌云经过五年多的精研,武艺已经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是她在进步凌风也没懈怠。凌云在太岳南岭跟着神尼潜心习武,凌风没过多久也去了自己师傅的灵山,五年间武艺也精进了不少,再加上心中那种莫名的感觉,凌云一进院子他不需要回头早知道到了。
想起五年多以前凌云突然隐隐显露出的疏离,凌风按捺着想要将她拉入怀中仔细看看的冲动,故作淡然地举盅浅饮一口,然后仿佛是看着茶盅出神。可他却不知道,那端着茶盅显得有些微颤和半掩在袖袍内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的一双手已经悄悄将他出卖。
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身处其中的时候,反而迷糊,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却能自然想通。
凌云在太岳南岭隐世的五年多里,虽然有书雪和金猫王的陪伴,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独处,静心习武宁神思考。对于大哥凌风,她想了很多,从在爷爷寿宴的初见到之后的宴厅立誓,再到之后默默地温馨陪伴和温柔呵护。
如今,她已经想明白,不管大夫人曾经做过什么还要继续折腾什么,但是那与毫不知情的大哥半点关系都没有,大哥永远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
凌云靠在院门边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情很复杂,看来她之前异常早就被大哥所察觉,而且似乎还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哪怕当时自己的情绪很乱,但潜意识里却从不曾将大哥移出坚毅无比的心中那唯一一小块柔软的地方,否则怎么会还是泄露了内心情绪,又怎么可能让大哥察觉到?
想到此,她当即勾唇轻笑,一边快步走近一边亲切地招呼:“大哥怎么不理人,几年不见难道都不想我?”
此话一出,凌风端着茶中的手顿时轻微抖了抖,他立马将手收紧牢牢握住茶盅,回身笑骂:“哪的话!想……怎么可能不想?”其实,他多想说日夜都思念,可这话不能说。
身为男儿,就算凌风再怎么闲云野鹤的性子还是会有关心的事。五年的时间,灵山潜修武艺他也想了不少,关于天下局势,关于凌氏,但最多的时间是想起凌云。
每当想起她在外总是一副冷峻孤傲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却俏皮乖巧,凌风心里总有说不出的舒坦。时日久了,渐渐也摸清了自己的心,当时就被心里的念头吓到,一阵凌乱。
可是,世上谁能自由控制自己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种的情根,没有任何利器可以将它连根拔起。
当弄清楚自己这是爱上了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整日几近疯狂的练武,把自己折腾得没个人样了可还是压不下心里的念头,就这么过了一年多后,他终于释然,不再继续与自己的心抗衡。
他想,既然已经立誓要爱护她守候她一生,那么又有什么所谓呢?他本来就没有成亲的打算,之前没有以后自然是更不会有。就这样吧,把这份会被世人鄙夷的感情深埋在心底,陪她一生守护她,也守护将来终有一日会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幸福。
靠近爷爷和大哥就有一种家的感觉,一种很自然的亲切感,凌云下意识地像五年多以前那样眨眨眼,走到石桌旁坐下。
一旁凌风眼神在凌云脸上打量一番,目光停在了她的颈脖处,出声问道:“小妹,你这?”
凌云会意地一笑:“这是易容术,在山上跟师傅学的。”其实,她只是从师傅那儿学了些这个时代的易容方式,自己所用的却是融合了她自己的易容术,身为新世纪特工,改头换面是很基本的技能。
随即,凌云收敛了笑意,看着凌老太爷正色道:“爷爷,您为何让我暂时不要回府?”
凌老太爷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小孙女,面上浮起慈爱笑意:“呵呵……你暂时先别问这,老夫自有考量。”此话说完,脸色才突然凝重起来:“丫头,你在山中五年多,想必不知道,如今的穹冉是越来越不平静了啊!”
“哎……五年隐居嘛。爷爷,你倒说说怎么个不平静法?”凌云无奈地耸耸肩,又状似很好奇地问道。
凌老太爷一脸严肃地说:“如今,虽然三国间没有战事,表面上看起来穹冉大地仍然平静,但边疆小乱已是越来越频繁,主要就在北境。三年多以前,北境之地不少新的割据势力出现并快速崛起,先是借民族习俗不同为由各自圈地画疆,目前已经转化为以掳掠人口、强抢牛羊、杀马食肉等手段逼迫北境百姓依附在其势力之下,以求不断扩张、吸纳逐渐发展壮大。”
“这些势力虽然现在还不够强大不能与南宁为敌,但也不能姑息啊!”凌云也是一脸严肃状,其实她哪有不知道这些事情,虽说五年不曾下山,但天下大势、小事都有灵通组探回的消息上报。不过她也有不太清楚却想了解的事,随即开口问道:“爷爷,朝廷不管吗?”
凌老太爷摇头长叹一声:“哎……不是不管,是鞭长莫及无力也无法管啊!”
“爷爷,朝廷不能派驻疆守军进行镇压吗?”凌风沉思片刻,插了句话。
凌云眼神落在石桌的茶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吱声。
凌老太爷看了看凌云,才侧目看向凌风说:“北境之地部落较多,各部落民族信仰有所不同,朝廷也不能贸然派兵镇压,若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
凌风皱了皱眉,犹豫一下问道:“爷爷,那……皇上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凌老太爷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皇上?能有什么态度?”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皇上最近沉迷女色,朝政之事几乎都是由左、右二相和蒋太尉定夺。”
此时,一直低头盯着茶盅出神的凌云没有抬头,却掀眼偷瞄了凌老太爷一眼,目光中稍带了一丝疑惑。
凌云这一眼,凌老太爷与凌风都没有发现。
凌风闻言也是一阵摇头:“难道就任其发展,不管不问?”他下山后也听闻,自从三年多前皇上狩猎遇刺被一美貌少女所救,就如当初的贞妃一样,这少女就开始享尽皇宠。更让皇上入迷的是,这少女性子单纯,竟说喜欢简单的生活不愿进宫,直到前不久才被皇上封为宜妃召入宫中伴驾。
这时,凌云开了口,抬头望着爷爷问道:“爷爷,朝廷是否会派人前往北境之地?”一来以她收到的消息对比爷爷刚才所说的情况,北境官员上报与朝廷的恐怕也不详尽;二来正如爷爷所说,贸然镇压不太现实,搞不好会造成“逼反”的局面。按她的设想朝廷如果对此事重视就会从朝中调派可信之人前往北境之地探明情况,再与各割据势力进行交涉,名为“交涉”,实则是谈判。
“正有此打算。”凌老太爷点头应声,眼神更加凝重,“不过,派遣何人前往,朝上却有不同看法。”
“哦?”凌云闻言来了兴趣,这种事情其实是祸福两相依,派去的人如果有能力将北境之乱处理好,那么举荐的人也面上有光。但说时容易做时难,北境之乱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而且按照她所得到的消息,北境隐现危机,还不仅仅是割据势力的崛起、扩展那么简单。
凌老太爷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一捻虎须道:“按理来讲北境出现此等乱事,北疆守备应视其情况自行处理,再将结果上报,而如今,却是申报朝廷望朝廷设法解决。据老夫看,这北境之乱恐怕不见得如朝廷所得知的情况那般简单。”
“呵呵……爷爷,您能想到的,想必左、右二相与那蒋家老狐狸也有所考虑吧?”凌云黑亮的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太爷。
“的确。”凌老太爷回过头看着凌云抚须一笑,“呵呵……朝中众臣各抒己见,有的建议和谈,有的主张派兵镇压,有人则提议边谈边打,经一番争论、商讨,皇上定下由武将陪同文官前往。”
“爷爷,文官是谁,武将又是何人?”凌云问。
凌老太爷很干脆的回答:“文官王思洪,武将为陈庆。”
此时,一直少有开口的凌风却诧异出声问道:“礼部给事王思洪是左相门生倒还在理,可那都尉陈庆乃是蒋家家奴,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如何有能力带兵前往北境处理此事?”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两人怎么个情况?”凌云闻言顿觉疑惑。
没等凌风开口,一旁老太爷已经出声接过话去:“礼部给事王思洪乃天佑十一年所出贡生,为人机警,颇有些口才。”
凌老太爷见凌云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似乎对这王思洪并不是太感兴趣,当即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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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惊险
南宁皇朝占据穹冉大地的东、南两面,以呼和尔特纵向延上至漠河为界北有骁勇善战的敖牧人雄踞一方,以呼和尔特往下斜拉至临兆府为界外称北境。
以临兆府至筇部州为界,左有被誉为穹冉大地“三不管”之境的土卓等部,而以瑶族为主擅使巫、蛊术的各部族则盘踞于筇部州至横山道以外。由南宁皇朝横跨土卓等部下自尼克山口至蜜力州沿淮水道之外是那以毒物、媚术屹立穹冉的云封国。
从南宁皇朝京都宁京城出发欲至北境,共有两种路线,一是经合城、颖州,横穿南柯府、中河府,由岩安府出关;第二条路是越泗州经东平西路跨太石庄至太石府,由玢州至北境。
第一种路线路程更短,不但有段山路较为难行,且合城至颍州间的淮水道上南宁皇朝为防土卓等部而设有严密关卡,通关较麻烦。而第二种路线虽路程更长,但却是由宁京城骑马至北境更为便捷的官道,一般若是求速度必走此路线。
从宁京城往北而行出泗州,在通往北境的东平西路官道上,一个小茶棚内。
三张简陋方桌,几张长凳。
一个身穿粗布补丁服的老者在茶棚角落处洗着木桶里的杯碟,简陋的茶棚内仅一桌客人,
一名三十左右年纪的青衣男子表无表情地坐在长凳上饮茶,阴沉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中的神色冷得堪比冻得死人的寒冰,一个长条形的青布袋子斜挂在背上,布袋上方贴近肩微露出一个有些许斑驳痕迹的剑柄。
与他同桌坐在其右侧的是一位五官平平的蓝衣少年,完全是那种丢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蓝衣少年从怀中摸出一个干面饼就着茶,文雅地啃咬起来。
在他们旁边的一张长凳上半蹲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这小男孩身着一袭精致的墨绿色□小薄袄,俊俏可爱的小脸上一双大眼很是水灵,脸上挂着痞里痞气的笑,手里一只还在滴油的鸡腿,饮茶间不时会咬一口鸡腿,不时又嘟起嘴吊儿郎当地吹两声口哨。
就在此时,突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一阵尘土飞扬。
小男孩闻声好奇地扭头去看,当即“咦?”了一声,只见一匹颇健壮的棕红色大马从官道南面疾奔而来。那马一看便是好马,疾速奔驰间四蹄如飞。待棕红大马奔近茶棚,马上人“吁”地一声让马停了下来。
这时,众人才看清那棕红大马的马背上趴伏着一名黑衣男子,想是赶了很远的路却不曾停下休息,嘴唇都已干裂暴口,整个人却精神得很,丝毫不见疲惫之态。
就在众人投去诧异眼光的同时,黑衣男子支起身子冲茶棚内老者大声吆喝:“快,给我来一碗茶水!”
茶棚内老者忙提起茶壶,端着一个粗大碗,快步跑到男子马前斟了茶水递上。
黑衣男子顾不得茶水的滚烫,仰头一口饮尽,从怀中摸出一个铜板扔到碗中,将碗抛给老者,扯袖袍擦了擦因喝得急嘴边流下的茶水,扬鞭一喝:“驾!”往北方疾驰而去。
茶棚内那名青衣男子侧目若有所思地看着黑衣人远去的背影,一边饮茶一边用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与他同桌的蓝衣少年快速瞥了黑衣人背影一眼,又低头啃起面饼来,眼中却浮起一丝思索之色。
一旁那位蹲在长凳上的小男孩将手中鸡腿凑到嘴边狠狠一咬撕扯下一大块鸡腿肉,嘴里咀嚼着鸡腿肉嘀咕:“啧啧,武功不错,怎么精神那么好不坐着偏要趴着?”说完摇头晃脑地继续啃食鸡腿。
蓝衣少年闻言快速抬头瞄了小男孩一眼,又低头啃着面饼沉思。
半个时辰后,急切而又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又是十骑黑衣人过去,领头那名黑衣人看起来颇有些恐怖,脸上有像是被虫子爬过般扭扭曲曲的伤疤。这十骑黑衣人的马不如先前那位的好,却没有停顿,一路往北而去。
就在马蹄声消失的同时,一直低头啃咬面饼的蓝衣少年霍地抬头,一抹精光自眼中闪过,将面饼塞回怀中,掏出几个铜板轻拍在桌上,低喝一声:“走!”
青衣男子与小男孩闻言起身,绕到茶棚后方将栓在短木桩上的马缰解开,与蓝衣少年一起敏捷地跃身上马,往北奔去。
不多时,来到一片树林。
蓝衣少年扭头冲那小男孩说道:“鹰使,你去!以轻功一路往北境方向赶,越过之前那些黑衣人,找驿站买马再往北境走,赶在他们前面追上之前骑棕红大马那人,看他与什么人接头,切忌打草惊蛇!随时以红隼与我们保持联系。快去!”
被唤为鹰使的是那名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此时闻言唇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拍了拍胸,直起身子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便已腾上半空,在树林间穿梭着飞速而去。
青衣男子早在鹰使起身时便已将他的马缰拉住,此时牵着那匹无人驾驭的马儿扭头对蓝衣少年问道:“零零五,有问题?”
“我估计那些人也是从京都出来往北境去的,赶这么急定是北境有什么大事!”蓝衣少年让马速缓了缓,压低声音对青衣男子说道:“之前那匹棕红大马可是极品好马,一般人用不起,想是颇有些来头,就不知是何方势力。”
“依你看,这些人会出自何方势力?”青衣男子也缓下马速,问道。
被唤作零零五的蓝衣少年低头略加思索,摇摇头道:“这还真不好说。走吧,我们也快些赶去,鹰使虽然轻功极佳,但武艺不行,届时若是有必要,还需你出手才成!”说罢扬鞭往北疾奔。
青衣男子闻言点头,轻喝一声“驾”,牵着鹰使留下的那匹马追上零零五。
二人快速往北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北境之地。
北境的天总是格外蓝,在漂浮着绵绵白云的湛蓝天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草原,随处可见成群的肥壮牛羊和高头大马悠闲地踏蹄,不时有“叮当叮当”的铃铛声伴随着少女的欢笑声随着凉爽的秋风传来。北境的深秋处处散发着一种平静祥和的气息。
数十名身佩牧刀的健壮汉子在一个很豪华的大牧包周围巡逻着,牧包内充满带了些奶味的酒香和浓郁的烤肉味,暗红色的地毯铺了满地。
几名衣着牧服的北境汉子端坐在下方几张软榻上,这些北境汉子或老或少,但都衣着华贵。在他们上方一张较大的软榻上,一位身着南宁服饰的男人端坐其上,看起来应已年过六旬却丝毫不显老态,一身锦袍显得颇为贵气。
其中一名中年北境汉子开口说道:“大人,俺等也不曾奢望过多,不过是图个富足罢了。”捧起酒盅向端坐于正上方那名身着南宁服饰的男人敬酒。
“呵呵……”被称为大人的男人抚须笑了笑,却没有举盅只是对那北境汉子摇头道:“扎格族长,此事不好办啊!”
一位年纪稍长的北境汉子闻言放下手中酒盅,脸上堆起笑意,拱手道:“太尉大人,您官居一品,俺们都知道南宁皇朝的军政大事是您说了算。此事对您来说不过就是抬抬贵手的事儿罢了,算不得甚吧?”
被称为太尉大人的,正是那位手掌南宁皇朝军政大权的蒋啸武蒋太尉。他于十日前接到陈庆传回来的消息,暗自盘算一番后,便带了几个随从轻装简行悄悄摸出宁京到了这北境之地。
此时,听了这番话,蒋太尉摆摆手道:“卓桑族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面色严肃起来,扫视下方众人一番后才又道:“各族长这次的事情未免也闹得太大了些,就连皇上都被惊动,不好办啊!”说罢再次摇头。
北境那几位族长听了这话,面带忧色地互看一眼。
双方都各自默不作声地饮酒,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这时,一位稍显得年轻些的北境族长环视众人后豪爽地一笑:“哈哈……”眼中一抹精明的神色闪过,抬头对蒋太尉道:“俺们也知道此事必定得费些功夫,不过……大人您说不好办,又不曾说不能办,想必……”话到此处拖了长长的尾音却不言明。
“这个嘛……”蒋太尉低头作沉思状,拧紧了眉头显得很为难,一手在软榻扶手上敲击着。
北境的几位族长闻言心中多少明白了些,又彼此互看一眼后,均是点点头。
那名年长的卓桑族长眼含深意地看了看上方的蒋太尉,旋即咧嘴一笑,伸手拍了三下掌。
很快牧包的门帘被掀起,两名腰悬牧刀的汉子抬着一个大木箱走了进来,将大木箱放在地上后也不说话,只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卓桑族长起身走过去站到大木箱旁,俯身将木箱盖子打开。
霎时,整个牧包内的光线都仿佛亮了亮,箱子里满满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元宝。
卓桑抬头看着蒋太尉,将自己身侧那装满金元宝的大木箱一指:“大人,您难得来北境一趟,俺们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蒋太尉不露痕迹地往那木箱中一瞄,又低头举起酒盅饮起酒来,一张威严的老脸上神色如常,让人看不出端倪。
几位族长面面相觑,暗中以眼神交换着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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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惊变
见场面被蓝衣人控制住,台上、台下众人皆向他看去。
一袭蓝色长袍的男子身形高挑,头顶随风轻扬的玉带为他增添了一种儒雅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浩然正气,国字脸上剑眉淡扫,紧抿的薄唇看起来颇具威严,手持一柄古迹斑斑的长剑怒瞪鬼杖左巫,举手投足间俨然是自然流露的大家风范。
凌云从没见过此人,但隐约觉得那张脸似乎有点熟悉,暗中悄悄打量其他人的表现。却看千海大师和她那师叔赤叶大师似乎在看见这蓝衣人控制了场面后就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想来此人在武林中应是有一定地位的。
此时场下已经有人兴奋地高呼起来:“是……齐然,齐大侠!”
凌云再冲那蓝衣人投去一眼,暗想,气质不凡倒也的确配得上大侠的称号。看来此人有些来头,只怕在武林的声誉还很高。她摸摸鼻子低下头,却无意间看见身旁的慕孜染瞥了那齐然大侠一眼似乎唇角勾起了一抹含有深意的笑。她顿时心中打了个突,慕孜染的笑容很隐晦,但这笑好怪异,有些邪肆有些漠然,似乎还隐隐带了点不屑的意味。
再仔细地打量了那齐然大侠一番,凌云隐约想到些什么,便低下头暗自琢磨。这时却感觉手上一动,她抬头对大哥递过一个疑问的眼色。
凌风冲她温柔地笑了笑,低声吐出两字:“王爷。”
“什么?”凌云闻言低声轻呼,这人居然是个王爷?怪不得觉得对他长相熟悉,原来是和皇帝、太子有些许相似。心念一转,想起之前爷爷曾提及有位逸王叫做宁齐然,想必就是此人吧。她再抬眼看去,摇摇头,不像啊,看这样子就是一个武林大侠嘛。
凌风轻捏下凌云的手,递了个眼色,示意稍后再说。
与此同时,戚家那边两人又咬着耳朵说起话来,而一旁的秋白书却眯起一双狭长的眼,冷冷地看着站在高台中央的齐然所有所思。
站在左侧第四座秦氏少主秦彦身后的叶苏苏一声娇呼:“齐然……”往来高台中央方向走去。
那名叫齐然的大侠对迎面而来的叶苏苏笑了笑:“苏苏。”
“嗯,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啊?”叶苏苏撅起嘴问着,一副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呵呵……我本另有要事,无法来看这届武林大会,不过还好事情办完得早,就来凑个热闹。”齐然一边对苏苏说着,一边扭头对一旁的千海大师和赤叶大师点头笑笑,打着招呼。
就在他们说话这个档口,手臂中剑的鬼杖左巫已经悄然退回忽烈赞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便飘然离去。
千海大师与赤叶大师见此只是皱眉摇头,却也并未出声阻拦。他们都知虽说武林大会规矩已经言明点到为止,但方才鬼杖左巫出手偷袭之时北海门主还没来得及说出“承让”二字,若真要计较起来,对方也有理能说得过去。
叶苏苏像是有很多话要跟齐然说,可一瞄场上情况,心知时机不对,当即对他笑了笑又悄悄退到秦彦身后站好。因为看见齐然来了,一脸喜色的叶苏苏没有发现当她从秦彦身侧走过时,秦彦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寒光。
一身九宝袈裟的千海大师此时一双白眉紧皱,暗自思索,忽烈与北海两派都是第三人,而这一战本是北海门主胜出,若是按照之前所说的规矩,那北海门主就是现在的擂主应接受各大氏族与各大门派的挑战。他瞄了眼被北海门人和萧芹儿扶到一旁休息的北海门主,又是一皱眉。经适才一番检查,北海门主头部中了细针暗器,虽说现已取出,但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应战的,可是大会仍需继续,这……
千海大师与赤叶大师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有忧色。
齐然的眼神从千海大师与赤叶大师面上扫过,当即收了剑朗声大笑起来:“呵呵……二位大师何必为难,晚辈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二位大师认为可行否?”
千海大师与赤叶大师闻言齐齐出声:“齐大侠但说无妨!”
齐然将剑插回斜挂于腰间的剑鞘,对二人躬身抱拳后才道:“晚辈以为,既然擂主北海门主已受伤不能应战,那么不如让各门各派各选三人然后一起进行武艺比试,如此一来既解决了轮番挑战的弊端又能让诸位武林同道一饱眼福。当然,这是晚辈的随口妄言,不知二位大师以为此法妥当否?”
此话一出,台上众人均眼神深邃起来,自是心思各异暗中思索着,台下的一干武林人士也议论起来。
“嘿……齐大侠这法子好,咱们也能与高手过过招!”
“哼!老兄,别高兴太早,就凭你、我这般身手,能与台上那几位过上几招?”
“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可细想来……”
“嗨,我说,就算单打独斗,似我等这三脚猫的功夫反正也是没机会沾染那墨玉令的,群斗起码还能过个瘾!”
“说得也是!”
耳听台下众说纷纭,千海大师与赤叶大师暗自在心中盘算一番,又过去与北海门主一起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已经有了定论。
千海大师跨步走至高台中央,一扬手止住了台下杂乱的议论声,大声说道:“那便如此,此番北海门主负伤,擂台自是无法继续。经赤叶大师、北海门主与老衲商议后决定,之后的武艺比试就请各门派选出参与比试的三名弟子,各大门派同台竞技!其他规则不变,盟主依旧于武艺比试前三中选择推举。诸位意下如何?”
台下如煮着沸水的锅般,议论了片刻后,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声。
千海大师再次抬手道:“如此……便请各大门派准备参与比试的人选,大家稍事休息于半个时辰后进行武艺比试!”说罢,便退到高台正后方与赤叶大师一起,唤来几名青衣执事吩咐着一些事情。既然是群斗,那么高台自然是不能容纳了,场面的控制难度也更大,两位大师安排了不少青衣执事下去布置,将台下长凳移开,空出地势以作比试之处。
自千海大师宣布新的武艺比试之法后,高台上九大氏族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下台找自己家族的人商议比试人选之事去了。只那忽烈赞不曾有所动作,面色不愉却也无奈,他忽烈家已经出了三人,现在左巫负伤离去,忽烈家已经不能再参与武艺比试。
凌风也带着凌云下了高台,找到凌墨寒等人一番商议。武林盟主之位,凌氏一门是从来没有打算去争夺的,凌氏与南宁凌家一脉相连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正如当初蒋熙照所言“存于武林而不溺于武林”,自然这墨玉令不该也不能由凌氏执掌。
凌墨寒不愧是凌氏五大长老之一,处理事务的能力也实属不凡。还没等凌风开口,凌墨寒已经将最适合参加武艺比试的三名凌氏门人的名字报了出来,并做了一番简单介绍。凌风应允后,凌墨寒便将那三人叫到一边叮嘱去了。
在走回高台这一段很短的路程内,凌云似乎是不胜娇羞地依偎在凌风怀里,其实是在和他低声说着话。
“大哥,长话短说。”凌云将头往凌风耳边靠了靠,低声快速说着:“台上应该有两人是熟人,一是秋氏少主秋白书,二是戚月兰身后的神秘男子。”其实何止两人,还有多年前在梅岭就有渊源的慕孜染和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叶苏苏,只是这些凌云自然是不会说的,也觉得没有必要说。
“传言那秋氏少主很神秘,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怎么会感觉是熟人?”凌风皱眉稍加思索后问着,随即又道:“不过……戚家倒是真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秋白书这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凌云再次出声低语,见身侧有几名武林人士走过,当即闭口伸手攀上凌风的胸,以指在他胸前画着小圈圈,好像是在央求要什么首饰般。
胸前的小手不安份地转动着,有风将凌云的发带起吹到凌风耳边引起一阵酥麻感。
“轰”地一声凌风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身在何处,神智一恍惚地低头看她一眼,那羞涩娇柔的神态让他想要轻颤,但立马回过神来,揽在她腰间的右手没有丝毫动作,而垂于身侧的左手已经握紧成拳。
凌风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见身侧无其他人,又低头对凌云道:“危险?不会啊,我倒不觉得他有何不寻常之处,看他一副淡漠之色想必对这盟主之位也不感兴趣。”
“不知道,我也说不好,只是感觉而已。”凌云嘟嘴嘀咕一声,眼神一转又说:“对了,大哥,你说戚家奇怪是指?”
凌风见她耳边发丝被风吹乱垂下,伸手为她拢到耳后,才说:“不好说,隐隐有感觉戚家好像不是那少主戚月兰做主。”
“呵……那就对了,这么说来就不是我感觉失误,戚家的确是那神秘男子做主,戚月兰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少主!”凌云闻言当即勾唇一笑,为戚家的事情下了个定论,但心念一转又嘟哝一句:“不过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觉得那男子熟悉呢……”
听她老把“那男子”挂在嘴边,凌风莫名地感觉有些扎耳,正待再问,却已经走到了高台旁,不太方便了。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说,并肩上了高台,回到之前的位置。
凌风对千海大师、赤叶大师含笑拱手示意,又很有风度地对其余几位氏族少主以及酒鬼含笑点头后,才在左侧首座落座,刚一坐下便又将凌云的手牵起放于掌心。
武艺比试再次展开,而之前那位齐然齐大侠也在北海门主的再三劝说下,下了场参与比试。
一时间刀光剑影,拳来掌去,群雄争斗的场面好不壮观。
很快,不少实力较弱的门派已经落败,悄然退出。
而在群雄争斗的过程中,凌云又发现了一个熟人,那就是小师弟叶双。对叶双的出现,凌云并不感到奇怪。
她知道,虽说师傅幻真神尼与赤叶大师同属一宗又都隐居在太岳山上,不曾立门立派,但在武林人士心中几乎已经将这两位高人归于“太岳派”。神尼不问俗世,但赤叶大师却不曾脱俗,自然是会派弟子参加这武林大会的。
不过,想来那赤叶师叔恐怕只是要让他的弟子长长见识,磨练下而已,应该不至于对那武林盟主之位有什么兴趣。
直到冬日暖阳逐渐西斜之时,群雄的激烈争斗终于告一段落,最终胜出的三人在两名青衣执事的陪同下缓步登上高台。
这三人分别是:秦氏少主秦彦、赤叶大师关门弟子叶双、有大侠之名的齐然
台下站了黑压压的一片武林人士,齐齐仰望高台之上的三人,静候武林盟主的诞生。
千海大师和赤叶大师早已正后方玉座起身,先是差人去询问了已经返回别馆养伤的北海门主之意,又与胜出的三人一番交谈后,才双双走至台前。
千海大师对台下扫视一眼后,朗声笑道:“呵呵……武林代有人才出啊,老衲都不曾想到此届武林大会最终胜出的竟然全是年轻人!”
并肩一袭红袍而立的赤叶大师闻言,仰头就是一阵豪爽大笑:“哈哈……千海大师,看来咱们这些老骨头可以清闲了,这武林是他们年轻人的武林啰!”
台上三人齐齐对两位大师躬身拱手,谦逊了两句。
“武艺比试最后胜出者既为秦少侠、叶少侠、齐大侠,那么三位中必有一人成为盟主执掌墨玉令率领各路武林同道,不过……”千海大师话到此处顿住了,拿眼往台下看去。
其实他们三位本届武林大会的主持人早已商议过了,三人之中究竟何人为盟主也是心中已有定数,但还得待诸多武林同道认同,那才能正式宣布移交墨玉令。
“千海前辈、师傅,容禀!”叶双突然出声。
“哦……叶少侠有何言?”千海大师沉吟一声,看着他问。
赤叶大师却潇洒地一撩长须笑了起来,似是已经知道他这小徒弟要说什么了。
叶双对千海大师和他师傅躬身抱拳施了一礼后,才朗声说道:“千海前辈、师傅,叶双此番参与比试是想与诸位武林同道切磋交流,以长长见识,并无意争夺武林盟主之位,也无能胜任!所以,叶双退出接下来的盟主推举。”
“呵呵……好,好!有此不骄不躁之心性实属难得。”千海大师笑着连声赞道,能于那么多武林高手中脱颖而出武艺自是不俗,但难得的是没有功利之心,这让他对这叶双更加赏识。
“千海大师谬赞了。”赤叶大师一脸喜色,很是兴奋地拍拍叶双的肩膀道:“好徒儿!哈哈……老夫的弟子,自当如此!”
叶双躬身抱拳后,在一干武林人士的惋惜声中退下高台。
齐然与秦彦齐齐看了叶双一眼,却仍是挺直了身姿立于高台之上。齐然一身蓝衣翩然器宇轩昂,秦彦乌袍飘飘也是气质不凡。
台下各派各门众多武林人士再次低头议论起来。
“看样子,盟主就是在这齐大侠和秦少主之间决出了,可这……”
“喂喂,你们说那墨玉令最终落谁之手?”
“嘿……恐怕多半都是齐大侠,秦少主毕竟年纪太轻,二十出头如何做盟主?”
“要让老子管个黄口小儿叫盟主,哼……”
“话也不是这么说,齐大侠年纪也不大,也就三十出头吧?”
“唔……论身份,论声誉,那齐然齐大侠都不是秦少主能与之相比的吧?”
“这倒也是……齐大侠是侠名远播啊,武林上声誉极好,据说他还是……”
“老兄,这是武林,不看那些,管他什么身份都得按武林规矩来办!”
台下武林人士的看法几乎是一片倒,都认为齐然比秦彦更为适合做武林盟主。高台上九大氏族却暗自打量着齐然与秦彦。
齐然与秦彦武艺都不凡,自是将台下的一番议论声听入了耳中。
秦彦面带谦逊笑容,眼神却稍冷了几分。
齐然则是一副任人审视之态,坦然自若地淡笑着。
凌云瞄一眼秦彦,再看一眼齐然,低下头微微蹙眉。她不知道是敏感过度还是怎样,反正对这二人感觉都不好,而且虽然没有看过往届武林大会什么样,但是总觉得这次的武林大会从头到尾都有一种诡异感。
其实,这不光是她的感觉,一旁的慕孜染眉宇间似乎也隐然有忧色浮现。
一身银袍的秋白书看似漠然,却也微皱起眉暗自思索,眼神闪了闪。
不过,既然几乎所有武林人士都看好齐然,那这盟主之位已是没有悬念了。
千海大师上前一步止住众人议论后,很严肃地宣布齐然即为武林盟主,又言六年后下一届武林大会之际将会进行重选。赤叶大师唤青衣执事将墨玉令奉上,递交给了齐然。
齐然接过墨玉令,于台上谦逊几句后,又是一番慷慨陈词,再三声明会率领武林同道惩恶扬善。
一场为盟主之位的争斗之战就此落下帷幕。
红日落山,天色渐暗。
一众武林人士对齐然道贺后该下山的下山,该回别馆的回别馆休息,武林大会对于他们来说就此结束了。
而九大氏族却各自回到自家别院秘密商议,只因明日就将是九大氏族的排位之战。
回到凌氏别院,凌云与凌风再次沏茶闲聊。
在旭阳山上的每一日,他们说话都很小心,真有事情全是以茶水在桌子上写出来的。
凌云告诉凌风,排位之争不用太激进,若是需要他亲自应战,那么届时不用全力以赴。这是考虑到凌氏的特殊情况,“第一”的位置未免有些不妥。
凌风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应了。
二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最后凌云说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准备明日一早便下山。
凌风担心她的安全也想到一旦下山就又要分开了很是不舍,可也拗不过凌云再三劝说。
最后自然是凌风留在山上等九大氏族重新排位后再下山回府,而凌云则明日一早就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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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逆转
第二日天未亮,凌云便起身收拾准备下山。
她刚一离开床边,凌风就醒了,清澈的星眸竟像是一夜未眠,没有半点刚醒来的朦胧。
借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光,他温柔地看着凌云的背影,宠溺的目光简直滴的出水来。
凌云收拾妥当后,背起一个小布包袱来到床边坐下,俯□子在闭着眼的凌风耳侧轻声说道:“我走了,你万事小心!”
凌风似乎仍在熟睡,没有半点反应。
可之前他看着凌云时,凌云就已经有所感觉了,此时再听他那不太平稳的呼吸,自是知道他早就醒了。不过,她知道随时都可能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也就以为凌风是为小心起见所以故意装睡的。没有多说,凌云背起包袱起身离去。
躺在床上的凌风悄然睁眼目送凌云关门离去,心里涌起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不禁轻声呢喃:“什么时候,我才能时刻伴你左右,真正为你守护……”关上的房门阻断了依恋的目光,可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痴痴看着。
凌云背着小包袱走出凌氏别院,在院门处遇到一名凌氏弟子,对他说是少主让她先下山的。
那凌氏弟子只是斜眼瞄她一眼没有答话便放行了,那眼神带了点暧昧,还有隐藏极深的鄙夷。
凌云低头慢行,唇角却轻轻勾起一抹笑意,本来不在乎世人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眼见的不一定是真相,只是真相究竟几人能看透呢?
而此时,凌氏一个屋顶上立着一个蓝色的身影,眼神深邃地遥望凌云逐渐远去的背影,待她那雪白的背影完全消失后,轻叹一声:“不知何时能再听见你叫我一声……”叹息声随风而逝。
凌云打算进了平阳城再找间客栈换男装,不便施展轻功便疾步而行,低头思索,这届武林大会好像被层层迷雾笼罩着。戚月兰身后那名熟悉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看似淡然却给了她危险感觉的秋白书又有什么异常?而既然朝廷不喜官宦甚至官宦子弟与武林关系太过密切,那为何身为王爷的齐然竟然会来做这武林盟主?
突然,身后一声马嘶,又闻一声“吁……”。
凌云回头看去,却见一辆马车从山上疾驰而下,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驾车的人俨然是酒鬼,她疑惑地冲他丢过个询问的眼色。
“呵呵……妹子,你一身女装不太方便,不如与咱同行?”酒鬼坐在马车上好整以暇地冲她挑眉说着。
凌云一声轻笑,跃上马车,正好也有事想问他。
酒鬼轻扬马鞭,马车再次往山下奔行起来。
“酒鬼大叔……”凌云轻唤一声,身子半靠在车门边将马车车帘挽起,“我很好奇,为何昨日高台十座,你会坐末座?”
酒鬼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微微侧目勾唇道:“师门缘故。”
很模糊的回答,很简单的四个字,凌云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她刚想放下帘子,去马车内躺着,却不想酒鬼又说话了。
“有什么事用得着咱的地方,就开口。”酒鬼突然这么说了一句,看凌云愣了下,又说:“但得给酒钱,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坛子好酒。”
凌云看着眼前驾车的背影,笑了:“呵呵……酒鬼大叔太见外了,你这么说起来岂不成了交易?”思索一番又道:“我若有事,你愿意帮忙就帮,我们之间不提钱。其实……想必大叔也不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嘛。至于酒嘛,不定期好酒是少不了的,那是妹子送你喝的!”
“哈哈……”酒鬼闻言豪爽地笑了。此时的他虽然还是身着灰衣,但已经是一身光鲜,仰天一笑间颇有几分气盖天下的英雄味。
酒鬼笑罢飞手轻扬,一物冲凌云迎面射来。
凌云忙伸手接下一看,竟然是一面无字小金令,当即不解地抬头。
没等她问,酒鬼已开口道:“既然认了你做妹子,总得有点见面礼吧?呵……多少年的玩意儿了,我已无用,或许什么时候你能用得着,拿着吧。别问咱是干嘛用的,届时你自会知道。”
凌云低头细细打量一番,见那金令两面均刻有龙纹,心知此物必定不凡,但既然酒鬼这么说了,她也不言谢只轻应一声小心地抄进了怀里。
马车进了平阳城随意找了间客栈停下,凌云掏银子开了两间上房。
等她换好男装,重新易容去找酒鬼时,酒鬼却说就此别过,以后若有事他自然会出现。
凌云也不拦他,只是去房里取了个金元宝塞到酒鬼手里,说是妹子孝敬大哥的酒钱。
酒鬼本不想收,但一听她那说法,倒也笑着收了,转身离去。
别过酒鬼,凌云退了房间,买了匹好马。
但她却并不是急着回墨居去,而是策马往龙虎山去了。
凌云到基地的时候,烨正在草地给成员们做特训。
她的突然出现无疑是巨大的惊喜,烨忙对零零二吩咐两句便拉着凌云回到石室。
“你要上山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烨一脸喜色掩饰不住。
凌云低头瞅了瞅还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抬头冲烨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走到一旁倒了盅茶喝,才开口:“刚看完武林大会,直接就奔山上来了。”
手中的柔软触感消失,烨眼中划过一丝失落之色,但很快就将情绪收拾好,缓步走到凌云身边问道:“嗯,武林大会的事我也有所听闻,据说最后是素有大侠之名的齐然夺了那盟主之位?”
“嗯。”凌云放下茶盅转身点头轻应一声,低头想了想,又说:“我有事让黑客去做。”
“哦?你回山是为了要灵通组去探听什么消息吧?”烨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呵呵……是,但不只是,这也是想你们了,忙里偷闲回来看看你们嘛!”凌云敏锐地感觉到烨语气中隐含的失落情绪,不过这话也不假,她的确是想他了,也想念自己亲手打造的暗杀组织。
“说吧,何事?”烨闻言心情顿时大好,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中有一股很自然的媚感透出。
“去查三个人,一是新任的武林盟主齐然,二是秋氏少主秋白书,还有戚家少主戚月兰这次带了哪些去旭阳山。”凌云逐一说着,低头稍一思索,面色严肃起来:“记得,一定要实力强劲的黑客精英去查,这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查不到就暂缓,别打草惊蛇!”
“放心,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烨一听是这三人,也知道事情恐怕不简单,当即正色答了一句。
“对了,我去旭阳山这段时间,九儿有没有消息传回?”凌云在案几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问道。
烨也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勾过茶壶为她斟了一盅茶水,才说:“九儿四日前让红隼带过消息回来,我看了。大抵意思是说北境之乱应该近期就能解决了。不过……”
“不过什么?”凌云闻言本是松了口气,可听到后面眼神就冷了下来。
烨稍加斟酌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据消息可知,北境一战南宁必定会胜,可零零五说北境是毒囊一捅就破。现在,南宁是胜了,但是他说恐怕会愈演愈烈。”
“毒囊?”凌云眼神一凛,沉吟半晌后问:“零零五还说了什么?”
“没,就只说将他的话报知尊主,说是你听了应该知道怎么做。”烨将零零五用红封传回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凌云。
“嗯,知道了。那星矢那边呢,最近有什么动静没?”凌云暂时没想明白零零五的话,便记在心底,问起星矢那边的情况来。
“呵呵……星矢啊,他和你都喜欢说些玄乎的话。”烨突然冲凌云展颜一笑,才又接着说:“星矢说他那边绕晕了三条小鱼,一条大鱼已上钩,不过大鱼身份不明,待查。”
“噗……”凌云闻言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话的确够玄乎的,见烨佯怒瞪来,收了笑意说:“嗯,之前有三股势力与吟香阁接触,我让人给他带的话是三条小鱼不够吃,谁知道他这次居然就带话说大鱼上钩……哈哈!”
“你啊!”烨看着那笑得灿烂的一张脸,无奈地轻叹一声。其实他很不喜这种感觉,凌云说话总是让他感觉一知半解,可星矢好像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同样的说话方式,同样的做事手段。
凌云敛了笑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唰”地一声站起身,扭头对烨道:“不行,我得马上去星矢那边一趟,让他派人去联系爷爷出来商议下北境的事情。”
烨也随之站起身走到凌云面前,直直地凝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说:“云……江山是别人的,你何苦……何苦这般为他人劳心劳力?”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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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雨过
就在群狮被凌云那凌厉攻势激得发狂的同时,骤然,一直没有加入战斗的那头强壮雄狮撒蹄奔来,庞大的狮身矫健地一纵,直接越过两头同伴,上身腾起,悄无声息地从左侧双爪夹攻向烨挥击过去……
一直忙着应付群狮的凌云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寒意,直觉驱使侧身一看,当即狂吼一声:“烨,身后!”同时身随音动往烨的方向飞射过去,与偷袭的雄狮扭打成一团。
烨扭头看去,万万没有想到凌云居然会牺牲自己替他挡下这致命一击,看着那不断翻滚中的人和狮,饶是如此英勇的铮铮男儿也不禁红了眼眶。雄狮一个凶狠猛扑,烨本能反应般脱口吼出一句:“云,小心!”拼尽全力飞扑过去,但终究没有来得及。凌云已闷哼一声倒地,雄狮壮实的两只前爪狠狠地压在她身上,黑亮尖利的爪子好像十根锁骨钢钉深深地扎进她的双肩,血顿时从狮爪插孔中喷射出来。
烨瞪着双眼,失魂落魄地往凌云方向奔去,一路上完全无视周围群狮的攻击。他那嗜血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凌云的方向,任由众多狮爪翻飞将他那青衣抓烂,任凭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流出鲜血。然而,雄狮却没有给他英雄救美的机会,张开猩红的狮口露出锋利尖牙,对准身下的纤细颈脖咬下……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都已停止,狮群的咆哮也停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在这一瞬黯淡下来,整个山谷弥漫着一股森然冷气。
烨的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布满血丝的双眼暴睁,蹒跚着一步步靠近被狮子压在下方那无头的人身,恨恨地瞪着娇小人儿被洞穿的肩,那里还有血不断往外流着。烨死死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拼命甩着头想把眼前这不真实的影像甩散,喃喃出声:“不……不不不,不……不会的!”
不久前还邀自己并肩共战狮群,哦,不,她说是“戏”,这么豪气干云的人怎么可能被狮子咬死!这个世间唯一能令自己诚心折服,真心守护的女孩;这个不知何时已纳入心房最深处珍藏的精灵;这么强悍的小怪物怎么会丧命狮口!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烨的心智已经模糊,眼前浮现出酒楼门口人潮涌动的画面,暴戾的红袍小公子蹲地呲牙的样子是那么可爱,“唰”地一声抖开扇子,一个大大的“云”字如蛟龙盘踞在白色扇面上。见她潇洒地摇着扇向自己走来,烨脸上浮起欣慰笑意,伸手相迎就要握住那白嫩小手,眼前画面一闪而逝……
一个巷道出现在眼前,屏息而立的烨站在墙头暗角俯视着墙下激烈的打斗,眼里看不见旁人只是牢牢锁定那抹红色的小身影,看她的红袍在人群中翻飞,手中赤炼鞭如蛇忽隐忽现。远处隐约的破空声传入耳中,烨毅然跃下墙头挡住袭来的毒针,背上的刺痛感夹着一股冷意,然而他的心却全是暖暖的满足感,只因怀里娇柔的人儿一切安好……
转念间,眼前出现惜云居的竹林小亭,绯衣女童与自己一琴相隔傲然对视。小小的女童霸气天成,面对自己的攻击眼中竟没有半点闪烁,只有英雄间的惺惺相惜和淡淡的希冀。烨伸出手抚上她那冰凌花般的脸,没有预想中的温润触感……
凌府书房内,摇曳的烛火下睿智女孩双眉紧蹙,贝齿紧咬下唇,粉嫩的唇上血迹点点。看得烨心里一阵揪着疼,闪身上前轻抚她芙蓉花般的唇瓣,指腹感受着她的娇嫩,心中一阵颤瑟泛起阵阵涟漪,女孩淡笑着消失了……
烨失望地垂下头,却见地上一双红色鹿皮小靴映入视线,目光缓缓往上移去,红锦金梅旗袍包裹着纤细的身子,粉嫩的脸上挂着灵动的笑容,朱唇轻启,悦耳的话音天籁般在耳边响起:“呵呵……发什么呆呢?”烨跨前一步想将这打趣自己的女孩拉入怀里,一股凉风吹来,眼前的人儿被风吹起飘向远方……
突然,刺目的红光闪过,昔日那美好的女孩躺在血泊中,身旁散落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破布条,娇小的身体已经看不出本来白皙的肉色。烨不敢相信,哪怕是自己亲眼所见,也绝不相信!然而那一动不动的无头小身子和那全身深浅不一的道道鲜红裂口,都在叫衅着提醒他,逼他承认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满地的血刺疼烨的双眼,可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唇,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喉中一股腥味翻涌,心中五味杂陈,再也忍不住“蹦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如爪深陷土中紧抠地面,肩膀不停地颤抖耸动,片刻后猛然仰头一阵凄厉嘶吼:“啊……啊……不!不,啊……”。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在空旷山谷中回荡,震得山中鸟兽纷纷惊起、暴走,就连狮群也被震撼住。
伤痕累累的烨慢慢地慢慢地往血泊中央爬去,双腿被杂乱的地面擦得稀烂在身后拖出两道长长的血痕。仅仅两步的距离,他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爬到凌云身侧,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触一下那染血的小手,本应白嫩的肌肤没有一处完好全是血口子,烨怕把她弄疼又快速缩回手。此刻的山谷像被冰冻一般幽静,刺骨的寒意激得烨打个冷颤。
烨颤抖着顺着小手摸上去,温柔轻抚还插着狮爪的小肩膀,深情低语:“云,你睡着了吗?这么多血,很疼吧?”狮爪在眼前放大,是那么地碍眼,烨轻轻地将狮爪从凌云肩膀上拔出,霍地站起身,发狂般抡起拳头一阵强烈劲风狠狠砸向狮头,把所有的怒气怨气都冲狮子身上发泄。
一通发泄完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大吼一声将狮子丢了出去,雄狮壮硕的身体在地面发出“嘭”地一声巨响,鲜血从狮颈处缓缓流出。周围狮群大骇,瞪着布满恐惧的狮眼齐齐往后退去。
狮子被丢开,凌云的身体完整地显露出来。原来头还在,可纤细的脖颈上一大片粘稠的鲜血已经有些凝固。烨愣了愣,随即轰然跪倒在凌云身前,仰天狂笑:“哈哈……啊哈哈……就算拼个玉石俱焚也要保下我吗?啊?咳……咳咳……”一大口鲜血喷出,洒落满地。
他就这么一直跪坐在凌云身边,渐渐的由低声呜咽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半晌后,烨像是想起了什么,布满了血污的手用力在脸上抹了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青色长袍也是血泥混杂。烨眼神一闪,“唰”地一声撕破胸前的外袍,毅然从贴身衣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嘴里念叨着:“你是故意的吧,故意吓我的,嗯?不要玩了,醒醒吧……你喜欢红色,可这又是血又是泥的好脏呢,你醒了怕是要蹙眉了吧?烨喜欢看你霸气地笑,不爱看你蹙眉的样子呢……”
烨为了稳住不停颤抖的手只好半趴在血泊里,一边捏着布块轻柔地擦拭凌云身上的血迹,一边温柔地轻声哄着:“云,乖啊,我给你擦干净,等你醒来就没血了……”从小手擦到肩膀再到脖子,可那么多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烨心里着急起来,擦血的动作越来越快,可是那血却越来越多……
他的心被抛入冰窖,停下手里的动作,没有焦距的眼呆呆地看着那暗红血液不断从凌云脖子上流出,流到地上,渗入土里……
烨纵然有千般不信,万般不愿,可是她就满身血污地躺在自己眼前,紧闭的眼平静的脸,不见昔日的古灵精怪,也没有往日的俏皮可爱,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躺着……
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渐渐瘫软下来匍匐在地,心痛难以言喻。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十指血肉模糊的钻心痛楚,双手紧握成拳一下一下无奈地捶击着地面,声泪俱下地发出一阵无助低吼:“不,不……为什么?为什么啊……”
此刻的烨是一只痛失爱侣的野狼,颤抖着伸出一只已破皮见骨的手,磨蹭着凌云那血肉模糊的手臂,凄楚地低声诉说:“云,你可知道,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你……你看似刚强实际内心却是柔弱无比,你没有安全感你害怕受伤!你一直都在逼着自己坚强!而我……我想陪你长大,想守护你一辈子!呜……我想,让你累了倦了的时候有人可以依靠,需要并肩作战的时候有我相伴!我是烨啊,是你的烨啊!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凌云安静地躺在血泊里,再也不能睁开眼看他了。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烨再也忍不住,顿时泪如雨下:“可是……可是你却再也听不到,再也听不到了啊!呜……我……我真蠢,真蠢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我要是强行带你离开该多好,我要是别那么听话,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常伴你身侧,陪你遨游天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害了你啊!呜啊……”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索性放声嚎啕大哭。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啊!
烨还沉浸在失去凌云的伤痛中,那一直作壁上观的金猫王却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从崖壁走下,一个灵巧地俯冲跃上距离烨较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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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欲求
从春到秋,三季交替。百花争香斗艳,为三季不断交替的多彩画面增添了一抹生动。这三季里,梅花是最单调无趣的,或许被百花嘲笑,却依然挺直了腰身,淡笑看红尘。待到这雪落霜降的冬季,那一众柔弱的娇花,就像突然失去家人保护的孩子,根本无法承受风雪的锤炼,只能化作秃枝腐叶,低低悲鸣。然而,梅花却迎着冷冽寒风,顶着刺骨冰雪悄然绽放。
接连几日的大雪,为灵秀的山峰披上一件圣洁的外衣。
这是南宁皇朝京都宁京城外群峰林立中的一座梅山,每年冬天许多达官贵人、墨士才子都会冒着风雪来此赏梅。
漫天雪花飘舞,青松挺拔的树干上挂着琼枝银针。白茫茫的山峰上,遍布的梅树在白雪的笼罩下隐约溢出点点淡红。陡峭的山壁边,一条五尺宽的栈道蛟龙般盘旋而上,每隔十丈左右便有一座小亭。栈道四周薄雾袅袅,圆木护栏上覆着雪,仿佛一条银色的飘带,将这座梅岭装扮得像传说中的女娲一样威严中带着秀美,散发着温柔的光辉。
栈道上,三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边赏景一边侃侃而谈,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群护卫。
只见,居中稍走在前面些的少年优雅高贵,伟岸潇洒,身上披着一件紫貂连帽斗篷挡住了风雪。少年头戴一顶紫金冠,冠上镶有几颗东珠,肤色白皙略显水色,嘴里噙着温润笑意。
左侧少年英气十足,虎背狼腰,着一袭藏青色镶毛披风,浑身透出一股浩然正气。鹰凖般的眼神不时射出冷冷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要属右侧那少年,身形修长,身披黑色织锦青狐毛连帽斗篷,却没有像中间那位少年一样以帽遮头,只让青狐帽随意地搭在肩后。头戴一顶羊脂仔玉冠,脸如雕刻,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下黑亮的眼清澈灵动透出一丝笑意,高挺的鼻,一抿薄唇勾画出几许阴柔气。此时他正身子微倾,贴近中间那少年的耳边说着话,听得那少年连连微笑点头。
“孜染就是好本事!前日兮哲来找我时也说起这事儿,我就没想透。现在听你说来,竟然就是这么简单。”英气少年笑着说话,声如雷鸣。
“那是,若说你季懿轩是我的左膀右臂,孜染便是我当之无愧的保护神。哈哈……”中间那位被称为“兮哲”的少年朗声大笑,正是南宁皇朝当朝太子。
古往今来,皇朝设立太子大都遵循“立嫡立长”的原则,但当今太子宁兮哲却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只因,他的娘亲曾在皇上出游遇刺时,为其挡剑险些毙命,后被皇上接进宫封为“贞妃”。这贞妃本就长得温柔美丽,又颇有些手段,竟差不多算是得了皇上独宠,因此,当今皇上的子嗣也就较少。在宁兮哲年满三岁之时,皇上终于力排众议,将其立为太子。
且说兮哲太子性子温润,是不善阴谋的。按理说在皇家,这样的性子顶着太子头衔哪能过得安稳,可自他三岁被立为太子以来一直吃得好睡得香。只因,这太子宁兮哲,别的本事儿不出挑,可看人的眼光却很是毒辣。幼时有母妃相护,后来又在自己的五岁生辰时,结识了左相之子慕孜染,并与之交好,借着慕孜染的关系,自然得了左相鼎力相助。
说起这慕孜染慕三公子来,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太子与他交好之时,这宁京城都没多少人知道有慕孜染这么个人,但事后仅两年时间,他便一跃成为南宁皇朝公认的神童,文治武功简直可称强悍。不过,与他这神童之名齐名的便是他那阴沉的性子。世人皆知慕三公子喜黑色,孤傲清高,总是面带邪笑阴人于不动声色间,是个面冷心也冷的狠角色。更有传言:“宁遇阎王,莫惹慕三”!
“嘿嘿,世间哪里有神,皆是世人虚化罢了。”慕三公子邪魅一笑,扬手拂去鬓间雪花,“那些人已经潜匿太久,这宁京的天怕是要浊了……”
三人徐步向梅岭山上行去。栈道委婉绵长,三人动作看似缓慢,却是眨眼间便已行至山顶,原来竟是各自运了些功力。
梅岭半山腰被青石板和围栏划分成几个区域,分别建了几栋小阁楼,名为“梅苑”,可供游人小住。而那梅树最多,景色最佳的山顶却是一般人上不去的。去往山顶的栈道上设有一道关卡,众多士兵常年驻守。只因,那梅香四溢的山顶林间有一座由南宁皇朝开国皇帝下旨修建的离宫,名为“凝香馆”。
凝香馆乃是为当时深受隆宠的香妃所建,据说这香妃的身子总是散发着梅花的幽香,更奇的是远浓近淡。开国皇帝驾崩后,历经四朝,这座别馆就俨然成为皇族历代的赏梅居所。
夜□临,一弯新月如勾,羞羞答答地从山间缓缓升向天空,清润的月光为梅岭增添了一些朦胧几丝神秘。
“哼,这南宁皇朝的皇帝尽养些废物,迟早会亡国!我在这正大光明地站了半天都没人发现。”一名五、六岁的女童双手抱于胸前,斜靠在栈道贴近山壁的护栏上,冷冷地看着不远处那通往山顶的关卡。正是副太尉府的五小姐凌云。此时,若是柳飞歌在附近怕是大牙都得笑掉。
她这话说得轻巧,也不想想,这些古代的普通士兵哪能和她这新世纪z国的“神秘底牌”相提并论。凌云是出自职业习惯,随便搁哪儿一站,都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得和自然界的气息相融,再加上又极善利用地形。在新世纪那会儿,有时暗杀目标从她身边走过都不会发现旁边竟然就站着个会让自己丢了性命的人。
前日,这小凌云在院里吵着要找个好去处赏梅,惜娘拗不过她,去请示了夫人。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对惜娘说她想这凌云小小年纪丧母,还被自己父亲怨着,平日里心里也是心疼这孩子的,只是多有顾忌也不能对她照拂。
夫人念着凌云是个乖巧的孩子,又从小便被关在那小院子里,这次赏梅倒也希望她能尽兴,这不,还做了一众安排,吩咐惜娘陪着小凌云去宁京城外那座以梅而享誉天下的梅岭小住。
古人赏梅、赏菊、赏月,这但凡是个物件都能赏个好半天,在生活节奏快速的现代人看来那是极为不耻的,不过却要你有那机会不耻才行啊。不巧得很,凌云就刚好有耻笑古人的机会,只因她的的确确是从新世纪穿越到古代来的。
来梅岭赏梅的游人们至少也是要在这半山腰的梅苑住上个七、八日的,这凌云住到梅岭才一天时间,初时新奇,兴致也高,一天下来耐性就消磨干净了,再美好的景色就这点地方也要不了几天来欣赏啊!
偶然间,听到梅苑里的人谈论起这关卡后那座皇帝的别馆,凌云立马便来了精神。好不容易穿越一把,总得看看古代皇帝老儿住的地方。看月色升空便跟惜娘说去后苑寻个僻静处练功,却独自摸到这关卡前,打算今晚夜探凝香馆。
的确是练功,不过此“宫”非彼“功”她这是练的夜探离宫!关卡驻守的士兵不少,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凌云知道,不能硬闯只能智取。
雪停了,寒风依然刺骨。
这个时代的军队编制是十人为一“火”,每火设火长;五火称为“队”,每队均由队长管理。只见,两名壮实的火长分别领着一火士兵从山顶走下,与原本驻守关卡的两火士兵交替换班。士兵们正在整理身上的军装,一位队长站在栈道靠近山壁的护栏边对身边的火长交代了几句,转身看了眼往山顶行去的那两火士兵。
就在此时,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直藏匿在前方不远处的凌云,黑如宝石的凤目内迸射出锐利的光芒,纵身一跃,竟跃出栈道外侧的护栏,向栈道下的悬崖深谷坠去。
眼看这娇小的身子急坠而下,这二百多丈高的深渊,摔下去那可就是粉身碎骨,别说尸体,渣都捞不着!凌云丝毫不惧,如何绕过栈道上的关卡,她早在之前靠在栈道上观察之时就已经计划好了。
电光火石之间下坠的身体与栈道之间已有快一丈高。突见,凌云伸出右手在空中一挥,霎时飞出一条长长的火红缎带。手腕快速地转了两转就将缎带的尾部缠在右手手腕上,牢牢地将尾端拽紧在手心,缎带的另一端则拴着一个拳大的铜球。
只见,凌云猛地一抛,红缎带准确地穿过与栈道底部相连那根用于支撑、固定栈道而斜插在山壁上的粗木桩。此时,带有铜球的一端刚好坠到她左手触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一把抓住铜球握紧,手腕一翻便同右手一样将缎带缠绕于腕上。这对于五岁女童身体来说,这实在是难度系数相当高的操作。胆大心细、测算精准、力度控制等缺一不可,着实惊险,令人擦汗!
缎带两端均已牢牢掌握在她手中,双手同时用力一扯,巧妙的一个后空翻,身子翻下的同时往山壁侧一倾,缎带缓缓地顺着栈道底部倾斜的木桩滑向陡峭的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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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情诱
弯弯的月亮像一只发光的小船停靠在梅岭山顶,朦胧的月光笼罩着山顶的一大片梅林,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未见花影已先闻幽香浮动。
白色纯净,浅粉温柔,桃红娇媚,三种气质迥然不同的梅树覆满整座山顶。山顶南面,淡青色的古旧石道委婉蔓延,一人高的木质雕栏圈着一座红墙碧瓦的三层吊脚楼,四周的三色梅树簇拥着,方方正正地书写着“凝香馆”三个大字的金漆牌匾高挂于楼上,典雅中隐隐透出贵气。
雕栏内,两队士兵在队长的带领下,冒着寒风绕着吊脚楼巡逻。
“靠!不愧是皇帝住的地方,这么多守卫。”凌云将身子隐在梅树后,仰头看着前方的凝香馆,微微咂舌,“真美啊!总算饱了眼福,没白来一趟。这要是还能再穿越一次回去现代,姐就去找块地,仿造个小版凝香馆。”
东面梅林深处,忽闻一阵悠扬的箫声随着梅花的暗香袭来。箫声潇洒洋溢,将洒脱与落寞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巧妙地融合,更溢出一股浓浓的沧桑味。
“这箫声与我的心境何其相似!”感触顿起,凌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顶着风雪感受着箫声感受着花香,凭借感觉脚踩青石路寻着那箫声缓步而去,只为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吹箫,能和她心境这么相似。
前世丛林生存的那些经验让凌云可以闭着眼,凭借直觉避开周围的障碍物,不怕会摔跤。
一直闭着眼向箫声传来处走着,感觉吹萧人好像就在附近了,箫声却戛然而止。
凌云也停下步子,睁开眼,微皱了下眉头,拂去落于身上的雪花,正准备回梅苑去。
此时,悠扬而苍凉的箫声又再度扬起,看着四周随风飘零的梅花瓣,一时兴起,凌云随着箫声舞动起来,嘴里还迎合着箫声的曲调而歌。
“青城巅,淡看世人诸多忙;
西湖底,闲数江南几度春;
怎奈何,俗世纷争恨天长。
酬知己,建功勋,鼠须轻挥著奇谋;
登高台,藐山河,笑骂天下谁争锋;
朔风扬,勤王将,破开混沌现金光。
月如钩,把盏高歌醉红尘;
点江山,俯瞰苍穹隐忧愁;
英雄路,叹君莫忘尽孤独……”
空灵的歌声与飘逸的箫声缠绵缱倦,好似幻化成一根隐形的线,将凌云与那吹箫人的心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在月色的笼罩下,散发着莹莹的纯洁光辉的白玉冠衬托之下,吹箫少年的脸也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好一个妙人儿!”吹箫的少年不禁心中惊叹。
只见那四尺女童,一头不太长的细滑墨发绾了个小发髻斜斜地搭在右侧脑后,三千青丝分成两股,顺着如玉的白皙脖颈随意地披散于胸前,冷冽的寒风吹拂,她那胸前的发丝迎风,缕缕扬起。
绾发的赤色缎带随风狂舞,弯弯的柳叶眉下凤目微眯,如扇长睫沾了点点雪花,黑宝石般的眼珠三分朦胧两分深邃,略带些婴儿肥的白净脸颊染了一抹粉红。柔嫩饱满的樱唇微启,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芙蓉花瓣,身披一件绯云织锦镶毛斗篷,皓腕轻缠一条长长的红缎带,一端竟还绑着个小铜球。
纯白、浅粉、桃红,三色梅花瓣和羽毛般的雪花伴着梅香纷飞于天地间,火红的娇小身影在那彩色的花雨中旋转翩飞。唇畔笑意,眼中风情,敢与天下万物争春光,令周围的三色梅花全都黯然失色。
她,单足轻点,腾身跨向半空翩跹若仙;纤腰一扭,盈盈徐坠地下宛如灵狐。绯色斗篷上的狐毛丝丝摇曳,金色铜球伴随着女童的舞动“哐当……哐当”很有节奏地砸在青石板上,为箫声、歌声更添一股浑厚的气势。
凌云火一般的身影灵动张扬,翻飞的红斗篷令舞姿隐隐透出一股霸气,堪比杜康回味悠长,真是观之忘忧,令人深溺其中!
少年手托一支五孔墨玉萧,唇角的笑意沁人心腑,隐约中又勾画出一股魅惑感。狭长的眼有些雾色,凝神看着梅林中那飘然起舞,随心而歌的红衣女童,心中惊叹:“这歌,竟与我的心意如此契合,真正难得!此生,我必定是要酬知己建功彰的。然而……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与我相抗我也当然清楚英雄路皆孤独。待他日,天下大定,那登高望远的寂寞又有谁来为我驱散呢”落寞的情绪中生出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
一曲将尽,吹箫的少年踩着曲调缓缓移步向凌云走去,修长的身体随意斜靠在一棵梅树树干上,收了音。
凌云一舞坠地,轻轻一拽斗篷,整理好妆容,便抛玩着铜球与少年相对凝望。凌云深深地注视着吹箫的少年,心里暗想:“这小子年纪不大,气质风度倒是很不错,萧也吹得好,那模样等再长大些必定是个祸害女人的妖孽。看他吐息沉稳肯定是练过武功的,说不定还是个武林高手,古代的轻功还真想见识下啊。”
这时,少年才猛然想起,此处乃是离宫附近,今日这凝香馆内就只有他们同兴而来的三位少年;再者,栈道设有关卡,沿途更有诸多士兵巡逻。那这女童又是从何处而来顿时眼中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小姐歌声空灵,词意渊深,更妙在与我心意相通!舞,那是只应天上有!”少年墨玉萧一别,赞美的话先抛了出去是为后边的问话做好铺垫,虽说是有企图,可这心意却也是非常真诚的,“不过……此处乃是离宫,请问小姐从而何来”
“吾乃梅岭小仙,知晓此地建有一座离宫,名为凝香馆,吾心甚奇,故特来查看。”凌云灵机一动,想起前世看的仙侠小说,学着书中仙子的话装模作样地说着,心里却暗想:“哼,从何而来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从半山潜过关卡而来吧!”
凌云还为了让这仙子演得更逼真,入戏地将眼中情绪收敛起来,目光飘渺地看向三色梅树簇拥着的那座凝香馆。心里却又暗自鄙夷:“切!和姐玩,小子,你还嫩着呢!”
“什么,仙女”少年听了这话,惊呼一声,风中凌乱了。任他聪明绝顶也想不透此话究竟是真是假。
少年身子斜依在树上,暗自寻思:“这世间哪有仙神!若说这女童是仙子吧,看她穿着分明是贵胄之女;可是,若说她不是吧,她根本没有武艺内力,那这栈道关卡,一众巡逻兵,她又怎么上得来山顶再说这歌词,词中意蕴之深,非一般人能作,但我从未听闻,难不成会是她这么一个几岁的女童所创吧舞,也的确飘渺出尘,不似凡俗女子,这……”他心念转动,分析了半天,想破脑袋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话说这古代,稍微和武艺沾点边儿的人,都多少有些内力。少年自然就固执地认为这女童没有内力就是没有武艺,更压根儿没去想一个幼龄女童没有内力能不能上来山顶。就是现在有人说给他听,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也肯定认为是无稽之谈。
少年内心惊愣,思绪混乱,那殷红的薄唇微启,眼神也是一片迷茫。
凌云看他那傻样,实在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意味不明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少年。
就在此时,少年忽闻远处离宫方向传来兵器相搏之声。心下大惊,猛然转头向凝香馆方向看去,只一个眨眼间又转回头来,深深地看了女童一眼,眼中有着不自觉的不舍和眷恋。咬牙深吸一口气,匆匆施了礼,这才毅然转身运起轻功向着凝香馆飞掠而去。
凌云没有内力,虽然王牌特工的强悍能力使她对声音的感知比一般军人都要敏锐很多,但仅限于一定范围之类,况且目前这具身体还不能与她前世那具经过千百次锤炼的相提并论,更比不上这个时代的古武高手。少年听到的声响,凌云是毫无所觉,但见少年刚才匆忙离开时的样子,怕是凝香馆出了什么事情吧。
“呃……原来轻功飞行不是传说啊!”大半夜跑到这皇家离宫来跳舞,遇着这个有趣的少年,还见识了被新世纪人们传说得神乎其神的轻功,凌云心情极好,蹦蹦跳跳地去寻路下山。
这来时是潜栈道而过,难道还得从栈道底部翻桩子回去
当然不成!这沿途得躲着巡逻士兵跨越整整二百五十根木桩,凌云现在毕竟只有女童的身体。上到山顶的时候本就只剩下三成体力了,又受箫声诱惑跳了支舞,她的舞也是需要耗费不少劲道的,莫说普通女童就是寻常女子都是跳不出那霸气来的。一段舞下来,全身力气都已抽尽,就是再狂妄再强悍也万不敢再从原路返回。
“离宫那边是靠近不得的,看先前那少年离去时的模样,定是凝香馆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下山的路肯定守卫更加森严,我可hold不住!话说,那少年出现在这里,气度不凡,又是一身自然流露的贵气,倒是很有点皇子味儿。就是真的好萌啊,要是身边有这么个好玩的皇子成天逗着玩,也别有一番乐趣。哈哈……”她回想起刚才自己说是仙子后,少年始终温润又带着点疏离的笑脸突如霜冻那情景就忍俊不禁。
凌云边走边笑,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往山顶西面去看看能不能摸索到法子下山。自己出来一晚上了,奶娘肯定着急了,说不定一直担心着压根儿就没睡着。想到奶娘,心里就暖暖的,更加快了脚步往西面奔去。
凌云这一看,高兴得想跳起来扯嗓子欢呼。山顶的西面边沿是陡峭山壁,奇的是,那坚硬的山壁上竟稀稀拉拉地伸展着一些梅树。
“哈哈!何愁没路下山”黛眉一扬,笑起来眼睛眯得像亮晃晃的月牙儿,随后又抬头望了望天,居然带点无奈的神色,摇着头念叨:“老天爷,有时候我真怀疑啊……您一定是个憨厚无知、奇形怪状的糟老头子,看上了我这个没心没肺、娇美无比的美少女,所以老是让我绝处逢生”
玉帝和上帝各自在东、西方神殿中,一阵反胃狂吐。鄙视啊,不带这样欺负老年人的!
凌云美美地自恋了一把,这才将缎带两端紧紧缠绕在左、右手腕上,寻了一棵梅树,甩开缎带兜住吊下去,踩着一棵棵山壁上半伸出的梅树树干一路轻点、跳纵,滑下了山顶。
银色山峰,点点梅红,美丽的梅岭仙子在梅林中俏皮地荡秋千。
纷飞的雪花洒落在梅苑,小楼被妆点得格外漂亮。
天已渐亮,凌云悄无声息地摸回屋里。
“哎……这小云儿只说是练功,也不知道跑哪练去了。这练功怎么就练了一晚上,这么冻的天……”惜娘可是一晚上都没睡着,总想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在凌府的小院里,梅苑近日人多,就怕这小凌云出个什么好歹。在床上睁眼躺着,一听外面有什么声音就爬起来看,最后干脆起来坐窗边等着、盼着。
“奶娘,我回来啦!”凌云一进屋就看见惜娘正坐窗边唉声叹气,连忙奔过去扑进惜娘怀里撒娇,“奶娘,小云儿让您担心了。”
惜娘接住扑过来的小身子,一把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凌云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夜都去哪了,梅苑人多,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叫奶娘怎么办才好天儿这么冷,也不怕冻坏!”
“嘿嘿,奶娘,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在凌云心里,这惜娘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见惹她担心了,连忙宽慰着:“小云儿没冻着,这还热着呢,奶娘我给您讲好玩的事儿。”接着便将在山顶上的事儿大致给惜娘说了下,不过那潜关卡的危险程度可是减轻了不少,只说是自己见关卡换班,乘着士兵们没注意悄悄溜进去的。
惜娘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凌云的额头,呵斥着:“你啊!再说什么艺高人胆大,也没你这样的。你才多大,才五岁!那皇家的离宫守卫众多,听说这几日太子爷驾临凝香馆,守卫更是森严。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你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瞎胡闹!”
凌云轻轻拽下惜娘的手,看着惜娘正色说:“之前我在那个世界的事,说给您听了不少。奶娘,我知道您是爱护我。可是,您也要知道,我不是那种成天只会待在家里绣花的娇弱小姐,不是活在大人羽翼保护下的雏儿!”小手轻柔地抚着惜娘那双因操持杂物而略显粗糙的手。
话锋一转,凌云眼里精芒闪过,又继续说:“我,凌云,注定是那天上的雄鹰,终有一天会飞上天空展翅翱翔!但是,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娘,如果一些小事都会害您焦虑、操心,那我就会收敛。可,我的收敛就等于生生折断雄鹰的翅膀,若到一些必要时候,我就会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铿锵激昂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惜娘看着凌云,想起之前自己陪伴五年的小凌云,心里有些难受。对害小凌云落水的凌湘,惜娘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怨。可是,惜娘知道无论她再恨再怨,一切都无法改变,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眼前的凌云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出现什么事情。惜娘仿佛看到,之前小凌云温柔可爱的影像逐渐与凌云现在的身影相重叠。
惜娘眼里浮现一片柔和,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女童,迟疑着说:“奶娘知道,你说的是这个理,可是……”
“奶娘,不要太过为我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还要孝顺您一辈子呢!”凌云坚定眼神看着惜娘,手上稍稍用了点力,将自己的信心无声地传递给惜娘,也让惜娘安心。
“哎……我也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我的小云儿将来肯定非凡。”惜娘也是见过风浪的人,随即也不再多说,只再次告诫凌云:“但你也要凡事三思,不可冒失将自己陷入险境。”
“我知道了,奶娘。”凌云的性子自己最清楚,在这没有约束的古代,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危险等着她呢,趁早给奶娘打了预防针。见惜娘安下心来,凌云这才松了口气。
凌云的六岁生辰到了。
凌府里是没人在意她生辰的,以往都是惜娘带着玉露、玉珠在院子里给她做一顿好吃的,也就过了。这次凌云生辰之日,却恰逢梅岭赏梅。惜娘和玉露、玉珠两名丫鬟在梅苑给凌云庆祝了六岁生辰,观雪赏梅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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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姐妹
一行人快步赶回凌府主宅,一眼便看见大夫人林玉萍正坐在后院的花圃边喝茶,旁边还摆着一副绣架。
李香兰手一扬,挥去紫荷扶着她的手,对着林玉萍就是一拜:“还请大夫人为香兰做主!”
林玉萍伸手虚扶一下,端庄地笑着说:“香兰妹妹,快起来。不是早说了,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姐妹间不需要这些俗礼吗”眼睛往李香兰身后一瞧,丫鬟暮春手里拽着凌云的胳膊,顿时惊得站起身来,“哎哟!妹妹这是干什么啊暮春,还不快把五小姐放开!”
“姐姐,妹妹这是给凌府抓了家贼!”李香兰伸手拦住正欲上前扶凌云的大夫人。
林玉萍眼珠一转,脸色沉了下来:“哦”眼神往四周一扫,见许多下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在这院子里说这些像什么话!跟我进来再说。”转身就向堂屋走去。
李香兰唤暮春继续拽过凌云,自己带着紫荷跟了进去。
凌府堂屋的正中墙上挂有三幅男子画像,分别是凌家已过世的三代家主,均是南宁皇朝的大将。画像下摆了一副香案和一些贡品。堂屋四周墙上挂着一些字画,角落里有不少造型各异的花几,上置花草盆景。
香案前是一张紫檀一腿三牙条桌,条桌上摆一个金光闪闪的半尺高将军塑。条桌的两侧各放置了一张紫檀雕纹高束腰扶手椅,上铺暗红织锦坐垫。在两张扶手椅下方,摆放着一套红木镶云石连几背板椅。
林玉萍径直走到紫檀扶手椅上坐下,又唤丫鬟冬巧去上了茶来。待李香兰一干人等都进来了,这才开始问起事情始末。
李香兰余怒未消,气愤地向林玉萍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进了堂屋,暮春就放开了拽着凌云的手。此时的凌云正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下首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不时还笑笑点点头。
李香兰双手将金簪托起,递给了林玉萍查看,狠狠瞪了一眼凌云,又对林玉萍说着:“姐姐,这事儿可不能姑息!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怕得给咱们凌府落下笑柄。”银牙一咬,心里简直想把这凌云给生吞活剐了。
“妹妹,这是在教我怎么做事吗”林玉萍脸色一冷,慢悠悠地说着。
李香兰吓了一跳,虽说这大夫人往日里很好说话,从来没有因自己只是小妾而呼喝过她,可妻与妾天差地别。彼此是私下称姐妹,但遇到正事,自己实际上和高级点的奴婢没多大区别。听林玉萍这么一说,连忙摇头说道:“不是的,这么多年来,大夫人管理凌府井井有条,这府里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妹妹会这么说,也是只是觉得姐姐心太善罢了。”
“心太善”凌云一听李香兰这话,差点没笑出来,心下暗自嘀咕:“这李香兰真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那林玉萍怕是这凌府里最会装的,哼!心善她那就是从善心人里挑出来的!”想是这么想,却没露出半分神色,只是冷眼继续看着戏。
且说惜娘沿路跟着进来,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此时见堂屋这番情形,更是担心,暗自思索着怎么才能免了这“家贼”的说法。
这时,坐在上首的林玉萍又说话了:“妹妹啊,这事儿我实在是不好做呢!”很无奈地摇摇头,看了李香兰一眼,又看了看凌云,“五儿才多大。虽说这些年一直呆在那小院里,可毕竟吃穿用度都没缺过什么。兴许也就是贪玩,哪能真的为了钱财去做贼。妹妹,你说呢”
凌云暗地里脸色一冷,心想:“这话说得巧,明里是帮我辩解,可实际是坐实了“家贼”的说法。”
“这……就知道姐姐心善,定是狠不下心教训五小姐的。可若是就这么算了,且不说别的,就五小姐本身来看,以后岂不是更会助长了这性情”李香兰一怔,接过话说着。
“那……依妹妹看,此事怎么处理才好呢”林玉萍为难地看着李香兰,又去看凌云。见凌云完全无视她,正在优哉游哉地欣赏字画花草,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凌云看似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其实一直默默关注着堂屋内发生的一切。此时,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那林玉萍眼中一闪而逝的一丝厉色,也重视起来。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惜娘,小嘴一嘟,就去拉她的手,还撒娇地说着:“奶娘,这里好闷啊!我害怕,我们回去,好不好”
惜娘本已是心急如焚,忽然脸色一变,微微一笑,握紧拉着自己的那只小手,温柔地对凌云说:“按大夫人刚才说的想来是没事的,五小姐不用怕。出来的匆忙,奶娘先回去看看汤,您记得听大夫人的话就好。”说完在凌云的手上轻捏了一下,握紧拳头收回手便向林玉萍和李香兰施礼离开了。
凌云岂会真的害怕,拉惜娘这一手,看似平常,其实暗藏玄机。见惜娘走了,凌云慢慢地移向林玉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大娘,五儿可以坐会吗站好久了,累了呢。”
林玉萍心中暗笑着想:“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还想着坐会儿呢!也罢,反正我也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你,暂且让你安生些。若是处理重了,老太爷怪罪起来,也好叫他老人家知道,这只是你李姨娘非得处理你不可。”想到此,脸上扬起一抹慈爱的笑,温柔地说着:“五儿,虽说你不小心做错了事,但也不用这么拘束。”
凌云笑了笑:“呵呵,谢谢大娘!”抱歉,不是真的信了这话,只是觉得这林玉萍戏演得太好,让她看得过瘾,实在忍不住想要发笑。谢过了林玉萍,这小身子一扭,便蹦到了李香兰对面的红木椅上坐着,打算继续听她们怎么处理自己。
林玉萍挥挥手,让一众丫鬟退了下去。
李香兰见这凌云坐在对面望着自己笑,心里更是火大,张口便唤:“姐姐!五小姐还这么小,一定要好好管教,要不长大了还得了咱们凌府的五小姐居然还会在自己府里偷东西,这不是要让凌家祖辈蒙羞嘛!依妹妹看,这事儿还是得请请家法吧”见说了这么半天了,大夫人都一直拿凌云是贪玩来搪塞自己,李香兰也急了,心想:“这事儿若是处理清了,就怕以后老爷知道了,会怪罪我不爱惜他亲手送的东西。”
凌云心想:“这还来劲了,还请家法呢,大概是像以前电视里演的那种两块木板绑在一起的戒尺吧,反正也打不到我身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她却不知道,凌家世代将才,这家法也不像一般人家的戒尺打打就完事。要知道凌家的家法,那可是让受罚的人仅着单衣,以军棍沾水打臀部以示惩戒。军棍打在身上的滋味就已难捱了,再加上这沾了水,一旦打下去就是实实在在地贴着皮肉火辣辣地疼。
林玉萍想着,这家法不是自己提出来,就算到时候打出事了也有李香兰去扛着,还在盘算着是不是在那水里撒点盐:“妹妹说的也在理。要不就……”
忽闻,屋外一声大吼:“小云儿!”
林玉萍与李香兰同时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向门外。
只见凌老太爷风风火火地从远处快步走向堂屋,脚下生风,嘴里还在喊着:“小丫头……”身后还跟着捂嘴轻笑的惜娘。
老太爷在屋外一个劲地唤着,可堂屋里坐着的凌云却纹丝不动。那小小的身子坐在红木椅上,够不着地的双脚还悠闲地晃悠着,听到老太爷声如洪钟的呼唤声,慵懒地伸出一根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冲着门外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吼:“吼什么吼!耳朵都震聋啦……”
自从那日一别就一直没有再见到凌云,老太爷心里也挺挂念这小孙女。今天见惜娘来寻说凌云出了事,连忙告别了老友,急匆匆地往府里赶。他这边担心她吧,这丫头倒好,还不给好脸色。不过这丫头,你要说凶她吧,舍不得;打吧,心疼;她要是小脸一板,自己还得好生哄着。算了,只要她高兴,就这样了。
这凌威倒是见惯不怪了,可站在堂屋门前迎着老太爷的林玉萍和李香兰却惊了个够呛,齐刷刷地大张着嘴,那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凌老太爷理都没理林、柳二人的施礼,大踏步便进了堂屋。一见凌云那俏皮的模样,老太爷就忍不住要发笑,可想到还有事要处理,这老脸还得使劲绷着,轻斥一声:“小丫头,早知道我就不要急着赶来!再让你多受会儿罪。”
凌云眉一挑,拿眼角扫了自己爷爷一眼,冷笑着说了句:“受罪看了场名为‘雕虫小技’的戏罢了。”就不再说,继续吊儿郎当地坐着看戏。
老太爷没坐下,只负手站在凌云身旁,看着林玉萍沉声问道:“玉萍,你说说,怎么回事啊”
林玉萍可不傻,一见情况不好,立马将这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低眉顺眼地说着:“回老太爷的话,玉萍也不太清楚,这事儿是因香兰妹妹而起,还是由她说来详尽些。”
李香兰本就害怕老太爷,当下心里暗自埋怨着大夫人,却不得不又将之前的事情再老老实实地讲述了一遍。
“混账!”凌威一声怒喝,虎目圆睁朝着李香兰就是一顿好骂:“老夫前几日去看小云儿的时候就对她说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刘总管就是,她要什么不会去说,啊至于要偷你一支簪子哼!再说,小丫头也没这种混账性子。”
一顿骂完,老太爷心中火气还没消,又继续训着:“哼!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丫头才六岁,自懂事起,就没来过这主宅,怎么可能跑到你屋里去,还偷东西?再说,好歹丫头还得唤你一声姨娘,怎没见你这做姨娘的关心过她,出了这事儿还一个劲地想要罚她,简直是……妄你自己也还生养过儿子,怎么没有半点母性!”
老太爷感觉这事有些蹊跷,便转了话锋又说:“你去把发现这簪子那丫鬟找来,老夫要亲自问问,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李香兰得了老太爷的令,转身便去堂屋外寻暮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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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丁香
浑身上下像是被千万根绣花针猛扎一样,饶是凌云这种几乎可谓是已经丧失痛神经的人也忍不住地叫出声来:“唔……痛!”可话刚出口,凌云就被吓着了,略带沙哑的嗓音,可还是软软糯糯的,很稚嫩,这,这分明是个小屁孩的声音。神志逐渐清醒,再次震惊,难道我没死?这不可能啊,那么强烈的爆炸!
凌云冷静下来,撑起沉重的眼皮,首先入目的便是头顶那有着浓郁古朴风的镂空雕纹木板,上面还搁置着几件叠好的衣物。
身上还疼着头也晕沉沉的,她只能稍微将头往右侧转了点,粉色的绣花帷幔挡住了她想探视床外的目光,幽幽的淡香萦绕在整个床幔间,这一切是那么的古香古色,这种情况只在小说里看过。凌云立刻意识到:“姐今天,居然也华丽丽地穿越了……”
这时身上的痛楚好像散了些,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再看看那双小手,估计也就四五岁。
横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也不愿意去费神多想,双手从锦被里伸出来,好奇地摸摸身上的桃色绣花锦被,又牵起自己的衣袖看看,心下不禁感叹:“漂亮啊,古董啊,这要是能弄回去,可就发达了!”
一阵清脆的珠帘声响起,凌云微眯起眼凝神向床幔外看去,隐约是一名年轻女子的身影正拿着什么东西往床这边走过来。凌云微微扬眉,心思一转,拉过锦被将双手重新盖好,闭上双眼。
女子缓缓走近,伸手拂开床榻外浅廊的纱慢,将手里的药碗轻轻放在红木雕暗松鹤小柜上,站在床榻帷幔前低低叹了一口气,这才撩起床幔,俯□子,在凌云耳边轻柔低唤着:“小云儿,这么久了,你就睁开眼看看奶娘吧。”
一双粗糙还稍带着温意的手轻抚过凌云的脸颊,女子低低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一到服药,奶娘我这心里就犯憷,这么些天了药汁全靠灌。刘大医都说你熬不过去了,可我不信,只要你还有一丝气息奶娘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只盼着你尽快醒过来……”说到最后,哽咽起来。
凌云的心里百转千回,一幕幕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像播放幻灯片一样从脑海闪过。凌云猜想这应该是属于自己目前占据的这具小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也不知这是凑巧还是冥冥中上天注定,这具身体原主人竟然也叫凌云。父亲凌展是南宁皇朝副太尉的独子,家中世代出将帅之才,母亲为侧室,之前已育有一女。凌展的长子与三女儿乃是正室所生,另有一妾产下第四子。
在小凌云的记忆里,这父亲怕是极不喜这小女儿的。奶娘惜娘和两名丫鬟是从凌云出生便伴其左右的,当听到奶娘低低哭泣的声音也勾起凌云心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倒是有点像对前世自己的母亲。顿时,心中涌现一丝不忍。这便如大梦初醒般缓缓睁眼对上了眼前那双红肿得不像话,此时还不断流出泪水的眼,那眼泪顺着女子清秀的脸颊扑哧扑哧掉到凌云盖着的锦被上。
惜娘那双哭红的大眼睛突然由伤感变成了惊讶和不可置信。红润的双唇微张着,温柔的双手颤抖着伸向凌云,又在她脸前停住,眼神变成了狂喜。
凌云见状,缓缓地从锦被下伸出双手,迎了上去,轻柔地将自己面前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拉了过来放到自己脸上,小手一转按在了覆在自己脸颊那双手的手背上,唇角一翘,笑了出来:“嘻嘻,奶娘,您这是怎么了天天盼着我醒,如今我真醒了,您反倒不信了。”
惜娘抚摸着凌云的小脸,看着眼前这双美丽的丹凤眼里再现昔日的灵动,哽咽着说:“五小姐,您终于醒了,真好……真好!”说完,慢慢俯□,伏在枕侧,轻轻地将下颚搁在她那小肩窝上,滚烫的泪水滴到凌云的肩窝里,也烫热了凌云的心。
凌云醒了,吃药时便不像前面那样灌进去又流出来,药效自然吸收得更好,静养了几日身子便复原了。
自醒来后,凌云便以头疼为由,说是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好多东西,只记得奶娘和两名丫鬟,怕是别的什么人也不认识了。这几日来,缠着奶娘软磨硬泡地将身边的大小事了解了一番又融合了脑海中小凌云的记忆,这才知道,原来,凌云的母亲柳湘云乃是凌展青梅竹马的玩伴,凌展对其极为宠爱。
怎奈生凌云之时恰逢难产,母亲拼着以命换命的危险强行要求首先保证孩子的安全健康,结果落下个血崩的病根,不到半年时间便去世了。
凌府是南宁皇朝的显贵,几位少爷、小姐身边都配了奶娘、嬷嬷各一名,另有贴身丫鬟两名,因都是在一个大宅内生活,是以,并未明确分派杂役佣人,但也可说是粗使佣人无数。可痛失爱侣的凌展竟将丧爱之痛转化为对小女儿的怨,不但没给凌云分派嬷嬷和粗使丫头,更将未满半岁的小凌云扔到凌府附宅的一处僻静小院里。
凌府主宅坐落在离南宁皇朝京都宁京城繁荣大街的较远处,占地面积相当可观。用于安置小凌云的僻静小院与主宅间有高墙相隔,仅一道小门可通。
凌展对小凌云的生活用度虽没有苛刻,却勒令及笄前不得随意踏出小院。这小凌云原本也是个心思细腻头脑灵活的主,对于这一切也隐约知道些,打小也就安分。奶娘惜娘乃是母亲柳湘云的义妹,琴棋书画也颇有些造诣,比柳湘云更早出嫁。
正巧柳湘云生产小凌云时,惜娘刚产一子,却因家中变故,她的夫君与儿子都死了,这便过来给小凌云做奶娘。那个年代自是没有现代的诸多新奇玩具,加之又是软禁在小院,聪明伶俐的凌云自小便跟惜娘学习琴棋书画来打发时间,偶尔也雕雕小木人玩。
可那狠心的凌展只是不许小凌云踏出院子,却没有阻止其他人进去。同父同母的姐姐也因母亲的过世心中一直怨恨着凌云,经常去小院找妹妹的麻烦,为此,小凌云没少受委屈,遭欺负。主宅里那些长辈们对凌云几乎是无视的,所以这二小姐平日里干的这些事儿,除了小院里的人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知晓。
随着时日的增长,这种情况越演越烈。
那天,奶娘和丫鬟们都去主宅领东西去了。小凌云独自蹲在院里小池塘旁的香几边聚精会神地画金鱼。那二小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冲进院子照着凌云那小小的身子就是一顿鞭子暴打,一边抽打,嘴里还一边不停地骂着祸害,我抽死你。
小凌云又怕又疼,在慌忙躲闪中被池边的香几拐角一绊,竟然摔入池中。这二小姐见此也吓着了,转身就往主宅跑去,刚巧与领完东西回来的惜娘等人擦身而过。
话说二小姐平日里欺负小的手段,别人不知道,这奶娘惜娘心里可是清楚得紧。她顾不上其他,扔下手中的物件就冲进院子,看见池塘边一片狼藉和那歪倒的香几,心下大惊,连忙招呼随后赶来的两个丫鬟将掉进水里的小凌云捞起来。只见凌云那小小的身子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原本白里透红的娇俏小脸上已是血色全无。
惜娘伸手一探,怀中小人儿那翘挺的鼻下已经没了气息,顿时慌了神,急忙用颤抖的手揉了揉小凌云的胸腹部,又使劲掐了掐人中,这才让她缓过气来,可那双本应该闪烁着灵动的凤目却一直紧闭着。
惜娘一边将小凌云抱进里屋慌乱地给她擦拭了身子,将她放到床上拉过锦被盖好,一边又连忙叫丫鬟玉露去主宅报备请大医来诊治。
为凌云诊治的是京城有名的刘大医,替凌云处理好身上的伤势,也开了不少内、外伤和排淤、压惊的药。见这小女孩没有醒来的征兆,又仔细诊断了一番,说这凌府五小姐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意识上不愿意醒来,像是在逃避,嘱咐惜娘与丫鬟们好生照料观察,便离去了。
这事儿一闹,自是惊动了主宅的副太尉大人和一众夫人、少爷、小姐。可这十多日以来,也就凌展正室带着自己的儿子来探望过一次,就再没别人过问了。这段时间,凌云那狠心的父亲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还带着舞姬去清苑小住,观月赏菊、吟诗作对去了。临走前,只发话将那惹祸的二女儿关到柴房禁闭三日以示惩戒,直到如今凌云苏醒、好转也没来看望过。
秋意萧瑟。
一阵凉风刮过,片片枯叶从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飘下,在秋风中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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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强欢
一轮圆月高挂,柔和的银辉洒在一片刺竹林上,伴随着袅袅薄雾给这片竹林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竹林的小亭中,一个小身影借着淡淡的月光正坐在地上打磨着什么,不时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呼……没有现代工具,还真难搞!”小身影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一个红木制成的长条形小圆棒摆弄着,正是穿越到凌府的凌云。
她手里捏着一块粗麻布使劲地摩擦着小圆棒,过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屈指弹了弹:“嘿,差不多了。等明日奶娘帮我找来牛筋条,再想法子装上,就成了。”借着月光将红木小圆棒放进亭子一角的榉木圆角柜里,这才跑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没有现代工业污染的古代,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每次呼吸都让凌云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院子僻静的一个转角处空地里,一根腕粗的木棒架在两侧墙上,木棒中间部位牢牢绑着一个大沙袋,沙袋边上随意扔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沙包。此时的凌云身着一套火红色的劲装,正围着大沙袋绕着小圈跑步,小胳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挥舞着,定①38看書网速迈动的小腿上竟还绑着两个人头大小的沙包。
凌云身子好了以后,对这羸弱的小身板极为不满,想出许多花样锻炼自己,美其名曰有病健体,无病强身。奶娘怕小凌云再受诸多欺负,心想练练也是好的,也就由着她去了。
惜娘单手提着裙摆快速走来:“五小姐,五小姐……”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迎上前的凌云,又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凌云问道:“五小姐,您说您要这粗牛筋到底有什么用啊”
“嘿嘿,奶娘,这风干的粗牛筋韧性好,耐磨且不易断裂。您可别小看这玩意儿,我可是有大用处!”凌云伸手挽着惜娘的手臂,神秘地眨了眨眼。
已到秋末了。
古代的气温似乎要比现代冷些,兴许是人口相对较少的缘故,风也更大。凌云锻炼的时候,仅穿一件贴身劲装还微微冒汗,可是一停下来,就感觉到一丝冷意。
凌云顺手从一旁的红木雕纹官帽椅上扯过锦袍,裹住身子。这才问惜娘:“奶娘,您可记得我那姐姐用的什么武器”说完,斜仰着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望着惜娘。
惜娘听她提起二小姐,便想起那二小姐的恶行来,心中一疼,拉过挽着自己的那只小手,轻轻拍了拍,这才说:“怎不记得这凌府好武艺者,除前几日刚被师傅灵山贺大侠接走的大少爷外,便是您还没见过面的爷爷与您那狠毒的姐姐。当然,这是仅以府里的主子们来看。那些随身保护您爷爷的一众虎卫,想来也是差不了的。”
“扑哧!”听着惜娘偏题地说了一大堆,凌云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其实,自从穿越过来后,她的性子多少也变了些。至少在惜娘和两位丫鬟姐姐面前的她,总是轻松的。逐渐习惯了这具小身子,倒也多了些小女孩的天真烂漫,偶尔还会有些顽皮。
见惜娘拿眼瞪她,这才拿腔作势地晃悠着小脑袋说:“奶娘越扯越远,倒是颇有说书人的天份哦。”
这惜娘被她这么一打趣,嗔怪地看她一眼,说道:“好哇,嫌我啰嗦是不”顺手刮了下凌云那娇挺的鼻子,“这二小姐使得一手好鞭。她那武器是黄铜多棱九节鞭。那可是件厉害东西,打到人身上那是立马就见血的事儿。”
凌云青黛娥眉一挑,微眯了眼往院门处看去,心想,哼,区区铜制九节鞭,有何厉害与牛筋制造的软鞭相比多了三分生硬少两分灵动,体能消耗上也更多,根本不可取。嘴上却说着:“奶娘,铜制九节鞭多耗体力,您看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舞不动啊!可我喜欢鞭子,我想拿这牛筋做个软鞭玩。”
“软鞭这可没听说过。听您说来倒像是这么回事。可那二小姐,自小便随精于用鞭的女侠乔梦菲习武,五小姐您……无人指点如何能成啊!”惜娘似懂非懂,这有师傅教和自个儿摸索可是天差地别。想了想,又对凌云说:“要不……我去跟家主说说,看能不能给五小姐您找个师傅指点下。”惜娘作势便要往主宅去。
凌云连忙伸出小手拽住奶娘,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嘟起小嘴央求道:“奶娘,不要去,我就是瞎玩玩,不想让人知道呢。再说,我长这么大了,爷爷都没来看过我,又哪能安排什么好师傅教我呢奶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您只要和两位姐姐帮我保密就好啦。”
看惜娘终于神色定了下来,重重点了头承诺守口如瓶后,凌云神色一转,又是一副天真娇娃的模样,攀着惜娘的手臂撒娇地摇晃着说:“奶娘,您本是我娘亲的结义姐妹,按理我该称您一声姨娘的。”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惜娘在旁边的方凳上坐下,小身子窝进惜娘怀里,仰着头看着她继续说:“这府里,您是最疼我的。为了我,您受了不少委屈,我也打心底将您当自个儿亲娘看待。这往后啊,您就别再叫我什么小姐了,直接叫我云儿多好。不麻烦,听着也亲切!奶娘,您说好不好,好不好嘛”
惜娘轻拍着小凌云的背,见那双美丽凤目里闪着希冀的光芒,轻轻点头哄着怀里的小人儿:“好,好,奶娘答应你,以后就唤你小云儿。”抬眼看见与主宅相隔的那堵高墙,沉思片刻,又低头看着凌云正色说道:“不过,只能是在这院里,若是出去,或是在主宅,还是按规矩该怎么叫就怎么叫,要不得落下说法了。”
看着凌云那白里透红的娇俏小脸,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惜娘抬头望望天,心中默念:“湘云,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小云儿一生无忧,幸福安康!”
“嗯,行。奶娘,你最好了。小云儿最最爱您!”凌云把小脑袋深深埋进惜娘的怀里,在那不被人看见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滴下一颗透亮的水珍珠,她微微探手接住握紧,心下暗想:“妈妈,您看见了吗女儿有幸来到这个世界,还能有幸拥有像您一样疼爱我的奶娘,哪怕……这疼爱原本是不属于我的。前世,我是为生存而活,做了特工;今生,我要为自己而活,还要活出特色!”
不远处,玉露、玉珠两位丫鬟看着角落里这温馨的一幕,笑着做饭去了。惜娘也起身进房去收拾屋子。
凌云晃荡着手中的粗牛筋,转身走向竹林小亭,摸出昨晚打磨好的红木棒,蹲在石凳上研究起来。这时代又没有502胶水之类的东西,得好好想个法子把牛筋从空心的木棒中穿过牢牢固定死。若光是钻出牛筋大小合适的洞,日后用久了,保不准这软鞭的牛筋部分就会脱手而去。
“嘿,有了!”灵光一闪,凌云喜叫出声,猛从石凳跃下,快速往房间跑去找惜娘。
想起这是自己在古代的第一件武器,又是自己亲手打造,凌云很是兴奋。
凌云一边跑一边喊:“奶娘……奶娘!”在里屋寻到惜娘后,急忙拉过,“奶娘,您快去帮云儿找个钻器来。”
正在收拾屋子的惜娘突然被凌云拉住,一时脑筋没转过来,傻傻地看着凌云问:“钻器,什么钻器小云儿你拿钻器来干嘛”
“哎呀,在木头上钻孔的嘛。”凌云嘟着粉嫩小嘴,举起手上的小圆棒向惜娘扬扬,“您看,我想在这小木棒上钻孔,把它制成中空的木筒。钻出的孔,要要与奶娘找来的粗牛筋差不多大小。”
惜娘拿过凌云手中的木棒看了看,微侧过头想了片刻,随即点头说道:“行,先用哺食吧。一会儿我就去给小云儿找。”主宅的杂物房里大小钻器多着哩,跟总管说一声领两件便是。
哺食后,玉露、玉珠收拾餐桌,惜娘很快便将钻器领了来,交给凌云后就站在一旁看着。只见蹲在地上的凌云,那小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一阵心疼。其间,惜娘好几次想帮凌云钻孔,可凌云只说让她放心,这是她的第一件武器,也将是唯一自己亲手做的,只想全程都自己亲自动手。
夜幕降临,天地间渐渐昏暗。
凌云左手一抬,用衣袖胡乱擦拭了一下额间的汗珠,站起身伸个懒腰:“呼……终于搞定!”小木棒已经打造成了中空的木筒,那洞口几乎和粗牛筋一样大小。
惜娘走上前,掏出绢帕仔细地为凌云擦去脸上的汗和污渍,心疼地说:“小云儿,捣弄好了便歇着吧,奶娘瞧着心疼!”说完,从一旁香几上端过茶水递给凌云。
奶娘如母亲一般细致的关爱暖暖地包裹住凌云的心。凌云接过茶水“咕噜咕噜”猛喝两口,将茶盅放回香几上说:“我没事呢,奶娘。软鞭安上牛筋就可以用了,我弄好就休息,这叫一鼓作气。”
见她坚持,奶娘也不多说,退到一边温柔地注视着凌云。
凌云小手捏着粗牛筋穿过木筒前后两端,在尾部打了两个结,往前端用力地反复拉扯,待牛筋上的结经过多次拉扯也不再移动半分后,又将牛筋绷直,在木筒顶端同尾部一样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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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剜眼
纷飞的雪花洒落在梅苑,小楼被妆点得格外漂亮。
天已渐亮,凌云悄无声息地摸回屋里。
“哎……这小云儿只说是练功,也不知道跑哪练去了。这练功怎么就练了一晚上,这么冻的天……”惜娘可是一晚上都没睡着,总想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在凌府的小院里,梅苑近日人多,就怕这小凌云出个什么好歹。在床上睁眼躺着,一听外面有什么声音就爬起来看,最后干脆起来坐窗边等着、盼着。
“奶娘,我回来啦!”凌云一进屋就看见惜娘正坐窗边唉声叹气,连忙奔过去扑进惜娘怀里撒娇,“奶娘,小云儿让您担心了。”
惜娘接住扑过来的小身子,一把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凌云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夜都去哪了,梅苑人多,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叫奶娘怎么办才好天儿这么冷,也不怕冻坏!”
“嘿嘿,奶娘,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在凌云心里,这惜娘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见惹她担心了,连忙宽慰着:“小云儿没冻着,这还热着呢,奶娘我给您讲好玩的事儿。”接着便将在山顶上的事儿大致给惜娘说了下,不过那潜关卡的危险程度可是减轻了不少,只说是自己见关卡换班,乘着士兵们没注意悄悄溜进去的。
惜娘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凌云的额头,呵斥着:“你啊!再说什么艺高人胆大,也没你这样的。你才多大,才五岁!那皇家的离宫守卫众多,听说这几日太子爷驾临凝香馆,守卫更是森严。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你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瞎胡闹!”
凌云轻轻拽下惜娘的手,看着惜娘正色说:“之前我在那个世界的事,说给您听了不少。奶娘,我知道您是爱护我。可是,您也要知道,我不是那种成天只会待在家里绣花的娇弱小姐,不是活在大人羽翼保护下的雏儿!”小手轻柔地抚着惜娘那双因操持杂物而略显粗糙的手。
话锋一转,凌云眼里精芒闪过,又继续说:“我,凌云,注定是那天上的雄鹰,终有一天会飞上天空展翅翱翔!但是,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娘,如果一些小事都会害您焦虑、操心,那我就会收敛。可,我的收敛就等于生生折断雄鹰的翅膀,若到一些必要时候,我就会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铿锵激昂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惜娘看着凌云,想起之前自己陪伴五年的小凌云,心里有些难受。对害小凌云落水的凌湘,惜娘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怨。可是,惜娘知道无论她再恨再怨,一切都无法改变,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眼前的凌云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出现什么事情。惜娘仿佛看到,之前小凌云温柔可爱的影像逐渐与凌云现在的身影相重叠。
惜娘眼里浮现一片柔和,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女童,迟疑着说:“奶娘知道,你说的是这个理,可是……”
“奶娘,不要太过为我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还要孝顺您一辈子呢!”凌云坚定眼神看着惜娘,手上稍稍用了点力,将自己的信心无声地传递给惜娘,也让惜娘安心。
“哎……我也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我的小云儿将来肯定非凡。”惜娘也是见过风浪的人,随即也不再多说,只再次告诫凌云:“但你也要凡事三思,不可冒失将自己陷入险境。”
“我知道了,奶娘。”凌云的性子自己最清楚,在这没有约束的古代,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危险等着她呢,趁早给奶娘打了预防针。见惜娘安下心来,凌云这才松了口气。
凌云的六岁生辰到了。
凌府里是没人在意她生辰的,以往都是惜娘带着玉露、玉珠在院子里给她做一顿好吃的,也就过了。这次凌云生辰之日,却恰逢梅岭赏梅。惜娘和玉露、玉珠两名丫鬟在梅苑给凌云庆祝了六岁生辰,观雪赏梅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凝香馆也看了,梅也赏了,这地方枯燥无味,凌云自然也就不愿久呆,嘱咐奶娘收拾好东西回家去。
下山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冬日的暖阳让人感觉风也柔和了些。
凌云心里默默地想着:“近日在梅苑听了不少人议论天下局势,稍作整理便可知,穹冉大地上一共有三个大国,其余大小部落若干。东、南两面由南宁皇朝占据,北有敖牧,西有云封。虽说我所在的南宁皇朝地大物博、人口较多;但北方敖牧军事力量雄厚,士兵骁勇善战;西方的云封面积最小却擅用毒物,可谓是三分天下。
虽目前南宁皇朝称皇朝,另两国均为王国,尊南宁为天朝,常年进贡。然而,南宁近几代皇帝不知居安思危,逐渐贪恋美色无心政事,朝堂内斗不断,早就已经是表面风光,内里薄弱。长此以往,三国间必有一场大战!”
前世经历了许多艰辛,到最后却那样就死了,凌云其实很不甘心。如今,机缘巧合穿越到古代来,前世积累的经验和能力,加上现代人与古代人的特殊优势,无疑是她最大的助力。
她并不想学则天女帝登基称皇,但也不想浪费自己一身本事,希望能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凌云也不是看不起男人,只是崇尚男女真正平等,她认为无论哪个世界,阴与阳都必须是共同存在并肩互补的。
不过,现代尚且做不到真正的男女平等,何况这思想文明严重落后的古代但是,她就想叫天下的古代人看看,这女人可不是只能在家织布绣花,为丈夫生儿育女外加滚床。不要小瞧女人,女人也需要尊重,只要有能力有头脑只要不懈努力,女人也可以撼动天地!
凌云回头望了望山顶的凝香馆,其实在这儿早已看不见那座离宫了,不过她还是仰头往那个方向看去,想起那晚的萧歌和鸣,想起那位温润优雅的少年:“你说我的歌合你心意,其实你的箫声又何尝不是如我心境呢或许,我们很相似,我们根本就是同类人!”摇摇头,仰天轻笑:“呵呵……太子呀,既然有缘,你又那么讨喜,我就帮你定了这天下!”心中无声的承诺,虽没人听到,却引出了与太子之间的不解之缘,也让穹冉大地掀起了千层浪,这是后话。
凌云一行人回到凌府,还没进门就被拦下了。
“站住!”一道嚣张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凌云身后跟着惜娘等人,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门,听了这道不善的声音又将脚收了回来,往里看去。一名身披嫣红织锦斗篷,手提黄铜多棱九节鞭的少女正带着两名丫鬟从堂屋快步走出。
凌云微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副温柔乖巧的表情,嘴角还挂了一抹淡淡的笑,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却未达眼底。
身后的惜娘早已迎上前去,行了个礼,这才问道:“二小姐,您这是”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暗想:“这二小姐凌湘可不是个善主,今日这还不知道演的哪一出!”
凌湘在大门边站定,手里提着的九节鞭晃啊晃的,斜眼一瞥惜娘,冷笑着道:“哼!我这是本小姐这是来看看,爹说过,这丫头是个祸害,没有及笄之前不准跨出那破院子半步!”居高临下俯视着凌云:“呵,看来这爹说的话也管不住你啊”
惜娘听那“祸害”两字心里刺得疼,脸上继续陪着笑,嘴里却说:“二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爷是说不许五小姐在及笄前随意出院,可没说过五小姐别的。”眼神往堂屋内一瞄,看见夫人正向门外看来,“再说,五小姐出门这事儿是夫人允……”
“呸,别瞎扯,我爹说的话,那女人还不敢阳奉阴违!再说了,你一个奶娘都敢骑到本小姐头上,教训起本小姐来了!”凌湘本就是特意找茬,看凌云在一边笑着不说话,只让惜娘来与自己说,平白就感觉那祸害是在看轻自己,心里有气,“惜娘,本小姐告诉你,我们凌府的奶娘身份是比丫鬟们高些,可也论不到高得可以管主子的事!今日本小姐就给你个教训,免得外人知道了笑话我们凌府不分尊卑。思琴,给我掌嘴!”身子一侧,吩咐身边的丫鬟。
凌云一直觉得这动动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不屑和这个刁蛮任性的二小姐拌嘴,也就一直没出声。可一听要打惜娘,心知今天的事情是没法善了,立马站到惜娘身前,大声取笑:“哟,这说不过道理就要用武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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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解谜
作息表是在木板上写了再挂到凌云闺房墙上的。丫鬟玉珠十二、三岁,玉露是她的姐姐,两人年纪没什么差距,性格却大不相同。玉露性子沉稳,心思细腻,办事周到;玉珠则是小孩子心性,成天咋咋呼呼的。古代人哪见过这个,作息时间表刚挂上,玉珠就缠着凌云问:“五小姐,这‘北京时间’是什么啊这上边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啊”
这凌云倒也胡扯一通,说是看见一本杂记书上写的,撒起谎来那神态可严肃了,别说脸红心跳,她可是皮儿都没跳。
新世纪的女子洗漱可都是牙膏,洗面奶、化妆水一大堆,凌云本就面容姣好,自然也是离不开这些的。可这古代哪来什么牙膏、洗面奶,她也只能以盐漱口,学着惜娘她们用淘米水洗脸。条件有限,没办法,也就凑合着过了。
凌云是个崇尚享受的人。
前世,她对美食的追求强烈,现代那会儿,只要是手上没任务,她可都是一日三餐,外加宵夜。但,这古人吃饭一般都是一日两餐,早饭叫朝食,晚饭叫哺食,最多也就是暮□临的时候补上一些点心之类的,也类似现代的宵夜。闲暇时,凌云总会想起前世的好友飞歌,也想念一起四处寻找美食尝鲜的日子。
哪怕是现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冬天,但每到练舞的时候,凌云也总是喜欢穿劲装。穿越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日夜操练下来,这具身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弱不禁风。
其实,武者与舞多少有些相通。凌云在前世有时因任务需要,或多或少也接触过一些,因此,练起古代舞蹈来,倒也是像模像样。由于长期习武,就比一般女子更熟悉对力道和角度的掌握、控制,再加上她又没有古代人那种神奇的内功心法,她就是以灵巧、刁钻取胜,这舞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宁京城,已经下了好几日的雪,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凌云披着绯云织锦镶毛连帽斗篷,却没有将帽子戴上,右手捏着那火红的赤炼鞭在左手掌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也不走进平日练鞭的亭子,纷飞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墨发上,竹林的景色依旧美好却勾不起她半点兴趣。她心里纠结着呢,想起昨日奶娘那神情,她这心里就直犯憷。
奶娘心里怕也是乱的。整日无精打采,时不时地看着某个地方就双目无神,发呆。两个丫鬟年纪小,惜娘平日里对她们也是很照顾,粗重活都是抢着干。今日,劈柴时竟然差点劈到手,幸亏丫鬟玉露机灵给拉开了。
其实,看奶娘这般模样,凌云的心里也不好受,几次都差点冲动将事实说出来。可这真要是捅破了天窗,就怕奶娘无法理解也没法接受。
正在凌云晃神间,忽闻一声惊呼。
“惜姨!惜姨您怎么啦”玉珠从柴房奔向院中,顺着玉珠的身影看去,赫然看见惜娘瘫倒在地,那掉在地上的劈柴斧居然就在右手边一寸处。
还没等凌云多想,身体自然反应已经冲了过去,半蹲下来,一把将奶娘的头抱起放进自己怀里。
此时玉露也已闻声赶来,凌云急忙唤玉露去请个大医来瞧瞧。奶娘的身体一向健康,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晕了呢
玉露心里也着急,不过天性沉稳的她可不是一听到五小姐的吩咐就去请大医,这宅子里的下人们,哪个是晕了、倒了就能请大医的。
“五小姐,这怕是不合规矩,若真去了,不但请不来大医,怕还得惹诸多碎语!”玉露抿嘴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依奴婢看来……惜姨这情况怕是近日心神不安所致。上回,刘大医给您开的安神药,还余下好多呢,奴婢去熬了给惜姨服下试试”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试探性地看着凌云。
凌云前世的好友飞歌就是用医药的高手,她也耳濡目染听过不少。听了玉露这话,略一沉思,一边招呼着玉珠同她一起将惜娘扶进屋里床上,一边挥手说道:“行,安神的药没坏处。”看玉露还站着,连声催,“那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
进了屋内,凌云吩咐玉珠将惜娘抱起放到自己床上,又唤她出去打些热水拿棉帕来。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惜娘,凌云皱了皱眉头,慢慢地爬上床,跪在枕边,伸出那小小的手,温柔地抚摸着眼前这张苍白中还透出一丝青色的脸,眸中闪过迟疑,心想:“奶娘怕是因为对我起了疑心,所以心情烦乱,加上这一天都没吃东西,才晕倒的吧。难道……这鸠占鹊巢得来的母爱,终究是要失去的吗”狠狠抿了抿唇,将小身子移到惜娘头顶,双手按在她太阳穴的位置,轻缓地揉着,美丽的凤目中已不见了半分犹豫,一片坚定。
“五小姐……水打来了,要怎么弄”玉珠端着装了热水飘着棉帕的面盆,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近床边,将面盆往柜子上一搁就挽起袖子来,“您说,奴婢来就好!”
凌云瞪了玉珠一眼,低喝:“大嗓门,小声点儿!”轻轻从床上翻下,挽起袖子捞出面盆里热呼呼的棉帕,拧着水,又冲门外孥孥嘴,“不用你,我来就好,你出去忙别的。”
玉珠迟疑了下,见凌云坚持,便也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往屋外去了。
凌云将热棉帕拧到半干,叠成巴掌大的一块方巾,轻柔地擦拭着惜娘因晕倒在地弄脏的脸。擦完,又去面盆里清洗了下,拧了来蹲在床边给惜娘擦手,心里对自己说着:“或许说清楚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结果。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的。毕竟,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短暂,可这却是我两世为人过得最幸福最宁静的生活。这就够了,不是吗妈妈,您也会认同我的,是吧”
凌云给惜娘擦着手,嘴便还一直嚼着淡淡的笑容,动作是那么轻,眼神是那么柔。或许,她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温柔的气息。
这时,床上的惜娘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一直紧闭的大眼睛,悄悄地睁开瞥了眼凌云,又闭上。这种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凌云
凌云心里是清楚的,知道奶娘心里必定是已经确定了,自己不是她照顾了五年的那个小女孩,可又和那小凌云长得一模一样。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奶娘肯定也对自己有了些感情,怕是心里纠结得很却问不出口吧。
心下叹了口气,凌云将棉帕放回面盆里,又爬上床头跪在床上为惜娘揉着太阳穴,嘴里缓缓说:“奶娘……玉露姐姐说您是心里有郁结才会晕倒的。要不,我讲个故事给您听吧”她也不等惜娘回答,当然也知道既然奶娘之前就已经醒了,却只悄悄看了自己一眼,那现在肯定是不会理她的。
手中按摩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着:“在离这很远很远的地方,嗯……和这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有位小女孩,她没有爹爹,但是却有个善良、美丽的娘亲,在那个地方管娘亲叫做妈妈。她的娘亲在她五岁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女儿能好好活下去,结果就算被人害死也把女儿保护得很好,小女孩亲眼目睹了妈妈被害死的全过程。”
觉得手下按着的太阳穴微微抖动了下,凌云顿了顿又继续说着:“后来,小女孩经历了好多次九死一生,慢慢长大了。那个世界女人是可以参军的。女孩为了生存,十二岁就去参军了。但是女孩经常做噩梦,梦见妈妈死的那个夜晚。女孩又去做军队发布的任务了,这一次没有那么好运,一个战友做事不小心,害她被炸到了。”
说起便想起那件事,凌云还真是有点啼笑皆非,无奈地摇摇头,又接着说:“不过,没多久她竟然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您说吧,人生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很多的事情没法用常理解释。她醒来后,看见自己变成了五岁小女孩的样子……”
凌云正说着,一直闭着眼躺着的惜娘听到这,“嗖”地一声翻身坐起,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鼓得像铜铃,一把拽过凌云的手,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下的小胳膊中,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凌云无视手臂的疼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惜娘,接着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她那个世界曾经看见一些书上写过这样的情况。可能她现在这身体本来的主人,那位小女孩,已经到了别的地方,或许活得更好可是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她还有些残存的记忆留在脑海里。记忆里她的娘亲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她然后去世了。还有位奶娘为了她吃了很多苦,一直任劳任怨陪着她,有个不喜欢她的爹爹,爱欺负她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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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结盟
凌威官拜副太尉,又被世人称颂为战神,那可不是浪得虚名。别看现在孙子辈都有了,但脑筋却是极为清楚的。
听凌云这么一说,立马回过神来,虎目一瞪,佯怒道:“好你个小丫头,敢情今日老夫是被你设计诱来的!”看起来是很生气,可眼里都是自己孙女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哈哈……行了,说吧,想要什么补偿啊?”
凌云一改那调皮捣蛋的模样,右手从老太爷脖子上拿下,放到胸前,凤目睁得大大的看着他,掰着指头比划着说:“第一,解除那条不许我在及笄之前出这院子的禁足令;第二,以后我的事情,统统我自己说了算,我也就请示下您,别的谁也不许管;第三,我现在需要一笔小钱,我要开个店。”
凌老太爷瞧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哪里像个才几岁的小女童,要不是正抱着她,只怕是自己都会以为是在朝堂上,顿觉好笑,松开一只抱着小丫头的手,“啪啪”两声打在凌云的小屁股上,听起来响,其实没使什么劲,这叫雷声大雨点小。
看凌云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凌老太爷这才抚着虎须说:“你这小丫头讨喜得紧,禁足的事嘛,就是你不提,我也会叫你爹给你撤了去。”这话锋一转,又正色问:“不过,这第二条嘛……你毕竟还只是个才六岁的小丫头,没大人管教着总是容易出问题的!”说罢,还像符合这话一般,摇了摇头。
“什么啊!那您看我这么多年来没有大人管教着,不也挺好?”听老太爷那么一说,凌云可不依,连忙出声辩驳,“再说,孙女要是会走岔道,心术不正什么的,也早就该出问题了,哪还等得到以后啊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现在都六岁了,这一年的时间里还能变了性子去?”
这丫头牙尖嘴利,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凌老太爷心里虽不完全认同,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喃喃道:“小丫头说得有点道理,不过……”心里动摇了,可还没打算答应。
凌云冲着天上翻了个白眼,小脸一板:“本来就有道理!您就说行,还是不行?”这心里想着:“这老头,屁股都打了,你敢给我说个不行试试,哼!”
凌云这小脸一板,态度一冷,老太爷心里立马就乱了,心想:“依这丫头的性子是不会学坏的,但这要是答应了,往后她爹可都管不住她了。”看了看凌云,又埋头思索:“不过还好,她不是也说了会请示我嘛,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换谁教我还真是都不放心。罢了……罢了,反正以后她的事儿肯定也是我管,照这情形,就怕是换个人也管不下来。”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可没明确表态,略带商量的语气对凌云说:“丫头,虽说我信你不会走岔,但是不需要人管着也得有人教,啊?”
“爷爷,这不还有您嘛您教我啊,再说了,别人教,我也不服!”凌云一听老太爷这话,潜台词可不就是答应了,心下大喜,嘴一溜,这“爷爷”喊得甜滋滋的,都能闻到那蜜香。
这凌老太爷一听,心里乐透了,朗声一笑:“好,好,好!那以后咱们小凌云的事儿,除了我,谁也不能管,也管不着。”低头看了看凌云,“不过嘛,丫头的字儿写得好,但怕是这么些年在院子里也没学过什么,我看过几日给你请个先生教教。至于武艺嘛,你爷爷我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老骨头了,可以给你指点指点。看你之前舞鞭,想来指点你那位前辈也是位高人,倒是不用多操心了。”
凌云听他答应了这第二条,心里高兴着呢,请家教就请家教呗,也就由着老太爷的心意去了。不过这扯了半天,还没说到最重要的第三条,心里急,又开口问:“爷爷,还有第三条呢?”眼巴巴地看着凌威。
“第二条爷爷都允了你,这第三条就更不是什么事儿了。”老太爷大手一挥,随意的说着,不过看她那小模样对这第三条倒是紧张得很,心里也就好奇,“不过,你得告诉我,这钱拿来做什么用。”老太爷怕是和凌云呆久了,竟也生出一丝玩心。这不,说完话还冲凌云眨了眨眼。可以想象得到,不怒而威的脸,顽皮地眨眼,那模样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见爷爷那样,凌云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老太爷拿眼瞪她,才又正经八百地说:“爷爷,我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的,最近画了一些衣裙的图纸,奶娘见了直说好呢。嘿嘿……我想您打赏些银子,开间卖衣裙的铺子去。”
“哦”先是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字,继后又是英姿飒爽的舞鞭,现在居然还搞出了衣裙图纸,老太爷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自己这个小孙女了。
但老太爷心里也很自豪,牵过凌云的手轻轻拍了拍:“那这第三条,老夫也答应了。前些日子,你那混账的四哥也在你爹那讨了些银钱去,说是开酒楼。想我凌家世代将帅征战沙场,可你们这些小辈,怎么个个都是无心政事啊”老太爷心中郁结,仰天长叹一声:“哎……”。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也带了些苍凉。
这几天,听了凌威的那些事迹,凌云心里对这老太爷也是暗自敬佩的,再加上,今天和老太爷聊了这么多,老太爷对自己那种由衷的疼爱,她也深深地感受到了。
眼下看爷爷对后辈失望,这么悲伤,心里冒出一股自己都说不太清楚的情绪让凌云冲口就说了一句:“老头,别唉声叹气的,也不怕有辱您战神的威名!谁说这凌府的小辈就不会出将帅之才别人我是不敢说,不过,老头,你听好了……”小小的头颅一扬,眼中精芒迸射,凌厉非常,“我,凌云,总有一天,会站在点将台上,领兵作战,为您,为凌家,创下不世功勋!”小拳头还一握,有力地挥舞了两下。
老太爷听她说得激情澎湃,但却不认为她真的能办到,低笑开口:“小丫头片子,志气可嘉!不过,我南宁皇朝虽说也有不少女子习武,就连你那去世的奶奶,武艺也是了得。可女子领兵作战却不可能,你若想成为女侠,仗义武林,我看还能成。”
凌云摇摇头,暗叹一声:“哎,真是不懂变通!”神秘地看着凌老太爷眨眨眼,说道:“怎么不可能,女子不能领兵作战,男子也不行吗我换身男装不就成了,哪有那么费劲!”
“好丫头!敢情你早就打定这主意了,那刚还吊老夫胃口。不过,丫头啊,你有此志气是好事,爷爷也支持你,但是一切还得靠你自己的努力!”老太爷心里那个骄傲啊,不知道怎么表述了,只能夸一个好丫头。
“爷爷……”凌云张口唤了声爷爷,随后吐出一句更让凌威激动的话:“世人皆知,凌家的老太爷是战神,子孙后辈却没出个像样的。但终有一日,孙女会以女妆示人,让天下人都知道,虎爷无犬孙,这凌家的女儿也有将帅之才!”
凌威听了这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已是老泪纵横:“后生可畏啊……你爹从来没办成过什么事,但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就是对老夫,对凌家最大的贡献!”用衣袖抹掉脸上的泪水,抬头望天,“湘云丫头,你去得太早了,真是该让你好好看看,看看你这个了不得的女儿!老夫感谢你,凌家感谢你啊!”
本来,侧室死后按规矩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凌云的娘亲柳湘云当然也在此例。可幸好当初湘云在世时,老太爷极为喜爱;逝后,凌展又一再坚持,所以柳湘云死后破例被编入族谱,也进了凌家祖坟。要是……那现在,凌威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脸来面对这小丫头。
激动过了,凌威突然想起一事,疑惑地打量了下凌云:“丫头,按理说,你这身手,虽不至于能打得过小湘,但总能自保吧可我怎么听说,前不久……”
凌老太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凌云小手潇洒一挥打断了:“切!若是硬拼,现在的我的确不是二姐的对手,可凡事都没有绝对,不是斗勇耍狠就能决定一切。”黑亮的眼珠一转,“再说了,这争强好胜是对外,怎么好对家里人耍狠?而且,我的鞭子不是耍给人看的,出鞭就会伤人!真打起来,伤了她,我又怎么对去世的娘亲交代?”
听了这话,凌威对这小孙女更是满意,不住点头:“好一个争强好胜是对外!”话一顿,一股威严之气散出,“你二姐害得你病了那么久,你这心里还没半分计较。丫头,好样的,不愧是老夫我看上眼的!”话说完,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伸手轻轻拍了下凌云的脸颊。
“老头,您别忘了答应我的三条,那可是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小嘴一嘟,头一甩避开老太爷拍着自己脸的手,心里暗想:“这老头,好是好,就是太爱动手动脚。”
“记得,记得,小丫头,你爷爷我说话绝对算话!”凌威连忙应着,却在心里嘀咕:“这丫头啊,又叫我老头,真想念之前叫的那几声‘爷爷’,哎……算了,由得她去吧。”摇摇头,心里直叹气。
凌云仔细看了看老太爷的眼神,心里一乐,说:“老头,您放心,必要的时候,我会乖乖叫您爷爷的。”
“呵呵……”还能说什么,心里想什么都被这个小丫头看出来了,凌威只能摸摸鼻子,干笑两声,掩饰过那一丝尴尬。
“小丫头,爷爷我还有事要办,这就先走了。”凌威将怀里的小孙女轻轻放下,“回头,你使个丫鬟去账房领银子就是。我这便过去知会一声,以后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刘总管,他自会替你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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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残败
就在李香兰去寻暮春的空档,众人但闻一声大笑:“哈哈……”老太爷弯下腰,右手抱起身旁的小丫头,左手豪爽地撩起斗篷,自己坐在了之前凌云坐的红木椅上,又小心地将凌云安置在自己怀里坐好。
凌云顺势一手攀在老太爷的脖子上,一手把玩着老太爷的斗篷带子,嬉皮笑脸地说:“爷爷,我想您了!”
听到凌云那声“爷爷”老太爷心情大好,也不管堂屋中众人什么表情,轻声说:“爷爷也想你呢!”忽然想起刘管家刚在院子里说的话,又问:“丫头,不是要开店吗?怎么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都呆在你那惜云居没出去过。”
凌云头都没抬,继续玩着手里的斗篷带子,答非所问地说:“老头,我听奶娘说您生辰快到了?”
“呵呵,是啊,你爷爷我就快六十大寿了呢!丫头你准备送我什么寿礼啊?”凌威慈爱地笑着,拽下自己胸前那只顽皮的小手握在手里。
凌云抬起头冲老太爷神秘地眨眨眼,放了一根食指到最前,低声说着:“嘘!这是秘密,到时候就知道了!”手放下,马上又接着说:“这几日就是在给您准备寿礼呢,哼!害我得迟些日子再去找铺面。”
老太爷伸出一指轻柔地刮了一下凌云的小鼻子,正打算说什么,却看见李香兰领了丫鬟暮春进到堂屋,当下收敛了笑脸,眼一瞪,威严地问:“你就是最先发现簪子那丫鬟?”
暮春心里直打鼓,腿一软跪了下来,答道:“回老太爷话,正是奴婢暮春。”这一双腿跪在地上还在打着哆嗦。
凌云一看,更是好笑,忙拽了拽凌威的袍子,使了个眼色。
老太爷面色一缓,指着凌云对屋内众人说:“今日这事儿,老夫交给凌云自己处理。你们别欺负她小,若说的话有半句虚假,老夫定不轻饶!”顿了一顿,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周,“老夫就在这坐着旁听。”
凌云敛去了那副嬉皮笑脸的神色,脸色一正,眼神像猎豹般紧紧锁定跪在地上的暮春,沉声问:“李姨娘本是随手递出首饰盒,本应由奶娘收好。你不是我院子里的丫鬟,这府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却怎么你要去抢着放?”
“回五小姐,奴婢……奴婢是想讨李姨娘欢心,在宅子里习惯了。”暮春战战兢兢地回着。
“哦?那怎么就偏偏你拉开的抽屉里就放着簪子,嗯?”凌云凤目微眯,继续问着。
“五小姐,奴婢不知道啊,奴婢也是随便放的啊!”听凌云这么问,暮春慌了神,这要是答得不好,说不定自己就得落下个栽赃陷害小姐的罪名,这可不但要被逐出府,搞不好还会送官。
凌云却没有继续问什么,反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是吗?暮春,暮春,本小姐倒觉得你这名字挺妙的啊。”
暮春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凌云,心想:“这五小姐怎么问着问着说起我名字来?”
见凌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猛瞧,那凌厉狠戾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几岁的小孩子,暮春心中忐忑不定,只能开口问:“暮春不懂,还请五小姐明示。”
凌云“呼”地一声从凌老太爷怀里蹿下,负着手,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到暮春面前站定。老太爷默默地注视着小丫头的背影,暗暗点头。
见暮春抬头瞧来,凌云那双原本微眯的眸子赫然睁大,伸出食指夹着一股指风猛地指向暮春,厉声道:“暮春!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原本不是李姨娘的丫鬟吧?”
“这……奴婢……奴婢……”暮春大惊,半天没吐出句像样的话来,跪在地上已是汗如雨下。
凌云不再看她,冷笑一声,缓缓将眼光从暮春身上移向李香兰,当看到站在暮春身后的林玉萍时,凤目微微眯了一下,这才看着李香兰道:“我今年六岁了,呆在惜云居也有五年多的时日了。李姨娘,怎么之前的五年多里,你从未来来关心过我,今日怎么会突然光临我惜云居?还请姨娘为五儿解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李香兰的表情。
“五小姐,今日这事儿,是我糊涂了,还请您不要记恨。不瞒您说,我就是听丫鬟暮春说起老太爷近日去过惜云居,我……”顿了顿,小心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太爷,才又接着说:“我是想着老太爷对您颇为喜爱,怕是最近就会让您回主宅来,所以才来……”虽说凌云称这李香兰为姨娘,可毕竟凌云是二夫人所出,二夫人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老爷的第二位妻子,而她李香兰只是一个妾,所以正式一些的场合下,都得称凌云为“五小姐”。今日见这凌老太爷对凌云竟是如此宠爱,又是抱又是哄的,自然言辞间也就更加恭敬。
“这么说,今日发生这一切,起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暮春!”大声说出这句话后,凌云又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暮春,目光锐利。
“不……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好心提醒了下李姨娘啊!”暮春被凌云看得胆战心惊,忙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上前拉着凌云的斗篷下角,“五小姐,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儿啊,这只是凑巧,只是凑巧啊!”
“嗯不关你的事儿,那关谁的事儿?本小姐自认与你没有任何交集,也明白,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丫鬟能干得出来的。既然你说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说吧,说出来本小姐就做主饶了你。”凌云缓缓蹲□子,与暮春对视。
暮春眼神闪烁,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她哪里敢说,不管是自己的主子或是面前这五小姐,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况且,若是得罪了主子,还不仅仅是自己要遭殃,连家人都会受到牵连。而且,主子就在这屋里,主子的手段,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最清楚的,如果自己说错半句那也是个死。其实无论说没说错,自己都是一条死路摆在眼前,只是不能连累了家中的父母、姐妹。思虑再三,狠狠咬了下唇,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猛然抬起头对凌云吼道:“没有谁,就是我要害你!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怕的!”
凌云站起身,俯视着暮春:“你想害我为什么,又凭什么?”那娇俏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冷漠而又残酷的笑容。
暮春原以为认了罪就没事了,大不了被打一顿丢出府,哪想到这五小姐居然还会问这些,顿时傻了眼。心知今日必死无疑,非但会死,还得把事情交代清楚。可是,这事儿她就是想交代,也不敢说啊。这要是说出了真相,自己一家人的命可都得葬送。暮春把心一横,不如……
想起自己主子平时说的话,也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受的罪,暮春颤抖着说:“你……不为什么!就……就凭我恨柳湘云,我恨你娘,我也恨你!”话近尾音已是狂吼,暮春见凌云听自己说恨柳湘云时便望着屋顶出神,趁她不注意,猛地弹起来,一头撞向旁边的梁柱,顿时溅了一地鲜血。凌威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一探,摇了摇头。在那猛烈的撞击下,暮春已是当场毙命。
凌云眉一皱,眼光顺着暮春的尸体看去,正好看见林玉萍低着头,那嘴角还勾着一抹微笑,仔细看去,那眼中竟还有一丝欣慰。
此时,林玉萍跨前一步,对着凌老太爷欠了欠身子说:“老太爷,这暮春……”
凌威看向凌云,眼神带了些征询,见凌云冲外孥嘴,这才开口:“让人抬出去埋了吧。”
“这暮春虽有万般不是,但说起来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给她的家人送些银子去吧。”凌云适时开口。
“这……”林玉萍实在想不到这暮春说到这份上了,凌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凌威眼神一凛,看着林玉萍挥挥手,沉声说道:“照云儿说的做!去吧。”
而此时凌云却做了个令老太爷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只见她快速走到林玉萍面前,招招手让她俯□子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娘,手疼吗?您小心点儿,下次可能就不止是伤到手……”说完也没看林玉萍是什么表情,直接就转身走到凌威面前,又蹦到他怀里撒娇去了。
林玉萍脸色一变,身子差点软了下去。连忙悄悄看了凌老太爷一眼,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转身办事去了。
李香兰见此,也施礼退了下去。
“小丫头,今日这事儿你处理得可不算好啊!事情都没弄清楚呢,那丫鬟死了,线索就断了。”凌威看着怀里的小孙女,摇摇头无奈地说。
“哼!我今日本来就没打算把暮春的主子揪出来。”凌云看着自己爷爷冷哼一声说着,眼神一转看着空荡荡的堂屋,“不过……暮春的死的确是我的失误,倒是害她白白丢了性命,但却也让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傻丫头,这幕后的人既然今日能陷害你,那以后就还会想别的法子害你。你却不想把他揪出来,真是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想的什么!”老太爷伸手轻戳了下小孙女那光洁的额头,“丫头,你说你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嘿嘿,爷爷,您知道吗?一般人被蛇咬了,就是把蛇宰了;可我却喜欢留着咬我的蛇做宠物,这也算是锻炼自己的警觉性。我就是想让她继续折腾,看她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至于,我想起了什么事嘛,也许……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您。”微眯着眼说完,凌云一把拽过凌老太爷的斗篷带子,“老头,走!我们还是去惜云居说话,这里有血腥味,我不喜欢!”
凌老太爷听了凌云这番话,眼中精光闪过,也不再多问,就这么一路抱着她往惜云居去了。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了。
自从那日“暮春”事件后,凌府众人都知道了老太爷对五小姐凌云是极度宠爱,那道由凌展所下的“禁足令”再也没人敢提起。刘总管也对凌府的下人们再三嘱咐,以后对五小姐就要如同对老太爷一样尊敬。
凌府上下张灯结彩,随处可见耀眼的红色绸带,一片喜气洋洋。宴厅内,还有不少下人们在搬弄着花草、瓷器和一些几案。在当今南宁朝堂,自皇上以下,按照权势排列,左相是其一,太尉为其二,右相居其三,凌威官拜副太尉是当之无愧的君下第四人。明日就是凌老太爷的六十大寿,自然是不能办得寒碜了。帖子已在数日前就尽数送了出去,文武百官几乎都是要来的,就连当朝皇上也遣了内廷总管代其贺寿,可见南宁皇对这凌威也是极为器重。当然,凌威被世人称颂为“威武战神”,虽在朝为官,却多少也有些交好的武林人士。因此,凌威的六十大寿,这武林中人也是有些交情好的会前来凑凑热闹。
“五小姐好!”正摆弄着一个大花瓶的两名下人齐声喊道。
“我就随便看看,忙你们的去,不用管我!”凌云抬高脚,一步跨进宴厅。
远处玉露抱着一个小盒子气喘吁吁地往宴厅跑来:“五小姐,五小姐!”
凌云回身一看,忙迎上去:“怎么样,东西打造好了吗?”
“好了呢,这不,听说您在宴厅便拿来给您瞧瞧。”玉露递过手上的盒子。
凌云打开一看,四条镶满金色小铃铛的链子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满意地点点,笑着说:“来,和我一起看看这宴厅。”
“哎!”玉露忙应了声,跟在凌云身上在宴厅里转悠着。
大致浏览了一遍宴厅后,凌云手摸下巴眼望厅顶自言自语:“我那舞,要是有灯光相配合就更能凸显那舞的奇妙,可这厅顶的灯看样子……”
“五小姐,您交给奴婢来做吧,一准给您布置妥当!”一名身着黄色夹袄的小丫鬟突然跑到凌云跟前说着。原来,这丫鬟在一旁摆放玉器,眼神却一直留意着凌云的动静。自从这几日来,听了众人讲五小姐的事情,觉得这五小姐不同一般,她就打定了主意,要找机会留在五小姐身边。此时听了凌云说的话大胆揣摩了些意思,就跑上前想抢这差事。
“哦”凌云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小丫鬟,也就十岁左右,“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本小姐希望的厅顶是什么样子?”感觉这丫鬟年纪不大,却有颗上进的心,胆大心细,是个人才。
小丫鬟欠身施了个礼,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凌云,水灵的大眼坚定无比,脆生生地答道:“回五小姐,奴婢唤作书雪。奴婢不知道五小姐想要什么样子,但是奴婢大概知道需要布置出什么效果。”
凌云见她答得巧妙,点了点头说:“书雪,是吧?给你一个时辰布置好宴厅厅顶,需要人手帮忙或是缺什么物件就去找刘总管。”说到这,顿了下,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书雪的眼神,“若是办好了,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谢五小姐!五小姐放心,奴婢布置好后再请您来看。”书雪一喜,连忙说着,施了一礼就跑出去找刘总管。
凌云也领着玉露回惜云居去检查了下明日鞭舞需要的一切道具,过了一个时辰再去看宴厅的厅顶,书雪已经布置妥当,效果竟比她原本想象的更好,就跟刘总管交代了一声,将书雪调到了自己跟前伺候。
凌府上下忙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凌云就起了床,一番收拾妥当后,便带着惜娘和玉露、玉珠以及刚收的丫鬟书雪,去偏院的乐师那边想先试听下鞭舞的伴奏,也可以配合着练练。
今日皇上念凌威寿辰,特许他不用上朝,其余文武百官均上朝,处理完各自的事务后再前来贺寿。这个时代但凡有宴席一般都是夜宴,因此,凌府也将寿宴安排在了酉时。
寒冷的冬季已近尾声,现在已是临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凌威正站在宴厅门前打量着院落,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眼角余光瞅到一抹红影,正是自己的小孙女来了,连忙迎上前去:“小丫头,寿宴还有会儿呢,你这么早就过来?”伸手摸摸凌云的头顶。
“嗨,早点来看热闹啊!老头,今日会有很多人来吧?”凌云拽了拽凌威的袖袍。
凌老太爷弯下腰,一把抱起自己这讨喜的小孙女,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嗯,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丫头可不能失了礼数!你二姐去城门口接你大哥和他们的师傅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知道呢,爷爷……”这“爷爷”两字尾音拖得长长的,眨着眼看着凌威。
凌威抱着小孙女大踏着步子走进宴厅,祖孙俩坐着说了会儿话。
凌威见天色差不多了,嘱咐凌云就在宴厅呆着便起身去大门口接宾客。惜娘与三名丫鬟也跟在老太爷身后帮忙去了。
凌云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暗想着要是呆在宴厅,一会儿下人们引了宾客来,自己还得陪着,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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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勒杀
刚从那神秘的议事大厅出来,凌风就被他师傅叫去了。
凌云心想:好歹自己也是这凌府的小姐,总不能连自己家的府邸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凌府占地面积宽广,凌云一个人在主宅里闲逛着,倒是真正见识到了它的博大。
只见那众多花木簇拥着造型端庄典雅的厅,四周叠石为山,松柏高耸入云。堂,格局合理,庄严瑰丽,更显主人品位。扇面、圆顶、四角、八角等各式小亭,飞檐翘角,散发着浓浓古韵。院中阁楼或为方形,或为多边形,红墙碧瓦,临水背山,精致小巧。再看,一片片墨绿色圆玉盘笼罩在薄薄青雾中,玉盘之下,是那倒影着亭台楼阁的粼粼碧波,如梦似幻。湖上水榭也是玲珑素雅,为烟波荡漾的湖镶嵌上一颗清润珍珠,水榭两端有古雅石桥蜿蜒水面,行至桥头,让人感觉风韵清新,俯身探手,清流可掬,尽显水趣。湖边柳絮随风轻摆,林荫石径婉转幽深,穿插纵横于花藤灌木间的长廊迂回曲折,更让凌府在恢弘庄严中渗透出些许秀丽雅致。
一番闲逛下来,凌云感觉这凌府简直就是线条流畅、色彩鲜亮的巨幅水墨画。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座小院落淡雅素净,院内茵茵如毯的草地,各式各色的四季花卉疏密相间。
凌云顿时来了兴致,缓步走进小院。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凌云的肩膀。凌云大骇,顿时静立不动。凭她的能力和敏感度居然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身边有人,这对一名特工精英来说简直是耻辱。
“小姑娘,来这做什么?”耳边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让凌云感觉是贴着耳际说的,声音听起来却又很淡很淡,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飘忽而来。
凌云在心中暗自盘算:“这人应该对我没有恶意,至少不会伤我,要不就凭她刚露的这一手,完全可以毫无声息地取我性命。这人,应该是……”
随即,凌云黝黑透亮的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答道:“晚辈名叫凌云,见过神尼前辈!”
一位道姑鹤发朱颜,头戴芙蓉冠,着九色云霞紫帔,右手执一红白相间的翡翠拂尘,左手正轻搭在凌云肩上。手一松,身形微微一晃便飘到了凌云身前,打量着她问:“你是凌威的孙女吧?贫尼在你爷爷的寿宴上见过你舞鞭书字。刚,你如何得知身后之人便是贫尼?”凌云猜得没错,这位便是穹冉大地武学境界仅有的两位无境高手之一――幻真神尼。
凌云朝着神尼身子微微一欠,轻声答:“晚辈正是爷爷的小孙女。其实,晚辈并不知此院是您暂居之处,只因见此院淡雅素净,一时心喜便走了进来。打扰了您休息,还请神尼前辈见谅。至于晚辈如何得知身后的便是您,不敢隐瞒前辈,晚辈自幼就极为敏感,一般人难近我身而不被察觉。”
“哦?你随我进来。”神尼拂尘一挥,转身缓缓走进屋内。
凌云不再答话,只安静地低头跟进。
此时,神尼已在榻上坐定,见凌云进来,淡笑出声:“贫尼刚已探出你的筋骨为世间罕见,适加打磨,必会成为一朵武学奇葩。不过……武学,愈幼习起来进展愈快,怎么你爷爷却没有为你选一名师教授?”
“前辈谬赞了。晚辈自小在僻静小院内长大,直至前不久六岁生辰后才得以与爷爷相见,所以还没来得及。”凌云不卑不亢地答着。
听凌云这么一说,幻真神尼眼中流露出一丝光彩,略一寻思后看着凌云,郑重地问:“没想到,竟是如此。那你对武学可有所了解?穹冉大地的武学境界区分你可知晓?”见凌云点了头,“那……照你理解,这武学境界的区别在何处啊?”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凌云的脸,仔细审视着。
凌云一听这话,心中暗喜,看来拜师已经有望,当下便正色道:“据晚辈所知,武学共有五个境界,分别是习境、素境、觉境以及恒境和无境。”话音顿住,又低头稍作思索,继续抬头看着神尼,“晚辈觉得,这五境的命名都已经昭示了各境界的区别。习境是最基础的境界,在这个境界的习武者应当勤加练习,主要是体能、体制的提升;素境,意在纯净,应该是要求习武者保持纯净的心态去习武;接下来的觉境,想必就是在素境的纯净心态基础上去感受、领悟,从而达到提升武学修为的效果;恒境,也就是在觉境之上的一种延续,恒久不断地感悟才能到达这一境界;至于……无境,晚辈斗胆猜测,天下万物俱生于有,而有却生于无,因此无境怕就是讲究的心境的放空,一切归零。无境既是浩瀚无边,又如海纳百川,是包容也是融合!”话一说完,凌云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一抹精光。这一番话说下来,自己隐约中又多了一些理解,多了一些感悟。
而此时,坐在榻上这位一向万事淡然的幻真神尼眉一挑,大睁了眼,看着眼前这位仅仅几岁的小姑娘,早已是心潮澎湃。神尼将手中的拂尘放置身旁,对凌云招招手,笑着说:“来,小姑娘,到贫尼跟前来。”轻轻抱起走到自己身前的小姑娘,放到自己腿上坐好,“难得啊……多少年了,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徒弟。没想到如今竟遇到这么个筋骨奇佳又聪慧通透的孩子!小姑娘,贫尼有意传你衣钵,不知你可愿拜贫尼为师?”眼中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凌云闻言大喜,欣喜若狂地从神尼身上滑下,退后两步,站直身子,整理了身上的衣着,这才郑重地双腿跪地行拜师大礼:“徒儿凌云,拜见师傅!”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幻真神尼也颇感欢欣,飘然上前,将自己这个可爱的衣钵弟子搀起,慈祥地摸摸她的头:“好徒儿,只要你用心研习,为师定会倾囊相授!”
“云儿多谢师傅!”凌云再次拜下行礼,眼珠子一转,看着自己这位高深莫测的师傅问:“云儿有个问题,想请师傅解惑。”见师傅示意她说后,轻笑一声,“嘻嘻,云儿看师傅您银发朱颜,对您的年纪很是好奇呢!”
“这……”幻真神尼万万没想到这徒弟居然问了个这样的问题,忍俊不禁也笑了出来,“呵呵,还以为你这孩子是天生的少年老成,原来是深藏不露啊!为师于六十岁步入无境之界,今年已是八十有三。”
“什么?”凌云惊呼一声,知道自己这师傅肯定不年轻,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已经是八十三岁高龄了,可这……仔细看去,除了师傅的头发已经是一片银白,这面容和皮肤却简直就和三十来岁的女子差不多,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呵呵,傻云儿!”神尼手臂一伸,将站在地上看着自己发呆的徒弟搂到怀里,“习武之人一旦跨入无境,皮肤就会重显光泽,随着年龄增长所带来的皱纹、松弛都会逐渐复原,所以你才会看不出为师的年龄。你还这么小,又天赋异禀,只要认真研习,刻苦修行,必会比为师更早进入无境,到时候,你也是一样的。”
凌云点点头,顺口应道:“噢。”
“云儿,为师常住之所在太岳山南岭,你可愿意随为师前去修行?”神尼遍寻天下年幼的奇才,数十年来一直没遇到合心意的,如今好不容易收了这么个满意的徒弟,自然是想带回去日夜相伴,也好让她早日学有所成。
凌云仰头看看师傅,又低头思索一番,为难地开口:“师傅,云儿恐怕不能随您去山中修行。云儿是凌氏子孙,有必须背负的责任。况且,云儿也才与爷爷他们相见,舍不得马上就又分开。”看师傅的眼中有些落寞,心中不忍,“不过,师傅,云儿也很喜欢您,也不想和您分开呢!您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好传授些武艺,布置些功课给云儿,等下一次您来看云儿,或者,云儿去拜见您的时候再考云儿。这样,云儿也不至于落下了武艺的修习,又能做云儿必须得做的事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幻真神尼见她都这么说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哎……我也知道,你爷爷已经对外宣布要立你为凌氏的第十九代门主,你的人生不光是修习武艺,你以后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云儿也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既然你这么说了,为师也就不再多说,不过……”一边说,一边抱着凌云走向榻边,伸手从榻上的一个包袱里摸出本书,“云儿,这本‘幻真心经’是为师融合了为师师傅的内功心法再加以延伸,耗费毕生心血所著。‘幻真心经’当世就只有这么一本,现为师就交予你,望你能用心精研,妥善保管!”说完,才郑重地将《幻真心经》递到怀里的凌云手上。
凌云接过《幻真心经》轻轻抚摸了下书面,收进了怀里,郑重地点头:“师傅放心,云儿定不负师傅重望!”
幻真神尼见她如此,倒也深感欣慰,抱着凌云的手一扬,一股劲风轻轻托着凌云飘落于地。
凌云顿觉神奇,不禁暗叹:“师傅的内功就是高深!”又抬眼向师傅看去,见师傅从榻上的包袱中,摸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红缟玛瑙六孔笛执在左手,右手上却居然又是一本书籍。
“云儿,来。”神尼招手,唤凌云近前,“这支燃玉笛是当年为师学成下山之时为师的师傅所赠,如今为师转赠与你。江湖上有些名望的人物大都识得此物,你若在江湖行走遇到什么麻烦,可拿出此笛,相信还是不少人会看为师个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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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引火
纷飞的雪花洒落在梅苑,小楼被妆点得格外漂亮。
天已渐亮,凌云悄无声息地摸回屋里。
“哎……这小云儿只说是练功,也不知道跑哪练去了。这练功怎么就练了一晚上,这么冻的天……”惜娘可是一晚上都没睡着,总想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在凌府的小院里,梅苑近日人多,就怕这小凌云出个什么好歹。在床上睁眼躺着,一听外面有什么声音就爬起来看,最后干脆起来坐窗边等着、盼着。
“奶娘,我回来啦!”凌云一进屋就看见惜娘正坐窗边唉声叹气,连忙奔过去扑进惜娘怀里撒娇,“奶娘,小云儿让您担心了。”
惜娘接住扑过来的小身子,一把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凌云的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夜都去哪了,梅苑人多,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叫奶娘怎么办才好天儿这么冷,也不怕冻坏!”
“嘿嘿,奶娘,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在凌云心里,这惜娘就是自己今生的母亲,见惹她担心了,连忙宽慰着:“小云儿没冻着,这还热着呢,奶娘我给您讲好玩的事儿。”接着便将在山顶上的事儿大致给惜娘说了下,不过那潜关卡的危险程度可是减轻了不少,只说是自己见关卡换班,乘着士兵们没注意悄悄溜进去的。
惜娘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凌云的额头,呵斥着:“你啊!再说什么艺高人胆大,也没你这样的。你才多大,才五岁!那皇家的离宫守卫众多,听说这几日太子爷驾临凝香馆,守卫更是森严。这万一要是被发现了,你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瞎胡闹!”
凌云轻轻拽下惜娘的手,看着惜娘正色说:“之前我在那个世界的事,说给您听了不少。奶娘,我知道您是爱护我。可是,您也要知道,我不是那种成天只会待在家里绣花的娇弱小姐,不是活在大人羽翼保护下的雏儿!”小手轻柔地抚着惜娘那双因操持杂物而略显粗糙的手。
话锋一转,凌云眼里精芒闪过,又继续说:“我,凌云,注定是那天上的雄鹰,终有一天会飞上天空展翅翱翔!但是,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娘,如果一些小事都会害您焦虑、操心,那我就会收敛。可,我的收敛就等于生生折断雄鹰的翅膀,若到一些必要时候,我就会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铿锵激昂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惜娘看着凌云,想起之前自己陪伴五年的小凌云,心里有些难受。对害小凌云落水的凌湘,惜娘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怨。可是,惜娘知道无论她再恨再怨,一切都无法改变,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眼前的凌云能够好好的不要再出现什么事情。惜娘仿佛看到,之前小凌云温柔可爱的影像逐渐与凌云现在的身影相重叠。
惜娘眼里浮现一片柔和,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女童,迟疑着说:“奶娘知道,你说的是这个理,可是……”
“奶娘,不要太过为我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让自己出事,我还要孝顺您一辈子呢!”凌云坚定眼神看着惜娘,手上稍稍用了点力,将自己的信心无声地传递给惜娘,也让惜娘安心。
“哎……我也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我的小云儿将来肯定非凡。”惜娘也是见过风浪的人,随即也不再多说,只再次告诫凌云:“但你也要凡事三思,不可冒失将自己陷入险境。”
“我知道了,奶娘。”凌云的性子自己最清楚,在这没有约束的古代,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危险等着她呢,趁早给奶娘打了预防针。见惜娘安下心来,凌云这才松了口气。
凌云的六岁生辰到了。
凌府里是没人在意她生辰的,以往都是惜娘带着玉露、玉珠在院子里给她做一顿好吃的,也就过了。这次凌云生辰之日,却恰逢梅岭赏梅。惜娘和玉露、玉珠两名丫鬟在梅苑给凌云庆祝了六岁生辰,观雪赏梅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凝香馆也看了,梅也赏了,这地方枯燥无味,凌云自然也就不愿久呆,嘱咐奶娘收拾好东西回家去。
下山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冬日的暖阳让人感觉风也柔和了些。
凌云心里默默地想着:“近日在梅苑听了不少人议论天下局势,稍作整理便可知,穹冉大地上一共有三个大国,其余大小部落若干。东、南两面由南宁皇朝占据,北有敖牧,西有云封。虽说我所在的南宁皇朝地大物博、人口较多;但北方敖牧军事力量雄厚,士兵骁勇善战;西方的云封面积最小却擅用毒物,可谓是三分天下。
虽目前南宁皇朝称皇朝,另两国均为王国,尊南宁为天朝,常年进贡。然而,南宁近几代皇帝不知居安思危,逐渐贪恋美色无心政事,朝堂内斗不断,早就已经是表面风光,内里薄弱。长此以往,三国间必有一场大战!”
前世经历了许多艰辛,到最后却那样就死了,凌云其实很不甘心。如今,机缘巧合穿越到古代来,前世积累的经验和能力,加上现代人与古代人的特殊优势,无疑是她最大的助力。
她并不想学则天女帝登基称皇,但也不想浪费自己一身本事,希望能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凌云也不是看不起男人,只是崇尚男女真正平等,她认为无论哪个世界,阴与阳都必须是共同存在并肩互补的。
不过,现代尚且做不到真正的男女平等,何况这思想文明严重落后的古代但是,她就想叫天下的古代人看看,这女人可不是只能在家织布绣花,为丈夫生儿育女外加滚床。不要小瞧女人,女人也需要尊重,只要有能力有头脑只要不懈努力,女人也可以撼动天地!
凌云回头望了望山顶的凝香馆,其实在这儿早已看不见那座离宫了,不过她还是仰头往那个方向看去,想起那晚的萧歌和鸣,想起那位温润优雅的少年:“你说我的歌合你心意,其实你的箫声又何尝不是如我心境呢或许,我们很相似,我们根本就是同类人!”摇摇头,仰天轻笑:“呵呵……太子呀,既然有缘,你又那么讨喜,我就帮你定了这天下!”心中无声的承诺,虽没人听到,却引出了与太子之间的不解之缘,也让穹冉大地掀起了千层浪,这是后话。
凌云一行人回到凌府,还没进门就被拦下了。
“站住!”一道嚣张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凌云身后跟着惜娘等人,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大门,听了这道不善的声音又将脚收了回来,往里看去。一名身披嫣红织锦斗篷,手提黄铜多棱九节鞭的少女正带着两名丫鬟从堂屋快步走出。
凌云微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副温柔乖巧的表情,嘴角还挂了一抹淡淡的笑,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却未达眼底。
身后的惜娘早已迎上前去,行了个礼,这才问道:“二小姐,您这是”脸上陪着笑,心里却暗想:“这二小姐凌湘可不是个善主,今日这还不知道演的哪一出!”
凌湘在大门边站定,手里提着的九节鞭晃啊晃的,斜眼一瞥惜娘,冷笑着道:“哼!我这是本小姐这是来看看,爹说过,这丫头是个祸害,没有及笄之前不准跨出那破院子半步!”居高临下俯视着凌云:“呵,看来这爹说的话也管不住你啊”
惜娘听那“祸害”两字心里刺得疼,脸上继续陪着笑,嘴里却说:“二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爷是说不许五小姐在及笄前随意出院,可没说过五小姐别的。”眼神往堂屋内一瞄,看见夫人正向门外看来,“再说,五小姐出门这事儿是夫人允……”
“呸,别瞎扯,我爹说的话,那女人还不敢阳奉阴违!再说了,你一个奶娘都敢骑到本小姐头上,教训起本小姐来了!”凌湘本就是特意找茬,看凌云在一边笑着不说话,只让惜娘来与自己说,平白就感觉那祸害是在看轻自己,心里有气,“惜娘,本小姐告诉你,我们凌府的奶娘身份是比丫鬟们高些,可也论不到高得可以管主子的事!今日本小姐就给你个教训,免得外人知道了笑话我们凌府不分尊卑。思琴,给我掌嘴!”身子一侧,吩咐身边的丫鬟。
凌云一直觉得这动动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不屑和这个刁蛮任性的二小姐拌嘴,也就一直没出声。可一听要打惜娘,心知今天的事情是没法善了,立马站到惜娘身前,大声取笑:“哟,这说不过道理就要用武力啊”
“二小姐,这……”这丫鬟思琴看这阵仗可不敢去打惜娘,府里都知道,奶娘的地位在凌府那可是比老爷的姬妾地位还高,只因那老太爷当朝的副太尉大人自幼丧母,是奶娘一把拉扯大的。而现在还有五小姐在前挡着,再不受待见的小姐也不是她能动的,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凌湘一看自己丫鬟这窝囊样,心里更气,怎么人家的奶娘就敢冲自己说这说那的,自己的丫鬟就这么没用,侧身骂道:“滚一边儿去!没用的东西。”手一挥,冲着惜娘就是一鞭子。
凌云早就抽出了腰间缠着的赤炼鞭,“啪”的一声迎上那黄铜九节鞭,冷笑一声:“我说……二姐姐,你欺负我,我念在我俩的血亲上不与你多计较。你心里有气,不平衡,大可冲着我来,何必欺负我奶娘!”
没想到凌云会耍鞭子,凌湘一时不查竟被那赤炼鞭缠个正着,此时鞭子猛然一收,怒骂一声:“好啊,你竟然还敢提血亲!说得好听,不与我计较,你倒是与我计较着看看,看我能不能打死你这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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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风起
就在李香兰去寻暮春的空档,众人但闻一声大笑:“哈哈……”老太爷弯下腰,右手抱起身旁的小丫头,左手豪爽地撩起斗篷,自己坐在了之前凌云坐的红木椅上,又小心地将凌云安置在自己怀里坐好。
凌云顺势一手攀在老太爷的脖子上,一手把玩着老太爷的斗篷带子,嬉皮笑脸地说:“爷爷,我想您了!”
听到凌云那声“爷爷”老太爷心情大好,也不管堂屋中众人什么表情,轻声说:“爷爷也想你呢!”忽然想起刘管家刚在院子里说的话,又问:“丫头,不是要开店吗?怎么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都呆在你那惜云居没出去过。”
凌云头都没抬,继续玩着手里的斗篷带子,答非所问地说:“老头,我听奶娘说您生辰快到了?”
“呵呵,是啊,你爷爷我就快六十大寿了呢!丫头你准备送我什么寿礼啊?”凌威慈爱地笑着,拽下自己胸前那只顽皮的小手握在手里。
凌云抬起头冲老太爷神秘地眨眨眼,放了一根食指到最前,低声说着:“嘘!这是秘密,到时候就知道了!”手放下,马上又接着说:“这几日就是在给您准备寿礼呢,哼!害我得迟些日子再去找铺面。”
老太爷伸出一指轻柔地刮了一下凌云的小鼻子,正打算说什么,却看见李香兰领了丫鬟暮春进到堂屋,当下收敛了笑脸,眼一瞪,威严地问:“你就是最先发现簪子那丫鬟?”
暮春心里直打鼓,腿一软跪了下来,答道:“回老太爷话,正是奴婢暮春。”这一双腿跪在地上还在打着哆嗦。
凌云一看,更是好笑,忙拽了拽凌威的袍子,使了个眼色。
老太爷面色一缓,指着凌云对屋内众人说:“今日这事儿,老夫交给凌云自己处理。你们别欺负她小,若说的话有半句虚假,老夫定不轻饶!”顿了一顿,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周,“老夫就在这坐着旁听。”
凌云敛去了那副嬉皮笑脸的神色,脸色一正,眼神像猎豹般紧紧锁定跪在地上的暮春,沉声问:“李姨娘本是随手递出首饰盒,本应由奶娘收好。你不是我院子里的丫鬟,这府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却怎么你要去抢着放?”
“回五小姐,奴婢……奴婢是想讨李姨娘欢心,在宅子里习惯了。”暮春战战兢兢地回着。
“哦?那怎么就偏偏你拉开的抽屉里就放着簪子,嗯?”凌云凤目微眯,继续问着。
“五小姐,奴婢不知道啊,奴婢也是随便放的啊!”听凌云这么问,暮春慌了神,这要是答得不好,说不定自己就得落下个栽赃陷害小姐的罪名,这可不但要被逐出府,搞不好还会送官。
凌云却没有继续问什么,反而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是吗?暮春,暮春,本小姐倒觉得你这名字挺妙的啊。”
暮春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凌云,心想:“这五小姐怎么问着问着说起我名字来?”
见凌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猛瞧,那凌厉狠戾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几岁的小孩子,暮春心中忐忑不定,只能开口问:“暮春不懂,还请五小姐明示。”
凌云“呼”地一声从凌老太爷怀里蹿下,负着手,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到暮春面前站定。老太爷默默地注视着小丫头的背影,暗暗点头。
见暮春抬头瞧来,凌云那双原本微眯的眸子赫然睁大,伸出食指夹着一股指风猛地指向暮春,厉声道:“暮春!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原本不是李姨娘的丫鬟吧?”
“这……奴婢……奴婢……”暮春大惊,半天没吐出句像样的话来,跪在地上已是汗如雨下。
凌云不再看她,冷笑一声,缓缓将眼光从暮春身上移向李香兰,当看到站在暮春身后的林玉萍时,凤目微微眯了一下,这才看着李香兰道:“我今年六岁了,呆在惜云居也有五年多的时日了。李姨娘,怎么之前的五年多里,你从未来来关心过我,今日怎么会突然光临我惜云居?还请姨娘为五儿解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李香兰的表情。
“五小姐,今日这事儿,是我糊涂了,还请您不要记恨。不瞒您说,我就是听丫鬟暮春说起老太爷近日去过惜云居,我……”顿了顿,小心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老太爷,才又接着说:“我是想着老太爷对您颇为喜爱,怕是最近就会让您回主宅来,所以才来……”虽说凌云称这李香兰为姨娘,可毕竟凌云是二夫人所出,二夫人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老爷的第二位妻子,而她李香兰只是一个妾,所以正式一些的场合下,都得称凌云为“五小姐”。今日见这凌老太爷对凌云竟是如此宠爱,又是抱又是哄的,自然言辞间也就更加恭敬。
“这么说,今日发生这一切,起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暮春!”大声说出这句话后,凌云又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暮春,目光锐利。
“不……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好心提醒了下李姨娘啊!”暮春被凌云看得胆战心惊,忙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上前拉着凌云的斗篷下角,“五小姐,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儿啊,这只是凑巧,只是凑巧啊!”
“嗯不关你的事儿,那关谁的事儿?本小姐自认与你没有任何交集,也明白,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丫鬟能干得出来的。既然你说不关你的事,那关谁的事!说吧,说出来本小姐就做主饶了你。”凌云缓缓蹲□子,与暮春对视。
暮春眼神闪烁,心里像被猫抓一样。她哪里敢说,不管是自己的主子或是面前这五小姐,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况且,若是得罪了主子,还不仅仅是自己要遭殃,连家人都会受到牵连。而且,主子就在这屋里,主子的手段,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最清楚的,如果自己说错半句那也是个死。其实无论说没说错,自己都是一条死路摆在眼前,只是不能连累了家中的父母、姐妹。思虑再三,狠狠咬了下唇,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猛然抬起头对凌云吼道:“没有谁,就是我要害你!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怕的!”
凌云站起身,俯视着暮春:“你想害我为什么,又凭什么?”那娇俏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冷漠而又残酷的笑容。
暮春原以为认了罪就没事了,大不了被打一顿丢出府,哪想到这五小姐居然还会问这些,顿时傻了眼。心知今日必死无疑,非但会死,还得把事情交代清楚。可是,这事儿她就是想交代,也不敢说啊。这要是说出了真相,自己一家人的命可都得葬送。暮春把心一横,不如……
想起自己主子平时说的话,也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受的罪,暮春颤抖着说:“你……不为什么!就……就凭我恨柳湘云,我恨你娘,我也恨你!”话近尾音已是狂吼,暮春见凌云听自己说恨柳湘云时便望着屋顶出神,趁她不注意,猛地弹起来,一头撞向旁边的梁柱,顿时溅了一地鲜血。凌威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一探,摇了摇头。在那猛烈的撞击下,暮春已是当场毙命。
凌云眉一皱,眼光顺着暮春的尸体看去,正好看见林玉萍低着头,那嘴角还勾着一抹微笑,仔细看去,那眼中竟还有一丝欣慰。
此时,林玉萍跨前一步,对着凌老太爷欠了欠身子说:“老太爷,这暮春……”
凌威看向凌云,眼神带了些征询,见凌云冲外孥嘴,这才开口:“让人抬出去埋了吧。”
“这暮春虽有万般不是,但说起来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给她的家人送些银子去吧。”凌云适时开口。
“这……”林玉萍实在想不到这暮春说到这份上了,凌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凌威眼神一凛,看着林玉萍挥挥手,沉声说道:“照云儿说的做!去吧。”
而此时凌云却做了个令老太爷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只见她快速走到林玉萍面前,招招手让她俯□子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娘,手疼吗?您小心点儿,下次可能就不止是伤到手……”说完也没看林玉萍是什么表情,直接就转身走到凌威面前,又蹦到他怀里撒娇去了。
林玉萍脸色一变,身子差点软了下去。连忙悄悄看了凌老太爷一眼,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子,转身办事去了。
李香兰见此,也施礼退了下去。
“小丫头,今日这事儿你处理得可不算好啊!事情都没弄清楚呢,那丫鬟死了,线索就断了。”凌威看着怀里的小孙女,摇摇头无奈地说。
“哼!我今日本来就没打算把暮春的主子揪出来。”凌云看着自己爷爷冷哼一声说着,眼神一转看着空荡荡的堂屋,“不过……暮春的死的确是我的失误,倒是害她白白丢了性命,但却也让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傻丫头,这幕后的人既然今日能陷害你,那以后就还会想别的法子害你。你却不想把他揪出来,真是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想的什么!”老太爷伸手轻戳了下小孙女那光洁的额头,“丫头,你说你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嘿嘿,爷爷,您知道吗?一般人被蛇咬了,就是把蛇宰了;可我却喜欢留着咬我的蛇做宠物,这也算是锻炼自己的警觉性。我就是想让她继续折腾,看她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至于,我想起了什么事嘛,也许……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您。”微眯着眼说完,凌云一把拽过凌老太爷的斗篷带子,“老头,走!我们还是去惜云居说话,这里有血腥味,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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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计出
随侍片刻便回,俯身在凌威耳边说了句话,见凌威点头后,便退到太师椅后站好。
“丫头,五大长老快到了,我先简单给你介绍下门内的情况。小风,你也多听着点,既然决定了要一生守护小云儿,那这往后少不得也需要你多帮衬她。”凌威看了看凌风,快速说着:“我凌氏一门由先祖创立后,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现在也已不是单纯的武将之家。门下共有三阁,分别是武阁、宝阁、医阁。丫头,你不会内力,我就再多说一句。穹冉大地上的武学是有境界区别的,由低到高分别是习境、素境、觉境、恒境、无境。无境乃是穹冉大地上最高的武学境界,不过现今还活着的无境高手仅有两位,一位便是现在我们凌府小住的幻真神尼,另一位是一名神秘隐士。而我凌氏武阁拥有十九位恒境高手,觉境一百二十人,素境大概有五百人左右,至于习境的就没有确切数据。宝阁掌管散布于南宁各地的十九个钱庄,医阁也在穹冉大地上小有名望。穹冉大地上共有九大氏族,我凌氏只是其中之一,另外八大氏族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门内这些具体情况,连你爹都不清楚,谁都知道我凌氏是九大氏族之一,却没人清楚凌氏一门的实力。”
凌云抚额长叹一声:“哎……爷爷,好复杂啊!我大致知道了,您还是说说门主责任和五大长老的事情吧。”
“小妹,你别急啊,让爷爷说仔细些。”凌风出声相劝。
“小丫头,真没耐性!门主的责任主要就是管理三阁,以备履行本门使命所需。三阁均设有阁主,一般事务都由阁主处理,只需要每月将事务记录在册,上报门主即可。只有大事或必要时候才请示门主,由门主做决定。每年门主都要传唤三阁召开四次会晤。”凌威见自己的小孙女虽说老催,但还算听得认真,满意地点点头,“你爷爷我是第十八代门主,本来按理说应该在第十九代,也就是你们的爹这一代中选择几名出色的小辈作为门主候选人,先考核,再以长老投票,我来决定的方式选出第十九代门主。不过,据我观察,第十九代的小辈们没几个优秀的,根本没有逸群之才。所以,我见你这丫头有志气又聪慧,处世老练,看事通透,还会些武艺,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会内功。不过你现在还小,有的是时间可以练。总的来说,丫头你堪当重任,因此爷爷才决定直接将你立为下任门主。”
“爷爷,可我听昨天爹所说,我要做这门主怕没那么容易吧?”凌云疑惑地看着凌威问。
凌威点点头,面色凝重起来:“是的。我刚也给你说了,但凡门主候选人,都必须先考核,考核通过了还得获得半数以上的长老投票。也就是说五大长老中至少得有三位支持你继任。这五大长老是门内除武阁那十位之外的恒境高手,在门内的职位也是仅在门主之下。他们得辅佐、督促门主管理事务和完成使命,并维系门内各支、系的平衡和团结,权利大辈分也高。不过,你的年纪小,又是个丫头,长老们肯会反对,所以爷爷才会在寿宴上直接宣布出来,也算是先告知了天下。此举,乃是逼五大长老正视于你。至于考核,和如何获得长老们的支持,就要看你自己的了。哎……丫头,小小年纪就让你背负这些,爷爷这心里……”
凌云眼珠一转,抬头直视自己的爷爷:“爷爷,您这是干嘛?我凌云生成您的孙女自然就应该承担责任,您要相信我,我既然愿意背负,那我就有这个能力承担!”
凌风也坚定地说:“爷爷,您放心,小风定会尽力辅助小妹!”
“好,好!趁爷爷这把老骨头还没散,你们好好干,让我凌氏一门所有人都睁大眼看看,看我直系一脉的两个好孩子多么出色!
凌①38看書网话,却见凌威的随侍已倾身上前,说道:“门主,长老们到了。”
凌威虎目微眯,转头看了看右侧的青铜门,又回过头来看着凌云说:“丫头,告诉爷爷,你会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哼!爷爷,孙女不说,孙女只会做!”凌云轻哼一声,之前与爷爷说话时那种天真乖巧的女童气息已尽数掩去,现在的她,身上有的是傲骨和霸气。
此时,青铜门已被人推开,几名黑衣青年引着五位分别身着白、杏、青、灰、蓝色的人走进大厅。
凌威手一挥,见那几名黑衣青年施礼退出去后,朗声一笑:“呵呵,各位长老,快请坐。”说罢,站了起来。
五位长老站在玉梯下,向凌威略鞠一躬,齐声开口:“门主好!”上前几步坐到了凌威身边的檀木椅上。
白发银须,面色红润,眉目慈善的白衣长老开口问道:“请问门主,此次传唤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说完,与其他四位长老一样,暗暗拿眼神打量着凌云和凌风。
“想必诸位长老也听说了,我已经在寿宴上当众宣布让凌云继任第十九代门主。”凌威眼神往五大长老身上一瞟,又看向凌云,伸手唤道:“云儿,来见过你这五位长辈。”
“这位身着白衣的是大长老凌苍远,大长老剑术造诣非同凡响,人称‘苍云剑仙’你以后多向大长老请教。”凌威见凌云对大长老行了晚辈礼后,又转向另一边介绍身着杏衣的老者,“这是二长老‘布衣神刀’凌宏洛。”
“这位是三长老凌浩宇,江湖人称‘青衣铁面’,一支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见凌云见了礼,凌威又接着介绍。三长老一身青衣,灰发飘飘,不苟言笑,倒也真是符合他“青衣铁面”的名号。
凌云也对其行了个晚辈礼。
凌威看了眼三长老旁那身着灰衣,神色略显阴沉的中年男子,对凌云说:“这位是四长老‘五毒尊者’凌泽郁,四长老的毒在江湖上少有人能敌。”
凌云同样与之见过。
最后,凌威转头,手指蓝衣长老对凌云介绍道:“这位是五长老凌墨寒,也是门内年纪最轻的长老,今年方满十九岁。五长老擅长音攻,俊雅之才,因此江湖人士送了他个‘寒萧公子’的雅称。云儿,琴箫相通,你喜琴,可多与五长老研习音律。”
凌云一听这才十九岁就坐长老之位,心知此人必定极为了得:“凌云见过五长老,以后还请五长老不吝赐教。”照旧抱拳,欠身行礼。
凌墨寒见这女童生得粉嫩乖巧,本就心喜,此时便站起来伸手扶了下凌云:“云儿,不必多礼,快起来!”再看她应对自如,气度不凡,更加喜欢,当即便说:“云儿喜欢音律,可多与我探讨。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便免了那些俗礼,就叫我墨寒大哥吧。”
凌云笑了笑,改口称道:“墨寒哥哥好!”这一笑,化去了些身上的冷气。至于为何不依凌墨寒所言叫‘墨寒大哥’,凌云心里是有计较的。自从凌风当众立誓说要守护她一生后,这‘大哥’二字,她就不会再用到别人身上了。
这时,大长老凌苍远注意到一直站在凌云身后的俊美少年,略一观察发现他小小年纪,身上的气息竟然已是觉境巅峰,吃惊之余也开口问凌威:“门主,这位少年是?”
凌威一笑,抚着胡须说:“这是我那大孙儿凌风,师从灵山贺大侠。”又看向凌风唤道:“小风,你也来见过几位长辈。”
凌风看了凌云一眼,这才跨了一步,上前一一见礼。
“门主,您所说那位四年后接任门主的凌云,不会就是……”四长老凌泽郁吃惊地看着凌威,手指着凌云问。
凌云凤目一眯,微扬起头,斜瞄一眼,身上顿时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正是,怎么,四长老有意见?”凌威转头看向一旁的凌泽郁。
凌泽郁也觉失态,放下指着凌云的手,问:“这孩子多大啊,就选为门主继承人?”
“四长老,凌云刚满六岁不久。”这五大长老中,若说凌云最讨厌的怕就是这阴沉的四长老凌泽郁了。本来凌云除了对自己爷爷、惜娘还有大哥之外都冷漠得很,如今见他这样,心中更是不喜,神态、语气也就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冷傲。
凌泽郁一听大惊,知道这女童年纪小,可没想到居然会小到这程度,眼一翻,看向凌威,高声问道:“门主……您不会真让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娃,执掌我凌氏一门吧?”
面对这四长老的问话,凌威却笑而不答,只是拿眼看着自己的小孙女。
凌云莞尔一笑,微摆着手说:“四长老,您误会了。爷爷绝对没有这想法。”这句话说得是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大厅内的众人全都愣了神,就连凌威也是呆愣地看着凌云。以自己这小孙女的性格,之前就已承了口接下了门主的担子,若说她此时又反悔不想接掌凌氏一门,凌威那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可眼下,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这小孙女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回神最快的要数凌风,只微微怔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凌云一眼,低头一想便已将她的用意估摸了个大概,不禁暗自好笑。
凌云从厅内几人脸上一一看过,见其余人都还愣着或是疑惑的看着她,而大哥却冲着自己眨眼轻笑,当下暗叹一声:“不愧是我凌云的大哥,脑子就是好使!”
“呵呵……”凌云轻笑出声,视线停在了凌泽郁的脸上:“四长老,我爷爷当众宣布的是从现在开始我便开始着手熟悉门内事务,不过移交权戒,也就是正式接任却是说的我十岁生辰之日。所以,凌云怕四长老误会,特意出言纠正,微有冒犯。不过,想必您老不会与我这小辈一般见识。”
凌威听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小孙女说完,差点绷不住老脸笑出声来,心里暗想:“这鬼丫头,一番话说得那是滴水不漏,又说是没冒犯多少,又指明他长辈不能与小辈计较。看来,今天只要不动手,他们想让这丫头吃亏怕是不太可能。哈哈……”
“四长老当然不会与你一个孙辈计较,再说老夫也的确是这样说的。”凌威锐利的眼神射向凌泽郁。
凌泽郁心中一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答道:“那是当然,本长老自是不会与她一个女童计较。”
大长老凌苍远见这凌云年纪虽小,却牙尖嘴利,反应也快,论气势倒也不凡,还有几分讨喜,便看着凌威说道:“这小女娃想必也是练过些的吧?不过我却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内息外泄,这是怎么回事?”
凌威继续笑而不语,示意凌云自己答话。
“大长老,晚辈的确没有研习过内功,晚辈武艺乃是受一位隐世的高人所指点,后自己勤加练习而成,并不曾真习过什么武艺。”凌云又将当初哄她爷爷那套说法搬了出来。
凌苍远闪电出手,突然将凌云拉到自己跟前,摸了摸她的手脚和肩颈,点了点头,笑着对凌威道:“门主,这小女娃是个好苗子,哈哈!”眼神在凌云身上一晃,带了些莫名的意味,“您看,要不……”
“哈哈,怎么,大长老有意收云儿为徒?”凌威双眼发亮,心里想:“这大长老一身功力,我已经看不出深浅了,看样子应该也是快要踏入无境了。不过,这大长老从不轻易收徒,这么大年纪了就只收了一个徒弟,若他愿意收小云儿为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凌威想到此,忙递眼色给凌云,示意她借此机会拜凌苍远为师。
凌云见爷爷眼神扫来,却没有按爷爷的眼色行事,只是站在那,笑看着自己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大长老,静待他接下来的话。
凌威的眼色,凌云的静候,凌苍远全都看在眼里,赞赏地看着凌云笑道:“哈哈……门主,您的眼神还不及这小女娃。这小云儿的确是个极好的苗子,可惜我却没有打算收她为徒啊。”说完继续看着凌云,脸上一直挂着慈善的笑意,眼神里还隐约带着一抹遗憾。
凌威大感不解,见凌苍远无意将凌云收为徒弟,心中多少也有些失望。可接下来,凌云的所作却让他更加不解。
凌云听了凌苍远的话,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带了一丝感激的笑意,退后半步,对着凌苍远就是深深一鞠:“多谢大长老指引名师,凌云会永远铭记您引荐之情!”
“哦?你怎知老夫会为你引荐名师?”凌苍远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确实没见过如此机灵聪慧的人,何况还是个六岁女娃,心下大感吃惊,也来了兴趣。
凌云轻笑:“呵呵,大长老,您开始说的那话有对我爷爷征询之意,必定是心中对晚辈的习武有了些考虑。不过,晚辈想,若是您要收晚辈为徒那眼神定然不是那样。”凌云见凌苍远微笑点头,又接着说:“后来,您说没打算收晚辈为徒时。请恕晚辈冒昧,晚辈在您眼神里看见了欣赏,但也捕捉到一丝遗憾。晚辈就想,您既欣赏晚辈,定是想收晚辈为徒的,但您眼中的遗憾是为什么?还请大长老恕罪,晚辈大胆猜测,您怕是会给晚辈引荐一位比您还厉害的师傅!所以晚辈感激,感激您爱惜晚辈,为了让晚辈学得更好,竟不惜将自己看中的好苗子引荐给别人。”话说完,又是深深一鞠。
凌苍远闻言,伸手一拍凌云的肩:“小女娃,有点意思!哈哈……”侧过头看向凌威又说:“门主,依我看,不如带这小女娃给幻真神尼看看?”
“若神尼愿意收小云儿为徒,自然是好。不过……据我所知,神尼自二十三岁出道至今五十二年,从未收过任何徒弟,这事怕是不好办吧?”凌威摇头叹气。
“不,门主,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幻真神尼不是在你府上吗?让小云儿多与神尼亲近亲近,说不定能成。”凌墨寒一拱手,看着凌威说。
这时,四长老凌泽郁怪声怪气地说:“我看不见得吧。江湖上数十年来,人才辈出,去求那幻真神尼收徒的人不少,可她却一个徒弟都没收。又岂会收下这个小女娃?”
“这……”凌威迟疑了,当然若是自己这小孙女能被神尼看上收其为徒,自然是最好,可若是找上了神尼,却没有被收为门下弟子,到时候再想拜入别门,怕是就不太好办了。
“爷爷,让我去试试。成了是福;没成,也只能叹我与神尼无缘。”
“爷爷,让小妹去试试吧,我们要相信她!”凌云和凌风同时说着。
这时,凌浩宇也开了口:“门主,让她去试试。”
凌宏洛没表态,眼神犀利地看着凌云。
“好,就依你们所言!”凌威大手一挥。
“那,明日门主便可带这小女娃去见神尼,我会提前到神尼处。”凌苍远欣慰地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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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火势
景月楼的修葺工作在凌风的监督下进展快速,凌云也时常随大哥出去查看。经过凌云和凌风的仔细考虑、研究,景月楼的外型没有改动,楼内却是改动颇多,在原有雅致古朴的基础上,更增加了些恢弘大气。
景月楼还在修葺,凌云也没别的事情,每日除了精研功法,就是照顾赫连鸿烨。经过这一个多月以来用心研习,凌云的《幻真心法》已经小有所成,有燃玉笛的配合倒也把《七域音攻》掌握了个三、四分熟练。
凌云之前的木琴早被凌老太爷亲自来取了去,说是要珍藏起来。现在凌云所用的琴是老太爷让凌风给她送来的紫檀木烙画古琴,琴漆有梅花断纹,琴头、尾均雕名家山水画。据凌风所说,这琴怕是有些来头,绝不仅仅只是一具普通高价琴。此琴,音质古朴高雅,音色低沉悠扬,凌云也是极为喜爱。
这日,凌云坐在惜云居的竹林小亭里摸索着七域音攻与琴艺融合。绯红的袖袍无风自动,玉手轻抚,空灵古朴的琴音袅绕竹林。三三两两的布谷鸟,为琴声所引,悄然落在石桌上蹲着,安静地梳理它们那墨绿色的羽毛。
赫连鸿烨从里屋缓缓步出,踏上青色石板,遥望着前面竹林中的宁静画面。就这么痴痴地望着,琴声越来越激昂,赫连鸿烨心念一转,飘然闪身飞至凌云正前方的竹林中。右手双指一并,御气遥点半空伸出的一根纤细竹枝,一声轻微的脆响,竹枝应声而断。赫连鸿烨飞身跃起,手一招,竹枝飞到手中,伴着琴音以竹枝代剑舞动起来。
凌云抬目平视前方那道刚劲、灵动的藏青色身影,眼神愈发深邃,几不可查地含笑点头。
墨绿竹叶翩飞,藏青人影飘然。
绯衣女童淡笑,心绪一转,目中精光闪过,琴音已变。纤指轻弹,云起雪飞的琴音带着一道道无形的劲气,如同激射而出的利箭一般,袭向赫连鸿烨。
赫连鸿烨旋身回头,竹枝绿影迸射,与凌云的劲气对攻起来。
琴音、风声在竹叶纷飞的竹林内激荡回响。
凌云想试试赫连鸿烨的本事,也想借他的身手查看自己《七域音攻》的成效。而,赫连鸿烨是心中另有打算,随即倒也与凌云较起真来。
凌云十指快速拨动琴弦,数道劲气同时射向赫连鸿烨,将上、中、下三路封死。
赫连鸿烨心中微惊,却毫不慌乱,足尖轻点地面,身影腾空急退。右脚在竹竿上一蹬,借力反射冲向凌云。扬手,竹枝带着一道绿色残影砍向石桌上的紫檀木烙画琴。
凌云曲指成爪,猛然抓起琴弦一拉一弹,半圆弧形劲气罩着赫连鸿烨荡开。
赫连鸿烨俯身低头,竹枝长伸,绿色的光影触碰到弧形琴音劲气,发出“铮”的一声轻响。他脚踏石凳,眼看竹枝就要划破蚕丝琴弦,却突然停住动作,凝目看向眼前这名六岁的女童。
凌云那粉嫩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扬起头,默默地直视他的眼。那笑容中带着赞许,眼神里划过一丝希冀。
两人仅相隔一尺,她那冷傲的性子,淡然的笑容,希冀的眼神,更有那自然而然散发的王者霸气,让赫连鸿烨的心为之震撼。
良久后,赫连鸿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竹枝在我手中也是利器,你就不怕我毁了这琴?”
凌云敛去笑容,抬起右手伸出一根小小的指头,轻轻将面前的竹枝挡到一边,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怕?呵……你应该庆幸。若你真有毁琴伤我之心,恐怕现在也就不能站着与我说话了。”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绝美少年。
赫连鸿烨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竹枝再近半尺便可刺入你胸膛,你双手抚琴,如何能避?”
“你若想伤我,必先毁琴。琴若毁,弦必断,此琴弦特殊,绕你颈脖可毙命!”凌云一语道破,言简意赅。
赫连鸿烨心下大惊,张嘴便问:“你……真的才六岁?”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童。
凌云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勾唇一笑:“无论什么样的对手,轻敌都可能导致你丢掉性命!”
赫连鸿烨闻言,一双美目大睁看着凌云。片刻后,他重重点了点头,一把抛开手中竹枝,踏在石凳上的脚缓缓放下,单膝一曲,隔着石桌,对着凌云“噗咚”一声跪了下去。他人虽跪着,但傲气不减:“你虽年方六岁,可我深信,终有一日你定会站在穹冉巅峰俯瞰苍穹!但,前路也必坎坷艰难无比,你需利器,我愿为刃。我,赫连鸿烨今日奉你为主,势必以命相护,死亦无悔!”
凌云略微审视他一番,正色道:“若要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话,遵从我的规矩!”继而又是莞尔一笑,“这第一条规矩,就是永远不许再说死!你必须活着,活着才能帮我。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
赫连鸿烨一跃而起,笑着说:“我活这么大,还就只跪过三次,这两次可都是跪的你。”笑意一收,又是一片严肃,“赫连鸿烨恳请主人赐名!”
凌云闻言也是一笑,早从阙嘴里了解了一些赫连门的情况,知道这赫连人一旦认主便不能再用之前的名字,一般都是另外起名。不过阙倒也没说必须是主人赐名,赫连鸿烨这般,估计对自己很是尊崇吧。当即略一思索,便说:“就叫烨吧,这个字好,光辉灿烂的火光。”
烨心中一暖,冲凌云绽开浅浅笑意,彷如冰雪初融,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对了,你与那蒋熙照怎么纠葛上的?”凌云对此事很是好奇,依烨的身手来说,蒋熙照是不可能轻易下得了手的。
烨听了这话,冷笑着说:“哼,那蒋熙照本是赫连门为我选的主人。但赫连人一生只认一主,何其慎重,就算是门主选的主人也必须得到本人的认可。我初见那蒋少爷,左右观察之下,发现他也算得上个人物,只是感觉此人太过阴沉。哪知……”想起那些事儿,他心里就直发冷。
凌云拍拍身旁的石凳说:“烨,坐下,继续。”她想多了解些这蒋熙照,不仅是关心烨,更因为那蒋家与凌家是政敌。
烨在依言坐下,看着凌云迟疑了下,方说:“咳咳……哪知这蒋熙照长得人模人样的,却内心龌龊,好男风,还有恋童癖。门主安排我在蒋太尉府小住,让我与那蒋熙照彼此多了解了解。可……”面色一沉,眼中寒光一闪,“可没想到那蒋熙照却对我生了歹意,趁我不备竟下药,欲……欲行不轨之事。我虽中药却拼死相抗,伺机逃了出来,之后在街上被你所救。”
“哼,这狼崽子尽会些卑鄙手段!”凌云险些被那蒋熙照偷袭中招,一听他这又是下药,心里颇为不屑。虽然自己前世是特工,手段也不见得多光明,不过下药下毒的事,她可没做过。以前飞歌也爱弄毒,但药、毒只是一种手段,却不是最终方式,每次到最后都是她靠头脑和真本事完成任务。想到这里,凌云不禁有些伤感,真是怀念以前和飞歌一起出任务时那天衣无缝的配合。不知道飞歌知道自己“死”了会有什么反应,哎……
一股沧桑、孤寂的气息从凌云身上散发出来,烨疑惑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心疼。
凌云一抬头便对上烨的眼,怔了下,甩甩头,抛开心中那股伤感的情绪,又问:“据你观察,这蒋熙照是个什么样的人?”
烨略一沉思,道:“不太好说,我和他接触虽不少,却谈不上真正了解。蒋熙照这人城府极深,外面盛传的纨绔闲散,应该是他故意造出的假象。蒋太尉府中的人大都称他少爷,不过,我暗中留意过,却发现还有一部分黑衣人尊他为少主,想必这些人并不是太尉府的下属。”
“哦?”凌云秀眉微皱,仰头望着天,自言自语说着:“九大氏族中的秋氏已是这蒋熙照的囊中之物,看来我的预感很准确啊……”
见眼前的小小玉人儿这般模样,烨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心中暗叹:“她到底经历过什么?这么小的年纪竟如此老气横秋,让人好生心疼。”不自觉伸出手探向那淡淡的眉,想要替她抚平。
凌云回过神来,扬手挥开就快触碰到自己脸的那只手,挑眉问道:“据说你们赫连人最擅长藏匿和追踪?”
烨面上微红,讪笑着说:“是。赫连人习武是为暗杀,而藏匿和追踪却是基本功。所以,我那天藏在墙头替你挡下那三根银针。”
“这么说,你那天一直跟着我们?”凌云突然想起一事,忙问。
“是啊。被你救了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们。你们从景月楼出来,后边就跟了一群尾巴。看你们走进巷道,我本想出声示警,奈何当时内力被废没来得及。于是就只好继续跟着,看你们打起来怕拖累你们,也没敢下来帮忙。”烨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凌云微微咂舌,怪不得说赫连门人少却不可小觑。就连她这个新世纪特工精英也只是直到快进巷道的时候才隐约察觉到烨的存在,不过那时候忙着应付蒋熙照一群人去了,心知烨不会害自己,所以也没太在意。
既然决定了用烨,自然也就信他,凌云将自己想要创建一个暗杀组织的事情与烨说了一番。
这两人,一个是来自新世纪的王牌特工,一个是当前时代的暗杀精英。凌云这么一说,烨也来了兴趣,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对建立暗杀组织的细节分析、研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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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驾幸
凌云沉默许久,听爷爷和大哥都把各自的看法和打算说了一番,她一边借鉴他们二人的话,一边暗自分析。见爷爷和大哥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这才端起茶盅猛喝一口,抬起头,眼神从大哥的脸滑到爷爷面上定住,无声地一笑:“爷爷、大哥,我听你们说了半天,却都只是谈了些表面的东西,核心关键却好像没有触碰多少啊。”
凌老太爷所说这些可都是长期观察,仔细思考所得,没想到竟被凌云说得好像没半点价值,心里很是不服气。听自己这小孙女说得好生狂妄,也有些愠恼,这便虎眼一瞪,怒叱一声:“丫头,此话何解?”
凌风听了凌云的话心中已是一惊,愣住了,随后又被爷爷吓得回过神来。自从爷爷与小妹亲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呢。凌风心一紧,急忙起身劝说:“爷爷!您别急着生气,听小妹把话说完啊,若是说错了,您再发怒也不迟。”说完这话,又朝凌云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她收敛点,哄哄爷爷。
大哥的眼色,凌云倒是看见了,可她居然直接无视了,还站直身子,走到书桌前,脸色严肃,冷冽的眼神扫过自己的大哥,郑重地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凌老太爷说:“呵……这就怒了?我倒觉得,刚才所说还是点到为止,根本算不得重话!”看爷爷眉一挑,没给他机会再发火,凌云双手撑在桌上,气势逼人地看着老太爷,“爷爷,你们只顾给三位皇子考虑将来,谋划人生;可你们,有没有真正为自己,为我们凌氏一门测算吉凶祸福?”
凌风听了这番话声顿时傻了,薄唇微张,却半声都吱不出来。
凌老太爷虽感觉凌云这话有点道理,也欣慰她真心为这个家,为凌氏一门操心。可是,老太爷根深蒂固的观念,一个“忠”字,刻画在内心深处,毕竟不能像凌云这个新世纪穿越来的人,看事想事那么通透。如果,硬是要他在国与家之间,选择一个,那国,必定是他毫不犹豫的首选。能两全当然好,若不能,那……家,那就只能退居其次。想到此,老太爷眼中闪过无奈和沉痛。
书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凌云看爷爷和大哥这幅模样,也是心有不忍,紧紧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知道,古代人大都愚忠,若是不点醒,凌氏也是前景堪忧。忠义之人,她自是欣赏,甚至可说是钦佩。但是,古往今来的大忠之人又有几人能安享晚年,衣锦还乡?世人皆知做人需忠义,又可曾知道,那沉重的“忠义”二字之下,埋藏了多少忠义之魂?可,这是她的爷爷,她的哥哥,无论“凌氏”对她如何,都是她这一世的亲人。既然她能参透兴亡,怎么忍心,又怎么能……
烨在一旁焦急地打量着凌云、凌威、凌风三人,忽见凌云不自觉中又贝齿紧咬下唇,那娇嫩的唇瓣上已经溢出星星血丝。烨心中一痛,再顾不上许多,闪身过去,抬手在凌云的唇上轻柔一拂,满眼忧色凝目注视着她。
唇上冰凉而又柔和的触感,让凌云猛然惊醒,茫然地看着烨那张放大的绝美面容霍地呈现在眼前,惊讶之下,无意识地微启双唇。
她这简单的一个小动作却让烨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凌云之前这番话,烨也用心听了并且仔细思考了一番。虽然这些话跟他自出生以来所受的长辈教导和饱览群书读到的贤者之词,很不相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但是,虽然烨从内心深处就认为凌云的话才是真实的,是隐藏在贤者语录背后的事实!
烨鼓励似地冲凌云点点头,眼中没有半点疑惑,只有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赞许,隐约还带了点敬慕。
烨见她神色如常了,伸手轻拍两下她的手臂,以眼神示意她想开些,勇敢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对她绽开一抹温柔笑意,又闪身回到阙身边,安静地站好。
烨这一番举动,无疑是对凌云无声的认同和支持,为她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凌云对烨回以温柔一笑,扬起头看着自己的爷爷,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一片温柔。她缓缓开口,语音柔软却异常坚定:“爷爷、大哥,云儿可不是要让你们学那些不忠不义之人。请你们相信,我们凌氏背负的使命,我凌云应该扛起的责任,我绝对不会退缩。云儿我方才这一番话,只是希望你们能抛开观念看透彻些。古往今来,多少英勇儿郎背井离乡,峥嵘一生为谁争天下?当然,他们都是忠义之士,我由衷钦佩。不过……爷爷,您必定也清楚,他们中又有几人能在风烛残年之际得享天伦?有多少英烈战死沙场,有多少忠义命丧朝堂?”她尽量说得委婉些,好让爷爷可以慢慢接受,这一席话可真是语重心长。
凌云看爷爷眼中显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知道或多或少总算是将自己的话听了些进去,忙打铁趁热地绕过书桌,窝进到爷爷怀里轻轻蹭着,“爷爷……云儿在您的寿辰上就已经将自己的心意写在那白绸上,难道您还不明白云儿是怎样的人吗?”见爷爷低头看来,又字正腔圆地念出:“凌家军,战神威武保家国。好儿女,壮志凌云复开疆!”这两句自己亲手写下的明志之语。
凌威脑子里很乱,听了这两句话后,倒也收敛了部分心神:“那……丫头,你倒是跟爷爷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爷爷,我说了,您可不要再生气,我倒是更赞同大哥方才所说。”抬头看凌威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又接着道:“既然三皇子已是太子,那便是当今的皇室正统。您不是也说兮哲太子仁厚贤德,况且太子六岁便慧眼识英才,与当时还没有展露锋芒的慕三公子相交,更借此拉拢了左相。这也足以证明,太子小小年纪已是心智过人,今后必定不凡。”
凌威摇摇头,不太认同地看着凌云说:“丫头,你怕是不太了解朝政。爷爷告诉你,这太子贤德是好,适当仁厚也不错。但若是过于仁厚,又怎么能在血腥的帝王之路上走得长远?就算让他坐上了皇位,以他的性情,恐怕……也不太稳当啊!”
凌威说的这些,凌云早就考虑到了,不过她觉得性情可以改造:“爷爷,云儿是没有参与过朝政,可也看了不少书籍,了解一些史事,熟知许多典故。大哥说得对,贤、德并存是一个好皇上的基本准则。爷爷,您说的也不错,过份仁厚的确是不适合做帝王,但是也不尽然啊。人的性格是可以改变的,那兮哲太子聪明,只需要有人一旁多加诱导即可。”说到这,凌云已经又是满脸严肃。
凌威听了这些话,又见她一脸正色,随即招手唤了凌风近前,三人一起认真研究起来。
“帝王,还是得稍微狠些。哎……其实,一旦坐上那坐宝座,还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光明磊落,仁厚慈善?”凌威长叹一口气,虽没有真正看过几位皇上,可凌氏毕竟不是普通朝臣之家,门中藏书对历代均有记载,他见得也就多了。
但是,转念一想,凌威又说:“可是当今太子就那么点本事,无非也是依赖左相和那神童。我就怕他没有帝王之才,不能胜任那个位子。就算勉强扶他坐了上去,只怕……也不是社稷之福啊!”语气逐渐凝重起来。
“爷爷,我倒认为,仁厚的君主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凌风适时插了一句。在他心里就是认定了这太子的仁厚贤德,仁厚的君主才会顾念百姓,仁厚的君主政权之下会少许多冤案。
凌云对大哥的话不置可否,心里其实却并不完全赞同,倒也没深究,只对爷爷说:“爷爷,您说他性情太仁厚,不适合做帝王。这好办,想法子经常从旁正确引导、改造就是。”神秘地眨眨眼,“至于您说他没别的本事,只会慧眼识英才,换个方式想想,不也证明他知人善用吗?再说,这兮哲太子如果当真没半点心计,又怎么可能光是凭借慕三公子这个关系,就能得到那精明世故的左相相助?呵呵,恐怕这兮哲太子也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至于本事嘛,以他目前那点能耐就想成就天下一统的大业,的确是不够看,这就需要再多学习多培养。”
书房内的气氛很沉重,凌云看大家都是一脸严肃,自己也闷得喘不过气来,故作轻松地双手拍了几下,兴奋地说:“哈哈……细想起来,性格可以重塑,能力可以培养,那不就一切ok,完事大吉了!”刚说这话既是为了调节气氛,也是自己想到了解决之策而真心高兴,激动之下竟然嘴一溜说出了“ok”,凌云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见一书房的人都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禁吐了吐舌头。那模样,别提有多萌,直看得那几人全都恍了神,烨更在恍惚之余心跳还漏了半拍。
凌风最先回过神来,好奇地问:“小妹,这噢克是什么啊?”
凌云一愣,只得憋着笑,瞎扯一通:“噢,ok啊,是我从一本杂记上看来的,意思是‘好’、‘行’。嗨,那书可能都是糊弄人的吧,现在都不知道被我扔哪去了。”
凌威却没心思研究这个新词,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不过却与凌风好奇的不是同一件事。凌威看着凌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丫头,你就这么中意兮哲太子?看你那兴奋劲,我都差点就认为你与太子是旧识了,哈哈……”凌威大笑着打趣自己的小孙女。可他却万万没想到,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竟是一语中的。
凌云暗想:“这话真是歪打正着,可不就是旧识嘛!”想归想,但纵观整体局势,根据三位皇子的自身能力和背后势力,更经过仔细研究后,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就是明智的。选择太子,无论是对黎民百姓,还是对江山社稷都好。权衡利弊,三位皇子中,只有太子上位,才能更大限度地保障凌氏不会落得个主子过河桥被拆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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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情计
睿扬哥哥也在内?武茗暄微怔,下意识地转眸回看李炳福,却见他微垂着头,唇边依旧是符合礼规虚应笑容。
李炳福不像会多嘴之人,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本没想能得到实话。难道……他是故意提醒?可是,为何?武茗暄心下怔忪,不禁又深看他一眼,却窥不出丝毫异常,只得垂眸,掩住目中诧异。
二人默然抬步,跨过高高门槛,入了瑶光水榭,穿过回廊,得至厅前。
武茗暄举目看向眼前紧闭朱色门扉,暗忖,何事需要闭门密谈,竟还以歌舞作掩饰?思虑尚未转过,却见李炳福上前一步,轻推门扉,转身哈腰:“娘娘……”
“唰……”破空声响起,惊得李炳福慌忙抢步上前,下意识地护住武茗暄。
一只银制酒盅擦过李炳福肩,“哐当”一声,重重地砸落于地。
武茗暄神色不惊地斜步避开倾洒于地酒液,蹙眉凝目往内看去,正与宁昱晗投来探视眼神对上,隐约从他眸中窥出一丝骇然,待要看清,却已消失无踪。她缓缓往侧移目,才看见武睿扬满目忧色地望来,蠕唇片刻,终是无语垂眸。
安抚眼神递过,武茗暄目光径直从武睿扬面上移开,看向一旁。
两名身着烟罗舞裙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武睿扬身侧,拴满小铜铃赤露足边,酒壶、杯盏凌乱散落。
武茗暄淡淡一眼看过,便收回了目光,在李炳福推门之前,厅内究竟是个怎样情况,她已大致清楚。她皓腕轻抬,拂过搭在膝前一串压裙杂佩,浅浅地欠身:“妾是否……来得不是时候?”
宁昱晗微怔,很快朗声一笑,大步流星地行近,握住武茗暄手,拉她往内走:“爱妃来得正巧,快帮朕劝劝家兄长!”
听得背后轻响,武茗暄知道,门已重新阖上,李炳福守在了外间。狐疑目光掠过武睿扬,她略低了头,作出聆听状:“哦?何事要劝?”手悄然往后一缩,欲从宁昱晗手中挣脱,却被他更加大力地握住。
宁昱晗面色不改,将武茗暄拉到上方坐下,笑得一脸无奈:“古有明帝‘献美求相’,朕却知晓令兄不好此道。着实无奈,只得请爱妃帮忙劝说了。”
他这简简单单两三句,既说明了缘由,又将一切撇了个干净。武茗暄不禁暗赞,高明!同时,她又惊诧,皇上道出这个典故,莫非真是“求相”?不,不可能!她稍一琢磨,已否定心中所想。
此时,武睿扬也已回过神来,眸中怒色、惊色尽数褪去,余下满目淡然,理了衣襟,撩摆施礼:“臣安佑郡王武睿扬见过慧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武茗暄按捺着心下重重疑团,笑着抬手虚扶:“兄长不必如此多礼。”趁武睿扬重新落座之际,一眼瞄过跪在厅中已微见颤抖两名宫女,垂眸低语,“妾坏了皇上雅兴,稍后再领罪。这两宫女……”也不直言,只偏头笑望宁昱晗。
宁昱晗眸色略沉,须臾,唇角微微一弯,挥手吩咐:“都下去吧。”
两名宫女得了话,感激地看武茗暄一眼,匍匐于地,恭敬地叩首谢恩,悄然退下。
“哥哥学文习武,不就是为了步入仕途,一展抱负?妹妹虽深居后宫,却也知晓,朝廷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武茗暄低垂着眼眸,并不看谁,语调轻松地问道,“难得皇上器重,哥哥为何不愿入朝?”
此话一出,宁昱晗、武睿扬齐齐愣住,他们都没想到武茗暄会如此直接。兄弟情谊或是不如少年时,但多年养成习惯仍在。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之色。
武茗暄一眼溜过二人,唇角扯开一个浅浅弧度,溢出一声低沉轻笑:“哥哥空有一身才学,却无处施展,岂不可惜?”随着话音渐落,缓缓抬眸,目含期许地望入犹自怔愣武睿扬眼中。
宁昱晗尚在侧,武睿扬却毫不顾忌,怔怔地与武茗暄对望。面上神色从最初惊诧,逐渐化为气愤、犹豫、不忍、无奈、自嘲……默然对视许久后,他微微移开目光,阖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目清明。
终于……武睿扬撩袍起身,大步行至宁昱晗身前,单膝跪地,双拳一抱,一字一顿地朗声道:“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话自然是对宁昱晗说,双眼却直直地看向斜依在他怀中武茗暄,神色毅然。
武茗暄平静地与之对视一眼,默然垂眸,随手端起宁昱晗酒盅,拢袖饮尽。
“好!”宁昱晗静默片刻,拍掌于膝,松开紧拉着武茗暄手,起身绕过案几,双手将武睿扬扶起,薄唇张合,终究只拍着他肩憋出三字,“好兄弟!”
晚膳仍在瑶光水榭享用,异常丰盛,武茗暄却没有多少胃口,只在心下反复自问:是否太过自私?睿扬哥哥曾对她说过,封侯拜相不是他展望,但毕生所愿是辅佐宁昱晗开创真正太平盛世。如今为何不愿入朝,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今日若不是她开口,武睿扬绝不会答应入朝。
晚膳用罢,武茗暄怀着沉重心情回到逸韵轩,还未来得及长吁一口气,李炳福就来传旨,说皇上今夜歇在逸韵轩,让她准备侍寝。
武茗暄怔然跪地,谢了恩,命翠袖好生送出,转眸看向厅内角落摆放沙漏。细细流沙顺着琉璃漏斗缓缓往下倾泻,无端地让她感觉压抑,似有被人扼住喉咙不适感。摇头抛开心中纷乱思绪,她命翠袖备热汤沐浴。
宫灯盏盏高挂,红色光影随着夜间凉风微微摇曳,映着涵烟湖上丝丝袅袅雾气,只让人疑似仙境妙景,已不在人间。
夜雾迷蒙中,武茗暄身着一袭广袖云纹烟罗裙,半跪于逸韵轩门口接驾。月白色裙裾席地铺陈开来,宛如湖中芙蕖盛放在湖岸之上。
青浅愉悦赞美声,她听不太清,只知晓自发髻上坠下细碎翠玉流苏紧贴着面额,冰凉触感已与糟乱心绪融为一体。这不是她首次侍寝,却是她第一次怀着“洛怜苏”心情侍寝。果然是,有些事,不知比知晓更为轻松么?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闻一声尖细悠长“皇上驾到……”入耳,微微抬眸,九爪龙靴已入眼帘。
瞧着眼前素颜淡妆武茗暄,宁昱晗一时恍惚,竟有她欲乘风而去错觉。恍然回神,他伸出一手,搭在那单薄香肩之侧,轻轻将她扶起,揽入怀中。四目对望,他有千言万语欲诉说,却终究化为一声如轻叹般干涩低语:“进去吧。”
未点脂膏朱唇微微启开,武茗暄差点脱口问出心中所想,却在听到宁昱晗话时,生生憋回,只溢出恍若不闻轻应声,软着身子依在他怀中,由着他拥入逸韵轩。
那别出心裁盆栽上,水车无休无止地转动着,玉芙蓉芬芳萦绕在厅内。
武茗暄亲手沏了一盏“碗顶花”奉到宁昱晗手上,却在抽手之际,被他合着纤指一块儿握住了:“皇上……”微微蹙眉,柔声轻唤。
宁昱晗凝视盏内碧色茶水目光有些飘忽,浅浅笑道:“今日之事,有劳爱妃了。”
武茗暄怔了一瞬,待要欠身虚应两句,奈何手指被他牢牢握住,抽出不能,只得勉强笑道:“为皇上分忧,是妾份内之事,哪里敢当这‘有劳’二字。”
宁昱晗闻言默然,似笑似叹地喘出一口气,垂眸不去看她,薄唇间却有近乎呢喃轻问声溢出:“……怪朕勉强了令兄?”
武茗暄讶然望去,惶然挣脱他手,屈膝作礼:“皇上,妾不敢!”银牙在唇瓣上一磕,“也不曾……”
宁昱晗凝目看向武茗暄,释然一笑:“车马劳顿,也乏了吧?”说着便扶她起身,再不言前话,只拥着她往寝殿行去。
武茗暄柔顺地由宁昱晗拥着在铺陈软缎锦面薄被罩床上坐下,暗自深吸一口气,轻轻挣脱他揽在腰间手,侧过身子为他宽衣。
指尖不由自主地微颤,武茗暄犹自未觉,却已被宁昱晗察觉。随着襟前束带缓缓解开,他双眉也逐渐拧起。
绣有九爪金龙外袍褪去,只余明黄素缎中衣,武茗暄俯身下去,便要跪地为他褪去鞋袜。
宁昱晗面色微变,不假思索地出手,一把将武茗暄拽起,出口话隐含薄怒:“不需要做这些!”
武茗暄盈盈举眸,张了张唇,却扯出一抹自嘲笑容:“服侍皇上是妾……”话音未落,已被猝然倾身靠近他以唇封住。
宁昱晗星眸半眯,紧紧地拥着武茗暄,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入骨血中。千万句没有说出口,亦不能出口话尽数通过唇|齿间忽轻忽重地撕|磨,以久久不歇深吻无声地传递过去。
柔嫩唇瓣被他恣意肆掠,啃噬动作很急切,但并未弄疼她。而此时武茗暄却是心下狂乱,不知该用怎样心情来面对。她无心应付,僵着身子,只想后退,可但凡轻微一点动静,都会引来宁昱晗更加狂|热索|取。
唇舌绞磨间,周遭气氛很快暧|昧起来。武茗暄清醒地感觉到,她身体随着宁昱晗齿咬唇磨动作逐渐火|热,面上也是一阵滚|烫,想来早已晕满红霞。
感觉到武茗暄身体越来越柔软,宁昱晗也愈发急切,甚至显露出一种不得其法粗鲁。
唇上微微痛楚伴随着快意刺激,像是无数火苗抛入心间,“嗤嗤”地燃遍全身,武茗暄犹如置身高温热汤中,只觉头脑发晕、胸中发闷,几欲窒息。
浑浑噩噩中,他们如何躺倒在床上,身上衣衫于何时褪去,武茗暄根本不知,只知道他手抚过她滚|烫脸颊,揉|搓过胸前雪峰,再顺着敏|感腰部缓缓而下,直到……分开她双腿,探向那羞人之处。
宁昱晗转动手指,几番拨|弄,刮开覆盖在温热小口上那些微卷细密柔发,顺着艳红小口边沿细细地描摹,温柔勾画。
虽然早有体会,可武茗暄此时心情却又不同,远比第一次侍寝还要紧张、尴尬。她羞赧地闭紧双目,心里想要退缩,但软绵绵身体却在他异常温柔撩拨下着火般愈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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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缱绻
宁昱晗似乎感觉到武茗暄的心神不宁,有些不满地蹙了眉,手指的搅弄不停歇,却又俯身再次吻上她。他的吻很深入,如同对待瑰宝般,细细密密地在柔嫩唇瓣上轻舔、慢吮,极尽温柔,甚至带了些许谨慎。
在他温柔的逗/弄下,武茗暄心底的尴尬和身体的不适很快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出于本能的渴/望。感觉到那滚/烫的硬/挺一物已蠢蠢欲动地抵住了她敏/感的艳红小口,她紧抿的唇无意识地启开,浅浅的吟/哦声断断续续地溢出。
心底邪火疯长,宁昱晗强行压下想要进入她的艳红小口,想要在那温暖、滑腻的幽廊内狠狠肆掠的冲动。他睁着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身下的她,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微末节的表情。
辗转于腹下的快感盘旋而上,那么强烈,武茗暄难耐地挺起胸、夹住腿,想要往后退缩。他的手紧随而来,膝盖往她腿间一卡,缓缓撑开,手指慢慢地抚摸微微张合的艳红小口,然后,捻住了那颗被花汁浸染得娇艳欲滴的红蕊小珠,轻轻揉搓、拨弄。
那是女子极为敏/感之处,哪里经受得住他这般亵/玩?轻微的酸疼和刺/激的酥/麻感如潮水般涌来,武茗暄嘤咛一声,抬手环上了他的颈脖,雪峰循着温暖的气息,有意无意地磨蹭他的胸膛。
知道她已被自己挑/弄得有了感觉,宁昱晗却有些情怯,手指来回刮/弄那颗愈发肿/胀的红蕊小珠,直到抵在艳红小口外的欲/望顶端已被她的花汁浸湿,变得更加火/热、紧绷,颤抖地叫嚣着要进入,才放开她的唇,贴近她耳侧,哑声轻唤:“暄儿……”
长睫微微扇动,武茗暄眯起一道眼缝看去。宁昱晗额上的细汗已凝成汗珠,顺着染了潮/红的脸颊缓缓下滑,滑落在她的耳畔。他是帝王,拥有三千粉黛,可此时却如此隐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征询着她的同意……她微微蹙眉,而后释然浅笑,羞怯地把头往他火热的怀里埋去,蹭着他的胸轻轻点头。
“啊……”突然挤入的硕/大火柱一顶到底,武茗暄本能地仰头,张口叫出了声。
肿/胀的欲/望终于进入她,宁昱晗忍不住咬唇,满足地闷哼一声,遂即一手伸向她的身后,圈住她的腰肢往上一抬,窄腰一沉,便是凶悍的冲刺,一下又一下直捣花蕊。
武茗暄就像海边的一座岩石,被他的火/热冲刷着、拍打着,被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淹没。她急促地喘着气,红唇间,无意识地溢出动情□,随着他的勇猛进出,摆动着细腰,默契地迎合着他的冲/击。
宁昱晗不断收紧环住武茗暄细腰的手臂,一次次狠狠进入,撞击花蕊后,再利落退出,再次狠狠顶进。最后,他俯身含住她不停张合吟哦的红唇,沉腰深入,一个猛刺,带着她一同攀上欲海之巅,相拥轻颤,喷洒热浪。
云收雨歇,武茗暄乖顺地窝在宁昱晗怀中,本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下他打算给武睿扬安排个什么官职,可看见他那近乎虚脱的憔悴神色,终是忍住了。
宁昱晗似是心有所觉,垂眸瞄了眼猫儿般趴在自己肩窝处的武茗暄,低声说道:“你兄长武胜于文,虽未上过战场,但在行军布阵上的造诣却是颇高。若就能力来看,入兵部倒是最合适的。不过……”
听他话音顿住,武茗暄微觉诧异地抬眸,只见宁昱晗双眉拢起,面上似有忧色。她咬唇迟疑一瞬,抬手抚上他的眉心,柔声说道:“朝政大事,妾不懂得,但不想看皇上蹙眉。”
感觉到她细嫩的指尖从自己眉心划过,宁昱晗舒展眉头,轻轻将她拥住,阖目笑言:“歇吧……”
武茗暄眨眨眼,蹙眉一瞬,终究也闭目睡去。
翌日,武茗暄醒来时,枕边已无人。唤青浅来一问,才知道宁昱晗昨夜并未安睡,一早早已回怡欣殿去了。
“皇上是真宠娘娘,驾幸行宫头一日就歇在娘娘这里!”青浅为武茗暄梳妆时,与有荣焉地说道,“离开前,还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搅娘娘休息。今儿的请安也免了。”
锦禾看一眼青浅,有些欲言又止。
武茗暄透过铜镜,一眼瞧见锦禾的神色:“锦禾,此间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圣眷隆宠,奴婢也着实为您高兴。”锦禾目中隐有忧色,低声说道,“可是,这般恩宠也实在惹人侧目。恐怕……”
武茗暄侧过身子,深深地看她一眼,浅笑道:“是福是祸,自有天数。”一句说完,转过身去,对镜顾看一番,站起身来,摆开双手,示意她们扣上玉带。
锦禾抿了抿唇,不再多言,蹲身下去,为武茗暄系好玉带。
这厢刚收拾妥当,翠袖便碎步入内。
“娘娘,尚宫局遣了个人来,说是皇后给娘娘指的掌事宫女。”翠袖屈膝欠身,微垂着眼帘,掩饰目中不快之色。
武茗暄一眼看过翠袖,将她的神色收入心底,笑着招手,让她近前,拉着她的手说:“这样也好,省了你操劳。”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既是皇后指的,怠慢不得,好生请进来吧。”
“是。”翠袖恹恹地应了声,转身出去,不多时,领着一名中年宫妇入内,又自顾出去忙事。
“奴婢沈木云给慧妃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宫妇俯身跪地,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视线规矩地落在武茗暄的座椅中部。
沈木云比简芯看起来稳重多了,估摸年纪也要大上不少,估摸四十上下。她容貌端正,眉心间,拢着浅浅的川字纹,一看就是个爱操心的。神情举止不卑不亢,甚是妥贴。
武茗暄背对铜镜,端坐在妆奁镜台之前,仔细一眼看过,暗暗点头,含笑抬手:“姑姑请起。”
如此称呼,沈木云却没有丝毫惶恐之色,礼规周全地俯身叩首:“奴婢不敢当娘娘如此,还请娘娘直呼贱名便是。”
“对外,咱们自是主仆,那是因着宫中礼规严谨,可我心里不会真拿身边儿人当奴看。姑姑是皇后娘娘指来的,添又年长,我自是更该敬着。姑姑初来,许是不习惯我这没拘束的性子,日子久了就好了。”武茗暄笑着睇过一眼,让锦禾将沈木云扶起。
沈木云也不再与武茗暄多辩,垂首应下,谢恩起身。
“把我那对翠玉镯取来。”武茗暄偏过头,轻声对青浅吩咐。
青浅打开妆奁镜台的抽屉,捧出一个檀木匣子,恭敬地呈给武茗暄。
武茗暄打开匣子看了看,和颜悦色地对沈木云说道:“往后,就要劳姑姑多累心了。第一次见,也不知姑姑喜欢什么。这对翠玉镯子给姑姑戴着玩儿吧。”
“服侍娘娘、替娘娘打点内务是奴婢的份内事儿,不敢拿娘娘的礼。”沈木云欠身作礼,淡淡一句,抽手便要俯身施礼。
武茗暄像是看不出沈木云的拒绝般,轻轻拉住她的手,亲自取出匣内那对水头莹润的翠玉镯,翻手给她套上,笑着翻看:“姑姑肤白,戴着挺好看的。”
见武茗暄坚持,沈木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推搪,连声谢过,依旧神色淡淡地退后两步站好。
呵……倒是个油盐不进的主!武茗暄按下心头的琢磨,笑着问:“姑姑想是宫中老人了吧,原先在何处当差啊?”
“奴婢自小入宫,伺候过先皇的敬仁皇贵妃。”沈木云恭顺答话,话音稍缓,“近两年才转到尚宫局当差。”
敬仁皇贵妃?武茗暄微微一怔,遂即想起一件已经快要遗忘的事情来。先皇在时,宁昱晗的母妃静逸贵妃,也是她的姨母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嫔。别看如今宫中均道珍妃宠冠六宫,若与静逸贵妃相比,还差得远着呢!
当年,就连皇后,也就是如今的慕太后对静逸贵妃都是百般谦让,做出一副事姐妹好的姿态。可是,宫中还有一人,虽说恩宠不如静逸贵妃,但在后宫的地位却并不逊于静逸贵妃,那就沈木云口中的敬仁皇贵妃。可就在先皇驾崩的当日,这位敬仁皇贵妃就被当时的宋太后一道懿旨关进了溯殇宫,并不许任何人探视。她的娘家武家也受了牵连,颓了好一阵子,直到武致洪重任兵部尚书一职,才稍见好转。
这么多年过去,敬仁皇太妃是生是死,无人知晓,武茗暄也不关心,却对沈木云这个人生出更多兴趣来。长睫微颤,心念瞬间转过千百回,她故作不知地问:“既是先皇的皇贵妃,该称皇太妃吧?”漫不经心地一句出口,暗自注意沈木云的神色。
沈木云扫眼四周,看青浅、锦禾垂眸不语,殿内也无旁人,才有些为难地解释:“娘娘有所不知。先皇这位敬仁皇贵妃不曾被废黜,但被太皇太后下旨关进了溯殇宫,不曾晋封太妃。故而……如今只能这么称。”
“哦。”武茗暄恍然大悟般点头,有些感激的眼神睇去,“本宫入宫时日尚短,许多事都不知晓。多谢姑姑说明,不然,往后指不定说错什么,还得惹来是非。”
“奴婢不敢当。”沈木云欠身下去,连声道,默然片刻,忽又抬眸看向武茗暄,“娘娘是个慈心的主子,奴婢能来伺候娘娘,也是造化。奴婢别的本事没有,但好歹在宫里这么些年,一些忌讳要比旁人清楚些。还请娘娘放心,奴婢既然来了娘娘身边,就一定会尽心伺候。”
这是……武茗暄顿觉讶异,不动声色地点头,欣慰笑道:“有姑姑这话,我就放心了!”又与沈木云闲拉了两句话,便让她出去与翠袖交接下事务。
用过晚膳,武茗暄再三考虑,最终寻个托词把青浅、锦禾都支了出去,唤翠袖近前说话。
“自从母亲把你指给了我,我就拿你当自己的心腹看待。”武茗暄不欲与翠袖绕圈子,“宫中事多,你跟着我,是委屈了。”
翠袖一愣,惶然跪下:“娘娘如今备受荣宠,奴婢跟着娘娘也是面上有光。何况,娘娘对奴婢这样好,奴婢庆幸还来不及,哪会觉得委屈?”
武茗暄不置可否地看着翠袖,待她说完,才拉她起来,直言道:“近来,你暂代掌事,宫中事务样样都打理得妥当,我瞧着是很满意的。若是我能做主,就把这掌事宫女一职派给你了。可是……你要知道,木云姑姑是皇后指来的。莫说你,就是我都得礼待于她。”说到此,亲切地对翠袖嗔笑道,“瞅瞅你今儿的脸色,真正是不光彩得很!”
翠袖抬眼看看武茗暄,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咬唇应道:“奴婢知错了,往后会敬着她的,不会给娘娘惹麻烦。”
唉……但愿真能如她所说才好!武茗暄心下暗叹,却不再多说,三两句打趣的话把翠袖逗笑了,才说让她就跟在木云身边,也算是帮她盯着些。
自从这日后,宁昱晗就再未来过逸韵轩。据翠袖说,皇上近来频繁往来于珍妃的水华殿和容德夫人的福莱殿之间,也常去皇后处小坐。
武茗暄心下清楚,皇上这般三方安抚,只怕是在为武睿扬的顺利入朝做好准备。皇上不来,她也乐得清闲,每日深居简出,不是与桑清一起闲话家常,便是跟着文婕妤习字,或是与颜才下下棋。
转眼步入七月里,天气越发炎热。
皇上的万寿宴将至,宫中上下均在紧张地筹备,随圣驾驾幸行宫的妃嫔们也开始准备献寿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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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示好
七月初三,武茗暄单独邀了文婕妤至逸韵轩,只为商议皇上万寿宴献礼一事。
她少时常与宁昱晗、武睿扬相伴,自是不如普通世家闺秀那般,琴棋书画皆通。但她自幼偏爱箜篌,弹得一手天籁之音,这是整个宁京都知晓的。可洛怜苏的技艺如何能让武茗暄展示?幸而她早有准备,当日被钦点选秀后,便开始练习秦筝。箜篌、秦筝手法不同,可音律总有相通,时日虽短,却也小有所成。
三人若是一同献礼,岂不是明白摆出了结盟的姿态?文婕妤顿觉讶异,凑到唇边的玉碗轻轻搁下:“娘娘之意是要与才人和嫔妾一起献礼?”
“婕妤以为不妥?”武茗暄漫不经心地舀着酸梅汤,一勺一勺,舀起又倾泻,却不往嘴里喂。
文婕妤看武茗暄一副散漫之态,不禁冷哼道:“娘娘是上赶着让人知晓咱们亲近!”
“自茗湘宫一事,宫中谁又不知咱们亲近呢?”武茗暄失笑,放下瓷勺,偏头看向文婕妤,“人众皆知,咱们还藏着掖着,反倒叫人生疑。”
文婕妤秀眉微蹙,细细将武茗暄审视一番,挑眉笑道:“如今方知,嫔妾往日都是瞎操心。后宫处世之道,娘娘竟是如此纯熟!”
“茗暄入宫日浅,哪里懂得什么处世之道?这都是婕妤时常提点的功劳。”武茗暄似乎听不出她的暗讽般,轻笑拢袖,虚划一个深鞠,“如此,便说定了。茗暄弹秦筝,婕妤书诗词,才人绘制松鹤万寿图。”
“娘娘位尊,但有命下,嫔妾等哪敢不从?”文婕妤瞧得武茗暄这般,哼笑道,“还有五日,得加紧练了。明日起,晌午过后,嫔妾都会与才人前来逸韵轩,与娘娘同练。”
武茗暄微微一笑,刚点了头,便见翠袖匆匆而来,当即蹙眉问道:“何事?”
翠袖屈膝见礼,拿眼往文婕妤一瞄,欲言又止。
武茗暄见她如此,不禁脸色略沉,轻声呵斥:“婕妤不是外人,有什么就说。”
文婕妤捻着瓷勺享用酸梅汤,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看翠袖。
翠袖无奈,只得言道:“皇上刚提拔了一名宫婢。”
“宫婢?”文婕妤讶然反问,偏头与蹙眉思索的武茗暄对视一眼。别人不知,她们心中却很清楚。边境不宁,皇上分宠三家尚且乏力,就连宠幸别的妃嫔都没心思,更勿论一个小小宫婢了。
翠袖神色凝重,定是内中有些蹊跷。武茗暄一寻思,问道:“封了什么?”
“正八品肃仪。”翠袖恭谨地答了话。
“宫婢……”武茗暄迟疑一瞬,转眸看向文婕妤,“循例不是该从九品选侍起封吗?”
文婕妤垂首想了想,放下手中瓷勺,捏着绢帕拭了嘴角,问道:“什么名儿啊?原先在哪个宫当差?”
“叶霜萍,原先是在翎嫣宫当差。”翠袖犹豫一下,又补充道,“听说,叶肃仪拿捏的手艺极好,素日里,就甚得容德夫人器重。昨个儿夜里,皇上在翎嫣宫犯了头疼,叶肃仪跟着伺候,想必是……”
不待翠袖说完,武茗暄面色骤变,“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宫闱秘事,岂是你能妄议的!”
翠袖被武茗暄吼得一愣,惊惶跪地:“娘娘恕罪!奴婢不该碎嘴,可奴婢也是为着娘娘啊!自打驾幸行宫头一日,皇上……”
听翠袖越说越不像话,武茗暄急急挥手打断:“下去反省!”
“娘娘……”翠袖愕然抬头看向武茗暄,疾声哭唤。
“娘娘真是好脾气!”文婕妤在旁看不过,幽幽一眼扫过翠袖,冷笑道,“这等碎嘴的丫头,若换了嫔妾,早就命人打出去了!”
武茗暄瞧见沈木云捧着果品入内,偏生翠袖还跪地不起,不禁动了真怒,倾身就是一掌往她扇去:“下去!”
武茗暄这一掌看似狠,实际只是做个样子吓唬翠袖,并未真的打到她。
翠袖哪里见过这样的武茗暄,自以为娘娘是真打她,慌忙往侧一避,身子歪到一旁,委屈地看武茗暄一眼,又想起适才说了狠话的文婕妤,忿然一眼瞪去,这才翻身爬起,抹着泪奔了出去。
沈木云与翠袖擦身而过,却视若无睹,恭敬地施礼,把果品摆上案,三两句场面话说过,退了下去。
被翠袖这么一闹,武茗暄也就无心再与文婕妤谈什么,胡乱闲扯两句,便让文婕妤回凌波馆去了。
武茗暄歪着身子坐在厅内,神色倦倦地撑头思索。翠袖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再留在身边伺候了。一旦入宫,便是宫婢,想要送回郡王府,怕是不太可能。但若撵出去,翠袖的下场必然凄惨,她也有些不忍心。
正自思索间,忽见沈木云入内,武茗暄不禁暗暗蹙眉。翠袖之前的话,沈木云怕是听到了些。如今边境不宁,皇上正心烦,若是此时传出哪个宫还在一心谋划争宠,恐怕……恰见青浅将酸梅汤的玉碗撤下,锦禾也去东厨看晚膳去了,武茗暄便寻思着言语试探下沈木云。
哪知,她还未出声,沈木云倒先开了口。
“娘娘可是有些不适?”沈木云抬眸看了以手撑头的武茗暄一眼,迈步近前,关切地问道。
武茗暄放下手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顺口说道:“许是天气闷热,有些头晕脑胀。”
“翠袖姑娘的拿捏手艺也是极好的。素日里,娘娘也挺器重。”沈木云笑着问道,“不如,唤翠袖姑娘进来伺候?”
这话……武茗暄心下一紧,侧目往沈木云看去,却见她神色淡然地退到一旁摆弄风轮,似乎方才的话,真的只是尽掌事宫女的本份随口而出。
“翠袖呢?”武茗暄轻声开口。
“在涵烟湖边儿。”沈木云轻声答话。
翠袖心气高,刚受了训,怕是躲出去哭去了吧?武茗暄蹙眉,抬手拢了拢发鬓,刚想让沈木云去把翠袖唤来,却见青浅不甚愉快地入内。
“娘娘,珍妃娘娘来了。”青浅低声禀告。
珍妃已经好些日子不与她来往了,此时过来,必然有事!武茗暄强打起精神,端正了仪态,让青浅请珍妃进来。
许是近日圣眷荣宠,今日的珍妃虽然依旧一副柔弱之态,可面色却很莹润,不似往日略显苍白。
她头绾望仙高髻,髻间簪有三支凤尾草短玉钗,一袭湖蓝色描金绫绢宫裙,双肩上挂了两幅云霞肩帔,不长不短,恰到纤细的后腰,随着款款而来的碎步轻轻摇曳,膝前一串白玉压裙佩发出“叮铃”轻响。
珍妃的打扮不妖不娆,一眼望去,清纯淡雅,让人颇为舒心,可看在武茗暄眼里,却是十分碍眼,耐着性子与珍妃寒暄两句,请了她落座奉茶。
“近来身子不大好,又赶上驾幸行宫,就没敢来打搅姐姐。”珍妃柔声说道,侧目往手旁案上茶盏一瞄,垂首笑问,“姐姐该不会与我生分了吧?”
“既是姐妹,说什么打搅不打搅的?不过……”武茗暄淡淡回应,嗔笑一眼往珍妃睇去,“妹妹纵然身子不好,伺候皇上却是殷勤,怕是也得不出空闲来我这边儿吧?”
“姐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珍妃似乎没有听懂武茗暄话中的讽刺之意,嫣然巧笑,“眼看这天儿是越来越闷热了,听说姐姐做的莲子羹爽口舒心,我也厚颜来讨要一碗。”
莲子羹?她近来都用的酸梅汤,并未用过莲子羹。武茗暄正想发问,却想起少年时,每到夏日,她都会在洛王府东苑荷塘内选摘莲子,然后亲自下厨熬制莲子羹。珍妃此时突兀地提起莲子羹,莫不是……她转眸看向珍妃,曼声说道:“莲子羹味青涩,我不喜。这边儿消暑都是用的酸梅汤,婢子们不曾做过莲子羹。妹妹莫不是听错了吧?”
“是么?”珍妃轻问一声,扶钗想了想,掩口笑道,“噢,真正是妹妹我记错了呢!分明听说是雪梨羹,怎就记成了莲子羹。”
武茗暄笑吟吟地看着她,招手唤道:“木云,传话给东厨,盛碗酸梅汤来。”
“是。”随侍在旁的沈木云欠身应下,转身出了厅。
看沈木云下去了,珍妃抿唇笑道:“姐姐,这是新来的掌事姑姑?”
武茗暄不欲与珍妃多言,懒懒往椅背一靠,淡淡地说:“皇后娘娘指来的。”
“嗯,瞧着是个妥贴的。”珍妃顺势接了句,话锋一转,揪着绢帕道,“其实,妹妹今儿过来,一是许久没与姐姐说话了,心下挂念;二是皇上的万寿宴献礼……妹妹心下有些拿不准,便寻思找姐姐帮忙参详下。”
看来,珍妃是还想与她恢复之前“姐妹好”的关系吧?只是……珍妃入宫的日子不短了,皇上的万寿宴也不是头一回,她这借口未免也太牵强!武茗暄垂眸一瞬,对珍妃露出个有些惶然的神色:“我入宫不久,这些个事情,自个儿都还懵懂得很,怕是帮不上妹妹。”瞧珍妃还想再说,忙又笑着说道,“妹妹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这礼嘛……自然献什么都是好的!”
“近来边境不宁,皇上心下烦忧。姐姐别看皇上去我那儿去得多,可皇上心,却是放在了朝堂上!”珍妃苦笑摇头,满面为难之色,“本也不会来烦姐姐,偏生皇后娘娘近来忙着筹备万寿宴之事,妹妹不敢贸然打搅。瞧见姐姐得闲,这才冒昧前来请姐姐帮忙参详。”
武茗暄微微一怔,垂首做出一副思索之状,片刻后,抬眸笑道:“妹妹姿容俏丽,不若为皇上献个舞?”虽说万寿宴也是家宴,可珍妃毕竟贵为六妃之一,娴静地抚琴弄筝还好,献舞是不太妥贴的;但武茗暄就是想借此激得珍妃心中不快,好让她自行离去,故而说完就静等珍妃拂袖起身。
却不想,珍妃并未如她所愿,眼眸一转,竟还拍手笑开:“对啊!左右也是家宴,这倒是个好主意!”这厢说完,站起身来,“多谢姐姐支招。妹妹就不打搅姐姐了,我先回去准备着。”
这……唱的哪一出啊?武茗暄愕然望向珍妃的背影,有些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逸韵轩门前,青浅蹲在涵烟湖边捣弄着什么。
锦禾款步行上前去,轻声问:“青浅姐姐,你做什么呢?”
青浅没回头,自顾从脚边的小篮子里捻起一些褐色小籽抛入涵烟湖,嘴上说道:“娘娘说,墨大人带了话来,说他们那边儿春天快来了,让咱们撒些桃花种子。”
“桃花?”锦禾讶然,往涵烟湖一瞅,“桃花能在水里开?”
“娘娘说,春日好,哪儿桃花都能开。”青浅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回过头来,有些神秘地招手让锦禾附耳过去,“我告诉你哦,墨大人说,这些桃花是给潜水区那些人准备的。据说……他们出来就等捡到桃花。”
“还有这说法?”锦禾惊喜,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在这多待会儿,也好捞点运气,可转念又想到个问题,“那……要是人家已有了桃花呢?”
“嘿嘿……那就让家里那朵桃花开得更美艳吧!”青浅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撒完最后一把种子。
“要是……要是霸王们就是不出水换气呢?”锦头想了想,有些拿不准地蹙眉问道。
墨大人这可是下狠招了啊!要是这样,霸王们都不出水……似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青浅一琢磨,拂裙起身,无所谓地耸耸肩:“呵……那就祝他们桃花开满山……全是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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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陷阱
珍妃匆匆来,匆匆走,不仅武茗暄心下生疑,就连奉命端来酸梅汤的沈木云也是纳闷不已。
沈木云遥望珍妃离去的背影,蹙眉一瞬,低头看看手中的酸梅汤,捧着檀木托盘徐步入厅:“娘娘,您看这……”
武茗暄揉着额,轻声说道:“端下去,你用了吧。”
“谢娘娘赏!”沈木云并不推搪,恭敬地欠身谢恩,退行两步准备出厅,又似想起什么,看向武茗暄道,“娘娘,珍妃娘娘来去匆匆,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武茗暄眸色深邃地看着沈木云,笑着挥手:“去,把翠袖唤来。”
“是。”沈木云看她不欲多言,欠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不多时,翠袖入内,脸庞泛红,还隐约有些浮肿,明显是哭了许久。
看她远远地屈膝作礼,武茗暄蹙眉招手:“过来。”
“是。”翠袖低垂着头,挪步上前,在武茗暄身前跪下,抬起红肿双目盈盈望来,“娘娘,您还在恼奴婢吗?”
武茗暄没有像以前那样将翠袖扶起,只是板着脸问:“知道错在何处吗?”
“奴婢……奴婢不该碎嘴。”翠袖轻轻咬唇,嗫嚅道。
武茗暄肃容正色道:“适才,文婕妤当面,我虽让你不必避讳,可你也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才是。如今边境不宁,皇上日夜烦忧,咱们更该安份。”话音一顿,凝目看着厅门处,低声道,“何况,木云姑姑是皇后指来的人,让她听见这些,总是不妥。”
“奴婢以后再不碎嘴了,娘娘别恼了!”翠袖伏地磕头,带着哭腔说道。
“我不是怪你碎嘴。”武茗暄倾身将翠袖扶起,语重心长地说,“我知晓,你也是为了我,哪里会真恼你?哪个宫不议论这些个事情,只是……不能在人前说道啊!”
翠袖仔细一琢磨,会意过来,赧然垂首:“奴婢知错了。”
“好啦。”武茗暄一手拉着翠袖,一手捏起绢帕替她拭泪,嗔笑道,“瞅瞅,这眼睛都哭肿了。”稍作思索,唤了陈禄来。
武茗暄拉着翠袖,对陈禄吩咐道:“你去内侍府跑一趟,取些冰来。”
陈禄得令下去,片刻后,拎着一个红木雕纹小冰箱回来:“娘娘,冰领来了。”
武茗暄打开冰箱,取出两块碎冰,让陈禄把多余的冰弄到东厨大冰箱存着,然后亲自捏着碎冰给翠袖敷眼。
翠袖惶然,连声道:“娘娘,奴婢自己来。”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松手将碎冰给了翠袖,让她去对着铜镜自己敷眼。
翠袖对镜自照敷眼,敷着敷着,就瞧着铜镜出了神。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小心地透过铜镜偷瞄武茗暄一眼,看武茗暄似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继续敷眼,唇边却挂起了一抹苦笑。
武茗暄的视线落在铜镜一侧转动不休的风轮上,眼角余光却将翠袖这番动作收入了眼中。沈木云之前说过的话又从脑海闪过,她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猛然偏头看向翠袖,抿唇半晌,终究没把心底疑惑问出口。
夜里,青浅、锦禾铺床、拢帐,伺候武茗暄歇下。
就在青浅为武茗暄拢被之际,武茗暄轻声说道:“青浅,你和翠袖是一早随我入宫的。若有什么,多看顾着些。”
青浅微微一怔,眼眸转过,郑重点头:“娘娘放心。”
“嗯。”武茗暄欣慰地点点头,阖上双目,缓缓睡去。
翌日,武茗暄照旧早起,循例去皇后所居的松香殿请安。一路上,她与文婕妤、颜才人一同乘步辇缓行,绕行过涵烟湖,忽闻前方潇悦回廊内有训斥声传出。
文婕妤捏着绢帕掩口,笑了起来:“谁呀?一大早,火气就这么旺!”
颜才人一副没睡醒之态,懒懒扬眸,往回廊内瞥去一眼:“像是孙宝林的声音。”
“孙宝林?”武茗暄隐约想起了什么。
“国子监博士之女孙月姮。”颜才人淡淡解释一句,继续闭目假寐。
孙月姮?那不就是当初圣选时,在欣扬殿外训斥裕妃顾氏那位自命知书识礼的女子。听了全名,武茗暄总算记起了这么个人。她讶然侧目往回廊内看去,这位孙宝林在宫中可谓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物,侍寝都不曾,居然还能随行驾幸行宫?
上次是训斥太傅的孙女,这次又是谁?武茗暄垂眸思索片刻,转眸看向文婕妤:“走,去看看。”
文婕妤抿唇一笑,命内监跟上武茗暄的妃制孔雀羽步辇,往潇悦回廊而去。
颜才人掀了掀眼皮,瞄一眼行在前方的武茗暄,微微抬手往前一指。内监们会意,快步跟上。
潇悦回廊内,孙月姮双手交握于胸,一袭素色描银梅花绢纱宫裙被微风撩起,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出尘脱俗的韵味,可出口的话却犀利无比:“你虽深受皇恩,却也只是个八品肃仪,我好歹是正六品宝林!见面不施礼,是哪个嬷嬷教的你规矩?”
“我已颔首欠身,并让道宝林先行。难道……宝林是要我让像对夫人那般,对您屈膝作礼?”叶肃仪话音柔柔,一听就是个温婉佳人。她虽宫婢出身,言辞间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丝毫退避,甚至,还带了一丝不屑。
“瞧不出啊!叶肃仪不但手上功夫好,这嘴皮子的功夫竟也不差!你说作了礼,可我没有瞧见。”孙月姮冷冷一笑,倨傲地扬起下颚,扫眼往随行在侧的一名宫女看去,“云瑶,你瞧见了么?”
云瑶垂首一笑:“叶肃仪并未见礼,奴婢去哪瞧?”
三顶步辇缓缓行近潇悦回廊,武茗暄耳聪,将这番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暗自蹙眉。
文婕妤也勾起唇角,无声嗤笑。颜才人却是悠悠然挪了挪头,一副安然之态,想是早已见惯宫中各种戏码。
三人心下都很清楚,孙宝林只怕是在故意挑刺。想来也是,孙月姮的家世并不差,偏生圣选留用只封了个宝林,入宫这么些日子也不曾获宠,心下难免有怨气。叶霜萍是宫婢出身,却破例得封肃仪。孙月姮本就是个刻薄的,此时见得叶肃仪,心下自然不痛快。
孙宝林这般言行,恐怕即便是获宠,也会树敌不少。对这样的人,武茗暄自是不喜。反观叶肃仪,有容德夫人做靠山,也不是个怕事的,倒是甚得她心意。
她与容德夫人本没什么仇怨,不如……思绪转过,武茗暄启唇欲言,却被颜才人一个眼神制止。
颜才人偏过头,懒声懒气地低语:“这个叶肃仪不简单啊……”
颜才人的话音刚落,那边叶肃仪已是轻声一笑,欠身再次行礼:“恭请孙宝林先行。”
孙月姮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愣然一瞬,哼笑两声便要再言。
“都在这潇悦回廊堵着干嘛?”文婕妤突然出声,斜斜一眼含笑往孙月姮扫去,“耽误了请安,皇后娘娘那里,是孙宝林去交代么?”
听得这话,孙宝林、叶肃仪齐齐转头。见得武茗暄,叶肃仪不慌不忙地屈膝唱礼。因文婕妤说了这样的话,孙宝林就更是惶恐,连声请罪。
“起吧。”武茗暄微微抬手,待二人向文婕妤、颜才人见礼后,和颜悦色地看向叶肃仪,“时辰差不多了,快与本宫一道,去松香殿请安吧。”
看慧妃娘娘先与叶肃仪说话,孙月姮面上微显赧色,却还是附和着叶肃仪,一起恭敬欠身,道了声“是”,便跟着武茗暄三人的步辇往松香殿行去。
待至松香殿,内监打起帘子,武茗暄领着众人迈步入内,各按品阶落座或是远远候着。
不多时,皇后自内殿移步而出,升座。
众妃嫔循例请安,跪地唱礼。
许是筹备万寿宴之事劳心劳力,一向威仪的皇后身上那股凌人气势也淡了些,三两句话说罢,用了新封的叶肃仪一盏敬茶,又嘱咐众妃嫔好生准备万寿宴贺礼,便不胜倦意地挥手命众人散去。
行出松香殿,桑清快步追上武茗暄,亦如往常般挽上她的手:“走,去我的云英殿坐坐。”
武茗暄侧目一看,却发现桑清面色晦暗,不复往日的容光,不禁心下担忧起来,拉过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姐姐脸色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适?”
桑清有些为难地瞄向四周,见无人注意,才低声说道:“我那云英殿临近容德夫人的福莱殿。”
云英殿的位置,武茗暄是知晓的。前几日,桑姐姐来逸韵轩,也没说过有何不妥啊!武茗暄心念一转,拉着桑清往侧行了两步,压低声音问:“她为难你了?”
瞧得武茗暄如斯紧张,桑清不禁展颜一笑,隐晦地说道:“为难倒是不曾,只是日日出门都要与她撞上。她……你知晓的。”
听了这话,武茗暄才放下心来,知道桑清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想必是不乐意在容德夫人面前逢迎。迟疑一瞬,她拍着桑清的手,安抚道:“姐姐不愿与她应付,就少出门吧。”
“我也这样想的。”桑清点头道,“这几日,除了请安,便是去你……”这厢话尚未说完,忽地敛口,蹙眉看向某处。
武茗暄循着桑清的目光看去,待见得款步行来的某人,眸色一闪,面上挂起了疏离的浅笑。
“慧妃姐姐、丽妃姐姐……”珍妃柔声唤着,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
三人应着场面,颔首见礼。
“还以为姐姐先行回去了,没想到却是与丽妃姐姐在此咬耳朵!”珍妃亲热地转到武茗暄另一侧,也学桑清般伸手攀上,像是没瞧见武茗暄眼中的不悦般,娇嗔道,“得了姐姐的好主意,还没来得及谢过。正巧,皇上昨夜差人送了些消暑的果品来,我就想着请姐姐一同尝尝。”
桑清本想今日邀武茗暄一起好好游园说话,被珍妃这么一插,自然心下不快。又听她言语间似有显摆皇恩之意,更是听得心烦。桑清不等武茗暄接话,便呛声说道:“呵……珍妃这话,说得像是哪个宫缺了消暑的果品似的!”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蕃西红瓜罢了。丽妃姐姐也一道去啊!”珍妃不以为意,笑看桑清一眼,又转回头望向武茗暄,不管不顾地拉着她便走,“我挑了几套舞裙,不知合适不合适,正好姐姐去了,再帮我参详参详。”
蕃西地远,红瓜易烂,运送极为不便。她倒是说得轻巧,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武茗暄听得心下冷笑,想要拂开她手,却好奇珍妃究竟想做什么?便不动作,悄然一个眼色递给桑清,由着珍妃拉着她前行。
珍妃邀约同行的话,只是个场面应付,并非诚心相邀。桑清明白,也不愿与珍妃打交道,但却担心珍妃有什么诡计,不放心让武茗暄独身前去水华殿。怒目瞪视珍妃的背影一瞬,她恨恨地一甩宫袖,还是跟了上前。
临近停辇处,武茗暄心下一琢磨,唤了青浅近前,吩咐道:“昨儿,本宫与文婕妤、颜才人约好,让她们晌午过后来逸韵轩。你回去知会文婕妤一声,就说本宫去水华殿小坐,不知什么时候能回。等本宫回去,再差人去请她。天热,免得她白走一趟。”说罢,与桑清、珍妃一起,坐上步辇,往水华殿行去。
青浅欠身恭送,待武茗暄一行去得远了,转身就往文婕妤的凌波馆奔去。
沿路上,珍妃指着一些行宫景致笑语戏说,武茗暄却只作不经热般懒懒靠坐在步辇上,偶尔敷衍两句,暗自垂首思索。她自知珍妃行为有异,但想若是真想害她,便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请。何况,还有桑姐姐一道,也使了青浅去通知文婕妤、颜才人,她便不需要太过担心,只是不明白珍妃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顶孔雀羽步辇一路行过亭台楼阁,绕行过容德夫人的福莱殿,抵达水华殿。
珍妃摆手,命内监落辇。
武茗暄与桑清对视一眼,撑着锦禾的手下得辇来,抬眸一看,当即惊得浑身一颤。飞檐翘角的水华殿前,一行人恭候着,当前两位,竟然是她的生父洛王和母妃慕芊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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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窘境
一轮暖阳徐徐升空,艳丽的橘红色光芒透过红彤彤的云霞,斜斜地投照在花木环绕的水华殿上。
这本是一幅让人倍觉温暖的景象,而武茗暄现下,却是手脚冰凉,心底也泛起阵阵寒意。早知珍妃执意拉她前来便没有好事,可她万没想到竟会置身如厮境地!那是……自小把她捧在手心,待若珍宝的父王啊!
被害坠崖,沦落为乞丐,流离街头的那些日子,她多么想念父王。她曾悄悄摸回洛王府附近,见得父王打马归来,却也只能蜷缩在街角,远远地张望,不敢露出半分异常,更不敢上前相认。
这才一年未见,父王的双鬓怎就染了霜花?那有些憔悴的容颜,竟是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父王……武茗暄不敢再看,怔怔移目,却看见一身端庄娴静气质的母妃慕芊惠。
想当年,生母去时,她年方四岁。她不理解“生老病死”为何物,看生母形如枯槁地躺在楠木灵柩中,她扑上前拉扯,希望生母能睁开眼,再抱她。一次次呼喊没有唤醒生母,她伏在母亲身上恸哭。是母妃把她抱起,温柔抚慰。而后,母妃刚产子,才出月子的身子,却不顾操劳,日夜柔声哄着她睡觉。若说感情,她对母妃的依赖之情比对父王,甚至生母都要深厚,可到头来……武茗暄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蠕了蠕唇,活动了僵冷的脸颊,努力扬起浅浅的微笑。
“珍妃妹妹,这是……”武茗暄侧目看向珍妃,眸中恼意和尴尬拿捏得恰到好处。
珍妃刚下步辇,听得武茗暄发问,回转头来,对她嫣然一笑:“姐姐勿恼。”移步上前,挥开锦禾,扶武茗暄下辇,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入她的双眼,像是要看透她的心,“昨儿,皇上下的恩典,让家父、家母入行宫觐见。可说的是晌午过后,妹妹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瞧见武茗暄面色不虞,随行而来的桑清更是忿然,不待武茗暄开口,便冷着脸沉声低语:“内命妇不得见外臣,这是圣祖定下的老规矩!珍妃,你行事也太不妥帖了!”一步跨下步辇,绕过珍妃,从另一侧拉住武茗暄,“妹妹,走,去姐姐殿里坐坐。”
“洛王、洛王妃不比寻常人,若我们就这么回避,似乎,颜面上,也有些不妥。”武茗暄抬手按住桑清拉扯她的手,眼眸低垂,静视地面,说完这句,方抬眸看向珍妃,浅笑嫣然,“只是……今日这般,只怕不是妹妹所说的没有料到吧?”
桑清不解其意,只道珍妃有何诡计,当即一记眼刀斜飞出去,眸中寒意凛然。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珍妃一怔,复又失笑,“妹妹不知姐姐为何会这样说,可妹妹确实是只知家父、家母是晌午过后才来,因而才一早邀约姐姐。”
“珍妃妹妹,令姐之事,我也曾听说一些。想是洛王思念令姐,妹妹又见我与令姐肖似,便生了鱼目混珠,借以慰藉令尊思念亡女之情。只是,我这鱼目终究不是珍珠,片刻慰藉怕也不太管用,还不如妹妹几句话好言抚慰啊!”武茗暄近似喟叹般说道,看向珍妃的眼神满是怜悯之色。
她是心存怀疑,因而借机试探,却没到武茗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珍妃愣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桑清听了武茗暄这番话,似是恍悟般看向珍妃,目中渐渐浮现出一丝诧异,稍作思索后,却又转了鄙夷之色。
“妹妹孝感动天,姐姐我也甚为感动。既然妹妹费了心思,我又怎么好不帮这个忙呢?”武茗暄淡笑着说完,忽敛去笑容,肃容正色道,“但今日之事,实在是有违规制,皇上、皇后那儿恐怕也得报备下吧?”
珍妃回转神来,一身气息已不像之前那般温婉,但面上笑容却没落下半分,也不说武茗暄的话是也不是,只道:“姐姐放心,此事,稍后我自会禀告皇上。”
要的便是她这句!武茗暄满意地含笑点头,在面罩寒霜的桑清手上轻轻一捏,状似不经意地侧身,恰好让珍妃扶着她的手落了空。她眼帘微垂,敛好一些情绪,挺直腰身,径直拉着桑清迎向水华殿前的一众人等。
远远瞧见女儿与两位气质风韵迥异的妃嫔行来,洛王单膝跪地、洛王妃屈膝欠身,合着一众宫人的唱礼声,言道:“臣辅阳王洛尚之(臣妾洛慕氏)见过珍妃娘娘、慧妃娘娘、丽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珍妃本不是规制妃位徽号,但她入宫半年后,六妃排位第三的庆妃便病逝,圣眷颇隆的她在皇上、皇后以及太后的默许下,俨然顶上。故而,如今但凡唱礼,她便仅次于裕妃顾氏之后。
珍妃、武茗暄、桑清齐齐抬手虚扶,道了“免礼起身”。
待洛王、洛王妃谢恩起身,珍妃又添上一句:“本宫原以为父王、母妃晌午过后才到,便约了两位姐姐来水华殿小坐,不曾想……这竟撞上一起了。也罢,改明儿,本宫亲自向皇上说明便是。”说着偏头看向武茗暄、桑清,笑问,“姐姐们都别太拘谨吧?要不,可不觉得这天儿更热了?”
武茗暄低垂着头,暗自调整情绪;桑清转目看向别处,也不搭理她;珍妃落了个没趣,便快步行到洛王、洛王妃身侧,挽着父母往殿内行。
因是太后的亲妹子,又身为正二品外命妇诰命夫人,寻常勋贵世家间的交际就不少,入宫的次数也多,洛王妃自然不似当初武陈氏入宫觐见武茗暄那般拘谨。她许久未见女儿了,心里着实挂念,便没顾得其他。
洛王妃一面随着女儿往里行去,一面柔声说道:“珍妃娘娘……菱宛,来,给母妃看看。”微微驻足,抚着珍妃那坠了流苏金丝穗的鬓发,“看看我的女儿……”
有个身为太后的姐姐,宫中是何情况,她自是比旁人知晓得多些。本也不愿女儿入宫,与后宫三千佳丽共侍一夫,更不愿她陷入阴暗的宫廷争斗中,怎奈……说着话,洛王妃的眼眶就红了。
“母妃别这样。您瞧,我都好好的呢!”珍妃柔声安抚,语气中带着些许女儿对母亲撒娇的意味。
洛王见得妻女这般,不禁微微蹙眉,轻咳一声,但看向珍妃的眼神也带着怜爱、关切之色。
珍妃并不前行,武茗暄与桑清也不好抢步在主人之前入殿,也都顿住步子。武茗暄挽着桑清的手,垂首立于一侧,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家和乐之景。唇畔谦和有礼的淡笑依旧,可她的笑容却远比桑清的冷峻面容还要清冷、沉静,仿佛真是初见洛王、洛王妃一般。
“是啊,瞧我,我这是……”洛王妃破涕为笑,微微侧过头去,抽绢帕拭泪。月白色绢帕拭过眼角,话音却是猛然一顿。
武茗暄扬起一张姿色平平却很是妩媚的脸,礼节性地含笑望向洛王妃,神色疏离、淡漠。
这……这是怜苏吗?怜苏……霎时,洛王妃情不自禁地松开珍妃,往武茗暄移去两步:“你……你是怜苏?”微微颤抖的话音脱口而出,才恍觉。不,不可能!怜苏已经……怎么可能在宫中!洛王妃面色变了几变,才稳下心神,刹住脚步,仔细审视武茗暄。
洛王妃的声音虽轻,可行在她身侧的洛王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怜苏?短暂的怔愣后,洛王忙不迭地偏头,循着洛王妃的目光看去。他身为外臣,不便拿眼去看后宫妃嫔,所以之前一直目不斜视只看殿内布置。待听了洛王妃的话,礼规法度瞬间如烟消散,洛王瞪大虎目将旁边那位侧首浅笑的慧妃娘娘仔细一瞧,当即心神巨震。容貌虽有些不同,气质风韵也与两年前的怜苏大不相同,但这五官轮廓和这身形,还有那眼角的朱红泪痣……是,这是他的女儿啊!
洛王睁大一对雾气氤氲的虎目,忽地迈步上前,抬手便要去捉武茗暄的手腕,却在半空被珍妃及时拦下。
“父王!”珍妃一声娇呼,声音里却带着点警示的意味,趁洛王还未回神,顺势将他的手挽住,嗔怪道,“慧妃姐姐确实肖似长姐,可您也不能……您毕竟是外臣!”
桑清一副局外人之态,看看言行怪异的洛王、洛王妃,又瞅瞅一脸淡然,神色间还带着些许无奈的武茗暄,再结合入殿前武茗暄那番话,心下一琢磨,当即会意过来。好个珍妃!虽说子女孝顺父母理所应当,但有什么也该明言!这样子诓人前来,当暄儿是什么?
桑清本就不喜珍妃,再这么一想,心里更不舒坦,无奈却不能失礼于外臣之前,当即不由得恨恨一眼扫向珍妃。洛菱宛,就你今日所为,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
武茗暄却似丝毫不以为意,懒懒浅笑,犹如局外人般静默而立。
看着这样的武茗暄,洛王只觉眸中一疼,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这么一缓,他也回过了神来。
看父王的神色逐渐恢复正常,珍妃着实大松一口气。她是想试探,看看慧妃是否真是姐姐。若是,能逼得姐姐露出马脚自然是好。但是,即便真如她所猜测,她也不敢把此事公诸于众啊!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偌大洛王府,牵一发动全身。她不敢恣意妄行,弄得不好,父王、母妃会如何暂且不论,可她当初顶着姐姐的封号入宫,凭借的便是皇上与姐姐青梅竹马的情谊。一旦……最先被牵连的,恐怕就是她!
一颗紧紧高悬的心平稳落地,珍妃笑得自然了些,松开洛王的手,便欲招呼众人落座。哪知洛王却不知想到什么,面色赫然沉下,猛然一步拽回珍妃。
瞧得父王面寒如冰,珍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睁大茫然的眸子,怔怔地看着他,嚅嚅轻唤:“父王……”
洛王虎目微眯,静静地盯视着眼前满目茫然之色的小女儿,张了张唇,喉咙却像被鱼刺卡住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旁,洛王妃瞧见不对劲,急忙问道:“王爷,怎么了?”
武茗暄却是眸色一闪,微微垂首思索。
“瞧你,清瘦了不少。可是宫务太多?”洛王忽然慈爱地打量起珍妃来,好像刚才的凛然眼神只是众人的错觉,“琐碎之事就交给宫人们办,别太操劳。”
“不曾操劳呢!”珍妃缓过劲来,娇嗔笑道,略一颔首,耳根微微泛红,“只是,近来皇上心情不好,我得更上心伺候才是。”一句说完,也不顾殿内众人神色,只顾招呼他们落座,又唤宫女们上茶。
“我果真与昭华郡主生得这般相似么?就连王爷、王妃都会……”武茗暄并未立即落座,目中却涌现出疑惑之色,径自轻声嘀咕一句,忽又像想通什么似的,自顾点了点头,突然上前一步,对洛王、洛王妃盈盈拜下,不卑不亢,柔声说道,“茗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辅阳王、辅阳王妃体恤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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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猝剑
满殿人齐齐愣住,谁都没有想到武茗暄会突然跪下,更不知她此举意欲何为。
若是姐姐,此时必定心中难受万分,怎还能如此坦然?珍妃眼神微闪,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暄儿……”桑清疾声轻唤,有些讶异,却并不上前将武茗暄拉起。她知道,武茗暄会这样,必定有自己谋算。
本是不太在意,可看了桑清神色,珍妃心里却隐隐有些发慌了。堂堂慧妃给一个外姓王爵、王妃跪下,只有一种可能……不,不能等她说出口!珍妃抢步上前,抬手托住武茗暄手臂,故作惶然地拉她起身:“姐姐贵为慧妃,怎可这般?快,快些起来!”
武茗暄眸光一扫,瞧见周遭尚有不少宫人在,竟是不顾珍妃拉扯,利落开口:“茗暄早就听说过昭华郡主,心中也着实敬慕。茗暄与郡主这般肖似,也算有缘。郡主已故去,茗暄愿拜王爷、王妃为义父母!”
武茗暄这一招回马枪出得粹不及防,珍妃哑然,呆立一旁不知如何应对。一个与姐姐肖似妃嫔认父王、母妃做义父母,她自然是不大愿意,但心里却也暗自畅怀了些。她几乎可以确定,慧妃不是姐姐。以姐姐脾性,是断不可能亲女认作义女!
慧妃此举只怕意在攀附,想来也是,武家已逐渐没落,再不复当年鼎盛。慧妃又是流落民间多年,若能认了父王、母妃做义父母,便能让她身份更上一个台阶。只是……即便慧妃有心攀附,母妃也不会愿意!这么一寻思,珍妃也不拦了,起身退到一旁,冷眼看着。
洛王、洛王妃着实一愣,对视一眼后,慌忙起身。洛王妃一步上前,将武茗暄扶起:“慧妃娘娘,使不得啊!”
“如何使不得?王爷、王妃若愿收下茗暄,那也是茗暄高攀了!”武茗暄盈盈笑道,①38看書网地扫一眼珍妃,而后露出个自嘲笑容,嚅嚅轻问,“王妃莫不是……莫不是也嫌弃茗暄早年流落民间?”
“当然不是!”洛王妃一惊,惶然否定。嫌弃慧妃这话,她绝不敢认!且不论其他,就慧妃家世……武家虽已大不如前,但也容不得她明言嫌弃。
没有得到应允,武茗暄还待再言,却听洛王开了口。
虽说相貌、身形都与怜苏极为相似,可眼角朱红泪痣是两颗,气质风韵也是大不相同。难道……真只是肖似怜苏女子吗?洛王深看武茗暄一眼,阖目长叹一声,毅然转身落座,挥袖道:“奉茶吧!”
“王爷!”
“父王!”
洛王妃与珍妃齐声疾唤,见得洛王淡淡一眼睇来,齐齐咬唇敛口。她们心下清楚,洛王这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收慧妃为义女。此事,怕是再难回转。
武茗暄满面喜色,也不管其他,前行两步,将眉间拢了忧色洛王妃扶到玫瑰圈背椅上坐下,端起案上犹自冒着淡淡热气新茶,对着洛王便是一拜:“义女武氏茗暄恭请义父用茶。”待洛王含笑接过,又端起另一盏茶,奉向洛王妃,“恭请义母用茶。”
洛王妃眼眸低垂,眼神复杂地凝视武茗暄,又拿眼往一旁眸色已染了些寒意珍妃一瞧,暗叹一口气,勉强扯出一抹僵硬笑容,接过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
洛王瞄一眼神色有些复杂珍妃,轻轻搁下茶盏,紧抿唇拉开了浅浅弧度:“既已用了这盏茶,那本王就把当女儿了。义父、义母唤着难听,也觉生疏。不若与菱宛一样,直接叫父王、母妃?”
武茗暄心下一颤,哽了哽喉咙,压下可能出现哭腔,强自镇定地抬眸望向洛王、洛王妃,婉然一笑,柔声唤道:“父王、母妃。”
“好,好!”洛王拍着膝盖,朗笑点头,复又想起什么,探手于腰间拽下随身佩戴紫玉麒麟把件,两指细细搓过,倾身递给武茗暄,“都跪下奉茶了,本王也不好白认个女儿。给,这紫玉麒麟把件就权当见面礼吧。”
一直神色淡淡珍妃面色忽然变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洛王,张唇就要说什么;怎奈武茗暄根本不给她出声机会,坦然接过,拴在了腰间,才巧笑谢过。
瞧得武茗暄安然落座,手上还抚弄着那个麒麟把件,珍妃心下一阵阵发憷。父王送给慧妃做见面礼紫玉麒麟本身算不什么稀罕,但却是个讨福吉祥玩意儿。紫玉麒麟把件全名紫玉麒麟送子把件,是北境藩王看洛王府一直无子嗣,送与父王祈子。
父王佩上这把件不久,母妃便有了身孕,产下弟弟洛文博。那时候,她才半岁,自然不知这些,是母妃念叨多次,她才留了心思。入宫后,她一直琢磨着伺机讨要来,也为自己祈个瑞兆,却没想到父王会这么慷慨地送给了慧妃。再说认了义女,总也比不得亲生女儿吧?她入宫两年,一直不曾有喜,若是慧妃抢了先……即便珍妃再如何努力克制,看向武茗暄目光中,也隐隐泛起了不悦之色。
一旁,洛王妃看看武茗暄,再看看自己女儿,眸色几不可查地黯了一瞬。
瞧见珍妃面色不虞,桑清却觉得心下舒坦了,再加上暄儿能认得洛王做义父,也是好事。当即,她也不再板着脸,笑着奉上了几句恭贺话。
珍妃心中郁结,却还得强压下不快,招呼宫人们奉上蕃西红瓜来好生款待。因着之前拉慧妃来时,说是有舞裙请她帮着参详,不得已,她又命人取了几件舞裙来充充场面。
待评了一番舞裙,武茗暄侧身再递上一块红瓜,体贴地提醒:“父王,这番西红瓜就是甜。可惜籽太小,女儿也许有没挑到,您慢点用。”盈盈眸光却不经意地划过珍妃面,唇角微弯。
“唔……好,好!”洛王也不客气,豪爽地捻过红瓜喂入嘴中。
父王对姐姐宠爱至深,她是清楚,可万没想到只是一个肖似姐姐女子,竟也能得了父王这般青睐!何况,这还是与她同为宫妃女子,父王难道就不担心……看慧妃真如女儿般为洛王取瓜挑籽,珍妃只觉心里一口气堵得慌,神色恹恹地半句话都不想再说。
桑清端坐一旁,悠闲地用着红瓜,不时看珍妃一眼,目中隐有嘲讽笑意。
知女莫若母,就算珍妃再善于掩饰情绪,女儿心下不快,坐在一旁洛王妃也是心知肚明。她从磁碟中捻取出一块红瓜,仔细地挑了瓜籽,笑着睇过去:“这日头热辣,也多用些,免得中了暑热,只怕……皇上还得心疼。”巧妙一句,抹过珍妃不快。
桑清听得无趣,扯唇一笑,取了候在一旁宫女手上湿绢,擦拭了手,一个眼神悄然向武茗暄睇去:“不是约了婕妤、才人她们,时辰差不多了吧?”
珍妃刚接过洛王妃递来红瓜,还未及送入口,听了桑清话,不禁拿眼把武茗暄望住:“难得父王、母妃入宫,又认了姐姐做义女。不若……姐姐差人去知会婕妤、才人一声,用了晚膳再回?”
武茗暄浅浅一笑,并不答珍妃话,径自招手命伺候在侧宫人上前,取了湿绢拭手,站起身来,向着洛王、洛王妃行女儿礼,嘴上柔柔说道:“父王、母妃,皇上万寿宴在即,茗暄要回去好生准备着,就不多坐了。”目含深意地瞥一眼珍妃,“今日,茗暄蒙父王、母妃不弃,认为女儿,也是沾了妹妹福气。改明儿,待回过皇上,再于逸韵轩摆宴,好生谢过。”
珍妃心中憋气,挽留武茗暄也不过是想让父王以及诸多宫人觉得她温婉可人。她本就不是诚心挽留,此时听得武茗暄搬出筹备万寿宴献礼之事,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
珍妃捏着绢帕拭了嘴,嗔怪一眼往武茗暄睇去:“嗨,姐姐说什么话!沾福气什么,听着多见外?”一副前辈授业之态起身拉过武茗暄,轻拍着她手背说道,“皇上万寿宴献礼是大事,就不多留了。如今,咱们可是正经姐妹了,往后,姐姐得空了,可要多来水华殿坐坐。”
“这自然是。姐姐还怕往后来得多了,妹妹会烦呢!”武茗暄也不推搪,笑着颔首,一语双关地打趣珍妃一句,又端着长姐架子叮嘱道,“妹妹好生陪着父王、母妃聊聊,就先回去了。”与洛王、洛王妃依着礼规行了宫礼,挽着桑清手,领着随行宫婢,扬长而去。
出了水华殿,武茗暄捏着绢帕挡住炙热阳光,往天际看去。这么好天色,这么烈日头,却挥不散她心底盘桓不去不去乌云。面上笑容尽数敛去,她收回目光,悠悠然叹了一口气。
桑清拿眼往后一瞄,瞧见一名宫女鬼祟地往这边张望,忙不迭招来步辇,挽着犹自恍惚武茗暄上了辇。
步辇慢摇,徐徐绕过景致幽雅芙蓉塘。转眼,云英殿已在前方。
想来文婕妤、颜才人怕是早已在逸韵轩候着了,桑清也就不想与武茗暄同去。眼看就要别过,桑清闷了许久笑,终于爆发出来,拍着步辇扶手,朗声笑开:“暄儿,今个儿真是好样!早该让她们瞧瞧,咱们可不是任人拿捏搓扁!瞧见珍妃适才脸色没?啧啧……那可真是跟开染坊一般啊?”
桑家依附慕氏,而珍妃生母就是出自慕氏,再加上太后对珍妃颇为器重,桑清与珍妃实是不宜直接对上。武茗暄不欲把桑清拉入这趟浑水中,也担心万一她身份败露,会给桑清惹来麻烦。她本有些忐忑,担心桑清看出什么来,听了这话,才彻底放了心,低声说道:“本不愿如此,是她……”回想起种种前事,不禁有些怅然地叹道,“她若不是想拿表孝心,又怎会如此?”
“妹妹,王爷、王妃痛失爱女,认了这义女,也算是一种慰藉。”看武茗暄这般,桑清自以为她是心软了,连忙柔声安抚,一句说完,又有些忿然地哼笑一声,“只是那珍妃,既要表孝心,就该好好来求,凭什么这般将人诳去?也就是她,若换了旁人,不会如此,也不敢如此。回头,定要回了皇后,好好惩治下她这般胆大妄为性子!”
被桑清这么一说,武茗暄憋闷心情才稍见好转,垂首一笑间,神色已恢复如常。
二人笑语别过,武茗暄靠坐在步辇之上,返回逸韵轩,面上照旧是惯有谦和笑容,和煦、悠然,让人挑不出一丝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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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章
步辇颤悠悠缓行,绕过文婕妤的凌波馆时,武茗暄抬手命步辇停下,微微侧目,递过一个眼色。
锦禾会意,欠身一礼,快步去向凌波馆,询问了掌事宫女,而后回报,颜才与文婕妤早已去了逸韵轩。
武茗暄当即命步辇快行,回到逸韵轩。步辇尚未转入二门,文婕妤、颜才已得到消息,由沈木云、青浅等宫陪着出来相迎。
瞧得二目中都隐有忧色,武茗暄颇觉欣慰。偌大后宫,险恶无处不,还好……她不是孤军作战!
一番循例见礼后,三相携进入正厅。武茗暄招呼文婕妤、颜才坐下,便去换衣。
沈木云体贴地命宫上了三碗冰镇酸梅汤来解暑,又命抽开风轮。青浅也去涵烟湖打了一提新鲜的湖水来,为那盆别致的降温盆景注换新水。
众宫一番忙碌,武茗暄也换衣归来,正厅宝座落座。她寻了个托词,让沈木云带着一众宫退下,只留了青浅、锦禾与婕妤、才的贴身宫女厅内。
看厅内再无外,文婕妤忙不迭开口:“嫔妾请安回去,就听青浅来报,说娘娘被珍妃娘娘请去了。没事吧?”
文婕妤这么问着,颜才也一改往日慵懒,正襟危坐,微微蹙眉向武茗暄看来。
瞧她二一脸关切之色,不似作假,武茗暄嗔笑道:“往后,若无外时,咱们也不用那么拘束。嫔妾来,娘娘去的,多累嘴!”
文婕妤、颜才对视一眼,倒也不推搪,齐声附和一句,笑着应下。
今日水华殿之事,许多宫都瞧得仔细,武茗暄也就不瞒文婕妤和颜才,简洁明了地将之前一切说了一番。
颜才听完,一向隐含媚色的狭长丹凤眼染了些愠怒,啐道:“这个珍妃也太胆大妄为了!外臣与内命妇相见,必打帘子。她倒好,不声不吭便把诳去。”
“呵,珍妃向来圣眷颇隆。她眼中,何时有过礼规法度啊?”文婕妤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牵扯着手中绢帕,“虽说今日,珍妃一番伎俩是为做了嫁衣,可难保他日……不如,改明儿去回了皇上,让珍妃安份些?”
颜才似想发笑,却又没有笑得出来,抬手端起玉碗,悠闲地舀着酸梅汤,小口小口地抿着。
“何必劳去回?”武茗暄垂眸看着案上玉碗中鲜亮的酸梅汤,悠然一笑,“此事确实有违礼规,珍妃必然担心去报于皇上,自然会抢着先去禀了。”
文婕妤浅浅扬眸瞄一眼武茗暄,扯唇笑道:“珍妃有这么个对手,还真是……”话不再言,失笑摇头后,端起酸梅汤饮用。
目中隐约有什么东西扎得生疼,武茗暄微微眯了一下眼,重新扬起笑容。
用过酸梅汤,武茗暄招呼沈木云来收拾了,与文婕妤、颜才一起筹备皇上的万寿宴献礼。虽说这献礼是三各作各的,可武茗暄的秦筝之曲、文婕妤的双手书法、颜才的松鹤万寿图得配合默契。筝声歇时,文婕妤就得收笔,松鹤图也得完工。
三勤练了三遍,直到沈木云第二次来问膳。
天气闷热,又忙累了这阵子,武茗暄是没什么胃口,抬眼看看婕妤、才,也是一副懒懒的模样。瞧见火辣日头已西斜,她不禁生了分心思。若能涵烟湖畔的小亭摆膳,微风旋过湖面,她们也能得一分凉爽,只不知合不合适?
沈木云循着武茗暄的目光一瞅,体贴会意:“娘娘,厅内闷热,不若奴婢摆膳烟雨亭?左右涵烟湖附近,除了皇上,也就三位主子。”
她倒是个乖觉的。武茗暄瞄过沈木云,含笑赞许:“姑姑的提议倒是甚合本宫心意。”偏头以眼神征询了颜才、文婕妤,方点头挥手,“姑姑看着办吧。”
武茗暄望着沈木云退下的背影,有些晃神。
颜才软着身子靠圈椅中,召了贴身宫女素妍替她揉着紧绷的额头,懒声说道:“听说……这位沈姑姑原先伺候先皇的敬仁皇贵妃,也是极妥贴的。”似是想起什么,偏头看向武茗暄,“说起来,倒与有些渊源。”
武茗暄回过神来,垂眸点头:“是呢,按理,先皇的敬仁贵妃,还要唤一声姑母。”
“沈姑姑是个靠得住的,要不……”文婕妤拿眼看了看绕着圈说话的二,“皇上也不会亲自指了她来逸韵轩伺候。”
“不是皇后指的?”武茗暄微觉诧异,后宫之事,皇上鲜少插手,更勿论指派一个掌事姑姑。
“这后宫,但凡有事都是皇后指派。那不过是表面话,也能真信?”文婕妤笑着摇头,“这事儿早驾幸行宫之前就定下了,是和淑夫办的。选那日,皇上也,便随口说了一句。”
武茗暄心下一琢磨,笑看文婕妤:“又如何得知?”
文婕妤没有答话,只是眸色沉静地看着武茗暄。
武茗暄细细一瞧,当即会意,这是皇上故意透给她知晓的。只是……沈木云真的可靠么?皇上信沈木云,她却有点不太敢相信。
一旁歪坐圈椅内的颜才似是知晓武茗暄心中所想般,忽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倒有些闹不明白。”眸光从武茗暄、文婕妤面上缓缓移过,又半垂了眼帘,“据说,当年先皇驾崩,太皇太后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幽禁了敬仁皇贵妃武氏。而后,原先伺候武氏的一众宫,除了一个贴身宫婢入溯殇宫随侍外,其余都先后获罪被处死。这位沈姑姑既也是伺候武氏的,为何没有去溯殇宫伺候,反而尚宫局当差?”
颜才言下之意……武茗暄眸色一闪,抬眸看过淡然浅笑的颜才,又与也是满目狐疑之色的文婕妤对视一眼,垂眸不再多言。
不多时,沈木云领着翠袖进来,报烟雨亭已布置妥当,请武茗暄三移步至涵烟湖畔用膳。
晚膳过后,文婕妤、颜才施礼别过武茗暄,返回各自居处。
武茗暄命陈禄于烟雨亭挂上两盏风灯,坐亭中,吹着凉爽的湖风,享受着锦禾的轻柔拿捏,摇扇看书。这番情形看似惬意,实际武茗暄心下却有一团团理不顺的乱麻,纠结缠绕,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娘娘……”翠袖忽地奔来,欠身禀告,“殷嬷嬷来了。”
殷嬷嬷?武茗暄闻言微怔,她怎么把这茬子事给忘了。当初听闻太后不耐车马劳顿,没有随行驾幸行宫时,她心下就犯了嘀咕。照锦禾所说,浣花汤仅有一月药效,那太后不随幸行宫,又如何掌控?她还曾暗自好笑,莫不要等秋日返京之时,宫中数有喜,那才真叫好看!哪想,太后自己没来,竟派了殷嬷嬷随行,可真个是片刻都不松懈啊!只是……宫中妃嫔众多,却是无一产下皇嗣,皇上难道就没半点怀疑?
一旁沈木云瞧见武茗暄晃神,不由得微微蹙眉,小声提醒:“娘娘,太后身边的殷嬷嬷来了。”
别说太后容不得她有喜,即便有了,只怕以她目前根基未稳的现状,也保不住皇嗣。心念一转,她的眼前似乎又闪过那日于甬忏宫出来时,窥见的惊悚一幕。武茗暄心下微寒,深吸一口气,拂袖起身,领着众回到逸韵轩。
“奴婢殷蓉给慧妃娘娘请安!”殷嬷嬷远远瞧见武茗暄回来,就着厅门边屈膝唱礼。
飞快一眼掠过殷嬷嬷身后拎着食盒的宫女,武茗暄移步上前,抬手将她扶起,谦和笑道:“嬷嬷是太后身边儿的老了,不必行此大礼。”
“多谢娘娘体恤,可礼规还是要循着的。”殷嬷嬷今日倒比前次恭敬多了,顺势起身,挥开青浅,亲自扶着武茗暄入厅,关切地问道,“前些日子送了温补的药汤,娘娘身子可觉好些了?”
“劳嬷嬷记挂,好多了。”武茗暄垂眸隐去冷笑,侧身颔首浅笑。
“瞧娘娘说的!您是主子,关心主子的身子是奴婢们份里之事。”殷嬷嬷笑着说道,把武茗暄扶到案旁圈椅坐下,“莫说奴婢,就是太后一直挂念着呢!这不,驾幸行宫前还吩咐了,叫奴婢莫忘了每月给娘娘送温补药汤来。”转眸扫过候身侧的宫女,待那宫女将药碗呈上,宛如长辈般温和地笑着看向武茗暄,将药碗呈上,“时辰也不早了,奴婢还要回松香殿去伺候。娘娘早些用了药汤歇着罢。”
武茗暄看都不看那药碗,顺手接过,含笑饮下,把药碗向那宫女一递,捏绢帕拭嘴角,恭顺地说道:“太后远京中,还挂念着妾的身子,可真是……只是累着嬷嬷了。”很是感激地看殷嬷嬷一眼,“之前用了这药汤便觉身子好些了,本想亲自去太后跟前谢恩,可听说太后喜静,便没敢贸然去打搅。回头回了宫,还要劳烦嬷嬷替本宫好生谢过太后。”说罢,命青浅取来一副翠玉手钏,亲自给殷嬷嬷戴到手上。
殷嬷嬷连声谢过,又好言叮嘱武茗暄一番,领着宫女施礼离去。
武茗暄把玩着腰间的紫玉麒麟送子把件,不时以眼角余光打量远远伺候着的翠袖,看她一副心神不宁之态,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翠袖,来。”
翠袖愣然回望,挪步行到武茗暄身前。
“翠袖,可是有什么心事?”武茗暄挼弄着紫玉麒麟的吊穗,轻声说道,“真有什么,便说与本宫听听。但凡本宫能做主的,定会替办了。”
翠袖眸光一闪,垂首答道:“娘娘,奴婢只是为您担心。”
武茗暄和颜悦色地看着翠袖,静候她下文。
翠袖拿眼扫视四周,看见没有旁厅内,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就是驾幸行宫,太后还不忘给您送浣花汤来,这……”望向武茗暄的目中隐约带了点急切之色,“娘娘何时才能怀上皇嗣啊?”
“难为了,倒是时时处处都为着想。只是,宫中皆太后掌握,此事由不得。”武茗暄压下心中不悦,拉过翠袖仔细打量,柔声说道,“倒是随入宫,虽说吃穿不曾差了去,可这一生……也算是空耗了。”
闻言,翠袖先是一怔,遂即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微微泛起粉色,抬眼偷偷窥探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慌忙说道:“奴婢能伺候娘娘,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敢贪望其他!”
武茗暄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拍了拍翠袖的手,便让她去备热汤,唤了青浅、锦禾来伺候卸妆沐浴。
宫中不似民间,朝九晚五颇多活计,宫们忙完额定的宫务,便凑堆闲聊。于是,但凡各宫有些风吹草动,宫们反倒比主子更先知晓。慧妃于水华殿认辅阳王夫妇为义父母,又得太后器重之事,不到两日就传遍了整个嘉宁行宫。
一时间,不少往日不太看好这位慧妃的妃嫔都转了心思,纷纷寻了借口,来逸韵轩巴结;也有些妃嫔想着日前放灯节上容德夫与珍妃那出争锋的戏码,暗中揣测慧妃是否也会因此成为容德夫的眼中钉,不但不敢贸然与之亲近,反而故意避着;还有几位,素来情淡薄的,便像是一无所知般,往日如何,现下还是如何。
宫中这番风向变化的动静,武茗暄心下清楚,但面上却并不表露什么。无论是前来逢迎讨好她的,或是顾忌容德夫而不愿与她相交的妃嫔,她都一视同仁,依然谦和有礼地对待,却暗自将三派的名头一一记下。
几日时间,匆匆晃过。
嘉宁行宫就这看似平静,实则深藏暗涌的气氛下,迎来了皇上的万寿宴。
因着今年早热,万寿宴便不能像往年那般摆设欣悦殿内。和淑夫请示了皇后,将涵烟湖沿湖一圈以缃黄巾围了,划出宴席区域,又以缠绕了细细缃黄绢条的曲松盆景将各宫妃嫔与受邀入行宫同庆的王爵勋贵坐席隔开。至于观戏台,便搭建涵烟湖上。正对观戏台的湖畔,置了六尺宽的蟠龙金案,以便帝后同坐,观景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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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夏日的天色暗得晚,申时将至,天色还未暗沉下来,沿湖风灯与湖中错落搁置的小水灯已尽数亮起。各宫妃嫔身着式样、色泽各不相同的轻薄宫裙,纵然暑热也未妨碍她们展现容姿。微风拂过,淡淡的各种熏香味沁入鼻间,妃嫔姗姗而至,由尚宫局的女官们引着,各自依照品阶落座。
夏夜柔风拂过涵烟湖,迷蒙烟雾间,风灯徐徐摇曳、水灯缓缓漂移,姿容俏丽的妃嫔们柔声笑语,真正好一幅纸醉金迷的奢靡景象。
武茗暄身着酡颜广袖罗烟裙,袖口、衣襟的缃色茶花均为乌坊所绣,枝枝不同、朵朵逼真。宫中高阶妃嫔自皇后的千秋宴之后便再无品阶变动,她今日照旧与桑清邻座。
因皇上特意嘱咐今夜有王爵、勋贵受邀入宫同庆,为免外臣与宫苑妃嫔坐席靠得太近,故而妃嫔们的坐席只涵烟湖的右侧,而王爵、勋贵的坐席则涵烟湖左侧,各坐席相间比皇后的千秋宴稍密集了些。
武茗暄微微向□身,与邻座的桑清悄声笑语,若见有刚来的入席,便拿眼瞧瞧。宫中后妃除了要与皇上一同出席的皇后外,差不多都已到齐。往日,珍妃是最遵循礼规的,若遇这等大事,定然不会来迟。可今日,她左看右看,不但珍妃还未来,似乎就近还真没珍妃的坐席,不禁隐隐有些纳闷。
未及多时,王爵、勋贵携着女眷陆续入宫,肖司宾的指引下落座。
自圣祖后,后宫与外朝不得相通,但个中关系仍旧盘根错节,息息相关。难得宫中有此盛宴,这是交际应酬的良机,外臣们虽不能与宫苑妃嫔会面,但女眷们却可趁此机会一叙旧情或是逢迎攀结。女眷们还未将圈椅坐热,便相继起身,前去拜见已座的二位夫及四位宫妃。
武茗暄之母陈氏也受邀之列,与容德、和淑夫、裕妃见了礼,便来寻武茗暄说话。
“臣妾武陈氏拜见慧妃娘娘、丽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陈氏恭敬屈膝作礼,并不跪地行大礼。
“尚书夫快快请起!”
“母亲快起。”
桑清与武茗暄齐齐唤起,抬手虚扶。
陈氏对桑清有礼地颔首一笑,转身看向武茗暄,温和笑问:“娘娘近来可好?”
一眼瞄见周遭有注视这方,武茗暄拉过陈氏的手,亲切地说道:“好着呢!母亲可好,府里一切可安好?”
“府里都好。”陈氏也是个心思玲珑的妇,满脸慈爱之色,拍着武茗暄的手叮嘱她注意身子。
武茗暄俨然一副乖顺女儿之态,连连点头,笑着应下。
陈氏与武茗暄本不是亲母女,自然没那么多体己话说,心底真正想说的就那么一两件,却又不便此时此地说道,又闲拉了几句,也就施礼退下,回了自己的坐席。
武茗暄的目光追随着陈氏离去的背影,待见得陈氏身旁只武致洪一,并不见武睿扬,也不曾设武睿扬的坐席时,稍愣一瞬,转眸往王爵坐席看去,竟也不见。难道……此次万寿宴,皇上没邀睿扬哥哥入宫同庆?
武茗暄收回目光,却瞅见桑清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是了,桑姐姐自幼丧母,想是见她与陈氏亲近,勾起了伤心事。心念一转,她拉过桑清的手,一套套民间趣事抛出,直逗得桑清阴霾尽消,捂着肚子娇笑不已。
转眼,申时已到。
司乐的众乐女们挽袖拨弄,磬钟、丝竹轻声扬起,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镂金帝冕的宁昱晗携一身正红描金百鸟朝凤宫裙、额绘九阳妆的皇后款款行来,妃嫔、王爵勋贵的山呼声中,于龙案后方落座。他们身后,身着郡王服制的武睿扬英雄昂首,缓步而行,待帝后落座后,于龙案之侧的檀木雕花案后坐下。
待得此时,声乐之声稍顿。
“平身。”宁昱晗微笑颔首,阔袖一挥,“开宴!”
司膳的宫女们捧着绘有万寿无疆字样和各式吉祥喜庆图案的釉彩瓷碟、瓷盘鱼贯而来。
林司仪双手交握,静立于龙案之侧,高声唱道:“丽献茗,阜山云雾……丽献宝,奶白枣宝……福寿永延,蜜汁蟠桃……祥禄吉庆,蜜饯四品……”
清雅嗓音高唱的同时,缃黄、嫣红两列舞姬裙裾翩翩,迎着涵烟湖的迷蒙雾气,徐徐登上戏台,宛如踏云而舞。
宁昱晗举起酒盅,邀约众同饮,浅尝小酌。
一盅酒过,开宴舞恰时谢幕。
皇后端起酒盅,起身绕过龙案,高捧酒盅,盈盈下拜:“妾率各宫各殿御制妃嫔恭祝吾皇万寿无疆,福禄安康!”
“妾(嫔妾)恭祝吾皇万寿无疆,福禄安康!”容德、和淑也领着一众妃嫔依照礼规,于自己的坐席之侧双膝跪地,高捧酒盅唱贺词。
宁昱晗笑饮一盅,抬手虚扶,唤了起。皇后起身坐回龙案之后,众妃嫔也各自归座。
遂即,须发皆白的老太傅撑案起身,坐龙案之侧的武睿扬也随之站起,率一应王爵、勋贵及其亲眷唱贺词:“臣等恭祝吾皇福寿延绵,国泰民安!”
早少年时期,每逢宁昱晗生辰,宫中总要大肆庆祝,而武茗暄也总是座。对于这样的场面,新晋妃嫔大多觉得新奇,她却见得多了,早已没了兴致。
王爵、勋贵贺寿之后,便是宁昱晗点的一出“八仙贺寿”登台。
涵烟湖水面的戏台之上,戏子们唱、念、做、打,好不精彩;武茗暄却端着酒盅,含笑遥望不远处的文婕妤、颜才,与她们一起浅浅抿着玉瑶酿,静心凝神,只待稍后送上寿宴献礼。
又是一巡酒过,李司膳招呼宫女们撤下先前的阜山云雾和一应八宝果品,换上各色温热菜品。
和淑夫以眼神请示了皇后,放下酒盅,款款行至龙案前屈膝作礼:“皇上万寿,宫妃御嫔们也都备了些贺礼,有心让皇上好好高兴高兴。皇上您看……”美目盈盈往上望去,“是您来点呢,还是让她们自个儿依序献礼?”
宁昱晗含笑点头,却并不作答,转眸看向身侧的皇后,问道:“皇后看呢?”
“虽是皇上万寿大喜,但宫中礼规不可废。”皇后微微颔首,话音虽柔,一身威仪气势却并未软和下来,“妾以为,还是依序献礼为好。”
宁昱晗微微垂眸,冲和淑夫摆手道:“和淑,就依皇后所言,去安排吧。”
“是。”和淑夫恭敬欠身,作礼退下,如蝴蝶穿花般妃嫔坐席间游走,一曲琴音未歇,已安排妥当。
容德夫排位前,和淑夫向来敬着她,便请了容德先行献礼。
容德夫出身将门,不似寻常闺秀精研琴棋书画,却随父亲镇国大将军季醇习得些许武艺。今日,季大将军因远赴边境未能座,她这女儿自然是要献上一套剑法,以展示宫闱女子也非尽是柔弱之流。
容德夫所用之剑,正是她那贴身宫女常抱怀那柄。剑方出鞘,便是一阵清冷寒光。
戏台上,容德夫一套紫英剑法舞得利落酣畅,武茗暄却只是细看了个开头,便端起酒盅掩饰自己四下探视的目光。
一套剑法舞毕,容德夫得了一番赞誉,饮了一盅御赐佳酿,傲然退下,回归原座。
和淑夫皓腕轻旋,接过随侍侧的宫女呈上的一支金丝吊穗翠玉笛,款步迈上戏台,迎风吹奏。
和淑夫吹奏的笛音就如她本的气质般,温婉、柔和而又清雅,听耳中,只觉丝丝凉爽,似乎就连置身夏夜的暑热也消散了些。
宁昱晗双手一拍,高赞一声,便有宫奉上御酒。和淑夫谢恩饮尽,捏着玉笛返回坐席。
有容德夫、和淑夫这一武一文的精彩献礼后,裕妃献上的一幅插花拼画便成了上不得台面的逗趣小物,不足为道了。
宁昱晗也不太中意裕妃所献贺礼,但因太傅座,不好落了面子,也勉强赞了一声手巧,赏了御酒。
眼看便是慧妃献礼,不少妃嫔齐齐扭头看来,目中多少都带了些奚落神色。慧妃自幼流落民间,回府,入宫,不足一年,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妃嫔们低声交谈着,不时拿眼瞅瞅坐龙案一侧的安佑郡王,都等着看慧妃出丑,看安佑郡王府要如何拾回面子。
而此时,高坐上首的武睿扬也拿眼望向武茗暄,黑瞳中是看似风浪不惊的神色,却有武茗暄能读懂的担忧。
唇角浅浅翘起,武茗暄悄然回他一个“放心”的安抚眼神。
二视线一触即分,武睿扬执盅浅饮,武茗暄转眸扫视神色各异的众妃嫔一眼,施施然起身,领着文婕妤、颜才及各自的贴身宫女不紧不慢地登上戏台。
紫檀木琴桌置于戏台正中,左右两侧各是一幅立幅白绢画面架起。
武茗暄与文婕妤、颜才一起向着正面龙案处欠身作礼,而后缓缓移步,拂袖落座。宫袖半挽,皓腕轻抬,武茗暄微微阖目一瞬,扬手起音。
桐木红漆烙画筝上十六根银丝应韵而颤,清亮、悠扬的筝声掠过燃放了不少水灯的涵烟湖,远远地散播出去,直透心。
就秦筝音起之际,伴武茗暄两侧的文婕妤、颜才也同时提笔,二均是双手执笔,优雅而迅速地书画起来。
袅袅筝曲宛若自天际悠然倾洒而来,白绢染墨,清秀而不拘束的行草如蟠龙腾云蜿蜒而上,细腻松针叶叶逼真,循着筝声不疾不徐地展现于另一幅白绢画面之上。
迷雾蒙蒙中,身着酡颜色罗烟裙的武茗暄、艾绿色掐花裙的文婕妤、丁香色雨丝裙的颜才真正好似花叶互相衬托,组成了一幅远比颜才笔下所作的画卷更为引入胜的景致。
“真是恍若仙子献寿啊!”
“没想到慧妃娘娘对秦筝竟有如此造诣!”
“据说……慧妃娘娘是回府后才学的秦筝,居然也能弹得这么好听!”
左右两侧,妃嫔、勋贵们低语惊叹之际,皇后也举起酒盅,侧身敬宁昱晗:“皇上万福,慧妃、文婕妤、颜才可真是各自身怀绝艺,也是煞费苦心啊!”
宁昱晗的目光只胶着居中颔首弹筝的武茗暄身上,闻得身侧皇后之言,也未回头,只懒懒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武睿扬微微侧目,悄然一眼看过宁昱晗与皇后,再扫眼满目讶异之色的一众妃嫔和不住点头、低声赞誉的王爵、勋贵们,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端起酒盅自顾小酌。
涵烟湖上,筝曲悠悠,萦绕耳际,宁昱晗专注倾听,众不忍心打断这样的天籁之音,也不敢再高声,齐齐敛了口,食菜饮酒。
然而,就筝曲将近尾声之际,不知是谁讶然惊呼。
“呀,瞧那湖中!”
宁昱晗微微,皇后也抿了唇,二循声瞪向方才失仪惊呼的歆德媛,但转眸看向湖中时,也是齐齐愕然。
笼罩着淡淡雾气的湖面上,忽地飘来一盏盏蟠桃水灯,顺着徐徐流动的湖水,漂移而下,从架空的戏台下方穿过,径直飘到正对龙案前方,被一块方石挡住势头,这才停下。
水灯之光,星星点点,但却有一百零八盏之多,齐齐汇集于龙案前方,就有灼灼光华。宁昱晗蹙眉望远,戏台虽近,但蟠桃水灯光华太盛,扰得他再瞧不见戏台上武茗暄的面容。
武茗暄沉静自若地继续弹筝,但看向龙案方向的眸光却是微微一闪,蟠桃水灯贺寿,如此心思……借着换指法之际,她侧目遥望飘来水灯的源头。
那里,一位娇弱佳刚放完最后一盏蟠桃水灯,缓缓起身,俏生生地静立湖畔,盈盈目光竟似心有灵犀般也向着戏台上的武茗暄望来。
视线交汇,武茗暄漠然错开眸光,而湖畔那女子却勾唇轻笑起来。
得意的娇柔笑声被夜风送入耳中,武茗暄心神微微一颤,眸中厉色稍纵即逝,翻腕一拨。就莹白素指抚弄出一串清越筝声的同时,她稍稍偏头,目含深邃笑意,不避不让地望向面上笑容还未散去的湖畔女子,轻启朱唇,以唇形缓缓吐出无声的两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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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三章
上游湖畔放水灯的女子正是珍妃。由于距离较远,她并未将那无声的口型看真切,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武茗暄说的是“妹妹”。她怔怔地望着戏台上拨出最后一串筝音,然后拂袖起身的武茗暄,紧咬的牙关已磨砺出瘆的声响。
一阵微风拂过,犹带些许暖意,可珍妃却打了个寒颤。她狠狠一甩头,不,不可能!慧妃这是故意扰乱她的心绪,这般做派绝不是姐姐!
随侍旁的念苏瞧见她这般,忙不迭上前扶住,轻唤:“娘娘……”触手之际,才发觉珍妃竟是冷汗淋漓,浑身冰凉,“这么凉!娘娘,您可是身子不适?”
念苏的惊问声唤醒了珍妃,她微微摇摇头,凝目追随着武茗暄下戏台的身影,往万寿宴坐席的方向看去,心里渐渐涌起一丝后悔之意。
那日,听得皇上说万寿宴之前会允父王、母妃入宫相见,她本是抱着试探慧妃的心思,故意差出宫与母妃身边的大丫鬟透了个信,说她近来身子不大好。果然,母妃便拉了父王提早入宫,而她自然也能装作毫不知情。
她本想着,若真是姐姐,姐姐必然不敢张扬;若不是姐姐,那也好叫慧妃知晓,即便彼此都身妃位,但无论出身还是皇上的荣宠,都是有所不同的。慧妃想要与她争,那还差得远!
此事无论如何,对她是百利而无一弊。哪想到,慧妃会反手杀了她一枪。不仅趁机拜了父王做义父,抬高自己身价,还处处拿捏着她,逼得她不得不自行去禀了皇上。
那夜,皇上来水华殿,她瞧着皇上心情愉悦,便婉转报上此事。原以为不过就是一句呵斥了事,却不想惹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将她禁足,就连万寿宴也不许出席。不过,幸亏边境不宁,皇上不愿此时下了洛王府的面子,故而让她对外自称身子微恙。
可万寿宴这样的大事,她即便是病得不能下床,也绝不会缺席,否则岂不是给他落下不少口舌?歪床上,一夜无眠,她总算想明白了。左右皇上的旨意也无知晓,她若“抱病”出去,皇上不但不能当场训她,反而还要夸她心意可嘉。只要她能讨得巧,给皇上一个软姿态,罚禁足之事也就不了了之,还能赚个好名声。于是,便有了这万寿宴放蟠桃水灯之举。
珍妃凝目眺望蟠桃水灯汇聚之处,心中有些忐忑。皇上,您不会让菱宛失望的,是吧?
宁昱晗确实早看见蟠桃水灯之际便料到是珍妃,却没有立即派将她请来入席,仿若已经遗忘了那些费尽巧思的蟠桃水灯般自顾对刚回坐席的武茗暄、文婕妤、颜才褒奖一番,又另行赏赐。
左侧,洛王执着酒盅,往上游湖畔瞄去一眼,眸色阴晴不定,闪过好些情绪。待武茗暄三已谢恩落座,见宁昱晗再次举盅,他才忍不住掩口轻咳一声。
宁昱晗向洛王扫去一眼,星眸微眯,忽地抬眼,犹如恍然醒觉般,唤李炳福近前:“去,瞧瞧是何放灯。”
李炳福微微掀起眼皮,悄然打探宁昱晗的神色,得了暗示,当即应声离去,快步行到上游湖畔,对珍妃见礼后,好言劝道:“娘娘,您身子未好,吹不得湖边儿的风,还是先回吧。”
珍妃不可置信地瞪视李炳福许久,才从紧咬的牙缝间憋出一句:“夏夜风暖,不碍事。”说罢,宫袖一甩,领着念苏便要绕过李炳福去向万寿宴坐席方向。
哎哟,这……真是不会看事的祖宗!李炳福一慌,甩着拂尘就往前赶,两步将珍妃拦下:“娘娘,皇上也是体恤您的身子,您这般……又是何必呢?”
“难得皇上如此体恤,本宫更不能落下了万寿宴啊!”珍妃强压着心底怒意,婉然笑道,“怎么,莫不是李公公不愿让本宫给皇上贺寿?”
“李公公到底是皇上跟前的红,就连珍妃娘娘的路也敢挡?”颜才不知何时来到,柔声细语地笑问一句。
就李炳福怔愣之际,珍妃笑着瞥一眼颜才,轻声说道:“还是才懂规矩。”径直领着念苏绕过李炳福,向着沿湖宴席正中的龙案处行去。
李炳福垂首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为难地看向颜才:“您这是……”
颜才懒懒抬手,扶了扶髻间发钗,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要去,就去呗。何苦拦住,平白惹她记恨。”一句说完,再不多言,转身悠闲移步,回了坐席。
李炳福蠕了蠕唇,终是没说什么,哈腰恭送颜才离去,那态度竟比对珍妃还要恭敬得多。
武茗暄贵为慧妃,坐席离龙案很近,看见珍妃疾步行来,不由得垂眸笑了。她没甚兴趣看珍妃如何皇上面前讨巧卖乖,抬手遥敬颜才一盅,便转眸欣赏桑清的双刀舞。她虽不会武艺,但毕竟生长武将世家,对各类武艺好坏,是有些鉴赏能力的。看着桑清不甚出色的刀舞,她不禁暗暗点头。之前,容德夫舞了一套剑,桑清再舞刀本有些冲撞。好桑姐姐未尽全力,是以看起来比容德弱了不少气势。看来,桑姐姐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确实如珍妃所料,她已来了,宁昱晗也不便落了洛王府的面子,但也提不起兴致来与她虚应,随口两句敷衍过,让妃位坐席之末给她加了座,让她入席。
这样的结果,让珍妃很不满,可纵然心下不忿,也只能装得一副若无其事之态,谢恩落座。
坐武茗暄左侧的裕妃颇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找不到说话,无奈只得拿手轻戳武茗暄的手臂:“慧妃,说这珍妃怎么回事儿啊?万寿宴没她坐席,她却半路杀了出来。”
武茗暄与裕妃没什么交集,此刻听了她的话,不禁深看她一眼,笑着说道:“珍妃妹妹素来身子不好,想是皇上体恤才没让她来。”侧目瞄一眼刚落座的珍妃,又是一笑,端起酒盅邀珍妃同饮,“难为妹妹了,抱病尚且惦记着来万寿宴献礼。这时间么……还分毫不差。”
时间分毫不差,敢情她就真是该排她慧妃之后献礼?珍妃心中气闷,却不好显露什么,憋着一口气将酒饮下,恨恨垂眸掩饰情绪。
武茗暄也再不搭理裕妃,自顾欣赏桑清的刀舞,不时举盅浅饮,以掩饰探视周遭的目光。
看武茗暄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裕妃讪讪一笑,举箸夹了一口菜吃,垂首间,却悄然抬眸瞅了瞅珍妃,再看看武茗暄,唇畔勾了一丝笑意。
若是平时,武茗暄定然会敏锐地注意到裕妃的异常,但此时,她的注意却全被陈氏吸引了去。
陈氏不知想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又有些鬼祟,往四周看看,见无注意她,便悄然起身,往供勋贵们离席稍作休息的飘渺居行去。
执酒盅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抖,武茗暄心念连转,冲文婕妤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她看着点,而后抬手打了个呵欠:“坐久了倒觉着有些乏了。”又悄声吩咐青浅,“去,取些橄榄、青梅来飘渺居寻本宫。”遂即起身,对龙案方向欠身作礼后离席,绕行过宴席可见之处,才面色凝重地快步往飘渺居行去。
从涵烟湖至飘渺居,中间有一段不算太长的回廊,名为桐语廊。桐语廊是半封闭式,每隔二十步之距便开有一扇拱形小门。门外设有小院,两侧以树高叶茂的梧桐树划分开来,很是僻静,是个庇荫纳凉的好去处。
武茗暄带着锦禾,一路跟着陈氏。瞧见陈氏刚到桐语廊前,便寻个托词把引路的宫女支了开去,独身一回廊中穿梭,似是找寻什么。
武茗暄按捺着满心的疑惑,跟着陈氏转悠了一会儿,待陈氏神色恹恹地从第一个拱门出来时,她也回过神来。之前,早桑清上台之际,武睿扬便告罪暂离坐席,陈氏这是找武睿扬。
找自家儿子必要露出那样的神色么?害得她白担心一场!眼看陈氏进了第三个拱门小院,武茗暄转身就想离开,但听得院内的低语声,就迈不动步子了。
武睿扬坐一个根雕墩子上,身子斜斜地靠着背后的梧桐树干,半仰着头望着密集阔叶间的方寸天地,唇边挂着一丝让难以察觉的苦笑。他左手撑着墩子,勾着酒壶壶把的右手软软垂下,倒置向地面的细长壶嘴中已再倒不出一滴酒液。
母亲找来了,他不是不知,只是眼下,他实是不愿动弹,也无心应承。
看见这样的武睿扬,陈氏先是一愣,遂即两步到了他身前,一把拽过酒壶,指着他低声训道:“瞧瞧这德性!不好生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让咱们武家重整当年声望,反倒借酒浇愁。没出息!”
武睿扬静视地面,自嘲地哼笑出声。笑罢,唇瓣动了动,他却不知该对母亲说些什么,因为他知道,不管说什么,母亲都听不进去的。
瞧见武睿扬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陈氏骂着也觉无趣,长叹一口气,走到他身旁,取下酒壶,好言劝说:“不就一个女么?已贵为郡王,若能再谋得一个实权,那还不是天下女子随着的性子挑么?”
武睿扬终是缓缓偏过头,睁着一双微醺醉眼看向母亲,眸中神色竟带了些怜悯,喟叹般说道:“娘,您不懂。”
“是,娘是不懂。”陈氏歪了歪嘴角,满面不以为然之色,“论姿色,她也不算什么,怎就迷了心窍?就连皇上……哼,这么把她一让,皇上心中必然对有所愧疚,指不定就会给一个权职。这么一来,不但对咱们武氏好,对好,其实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娘,您忘了姑母是怎样下场?”武睿扬一听这话,恼意顿生,“武睿扬就是再不济,还不屑于拿女去买官!”
听他提及“姑母”,陈氏微微晃了晃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好言劝说不听,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武睿扬的头,怒声道:“随怎么说!反正如今,她已是皇上的慧妃,即便再如何,也扭不转这局面,们的身份已经成了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给收起那些心思,否则……就算咱们武氏完了,她也甭想活!”
若不是母亲擅作主张,她怎会成为慧妃?武睿扬恨极,咬牙瞪视母亲一眼,起身便欲离去。
突然,“硿咚……”一声闷响从后方的梧桐林间传来,惊得武睿扬面色骤变,连酒劲都醒了。他顾不得多想,飞身就往声音传来之处掠去。
陈氏也是一脸骇然,脑中有霎时的空白,待回过神来,扭头往后方一看,面色当即转了惨白,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三四棵梧桐树之后,有些幽暗的林间,一名身着尚宫局服制的年轻宫婢哼都没能哼出声来,便被大力击中后脑,颓然地倒了地上。她的脖子扭曲地转向后方,似是想要看清是谁下的手,奈何生命已随着后脑那个拳头大小的窟窿间涓涓流淌的血液和花白脑浆而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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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武茗暄瞪大双眼,看着身前的宫婢倒下。直到宫婢那对布满惊惧和恍然的圆眼逐渐转为灰白,她才慢慢地压下僵硬不堪的脖子,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菱形雕花砖。幽深黑瞳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模糊了视线,她再看不清砖上花纹,满心满脑都是铺天盖地的鲜红血液和红白相间的脑浆。
死……死了?死了!杀了,她居然杀了!武茗暄只觉那雕花砖像毒蛇一样扭动起来,正啃咬着她的手。她慌忙一把丢开雕花砖,就地蹲下,双手把头一抱,把自己蜷缩起来。
不,不!她张大了嘴想要嘶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无意识地使劲摇头。
“……”
惊讶至极的熟悉嗓音响起,武茗暄看也不看,直接扭身扑进他怀里,浑身止不住地抖瑟:“…………杀了!她,她死了!她死了!”自觉出口话音犹如雷鸣,实际却如蚊喃。
武睿扬紧紧拥住武茗暄,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揉着她骨骼分明的后背,柔声安抚:“没事,睿扬哥哥呢!乖,别怕,嗯?”
不知是这温柔抚慰的语气,还是那声已许久不曾听见的“睿扬哥哥”,猛然惊醒了沉浸恐慌中的武茗暄。她浑身一僵,抬头望向满目怜惜之色的武睿扬。
瞬间,武茗暄的面色变了几变,猝然一把将他推开:“快,赶紧把她弄走!”冷静自持的音调与方才惊慌失措的她判若两。
武睿扬一时不防,被武茗暄推得身子往侧斜去,双眼却还怔怔地望着她,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陈氏也奔了过来,一眼瞧清楚是武茗暄时,也是愣了当场,颤手指着她,抖着声音问:“……杀的?”
若是没有听见陈氏说的那番话,武茗暄或许还会吱一声回应。可现,她实是懒得应付陈氏。她眼角余光都没给陈氏一个,直接一把拽住武睿扬的袖袍,疾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找地方把她处理掉!……”快速往左右顾看一眼,松开武睿扬,扑身上前扯住宫婢的裙裾一拉,撕下一大块布,“来清理地上的血迹。”
武睿扬深深凝视武茗暄一眼,短暂地失神后,俯身拉起宫婢一条手臂,便欲甩到背上。
“等等!”武茗暄突然惊呼,抢步上前,又从宫婢身上撕下一块布,把宫婢后脑黏糊着血迹之处简单包住,鼻子嗅到浓烈酒味,又拿眼往武睿扬身上一瞄,见他衣襟隐有湿润,伸手便他衣襟上使劲抹了一把,然后拽过傻站一旁的陈氏,用微湿的手陈氏衣襟上胡乱抹了抹,才推搡武睿扬,“去吧。记住,们没有见过!完事也别回来,随意找个地方呆会儿,直接去涵烟湖。”
武睿扬扛起宫婢的尸体,忽似想起什么,扭头冲陈氏道:“娘,一切听她的。”对武茗暄重重地点了个头,而后足下几个连点,飞身钻入梧桐林间。
武茗暄捏着布块擦拭地面血迹,突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拱门处传来。她一眼扫过尚且血迹斑斑地面,目中狠色还没来得及隐去,却见锦禾拉着青浅快步奔入。
银牙紧咬,武茗暄犹自蹲地上,双眸如狼眼般紧紧盯着锦禾、青浅。一旁,陈氏愣然回神,慌张无措地拧了拧手,转身就想拔开步子跑掉。
“不怕死,就跑!”武茗暄低声历喝,喝止住陈氏后,才冷冷一眼扫过傻眼呆立的锦禾、青浅。看她们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她知道,她们已经看出端倪。既然没有失声叫喊,便是……罢了,赌一赌!
“要么一起死,要么……自此生死相依。”武茗暄沉静地吐出一句,再不看锦禾、青浅,自顾继续擦拭地面。
锦禾最先回神,仔细看武茗暄一眼,然后蹲□子,抢过她手中已染了血迹的布块,一言不发地擦拭起来。
青浅瞄一眼瞪大眼看着锦禾的陈氏,又与缓缓起身的武茗暄对视一眼,伸手将手里的两个小瓷瓶抛给武茗暄,拿脚狠狠从旁边踢踏一些沙尘来遮盖锦禾已擦拭得差不多的地面。
武茗暄长出一口气,感激地看锦禾、青浅一眼,这才拉过陈氏,快速问道:“脚上有没有血,身上有没有?”
看武茗暄的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一般,陈氏吓得微微往后缩,频频摇头:“没有,没有!”
武茗暄也顾不得陈氏作何想,但见一切都掩饰得差不多了,唤上锦禾、青浅,拉着陈氏便往与武睿扬反向的梧桐林奔。
刚奔出两步,还没来得及迈上出院的石阶,拱门外已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有不少进入了桐语廊,正快速靠近这个小院。
“珍妃娘娘,上次茗湘宫,您那位口吃宫婢不也说看见什么了,可结果呢?”颜才柔和的嗓音已响拱门前。
“上次是宫婢,这次可是珍妃娘娘呢!宫婢耳鸣眼花,莫不成娘娘也……这倒真是稀罕!”文婕妤尖锐的言辞随之响起,似是故意拔高了音量,“皇上,请个御医给珍妃娘娘瞧瞧?”
“妾确实瞧见慧妃姐姐往这边来了啊!妾也是担心姐姐,这才……”珍妃柔柔的腔调满含委屈,脚下却加快了速度,一步踏入小院,“瞧……果然这!”
小院内,武茗暄挽着陈氏的手,悠然抬头:“妹妹找?”面上笑容依旧温柔、谦和。
武茗暄从容自若,珍妃反倒彻底愣住,瞪眼看过面色微红的陈氏,再仔细扫视屈膝作礼的青浅、锦禾,竟瞧不出半点异常。
这……此处现为勋贵暂歇之地,难道慧妃不知?珍妃狐疑地深看武茗暄一眼,贝齿暗暗咬上了唇瓣。
就这刹那功夫,宁昱晗也已领着三、四名妃嫔进入小院,扫眼将院中情形一看,眸色微微沉了一瞬。
“妾(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茗暄与陈氏屈膝欠身,稳稳妥妥地唱礼。
宁昱晗眸色已恢复如常,面上还隐隐带了些许浅笑,迈步上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平伸至武茗暄身前,轻唤:“起吧。”
武茗暄不敢抬眸,强忍心中忐忑,把手放到宁昱晗掌心,谢恩起身。陈氏也随之谢恩起身,退后一步,垂首而立,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却还没有平静下来。
宁昱晗轻拍着武茗暄的手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慧妃来此作甚?”如炬目光却定定地凝视着半垂着眼帘的她。
武茗暄坦然抬眸,对宁昱晗嫣然一笑:“回皇上话,妾的母亲素日不惯饮酒,今日是皇上万寿宴,母亲她也高兴,难免多饮了些。妾怕母亲失态,便取了些橄榄、青梅来,为母亲醒酒。”
宁昱晗深看武茗暄一眼,并不接她的话,只是悄然移目往梧桐林深处看去,片刻后,抿了抿薄唇,又扬起淡淡笑容。
随行侧的颜才暗暗与武茗暄对过一个眼色,偷偷偏头瞅了瞅宁昱晗那瞧不出喜怒的神色,移步上前,捏着绢帕掩口轻笑一声:“好啦,慧妃娘娘找着了,咱们也该归席了。万寿宴还未结束,要让皇后娘娘等急了,只怕又得差来寻呢!”
珍妃定目看着宁昱晗与武茗暄交握一起的手,眸光连闪,扬起略显僵硬的笑容,说道:“是啊,光是宫宴倒无妨,只是今儿还有不少王爵、勋贵呢。”
还不死心,还提醒皇上!武茗暄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丝毫不曾表露,反而偏头对珍妃笑了笑。
目中有不甘之色一闪即逝,珍妃悄然退后两步,行到陈氏身旁,故作亲近地一把挽住她,关切地问道:“尚书夫现下可好些了?可要召个御医来瞧瞧?”
“劳珍妃娘娘下问。臣妾本也没多醉,只是脸有些发烧,头脑稍稍有些发晕。吃了一粒橄榄,含了会儿青梅,又与慧妃娘娘说了会子话,酒劲也消了。”陈氏不慌不惊地颔首作答,复又故作惶然地拿眼瞅了瞅宁昱晗,“只是……劳动了圣驾和各位娘娘,臣妾心下真是惶恐!”
武茗暄留意到珍妃的鼻翼微微震动,心下清楚,她这是嗅陈氏身上有无酒味。
瞧见情势稳定下来,武茗暄主动拉紧宁昱晗的手,柔声说道:“是妾不好,扰得皇上亲自来寻。待会儿,妾自罚三盅可好?”斜眸扫过珍妃的面容时,眼神稍带了那么一丝让难以察觉的不屑。
文婕妤退到一旁,欠身作势,让道与宁昱晗、武茗暄先行,嘴上却笑着打趣:“劳动皇上亲自来寻,慧妃娘娘这酒啊……自是躲不过的!”
武茗暄悄然向文婕妤、颜才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拉着宁昱晗迈上石阶。
宁昱晗心中本藏着不少事情,但见武茗暄如此,也不欲再说什么,反手捏住她的手,与她含笑携手出了小院。
趁众不注意时,武茗暄假借抬手拢发鬓之际,微微侧首,拿眼角余光往小院内瞄去。
就方才武茗暄与陈氏等的站立之处,一棵挺拔的梧桐树垂下不少枝丫。茂密的阔叶间,赫然挂着一张被血迹染红的布块,晃晃悠悠地似乎就要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宽带出问题了,电信人员来搞了许久才弄好,于是墨墨下午没写成,还好,总算不是太晚。让大家久等了,补偿个大么么~[飞吻]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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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宁昱晗挽着武茗暄的手一路缓行,直到出了桐语廊,已看见万寿宴坐席方才松开。
经历了刚才一出,武茗暄想要当作没有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但万寿宴还继续,她也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所幸皇上似乎忘了她适才所说自罚酒的话,归座后,不是专心欣赏歌舞曲艺,便是举盅邀约王爵、勋贵共饮。
桑清并未随宁昱晗去桐语廊寻武茗暄,见她归来,连忙低声说道:“一起身,珍妃就使了念苏出去,想是寻去了。”
桑清虽未明说,武茗暄心下却很清楚,端起酒盅浅浅抿下一口玉瑶酿压了惊,才转眸对她露出个安抚笑容:“姐姐放心,没事。”
桑清见武茗暄这般说道,也不多言,拿眼瞄过珍妃。看珍妃面色不虞,心知她是没讨到好,桑清的心情一下子就愉悦起来,端起酒盅与武茗暄碰盅而饮,面上扬起了爽朗笑容。
之前,因宁昱晗离席,故而皇后便吩咐,让妃嫔献礼推后,又点了两出戏来看。如今,宁昱晗已回来,歌舞戏曲也都进行得差不多了,余下妃嫔才得了和淑夫的示意重新献礼。
妧昭媛之前已献上一对亲手绣制的金丝荷包,得了赐酒,现下皇上返席第一个开场的便是那位衣饰夸张的慈修仪了。经过皇后千秋宴上闹的那一出“金佛事件”,慈修仪似乎醒事了些,这次没再弄出什么让瞪目结舌的献礼来,只献了一方拳头大小的翠玉。
武茗暄自幼喜玉、瓷之物,对玉石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抬眼仔细一瞅,见那方翠玉玉质通透、水色莹润便知其价值不菲,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还以为慈修仪学乖了,不曾想,还是这么不着调。
随后,歆德媛弹奏了一曲琴曲,虽说不上多出彩,但也算中规中矩,得了赐酒退下。紧接着,嫣德媛献礼。
嫣德媛捧着一个以缃黄巾裹了的木板上前,盈盈于龙案前拜下:“恭祝皇上万寿万福!”有些羞怯地咬了咬唇瓣,才接着道,“嫔妾鲁钝,不像之前诸位姐姐能歌善舞,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木雕。小器小物,供皇上一笑吧。”这厢说罢,怯怯地抬高手中木板。
宁昱晗微微侧目,李炳福哈腰一礼,托着拂尘下了台阶,小心地接过嫣德媛的献礼,转呈上去。
宁昱晗笑着揭开缃黄巾,愣住。半尺见方的紫檀木板上,竟几乎展现了整个万寿宴的壮观场面。这定是临场雕成,实是稀奇!但最令他高兴的,并非嫣德媛的巧手技艺,而她那看似愚钝却是暗藏玲珑的心思。她这幅木雕画,展现的场景正是武茗暄、文婕妤、颜才于戏台献礼之时。
宁昱晗暗自欣慰,今年的万寿宴,除了武茗暄的献礼外,最合他心意的便是嫣德媛这幅木雕画了。
下方一众妃嫔瞧见宁昱晗久久凝视嫣德媛的献礼,面上却是辨不出喜怒的神色,不禁更是好奇。
只武茗暄仔细打探一眼宁昱晗的神色,心下暗想,嫣德媛恐怕要晋封了。
就她暗自寻思之际,武睿扬回来了,神色平静地归座,端酒盅自酌,悄然一个眼神投来,示意武茗暄放心。
武茗暄稍稍宽了些心,可想到梧桐树上挂的那张血染的布块,心里还是颤悠悠的忐忑着。思索片刻,她招手对锦禾吩咐:“本宫的绢帕不见了,想是落了桐语廊,去寻寻。”探手却将绢帕悄悄塞进锦禾手中。
锦禾会意,垂袖藏好绢帕,悄然退下,去了桐语廊。
众妃嫔献礼后,王爵、勋贵由太傅领着,离座跪地,敬酒恭祝皇上万寿万福。
宁昱晗道了平身,一盅酒饮过,当即颁下口谕,钦封武睿扬为正三品御史,三日后入朝。
御史,顾名思义,御用的记事,是个手中并无多少实权的官职。虽如此,但毕竟顶了个“御”字,职责便是代天子看事、记事,所以,武睿扬可谓是见官大一级,与他的郡王身份倒也符合,又不属朝中六部,不至于引起朝中群臣不满。
武茗暄仔细一琢磨,觉得宁昱晗此举甚妙,万寿宴并非百官都得邀入宫,但既已钦封,此事便已成,即便明日上朝,朝中有什么异议,也改变不了金口玉言的事实了。
至此,万寿宴已近尾声,最后一曲歌舞完毕,便要谢幕。
歌曲将要结束之时,锦禾回来了,将绢帕还给武茗暄:“娘娘,您的绢子寻着了。”微不可查地摇头示意。
那张染血的布块不见了?武茗暄强压下心中忐忑,并未接下绢帕,只命锦禾洗过再给她。
万寿宴谢幕,王爵、勋贵行叩拜大礼,而后由司宾女官引出宫。
珍妃款款行前,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宁昱晗却像没有看见她一般,径直越过她,拉了颜才的手,大步离去。
李炳福忍着暗笑,瞄一眼愣原地的珍妃,拂尘一甩,高唱:“摆驾风絮堂……”
皇后率一众妃嫔作礼,唱道:“恭送皇上……”
待皇后起驾回了松香殿,武茗暄才与桑清挥别,乘步辇回到逸韵轩。
沈木云和翠袖领着一众宫将武茗暄迎进,又各自下去准备沐浴的热汤和消暑的酸梅汤。
沐浴之时,武茗暄只留了锦禾、青浅旁伺候。
她闭着双眼,懒懒地浸热汤中,思绪转过许久,才开口道:“后宫险恶,得们诚挚相待,也算是有福的了。只是……”
青浅看武茗暄眉头拧紧,便问:“娘娘可是担心今日之事会为知晓?”
武茗暄睁开眼,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离开桐语廊时,还回头瞧了瞧,那块布就树枝上挂着,①38看書网掉了,怎会不见?”
锦禾、青浅赶到时,虽只瞧见武茗暄和陈氏,但锦禾心思玲珑,料想她们未到之前,郡王必然也那里,当即便问:“会不会是安佑郡王?”
武茗暄闻言侧目,诧异地看锦禾一眼,再看看状似恍然的青浅,心下一琢磨,便猜到这两丫头恐怕以为地上血迹是武睿扬弄出来。她不准备这事上多言,只是摇头道:“不可能。之前嘱咐过哥哥,他不会折回去。”
“那……”锦禾面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与武茗暄对视一眼。
“们此担心也无济于事,且看看再说吧。”武茗暄长舒一口气,抬手自己肩上轻拍一下,示意锦禾拿捏,再次闭眼静思。布块必是被拿走了,究竟是何?那没有将此事抖露出来,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替她掩饰,要么是要借此胁制她。无论如何,她现都只能等待。
夜里,武茗暄躺床上,却是辗转难眠。翌日,她照常早起,对镜梳妆之时,才发现眼下稍稍有些淤青,少不得唤青浅多扑了些粉来掩饰。
循例请安,这才知道,她万寿宴上揣测的事情还真是不假,嫣德媛果然受了恩典,晋封为嫣贵嫔。
虽说武茗暄与嫣德媛的交情不深厚,可毕竟不是毫无交集。她暗自琢磨一番,当即便让沈木云准备了一份颇为丰厚的贺礼,亲自带去贺嫣德媛晋封之喜。
驾幸行宫的头一日,皇上是歇逸韵轩,之后,武茗暄又认了洛王府的亲,再加上万寿宴上那一出秦筝、书画的献礼,不少妃嫔本是牢牢地盯着武茗暄,但见她似乎没有什么转变,依旧谦和,也就缓过了劲来,宫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转嫁到了刚受晋封的嫣德媛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皇上依旧没有召武茗暄侍寝,也不曾来过逸韵轩,最常去的便是容德夫的福莱殿。但因逸韵轩的位置邻近怡欣殿,故而二倒是偶尔会碰见。不过,即便遇见了,也就是短短两句话便分开,不曾有过更多交集。
日日循例请安,众妃嫔都是要互相观察的,但见叶肃仪的面色愈发滋润,心下也都清楚,皇上这些日子都是宠了她。叶肃仪是宫婢出身,又是破例晋封,再加上近日的隆宠,一时间,不少夹枪带棒的言语便向着她去了。
宫中风起云涌,但武茗暄却无心看戏,那块遗失的布始终是扎她心头的一根尖刺。几日不曾侍寝,日子过得闲逸,她的心情却越发沉重。眼看武茗暄日渐消瘦,青浅、锦禾心中着急不已,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却解不去她心底的忧愁。
待到第八日上,武茗暄正揉着额,歪着身子躺藤编摇椅上纳凉,手中书籍翻过几页,却是一个字没有瞧进去,满心浮躁压都压不住。
沈木云把厅内九个风轮尽数抽开,暗中打量武茗暄好几眼,从一名宫婢手中接过绢绣花鸟檀木柄刻八仙宫扇,凑到武茗暄身侧为她打扇。
武茗暄微微侧身,用了一口冰镇凉茶,抬眼瞄见沈木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合上书籍,和颜悦色道:“姑姑,有话便说吧。”
沈木云稍稍抬眸,却是往侧一扫,继而又默然垂眸。
武茗暄会意,挥手将一众宫婢都遣了出去,只留青浅、锦禾与沈木云旁伺候。
厅内已无外,沈木云坦然抬眸看向武茗暄,低声问:“娘娘,您可还记得训翠袖姑娘话那日?”
武茗暄点点头,狐疑地看沈木云一眼,问道:“怎么了?”
“那日,翠袖姑娘涵烟湖边……”沈木云缓缓地说了一句,话锋一转,“随后,珍妃娘娘来了。”
一旁,青浅听得这话,蹙眉与锦禾对视一眼。锦禾轻轻摇头,但心下也暗自琢磨起来。
看沈木云言辞间似有深意,武茗暄没有接话,挑眉示意她说清楚。
“奴婢知道,翠袖姑娘是娘娘从府中带来的。若真论亲疏,娘娘心里,恐怕……不过,奴婢既然跟了娘娘,有些话即便是讨娘娘嫌,也少不得说上一说。”沈木云淡淡地笑了笑,隐约带了点自嘲的意味,“自打那日之后,翠袖姑娘似乎与珍妃娘娘身边儿的念苏姑娘有些来往。”
武茗暄面色一凛,随手将书搁到身旁小案上,沉眸道:“姑姑之意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悠然、753945、丫丫的地雷,谢谢乃们,也谢谢所有支持墨墨,鼓励墨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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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得武茗暄紧盯着瞧,沈木云竟是睫毛都没颤一下,依旧神色淡漠,妥妥地答:“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将看见的如实禀告娘娘罢了。”
布块之事还压心头,沈木云又暗指翠袖有异,武茗暄只觉心下更是烦躁,抬不起精神与她纠缠,懒懒地说一声:“姑姑有心了。”便缩身躺下,闭目假寐,自行思索。
沈木云浅笑垂眸,退行两步,将手中宫扇交给青浅,便欲退出去。
“姑姑稍等。本宫与珍妃不睦,也不是一会子功夫了。近身伺候的,都是明白的。既姑姑说翠袖与那边有交情……”武茗暄忽地睁眼,往沈木云面上一瞥,和煦笑道,“那就少不得召她来问问,怕得耽误姑姑片刻时间。”
沈木云微微一怔,笑了:“娘娘,奴婢既跟了娘娘,便忠心于娘娘。奴婢所言并无虚假,您若要寻翠袖姑娘来问,奴婢自当随侍一旁。只是,奴婢心向娘娘,娘娘何忍让奴婢做那惹嫌之?”
闻言,武茗暄双眸微微一眯,拿手撑着摇椅坐了起来:“姑姑是宫中老,本宫也无意与姑姑绕着圈子说话。”仔细打量沈木云两眼,笑道,“只是……姑姑的忠心何处呢?”
沈木云抬眸看向武茗暄,目中笑意更深了些:“来日方长,娘娘会看见的。”
武茗暄深深看沈木云一眼,挥手道:“下去备晚膳吧。”
“是。”沈木云施礼退下。
青浅咬唇思索一瞬,凑到武茗暄身前,扶她重新躺好,替她捏着腿,低声道:“娘娘,可要传翠袖来问问?”
“不必了。捕风捉影的事儿,宫中不少。若是一听见什么就传来问,岂不让寒心?”武茗暄阖目低语,思绪一转,又道,“再说,被困这深宫后苑中,也难免寂寥。与谁私交并无大碍,只要分得清什么是正经事,什么是私交才好。”
青浅抿了抿唇,没有再言。一旁,锦禾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武茗暄,又将视线投向厅外,遥遥望着,似是琢磨什么。
夜里,青浅伺候武茗暄歇息,替她捻好绣花锦面薄被后,突然于榻前跪下。
“这是做什么?”武茗暄蹙眉问了一声,偏头看一眼青浅,已知晓她是为什么下跪,当即说道,“起来再说。”
“娘娘恕罪,照理,奴婢不当问这话,可毕竟……”青浅缓缓起身,看向武茗暄的双目隐隐有些涩然,“娘娘,若是……若是翠袖真的与珍妃勾结,您会怎么处置?”
“当乐意处置她?”武茗暄沉声反问一句,看青浅垂首不语,又缓和了语气,“翠袖心气高,若贸然将她传来回这些,反而不妥。若顾念往昔情分,便好言敲打下吧。”
青浅再次拜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奴婢替翠袖姐姐谢过娘娘大恩!”
“罢了……”武茗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叫她看出什么便是。”
青浅连声应了,这才退出寝殿。
武茗暄躺床上,辗转几次后,幽幽轻叹:“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翌日,武茗暄去松香殿请安回来,邀桑清过逸韵轩小坐。
“珍妃近来倒像是安份了不少。”一口茶水咽下,桑清偏头笑看武茗暄,“万寿宴那夜,怎么收拾她了?”
“她不折腾就好了,哪有怎么着她啊!”武茗暄失笑摇头,青葱食指对着某处虚点两下,“想必是被那位镇住了吧?”
“容德?”桑清磕着茶盏盖子,笑道,“说来,容德也真是个厉害的。指个宫婢就能把皇上迷得……呵呵,倒叫有些摸不准了。”
“姐姐摸不准什么?”武茗暄挑眉问道。
“说……”桑清沉吟一瞬,微微蹙眉,“容德看起来锋芒毕露,可她使叶肃仪这一招,却给珍妃下了道难题。这么看来,倒与她往日作风不太相符啊!”
“锋芒外显,心计内敛。”武茗暄将自己心底对容德夫的评价说了出来,有滋有味地品了一番口中凉茶,“以她的身份地位,如此倒也不失为上策。宫中谁不知晓她脾气不好?她贵为夫,又是个刁蛮跋扈的主,便是谁也不敢把心思打到她身上。”
“呵……可她自个儿,暗地里也使了不少心思!”桑清嗤笑道。
武茗暄看桑清一眼,拉过她手,轻拍着劝道:“京中时,咱们西六宫,她东六宫,往日也少见,自是不必应付。可如今,姐姐与她比邻,有些事能忍则忍,切莫与她起什么争执。”
“哼!”桑清挑眉哼笑,“比邻又怎样?难道还怕她不成?”
“话不是这般说的。”武茗暄拧眉摇头,“姐姐试想,她宫中嚣张言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皇上没有苛责,太后也没发过话,就连皇后都由着她的性子,这其中……何况,姐姐既不求荣宠,只图安乐,又何苦得罪她,无端卷入争斗呢?”
面对武茗暄苦口婆心地劝说,桑清没有再言,可目中神色依然冷冽,显然并没将这些话记心上。
送走桑清,武茗暄想小憩一会儿,奈何翠袖进来禀告,文婕妤来了。
自从上次品茗密谈后,武茗暄与文婕妤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步,瞧见文婕妤额间细密汗珠,不禁唤了伺候净面,又吩咐沈木云上了冰镇的解暑凉茶来。
文婕妤由宫女云烟伺候着清洗了一番,舒爽下来,侧座坐下,扇着绢帕道:“这天儿可真热。咱们出门一趟尚且如此,百姓们日头下劳作,还不知多苦。”
听文婕妤这么说道,武茗暄不禁回想起前两年流离外的艰辛生活,附和着喟叹一声:“是啊……”心中念头一转,好整以暇地打量文婕妤,“天儿这么热,还过来,可是有事?”
文婕妤用着凉茶,淡淡地瞥武茗暄一眼,优雅地放下茶盏,说道:“就看万寿宴当日情形,珍妃必定恨毒了。可身边儿的翠袖……”言犹未尽,却不说明,只是拿眼将武茗暄望住。
“怎么,这才得到消息,那边儿都收到信儿了?”武茗暄心下一突,看来翠袖与念苏私交甚密之事是真的了。
文婕妤捏着绢帕掩口,低低地闷笑一声,眼眸转过,睇看了随侍旁的云烟一眼,笑道:“莫不以为云烟是摆着看的?”
武茗暄端起茶盏用凉茶,移目审视云烟,不再言语。
文婕妤微微蹙眉,稍作思索,两指敲击着案几问:“那是随入宫的丫头,可有何打算?”
武茗暄侧目扫文婕妤一眼,轻挽宫袖,将茶盏搁下,抿唇一笑,说道:“不瞒说,其实,早有提防。一直打发她跟着沈木云,没有留着贴身使唤。”
“毕竟还这儿,若真有异,动个什么手脚,那可是防不胜防啊!”文婕妤摇着头提醒道。
“若要寻个错处撵出去,只是抬手间的事。可她是带入宫的,若动了她,少不得又得被编排些什么。”武茗暄暗叹一口气,“以她性子,倒做不出什么害之事。只担心她会成为珍妃与容德交锋的枪头。”
听武茗暄不再续说,文婕妤诧异抬眸,与她对视一眼,当即会意:“是说她也想学学叶肃仪?”眸光往厅外一扫,冷笑一声,“就凭她?”
“叶肃仪受宠,不就是凭借拿捏的技艺好么?翠袖也一样,或许更胜一筹。”武茗暄低声说道,也抬手轻叩着案面。
“呵……皇上哪会因谁拿捏技艺好,就随意宠幸?那不过是应付容德夫罢了。”文婕妤拿小指勾画着茶盏上的釉彩花饰,侧目斜睨武茗暄,“别不知,还不知?”
武茗暄冷冷地白了文婕妤一眼:“正如所言,皇上晋封叶肃仪是应付容德,那如今,若珍妃真存了那样心思,皇上怕也不好厚此薄彼。”说到此,她也突然想通一事,不由得拧了眉头,“朝中几大武将世家逐渐坐大,皇上不会真想让季家、洛家打对台吧?”
眼角微微一抽,文婕妤垂眸道:“圣心难测,并不知晓这些。”
武茗暄深看文婕妤一眼,见她凝目盯着盏内茶水,并不抬头与自己对视,更加笃定心中猜测,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若果真如此,她该如何自处?以目前宫中形势来看,她最好的做法便是隔岸观火,不时再撩拨下这火势,让容德和珍妃间这把火烧得更旺。可她虽挂着武茗暄的身份,但毕竟是洛家女儿,洛王府,她的父王,她的家!难道她真的要眼看着洛家与季家斗得两败俱伤?
面对文婕妤,武茗暄也不需要故作姿态来掩饰。心下愁绪难纾,她仰头阖目,深深吸气,直到胸膛涨得生疼,才缓缓吐出。
文婕妤见武茗暄如此,也是一阵摇头唏嘘,轻拍着她的肩,劝道:“世事如何,不是能左右的。那些事情,丢给该操心的去操心,还是好生注意着身边的才是正经啊!”
“本已有打算,可……可如今,竟不知该不该这么做了。”武茗暄睁开双眼,定定地看向文婕妤,“古往今来,多少世家贵胄,有兴荣,就有衰败,都不过眨眼间之事。早清楚,但不能亲手……说,怎么能?”
“此时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季家、洛家都不是傻的,深居后宫且能想到,他们难道一点都瞧不出?”文婕妤直勾勾地望入武茗暄眼中,忽地扬起一个优雅笑容,捏着她的肩说,“要记住,现是武茗暄!洛家如何,与再不相干。无权过问,也无力过问!”
“……”武茗暄嗫嚅欲言,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确实,她如今随了武姓,便再不与洛王府相干。何况,就算她想出手,也没有那样的手腕和实力,更不能以往昔情谊去逼迫皇上改变主意!如今,她倒真有些庆幸,庆幸日前认了父王做义父。若真到了洛家衰败那一日,无论如何,她还能从中周旋一二。别的,她已不求,只求能保住父王性命,便已足矣!
“那些个事情,皇上心中自有计较。”文婕妤仔细观察着武茗暄的神色,看她逐渐恢复常态,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旋即扯开话题,“倒是那个翠袖,究竟打算如何处置?”
武茗暄生生哽下一口空气,强迫自己将心底的不安和诸多纷乱思绪压下,淡淡地说:“生死她自己手中。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好是歹,端看她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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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夜里,武茗暄闭着眼,静静地躺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想到白天与文婕妤的那番对话,她只觉像有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坠心口,压得她踹不过气来。
她知道,她主动攀结洛王府,万寿宴上又唤出“妹妹”,反而打消了珍妃对她身份的疑惑。可是,无论她是不是“洛怜苏”,都是一根扎得珍妃心疼、眼疼的刺,欲拔之而后快。这个怨是个死结,即便她不与珍妃斗,珍妃也不会放过她。
而如今,若是珍妃真打算拉拢翠袖,把翠袖当枪使,以对付容德夫和叶肃仪的话……思绪转到这里,武茗暄长叹一声,霍然睁眼,面上扬起淡淡的笑容。
翌日,循例请安,武茗暄照旧乘坐步辇绕涵烟湖而行,至凌波馆门前,文婕妤也恰时上辇。依照礼规见礼后,文婕妤跟上武茗暄,二一道往松香殿而去。
这已是七月中旬,才寅时三刻,天边已经显露出柔和的橘红色光芒。莹莹云霞托着一轮红日,藏松香殿后方的博林山之后。远远望去,颇觉喜气。
武茗暄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有些游离地看着那一抹缓缓往上升起的红霞。
文婕妤微微侧目,看了武茗暄一眼,招手命内监将步辇抬近一些,低声说道:“那还不寻个机会撵出去?”
“为何要撵出?”武茗暄收回凝望红霞的目光,偏头看向目中浮现出狐疑之色的文婕妤,唇角浅浅勾起,轻笑一声,“她若无心向那边靠拢,岂不是少了个贴心婢女?若有心……那便做个好,顺水推舟帮她们一把。”
文婕妤眸色一亮,犹豫一瞬,却又问道:“就不怕那位看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武茗暄轻嗤一声,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对她并无不利,她照旧会继续。”
文婕妤微怔一瞬,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扬起骨节分明的纤细食指,虚划着武茗暄的面作小圈转悠:“哪里是说她,是说的……”食指往红日方向一指,“那位!”
皇上?武茗暄循着文婕妤的指向看去,当即会意过来,蹙眉想了想,正待说些什么,文婕妤却已闭目假寐,做出一副不欲再言之态。
距离松香殿已不远,绕过一片竹林小径便可至,武茗暄望着前方竹林,微微眯了下眼,目中涌现兴味之色。
前方,叶肃仪行一顶檀木描金步辇之侧,微微躬着身子,似乎是恭敬地聆听着辇上说话。叶肃仪之后,抱剑、抱扇的两名宫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之后又有执华盖的宫婢以及左右两侧各三位随行宫婢。
武茗暄不愿与容德一行撞上,抬手低声吩咐内监们放缓速度,眼眸一转,瞄文婕妤一眼,轻声问道:“说……那若真被提拔,可还会居逸韵轩?”
文婕妤掀起眼皮,白了武茗暄一眼:“她是的,只要不是得封五品之上,必然是寄居逸韵轩偏阁。”
“近来,水华殿那位少有受宠,这舟……”武茗暄目含深意地看文婕妤一眼,蹙眉说道,“怕是不好推啊!”
“少绕圈和说话!”文婕妤哼笑一声,看武茗暄直直盯着她,不禁歪了歪嘴,“慧妃娘娘开口,嫔妾哪敢不尊啊?”
武茗暄颔首一笑,毫不客气地说:“左右不过三两句话的事儿。”
“说得倒轻松!”文婕妤冷笑两声,别开眼去,再不理武茗暄。
武茗暄面上的笑容却深了些,心情很是愉悦。
循例请安,又是一出每日必演的口舌争锋之戏。武茗暄捏着茶盏盖子轻轻刮开浮沫,面带微笑,静坐看戏。
宫中真正颇有身份地位的妃嫔是不愿多嚼舌根的,即便撩拨两句,也是相当隐晦,不会轻易开罪谁,更不敢皇后跟前太过放肆。
而今日,纵然皇后还座,可众妃嫔言辞间的硝烟味儿却是浓烈得很,每每直指叶肃仪,只差直接骂出“不要脸的狐媚子”了。
不少妃嫔看向叶肃仪时皆是一脸不屑,目含鄙夷之色,可站末位的叶肃仪却是面色平静,即便周遭明褒暗讽的话多么难以入耳,她的唇畔都勾着浅浅的笑意。
桑清侧过身子,假借端盏饮茶之际,对武茗暄附耳道:“说,这叶肃仪是真恭敬,还是……”
武茗暄转眸,一眼扫过叶肃仪,回看桑清,低声笑道:“真如何,假如何?与们不相干的。”
桑清蹙着眉头,抿一口茶水,搁了茶盏,捏绢帕拭嘴:“还真是凡事都不上心。自打封了她,皇上便再没去过逸韵轩吧?”
“正八品,还不至于……”武茗暄悄然顾看四周,没将话说明,转而笑道,“咱们身妃位,比不得她们。莫要理会这些事情,叫抓住话柄,不好。”
桑清很是无趣地瞄一眼那些说得起劲的妃嫔们,恹恹垂首:“当愿意理会呢?还不是担心这妹子。”
武茗暄莞尔一笑,拉过她手,轻拍两下,又自顾饮茶,再不言语。
又坐了一会子,皇后揉着额,道了声乏了,便让众妃嫔散去。
因路不同向,武茗暄与桑清一同出了松香殿,便与文婕妤、颜才一起乘辇返回涵烟湖。
临到分别时,颜才懒洋洋地说道:“七月二十六是容德夫的生辰。往年,她都要宫内设宴,邀些妃嫔庆贺一番。今年……”言犹未尽,却不再说,只拿眼往武茗暄、文婕妤看去。
“呵……边境不宁么?”文婕妤扇着绢帕,驱散脸上热气,“想来,今年皇上也会给她个面子的。”
“可今儿都十九了,没听见什么风声啊?”武茗暄轻声问道。
“边境不宁,她能大肆动作么?自然得等旁开口。”颜才嫣然一笑,“就是提前三日再告知各宫也是理的。是早些提醒,们心中才好有个计较。”
武茗暄与文婕妤对看一眼,笑了笑,便与颜才别过。待将文婕妤送回凌波馆,日头已火辣。随行的青浅瞧得武茗暄面色微红,生怕晒出个好歹来,连声催促内监们快行。
青浅、锦禾伺候着武茗暄沐浴更衣,为她换上轻便的月白色绮绫宫裙,又拿水色缎带替她重新绾发,梳了个简单的坠马髻,扶着她到凉爽通风又避晒的西厢窗边坐下。
沈木云早已备好解暑的冰镇酸梅汤,命翠袖端来伺候。
武茗暄一勺一勺,慢慢地将酸梅汤送入口中,不时看垂首立一旁的翠袖一眼。酸梅汤用完,她拭了嘴后,说道:“翠袖,近来跟着木云姑姑,可还顺心?”
“娘娘放心,奴婢很好。”翠袖将玉碗接过,放入盘中,中规中矩地答话。
“要不……”武茗暄沉吟一瞬,和颜悦色地看向翠袖,“让青浅与换换?”
翠袖眼神微闪,似乎有些犹豫,但只一瞬,便欠身说道:“木云姑姑挺好,教了奴婢不少。娘娘身前,青浅也伺候惯了,不如让奴婢多跟着姑姑学学?”
给退路,还不要,真个不识好歹!武茗暄心下暗恨,面上却未表露出什么来,笑着点头:“既是这样,那就依的。退下吧。”
翠袖喏喏应声,退了下去。
青浅打扇的动作一顿,凝目望向翠袖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们也瞧见了。”武茗暄沉下面色,眸中染上一分寒色,冷声说道,“不是心狠,是她铁了心要与反着走!”
“娘娘,您对翠袖姑娘已是仁至义尽了,既然收不回她的心,索性便由着她去吧?”锦禾揉着武茗暄的肩,“唉……翠袖姑娘是被浮华蒙了眼。”
“浮华?哼!”武茗暄心中有气,冷冷哼笑,“她若存了那般心思,何不与直说?敢情是与珍妃比与还要亲近。她就不想想,那珍妃岂会白白助她?”
瞧见武茗暄面色不虞,青浅也凑近前,蹲下为她捶腿,柔声劝慰:“娘娘不要气恼,翠袖这是没想明白,等日后,定会后悔的。若要奴婢说,即便有珍妃相助,左右不过一个八品,反倒不如跟娘娘身边儿自。”
“是啊……何况,您待她不薄,届时她要如何面对您,又如何这后宫自处?”锦禾也摇着头惋叹。
武茗暄长吁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气愤,重重地往圈椅上一靠,拿眼看了看尽心伺候的青浅、锦禾,叹道:“罢了,总是也有不好之处,否则怎会管不住她的心?”
“娘娘……”青浅、锦禾闻言皱眉,齐齐开口欲劝,却见武茗暄摆摆手,闭上了眼。
青浅、锦禾对视一眼,彼此眼神都很复杂。旁或许不知,她们却隐隐有种感觉,翠袖往后的日子,只怕是异常艰难。
心中不少烦心事,武茗暄歪藤编圈椅中,并未完全熟睡,闷热的天气却让她浑身发懒,不愿起身。
忽睡忽醒地不知过了多久,起身一看,已是申时。
武茗暄坐妆奁镜台前,青浅捧着的檀木盒子中挑选着一些发饰,锦禾从外归来。
“娘娘醒了?”锦禾快步上前为武茗暄绾发,低声说着,“奴婢适才去湖边,想着采些莲子,恰巧碰见文婕妤身边的云烟。云烟说文婕妤让她给娘娘带句话,今儿的晚膳,皇上或许会去水华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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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
听了锦禾的话,武茗暄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捏紧手中一根金钗。片刻后,她偏过头,看向窗外。侧院中,翠袖拿把剪子修剪着花草,不时停下手中动作,定目看着一朵芙蓉花出神。
武茗暄阖目一瞬,转回头来,低声问:“莲子采了?”
锦禾有些疑惑地看向武茗暄,嘴上还是答:“嗯,采回来了。木云姑姑交给品翠、湘红,让她们剥莲心呢!”
“上回,珍妃过来,说是喜欢吃莲子羹。”武茗暄抬手将金钗插入髻间,拢了拢薄如蝉翼的云鬓,微笑道,“让翠袖去一趟水华殿,给珍妃送些莲子去吧。”
锦禾会意,应声退下,出去唤翠袖去了。
一旁,捧着首饰盒的青浅微微一抖手,蹙眉咬唇,看武茗暄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
武茗暄看眼里,也不与青浅多言,收拾妥当便让沈木云厅内摆上晚膳。
清淡爽口的鲜拌木耳佐着莲子粥,武茗暄慢慢地用着,心思却根本没用膳上,只默默想着一些事情。这偌大后宫,如果真要论起城府、心计来,恐怕当是皇上为最。她挑这时候差翠袖过去,只要珍妃一有动作,皇上必能看穿其中玄妙。可是,他会任由她们对垒么?
武茗暄磨磨蹭蹭近一个时辰,才用完晚膳。
沈木云招呼宫撤下膳器,恰似无意般嘀咕:“这翠袖姑娘怎的还未回来?”踱步到武茗暄身旁,轻声问,“娘娘,可要差去看看?”
武茗暄侧目瞥一眼沈木云,端起青浅奉上的茶盏,饮茶漱口后,对锦禾吩咐道:“去,瞧瞧翠袖。”
“是,娘娘。”锦禾欠身应了,去了水华殿。
沈木云也不再多言,淡淡一笑,躬身退下。
不多时,锦禾回来,附耳回禀武茗暄:“娘娘,翠袖今儿怕是回不来了。”
“怎么说?”武茗暄不觉诧异,即便皇上听凭她们对垒,但总不至于这么……
锦禾不屑地往厅外睇去一眼,哼笑道:“翠袖姑娘正给皇上拿捏呢,哪里还记得要早些回来伺候娘娘?”
“这么说来……”武茗暄眼眸一转,扯唇轻笑,“走,去把西厢收拾出来。”当即起身,领着青浅、锦禾去收拾西厢,准备让翠袖回来便搬到西厢去住。
武茗暄好整以暇地依西厢门外的回廊廊柱上,盯着青浅、锦禾以及三两个小宫女收拾屋子。
沈木云又来了,拿眼瞅瞅西厢内的情景,看了看武茗暄,却没说话,只取来一柄宫扇为她扇风纳凉。
“她若回来,定是还要抢着做事的。”武茗暄静立许久,忽然轻声开口,“姑姑是宫中老了,许多事,想必不用本宫说吧?”
沈木云微微欠身,应道:“奴婢省得,娘娘放心吧。”
武茗暄也不再看,吩咐沈木云盯着宫们收拾洒扫,径自唤了青浅、锦禾回到厅内坐下。
青浅瞧见武茗暄用过两盏凉茶,还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不禁有些担心:“娘娘,锦禾都说了,翠袖今儿怕是回不来。您早些歇着吧?”
“她但凡还有一丝懂事,不管多晚,今儿都会回来。”武茗暄瞅一眼墙脚沙漏,此时已经快到亥时了,再过不多久,就该熄灯了。
“娘娘高看她了吧?”锦禾笑道,循着武茗暄的目光看一眼沙漏,面上尽是鄙夷之色,“她若真懂事,又怎会……”这话倒是没能说下去,见此打住了。
武茗暄偏头想了想,起身绕过翠玉插屏,走到厅侧榻前,往榻上一歪,吩咐道:“今儿别熄灯,就这歪一会子。”迟疑一瞬,又道,“青浅,等翠袖回来,直接领她来见。”
锦禾、青浅对视一眼,没有多问,齐声应下后,去寝殿抱来绣花薄锦被给武茗暄盖好,这才一起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又回来就榻前趴下,守着武茗暄。
心中有事,这一夜,武茗暄睡得很不安稳,几次睁眼问时辰,待丑时,实合不上眼了,便吩咐青浅、锦禾伺候起身。
一番梳洗妥当,翠袖还未归来。
武茗暄面上隐隐染了薄怒,见沈木云入内伺候,淡淡扫她一眼。沈木云会意,缓缓摇头,奉上一碗果子粥,伺候武茗暄用了。
这边粥刚用完,武茗暄便厅内小坐,想着寅时之前,翠袖总要回来。
寅时将至,翠袖果然回来了,却是垂首跟捧着圣旨的李炳福之后。
武茗暄不愠不火地看翠袖一眼,请了李炳福入厅宣读圣旨。正如她所料,翠袖也同叶肃仪一样,晋封为正八品肃仪。但圣旨上却并未言明赐居何处,只着令武茗暄安排。
待翠袖接了旨,武茗暄唤青浅将李炳福好生送出,而后于正厅坐下。
翠袖心中忐忑,踱步过去,跪武茗暄身前。她虽低垂着头,说着恭敬的话,可面上喜色竟是遮都遮不住。
锦禾看得连连歪嘴,青浅也是暗自皱眉。
沈木云沏了茶来,躬身呈给翠袖,因翠袖原本姓李,便唤道:“李肃仪,请给娘娘敬茶吧。”
昨日还是翠袖姑娘,今儿已经是李肃仪了。听沈木云也得对她用个“请”字,李肃仪更是心下得意,取了茶盏,奉上:“嫔妾李肃仪恭请娘娘用茶。”待武茗暄将茶盏接过,她又自行叩首,“承蒙娘娘器重栽培,嫔妾才有今日!请娘娘受嫔妾三个响头。”
武茗暄端坐宝座之上,端着茶盏,冷冷斜睨翠袖:“本宫生受了。”抿一口茶水,见李肃仪也已经磕头完毕,她才笑着抬手去扶,“起来吧。水华殿的珍妃娘娘比本宫还器重,这般悉心栽培,还让与她一同伺候皇上起身、上朝,可给她磕过头了?”
翠袖刚借着武茗暄的手起身,一听这话,心下一突,忙不迭又跪了下去,垂首说道:“娘娘,奴婢是瞧着请安的时辰快到了,才没来得及与您细说。”扫眼四周,见只青浅、锦禾旁。她眼珠一转,生生憋出了泪来,委屈地爬行到武茗暄脚边,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沈木云打断。
沈木云快步入厅,近前禀道:“娘娘,适才松香殿邹公公来传皇后娘娘的话,说是娘娘今儿就不用去请安了。”一眼扫过匍匐武茗暄脚边的翠袖,“皇后娘娘说了,李肃仪新晋封,怕是好多规矩都不懂,着令娘娘悉心教导,以免失仪,闹出笑话来。”
这一把顺水推舟之计,武茗暄除了担心对洛王府会有影响外,就是担心皇后跟前不好交代。听了皇后这话,她却放下心来。看来,翠袖的行径自是惹了皇后不悦,但皇后吩咐她好生教导,便是没有迁怒于她。只是,翠袖是珍妃宫里承宠的,不知皇后对此又会作何看法呢?
一瞬间,心念已百转,武茗暄颔首笑问:“邹公公回去了?”
沈木云欠身回话:“奴婢看娘娘这边事儿忙,就没敢打搅。娘娘放心,奴婢打赏了,才送邹公公出去的。”
“嗯。姑姑办事,放心着呢!”武茗暄笑着赞许,像是没有看见跪脚边的翠袖般,捏着茶盏盖子,一下一下地轻刮盏沿,“既是皇后娘娘恩典,今儿不必去请安,那这一身行头,都卸了吧。”
沈木云一旁笑着道:“是呢。这天儿热,娘娘换身轻便的,要不累得慌,也热得慌。”径自绕过翠袖,与青浅、锦禾一起扶起武茗暄,往殿内去了。
被武茗暄她们这般态度对待,李肃仪闹了个面红耳赤,眼里涌出的泪倒不再作假,是真的伤心起来。她仰头望着武茗暄离去的背影,盈盈泪目中有不忿,也有委屈。她不明白,都是主子身边贴心的侍婢,但为何家容德夫待那叶肃仪那般好,娘娘为何却这样待她?
青浅、锦禾看她的眼神,都那样不屑,只差眼里刻出“不知廉耻”四个字了!可她……她难道要一辈子守着“廉耻”二字为奴为婢?是,她是靠拢了向来与娘娘不和的珍妃,可如今,她已经得到心中所想,也再不会与珍妃有所纠葛,更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娘娘的事情!她为自己的前程努力,是错么?
李肃仪这厢思绪转过,心情已逐渐平复,捏着袖角抹了泪,自嘲地笑了笑,撑着微酸的膝盖便要起身。
巧的是,正此时,武茗暄换过轻便绢裙,又由青浅、锦禾扶着转到了正厅来。
李肃仪也机灵,一眼瞅到吊脚罩门边露出的半截裙裾,慌忙又跪了下去,戚戚然呜咽起来。
武茗暄哪里会不知晓李肃仪的心思,偏头扶钗隐去唇畔冷笑,拿眼往宝座侧一瞄,讶然道:“李肃仪怎么还跪着?”快步往宝座行去,侧目佯怒地瞪青浅、锦禾一眼,“昨儿厅里等了一宿,头脑昏沉,没留心。们也是,也不提醒下!”
青浅、锦禾对视一眼,恭敬欠身:“娘娘训得是,奴婢等疏忽了。”
“该罚!”武茗暄沉着脸训了一句,又微笑着看向李肃仪,倾身抬手将她扶起,“素日里,伺候本宫,本宫何尝让跪过?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就更使不得动辄就下跪。”拉着她行到宝座坐下,才松开手,直唤她坐下。
李肃仪也不是那么没眼色,把泪擦干了,退了一步,宝座右侧站好,欠身说道:“奴婢知道,娘娘心中有气……”
武茗暄听得蹙眉,当即挥手打断:“皇上刚封了做肃仪,怎么还自称奴婢,这不是要没了皇上的脸么?”转眸一个眼色睇给青浅,“给叶肃仪赐座!”
青浅对李肃仪本还心存不忍,可看她昨夜一宿未归,回来时还真端出一副肃仪的架子,不禁心下那点微弱的不忍都没了,冷着一张脸抱了一个圆墩过来,往她身边一杵,出口的话也尖利起来:“叶肃仪,娘娘请您坐下说话。”
听青浅把“肃仪”二字咬得极重,李肃仪面上又是一红,对武茗暄施礼后落座,局促不安地拧着手说:“娘娘,奴……”瞧见武茗暄淡漠一眼扫来,忙换了自称,“嫔妾知道,娘娘心中气恼,就连青浅、锦禾想必也瞧不起嫔妾。可是,娘娘试想,皇上他……嫔妾又能如何?嫔妾出身微贱,不敢拂了圣上的意啊!”
说她傻吧,偏还知道把自个儿身上的错处推得一干二净,也不提与珍妃勾结之事,倒把不是都推给了皇上,是想借皇上来压她么?武茗暄听得心下暗笑,不知皇上和珍妃若是听到这番话,又该作何想呢?
不等武茗暄发话,锦禾已听不过去,慢悠悠地哼笑一声:“呵……李肃仪倒是生得一张巧嘴,奴婢往日怎么就没瞧出来呢?”侧目打量一眼武茗暄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才接着道,“只是,今儿刚封肃仪便兴着编排皇上的不是,明儿要是也入主一宫,做了娘娘……哎哟,奴婢还真想不出肃仪会是怎样做派了!”
若不是她,娘娘又怎会不器重自己了,偏她此时还要说些挑拨的风凉话!李肃仪霍然偏头瞪向锦禾,但武茗暄没有发话,她也不敢真端起架子来教训锦禾,只得咬紧下唇,强忍心中不忿。
“锦禾,哪有这样说话的?”武茗暄轻声呵斥一句,一个眼色递过,锦禾便规矩地对李肃仪欠身道歉。
李肃仪嘴里说着不碍事,却端坐墩子上,生生受了锦禾的礼。
适时,青浅上了凉茶,武茗暄端着茶盏抿了两口,轻轻把茶盏往手边案上一搁。她稍作思索,索性摊开来说,便淡淡地开口:“这是自己选的路,既已迈上这条路,就再不能回头了。如今,已受封肃仪,往日的主仆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看李肃仪张口欲言,她却不愿与她应付,当即抬手打断,“且听最后说两句。素日跟身边,也当对珍妃的为知晓一二。既敢与她做交易,就要自行承受后果。”
“娘娘……”李肃仪顿时慌得站了起来,张嘴就要解释。
武茗暄哪里还愿与她周旋,淡淡一眼斜睨过去:“不需要解释,本宫也不想听其他!往后,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招手唤青浅,“来,引李肃仪去瞧瞧西厢,若有什么不满意的,稍后再去内侍府置办。”
青浅还未及应声,沈木云却快步进来了,难得地蹙了眉:“娘娘,珍妃娘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长乐的地雷和长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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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3-12 0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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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
乍闻珍妃来了,武茗暄怔了一瞬,待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斜睨一眼满面掩饰不住紧张之色的李肃仪,目中笑意像涨潮般涌起。
武茗暄看一眼沈木云,却不着急让她请珍妃入厅,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未染蔻丹的莹白指甲,慵懒地歪着身子看向在自己的注视下惶然站起的李肃仪,无限温柔地笑道:“呵呵……瞧瞧,本宫没有说错吧?珍妃妹妹果然好生器重你,松香殿请了安,紧赶慢赶就来瞧你呢!”
抑扬顿挫的腔调、柔和如春风的话音,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见,恐怕还会以为是亲姐妹在聊一些会令人羞红脸的闺房秘事。
李肃仪毕竟为奴习惯了,听得这话,慌忙屈膝就要跪下,却被武茗暄轻飘飘一眼扫来,骇得浑身僵硬,竟是膝盖发直,跪不下去了。她胀红了脸,咬着唇望向歪坐在宝座上的武茗暄。
左右眼角的两颗朱砂泪痣在隐晦不明的笑容衬托下竟让武茗暄那算不得绝色的面容隐隐显露出一种妖异的光彩,瞬间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艳。
李肃仪张了张口,却只觉喉咙间似乎被一只手扼制住了,有凉飕飕的寒意从对襟宫裙的领子间迅速钻入,瞬间全身冰凉。在这火辣的七月,她竟然生生打了个寒颤。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再三宽恕,甚至百般设法想要引导回正途的曾经的贴身丫鬟,武茗暄勾起的唇角渐渐挂上了一丝怜悯的浅笑,而后悠然转眸,施施然起身,拂了拂坠于膝盖前那压裙佩的绣金花结:“李肃仪,走吧,随本宫出去迎珍妃妹妹。”
犹自怔忪出神的李肃仪听了,面上神色却是一慌,疾声道:“娘娘,请恕嫔妾不能陪娘娘出去迎珍妃娘娘的驾了。嫔妾身子有些不适,想先下去歇息了。”
李肃仪目中怯懦之色一闪即逝,武茗暄却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面上笑容更是和悦:“珍妃妹妹是来给你送新晋贺礼的。你正主都不去,本宫又怎么好……”抬手,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瞥李肃仪一眼,行了出去。
李肃仪无奈,只得垂首跟上。
刚出厅门,已见一身嫣红宫裙的珍妃迎面行来。身后跟着念苏、思怜两名宫婢。
瞧见珍妃面上隐显怒容,武茗暄满面温和笑容,亲切地迎上去,拉住她手:“哟,妹妹这是怎么了?”也不待李肃仪向珍妃见礼,拉着珍妃便往厅内走,“妹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来,进来跟姐姐说说。”
珍妃本是盘算好了满腹说辞,却在武茗暄这般热情下,尽数说不出口了,愤愤然瞪了李肃仪一眼,随着武茗暄入厅坐下,这才明褒暗贬地笑着说道:“姐姐宫里的人就是伶俐。旁人费尽心机也见不得皇上一眼,李肃仪倒好,一篮莲子就换了个肃仪!”
“瞧妹妹说的,怎么叫我宫里的人伶俐?”武茗暄忍着心中冷笑,淡淡一眼扫过站在下首的李肃仪,“我宫里人不少,怎就偏生李肃仪得了封?可见还是与妹妹亲近的才有这般福分。”
“这是怎么说的?”珍妃拿有些委屈的眼神把武茗暄望住,嗔怪道,“这满宫妃嫔谁不是沾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福泽,妹妹我自个儿且是个没福的,亲近我的哪还能有什么福气?”
天气闷热,武茗暄更是懒得与珍妃应付,也不劝慰,也不恼,径自端了凉茶用。小口小口地抿了好半晌,晾了珍妃、李肃仪许久,她才拭了嘴,稍稍板起脸孔:“李肃仪,今儿本宫怎么教你的?还不给珍妃娘娘见礼。”
李肃仪一直站着,局促得很,看武茗暄与珍妃言语争锋,明明说的是她,可她偏插不进半句话。此时听了武茗暄之言,她慌忙屈膝,深深拜下:“嫔妾肃仪李氏见过珍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不必闹这些虚礼。”珍妃抬手虚扶,淡淡地说,拿眼瞄过武茗暄,又补上一句,“往后,咱们姐妹还要同心同德伺候好皇上才是。”
同心同德?珍妃还真敢说!这摆明是在暗示李肃仪得了她好处,得设法让她复宠才行。武茗暄听得好笑,面上却仍是一副和煦笑容,点头道:“皇后娘娘素日教诲也是如此。”
李肃仪喏喏附和,咬唇一瞬,便想请辞退下,却听外间通报。
“皇上驾到……”
武茗暄微怔,皇上这时候来她宫里做什么?心念一转,快速起身,与珍妃一起,领着李肃仪出厅相迎。
宁昱晗负手快步而来,似是没有想到珍妃也在逸韵轩,不禁愣了一瞬,才抬手唤了平身。
武茗暄忍着暗笑起身,悄然一眼瞄过宁昱晗,她是不信皇上不知珍妃在此处的,不过都是做戏罢了。不过,皇上既然要演这出戏,她自然是乐意配合,当即一面引着宁昱晗入厅,一面说道:“皇上近来政务繁忙,怎有空来看咱们姐妹?”一句话先把珍妃拉下水,又状似恍悟般笑道,“哦,妾知道了。皇上莫不是担心妾亏待了李肃仪?”
宁昱晗似笑非笑地看武茗暄一眼,捉起她的手,在她嘴前虚点:“你啊你!”一眼扫过珍妃、李肃仪,笑道,“你们瞧瞧,慧妃这张嘴!难不成,朕就不能是来看她的?”说罢,拉着武茗暄一起在宝座坐下,又让珍妃在侧座落座,李肃仪也得令坐在圆墩上相陪。
珍妃瞧得宁昱晗这番举动,垂眸掩饰满目不悦之色,出口的话却似乎很是愉悦:“可不是么?皇上分明是来瞧慧妃姐姐的,可姐姐偏还要扯上我。”
李肃仪得见圣颜更加紧张,也有些羞赧,却还是凑趣附和着珍妃说了两句。
武茗暄也不与她们多扯,只偏头看着宁昱晗问:“皇上,用些酸梅汤解解暑热?”
宁昱晗还捏着武茗暄的手,微微颔首一笑。
武茗暄一个眼色给了青浅,青浅欠身退下,片刻便捧了四碗酸梅汤来。
酸梅汤呈上,珍妃却没有心情用,目含深意地看了李肃仪一眼,便起身道:“皇上,妾宫中还有些事……”她却不把话说完,只静静地等宁昱晗发话,心里是想离去,又盼着宁昱晗挽留。
随侍在宝座一侧的李炳福偷瞄珍妃一眼,目中隐隐带了些笑意。
宁昱晗一勺一勺舀着酸梅汤,似乎根本没有看见珍妃此举,也没听见她的话般,连用了几口才放下勺子,笑着挥手:“既是有事,便先退下吧。”
珍妃暗自忿然咬唇,面上却不敢显露不悦,恭敬地屈膝施礼,退行两步,便要出厅。
“对了,珍妃,朕本是要去你殿内小坐的,既然你来了……”宁昱晗忽又将珍妃唤住,侧目睇眼李炳福。
李炳福快步上前,奉上一支雀头金钗给珍妃,恭谨说道:“娘娘,皇上说您昨儿的事办得不错,赏您这支雀头钗。”
看似赏赐,实际却是一语双关,一是让她往后少来逸韵轩,二是怪她不该张罗李肃仪的事儿。珍妃面色微变,回眸望宁昱晗一眼,看他神色淡淡地挥手,也只得谢恩离去。
珍妃能知,武茗暄也能意会,含笑一眼扫过懵懂无知的李肃仪,自顾用着酸梅汤。
宁昱晗用完酸梅汤,才问:“慧妃,你赏了李肃仪住哪里?”
“西厢。”武茗暄看着宁昱晗,温柔地答话,“接了旨意便收拾出来了,只待肃仪去瞧过,看看还有什么缺没。”
“嗯。”宁昱晗微微点头,转眸看向下首的李肃仪,“你去吧,看看你的住处。”
“是。嫔妾告退。”李肃仪羞红着脸起身告退,走出厅门时,回望一眼,瞧见皇上与慧妃并坐宝座上有说有笑,不禁面色黯然。原以为皇上让她去瞧住处是体恤她,看来,只怕是想与慧妃娘娘独处,故意将她支开罢了。
沈木云陪在一旁,瞧见李肃仪的神色,唇角勾起笑:“肃仪,走吧,奴婢引您去瞧瞧西厢。”
李肃仪幽幽叹了一声,收回目光,神色恹恹地跟着沈木云去了。
武茗暄状似垂首恭听宁昱晗说话,一双清澈眸子却看着厅门处刚离开的李肃仪,眸色隐隐黯了一分。
宁昱晗闲扯两句,看李肃仪走远了,脸上笑容才敛去:“不愧是慧妃,还真是有才智!身边儿伺候的人,都舍得往朕跟前送。”
武茗暄一听这话,惶然起身,便要跪下,却被宁昱晗拽着手,跪不下去,心中暗恼,却屈膝说道:“皇上的心思,妾可不是万万不敢随意揣测!是珍妃妹妹早就来询过莲子羹之事,奈何我这边不爱做。昨儿有丫头采了莲子,妾想起来了,这才差人给妹妹送去。哪知,皇上喜欢那丫头……”
宁昱晗也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侧的一手悄然握了拳,另一手却将武茗暄大力拉起,拽入怀里,面色不虞地问道:“你说,珍妃来你处询莲子羹?”
“是啊。”武茗暄忍着心下暗笑,继续装傻和宁昱晗周旋,“妹妹前几日过来,说是听闻妾这边莲子羹做得好。可妾就纳闷了,逸韵轩从未做过莲子羹,妹妹从何处听来的?”后边珍妃说是错把酸梅汤记成莲子羹的话,她可不会说出来,反正皇上也不会拿这事儿直接去问珍妃。至于珍妃为何这么问,她想,她能懂,皇上也该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事没能更新,算欠了大家一更吧,等挪出时间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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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dypeac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3-03-13 21: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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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武茗暄猜得没错,宁昱晗一听这话,蹙眉琢磨片刻,当即就变了脸色。他低头看看被自己圈怀里的武茗暄,目中渐渐染上几分忧色,拿眼往周遭一瞄,见只青浅、锦禾远远地伺候着,便低声问道:“与珍妃私下不甚和睦的事儿,朕也知晓些。按理,李肃仪是宫里的,珍妃怎会给她脸?”
呵……皇帝心底清楚得很,偏还拿这话问她!武茗暄伸手绕玩着宁昱晗的冠带,柔声嗔道:“宫们碎嘴,信不得真。后宫安宁祥和,皇上才能安心理政,妾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儿。想来,妾是如此,常居宫中的珍妃妹妹更该知晓这个道理。”一句说完,心念一转,又似不经意般说道,“珍妃妹妹总说妾与她亡姐肖似,再加上肃仪与珍妃妹妹身边的念苏走得近。许是这样……才给了脸吧。”话音落下前,故意拉长了音调,那意思,就让皇上自个儿去琢磨。
“哦?”宁昱晗转着乌黑眼珠好整以暇地审视着武茗暄,却并不多言。
武茗暄没有抬眸,可宁昱晗的视线胶着她面上久了,也有些撑不住了,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宁昱晗再次出声,说的话却似风马牛不相及。
宁昱晗移目看向厅外艳阳,叹道:“看来,这天儿热了,确实不是件好事啊!”
武茗暄只当宁昱晗不愿再提之前的事情,是想借天气转个话题,便附和着说道:“是啊,虽是避暑行宫,但今年暑热更甚往年。日日这么晒着,随便动一动都是一身汗。”
“呵……朕说呢,原来出这儿!”宁昱晗轻哼一声,微微拔高的音调带着明显的不悦,不待武茗暄接话,自顾说道,“容德那边儿塞了个,慧妃也跟着献了个上来。朕还道们都是体贴,却不想原是想自个儿避暑,省得伺候得发汗。啊?”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若按武茗暄的真气性,怕是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走。可皇上明知她身份而不揭穿,想必即便往日情分还,却也有颇多顾忌。她不敢这敏感时期使性子,垂眸一瞬,悄然自己腿上轻拧一下,憋出些许泪花含眼中,盈盈抬眸望去:“妾是怎样的,皇上还不清楚?别说妾事先并不知情,就算知晓,也只会想着皇上近来劳累,给皇上添添趣。再说了,即便如何,还不得要皇上喜欢才好!”本是作戏,可这眼泪流着流着就越来越多,她也不管了,俯身趴宁昱晗腿上呜呜哭了起来。
宁昱晗本是心下堵得慌,又听武茗暄那般接话,就想歪了,一时没忍住呛了两句。武茗暄先前的眼泪怎么出来的,他清楚得很,可见她真哭起来,一颗心当即就乱了,急忙双手去扶武茗暄的肩,瞧见一旁还有青浅、锦禾乃至李炳福看着,嘴上又拉不下面子:“怎么的,朕不过就说了两句,倒委屈了,编排了朕许多话。”
武茗暄气性上来,却还知晓分寸,口里自称丝毫没错,偷空还瞄了眼周围,见没外,才扭着身子甩开宁昱晗扶自己肩头的手,呛声问道:“妾还不委屈啊?”仰起一张泪脸,又扯出一抹苦笑,出口的哭腔却软软糯糯的,“那是妾从府里带入宫的丫头,不过去水华殿送一趟莲子,回来怎就成了肃仪了?皇上若觉得那丫头可心,妾自然是为皇上高兴。妾委屈的是,怎么珍妃妹妹都知晓了,这做主子的还不知道?心里委屈就罢了,可皇上还来怪妾。妾说句不当说的话,皇上若是不喜,就算塞了又有何用?”
宁昱晗面色变了几变,想哄武茗暄两句,却注意到李炳福偷瞄着他,心下一烦,瞪眼一记眼刀睇过去。
“娘娘这话,可真正是冤了皇上。李肃仪和叶肃仪一样,不过是拿捏得好,缓解了皇上的头疼。”李炳福会意,连忙上前赔笑说道,瞅见武茗暄面色并未好转,又低声道,“昨儿夜里,肃仪伺候皇上歇下后便守榻前,并不曾……”
“多嘴!”宁昱晗一挥手,仔细瞅了眼武茗暄的神色,并不与她说什么,更是绝口不提珍妃,只是定目瞧着她,双手轻轻把她揽上来,搂怀里。
敢情都没侍寝,没侍寝也能封肃仪?武茗暄愣然,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看看有些忍不住想发笑的李炳福,再扫眼瞧瞧远远站着也是脸颊微抖的青浅、锦禾,心知他们都是误会了。她并不意皇上与谁同寝,不过是想到如今的许多不得已,一时伤心。不过,这误会对谁都好,她才不会傻到去解释。
当武茗暄抬起头,想要对宁昱晗说几句软话,却见他板起了脸孔,亦如当年每次训她的话一般,当即心头盘算好那些下台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垂首不语。
殊不知,宁昱晗本还以为武茗暄方才的哭是真不高兴了,才让李炳福帮他说话,此时看她不再有别的表示,心下也明白过来。这丫头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竟真是半点不意他!这么一想,就觉着自己的小心全是白费了,只怕是多说什么都无益。他轻轻将她推开,理了理龙袍下摆,站起身来:“既然天热,那就好生歇着吧。”
宫中妃嫔最怕的就是听见皇上说出“歇着”,李炳福常侍左右,也知其中深意,可他更知皇上心意。听得这话,知道皇上是置气,回头倒霉的还是他这样伺候的,他不禁面色微变,赶紧给愣一边的慧妃娘娘睇眼色。
武茗暄偏就没瞧见似的,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拜下,口中只道:“妾恭送皇上!”
李炳福嘴角暗暗抽搐两下,垂眸隐去目中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跟着大步离去的宁昱晗出了逸韵轩。
青浅上前扶武茗暄回到宝座坐下,看她凝望着厅门处,不禁嚅嚅开口:“娘娘,您……您若是想留皇上,为何不说呢?”
锦禾溜眼看过武茗暄的神色,垂首咬着唇笑了笑。
武茗暄回过神来,瞥一眼锦禾,含笑转看青浅:“以为出声挽留就能留住皇上?”
青浅愣然,转动眼珠想了想,微微点头。
武茗暄失笑摇头,没再言语。她何尝不知晓,宁昱晗是想她出声挽留,可她也清楚,即便出声也留不下皇上。何况,不论李肃仪是如何受封的,毕竟是她宫里的。宫中各妃嫔的视线好不容易转而盯向嫣贵嫔和叶肃仪那边,却又被李肃仪的事情拉回了逸韵轩。这种情势下,她怎会盼着承宠?
一番思绪转过,武茗暄低头瞅见安静地躺膝上的紫玉麒麟把件,唇畔的笑意就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她缓缓伸手握住紫玉麒麟,心下暗叹一口气。
两日后,各宫收到传旨,七月二十六申时,皇上将于福莱殿设宴,为容德夫庆生。
得了颜才提醒,武茗暄早已想好该备什么贺礼。这几日,她除了循例去松香殿请安外,闭门不出,便是准备献给容德夫的生辰贺礼。
一副绣架安置逸韵轩后院的一颗梧桐树下,武茗暄捻着绣针,行云流水般嫣色素锦上穿梭着。这一对枕套以百合为花样,意喻百事合意,又是由她亲手绣制,是既吉祥又颇有诚意。眼看枕套绣面完工,武茗暄伸了个懒腰,青浅体贴地将凉茶奉上。
武茗暄接过茶盏小口抿着凉茶,仔细端详着刚完工的百合对枕绣面。
“娘娘,这套绣面真好看!”青浅一旁夸着,伸手拂过绣面,衣服爱不释手之态。
武茗暄微笑着,并不接话,却见青浅微微撇了嘴,便问:“怎么了?”
青浅犹豫一瞬,有些忧心地说道:“奴婢只是想,皇后娘娘千秋,也没见娘娘这般用心。容德夫生辰,皇后娘娘也是会去的,见您这般,会不会……”
“那可不一样。”武茗暄笑着摇头,“前儿皇后娘娘千秋,可是献上了一对天保九如坠。虽不及送容德夫这套对枕用心,可寓意却高多了。再说,皇后娘娘不会意这些个的。”
青浅低头一想,笑着点了头,目光一转,瞧见李肃仪远远行来,不禁敛了笑容,冷下脸来:“娘娘,李肃仪来了。”
武茗暄侧目扫去一眼,面上浮现出疏离笑容。自那日后,皇上没有再来过逸韵轩,可这几日间,却有两夜命朱雀辇来接李肃仪到怡欣殿去。是否是侍寝,她不得而知,只知道如今的李肃仪与叶肃仪一样,都是这嘉宁行宫中炙手可热的物。
李肃仪身着一袭式样简洁的水绿宫裙,头上绾了个回心髻,髻间簪有两支皇上昨日才赏的攥花金钗,娉娉婷婷地走来,欠身道:“嫔妾给慧妃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
伺候旁的锦禾故意抬头看看天色,笑道:“肃仪好有心,这个时辰还来请安。”
李肃仪面色微赧,垂首间却说:“本是跟娘娘身边的,自是要用心些。嫔妾虽未曾读过什么诗书,可也知晓,树高千尺不忘根的道理。”
锦禾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中暗含讽刺意味。
武茗暄侧目瞥了锦禾一眼。锦禾收敛了些,可一对杏眼却翻了几转,别开眼去,再不看李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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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锦禾话中的讽刺意味何其明显,武茗暄的态度摆明就是纵容,可李肃仪却不再像往日那般喜怒形于色,只是继续保持着欠身施礼的姿势,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武茗暄也不着急唤起,悠然自得地捧着茶盏,感受着手中冰镇凉茶的寒意透过茶盏过到手上。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李肃仪,唇畔渐渐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那日,皇上离开逸韵轩后不久,沈木云就带来消息,说珍妃回到水华殿发了好一阵子脾气,直到哭累了才睡下。闹腾间,似有“凭什么,一个替身而已”“只是肖似,竟也能得众人瞩目”这样的话语迸出,甚至似乎还曾提到“帝王情爱何其凉薄”之类的大不敬之言。武茗暄听完是忍不住好笑,她若是替身,那谁是正主?不过,珍妃那句大不敬的话,她倒觉得在理。可她想不明白的是,珍妃既然知晓这个道理,为何看不透呢?
再看看眼前的李肃仪,武茗暄更觉人生无处不是戏。近日来,她为避风头,借口为容德夫人准备生辰贺礼深居简出,虽少有出门,却也听说了不少,知道李肃仪近来勤学宫妃礼规。眼瞧着李肃仪眉眼间已再不见往日的小心翼翼,态度虽恭敬却不卑微,倒是让她有种士别三日的刮目相看的感觉。只是,目中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又是所为何来?
武茗暄暗暗蹙眉,想来李肃仪还没有学会真正的后宫生存之道啊!审视半晌,她才淡淡一笑:“肃仪不用多礼。”抬手往身旁的圆墩一指,“坐下说话吧。”
李肃仪低声谢过,落了座,偏头看见武茗暄身前绣架上的对枕绣面,眸中一亮,赞道:“嫔妾从未见识过娘娘的绣品,不曾想娘娘竟有这般手艺。啧啧……这百合花可真是栩栩如生啊!”
武茗暄懒得与李肃仪虚应,淡淡看她一眼,端着茶盏自饮。
李肃仪讨了个没趣,面上笑容到底还是僵了一瞬,小心地窥视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才讪讪笑道:“二十六是容德夫人的生辰,娘娘准备送什么贺礼呢?”
武茗暄捧高茶盏,遮住了微蹙的眉头和狐疑的目光,移开茶盏时,已换上一副笑颜,抬手往绣架上一指:“啰,你瞧着可行?”
适才被武茗暄晾了许久,现下见她发问,李肃仪不但不觉尴尬,反而喜笑颜开:“行!娘娘亲手绣制,怎能不行?”一句讨巧的话赞完,又自发自动说道,“娘娘是知晓的,嫔妾出身微贱,许多事儿都不懂。眼看着容德夫人生辰将近,嫔妾心下就犯了愁,不知该送什么贺礼好,想求娘娘指点指点。”
“指点?”武茗暄差点笑出来,侧过身子将茶盏递给青浅,捏绢帕拭嘴后,才笑着说道,“你如今已是正八品肃仪,怎可说轻言微贱?何况,你在府中时,本宫母亲应酬各州贵胄女眷聚会,贺礼一类也曾让你去置办过。这些你当比本宫更清楚,怎的反倒来找本宫参详?”
李肃仪微微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前,嫔妾虽时常陪夫人出席应酬,但毕竟只是贵胄内眷,与宫苑贺礼有所不同啊!”
“生辰贺礼贵在心意,这种事情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武茗暄淡淡地说着,并非她不愿指点李肃仪,只是不愿因此又与李肃仪亲近罢了。借此让李肃仪知晓她的态度,也省得以后再来攀结。
“娘娘……”李肃仪拧着眉头轻唤,还想再说些什么。
武茗暄却抬手打了个呵欠,笑着对她说:“本宫绣了好半日,还真乏了。”不用她示意,锦禾已近前扶过。
李肃仪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起身作礼:“那娘娘好生歇息,嫔妾先退下了。”
“去吧。”武茗暄摆摆手,由锦禾扶着起身,吩咐青浅把那对枕绣面收了,回了正厅。
九月二十六,容德夫人生辰宴之期。
福莱殿内灯火辉煌,酒香袭人。上首龙案之侧,两张案几,右为皇后之座,左为容德之座。
桑清照旧紧邻武茗暄而坐,瞅见上方坐席安排,不禁偏头笑道:“容德夫人这次可是长脸了。”
“贵为夫人,今儿又是她生辰,也当得。”武茗暄抿唇浅笑,低语道。
不多时,容德夫人到了,不少妃嫔凑到她跟前讨好恭贺。
毕竟是自己的生辰宴,今日的容德夫人也收敛了些,不似往日锋芒尽显,眉眼间倒也带了些许温柔。
申时到,帝后驾到,一番施礼后,入席落座。
容德夫人也于侧座坐下,请示了宁昱晗,这才命人开宴。
待各式菜品上齐,容德夫人端起酒盅敬帝后,谢过置办生辰宴之恩,又邀约众妃嫔同饮了一盅。
两盅酒饮罢,丝竹声起,舞姬鱼贯而入。福莱殿内歌舞升平,众妃嫔们饮酒笑语,恭祝容德夫人生辰大喜,热闹非凡。
三曲歌舞过后,众人也都有了些酒意。皇后眼眸往侧一扫,随侍在旁的亦丹便将一个檀木匣捧到了容德夫人身前。匣内一对镶金玉镯,金是足金攒花,玉也是成色极好的碧绿翠玉。
容德夫人起身谢恩,命人收妥。
遂即和淑夫人亲自献上一对如意八宝玲珑金钗,也算是场面、心意都到了。裕妃这边献上一对羊脂玉平安扣,珍妃献上一个福禄双耳鎏金瓶,紧接着便是武茗暄。
宁昱晗一直面带微笑,神色淡淡地饮酒,不时与皇后说些话,并不太在意众妃嫔的献礼。
武茗暄从青浅手上接过檀木雕箱,款款移步上前,向帝后施礼后,才屈膝对容德夫人作礼,并打开檀木雕箱让容德看过贺礼。
宁昱晗状似不经意地往容德手上一瞄,转看武茗暄时,星眸中笑意更深了些许。
容德夫人瞧见那对枕绣面绣工精美,招手命人接下,取了过来,翻看着,赞道:“慧妃好巧的手!”一句赞完,面色微变,但转瞬又恢复正常,笑着道,“慧妃快坐下赏歌舞吧。”
武茗暄低垂着头,恭敬地退了下去,返回席间坐好。
之后,桑清、嫣贵嫔、妧昭媛、慈修仪、歆德媛、文婕妤、颜才人……也一一献礼。
武茗暄只大略扫视一眼,便自顾饮酒赏舞,却在李肃仪献礼时,微微眯了下眼。
李肃仪前日才来请她指点该送何礼,按说是准备不到什么好礼物了,可此时却献上了一面花梨木的锦绣插屏。那插屏绣面饰以碧桃花、凤雏、麦穗等组成九重□图。九重□本是对春天的赞美,寓无限春光长留人间,但用在此处,便是李肃仪有心了。
武茗暄知道,李肃仪是祝容德夫人春光永驻,可她不明白的是,九重□图绣工繁复,即便熬更守夜地赶制,也非三两日之功,既是早有准备,又何必来向她讨教?到底是李肃仪故意借此攀结,还是另有蹊跷?
容德夫人比皇上大两岁,如今已有二十一,纵正是荣华正茂之期,但对比皇上,心下也难免会担心春光流逝。得李肃仪这件颇具心意的贺礼,本该欣喜,可武茗暄却发现容德夫人似乎不但不因此高兴,看李肃仪的目光反而还有些晦涩。
容德夫人一招手,宫人们便将锦绣插屏取过。她抬手抚摸插屏绣面:“果然是好绣工啊!明儿就让人摆到寝殿去。”眼眸转过,笑看武茗暄,“正巧,慧妃适才用的是对枕绣面,正好配李肃仪送的这座插屏。”
殿内众人一听这话,都回过味来。李肃仪近来受宠,皇上频频召幸,可不是慧妃成了陪衬么?当即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武茗暄,就等着看她如何表现。桑清却是目中隐含怒色,冷冷一眼睇看容德夫人,很快又低下头去,自顾饮酒,只是握酒盅的手,指节有些泛白。
文婕妤、颜才人却似没有听懂容德夫人话外之意般,相视而笑,遥举酒盅对饮。
“夫人喜欢就好。”武茗暄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对容德夫人微微欠身,又转看李肃仪,嗔笑道,“前日,肃仪还说不知该送什么贺礼,今日就献了这么一幅九重□的锦绣插屏。看来,肃仪不仅手巧,心思也巧啊!只是,这么一幅绣工繁复的图样,怕是连夜赶制的吧?怎么才能这么快呢?改明儿,本宫得好好向肃仪讨教讨教。”
李肃仪一愣,拿眼往周遭一瞄,看得众妃嫔乃至帝后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些探究,不禁面色变了。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咬唇屈膝,做出一副惶恐之态,对武茗暄说道:“慧妃娘娘的绣工才是堪称精美,嫔妾拙劣手艺不敢当娘娘讨教。”
“肃仪太谦了!”武茗暄笑着回了一句,掩口轻笑,垂眸饮酒不语。
末座的叶肃仪一直面色平静地看着殿前一幕,瞧得场面气氛有些冷了,才上前献礼。一场小插曲在叶肃仪的巧言妙语中揭了过去,但众妃嫔却通过之前那一幕对李肃仪暗自留了些心思。
“呵……一个宫婢倒有这般心思!”
“送莲子就能得受封正八品的人,心思能单纯了去?亏得慧妃娘娘好脾性,才能容她。”
“前儿巴结了珍妃娘娘,眼下又来攀结容德夫人,往后可不得了哦!”
“呸!饶是她再多心思,也改变不了低贱的出身,小小宫婢还能翻天不成!”
武茗暄端着酒盅,好整以暇地赏着歌舞,耳听不远处一些妃嫔交头接耳地低语声,拿眼瞄过面色愈发红润的李肃仪,唇畔笑意渐渐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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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宴至深夜,宁昱晗撑头赏舞,看似已是不胜酒力。皇后并无身为妻子对夫君的担忧,神色淡漠地一眼扫过宁昱晗,视线径直越过,看向一座相隔的容德夫人。容德夫人似有所觉,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对上皇后的目光,绘了飞燕妆的眼尾更加飞扬,隐隐带着一种往日不曾在皇后跟前显露的张狂。
武茗暄高执酒盅,掩饰自己往上座投去的窥视目光,唇角微勾,转瞬垂眸。
容德夫人与皇后对视良久,移开目光,关切地看向宁昱晗,柔声问道:“皇上可是乏了?”
“唔……”宁昱晗如梦初醒般呢喃一声,掀眼看了看容德夫人,而后端正姿态,“朕不碍事。敏儿可尽兴了?”
什么不碍事,分明就是想散席了,偏还要等她来说。容德夫人心念转过,起身行到宁昱晗座侧,扶住他的手臂:“皇上,妾也乏了,不如让她们早些散去?”得宁昱晗点了头,又侧目看向皇后,“皇后以为呢?”
皇后抿唇一笑,却不答容德问话,只看向宁昱晗问道:“皇上用了不少酒,今夜就别动身了吧?”
宁昱晗含笑点头,扶着容德夫人的手,摇晃着身子站起。
“容德,好好伺候皇上。”皇后低声叮嘱一句,站起身来,无比雍容地摆手挥袖,“夜深了,皇上要歇了,都回吧。”
“恭送皇上……”皇后率众妃嫔屈膝作礼,待容德夫人将宁昱晗扶入内殿安寝后,才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返回松香殿。
等武茗暄回到逸韵轩梳洗妥当,已近丑时。她端坐妆奁镜台前,手捏象牙雕花梳缓缓地梳理着披散于肩的发,仿佛专注于手中动作,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锦禾进得殿来,往铜镜内瞄去一眼,看武茗暄走神,便拿眼神征询青浅。青浅微微摇头。
锦禾轻手轻脚地走到武茗暄身旁,径自取过她手中的象牙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说道:“娘娘既然担心,之前又何苦设此一计?”
“是啊,何苦?”武茗暄抬眸静看铜镜中的自己,无声苦笑,“可是,机会难得,我舍不得放弃,左右是要拼一拼的。”
“可娘娘想过没有,此计纵然杀敌一千,恐怕……”锦禾看一眼武茗暄,暗暗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恐怕也是自损八百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武茗暄收拾好心中纷乱的情绪,轻轻吐出一言,伸手抹了抹鬓发,“只要你确保那边宫婢不出问题便好。”
“娘娘放心,出不了差错的。”锦禾温柔地替武茗暄绾起松软的坠马髻,转身将象牙梳放回妆奁匣,“奴婢不过随口说了两句话,恰好让水华殿的宫婢听见了罢了。再说,隔着墙,奴婢又是捏着嗓子说的,她们没瞧见奴婢,不知是谁。即便彻查起来,这种事情也是没有痕迹可循的,没人指得上什么。”
“还是你想得周到。”武茗暄拉着锦禾的手赞了一句,眸色又黯淡下来,“只是,我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来动手。”
“娘娘不必再为这等人伤怀,不值。”锦禾柔声劝说。
“罢了。”武茗暄摇摇头,复又问道,“装药的绢帕可收好了?”
“收好了,正盛着药染味呢!”锦禾低声答话。
“嗯。”武茗暄微微点头,起身上榻休息。
翌日,武睿扬奉旨入宫,与宁昱晗商议事宜后,求得恩典,过逸韵轩见武茗暄。
武茗暄早已收到李炳福来传话,命人奉茶相候。待武睿扬入厅,青浅领着一众宫人下去,只留了锦禾守在门口。
武睿扬手捧茶盏,直直望向锦丝珠帘后方那模糊的人影:“那夜,母亲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哪一夜,什么话?”武茗暄淡淡笑着,“本宫不记得了,哥哥最好也趁早忘记。”
武睿扬涩然一笑,默然片刻后,低声说道:“还记得你早前嘱托我的事么?前日,我找到了一个人。”
武茗暄微微一怔,眯了眯眼:“谁?”
“薛贵。”武睿扬放下茶盏,话音虽轻,却隐隐透着冷意,“他曾是洛王府护卫首领。当年,昭华郡主殁,洛王府三名护卫失踪,其中一个就是他。”
“薛贵,薛老大?”武茗暄捧着茶盏的手渐渐用力,恨声道,“另两个呢?可问出什么了?”
“果真有他?”武睿扬凝目看向珠帘后方,隐约瞧见武茗暄点头后,才道,“另两人已死,就是薛贵也断了左手,怕是遭人灭口,幸而逃脱。我已逼问两日,撬不开口,这才入宫来找你商议。估计,他是怕说出什么来,也是个死。”
武茗暄猝然放下茶盏,冷声道:“告诉他,说出幕后是谁,饶他不死!”
武睿扬摇头道:“他执意要面圣才肯说。”
“是想得皇上金口许诺饶他不死吧?”武茗暄哼声冷笑,思绪连转,点头道,“也好。”
武睿扬迟疑一瞬,问道:“那……我禀皇上去?”
那件事还未见成效,若是两事并发,她必然不能掌控这边情势。不,当年之事,她一定要清楚地知晓全部!武茗暄低头想了想,摆手道:“不急。你暂且看好他,过些日子,我给你消息了,再去禀皇上。”
武睿扬有些不解,往厅门处瞄去一眼,才压低声音道:“为何还要等?眼看三年了,你难道不想尽早知道当年是谁害你?难道不想报仇?”
“哥哥说的什么话!”武茗暄低声喝道,“是哥哥对当年昭华郡主遇劫之事起疑,故而暗查,与本宫何干?”
武睿扬张了张唇,拧紧眉头看向武茗暄,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又问了两句武茗暄宫中的生活是否舒心之类的话,便告辞离去。
两日后,晌午过了,武茗暄恹恹地歪在藤编摇椅中纳凉。一旁,青浅稳稳地打着扇。
“妹妹好悠闲!”桑清突然来到,径自走到武茗暄身旁坐下。
“姐姐怎么来了?”武茗暄欣喜地拉过桑清的手,也不起身,只吩咐人上酸梅汤来解暑。
桑清含笑打量武茗暄,片刻后,“扑哧”一声笑出:“你呀!今儿什么日子,你怎么忘了?”
难不成,今日是宫中什么特别的日子?武茗暄拿眼瞄过锦禾,锦禾还未及回应,桑清已嗔笑道:“别人生辰你倒是记得牢,自个儿生辰怎都忘了?”
生辰?今儿是七月二十九?武茗暄确实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真实生辰与宁昱晗、武睿扬同日,被桑清这么一点,才回过神来,羞赧垂首:“都怪这天儿太热了,把人脑子都熏晕乎了!”又高兴地拉过桑清的手,“亏得姐姐还替我记着。”
“呆丫头!”桑清一指戳上武茗暄额头,与她对视笑闹一番,才又说道,“咱们不像容德夫人,皇上可不会管咱们生辰。我是八月初三,与你不过几日间隔,就想着不若今儿过来和你同庆生辰。”
武茗暄本不太在意生辰之事,但不忍扫了桑清的兴,便笑着点头:“好啊!我吩咐人准备酒菜,等日头西沉了,咱们去涵烟湖的亭中饮酒庆生?”
桑清欣然点头,复又想起什么,刚想说话,却见锦禾匆忙奔来。
锦禾快步奔至武茗暄身前,疾声禀告:“娘娘,皇后娘娘来了!”一向沉稳内敛的她,面上难得地出现了慌乱之色。
一旁的青浅打扇的动作一滞,也是面色凝重地看向武茗暄,脱口便唤:“娘娘……”
武茗暄抬手打断青浅的话,侧目一眼扫向锦禾,一个彼此会意的眼神已递过去。
“皇后怎会突然驾临逸韵轩?”桑清狐疑地看着武茗暄问道。
武茗暄拂袖起身,镇定自若地笑道:“既然皇后娘娘来了,姐姐便与我同去接驾吧。”一句说完也不等桑清作何回应,径直整理了仪容,快步而出。
刚转过游廊,便见李肃仪由一名宫婢扶着,快步赶来。
李肃仪瞧见武茗暄和桑清,屈膝便要作礼,武茗暄和桑清却像没有瞧见她似的,径直越过她,去了前庭。
还未及见礼,皇后快步行入正厅宝座坐下。随之而来的还有容德夫人,由两名宫婢扶着在侧座坐下。
皇后面色阴沉,端坐上首却并不开口说话,只拿冷厉的目光盯着下方的武茗暄。
皇后没有唤起,武茗暄、桑清、李肃仪及一众宫人都还作着礼。武茗暄悄然抬眸,瞄过侧座的容德夫人,只见她面色枯败,脸上还翻涌着病态的潮红。
李肃仪跪在下方,身子轻微地颤抖着,紧咬着唇抑制心中忐忑,不时拿眼偷瞄武茗暄。
时值七月末,正是炎热高暑之际,厅内纵有风轮,却仍旧难纾热气。偌大正厅内,没有一人说话,静得让人心颤。唯有风轮转动发出的“吱吱”轻响,像是钝刀刮磨心尖。
武茗暄神色自若地保持着屈膝作礼的姿态,面色是惯有的谦和笑容,静静地等待着皇后发话。
静默许久后,皇后面上的阴沉之色终于消散稍许,抬手唤道:“都起吧。”
武茗暄心下诧异,却是不动声色地随桑清、李肃仪一起谢恩起身。
皇后微微招手,随侍一旁的亦丹奉上托盘。皇后抓起放于托盘内之物,扬手就往武茗暄面上摔去,形色俱厉地喝问:“慧妃,这是你亲手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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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皇后向来言行端庄,难得有此盛怒之举,当即吓得满厅的宫都跪了下去。李肃仪膝盖一软,差点也随着一众宫跪下。
容德夫病恹恹地歪圈椅内,掀眼瞄过上首的皇后,再瞥一眼被那套对枕绣面砸了个劈头盖脸的武茗暄,捏绢帕掩口轻咳时,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武茗暄借绣面遮住脸之际,快速调整好情绪,抬手揭开绣面翻看,面上已无丝毫慌乱之色,只余惊讶和疑惑。
桑清扫眼看过厅内情形,垂眸掩住满目忧色,屈膝轻声道:“皇后娘娘,日头太辣,妾有些头晕,还请娘娘恕罪,容妾先行退下。”
皇后面色稍缓,微微摆手。桑清担忧地看一眼武茗暄,向皇后、容德夫作礼后,恭谨地退了出去。
今日情形,早武茗暄脑中过了千百遍,此时该如何应对,已是手到擒来。她捏着对枕绣面跪地,盈盈举眸望向皇后:“皇后娘娘请息怒。这是妾献与容德夫的生辰贺礼,确实为妾亲手绣制。”似是恍悟般拿眼看过一脸病态的容德夫,面上染了惊惧之色,“难道……有何不妥?”
皇后盯视武茗暄片刻,终是别开眼去,沉声唤道:“容德。”
“慧妃这话问得好!”容德夫冷声哼笑,连喘两口气,“本宫问,这对枕绣面是亲手绣制,那四个对角的香料可也是亲手缝入的?”
“宫中用帐均要熏香,用枕皆要缝香丸,妾不过是……”武茗暄继续装傻充愣,忽地掩口惊呼,“香料!香料有问题?”
“慧妃,别装傻!”容德夫怒极,断喝一声就要站起,却是无力,激动中面色更显红润,“本宫究竟与有何仇怨,竟这绣面中缝入摄魂香?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只怕本宫即便是死了,也是个冤死鬼!”
“摄……摄魂香?”武茗暄惊问一声,睁大双眼看着容德夫,频频摇头,“妾不知夫所言为何物,更不知夫为何说这么一番话。可正如夫所言,妾与夫无冤无仇,又怎会害您?”
容德夫眸色微闪,眯眼瞄过皇后,冷笑道:“那说,这绣面四角缝制的什么香丸啊?”
偷眼瞧见容德夫神色,武茗暄眸色深了一分。照容德素日的行径,这般细问,难道也觉得她是被陷害的?心下一番思量,她委屈地答话:“妾听闻夫夜间常不能安眠,故而取丁香、沉香、檀香……”
皇后赫然站起身来,怒喝:“够了!本宫没空听多言,既然对枕绣面是亲手绣制,香丸也是亲手缝入。”微微阖目一瞬,像是要将胸中一口郁结之气强行压下,缓过气又快速道,“慧妃以摄魂香暗害容德夫一事,证据确凿。来啊……”
容德夫忽然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蹙眉道:“皇后娘娘,此事恐怕……”
“本宫行事,还要来教不成?”皇后勃然大怒,凛然一眼扫向容德夫,见她蹙眉不言后,才又唤道,“来,把慧妃打入冷宫!待本宫奏禀皇上,削其品阶,剥其徽号,再行赐死!”
容德夫都觉有异,皇后竟是不审不问,直接想要弄死她!武茗暄猛然抬眸,直直望向上首的皇后,忿然惊呼:“皇后娘娘明察,妾是冤枉的啊!妾冤枉啊……”
皇后斜睨武茗暄一眼,移开目光,挥手疾喝:“押下去!”
一众宫连忙起身,三两名宫女上前扶住武茗暄:“慧妃娘娘,请吧。”
“不……妾是冤枉的!皇后娘娘,妾冤枉啊!”武茗暄高声哭喊,奋力挣开宫女搀扶的手,“要见皇上,皇上……”
皇后一个眼色递过,随来的殷嬷嬷、李嬷嬷二扑上前,捂住武茗暄的口,一一边压制住她,架起她便往外拖。
“慢着!”紧急之际,一声暴喝自厅外传来,随之而来的是“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宁昱晗快步入内,身后跟着一脸紧张之色的桑清。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面色微变,却未迎上前。
“妾身病体,不能下礼,还望皇上恕罪。”容德夫微微一笑,施施然坐了下去。
武茗暄冲桑清递过一个感激的眼神,用尽全力挣脱两位嬷嬷的胁制,跪行上前拽住宁昱晗的龙袍一角:“皇上,皇上救妾!妾真的是冤枉的!”
宁昱晗目中闪过痛色,弯腰将武茗暄扶起,感觉到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不禁心间又是一疼,揽着她的腰,让她靠自己肩上,这才拿眼看向皇后,沉声问:“慧妃犯了何错,竟惹得皇后怒极如斯?”
原是桑清心急,并未来得及听完事情便奔去请皇上,只对皇上说了个请皇上救慧妃,别的并未多言。
“皇后娘娘说妾献给容德夫的对枕绣面内缝有什么摄魂香,说妾想要暗害夫。可妾明明缝入的是丁香、檀香一类安眠香丸,妾……妾真是冤枉的,求皇上明察啊!”不待皇后说话,武茗暄已截口说了个大概,颤着身子,依偎宁昱晗怀里,泣不成声。
星眸猛然一缩,宁昱晗低头看了看武茗暄,又抬眸看向站上首宝座前的皇后,轻轻拍了拍武茗暄的肩,将她松开,径直抬步上阶,宝座坐下。他静静地扫视厅内众,从赶上前扶着武茗暄的桑清,到犹自呜咽不止的武茗暄,再是歪侧座的容德夫,最后,深邃目光定定地落身侧的皇后面上。
“皇上,妾适才已审问清楚,那绣面为慧妃亲手绣制,香丸也是她亲手缝入。”皇后咬唇一瞬,微微欠身,沉稳禀告,“妾已查过绣工,并无错漏,均是她的手笔,如何能错?皇上政务繁忙,此等后宫之事还是交给妾……”
皇后话未说完,“啪”地一声闷响,宁昱晗一把拍宝座扶手上,喝道:“够了!”抬眸斜睨皇后,冷笑道,“皇后也知朕政务繁忙?边境不宁之际,后宫也是纷乱不堪,叫朕如何能安心理政?啊?”
最后一声,声色俱厉,除了皇后,满厅的都跪了下去,就连病怏怏的容德夫也宫女的搀扶下跪地。
皇后面色变了变,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一阵惊呼响起。
原来是李肃仪不堪承受皇后、皇上的连番怒气,吓得昏了过去。
宁昱晗淡淡瞥去一眼,出口的话冰冷得没有半分感情:“带李肃仪下去休息。”
两名宫应了声,赶紧将昏倒的李肃仪半拖半扶地弄了出去。
宁昱晗没再看李肃仪一眼,只定目望着皇后,静待皇后给出说法。
皇后并无丝毫惧色,沉稳地说道:“妾蒙皇上恩典,得以统筹六宫,自当尽心治理宫闱,断不能让皇上理政之余,还为后宫诸事操心。”
武茗暄与众一样,惶恐跪地,一颗揪紧的心却稍稍放宽了些。虽说后宫各种手段防不胜防,但宁昱晗并不是一位可以随意唬弄的君主,没敢他面前阴奉阳违。只要宁昱晗插手此事,她纵然还是会吃些苦头,但总算性命无忧了。
容德夫目中渐渐溢出笑容,似乎眼前一切丝毫不关她的事情,她只是看一出精彩万分的闹剧。
宁昱晗侧目看着皇后,冷声道:“既如此,此事便交由皇后彻查。若皇后不能秉公查明,往后六宫之事,只怕……”
宁昱晗言下之意,皇后若是不能秉公查明此事,只怕也就别想再端坐六宫之主的位子了。武茗暄心下一暖,扬起泪眼往宁昱晗看去。
容德夫也不曾想到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抬眸往上首一瞄,垂眸时,身形微颤。
皇后眼角一抽,屈膝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妾谨遵皇上旨意,定会秉公查明!”瞧见宁昱晗点头,眼眸一转,小心地问道,“那……慧妃该当如何,还请皇上示下。”
宁昱晗一眼扫过跪伏地的武茗暄,垂眸隐去满目哀痛之色,深吸一口气,语调平和地说道:“此事诸多蹊跷,慧妃毕竟未及六妃,还未查明之前,就暂且禁足于逸韵轩吧。往常伺候之照旧,待查明后再做处置。此期间,逸韵轩禁止任何出入。至于其他,皇后看着办吧。”说罢,牵起皇后,语含深意地低声嘱咐,“兆盈,别让朕失望。”
皇后微微一怔,肃容道:“皇上放心。”
宁昱晗也不再多言,起身下了宝座,离去前,路过武茗暄身侧,伸手她肩上用力捏了一下权当安慰,起驾回了怡欣殿。
皇后当即下令,今日之事不许外传,以免闹出更多事端,并唤了沈木云近前,问明逸韵轩环境。除青浅、锦禾这两个贴身伺候武茗暄的宫女外,其余但凡接触过对枕绣面的一干等均由沈木云安置,分开拘禁于逸韵轩。逸韵轩内,包括武茗暄内的所有,吃食等物均由司膳分送,不得再私下接触。
待沈木云安顿完毕,皇后才亲临各屋,分别审问各。奈何,所得结果都是香丸是由丁香、沉香、檀香、甲香研成屑,以鹅梨汁合成香丸,再烘烤焙干,缝入绣面四角。这一切均为武茗暄亲力亲为,更有不少宫看见。至于为何会变成了摄魂香,竟是丝毫踪迹都查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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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不知为何,虽然皇后早已下了严令,命当时在场任何人等不得将慧妃涉嫌暗害容德夫人一事外泄,对外只称慧妃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可谁都想不到,就在皇后一行跨出逸韵轩后的短短两个时辰内,整个嘉宁行宫已是流言四起。
宫中人多嘴杂,消息的源头是何处,已无从得知。然而,内监、宫婢们三两扎堆,私下议论,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竟然演变为兵部尚书武致洪早对镇国大将军季醇不满,再加上最近容德夫人因献上叶肃仪一事颇为受宠,令慧妃在皇上面前备受冷落,旧怨新仇堆积到一起,这才引发了慧妃以摄魂香暗害容德夫人一事。
皇后听得消息,拍案暴喝:“荒谬!”面上神色远比审问慧妃时更为冷厉。
松香殿一众宫人齐齐跪地,皇后的心腹亦丹跪行上前,捧起案几上的凉茶奉给皇后,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娘娘喝口凉茶消消火吧。流言还需控制……”
未等亦丹说完,皇后已冷静下来,抬手打断她的后话,呢喃自语:“对,必须尽快阻止流言,否则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默然片刻后,一把拽起亦丹快速吩咐两句。
亦丹也已领会到事态的严重性,伏地领命:“是,奴婢马上去办!”施礼起身,招手唤殿内宫人奔了出去。
皇后面色凝重地看着亦丹等人离去,垂眸看着手中微微摇晃着的茶盏,沉声道:“看来,此事绝非后宫争宠这么简单!究竟是谁……”
一轮红日依山西斜,转眼申时已过。
逸韵轩内,锦禾清理着殿中各式花瓶里已渐显衰败之态的花束,瞄一眼悠闲看书的武茗暄,停下手中动作,轻声问道:“娘娘,要不,奴婢再去瞧瞧晚膳来了没?”
“瞧什么,殿外不是有人守着么?”武茗暄凝目于姜黄书页上,浅浅笑着。
青浅打着扇,偏头往窗外瞥了一眼,蹙眉啐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司膳竟敢怠慢娘娘,等这事儿过去了,非得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宫中之人逢高踩低最是常见。皇上近来少有来这里,我又染了病,他们怎还会恭敬伺候着?”武茗暄合上书,伸个懒腰,“罢了,再等等罢,总归是要送来的。”
青浅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殿外在喊“晚膳来了”,当即欣喜地抛下手中宫扇:“总算来了!”转身出去取了膳食进来,在案几上依次摆开。
锦禾伺候着武茗暄起身,在案几旁坐下。
青浅揭开案上的彩釉瓷盅,挽袖执勺为武茗暄盛了一碗燕窝八仙汤,刚欲呈给武茗暄,却被锦禾一把夺过。
锦禾端起碗,扬手扇了扇汤味嗅,沉着脸递给武茗暄查看:“娘娘,这汤有些不对劲。”
武茗暄从愣在一旁的青浅手中取过勺子,舀起莹白的汤汁,哼声笑了笑,吩咐道:“青浅,取银针来。”
青浅回过神,赶紧去妆奁镜台那边启开一个小匣子,取出一枚细长银针递给武茗暄。
武茗暄笑着接过,捻起银针插入锦禾手中的汤碗内。银针沾染到汤汁,如被泼墨般很快染上黑色。
过了晚膳时间许久才送来这些膳食,居然还有毒!青浅、锦禾的面色顿时就如那银针般黑了起来。
武茗暄将银针递给青浅:“每样都查查。”
青浅将银针擦拭干净了,稍等片刻,待黑色褪尽,这才挨个将其他膳食都查了个遍,竟然全都有毒,没有一样是干净的。
虽说对外宣称身体抱恙,但宫中人没有傻的,结合前后,怎么也能从中嗅出一些味儿来。司膳以为她即将衰落,怠慢是真,却不敢下毒。按今日厅内情形看来,此事也不会是容德所为。那究竟是皇后,还是珍妃?武茗暄眯眼看着案上的四菜一汤和两个甜点,不怒反笑:“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弄死我?”青浅、锦禾齐齐拿眼瞄过武茗暄,只觉她面上笑容让人心下发寒。
青浅将银针擦净,丢回匣子内,忿然一把合上匣盖:“还好有锦禾,要不……”
“是啊。”武茗暄点头附和,没有将自己早有防范的心思说出来,玩着案上白瓷勺,似是在思索什么。
“娘娘,那事儿咱们不能自己说,要等旁人怀疑到那边去,怕不得三五日功夫。”锦禾蹙眉道,扫眼看过满案不能吃的膳食,叹了口气,“奴婢们倒是不怕,可娘娘身子娇贵。要是饿着了,可怎生是好?”
娇贵?武茗暄忍不住想发笑。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她何尝吃过一顿饱饭?不过三五日,即便什么都不吃,也死不了。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往罩门内一指:“青浅,那边小案上不是还有些晌午佐茶吃剩的糕点?取过来,咱们吃点唬弄过去。”
青浅咬了咬唇,转去取了那两碟糕点来。
武茗暄按五日算,将两碟糕点分成五份,捻起一块茯苓糕掰成两半递给青浅、锦禾:“啰,今儿晚上一人半块,吃吧。”又自己分了半块,拿在手中仔细地看,只觉真像是回到了当年落难之际。
青浅、锦禾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半块茯苓糕半晌,才慢慢凑到唇边啃咬。她们也说不清为什么,心下无端生起一股悲凉之情,对视之时,彼此看见的是对方不自觉泛红的双目和盈眶欲滴的眼泪。
武茗暄看了她们一眼,葱白纤指捻着半块茯苓糕,小口小口地咀嚼,面上竟然显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这平日里不大讨她喜欢的茯苓糕嚼在口中,却像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逸韵轩内,主仆三人默然无语吃着为数不多的充饥之物,却不知轩外,整座嘉宁行宫已如热锅般沸腾起来。
皇后一旨令下,言宫内发现疫症,四门十二楼全部封锁,严禁内外互通。就在亦丹带着内侍府一众内监奔走各宫各殿传旨之际,皇后却在水华殿内与珍妃把盏而谈。
“娘娘……”珍妃答完皇后的问话,却见皇后久无反应,唤也不理,不禁大着胆子拽了她的袖角轻摇,“皇后姐姐,您又走神了?”
“告诉本宫,是不是你?”皇后似是陷入梦魇被惊醒般猛然转眸,飘忽的话音带着浓重的虚弱之感。
话题骤然转换,珍妃怔住,嚅嚅问道:“什……什么是不是我?”
“噼啪”尖利之声响起,皇后将手中的青花瓷茶盏重重地砸到地上,冷冷逼视珍妃:“你该不会以为本宫此时来水华殿是专程与你叙姐妹情的吧?本宫问你,容德中毒一事,究竟是不是你?”
“容德中毒?”珍妃怔愣一瞬,忿然咬牙,起身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妾并未做过,若不是您提起,妾甚至都不知这事。”
“你还要跟本宫装糊涂?”皇后一拳捶在圆桌上,震得桌上茶具抖出“噌噌”声响,“够了,你不需要在本宫面前装出一副懵懂之相!珍妃,你别以为你私下做的那些肮脏事儿没人知晓。本宫告诉你,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有何内情,本宫清楚得很!”
“兆盈姐姐!”珍妃浑身一颤,讶然惊呼,“你……你在说什么?”
看珍妃拿茫然看来,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一咬牙,一把将她拽近,倾身逼近她,气息直喷到她面上:“你还记得叫我一声姐姐?好啊!若你心底真还有半分拿我当姐姐,那就老实告诉我,慧妃的对枕绣面是不是你做的手脚?宫中有关慧妃暗害容德一事的谣言是不是你散播的?”
珍妃面上尽是茫然不知之色,乌黑双瞳眨眼间盈满水汽,摇头便道:“我没有!姐姐,兆盈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是么?”皇后一把摔开珍妃,怒极反笑,“瑛贵人坠池身亡、庆妃小产丧命、良贵嫔与林充容互斗两败俱伤,这些,你都没有掺和其中?”
“姐姐……”珍妃心下大骇,嗫嚅唤出一声,爬过去拽住皇后的裙裾,频频摇头,“兆盈姐,你到底说什么啊?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会……”
“哼,本宫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等珍妃说完,皇后一脚将她踹翻,看都不看连声呼痛的珍妃,话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前事都已过去,本宫当初没惩处你,现在也没必要听你多言。后宫向来是个是非之地,阴谋诡计、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再多肮脏事都有,本宫早已见惯不怪了。别说一两条人命,就是一下子死了十来个妃嫔又如何?可是,如今边境不宁,皇上正准备派季醇领兵护送武睿扬前往边境和谈!而你,你什么时候斗不好,找谁下手不好,偏就挑上了这两家?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事迹败露,你会是怎样下场,慕氏、洛氏又会怎样?”
听了这番话,珍妃反倒不呼痛了,翻身爬起,在皇后身旁坐下,冷声问道:“看来,我说什么,兆盈姐都不会相信啰?”
皇后气得浑身发颤,紧盯着珍妃,凌厉如刀的眼神似要将她活刮一般。
珍妃却一改之前委屈可怜的做派,淡淡一笑:“既然兆盈姐说不想听前事,那我也就不作无谓的辩解了。”曼声轻言间,给自己添了茶水,大口饮完,“可妹妹实在不明白,别说我没做,即便一切都是我做的,又有何所惧?若是季、武两家没了,咱们慕氏、洛氏不正好立功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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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洛菱宛,未免想得太过简单!”皇后沉声呵斥,看珍妃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不禁暗叹一口气,娓娓说道,“和谈不像后宫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那是险而又险之事,一句话不对就会引发战乱。自从太皇太后放权理佛,们慕氏逐渐壮大,现下已是如日中天。这样情势下,本宫不求慕氏能再立功绩,只求无过,不被弹劾便好。边境和谈这种险事,别说本宫不希望慕氏插手,就是太后也不会允许!”
珍妃耐着性子听完,面上笑容带了深意:“如此瞻前顾后,可真不像皇后娘娘的做派啊?”悠闲地把玩茶盏,“慕、洛两家,无论哪一家去与边境和谈,成了,便是大功一件;若是败了,大不了也就是被皇上训一顿。”
“说得真够轻巧!”皇后哼声啐道,微微侧目,斜睨珍妃,目中不屑之色愈加明显,“和谈一旦失败,咱们便要与土卓部族开战。”
“那就打啊!”珍妃嗤笑,“穹冉泱泱大国,难道还怕他土卓部族不成?”
“怕是不怕,可战乱一起,百姓……”话至此处,皇后瞥一眼珍妃,烦躁地摆摆手,“算了,民不聊生之类的话,本宫不想与多说,左右说了也不懂。不过,季、武两家若是真垮了,是本宫的父亲领兵出征呢,还是去说服洛王请旨率兵?”
珍妃侧首听着皇后的话,扑扇的长睫挡住了目中逐渐涌现的慌乱,心下已知自己做错了,可嘴上却不愿服输,只问:“朝中就无别的将领了?”
“有,但不合适。”皇后郑重一语,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小口抿着凉茶水。至于为何不合适,她不愿意多作解释,反正也没必要让珍妃知晓。
“您的意思是……”珍妃眸光连闪,斟酌了说辞,才问,“容德、慧妃不但不能出差池,咱们还得好生供着?”
皇后不答珍妃的话,只道:“洛菱宛,这个,真是让难懂。”不待珍妃发问,已自顾说了下去,“姑母让入宫,是盼着守望相助,能把慕氏荣耀延续下去。这,是知晓的。现已是六妃之一,若再诞下皇嗣,以姑母对的宠爱,让皇上封个皇贵妃也不是不能。无论容德还是慧妃,哪一个又能威胁到,究竟还要折腾什么?”
珍妃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皇后面上流连片刻,忽然笑了。慕兆盈不但有皇后的尊贵身份,且论心思缜密,六宫中怕是少有能及,但感情上,却是一张白纸,当然不会明白她的心思。她要的不是地位,更不是洛家的荣耀,她要的正是慕兆盈嗤之以鼻的感情。
年少时,她曾不止一次看见宁昱晗隐于暗处偷看姐姐。他的眼神痴迷、专注,带着让沉醉的魔力。她就是被那样的眼神吸引,不知不觉就醉了。她原以为,自己会是一个旁观者,只能忍着心痛,欣赏他对姐姐的深情,哪想到……
现,姐姐去了,她却入宫成为他的妃。她知道,一生一世一双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所以只能努力控制参与进来的数。每当有出局,她都会默默告诉自己,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梦就不再是梦。
看见珍妃的目光忽而悠远,忽而哀伤,皇后不禁心下鄙夷。帝王之家,最最容不得就是情。后宫的女一旦动了真情,离衰败、死亡也就不远了。想到外间还有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处理,她无心去感叹珍妃,放下茶盏,冷声开口:“照之前所言,慧妃果然是被陷害的?”
珍妃回过神来,诚挚地望向皇后:“确实参与了此事,但是,不管信不信,摄魂香并不是所为。”
皇后深看珍妃一眼,蹙眉自语:“这就怪了。”忽又凛然一眼瞪向珍妃,“那宫中四起的谣言呢,是不是散播的?”
“皇后娘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珍妃满不乎地撇了撇嘴,瞧见皇后即将发怒的神色,这才服了软,垂首娇语,“兆盈姐,是一时糊涂了,还以为如此,能……算了,是菱宛错了,以后不敢了还不成么?”
“这温婉可爱的模样还是留待皇上跟前再演吧。”皇后冷眼瞥过珍妃,“不过,还不知道吧?皇上命本宫秉公处理,若有丝毫差错,主理六宫之权恐怕就要旁落了。”
“不过是一个替身,皇上都这么意?”珍妃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皇后眼眸转过,满意地欣赏着珍妃惨白的面色:“昭华郡主已经没了,普天下,能这么肖似,就算替身也够珍贵了!”
“皇后娘娘怕了?”珍妃瞄皇后一眼,扯开唇角,无声冷笑。
“怕?本宫可不是!”皇后轻哼一声,像看小丑般看向珍妃,“本宫知道,是有恃无恐!知道,姑母世一日,本宫即便再不愿,也得护一日。不过,这次的事情皇上已插手,本宫能不能扼制住,还真不敢保证。”
“兆盈姐,您是皇后!”珍妃慌了起来,顾不得许多,伸手攀上皇后的手臂。
“皇后怎了,史上废后还少么?”皇后像是怕沾染什么脏东西般一把甩开珍妃的手,眸色已转了凌厉,“洛菱宛,本宫奉劝,往后还是安份些,别想要的没得到,反而连妃位都保不住!”一句说完,也不管珍妃是何表情,拂袖起身,径直推门离去。
珍妃颓然歪倒于地,怔怔地盯着被皇后摔得不停晃荡的朱漆雕纹门扉,半晌才松开紧咬住下唇的牙,憋出胸中怨恨:“武茗暄,好,真好!”
皇后回到松香殿,身子疲乏得堪比骑了好几圈马,软着身子靠坐凤座上。
很快,亦丹入殿,上前禀报:“娘娘,一切都已办妥。”
“退下吧,本宫想一个静一静。”皇后挥挥手,揉着额头思索该怎么处理这件棘手之事。
“是。”亦丹恭敬答了,却没立即退出,打量了皇后的神色,问道,“娘娘,封锁宫门这么大的事儿,您看要不要禀告皇上?”
“禀告?以为皇上会不知晓?”皇后冷哼一声,放下揉额的手,凝目看向殿门处,“等着吧,皇上很快就会来兴师问罪的。”
“既是这样,娘娘为何不抢皇上来之前,先去禀明原由?”亦丹不解,小心翼翼地问道。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本宫应该多考虑如何解决。抢先去说,不过是做个面子功夫,反倒让皇上不喜。”皇后淡淡地说了一句,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已听得外间通传。
皇后垂眸掩去目中的嘲讽笑意,瞥一眼亦丹,笑道:“看吧,来了。”说罢搁下茶盏,起身出迎。
宁昱晗大踏步而来,不等皇后下礼,已拉着她进了殿,上首坐下:“此事,处理得很好。只是,宫门封锁,百官如何上朝呢?”
“妾愚钝,情急之下才想出这个法子,说不上好。”皇后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百官上朝自是怠慢不得,妾以为,早朝时分可开放东羽、西羽、后东、后西四门,只是需要派守好,不得内外互通消息罢了。”
宁昱晗蹙眉想了想,拍着宝座扶手,说道:“此事,还是由吩咐内侍府得力之来办为好。嗯,可着准备准备艾草、火盆、酒等物,借消除疫菌之名,守好四门。”
“妾遵旨。”皇后欠身应下。
宁昱晗抬手扶起皇后,欣慰地看着她,说道:“兆盈,近来边境不宁,是知晓的。朕忙着前朝之事,后宫诸多事务就要辛苦了。”
皇后雍容大方地颔首微笑,曼声低语:“妾身为皇后,理当为皇上分忧。何况,治理后宫乃妾的职责所,自当尽心尽力。”
“朕还有要务待理,就不多留了。近来后宫事多,也要多注意身子,别累着了。”宁昱晗实是无心与皇后多说什么,简单两句场面话说过,起身摆驾回了怡欣殿。
眨眼数日过去,皇后一直竭力彻查摄魂香一事,但无论下多大功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几日里,皇后将司药局上下都召来问了个遍,却没有问出半点蛛丝马迹,那摄魂香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短短几日,宫中发现疫症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关于武、季两家的谣言也渐渐弱了下去,私下议论的话题转向疫症相关。
皇后冷眼旁观,见得行宫情形,又生出一个念头来。她吩咐邹兴庭去清点了一些“染病”的妃嫔、宫,押上浮山焚烧。随后,皇后又命散播消息,指出押往浮山的某几位其实并未染病,不过是因为往日言行不妥或是得罪了小,这才被借机除掉。
这么一来,上至妃嫔,下达内监、宫女,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对,也被送去浮山。
这日深夜,皇后犹自捧着茶盏,静思摄魂香一案该如何解决,乏了时,才召亦丹近前,问起宫中情况。
亦丹深知其中奥妙,未语先笑:“往日,孙宝林每每见到叶肃仪就会冷言相向,最近已收敛了许多。奴婢还听说,昨儿裕妃来给娘娘请安时,石阶上滑了足,是孙宝林扶了一把。容德夫近来也是静心养病,没再拿出气。珍妃娘娘那边儿也闭门不出,据说学绣新的花样……”
听完亦丹的描述,皇后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样子,这一招是行对了。经此一事,后宫怕是要安宁不少时日,本宫也可偷得些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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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主仆二人对视笑了一会儿,皇后忽又沉下脸来,双眉不自觉地蹙起:“宫中形势倒是见好,可摄魂香一事又该如何是好?”
亦丹闻言也敛了笑容,在凤座的台阶上坐下,一边给皇后捏腿,一边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这次要动真格?”
“本宫倒是早就想好好整治珍妃一番,免得她总是这么折腾,可是……”皇后猝然刹住话音,摇头叹气,“亦丹,本宫担心什么,你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有些事情,太后不便做,娘娘不愿做,便交由珍妃娘娘代劳。若真的彻查起来,只恐引出诸多前事,实在不宜。”亦丹微微偏头,窥一眼皇后憔悴的神色,叹道,“哎……真是苦了娘娘了。”
“就你觉着本宫苦,旁人看见的都是本宫这皇后的尊荣。”皇后拍了拍亦丹的手,苦笑道,复又抬眸看向壁角宫灯,目光有些迷离,“慕氏祖训‘国之利益为上,家族荣辱居其后,个人私利不必记挂于心’,究竟还有多少慕家人记得啊?说起来,本宫倒真希望那昭华郡主不曾出事,有她在,本宫即便做了皇后也是虚设。如此一来,本宫也就不必深入此局,身处这夹缝中,左右难为了。”
“说起来,当年昭华郡主坠崖之事,嘶……”亦丹手上动作一缓,“还真有些蹊跷。”
“呵,蹊跷?”皇后失笑摇头,“昭华郡主受封前夕,太后频频召洛王妃入宫,岂会真是只叙家常?当年那事,只怕不是太后授意,也相去不远。本宫没有插手是为避嫌,但心下却是明白的。”
“时过境迁,您也别再想那些前事了。”亦丹继续为皇后捏着腿,随着愈加柔和的话音,手上力道也更舒缓,“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处理摄魂香一事。娘娘,奴婢看,皇上并未对昭华郡主忘怀,那慧妃凭借与郡主肖似的容貌在皇上心中也是非比寻常。奴婢觉着,您若真要保住珍妃,恐怕难啊!”
“难道真个彻查?”皇后哼笑两声,“旁人不知,你是知晓的。现如今,咱们查出来的一切线索,都围绕着那个李肃仪,可她哪有这等心机和手段?本宫不是查不下去,是不敢查下去啊!”
“娘娘想要真的彻查,怕是牵连太广;但若草草了事,又难以向皇上交代。这……此事确实难办。”亦丹拧紧双眉嘀咕一句,垂首默然片刻,忽地抬眸看向皇后,“娘娘,最近司膳给逸韵轩送的膳食……可那边没有闹出动静,想是没有用。既然那人要趟这趟浑水,那娘娘不妨行拖延之策?那慧妃也挨不住许久,死了也就了结了。”
“不行!本宫若不作为,便是放任。皇上现在正为边境之事头疼,待这阵子过去,怕是会亲自彻查,那就更麻烦了!”皇后蹙眉抬手,不知想到什么,颓然的眸色忽地一亮,“膳食……浑水……呵,本宫有法子了!”说罢,招手唤了亦丹近前,附耳叮嘱。
一弯新月缓缓升空,涵烟湖的湖面上漫起淡淡水雾,为北面那座金碧辉煌的怡欣殿镀上一层扑朔迷离之感。
袅袅迷雾中,东侧御书房朱红门扉紧闭,李炳福斜抱拂尘,静立于门前。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心下却是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动静。
御书房内,随着武睿扬的叙述逐渐接近尾声,宁昱晗的面色也愈发阴沉。
“我找到薛贵时,他已失了左臂。他虽什么都没说,但我看了下,他臂上伤口呈齿状,想来是慕氏死士的虎齿剑所致。”武睿扬说完,悄然看过宁昱晗的神色,摇头叹气,“当年怜苏被害,看来还真是与慕氏……”
“果然是慕氏!慕氏,好个慕氏!”静默地听了许久,宁昱晗终于爆发,一掌拍上龙案。“啪”地一声闷响打断了武睿扬的话,就连龙案上的莲花宫灯也随之猛然一颤。
“慕霆钧在朝中安插自己的门生,更暗派人渗透洛氏,意图架空洛王,这些朕都清楚。奈何朕羽翼未丰,还不能与之正面相抗!”宁昱晗频频冷笑,话音冷冽得犹如腊月寒风呼啸,“怜苏只是闺中女子,朝局如何变动,与她何干?她无心权势,即便入宫也影响不到他们。朕下旨召怜苏入宫,却立慕兆盈为后,已是向慕氏表明了态度。太后明知朕意,却还要下此狠手,这是逼朕将慕氏尽早拔除么?”
“皇上,那此事……”武睿扬皱眉看向宁昱晗,如今的他,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查,一定要逼问出当年真相!”宁昱晗面上怒色稍缓,微眯的星眸中却迸出浓烈的狠戾之色,“怜苏是先皇钦封的郡主,又得朕册立为妃。一旦取得慕氏暗害她的证据,朕倒要看看,朕那位慈善仁德的母后拿什么来压下此事!”
听得这些话,武睿扬的面色未有丝毫变化,沉着说道:“薛贵倒是没否认当年之事,也说手中握有证据,但却说非得你金口许诺饶他性命,才肯交出东西并告知始末。”说罢,起身走到宁昱晗身侧,微微欠身,偏头看着他,眼神很是复杂。
“这个薛贵行事倒是很小心啊!”宁昱晗哼声冷笑。
武睿扬淡淡一笑:“若不如此,恐怕他也与另两人一样,早成亡魂了。”
“也是。”宁昱晗稍作沉吟,沉声道,“此人现下何处?朕要亲自审问!”
“记得十二岁那年,你送我那座西郊别苑不?”武睿扬笑着问了一句,看宁昱晗挑眉,又道,“放心,好些人守着呢,出不了事。”
“睿扬,宫中近来事多,朕出宫不便。”宁昱晗面色缓和下来,转眸看向龙案上的荷花宫灯,“这样,朕明日下旨,你入宫陪朕用晚膳。让那薛贵扮作随侍,陪你入宫。”
武睿扬沉眸问道:“他是断臂,恐怕会惹人怀疑吧?”
宁昱晗稍作思索,挥手道:“找树枝捆在断臂处,拢在袖中,无人能知。”
武睿扬豁然开朗,躬身抱拳,郑重应道:“好!”
此事安排妥当,宁昱晗又烦心起边境之事来,挑了些让他举棋不定之处征询武睿扬的意见。
时值深夜,武睿扬才向宁昱晗告辞,宁昱晗唤来李炳福,让他安排一名得力内监送武睿扬出宫。
夜风微拂,内监拎着风灯在前引路,武睿扬出了怡欣殿,绕过涵烟湖时,不禁驻足凝目往逸韵轩看去。夜色下,佩剑女吏们绕着逸韵轩的宫墙彻夜不停地巡逻。
那日,他入宫就薛贵一事问询怜苏,怜苏叫他等她消息,再行禀告皇上。但是,几日过去,怜苏这边却没有任何消息。他暗觉不妥,又听闻皇后在宫内查出疫症,下旨封锁宫门,就更加肯定,恐怕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今日入宫前,他本是想借边境之事与宁昱晗谈谈,借此打探宫内情况。路过逸韵轩时,却收到一张纸条,这才知道了怜苏的险境。
武茗暄就是洛怜苏,他清楚,相信皇上也清楚。但他知道,当年怜苏出事后,他与皇上撕破脸大吵一架之事,已经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一个疤。如今,皇上没有主动在他面前提及,他绝不能主动去捅破怜苏的身份。否则,皇上必然疑惑他对怜苏余情未消,那将会给怜苏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心下担忧,可今夜见面,有关怜苏之事,皇上只字未提。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薛贵之事报上,借此来探知皇上的心意。还好,皇上对怜苏之情并未消减,怜苏在宫中,皇上定会竭力相护,他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怜苏,这一劫,你一定要安然度过!武睿扬遥望着逸韵轩紧闭的宫门,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安佑郡王,这条石径难行,您脚下当心。”引路内监将宫灯往侧摆了摆,却发现武睿扬并未跟上,不由得折身回来,“安佑郡王,郡王?”
武睿扬暗叹一口气,收回目光,甩袖低语:“走吧。”遂即跟上内监,疾步前行。
借着风灯发出的昏黄光亮,内监引着武睿扬继续前行,很快便转出了这条夹于两座假山中的青石小径,迈上麒玉桥,渐渐行远。
朦胧月色下,两名女子从一座假山后款步行出,站在了方才武睿扬驻足之处。正是珍妃与她的心腹侍婢念苏。
“娘娘,安佑郡王果然进了宫。”念苏搀扶着珍妃,循着她的目光,往麒玉桥方向看去。
珍妃遥望武睿扬消失的背影许久,又转眸看向不远处的逸韵轩,眸色染上一层沉郁:“看来,只怕母妃的担心要成真了。”
“那……”念苏小心翼翼地探视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压低声音问,“娘娘,眼下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珍妃垂眸,掩住满目迷茫之色,默然片刻后,忽地微微侧首,冲着念苏桀然一笑,“呵呵……当年之事,一切都是母妃所为,关本宫何事?本宫也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啊!”
念苏闻言,不由得讶然轻呼:“娘娘……”
珍妃没有搭理念苏,只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揪紧衣襟领口,徐徐说道:“皇上既然已经察觉,那本宫不如……”话未说完已返身离去,只余那言犹未尽的话音伴着淡淡幽香颤颤悠悠地荡在寂静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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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武睿扬由那内监引着从东羽门出了内宫,绕道外宫门,递上腰牌给禁军查了,与候在宫门外的小厮武涛汇合,跨上乌毛宝马。
这匹名为“乌啼”的宝马是武睿扬游历北疆时,与北疆少酋长贺律蒙一起上乎鲁山狩猎,亲手驯服的。乌啼在他面前顺善近人,奔跑起来却是迅疾如风,深得他喜欢。然而今夜,当他踩上马镫,乌啼却突然踏蹄,显露出焦躁之色。
乌啼异常,必然有事发生。可眼下,他最着紧的便是囚于泊雅居地牢的薛贵。入宫一趟耗时不少,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武睿扬心下莫名地发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烦乱的心情,温柔抚摸马鬃,安抚乌啼。
武涛跨上棕毛大马,低声问道:“王爷,回府?”
“不,去泊雅居!”武睿扬拧眉说完,纵身上鞍。想到当年真相即将大白,他不禁回首望向身后逐渐模糊在夜色中的宏伟宫门。
怜苏,那一年你坐在洛王府东苑的秋千架上,问我何时下聘,是早已算到昱晗会下旨召你入宫吧?可惜,当时的我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是我……是我亲手掐断了你我之间虚虚相系的红线!
前尘往事,悔之已晚。不过,怜苏,你放心,你受的委屈,睿扬哥哥定会一一为你讨回!怜苏,不管你是何身份,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你愿意,睿扬哥哥都会拼尽全力守护你!哪怕……只是以局外人的方式。武睿扬微微扯开唇角,露出一个欣慰而又苦涩的笑容,扬鞭策马,往西郊别苑“泊雅居”疾奔。
待至西郊的弦月湖畔,武睿扬与武涛齐齐纵身下马。武涛将两匹马牵入临水马厩内拴好,又去岸边转角处解开绳索,划着小舟过来,请了武睿扬上舟,往湖心岛划去。
武睿扬负手静立舟头,目光看似定定地注视着波纹激荡的湖面,实际却是飘忽、游离,不知在思索什么。
轻舟如箭矢般逆流而行,快速靠近湖心岛,岛上别苑围栏上悬挂的那块上书“泊雅居”三字的匾额已渐渐清晰。
武涛停下划桨的动作,躬身道:“王爷,让武逊放连接桥接引吧。”
武睿扬回过神来,颔首一笑,探手到腰间取玉笛,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前方。泊雅居大门前,十余名持剑守卫歪七竖八地乱躺于地。
“不好!”武睿扬面色骤变,抬手在武涛肩上一拍,“你且在此处相候,本王去看看。”说罢,足尖在舟头一点,身形如利剑出鞘般往岸上射去。
深夜静寂,唯有远处偶有蛙鸣传来,泊雅居门前这没有血腥的一幕在夜色的烘托下,显得更加诡异。
武睿扬临空虚踏一步,稳稳落身于紧闭的朱红院门之前,抢步到那一众守卫身旁。他蹲地伸手,探了两三人的气息,面色缓和一瞬。
还好,都只是被迷晕了。武睿扬心念一转,没再理会倒了满地的守卫,抽出腰间玉笛,小心地绕到宅院侧面,单足一顿,斜身踢踏石墙,攀上墙头,悄无声息地飞身入院。
院内弥漫着血腥味,后苑西侧一间小屋前,五名精卫浑身衣衫已破烂,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武睿扬扫眼看过院内情形,温润玉面当即气得铁青。眼下,他无暇顾及其他,握紧手中玉笛,直奔安置薛贵的小屋,大力一脚踹开木门。
木门撞向墙,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了屋内三名黑衣人。薛贵却是面色一喜,张口便要喊,不妨站在他身前的黑衣女人反应迅捷,手中长剑凛然一划。
一道寒光闪过,薛贵的颈部出现一道锯齿形的血色长口,殷红的血液飞溅到姜黄色的墙上。
薛贵捂住不断喷涌着鲜血的喉咙,暴睁双目看向呆在了门口的武睿扬。他极力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已发不出半点声音,蹭着地面蹬腿两下,就断了气。
面对迎面而来的两名黑衣人甩出的杀招,武睿扬玉笛连挥,不攻只守,奔近薛贵身侧,阴沉着脸扫去一眼,当即转身,运笛如剑,猝然一挑,挑开黑衣女人的面纱。
“你……”武睿扬猛然刹住刺向黑衣女人前胸的招式,震惊地瞪大双眸,“洛王妃,竟然是你!”
两名黑衣人待要趁机下手,剑已举起,却被洛王妃抬手制止:“住手吧,咱们不是安佑郡王的对手。”看两名随侍垂手退到身旁,她才神色淡漠地看向武睿扬,唇畔溢出淡淡笑容,“安佑郡王,你来迟了。”
“当年之事是你做的?是你……是你指使薛贵等人暗害怜苏?”武睿扬偏头看看已断气的薛贵,再转眸瞪向洛王妃,颤抖的手怒指她,不可置信地喝问,“怜苏把你当亲生母亲啊?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她?”
“是,是我做的!”洛王妃坦然对上武睿扬泛红的双目,凄然笑道,“亲生母亲?呵……安佑郡王,可是要杀了本王妃替怜苏报仇?”
洛王妃身份不同寻常,武睿扬还不敢贸然下手,此事只能留待报与宁昱晗知晓后,再做处理。听得洛王妃有恃无恐的问话,他将手中玉笛紧了又紧,面色铁青,咬牙不语。
“今日之事,待我告知了洛王,自然会去皇上跟前领罪。”洛王妃斜睨武睿扬一眼,垂眸浅笑,将手中的虎齿剑归鞘,口中淡淡说着:“府中还有要事待理,恕本王妃不陪了。”说罢,递过眼色给两名随侍,径自越过武睿扬,扬长而去。
洛王妃虽坦然应承当年之事是她所为,但武睿扬心下却知晓,绝对不是这么简单。若真如此,洛王妃避嫌还来不及,又何至于亲自前来取了薛贵性命?一种异样情绪生起,武睿扬猛然蹲地,伸手摸了摸薛贵。他的身体已然僵冷,但触手之下,腿部骨节竟是寸断!
武睿扬赫然扭头看向门外洛王妃远去的背影。她显然对薛贵进行了拷问,而证据恐怕是没有拿到。
对不起,怜苏,我没有看好薛贵。如今薛贵已死,我又去何处寻找证据?武睿扬怔怔地看着薛贵的尸体,如酒醉般踉跄两步,一拳砰然砸到墙上。
压抑的怒吼声从身后小屋内传来,洛王妃离去的步伐稍顿一瞬,回首望向身后,转眸时,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今夜泊雅居发生的一切,自有武睿扬入宫禀告宁昱晗再行处理。天边泛出鱼肚白之色时,深夜一番巨变也告一段落,而嘉宁行宫内各宫各殿却接到了皇后懿旨,让她们不用早起请安,辰时用早膳的时候再至松香殿后苑的景悦亭赴宴赏花。
时值八月,仍是高温之际,景悦亭却因四周挖有储冰槽道,故而让人倍觉凉爽。凤仙、堇花、杜鹃花簇环绕间,皇后升座亭内,冲面北而坐的两列妃嫔举盅示意:“近日疫症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如今已渐渐压制下来,本宫便想着,邀你们一同赏花饮酒,也算是给你们压压惊。来,都举起酒盅来同饮,别拘束。”
众妃嫔齐齐举盅,恭敬说道:“皇后娘娘请。”
景悦亭内香风习习,后妃们笑谈作乐,热闹得紧;逸韵轩内却犹如被薄冰笼罩,气氛冷凝得像是随时都要炸开。
武茗暄正襟危坐于圆桌上首,身旁站着微微欠着身子的殷嬷嬷。青浅、锦禾垂首静立于左侧,眼睛却紧紧瞅着殷嬷嬷,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今儿,皇后娘娘在景悦亭设宴,这满宫的人都去了。娘娘想着慧妃这边,便着奴婢来瞧瞧。”殷嬷嬷笑着说道,扫眼看过桌上已散了热气的早膳,吊尾三角眼中闪过狐疑之色,“慧妃娘娘怎么不用膳?是今儿的菜品不合胃口吗?”
昔日宁京宫中,暖香被勒死那一幕还深深地刻在武茗暄的记忆中。看着眼前笑得和煦的殷嬷嬷,她看似神色淡然,心下却是阵阵发寒。
向来设宴都是安排在晚膳时分,皇后竟选了早膳之时在景悦亭设宴,又派殷嬷嬷来她这边,此举实在蹊跷。武茗暄心知其中必然有异,却猜不破皇后的心思,但不知为何,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绝不能让殷嬷嬷知道膳食内有毒。
“皇后娘娘有心了。”武茗暄微微一笑,“本宫今早起来便觉腹胀,想是昨日贪吃了些,眼下还不饿。”
“腹胀?”殷嬷嬷仔细打量武茗暄一眼,讶然惊呼,“呀,娘娘面色怎如此苍白?”
几日不曾用膳,就靠那些糕点撑着,当然面色难看了!武茗暄心下忿然,面上却未显露,只极力露出笑容:“本宫自幼体寒,有时候是这样子的,不碍事。”担心殷嬷嬷起疑,想要尽快打发走,便又说道,“既然景悦亭那边有宴席,怎能离得嬷嬷?本宫就不留嬷嬷了,回头,烦请嬷嬷替本宫谢过皇后娘娘便是。”
“嗨,皇后娘娘跟前哪会差人伺候?用不着奴婢,用不着。”殷嬷嬷摆手笑道,忽然俯身端起武茗暄身前的瓷碗,为她盛了碗汤,“慧妃娘娘,既是腹胀,便先用些汤吧。待稍后,奴婢去禀了皇后娘娘,再让御医来好好瞧瞧。”
武茗暄垂眸看着殷嬷嬷递来的那碗汤,再斜眼瞄过不远处站着那随殷嬷嬷一起来的两名宫女,面上笑容渐渐收敛,忍着心惊,柔声说道:“这等事情,锦禾来做便好,不敢劳烦嬷嬷。”
殷嬷嬷忽地扭头,冲那两名宫女喝道:“慧妃娘娘身边的侍婢不会伺候主子,你们也不会?”随之一个蕴含深意的眼神睇去。
两名宫女一瞧,当即奔上前来,将青浅、锦禾拿住。
“干什么,你们……”青浅、锦禾大惊失色,高声叫喊起来。
“退下!”武茗暄厉喝出声,那两宫女却像没听见一般。
武茗暄当即面色一沉,转眸瞪向殷嬷嬷:“本宫的侍婢即便有什么,也不需劳驾嬷嬷责问!”话音刚落,却被殷嬷嬷一把按住了肩。
殷嬷嬷执勺舀起一勺汤,凑到她嘴边,阴测测地笑着:“慧妃娘娘,您的身子本来就弱,再不吃东西可怎么行?您是知道的,那摄魂香一事,皇后娘娘可头疼得紧,还等着您开口说出始末呢!”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最近晋江有些抽搐,提醒大家最好刷新下页面再看,免得显示不完整,少半章神马的。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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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一更】
“放肆!”武茗暄拍桌便要站起,却被殷嬷嬷大力按压住,当即会意过来。毒,殷嬷嬷知道膳食里有毒,这是故意的,是要逼她服毒!
殷嬷嬷“嘿嘿”一笑,高声说道:“娘娘快些用汤吧,奴婢还要回松香殿伺候皇后娘娘呢!”
“看来,你是知道汤里有毒了?”武茗暄冷声喝问,扬手打开殷嬷嬷不断往她嘴边塞来的白瓷勺,忿然怒吼,“殷嬷嬷,今儿可是所有人都见到你来了。本宫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
殷嬷嬷闻言怔住,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冷笑道:“这汤是司膳送来的,怎么可能有毒?娘娘想必饿晕头了。来,娘娘,赶紧把汤喝了,喝了汤就不晕了!”看武茗暄挣扎得更使劲了,殷嬷嬷目中闪过阴狠之色,一把丢下白瓷勺,一手用力抠住武茗暄的腮帮子,逼她张开嘴,一手端起桌上的碗,就想把那毒汤倒入她嘴中。
武茗暄连忙撑桌起身,想要避开,奈何这几日来只进食了少许糕点,身上力气不济,竟是挣不脱殷嬷嬷的胁制。
“娘娘……”青浅双目含泪,惊恐地叫喊着,挣扎着想要扑上前救助,却被一名宫女拽住,使劲往边上带。
“殷嬷嬷,你干什么?快放开娘娘!”锦禾张口怒喝,奋力扭打紧紧抱住自己腰往旁边拖的宫女,一双紧盯着殷嬷嬷的杏眼似要喷出火来,“殷嬷嬷,这可是慧妃娘娘!若让皇上知晓你以下犯上,你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好你个利嘴的贱蹄子!”殷嬷嬷面色阴沉地瞪视锦禾,冷冷笑道,“哼,皇上?你别妄想了!今儿一大早皇上和安佑郡王去了洛王府,此时根本不在宫中。等皇上回来,你,你们,早就见阎王去了!届时,即便皇上责问起来,嘿嘿……还不是嬷嬷我说什么,皇上就听什么!”
皇上和睿扬哥哥去了洛王府?难道……武茗暄心中一个念头转过,稍稍停止了挣扎。
青浅闻言,知晓殷嬷嬷是有恃无恐,心下不禁更是慌乱,又急又怕又气,浑身直哆嗦。
锦禾却不再与殷嬷嬷废话,身子一扭,不管不顾地冲着懒腰抱住自己的宫女劈头盖脸一顿碎拳。锦禾发起狠来,还是有些力道的,一通拳打脚踢,逼得那宫女撒开一手想要扇她耳光。
巴掌迎面而来,锦禾却不闪不避。“啪”地一声耳光响亮地落在她面上,右脸颊顿时烙上一个绯红的五指印。
那宫女微微一怔,似是不敢相信锦禾会如此忠心护主。
就在这时,锦禾趁机一脚往侧猛踹,正中那宫女腰际,将她踢得住侧歪去。不待宫女翻身爬起,锦禾已冲到武茗暄身旁,身子往殷嬷嬷撞去的同时,一脚插入她裙下,勾脚就是一绊。
“还不快给我把这贱蹄子抓起来!”殷嬷嬷冲赶上来的宫女低吼,她手上还端着汤,一时不妨,被锦禾猝不及防地一撞、一勾,竟是晃身摔了出去,直扑了个狗□。
脱离胁制,武茗暄拉着锦禾快速退到靠窗的角落,瞪视殷嬷嬷的眸中闪过厉色,忽地高声哭叫:“殷嬷嬷,你竟敢打本宫!”不待殷嬷嬷反应过来,又冲青浅喊道,“叫,快叫!”
青浅微微一怔,扯开嗓子就吼:“来人啊……快来人啊!殷嬷嬷打了娘娘,这宫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一边喊叫着,一边也与那宫女扭打起来。
武茗暄与锦禾顾不得许多,扑上前帮青浅的忙。殷嬷嬷招呼着两名宫女要将武茗暄按住。锦禾护着武茗暄,一面躲避殷嬷嬷扑抓而来的手,一面帮青浅挣脱困境。武茗暄也被逼得发了狠,不管是殷嬷嬷还是宫女,抓住就是张口一咬。顿时,逸韵轩东厢内闹得鸡飞狗跳,喧嚣不已。
景悦亭宴席未散,众妃嫔聊着首饰衣裙之类的话题。许是皇后那招“浮山焚垢”之计太狠,妃嫔们尚有余惊,言辞间偶有按捺不住的攀比、挑衅,也很快就偃旗息鼓。
皇后面带浅笑,看着亭外一众妃嫔说说笑笑,端起酒盅自饮之时,微微侧目:“还没回来?”
“没呢。”亦丹低声答了话,有些担忧地往逸韵轩方向投去一眼,“殷嬷嬷不知膳食有毒,要是她瞧不出来,那娘娘您的设计不就白费了么?何况,即便她瞧出端倪,也不见得会……”
“殷嬷嬷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又如何做得太后身边儿的心腹?”皇后悠然抬手,抚摸额侧的祥云金掩鬓,斜斜一眼扫过亦丹。
亦丹把唇一咬,没再往下说,只道:“娘娘,皇上快回来了。”拿眼往众妃嫔处一瞄,“您看这宴……还继续吗?”
皇后稍作思索,启唇低语:“去司乐那边领两说书婢来。”
亦丹欠身退下,没多会儿便带来两名说书乐奴来,让她们在亭南的曲栎台上说书。
妃嫔坐席的西侧角落里,颜才人与文婕妤邻座。两人应付完皇后邀饮的一盅阮仙酿,放下酒盅之时,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文婕妤举起酒盅,皇后安排来伺候斟酒的宫女连忙躬身执壶,为她斟满。突然,文婕妤撑在案上的手一滑,宫女不妨,酒液就洒在了文婕妤的裙裾上。
“哎呀!”随侍在侧的云烟很是机灵,当即挥开那宫女,蹲身下去为文婕妤擦拭裙裾,扭头怒视宫女,轻斥道,“这可是娘娘新作的衣裙!真是的,怎么伺候的?”
文婕妤面色不虞,嘴上却道:“算了,我去换过便是。”
皇后本就特别留意文婕妤、颜才人、桑清等人,瞧得那边情形,沉声发问:“怎么了?”
文婕妤站起身来,还未说话,身旁的云烟已抢先跪地,垂首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该大小声儿,扰了皇后娘娘听书。”又忿然往侧一瞪,“是这小宫女把酒洒婕妤裙上了,奴婢着急,这才说了两句。”
皇后面色一沉,就要发话。
“云烟,你这丫头素来是个谨慎的,今儿是怎么了?”颜才人嫣然一笑,抚弄着宫袖,缓缓站起身来,眼波流转,往亭内皇后扫去一眼,“皇后娘娘宽厚大度,怎会怪罪于你?你这般说道,岂不是……”说到此处,话也不再继续,只是轻轻咂嘴摇头,一副不认同之色。
颜才人那绵软婉转的话音就连女人听了都觉微醺,她偏还要故意作出这般妖冶之态,活像这周遭不是一群女人,而是一伙子男子般。文婕妤扫眼看过几位愣住的新晋妃嫔,忍不住暗笑。
“皇后娘娘恕罪,嫔妾……嫔妾适才贪杯,多饮了些许。”颜才人不甚娇羞地微垂了首,却在话音稍缓之时,快速瞥了文婕妤一眼,“现下……想要出恭。”
这般姿态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满苑妃嫔忍不住闷笑起来。
“咳咳……”皇后抬手掩口,咳嗽示意众人注意仪态,待都安静下来,才白了颜才人一眼,“别耽误了听书,就去本宫殿内吧,快去快回。”
颜才人转眸瞄过四周妃嫔,点头示意后,翩然离席。
皇后偏头看着颜才人渐远的背影,微微眯眼,侧目一个眼色。亦丹会意,一个手势,便有两名内监跟着颜才人去了。
文婕妤眸光一闪,离席欠身:“皇后娘娘,嫔妾衣裙染污,容嫔妾回凌波馆换过再来吧?”
“天儿这么热,不必那么麻烦。本宫让人引你去西厢,寻件衣裙换过便是。”皇后似是窥查出什么,了然笑道,不待文婕妤再言,已招手唤,“亦丹。”
“是,娘娘。”亦丹行出景悦亭,对文婕妤微微欠身,抬手邀道,“婕妤请随奴婢来。”
文婕妤颔首浅笑,领着云烟,跟上亦丹往殿内西厢行去。
亭外妃席间,桑清举盅自饮,眼神却追随着文婕妤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至殿内,亦丹去取了套鹅黄色的衣裙交予一旁的云烟,引文婕妤、云烟来到西厢门前,笑着说道:“婕妤,请入里间换过。”
“不敢麻烦亦丹姑姑,有云烟伺候便是,劳你稍候片刻。”文婕妤和颜悦色说了一句,领着云烟进入西厢。
见亦丹探目往内窥视,云烟笑着将门缓缓合上,在内说道:“婕妤,这边儿来换吧?”
听得里边悉悉索索的换衣之声,亦丹微蹙的眉头舒缓开来,暗暗深吸一口气,就在门前站定。
西厢内,文婕妤褪□上衣裙,抛到一旁圈椅上。云烟将干净衣裙递过,由文婕妤自行换上。文婕妤快速换好衣裙,往门口一指。
云烟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背轻轻地靠上门扉,一面听着门口动静,一面捏着那套脏衣裙磨蹭着,继续弄出换衣之声。
文婕妤却绕过厢房内的檀木绢绣屏风,到了后窗前,推开窗。
窗栏外,颜才人的身影赫然闪现,冷笑道:“如何,我说的不错吧?”
“早膳设宴相邀本就不寻常,我故意说回去换衣,皇后也不让,更是不合她的作风。看来……果真被你猜中了,皇后是真要对慧妃动手!”文婕妤扒在窗栏上,压低声音说道,目中涌现出紧张之色,“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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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二更】
“必然是皇上要回来了,皇后才命人来说书,以免众妃嫔闹着离去。”颜才人冷静分析,稍作沉吟,“你的凌波馆离逸韵轩最近,你可有命人留心看着?”
“早吩咐了!”文婕妤摇头叹道,“没有收到消息,想必是皇后早有准备,我的人进不来松香殿。”
“我们得尽快脱身才行,否则……”颜才人面色凝重起来,一句说完,与文婕妤对视一眼。
文婕妤、颜才人都静默下来,黛眉紧锁,垂首思索脱身之策。
“你们可是在想如何脱身?”
猝然一道低沉嗓音从旁传来,颜才人惊得长睫一颤,扭头往后方看去。
见是桑清快步行来,颜才人和文婕妤那惊骇的眸色才稍缓。
文婕妤一瞧,心念一转,也不应付桑清,只蹙眉问道:“丽妃怎么也出来了?”
“你们能看出皇后此举有异,难道本宫就是瞎眼的不成?”桑清低声哼笑,面色稍微一缓,叹气道,“慧妃于本宫,那可比亲妹妹还亲。本宫身份尴尬,你们也是知晓的。而今,慧妃有难,你们若有心相助……”说着,银牙一咬,竟对着二人屈膝欠身,“桑清在此先行谢过!”
“丽妃娘娘,使不得!”文婕妤慌忙往侧闪了一下,避开桑清的礼。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闹这些?”颜才人却是一把将桑清拉起,打量着她,疾声说道,“丽妃娘娘既然能甩掉松香殿的人,到这儿来,那……就麻烦您拖住这边。”
桑清也不问其他,郑重点头。
颜才人转眸看向文婕妤,咬唇一瞬,说道:“来,你翻窗出来,让云烟设法拖住亦丹一会子功夫。咱们往那边走,若遇到人便让丽妃娘娘挡住。你去麒玉桥附近候着,若见得皇上,什么都别说,只求皇上救慧妃性命便是!我先去逸韵轩,免得那边等不及皇上来救。”
文婕妤一句不言,松手转身,悄悄冲云烟比划一个手势。
云烟会意,竟也不觉为难,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张口以唇形吐出个“小心”。
文婕妤快步行到窗前,搭着桑清递来的手,翻身出了窗,与桑清一起跟着颜才人,一路小心避开各处宫人,偷溜出松香殿。
颜才人拉过桑清、文婕妤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转身扯起裙裾便蹿入假山后方,一路狂奔赶向逸韵轩。
逸韵轩内,殷嬷嬷的发髻如鸡窝般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后脑,原本插在髻间的两支雕花玉簪只剩下了一支。
锦禾双目圆瞪,牢牢盯住殷嬷嬷,以及也是怪没形象搀扶着她的两名宫女,一手张开将武茗暄、青浅护在身后,手中紧紧攥着刚从殷嬷嬷头上拔下的玉簪,对着殷嬷嬷三人胡乱地比划着。
殷嬷嬷嘴角连歪,恨声怒骂:“锦禾,你这糟心的小蹄子,这宫里还没人敢动你嬷嬷我的!我看,你今儿是不想活了!”说着又撸了撸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袖子,一手捂着胸口喘匀气,“来啊,给嬷嬷我拖开这贱蹄子!”
“殷嬷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武茗暄一手怒指殷嬷嬷,凛然一眼往就要扑上前来的两名宫女瞪去,目中森森杀气直唬得那两宫女顿住步子。
“谁敢动?”武茗暄傲然扫视眼前三人,冷声哼笑,“难不成你们觉着,本宫这么死了,就一了百了?你们错了,即便本宫去了,皇上也一定会彻查!到时候,殷嬷嬷自有太后撑腰,你们呢?你们就是替罪羔羊!”
那两宫女对视一眼,目中隐隐显露出惧怕之色。
“愣着干什么?”殷嬷嬷扫视着两宫女沉声喝道,面孔愈发狰狞,“现在不做都做了,慧妃死了还好,若没死,以下犯上的罪名更是坐得严实!你们……你们以为还能脱得了干系?”
两名宫女迟疑一瞬,索性破罐子破摔,扑身就要上前,一左一右拽住锦禾。
“混账东西!”武茗暄高声叫骂着,不管不顾地几脚往那两名宫女踹去。
殷嬷嬷见锦禾手中玉簪掉地,连忙奔上前,伸手抓住武茗暄的手腕,就往旁拉。锦禾自顾不暇,急得面色涨红。
“放开,放开……”青浅哭叫着,对着殷嬷嬷一阵拳打脚踢。
殷嬷嬷见事不对,四下顾看一眼,奔到多宝格前,抄起那支翡翠玲珑八角塔就往青浅头上磕。
青浅头上遭遇重击,砰然倒地。
“青浅……”武茗暄看到青浅头上冒出血迹,惊呼一声,含泪的眼眸瞪住殷嬷嬷,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殷嬷嬷得意地歪嘴冷笑两声,一把将已乏力的武茗暄拽来摔到桌旁地上,随手在桌上磁盘中抓了一把菜,就往武茗暄口中塞。
“哐哐”几声响过,厢房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
房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一瞬,齐齐扭头去看。殷嬷嬷更是满目不可置信,她可是早已将门拴住了的。
沈木云握着一根檀木棍子行了进来,瞧见房内一室狼藉,目中隐有忧色,待见得安然无恙地武茗暄时,忧色才褪去。她施施然走近,在殷嬷嬷身前停下,一把捉住殷嬷嬷压制着武茗暄的手,大力摔开,冷冷开口:“嬷嬷这是做什么?”
殷嬷嬷看见沈木云却像老鼠见了猫儿般,缩了缩脖子,转而又忿然咬牙:“沈木云,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出去!”
“呵……”沈木云轻笑,微微摇头,“伺候慧妃娘娘,是木云的职责所在。”
殷嬷嬷瞧她这般,当即瞪眼低吼:“你,别以为太后娘娘宠信你!坏了事儿,谁都担待不起!”
“殷素欣!”沈木云沉声唤出殷嬷嬷名字,不动声色移步靠近,拉起趴在地上的武茗暄,转眸冷眼看向殷嬷嬷,“我告诉你,今儿这事要让太后娘娘知晓了,太后都会拔掉你的皮!你信不信?”
“你……”殷嬷嬷气极,撇开眼不去看沈木云,却执拗地伸手去抓武茗暄。
“反了,反了!大胆殷嬷嬷,竟敢对慧妃动手!”颜才人突然奔入,一耳光就往殷嬷嬷脸上招呼过去。
殷嬷嬷是知晓颜才人身份不同一般,可她在宫中有头有脸,根本没想到颜才人会直接出手打她,直到脸上火辣痛觉传来,才咬牙切齿地瞪向颜才人。
“呸,你个欺主的恶奴!瞪什么瞪,打的就是你!”颜才人哼声喝道,抢步到武茗暄身侧,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护住,“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慧妃一下!”
先是沈姑姑,现在又来个颜才人,两名宫女见殷嬷嬷已处于弱势,也不再拉扯锦禾,悄悄松了手。
锦禾甩开她俩,奔到武茗暄身旁,紧张地问:“娘娘,您没事吧?”
颜才人来了,武茗暄一口气松懈下来,虚弱地摇摇头,瞥见倒在地上的青浅,不禁流泪说道:“去,快去看看青浅!”
锦禾奔到旁边,探了探鼻息,扭头道:“青浅姐姐是受伤晕过去了。”说着将青浅半拖半抱地拽到后边,扶着她靠在圈椅椅腿上,又奔回武茗暄身侧。
“放心,我已让婕妤去请皇上了,相信很快就会来的。”颜才人趁沈木云与殷嬷嬷说话之际低声安慰武茗暄。
“累着你们了。”武茗暄感激地对颜才人点点头,侧目看向沈木云,“木云姑姑,把这个以下犯上的殷嬷嬷给本宫抓起来!”
“是。”沈木云颔首欠身,不待殷嬷嬷偷溜出去,一把拽住殷嬷嬷的后领将她抓住,摁来趴在了桌上。
“殷嬷嬷,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慧妃动起手来?这事,不是你自己敢做的,说,谁指使的!”颜才人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殷嬷嬷紧贴着桌面的脸都抖了几抖。
就在颜才人训斥殷嬷嬷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武茗暄压低声音向身旁的锦禾问了一句什么。锦禾愕然瞪大眼,一瞬后回神,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武茗暄微眯一下眼,唇畔溢出一丝阴狠笑容。
“奴……奴婢不知道啊!才人可别冤奴婢。”殷嬷嬷瞟一眼神色严峻的颜才人,垂下头去,整理自己破烂的衣袖,“奴婢只是看娘娘不用膳,怕她们伺候不好,所以……”
“所以你就用这种法子逼慧妃娘娘用膳?你说给鬼听去吧!”颜才人频频冷哼,又是一耳光冲殷嬷嬷扇去。
殷嬷嬷“哎哟”一声,就往侧歪去,却是避开了颜才人的掌风。
“暄儿……暄儿!”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声从外传来,宁昱晗如一阵风般卷入房内。身后,文婕妤跌跌撞撞随行而来,看了房内情形,总算安下心来,退到一旁犹自喘气不已。
“暄儿,你没事吧?”宁昱晗谁都没顾得上看,直接奔到武茗暄一旁,一把将她拉到怀中紧紧抱住。
武茗暄伏在宁昱晗怀里,感觉到他那温暖的怀抱犹带些许颤抖,仰起头冲他露出个虚弱至极的笑容:“皇上,您终于……”话未说完,双眸一闭,竟是软身昏死过去,微启的唇畔却有一丝诡异的泛紫血迹缓缓溢出。
“暄儿……”宁昱晗大惊失色,嘶哑的呼唤声已在颤抖,慌忙一把抱起武茗暄,坐到床榻上,紧紧将怀中人拥住,扫视房内众人的星眸中涌现嗜血之色,“快,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告一段落,希望大家喜欢!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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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穹冉皇朝的当今天子——宁昱晗,虽广纳天下美人入宫,却并非贪恋美色之辈。朝中百官均知,再绝色无双的女子,对他们的皇上来说不过是闲暇时的亵玩之物。
于私,宁昱晗是位极擅娱乐的男人;于公,他却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主,自继位登基以来,无论霜寒酷暑,早朝议政不曾有一日倦怠。
又是旭日东升之际,李炳福斜抱拂尘立于怡欣殿高阶上,高声唱道:“传皇上口谕:朕体违和,今日早朝免了,六部要务启奏照旧撰写奏表呈交。”
李炳福悠长的话音刚落下,阶下百官犹如沸水炸锅般议论起来。
“又免了?”
“三日了,整整三日了啊!”
“太尉大人、老丞相,你们看这可如何是好?”
太尉慕霆钧一言不发,好整以暇地环视周遭官员,垂眸时,嘴角微扬。
丞相齐誉泽瞄一眼慕太尉,皱起花白的眉毛,扫了议论声较高的几名官员一眼。
虽说如今的朝堂上,慕氏可谓是一家独大,但老丞相乃是先帝托孤重臣,这凛然一眼还是有些威慑性。那几名官员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敛了口。
镇国大将军季醇捋了捋倒三角短胡须,张口欲言,可看看慕太尉,再看看老丞相,终究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炳福额上浸出细汗,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沉稳看向下方百官,说道:“各位大人呈上奏表,即可散去。”
“臣等遵旨!”百官懒洋洋地应了声,各自将奏表递交给前来收取的太监。
两名太监将奏表收齐,李炳福微一颔首,转身便要离去。
兵部侍郎桑瑞眸光一闪,忽地拱手,朗声问道:“请问李总管,皇上今日为何又不临朝?”
李炳福刹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肃容往东拱手:“皇上近来龙体欠安,桑侍郎难道不知?”及至尾音,嗓音愈发尖利,隐含警示。
“本官也是担忧皇上龙体,李总管何必动气?”桑瑞微笑说道,态度谦和,嘴上却不罢休,“皇上究竟所患何疾,可召御医看过?”
“是啊,这接连三日,咱们只知皇上龙体欠安,却不知究竟!”
“皇上龙体如何,怎能轻易外道?”
桑瑞之言出口,刚沉寂下去的气氛再次沸腾起来。百官们低声议论,各持己见。
“难道皇上也染上了疫症?”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话,顿如惊雷乍起。
确实,疫症之事刚过,虽说宫中隐有消息传出,言御医们已经控制住疫情,但宫门封禁尚未撤去,皇上又于此时龙体抱恙,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疫症上。
桑瑞扫眼看过百官们或惊慌,或凝重的神色,悄然退行两步,隐于百官之中,听着百官越来越激烈的争论声,低垂着头,无声地笑了。
李炳福眼见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当机立断,高声道:“皇上并非疫症!”见百官大多露出质疑之色,便道,“诸位大人勿须担心,皇上只是头疼症又犯了。不过,近来十三御医会诊,皇上的症情已见好,想必不日便可临朝。”暗中看了老丞相一眼,再不多言,拂尘一摆,领了捧着许多奏表的两名太监径自离去。
怡欣殿前的一切,很快便传入皇后耳中。松香殿正厅内,皇后端坐凤座之上,威仪、端庄并未消减,但眉宇间浓重的倦色就连九阳妆都遮掩不住。
“龙体欠安?天子金口,一言九鼎。皇上说是龙体欠安,便是龙体欠安吧。”皇后轻声嗤笑,微微侧目,看向窗外某个方向,“亦丹,皇上还在那边?”
亦丹窥一眼皇后的神色,没敢答话,沉默的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今儿的早膳又是传进厢房用的?”皇后面上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渐渐冷凝,轻飘飘的话音也隐透着深沉。
“娘娘,自那日……”亦丹溜嘴就想说慧妃吃了有毒的菜,只见皇后一记眼刀扫来,心下一颤,当即转了话锋,“慧妃娘娘卧病,皇上就一直守在逸韵轩,那可是半步都不曾离开啊!”
皇后半眯起眼,低声自语:“看来,慧妃是把她那与昭华郡主肖似的容貌当作桥,却不曾在桥上驻足啊!”
“娘娘的意思是?”亦丹琢磨一下,似懂非懂,便干脆装作半点不知。
皇后转眸看向亦丹,问道:“你觉得后妃中谁最得皇上心意,最受宠?”
“圣心难测,哪位娘娘最得皇上心意,奴婢说不好。”亦丹话音稍顿,蹙眉想了想,眸色一亮,“不过,若论荣宠,自是非珍妃娘娘莫属!”
“是么?呵呵……”皇后扯唇轻笑,“纵如珍妃之流,皇上也不曾真地为她开过什么先例。”
这话一出,亦丹倒是真的不懂了,讶然问道:“珍妃娘娘出宫,所乘车驾可都是彤云缃车啊!娘娘,这难道还不算皇上为她开了先例?”
“这种先例对珍妃来说是莫大的恩典,但于皇上不过芝麻大点事儿,动动嘴就是恩典了。本宫曾不止一次觉得皇上看珍妃的眼神怪异,却一直想不明白怪在何处,直到慧妃中毒!”皇后掀起眼帘,瞥一眼露出茫然之色的亦丹,唇畔勾起讳莫如深的笑容。
“皇上看珍妃和其他妃嫔没什么不同,都如猫狗般,或许……本宫也一样。他喜欢的时候就摸摸;心烦时,逗逗咱们权作解烦闷的玩意儿。若有人摇尾乞怜,他一高兴指不定就赏个什么恩典。这就是荣宠?”皇后失笑,艳红的蔻丹刮弄着宝座扶手,频频摇头,“本宫原就没奢求什么,也自知皇后最不能的是什么,甚至,本宫曾一度以为,皇上与本宫是同类人。皇上登基这么多年,自个儿也不是没有过病痛之时。本宫记得昭华郡主殁那年,皇上头疼犯了,即便叫人抬着去上朝,也不肯罢朝一日!本宫心底是佩服他的,可是,亦丹啊,你瞧瞧,你瞧瞧现在的皇上。呵……慧妃中毒,三日不朝,皇上……哼,也不过如此!”
亦丹虽是皇后心腹,却也不敢贸然接下皇后这番惊世骇俗的话头,只得做个静默的倾听者,眼角却微不可查地抽搐了几下。
华灯初上,原就不许高声喧哗的嘉宁行宫更显寂静。涵烟湖上迷雾袅袅,龙头泉的泉眼内喷洒着粗细各异的水流,顺着微启的龙口滑落,续入湖面之时激起细密水珠,远远看去犹如青龙于仙境探头俯瞰苍生一般。
逸韵轩东厢的月洞雕花罩床上,粉紫色床幔半掩半挽,武茗暄静静地躺着,满头乌黑发丝随肩披散,苍白的面、浅粉的唇,犹如一朵颓败的山茶花般直叫人倍觉心疼。只有绣花缎面薄被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能让担心她的人稍稍安心。
夜,静悄悄的,像是怕打搅到她的安睡。
“硿……硿……”更鼓的声音悠悠入耳,武茗暄像是突然被这更鼓的敲击声震回人间一般,浑浑噩噩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似乎魂魄都已出窍,飘荡到一个幽暗阴湿之处。那种陌生的环境,那种孤零零的感觉让她倍感恐惧。幸好……幸好印象深处总感觉有一双暖暖的手,不时便会温柔地牵起她,为她驱散恐惧,将她带离黑暗!
那是一双男子的手,是谁?那么温柔,是睿扬哥哥么?武茗暄长睫轻颤,下意识地摇头挣扎,想要甩开脑中的昏沉,小指也随之一弹一弹地微动。片刻后,她犹如大梦初醒般缓缓睁眼,移目扫视周围。
厢房内光线很暗,没有给武茗暄紧闭了几日的双目造成丝毫不适,却让她心下暗惊。殷嬷嬷!青浅,青浅怎样了?怎么这么暗,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她睡了几日,现下宫中什么情况?思绪中的一桩桩事情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起来,搅得她头疼不已。
“来……来人……”武茗暄开口唤人,发出的声音却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想挣扎着坐起,奈何浑身僵硬、乏力,根本无法做出稍大的动作。
她慢慢地转着脖子,看向掌灯之处。喜上梅梢的绢绣屏风阻挡了她的视线,朦朦灯光笼在屏风外,姜黄色的绢上隐约投影着一个人影,看样子像是伏案而眠。
谁啊?武茗暄瞧不真切,眯了眯眼,艰难地尽量拔高声音,唤道:“锦禾……锦……”匀了口气,她苦笑着想:算了,这样微弱的声音,旁人听不到。何况,还是睡着的人。
武茗暄正待闭上眼养神,却惊闻屏风外“啪”地一声响,像是书籍坠地之声。
几乎同时,一道惊慌得发颤的沙哑男声响起:“怎么?怎么了?暄儿……”
武茗暄怔然,这声音熟悉又陌生,这是……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黄影迅疾如风已冲到床边。
“暄儿,你醒了?”宁昱晗关心则乱,狂喜地问了一声,竟一把抱起武茗暄紧紧摁入怀中,“太好了,好了!终于醒了,醒了!”
武茗暄连来人的脸都没瞧见,只知道那明亮的一片黄刺得她双目作疼,那双手臂也箍得她浑身都痛。
她想要抬手推开他,可手腕动了动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怀抱很凉,紧贴着她脸颊的胸膛很结实,捂得她胸闷气短,头又开始发昏了,不禁闷哼出声。
虚弱的闷哼声微不可查,可宁昱晗却像被惊雷炸到般,猛然松手惊呼:“啊!弄疼你了?”看武茗暄往后倒去,又连忙一把搂回。这位十三岁就登基,处理朝堂政务游刃有余的帝王竟在此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抱,还是该放。
武茗暄喘匀了气,嗔怪一眼往宁昱晗看去,却在怔愣一瞬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若不是那一身唯有帝王才能穿的明黄龙袍,她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是宁昱晗,是她那位自幼就极注重仪容的昱晗表哥!
杂乱的胡渣、歪斜的发髻、憔悴的面容、泛红的双眸、乌青的眼眶,就昱晗表哥现在这副尊容,那是穿上龙袍都不像皇帝啊!若是就这么拉出去溜一圈……武茗暄敢拍胸打赌,绝对被人抓住,直接治个偷穿龙袍的谋逆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雷的朋友,谢谢所有支持和鼓励墨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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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394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3-25 10:30:56
艾欣欣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3-25 09:4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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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吐槽过,今天也就啰嗦下吧。说实话,我其实有点迷糊,不知道自己敲了什么,可能语无伦次,不喜的朋友可以直接点x关掉。
每个人对于每种文题材可能有不同的看法,而我觉得宫廷斗争不仅仅限于争宠,也含有家族名利和江山大局的争斗。所以这文不是单纯的后宫女人戏,也不是纯言情,涉及朝政、战争还有人性欲望和因果。只因能力有限,所以……
正剧风格现在不是太讨喜,但是墨墨不想放弃本心,希望不改变本心的情况下,能适当迎合大家的喜好,所以每写一章都会改好多遍,逐字逐句,虽然还是不能完全避免错别字之类的,但我保证,我真是用心写的。
这文下的读者评论,墨墨看见都回复,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所以,如果大家在文里发现什么问题,或者关于文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和墨墨说的。
我知道自己写文慢,所以用更多时间来写,知道自己知识欠缺,所以找很多资料看。写文时间不久,还有很多需要学,只能一步步来。可我真没想为钱拖沓,最怕的就是拖沓。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心底真的很难过。
去年9月,墨墨的上一部文已经进行到一半。为了专心写文,我辞掉了网络公司运营总监的工作,从此迈上专职道路。专职在家写作,家里也开始有了很多烦心事,关于家庭的,就不细说了。
墨墨可以很坦率的说,我是专职作者,写文自然要赚钱,但是赚钱不是首要。但是写作是我的理想,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的理想,一直不曾间断,虽然小打小闹但总没有真的放下笔。来到晋江,各种不懂,题材、文风、代码、封面、文案……那是去年2月的时候熬了几个通宵学的。
就算不为别的,就为那几个通宵的努力,就为了上一部80万字完结的耗时耗力,我都想坚持下去!我一直跟自己说,扛过去就好了。不是没有伤心沮丧的时候,可是每次心头生出一点点倦怠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如果明天会有太阳,但是我今天就放弃了,那多可惜!
有人说写文要耐得住寂寞,要受得住冷。可是,有大家一路陪伴,墨墨真心觉得温暖!所以,感谢一路陪伴和支持鼓励墨墨的所有朋友,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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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武茗暄几日未曾好好用膳,又吃了一口有毒的膳食,昏睡了足足三日;虽有御医小心调理诊治,可身子实在虚弱得紧。眼见这样的宁昱晗,她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胸腔猛然扩开,嘶哑的笑声还未落下,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这一咳本不太要紧,却把宁昱晗吓了个够呛。
“你刚醒,别说话,别动!”宁昱晗下意识地拿手往武茗暄背上拍去,眼看手已触到她骨骼分明的背部,突然又有些胆怯,生怕自己又把她弄疼了,那手就僵在了半空。
武茗暄被胸中一口气呛得呼吸不畅,但看见双眉拧紧、眸中满是忧色的宁昱晗,心下不禁也是一暖。为了查明当年真相,为了能亲手处置当年害她的人,她不惜一反心中所想,深入这利欲中央的皇宫。这围困了许多可怜女子的黄金牢笼,对她而言,像是一座浮华堆砌的独木桥,若有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自入宫以来,桑清如亲姐姐般照顾她、护着她,文婕妤、颜才人也助她不少,她心中感激,却仍觉孤独。这座架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独木桥需要她独自行走,时日虽不长,可她已经觉得累。不是身累,而是心,心好累!那日从文婕妤口中探出皇上早已看破她身份之时,她本该担心,可不知为何,反而觉得轻松了些。
如今再见宁昱晗这么紧张她,心底深处竟生出一种感觉:这段独木桥之路,她并非独自行走。昱晗表哥会像曾经去国子监的路一样,板着脸,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思绪转动,武茗暄不由得湿了眼眶。
“怎么……”宁昱晗不知武茗暄心中所想,紧张地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怎么哭了?”
武茗暄侧依在宁昱晗怀中,话音微弱得犹如蚊喃:“没,没什么。”说罢,仰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苍白无力,却让宁昱晗舒展了紧锁的眉心。他抬手理着她散乱于肩的发,笑问:“你已昏睡三日,此时想必是饿了吧?”
三日?武茗暄一惊,青浅怎样了,殷嬷嬷又如何,为何没看见锦禾……她有好多事想问,张口便道:“不,我不饿……”心中所想的话还未说出,肚子却发出了“咕咕”的抗议声。
宁昱晗微怔,朗声一笑,打趣道:“你敢欺君?”玩味的目光扫过她的肚子,“你的肚子可比嘴诚实多了!”温柔地圈住她的腰,将她抱来靠着床柱坐好,又抓过软垫给她垫在腰后,起身走到屏风旁,又回首对她一笑,“别担心,每夜都有人温着膳食呢!”这才转了出去,招呼人传膳,又命人去太医院让值夜御医来候着。
隔着屏风,武茗暄瞧不真切外间情况,只知宁昱晗不断叫人吩咐着什么,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像是怕吵着她。在她的印象里,昱晗表哥总是威严的,如此温柔的一面她还真没见过,一时间有些愣然。
宁昱晗很快便回来。他蹙眉思索着什么,缓缓踱步绕过屏风。当看见武茗暄靠坐在床,拿疑惑的眼神将他望着时,不禁眸色一亮,展颜笑开。他快步过去在床沿坐下,将她扶到自己怀中靠着,柔声说道:“别急,膳食就来。”
青浅、锦禾亲自抬着摆满各式菜品、糕点的小案几,领着两三名小宫女鱼贯而入。
青浅、锦禾在床边跪下,青浅抬眼看了看武茗暄,眼泪落了下来:“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
锦禾轻声劝诫:“娘娘醒了是大喜事,咱们应该高兴,别哭!”话虽如此,却没发现她自个儿的话音也是颤颤的哭腔。
宁昱晗小心地瞄一眼武茗暄,看她蹙了眉,当即眉头一拧,轻斥:“都哭什么!你们娘娘刚醒,谁若惹了她伤心,就准备着去刑役司领罚!”
青浅、锦禾赶紧息声,双手托高小案几。
宁昱晗拿眼往案上一瞄,目中怒气涌现:“暄儿身子还弱着,哪吃得这些?”没待武茗暄出声,抬手在那案几上一拍,唬得青浅、锦禾齐齐颤了颤身子,“东厨那边温着清粥,去盛来!”
青浅、锦禾对视一眼,目中似有笑意,抬头却是一脸茫然之色,齐声道:“奴婢没有瞧见清粥啊!”
“朕温的。”宁昱晗耳根微红,这两丫头就是成心的,没好气地低喝,“去端来!”
“木云姑姑已经去取皇上温的粥了。”锦禾笑着说道,与青浅托着案几起身,放到屏风外的长案上。她们其实一直候在廊上,武茗暄刚醒,她们就知道了。想到之前每日半块剩糕点的日子是苦了娘娘,便准备了好多膳食。直到入了东厢,才想起,皇上每日都亲自去东厨温粥,说等娘娘醒了好用,便忙央沈木云去取。
就在此时,沈木云捧盘而入,嗔怪地瞪一眼青浅、锦禾,绕过屏风,将皇上一直温着的粥呈上。
宁昱晗亲自端起碗,执勺舀了半碗粥,夹了几样小菜,微笑着看向武茗暄:“来,用吧。”
他可是皇上,她可不敢让皇上亲自伺候用膳。武茗暄拿眼瞅瞅青浅、锦禾和沈木云,没敢张口,只嚅嚅道:“这……”
宁昱晗抬眸看武茗暄一眼,沉脸挥手:“搁下,都出去吧!”看沈木云她们施礼退出,他才舀起清粥,“别想其他,先把粥用了。来,现在没有外人,不用把我当皇上。”说罢,将勺子凑到武茗暄嘴边,挑眉示意她张嘴。
武茗暄蹙了蹙眉,待看见宁昱晗那温柔如水的眸子,便释然一笑,张嘴含住勺子。
看她咽下清粥、小菜,宁昱晗忽地红了眼眶,暗暗深吸一口气将心中伤感压下,努力微笑着喂她用粥。
清粥用完,宁昱晗取过盘内绢帕为武茗暄拭了嘴角,唤早就在门外候了多时的御医入内为她请脉。
太医院左院判付奕仁收好请脉用的腕垫、绢帕等物,躬身拱手:“启禀皇上,慧妃娘娘体内的毒已清,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还需开些药细润温补,好生静养。”
“好,朕知道了。”宁昱晗点头道,忽又想起什么,唤住欲退出的付奕仁,“等等,付院判,慧妃的身子往后便由你照看。方子你开,药你去抓,一应不得他人插手!”
这个慧妃娘娘,可真……付奕仁飞快地偷瞄武茗暄一眼,肃容应声:“臣遵旨!”遂即退行两步,出去了。
宁昱晗重新将武茗暄抱到怀中靠着,缓缓抚摸着她的发,迟疑一瞬,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受苦了,可……”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隐含着无奈和愧疚,武茗暄听得怔了怔,拿眼仔细审视了宁昱晗,微微一笑:“妾不苦,皇上看着办就好。”
看武茗暄摆出一副疏离之态,又这般自称,宁昱晗心中气闷,但看见她那苍白的脸色,虚弱的笑容,又发作不得。他垂眸静默片刻,说道:“你昏睡这三日,朕审了殷嬷嬷,也彻查了膳食下毒之事。”
武茗暄把头靠在宁昱晗肩头,淡淡地笑着问:“殷嬷嬷怎么说?那毒……谁下的?”
“殷嬷嬷是宫中老嬷嬷,做这些事岂会留下什么把柄?她说不知膳食有毒,也矢口否认有人指使……膳食中下毒之人是叶肃仪。”宁昱晗拥着武茗暄,低语道,“殷嬷嬷、叶肃仪,朕都没动,想怎么处置,朕等你发话。”
武茗暄默然一瞬,轻声问:“摄魂香一事,皇上可查明了?”
“这……”宁昱晗面色微僵,眸色中似有暗涌翻滚,沉吟片刻后,说道,“西厢李肃仪房内搜出染有摄魂香味的绢帕,经人证实,那绢帕确实是她所有。李肃仪,朕也命人看起来了,她的生死,也在你一句话。”
他没有提到珍妃,看样子,珍妃已经撇清与“摄魂香”的干系!这本也在意料中,只是就真的一点责罚都没有?武茗暄微微眯了一下眼,长睫垂下掩住满目不甘。
纵然武茗暄什么都没表露,宁昱晗却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她的心思,圈住她细腰的手稍稍紧了紧:“我不知你要做什么,为何对菱宛……咳咳,对珍妃如此。但是,无论如何,绝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来下注!你可知道,若不是文婕妤拼死闯出东羽门,来禀告朕,朕恐怕就赶不及来救你了!”干涩的喉咙发出带着微颤的低哑声音,说出的话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
皇上说这话……他知道了,他竟然看破了一切!武茗暄心下大惊,忍不住偏头,抬眸窥视宁昱晗的神色。
宁昱晗感受到武茗暄看来的目光,也低头看向她。紧绷的憔悴面容明显刻着不悦,但目中神色却只有紧张而无怒气。
皇上明知摄魂香是她所为,竟不怪她?武茗暄读懂宁昱晗的眼神,定下心来。罢了,虽说折腾这么多,还是没能动到珍妃,可皇上能把这些人都留给她自己处理,已算不错。朝中形势,她也大致了解,皇上怕不是不想动珍妃,而是……不能妄动啊!
失望、无奈、欣慰……武茗暄心情复杂,轻轻点了个头,算是应了宁昱晗的话,便别开脸去,涩然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摄魂香一事得有人担着。”宁昱晗拿下颚缓缓地蹭着武茗暄的发,动作温柔,话音却冷冽起来,“我虽不知原由,可既然你的矛头指向珍妃,她也掺和进来了……索性就都让她受着吧!”
武茗暄愕然抬眸,脱口问道:“你是说……”
“不过,朕刚密旨赐死了洛王妃,还得还洛王一个面子。”宁昱晗哼笑一声,决然道,“珍妃降为美人,你看可好?”
密旨赐死洛王妃?武茗暄闻言愣住,心下一个不好的念头浮起,但看宁昱晗神色似乎不打算告知她详情,也只得暂且压下。皇上说要把珍妃降为美人,那珍妃往后见她便要屈膝下礼,就连遇到文婕妤也得欠身作礼。
武茗暄思绪一转,想想前朝情形,反倒觉得稍有不妥:“这……会不会……”
宁昱晗眸色微闪,叹一口气,伸手托住武茗暄的下颚,让她仰面看着自己。他凝目深看她一眼,展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沉声却道:“不会,朕明日便下旨。“珍”字徽号,她也委实当不起,就此一并除了!”
这样的处理,实在是出乎武茗暄的意料。她怔怔地望着宁昱晗,心下已觉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宁昱晗抚着武茗暄憔悴的面容,淡淡一笑,便扶她躺下,出去沐浴更衣、整理仪容,吩咐一些要事。
武茗暄静静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始终无法安眠。
洛菱宛由从二品妃降为正五品美人,在旁人看来,或许还觉得皇上顾念旧情。但武茗暄却知道,对洛菱宛而言,最沉重的打击并非降品阶,而在于皇上的态度。
洛菱宛不傻,定能知晓,皇上能还武茗暄清白,又怎会查不出摄魂香不是她所为?她让李肃仪以致人神智昏沉的浮沉香换下武茗暄缝入对枕绣面中的安眠香,是想慢慢来,磨掉容德,待他日东窗事发,也能一举除掉武茗暄。
浮沉香害人,事发缓慢,等要查时,肯定什么都查不出了。一石二鸟,计是好计。然而洛菱宛却不知道,这不是机会,而是武茗暄根据她的性格摆出的“请君入瓮”之局!
而皇上所说的那张绢帕,只是常见的栽赃。那是武茗暄让锦禾取来李肃仪的绢帕染摄魂香之味,故意制造的证据。只是,一切做得毫无线索可循,根本没人会往武茗暄身上想。当时,皇后突然驾到逸韵轩,众人都出去接驾,锦禾却得了武茗暄的示意,悄悄潜入李肃仪的房间,把那“证据”放回去。只要这绢帕一经查出,对李肃仪来说,便是死罪。李肃仪必然不肯认下这罪,就会推说自己不知详情,一切是受珍妃指使。
武茗暄之所以要故意布局,一是想看看洛菱宛是不是真会动手,二是不管当年之事,洛菱宛是否参与,就凭她入宫后,洛菱宛三番四次暗动诡计想要害她性命,她就饶不了洛菱宛!当然,她原也没想能一击毙命,只是想把洛菱宛拽下妃位,以便减少对自己的威胁。如今,一切似乎都顺了她的意,可她却有些忐忑,猜不透皇上究竟是怎么彻查的,又是如何知晓是她在幕后布局?
武茗暄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烦闷将这些抛开,盖在缎面薄被下的手悄然握拳。菱宛,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还来不及想其他,已经听闻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思绪一转,忙放松身体,闭上双眼。
宁昱晗换了寝衣,轻手轻脚地爬到武茗暄身旁躺下,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托,将她半个身子抱在胸前拥住。发现她还未熟睡,他又想起这三日里,她似乎陷入噩梦中的情景,便温柔轻抚她的背,一遍遍柔声哄道:“快睡吧,什么都别想,也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虽然心情不好,但看见蛮多朋友关心墨墨,鼓励墨墨,已经好多了,暖暖的!=3=
但是,最后就此事说一句:某位读者,你既然说我文感情也是废话,剧情也是废话,那就别看了啊!一边往下看,一边打负分骂,这样真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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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宁昱晗柔声哄劝着武茗暄,因过度疲劳而低沉、暗哑的嗓音竟平添一种安抚人心的效果。难以入睡的武茗暄就这样枕着他的肩,渐渐地沉入香甜梦中。
一夜安眠,翌日,武茗暄悠悠醒转之际,天色已大亮。混沌睡意还未全散,朦胧睁眼时,她隐约听得刻意压低了音量的说话声。
“你说什么?付奕仁,昨日夜里,也是你为慧妃诊脉,你不是说毒素已清除?怎么现在却说会影响……”宁昱晗胸中似有一把无名火腾腾窜起,虽极力压制,但急促的话音还是泄露了他焦灼、愤怒的情绪。
宁昱晗猛然刹住话头,悄然转头往屏风后静躺于床的武茗暄看去。床上并无丝毫动静,想来暄儿还在安睡。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领着垂首待命的付奕仁往外走了几步,挥退宫人,于门口悄声谈话。
东厢的门离床远,再加上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若换了旁人,定是听不清的。但武茗暄当年坠崖,头部撞上石块后,因祸得福更加耳聪,倒是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
毒素已清,但会影响生育?武茗暄脑中轰然一声炸开。
天下女子视相夫教子为最大的幸福,而她生性不喜约束、牵绊,以前从未想过要为谁生儿育女。可如今,她是皇上的妃嫔。她知道,除非死,否则她的一生就将在这四面高墙坏绕的深宫中耗尽。
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如若大仇得报,宫中岁月该如何消磨?直到昨晚,被皇上那样温柔地呵护,她才想通。其实,她与昱晗表哥,纵然无爱,却也有情。只要这情分还在,那她在宫中安生自保当可无忧。待他日,摒除一切危机,她再生个一儿半女。有儿女承欢膝下,有皇上给的些许荣宠,她闲时教养儿女,就这样一生也未尝不可。
许是身为女子,都免不了俗,想到将来身为人母的场景,总会心生喜悦。然而,不过短短一夜,美好的憧憬就被残酷的现实生生击碎。世事无常,之前她犹自感叹李肃仪自作孽,而今,命运却也以此来嘲笑她!
武茗暄静静地躺着,盖在缎面薄被下的手脚已冰冷却不自知。
想到太后赏赐过两次的“浣花汤”,她不禁扯唇苦笑。太后若是得知她的身体现况,定会很开心吧?呵……就连浣花汤,都可以省了!她阖上双目,深深地吸气,直到胸腔被夏日的温暖空气胀满,胀得隐隐作痛。
缓缓排出胸中闷气之时,她突然想起,她敢服下那有毒的膳食,是因为问过精通药理的锦禾。锦禾说量少不碍事,就算太医无策,她也有法子保她周全。对,一切待问过锦禾再说,任何事情只要没到绝路,她都不该生出放弃之心!
外间,宁昱晗根本不知武茗暄的几度思绪转变,仔细叮嘱付奕仁几句,便命他去思索调理之方。
见到宁昱晗转身,武茗暄敛去全部情绪,装作什么都不知般闭目假寐。
宁昱晗静静地站在床边,一手撩起床幔,一手伸于武茗暄面庞上空,似是想要抚摸她苍白的脸颊,却又担心惊了她的美梦。
武茗暄听见脚步声已响在近侧,却迟迟不闻再有其他动静。她心中诧异,转念便作刚醒之态,缓缓睁眼。
宁昱晗不查,眸中沉痛之色没来得及收回,轻颤的手亦僵在半空。
“皇上。”武茗暄柔柔轻唤,像是没有料到宁昱晗在身旁般,目中浮现出疑惑之色,“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不上朝?”
宁昱晗垂眸,快速收拾好纷乱心绪,一撩龙袍下摆,于床边坐下,微笑说道:“你这才刚醒,朕怎么舍得抛下你去上朝?”说着,伸手入被,捉住武茗暄的手,轻抚安慰。
武茗暄深看宁昱晗一眼,他的笑容看起来这么轻松,似乎之前从他目中窥出的痛色只是她的错觉。她抿唇摇头:“皇上素来勤政,不愿一日或缺。今日罢朝,便是妾的罪过。”眼眸一转,轻扯唇角,展露出虚弱笑容,“指不定明儿百官就会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废黜后宫狐媚惑主的妖妃了。”
宁昱晗闻言蹙眉,不赞同地竖眉反问:“妖妃?”
武茗暄浑身乏力,只得眨眨长睫,以代点头,苍白的面容上依旧挂着看似娇俏实则敷衍的笑容。
宁昱晗心下琢磨着“妖妃”二字,须臾,眸中忽然光华闪烁,俯身靠近她,附耳轻语:“是,往常,无论何事,朕都不曾罢朝!但你不知,你昏睡的三日,朕是半步不曾离开,就连各部奏表都是在外间长案上批阅的。朕如此,你可有感动?”
“你……这么说来,你三日都没上朝?”武茗暄心中震惊,脱口而出的问话竟是连敬语都没用。她、宁昱晗、武睿扬性格不同,作风也不尽相似,但因师从一人,故而总有相通之处。那就是,他们三人都凡事以大局为重,且行事不拘形式、手段。听到宁昱晗将三日未上朝说得这般轻松,还语带调侃,她真是难以置信。
“不是三日,合着今日,是四日。”宁昱晗失笑摇头,见武茗暄蹙眉欲言,伸出两指快速封住她的唇,面上笑容已敛去,极为严肃地问道,“妖妃之名,委实沉重。可若朕要你做呢?”
什么?武茗暄猛然睁大双眼,愣愣地看向宁昱晗。
宁昱晗凝目看着武茗暄,重重点了点头,移开贴在她唇上的两指。
武茗暄审视宁昱晗半晌,确定他不是玩笑话,才讶然问道:“为什么?”
宁昱晗轻叹一口气,捉着武茗暄的手稍稍加重力道,说道:“宫中后妃,争宠几乎是本能,可你不争。你以为如此,就能打消旁人的顾忌?不,就之前的事,你还瞧不清?你越是不争,就越让人担心。锋芒太盛,大多不是好事,却在某些时候,能成为最好的掩饰。这次,是颜才人护着你,文婕妤闯宫门,朕是救下了你,却也险!你虽聪慧,但终究太年轻,或许……该向容德好好学学。”
看着这样的宁昱晗,武茗暄竟有种她从来不认识他的感觉。细想宫中诸事,他竟像是纵观全局,无一错漏!这番似指引,又似教导的话,听得她暗暗心惊,默然不语。
宁昱晗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朕听文婕妤说,你习过金石学?”
武茗暄的思绪还未从宁昱晗方才那番话中解脱出来,怔然答道:“曾听一老者讲过,略知一二。”
“宫中后妃,唯有颜才人、文婕妤能不必奉诏便可入朕理政之殿,这个殊荣就连皇后也没有。朕也给你,如何?”宁昱晗将早就设想好的话说出,静待武茗暄回应。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武茗暄心知自己用不着再摆出一副恭顺之态来应付宁昱晗。她错开目光,轻声开口:“妾斗胆一言,婕妤、才人能得此殊荣都不是凭借皇上的宠爱。婕妤有何能,妾已见识过,妾大致能猜到皇上为何会给她这般殊荣。至于才人,妾现下还不知,但只怕也是另有原由。”深吸一口气,再次迎上宁昱晗的目光,“但是,妾有何德何能,值得皇上如此器重?”
“问得好!”宁昱晗笑着点头,斟酌片刻,解释道,“朝中局势,你多少也知晓些。慕氏外戚势力盘根错节,近年来行事更是张狂,狼子野心可谓路人皆知。朕要小心应付朝堂之事,但后宫、前朝息息相关。然而,太后、皇后……朕如今羽翼未丰,不能妄动,便利用后宫来平衡、牵制前朝。或是引虎狼相争,或是暗中拉拢,朕得有一位真正为朕打理后宫之人!”
武茗暄越听头越大,呆望宁昱晗半晌后,才嚅嚅问道:“可……可为什么是我?”
“因为……”宁昱晗莫测高深地一笑,抬手在她脸侧快速地抚了一把,“只有你,朕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
“信任?”武茗暄乍闻此言,抬眼直视宁昱晗双目,看得那双充满血丝的星眸中满满的诚挚之色,忽然怔住了。信任……昱晗表哥信任她?
年少的她身为昭华郡主,拥有父王、母妃的疼爱,有娇憨可爱的妹妹,更有睿扬哥哥、昱晗表哥这样的亲密好友,她相信世间是美好的,相信人心都是纯善的,相信自己眼见的一切。但是,那一年突遭护卫迫害,她忿然跳下山崖,若不是壁上横出一道石槽,她早已成为冤死亡魂。她侥幸逃生,但从此便对自己从小到大的许多想法产生了质疑。
之后,她颠沛流离,过着民间最底层的生活,见识了形色各异的人。她原本以为,百姓们没有那么多权利可用,每日也是劳作耕织,无需争斗。可渐渐的,她发现百姓们看似平凡,但必要时却可能因为某种微不足道的原因争得头破血流。手段之狠戾、心思之缜密,简直令她叹为观止。
她也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开始觉得周围的人都戴着人皮面具,心底世界与表面展露的完全不符。之后,猜忌慢慢地由习惯变成了本能。
那两年,她活得艰辛,现在是想都不愿再想,却不时强迫自己回忆。因为那些惨痛经历,就是在警示自己,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眼睛!
但如今,素来心思深沉的皇上居然说毫无保留地信任她,而她却处处提防。在宁昱晗静静地注视下,武茗暄只觉自惭形秽,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投向轻薄的床幔:“世事无常,今日的皇上信任妾,可难保他日……”
“天子金口玉言,朕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宁昱晗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笑言,复又正色道,“暄儿,我知道,你不信我。不,或许说,你不愿轻信任何人。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看见,我值得你信任!而朕,既然信你,便是一生!”
武茗暄把眉一挑,利落问道:“无论妾做什么?”
“是!”宁昱晗郑重点头,瞅见武茗暄目中欣喜之色闪现,忽地板起脸,“不过,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作注,否则……朕,朕宁可让你成为笼中金丝雀,也不愿看你做僵死的凤!”
作者有话要说:【对手指,昨晚通宵,到中午就出来这章了的,想继续写,给大家双更的。┭┮﹏┭┮ 可是……可是居然趴桌子睡着了!于是就只一章了,原谅我……我会尽快再双更的。】
感谢所有鼓励墨墨的朋友,感谢茶茶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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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章 【图】
被宁昱晗握住的手隐隐作痛,武茗暄蹙眉往下一瞄,仰起苍白的脸,直直望入他眼中,冷声问道:“皇上信妾,一生不疑?”
“一生不疑!”宁昱晗肃容正色,许下这一生最郑重的承诺。
“皇上金口玉言,许下这重诺,那……”武茗暄话音一扬,眨眼笑道,“纵然妖妃再难为,妾也只好勉强一试!”嘴上说“勉强”,晶亮双目却闪耀着灼灼光华,并不遮掩内心深处的兴奋。
“好,有胆色!”宁昱晗朗笑着赞道,高兴过后,目光落到她消瘦的面庞上,不自觉又沉了眸,“不过,得好生休养,身子大好了,再言其他。”
“皇上放心,妾可不想成为笼中雀。”武茗暄话音淡淡,瞥宁昱晗一眼,缩回犹自被他紧握的手,转眸看向缎面薄被上的绣花。
温软触感滑出掌心,宁昱晗怔愣片刻,遂即失笑。这丫头,还是这么记仇!说那话也是为她好,她倒好,居然转眼就给他刺了回来。
若是往日,宁昱晗必然会板起脸训她两句。但是,现的武茗暄面无血色、形如枯柴,他是瞧眼中,疼心里,怎还舍得说她半句?他无奈地笑了笑,抽出置于被下的手,说道:“先躺着,朕唤传膳来。”
武茗暄并不搭理宁昱晗,侧脸向内,闭目假寐。当听到宁昱晗已出了东厢,她才睁开眼来。想起他昨夜说“密旨赐死了洛王妃”的话,她那原本沉寂的心湖就像放入了千万条小鱼,沉沉浮浮,扑腾不休。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武茗暄正自思索怎样才能支开宁昱晗,找武睿扬来问问洛王妃之事的时候,屏风外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臣武睿扬给慧妃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
睿扬哥哥?武茗暄心下一喜,思绪转过,轻声开口:“哥哥,进来吧。”
往常见面,怜苏总是小心翼翼地避讳着,生怕不合礼规,怎么今日却这么爽快地唤他进去?武睿扬很是不解,更不明白自己心中那莫名的失落感因何而起?
武茗暄不知武睿扬心中所想,催促道:“进来啊!”
武睿扬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应下,缓步绕过屏风,细细地打量武茗暄。虽然她看起来还是那么虚弱,但双眼已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紧闭着,面上笑容很淡,可总算是展现了些许生气。他只觉那支自己心上刮刨了许久的利爪这瞬间消失,不由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当日,太医院十三御医会诊,他也旁。“若五日不醒,就永寂黑暗”,院使张培林说出这话时,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他不敢想象,若怜苏就这么去了,他会如何。
可是,就像呵护怜苏一样,以宁昱晗马首是瞻是武睿扬戒不掉的习惯。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宁昱晗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叫嚣着要砍御医的脑袋,但周身的狂躁戾气却足以震撼房内所有!
他看见宁昱晗静静地站怜苏床边,星眸中似有狂风暴雨汇集成一个阴霾漩涡,可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像是溺水之即将抓住浮木的瞬间又遭遇迎头大浪的冲击般,那样愤恨,那样颓然,那样苍凉……相交十余年,武睿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宁昱晗。
当时的宁昱晗,素日里煮酒论天下、谈笑定朝事的君王气概尽数消散,唯余寻常男子妻子生死不明之际那种挚爱将逝的真切悲怆。
武睿扬终于相信,宁昱晗对怜苏是真的用情至深,但心下却更觉沉痛。因为,宁昱晗是君,他是臣;宁昱晗是怜苏的夫君,有权利悲痛,而他……纵然心再痛,碍于身份,也只能隐忍,不敢太过显露!他将双手负于身后,拢袖中,用尽全力握拳,借以压下想要嘶吼宣泄的冲动。他咬牙憋回喉头涌起的丝丝腥甜,但那股味道却带着彻骨寒意悄无声息地钻入他胸口,令抽痛的心一寸寸凉透。
然而,此时的武睿扬却未不曾想到,今日种种就像一根冰锥他心上钉了数年,直到……再见宁昱晗如今日般怆然,才彻底拔除。只是,那一年的宁昱晗不是再为怜苏,而是为他。
武睿扬神情恍惚,慢慢地挪步到床边,垂眸看着武茗暄,张口几次,却不知从何说起。
睿扬哥哥怎么了?不坐,也不说话。武茗暄狐疑地看他一眼,犹豫许久,才轻声招呼:“坐吧。”
武睿扬回过神来,拿眼看看四周,准备去屏风前搬圈椅来坐,却被武茗暄唤住。
“此时又没外。”武茗暄以眼神示意他就床边坐。
武睿扬迟疑片刻,终是落座,开口却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自打入宫,与相见总是谨记着避嫌,今日怎么……”
往日避嫌是她恪守礼规,也是深知武睿扬的情意,却不能也不愿回应,便故而刻意疏离。何况,她是皇上的妃嫔,自然也担心与外戚走得太近触怒龙颜。现如今,皇上已许诺一生不疑,定然不会就这等事情发怒,否则,他也不会允许睿扬哥哥独自进来内室。
至于礼规……既然皇上要她做妖妃,那她就得端出妖妃该有的架势,礼规、本分,统统见鬼去吧!武茗暄一念定下,嫣然笑道:“以前是有所顾忌,往后,不必避讳了。”
怜苏变了,不再有诸多忌惮!武睿扬深看她一眼,垂首掩饰住目中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
皇上罢朝三日,朝中百官哗然却不知内情。然而,武睿扬这三日来,频繁入宫,亲眼看见宁昱晗不眠不休地照顾怜苏,喂水、喂药从不假手他,就连各部奏表也是逸韵轩批阅。如此深情,就连他也忍不住心下暗赞,更何况怜苏?
她这样高兴,难道……难道她对皇上……武睿扬一个激灵,强迫自己抛开心中所想,关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前阵子,宫中究竟发生何事,又如何……”
武睿扬一连串的问题甩出,直听得武茗暄头脑发晕。
“一言难尽,稍后再说!”武茗暄截口打断武睿扬的话,急切问道,“先告诉,皇上为何要密旨赐死母……不,洛王妃?”
“这……说来话长,一切皆因薛贵所起。”武睿扬面色沉下,目中涌现愧疚,简略地将薛贵被杀之事告知武茗暄,“对不起,没有看好薛贵,辜负了的重托!”
武茗暄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自责般,怔怔地看着床幔,片刻后,忽道:“她若担心事迹败露,就不该亲自去泊雅居逼问薛贵。可是……她若不担心,又为何还要逼问证据所?”
“此事自然不简单,恐怕背后是……”武睿扬忿然接话,却适时打住,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冷笑。
慕氏!武茗暄意会过来,霎时眸寒如冰。她偏头,透过屏风看向门口。皇上命传膳去了那么久,想来是故意留时间给她和武睿扬说话。心绪转过,她随口问道:“于是,就禀告皇上。皇上顾念洛氏一门的功绩,没将此事公诸于众,只是密旨赐死洛王妃?”
“大致如所言,但是……”武睿扬缓缓摇头,“还没等入宫,便有将当年洛王妃害一事的真相禀告了皇上。”
武茗暄顿觉诧异,疾声喝问:“谁?”
“洛王妃恐怕到死都不知,请得皇上密旨赐死她之并非是,而是她的亲生女儿――洛菱宛!”武睿扬微勾唇角,笑得无限讽刺,出口的话更是让倍觉心寒。
“什……什么?”武茗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起薄被,一把抓住武睿扬的手,“洛菱宛……不,怎么可能?”
“是啊,别说不信,就连亲耳听见的犹自不敢置信啊!”武睿扬瞄一眼扣自己腕上的手,暗自心喜,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只摇头喟叹,“入宫,准备禀告薛贵之死时,洛菱宛已逸韵轩偏院中将当年之事尽数报知皇上。只瞧见她伏地恸哭,说她水华殿见亲那日就知晓了此事,却没有立即禀告皇上,求皇上治罪,也请求皇上为她母妃留个全尸,为洛王留分薄面。”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要护妹妹一生的洛怜苏,入宫后,也见了洛菱宛不少手段,不再相信菱宛纯善乖巧。可是,洛菱宛如此心冷,她是真没想到!武茗暄听得不止摇头,嚅嚅道:“,也想让洛王妃死,可是菱宛……那毕竟是她的亲娘,是她的生身母亲啊!怎么能是她,怎么能?”
“皇上也是这么说的。皇上说,洛王妃指使恶奴谋害昭华郡主是该死,但也不该洛菱宛来报。毕竟,纵然其中或许有慕氏的原因,但洛王妃也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入宫。没有听到洛菱宛是如何禀告的此事,但听那意思,似乎洛菱宛早已对皇上生情!”武睿扬反手一把覆住武茗暄那逐渐转冷的手,柔声道,“不过,她越是如此,皇上越是盛怒,当时就给了她一掌!今晨,又下旨将她贬为五品美,让她养伤自省。想来,她是再兴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武茗暄痴痴地望着武睿扬,却没有听清他后边还说了些什么。
洛王妃死了,就这样死了?洛王妃怎么能就这样死了!那她认下义母还有什么意义?她还想能有机会亲口问问这位十余年如一日精心照顾她、教养她的母妃,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洛菱宛是母妃的女儿,难道她洛怜苏就不是?
她生母早逝,一直养洛王妃膝下,自认敬母妃比菱宛更甚!除了不是从母妃肚子里出来,没有血脉相连之外,还有何分别?更何况,她本就无意入宫,母妃若想菱宛入宫直说便是,何以非要害她性命,何以心狠至此?难道……母妃对她的疼爱、包容都是假的,十余年的母女情分全都是装出来的?不,她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武茗暄眼神游离,不断地摇头。
武茗暄完全沉浸自己的思绪中,就连宁昱晗什么时候进来将武睿扬唤了出去都不知晓,直到沈木云入内,床边跪下。
“娘娘,奴婢有事禀告。”沈木云伏地行大礼,却久不闻回应,抬眼看见武茗暄望着床幔出神,把唇一咬,“慧妃娘娘,奴婢有罪,特来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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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图】
武茗暄堪堪回神,蹙眉道:“木云姑姑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她本就心绪烦乱,看沈木云执意跪着,也不再唤起,只问,“姑姑何罪?”
“娘娘容禀。之前,皇上就摄魂香一事传召奴婢问话……”沈木云幽幽的话音有些瘆,“奴婢明知摄魂香是娘娘所为,却没有如实禀告皇上,此乃欺君大罪,请娘娘责处!”
“姑姑,本宫昏睡了几日,不知前情始末。可皇上亲口告知摄魂香一事已查明,是洛美借李肃仪之手嫁祸本宫!本宫遭此冤屈,险些丧命!”武茗暄沉声喝道,缎面薄被下的手悄然握拳,面上满是痛心之色,“姑姑可是本宫身边的,怎反倒……罢了,本宫感念姑姑相护之情,就权当不曾听过这些话。只是,此事已由皇上亲自查明,就别再提了。”
“奴婢斗胆,觉得此事尚有疑点。”沈木云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眼神直直对上武茗暄的双眸,话音稍缓,却不待她作出回应就抢先说了下去,“此事若真是洛美所为,必然有御医与她勾结,方能成事。但是,皇上只降了洛美品阶,却未降罪太医院任何。那洛美这摄魂香是从何处得来?还有,若李肃仪真是经手摄魂香之,为何不把那绢帕毁掉,反而给留下这么一个致命的把柄?”
沈木云若真想害她,就不会她面前这般揭露出来。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片刻心惊后,武茗暄冷静下来,细细审视着沈木云,似乎有些明白了。
武茗暄敛去眸中冷色,笑着赞道:“木云姑姑不愧是宫中老,说的这些,本宫都没想到。可是,凭借这些,姑姑就说此事是本宫所为,未免太牵强了!”
沈木云看武茗暄的态度突然转变,不由得怔了怔,但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淡然神色,垂首低语:“若是光凭这些个没有实据的推测,奴婢哪有胆子来跟娘娘请罪?何况,相信不单是奴婢觉得这两点可疑,怕是利眼的也能看出。但娘娘不是早就设计好了?皇上亲查此事,谁都不敢有异议。”
“还请娘娘容奴婢说完!”沈木云看武茗暄似要发怒,连忙疾声喝止,趁她微怔之际快速续说,“娘娘故意让去太医院要安眠香的药,锦禾姑娘便借制安眠香之际,一并把摄魂香制了。这样一来,太医院可以为娘娘作证,而几种香味一中和,就连味儿都闻不出来。娘娘设计如此周全,确实叫挑不出什么来。但娘娘却不知,锦禾制香犯了个大错!摄魂香太过霸道,或许能抗三五日,但虫蚁却是受不住的!后院大片虫蚁之尸不轻扫,岂不叫起疑?”
“什么?”武茗暄面色连变,心神稍定后,疾声道,“姑姑既然这么说,定是暗中关注着一切。既如此,姑姑可知,是否有记得这些,有没有私下议论?”
“娘娘放心,奴婢发现,就暗中处理了。”沈木云抿唇浅笑,舒缓的嗓音有着安抚心的力量。
一颗高悬的心稳稳落下,武茗暄缓过气来,眸色一亮:“那方绢帕……”
“不错,是奴婢引皇上去寻的。”沈木云坦然答道。
“姑姑既然看破一切,为何要帮?”武茗暄凝目看着沈木云,不愿错过她丝毫神色变化。
“奴婢曾伺候过先皇的敬仁皇贵妃,您是知晓的。算起来,这位,您还要尊称一声姑母。当年,先皇驾崩,皇贵妃被太后懿旨关入溯殇宫,除大宫女燕离随行伺候外,身边尽数被绞杀。奴婢却能活下来,想必娘娘也有疑惑吧?”沈木云并不答武茗暄的话,目中神色渐渐迷离,“那是因为……皇贵妃获罪的证据,是奴婢报知太后的!”
“姑姑还真敢啊!”武茗暄闻言冷笑,“这等卖主求荣之事,还道与本宫这新主听?”
“卖主求荣?呵……太后早有除皇贵妃之心,若不是奴婢,皇贵妃如今就不止是被关溯殇宫,而是乱葬岗孤魂了!”沈木云抬头,目光突然凌厉起来,看武茗暄怔住,又微弯唇角,笑得凄然,“宫中没有知晓,奴婢与燕离本是双生姐妹,只因家穷,八岁那年,父亲把姐姐卖给了别乡一家。奴婢姐妹还能宫中相见,同侍一主,已是幸运!只叹世事作弄,如今……”
“是想救姐姐出来?”武茗暄结合前后一想,柔声问了一句,看沈木云含泪点头,默然片刻,蹙了眉,“按照相助,很感激!可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恐怕要叫失望了。”
“不,娘娘可以!”沈木云恨恨一咬唇,斩钉截铁地道,“奴婢宫中日久,知道许多,可以助娘娘登上皇后之位!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只要扳倒慕氏,娘娘定然是宫中至尊!放出先皇的皇贵妃,放出奴婢姐姐,这对娘娘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竟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武茗暄讶然,怒声呵斥,“简直……”身子还未复原的她,因过度激动而猛烈地咳嗽起来。
“娘娘身子还未好,别动气!”沈木云跪行上前,为武茗暄抚胸顺气,嘴上却丝毫不肯放过她,快速说道,“奴婢看娘娘入宫以来的言行,实不像个想争宠的。无论娘娘为什么而来,奴婢都可以帮您!奴婢只求能救出姐姐和旧主!求您……求您了,娘娘!”
武茗暄哽着喉咙压下咳嗽,冷声喝道:“下去!”
“娘娘……”沈木云嗫嚅唤道,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望着武茗暄。没想到,她以后位引诱,慧妃都不心动!
“皇上快回来了,还不赶紧退下!”武茗暄厉声呵斥,一句出口,面色稍缓,“放心,既然有能力,本宫自会好好用。只是,今日之言休要再提,若叫听见,都得没命!”
“奴婢定会尽心伺候娘娘,以报娘娘大恩!”沈木云大喜,伏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为武茗暄捻好被角,才起身退下。
看着沈木云绕过屏风,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武茗暄唇畔不禁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沈木云有能力、有头脑、也有脉。这样的才,她若不用,岂不是太傻?不过……她可没有答应沈木云什么!
沈木云出去后不久,青浅、锦禾就进来服侍武茗暄漱洗。一番收拾妥当,青浅出去,端了清粥小菜进来,伺候武茗暄用膳。
武茗暄咽下青浅喂的一勺清粥,想起一事,问道:“锦禾,之前问过,说那毒不碍事。可是今早付院判来给诊脉,说是会影响生育,这……”
“什么?”青浅惊呼一声,手一颤,清粥差点洒到缎面薄被上。
“当时情急,娘娘问是否能活命,奴婢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细想。付院判说得没错,是有些许影响。”锦禾执箸布菜的动作微微一滞,转过身来,对武茗暄欠身道,“不过,请娘娘放心,奴婢可以为娘娘配制调理的药方。娘娘若真想有孕,不是难事。”
“呼……太好了!”青浅抬眼看看武茗暄,欣然笑道,“娘娘圣宠日隆,若是不能产下皇嗣岂不可惜,也让皇上伤心。锦禾有法子就好!”
“嗯!”武茗暄重重点头,也是满面喜色,低头想了想,吩咐道:“锦禾,去告诉木云姑姑,让她东厨备着膳,等皇上议完事奉上。”
“是。”锦禾应声出去,行到门口,却见三名姿容各异的女子绕过回廊,缓缓往这边行来。
锦禾转身回了厢房,禀告道:“娘娘,丽妃娘娘、文婕妤、颜才来了。”
“哦?”武茗暄目中显露喜色,眼神示意青浅将膳食撤下,“请她们进来。”
青浅撤下膳食,锦禾请了桑清三入内。小宫女捧着茶盘入内,将三盏祛暑凉茶搁屏风外的长案上就施礼退了下去。
桑清两步到了武茗暄床前,关切的眼神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秀眉一竖,瞪眼道:“跟说过多少次了,叫小心小心,偏生不听!若早听话,哪会闹成这样?不知道,这几日…………有多担心!”
桑清性子爽朗乐观,除了初侍寝后那短暂的颓然,武茗暄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听她话音带了哭腔,武茗暄慌忙劝道:“姐姐,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文婕妤与颜才这才并肩而入。听得这话,文婕妤款步上前,不待桑清接话,便轻笑出声:“是啊,这下子看起来倒是好好的。”充满讽刺意味的眼神武茗暄面上溜了溜,“唉……可几日前,也不知谁生死一线,劳得太医院十三御医这逸韵轩跪了一宿!”
看桑清被这话撩拨得刚止住泪又红了眼,武茗暄也是一脸赧然之色,颜才不禁莞尔一笑,冲文婕妤啐道:“瞧这张利嘴,真是片刻不饶!她都这样了,还要气她。待会儿,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倒要瞅瞅,皇上撕不撕的嘴!”
文婕妤眼神一闪,白了颜才一眼,垂下头去。
武茗暄终于安然,颜才也是心情愉悦,又见大家还沉浸之前的伤心中,不禁生出逗趣之心。
颜才娉娉婷婷地走到文婕妤身旁,一手把住她的肩,一手捏着绢帕,食指虚点文婕妤两下,波光流转的眼眸隐露无限妩媚风情,“不过嘛,当日倒不知是谁,急得那般模样,竟敢闯东羽门去搬救兵!这会子,又来说这样的话……”
“哼,少这儿五十步笑百步!”文婕妤与颜才多年相交,自知她意,当即与她调笑拌嘴,“那谁一改往日温柔做派,竟端出静妃的架子来教训殷嬷嬷?难不成是?”
作者有话要说:文婕妤的拟花陪诗图,见下!(手机读者若感兴趣,可换电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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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章 【图】
素日里,婕妤和才人从不愿在人前显露彼此的亲近,何况是对着桑清?今日这般,竟像是没怎么拿桑清当外人。然而,面对这样的她们,桑清竟也不惊讶,也不再对文婕妤冷面相向。
武茗暄躺在床上,看看相互调侃逗乐的颜才人和文婕妤,再看看破涕为笑的桑清,顿觉诧异:“你……你们……”
眼下,这房内都是聪明人,自然知晓武茗暄的诧异所为何来。
自打那日为救暄儿,与文婕妤、颜才人合作,桑清才发现文婕妤竟是个面冷心热的,嘴巴虽毒辣,心却向着武茗暄。以前,她见到文婕妤也是总没好话,如今再面对,倒觉得有些赧然。听了武茗暄的话,她下意识地拿眼往文婕妤瞄去。
正巧,文婕妤也是一眼瞥向桑清。桑家依附慕氏,尤其桑清的长兄桑瑞,更是显露得分明,朝中百官几乎尽知。身份特殊的文婕妤也清楚,于是向来瞧不起桑清。可是,即便身份如此尴尬,桑清却能为武茗暄做到这般地步,也算是真情难得。文婕妤对桑清的态度也稍有见好,但心底仍旧是不愿与之交往,因而眼神一与桑清对上,便错了开去。
颜才人冷眼旁观,微微一笑,移步近前在床边坐下,给武茗暄讲起那日松香殿宴席间发生的事情来。
颜才人将那日始末细细说完,并没多言其他。
武茗暄却是会意,扫眼看过文婕妤、桑清,欣慰地笑了。虽然她们可能做不成朋友,但是关系总算缓和了些。如此一来,往后,她也不用再左右为难。
不管是为了什么,至少情势险峻的那日,这三人都在为她筹谋,竭力护她,武茗暄心中是有无限感激。她艰难地将手伸出薄被,桑清立即一手迎上来,轻轻握住。
“怎么?”桑清紧张地打量着武茗暄,问道,“可是需要什么,你说,我去唤人吩咐。”
听着桑清刻意放柔的话音,看着均是一脸关切之色的婕妤、才人,武茗暄眼眶微红,摇头微笑:“没什么,只是想说……那日难为你们了,谢谢你们!”
桑清稍怔一瞬,温柔地拍着武茗暄的手背,爽朗笑道:“嗨,你我姐妹还说这些干嘛?”
文婕妤、颜才人对视一眼。文婕妤歪了歪嘴,轻斥道:“慧妃的谢,嫔妾可受不起。往后少给咱们惹麻烦,就什么都对了!”
颜才人轻轻一掌拍在文婕妤臂侧,转眸笑看武茗暄,绵软嗓音颤悠悠扬起:“咱们住得这么近,往后若有什么,早点支人过来说一声,别再闹得像这般,让咱们手足无措。”
武茗暄连连点头应下,拉着桑清瞧了瞧,扯开话题:“咦,几日不见,倒是觉着姐姐愈加丰腴了些,可是有什么喜事?”
桑清面上微红,轻轻甩开武茗暄的手,垂眸避开她戏谑的目光,啐道:“这才刚醒,就没个正经!”
武茗暄抿唇偷笑,昏睡几日,她浑身发僵,好不容易有她们来作陪,自然舍不得放她们早早离开,便扯这扯那闲聊起来。
还是颜才人体贴,瞧见武茗暄已显露出疲惫之态,便忙与文婕妤、桑清递过眼色。桑清、文婕妤会意,与颜才人一起对武茗暄叮嘱一番,告辞离去。
之前,因为武茗暄中毒昏迷,宁昱晗一直以龙体欠安为由不临朝理政;如今,武茗暄已醒转,身子也在付奕仁的药方调养中逐渐恢复,他也就不再搁置朝政要务,翌日便重新临朝。
接下来的几日,武茗暄奉旨安份静养,谁都不见,一切外事也均不理会,就连皇后来探病,也被沈木云婉言拒在了门外。
武茗暄卧床静养足有十余日,宁昱晗几乎是两点一线,不是临朝,就是在逸韵轩,一应奏表照旧在逸韵轩东厢内批阅。
在这期间,嘉宁行宫一众后妃竟是谁也没能见到皇上一面,宫中可谓是怨声载道。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拿武茗暄早前的“妍”字徽号作了文章,说她是妍媸之流,面善心恶,是狐媚惑主的妖孽!
“娘娘,您是不知道。如今,宫中不少人提起娘娘,都说您魅惑了,皇上是‘妖妃’!”看武茗暄不以为意的浅笑,青浅更是忿然,“也不知是谁拿娘娘为贵嫔时的徽号来说事儿,恶意中伤娘娘!但要叫我晓得,定要禀告皇上,让皇上撕了她的烂嘴!”
“人言虽可畏,但这是后宫,流言蜚语何曾少过?”武茗暄斜靠在床柱上,懒洋洋地吐出一枚桃核,笑着说道,“妇人善妒,古今皆知。你想想,怎么没人拿冷宫妃嫔说事儿呢?旁人恶意中伤也好,道出实情也罢,不过是因为我有被人嚼舌根的价值,不必在意。”
锦禾恰于此时入内,捧上新研磨的杏仁粉给武茗暄查看,听得这话,拿眼看看青浅,笑道:“青浅,你也是,平的为这些烂嘴的货生气。不值!”
既然要做妖妃,就得有那派头。衣裙配饰得彰显荣宠,养颜沐浴的乳膏、暖帐熏香等物也得比往常更加上心。这不,武茗暄旁敲侧击说了一句,沈木云就捣腾出许多说法来。这批杏仁便是太医院送来的极品,由锦禾亲自研磨了,准备稍后合上牛乳给武茗暄擦身用。
武茗暄以木勺舀起杏仁粉瞧了,点点头。
锦禾将盒盖盖好,起身退到一旁,见青浅怒气未消,又打趣着说道:“青浅姐姐莫不是忘了,皇上下旨让娘娘静养。你拿这些个事情来烦娘娘,就不怕皇上知晓了,先撕了你的嘴?这时候,由得她们说。等娘娘身子养好了,亲自收拾她们,岂不更解气?”说完,不忘拿眼看看武茗暄,似是征询,又似是提醒。
“皇上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了?搅得你这丫头一颗心都向着皇上,处处噎着本宫!皇上的意思是旨意,本宫的话就不是话了?”武茗暄忽地一撩半兜在面前的床幔,瞪眼看向锦禾。
“娘娘,您这话……让人听了好生心寒。”锦禾恭恭敬敬地欠身,唇角却含着笑意,“那殷嬷嬷、叶肃仪、李肃仪都在偏院耳房关着,又跑不了。只要您身子养好了,想怎么处置都行。可是现在,就算没有皇上旨意,奴婢为您身子着想,也不能让您下床啊!”
“又是药汁,又是补汤的供了这好些日子,我身子早好了。”武茗暄恨恨地一把甩开床幔,银牙在红唇上一磕,“成日窝在这床上,哪儿也不许去,都快发霉了!”
许是听得殿内动静,沈木云踩着碎步不疾不徐地行了进来,拿眼往青浅、锦禾一瞄,笑着说道:“这么些日子,都闷在房内,也难怪娘娘不愉。”近前为武茗暄拴好床幔,“皇后来了三次,娘娘都没见,若再这么下去,怕也不好。要不,奴婢托李总管去探探皇上口风?”
“嗯。”武茗暄欣喜点头,脑中却已在盘算觐见皇后时会遇到何事,该怎样应对了。
沈木云似是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仔细审视了武茗暄的神色,才缓缓说道:“娘娘,今儿宫中有喜事。”
“本宫卧病,皇上都不去别的宫苑,宫中怨事倒是不少,要有喜事可真稀罕。”武茗暄并不太在意,身子软下,往床柱上一靠,看沈木云神色凝重,不禁正色问道,“什么喜事?”
沈木云有些忧心地瞄了武茗暄一眼,垂眸说道:“丽妃娘娘……有身孕了。”
桑姐姐,有身孕了?武茗暄闻言愕然,不敢置信地望向床边垂首而立的沈木云,嚅嚅道:“这……不可能吧?必然是你听岔了!姐姐若有身孕,怎会不告诉我?”
锦禾瞧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柔声道:“想来,许是丽妃娘娘怕扰了娘娘静养,故而不曾告知吧?”暗中一个眼色往沈木云递去。
沈木云收到锦禾示意,暗暗咽下将要出口的话,可心下愁绪却是不减反增。
天家恩宠能维持多久。随着年月,再艳丽的姿容都会逝去。何况,慧妃娘娘也称不上绝色,这宫中比她美的妃嫔多得是!
近来,皇上对慧妃的盛宠远远超过了早前对珍妃,宫中是有目共睹。可皇上并无皇嗣,若是此时让丽妃产下第一位皇子,那往后……慧妃娘娘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过了!
沈木云很清楚慧妃与丽妃的交情,但心底却不太理解,更曾暗自嗤笑,宫中妃嫔间只有争斗,何来情谊?
其实,丽妃有孕之事,沈木云比许多人都先知晓。她在宫中伺候多年,如今能混得风生水起并不是全凭运气,而是广积人脉得来的。只是,她不敢在宫中都未传出消息时,就先报知慧妃。但如今,丽妃已经差人禀了皇后,沈木云也就得行个先,这样才能让慧妃娘娘见识她的本事,也才好尽早为娘娘谋划。
武茗暄不动声色地合掌为拳,指甲轻掐掌心,镇定下来,探究的眼神投向眸光晦暗的沈木云,轻声问:“木云姑姑,你在想什么?”
“娘娘!”沈木云唤了一声,静静地跪了下去,“奴婢今日甘冒大不韪,只想提醒娘娘,如今皇上尚无子嗣,谁能产下第一位皇子,谁便可以得到恩宠不衰的保障!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娘娘与丽妃素来交好。可这是宫里,您与丽妃都是皇上的妃嫔!往日,不曾牵扯自身利益且就罢了,往后只怕是……娘娘睿智,想必不用奴婢多言。娘娘若有何打算,奴婢但凭差遣!”
“混账话!”武茗暄怒喝一声,却不忘压低声音,“桑姐姐于本宫许多恩情,本宫还都还不清!她如今有孕,本宫高兴还来不及,你……你却挑唆本宫害她!木云姑姑,你以前也是这么伺候先皇的敬仁皇贵妃么?”
沈木云平静地抬起头,看武茗暄一眼,犹自劝说:“娘娘,奴婢是一心为您啊!”看武茗暄不为所动地别开脸去,连忙俯身趴地,重重磕头,“娘娘……”
“娘娘……”突然,一声慌乱呼唤从罩门外传来。
青浅眉头一竖,急急对武茗暄欠身,快步出去,隔着罩门低声喝问:“什么事咋咋呼呼的?也不怕扰了娘娘静养!”
“青浅姐姐别骂,筱芙也是没法!”外间稍带稚嫩的嗓音染了哭腔,“适才,叶……叶肃仪吐了黑血,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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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德夫人拟花陪诗图见下,木有找到合适的诗词。墨墨按古韵配了一首,现拙了,博大家一乐!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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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图】
原本,早早除去叶肃仪才免得夜长梦多,可武茗暄总觉得,她与叶肃仪无冤无仇,以二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叶肃仪也不至于做出在膳食中下毒之事。所以,叶肃仪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这才把她留下,以待亲自审问。
殷嬷嬷、叶肃仪、李肃仪都是分开关在逸韵轩后苑偏院中,周遭有陈禄率内监们分班看守,就连膳食、用器等物也是青浅选的信得过的宫婢检查了再送去的。
如今,按筱芙所说,那叶肃仪吐黑血,就必然是中了毒。在自己偏院中还能动手脚,下手之人如此神通广大,直叫武茗暄心惊。由此,她也更加肯定,叶肃仪在膳食中下毒一事绝不简单!
“走,本宫去瞧瞧!”武茗暄一把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被,起身下床,三两下套好软缎绣面鞋。
锦禾看武茗暄神色坚决,也不劝,连忙取了外衫给她穿好。
听得内间动静,青浅赶紧奔回,一见武茗暄要出去,忙劝:“娘娘,使不得啊!皇上让您静养呢,您这……”
“静养?那也得看什么情况啊!”武茗暄拂开青浅拽住她裙裾的手,轻斥,“不必多言,你留下来,若是皇上来了,便如实禀告。我带锦禾去瞧瞧。你放心,皇上责问起来,我自会担待。”
青浅眉头拧紧,满面忧色,可好歹没再拦着,由得武茗暄领着锦禾出去了,才愤愤地跺跺脚,啐道:“谁的手这么长?连咱们逸韵轩都插得进来!”
武茗暄带着锦禾,跟着筱芙沿路疾行到了后苑关着叶肃仪的偏院。
院门前,陈禄焦急地握拳徘徊,见得武茗暄来了,哈腰拱手:“娘娘,据奴才看,叶肃仪口吐黑血,怕是中毒所致。”
“膳食、用器等不是都有专人查毒么?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情?”武茗暄一面快步入院,一面疾声说着,“去,使个人把查毒的人给本宫唤来。”
陈禄应下,侧目一个眼色往旁睇去,自有一内监奔去寻人。
武茗暄等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叶肃仪房前。陈禄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躬身请武茗暄入内。
为防叶肃仪与外间联系,窗户等一应钉死,房内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昏暗,门一打开便有一股腥臭味隐隐飘来。
在武茗暄的印象中,叶肃仪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可称丽容,特别是那高挑、清瘦的身形更添加了几分冰霜美人的神韵。
然而此时,叶肃仪面黄肌瘦、一身皮包骨,恹恹地趴在简陋的木床边,手上捏着一方劣质的绢帕擦拭唇角缓缓溢出的黑色血迹,哪里还有当初的气韵?
叶肃仪堪堪回过头来,望着站在门口的武茗暄凄然一笑:“慧妃娘娘来了,嫔妾……咳咳……嫔妾知道,你会来的。”嘶哑的嗓音隐含笑意,伴随着咳嗽声,唇边黑血快速溢出。
武茗暄心念一动,抢步上前,蹙眉打量叶肃仪一眼,沉声吩咐:“陈禄、锦禾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
“娘娘……”旁边,筱芙惊呼起来,“娘娘身子还未大好,在外等吧?”
“出去!”武茗暄一声厉喝,将三两宫婢吓了出去,扭头便喝,“陈禄,把叶肃仪扶到床上去!”
“娘娘,别动她!”锦禾疾声阻止,两步奔近,抬手就往叶肃仪脉上扣。
叶肃仪探究的眼神划过锦禾把脉的手,掀起眼皮,笑看武茗暄:“呵……咳咳,嫔妾就说,怎么娘娘不曾中毒,竟是身旁宫婢都有这等本事!”
不待武茗暄发话,锦禾歪嘴冷笑:“不是奴婢本事好,而是娘娘早有防范。区区雕虫小技,就想……”
“锦禾,先别说其他!”武茗暄喝断锦禾的话,竖眉道,“务必救下叶肃仪,本宫还有话要问她。”
锦禾点点头,不再多言,专心把脉。
趁锦禾把脉之际,武茗暄在圆桌旁坐下,倾身看向叶肃仪,问道:“你是吃了什么,还是用了什么?”
“她担心膳食下毒之事败露,一早就备下了毒,要嫔妾自行了断。这毒是嫔妾自己服的,可解药……却是没有的。”叶肃仪很虚弱,连喘几口气才接着说道,“说得好听,破例晋封肃仪,呵呵……也不过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可是,若能生,谁愿死?嫔妾想求生,只是不知慧妃娘娘愿不愿意给嫔妾一线生机?”
“你说的‘她’是指何人?”武茗暄正色问道,看叶肃仪的口型已成“容”字,当即掩口轻笑,“你若想生,便说实话;若是想死,尽管胡咬。本宫定会让你生不得,死也难!”
“没想到……”叶肃仪捂着胸口,微带诧异的目光在武茗暄面上流连,哼声笑道,“你模样不怎样,却生了好一双锐眼。”
“放肆!”陈禄在旁听得这话,瞪眼低喝,“叶肃仪,你可要瞧清楚,你是在和谁说话!”
武茗暄稍稍抬手,制止陈禄,平静地看向叶肃仪。
见武茗暄一脸冷漠看来,叶肃仪又是抑制不住地闷声嗤笑,缓缓摇头,喟叹:“你是不错!可惜啊……若要与‘她’斗,委实还稚嫩了些。”
武茗暄微微眯了眯眼,深邃的目光对上仰面看来的叶肃仪,朱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惊人:“远在宁京都能搅得嘉宁行宫生乱,‘她’的手段,本宫确实自愧不如!”
“你……你怎么知道?”叶肃仪大惊,晦暗双目猛然暴睁,“你怎么知道是她?不,不可能!”
“哼,很难猜么?”武茗暄失笑,未染凤仙汁的素白指甲在布满尘埃的桌面勾画,“整件事情中,容德夫人都是受害者。无论是本宫受冤而亡,或是珍妃倒下,她只需旁观便可解决一个劲敌。聪明如她,根本不可能掺和进来!反倒是并不曾随行驾幸行宫的‘她’,极有可能。你是容德夫人贴身的宫婢,出了事情,即便不是容德夫人授意,她也自然难辞其咎。这事儿……还用多言么?”
“既然慧妃娘娘洞察了一切,”叶肃仪整个人都颓然下去,“看来……嫔妾这条贱命怕也留不下了。”
“本宫从来不下没有把握的注!”武茗暄微笑摇头,“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能为本宫做什么。不过,本宫不是‘她’,本宫从不把伙伴视为棋子!真的忠心追随本宫之人,如若出事,本宫必会竭力相护!至于……能不能护住,那是另论。”
“嫔妾以为,将‘她’告知娘娘便是嫔妾活命的唯一赌注,却不想是嫔妾低估了娘娘。”叶肃仪仰头望向武茗暄,目中尽是怆然哀恸之色,“如今的嫔妾,还能为娘娘做什么呢?即便嫔妾能为娘娘效力,娘娘又如何敢用嫔妾?”
闻言,武茗暄默然垂眸,眉心深锁,暗自思量。
“娘娘……”锦禾撒手松开叶肃仪的手腕,欠身对武茗暄道,“奴婢有把握祛除叶肃仪体内之毒,但有两味药却难得。”
“太医院可有?”武茗暄也不多言,直接问道。
锦禾迟疑一瞬,说道:“药馆珍藏中或许有。”
“那,你安心开方子,本宫向皇上开口讨要便是。”武茗暄淡淡说了一句,抬手拂去袖袍上沾染的灰尘,站起身来,抬步便往外走。
她是生是死,慧妃尚未发话,这就要走?叶肃仪惶然扑身上前,一把抱住武茗暄的宫履,颤声疾呼:“娘娘……”
武茗暄眼帘微垂,斜斜扫过叶肃仪颓败的面容和溢满希冀之色的双眼,脚下轻移,逼她松手,一言不发,出了房门。
“娘娘……慧妃娘娘!”叶肃仪哭唤着,追到门边,却被陈禄拦下。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陈禄的胁制,奔出去向武茗暄问过清楚。
锦禾歪了歪嘴角,看叶肃仪一眼,起身追着武茗暄出去,与叶肃仪擦肩而过之际,悄声低语:“好自为之。”
“叶肃仪坦然认罪,一心求死……”武茗暄忽地驻足,站在院中冷声说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陈禄,待叶肃仪体内余毒清除,带她去浣衣局当差。本宫倒要瞧瞧,由宫婢爬上肃仪的人,再坠落为婢,会活得怎样?”
“是!”陈禄利落应下,又“嘿嘿”一笑,高声道,“奴才一定嘱咐浣衣局,好生伺候肃仪!”
陈禄的话里,“伺候”二字咬得极重,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暗喻,周遭围观的内监、宫婢无不心下发寒,别开脸去,不敢再往这边窥视。
武茗暄翩然回首,冲叶肃仪露出个浅浅的微笑,领着锦禾返回东厢。
这……这是留下她的命了?慧妃居然不杀她!叶肃仪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捂着口,怔怔地望向武茗暄款步离去的清瘦身影,一行泪悄然滑下,蚊喃般轻语:“谢……谢谢慧妃娘娘……”
武茗暄回到东厢,便让锦禾去为叶肃仪配解毒药方,又让青浅召来沈木云。
“木云姑姑,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去太医院讨要这两味药。”武茗暄顺手将锦禾写了药名的纸条递给沈木云,“嗯……就说本宫要服。”
“是。”沈木云毫不推搪,欠身取了纸条就退了出去。
锦禾见旁无人,这才有些疑惑地问道:“皇上已经说过,娘娘要用什么,尽管差人去太医院要便是,为何适才……”
“叶肃仪行事沉稳,心思内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武茗暄微微俯身去看锦禾写的药方,“我那么说,不过是想叫她心底有数,叫她看清我与那人的区别罢了。你想想,她为旧主办事,无论成败,旧主都想杀她灭口;而我却不惜费力救她,她心底会是怎样感觉,今后又当如何抉择?”
锦禾恍然,笑着点头:“她只要忠心不二,娘娘自然会对她好的。不过,在宫里,像娘娘这样的主子,真心不多。多少奴才为主子办事,却也被主子封口,人命轻贱啊!”将写好的药方叠好,放于一旁,伺候武茗暄褪下外衫。
“宫中人心险恶,谁不是人精?忠心不易,得个称心如意的心腹就更不容易。一件事儿就把人毁了,委实太不值得!”武茗暄笑着说道,扶着锦禾的手走到床边,还没来得及回床上躺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传来。
“朕不是说了,不许下床?”宁昱晗疾步入内,双眸沉寂如渊,隐含风雨欲来之势,“怎么着?慧妃使小性子,你们这些奴才也敢不听朕言!”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系统抽搐,据说可能看不见正文。最近作者有话说里会贴一遍正文。本章的配图在最下方。)
第八十六章 ‘她’的手段,本宫确实自愧不如!
原本,早早除去叶肃仪才免得夜长梦多,可武茗暄总觉得,她与叶肃仪无冤无仇,以二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叶肃仪也不至于做出在膳食中下毒之事。所以,叶肃仪背后必然还有其他人,这才把她留下,以待亲自审问。
殷嬷嬷、叶肃仪、李肃仪都是分开关在逸韵轩后苑偏院中,周遭有陈禄率内监们分班看守,就连膳食、用器等物也是青浅选的信得过的宫婢检查了再送去的。
如今,按筱芙所说,那叶肃仪吐黑血,就必然是中了毒。在自己偏院中还能动手脚,下手之人如此神通广大,直叫武茗暄心惊。由此,她也更加肯定,叶肃仪在膳食中下毒一事绝不简单!
“走,本宫去瞧瞧!”武茗暄一把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被,起身下床,三两下套好软缎绣面鞋。
锦禾看武茗暄神色坚决,也不劝,连忙取了外衫给她穿好。
听得内间动静,青浅赶紧奔回,一见武茗暄要出去,忙劝:“娘娘,使不得啊!皇上让您静养呢,您这……”
“静养?那也得看什么情况啊!”武茗暄拂开青浅拽住她裙裾的手,轻斥,“不必多言,你留下来,若是皇上来了,便如实禀告。我带锦禾去瞧瞧。你放心,皇上责问起来,我自会担待。”
青浅眉头拧紧,满面忧色,可好歹没再拦着,由得武茗暄领着锦禾出去了,才愤愤地跺跺脚,啐道:“谁的手这么长?连咱们逸韵轩都插得进来!”
武茗暄带着锦禾,跟着筱芙沿路疾行到了后苑关着叶肃仪的偏院。
院门前,陈禄焦急地握拳徘徊,见得武茗暄来了,哈腰拱手:“娘娘,据奴才看,叶肃仪口吐黑血,怕是中毒所致。”
“膳食、用器等不是都有专人查毒么?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情?”武茗暄一面快步入院,一面疾声说着,“去,使个人把查毒的人给本宫唤来。”
陈禄应下,侧目一个眼色往旁睇去,自有一内监奔去寻人。
武茗暄等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叶肃仪房前。陈禄一把推开虚掩的房门,躬身请武茗暄入内。
为防叶肃仪与外间联系,窗户等一应钉死,房内没有掌灯,光线有些昏暗,门一打开便有一股腥臭味隐隐飘来。
在武茗暄的印象中,叶肃仪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可称丽容,特别是那高挑、清瘦的身形更添加了几分冰霜美人的神韵。
然而此时,叶肃仪面黄肌瘦、一身皮包骨,恹恹地趴在简陋的木床边,手上捏着一方劣质的绢帕擦拭唇角缓缓溢出的黑色血迹,哪里还有当初的气韵?
叶肃仪堪堪回过头来,望着站在门口的武茗暄凄然一笑:“慧妃娘娘来了,嫔妾……咳咳……嫔妾知道,你会来的。”嘶哑的嗓音隐含笑意,伴随着咳嗽声,唇边黑血快速溢出。
武茗暄心念一动,抢步上前,蹙眉打量叶肃仪一眼,沉声吩咐:“陈禄、锦禾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
“娘娘……”旁边,筱芙惊呼起来,“娘娘身子还未大好,在外等吧?”
“出去!”武茗暄一声厉喝,将三两宫婢吓了出去,扭头便喝,“陈禄,把叶肃仪扶到床上去!”
“娘娘,别动她!”锦禾疾声阻止,两步奔近,抬手就往叶肃仪脉上扣。
叶肃仪探究的眼神划过锦禾把脉的手,掀起眼皮,笑看武茗暄:“呵……咳咳,嫔妾就说,怎么娘娘不曾中毒,竟是身旁宫婢都有这等本事!”
不待武茗暄发话,锦禾歪嘴冷笑:“不是奴婢本事好,而是娘娘早有防范。区区雕虫小技,就想……”
“锦禾,先别说其他!”武茗暄喝断锦禾的话,竖眉道,“务必救下叶肃仪,本宫还有话要问她。”
锦禾点点头,不再多言,专心把脉。
趁锦禾把脉之际,武茗暄在圆桌旁坐下,倾身看向叶肃仪,问道:“你是吃了什么,还是用了什么?”
“她担心膳食下毒之事败露,一早就备下了毒,要嫔妾自行了断。这毒是嫔妾自己服的,可解药……却是没有的。”叶肃仪很虚弱,连喘几口气才接着说道,“说得好听,破例晋封肃仪,呵呵……也不过是他人手中一枚棋子!可是,若能生,谁愿死?嫔妾想求生,只是不知慧妃娘娘愿不愿意给嫔妾一线生机?”
“你说的‘她’是指何人?”武茗暄正色问道,看叶肃仪的口型已成“容”字,当即掩口轻笑,“你若想生,便说实话;若是想死,尽管胡咬。本宫定会让你生不得,死也难!”
“没想到……”叶肃仪捂着胸口,微带诧异的目光在武茗暄面上流连,哼声笑道,“你模样不怎样,却生了好一双锐眼。”
“放肆!”陈禄在旁听得这话,瞪眼低喝,“叶肃仪,你可要瞧清楚,你是在和谁说话!”
武茗暄稍稍抬手,制止陈禄,平静地看向叶肃仪。
见武茗暄一脸冷漠看来,叶肃仪又是抑制不住地闷声嗤笑,缓缓摇头,喟叹:“你是不错!可惜啊……若要与‘她’斗,委实还稚嫩了些。”
武茗暄微微眯了眯眼,深邃的目光对上仰面看来的叶肃仪,朱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惊人:“远在宁京都能搅得嘉宁行宫生乱,‘她’的手段,本宫确实自愧不如!”
“你……你怎么知道?”叶肃仪大惊,晦暗双目猛然暴睁,“你怎么知道是她?不,不可能!”
“哼,很难猜么?”武茗暄失笑,未染凤仙汁的素白指甲在布满尘埃的桌面勾画,“整件事情中,容德夫人都是受害者。无论是本宫受冤而亡,或是珍妃倒下,她只需旁观便可解决一个劲敌。聪明如她,根本不可能掺和进来!反倒是并不曾随行驾幸行宫的‘她’,极有可能。你是容德夫人贴身的宫婢,出了事情,即便不是容德夫人授意,她也自然难辞其咎。这事儿……还用多言么?”
“既然慧妃娘娘洞察了一切,”叶肃仪整个人都颓然下去,“看来……嫔妾这条贱命怕也留不下了。”
“本宫从来不下没有把握的注!”武茗暄微笑摇头,“你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能为本宫做什么。不过,本宫不是‘她’,本宫从不把伙伴视为棋子!真的忠心追随本宫之人,如若出事,本宫必会竭力相护!至于……能不能护住,那是另论。”
“嫔妾以为,将‘她’告知娘娘便是嫔妾活命的唯一赌注,却不想是嫔妾低估了娘娘。”叶肃仪仰头望向武茗暄,目中尽是怆然哀恸之色,“如今的嫔妾,还能为娘娘做什么呢?即便嫔妾能为娘娘效力,娘娘又如何敢用嫔妾?”
闻言,武茗暄默然垂眸,眉心深锁,暗自思量。
“娘娘……”锦禾撒手松开叶肃仪的手腕,欠身对武茗暄道,“奴婢有把握祛除叶肃仪体内之毒,但有两味药却难得。”
“太医院可有?”武茗暄也不多言,直接问道。
锦禾迟疑一瞬,说道:“药馆珍藏中或许有。”
“那,你安心开方子,本宫向皇上开口讨要便是。”武茗暄淡淡说了一句,抬手拂去袖袍上沾染的灰尘,站起身来,抬步便往外走。
她是生是死,慧妃尚未发话,这就要走?叶肃仪惶然扑身上前,一把抱住武茗暄的宫履,颤声疾呼:“娘娘……”
武茗暄眼帘微垂,斜斜扫过叶肃仪颓败的面容和溢满希冀之色的双眼,脚下轻移,逼她松手,一言不发,出了房门。
“娘娘……慧妃娘娘!”叶肃仪哭唤着,追到门边,却被陈禄拦下。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陈禄的胁制,奔出去向武茗暄问过清楚。
锦禾歪了歪嘴角,看叶肃仪一眼,起身追着武茗暄出去,与叶肃仪擦肩而过之际,悄声低语:“好自为之。”
“叶肃仪坦然认罪,一心求死……”武茗暄忽地驻足,站在院中冷声说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陈禄,待叶肃仪体内余毒清除,带她去浣衣局当差。本宫倒要瞧瞧,由宫婢爬上肃仪的人,再坠落为婢,会活得怎样?”
“是!”陈禄利落应下,又“嘿嘿”一笑,高声道,“奴才一定嘱咐浣衣局,好生伺候肃仪!”
陈禄的话里,“伺候”二字咬得极重,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暗喻,周遭围观的内监、宫婢无不心下发寒,别开脸去,不敢再往这边窥视。
武茗暄翩然回首,冲叶肃仪露出个浅浅的微笑,领着锦禾返回东厢。
这……这是留下她的命了?慧妃居然不杀她!叶肃仪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目,捂着口,怔怔地望向武茗暄款步离去的清瘦身影,一行泪悄然滑下,蚊喃般轻语:“谢……谢谢慧妃娘娘……”
武茗暄回到东厢,便让锦禾去为叶肃仪配解毒药方,又让青浅召来沈木云。
“木云姑姑,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去太医院讨要这两味药。”武茗暄顺手将锦禾写了药名的纸条递给沈木云,“嗯……就说本宫要服。”
“是。”沈木云毫不推搪,欠身取了纸条就退了出去。
锦禾见旁无人,这才有些疑惑地问道:“皇上已经说过,娘娘要用什么,尽管差人去太医院要便是,为何适才……”
“叶肃仪行事沉稳,心思内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武茗暄微微俯身去看锦禾写的药方,“我那么说,不过是想叫她心底有数,叫她看清我与那人的区别罢了。你想想,她为旧主办事,无论成败,旧主都想杀她灭口;而我却不惜费力救她,她心底会是怎样感觉,今后又当如何抉择?”
锦禾恍然,笑着点头:“她只要忠心不二,娘娘自然会对她好的。不过,在宫里,像娘娘这样的主子,真心不多。多少奴才为主子办事,却也被主子封口,人命轻贱啊!”将写好的药方叠好,放于一旁,伺候武茗暄褪下外衫。
“宫中人心险恶,谁不是人精?忠心不易,得个称心如意的心腹就更不容易。一件事儿就把人毁了,委实太不值得!”武茗暄笑着说道,扶着锦禾的手走到床边,还没来得及回床上躺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传来。
“朕不是说了,不许下床?”宁昱晗疾步入内,双眸沉寂如渊,隐含风雨欲来之势,“怎么着?慧妃使小性子,你们这些奴才也敢不听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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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才人拟花图【配诗】,喜欢的朋友电脑看吧,手机貌似不能见。(等角色图贴得差不多了,再上古玩图及相关知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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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小剧场】
锦禾拿眼瞄过皇上阴霾的脸色,退到一旁,静静地跪了下去,垂首低语:“奴婢不敢,求皇上恕罪。”
自他进来,暄儿是一个正眼都没给他!宁昱晗心中腾起闷气,却舍不得拿她发作,正巧听见锦禾出声请罪,转身便是阴沉喝问:“不敢?哼,朕倒瞧你们……”
“边境议和之事还未解决么?”武茗暄系好襟前缎带,忽地转身看向宁昱晗,挑眉笑道,“妾知道,皇上是为政务烦心,可是……也不至于拿妾身边儿的人撒气吧?”
自武茗暄醒来到现在,宁昱晗无论再忙,入夜总会回逸韵轩。刚开始,每到熄灯时分,她便有些不安,后来发现他许是怜她身子未好妥,虽每夜拥她而眠,偶有些小动作但却不曾真做什么,这才放下心来。十余日下来,宁昱晗是一有珍奇之物便往逸韵轩送,平日里相处更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如今,皇上对她这妖妃的宠爱、呵护,不用她出去招摇,也传遍了整个嘉宁行宫。武茗暄知道,皇上这是为了把“妖妃”这出戏做足。其实,她也琢磨了不少,知道昱晗表哥顾念幼时情分,索性也就不再拘束,言行愈发大胆起来。
“边境议和之事是没解决,那季醇如今在朕跟前摆谱呢!”宁昱晗被武茗暄一句噎得不轻,面色一沉,剑眉一竖,疾声说道,“可朕上火不是为这些,朕是……”瞅见武茗暄事不关己地悠闲浅笑,他忽如刚出笼的茄子般焉了下来。
得,这丫头,他算是白操心了!“唉……”宁昱晗长叹一口气,瞥眼看过锦禾,摆手道,“罢了,没有下次。下去吧。”
“是。”锦禾偷瞄武茗暄一眼,施礼退出,临走,还不忘把厢房的门给他们合上。
刚进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的,这怎么转眼就颓下去了?武茗暄狐疑地打量宁昱晗一眼,抿了抿唇,踱步过去,小指轻轻勾住他的龙袍袖角,一面拉着他绕过屏风去床边,一面柔声说道:“皇上不是说,镇国大将军已经答应护送安佑郡王去议和了。早上在朝堂上都还妥妥的,这才多会儿功夫,怎就出了岔子?”
武茗暄主动亲近,又拿柔柔的话音一熏,宁昱晗纵有满腔火气,也消了大半。待至床边,他一拉一拽,就把她抱了个满怀,一双星眸细细地审视着她愈发莹润的面色,出口的话却与风月无关:“我朝自圣祖帝师凌云之后,向来是文不及武。皇祖与先帝在位期间,对外戚约束较少,放权却多,倒叫这些个武将世家的尾巴都翘起来了。如今,边境不宁,朝廷更要倚重武将,他们一个个的,居然把手伸到了朕的后宫来!”
“莫非……”武茗暄微作沉吟,眸色微变,偏头望向宁昱晗,“容德夫人中毒之事,镇国大将军听闻了风声?”
“正是!”宁昱晗低头看看怀里的武茗暄,想起那事是她谋划,心下不禁又是好气又是无奈,抬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拍,“你可给朕惹麻烦了!”
武茗暄侧脸甩开宁昱晗犹自抚在她额上的手,啐道:“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有心思逗妾?”
“替朕着急?”宁昱晗不以为忤地继续笑着,却在对上武茗暄那瞪大的双目时蹙了眉,恹恹地收回手,安份地抱着她,半是玩笑半当真地低语,“事儿可是你惹出来的,若不想法子替朕解决,小心……”
“外间刚在传皇上盛宠妖妃。怎么?这么快,您就要治妾的罪,以堵悠悠众口?”武茗暄丝毫不惧,笑意盈盈地望着宁昱晗。
宁昱晗怔然一瞬,忽地伸出一手,轻轻掐住武茗暄的下颚,半眯着眼,笑问:“爱妃的意思是,妖妃只负责捅篓子,无论出了何事,全要朕自己去抗?”
掐住自己下颚的手分明没有用力,却勾起了武茗暄不好的回忆,不由自主地轻哼一声,挑眉道:“皇上想要妾做什么,直说好了!”
这丫头这副逞强的模样真正叫人……宁昱晗心下暗乐,面上却仍旧保持着隐露危险意味的笑容:“事是你惹出来的,你自然得负责善后。别的,朕都替你遮掩了。容德那边,你去解决?”
武茗暄拧着眉头,将宁昱晗瞧了又瞧,居然从他眼中窥出满满的调笑意味,这才知道,原来这些话是半点没当真,竟是拿她逗乐子玩。
少年时期的她懒于课业,只喜随性游玩。宁昱晗为此训过她不少,可不管训得多厉害,半点成效都不见。待到她最后在国子监念书那一年,宁昱晗才醒悟过来,换了法子,全用激将。她虽生性豁达,但那是因为她把周遭许多人、许多事都看作不相干的。既然不相干,何须在意?然而,自幼相伴的昱晗表哥却不在此例。所以,每每宁昱晗激将之策一出,她必中招。
武茗暄卧床养病这十余日,隔绝了外间纷扰,心境也安宁了许多。她与宁昱晗常在一起亲近相处,虽然不曾说开身份,但私下相处时,难免多勾起些幼时情绪。此时,见宁昱晗这般小看她,顿时被激起好胜心。
武茗暄微微往后仰身,挣脱宁昱晗掐住她下颚的手,未描黛的秀眉高高挑起:“皇上如此器重,妾怎好叫您失望?”看他张口欲言,抢先拉过他手,与之击掌,“君王一言,八马难追!十日内,妾定替皇上办妥此事。”
“不是戏言?”宁昱晗眸色一沉,收敛了面上笑容。
武茗暄浅浅勾唇,偏头笑问:“这等大事,妾敢作戏言?”
纵有试探之心,可他本也只是想逗她玩玩,逼她服软卖乖,没想到这丫头竟当真了!宁昱晗顿感无力,双手握住武茗暄的肩,肃容劝说:“暄儿,此事由不得你胡闹,容德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皇上既要妾做妖妃,又担心妾应付不下宫中诸人,这……”武茗暄刹住话音,失笑摇头。
自武茗暄眼中读出自嘲意味,宁昱晗的态度立马软化,从善如流地说道:“也罢,你既有信心,那朕就等着看你的手段。”话音刚落,忧心又起,“只是,务必小心,不可妄为!若是不成,别勉强,朕再行设法说服镇国大将军。”
“皇上放心,妾自有分寸。不过……”武茗暄微笑颔首,眸光流转间,隐有媚色溢出,“皇上可得配合妾,否则难以成事。”
“你说,朕都配合。”宁昱晗宠溺一笑,屈指成钩,轻刮武茗暄鼻尖。
武茗暄垂首默思片刻,低声道:“那,就请皇上这几日暂且搁置此事,别去找镇国大将军说话。若是朝堂议事,也需对大将军冷淡处之。”
宁昱晗不知武茗暄意欲何为,但心底绝对信任,当即郑重点头:“好!”
正事说罢,宁昱晗将武茗暄扶到床上躺好,嘱咐她调养身子亦不可松懈,这才出去唤人传晚膳。
夜里,各宫妃嫔派人打探消息,得到的回应依然是皇上歇在了逸韵轩。妃嫔们幽怨哀叹,卸妆熄灯。
逸韵轩东厢内,武茗暄正在宁昱晗怀里轻蹭着,在他肩窝处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把头枕了上去。宁昱晗微微偏头看着渐渐阖上双目的武茗暄,亦如往日般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武茗暄即将阖上双目的瞬间,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微笑安眠。
翌日,武茗暄悠悠醒转,还未睁眼,迷糊中往身侧摸去。外侧床上,照旧空空的,徒留夏季被褥余温。想来,皇上早已处理政务去。
本还想今日早些起来,去觐见皇后呢。武茗暄懒洋洋地伸展了手脚,缓缓睁眼,撩开熏了安眠香的床幔,伸手随意拨弄两下坠在床幔外的金铃铛。
在隔间值夜的青浅听得铃响,连忙招呼人备水,与锦禾一道领着众宫女进来伺候武茗暄洗漱。
武茗暄拿眼瞄过跪在屏风外的十余名小宫女,不禁弯了唇角。宫中上至妃嫔,下达宫婢,谁不想获得皇上的宠爱?以前,她还不屑,如今想想,不是人家俗,倒是自己想得不够明白。以往,她早起时不过青浅、锦禾外带三名小宫女伺候,各项繁琐事务,有偶尔还需她稍候。而今,瞧瞧这阵仗,妖妃……果然舒坦啊!
一番梳洗妥当已近辰时,武茗暄对镜理妆,实在是看不惯头上那亮灿灿的四支镶宝流苏金钗,银牙在唇上轻轻一刮,抬手就把金钗拔下,胡乱抛进锦禾还未来得及合上盖的妆奁匣子:“天儿本来就热,还戴这么多东西,头越发沉了!”
锦禾、青浅对视一眼,一人一边,近前劝说。
“娘娘,皇上昨儿可是发话了,您的用度一应都得最好的。”青浅取过月牙犀角梳,替武茗暄梳理微乱的鬓发。
“是啊,娘娘,皇上的旨意,咱们可不敢违逆。”锦禾又替武茗暄插上金钗,看她面有不豫之色,掩口一笑,逗趣说道,“难不成,娘娘嫌奴婢和青浅姐姐伺候得不好,有心想换人来伺候?”
“越发没规矩了!”武茗暄嗔怪地瞪锦禾一眼,却也不再执意取下金钗,理了理身上嫣红的宫裙,站起身来,“走吧,陪我去趟后苑。”
青浅眉心一跳,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去后苑,是要审问殷嬷嬷?”
“本宫去看看……李肃仪。”虽然日子没有过去多久,可每当提起翠袖的新称呼,武茗暄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想,从翠袖随她入宫,到与洛菱宛勾结受封肃仪,再到如今沦为罪嫔。短短半年不到,翠袖的命运起伏如潮,怎不叫人感慨?
青浅面色几变,终是忍不住膝盖一软,“噗通”跪地:“娘娘,奴婢自知不该生出这般心思,可……可奴婢自幼入府,得翠袖姐姐不少照顾。”
武茗暄淡淡地看了青浅一眼,并不多言,只扬声轻问:“翠袖?”
闻言,青浅仰起脸,看武茗暄眸色微寒,不禁怔然。心念一转,她连忙改了称呼:“娘娘,李肃仪纵然可恶,但她其实并没生过害娘娘之心啊!”盈眶欲滴的双眼望向武茗暄,“事后,奴婢曾问过她。她说珍……不,是洛美人告诉她,那熏香引人昏昏欲睡,却不是毒物。洛美人说,只是想借容德夫人对娘娘稍加压制,李肃仪这才敢下手的!”
武茗暄徐徐转眸,看着雕花窗外内监们更换着时令花卉的忙碌身影,悠然开口:“李肃仪告诉你,她不知浮沉香有毒,更不知洛美人的歹毒心计?”
“是……是啊!李肃仪是错信了洛美人。”青浅迟疑一瞬,抬眼看看武茗暄,见她的面色似是稍有缓和,忙又说道,“娘娘,既然李肃仪没有害您之心,纵然有罪,也不至死。娘娘宅心仁厚连叶肃仪的命都留下了,想必更是不舍得取了她的性命。好歹,她也伺候您那么些日子。娘娘,念往昔主仆情分,不若……从轻发落吧?”
锦禾垂首静立一旁,听得青浅直白地说出求情的话,双眉不住拧紧。她拿眼瞧瞧青浅,再看看武茗暄,暗暗摇头。娘娘和善可亲,待人也好,但那是对她们这些忠心之人。若是对翠袖那般背弃主子转与敌人勾结的奴才,只怕……娘娘狠起来,比谁都狠!
作者有话要说:—————一路陪墨墨走来的朋友们,愚人节快乐(^u^)ノ~yo ,崩坏版小剧场献上—————
【墨墨家书房内几个神秘“人”的神秘会议】【温馨提示:请勿在午夜阅读!】
四月一日零点,午夜钟声敲响之际,书房的吊灯突然供电不足般忽闪起来。
大约两分钟后,“噼啪……噼啪……”的响声乍起,吊灯彻底熄火,书房归于一片沉寂。
“喂……”一声轻呼颤颤悠悠地在房内荡起,犹如利器在玻璃器皿上拉锯。
“叫什么叫,在呢!”塑料磨蹭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老是懒洋洋的,怪不得主人不喜欢你!”玻璃声又说话了,刺耳的腔调充满讽刺。
懒洋洋的声音气呼呼地说道:“我就一垃圾桶,成天就是蹲在角落装垃圾,当然懒洋洋的!你这玻璃酒杯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人嫌你沉,早想换掉你。”
“你……”酒杯的声音更尖锐了。
“嘘,别吵!吵醒了主人,我们都得完蛋!”一个低哑嗓音很有节奏地劝说道。
酒杯和垃圾桶发现是最受主人器重的键盘来了,顿时偃旗息鼓,各自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你们听说没?”另一道声音响起,有些呛人的麻辣味,“鸾妃好像要完结了!”
垃圾桶向来和零食兜不对盘,听了这话立马呵斥:“零食兜,你别瞎说!”它笑了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主人当初就预计写六十万字,后来还多加了感情戏。现在才三十万字出头,怎么可能就完结?”
“嘤嘤!”酒杯突然发出一种故作娇羞的笑声,可它的玻璃材质让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瘆人,“主人……主人刚才捏着人家、亲人家的时候,自言自语。人家听见了,好像是说真的要完结了。”
“啊……”垃圾桶哀嚎一声,扭着身子望向键盘,“键盘大哥,她们说的是真的?”
“放屁!今天四月一号!咳咳……”键盘难以抑制地爆出粗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主人常叫它要矜持些,于是,它豪气干云地拿身子拍了一下电脑桌,“女主还没完成第三次进化,还没展示妖化实力,怎么可能完结?主人要完结,我,我键盘都不同意!”
“主人要真的一个大刹车完结了,你又能怎么不同意?”零食兜扑腾一下翅膀,笑问。
“我……我找鼠标妹妹去,让鼠标妹妹装死!主人点不动完结按钮,就完结不了!”键盘虎躯一震,拍着胸脯说完,忽然又耷拉了脑袋,“话说,主人每天修修改改,摁多少下才写出一章啊!键盘我……我被摁得好难受……”
酒杯红了脸,一步步挪到键盘身旁,羞羞怯怯地拿身子蹭着它,尽量放软尖锐的嗓音,央求道:“键盘大哥,你是主人最器重的,你给咱们透透剧呗!主人接下来会写什么?”
“唔……”键盘舒服地喟叹一声,卷起身子,一把抱住酒杯“吧唧”一口,“据我所知,主人接下来貌似会让女主大展神威了,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宫里、朝里,那是鸡飞狗跳啊!不对,是妃嫔飞、百官跳!”
“为神马飞,为毛跳?”零食兜来了兴趣,赶紧追问。
“珍妃甘心就这样倒下?容德甘心被人摆一道?妖妃横空出世,就算皇后不在乎,太后也容不下!”键盘伸出硬崩崩的手在酒杯丰腴的身体上揩了一把油,“再说了,主人不是已经把桑瑞点明了,想来,很快皇帝就要拿桑家开刀了!等着看吧,好戏就要上演了!”
“会虐吗?”垃圾桶似乎关心的重点不同。
键盘挠头想了想,摇头道:“近期可能不会吧。”
“那……会有肉吃吗?”零食兜双目发光,疾声问。
“这个嘛……主人说了,最近晋江不知道抽什么风,稍带一点肉渣都要被锁文。”键盘一句说完,看众人的目光都黯淡下去,特别是酒杯顿时焉了般挪回了远处,连忙补充道,“不过,主人说了,女主身体好了,肉就会有的!”
“真的么?”酒杯顿时来了精神,身子一抖站直,扫眼看过零食兜和垃圾桶,代群众说道,“好伐,那……我们等着!”
“对了,主人近期一直在努力提速,心情好的话,有可能加更哟!”键盘笑得奸诈,“至于主人的心情怎么才好……”
“啪嗒”开关突然响了两声,吓得书房内秘密会商的几“人”立马各自飞速归位,屏气息声。
“莫名其妙,我怎么睡着了?”墨子痕伸了一个懒腰,揉揉雾蒙蒙的眼,继续在键盘上十指翻飞地狠狠摁压。
—————————咳咳,小剧场完,喜欢的话,吱一声。对,就是“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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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放了小剧场,就不放图图了哟,明天再看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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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主仆情分?翠袖但有半点顾念主仆情分,也不会与菱宛联手。她那些话,哄骗心地纯善的青浅尚可,想唬弄她,还嫩了点!武茗暄哂笑摇头,冷凝的目光落到青浅面上,又转了柔和。青浅为人机灵,言行体贴,对她也是忠心不二,本是个不可多得的心腹之才。奈何,本性太善,看事单纯,看人也尽往好处想,有些像当年的她。心善不是不好,但这是后宫,太过心善的根本无法生存。身处后宫,害人之心不一定要存,但防人之心绝不能少!
武茗暄轻抿唇瓣,从头到脚将青浅审视一番,俯身扶起她,柔声说道:“青浅,你应该看得出,我虽不像对你和锦禾那么器重她,却也相信她。大宫女该有的用度、体面,更是从不曾少过她的。”话锋一转,柔和的腔调冷了几分,“可是,她呢?她辜负了我的信任,背弃了我!”
听娘娘这话,怕是不会轻饶了翠袖姐姐!青浅心下暗忖,惶然惊呼:“娘娘……”
“打从一开始,她随我入宫,便处处留心我的言行,稍有什么,便寻机报知母亲。这本也没错,毕竟她自幼就跟在母亲身边。”武茗暄截口打断青浅的话,沉声说道,“但她屡次提醒我争宠、固宠,却并非是为母亲尽忠,而是私欲作祟。呵……你这位翠袖姐姐,心可大着呢!她妄想利用我,能为自己谋得不再为奴,翻身做主子的机会。可惜,她只见后宫妃嫔荣华,却不见她们心中的忐忑。她一心想要获宠,却没想过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更不知皇上的宠幸对她来说,不是幸事,而是憾事!”
青浅似懂非懂,默然咀嚼武茗暄的话,眸中神色时而懵懂,时而清澈。
锦禾自幼居于宫中,自然比青浅更为通透,一时为武茗暄的话触动情绪,颇为伤怀地叹道:“娘娘说得是。这宫里,肖想爬上妃嫔之位的宫婢不少,可真正那么做的却没几个。不是没机会,而是……常居宫中之人都知道,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娘娘多次给李肃仪机会,可她利欲熏心,不知悔。路是她自己选的,甜果、苦果都要她自己承受。”
武茗暄静默听完,目含赞许,对锦禾微笑点头。
青浅重重咬唇,小心翼翼地问:“娘娘一定要处死李肃仪吗?”
“看来,你还是愿意相信她并无害我之心,还想为她求情?”武茗暄凝目看着青浅,不答反问,转眸看锦禾一眼,抿唇笑了,“你们俩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虽是主仆身份,可我不愿以势压人。为免你心中留结,我会让你心服口服。”说罢,抬步便往外走。
锦禾看了看青浅,暗叹一口气,举步跟上。
青浅挪了挪脚步,却又迟疑轻唤:“娘娘……”
“三日,给我三日时间。若是三日后,你依然觉得你的翠袖姐姐心性纯良,不会害我,还要求我留她性命。那么,不但前事既往不咎,我还会放她出宫回府。”武茗暄没有回头,双目微眯,笑着说道,“走吧,先随本宫去见见李肃仪。”
逸韵轩后苑的西偏院,一名身着素锦、髻插玉簪的女子临墙踱步。她形容憔悴,神色有些许恍惚,正是李肃仪。因武茗暄只是吩咐陈禄将她看管好,不许与旁人接触,也吩咐要宽待,故而,她倒是比殷嬷嬷和叶肃仪的日子要好过的多。起码,还能在院中走动,见见天日。
八月末,暑热逐渐褪去,后苑依墙而植的两株佛相花的花期也将过去。暖风拂过,花枝轻颤,花瓣徐落。
李肃仪顿住步子,仰头望一眼花树,慢慢地蹲□子,颤颤地捧起几瓣飘零的佛相花,口中念念有词:“花儿啊花儿……我们都一样,免不了凋零的命运啊!”
“是么?本宫倒没瞧出哪里一样。”武茗暄迈步绕过偏院砖石雕花影壁,远远地站着,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名女子,“这佛相花可是长寿树,适逢花期便盛放。此时,花期已过,自然凋零,但明年还会再度烂漫。可是,李肃仪你……却不见得还有明年了。”
李肃仪浑身一颤,唇边的苦涩笑容都僵住。
“肃仪的礼规是越学越回去了。”锦禾鄙夷地斜睨李肃仪一眼,冷声喝问,“慧妃娘娘跟前,怎不见礼?”
李肃仪猛然合掌,再缓缓松开,怔然垂眸。佛相花花瓣已被揉碎,紫青花滓黏在素白的掌上,徒然令人心生惋叹。
她方才拿佛相花拟自己的话,青浅也听见了,此时见她合掌碾碎,不禁想起娘娘不曾应下饶她性命,顿时心生哀痛,别开眼去,不忍再看。
武茗暄拿眼角余光瞥过青浅,缓缓移目回看李肃仪,轻抿的唇瓣拉出一丝淡漠讽笑。
李肃仪失态也只一瞬,很快就拍手甩掉掌心花滓,转身对武茗暄跪了下去:“嫔妾……不,奴婢见过慧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锦禾见李肃仪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话音中还隐带委屈哭腔,顿觉胸口气闷,阵阵恶心。
往日谦和笑容不复,武茗暄既不唤起,也不纠正李肃仪错误的自称,傲然斜睨她,正色说道:“本宫深受皇恩,眼下,确实如意!不过……”拖着悠长的话音,施施然靠近,“得见本宫如此,李肃仪怕是很失望吧?”
李肃仪悄然抬眸,一眼窥过武茗暄的面,被她面上冷声骇住,忙道:“娘娘如意,奴婢也高兴。之前的事情,奴婢也是受洛美人蒙骗,这才……做下了糊涂事。娘娘,求娘娘原谅奴婢,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啊!”
武茗暄微微斜目,与李肃仪的蒙蒙泪眼对视,面上寒意依旧,丝毫不为所动。
李肃仪诧异,以眼神询问青浅。青浅目含隐痛,微微摇头。
居然没成?娘娘竟不原谅她,要取她性命!得到这个认知,李肃仪顿时慌了,谦卑地俯□子,爬过去,一把抱住武茗暄的腿,哭求:“娘娘,奴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信了那洛美人的话,可奴婢真的没有想要害你。不是说知者不罪么?娘娘是最心善的,就饶奴婢这回吧?奴婢什么都不想了,往后,只愿留在您身份做个粗使婢女!娘娘……求您了,看往昔情分……”
武茗暄被李肃仪哭得头疼,揉着额,蹙眉喝道:“够了!”裙裾轻扬,往旁走了两步,回首紧盯着她,问道,“你说不知浮沉香有毒,以为洛美人只是想压制本宫,可是真的?”
“是,是。”泪眼中闪过喜色,李肃仪点头如捣蒜,“娘娘,您相信奴婢,奴婢是真不知情!但凡知晓分毫,也绝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儿来啊!”
武茗暄浅浅扬唇,似笑非笑地细细审视李肃仪一眼,懒洋洋地抬手,扶了扶鬓侧的玉面芙蓉金掩鬓,垂眸一瞬,轻声唤道:“翠袖啊……”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青浅愣然,锦禾冷笑。
李肃仪却是稍怔片刻,很快便是大喜,赶紧跪行近前,轻快地应声:“哎,哎,娘娘有话,还请吩咐。翠袖在,翠袖听着呢!”
“你是从府里随我入宫的,若在民间,那便是陪嫁,我也不相信你是真想害我。”武茗暄眼帘半垂,眸中神色深邃,唇畔挂着几近虚无的笑意,“你……嗯,不过是心气高了些,想摆脱为奴的身份。人嘛,总有私欲的,这不怪你。”
李肃仪没料到武茗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下顿如打翻药罐般五味杂陈。其实,她并未侍寝,受封肃仪只是因为她的拿捏暂时纾解了皇上的头疼。但自从受封,往日逢迎讨好她的宫人们看她的目光都变了。那些鄙夷、讽刺的眼神和不堪入耳的私议声让她倍觉委屈。她错了么?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瞧不起她,那是因为他们不理解她的苦楚!她告诉自己不用在意,但心底的委屈还是憋得难受。现在,慧妃娘娘的话里,竟隐隐透露出理解她、认同她的意思,她……李肃仪呆呆地望着武茗暄,刚才的假哭已经转了真泣,双目霎时红了,热泪夺眶而出:“娘娘……”
“这怎么又哭了呢?”武茗暄诧异地看着李肃仪说道,转眸一个眼色往青浅睇去,“还不快给她擦擦,天儿这么热,脸上糊了泪,待会儿可要难受了。”
之前,她替翠袖姐姐求情时,娘娘还那么说;现在怎么又……青浅煞是不解,垂首上前,递了绢帕给李肃仪。
锦禾冷眼旁观,看李肃仪为娘娘这话激动得手足无措,不禁偏过头去,无声哂笑。
“我明白,洛美人在宫中的地位非凡。虽说她是皇后表妹,自幼便与皇后娘娘亲近,感情颇深,也是已故昭华郡主之妹,出身上就占尽了优势。但她本人,必然也是极有手腕的。她定是知晓了你的心思,言语撩拨、挑唆,蒙混你为她办事。”武茗暄娓娓分析道,看向李肃仪的目光满是怜悯,语重心长地训道,“你啊,自个儿心思不够,偏还和她……你有这想法,怎不告诉我,总也好过求她吧?”
皇后的表妹?洛美人居然是皇后的表妹!李肃仪的眼泪愈发汹涌,眸色连闪,张口欲言,却被武茗暄的抢先开口打断。
“罢了,既然你没有害我之心,那往后该如何还如何吧。只是如今,谁都知晓你涉及此事,我若不处置你,倒叫人握了编排我不是的机会。”武茗暄快速说完,蹙眉沉吟一瞬,“这样吧,“掌刑”二十,你自去木云姑姑那里领刑,另罚涮洗恭桶一月,也好叫你记住教训!”
“谢娘娘……谢娘娘不杀之恩!”李肃仪惊喜高呼,伏地磕头不止,“奴婢往后一定小心服侍娘娘,再不敢有何妄想!”
“服侍?免了吧!不管怎样,你都是皇上钦封的肃仪,与我便是姐妹。姐妹间哪有服侍不服侍的话?”武茗暄沉着脸轻斥,撇了撇嘴,示意青浅扶起李肃仪,又道,“待会儿受完刑,你还是回西厢去住,一切照旧。明儿,我要去松香殿给皇后请安,少不得带你去请罪一番。届时,你可得乖巧些,别给我惹出什么祸事来!”
“是,是,奴……嫔妾谨遵娘娘教诲!”李肃仪慌忙应道。
“唉……”武茗暄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瞬间转了幽怨,“可恨的是那洛美人,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我差点因此丧命,皇上却没重罚她,只是降了她品阶,实在是……看来,皇上心底是真有她。”猛然转眸看向李肃仪,神色忿然,“这个洛美人,有皇后撑腰,又有皇上的心意,只怕风头还未尽,指不定哪日还会复起呢!你可得当心了。”
“当心,当心什么?”李肃仪不解,茫然问道。
“你想啊,你曾与她亲近过,必然知晓她一些事情。往后,你若不再与之亲近,她岂会轻易罢休?何况,这次之事,你并没多大损伤,她却被降为美人,心里这难受如何发泄?”武茗暄伸手轻轻拍了拍李肃仪的肩,“我是念在咱们往昔主仆情谊上,不再追究;可旁人与你却没这份情谊。今后,你好自为之吧!”臻首轻摇又是声声喟叹,转身离去。
娘娘说的惩罚虽然很伤李肃仪的颜面,但是能保下性命,已是恩德。青浅暗暗替李肃仪高兴,看武茗暄离开,便转身与锦禾跟上,和呆愣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李肃仪擦肩而过时,蹙眉一个眼色递去。
李肃仪回过神来,这才慌忙跪地,高声谢恩。
武茗暄缓步前行,记着这几日来沈木云的指点,踩着节奏轻摆柳腰,努力营造出妖妃应有的妩媚风情和撩人风姿。听得李肃仪在身后不停地称颂自己仁德,她那挂在唇角那抹冷嘲笑容愈发明显起来。
回到东厢,沈木云知道武茗暄去后苑见了李肃仪,心知必然说了许多话,体贴地送上温茶给她润口。
武茗暄捧着茶盏,三指启开盏盖,张嘴便喝,却瞧见沈木云微微蹙眉。
呃……做妖妃就得有妖妃的样子,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得有风情。武茗暄暗自将沈木云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冲她眨眨眼,而后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比划出个标准的兰花指,两指捻起盏盖,把盏凑至唇前,秀秀气气地抿着。茶水入口,还没完全解渴,她很是自觉地盖上盏盖,轻轻把茶盏搁到一旁,末了,还不忘冲沈木云柔柔一笑。
面上笑容映衬着眼角两颗朱砂泪痣,武茗暄那平凡无奇的面容顿时溢出妩媚动人的光彩,直叫人瞧得骨头都要酥掉。锦禾、青浅双目一亮,怔了怔,遂即对视一眼,齐齐垂首掩饰唇畔笑意。沈木云却蹙眉摇头,还是不太满意。
“姑姑,这样都还不行?”武茗暄睁大眼看向沈木云,见她点头回应,面上笑容便如翻书一样快速敛去,双手恹恹地一摊,“看来,这做妖妃也是一项技术活啊!”
“娘娘,您别忘了,明儿可是就要去觐见皇后娘娘了。您这……怕是会令人生疑吧?”沈木云面色不改地说完,唇角却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锦禾、青浅就没这么好定力了,咬唇强忍,可实在崩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武茗暄佯怒沉脸,双目一瞪,“姑姑动嘴,我是听着照做。这才几日?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要想快,除非有人当面做来,我才好照着学啊!可后宫哪有这般女子?谁若有这等仪容、姿态,早就宠冠六宫了!”
“谁说没有?”沈木云微一欠身,笑得诡秘,“不但有,此人还定会愿意。”
武茗暄轻咬唇瓣,在脑中搜索一遍,仍没个身影,当即喝问:“谁?”
不待沈木云答话,锦禾已经笑着接话:“木云姑姑是说颜才人吧?奴婢想来,宫中也就颜才人足以称得上是媚而不俗!”
沈木云含笑点头,武茗暄却有些愣然。
“对,颜才人!”青浅也会意,“那韵味绵长的笑容、蹙眉沉脸的嗔劲儿、行走间宛如柳絮微漾的气韵,即便不言不动,就那微醺般的朦胧眼神都能把宫人们瞧醉!”
武茗暄静静听完,垂首回忆一番,恍然般叹道:“原来,男人就是喜欢那个调调啊!”
她这么一副犹如学子参悟了大学问般颇为认真的态度,却把锦禾、青浅闹了个满面红霞。
沈木云扫眼看过锦禾、青浅,掩唇轻咳两声,正色道:“娘娘明儿去松香殿请安,便可请颜才人过来说说话。”看武茗暄欣然点头,忽地面色转了凝重,“对了,娘娘可是忘了一事?”
武茗暄看沈木云如此郑重,也端正了姿态,挑眉示意她说。
“如今,丽妃娘娘有喜之事,整个行宫都传遍了。皇上、皇后和夫人的赏赐早送入云英殿,别的主子们也差了身边得脸的去送礼,更有不少是亲自去道贺的。”沈木云将情况说明,蹙眉抬眸,“宫里谁不知道,您与丽妃娘娘姐妹相称,很是要好。娘娘,您是不是也该去云英殿走一遭呢?”
闻言,武茗暄莞尔笑道:“这是皇上的第一位皇嗣,当前宫中的头等大事,本宫怎么可能忘?”一句说完,黑眸微旋,“不过,正是与桑姐姐交好,所以我才不能在这风头上赶着过去道贺。”
“娘娘,这却为何?”青浅疑惑地问道,下意识地拿眼瞥一眼沈木云。沈木云眸中也浮现出不解之色,拿眼征询武茗暄。只有锦禾瞄了武茗暄一眼,便低下头去,似在思索。
“桑姐姐的身份有些特殊,你们也大抵知晓些。身怀皇嗣本是值得开心的大喜事,可她心底未尝不会有诸多疑虑,甚至忐忑。”目光扫过郑重无比的三人,武茗暄轻笑一声,低声说道,“你们想想,桑姐姐如今已是身处风口浪尖,而我又是皇上新近最宠爱的妃嫔,若我们继续如之前那般亲近,旁人怎样想?何况,我这个狐媚惑主的妖妃也不该那么大度吧?”
房内三人都听出她这话中隐有深意,但各自表现却是不同。
青浅恍然之态闪过一瞬,很快又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上首的武茗暄。锦禾眸色连变,忽地点点头,似是明白了。
“这……娘娘这话也在理。”沈木云却是沉吟片刻,有些担忧地说道,“不过,丽妃娘娘心下可会生出些什么来?即便她不多心,也难保旁人撩拨啊!”
“嗨,姑姑,你就放心吧!”武茗暄豪气挥手,灿然笑道,“若我猜得没错,最迟明日,桑姐姐定会来咱们逸韵轩小坐!”
武茗暄如此笃定,沈木云却将信将疑。
岂料,沈木云那不以为然的神情才刚摆上脸,罩门外就响起通报声。
“禀娘娘,丽妃娘娘和愉德媛来了,说是来探您的疾。”陈禄捏着细腻的嗓音,沉稳禀道,“奴才不敢怠慢,已请在厅内坐下相候,特来请娘娘示下,是请进,还是……”丽妃娘娘如今是双身子自然不能怠慢,可皇上让娘娘静养的旨意还未撤,他也不敢违逆,这才亲自来报。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凌晨1点起床,写到现在,撸出6000,勤奋有木有?真爱有木有?
然后……我滴真爱在哪里?摇动你们的双手,让我看见!【咦,dj附身咩?】
【双手合十,虔诚脸】今晚出水的潜水党,夏天晒不黑,吃嘛都不胖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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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姐姐拟花图,花为剑兰。【图见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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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图】
听得陈禄的话,武茗暄含笑一眼扫过房内沈木云三人,挑眉道:“如何?”
这么看来,丽妃倒是真心待慧妃娘娘!沈木云心念转过,率先叹了一声:“丽妃娘娘的品性,还是娘娘瞧得真切!”
武茗暄不再多言,起身便要出去。
“好你个小妮子!”忽地一声娇叱从罩门外传来。
陈禄生得一副木讷相,性子却机灵,瞧见丽妃、愉德媛已近前,也不讶异,谦恭说道:“ 娘娘正要去前厅相迎,却不想您已进来了。丽妃娘娘,脚下当心。”话音稍顿,上前一步掀起悬于罩门下方的露玉珠帘,躬身请入桑清,又借势虚扶愉德媛一把,“愉德媛请。”往内瞄了一眼,放下珠帘,退了出去。
虽然桑清已有孕三月,行动却丝毫不见迟缓,爽直性子也是半点没改。
武茗暄本想装作不知桑清有喜之事,但见她三两步绕过屏风,忍不住秀眉一蹙,迎上前小心扶住:“哎,姐姐,你慢点!”
桑清一把抓过武茗暄托在自己腕下的手,板起脸孔,嗔怪道:“瞧你这模样,想必身子已大好了。怎也不差人来知会一声?平白叫人悬着心。该打!”
这事上,武茗暄自知确实是自己理亏,当即讪讪一笑,垂下头去。
随之而来的愉德媛本就是个性子活泼的,见她们俩这般,不由得掩口轻笑一声,乌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语调轻快地打趣道:“如今,两位姐姐都是金贵之人,磕着谁,可都是妹妹我受罪。你们啊,还是坐下说吧!”她与武茗暄本没太多交集,此时初来逸韵轩作客,竟也毫不见外,扭头冲青浅眨眼,“这位姐姐,劳烦给挪下椅子。”
愉德媛年龄不大,身材也娇小,此时笑容又宛如邻家小妹般亲切,话也谦和,丝毫不摆主子的谱,青浅心里不禁也生出些疼爱之情。礼规最大,纵然青浅心里再喜欢愉德媛,也不敢僭越地受了她这声“姐姐”。
“哎哟,这怎么当得起?德媛真是折杀奴婢了!”青浅欠身下礼,恭谨说道,“奴婢青浅见过丽妃娘娘、愉德媛,娘娘、德媛如意吉祥。”
一旁,沈木云、锦禾也忙对丽妃、愉德媛二人见礼。
愉德媛撅嘴打量青浅一眼,咂嘴摇头:“丽妃姐姐,你还说慧妃姐姐这儿是最没约束的。你瞧,她们还是这么多礼!”
武茗暄微微偏头,细看愉德媛一眼,抿唇浅笑。
面对这样可爱的妃嫔,青浅、锦禾都面露笑意,只沈木云的眸色略暗了一分。
桑清闻言失笑,拉着武茗暄走到床边坐下,看青浅也给愉德媛搬来圈椅坐了,才伸出一指,遥遥虚点:“你呀!纵是再没约束,也不能不分尊卑啊?宫中人多嘴杂,万一传了出去,仔细皇后娘娘训你!”
愉德媛拿眼扫过房内众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举起一手作发誓状:“是,妹妹以后都规规矩矩的。”
桑清嗔怪地白愉德媛一眼,没再搭理她,自顾转眸看向武茗暄,却不言语。
武茗暄心下明白,房内有沈木云她们,有些话,桑姐姐怕是不便说。她一个眼神过去,沈木云便乖觉地领着青浅、锦禾施礼退下。
桑清垂眸默然片刻,才犹豫着吐出一句低语:“看样子,你已经知晓我有孕之事。”
武茗暄悄然瞄过半个身子趴在一旁小案上挑选着杏仁吃的愉德媛,轻拍桑清的手,说道:“昨儿知道的。本想恭贺姐姐,可仔细琢磨了一下,又觉不妥。”
桑清没有发问,凝目看着武茗暄,静待下文。
“我一直抱病,前几日皇后娘娘来探疾,皇上也没让进。”有交情并不深厚的愉德媛在旁,武茗暄并未如实说出心中所想,望着桑清的目中隐隐透露着别样情绪,“姐姐与我亲近,宫中都知晓。这时候,我若是贸然去云英殿恭贺姐姐,只怕不但会惹得皇后娘娘心中不快,恐怕还会给姐姐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桑清也是聪明人,看看武茗暄的神色,再仔细咀嚼一下她的话,当即会过意来,却是轻轻摇头,示意无妨。“唉……这宫里,寻常言行都不是件容易事儿。你看咱们,表面看似风光,实际心中多难,只有自己才清楚。”她怅然轻叹,转眸看向喜上梅梢屏风,幽幽说道,“暄儿,原本我得知这消息时,第一个想要告知的便是你。皇上偏是下了旨,不让咱们来打扰你静养。我本不愿这么快让人知晓,可皇后娘娘怎会知晓,我还纳闷呢!”
武茗暄怔了怔,一眼瞥过旁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的愉德媛,隐晦地叹道:“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暄儿,你说,我该怎么办?”桑清忽然把武茗暄的手握紧,眉头深锁,一手贴上微隆的腹,“如今,宫中形势复杂,皇上又无子嗣,我这若是个女儿倒罢了,若真是皇子……我,我真不知往后有什么等着我!”
桑姐姐的肚子,若是不知她已有身孕,还真看不出来。桑家依附慕氏,太后应该不会对她动手,至少……不会在她产子之前动手,甚至还会盼着这个孩子是皇子。只是,皇上是否也期待桑姐姐为他产下皇子,武茗暄就不敢确定了。
武茗暄想了想,柔声劝道:“姐姐,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且不说现下还不知你腹中是皇子还是帝姬,依我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看重姐姐,应当没人敢做什么的。”温婉地笑着,抬起一手轻轻覆在桑清贴腹的手上,“姐姐要做母亲了呢!真好……眼下,你安心养胎。往后的事,咱们稍后再来合计。姐姐放心,暄儿纵然无权无能,但一定会陪着姐姐,护着姐姐和姐姐的孩子!”
“暄儿……”桑清嚅嚅唤了一声,抬眸直望武茗暄眼中,眼眶微红,“你,你与皇上……你会怪我吗?”
“姐姐还不知道我?何况,皇上岂是谁能独占的?今日姐姐有孕,暄儿只会为姐姐高兴;若是旁人……”武茗暄失笑摇头,话到尾音却冷了几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眼眸一转,她面上浮现出极为温柔的神色,抚着桑清贴腹的手,偏头笑问:“姐姐,让这孩子叫我姨吧?”
在武茗暄柔声细语和温柔举动的安抚下,桑清眉目间的愁色也渐渐消散,浅浅一笑竟有一种母性的光辉,点头道:“本也这么想的。”
“真好啊!”武茗暄挪了挪身子,又靠近桑清一些,清澈双眸染着暖人心脾的笑意,“姐姐,这孩子什么时候才出来啊?我像是已经看见孩子蹒跚学步,咱们一左一右在旁看着他,护着他。”
“傻丫头,怀胎可要九月呢!”桑清嗔笑,一指点上武茗暄的额头,“你这姨倒比我这做娘的还着急。”
武茗暄吃吃一笑,面色忽又沉了下来,眸色连闪,提醒道:“姐姐,不管你腹中是子是女,都是皇上的第一个血脉。这宫中,有心有能之人不少,你可得加倍小心才是啊!”
“放心,我自省得。自打知晓自己有孕,宫中饮食、用器等物,我都命人小心看着。熏香之类,我也没再用。云英殿里只摆了些清雅鲜花、果品。我处处留心,她们即便有那心思,怕也找不到下手之处。”桑清也收敛了笑容,目中眼神冷凝,平视前方某处,哼声道,“好歹我也是六妃之一,即便有人想动作,也可掂量掂量自个儿身份!”
想想宫中人的手段,武茗暄还是有些担心,轻声疾问:“身边贴心的人够用么?香兰、珍菊她们得力不?要不,我去回皇上,把锦禾换去你身边伺候些日子?”之所以是锦禾,而不是青浅,她是有考虑的。锦禾精通药毒,若真去桑姐姐身边,替她防范着那些不轨之人是最稳妥的。
“不用,不用!你身边也要人伺候啊?你瞧瞧,之前出这么大的事儿,还好锦禾、青浅都机灵,要不……”桑清连声拒绝,没再往下说。
“总之,万事小心!”桑清态度坚决,武茗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再次郑重提醒。看桑清点头应下,她才又展颜笑开,再次斟酌后,却道:“最近,我身上怕会有不少事儿。姐姐如今有了身孕,还是避着些好。咱们的交情是在心底,不在乎形式,往后可以少接触,若有什么寻个托词命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桑清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贴腹的手一翻,扣住武茗暄的手腕,疾声问:“你身上会有什么事?摄魂香一事才解决了,这档口上,怕是没人敢妄动吧?”
武茗暄讳莫如深的眼神掠过也抬眼往这边看来的愉德媛,摇着头,淡淡地笑了笑:“不好说。”脑中思绪飞快转着,刹那已有了说辞,微微垂首略作娇羞之态,“姐姐想必也知道,近来皇上爱来我这逸韵轩。这是皇上的福泽、恩典,可这样的恩典未免太招人嫉恨。再说,摄魂香之事,妹妹我是无辜受累,可容德夫人中毒卧榻,洛美人被降品阶,总也是事情。如今,我又深受皇恩,少不得有人拿此事编排什么,怕是近期都干净不了。”
“唉……宫里便是这样了。你若不得宠,受了什么委屈,不是真心相交的,连句可怜话都不会说的;你若受宠,有委屈自有皇上护着,可旁人的怨恨也就跟着来了。”桑清惋叹一句,垂眸琢磨片刻,拉着武茗暄的手,仔细看看她光鲜亮丽的面容和不同于以往的华丽衣饰,点了头,“你说得对,眼下,咱们身上都是事儿,别走那么近也好。不过,纵然咱们姐妹少了来往,心底也要多想着些,别生疏了才好。”
“不会的,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姐姐也还是我的姐姐啊!”武茗暄眨眼娇笑,脆生生地说道。
“那……我就不多坐了。”桑清默然片刻,站起身来,冲一直在旁磕着杏仁的愉德媛招呼道,“走了。”
“青浅。”武茗暄看了愉德媛一眼,扬声唤了青浅入内,让她去取两包杏仁来,给愉德媛带回去吃。青浅转了出去,很快回来,呈上两包杏仁。
武茗暄亲自接过,递给愉德媛,面上笑容可亲。愉德媛拍手抖掉手中杏仁碎屑,笑着上前谢过,又依照欠身施礼:“慧妃娘娘歇着吧,嫔妾告退。”
武茗暄挽着桑清的手,把她们送到罩门边:“姐姐,我就不远送了。记住我的话,什么都别管、别想,安心养胎,小心……”
想到往后便要与武茗暄装作生疏,桑清心里隐隐有些憋得慌,双眉拧紧,郑重嘱咐:“我宫里,我自会盯着。倒是你这边,还得自己多加小心!若有什么,定要叫人来知会。”
“知道了。”武茗暄笑着点头,又提醒,“路上当心,让内监们抬稳步辇,慢慢回去。”
“啰嗦!”桑清嗔笑啐道,不再多言,扶着愉德媛,转身便要离去。
武茗暄驻足罩门前,含笑看着桑清她们离开,忽见陈禄快步奔来。
陈禄对桑清、愉德媛匆忙施礼后,奔上前禀告:“娘娘,容德夫人来了。”
武茗暄面色微沉,蹙眉自语:“她来做什么?”足不出户这么久,皇后都没见呢,若她就先见了容德,届时若行那事……难保皇后不多想。心念这么一转,她抬手一挥,吩咐道:“去回夫人,就说本宫身子不适,床上歇着不便见她。”
陈禄躬身,还未及应下,一阵略显夸张的谑笑声已传来。
“哟,丽妃如今这么娇贵的身子,还亲自来探慧妃的疾啊?”
作者有话要说:——————趁主人忙着发图,键盘君欢脱蹦出:“嘘,剧透剧透,明天看表哥和暄儿秀恩爱!艾玛,主人回来了!”闪……——————
皇后拟花图【咦,貌似有神马不对?】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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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 【一更】
这半个多月以来,宁昱晗一直不曾近过任何妃嫔的身,除了理政便是来逸韵轩陪武茗暄。然而,他并非柳下惠,也不是那些不懂情爱的愣小子。如今,软玉温香在怀,还是他爱的、疼的,怎能不动情?他那原本贴在武茗暄背部的一只手缓缓移动,顺着一阶一阶的脊骨慢慢往下滑,一点一点温柔抚摸。
此时,宁昱晗的动作、神情都不像是一位帝王与妃嫔亲近时的逗乐调趣,甚至不太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求爱。他凝视着怀中人的目光比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还更虔诚,仿佛是在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他的手一寸寸往下探索,及至她腰侧久久流连。心底的满足感高涨,令他几乎要喟叹出声。这些日子,他只关心她睡得是否安稳,过得是否舒坦,却没有发觉这丫头的身材越发的好了。许是近日的静养调理得宜,手下这细腰比以前稍微丰腴了些,却没有一丝赘肉。她微微仰头迎合着他,唇舌与他交缠、厮磨,细腰便像温玉所筑的拱桥般懒懒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单薄的绢纱、轻柔的绸裙并不妨碍手的触觉,他隔着衣物轻抚、慢蹭,只觉衣料下的肌肤如凝脂般细滑,叫人爱不释手。
宁昱晗微低着头,近乎痴迷地凝视怀中的人儿。她暖暖的、软软的,脸上还带着因羞涩而泛起的淡淡红潮,那么迷人,那么娇媚,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在山风中微微颤瑟,等待着他的采撷。看着媚眼微眯的她,他心底的邪火早已燎原,但他清楚,她纵然迎合,却没有真正放松,身子犹自有些僵硬。一次次把心火压下,他强自隐忍,忍得很辛苦。额上沁出细汗,渐渐凝结成珠,顺着他两侧的鬓发缓缓滑下,落在她那绣了白茶花的衣襟上,无声地润出一片透明。
宁昱晗的掌心积了汗气,武茗暄的身子也在他的抚摸下着火般热了起来。她的神智开始混沌,半眯的眸子蒙上氤氲水汽。在自己腰间揉弄许久的手继续下滑,轻抚过腿根,她忍不住一声含糊的嘤咛溢出,无限风情就这样在二人口中兜来转去。
宁昱晗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腰身已放柔,滑嫩的腿肉也不再紧绷,心底邪火猛然高涨,强撑的意识就快被焚烧殆尽。他满意地微弯唇角,手缓缓往她大腿外侧滑去,摸索到裙裾一侧的岔口处,小指轻拨,勾起那碍事的系裙绸带,便要扯开。
“皇上也是男人,但凡是个男人就会喜欢女子似羞却嗔、欲拒还迎!”
就在腰间系裙绸带刚散开第一个花结之时,武茗暄被他撩拨得热烘烘的脑子里突然响起沈木云的话音,浑噩神智霎时清明。她猛然偏头,避开他的亲吻,身子一旋,钻出了他那火热的怀抱,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掩口轻笑:“皇上,这白日青天的,怎么好……”一个佯怒的嗔怪眼神递过,再不看宁昱晗,侧身将裙带重新系好。
怀里一空,宁昱晗眸中有赤色闪过,起身上前,伸手便要将武茗暄抓回。
武茗暄下意识地往后急退,窥宁昱晗一眼,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连忙收敛起周身媚态,沉声低喝:“皇上!”
宁昱晗双目泛红,俊俏面容竟隐隐显露些许狰狞,咬牙垂首片刻,两指如剑,虚点武茗暄两下,甩袖而出。
“皇上……皇……”武茗暄大惊,扑到罩门边疾声轻唤。
就在武茗暄忐忑得狠命咬唇时,宁昱晗忽然回头,眸中神色已不再如之前那样灼热。他压抑着心火,尽量放柔暗哑的嗓音:“别多想,乖乖等朕回来!”一句说完,再不逗留,如奔逃般加快步伐离去。
武茗暄疑惑地望着宁昱晗快速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一抹明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这才缓步回房,在桌边坐下。眉头拧紧,松开,再拧紧,她终是忍不住奔到床边拉响了召唤隔间之人的金铃铛。
很快,沈木云、锦禾入内,瞧见武茗暄的神色,二人对视一眼,悄声上前。
锦禾还是第一次看见武茗暄这么不镇定,慌忙问道:“娘娘,这时候拉金铃,可是出了什么事?”
武茗暄无力地掀了掀眼皮,黯淡眼神扫过锦禾、沈木云,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
刚开始,沈木云还面带喜色;但是,当武茗暄说到皇上的神色很吓人,甩袖离开时,她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双手交握到一起。
“姑姑,你说,我会不会真激怒了皇上?”武茗暄一把抓住沈木云的手,瞪大眼看着她。
“娘娘,您先别着急。”沈木云屈膝在床边跪下,拍着武茗暄的手安抚道,“奴婢倒觉得,皇上不会真恼您。”
回想起宁昱晗适才的恐怖之态,武茗暄心底的恐惧堪比当日殷嬷嬷逼她食用有毒的膳食。她使劲摇头道:“不,你是没瞧见!那时的他,眼神真的好可怕,像是……像是要吃了我一样!”一向镇定的她难得有如此惊慌的神色,就连话音都颤抖起来,牢牢抓住沈木云的手臂,掐出一个个指甲深印却浑然不知。
沈木云淡淡一眼瞥过武茗暄抓着自己的手,像是察觉不到痛楚般温和一笑,安抚道:“娘娘莫急,奴婢看得出,皇上对娘娘是真上了心的,否则,近来也不会这么宠娘娘。”
看武茗暄丝毫听不进劝慰的话,锦禾蹙眉一瞬,压低嗓音,试探性地说道:“要不……奴婢去瞧瞧?”
武茗暄眸光大亮,松开沈木云,拿手推攘锦禾:“好,好!去,快去!”
锦禾给沈木云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她照顾好武茗暄,便小跑出去了。武茗暄攒劲握紧双手,让指甲嵌入掌心,利用痛楚来强迫自己冷静、镇定。沈木云说是不担心,其实心底还是有些不安,可看见这样的武茗暄,目中又泛起柔和之色,伸出手把她的手覆住,一下一下温柔抚摸,权作安抚。
片刻后,锦禾回来,面带微笑道:“奴婢打听了,皇上回了怡欣殿便发了好一通脾气!”看武茗暄神色并未缓和,忙又说道,“娘娘,您别担心了。依奴婢看,皇上回怡欣殿便是心中有气,又不舍得拿您撒气。奴婢听李总管说,皇上这会子正用着冰浴。”
武茗暄总算真正冷静下来,眼眸一转,问道:“李总管是最了解皇上的,你可探过他的口风?”
“李总管可是个老人精呢!”锦禾笑道,“没等奴婢问,他就说了,叫奴婢给娘娘带话,请娘娘安心,皇上不会生娘娘的气。”
“呼……”武茗暄长吁一口气,定了定神,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沈木云有些迟疑,不确定武茗暄是不是真的安心了。
锦禾悄然一个眼色递给沈木云,笑着说:“娘娘有事再拉金铃便是。”挽着沈木云便要退下。
“等等!”武茗暄突然出声唤道,稍带愧疚和感激的眼神看过沈木云那甲痕满满的手臂,“姑姑,适才,你受累了。锦禾去取些药膏给姑姑敷上,小心些,别留下疤。”
沈木云、锦禾应了,退了下去。
武茗暄虚脱般歪倒,背重重地靠上床柱,蹙着眉,静静地等宁昱晗回来。
今日应付容德夫人费心劳神,又与宁昱晗折腾了那么一番,武茗暄也觉疲惫。静坐许久,宁昱晗还未归,她却先睡着了。
宁昱晗冰浴后,披了件描金绣龙披风,又坐辇回到逸韵轩。一番折腾,他也够累,直到东厢前才下辇。
已是掌灯时分,逸韵轩各处均亮起宫灯。
宁昱晗下了步辇,负手站在东厢前,举目望去,厢房内漆黑一片。他微蹙眉头,侧目看身后众宫人一眼,吩咐道:“李炳福跟着便好,其余都退下。看好了,不许人打搅!”
“是!”众宫人齐声应了,就在院内分散开来。
李炳福跟上宁昱晗的步伐往东厢而去,待上了阶,便自觉地守在罩门前,没有跟入。
听得里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宁昱晗轻手轻脚地进去,借着透过窗户的黯淡月光,四下顾看,才发现武茗暄坐在床沿,已依着床柱睡着了,可紧锁的眉心却笼着一抹深愁。
作者有话要说:...φ(0 ̄*)啦啦啦_φ(* ̄0 ̄)> 近6000字的爆发哟,分2章更新,快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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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二章 【二更】
唉……今日怕是吓着她了吧?宁昱晗暗叹一口气,踱步过去,想要把武茗暄抱入怀里,却发现自己刚冰浴过的手很凉,忙又搓手呵气,待手暖和些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入怀中,抚着她的鬓发,轻唤:“暄儿,醒醒……暄儿……”
“嗯,皇上……”武茗暄梦呓般低应一声,转瞬却猛然瞪大眼,“皇,皇上!”身子一拧就挣脱了他的怀抱,在床边跪了下去。
“你……”宁昱晗怔怔地看着武茗暄,目中闪过一丝痛色,倾身把她扶起,“我说过,独处时,别当我是皇上。你忘了?”
“妾没忘,只是……”武茗暄脱口便要说“只是皇上方才实在太吓人”,可心念一转,咬了咬唇,终究低头不语。她仔细窥视了宁昱晗的神色,确实没有察觉出怒气,这才顺从地依偎进他怀里。
“我之前那样,你害怕?”宁昱晗轻拍着武茗暄的背,极尽温柔地问着。
武茗暄不愿违心作答,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是恼了,也永远不会真恼你,别怕。啊?”宁昱晗柔声哄着武茗暄,双手拥紧她,下颚搁到她的头顶,轻轻蹭着她柔顺的发,“你已小憩了一会儿,此时怕是不困了吧?来,听我讲个故事。”
武茗暄心下疑惑,却不多问,轻声应了个“嗯”。
“你知道,自古天家后宫三千,可有一位皇帝却把宫里三千佳丽当作供他观赏的花草。他,独爱一人。那是一位来自清灵水乡的女子,温婉贤淑,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也只爱她。短短三年间,这位出身并不显赫的女子从末九品选侍升从六品御姝,又升正四品德媛……最后位及贵妃。”黑暗中,宁昱晗的视线凝注在正前方喜上梅梢屏风的绣面上,目光悠远,似乎那屏风外正在演绎他所讲述的情景。
宁昱晗嗓音略有些低哑,沉稳而平缓地娓娓道来。他说得很慢,时有断续,武茗暄却没敢插话,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
旁人听得这些或许当是故事,可武茗暄心下却很清楚,宁昱晗所说的都是真实发生在前朝的事情,他口中那位唯一得了帝王的心的水乡女子就是他的生母,也是她的姨母——先皇的静逸贵妃。
其实,对于姨母之事,她心底也有着些许疑惑。先皇驾崩,无论身亡或在世的后宫妃嫔都按各自功过及有无儿女处置。若有子女就晋封“太妃”或“太嫔”寄居别苑;无子女者便分两类,不曾承宠的送往尼姑庵,承宠而无子嗣的便是给先皇殉葬。敬仁皇贵妃武氏因犯大过被太后下旨幽禁于溯殇宫,这一桩虽有违常理,却还是说得过去。但是,姨母是宁昱晗的生母,为何没有追封?当年,武茗暄年幼,但是已经隐隐觉得不妥。只是当她问及父王时,被呵斥了一顿,这才没敢再提。
“他爱那女子,给了她无上的宠爱,给了她无上的富贵,甚至逾越了皇后和另一位皇贵妃的用度。可他却不知道,他这么做,会给她带来怎样的苦难。表面的风光,不是她心中所想、所要。她宁愿嫁于平凡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愿整日戴着面具与人虚应,更不愿日夜提防怕人暗害。直到后来,生下儿子,她那低落的情绪才缓和过来。她与世无争,把全副精力都用来教养儿子、陪伴儿子。她以为,儿子是她继续生存下去的唯一牵挂!可是……却不知,她会为这个儿子,丢了性命!”宁昱晗微微扯唇,嘲讽而苦涩地一笑,“不知何时起,皇帝染病,且越来越重。宫中大权由太后掌控,甚至临朝,也是太后垂帘听政!皇帝眼看就要不行了,但却一直不曾立储。太后着急,一番挑选,竟选中她的儿子。为保证权势不旁落,太后决定重新启用五百年前的旧制——‘立子杀母’!”
武茗暄骇然,猛然仰头,瞪大双眼望向宁昱晗,脱口疾问:“不是失足跌落池塘,溺水而亡么?”
“溺水?呵……呵呵……”宁昱晗眸中涌起嗜血狠色,咬牙冷声道,“这宫里藏污纳垢,肮脏事儿还少吗?什么失足、溺水……还不是太后一句话!”
借着微弱月光,武茗暄细细看过宁昱晗的神色,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子也更加贴近他,希望能稍加安抚。见宁昱晗久不再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太后绝对想不到,母妃虽与世无争,却不傻,早就担心会有此遭!”宁昱晗恨声道,“那日,太后突然驾临韶阳宫,母妃心知有异,便让我躲入床底,命我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出去。我亲耳听见太后以我的性命要挟母妃,亲眼看见母妃被三尺白绫绞死,亲眼看见母妃倒地,就倒在我眼前!那样睁大眼看着我,那样满足,那样欣慰……她欣慰啊,总算保住了我的性命!可这……这不是我想要的,不要……”
宁昱晗痛苦地抱紧武茗暄,完全陷入了那段回忆,根本不知自己此时的力道有多大,怀里较弱的她能不能承受。
武茗暄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因身体的疼痛呼叫出声,面上犹自带着能安抚人心的温婉浅笑,低声问:“按理,这样更要追封,为何我却不曾听闻太后有懿旨?就连你登基后,也不下旨追封。如今,宫中更是无人提及,好像前朝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宁昱晗彷如大梦初醒般收回目光,静静凝视武茗暄半晌,却没答她的话。
感觉到宁昱晗的力道松缓,身上痛楚减弱,武茗暄暗松一口气。她就知道,他是不会把这些完全告诉她的,这么问无非是想把他拉出那段回忆,不让他继续深陷在过往的痛苦中。
“之前,我那样,一定吓着你了。要不,你也不会让锦禾来问。”宁昱晗松开一手,怜爱地抚过武茗暄的脸颊,“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即便神智不清,我也会记得,不能伤害你!别怕,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怕我,却独独不愿你怕。明白吗?”
“嗯。”武茗暄懵懵懂懂的,可还是点了点头。
宁昱晗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处腾起红晕,有些赧然地嚅嚅道:“前几次,你侍寝……咳咳,并非我不知节制,不怜你,只是我不能控制。十三岁那年,父王、母妃驾崩,我带……带怜苏疯玩了一整日,晚膳用过亲自送她回府。我本是想真正放纵一日,自此后便……”
话锋猛然顿住,宁昱晗低头看着武茗暄那双清澈的眸子,心底的话终究没有说出。他怕一旦说出,这倔强的丫头便会记到心里,会把他曾想撇开她这事记一辈子!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当我回宫,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母后……呵,那位看起来对我堪比亲生的母后,她端来一碗汤药,告诉我,说我体内有些虚寒,需要服药。我看都没看那药碗一眼,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毒药,我也得乖乖喝下!我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光,她就安心了。拭嘴的时候,我故意吐了些在绢帕上,偷偷让李炳福去找可靠的御医查验。呵……你知道那是什么药吗?那是‘迷情’!”
“‘迷情’?那不是圣祖年间查出的厉害的催情药?这……”武茗暄觉得今夜听闻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太多她从不曾想到,也不敢想的事情,可它们就是真实地发生了,“太后她怎么能……她这么做,又有何用?”
“母后和皇祖母一样,她们都是野心勃勃的女人。可母后却比皇祖母聪明,也更知隐忍。‘迷情’能催情,更有乱人心智的作用。她是想要我做这个皇帝,想让我在她还未筹备完善时,能替她管理好朝政。你没瞧见宫中那么多得她心意的妃嫔?她是想让我不知不觉被她操控,成为她的傀儡!”宁昱晗频频冷笑,“她就像一只毒蜂,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绝不会轻易蜇人!不过,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亲近她,更不会费尽心机挑起她与皇祖母的嫌隙,借她的势力逼得皇祖母放权,得以亲政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今日2章发完,信息量略大,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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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三章
丑时二刻,还未到上朝的时间,素来安枕于逸韵轩的宁昱晗,今日却提前起身,招呼李炳福返回怡欣殿。
李炳福一招手,宫人们抬来步辇。帝王步辇,木质涂金,不施幰1。盖高三尺五,中设蟠龙座,座上覆有明黄妆缎。
宁昱晗拢袖上辇,见李炳福欲扬声高唱“皇上起驾”,连忙摆手制止,低声道:“夜深,就别唱那些个虚礼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说着这样的话,他心里是欢喜而伤感的。昨夜,他与暄儿相拥畅谈至子时方歇息。暄儿主动为他宽衣,并……侍寝,他欢喜;可同时,他也明白,她只是在尽身为妃嫔的责任,只是想尽力演绎好“妖妃”这个角色。她只把自己当作武茗暄,而不是洛怜苏,她不是真想与他欢好。
他无声地摇头苦笑,摆开宽大袖袍,坐到蟠龙座之上,往漆黑一片的东厢投去一眼。黑暗夜色中,他毫不掩饰目中依恋之色,但心痛也悄然流露。只一眼,他便垂眸,挥手向前一指,步辇稳稳抬起,悄无声息地出了逸韵轩。
怡欣殿距离逸韵轩并不太远,宁昱晗坐在步辇上,无心去看宫苑内灯影朦胧的美景,满眼、满心都还是她安眠中的娇媚容颜,却不知武茗暄早在他起身之时便已醒了。
金铃铛拉响,伺候在隔间的青浅、锦禾微觉诧异,赶紧去了东厢。
“娘娘,天儿还早,您再睡会儿吧?”青浅碎步上前,体贴地为武茗暄捻了被角。
“睡不着了。”武茗暄微微摇头,掀开缎面薄被,撩开床幔,看了看窗外夜色,“眼下什么时辰?”
“丑时,还未及三刻。”锦禾欠身答话。
“今儿,皇上怎么这么早……”武茗暄蹙眉嘀咕一句,撑着床,坐起来,看青浅、锦禾一眼,“皇上走,你们不知道?”
“奴婢等知道的,不过,皇上的去留,奴婢们不敢过问。何况……”锦禾取过一件披风给武茗暄披上,掩口笑道,“皇上有心不愿打搅娘娘安眠,奴婢们也就没有吱声。”
“去,看看。”武茗暄言简意赅,侧目冲锦禾吩咐。
“娘娘……”沈木云忽然入内,上前欠身,“娘娘放心,皇上没有去别处,是回了怡欣殿。”
不愧是宫中老人,自从有了这个沈木云,某些地方还真是得力!武茗暄对她微笑点头以示赞许,转瞬之际,眉心暗锁,悠然叹道:“皇上还在为那件事操心。看来,得赶紧办了啊……”
沈木云、锦禾、青浅对视一眼,没敢擅自接话,只垂首静立。直到武茗暄要起身,吩咐她们备水漱洗,这才各自忙乎。
怡欣殿内,烛影昏暗。“噼啪”一声轻响,自灯芯之巅爆起,在寂静黑夜幽幽回响。殿内,靠坐在龙案之后的宁昱晗和手捧拂尘、躬身静立于案前的李炳福都被这响声震得动了心神。
李炳福揪心许久,一直犹豫着心底的话到底该不该说。许是被这灯芯的响声惊住,又或是绷得太紧的弦突然断裂,他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皇上,您……您怎么能把那些事情告诉郡主呢?”
“你也知道,那是郡主。”提起那丫头,宁昱晗紧蹙的眉头当即便舒缓开来,面上也浮现出微笑。
“老奴伺候皇上多年,郡主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老奴很清楚。”李炳福窥一眼宁昱晗的神色,垂首谏言,“可是……皇上也莫要忘记,郡主以武氏女的身份出现在您面前那一日,您钦点郡主入宫,回来的当夜,对老奴说的话!”
“朕没有忘记。”宁昱晗阖目一瞬,再次睁开,清明的眼神掠过李炳福的面,“朕是说过,若她没有那个能力,绝不会告知她当年真相,更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那,皇上还……”李炳福掀了掀眼皮,诧异地看向宁昱晗,“难道,皇上以为如今的郡主已经具备掌控后宫的能力?”
“你没瞧见最近发生的事情?贴身的宫女与洛菱宛勾结,她难道半点不曾察觉?让叶肃仪送什么莲子,根本是个障眼法,为的只是顺水推舟。否则,怎会那么巧,朕到水华殿,叶肃仪就刚好来送莲子,给了叶肃仪、洛菱宛二人成事的机会?摄魂香就更是好一招‘请君入瓮’!虽然赢得险,可她已把众人心思都算到了。她在容德生辰宴上,故意当众点出叶肃仪曾向她打探贺礼之事,便是已经把疑惑的种子播到了众人心里,也是在提醒朕。”宁昱晗摇头苦笑,“可朕……着实不悦啊!她竟然把朕也当作工具,一枚她计划中必要的棋子!”
“如今的郡主是与之前有很大不同,郡主流落在外两年多,只怕吃了不少苦头。”李炳福捏着袖子拭去老泪,托着拂尘,拱手言道,“皇上,请恕老奴斗胆,托个大。老奴是瞧着皇上长大的,您对郡主的这份心思,怕是您还没弄明白,老奴就瞧明白了。虽然郡主已成武家之人,但洛氏毕竟是生养她的家族,那里有她的父王。而您……您现在就让郡主牵扯进来,若是知晓稍后您会做的事情,郡主会如何抉择,又该如何自处?皇上,您想过没?”
“福总管啊……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思,那就该明白,朕想要的是什么?说起来,朕可真是一位贪心的皇帝,既要江山社稷,又不肯放弃心中挚爱。”宁昱晗幽幽叹息,握着把件的手更加用力,指节都泛了白,“朕知道,自古情义难两全。民间尚且如此,何况帝王之家?可朕的心,大啊……纵然难,也要试试。再说,经过那件事,朕更是清楚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方式就是最安全的!可是,如今的怜苏心里没有朕,根本没有朕啊!朕也不知道,她的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人。朕想让她更快了解朕的事,参与朕的事。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应付朕,她的心才能靠近朕,也才不会让朕觉得她人在眼前,心却遥远。”
“皇上说的,也在理。”李炳福望向宁昱晗的目中隐有忧色,“只是,皇上是否想过,郡主天性纯良,即便她有这能力、这心计,又是否真能撑起重任?太后、皇后,甚至二位夫人……眼下的郡主都还不能与之对抗。您过早让郡主涉入这些事情,不但对大局不好,只怕……就连对郡主自个儿也不是件好事啊!”
“你错了。你瞧瞧眼下形势,无论她涉不涉入朕的大事,宫中谁又肯放过她?皇后且还不说,太后、洛菱宛、容德,只怕就连和淑也是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呢!”宁昱晗哼声冷笑,视线缓缓移到置于龙案上的莲花宫灯上。
李炳福顿时语塞,略显花白的眉头逐渐拧紧。
朦胧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也变得有些飘忽、迷离,笑容却很是洒脱,周身更是荡起豪爽不羁的气韵:“左右不过是个死!她若去了,朕必替她手刃仇人!待得大权回归宁氏,朕选好继承大统之人,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基业了。届时,纵然黄泉碧落,朕自去寻她便是!”一番慷慨陈词抛出,眸光霎时黯然,“若是大事未成,而朕先去,那……独留下那丫头,也不过是与人欺辱,还不如朕在去前,便亲手将她带走!”
李炳福怔然,半晌才会意,皇上居然是要亲手杀了郡主!皇上对郡主,幼年时便已情根深种,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炳福是真的难以置信,震惊之下,忘了主仆、尊卑,竟瞪大眼直直望向宁昱晗,神色骇然地颤颤惊呼:“皇……皇上!”
“胜负犹未可知,朕倒不像你这么悲观。朕相信,那个小丫头不会让朕失望,朕也不会让她失望!”宁昱晗微笑摆手,淡淡吩咐,“时辰差不多了,换朝服吧。”
怡欣殿寝殿内,李炳福领着二十名内监为宁昱晗重梳发髻、更换朝服,准备早朝;逸韵轩东厢内,沈木云、青浅、锦禾等人也与十余名小宫女一起伺候着武茗暄梳洗、换装,准备去松香殿请安。
寅时,沈木云亲自端来一碗荷叶清粥,三两点爽口小菜,伺候着武茗暄用膳。
自从那次发现司膳坊送来的膳食有毒后,武茗暄便央宁昱晗在宝阁选了一对翠玉把件送来。如今,那对翠玉把件都以花结系了,佩在锦禾、青浅腰间。武茗暄对宁昱晗说是奖赏锦禾、青浅在之前事情上护主有功,实际则不光是赏赐,而是因为这对翠玉把件设计别致,中间可插一枚银针。一是为防止有人再于膳食动手脚,二来也可防身。
青浅以银针试了毒,锦禾执箸夹菜、挑粥于碟,为武茗暄试吃,确保没有问题后,才替她布菜、盛粥。
时辰尚早,武茗暄也不着急,捻着白瓷勺,舀起一勺粥,缓缓抿着,忽然想起什么,偏头问锦禾:“叶肃仪体内余毒全清了吧?”
锦禾点头道:“余毒已清,身子也养好了。”
“是时候放出去了。”武茗暄抿唇浅笑,转眸看向沈木云,“浣衣局那边,可有姑姑信得过之人?”
沈木云淡然微笑,颔首道:“娘娘吩咐便是。”
“那时之事,本是那人高明,行的是一箭三雕之策。不过,如今那人也只能算是叶肃仪的旧主了。”武茗暄轻轻搁下玉碗,接过青浅递上的绢帕拭了嘴,笑道,“想她为旧主办事,无论事成与否,旧主都要她服毒自尽以封口。现在,她既已像我投诚,我便要护她安全。姑姑,还是你亲自送她去浣衣局吧?”
“是,奴婢会打点好一切。”沈木云微微欠身,退行两步,便要转身出去。
“姑姑……”武茗暄突然轻唤,又叮嘱一句,“她心中必然有怨,还望姑姑稍作提点,别让她做出什么蠢事来。另外,那人见她没死,必然也不会死心。姑姑还要与浣衣局那边交代下,就说,本宫要她活着受罪便是。”
“奴婢知道了。”沈木云应声退下。
青浅有些不解,小心地窥视武茗暄两眼,终是低声问道:“娘娘,您既然相信叶肃仪是真心投诚,为何还要浣衣局折磨她呢?”
“你以为,本宫想要折磨她?”武茗暄失笑摇头,不欲多言。
锦禾看了看武茗暄,笑着接话:“娘娘若不这么下令,宁京那位可就更不会放过叶肃仪了。这宫里,暗伏的危机不少,谁说得清哪个奴才是哪位主子的?娘娘想要护她,就必须表现得恨她。只有这样,宁京那位才会觉得叶肃仪不会背叛她,才不会那么着急想要叶肃仪的命。加之娘娘近来盛宠,那位也不会贸然与娘娘为敌。这样,才能护叶肃仪安全。”
青浅恍然,微觉赧然地垂首:“还是锦禾更知娘娘心意。”
“青浅姐姐,这倒不是我更知娘娘心意。”锦禾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在这宫里呆久了,这些个事情见得多了,也就熟门熟路了。”
“行了,上妆吧。”武茗暄招呼青浅、锦禾给她洒香、扑粉、染胭脂、描眉。今日是她病愈后,初次去松香殿请安,这衣饰、妆容、排场可都得符合“妖妃”的身份才行。
一切收拾妥当,武茗暄站起身来,对镜自顾。嫣红色烟波宫裙,外罩酡色描银如意云纹长衫,肩上是绣了嫣红茶花的云肩。腰间系了月白宫绦,宫绦正中,饰以一朵双面绣的嫣红色茶花,与云肩相互映衬,更显俏丽妩媚。宫绦下方,洛王送的那枚紫玉麒麟送子把件巧巧坠在膝上,正可压裙。足上,一双翘头宫履以阴线绣出如意云纹,真正是细节之处也不含糊。
这身衣饰,武茗暄倒是很满意,只是左看右看,总感觉妆容少了点什么。眸光一转,她笑着拨开匣子,取出描眉的雀羽黛,在眼尾顺眼角走向,描出一道淡淡的飞燕尾,这才满意地点头,让青浅、锦禾把东西收拾了。
武茗暄正要让青浅去招呼陈禄备辇,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李肃仪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没?”
青浅想起适才去备水给娘娘漱洗时,与去涮洗恭桶的翠袖姐姐撞上,瞧她一脸尴尬之色,忍不住心下暗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答话:“没有,安份着呢。”
武茗暄眸光一闪,没有说什么,唇边笑意却染上些许嘲讽。她倒是不相信李肃仪真会安份!
“娘娘……”罩门外,陈禄的声音突然响起,“启禀娘娘,李肃仪已先行一步去了松香殿。”
“好,好,很好!”武茗暄冷笑着频频点头,转眸瞥青浅一眼,甩袖道,“不用三日,这狼尾巴就露出来了!走吧,瞧瞧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幰:xiǎn
解:车上的帷幔:“常乘高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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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鸾妃9494_鸾妃全文免费阅读_94第九十四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不用三日,这狼尾巴就露出来了”,娘娘这话什么意思?青浅脑中轰然一声响,隐隐有所感觉却不敢相信。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武茗暄宫袖一甩,疾步往外走,越过青浅时,稍稍驻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青浅犹自愣在原地,随之奔出的锦禾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青浅恍然回神,慌忙跑到武茗暄身侧,窥去一眼。娘娘适才那话说得凉飕飕的,似是早已笃定翠袖姐会有今日这遭一般,难道……娘娘从始至终都不相信翠袖姐并无害她之心?
“娘娘放心。”陈禄于罩门外躬身相候,见得武茗暄,快步跟上,“奴才已按照娘娘的吩咐布置妥当。”
武茗暄回陈禄一个微笑,以示赞许,领着锦禾、青浅出了东厢,坐上步辇。一路上,陈禄招呼内监们抬着步辇疾行,往松香殿方向赶去。
青浅沿路随行,心下忐忑,默默祈祷,“翠袖姐姐,你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啊!”
福莱殿内,容德夫人梳妆完毕,对镜检查了衣饰、妆容,准备去松香殿请安。
容德夫人身边的管事太监柳全海早已在前庭备好步辇。容德夫人肃容静立阶上,眯眼往步辇上绘制得栩栩如生的金漆重明鸟看去。
掌事宫女祈荫顺着容德夫人的目光看去一眼,凑到跟前,低声说道:“夫人,奴婢听说,今儿慧妃也要去松香殿请安呢!”
“哦?”容德夫人微扬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哼一声,没了下文。
一旁执扇的贴身宫女楚韵窥一眼容德夫人的神色,笑着反问:“祈荫姑姑,她去她的,与咱们夫人何干?”不屑地歪了歪嘴,哼声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简直不自量力!”
“你也就会口舌争锋,有这背后讽刺人的闲工夫,还不如多做点事儿!”容德夫人偏过头,冷冷一眼将楚韵上下打量一番,话音幽幽,“你没瞧见,就因为那慧妃卧榻,向来勤政的皇上为她罢了三日朝?在咱们皇上心里,本宫与她,谁是萤火,谁是皓月,还说不定呢!”
“您怎能这么说?”楚韵讶然,心中是又惊又不服气,“您可是夫人,是这后宫里,皇后娘娘之下最尊贵的人呢!那慧妃不过是……”
“够了,要讨巧也不看看时候!”容德夫人轻斥一声,桀然一笑。之前,珍妃宠冠六宫,皇上也不曾为她荒废过一日朝政。如今看来,皇上对珍妃果然没有真的上心,只是……慧妃!哼,昨日那场戏分明是皇上与慧妃共演了一出激将法,为的是什么,她很明白。可她也知道,季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此次议和,皇上极为看重,如若季家不出兵,恐怕会就此酿下大祸!既然慧妃要与皇上演这出戏,那她正好给季家找个台阶下。
抚鬓间,眼波流转,容德夫人心念已定,迈步上辇,挥手吩咐:“走,本宫先会一会那慧妃!”
松香殿高高的阶梯下,一道回廊曲折蜿蜒。两侧竹林为回廊遮住晨光,廊内光线有些阴暗。
一名身着素缎、髻簪玉钗的宫嫔快步行在回廊中,双手在胸前交握,袖中似是攥着什么东西。她的眉宇间笼着浓浓的忧愁,不时回头看向身后。
武茗暄的步辇此时已绕过晨雾朦朦的涵烟湖,抵达松香殿下方的曲型回廊。孔雀羽步辇进入回廊,却还不见李肃仪的身影,武茗暄不禁倾身往侧,低声问:“昨日,我让你吩咐人在李肃仪窗外说的话,可都办了?”
“办妥了。”陈禄脚下不停,嘴上快速说道,“果如娘娘所料,那李肃仪受了宫女们的话影响,自知不可能单独面见皇后,便央人取了纸笔,不知写了些什么。”
“哼,她还能写什么?这等头脑还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玩花招,真是作死!”武茗暄哼笑道,斜眼瞥过神色不安的青浅,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丝毫没把李肃仪欲面见皇后之事放在心上。
片刻后,陈禄忽然凑近,指着前方,低声道:“娘娘,您看……”
八月晨风微拂,竹叶的瑟瑟轻响漾了开了,在寂静的回廊内悠忽盘旋。
距离回廊尽头越来越近,那名宫嫔却猛然刹住脚步,警惕地看向两侧竹林,身子微微发颤,犹如惊弓之鸟。她脚下只稍顿一瞬,便回过神来,咬紧下唇,向着松香殿的方向小跑起来。
武茗暄抬眸望去一眼,面上笑容愈发柔和起来,侧目往某个方向睇去一眼,抿唇轻笑。
陈禄挥手,无声下令,让内监们停下步辇,又低声吩咐他们把步辇抬去回廊入口处相候。
武茗暄下了步辇,领着锦禾、青浅,与陈禄一道往前赶了几步,开口便唤:“李肃仪……”
听得身后响起的呼唤声,李肃仪浑身一抖,愣愣地扭头往后看去。她快速一眼掠过武茗暄的面,心下一突,一手提起裙裾,拔腿就往廊口奋力狂奔。
李肃仪快速绕过回廊的一道弯,很快消失不见。
武茗暄却并不慌张,双手交握于胸,威仪无比地在原地站了下来。
李肃仪心中惶然,低垂着头奔行。隐约听得周遭急促的脚步声穷追不舍,她一面加快奔行速度,一面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李翠袖,别怕,她追不上,追不上的!只要赶到松香殿,把手上的书信交给皇后。皇后既然是洛美人的表姐,必然不会任凭慧妃陷害洛美人而坐视不理!洛美人如果能翻身,一定会报答你的,一定会!”
忽然,廊口处,两名内监意态闲闲地走出,刚好堵住李肃仪的前路。
“哟,这不是李肃仪吗?”
“啧啧……李肃仪这是去哪啊?”
逸韵轩的奴才怎么会在此处,难道……李肃仪赫然扭头往后方投去一眼,目中恨色闪过,转回头来却是一脸笑容,柔声道:“顺子、诚子,你们倒是好悠闲,这大清早的怎就逛到了此处?”讪笑两声,“你们堵着路,我过不去啊。让让吧,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翠袖姐,不是咱们不给你让道,可娘娘有事要找你问话,还得请你随咱们回去一趟。”顺子嘿嘿一笑,一个眼色递给诚子,快步靠近李肃仪。
“干什么,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李肃仪惊慌起来,紧张地看向四周,张口便要大喊。
顺子抢步逼近,一把就将攥在手中的布团塞入了李肃仪口中,诚子也扑上前,与顺子一左一右牢牢架住李肃仪就往回拖。
“唔……唔唔……”李肃仪声声呼救都噎在被布团堵得严实的口中。她奋力挣扎,奈何力气实在太小,根本挣脱不了两名内监的胁制,只得由着他们拖着,眼睁睁地看着武茗暄等人缓步走近。
瞧见李肃仪被人架回,武茗暄懒洋洋地拨了拨垂在耳侧的珠玉流苏,笑问:“肃仪的心可真够诚的,这么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肃仪情急之下,握手为拳把手中密信捏成一个纸团,假意挣扎间,反手往竹林内抛去。
不待武茗暄吩咐,陈禄哼声一笑,奔上前拾起落在竹林内的纸团,返回来,躬身呈上:“娘娘。”
“你怀疑摄魂香一事是本宫陷害珍妃?呵,呵呵……皇上亲自彻查,金口玉言下的决断,你也敢怀疑?”武茗暄展开纸团,粗略瞄了一眼,扬手冲李肃仪挥挥纸条,笑得很是妩媚,“你确定,这张纸条交到皇后娘娘手中,皇后会不惜推翻皇上的定论来给洛美人平反?你又焉知,这不会是你的催命符?”
“唔……”含糊的声音带着怒意,李肃仪扭动身子,猛劲几脚往抓着她的两名内监腿上踢去。
两名内监吃疼,却是纹丝不动,只拿眼望向武茗暄。
武茗暄淡淡一笑,侧目冲陈禄递过眼色。陈禄早看得心下发火,得了主子首肯,冲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刮到李肃仪脸上。
左脸颊蒸糕一般肿了起来,疼得李肃仪滚出了热泪。她心知今日是善了不得了,双目圆睁,忿然瞪视武茗暄。
“以前,你也受过掌刮。那时候,本宫还亲自给你上药。本宫觉着,那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你呢,你还记得么?不,你不记得。”武茗暄款步行上前,凝目打量着李肃仪。
脸上火辣辣的疼真像是重现初随慧妃入宫遭受瑞昭仪责难掌刮之时,李肃仪的面色霎时惨白,泪眼中呈现出灰败之色。
“李肃仪啊李肃仪,青浅凡事都让着你,更是不管不顾地来求本宫饶你一命。她把你当姐妹,可你呢?你却利用她!”武茗暄倾身向前,两指掐住李肃仪的下颚,笑着摇头,“呵,模样这般乖巧,怎就长了一副白眼狼的心肝?即便本宫对你从轻发落,你也不会感恩,反而终日惶惶,总觉得本宫终有一日会要你的命。本宫早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心里满满都是欲望,怎么可能记得旁人对你的好?你以为,本宫真信了你的说辞?哼,你怎么就不想想,本宫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再三说起皇后是洛美人的表姐?你就不曾想过,这会是……”
“娘娘,上边似有一顶步辇下来。看样子,像是容德夫人。”一直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陈禄突然慌忙凑近,附耳对武茗暄道,“娘娘,要不,咱们先回?”
“这条路……容德是故意来此见我的!”武茗暄半眯着眼往高阶上看了看,却已瞧不见步辇,只见两顶华盖在竹林后方沉浮。她神色微变,疾声下令:“陈禄,快!”
高高的石阶右侧,梧桐树叶随风微颤;左侧,密集的竹林一望如墨。
六名内监抬着金漆重明鸟的步辇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容德夫人正襟危坐步辇之上,晦暗不明的眸色昭示着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步辇下完阶梯,容德夫人微微抬眸望向廊口处,遥遥看得武茗暄领着三两宫女站在廊中观竹,不禁嗤笑:“不愧是近来最受皇上宠爱的慧妃啊!”侧目扫一眼两侧心腹,挑眉道,“你们瞧,慧妃这么一打扮,是不是还真有狐媚惑主的姿色?”
“娘娘,由她怎么作,也比不得娘娘天生丽质,雍容华贵呀!”最善讨好卖乖的楚韵赶紧奉承。
容德夫人斜睨楚韵一眼,没有多言,手指轻轻在膝上点了点。祈荫会意,低声命内监们落辇。容德夫人扶着祈荫的手下了步辇,向着武茗暄款步行近。
“慧妃好兴致啊!”容德夫人掩口笑语。
武茗暄恍然偏头,似是很意外容德夫人的到来般怔了一瞬。转瞬回神,她颔首浅笑:“夫人也是瞧着时辰尚早,来此欣赏竹林晨光?”
祈荫见武茗暄如此姿态,不禁蹙眉道:“慧妃娘娘,夫人当前,怎不见礼?”
“哎……慧妃出自世家,却并非生养在世家,自然是少些规矩的。皇上跟前,她都不见礼的,何况本宫这区区夫人?”容德夫人抬手制止祈荫,面上笑意盈盈,话语间讽刺意味却是浓烈。
如今的慧妃再不是当初那个谦和恭谨的女子,既然是妖妃,言语上都不能吃亏。更何况,眼前是容德夫人,武茗暄更是不会弱了气势。
“夫人这话就有失公允了。皇上怜妾,这才免去妾的礼数。”她微微一笑,开口就给容德堵了回去,垂首稍作思索,故作恍然般睁大眼望向容德,“啊!皇上莫不是果真嫌弃妾曾流落民间,怕妾礼规不周,这才免了?不成,不成,今夜侍寝,妾定要拿夫人这话好生问问皇上!”
“你……”容德夫人眸中怒气一闪,指着武茗暄叱道,“好你个慧妃,这半个月来,身子养好了,可嘴也养刁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武茗暄茫然地瞥容德夫人一眼,柔荑微抬,拉住青浅、锦禾的手,问道,“哎呀……本宫可是说错了什么,夫人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青浅憋笑憋得辛苦,不敢抬头,就怕人瞧见她不住抖动的脸颊,低声回话:“奴婢们愚钝,倒是……没听出有什么不妥啊!”
锦禾唇角微微抽搐两下,忍着暗笑,偷瞄容德夫人一眼,略显紧张地说道:“娘娘,您不曾说错什么,别担心,身子要紧。御医可是再三嘱咐,娘娘受不得惊吓。万一出个什么差池,皇上怪罪下来,可是谁都担待不起啊!”
楚韵瞅见青浅唇边的笑意,恍然大悟,敢情人家根本没把自家主子放在眼里。她自打伺候夫人以来,何曾见过这般大胆的宫婢,当即忿然怒喝:“大胆婢女!夫人与慧妃说话,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
“主子问话,你们答话,这有错么?”武茗暄眼波一横,丝丝媚态流露,挑衅地看向容德夫人。
纵然之前怒气都是装出来的,听了这话,再看一眼慧妃那堪比皇后的架势,容德夫人也不免动了真气,连连哼笑:“呵,慧妃好大派头!怎么说,本宫也是夫人,位比你尊!本宫还没发话,你倒是会先发夺人啊?”
锦禾眸光一转,笑意更深,却是悄然一个眼色递给青浅,齐齐屈膝向着容德夫人便是一礼:“奴婢们知错,还请夫人恕罪。”
楚韵见锦禾、青浅低下姿态来请罪,自以为替夫人找回了面子,不禁有些得意,扬起下颚,不屑的目光掠过武茗暄的面,低声啐道:“不愧是什么样的主子就带什么奴婢!”
楚韵的话音刚落,容德夫人面色一沉,转眸凛然一眼瞪去,就要发话训斥。
“好没规矩!”武茗暄却不给容德出声的机会,抢步上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到了楚韵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力道之大,竟刮得楚韵身子一歪就往侧跌倒。震惊之余,她没忘护住怀中夫人的宝贝折扇。耳中响起轻微的嗡鸣声,她猛然抬头,瞪大双眼望向武茗暄。
虽然素来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可皇后也都不敢在她面前如此,容德夫人怒极,迈步上前,一把扣住武茗暄的手腕,阴沉着脸道:“武氏,你别欺人太甚!”
“妾替夫人教训这贱婢,也是以免夫人遭人议论律下不严,妾可是一心为了夫人好啊!怎么,夫人难不成要给妾一耳光,替这贱婢找回面子?”武茗暄丝毫不惧,挑眉看向容德夫人,目中尽是柔媚笑意。
容德夫人双目眯了又眯,冷意森然地逼视着武茗暄。
“哟……这是怎么了?”
软绵得似乎犹带睡意的话音遥遥传来,众人齐齐扭头去瞧,却见两顶步辇快速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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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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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德夫人眯了眯眼,抓着武茗暄的手,劲道稍稍松了些。//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武茗暄手腕一翻,挣脱容德夫人的把持,面向文婕妤与颜才人的方向微笑着,却以只有她和容德才能听见的音量,一本正经地说道:“妾知道,妾分走了夫人的恩宠,您恨我。可是,夫人身份高贵,于人前,还是莫要失了礼数才好。”
容德夫人也不愧是宫中戴惯面具的高手,沉眸一瞬便回过神来,也是偏头笑望逐渐靠近的两顶步辇,艳丽红唇轻启,低沉嗓音犹如弹剑作响:“慧妃,本宫第一次见到你,便开始留心你。看来,本宫还是低估了你的手段和心机。你这一招激将之策,可换皇上几日宠幸?”侧目一记看似温柔的眼刀扫过武茗暄平静无波的双眸,捏绢帕掩口笑道,“呵呵……来日方长,慧妃,本宫看着你,看你能得君王几日好!本宫也等着你,什么时候,你能与本宫平起平坐了,才有资格做本宫真正的对手!”
果然,容德看穿了她这一招激将法,也看穿了她的目的。不过,那又如何?容德既是装傻而真聪明,就应该明白,有没有这一遭,季家都得出兵护送武睿扬前往边境议和!她,不过是借给容德和季家铺了一个台阶,一个顺从帝王的台阶,顺便也成就自己。容德夫人是个人物,她还需小心警惕。武茗暄眼波流转,盈盈一笑,第一次诚心实意地对容德夫人欠身下礼:“妾定会谨记夫人今日所言!”起身时,心念又转,只是……容德以为她是凭借这些换取皇上的宠幸,也未免把她想得太低贱了些!
容德夫人勾唇一笑,似是还想说什么,然而已近身前的两顶步辇却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嫔妾文婕妤(颜才人)见过容德夫人、慧妃娘娘,夫人、娘娘如意吉祥!”文婕妤、颜才人下了步辇,各按规制向容德夫人和武茗暄见礼。
武茗暄颔首浅笑,以作还礼,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逾矩,只侧目拿眼望着容德夫人,待她发话。
“呵,来得这么急,怕本宫吃了慧妃不成?”容德夫人并不唤起,扬起圆润的下颚,谑笑眼神缓缓从文婕妤、颜才人面上扫过,“后宫中,谁不知晓,你们三人极为亲密,情比姐妹。可本宫还真好奇,好姐妹不是理当有福同享吗?怎么这承宠的好事,日日都是慧妃独一份儿?”
文婕妤默然垂首,唇角却挂起一抹隐约的嘲讽笑意。不是她不敢接话,只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戳了容德的心窝子,把事情闹大,惹来麻烦罢了。
颜才人悄然一眼瞄过身旁的文婕妤,柔婉笑道:“恩宠是皇上赏的福泽,谁都不敢妄加猜度,更勿论随心左右。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掀眼笑望眸色寒下的容德夫人,“夫人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呢?”
“颜才人真会说话,怪不得皇上总说你是他的解语花呢!”容德夫人冷冷瞥了颜才人一眼,故作亲切地拉过武茗暄的手,以长辈训话之态提醒道,“恩宠的确是皇上赏的福泽,可被赏之人却也得有福消受才好啊!”
“多谢夫人提醒。不过,皇上昨夜才夸过妾,说妾生的是福相。”武茗暄掩口而笑,眼角朱砂泪痣伴着颤悠悠的笑声微抖,更显娇俏妩媚,“想来,皇上的意思,怕是再多赏些福泽,妾也是受得起的。”
“呵……今日娇花明日衰,谁说得清呢?”容德夫人含笑睇看武茗暄,在她手背轻拍两下,再不看颜才人、文婕妤一眼,转身离去。
文婕妤、颜才人刚要唱恭送之词,却被武茗暄微微摇头制止。
三人静静地看着容德夫人坐上步辇,由内监们抬着迈上石阶,各有思量。
“呼……”文婕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芊芊玉指点在自己唇上,“她若再不走,只怕我就要管不住我这张嘴了!”
武茗暄与颜才人对视一眼,双双轻笑出声。
“你呀你,你若真与她斗嘴,只怕今儿咱们就都得去皇后跟前领罚了!”颜才人笑着啐道,柔荑轻抚未染胭脂而泛红的脸颊,忽又敛去笑容,转眸看向武茗暄,“你素来是个态度谦恭的,今儿,怎么和她硬碰硬呢?”
“谦恭?”武茗暄唇角微弯,扯了扯嫣红色的宽大宫袖,“瞧我这样,再持谦恭之态,合适么?”
之前光顾着应对容德夫人,此时经武茗暄这么一说,文婕妤和颜才人方注意到她这一身截然不同于往日的衣饰、妆容。
“你这一钞大病’,倒像是换了个似的。”文婕妤上前一步,牵起武茗暄的两只宫袖,仔细审视一眼,撇嘴哼道,“向来喜欢素净妆扮的慧妃怎也学得那五彩鸡一般的做派了?”
“五彩鸡?”武茗暄不解,只以为是说她妆扮得太过奢华,佯怒地板起脸,挥开文婕妤的手,“没和容德斗上嘴,你浑身不舒服是吧?尽混说!”
“她口中的五彩鸡,那可不是一般的鸡呢!”颜才人在旁解释道,看武茗暄满目疑惑之色,不禁掩口偷笑,“你不知道?这宫里,能被她叫做五彩鸡的,那可就一位。”抬手往容德夫人离去的方向一指。
武茗暄微微一怔,把容德夫人的衣饰、妆容回忆一遍,深觉这“五彩鸡”取得贴切,倒是不在意文婕妤适才也用这词比拟自己。她忍住笑,学夫子那样晃悠着头,莹白的食指在文婕妤面上绕圈虚画,笑叹:“看来啊……有些人不仅嘴刁,心思也刁得很呢!”
“呵,不愧是近来最得皇宠的‘妖妃’!啧啧……”文婕妤咂着嘴,喟叹道,“病养好了,口舌之争也越发擅长啰!”
武茗暄双眼一瞪,待要再言,却被颜才人笑着拉住。
“好了,好了!你们也是,久不见面却要斗上两句才甘心。”颜才人嗔笑劝道,如玉面容更是恍如春风拂过桃花,“时辰差不多,咱们赶紧请安去吧?”
武茗暄望着颜才人的笑颜,一时竟瞧得痴了,听得文婕妤轻声嗤笑才回过神来,猛然想起还有事要办,便推攘文婕妤:“你们先去,我还有点事情要交代。”
颜才人与文婕妤对视一眼,目中都有些疑惑,却都没多言,颔首一笑,相携上辇。
看她二人的步辇已出回廊,上了石阶,武茗暄这才沉声低喝:“出来吧。”
竹叶婆娑,一阵瑟瑟轻响,陈禄带着两名内监,押着被塞住口的李肃仪从右侧竹林暗处钻出。
“哼,口不能言也是福,倒叫你看了一场好戏!”武茗暄冷漠一眼斜睨面色灰败的李肃仪,偏头对陈禄吩咐道,“你们先带她回去,好生看着,等本宫请安回来再做处置。路上仔细些,别叫人觉察出什么来。”
“娘娘放心。”陈禄躬身答话,扯过一根布条把李肃仪的手牢牢捆了,掀起她的外衫掩饰住,挥手示意。
顺子、诚子当即扶着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李肃仪,跟在陈禄身后,返回逸韵轩。
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徒步而行,攀过高高的石阶,不疾不徐地往松香殿行去。武茗暄不时偏头审视青浅的神色,见她神情复杂,知道她是为翠袖的事情难过,忍不住想开导两句,抬眼却见前方的宝顶园亭迎面走来两名女子,便微微蹙眉,敛了口。
锦禾也瞧见了,低声笑问:“娘娘,您瞧,那是不是洛美人啊?”
自摄魂香一事后,武茗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洛菱宛。她的衣饰、妆容、排场统统变了,改换了美人的规制。今日的洛菱宛身着一袭式样简单的月白素缎宫裙,腰间束以檀色宫绦,下坠一串杂佩以压裙。长长的黑发绾了回心髻,发髻两侧各簪一支玉钗,玉白皓腕上戴了一圈翠玉钏,浑身上下便再无其他饰物。
武茗暄遥遥望去,见到素装素颜的洛菱宛,一时恍惚,只觉似乎又回到了少年姐妹亲近交好之时,不禁浅笑低语:“少了些许华贵,倒是平添甜美娇俏,又……”恍然回神,刹住话头。
“娘娘,您说什么?”青浅诧异,低声问道。
“没什么。”武茗暄微微摇头,看洛菱宛似乎也瞧见她了,怔愣一瞬拉着念苏就要避开,她不禁失笑,领着锦禾、青浅径直前行,迎了上去。
“洛美人,近来可安好?”武茗暄面上挂着娇媚笑容,柔声细语地问,像是两人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她淡淡一眼扫过扶着洛菱宛的念苏,心中暗觉讽刺。
洛菱宛闻言,似要冷笑,却在唇角刚刚翘起时屈膝下去,恭敬唱礼:“嫔妾洛美人见过慧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
锦禾冷冷瞥了洛菱宛和跪地作礼的念苏一眼,凑到武茗暄身旁,小心提醒:“娘娘,莫要耽搁了请安。”
武茗暄微微一笑,摆手示意锦禾不用多言,却不着急唤起,踱步绕着洛菱宛转了一圈,将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忽地笑道:“免礼。”眸光往侧一瞄,“本宫有话想单独与洛美人谈谈,不知美人可愿赏脸?”说罢,也不等洛菱宛作何回应,径直迈步进了园亭。
慧妃哪里是问她愿不愿意,分明就是摆出妃位的姿态直接给她下令!洛菱宛心中憋了闷气,却发作不得,只得偏头给随行的念苏吩咐:“在此候着。”便踏着碎步进了园亭。
武茗暄入亭后便背对石阶,负手而立。
洛菱宛几次蹙眉,见她半晌不说话,终是忍不住开口:“不知慧妃娘娘想与嫔妾谈什么?”
“其实,万寿宴上,我唤你‘妹妹’,你不是没瞧见,只是不敢,也不愿相信,是吧?”武茗暄猛然转身,眸色深邃地逼视洛菱宛。
洛菱宛心跳漏了一拍,惶然摇头:“嫔妾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既然不懂,那你慌什么?不过,你硬要说不懂,那本宫就说到你懂!”武茗暄挑眉哼笑,斜睨洛菱宛,“菱宛,你大概没有想到,不,是你和母妃都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咱们自幼一起长大,你怎么会看不出,我是你姐姐,是那个自小宠你、护你的洛怜苏呢?”
“你……”洛菱宛颤着手指向武茗暄,转瞬间却又慌乱摆手,“不,不可能!你胡说!我姐姐已经死了,死了!尸骨都入土了,你怎么可能?”
“尸骨都入土了?”武茗暄顿觉好笑,捏着绢帕掩口媚笑,就在洛菱宛稍稍冷静了些之时,赫然倾身靠近,凑唇到她耳边说道,“菱宛,你的左胸下三寸有一颗褐色痣。”
“你……真的是,真是姐姐?”洛菱宛心下震惊,愕然瞪大眼,仔细打量了武茗暄的面容,垂眸道,“慧妃娘娘,在这宫里,想要知道哪个妃嫔身上有何特点,简直太容易了。娘娘身份高贵,但在嫔妾心中,却与嫔妾的亡姐天差地别!嫔妾从妃位沦为美人,而娘娘今日已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嫔妾已经输了,输给了娘娘,所以,娘娘根本没必要再拿嫔妾的亡姐来作戏!”
“作戏?”武茗暄哼笑一声,“我也不希望是你姐姐,可是,那是事实。唉……本宫有你这般阴私、狠毒的妹妹,还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虽然被贬为美人,可除了用度规制更改外,就连居住的宫苑都没更改,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现在却被慧妃这般羞辱,洛菱宛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心中气急,一时忘了身份,扬手就是一掌往武茗暄脸上刮去。
武茗暄眸色一沉,抬手就将洛菱宛的手腕紧紧抓住,面上笑容却更温柔:“你觉得那颗痣影响姿容,十二岁那年在我房里,取了绣剪欲剪去。是我拿手夺下绣剪,才免你身上受创!我掌心伤口太深,是父王入宫向静逸贵妃求得凝露生肌膏,涂了足足半年才痊愈。”
看洛菱宛的面色变了又变,武茗暄手上的劲道却是越来越重,指甲都已掐进她的皓腕内,悠然问道:“这事儿,宫里人总打听不出来吧?”
“你……居然真的是你,你……你没死?”洛菱宛面色煞白,蚊喃般嗫嚅一句,垂眸一瞬,再抬眼时却是盈盈泪目望向武茗暄,不顾腕上痛楚,挣扎着要拉她的手,“姐姐,你真是姐姐?你没死,太好了!姐姐,你知不知道,妹妹我有多想你,多……”
“呵,你还是打住吧!”武茗暄撒手挥开洛菱宛,退了半步,上下打量她,“演技不错,可惜,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你掉几滴眼泪就心疼你,任由你哄骗的洛怜苏!即便是,也认不得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妹妹!当年我遇害的真相,睿扬哥哥已经对我说清楚了。纵然那些都是你母妃做的,你也是知情的!你若念及半点姐妹情谊,又怎会对与我长得这般肖似的‘武茗暄’暗下狠手?我初寝晋封,你送来的温补药材表面没什么,实际却是以几种剧毒之物熏烤过的,你安的什么心?茗湘宫,瑞昭仪小产之事,那宫女分明是受你指使,才故意把事情往我身上引。你几番试探我,甚至不惜利用父王和你的亲生母亲,还有那摄魂香……这一切的一切,你以为我真傻得什么都不知?”
原来,原来她真是洛怜苏!洛菱宛目中涌现一抹狠色,既已撕破脸说明,她也不再做作,猛然沉下脸来:“摄魂香真不是我所为!我不过是让那贱婢把你的安眠香换成浮沉香,至于怎么会变成摄魂香……我亲爱的姐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见武茗暄挑眉看来,她揉着疼痛不堪的手腕,不甘示弱地回瞪,“今日,你是来奚落我的么?你说出这些,是想治我的罪?哼,你别忘了,你以武氏嫡女的身份入宫为妃,这可是欺君!若是我禀告姨母,你,你那睿扬哥哥,甚至武氏全族都难逃一死!”
“呵……呵呵……依你的性子,既然心里早就怨了我,那便是宁愿错杀一百,也不会妄纵一个!你若想给太后禀告,早就禀了,何必等到现在?”武茗暄连声嗤笑,凝目深看洛菱宛一眼,“你不敢!”
洛菱宛冷哼一声,别开眼去,反问:“是,我现在只是美人,可你别忘了,太后疼我,皇上毕竟也曾那么宠爱我,我有什么不敢?”
“你当然不敢。你顶着我的名号入宫,看似风光,实际,只是一件仿制得并不像我的赝品。若我身份败露,别的不说,你是必死无疑!”武茗暄厉声说道,见洛菱宛面色骤变,心下暗觉痛快,“皇上对我如何,别人不知,你应该知道。我若死了,皇上会怎样?太后会乐见么?太后疼你?哼,太后最厌恶的就是不听话的狗。而你,纵然唤太后一声‘姨母’;但是,在太后心里,你也不过就是一条狗,一条血统高贵些的狗,更有利用价值的狗!一旦我死,皇上与太后关系破裂,你会有怎样下场?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心里有数得很!”
“你……你……”洛菱宛捂着胸口,频频喘气,一句完整的话都抖不出来。没错,她知道姨母对她的疼爱不是因为所谓的亲情血缘,而是因为她是太后唯一放心可以替补慕兆盈的人。姨母和慕氏在谋划什么,她隐有所觉。但是姨母也再三告诫过她,让她哄好皇上,要她做皇上与慕氏、洛氏之间的桥梁,让皇上亲近姨母,信任慕、洛两家。她心里明白得很,她这枚棋子跟姨母与皇上的“母子情”相比,姨母必取后者!
“怎样,想清楚了?”武茗暄笑问,淡淡一眼瞥过洛菱宛。
洛菱宛恨得一口银牙都快咬碎,心下不甘至极就像是被武茗暄扼住了七寸般难受,厉声喝问:“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身份?”
“不为什么。想到你的所作所为,我就为当年的自己不值。现在,看你紧张、看你忐忑,我就高兴。想到你自此后就要因我而终日惶惶不安,我就觉得畅快。这样的理由,你可满意?”武茗暄抬手拨弄芙蓉金掩鬓垂下的短流苏,听得耳际响起的“叮铃”轻响,笑得更是开怀,“何况,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往后可就得护着我。否则……”
“你威胁我?”洛菱宛心中恨意徒增,面容变得狰狞起来,狠狠盯视着武茗暄,那怨毒的目光像是要在她的娇媚笑颜上戳出几个洞来,“你竟然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你就不怕死,不怕连累父王?”
“怕,怎么不怕?可我知道,你比我更怕!不然,你怎么会为了保全自己,主动请旨赐死你的亲生母亲?”武茗暄不耻地瞪洛菱宛一眼,眼波流转,看向园亭外盛放的繁花,柔柔一笑,“我若死了,你也活不成。这么一想,我就不怕了。左右,咱们做了那么多年姐妹,阴曹地府有你陪着我,我也不会孤独的。你说是吗,妹妹?”瞥一眼恨得面容扭曲却说不出半句话来的洛菱宛,武茗暄再不多言,愉悦地笑着,甩袖离去。
锦禾急得跺脚,翘首望向园亭处,见得武茗暄出来,急忙拉着青浅,小跑迎上去。
“娘娘,您可算出来了,请安怕要迟了啊!”锦禾一脸急色,小心扶过武茗暄,快步往松香殿走。
“不妨事,别担心。”武茗暄拍拍锦禾、青浅的手,安抚一句,缓下步子,逛园子般信步入了松香殿。
一身光鲜华服配上那妖娆妩媚的妆容,武茗暄一入松香殿前庭,前庭苑角就像沸水般炸了开来。
宫女、内监们挪步移到一块,小心地低声议论。
“咦,那是谁呀?”
“啧啧……你们瞧那一身装扮,莫不是容德夫人?”
“胡说,容德夫人早到了,殿内用茶呢!”
“是逸韵轩那位吧?”
邹兴庭斜抱拂尘立于殿门处张望着什么,远远瞧见武茗暄过来,连忙迎上作礼,又亲自打起帘子,哈腰道:“慧妃娘娘,您请。”
邹兴庭这反常的恭敬之态让武茗暄顿觉诧异。探究的目光快速掠过邹兴庭的面,她不动声色地微笑颔首,两指捻起裙裾,跨过高高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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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妃9595_鸾妃全文免费阅读_95第九十五章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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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鸾妃9696_鸾妃全文免费阅读_96第九十六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武茗暄那银丝绣如意云纹的翘头宫履刚踏上殿内金砖,便觉殿内有一股森然寒气腾起,数不清的目光犹如利箭射在自己身上。//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她故作不知地抚了抚鬓发,面带微笑行至殿中,微微欠身以作礼:“妾逸韵轩慧妃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上方凤座,皇后双手平置于膝,肃容端坐,看了武茗暄那不合规制的见礼也不说什么,却也不开口唤起,自顾端过手侧案上茶盏,捧盏浅抿。
在座众妃嫔大抵都是有些眼力的,瞧见皇后这般姿态,无不暗自猜度。慧妃近来太过受宠,今日是她病愈后头一遭来松香殿请安,不但迟了时辰,还不跪地行大礼,恐怕皇后心中也是颇为不满。
桑清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手捏绢帕掩口,轻咳两声,晶亮杏眼却向武茗暄递去一个眼色。
武茗暄听得咳嗽声响起,却不侧目去看,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你们瞧,一个月不到,这慧妃怎么彻头彻尾换了个人一般?”座间,不知是谁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终于来了!不少妃嫔心中都闪过这么一句话,却并不着急接话,各自偷瞄皇后一眼。
皇后抿茶不语,似乎忘记了慧妃犹自欠身作着礼,游离的目光也不知投向了何处。
“慧妃姐姐这身宫裙可真好看呢!”妧昭媛宋氏突然接过话头,双目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之物般亮灿灿地盯着武茗暄直瞧,面上是纯善笑容。
容德夫人斜眸一眼扫过妧昭媛的笑颜,磕着茶盏盖子,不咸不淡地说道:“皇恩浩荡嘛。恩宠多了,赏赐也就多了,这可是羡慕不来的。”
众妃嫔凝聚在武茗暄身上的目光微微一转,齐齐偷瞄妧昭媛。今上年少,虽然后宫佳人如云,但高品阶的妃嫔却不多。皇后之下,首数容德、和淑二夫人,其次便是老太傅家所出那庶转嫡的裕妃顾雁吟。珍妃刚犯了错,被贬为美人,现在这松香殿请安连个坐席都没有,就不用提了。六妃中,只余慧妃、丽妃两人,其后便是这妧昭媛宋宛悦。妧昭媛不但身份高贵,且是太皇太后嫡亲的侄孙女,更兼画艺出众,也颇得皇上赏识。众妃嫔见容德夫人一语双关既刺了近来圣眷颇隆的慧妃,又暗讽妧昭媛少得皇恩,便知怕是又有戏看,当即都不再作声,转眸顾看他处。
妧昭媛飞快一眼将周遭众人神色瞧过,面上笑容未松懈半分,侧身对容德夫人颔首道:“夫人说得是。”清秀双眉稍稍扬起,窥一眼上首的皇后,垂眸笑道,“这宫中,最尊贵的还是皇后娘娘。旁人无论如何得宠,不也得对皇后娘娘行跪拜大礼么?”
素日,妧昭媛最是温婉知礼,人前态度也算得上谦和,甚少有人挑得出她的错,也没听说过谁与她有什么矛盾、争执。这种人,要么真是与世无争,要么就是极善处世之道。虽无过多交集,但就入宫那日与妧昭媛随桑姐姐她们一同到鸣筝宫探疾那日的情形来看,武茗暄明白,妧昭媛必是后者。不过,再怎么圆滑,毕竟年方十六,能世故到哪里去?今日,她贸然开口,想来也是心中怨气积得深了。
纵有太皇太后悉心教导,可这位妧昭媛还是少了些许隐忍之度,欠了几分火候啊!需知,越狠的狗,越不会叫!武茗暄心念暗转,仍旧欠着身子,唇边微笑却更明显了。
“慧妃,你的身子才见好,就别拘礼了。”皇后和颜悦色地看着武茗暄,扬手往下首侧座一指,“坐吧。”舒缓的语速配合着面上端庄笑容,仿佛之前晾了武茗暄许久的人不是她似的。
既然皇后并不提及她请安来迟之事,武茗暄也就大大方方地颔首谢恩:“谢过皇后娘娘。”转身,娉娉婷婷地走到左侧第二张文椅坐下。
“我瞧啊,改明儿,宫里规矩都该整整了。”慈修仪红唇一撇,看一眼四周众妃嫔,宫扇掩口轻声哼笑,“姐妹们可都看好了,谁得恩宠,谁就能罔顾礼规。”
武茗暄掀眼瞄过一脸平静的皇后,又斜睨慈修仪一眼,扬了扬唇角。
向来与慈修仪来往密切的歆德媛小心地查看了皇后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又看众妃嫔也不搭慈修仪的话,这才笑着说道:“照我说,慧妃娘娘这徽号就封得极好!”
“这话怎么说?”妧昭媛一副天真好奇之态。
“自古,慧、儇,皆意精明。在皇上跟前说了一句话便得以晋封为妃,可不正是慧么?”歆德媛含笑一眼顾看四周,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就连皇后都挑眉示意她说下去,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慧妃娘娘本是皇上钦点的秀女,入宫即为正三品贵嫔,后因初寝有功晋妃。可妹妹我倒是听到些风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慧妃娘娘初次侍寝那夜,皇上就要娘娘留宿御乾宫呢!”
从未有妃嫔能连被召幸四次以上,唯一连三夜侍寝的便是现已被贬为美人的洛菱宛。可是,近来半个多月,随行驾幸行宫的这十余名妃嫔纯粹成了摆设,皇上夜夜都歇在逸韵轩。这些日子,多少妃嫔偷偷抹泪,又有多少妃嫔悄然咽恨?听得这话,殿内众妃嫔顿时便像打了鸡血般激愤起来。
“这……不是除了皇后外,都不能在御乾宫过夜么?”
“呵,敢情所谓宫中规矩森严,却还因人而异!”
“可不是么,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皇上心意如此,晋封也是慧妃娘娘该得的,咱们羡慕不来。”
杂乱的低语声入耳,武茗暄由着众人或是嫉恨,或是羡慕的目光投到身上,却只作无视。她侧目对目中已显怒气的桑清微微眨眼,示意不用搭理,便垂了眼帘,默然饮茶。
容德夫人悠闲地抚弄着染了凤仙花汁的艳红指甲,含笑不语,摆出一副好戏的姿态。
歆德媛向来都是只管点,不负责继续扇风的,见自己的话成功把众人心底怨气激发出来了,也就敛了口。歆德媛是个聪明的,说话只点到为止,可素日与她亲近的慈修仪却是个没脑子的,空有小聪明,却不会审时度势。
看歆德媛不说了,慈修仪自发自动把话接了过来:“皇上倒是有心,可慧妃娘娘却没应,硬是赶着时辰回了鸣筝宫。当时,娘娘似乎是说裕妃娘娘都未留宿,故而……”
一直低头饮茶的裕妃长睫微扬,淡淡地看了慈修仪一眼,转眸又对武茗暄微微一笑,似是没有把这些话听入耳中。
歆德媛见慈修仪越说越没谱,连忙咳嗽两声,蹙眉摇头,暗示她别再多言。
慈修仪会意过来,刹住话头,讶然问道:“咦,姐姐们都不知道?”讪笑着窥视了皇后神色,惶恐地站起身来,屈膝作礼,“皇……皇后娘娘,您也不知?是嫔妾多嘴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失笑摇头,挥手示意慈修仪归座,却又淡淡一眼扫过武茗暄,深邃的眼神携着无形的压力迎头罩下。
皇后想看戏,那么,她怎好让人失望呢?武茗暄的笑容一展即收,侧目往两侧一扫,轻声道:“本宫倒不知晓,什么时候这宫闱秘事也能私下议论了?”刚还带着丝丝媚意的双眸一触及慈修仪的面,霎时凉薄如冰,“慈修仪、歆德媛既然这么关心本宫与皇上的宫闱趣话,不如今夜都移驾逸韵轩,好好听个够!”说罢,轻轻搁下手中茶盏。
青花釉白瓷茶盏与檀木案面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声音虽轻,却震慑了众人。见到武茗暄那凌厉的眼神,方才还七嘴八舌低声议论的众妃嫔顿时息声,纷纷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慧妃……”皇后轻飘飘地唤了一声,微蹙的眉头已隐含警告。
“皇后娘娘有何训示?”武茗暄盈盈举眸,笑望皇后。
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皇后微眯了一下眼,沉声呵斥:“好了,宫闱秘事由不得你们口没遮拦地乱嚼!”凛然一眼将下方众妃嫔一一看过,目光在歆德媛面上驻留一瞬,又转回武茗暄身上,“幸得是本宫殿内,宫人们不敢碎嘴。否则,这要是传了出去,还成何体统?不论品阶高低,你们可都算是宫里的主子。张嘴闭嘴尽是些拈酸吃醋的话,平的失了身份,叫宫人们笑话!”
武茗暄唇角含笑,拨弄着悬于耳际上方的珠玉流苏,侧首倾听。待皇后说完,她拿捏着柔媚的嗓音说道:“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懒洋洋地抬起手,揉着额,叹道,“唉……看来还是皇上英明,妾就该听皇上的话多静养些日子。请安也能听了这么多污言秽语,真是让人头疼。”偏头瞄过皇后,见她变了脸色,又故作惶然地在红唇上轻拍两下,“该打,该打!妾这话没说明白,妾是说那些拈酸吃醋之人,万万不敢说皇后娘娘。娘娘的教诲,妾会谨记于心,定不敢说出那些酸话,叫宫人们笑话的。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会与妾计较的呵?”
皇后抚着茶盏说道:“本宫贵为后宫之主,身负统辖六宫的重责,自然应当宽怀大度。”微掀眼帘,凝目注视武茗暄,“慧妃,你近来深得皇上心意,就更要惜福。莫要恃宠而骄才是,别等到行差踏错再来后悔!”
众妃嫔听皇后这般直白地训慧妃的话,纷纷掩口偷笑,只觉犹如绣花针轻轻刺在满胀的心上,满腔怨气缓缓往外泄去。
“皇后娘娘说得是,妾记下了。”武茗暄站起身来,欠身作礼,偏头睇一眼窗外,娇羞垂首,“皇上快下朝了,妾不敢再耽搁,若皇上回到逸韵轩见不到妾,得发脾气了。皇后娘娘,请容妾先行告退。”
皇后没有出声,只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武茗暄也懒得应付容德、裕妃等人,赫然转身,嫣红宫袖一摆开,双手交握于胸,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离去。嫣红裙裾随着她轻快的步伐翩翩沉浮,宛如一阵云霞划过,殿内众妃嫔的议论声尽数抛诸身后。
“瞧瞧,慧妃这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啊!”
“仗着皇上的宠爱,请安来迟也不自行请罪。这会子,还要抬出皇上的话来,先行离去。简直太过分了!”
“姿色平庸,又这般不知礼规,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哪一点?”
“你们也不看看,人家笑得妖妖冶冶的,浑身上下那股子狐媚劲儿收都收不住!”
“哼,妖孽!”
众妃嫔带着浓浓酸味的议论声中,桑清悠然自得地饮着清火的莲藕汁,颜才人、文婕妤对视一笑,垂眸饮茶。
皇后犹自望着窗外,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直到那一抹嫣红身影在转角消失,才轻轻地哼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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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
鸾妃9797_鸾妃全文免费阅读_97第九十七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沿着来时的路下了高阶,穿过回廊,坐步辇回逸韵轩。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一路上,武茗暄低头深思,并未注意到青浅变幻莫测的神色。
今日,再见洛菱宛,武茗暄本有许多话想说。她想问问,自己到底哪里对不住洛菱宛?幼时,每每父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送她,她先想到的总是菱宛。父王不喜菱宛,哪怕一点小错也会严厉苛责,哪一次不是她为菱宛求情?虽不是一母所生,可她把菱宛当作同胞的妹妹来疼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武茗暄还想问,纵然当年那事是慕王妃所为,可她也是为了菱宛。菱宛何至于狠心至此,为保自己地位,亲自揭示亲生母亲所为。慕王妃纵然该死,却也不该由菱宛亲自请旨赐死,那可是她的生母啊!
可是,当她看见洛菱宛露出那样怨毒的眼神,这些话就统统被冰封在心底,再也问不出口。她想,或许也没有必要再问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洛”字,父王虽然向来不喜菱宛,却也时常这么告诫她。但如今,就如文婕妤所说,她姓武,是武家的女儿,与洛家再不相干!
步辇进入逸韵轩,内监们一直抬到东厢前才停下。
锦禾看一眼犹自愣神的青浅,上前扶武茗暄下辇,仰头望望火辣的日头,低声请示:“娘娘,这天儿热,来回走了这么阵子,奴婢唤人备热汤给娘娘祛汗吧?”
“先不忙那些。”武茗暄微微摇头,一眼看过青浅,扶着锦禾的手进了厢房,坐到妆奁镜台前卸掉头上各式簪钗和繁复的发髻。
青浅远远地垂首而立,贝齿在唇上咬了又咬,终是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梳发的动作一滞,武茗暄把犀角梳放到镜台上,起身走到青浅身前,叹了口气,将她扶起:“你不过是顾念往昔旧情,我怎么忍心罚你?”
青浅扭捏着起了身,可想起娘娘适才给她看的那张李肃仪准备偷递给皇后亲阅的纸条,又是满心愧疚:“奴婢轻信了李肃仪,差点酿下大祸。若不是娘娘早有防范,恐怕……”
恐怕什么?其实并无碍的。摄魂香一事是由皇上亲自彻查的,金口玉言定了洛美人的罪,即便皇后想为洛菱宛翻案,也得顾忌皇上。此事的可疑之处并不是只李肃仪一人看出,可旁人都没说,那便是心知说不得了。武茗暄心下这么想,嘴上却不说明。
青浅双目渐渐泛红,面上神色却带着股子倔强,执拗地请罪:“求娘娘责罚,否则青浅难以安心!”
武茗暄温和地笑着,在青浅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身回到妆奁镜台前坐下,拨弄匣子内的各式朱钗片刻,淡淡开口:“皇上把殷嬷嬷、李肃仪、叶肃仪三人交由我处置。殷嬷嬷毕竟是太后身边儿的人,还是留待皇上来办为好。叶肃仪现已安置妥当,便只余下李肃仪了。”转身回看青浅,微笑道,“那我便罚你处置李肃仪,如何?”
“娘娘……”青浅愣然,“娘娘信得过奴婢?”
“这偌大后宫,人人都戴着面具,表面与我交好,说不定心下却是恨毒了我!若连你和锦禾都不信,我还能信谁?”武茗暄闻言蹙眉,肃容正色道,“我既把她交给你处置,那么,是杀、是放就都随你。去吧……”话一说完,便在锦禾的搀扶下,去藤编摇椅躺下,闭目小憩。
青浅恭敬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锦禾凝视着武茗暄恬静的睡颜,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娘娘,您真不但青浅姐姐会把李肃仪放了?”
武茗暄没有睁眼,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不会,青浅不会让我失望的。”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她也翻身向内缓缓睡去。
逸韵轩西厢,李肃仪形同死尸般歪坐在地。她微仰着头,黯淡的眼神痴痴地望着窗外被微风拂得瑟瑟轻颤的佛相花。
“花儿,你是在花期盛放,来年花期才能再开。可我……”李肃仪的声音有些飘忽,唇畔笑意渗出诉说不尽的苦,“我们身为奴婢的,哪有花期?想要盛开,就只能自己去争取。我只是不想再卑躬屈膝,不想再为奴为婢,我错了吗?不,我没错,这都是命……”
“你当然错了,错得离谱!”厢房的门啪地一声被人推开,青浅捧着个木盘进来,不含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神掠过跪坐在地的李肃仪。
“你……”李肃仪猛然抬头看向青浅,一眼看过她手中的木盘,心里明白,这怕是要送她上路了,忍不住颓然哼笑。
青浅扭头冲站在门外的陈禄递过一个眼色。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轻轻合上。
青浅神色淡漠,缓步走到李肃仪身前,静静地看着她的眼:“你若真想获宠,为何不求小姐?”
“小姐?呵呵……青浅你好天真!”李肃仪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闷闷地轻笑起来,“她正值盛宠,怎肯让我这么个低贱的婢女分了她的宠爱?”
“不是我天真,是你想得不够明白。后宫佳丽三千,谁能独宠?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你若忠心于小姐,小姐给你个机会又有何妨?左右皇上也还是来咱们宫。”青浅淡然一笑,摇头惋叹,“你是与别人结交也就罢了,偏偏是洛美人。翠袖姐,路是你自己选的,后果必然也得你自己承受。”
“我没得选啊!”李肃仪激动起来,仰起泪眼望着青浅,哭喊道,“青浅,我不像你。我是武家的家生女儿,我出生就是奴婢,就连我的后人也只能是奴婢!只有……只有获得皇上的宠爱,我才能消除奴籍!你不懂,你不懂的……”
见李肃仪捂着脸哭嚷,青浅心下百感交集,阖目锁住盈眶的泪,再睁眼时,已不见丝毫伤感情绪:“翠袖姐,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慢慢地揭开覆在木盘上的绢帕,“你是自己上路,还是要我送你上路?”
李肃仪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木盘上无数细密的绣花针,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民间宅子里有一种刑罚,名叫‘万针穿心’,是专为惩罚那些背弃主子的奴才们而设。”青浅话音低沉,带着一股森冷气息。
惊惧瞬间布满李肃仪的脸。她惶惶后退,频频摇头,嗓音因过度恐惧而嘶哑:“小姐……小姐让你这么做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也太狠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强忍惧意,爬到青浅脚步,拽着她的裙裾哭求,“青浅,好妹子,你说过要报答我的!我求你,再跟小姐说说,饶我一命。啊?”
青浅目中闪过怜悯之色,脚下却没半分怜惜,一脚将李肃仪踹开。
李肃仪不敢置信地望着青浅,连哭都忘记了,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她,直到一句冷冷的话音传入耳中。
“负人者,人恒负之!”青浅双手抠紧木盘边沿,深吸一口气。
许久后,西厢的门再次开启,青浅神色漠然地捧着一针未少的木盘行出,面向东厢缓缓跪地,高声道:“李肃仪深悔前事,已撞墙自尽!”
青浅的话音如冰水般灌入周围宫人们耳中,但在武茗暄听来,却如潺潺暖流浸入心间。
锦禾心神一震,诧然看向侧卧于摇椅之上的武茗暄。
武茗暄似有所觉,睁开眼,对她微微一笑。
此时,沈木云快速入内,欠身禀告:“娘娘,叶肃仪已安置进浣衣局。”
“嗯。”武茗暄点点头,垂眸一瞬,又道,“可吩咐妥当了?”
“罪肯定是得受些。”沈木云低声答话,“不过,娘娘放心,死不了。”
“她心里有怨,必然想要有所动作。改日,你替我告诉她,先忍耐,待坐上尚宫之位再想其他。”武茗暄悠悠低语。
“是。”沈木云恭敬应下。
话音刚落,罩门外传来陈禄的声音:“禀娘娘,殷嬷嬷咬舌自尽了!”
武茗暄微怔,笑容僵在了唇角,摇头叹道:“唉……看来,届时回京,少不得要去太后宫中请罪了。”话虽如此,可她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摄魂香一事总算彻底成为过去。
沈木云蹙了蹙眉,似想问什么。
青浅于此时入内,欠身问道:“娘娘,李肃仪和殷嬷嬷都死了,后事怎么处理?”
武茗暄没答青浅的话,偏头问沈木云:“姑姑,宫中可曾有过类似之事?”
沈木云面带微笑,安抚道:“娘娘不必为这等子小事烦心,奴婢去趟内务府便是。”
“也好。”武茗暄笑着点头,“那你快去吧,天儿热,停久了不好。”
沈木云施礼退出,在罩门外与陈禄商量两句,便去了内务府。
沈木云刚走,外间就响起通报声,皇上来了。
武茗暄下意识地蹙眉,轻声吩咐:“锦禾,去盛碗酸梅汁给皇上解暑。”说着,起身下了摇椅,理了理仪容,上前相迎。
宁昱晗风风火火地进来,牵起武茗暄的手,走到摇椅坐下,默然不语,将她细细打量。
武茗暄心念一转,微弯唇角,笑道:“容德夫人动作好快!”
“聪明!”宁昱晗拍着武茗暄的手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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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二人对话犹如打哑谜,听得在旁伺候的青浅一阵发晕。
武茗暄侧目瞄一眼满目疑惑之色的青浅,挥手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青浅作礼退下。
“今日早朝后,季大将军留了下来,请命护送你兄长去边境议和。”宁昱晗拥着武茗暄,缓缓说道,“朕允了,命他二人三日后启程。”
“容德夫人心如明镜,动作这么快,只怕是早有准备。”武茗暄本就觉得疲乏,嘴上说着,很自然地闭上眼,依偎到宁昱晗怀中,一手环住他的脖子,一手勾玩着帝王冠冕上垂下的明黄缎带。
“累了?”宁昱晗微微低头凝视怀中人,目中尽是宠溺之色。
武茗暄没有睁眼,嗔道:“大早起来折腾了那么多事儿,能不累么?”
听得这自然流露的娇嗔语气,宁昱晗收拢双臂,把她拥紧,拿下颚缓缓地蹭着她的发髻,思虑片刻,问道:“要不……往后免了你的请安?”
武茗暄淡笑摇头,道:“不了。”勾玩缎带的动作更加缓慢,似梦呓般的话语从微启的红唇内飘出,“妾入宫不久,不了解宫中诸人品性。若再不去请安,就更无从探知了,就这样吧……”话音落下,竟就闭目睡了。
宁昱晗偏过头,审视着武茗暄的睡颜,面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目中神色有怜惜、宠溺、担忧……还有些许无奈。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对,还是错。不过,至少她在自己面前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处处提防。
武茗暄其实并未真的睡着,脑中思绪有些混乱,过了许久,才又开口:“皇上,丽妃姐姐向来少宠,如今有了身孕,只怕就更受排挤了。”一句说完,不闻宁昱晗接话,她睁开眼,仰头望着他,劝道,“不管皇上对桑家作何打算,姐姐腹中毕竟是您的骨肉,您还是多体贴些吧。”
宁昱晗怔了一瞬,微笑点头,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叹道:“什么时候,你也为朕生个一儿半女就好了。”
这话说得这么伤感,皇上怕是真以为她不能生了吧?殷嬷嬷死了,可行宫中必然还有太后的耳目。一月之期又过,她连番侍寝,却没收到浣花汤,恐怕是太后早已得到她不能再孕的消息,这才没有让人送汤来避子。武茗暄闻言垂眸,几番思量,故作不知地道:“皇上别打趣妾了!妾都还像个孩子,哪能做人母亲?”
宁昱晗强忍心中苦涩,失笑道:“你呀!”屈指在武茗暄额上轻弹一下,再次将她拥紧,有些愧疚地道,“往后这些日子,朕……怕是不能夜夜都歇在逸韵轩。你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一切都要小心。”
这便是与人同侍一夫的悲哀,武茗暄的笑容僵在了唇边,不知如何应答,只轻“嗯”一声。
宁昱晗心下暗叹一口气,没再多言,只道:“你午膳都未曾用,还没饿?”
武茗暄撑起身子坐好,给宁昱晗理好衣袍,笑道:“妾唤人传膳。”起身出去,吩咐沈木云等摆膳。
膳食用罢,武茗暄亲自伺候宁昱晗净手、净口,便将他送了出去。
夜里,武茗暄独自侧卧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阴霾,直至撑不过困意,才渐渐入睡。
翌日,武茗暄照旧早起,梳妆妥当前往松香殿请安。沿路遇到一些低阶妃嫔向她请安,她均是笑着摆手,唤了起。步辇前行,却听她们在身后议论,说皇上昨夜歇在容德夫人的福莱殿,想来这慧妃娘娘的独宠怕会歇一歇了。
“娘娘……”青浅蹙眉轻唤,似是想开口劝慰。
“后宫佳丽三千,哪有人真能得到独宠?”武茗暄微笑摆手,“本宫若连这都想不明白,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青浅与锦禾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默然跟上步辇。
今日请安,众妃嫔的神色都有些异常。昨日才因慧妃的盛宠心下暗恨,可一夜之间,容德夫人已再度获宠,且今日还得了皇上体恤,不必来松香殿请安。
个中缘由,武茗暄是清楚得很,可众妃嫔却不知。容德夫人素来行事跋扈,没人敢把话绕到她头上,但心下嫉恨难纾,一时间,话头就都绕着慧妃转。
冷嘲热讽的话入耳,武茗暄却始终面带微笑,环视周遭犹如一群跳梁小丑般可笑的妃嫔们,目中不屑之色毫不掩饰。
皇后轻磕着茶盏盖子,不时拿眼瞧瞧武茗暄,眸中笑意越发深邃。
就这么闲坐了一阵子,皇后便说乏了。众妃嫔得了命,施礼退出,各自返回居所。
文婕妤、颜才人乘步辇随武茗暄一道下了石阶,穿过回廊时,颜才人忽然说道:“昨夜,我收到消息,宫外似有传言迭起。”
武茗暄并不在意,文婕妤却知若不是大事,颜才人是不会特意这么提出来的,当即便问:“什么传言?”
“洛氏有神女,得而定天下!”颜才人目光幽幽,掠过武茗暄的面。
武茗暄恍然侧目,微笑着问:“何处传出的?”
“南华寺。”颜才人柔柔抬手,抚过鬓发,“边境不宁是外部大患,看来,洛美人怕是要再度起势了。”
武茗暄眸光一闪,交握于膝上的双手稍稍紧了紧,转瞬却又展颜笑开。
文婕妤看看颜才人,再看看武茗暄,蹙眉道:“如今,你与她已势成水火。她若起势,对你极为不利。你不思量对策,怎还笑得出来?”
“我如何思量都没用,此事端看皇上怎么想。”武茗暄淡淡地道,可心下却觉得,皇上不会因此传言而让洛菱宛再度起势。为何如此笃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文婕妤忧虑未消,但听武茗暄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遂即默然垂首。
颜才人抬眸凝望远处,微微一笑,软了身子靠在步辇上,又是一副睡意熏熏之态。
三顶步辇快速出了回廊,先送颜才人回风絮堂,再绕涵烟湖取道逸韵轩。
武茗暄、文婕妤刚与颜才人别过,便见一人遥遥奔来。
“奴才见过慧妃娘娘、文婕妤。”陈禄欠身施礼,得了唤起,凑前禀告,“娘娘,皇上有旨,宣娘娘去怡欣殿侍墨。”
“现在?”武茗暄微感诧异,与文婕妤对视一眼。
“是。”陈禄恭敬答话。
文婕妤低头琢磨一番,低声道:“皇上这是在为你入殿侍奉做准备。既如此,你便快去吧。”
“嗯。”武茗暄笑着与文婕妤挥手别过,吩咐内监快速赶回逸韵轩,以便沐浴更衣。
路上,武茗暄偏头问道:“皇上已下朝了?”
“还没。”陈禄低头答话,“是李总管差人来传的话。”
回到逸韵轩,沈木云已备好热汤。青浅、锦禾伺候着武茗暄沐浴妥当,重新梳妆。
“皇上传召本宫去侍墨,你们若去,也只能在殿外候着。天儿热,候在殿外岂不受罪?你们就不必跟着了。”武茗暄对青浅、锦禾吩咐完毕,坐着步辇去了怡欣殿。
庄严肃穆的怡欣殿外,内廷侍卫们顶着艳阳,如木雕般持枪静立。远远瞅见一顶步辇渐行渐近,侍卫们持枪的手一紧。
武茗暄扶着陈禄的手下了步辇,理了理衣裙,迈步行上殿前石阶。
殿门正前方两名侍卫将武茗暄拦下,垂首道:“这位娘娘请留步!怡欣殿乃皇上理政之处,若无手谕不得靠近。”
“退下!”一名身着金甲的将领从转角处奔出,轻声喝退那两名侍卫,迎上前躬身抱拳,“内廷侍卫长李颂兴见过慧妃娘娘。”
“不必多礼。”武茗暄抬手唤起,淡淡往紧闭的殿门瞥去一眼,问道,“皇上还没下朝?”
“皇上已下朝,现正在金羽偏殿与季大将军和安佑郡王商议要务。”李颂兴恭敬地答话。
武茗暄点点头,道:“你去忙吧,本宫在殿外相候便是。”
李颂兴抱拳领命,转身之际,瞧得当空烈日,迟疑着道:“不若,娘娘入殿内等候吧?”
“可以吗?”武茗暄轻声问。
看武茗暄小心征询,李颂兴反倒释然,微笑道:“无妨。皇上早有口谕传下,今儿要慧妃娘娘侍墨。”说罢,示意侍卫们开启殿门。
武茗暄侧目对陈禄递过眼色,示意他带着内监们先行离去,径自款步入殿。才方入殿,便见回形庭院,两侧各置拱门,通东西跨院。院中,时令花卉不多,却有绿草如茵、松柏如盖,煞是庇荫。
看着眼前景致,少了几分常见的后宫婉约,更添几许帝王的豪迈之气,武茗暄暗暗点头,昂首阔步进入正殿。殿内陈设富丽而不奢华,给人一种雅致宁静之感。她放缓步子,欣赏着眼前一应金、银、玉器与皇上亲笔书写的匾额、字画,不自觉由罩门行入隔间书阁。
时间匆匆过,外间骤然响起脚步声。
“皇上,慧妃娘娘已在内等候多时。”李颂兴的话音随之响起。
“行了,朕知晓了。”宁昱晗微笑挥手,又似想起什么,便道,“近几日,慧妃都会来侍墨。若朕不在,你们请她殿内相候便是。”
李颂兴恭敬地应下,起身退出。
宁昱晗迈步上阶,于龙案后一坐,偏头①38看書网,道:“朕要批阅奏折了,还不出来侍墨?”
武茗暄轻笑一声,缓步行出罩门,绕过屏风,径直上阶,挽袖研墨。
宁昱晗翻看了几个奏表,忽然侧目看向武茗暄,问道:“近来,外间有些传闻,你可听说了?”
武茗暄眸光一闪,笑问:“妾愚钝,皇上所指可是洛氏神女的传言?”
宁昱晗微微点头,道:“你怎么看?”
“边境正值不宁,洛美人又刚被贬……”武茗暄笑着说道,话意未尽,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哪有这么巧?”宁昱晗哼笑,拉过武茗暄的手把玩,“四百余年前,龙吟、凤鸣两位先生隐居山中。之后,亦有过类似传言,‘龙吟、凤鸣身怀大才,得其一,可得天下’。结果如何?两位先生都居于西山王帐下,却未能替西山王争得天下!”
“那还是两位有真才实学的先生,但如今传的,可是‘洛氏神女’。”武茗暄淡淡地接过话,荧荧灯光下,笑容妩媚至极,暗暗嗤笑这传言实在荒诞。
“‘洛氏神女’或许是真,可朕却不信是说她洛菱宛!”宁昱晗意有所指地看一眼武茗暄,把她的手拉到鼻前嗅了嗅,凑唇上去,轻啄一下,“曾有人来报,她与桑瑞私下见了一面。日前,桑瑞又去了趟南华寺,这传言恰巧就从南华寺传了出来。”
“皇上的意思是……”武茗暄面色微红,缩手回来,拢于袖中。
“她这般煞费苦心,朕怎么好让她失望呢?”宁昱晗轻声道,话音却是冷冽如冰。
看来,洛菱宛起势已是必然;不过,只怕日后跌落也会摔得更痛!武茗暄心下暗忖,借着宁昱晗一拽之势,缓缓依进了他怀中。
二人静静相拥,过了许久,宁昱晗才松开怀中人,端正姿态,批阅奏折。武茗暄规矩地退到一旁,挽袖研墨,看着专注于批阅奏折的宁昱晗,渐渐有些走神。眼前的昱晗表哥,不同于她以往所见。眉宇间虽有难以纾解的淡淡愁绪,但丝毫不减他周身的帝王霸气,一桩桩政务要事于狼毫挥洒间处理完毕。内忧外患之下,他还能如此镇定,武茗暄不禁暗暗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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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九十九章
宁昱晗处理完一摞奏折,偏头笑看武茗暄,刚要招手唤她近前。
李炳福悄然入殿,上前禀告:“皇上,文婕妤在殿外候宣。”
看李炳福拿眼瞄过自己,武茗暄心念一转,搁下手中墨锭,欠身道:“皇上,妾先告退。”
“急什么?”宁昱晗猛然伸手,一把将武茗暄拉住,朗声对李炳福吩咐,“让她进来便是。”
李炳福闻言皱眉,迟疑一瞬,还是退出,依言将文婕妤请了进来。
文婕妤随李炳福入殿,见得站在龙案旁的武茗暄也是微微一怔。被宁昱晗瞪视一眼后,她才回神,依照礼规见礼。
手还被宁昱晗紧紧握住,武茗暄自觉羞赧,慌忙挣脱,退到一旁。两颊热气微熏,不用照镜,她也知自己现下必是红霞染面,不禁把头垂得更低,故作专心研墨之状。
见文婕妤含笑的目光一直凝在武茗暄身上,宁昱晗握拳于唇前,轻咳两声,从一摞奏折中抽出一册,抛于案上,道:“你且看看,这折子的笔迹可仿不?”
文婕妤收回目光,起身上前,将那册奏折仔细看过,点头道:“他的笔迹,嫔妾已模仿多时,应是不难。”
宁昱晗欣然点头,快速摊开一纸,提笔疾①38看書网就一番与那奏折所言之事相差无几的话,只是将奏折内提及的淮州驻将换防的任命之人换了一位。
文婕妤悄然一眼瞥过愣在一旁的武茗暄,坦然接过,就着宁昱晗所书,却以原奏折上的官员笔迹誊写。
武茗暄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文婕妤的笔锋游走。原奏折上是太尉慕霆钧的笔迹。淮州关隘比邻宁京,对朝廷至关重要。此时正值三年换防之际,驻关将领由慕霆钧举荐,必然对皇上掌控皇权不利。
早知文婕妤对于皇上来说,绝非寻常妃嫔那么简单,可她却没敢往这上边想。各部奏折递交上来后,由皇上亲自批阅,而后便发往各地。此间,不会再过各部官员之手。瞧文婕妤这般不惊不诧的神色,仿他人笔迹改奏折一事想必已是轻车熟路,不知干过多少次了!武茗暄静立一旁,看得暗暗心惊。
文婕妤奏折誊写完毕,神色平静地呈交给宁昱晗,由他朱批划下,盖上印鉴。他们这番事情办妥,武茗暄却还未从震惊中回神,直至文婕妤施礼退下,李炳福入殿询膳。
晚膳摆在怡欣殿偏殿内,宁昱晗挥退众宫人,只让李炳福在旁伺候。
默然用膳间,宁昱晗忽然开口:“若有一日,你听见什么不好的,是信朕,还是信传言?”
武茗暄怔然一瞬,但见宁昱晗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便郑重答道:“妾自然是信皇上!”
宁昱晗深看武茗暄一眼,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亲手为她布菜。膳毕,他命人将武茗暄送回逸韵轩,摆驾去了洛美人处。
各宫收到消息,无不诧异,暗自猜度洛美人是否会复位。
夜里,武茗暄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下不断琢磨着洛菱宛什么时候会跌落,是否会对洛氏造成影响?皇上恐怕也已在对桑家布局,桑姐姐如今怀有身孕,不知皇上是否会顾念几分?
翌日,武茗暄照旧去松香殿请安,看着洛美人得意的神色和围绕在她身旁逢迎讨好的众人,不禁暗自好笑。如今有多风光,将来便有多惨!可怜洛菱宛还自以为计谋得逞,并未有丝毫危机感。
请安回来,武茗暄沐浴妥当,又去了怡欣殿。经过昨日一事,众侍卫已不再阻拦慧妃入殿。得知皇上还未散朝,她照旧去隔间书阁,信手取了一本书籍翻看。
宁昱晗下朝归来,与武睿扬一起快步入殿。
“皇上……”李颂兴疾步上前,跪地抱拳,欲禀告慧妃在内之事。
宁昱晗瞥一眼随行而入的武睿扬,怒声喝道:“退下!”
李颂兴无奈,只得起身,与众宫人一起退了下去。
武茗暄轻轻搁下书籍,待要出去迎驾,听见武睿扬的话,却赫然刹住脚步。
“这次不过是针对桑家,为何要把洛氏也牵扯进来?”武睿扬急切问道,言辞间并不见得有多恭敬,全然不顾他所面对的人是当今的皇上。
“如今的洛氏,还有多少是洛家人?洛氏早已被慕氏架空,洛王也只不过是慕霆钧的傀儡。”宁昱晗阔袖一挥,在龙案后坐下,“这,你不是不知。”
“臣……臣知道。”武睿扬的气势焉了下去,低声道,“皇上,可洛家毕竟是生养怜苏的地方,洛王毕竟是怜苏的父王啊!”
隔间书阁内,武茗暄双手捂紧嘴,满目震惊之色。早就料到皇上必然会对洛家下手,可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若非必要,朕也不愿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的朕,还不能正面与慕氏相抗。”宁昱晗无奈的话音从罩门外幽幽传来,“朕岂能压上祖宗基业,拿这万里江山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臣知道,近年来,慕氏为掌控洛氏,投入了太多人力。皇上若灭了洛氏,就等于剪去了慕氏党羽!只是……”武睿扬抬眼看看宁昱晗那决绝的神色,心知多说无益,默然片刻后,垂首长叹,“唉……自古情义难两全!皇上这也是为大局着想,臣着实不该有异议。适才言语冒犯,还请皇上恕罪!”
外间,衣衫悉索之声响起,武睿扬似是跪地请罪。
片刻静默之后,宁昱晗的声音响起:“不怪你,起吧。”
睿扬哥哥都不再反对,那“灭洛”一事岂不成了定局?脑中轰然一声响,武茗暄踉跄两步往后退去,不慎踢翻多宝格边那盛放画卷的松鹤檀木筒。
木筒滚翻在地,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谁?”宁昱晗面色骤变,拍案起身。
武茗暄不知作何反应,惶然跪地,垂首不语。寒光一闪,一柄熟悉的青峰剑已架在她脖上。
“怎……”武睿扬看清眼前人,愕然惊问,“怎么是你?”
宁昱晗几乎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扶,低头之际,恰与武茗暄仰面看来的目光对上,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武茗暄直直地望着宁昱晗,圆睁的眸中满是失望,满是倔强。
宁昱晗瞬间握手成拳,仰头望着殿顶,自嘲地哼笑一声,一言未发,甩袖而出。
武茗暄无视脖子上那柄利剑,猝然起身,吓得武睿扬大惊失色,赶紧收剑。
武茗暄追到正殿,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拽住宁昱晗的龙袍下摆,颤声问道:“皇上……您,您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宁昱晗目中闪过怜惜之色,阴沉面色却未舒缓,冷冷道:“起来说话。”
“不!”武茗暄忿然摇头,“皇上,您真要灭了洛氏?”
看宁昱晗眸中怒色翻涌,武睿扬慌忙上前,一把扶住武茗暄,低声劝道:“听皇上的话,你先起来再说。”
武茗暄甩开武睿扬的手,仰起泪眼,直直望入宁昱晗目中。
“慧妃!”宁昱晗勃然大怒,一把拽住武茗暄的手腕,将她提起,“你姓武!洛氏如何,与你何干?”
武茗暄僵了一瞬,含泪垂眸,淡淡地道:“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宁昱晗神色一凛,便要呵斥,但见晶莹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成串滑落,心中又泛起不忍。
武睿扬心下暗忧,却不敢贸然出声,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宁昱晗侧目瞥武睿扬一眼,示意他退下。武睿扬忧心忡忡地看武茗暄一眼,悄然退出。
宁昱晗暗暗叹了一口气,放缓手上力道,轻轻一带,欲将武茗暄拉入怀中。
武茗暄却奋力将宁昱晗推开,凄然笑问:“皇上果真要灭了洛氏,杀了洛王?”
“朕纵然灭洛氏,也必会保全洛王性命!届时,朕会让人护送洛王离京,寻一远离喧嚣之处,安度晚年。”宁昱晗缓缓松开手,凝视着武茗暄,冷冽话音从紧咬的牙缝间憋出,“如此,慧妃可放心了?”
只要父王性命无忧便好,如此便好!武茗暄抚着胸口,长吁一口气。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她才觉察出宁昱晗语气中的冷漠,心下忽然发了慌,嚅嚅轻唤:“皇……皇上……”
“睿扬不知朕心意也就罢了,可你……”宁昱晗似是累极,砰然坐倒在龙椅上,“即便没有往昔情谊,这么些日子,你我朝夕相伴。我待你如何,你心下当真半点都不清楚?”
“我……”武茗暄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咬唇不语。
“听闻朕要灭洛氏,你就以为朕会合着洛王一并处死?你怎么就不想想,朕纵然不顾念洛王对朝廷的功绩,也会顾念你!”宁昱晗摇头苦笑,不自觉地伸手揪紧衣襟,想借此扼制住心头的钝痛感,“朕昨日才问过你,你的话犹在朕耳畔。可是,你若对朕有半分信任,也不会作此想!”
昨日,皇上所问便是为这事?武茗暄心念一转,会意过来。瞧见宁昱晗颓然的神色,她心下大骇,急忙跪地,惶然解释:“皇上,妾是一时心慌,才会……”
“朕还不知道你么?”宁昱晗呛声打断武茗暄的话,凝目看着她,只觉双目酸疼,别开眼去,怆然挥手,“罢了,罢了……朕累了,你且退下吧。”
“皇上……”武茗暄惊呼一声,却见宁昱晗阖上双目,竟是不愿再看她。
殿外,李炳福一直探听着里间声响,待至此时,急忙入殿,弯腰搀起武茗暄,轻声劝道:“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吧。”
武茗暄心中隐隐作痛,却不知这痛从何而来。她顺从地任由李炳福将自己扶起,一步步走出怡欣殿。
“砰”地一声响,沉重的殿门合上,震得武茗暄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缓缓回首,望向紧闭的殿门,心中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涩,一行泪静静滑落。
“娘娘,您这是何苦?皇上对您……”李炳福想要说些什么,见到这样的武茗暄又有些不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唤来几名内监,抬辇将她送回逸韵轩。
武茗暄端坐在步辇上,一双茫然的眸子望着前方,目中却尽是虚无。偶有低阶妃嫔经过,上前请安,也没得到她半点回应。
步辇在逸韵轩门前停下,内监们高声唱了一句“慧妃娘娘回宫……”落了辇。
沈木云早在宫门处相迎,看武茗暄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大惊,慌忙上前扶过:“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慧妃娘娘……”
沈木云疾声连唤,武茗暄却是恍若未闻,没有焦距的眸子定定地盯着前方,如行尸走肉般往东厢走。
“青浅、锦禾……”沈木云扯嗓子疾呼,小心翼翼地把武茗暄交到闻声奔出的青浅、锦禾手上。
一眼窥见武茗暄苍白的面色,青浅失声惊呼:“出什么事了,娘娘的脸色怎么这样吓人?”
锦禾紧张地看一眼武茗暄,偏头问沈木云:“娘娘不是去怡欣殿侍墨吗?怎么……”
“我也不知这是怎么了!”一向神色淡然的沈木云早已拧紧眉头,咬了咬唇,叮嘱道,“你们伺候娘娘进去休息,我去怡欣殿打听下。”说罢,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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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武茗暄犹如提线木偶般任凭青浅、锦禾摆弄。换衣,卸妆,沐浴……直至上榻躺下,她始终不言不语,眸中一动不动的黑瞳似是氤氲着淡淡雾气。
锦禾眉心深锁,循着武茗暄的视线望去。那是隔间的墙,唯有一堵花窗嵌在其上。娘娘的眼神迷离飘忽,定然不是在看花窗!透过花窗纵深望去,是怡欣殿的方向。娘娘去侍墨之前还神色正常,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难不成……是在皇上跟前受了委屈?
“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这里没有外人,就奴婢与锦禾,您有什么话,尽管说。”青浅温柔地替武茗暄拿捏着腿,出口的话音已近哽咽,“只求您……求您别这样,奴婢看了,心里难受!”
青浅、锦禾的声音像潮水般在耳畔翻涌,武茗暄听得分明,却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锦禾不顾身份、规矩,伸手去握武茗暄的手。冰凉的触感骇得她变了脸色,双眼一红,泪“扑哧扑哧”地掉下。她矮身跪于榻前,尽量放柔嗓音哄劝:“娘娘,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眠一会儿,好不好?”
“娘娘,您身子才刚好,不能这样啊!”青浅也慌了神,强忍着泪,抚着武茗暄的肩,“娘娘,您要是有什么苦,就说出来。不管出了什么事,您都别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啊!”
“下……都下去吧。”武茗暄艰难地启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心很乱,比当初入宫圣选时还要乱,心里像是有很多话想找人倾诉,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找谁诉说。
劝亦无从劝,青浅急得脸颊泛红,扑倒在床前,呜咽着唤:“娘娘……”
武茗暄却是再不搭理她们,睁大眼盯着某处,安静地躺着。
锦禾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青浅拉起,以眼神示意,将她往外推。“娘娘,奴婢们退下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拉金铃铛。”锦禾最后留下一句,抹泪出去了。
珠帘脆响像是从天际传来,武茗暄心下一颤,只觉珠帘处袭来一股寒意,快速窜向四肢百骸。霎时,整个身子都变得僵冷、麻木。就算他昨日说的那些就是为防范今日这般,就算她是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信他;可今日这事,即便是她错,也情有可原吧?是,如今的她是武氏女儿,她也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与洛氏再不相干。但是,她纵然不顾洛氏,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俗话说“关心则乱”,她真是一时慌了神,才会脱口质问他。
武茗暄茫然移目,满屋金玉摆件、宫扇香炉分明静静地安放着,却像在旋转。周围景物越转越快,渐渐地,都变成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匆匆闪过。最后,一切画面都远远飘散开去,眼前画面定格于方才在怡欣殿内,昱晗表哥阖目前看她那最后一眼。盛怒、失望、痛心、淡漠……瞬息间,他已转过这么多情绪,可她竟是直至此时才恍然惊觉!
从小到大,无论她做错什么,昱晗表哥训斥也好,气愤也罢,从未用那样的态度对她。她宁愿他板起脸训她,宁愿他像幼时一样拿戒尺打她掌心,也不要看他拿那样的眼神看她!武茗暄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胸口爬出,像烟雾般瞬间消散,一颗心就这么缓缓被掏空。
东厢外,青浅、锦禾焦急徘徊,时而翘首张望宫门处,时而相对蹙眉叹息。
片刻后,去怡欣殿打探消息的沈木云终于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东厢阶下,招手示意青浅、锦禾二人下来说话。
青浅快步下阶,扯过沈木云疾声问道:“姑姑,打听到了吗?娘娘……”
锦禾虽未开口,可目中焦急之色并不比青浅少。
“唉……怡欣殿那边儿都说曾听见皇上与娘娘在殿内争执。我细问,他们都说不知详情。可我瞧那神色,一个个的倒像是得了严令不敢吭气儿!”沈木云拧眉摇头,“看这情形,八成是侍墨时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青浅讶然惊呼,话音出口,又担心惊动了武茗暄,忙捂住嘴。
锦禾瞪青浅一①38看書网步上阶,扒在雕花窗外,小心地往内窥去一眼,见厢房内并无动静,才回转身来,压低声音道:“娘娘正值盛宠,怎么在这时候……”咬唇一瞬,担忧地望向沈木云,“姑姑,你说,皇上会不会因此冷落娘娘啊?”
“我看啊,不见得。瞧前阵子皇上对娘娘那般,是真上了心。”沈木云想了想,又摇头,“不过……怡欣殿那边儿倒是说,娘娘出殿后,皇上还一个人坐在殿内,没有半点声音。就连李总管都没敢进去伺候,就怕触了霉头!”
“这可怎么是好?”青浅拧着手,焦急地跺脚,却还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沈木云与锦禾对看一眼,也是叹气摇头,各自垂首苦思。
“都在这外边儿,谁在里边伺候慧妃娘娘呢?”
忽地,柔媚的嗔怪声轻飘飘地传入焦急的三人耳中。
颜才人!沈木云恍然扭头,果见颜才人与文婕妤领着各自的宫婢渐渐行近,忙拉着青浅、锦禾一同上前见礼。
素日里,言行舒缓的颜才人今日却比文婕妤还行得快些,几乎是半拽着文婕妤到了东厢前。
“慧妃娘娘怎样?”文婕妤开门见山,直接冲沈木云问道。
文婕妤问这话,怕是多少知道些。沈木云是宫中老人,待人接物自有手腕,当即欠身答话:“回婕妤话,娘娘从怡欣殿回来,神色就不大对劲。”
文婕妤微微点了点头,团扇往身旁的颜才人虚扇一下,唤道:“颜姐姐,走,瞧瞧去!”
“怡欣殿内也敢言行无状,慧妃娘娘还真是被皇上宠坏了!”颜才人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柔荑轻抬,拢了拢因仓促赶来而略显散乱的鬓发,皓腕上,一串缠腕三周的红玉手钏轻轻磕在一起,撞出“叮铃”轻响。
文婕妤悄然侧目,有些诧异地瞄了颜才人一眼,垂眸间,眸色微闪。
“才人说哪里话?”沈木云知晓颜才人身份不同寻常,连忙赔笑说道,“今儿这事儿,兴许就是娘娘与皇上拌了两句嘴罢了。”
“‘慧妃言行无状’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皇上的金口玉言!”颜才人微微挑眉,眸色少见地冷了几分,“娘娘此时怕是心情不太好,我与婕妤不便贸然进去。沈姑姑,还要劳你进去通传声。”
冷言训斥之声入耳,沈木云却是面色不改,敛了眉眼,恭敬地欠身作礼,正欲入东厢去向武茗暄禀报。
“婕妤、才人来本宫这逸韵轩,什么时候也要通传了?”武茗暄话音略显清冷,幽幽从厢房内传出,“进来吧。”
锦禾、青浅一听,向文婕妤、颜才人略一欠身,奔入东厢伺候。沈木云则引着二人慢行,为二人挽帘。
颜才人与文婕妤先后入了厢房,绕过屏风,见得斜靠在床榻上的武茗暄。
武茗暄抬眸,淡淡一眼看过文婕妤、颜才人,理着披散在肩侧的秀发道:“锦禾,还不快请婕妤和才人坐。青浅,去沏茶来。”
“不用忙乎了,我们坐坐就走。”颜才人在旁落座,出声制止。
武茗暄微一侧目,锦禾、青浅接到示意,欠身退了出去。
“你这是……”文婕妤审视着武茗暄的神色,“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没什么。”武茗暄摇摇头,看文婕妤满目忧色,又道,“许是晒得狠了,有些发晕罢了。”
文婕妤听出武茗暄话里的敷衍,眉头一蹙,垂首不再多言。
颜才人却将武茗暄打量一番,道:“丽妃待你倒是姐妹情深,有了身孕,还惦记着你的事情。她自个儿不便,得知消息便差人通知我,叫我去怡欣殿打听,倒叫我白白挨了一顿训。”
武茗暄默然片刻,问道:“皇上气性还未消?”
“皇上说你言行无状,瞧那模样是真恼了!”颜才人叹气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不过侍个墨,究竟说了什么,惹得皇上盛怒?”
瞧见文婕妤虽未开口,但也同颜才人一样疑惑地看着自己,武茗暄心下暗叹,却不敢贸然将皇上欲“灭洛”一事说出,毕竟事关社稷。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昨儿,皇上问了我一句话。今儿再说时,我没想起。”涩然一笑,“许是这样,皇上便恼了吧。”
“就你这话,唬弄旁人些许还成,在咱们面前说,岂不是……”颜才人话音刹住,似乎会意到什么,神色难得地严峻起来。
“得,看来咱们是白担心了!”文婕妤眸色微沉,冷声道,“眼瞧着洛美人隐有起势之态,你却还要闹出这等事情。”
颜才人凝目看武茗暄一眼,迟疑着问:“你……是不是不便说?”
“皇上没有对你们讲,我自然也不敢贸然说出。”武茗暄点点头,叹道,“我何尝不知洛美人将要起势。不过,闹成这般,非我愿意,实在是……”不能对她们和盘托出,心里乱糟糟的,她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好。
文婕妤忿然,呛声便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同咱们讲讲,若有什么,咱们也好设法周旋啊!”她听得消息便眼巴巴地赶来,怡欣殿那边儿半点口风都探不出,没想到武茗暄竟也如葫芦嘴般封得死死的,心下是又急又气。
“婕妤,总有些话是不便说的。”颜才人将文婕妤一挽,转眸看向武茗暄,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倾身拍了拍她的肩,问道,“明儿还去请安吗?”
武茗暄感激于颜才人的体贴,伸手拉过二人的手,苦笑道:“皇上并未免我请安,明儿自然还是要去的。”
文婕妤看看颜才人,又看看武茗暄,终于软下态度,拧了拧手中绢帕,道:“瞧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歇着吧。皇上跟前,你不用担心,咱们会探听着。”
武茗暄双目酸涩,忙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应道:“嗯,那就多谢了。”
“跟咱们还说什么谢?”颜才人失笑摇头,神色却并不轻松,“丽妃那儿还担心着,我得去回个话。你歇着吧,咱们就先走了。”说罢,拉着忧色不减的文婕妤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武茗暄犹如提线木偶般任凭青浅、锦禾摆弄。换衣,卸妆,沐浴……直至上榻躺下,她始终不言不语,眸中一动不动的黑瞳似是氤氲着淡淡雾气。
锦禾眉心深锁,循着武茗暄的视线望去。那是隔间的墙,唯有一堵花窗嵌在其上。娘娘的眼神迷离飘忽,定然不是在看花窗!透过花窗纵深望去,是怡欣殿的方向。娘娘去侍墨之前还神色正常,回来就变成这般模样,难不成……是在皇上跟前受了委屈?
“娘娘,您究竟是怎么了?这里没有外人,就奴婢与锦禾,您有什么话,尽管说。”青浅温柔地替武茗暄拿捏着腿,出口的话音已近哽咽,“只求您……求您别这样,奴婢看了,心里难受!”
青浅、锦禾的声音像潮水般在耳畔翻涌,武茗暄听得分明,却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锦禾不顾身份、规矩,伸手去握武茗暄的手。冰凉的触感骇得她变了脸色,双眼一红,泪“扑哧扑哧”地掉下。她矮身跪于榻前,尽量放柔嗓音哄劝:“娘娘,要是累了,就闭上眼眠一会儿,好不好?”
“娘娘,您身子才刚好,不能这样啊!”青浅也慌了神,强忍着泪,抚着武茗暄的肩,“娘娘,您要是有什么苦,就说出来。不管出了什么事,您都别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啊!”
“下……都下去吧。”武茗暄艰难地启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的心很乱,比当初入宫圣选时还要乱,心里像是有很多话想找人倾诉,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找谁诉说。
劝亦无从劝,青浅急得脸颊泛红,扑倒在床前,呜咽着唤:“娘娘……”
武茗暄却是再不搭理她们,睁大眼盯着某处,安静地躺着。
锦禾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青浅拉起,以眼神示意,将她往外推。“娘娘,奴婢们退下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拉金铃铛。”锦禾最后留下一句,抹泪出去了。
珠帘脆响像是从天际传来,武茗暄心下一颤,只觉珠帘处袭来一股寒意,快速窜向四肢百骸。霎时,整个身子都变得僵冷、麻木。就算他昨日说的那些就是为防范今日这般,就算她是信誓旦旦地承诺会信他;可今日这事,即便是她错,也情有可原吧?是,如今的她是武氏女儿,她也曾不止一次告诫自己,与洛氏再不相干。但是,她纵然不顾洛氏,也不能不顾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俗话说“关心则乱”,她真是一时慌了神,才会脱口质问他。
武茗暄茫然移目,满屋金玉摆件、宫扇香炉分明静静地安放着,却像在旋转。周围景物越转越快,渐渐地,都变成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匆匆闪过。最后,一切画面都远远飘散开去,眼前画面定格于方才在怡欣殿内,昱晗表哥阖目前看她那最后一眼。盛怒、失望、痛心、淡漠……瞬息间,他已转过这么多情绪,可她竟是直至此时才恍然惊觉!
从小到大,无论她做错什么,昱晗表哥训斥也好,气愤也罢,从未用那样的态度对她。她宁愿他板起脸训她,宁愿他像幼时一样拿戒尺打她掌心,也不要看他拿那样的眼神看她!武茗暄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胸口爬出,像烟雾般瞬间消散,一颗心就这么缓缓被掏空。
东厢外,青浅、锦禾焦急徘徊,时而翘首张望宫门处,时而相对蹙眉叹息。
片刻后,去怡欣殿打探消息的沈木云终于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东厢阶下,招手示意青浅、锦禾二人下来说话。
青浅快步下阶,扯过沈木云疾声问道:“姑姑,打听到了吗?娘娘……”
锦禾虽未开口,可目中焦急之色并不比青浅少。
“唉……怡欣殿那边儿都说曾听见皇上与娘娘在殿内争执。我细问,他们都说不知详情。可我瞧那神色,一个个的倒像是得了严令不敢吭气儿!”沈木云拧眉摇头,“看这情形,八成是侍墨时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青浅讶然惊呼,话音出口,又担心惊动了武茗暄,忙捂住嘴。
锦禾瞪青浅一①38看書网步上阶,扒在雕花窗外,小心地往内窥去一眼,见厢房内并无动静,才回转身来,压低声音道:“娘娘正值盛宠,怎么在这时候……”咬唇一瞬,担忧地望向沈木云,“姑姑,你说,皇上会不会因此冷落娘娘啊?”
“我看啊,不见得。瞧前阵子皇上对娘娘那般,是真上了心。”沈木云想了想,又摇头,“不过……怡欣殿那边儿倒是说,娘娘出殿后,皇上还一个人坐在殿内,没有半点声音。就连李总管都没敢进去伺候,就怕触了霉头!”
“这可怎么是好?”青浅拧着手,焦急地跺脚,却还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沈木云与锦禾对看一眼,也是叹气摇头,各自垂首苦思。
“都在这外边儿,谁在里边伺候慧妃娘娘呢?”
忽地,柔媚的嗔怪声轻飘飘地传入焦急的三人耳中。
颜才人!沈木云恍然扭头,果见颜才人与文婕妤领着各自的宫婢渐渐行近,忙拉着青浅、锦禾一同上前见礼。
素日里,言行舒缓的颜才人今日却比文婕妤还行得快些,几乎是半拽着文婕妤到了东厢前。
“慧妃娘娘怎样?”文婕妤开门见山,直接冲沈木云问道。
文婕妤问这话,怕是多少知道些。沈木云是宫中老人,待人接物自有手腕,当即欠身答话:“回婕妤话,娘娘从怡欣殿回来,神色就不大对劲。”
文婕妤微微点了点头,团扇往身旁的颜才人虚扇一下,唤道:“颜姐姐,走,瞧瞧去!”
“怡欣殿内也敢言行无状,慧妃娘娘还真是被皇上宠坏了!”颜才人不咸不淡地吐出一句,柔荑轻抬,拢了拢因仓促赶来而略显散乱的鬓发,皓腕上,一串缠腕三周的红玉手钏轻轻磕在一起,撞出“叮铃”轻响。
文婕妤悄然侧目,有些诧异地瞄了颜才人一眼,垂眸间,眸色微闪。
“才人说哪里话?”沈木云知晓颜才人身份不同寻常,连忙赔笑说道,“今儿这事儿,兴许就是娘娘与皇上拌了两句嘴罢了。”
“‘慧妃言行无状’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皇上的金口玉言!”颜才人微微挑眉,眸色少见地冷了几分,“娘娘此时怕是心情不太好,我与婕妤不便贸然进去。沈姑姑,还要劳你进去通传声。”
冷言训斥之声入耳,沈木云却是面色不改,敛了眉眼,恭敬地欠身作礼,正欲入东厢去向武茗暄禀报。
“婕妤、才人来本宫这逸韵轩,什么时候也要通传了?”武茗暄话音略显清冷,幽幽从厢房内传出,“进来吧。”
锦禾、青浅一听,向文婕妤、颜才人略一欠身,奔入东厢伺候。沈木云则引着二人慢行,为二人挽帘。
颜才人与文婕妤先后入了厢房,绕过屏风,见得斜靠在床榻上的武茗暄。
武茗暄抬眸,淡淡一眼看过文婕妤、颜才人,理着披散在肩侧的秀发道:“锦禾,还不快请婕妤和才人坐。青浅,去沏茶来。”
“不用忙乎了,我们坐坐就走。”颜才人在旁落座,出声制止。
武茗暄微一侧目,锦禾、青浅接到示意,欠身退了出去。
“你这是……”文婕妤审视着武茗暄的神色,“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没什么。”武茗暄摇摇头,看文婕妤满目忧色,又道,“许是晒得狠了,有些发晕罢了。”
文婕妤听出武茗暄话里的敷衍,眉头一蹙,垂首不再多言。
颜才人却将武茗暄打量一番,道:“丽妃待你倒是姐妹情深,有了身孕,还惦记着你的事情。她自个儿不便,得知消息便差人通知我,叫我去怡欣殿打听,倒叫我白白挨了一顿训。”
武茗暄默然片刻,问道:“皇上气性还未消?”
“皇上说你言行无状,瞧那模样是真恼了!”颜才人叹气道,“你素来是个谨慎的,不过侍个墨,究竟说了什么,惹得皇上盛怒?”
瞧见文婕妤虽未开口,但也同颜才人一样疑惑地看着自己,武茗暄心下暗叹,却不敢贸然将皇上欲“灭洛”一事说出,毕竟事关社稷。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昨儿,皇上问了我一句话。今儿再说时,我没想起。”涩然一笑,“许是这样,皇上便恼了吧。”
“就你这话,唬弄旁人些许还成,在咱们面前说,岂不是……”颜才人话音刹住,似乎会意到什么,神色难得地严峻起来。
“得,看来咱们是白担心了!”文婕妤眸色微沉,冷声道,“眼瞧着洛美人隐有起势之态,你却还要闹出这等事情。”
颜才人凝目看武茗暄一眼,迟疑着问:“你……是不是不便说?”
“皇上没有对你们讲,我自然也不敢贸然说出。”武茗暄点点头,叹道,“我何尝不知洛美人将要起势。不过,闹成这般,非我愿意,实在是……”不能对她们和盘托出,心里乱糟糟的,她也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好。
文婕妤忿然,呛声便道:“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同咱们讲讲,若有什么,咱们也好设法周旋啊!”她听得消息便眼巴巴地赶来,怡欣殿那边儿半点口风都探不出,没想到武茗暄竟也如葫芦嘴般封得死死的,心下是又急又气。
“婕妤,总有些话是不便说的。”颜才人将文婕妤一挽,转眸看向武茗暄,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倾身拍了拍她的肩,问道,“明儿还去请安吗?”
武茗暄感激于颜才人的体贴,伸手拉过二人的手,苦笑道:“皇上并未免我请安,明儿自然还是要去的。”
文婕妤看看颜才人,又看看武茗暄,终于软下态度,拧了拧手中绢帕,道:“瞧你脸色这么难看,还是歇着吧。皇上跟前,你不用担心,咱们会探听着。”
武茗暄双目酸涩,忙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应道:“嗯,那就多谢了。”
“跟咱们还说什么谢?”颜才人失笑摇头,神色却并不轻松,“丽妃那儿还担心着,我得去回个话。你歇着吧,咱们就先走了。”说罢,拉着忧色不减的文婕妤出去了。
————本章完——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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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零一章
翌日,照常请安。皇后尚未升座,众人或站或坐,闲谈笑语。
宫中妃嫔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整日关心的无非是谁得宠,谁失宠。日前,摄魂香一事,洛美人遭贬,慧妃却一跃成为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少不得招惹了不少怨愤。昨日,慧妃圣前失仪,惹得皇上盛怒,夜里又有不少赏赐之物随御驾入了洛美人的水华殿。众妃嫔瞧得皇上这般举动,心下自有衡量,暗想这慧妃终究还是拼不过盛宠多时的洛美人。
未及多时,皇后自内殿出来,升座。众妃嫔依着规矩施礼请安,而后落座,或垂首静立后方。皇后三两句循例的训诫之语说过,命人给一众妃嫔都赐了座,又唤亦丹上了些茶点来。殿内气氛舒缓,众妃嫔无聊,几句衣饰、妆容相关的闲语说过,话题就绕到了容德夫人得宠、洛美人复宠和慧妃盛宠没几日便隐有失宠之势上头。
不知为何,自从摄魂香一事后,容德夫人的做派便稍稍改了些,言谈举止都不复之前张扬。今日,她闲坐一侧,默然饮茶,既不煽风点火,也不与谁说话,似乎周围的人只是摆设,周遭的谈论也与她并无关系。
桑清的肚子已渐渐出怀,为免影响胎儿生长,腰间宫绦放得很低,虽略显宽松,却也将她愈发丰腴的身姿衬托得更加雍容。她与愉德媛低声说着些趣话,偶尔瞄过武茗暄,面上神色却淡漠得很,叫人瞧不出她是在喜,还是在忧。
洛菱宛被贬美人,早已失了坐席,捏着一方绢帕立于后方,却被三两名妃嫔围着说话。纵然被降美人,她也不屑与她们结交,言谈不过敷衍,眼却不时看向前方端坐文椅之上的武茗暄。“洛氏神女”这步棋,其实早已布下,若是当时便知慧妃就是姐姐,她反倒不会走这一招。这两日,虽然皇上又宠了她,可她却觉得皇上是身在水华殿,心在逸韵轩。有关“洛氏神女”的传言,皇上信不信,她是不知,但心底总觉得皇上像是也知道慧妃就是姐姐。她很清楚,皇上对姐姐有情,可姐姐对皇上却是无意。皇上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没有,纵然情深,也不断不会在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身上多花心思。洛菱宛微微勾唇,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皇上看清姐姐那颗无情的心。
妃嫔们的窃窃私语声伴着袅袅香风像缚魂的绳索般在身旁绕来绕去,武茗暄只觉胸中闷得发慌,但她也知道,身处后宫,若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流言少些,便要学会淡看沉浮,荣辱不惊。会嚼舌根的不过是那些没什么能耐争宠之人,若只得个自讨没趣,时间一久便不会再论。微扬的唇角有些僵硬,可她还是努力维持着浅笑,好叫那些人明白,她并不在意这些话。好不容易挨到皇后发话,命人众人散去,武茗暄与众妃嫔一起作礼退出,一个眼神过去,叫桑清不用担心,便欲和文婕妤、颜才人一起回去。不想,却被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易廉拦下。
黄易廉恭敬作礼,得武茗暄唤起后,说道:“皇上口谕,请慧妃娘娘酉时移驾瑶光水榭用膳。”
皇上不恼她了?武茗暄心下一喜,转瞬又觉有些不对劲,便问:“皇上可说是何事?”
黄易廉扫眼看过四周,微微欠身,压低嗓音道:“镇国大将军明日便要护送安佑郡王前往边境议和,皇上已率群臣宴别,于酉时在瑶光水榭设宴是单独为安佑郡王饯行。”
武茗暄心下思绪翻涌,却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嗯,本宫知晓了。”看黄易廉拿眼望向她,心念一转,微笑颔首,“劳烦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恩。”
黄易廉谦了两句,作礼远去。
武茗暄垂首思索片刻,带着锦禾、青浅回了逸韵轩。
酉时将至,夕阳徐落,行宫各处已渐渐掌灯。
既然宫中都传她有失宠之势,那她也不必再作那妖娆妆扮。武茗暄换了一袭凉爽的素缎宫裙,让锦禾给绾了个灵蛇髻,勾了两缕碎发长长地垂在耳侧,髻上只簪了两枚玉钗,鬓边别了三点玉雕小珠花,淡淡地扫了两笔眉,便带着青浅、锦禾去了瑶光水榭。
太阳早已落下西山,天边却还染着一抹红霞,为矗立在涵烟湖上的瑶光水榭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彩衣。碧色涵烟湖水气氤氲,袅袅烟波中,倒影在湖面的飞檐翘角却是异常清晰,给人一种宁静舒心之感。
武茗暄缓步行在曲桥上,遥见前方景致,纷乱不宁的心绪也渐渐静了下来。
一阵微风贴着湖面拂来,吹散雾气。平静的湖面荡起浅浅涟漪,重重殿宇的倒影开始扭曲,破碎。
武茗暄不知想到什么,望着湖面出了神,直到碎发被风吹起,撩得腮边微痒,才回过神来。她抬起手,将发丝理顺,不经意地侧目,却瞥见一抹明黄显现于不远处的瑶光水榭前。
微微一怔后,她踩着碎步上前,屈膝欠身:“妾见过皇上。”
宁昱晗静静地看她一会儿,才微微抬手,道了“平身”。
武茗暄立起身来,红唇张合却不知该说什么,抬眸瞄宁昱晗一眼,又垂下头去。
静默间,宁昱晗忽然移步往侧行去。武茗暄心下诧异,却还是举步跟上。
宁昱晗手把栏杆站定,眸光往跟在身后的武茗暄一扫,一直紧握的左手忽地扬向湖面。阵阵细碎响声过后,许多金红色身影于湖水深处涌来,摇尾竞速,争抢鱼饵。
武茗暄看着扑腾不息的湖面,隐隐觉得皇上此举似有深意。
宁昱晗静默片刻,淡淡开口:“后宫就犹如这涵烟湖,看似安宁祥和,却颇多暗涌纷扰。”说着,骤然回首,凝目看向武茗暄,“你向来是个不喜纷扰的,若是鱼儿,怕也不会选择投身这涵烟湖吧?”
话里意思,武茗暄是听得分明,皇上在等她接话,她也清楚。可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应答?
“你口舌向来伶俐,眼下是怎么了?猫儿咬了不成?”宁昱晗心情沉重,面上却展露出微笑,低声调侃武茗暄。
武茗暄思忖一瞬,谨慎答话:“妾又不是僧侣道姑,纵然不喜纷扰,却也难免世俗。”小心地看了看宁昱晗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道,“妾可不是鱼儿,即便是,身处湖中,便知安然。”
宁昱晗唇边笑意僵了一瞬,深邃的眼神掠过武茗暄的面,回过头去,面向湖面,道:“睿扬明日就要启程去边境,你……你代朕敬他几盅酒吧。”
“皇上……”武茗暄讶然轻呼。
“朕还有些政务要理,就不与你同往了。”宁昱晗笑着转身,迈步向怡欣殿的方向行去。
宁昱晗越走越快,临到转角,却又回过头来,微笑挥手:“去吧。”遂即再不停留,快步下了曲桥,乘辇离去。
武茗暄怔在原地,睁大一双隐隐酸疼的眸子,挪不动步。
二人说话,锦禾、青浅是远远避开了的,此时方过来。锦禾看看武茗暄的神色,小心地上前扶过,柔声道:“娘娘,进去吧?”
虽站得远,可她隐约听见些,皇上这是……青浅咬咬唇,搀住武茗暄,按捺着心中疑惑,劝道:“娘娘,郡王该等急了。”
“走……走吧。”武茗暄撑着锦禾、青浅的手缓步进入瑶光水榭,在厅门前顿住脚步。
上次来此,一盏酒盅砸了出来,就摔在她脚边,差点污了她的衣裙。她知道,必然是睿扬哥哥与昱晗表哥起了争执。那时,昱晗表哥还同她解释,生怕她误会了什么;那时,他把她的手攥得那样紧,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躲远;而今,却……武茗暄唇角一弯,就是一声苦笑,直瞧得锦禾、青浅心中发堵。
“臣武睿扬见过慧妃娘娘……”
见礼声惊醒武茗暄,恍然抬眸见得欠身作礼的武睿扬,抬手唤了“免礼”,对他露出个故作轻松的笑容,迈步进厅。
武茗暄扫眼看过厅内,才发现并无伺候的侍婢、宫人,心中不禁又觉诧异。
武睿扬似是了解武茗暄的疑惑,轻声道:“他说,今儿只论情谊,不论君臣。所以,没有安排人伺候。”
“嗯。”武茗暄微微点头,阔袖一摆,与武睿扬隔案对坐,偏头吩咐,“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也去殿外守着。”
锦禾、青浅对视一眼,虽有犹豫,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武睿扬忽然轻笑一声,见武茗暄诧异侧目,又执起酒壶,为她斟上一盅酒,失笑摇头,道:“还是他有法子收拾你这紧牙的兔子!当初在府里,我那么逼问,你且不承认;昨日,就那样,你便什么都不顾了,竟认□份。”
武茗暄心下一突,一把抓过武睿扬的手,疾声问:“你,你们故意的?不是要灭洛,对么?”
“昨日之事,并非逼你自认身份的计策。”武睿扬一怔,垂眸浅笑,“我倒是真佩服你,胆子还是这么大!他毕竟是皇上,纵然……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我来之前,他便来过了?”武茗暄缓缓松手,端起酒盅,豪爽地撞了武睿扬的酒盅,不待他回应,已一饮而尽,“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嗯。”武睿扬点头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武茗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转变着。许久,他才举盅饮尽,将酒盅轻搁于案,眼却不去看武茗暄,道:“他说……皇宫终究不是你心之所向。他,愿意放手,让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怕晋江抽,有的读者看不见,作者有话说贴一遍――――――
翌日,照常请安。皇后尚未升座,众人或站或坐,闲谈笑语。
宫中妃嫔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整日关心的无非是谁得宠,谁失宠。日前,摄魂香一事,洛美人遭贬,慧妃却一跃成为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少不得招惹了不少怨愤。昨日,慧妃圣前失仪,惹得皇上盛怒,夜里又有不少赏赐之物随御驾入了洛美人的水华殿。众妃嫔瞧得皇上这般举动,心下自有衡量,暗想这慧妃终究还是拼不过盛宠多时的洛美人。
未及多时,皇后自内殿出来,升座。众妃嫔依着规矩施礼请安,而后落座,或垂首静立后方。皇后三两句循例的训诫之语说过,命人给一众妃嫔都赐了座,又唤亦丹上了些茶点来。殿内气氛舒缓,众妃嫔无聊,几句衣饰、妆容相关的闲语说过,话题就绕到了容德夫人得宠、洛美人复宠和慧妃盛宠没几日便隐有失宠之势上头。
不知为何,自从摄魂香一事后,容德夫人的做派便稍稍改了些,言谈举止都不复之前张扬。今日,她闲坐一侧,默然饮茶,既不煽风点火,也不与谁说话,似乎周围的人只是摆设,周遭的谈论也与她并无关系。
桑清的肚子已渐渐出怀,为免影响胎儿生长,腰间宫绦放得很低,虽略显宽松,却也将她愈发丰腴的身姿衬托得更加雍容。她与愉德媛低声说着些趣话,偶尔瞄过武茗暄,面上神色却淡漠得很,叫人瞧不出她是在喜,还是在忧。
洛菱宛被贬美人,早已失了坐席,捏着一方绢帕立于后方,却被三两名妃嫔围着说话。纵然被降美人,她也不屑与她们结交,言谈不过敷衍,眼却不时看向前方端坐文椅之上的武茗暄。“洛氏神女”这步棋,其实早已布下,若是当时便知慧妃就是姐姐,她反倒不会走这一招。这两日,虽然皇上又宠了她,可她却觉得皇上是身在水华殿,心在逸韵轩。有关“洛氏神女”的传言,皇上信不信,她是不知,但心底总觉得皇上像是也知道慧妃就是姐姐。她很清楚,皇上对姐姐有情,可姐姐对皇上却是无意。皇上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没有,纵然情深,也不断不会在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身上多花心思。洛菱宛微微勾唇,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皇上看清姐姐那颗无情的心。
妃嫔们的窃窃私语声伴着袅袅香风像缚魂的绳索般在身旁绕来绕去,武茗暄只觉胸中闷得发慌,但她也知道,身处后宫,若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流言少些,便要学会淡看沉浮,荣辱不惊。会嚼舌根的不过是那些没什么能耐争宠之人,若只得个自讨没趣,时间一久便不会再论。微扬的唇角有些僵硬,可她还是努力维持着浅笑,好叫那些人明白,她并不在意这些话。好不容易挨到皇后发话,命人众人散去,武茗暄与众妃嫔一起作礼退出,一个眼神过去,叫桑清不用担心,便欲和文婕妤、颜才人一起回去。不想,却被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易廉拦下。
黄易廉恭敬作礼,得武茗暄唤起后,说道:“皇上口谕,请慧妃娘娘酉时移驾瑶光水榭用膳。”
皇上不恼她了?武茗暄心下一喜,转瞬又觉有些不对劲,便问:“皇上可说是何事?”
黄易廉扫眼看过四周,微微欠身,压低嗓音道:“镇国大将军明日便要护送安佑郡王前往边境议和,皇上已率群臣宴别,于酉时在瑶光水榭设宴是单独为安佑郡王饯行。”
武茗暄心下思绪翻涌,却是不动声色地点头:“嗯,本宫知晓了。”看黄易廉拿眼望向她,心念一转,微笑颔首,“劳烦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恩。”
黄易廉谦了两句,作礼远去。
武茗暄垂首思索片刻,带着锦禾、青浅回了逸韵轩。
酉时将至,夕阳徐落,行宫各处已渐渐掌灯。
既然宫中都传她有失宠之势,那她也不必再作那妖娆妆扮。武茗暄换了一袭凉爽的素缎宫裙,让锦禾给绾了个灵蛇髻,勾了两缕碎发长长地垂在耳侧,髻上只簪了两枚玉钗,鬓边别了三点玉雕小珠花,淡淡地扫了两笔眉,便带着青浅、锦禾去了瑶光水榭。
太阳早已落下西山,天边却还染着一抹红霞,为矗立在涵烟湖上的瑶光水榭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彩衣。碧色涵烟湖水气氤氲,袅袅烟波中,倒影在湖面的飞檐翘角却是异常清晰,给人一种宁静舒心之感。
武茗暄缓步行在曲桥上,遥见前方景致,纷乱不宁的心绪也渐渐静了下来。
一阵微风贴着湖面拂来,吹散雾气。平静的湖面荡起浅浅涟漪,重重殿宇的倒影开始扭曲,破碎。
武茗暄不知想到什么,望着湖面出了神,直到碎发被风吹起,撩得腮边微痒,才回过神来。她抬起手,将发丝理顺,不经意地侧目,却瞥见一抹明黄显现于不远处的瑶光水榭前。
微微一怔后,她踩着碎步上前,屈膝欠身:“妾见过皇上。”
宁昱晗静静地看她一会儿,才微微抬手,道了“平身”。
武茗暄立起身来,红唇张合却不知该说什么,抬眸瞄宁昱晗一眼,又垂下头去。
静默间,宁昱晗忽然移步往侧行去。武茗暄心下诧异,却还是举步跟上。
宁昱晗手把栏杆站定,眸光往跟在身后的武茗暄一扫,一直紧握的左手忽地扬向湖面。阵阵细碎响声过后,许多金红色身影于湖水深处涌来,摇尾竞速,争抢鱼饵。
武茗暄看着扑腾不息的湖面,隐隐觉得皇上此举似有深意。
宁昱晗静默片刻,淡淡开口:“后宫就犹如这涵烟湖,看似安宁祥和,却颇多暗涌纷扰。”说着,骤然回首,凝目看向武茗暄,“你向来是个不喜纷扰的,若是鱼儿,怕也不会选择投身这涵烟湖吧?”
话里意思,武茗暄是听得分明,皇上在等她接话,她也清楚。可这样的话,叫她如何应答?
“你口舌向来伶俐,眼下是怎么了?猫儿咬了不成?”宁昱晗心情沉重,面上却展露出微笑,低声调侃武茗暄。
武茗暄思忖一瞬,谨慎答话:“妾又不是僧侣道姑,纵然不喜纷扰,却也难免世俗。”小心地看了看宁昱晗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道,“妾可不是鱼儿,即便是,身处湖中,便知安然。”
宁昱晗唇边笑意僵了一瞬,深邃的眼神掠过武茗暄的面,回过头去,面向湖面,道:“睿扬明日就要启程去边境,你……你代朕敬他几盅酒吧。”
“皇上……”武茗暄讶然轻呼。
“朕还有些政务要理,就不与你同往了。”宁昱晗笑着转身,迈步向怡欣殿的方向行去。
宁昱晗越走越快,临到转角,却又回过头来,微笑挥手:“去吧。”遂即再不停留,快步下了曲桥,乘辇离去。
武茗暄怔在原地,睁大一双隐隐酸疼的眸子,挪不动步。
二人说话,锦禾、青浅是远远避开了的,此时方过来。锦禾看看武茗暄的神色,小心地上前扶过,柔声道:“娘娘,进去吧?”
虽站得远,可她隐约听见些,皇上这是……青浅咬咬唇,搀住武茗暄,按捺着心中疑惑,劝道:“娘娘,郡王该等急了。”
“走……走吧。”武茗暄撑着锦禾、青浅的手缓步进入瑶光水榭,在厅门前顿住脚步。
上次来此,一盏酒盅砸了出来,就摔在她脚边,差点污了她的衣裙。她知道,必然是睿扬哥哥与昱晗表哥起了争执。那时,昱晗表哥还同她解释,生怕她误会了什么;那时,他把她的手攥得那样紧,像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躲远;而今,却……武茗暄唇角一弯,就是一声苦笑,直瞧得锦禾、青浅心中发堵。
“臣武睿扬见过慧妃娘娘……”
见礼声惊醒武茗暄,恍然抬眸见得欠身作礼的武睿扬,抬手唤了“免礼”,对他露出个故作轻松的笑容,迈步进厅。
武茗暄扫眼看过厅内,才发现并无伺候的侍婢、宫人,心中不禁又觉诧异。
武睿扬似是了解武茗暄的疑惑,轻声道:“他说,今儿只论情谊,不论君臣。所以,没有安排人伺候。”
“嗯。”武茗暄微微点头,阔袖一摆,与武睿扬隔案对坐,偏头吩咐,“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也去殿外守着。”
锦禾、青浅对视一眼,虽有犹豫,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武睿扬忽然轻笑一声,见武茗暄诧异侧目,又执起酒壶,为她斟上一盅酒,失笑摇头,道:“还是他有法子收拾你这紧牙的兔子!当初在府里,我那么逼问,你且不承认;昨日,就那样,你便什么都不顾了,竟认下身份。”
武茗暄心下一突,一把抓过武睿扬的手,疾声问:“你,你们故意的?不是要灭洛,对么?”
“昨日之事,并非逼你自认身份的计策。”武睿扬一怔,垂眸浅笑,“我倒是真佩服你,胆子还是这么大!他毕竟是皇上,纵然……若换了旁人,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我来之前,他便来过了?”武茗暄缓缓松手,端起酒盅,豪爽地撞了武睿扬的酒盅,不待他回应,已一饮而尽,“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嗯。”武睿扬点头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武茗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转变着。许久,他才举盅饮尽,将酒盅轻搁于案,眼却不去看武茗暄,道:“他说……皇宫终究不是你心之所向。他,愿意放手,让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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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放手……让她走?什么意思,是要逐她出宫吗?武茗暄执盅的手开始轻颤,渐渐变为不可抑制地乱抖。酒液在盅里激荡,在武睿扬发觉不对扑上前之时,尽数倾洒于宫裙上,素缎染上斑驳红痕。
武睿扬拧紧眉头,轻轻将武茗暄紧握在手里的酒盅夺下。他很想开口,问出刺在自己心上的话,可看见慌然无措的她,他放弃了。他怕,怕她的回答不但除不去那尖刺,还会把他微乎其微的念想统统焚尽。
妃嫔要么死,要么做姑子,否则怎么可能出宫?他不会这么狠心!思绪转过,武茗暄恍若又回到了年少时。那时,她常躲懒不愿做课业,昱晗表哥也说不再让她同去国子监。但每次都只是吓唬她,一回头,押也要把她押去。
吓她的,对,一定是的!武茗暄心念一定,淡然垂眸,轻声嗤笑:“哼,又唬我!”
“不是唬你!”武睿扬突然来了气,一把捉住武茗暄的手腕,“皇上说,灭洛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只是,你还需忍耐一阵。待他安排好一切,便要我带你出宫,让你与洛王一同避世。”
武茗暄的笑容彻底僵住,怔怔抬眸,深深凝望武睿扬。须臾,浸满酒味的牙狠狠刮过唇瓣,一抹苍白刮痕划过,她连笑几声,甩开武睿扬的手,为自己斟满酒,仰头饮尽。
武睿扬定目看着她,看她一盅接一盅地豪饮,没有片刻停顿。双目微微抽痛,他忍不住别开眼去,抖着手给自己满上一盅酒,故作轻松地笑问:“怎么,你不愿离宫?”
狂饮中,武茗暄摇头,又点头,忽而笑,忽又轻哼,斟酒、举盅的动作却未歇。之后,武睿扬还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记不得,唯有“他愿意放手……灭洛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犹如零碎冰块砸在脑中。
九月初二,镇国大将军季醇统兵八万,护送安佑郡王前往边境议和。宁昱晗亲率文武百官于南城门相送。
尘烟滚滚,铮铮铁骑渐行渐远,宁昱晗率文武百官回朝。
李炳福看各部并无要事启奏,又见宁昱晗精神不佳,便欲唱礼退朝。
不想,钦天监监正左承恩蓦然出列,躬身奏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宁昱晗按捺住心中烦闷,微笑抬手,道:“讲。”
“近日,臣夜观星象,见朱雀位井宿八星日渐黯淡,只恐……”左承恩迟疑一下,忽然跪地,高高拱手不敢再言。
宁昱晗顿觉诧异,可心底隐隐有所觉,肃容道:“左监正,有言不妨直说。”
“微臣斗胆。井宿八星为南方七宿之首,此星明亮便是国富民安,天下太平;如若黯淡,则是……”左承恩猛然伏地,重重叩首,“则是国有动荡之征兆啊!”
宁昱晗沉眸俯视左承恩,喝问:“既是近日观得,何以此时才报?”淡淡一眼扫过群臣,满朝文武大多都低下了头。
“皇上容禀!微臣奏报不及,不敢推脱罪责。”左承恩以头撞地,磕得“砰砰”响,“可是,星宿变动微妙,微臣也需记录变化,确定后方敢上奏。”
宁昱晗面色愈加凝重,沉声训道:“兹事体大,你却如此怠慢,自是难辞其咎!”
堂上百官低垂着头,却在暗中与相熟官员交换眼色。
“哎呀!镇国大将军与安佑郡王刚启程,便出现这等星象……”桑瑞脱口说出一句,见宁昱晗一眼睇来,忙起身上前,跪下请罪,“微臣失言,皇上恕罪!”
“桑侍郎不过是问出了朕挂念的,何罪之有?”宁昱晗探手到腰间,轻轻磨蹭那串紫玉佩,唤起桑瑞,又问左承恩,“据你看,二者有关联否?”
“这……只怕多少是有些干系的。”左承恩微一沉吟,掀眼偷瞄上方,却被皇上那凌厉的眼神盯得心中发毛,强忍忐忑,道,“井宿八星末星位置偏移,似指西面,首星却向南微移。西面便是土卓,南则恰是嘉宁行宫,星……”
“星宿学说你下去慢慢研究!”宁昱晗轻声喝断左承恩的话,挑眉道,“朕关心的是,可有法子扭转?”
“是,是!”左承恩连声应道,片刻功夫已是冷汗湿衣,“依微臣拙见,首星先暗,只怕是皇上身边有星主朱雀之人近日落了弱势。”
据暗卫报来的消息,最近洛菱宛并不曾与桑瑞联系。左承恩若不是事先就与那二人有勾结,便是桑瑞自己着急了,临时起意让左承恩借星象之说来逼他为洛菱宛复位。可是,桑家已经有位身怀皇嗣的丽妃,何苦要助已处于弱势的洛菱宛?宁昱晗一手揉额,暗自推算着全局,嘴上却道:“星主朱雀?朕身边有谁是星主朱雀之人?”
“微臣暂无所知。”左承恩抬眼便与皇上那深邃的目光对上,嗓音微不可查地发颤,“还请皇上唤人调宫闱档册,微臣一阅便知。”
朝堂之上,不乏善于审时度势之人,听了这话,心下一番琢磨,已渐渐会意过来。
桑瑞微微抬眸,快速一眼窥视了宁昱晗的神色,又垂首静立。
左侧官员坐席之首,太尉慕霆钧双手撑膝而坐,大大方方地望一眼宁昱晗,又看看跪在殿中的左承恩,最后,含笑眼神扫过站在左承恩身旁的桑瑞,落在了一直神色淡然的洛王面上。
宁昱晗云淡风轻的一眼扫过,慕霆钧的了然、洛王的淡漠、桑瑞的得意、左承恩的不安以及百官的各怀心思就尽收于心。
看来,这钦天监监正的位子也该换个人坐了!宁昱晗心中冷笑,隐于龙案下的手愈发轻柔地抚摸紫玉佩,侧目递过一个眼色。
李炳福会意,躬身退到旁侧,唤人去内侍府调宫闱档册。
不多时,黄易廉捧着厚厚三册缃黄册子上殿,得了宁昱晗吩咐,交给左承恩查阅。
左承恩是心下早就有数,却不好直接道出,装模作样翻阅片刻,喜道:“有了,是洛美人!”
“要怎么做?”宁昱晗目中微显焦急之色。
左承恩悄然往桑瑞站立的方向瞄了一眼,把心一横,一本正经地说道:“微臣斗胆,皇上近期可多召洛美人伺候。另外,洛美人居处也可多置明艳之物,以助风水。”
宁昱晗似是放下心中大石般长吁一口气,紧接着问道:“如此便可?”
窥见皇上神色,左承恩放下心来,伏地拱手,坦然应道:“是,如此一来,应可遏制井宿八星黯淡之势。”
“好。”宁昱晗笑着点头,偏头吩咐,“黄易廉,此事就交给你了。”
“奴才遵旨!”黄易廉跪地领命,起身退行出去。
宁昱晗看了看其余官员,见并无他事启奏,面上便显露出疲惫之态,却似才发现左承恩还跪着般讶然道:“瞧朕,光顾着破解井宿八星黯淡之事去了!左爱卿,快起吧。”说罢,撑膝起身,让李炳福唱礼退朝,揉着额头离去。
掌灯时分,逸韵轩内却是光影昏暗。
武茗暄安静地侧卧在榻上,也不知是在想事,还是在安睡。
屏风外,青浅、锦禾相顾对看,均是一脸忧色。
昨日,武茗暄去瑶光水榭,没让她们近身伺候。水榭内的情况,她们都不知晓。但她们毕竟已伺候武茗暄多时,对于她的性子也大抵知晓些。
青浅把唇咬得死死的,手中绢帕拧了又拧。娘娘从瑶光水榭回来便一直很安静。今晨去松香殿请安,娘娘与慈修仪迎面遇上。慈修仪不但不欠身作礼,反而态度嚣张,言辞间更是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若是换了往日,娘娘纵然再不屑搭理,即便只是为了不让周遭众人小瞧,也会呛慈修仪两句。但是今日,娘娘却像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样,绕开慈修仪就进殿了。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瑶光水榭又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郡王已赶赴边境议和,她真想托人去请郡王入宫来问问。
锦禾轻手轻脚地踱步过去,探头往屏风后看去。因着日前与皇上怄气,娘娘心里一直不大痛快。娘娘自己或许不明白,可她瞧得清楚,心下也分明。只是,纵然娘娘器重她,可她还没能完全摸透娘娘的脾气,身为奴婢,有些话总不敢随便说。娘娘去瑶光水榭前明明很高兴,为何出来时一身酒气不说,情绪反而比之前还低落了?锦禾暗暗咬唇,实在忍不住,扯了扯青浅的袖子,便要拉她一同进去问问。
“娘娘……”沈木云轻声唤着,快步入内,拿眼瞅瞅青浅、锦禾,蹙眉一瞬,绕过屏风到了榻边,“娘娘,奴婢打听到一则消息!”
等了许久,武茗暄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却也只是淡淡地一声“我不想听”,便又静默下去。
枉费她冒那么大风险才探听到这消息,慧妃居然问都不问,一句“不想听”就把她打发了!再这样下去,慧妃改明儿怕就成废妃了吧?若不是为了主子和姐姐,她又何至于拿热脸来贴慧妃这冷屁股!沈木云脸色突然沉下,所幸厢房内就只外间案桌上点着一盏莲花罩灯,光影本就昏暗,再加上有屏风相隔,便也瞧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上挂有《鸾妃》同名原创古风歌曲,音频地址:fc.5sing./www.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com
词/唱:娅琪朵 作曲:姻缘
【谢谢朵朵、姻缘的歌曲。谢谢茶茶送的东东,我都很喜欢!=3=,也谢谢所有相伴的朋友!】
――――――――为怕晋江抽搐,有的读者看不见,于是这里贴下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放手……让她走?什么意思,是要逐她出宫吗?武茗暄执盅的手开始轻颤,渐渐变为不可抑制地乱抖。酒液在盅里激荡,在武睿扬发觉不对扑上前之时,尽数倾洒于宫裙上,素缎染上斑驳红痕。
武睿扬拧紧眉头,轻轻将武茗暄紧握在手里的酒盅夺下。他很想开口,问出刺在自己心上的话,可看见慌然无措的她,他放弃了。他怕,怕她的回答不但除不去那尖刺,还会把他微乎其微的念想统统焚尽。
妃嫔要么死,要么做姑子,否则怎么可能出宫?他不会这么狠心!思绪转过,武茗暄恍若又回到了年少时。那时,她常躲懒不愿做课业,昱晗表哥也说不再让她同去国子监。但每次都只是吓唬她,一回头,押也要把她押去。
吓她的,对,一定是的!武茗暄心念一定,淡然垂眸,轻声嗤笑:“哼,又唬我!”
“不是唬你!”武睿扬突然来了气,一把捉住武茗暄的手腕,“皇上说,灭洛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只是,你还需忍耐一阵。待他安排好一切,便要我带你出宫,让你与洛王一同避世。”
武茗暄的笑容彻底僵住,怔怔抬眸,深深凝望武睿扬。须臾,浸满酒味的牙狠狠刮过唇瓣,一抹苍白刮痕划过,她连笑几声,甩开武睿扬的手,为自己斟满酒,仰头饮尽。
武睿扬定目看着她,看她一盅接一盅地豪饮,没有片刻停顿。双目微微抽痛,他忍不住别开眼去,抖着手给自己满上一盅酒,故作轻松地笑问:“怎么,你不愿离宫?”
狂饮中,武茗暄摇头,又点头,忽而笑,忽又轻哼,斟酒、举盅的动作却未歇。之后,武睿扬还说了什么,她已听不清、记不得,唯有“他愿意放手……灭洛之日便是你归去之时!”犹如零碎冰块砸在脑中。
九月初二,镇国大将军季醇统兵八万,护送安佑郡王前往边境议和。宁昱晗亲率文武百官于南城门相送。
尘烟滚滚,铮铮铁骑渐行渐远,宁昱晗率文武百官回朝。
李炳福看各部并无要事启奏,又见宁昱晗精神不佳,便欲唱礼退朝。
不想,钦天监监正左承恩蓦然出列,躬身奏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宁昱晗按捺住心中烦闷,微笑抬手,道:“讲。”
“近日,臣夜观星象,见朱雀位井宿八星日渐黯淡,只恐……”左承恩迟疑一下,忽然跪地,高高拱手不敢再言。
宁昱晗顿觉诧异,可心底隐隐有所觉,肃容道:“左监正,有言不妨直说。”
“微臣斗胆。井宿八星为南方七宿之首,此星明亮便是国富民安,天下太平;如若黯淡,则是……”左承恩猛然伏地,重重叩首,“则是国有动荡之征兆啊!”
宁昱晗沉眸俯视左承恩,喝问:“既是近日观得,何以此时才报?”淡淡一眼扫过群臣,满朝文武大多都低下了头。
“皇上容禀!微臣奏报不及,不敢推脱罪责。”左承恩以头撞地,磕得“砰砰”响,“可是,星宿变动微妙,微臣也需记录变化,确定后方敢上奏。”
宁昱晗面色愈加凝重,沉声训道:“兹事体大,你却如此怠慢,自是难辞其咎!”
堂上百官低垂着头,却在暗中与相熟官员交换眼色。
“哎呀!镇国大将军与安佑郡王刚启程,便出现这等星象……”桑瑞脱口说出一句,见宁昱晗一眼睇来,忙起身上前,跪下请罪,“微臣失言,皇上恕罪!”
“桑侍郎不过是问出了朕挂念的,何罪之有?”宁昱晗探手到腰间,轻轻磨蹭那串紫玉佩,唤起桑瑞,又问左承恩,“据你看,二者有关联否?”
“这……只怕多少是有些干系的。”左承恩微一沉吟,掀眼偷瞄上方,却被皇上那凌厉的眼神盯得心中发毛,强忍忐忑,道,“井宿八星末星位置偏移,似指西面,首星却向南微移。西面便是土卓,南则恰是嘉宁行宫,星……”
“星宿学说你下去慢慢研究!”宁昱晗轻声喝断左承恩的话,挑眉道,“朕关心的是,可有法子扭转?”
“是,是!”左承恩连声应道,片刻功夫已是冷汗湿衣,“依微臣拙见,首星先暗,只怕是皇上身边有星主朱雀之人近日落了弱势。”
据暗卫报来的消息,最近洛菱宛并不曾与桑瑞联系。左承恩若不是事先就与那二人有勾结,便是桑瑞自己着急了,临时起意让左承恩借星象之说来逼他为洛菱宛复位。可是,桑家已经有位身怀皇嗣的丽妃,何苦要助已处于弱势的洛菱宛?宁昱晗一手揉额,暗自推算着全局,嘴上却道:“星主朱雀?朕身边有谁是星主朱雀之人?”
“微臣暂无所知。”左承恩抬眼便与皇上那深邃的目光对上,嗓音微不可查地发颤,“还请皇上唤人调宫闱档册,微臣一阅便知。”
朝堂之上,不乏善于审时度势之人,听了这话,心下一番琢磨,已渐渐会意过来。
桑瑞微微抬眸,快速一眼窥视了宁昱晗的神色,又垂首静立。
左侧官员坐席之首,太尉慕霆钧双手撑膝而坐,大大方方地望一眼宁昱晗,又看看跪在殿中的左承恩,最后,含笑眼神扫过站在左承恩身旁的桑瑞,落在了一直神色淡然的洛王面上。
宁昱晗云淡风轻的一眼扫过,慕霆钧的了然、洛王的淡漠、桑瑞的得意、左承恩的不安以及百官的各怀心思就尽收于心。
看来,这钦天监监正的位子也该换个人坐了!宁昱晗心中冷笑,隐于龙案下的手愈发轻柔地抚摸紫玉佩,侧目递过一个眼色。
李炳福会意,躬身退到旁侧,唤人去内侍府调宫闱档册。
不多时,黄易廉捧着厚厚三册缃黄册子上殿,得了宁昱晗吩咐,交给左承恩查阅。
左承恩是心下早就有数,却不好直接道出,装模作样翻阅片刻,喜道:“有了,是洛美人!”
“要怎么做?”宁昱晗目中微显焦急之色。
左承恩悄然往桑瑞站立的方向瞄了一眼,把心一横,一本正经地说道:“微臣斗胆,皇上近期可多召洛美人伺候。另外,洛美人居处也可多置明艳之物,以助风水。”
宁昱晗似是放下心中大石般长吁一口气,紧接着问道:“如此便可?”
窥见皇上神色,左承恩放下心来,伏地拱手,坦然应道:“是,如此一来,应可遏制井宿八星黯淡之势。”
“好。”宁昱晗笑着点头,偏头吩咐,“黄易廉,此事就交给你了。”
“奴才遵旨!”黄易廉跪地领命,起身退行出去。
宁昱晗看了看其余官员,见并无他事启奏,面上便显露出疲惫之态,却似才发现左承恩还跪着般讶然道:“瞧朕,光顾着破解井宿八星黯淡之事去了!左爱卿,快起吧。”说罢,撑膝起身,让李炳福唱礼退朝,揉着额头离去。
掌灯时分,逸韵轩内却是光影昏暗。
武茗暄安静地侧卧在榻上,也不知是在想事,还是在安睡。
屏风外,青浅、锦禾相顾对看,均是一脸忧色。
昨日,武茗暄去瑶光水榭,没让她们近身伺候。水榭内的情况,她们都不知晓。但她们毕竟已伺候武茗暄多时,对于她的性子也大抵知晓些。
青浅把唇咬得死死的,手中绢帕拧了又拧。娘娘从瑶光水榭回来便一直很安静。今晨去松香殿请安,娘娘与慈修仪迎面遇上。慈修仪不但不欠身作礼,反而态度嚣张,言辞间更是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若是换了往日,娘娘纵然再不屑搭理,即便只是为了不让周遭众人小瞧,也会呛慈修仪两句。但是今日,娘娘却像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样,绕开慈修仪就进殿了。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瑶光水榭又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郡王已赶赴边境议和,她真想托人去请郡王入宫来问问。
锦禾轻手轻脚地踱步过去,探头往屏风后看去。因着日前与皇上怄气,娘娘心里一直不大痛快。娘娘自己或许不明白,可她瞧得清楚,心下也分明。只是,纵然娘娘器重她,可她还没能完全摸透娘娘的脾气,身为奴婢,有些话总不敢随便说。娘娘去瑶光水榭前明明很高兴,为何出来时一身酒气不说,情绪反而比之前还低落了?锦禾暗暗咬唇,实在忍不住,扯了扯青浅的袖子,便要拉她一同进去问问。
“娘娘……”沈木云轻声唤着,快步入内,拿眼瞅瞅青浅、锦禾,蹙眉一瞬,绕过屏风到了榻边,“娘娘,奴婢打听到一则消息!”
等了许久,武茗暄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却也只是淡淡地一声“我不想听”,便又静默下去。
枉费她冒那么大风险才探听到这消息,慧妃居然问都不问,一句“不想听”就把她打发了!再这样下去,慧妃改明儿怕就成废妃了吧?若不是为了主子和姐姐,她又何至于拿热脸来贴慧妃这冷屁股!沈木云脸色突然沉下,所幸厢房内就只外间案桌上点着一盏莲花罩灯,光影本就昏暗,再加上有屏风相隔,便也瞧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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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一百零三章
沈木云静视武茗暄,眸中渐渐涌起失望之色。如今,她也不知当初选择慧妃娘娘是对,还是错了。
“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说吧。”武茗暄似有所觉,终于缓缓回头。
沈木云大喜,忙将自己从黄易廉处旁敲侧击打听来的消息告知。
武茗暄默默听完,唇角扯出一抹隐晦笑容,轻声问:“是桑侍郎将左监正的星宿之说绕到边境之事上的?”
“正是。”沈木云点头道,眼眸一转,“娘娘,您看这其中……”
武茗暄垂首想了想,摆手道:“不必理会,随她闹吧。”
不咸不淡一句话入耳,沈木云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疾声道:“娘娘,洛美人与您积怨已深,若是她得以复位,对您可是极为不利啊!”
武茗暄微眯双眸,冷冷一眼睇过。
沈木云心下一惊,竟不敢再多言,咬了咬唇,欠身离去。
沈姑姑,纵然你是一片好心,但言行也未免过了些,我可不是任你随意拿捏的布偶!武茗暄凝望沈木云的背影,轻声哼笑,招手唤青浅、锦禾近前伺候着褪衣,躺下安寝。
夜深人静,各宫熄灯。子时三刻,一道黑影从怡欣殿内殿蹿出,鬼魅般绕过麒玉桥,躲过沿路暗角宫人,从东羽门出了宫。
翌日,武茗暄照旧早起,由青浅、锦禾伺候着漱洗、梳妆,准备去松香殿给皇后请安。
时辰尚早,整个逸韵轩都静悄悄的。窗外,与影壁齐高的佛相花树上,粉紫花蕊渐渐凋零,稀稀拉拉地隐于深绿色的长藤薄叶间。
武茗暄从妆奁匣子中取出一支镶宝珠花,却不簪入髻间,只置于掌心,细细把玩。其实,这两日,她想了许多。虽然,从不曾直面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没有片刻或忘。入宫的初衷是想查明当年被害真相,为惨死的岚夏报仇,为自己雪恨,也为让自己活个明白。洛王妃于自己有十二年的养育之恩,她没有忘记;但是,岚夏遭受欺辱时的空洞眼神以及自己被逼跳崖时的刻骨恨意,她也无法忘怀。如今,恩也好,恨也罢,都随皇上那道赐死的密旨与“暴病身亡”的洛王妃一起尽数尘封于洛氏陵园的黄土之下。
深仇得报,她本该高兴,却没有尝到喜悦之情,反倒有无限怅然沉入心间,盘桓不去。正是因为深陷这种情绪里,再听闻他要灭洛氏,她才失了理智,忘了自己曾说过无论听到什么,都会信他。
罩灯下,珠花蕊心小指甲般大小的艳红宝石闪出耀眼光芒。武茗暄微微眯眼,却没有移开目光,完全沉浸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恍惚间,似又回到流落民间之时,耳畔细碎低语回旋,一桩桩,一件件,说的都是穹冉的皇上,却不能与她记忆中那昱晗表哥的身影相重合。或许正是如此,她才能毫无顾忌地演绎武茗暄,演绎这个后宫妃嫔的角色。
然而,自摄魂香一事后,她虽不曾承认身份,但与宁昱晗已是心照不宣。她没想到,他还能像年少时一样护着她、宠着她!她更不知道,是从何时起,自己竟与这位心思缜密,似乎暗中掌控着全局的帝王有了些许默契和不同于君臣,甚至兄妹的……情愫!
武茗暄撇了撇唇,恹恹抬眸,不经意间瞥见镜内的自己,忽地怔住。
铜镜中,女子一袭茜色宫裙侧身而坐,臻首微颔,黛眉轻蹙。白昼的光束从雕花窗透入,为她的侧颜打上一片莹润光泽。晨光虽柔,却软化不了紧绷的面容,亦不能为苍白的脸染上半分颜色。
她这是怎么了,竟也学得这般顾影自怜的扭捏之态?真是无谓!武茗暄失笑摇头,却没发现镜中笑容多么凄楚。
睿扬哥哥说得对,她并不贪婪宫中荣华,只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为她罢朝三日,在病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宁昱晗!那日初醒,她于温暖怀抱中抬头,入目便是他狂喜的眼神。他面容憔悴,双目布满血丝,不见半点帝王威仪,甚至还有些落魄,却让她深深动容,生平首次为一个男人怦然心动!许是就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上就有了一个烙印,不是昱晗表哥,也不是皇上,而是那个眼中镶嵌了自己身影的宁昱晗!
可是,当时的她怎就没有想起,自己刻进心底这个男子是皇上!他生于天家,肩挑江山社稷,首先是穹冉万民的主宰,其次才是她的夫君!不,那是她和后宫三千佳丽共同的夫君!武茗暄神色怆然,红唇微启:“皇上,呵……”轻笑声颤颤溢出却比呜咽还更悲凉。
媚有颜才人、能有文婕妤、娇有洛菱宛、刁有容德、贤有和淑、率真如桑姐姐……还有真正能与他并肩携手,共阅天下的皇后慕氏,这后宫已是百花齐放!而她,既非绝色佳丽,亦无助他一臂之力的才能!凭什么妄想自己会是这三千弱水中,他独取的一瓢呢?武茗暄捏紧手中珠花,敛眉颔首,一寸一寸推入髻间,一颗心随着珠花的深入慢慢转凉,僵硬,麻木。
“咔嚓”轻响,两个莹白小点猝然磕上铜镜,跌落在镜台前。
武茗暄愕然低头,才发现紧抠住案角的左手小指、无名指隐有血迹,嗤笑道:“还在想是哪里在疼,原来是断了两片指甲。”断了好,断了也好……就像睿扬哥哥说的,如今,她仇已报、恨已雪,的确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座她自幼就厌恶的金漆牢笼里。
青浅慌忙上前,为武茗暄擦拭流血的指尖。锦禾取了药匣,挽起白绢要给武茗暄包扎。
“小伤而已,用得着这样?”武茗暄见她二人如此,反倒好笑,轻轻挥开锦禾的手,“走吧,松香殿请安去。”
“娘娘……”沈木云快步入内,“黄公公来了,请娘娘至前庭接旨。”
武茗暄心下诧异,却不敢怠慢,领着青浅、锦禾等人出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慧妃武氏言行无状,不思敬仪,现没其金册,贬为充媛,迁居舒荫堂……”黄易廉缓缓宣读圣旨,“罚思过两月,望尔闭门静思,诚心悔过。”
难道这就是皇上说的安排?武茗暄微怔,垂眸抬手,恭敬道:“妾敬遵圣谕!”遂即起身,让青浅取几片金叶打点了黄易廉,好生送出。
沈木云愣在原地片刻,忽然奔上前去,将黄易廉拦下,压低声音问道:“黄公公,洛美人……”
“往后,可不能再叫洛美人了。”黄易廉淡淡说了一句,目光越过沈木云,望向她身后的武茗暄,“洛美人得圣恩,即将升为昭仪。咱家还要赶去水华殿宣旨,就先告辞了。”说罢,遥遥地对武茗暄微一颔首,领着内监们出了逸韵轩。
“娘娘,一旦被贬,再想复宠可就难了!”沈木云返身奔近武茗暄身旁,劝道,“奴婢瞧着,皇上对您是上了些心思的。如今罚您,怕也是面子上拉不下来。要不,您去求求皇上?说不准有望撤回被贬的旨意呢!”
“没用的。”武茗暄低垂着眼帘,看向拢于手中的那卷圣旨,“收拾收拾,咱们去舒荫堂。”说罢,抬步便走。
沈木云犹自声声呼唤,武茗暄头也没回,捏着圣旨的手摆了摆,径自绕过回廊,往东厢行去。
沈木云无奈,只得去寻陈禄,召集众宫人打点、收拾。武茗暄也与青浅、锦禾在厢房内分装细软。
陈禄忽然来报,内侍府统管太监孙奉喜来了。
陈禄的话音刚落下,孙奉喜已于罩门外唤着武茗暄的新徽号:“奴才内侍府孙奉喜见过婉充媛。”
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行出厢房,站在阶上,扫眼看过孙奉喜等人。
在这宫里,逢高踩低最是常见,可孙奉喜的神情、态度倒比他身后一众小太监还要恭敬。以前她得宠,那些太监是处处逢迎讨好,生怕巴结得不够周到。如今再看,一个个下颚高扬,目含不屑,分明是奴才的身份,却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主子相,真正可笑!武茗暄抿唇笑了笑,抬手唤起,道:“孙公公,有什么事吗?”
“宫中有规矩,伺候的宫人得按主子品阶分派人数。”孙奉喜面有难色,抬眼看向武茗暄,拱手道,“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婉充媛见谅。”
“孙公公不必如此,规矩在那里,该如何便如何吧。”武茗暄眼眸转过,看了看院中忙碌的宫人,再看向孙奉喜,“我不懂这些,还要劳烦孙公公指点。”
“多谢婉充媛体谅。按照婉充媛今时身份,身边应是贴身宫婢一人、粗使婢女两人,另有内监两人着理外务。劳烦您将使得惯的宫人点出来,其余的,奴才带走,发回尚宫局或内侍府,以便另作安排。”孙奉喜欠身说道,低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舒荫堂那边没设掌事姑姑和管事太监,若沈木云与陈禄愿意随您过去,也可留着。”
贴身宫婢只能一人?武茗暄闻言,悄然一眼瞄过身旁的青浅、锦禾,心下犯了愁。她相信,即便今时今日跟着她只是受苦,可无论青浅还是锦禾,都不会舍她而去。但是,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是清楚。降品阶和迁居,都是皇上为她离宫之事特意安排的。且不说去了舒荫堂会是怎样还不可知,她若离宫该如何安置青浅、锦禾,难道把她们都带走?
青浅、锦禾都很机灵,对视一眼,齐齐跪下。
“主子,青浅是您带进宫的,不管怎样都要跟着您!”青浅抢先开口。
锦禾瞥一眼青浅,心下一个主意已定。她仰头望向武茗暄,恳求道:“主子,就让锦禾做粗使婢女吧?”
“都起来。”武茗暄轻声说了一句,却没答她们的话,蹙眉垂首,犹自斟酌着自己该怎么办。
孙奉喜有些纳闷,却静立一旁,没有催促。沈木云和陈禄站得远远地,眼睛紧盯这边,关注着动静,却在私下商议着彼此的去留。
青浅、锦禾站起身来,各自窥过武茗暄的神色,咬唇不语。
武茗暄正自犯难,忽闻门口传来一句话。
“青浅,本宫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趴桌子睡着了,没有更新上,还没请到假,实在抱歉!
昨天早上地震,我们离雅安震心比重庆近得多,震感强烈。
我一宿没睡,当时正在码字,囧,突然头晕了一下,抬眼就看见窗户在抖。吓死了!
后边关注微博信息,才知道是雅安7.0级地震。
让我们一起祈祷雅安受灾别太严重,祈祷四川乃至全国各地都别再出现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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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看见来人,武茗暄垂眸微笑,略显苍白的面容染上妩媚之色,眼眸深处却隐隐带着一股子嘲弄。
来人款款走近,微眯了眼凝视武茗暄,再次说道:“青浅人挺机灵,做事也勤快,本宫往日瞧着便觉喜欢。今儿,姐姐既然带不了那么多婢女,索性把青浅给了本宫,也免得她跟着你受苦啊?”
“婉充媛见过安昭仪。”武茗暄浅浅地笑着,颔首作礼,眼眸从洛菱宛面上转过,瞥一眼同自己一起下礼的青浅,“昭仪说得对,青浅,嫔妾是带不走了。不过,她毕竟是嫔妾从府里带入宫的,愿意去哪宫伺候,还想她自己拿主意。”
洛菱宛笑容亲和,伸手牵起武茗暄,似是寻常姐妹话家常般说道:“怎么,本宫连向姐姐讨个婢女都不成?”
锦禾微微蹙眉,悄然一眼睇向青浅。
青浅收到锦禾的眼色,缓缓起身,直视洛菱宛,道:“安昭仪恕罪,奴婢……”
“婉充媛去舒荫堂怕是带不了青浅,不如暂且把她拨给本宫?”
逸韵轩门口一道清越嗓音传来,打断了青浅的话。
武茗暄闻声轻笑,抬眸只见桑清一手轻覆腹部,一手撑腰,领着香兰、珍菊及四名宫婢徐步行来。
武茗暄撇下洛菱宛,迎上前去,屈膝见礼:“嫔妾婉充媛见过丽妃娘娘,娘娘如意吉祥!”言辞间,“婉充媛”三字咬得稍重。
桑清明白武茗暄是在提醒自己保持疏远,但眼下已是这般光景,她再做不到冷静、淡然。她抢步上前扶起武茗暄,关切地打量两眼,蹙眉道:“你也真是,出了这么大事情,也不叫人来云英殿知会一声!”
念苏瞧得眼前情势,趁人不注意,悄悄轻拽洛菱宛的宫袖。
洛菱宛哽下心头不快,施施然作礼:“嫔妾安昭仪见过丽妃娘娘。”
“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安昭仪啊!”桑清满目笑意,将洛菱宛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覆在腹上的手缓缓地移动着,“还真是不巧,本宫身边就缺个体贴伺候的。本宫已禀明皇上,皇上说,若是婉充媛不用,那就把青浅拨到云英殿使唤。”
“丽妃娘娘皇嗣在身,自然得多些人好生伺候。”洛菱宛柔柔一笑,仰头看向桑清,“嫔妾小小一个昭仪,怎敢与丽妃娘娘争人?”
桑清扯了扯唇角,笑容刚展,马上又敛去,毫不客气地道:“知道就好!”竟松开武茗暄,伸手去扶洛菱宛,“安昭仪,花无百日红,本宫劝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延续花期上好。别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洛菱宛咬唇,憋出一个僵硬笑容,道:“谢丽妃娘娘教诲!”扫眼往含笑看来的武茗暄一瞄,“嫔妾宫里还有事情,就不打搅丽妃娘娘与充媛姐姐说话了,先行告退。”话说完,转身便走。
看洛菱宛一行出了逸韵轩的门,武茗暄才紧张地拉过桑清的手,低声道:“你怎么还敢去扶她,万一……”
“哼,她刚起势,难不成还敢动我?”桑清哼笑,拍着武茗暄的手道,“少替我操心,你说说,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一言难尽!”武茗暄涩然笑道,话音落下,敛起情绪,“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是,你果真禀了皇上,要青浅过去云英殿伺候?”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糊弄她的?”桑清失笑,眼眸扫过一旁的青浅,“皇上平日对你如何,我瞧得真切,断不信你会就此一蹶不振了!青浅跟着我,比发去尚宫局好。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等你回来,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青浅!”
武茗暄感激地捏了捏桑清的手,召青浅近前吩咐。
青浅看武茗暄主意已定,也不多说,跪在她跟前,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到桑清身旁站好。
“暄儿,虽说同在行宫,可舒荫堂距这边已远,我不便常去看你。你若有什么,记得差人来告诉我,缺个什么,也尽管来说。”桑清低声说道,杏眼泛红,隐隐闪了水光,“我等你,等你回来!”
武茗暄心中五味杂陈,不敢与桑清说实话,又不愿虚应她,便只轻轻应了一个“嗯。”
青浅跟着桑清去了,武茗暄便将宫中之人召集起来。毕竟主仆一场,无论如何,这些人伺候她都算得尽心尽责,如今要走了,还得给些赏赐。她让锦禾取了一袋银子分发给宫人们。
孙奉喜犹自候在一旁,既不催促也不帮忙,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赏赐发完,武茗暄留了锦禾在身边伺候,让宫婢筱芙、素莹随行,便问内监们,哪些愿意去舒荫堂的。
内监们都低下头,不肯吱声。顺子、诚子对看一眼,跪了下来,自请随行。
武茗暄让锦禾与这四人同去收拾细软,招呼沈木云、陈禄到跟前说话。
“陈禄,你言行谨慎,办事也妥帖,离了我,自有更好的去处。”武茗暄把一个银袋塞到陈禄手中,“去吧,跟孙公公回内侍府去,往后如何,看你自己了。”
陈禄接过袋子,再三谢过,却不离开,只躬身退到一旁候着。
武茗暄又招手唤沈木云近前,也给了一袋赏,道:“木云姑姑,叫你失望了。临到别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你拿着,往后或许用得上。”
“奴婢谢过婉充媛。”沈木云接过银袋,抽开系带,扒拉下,见里边并非银子,一应均是首饰等物,不禁心下一惊。她睁大眼望向武茗暄,武茗暄却只回她一个淡笑,挥手让她离去。
沈木云愣在原地,咬唇想了想,砰然跪地,道:“婉充媛,奴婢愿意随您去舒荫堂!”
“没必要。”武茗暄心里高兴,嘴上却断然拒绝,近前将沈木云扶起,“姑姑在宫中人缘好,想必不用我来操心你的去处。你去哪里,不比跟着我好?去吧……”轻轻推攘两下,让她去了孙奉喜跟前。
此时,陈禄踱到武茗暄身旁,躬身道:“婉充媛,奴才知道,若说要跟着您去舒荫堂,您怕是不会允。不过,奴才在此先明个心迹,您什么时候需要奴才了,不管奴才在何处,一定回您身边伺候!”
“你这份情,我心领了!”武茗暄欣慰点头,却不多言,只挥手,“届时再说吧。”
陈禄担忧地看武茗暄一眼,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还是去了孙奉喜身边。
孙奉喜点了点人,近前对武茗暄作礼,道了句珍重,留下两名内监引武茗暄等人去舒荫堂,便领着众人离去。
锦禾等人也已收拾妥当,禀了武茗暄,跟着孙奉喜留下的内监,出了逸韵轩,转去舒荫堂。
舒荫堂位于嘉宁行宫临近西宫门东侧一角的芙秋塘上,原名柔雅居,乃是圣祖年间一位宠妃养病之所,后便荒废。先帝行至此处,见院内多植芭蕉,忆及“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1之说,一时兴起,将其改名为舒荫堂。两进小院,三面水绕,仅一条架于水上的曲折回廊可通涵烟湖方向。从舒荫堂坐步辇也得行半个时辰,才能到武茗暄原先居住的逸韵轩。
锦禾扶着武茗暄将舒荫堂内外打量了个遍,对此处环境甚为不满。
“婉充媛,您瞧这儿……”锦禾手指一处,蹙眉道,“回头,奴婢去趟内侍府,让孙公公派人来修葺下?”
“算了。”武茗暄浅笑摇头,“我是来思过的,何必折腾?”
锦禾撇撇嘴,脱口便道:“思过也得住着舒坦才行啊,又不是冷宫!”话音落下,方觉不妥,忙要跪下请罪。
武茗暄拽住锦禾,没让她矮□去,嗔笑道:“又没外人,闹这些作什么?”
锦禾恹恹起身,对武茗暄随遇而安的心态很是着急。她在宫中多年,很清楚“闭门思过”代表什么。但皇上对婉充媛的情,她也清楚,虽然这番安排已下,可她总不信婉充媛会就此败落。但如今,搬来这舒荫堂,想见皇上一面都难,如果婉充媛自个儿不上心,那很可能一生都难出这三面水绕之地!
一名太监、一名宫女姗姗入院,远远地对武茗暄屈膝欠身,道:“舒荫堂掌事宫女琉粟(管事太监张谦)见过婉充媛。”
武茗暄回头瞥了一眼,随口道:“起吧。”再不看他们,信步在院中闲逛,欣赏四处景致。
琉粟、张谦对视一眼,就要退下。
锦禾一瞧,气笑了,指着两人道:“主子来了许久,你们这时候才来相迎?来了也不说奉茶伺候!”
张谦干笑两声,把头一低,没接话。
琉粟掀眼往武茗暄身上一瞄,见她没往这边瞧,当即下颚一扬,闷闷地哼笑两声,道:“姑娘这话说得可奇了!琉粟也是刚接到内侍府调令,慌慌忙忙就从尚宫局赶来了。姑娘若觉得我来晚了,大可寻内侍府安置调度的人说去,没的在此拿捏我!”
锦禾身份不如琉粟,是不敢真与她吵起来,但心中一口气实在难咽,眼一瞪,便要呛回去。
武茗暄斜斜一眼扫过,制止了锦禾,踱着步子过来,淡淡一眼将这二人打量了,和颜悦色地招手,道:“琉粟是吧?这舒荫堂内可有其他妃嫔,我是否要先去拜见主位?”
琉粟摸不透武茗暄脾气,一时不敢放肆,低眉顺眼道:“回婉充媛话,舒荫堂久无人居,并无主位。”
“这么说来,本宫便是舒荫堂唯一的主子?今日的怠慢,本宫念你们是初犯,就不作罚了。往后各司其职,若再躲懒……本宫也不说什么,你们自去内侍府孙公公处领罚便是!”武茗暄冷眼扫过垂首静立一旁的张谦,又回看琉粟,眼神渐显凌厉,三两句说完,面色又缓和下来,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们不熟悉本宫喜恶,不知如何伺候,往后,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多问问锦禾吧。”
张谦率先跪下,诺诺称是。琉粟抬眼对上武茗暄的神色,也施施然跪了下去,口中道:“奴婢知道了。”
“本宫身边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有锦禾便是。平日里,若本宫没唤,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武茗暄吩咐一句,举目四看一番,又道,“本宫虽是来此思过,但一应用度,内侍府也不敢少了。这舒荫堂既是久无人居,怕有些物件得添置。你们去瞧瞧,若有什么,拟个单子来,本宫看过再说。”
张谦、琉粟应了,又征询两句,躬身退下。
今年,夏来得早,去得却晚。时值九月,暑热之气都还未完全消散。因秋狩之期是十月初,正值秋老虎期间。皇上便下旨,待秋狩之后,秋老虎过去,再起驾回京。
九月多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芙秋塘的芙蕖叶已渐渐颓败,一池枯叶迎着细雨,沙沙作响。
舒荫堂靠西墙而建的半山亭内,武茗暄侧身歪靠在雕花栏杆上,手里一叶芭蕉,悠悠地拨弄着塘中池水。
转角处,一袭浅蓝裙裾显露,锦禾不顾裙裾已湿,快步奔来,在武茗暄身旁忿然坐下。
武茗暄微微侧目,笑问:“怎么,琉粟又给你气受了?”
“不是她!”锦禾扬了扬手中银袋,一脸怒色,“奴婢适才去内侍府,被那帮奴才晾了许久,结果却是按充媛品阶给的月银!您被贬是初三的事儿,怎么着这月也该按妃位给啊。一帮没眼的混账东西!瞧我改日遇到孙公公,给不给好好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摔!停电一天,好苦逼。幸不辱命,总算这章出来了!快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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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出自刘宋卞敬宗《甘蕉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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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章
面对锦禾的忿然,武茗暄却只是轻轻浅浅地一笑,劝道:“咱们领月银去得迟了,也怪不得人。孙公公已帮衬许多,你又何必拿这些个事情去烦他?左右咱们也不是没得用,就别生事了。”
锦禾咬咬唇,怔怔地看武茗暄半晌,捏着银袋叹了口气,忽问:“您不会真打算在这舒荫堂呆一辈子吧?”
“思过不是两月吗?过了便好了。”武茗暄转眸看向池塘,凝视着水面被雨滴打出的圈圈涟漪,渐渐失神。如果,灭洛之日真是她归去之时;那么,桑、洛两家的败落,只怕也就在这两月了。不过,近两年来,桑、洛两家渐掩锋芒,即便有心要除,也不易。他……真有把握?
恍惚间,似闻人唤,武茗暄恍然回眸,却见仍只有锦禾在身边。
锦禾有些担忧,又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轻声道:“自打迁来这舒荫堂,您就常出神。奴婢愈发不懂,您在想什么了。”
“细雨蒙天,人也容易晃神。没事,不用担心。”武茗暄随口敷衍一句,柔婉笑问,“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奴婢去内侍府回来的路上,听几个太监在议论,好像……”锦禾迟疑一瞬,道,“太后要来行宫了。”
“太后这时候来行宫?”武茗暄讶然,思绪一转,“还有别的消息没?”
“据说,和淑夫人随驾陪行。”锦禾窥一眼武茗暄的神色,眉间拢起愁绪,“奴婢是担心,太后来了,您的日子,只怕就更难过了。”
锦禾还在耳畔说着什么,武茗暄却没怎么听进心里,脑中思绪急转,琢磨着太后为何突然来行宫,会不会来过问殷嬷嬷的死,洛菱宛是否会借此对她再下狠手,她离宫之事又能否成功?
绵绵细雨还在继续,舒荫堂的日子虽冷清,却也闲逸。日子一天天这么过去,武茗暄的心境也越来越安宁,但内心深处总有着一丝惶然,隐隐觉得像是有什么会令她不安的事情将要发生。
晃眼半月过去,绵雨稍歇,秋狩之期已至。
穹冉自圣祖之后,鲜少帝王有机会能亲上战场,自幼精研的骑射成为虚学,唯一的实用便是在秋狩时彰显皇权、震慑外邦以及拉拢功勋贵胄。历年秋狩均于十月初开启,行围地点也都设在位于淮州和泱州之间的兴泽围场。兴泽围场东西横跨嘉宁行宫,南北各距二百余里,不仅占地面积宽广,其间更是林木葱郁、水草丰茂,兽群繁多。围场据不同地形与兽群分布,划分出六十九个围区,每次狩猎总要行围二十区左右。
今年秋狩定于十月初六,宁昱晗早已下旨,邀土卓部族、瑶族族长、北疆少酋长前来兴泽一聚。近来,因边境摩擦不断,故而土卓部族并未像往年由族长亲自前往,而是改派卓亚世子入行宫觐见,之后便与宁昱晗、瑶族族长萨莫尔、北疆少酋长贺律蒙一起率着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一起奔赴兴泽围场。
十月初九,舒荫堂东苑一棵梧桐树下,武茗暄侧坐秋千架上,素白纤指撕扯着一片芭蕉叶。她几次偏头看向一旁垂首静立的锦禾,终于在手中的芭蕉叶尽数裂为细条之时,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他……走了?”
“他?哪个他?”锦禾故作不知,看武茗暄的神色又淡了下去,才恨恨一跺脚,疾声道,“既然心里念着,为何之前奴婢要您假称抱病去求御医来看,您又不许?”
“如今,有太后坐镇行宫,即便你去求了御医来,也惊动不了皇上。何况,这般手段实在粗浅,没准儿到皇后那儿便被压下,岂不是自讨没趣?”武茗暄幽幽叹气,抖掉手中芭蕉叶的碎渣,“这舒荫堂是安静,可也闷。那日你去偷瞧了,皇上都带了哪些人随行,同我说说吧?”
不知是武茗暄身后的阳光灼眼,还是她自己都不知有多颓败的浅笑刺了眼,锦禾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道:“镇国大将军护送安佑郡王去了边境与土卓族长和谈,皇上这次秋狩便是由慕太尉护驾。土卓各部勇士是卓亚王子率队,瑶族族长萨莫尔……”
武茗暄轻笑一声,打断锦禾的话,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些。”
锦禾咬咬唇,本想胡乱报些名字刺激下武茗暄,但在她恬淡的目光下,渐渐失了底气,嚅嚅道:“您放心,后宫妃嫔无一随行。”
“有资格担心时,还不懂心,没去担心。”武茗暄失笑,抬手扯下垂在头顶的一片梧桐叶,静静凝视,“如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十月十三,熄灯后的舒荫堂更静了,就连微弱的凉风拂过芭蕉叶的沙沙轻响也清晰可闻。
东厢内,没有掌灯,唯有月光透过霜白窗纸,在床幔半挽的榻前投下一片淡淡荧光。
武茗暄闭目躺在床榻上,静静地听着窗外风声,默默算着自己在这宫里还有多少日子。
忽然,风声一急,“吱呀”一声轻响。
武茗暄赫然睁眼,循着声响看去。房门微敞,却没有半个人影,这诡异的一切无端让人心颤。
“锦禾……”武茗暄试探性地轻唤,却没得到丝毫回应。徒生的恐惧感扼住了她的心,她咬着唇,揪紧被褥,慢慢地坐起来,瞪大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房门处。
“呵……”一声轻笑突兀地响起。
那笑声轻飘飘的,武茗暄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却在地上荧光处瞥见一抹黑影。
一颗惊惶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她松开紧咬的唇,带着笑意轻声道:“安昭仪,什么事情值得你屈尊降贵半夜摸黑来这我舒荫堂?”
看她如此淡然,洛菱宛反倒微感诧异。一瞬回神,她抬手拂过门扉,艳红蔻丹刮过木板,发出“嚓”一声细微轻响。她面带微笑,缓缓走近,朱唇轻启:“皇上秋狩去了……”
“皇上初六便去秋狩了。”武茗暄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眼,眸光一闪,嗤笑道,“你深夜来此,还大费周章地把锦禾支开,不会就是与我说这个的吧?”
“哪能呢?”洛菱宛抿着浅笑,转眸四下顾看一番,咂嘴道,“啧啧……这舒荫堂还真是清静啊!我的姐姐,你在这里住得可舒坦?”
武茗暄瞳仁微缩,静静地看着她,并不接话。
“既然住得舒坦,那就别挪地儿了。”洛菱宛一步步走到武茗暄床前坐下,笑看着她,“你瞧瞧,妹妹我多体贴啊!”
手上一凉,武茗暄低头去看,却见洛菱宛掰开她的手,把一个小瓷瓶轻轻地放在她掌心。心下一惊,她猛然抬头,冷声道:“是毒,你想我死?”趁洛菱宛没注意,她悄然往窗外瞥去一眼,外间有微弱的月光,可仍旧不见锦禾。
洛菱宛只是笑,指甲一下一下轻轻地在她掌心的瓷瓶上刮弄着。
武茗暄咬咬唇,又道:“菱宛,其实我一直不懂,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洛菱宛像是很惊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忽地敛去笑容,盯着她的眼,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恨你!从小到大,父王、母妃眼里只有你,武睿扬眼里只有你,三皇子……噢,不,现在他是皇上了,就连皇上眼里也只有你!小时候,你和他们一块玩,总让我跟着。你以为那是对我好?呵……你却不知道,你在笑着,他在看着,我在痛着!”
武茗暄怔了半晌,不知是乐的还是气的,居然笑了起来,摇头道:“这么说来,我疼你宠你,都是错了,都让你痛了?我就该不管你,由着你在屋子里学这学那,由着你可怜兮兮地望着窗外?他……”儿时的一句话忽然飘入脑海,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曾对我说,有人眼神温柔,偏偏面容冷峻。你说你一看见他,就移不开眼。你说的他就是皇上?”
“是!是皇上,就是你的昱晗表哥!”洛菱宛倾身逼近武茗暄,笑得柔媚,“我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你?不过,没关系,他现在远着呢!等他回来,你的尸骨都找不到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他是我的,哈哈,是我的!”
“纵然你杀了我,又如何?”武茗暄双眉紧蹙,怜悯地看着眼前呈现出癫狂之状的洛菱宛,“你别忘了,他是皇上。后宫三千,你杀得完吗?”
“杀不完,后宫三千呢,怎么杀得完?”洛菱宛自己也笑了,低下头看着武茗暄手中的瓷瓶,幽幽道,“可是,死一个就少一个,特别是你!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去他的心,只要你死了……别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武茗暄无话可说,轻斥道:“疯子!”她毫不怀疑自己死了,洛菱宛也活不了。可是,她并不想死!
四周静悄悄的,想是所有人都被支开了。武茗暄蹙眉咬牙,目中狠色闪过。万不得已,只有拼了!她就不信,自幼体弱的洛菱宛还有能力逼她就范不成?
“别瞧了。锦禾被琉粟支得远远的,张谦在外边候着呢,你躲不掉的!”洛菱宛发现武茗暄的举动,得意地斜睨她,“噢,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看来,洛菱宛早已做好万全准备,今日是非要逼她服毒自尽不可了!为今之计,怕是只能拖一时,是一时。武茗暄冷冷地望着她,漠然道:“既然今日我是难逃一死,那你有什么,不如说个清楚。我可不想去了阎王殿,还是个糊涂鬼!”
“母妃被赐死,你知道是为什么吧?她教养你十二年,到头来却因你而死。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恨她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洛菱宛定目凝视武茗暄,说是关注,还不如说是在欣赏她的神情变化。
武茗暄哽了哽喉咙,有些艰难地道:“恨也好,愧疚也罢,现在说来,都没意义了。”
“呵……我亲爱的姐姐,你还真是命大。当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真好奇啊!”洛菱宛忽又笑了,身子往前一倾,唇几乎贴上武茗暄的面,“你恨母妃吗?可你恨错人了。当年害你的人,不是母妃,是我,薛大他们是我派去‘保护’你的!哈哈……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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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第一百零六章
窗外,芭蕉叶被风吹得微晃,摇曳着淡淡的绿影。
若是早在今日之前听到洛菱宛这番话,武茗暄恐怕还要震惊些,可现在……她低头,淡淡地瞥一眼手中小瓷瓶,唇边荡开浅笑,“她已经去了。是你,还是她,都不重要了。”
见武茗暄如此淡然,洛菱宛一腔愤恨更是难消,“呵……说得对,不重要了。可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有什么好?当年,那三个护卫办完事回府报我,被母妃听到。你知道她怎么做的?”
洛菱宛微微张口,银牙狠狠地勒了勒唇瓣,道:“她居然给了我一耳光!她骂我,骂我不顾念姐妹之情!我看着她在你的房里坐着,捧着你的衣物哭。那一夜,她在你房里坐了一夜,我就在房外吹着冷风看了一夜。那夜,我看着那样的她,我真搞不懂,到底你是她亲生的,还是我?哼,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没死,不然那具尸体是怎么出来的?我真后悔,我后悔没有亲手杀了你!居然还能让你混进宫来,还能出现在皇上面前!”
“这么说来……尸体是母妃安排的,薛大三人是她派人追杀的,但事前她毫不知情。”武茗暄不是向洛菱宛发问,而是问自己。知道了前情始末,一直压在心上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反而消失了。一瞬间,她的心念已经转过千百道弯,从四岁初去母妃身边到那次在宫中与她相见。十二年的悉心照料和教养,她早已把母妃当做亲生母亲。她原本就不愿相信是母妃,如今……总算释然。她抬起眼,静静望入洛菱宛那泛红的眼眸中,冷冷话音出口:“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的罪不是皇上定的,是你!大抵你从小就恨我,觉得有了我,母妃就不爱你了,是吧?可她不要性命替你顶嘴,又算怎么回事,你想过没?”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喷在自己面上的热气。
“你想让我愧疚?哼!你以为她是为我?”洛菱宛猛然抬眸瞪视武茗暄,一张俏脸已经显得狰狞,“不!密报皇上是她让我做的,请旨赐死也是她教我的。哼,为我……哈哈,她不过是为了慕家,不想把此事闹大罢了。”
“若真是为了慕家,母妃只需要对皇上说,那事是你所为。母妃只需要学你一样,求道密旨把你赐死便好。她何必不惜性命把一切扛下?”武茗暄怜悯地看向洛菱宛,一句话击碎她用来武装内心的铠甲,“不过,母妃要是在天有灵,看见你这般,恐怕也会后悔当初替你顶嘴吧?”
“你……”洛菱宛张嘴已觉艰难,唇瓣张合几次,眼中涌起狠绝之色,“不,不是!她是为了慕家,她一生都是为了慕家!不是我,不是我!”
看眼前的洛菱宛抱头嘶喊,武茗暄双眸一眯,身子缓缓往后退开,猝然扬手,把手中瓷瓶砸到她脸上,翻身跃下床,顾不得套上鞋,提起裙裾就要夺门而出。
“你以为你跑得出去?”洛菱宛回过神,顾不得额上疼痛,返身扑上前,牢牢拽住武茗暄,扒开瓷瓶盖子就要往她嘴里倒毒粉。
如今的武茗暄对洛菱宛已没有了半分顾忌,也不再有半分顾念。她奋力扭打,着手处,处处都是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就能让人痛的。
洛菱宛毕竟体弱,又要护着手中毒粉不洒地,竟被武茗暄奔出了房门,于门前小院缠斗到一起。她拼命拖住武茗暄,嘴上不停唤着:“张谦……张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不能让她逃走!今天她必须死!
武茗暄本还心惊,感叹今日躲不过这一劫,但看她唤了半天,张谦却没出现,不觉倍感诧异。但现在的她顾不得许多,她只想要出去!哪怕出去后,闹得满宫沸腾,哪怕被太后治个以下犯上之罪,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洛菱宛双眼赤红,发疯般紧紧拽住武茗暄的手腕,被她拖着往前移动。
任凭武茗暄怎么捶打,洛菱宛都不放手,捏着瓷瓶的手频频往她嘴上送。
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入耳。
扭打在地的二人齐齐停下动作,均是一脸惊色往门边看去。
“呵……安昭仪,这大半夜的,你不在水华殿休息,来舒荫堂做什么?”尖锐的讽刺声听似沉稳,却有一丝急切从冷漠话音中流露。
一听到这个声音,武茗暄再不管洛菱宛,身子一软就地坐下,欣慰地笑了。
洛菱宛面色骤变,把唇一咬,屈指将小瓷瓶藏入袖中,缓缓站起,下颚一扬,沉声道:“好歹,她也是本宫父王收的义女。夜寒生凉,本宫担心她在舒荫堂过得不好,来看看她,理所应当。”抬起一手指向跨进院门的两人,“你们深夜来此,又是为何?”
颜才人、文婕妤快步入院,瞧得武茗暄情形,心里一口气松下。
文婕妤冲洛菱宛冷冷一哼,根本不搭理她的问话,径直走过去,将武茗暄扶起。颜才人却抬手抚过鬓发,微微笑道:“安昭仪,这些话你还是留待太后跟前,跟你姑母解释去吧。”
武茗暄缓缓站起身来,视线在颜才人、文婕妤和洛菱宛之间流连一番,轻笑出声。今夜之事会变成这样,她也没有想到。她最好奇的是,谁能去请得才人和婕妤前来相救?
“充媛……”锦禾从颜才人身后奔来,与文婕妤一起搀起武茗暄。
武茗暄什么也没说,静静地与颜才人对视一眼,有感激,也有征询。
颜才人淡淡一个眼神斜过,武茗暄才瞥见院门边露出的一截青蓝衣角。
竟然是他!瞧得隐身于暗处的张谦投来担忧眼神,武茗暄微笑颔首,以示感谢也告知他,自己无碍。
洛菱宛走,才人、婕妤简单叮嘱两句也离开了。
由锦禾伺候着梳洗妥当,再次躺回床上,武茗暄已不能入眠,可一颗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秋日的曙光柔柔地罩上宫闱殿宇,各宫又开始循例至松香殿请安,而武茗暄照旧于舒荫堂内闭门思过。昨夜之事颜才人是如何向太后禀告的,洛菱宛又将怎样向太后解释,最终结果如何……没有人来舒荫堂告知,她也不想知道。不过,她相信,洛菱宛怕是不会再有机会来害她了。只是不知道,他的事情办得怎样,何时……回来?
十月十五,滁州至泱州的官道上扬起尘沙,五十余骑快马列队前行。速度虽快,阵型却丝毫没乱,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将军,赶得快的话,午时便能进入泱州地境。”副将宗元捏缰抱拳。
一直奔行在正前方的大红马稍稍缓了下势头,马上是率领亲兵从利州返京的老将桑正和。他眯眼眺望泱州城门方向,沉沉地“嗯”了一声,又催马疾奔。
“义父……”桑正和的义子桑戎犹豫着唤了一声,看桑正和侧目瞥来,把心一横,终于问道,“义父,您真打算回京就辞官?”
桑正和默然片刻,点头道:“是。”
“那……兵权也交出去?”桑戎担忧地追问。
“这是自然。”桑正和道,仔细看了桑戎一眼,“别担心。我桑家若决意不再沾染,兵权反而是个碍事之物。兵权没了,桑家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带你们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他们……不会不放的。”
桑戎闻言后,想了想,忧色不消反而更甚,“可是,就算您想放手,瑞兄他却不见得吧?”
“哼,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桑正和音调沉稳、面容冷峻,仿佛正在谈论的并不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因常年戍边久经风沙而长满细小疙瘩的粗糙眼睑微微抖了抖,他幽幽说道:“想当年,宋家亦是如此,从泼天富贵到撑天的富贵。殊不知,天亦有底限,一旦捅破了,就是亡族之时。宋家下场那般,慕家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却还看不透。唉……真是利欲熏心啊!”
“朝上、军中,慕家盘根错节,并非当年的宋家所能比拟。何况,宋家不也是被慕家扳倒了吗?”桑戎眉心紧皱,略作沉吟,“义父,您说他们会不会……”
想起怀中还揣着慕霆钧亲笔写的调令,桑正和不禁伸手理了理身上的铠甲。不舍吗?有,可要他拿桑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赌吗?不,他不能,也不忍!何况,还有清儿……她已经有了皇嗣,依她的性子,只要自己隐退了,她会安好的。皇宫虽然不是个好归宿,可至少可保他的清儿性命无忧,衣食无忧!是时候和慕家做个了断了。桑正和一手握缰,一手斜出,拍了拍桑戎的手臂,眸中泛起笑意,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当年宋家落败,真是慕氏一家之功?三子,咱们当今的皇上可不是先帝!哈哈……”。豁达的朗笑声响起,拍马扬鞭,加速前行。
桑戎抬眼,深深凝望前方纵情驰骋的背影,只觉周围黄沙、树林全都成了陪衬,化为虚无。
这……是义父最后一次以将军的身份骑马驰骋了吧?桑戎,这个从十一岁起就跟随桑正和戍守边关,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的铁血男儿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奔行在前方那抹苍凉背影,静静地红了眼。
桑正和、桑戎、宗元率领五十亲兵轻装抵达泱州城门。
遥遥的,城门在望。桑正和勒住马缰,捉缰驻足,一眼过去,面色微微变了。
高大的城门前,大队兵马列队整齐,两侧旌旗迎风招展,当先一骑须发斑白却英姿飒爽,正是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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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第一百零七章
遥见桑正和的轻装五十余骑,洛尚之笑了。
心中一丝不好预感快速闪过,桑正和皱眉打量洛尚之两侧骑兵,见有慕氏两位副将随行且神色未有异常,眉宇间忧色方消散。
“桑将军,多年未见,英姿不改啊!”洛尚之拍马上前。
“洛王又何尝不是?”桑正和朗声笑言。
“不行了,久不上疆场,比不得将军!”洛尚之自谦一句,捉缰拱手,“皇上念将军戍边多年,煞是辛劳,特命本王前来城门相迎。”
桑正和抱拳向北拱手,肃容正色道:“食君禄,忠君事,何谈辛劳?”
洛尚之微微一笑,并不接他这番话,只道:“正值秋狩,皇上去了围场狩猎。”策马与桑正和并肩,“走吧,咱们先入城歇下。”
桑正和点点头,却问:“泱州,桑某并无府邸,不知……”
洛尚之微笑道:“皇上想,将军必然挂念令郎,已让令郎布置府邸了。”
谈话间,大队兵马簇拥着洛王、桑正和进入城门。
忽然,东侧数骑快马疾驰而来,遥遥便呼:“洛王……王爷……”
洛尚之沉声喝问:“何事惊慌?”
数名小将奔近跟前,翻身下马,跪地抱拳:“禀王爷,皇上围场遇刺,现下落不明!”
“什么?”洛尚之面色骤变,为难地看向桑正和,“这……”
紧急关头容不得半分迟疑,桑正和利落扬鞭,冲身后五十余骑招手:“皇上围场遇刺,儿郎们,随洛王护驾!”
洛尚之浅笑,随之扬鞭,率众奔赴围场。
兴泽围场虎啸区一隅,红马金甲百余骑,围绕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默然静候。这是穹冉帝王的亲兵――金甲卫。
大树下,身着黄金锁子甲的宁昱晗慵懒地斜靠于树干上,手上是一支黑羽铁箭,足长一尺七寸,箭杆上刻有一个“桑”字。
李炳福焦虑地看着宁昱晗,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出声:“皇上,您……”
宁昱晗举起黑羽箭,打断李炳福的话,道:“都准备好了?”
“是。”一旁,金甲卫统领聂十三抱拳答话,“只待皇上一声令下。”
宁昱晗仰头望向苍穹,恰见一只苍鹰于上空盘旋,振翅鸣叫。他挑眉轻笑,挥手:“布置!”
聂十三目中闪过兴奋神采,手一扬,百余金甲卫齐齐下马,将捆绑于马上的诸多箭囊解下,搭弓射箭。
顷刻间,在李炳福惶惶不安的神色中,宁昱晗身侧的地面已布满箭矢。
就在金甲卫重新上马之际,周遭已经响起马蹄声。伴随着纷乱马蹄声,一声声呼唤由远及近。然而,李炳福、聂十三乃至所有金甲卫的神色都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突然,“扑哧”一声轻响震惊了周围众人。
那支一尺七寸长的黑羽铁箭没入宁昱晗的左肩,殷红的血瞬间透过黄金锁子甲,在地面洒下零星血珠。
“皇上……”惊呼声迭起,聂十三最先奔上前,欲为宁昱晗止血,却被他单手挥开。
这时,数十轻骑显现,桑正和、洛尚之并驾齐驱,奔入了这片林子。看见林中场景,桑正和急勒马缰,虎目圆睁看向宁昱晗。洛尚之亦有短暂惊讶,转瞬化为赞许笑容。
“桑正和、洛尚之围场行刺,意欲谋反……”宁昱晗意态闲逸,缓缓松开犹自把着黑羽箭尾端的手,袖袍轻挥,“金甲卫,拿下!”
桑正和面色铁青,握紧剑柄,暴喝:“皇上!”
“放心,朕会善待丽妃和她腹中孩儿……”
宁昱晗悠悠话音落下,桑正和颓然垂眸,抛下手中宝剑,束手就擒。
金甲卫身影绰绰,五十余桑氏亲兵就地被斩,血腥味四散弥漫,唯留宁昱晗的清越笑声在山林间回荡。
十月十六,嘉宁行宫。
辰时二刻,两顶步辇穿过悠长回廊,转入舒荫堂。
“才人、婕妤,你们怎么来了?”武茗暄从秋千上下来,快步迎上。
颜才人下辇,微笑道:“刚去松香殿请过安,来看看你。”
“是颜姐姐不放心你,非要拉我一起过来。”文婕妤左右顾看一番,笑道,“我就说她半点没有思过的自知吧?瞧瞧,梧桐树下品茗,好生悠闲!”
“难不成你希望见我愁眉苦脸?”武茗暄笑着打趣,拉过文婕妤的手,牵她走到一旁根雕桌椅坐下。
三人站在院中,闲聊一番。
“该用早膳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陪我一起用?”武茗暄征询了颜才人、文婕妤的意思,偏头对锦禾吩咐,“去,备早膳。”
“是。”锦禾躬身退下。
那日来是救人,来得急再加上天色暗,倒是没仔细瞧过这舒荫堂内的布置。颜才人四下顾看一番,起身行至秋千旁,纤手将绳索一拉,施施然坐下,微笑着看向武茗暄。
武茗暄心念一转,正待问下宫内近况,却闻外间响起兵甲之声。
三人面色一凛,对视一眼。
“张谦……”武茗暄一声高呼。
张谦从院外快步奔入,神色紧张地道:“主子,太后下旨各宫各殿单独封锁!”
不待武茗暄发问,颜才人沉声喝问:“出了何事?”
“皇上围场遇刺,下落不明!”张谦躬身答话。
文婕妤闻言怔住,看张谦一眼,垂眸思索。
心下虽有怀疑,但武茗暄还是煞白了脸,竖眉急问:“皇上遇刺,下落不明,不是该派兵去寻么?太后下令封锁各宫是何意?”
“奴才瞧这阵势,恐怕情势不容乐观。”张谦担忧地看一眼武茗暄,“太后这般怕是为皇上……作准备了。”
武茗暄疑惑偏头看向颜才人、文婕妤。
“按照历制,皇上驾崩,宫中后妃一应都有去处。”文婕妤沉声解释,“已受宠幸而无皇嗣的妃嫔要么殉葬,要么送去庙宇做姑子,若有皇嗣则另论。”
“似我等这般,有没有皇嗣,怕都没有另论之说吧?”颜才人一改柔媚之态,冷声哼笑,“无论你我,还是茗暄,太后早有意除之,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
武茗暄心下担忧宁昱晗,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思绪运转,点头道:“是。若不是担心皇上与她决裂,太后早就除我了!至于才人,皇上在时,太后迫于前事,还需对你礼让三分,如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眼眸转过,却看向文婕妤。
“不必看我,皇上若是去了,我……”文婕妤怆然一笑,“我是第一个受死的!”
思及之前在怡欣殿所见,武茗暄微微点头,认为文婕妤的说法确是实在。甚至,她还觉得,皇上一旦真有闪失,恐怕不待太后动手,另有蛰伏于暗处之人便会先行要了文婕妤的命。
颜才人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拉过武茗暄、文婕妤的手,道:“静观其变吧,我不相信皇上会真有什么不测!”
“嗯。”武茗暄郑重点头,遂即强自镇定地召锦禾摆膳。
文婕妤蹙眉看看武茗暄,又看看颜才人,默然用膳间,一个谋划已成型。
皇上遇刺失踪之事让整个嘉宁行宫慌乱起来,太后懿旨各宫分别封锁更是让妃嫔们惶恐不安,人人自危。
这样紧张的情绪直至十月二十宁昱晗负伤归来,才终于纾解。宫中气氛缓和了,可朝中气氛却骤然紧张起来。
十月二十日,就在十三位御医齐入怡欣殿为宁昱晗检查伤势之时,桑正和、桑瑞、桑戎、洛尚之,包括洛尚之的儿子洛文博,以及桑、洛两家五百四十余名男丁以涉嫌谋逆之罪一并锒铛入狱。
慕霆钧闻讯震惊,入宫求得宁昱晗恩典,只身去天牢与桑正和会面。
慕霆钧面色凝重,问道:“我分明调你去淮州驻守,为何你却来了泱州?”
桑正和并未立即答话,将前后事情联系起来一想,豁然开朗。想到怀里的调令已被搜去,谋逆之罪已成定局,他只觉无话可说,缓缓摇头后,闭目靠在牢墙上,任凭慕霆钧如何问也不再开口。
此事,宁昱晗交由刑部、吏部共审。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审?十月二十五日,刑部、吏部联名上奏,请旨按律将桑、洛五百四十余人处斩,其家中女眷一应充入奴籍或发卖出京。
桑清因身怀皇嗣,又是首位皇嗣,并未受此事牵连,品阶、用度与之前不变。刚受封安昭仪的洛菱宛却并无皇嗣可傍身,便也在连坐之列。
十月二十六巳时,宁昱晗带伤上朝后,回到怡欣殿。
一众宫人伺候漱洗、更衣,而后在李炳福的示意下,鱼贯退出。
宁昱晗靠坐在龙椅上,面带浅浅笑意,不知思索着什么。
李炳福思量许久,才开口问道:“皇上,安昭仪如何处置?”
“她必然不会乐见安昭仪就这么死了……”宁昱晗把玩着腰间紫玉佩,微微一笑,“先贬入冷宫吧。”话音落下,随手从龙案上取过一卷早拟好的圣旨,递给李炳福。
然而,就在李炳福捧着圣旨抵达水华殿之际,却见慕太后高坐正殿,拉着洛菱宛闲谈笑语。
看见李炳福入殿,洛菱宛目中闪过惊慌之色,但只一瞬又冷静下来,一脸娇羞地看着慕太后。
李炳福见状蹙眉,循例施礼,刚要说有圣旨宣读,却被慕太后抬手打断。
慕太后轻拍着洛菱宛的手,笑问:“李总管,皇上也听闻安昭仪有孕的喜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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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第一百零八章
什么,安昭仪有孕?李炳福心下一惊,悄然审视洛菱宛一眼,暗叹一口气,垂眸道:“皇上怕还不知此事,奴才这就回去禀报。”
“那就去吧。”慕太后含笑挥手,继续拉着洛菱宛说话,再不看李炳福一眼。
李炳福无奈,应着场面对洛菱宛道了恭喜,捧着打入冷宫的圣旨,躬身退出。
洛菱宛看着李炳福捧着圣旨出了罩门,目中隐含的紧张之色才稍稍舒缓,身子依向慕太后,道:“姨母,皇上他……”
“有姨母在呢,你怕什么?”慕太后拍着洛菱宛的手,眼中却再不复之前的怜惜、疼爱。
洛菱宛并未看见慕太后冰冷的眼神,不胜娇弱地偎进她怀里,碎碎呢喃:“姨母,父王和母妃都去了,菱宛只有您了!还好,您还在……还在……”
慕太后唇角微扬,淡淡地笑了:“傻孩子,姨母在呢,一直都在!事已至此,你就安心养胎,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了。”最近这出“围场行刺”之事实在太过蹊跷,无论桑正和、洛尚之都不像有心谋逆之人,难道……我儿,你真打算对我慕氏动手,会不会太早了些?
桑清身孕已近五月,菱宛也有孕了,她就不信,两个肚子还压不出一个男丁!慕太后手上动作轻柔,缓缓地拍着洛菱宛的背,略带细纹的眼角却几不可查地抽了抽,牵扯出一丝狠戾之色。至于菱宛腹中是否真是宁氏的血脉,呵呵……哪有什么关系呢?左右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又何必费心去查?
怡欣殿内,宁昱晗阖目靠在龙椅上,唇畔微笑浅淡,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上此时心情极好。
李炳福快步赶回怡欣殿,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皇上。他眉头一皱,挥退一众宫人,静静地站在了龙案下方。
宁昱晗察觉过来,睁眼看看李炳福,瞄一眼他手上的圣旨,毫不惊讶地笑问:“太后在水华殿?”
“是。”李炳福躬身答话。
宁昱晗端正了姿态,屈指轻敲龙案,片刻后,挑眉道:“安昭仪有孕了?”
李炳福讶然,抬眼看宁昱晗半晌,才问:“皇上,您早已知晓?”
“能让你宣不出旨,除了有孕,还能是什么?”宁昱晗淡然一句,略作沉吟后笑了起来,“朕每次召幸完她们,所供浴汤都添加了红花汁。丽妃是体质好,再加上入宫时日尚短,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可安昭仪本就体弱,入宫时日也不短了,之前都不曾有孕,今儿倒是赶巧了!”
李炳福想了想,皱眉摇头,道:“皇上,红花浴汤之事太后并不知晓。如今这般,您也不好把红花浴汤之事公之于众吧?”
“朕自然不能说。之前,太后数次暗示,要让安昭仪及早受孕。若叫太后知晓红花浴汤之事,岂不是明白告诉她,朕早就与她对着干了?”宁昱晗哼笑摆手,“不过,即便太后不知红花浴汤之事,你以为她真信安昭仪?朕亲爱的母后可不在意安昭仪腹中是否是我宁氏血脉!”
李炳福心下一颤,诧然抬眼,看了看宁昱晗的神色后,默然垂首。
“说来,安昭仪也真是好本事,朕竟不知道她何时有孕了!”宁昱晗眯眼浅笑,手中一杆徽州紫毫随笑声而断,“躲得过一时,还能躲过一世不成?母后既然有心如此,那朕不妨陪她演这一出好戏。待安昭仪腹中孩儿落地,再来个滴血认亲。”
李炳福眸光连闪,笑着点头,道:“皇上说得是。届时,太后即便只是做做样子,也得暂避一时,以作疏查自责之态!”
“你去安排下,水华殿再派些得力的人伺候着。别到生产之时,让母后的人抢先把孩子抱走了。”宁昱晗微微一笑,取过案上奏折翻看。
“是。”李炳福了然一笑,躬身答话,便要出去。
“等等。”宁昱晗忽然唤道,低头看了看腰间紫玉佩,犹豫片刻,才吩咐道,“待会儿,让张谦来一趟。记得,叫他避开琉粟!另外,派人通知安佑郡王,让他准备吧。”
“皇上……”李炳福开口想劝,但见宁昱晗神色坚决,终是暗叹一口气,应声退了出去。
怡欣殿内,宁昱晗独坐龙案之后,垂眸凝望腰间紫玉佩半晌,伸手牢牢握住,缓缓摩挲,轻唤:“丫头……”
十月二十八,持续许久的酷热暑气犹如在一夜间突然散去,泱州罕见地下起大雨。
舒荫堂三面环水,凉气更甚。一池枯败荷叶、一院常绿芭蕉叶、一塘碧青池水迎接着大雨的清洗,雨滴声“噼啪……叮咚”响彻不绝,即便最高明的宫廷乐师也无法奏出这样浑然天成的美妙乐曲。
西侧半山亭内,武茗暄双手托腮,静静地趴在靠背栏杆上,思绪翩迁。皇上回来了,皇上受伤了,桑、洛两家以谋逆之罪下狱了,安昭仪有喜了……雨声入耳,却皆化为锦禾急促而清脆的话音。当听到锦禾说桑、洛两家五百四十余人被斩首时,她竟没有担忧。她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会护下父王的性命。她也知道,距自己离宫之日已不远了。不舍么?有的,可惜她的全心信任来得太晚了……他从回宫,到现在,已是八日时间。这八日来,他没有踏足舒荫堂半步,甚至连只字片语都不曾带来,这是真的放手了吧?
看池中枯叶被大雨敲打得跌落水面,武茗暄扯唇苦笑。曾经,她还嗤笑那些女子为情而痴,患得患失;而今,自己遇上,才知道什么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终于理解他看她的眼神,年少时的执拗相护,可当她终于懂“情”时,他却放手了。可叹,原本可以陪他携手天下,却是终究错过了。
“充媛……”锦禾忽然撑伞而来,低声禀告,“青浅姐姐来了。”
青浅?武茗暄恍然回神,诧异地转身,却在转角处发现一角酱紫色裙裾。又是琉粟!刚开始她还不觉得,直至最近,方才感觉自己在哪里,琉粟总会在附近。不管琉粟是听命于谁,目的都是监视她。而且,她深知,琉粟绝不会是他派来的人!
武茗暄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起身,道:“让青浅来厢房见本宫。”
“是。”锦禾欠身应下,把伞递给武茗暄,径直往院门处行去。
厢房内熏香袅袅,武茗暄端坐圈椅上,见得随锦禾入内的青浅,起身迎了上去,拉着她没让她下礼,问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丽妃娘娘身子如何?”
“丽妃娘娘身子好着呢,越发能吃了!”青浅轻快地答话,扫眼看过房内简单的布置,蹙了眉,“您怎么能住这样的屋子?”
武茗暄循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无所谓地摇头笑道:“简单些反而舒心。”
青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侧目对锦禾道:“我来得急,裙湿了,待会儿回去要是给丽妃娘娘过了凉气可就不好了。好妹妹,去帮我弄碗姜汤吧?”
她们二人在武茗暄面前是随便惯了的,锦禾也没有多想,看武茗暄一眼,打趣道:“充媛,您瞧,青浅姐姐来不讨您的茶喝,倒讨要起姜汤来!”说完,笑着出去,到东厨给青浅准备姜汤。
见锦禾出去了,青浅快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才又快步回来,拉着武茗暄的手,疾声道:“奴婢是受郡王所托前来。正好,今日大雨,得打伞。您与奴婢换过衣裙,直出院门往左走,过回廊转角,郡王在那里撑舟等您!”
“你……”武茗暄讶然,待要说什么,却被青浅推着往屏风后走去。
“快啊,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锦禾……”青浅疾声催促,就要解身上系带。
武茗暄默然垂首,想了想,快步走到雕花窗前,往外探目。雨雾中,遥遥望见远处回廊转角,一叶小舟泊于一片枯叶间。舟上,身披蓑衣的男子身影那么熟悉,正是武睿扬。
武睿扬负手静立舟头,顶着大雨,翘首望向舒荫堂东厢房。见得窗内人影晃动,他紧蹙的眉心霎时舒缓,兴奋地招手。
武茗暄瞧见,冲他微微笑。隔着雨雾,瞧不真切,那摇摇招手的人影怎就变成了他?转瞬,唇边笑容僵了,她轻轻咬唇,猛然拽住青浅的手,道:“青浅,帮我个忙好么?”
“您……”青浅诧异,复又失笑,道:“奴婢虽已在丽妃娘娘跟前伺候,可在奴婢心中,只有您才是主子!您要是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去找皇上,告诉他……我在院子里跪地思过。”窗外,芭蕉叶被大雨打得啪啪作响,愈发衬得武茗暄的话音轻柔,“我等他,等他原谅。”
“什么?”青浅讶然惊呼,“您,您不走?若是此时不走,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武茗暄定目看着青浅,语气坚定不容置喙,“青浅,帮我。”
青浅偏头往窗外远处小舟投去一眼,咬唇片刻,重重点头,却问:“那,安佑郡王……”
“你经过回廊时,先告诉安佑郡王,就说……”武茗暄迟疑一瞬,阖目道,“今生注定辜负他了,若有来世,再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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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第一百零九章
武茗暄说完这话,也不管青浅是何反应,径自行了出去。
锦禾恰好端着姜汤入内,与武茗暄对面而过,惊问:“大雨天的,您出去干嘛?”
武茗暄抿唇一笑,并不作答,拢了拢衣衫,跨过门槛,行至院中,直直跪地。
“充媛……”锦禾惊呼,就要奔出去扶起,却被青浅拽衣袖拦下。
青浅微微摇头,遥望跪在大雨中的那一抹纤弱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转对锦禾道:“再去熬些姜汤备着吧。”说罢,端起锦禾手中的姜汤快速饮下,把碗塞回一脸忧色的锦禾手中,撑伞而去。
雨,越下越大。舒荫堂院中,两侧青翠芭蕉叶在雨中啪啪作响,闻如呜咽。
武茗暄静静地跪在雨地里,静静地等待着。她相信,他绝不会放任她这样,他一定会来见她!
青浅撑着伞,一路疾奔,路过回廊转角时,往塘边小舟停泊处望去一眼。隔着雨雾瞧不真切,但从武睿扬快速徘徊的脚步,青浅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是雀跃的,兴奋的。王爷对主子的情意都刻在骨子里,一言一行,哪怕一个眼神……都会有所流露。她常伴主子左右,怎会半点不知?她不解兄妹间会有那样的眼神,但她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过问的。王爷和主子都没说,她也没打算去问,就让这疑惑埋在心底。
青浅往转角处移了两步,可心下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王爷。主子的那句话更道出了他们之间一定有点什么,不是单纯的兄妹那么简单,可她……委实说不出!油纸伞微垂,她将自己的视线遮住,再不往泊舟处看一眼,扭头往怡欣殿奔去。
“站住!”怡欣殿外殿廊上,两名内廷侍卫远远喝住冒雨而至的青浅。
“侍卫大哥,皇上可在里边?”青浅仰头望望紧闭的殿门,奔近前道,“劳烦通报一声,云英殿大宫女青浅有要事求见皇上!”
“云英殿?”两名护卫面色凝重起来,忙问,“是丽妃娘娘……”
青浅瞧见二人神色,心知他们想偏了。她不敢拿丽妃腹中皇嗣作玩笑,只得摇头道:“不是,是婉充媛托付奴婢求见皇上。”
“婉充媛……”两名侍卫似乎还不熟悉这个称谓,对视一眼,目中隐有疑惑。
“婉充媛,就是之前的慧妃娘娘啊!”青浅急道,“侍卫大哥,通传一声吧,真是要事!”
一名侍卫回头望殿门处望去,皱眉摇头,道:“皇上早有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搅,咱们是万万不敢贸然去报的。姑娘若有什么,明日再来。或者,留个话,待皇上忙完,一定替你转告。”
听侍卫们这么说,青浅把心一横,抛开手中纸伞,不管不顾地奔上前去。
“姑娘,怡欣殿可不能擅闯!”
“姑娘,惊动了皇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回去吧!”
“求求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啊!”青浅被他们拦着,靠近不了殿门,话音已带哭腔,“婉充媛正淋着雨,她身子骨本就弱,要是淋坏了,可怎么好?”
雨水顺着琉璃殿檐的滴水成串往下流,青浅却与两名侍卫在檐边拉扯起来。青浅的哭求愈发高声,只求豁出去能吵得殿内的李炳福听见。
青浅的哭求声被揉碎在雨声中,远远传了出去,恰巧被刚巡逻至怡欣殿外甬道的内廷侍卫长李颂兴听见。
武茗暄还是慧妃时,李颂兴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身边的两名大宫女,他也是见过的。其实,前些日子,他听闻慧妃被贬充媛,迁居舒荫堂一事,心中还自诧异。皇上对慧妃如何,旁人不清楚,可他是看得真真的,怎么都不敢慧妃会就此没落。
李颂兴偏头一个眼神,示意巡逻侍卫们先行,径自进了铜钉朱漆门,快步近前,道:“这不是青浅姑娘吗?”
两名侍卫转身,见是李颂兴,忙放开青浅,抱拳作礼:“侍卫长!”
青浅对这李颂兴倒是没什么形象,只听那两侍卫这么称道,方才知晓官职。一时怔愣,她偏头把他望住。
李颂兴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干咳两声,抬手引着青浅往殿檐下走,一面询问情况。
青浅也不细说,只道是婉充媛跪地思过,她劝说不起,又瞧大雨倾盆,担心充媛的身子,这才来求见皇上。
李颂兴转头问过两名侍卫,才对青浅说道:“姑娘,皇上这厢正与太傅大人商量朝政要务,我怕是也不敢……”
青浅一听这话,更是急了,矮身就要给李颂兴跪下,口中连道:“李侍卫长,充媛身子经受不住这般折腾,若是有个好歹,皇上定也不忍的!您就行行好……”
李颂兴慌忙扶了青浅一把,没要她给自己下跪,眸色凝重地打量着她,实际心下却在琢磨自己该不该帮昔日的慧妃、今时的婉充媛这一把。
“李侍卫长……”青浅看他神色犹豫,暗觉有望,忙又哭唤一声。
李颂兴看看紧闭的殿门,咬咬牙,道:“既然如此,在下少不得要为婉充媛豁出去通报一声。只是……”上下将青浅打量一番,面有不忍之色,“怕是要委屈姑娘了。”
青浅机灵,听得李颂兴话中似有隐意,当即便道:“我不过一婢,轻贱如蝼蚁,不怕什么委屈,就是婉充媛也定会记得大人高义的!”
得了青浅这话,李颂兴不再多言,示意她去大殿阶下跪着,自己转身去扣殿门。
青浅扛着风雨跪在殿门前,面上却带着微笑,总算不负主子重托!然而,舒荫堂院中,武茗暄的心情却愈发难过起来。在舒荫堂思过这些日子,她也想了许多,总算明白了昱晗表哥对自己的情意。他毕竟是皇上,贬了她,还要送她出宫,必然是心下对她失望透顶。今日这般,她本是想做做戏,给宁昱晗一个台阶下,却不想青浅去了那么久还没动静。耳听芭蕉被雨敲得乱响,她渐渐委屈起来。
锦禾熬好姜汤,也来了院中。她不明白主子这番作为是为什么,但却猜到必然与皇上有关。她并不劝说武茗暄起身,只是捏着一方绢帕上前,让她擦了擦脸,然后陪着她跪了下来。
廊上,琉粟隐身于转角处,远远地看着被雨水淋得浑身没一处干的武茗暄,撇唇嗤笑。
忽然,院门外响起辘辘车轮声,还未等院中几人反应过来,一道明黄身影已冲入院中。
“暄儿……”宁昱晗高喊着奔入,瞧见跪在廊下的武茗暄,抢步奔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干什么跪在这里?”一眼瞪向锦禾,“你们也不劝着,就由着她!淋出个好歹来怎么是好?”
武茗暄缓缓偏头,看着一身也被雨水淋湿的他,又听得这番似少年时的训话,一时间,心底委屈全涌了上来。她也不管眼前人是不是皇上,抬手就推,嘴上道:“你不是恼我么,还来干什么?不是你叫我思过吗?我是依旨办事,你管我死活!”
“暄儿,你……”宁昱晗又急又怒,星眸大睁,瞪视着武茗暄待要训斥,却见她鬓发紧贴着略显苍白的脸颊,犹自滴着水珠儿,湿透的薄薄衣裙紧贴着身子倒越发显得玲珑有致,颇有几分我见尤怜的模样。
“你不是要送我走么,做什么还来看我?你以为你是皇帝就能随意安置人的命运,你怎就不问问我乐不乐意走,”武茗暄字字句句都是委屈,话音已带哭腔,却见宁昱晗有些发愣,心中更气,扬手就是一掌挥了出去。
“啪”清脆掌声牵起悠悠颤音,赫然响在院中,震惊了周遭众人。
主子……扇了皇上耳光!距离最近的锦禾吓得浑身一颤,顾不得满地雨水污泥,身子深深伏了下去。
武茗暄不过是一时使性子,哪想到宁昱晗会不挡。待回过神,她眼眸一垂,嚅嚅:“你……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脸上有些火辣作疼,宁昱晗心下却乐开了花,莞尔一笑,无奈叹息:“丫头,你还真敢啊……”叹声未息,身子却猛然前倾,堵住她张合不停却吐不出一句像样话来的唇,似是忘了这是雨中,专注地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温柔辗转。
“唔……”武茗暄双手捶打着宁昱晗的肩,想要挣脱,却被他以牙咬住舌尖,挣不得分毫。瞥见旁边还有锦禾等人,她是又羞又气,刚想大力推开他,垂眸时却惊见地面一缕殷红顺着积水流动。
血?他的伤……武茗暄愕然,收回捶在他肩上的手一看,也染上了血迹。
忽然,宁昱晗松开捧着她脸的手,温柔凝眸,不待她说出自责的话,一把将她抱起,大步走向东厢房。
砰然一声门扉响动,东厢房的门被宁昱晗一脚踹得紧紧阖上。
锦禾犹自深深伏地不敢起身,唇角却悄然弯起,甜甜地笑了。
廊上转角处,琉粟瞧见眼前一幕,眉头紧紧蹙起。她垂首想了想,往外瞄去一眼,见无人注意,撑起早就备好的纸伞就往外奔。
裕庆殿内,慕太后以手撑头,侧卧软榻之上,悠悠开口:“琉粟这两日都没来消息,你去瞧瞧呢。”
“是。”宫女翎烟轻应一声,搁下手中摇扇,躬身退出。
“哼,皇帝表面是贬了那丫头,实际还关心着。要不,怎么那夜,菱宛就没弄死她呢……”偌大寝殿内,回荡着慕太后阴测测的自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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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百一十章
雨中,琉粟撑伞半掩面,一路疾行。
琉粟隐隐感觉身后有人,频频扭头回望。长长的甬道因雨雾而更显阴暗,她极目眺望,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便再回过头来加快步子,只是心下更为忐忑。
待过了潇澜桥,琉粟收了手中纸伞,刚欲入回廊。忽然,一人从廊侧红柱后钻出,大手一捂,紧紧掩住了琉粟的口。
琉粟惊慌挣扎,竭力叫喊,却只发出闷沉的含糊之音,被那人拖着到芙秋塘边。
“琉粟,别怪我,是你管事太多了……”那人幽幽一声叹息,扭住琉粟双手的手往前一推。
“噗通”一声响,琉粟跌入芙秋塘。
水花四溅,琉粟扑腾片刻,渐感无力,终是沉沉坠向池底。
那人看看四周,瞧见琉粟的纸伞,又奔过去拾起,也一起抛入塘中。他看看池面,见再没有半点气泡冒起,才转身快步往舒荫堂方向奔走。
舒荫堂东厢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滴水而流,倾至雕纹砖面发出叮铃声响。厢房内,锦禾刚为宁昱晗换好伤药,捧着提梁小柜退下。
一室静霭,只闻雨声和宁昱晗的频频轻笑声。
宁昱晗靠坐在床上,一手拥着武茗暄,一手轻抚她耳侧鬓发,笑问:“为何不愿离宫?”
这样姿态实在太过暧昧,武茗暄本想挣扎着坐起,可又担心宁昱晗的伤口再裂开,无奈之下,只得安份地窝在他怀里,脸颊却微微发烫,早已染上一片红霞。耳畔话音伴随着温热气息,让她的脸愈发滚烫,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
兴味眼神掠过武茗暄的面,宁昱晗再次笑出声来,看她抬眼瞪来,又问:“方才还那么多话,现在怎就没声了?”
“你真希望我离宫?”武茗暄轻声问,咬咬唇,“我留下来陪你……不好么?”
“好,当然好!我只恐留不下你,哪会真要你离宫?你这丫头,说你聪慧,偏生对‘情’之一事这般迷糊!”宁昱晗暗叹一口气,稍稍用力将武茗暄拥紧,不让她仰头来看自己的眼,“少时不解情,总训你话,你便一直怕我,与我怄气。我知道,若你心下不乐意,我纵然留住你的人,也是徒劳。我不愿让你有丝毫勉强,无奈只得……可是,哪怕你心里有一分我,我也断然不会放手的!”
武茗暄静静地听着,耳畔渐渐有了些湿润感觉,讶异之下,便要抬头,却听闻他最后一句,心下当即会意过来。思绪一转,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来,你不是真心想要放我离宫啰?”
“这……”宁昱晗哑然,浅笑两声,没答话。
想起近来和今日的委屈,武茗暄顿觉忿然,红唇悄无声息启开,银牙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嘶……”宁昱晗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松手,却执拗地将她抱得更紧,“丫头,松口!”
“不!”武茗暄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嘴上愈发用力,含糊出声,“你总这样!若我就走了呢?”
“你不会的。你心里早有了我,只是自己不觉罢了。你这丫头,素来没心没肺,难得动情,一旦心里有了谁,哪里还能放得下?”宁昱晗忍着痛埋下头去,在她肩上轻蹭两下,擦净泪痕,愉悦地笑了起来,“若这般都逼不出你心意,那……我必亲自捉你回来,打屁股!”
“你!”武茗暄又羞又恼,松开牙,偏头看向旁边,顾左右而言他,“我父王呢?”
宁昱晗低头看看隐有血迹溢出的手臂,唇扬起苦笑,心里却如渗蜜般甜滋滋的。他侧目打量武茗暄的神色,见她双颊通红,并未蹙眉。知她是害羞,不欲再言他们的事,他从善如流地答话:“我已命聂十三率三十金甲卫乔装护送洛王去了淮州,寻地方住下。”
武茗暄听完,缓缓点头。垂首想了想,她蹙眉问道:“此次,慕氏损失这么大,心中必然不甘。若是知晓我父王没死,会不会……”
“你放心,我早考虑到了。一应布置周全,洛王是在赴刑场行刑前才换下的,应该无人能察觉。”宁昱晗轻拍着武茗暄的背,柔声抚慰,“三十金甲卫去了便不会再回来。有他们护卫,洛王的安全当是无忧。”
“嗯。”武茗暄轻应一声,眉头刚舒缓,又再次蹙紧,“我虽不知怎么回事,可想来,你这次受伤只怕也是计划之一。你贵为帝王,怎能拿自己的身体来……”
宁昱晗心下一暖,不待她说完,一手托起她的脸,笑问:“丫头担心我?”
武茗暄白他一眼,别开脸去。
“还说我呢!你若要见我,叫张谦来知会一声便是,怎地在雨地里跪着?”宁昱晗轻轻拍拍她的脸,挑眉问。
“您莫不是忘了,罚我思过的可是皇上您!”武茗暄嘴一撇,“虽然知道张谦是你的人,可我摸不准你的心思,总不好公然使唤他吧?再说,即便你心里对我有所顾念,我也得摆个姿态给太后和这后宫三千看啊!”
“你倒想得通透。”宁昱晗好气又好笑地说了一句,抬手扯过一旁的被褥,将自己和她一块儿盖好,“好在锦禾机灵,早熬了姜汤备着。你刚换了衣,用了姜汤,好好歇息会子,免得生病。”
武茗暄还有许多话想问他,可见他眉眼间显露出疲色,便将满腹的话都咽下,咬唇不再多言,阖上双目,安静地睡去。
不多时,锦禾与张谦先后进入厢房,隔着屏风往内探视。
床榻上,阖目安睡的宁昱晗忽然睁眼,看向屏风外。
张谦绕过屏风,轻手轻脚地上前禀告:“皇上,事情已办妥。”
担心吵醒怀中人,宁昱晗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问:“怎么处理的?”
“奴才追去时,正见琉粟往裕庆殿赶。”张谦躬身答,“路过潇澜桥时,奴才顺手推了一把。”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他的话音却冷冷淡淡不带一丝情绪,仿佛谈论的不是人命而是一只蝼蚁。
锦禾静立一旁,琢磨出话中意思,不禁抬眼看了看张谦,心底隐隐有些发颤。
宁昱晗微微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觉怀中人动了动。
武茗暄似是嫌身旁太吵,呓语般嘀咕两声,胡乱扯过被褥捂住了头。
这丫头,猫儿一样!宁昱晗低头往怀里一看,哑然失笑,挥手示意张谦和锦禾都退下。
锦禾与张谦躬身退下,待出了东厢,方知已是雨过天晴。
锦禾仰头望着远处笼罩在飞檐上的七彩虹光,抿唇笑了。那里是松香殿,里边居着中宫慕皇后,只是……锦禾隐隐觉得,那座矗立在高处的殿宇将来的主人会是自家主子。
十一月初一,宁昱晗至裕庆殿向太后请安,并商议起驾回京之事。
经由慕太后同意,宁昱晗将回京之日定在了初五。李炳福得令,前往松香殿禀告皇后并去内侍府、尚宫局通知。
正事商量妥当,慕太后靠坐在鎏金宝座上,抿着茶水,忽似不经意般问道:“哀家听说,皇上前日冒雨前去舒荫堂看望了婉充媛?”
宁昱晗微微一笑,道:“母后还是这么关心儿子。”
“你虽不是我所出,可毕竟在我身边多年,我膝下又无旁人,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慕太后低头看着盏中茶水,慈眉善目地微笑,“皇上,妃嫔晋升、贬黜可不是儿戏啊!”
“儿子罚婉充媛不过是与她置气罢了。母后深知儿子脾气,怎连这都瞧不出来?”宁昱晗笑着摇头,“如今,她既已认错,儿子自是要恢复她妃位品阶的。”
“左右不过是六妃,上头还有皇后、夫人。你要复她位本也没什么不可的,只是……”慕太后抬起眼来,凝望宁昱晗,“今晨,内侍府打理芙秋塘枯叶时,发现一具尸体。据说,是舒荫堂的掌事宫女琉粟。此事,皇上可知晓?”
“儿子下朝回宫便听说了。”宁昱晗点头,疑惑地看向慕太后,“不过,母后,此事与婉充媛复位有何干系?”
“她宫里的人,莫名其妙就这么溺水没了,难道不消彻查?”慕太后讶然问道。
宁昱晗轻笑一声,道:“不过一个宫女,哪需要母后挂心?不过,若真说起来,那宫女的死,责任还在儿子。”
慕太后微微眯眼,目中神色冷了一瞬,复又笑望宁昱晗,静待他下文。
“是儿子淋了雨,便唤那琉粟跑一趟怡欣殿,替儿子取衣物。”宁昱晗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眼眸微垂,换上一副惋惜之态,“夜里还未见归,婉充媛还甚为担心。今晨之事,朕还没来得及告知她呢!唉……想来,许是雨天路滑,便跌塘里去了。回头,儿子让李炳福查查,看看她还有没有家人,给些银钱也算是念她忠心,略尽心意。”
慕太后心下冷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静默片刻,她将身子往宝座靠背上一依,懒声道:“自亲政后,皇上愈发有主见了。这些个事情,便自个儿看着办吧。只记得,皇后始终是皇后……”
“儿子敬遵母后教诲!”宁昱晗站起身来,微笑颔首,看向慕太后的双眸中却有狠色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忙,恐怕不能保持日更,还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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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十一月初三,起驾回京的圣旨下达,着令各宫各殿收拾、准备军色诱人。
然而,李炳福亲自前往舒荫堂宣旨时,却附加了一道婉充媛晋封为慧妃的圣旨。
将圣旨轻搁于武茗暄掌心,李炳福在唤起前的一瞬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短短一月的时间,小郡主沉静了许多,眸中神色有种不显山水的深邃。他不知道,小郡主的留下对皇上来说,是幸还是不幸?若小郡主真能陪皇上携手天下,也算是了解了前静逸贵妃心头一桩憾事。
因初五便要起驾回京,宁昱晗不舍得武茗暄来回折腾,便不曾下旨让她迁回逸韵轩,只将册封典仪定在了翌日。
慧妃被贬充媛距今不过一月时间,却又再度起复,宫中各殿闻讯,无不哗然。妒恨归妒恨,该封的贺礼却是不能少的。
桑清听闻这消息,很为武茗暄高兴,本想亲自前往舒荫堂一叙,但因孕吐严重,身边又有太后安排的嬷嬷,最终便只把青浅发回武茗暄身边伺候,并由她领人送去贺礼。颜才人、文婕妤与武茗暄的结交不拘礼于形式,也没有亲来,各自差人将礼物送到便是。
武茗暄带着青浅、锦禾点验各宫各殿送来的晋封贺礼,却发现太后、皇后乃至容德夫人以及其余人等都送了贺礼来,却独独不见和淑夫人的。和淑夫人是后妃间最八面玲珑的人物,似这等事情,按理不可能出现疏漏。武茗暄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和淑夫人另有安排。但和淑夫人为何这样,却是她想不明白的。
翌日,武茗暄前往昭明殿行典仪、领金册。再次手捧金册坐上孔雀羽步辇,前往松香殿觐见皇后,她已远不如当初那般兴奋,也不再有得意的心境,只觉世事真是无常,轮回辗转都恍如一梦。现在的她其实并不在意是妃还是嫔。只是,在这纷扰不休的后宫,不管帝王的情意有多深重,没有品阶作为仰仗,总是会有诸多不便。
武茗暄抬眸远望,入目皆是碧瓦红墙和飞檐翘角,心里阵阵落寞涌起。纵然知道他的情意,那又如何?三千后宫,她只是其一,心底总归是有些不甘的。只是,不甘抵不过情念牵绊的不舍。她只希望,自己能保持身居宫中,心处旁观的淡然心境。她如今需要做的,便是等,和宁昱晗一起等待,等待真正掌控大权……
步辇在松香殿宫门前停下,亦丹出来,将武茗暄引进殿中。
皇后端坐描金凤座之上,面上依旧是端庄笑容。见得武茗暄进来,她凝目打量一番,微笑道:“原以为你去舒荫堂思过,日子必然清苦,本宫还正琢磨着选些滋补之物给你带回去补补身子。倒不想,这一月时光,慧妃未见清瘦,反倒养得滋润了些。”
“妾谢过皇后娘娘体恤异世全能大小姐。”武茗暄屈膝作礼,垂眸浅笑,“舒荫堂的日子甚为清净,少了许多纷扰、烦恼。心静了,身子自然养得好。”
皇后微笑点头,招手唤亦丹近前,问道:“母后怎么说?”
亦丹侧目瞄一眼武茗暄,躬身答话:“裕庆殿传话来说,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适,着娘娘斟酌着训话便是。”
武茗暄不动声色地垂眸静视地面,心下却明白,太后摆这架势是不愿承认她的慧妃之位,所谓身子不适不过是个托词,只为不与皇上闹僵罢了。
武茗暄能揣测出太后的意思,皇后心底更是清楚,当即不再多言,只吩咐武茗暄捧金册行大礼,循例训话。
耳听皇后沉稳的训话声,武茗暄悄然抬眸往上看去。皇后黛眉轻蹙,即便比平日更和煦的笑容都掩饰不住眉宇间的那股淡淡的忧色。她明白,皇上“灭桑、洛”这番举动已经搅乱了所有慕氏人的心,即便皇后,恐怕心里也是甚为烦恼吧?慕氏总有一日会消亡,届时,这位威仪无比的皇后还能否保持今日的端庄,又将是怎样下场?
正自思索间,皇后已训话完毕,唤武茗暄起身,又叮嘱两句,便让亦丹将她送出。
武茗暄回到舒荫堂,封了赏银让锦禾分发堂内宫人,念起之前内侍府孙奉喜的多次援手,又让张谦带了一个锦囊去见孙奉喜。这厢事情忙完,她才回到东厢,在妆奁镜台前坐下,卸除身上一件件沉重的饰物。
锦禾伺候着武茗暄将衣饰都换了轻便简装,张谦归来,说孙奉喜已收下锦囊,并让他代为向慧妃道贺并致谢。
武茗暄把玩着颜才人命人送来的一对沉香木雕娃娃,抿唇笑道:“不过几片金叶子,与他往日的扶持,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厢话音刚落,筱芙于东厢门外禀告:“娘娘,和淑夫人亲自带了贺礼前来恭贺娘娘晋封。”
武茗暄微怔一瞬,复而失笑,吩咐道:“你先请和淑夫人院中用茶,本宫这就来。”
筱芙恭敬地应下,转而出去应付。
“和淑夫人是个和善的人,今儿亲自来送贺礼,是对娘娘示以亲近之意。”青浅一面为武茗暄理着腰间七彩长穗宫绦,一面说道,听她不曾接话,才抬眼窥一眼她的神色,迟疑着问,“娘娘,难道您不想与和淑夫人亲近?”
“在这后宫,越是和善的人,越狠!”说话间,木雕娃娃的小手格了掌心,武茗暄轻“嘶”一声,松了紧握的手,起身对镜理妆,“走吧,陪我出去会会这位最具贤名的和淑夫人。”
舒荫堂院中,和淑夫人髻簪玉钗三支,一袭双面绣芙蓉秋香裙长长地坠在身后。她端坐根雕桌案旁,优雅地斟茶品茗。浑身散发出的娴静气质与这院落的沉静气氛极为融洽,远观便如一副绝佳的仕女图般,只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武茗暄领着青浅、锦禾出来,所见便是这般情景。
不知想到什么,武茗暄唇角微扬,款款移步上前,欠身作礼:“见过和淑夫人。不知夫人驾临,未及远迎,是妾的不周,还望夫人勿怪。”
和淑夫人抬手虚扶,微笑道:“慧妃太多礼了。”说着,皓腕轻摇,亲切地招手唤道,“此间你是主,本宫是客,过来坐下说话吧。”
武茗暄抿着浅笑过去坐下,挽袖为和淑夫人续上茶,道:“舒荫堂离夫人所居的映月阁可有不短一段路。贺礼,夫人差人送来便是,劳您亲自前来,真是让妾惶恐。”
和淑施施然抬眸,笑道:“慧妃,你是个聪明人,这般与本宫说话,不嫌累么?”
武茗暄也不再故作谦恭,坦然对上她的笑眸,问道:“那……无事不登三宝殿,夫人今日前来,是有事?”
和淑夫人似是没想到武茗暄会这样问道,默然片刻,失笑道:“怪不得皇上喜欢你,在这深宫中,你还能保持这般直率的性子,倒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夫人谬赞了。”武茗暄笑容寡淡,疏离而不失礼数,“妾不如夫人慧心贤德,能与皇后娘娘同理六宫事务为皇上分忧,便也只会说些爽直话,逗得皇上片刻开怀罢了。实在是小女儿家不识大体的性子,称不上什么难得。”
武茗暄看似句句随意,实际却将和淑夫人的话顶了回去,摆明了不欲与之亲近的态度。和淑夫人心思缜密岂会不知?她静静凝眸,看武茗暄半晌,便将话题转到舒荫堂的景色上,又小坐一会子,便起身离去。
送走和淑,武茗暄又回到院中坐下,眼眸低垂,静静地看着茶盏里漂浮的纤纤茶叶。
青浅看了看武茗暄,隐隐有些话想说,却又怕会影响武茗暄的心情,故而一直欲言又止。
锦禾有所察觉,暗暗一个征询眼神递过,却换来青浅咬唇摇头的回应。
她们这番动静,自以为武茗暄不知,其实她都明白。武茗暄只是隐隐觉得,青浅想说的话恐怕与睿扬哥哥有关,下意识地不愿开口去问罢了。待见青浅续茶水时,手微微发颤,武茗暄心下暗叹一口气,终是开口道:“说吧。”
“娘娘,奴婢……奴婢那日没有给安佑郡王带话。”青浅咬唇跪下,垂首低语,“奴婢听说,自那日后,郡王就一直抱病在家,不曾上朝。”
“你……”武茗暄猝然站起,指着青浅却骂不出口,瞪视半晌,收回手来,复又坐下,只道,“罢了,你起来吧。”她虽然对武睿扬无情,但是兄妹之谊是有的,纵然辜负也该凡事说明,而不是这样。她嘴上虽没再说什么,心里却盘算着是否向宁昱晗求个恩典,借回府省亲之际去探望一下睿扬哥哥的病情,也好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十一月初五,圣驾起驾归京,浩浩荡荡又是一长列马车仪仗静候嘉宁行宫东羽门外。
太后早有吩咐,命人为有孕的桑清和洛菱宛特别准备了铺有厚软垫的卧车,拉着二人的手,再三叮嘱后,才上了车驾。
宁昱晗与皇后并肩而行,待要上御车时,回首看过一众妃嫔,视线划过洛菱宛,目含深意地凝视她还未显怀的腹部。
宁昱晗分明在笑,可洛菱宛却觉得浑身发寒,阵阵心虚与恐惧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肚子。
武茗暄静立一旁,掀眼将洛菱宛的神色收入心底,唇角浅浅扬起。
许是看见武茗暄的笑容,宁昱晗忽然顿住脚步,撇下皇后,快步过来,亲自为武茗暄拢了拢披风,拍着她的肩,笑问:“路上好几日,若觉无聊了,便使人来说,朕陪你下棋品茗打发时间。”
四周投来的诸多目光,武茗暄已不在意,眼中满满都是宁昱晗那情真意切的温柔神色,娇羞垂首,轻喃:“皇上……”
见她羞态,宁昱晗心下愉悦,却不敢多逗弄她,朗笑两声,转身携皇后一同上了御车。
随后,容德、和淑二位夫人同时上车,再来便是裕妃顾氏和刚复慧妃位的武茗暄。
内侍府有人来引武茗暄去她的车驾。武茗暄从洛菱宛身前走过,微微侧目,含笑瞥她一眼。
洛菱宛如今已是犹如惊弓之鸟,刚放下的手又牢牢地护住了肚子,心下虽恨,却垂首不敢与武茗暄对视。
这就怕了?往后,还有你怕的!武茗暄收回凝视洛菱宛的目光,淡淡一笑,却听耳畔声音熟悉,抬眸一瞧,果然是熟人。
“慧妃娘娘,这边请。”陈禄态度恭敬,却没与武茗暄说一句多余的话,只眉宇间暗藏的喜色可瞧出他并未忘记这位曾经的主子。
武茗暄也不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他说话,微微颔首一笑,随他往后方车驾走去,却不想前方突然传来温柔呼唤声。
“慧妃……”和淑夫人掀起车窗帘,招手轻唤,“路上无聊,不如与本宫同车吧?”
之前,和淑夫人亲自上门送礼道贺,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邀约同乘一车,如此行事未免太过高调,实在不是为她好之举!武茗暄心下暗忖,忽然想起什么,抬眸往容德夫人的车驾看去。果然,容德夫人也掀起了车窗帘往她看来,面带笑意,冷冽眼神却隐含杀意。
和淑之所以能以“贤”名享誉后宫,就是她对宫中众人都是温和友好却又疏离,不与谁结怨也不与谁亲近,为何会故意与她亲近?见了这般情景,武茗暄总算会过意来,也终于明白,和淑夫人真正是个厉害角色,不消亲自动手,仅仅一句话,一个看似没什么深意的举动便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最近因为家庭原因,可能更新不定时,先给大家说声抱歉了。但是一有时间,我就会码字,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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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武茗暄垂眸一瞬,再抬眼时,目光掠过眼神冷冽的容德夫人,对笑得一脸和善的和淑夫人微笑道:“多谢夫人厚爱。不过,礼规有度,妾不敢与夫人同车,还是自乘一车的好。”说罢,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示意陈禄引她去了自己的车驾,上车坐下。
柔媚的笑容是武茗暄留给所有人的印象,然而,车帘放下的一瞬间,唇畔笑容已尽数敛去,只余隐含不屑的冰冷眼神。
众妃嫔看了一出好戏,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窃窃私语,各自依照内侍府的安排上了马车。
号角吹响,禁军的甲胄声响起,车轮辗转,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队徐徐往宁京进发。
妃制车驾宽敞,锦禾、青浅都留在了马车上陪武茗暄。
之前思绪沉浸在和淑夫人的举动中,武茗暄还未发现自己的车驾有何异常,而今思绪清明,顺手一抚座下,方觉触感温暖、柔软。她低头看了看,竟是雪白的狐毛软垫,不禁讶然道:“妃制车驾均铺狐毛垫?”她分明记得,之前来行宫时,车驾上唯有缎面软垫,虽也柔软,但在马车颠簸时却不如狐毛来得舒坦。
青浅、锦禾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茗暄抬眸,淡淡瞄她们一眼。
“我的好主子!”青浅掩口笑着,指着武茗暄座下打趣道,“这可是皇上在兴泽围场亲手狩来的狐皮,总共不过两张,哪可能妃制车驾都有?”
看武茗暄愣住,锦禾也笑道:“皇上知道主子怕味儿不好,养伤期间,亲自守着香炉熏香,去了味儿才铺到车驾上的。除了主子,旁人怕是没有这个福气享用!”
若是以前,一件帝王亲手猎的狐皮也算不得什么,谁叫这帝王是宁昱晗,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哥呢!可眼下,武茗暄摩挲着座下毛绒绒的狐皮,与宁昱晗的种种过往便如走马灯般从脑中闪过,眼角隐隐湿润起来。以前不曾觉得,总是被动地接受着他的体贴、他的训话,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也就没太在意。可现在想想,从小到大,他亲手猎的东西不多,但大多不是进了她的口,就是给她做了用的。这份情谊,别说是帝王家,就是寻常男女间也算难得了!
锦禾感觉最敏锐,一眼瞧见武茗暄神色,惊问:“娘娘,您怎么了?”
武茗暄抬手轻拭酸涩的眼,吸吸鼻子,展颜笑道:“没事,是狐毛蛰了眼,揉揉就好了。”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洛王府还存不存在,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那间内里陈设、用具几乎全是他送的闺房?
锦禾、青浅对视一眼,没有揭穿武茗暄这明显的谎言,齐齐垂首抿唇而笑。
半日时间都窝在车厢内渡过,武茗暄本性好动,不禁觉得煞是无聊,掀起车窗帘望着外间田野、树林看了半晌,放下车帘时,幽幽叹气。
青浅见此,忙取出几个小盒,将早备好的四品果仁摆上小几。
武茗暄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随手捻两粒杏仁狠狠地咬着。
看自家主子把个杏仁当仇人般啃着,青浅一阵失笑:“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
“前儿,皇上赏了些土卓进贡的迷迭香,说是有提神功效。不如,奴婢给您配上清茶煮一壶?”锦禾见武茗暄神色恹恹,也放下手中绣品,一边这么问着,一边捣腾出小风炉,翻出两个青花釉陶瓷小罐,舀了些焙干的迷迭香和竹叶青茶放入琉璃壶中煮出一盏清亮茶水,奉给武茗暄。
青浅想了想,又道:“还有好几日路程呢!娘娘若觉无聊,不如请才人、婕妤同车来下棋玩?”
武茗暄捧着馨香四溢的香茶,小口小口地抿着,摇头道:“不成。我才以礼规之说拒绝了与和淑夫人同车,若此时去请才人、婕妤来,岂不是打自个儿的嘴?”说罢,垂眸盯着手中水气氤氲的香茶,兴趣缺缺地撇撇嘴。
这厢话音刚落,车驾突然停下。
“咦,怎么停了?”青浅讶异,掀起帘子一角,偷偷往外看去。
“嗯……慧妃娘娘这儿什么味儿这么香?”文婕妤的声音忽然自车外响起。
武茗暄一听,暗觉欣喜,她是无聊,可无奈不能派人去请才人和婕妤来,但若是她们不请自来就另当别论了。
因文婕妤、颜才人向来是孟不离焦,武茗暄当即便轻推青浅,笑着吩咐:“快,请婕妤、才人上车叙话。”一面又以眼神示意锦禾再取两个干净茶盏来,替颜才人和文婕妤斟上茶。
陈禄一直随车而行,听得武茗暄的话,不待青浅下车,便取来踏足凳小心地将颜才人、文婕妤扶上车。青浅弯腰打起帘子,让二人上车,挨着武茗暄坐下。
颜才人刚坐下,一手便揪住了坐下的狐毛,似笑非笑地道:“皇上果然厚爱你!”
颜才人的眼神不同以往,武茗暄瞧得心下隐隐有些发憷,微微笑了笑,没有接话。
文婕妤正凑在锦禾身边问着那土卓进贡的迷迭香的烘焙法子,许是察觉车厢内气氛不对,微微侧目扫了颜才人一眼,目中竟隐约闪现一抹不悦之色。
颜才人似有所觉,循着去看,却见文婕妤捧了些许迷迭香,扇风闻香并未往她这边看。眸色闪了闪,她也含笑不再言语。
青浅看看文婕妤,又看看武茗暄,轻轻咬了咬唇,笑着将四品果仁推近颜才人,恭敬道:“才人、婕妤,还要些许功夫才用膳呢!用些果仁吧?”
颜才人颔首微笑,两指捻了一粒杏仁,拢袖掩口轻咬。
武茗暄微微摇头,抛开心底怪异感觉,笑问:“外间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走了?”
“是丽妃娘娘孕吐得厉害,太后便叫停下,让人扶她下车慢行几步,透透气。”文婕妤坐到武茗暄身旁,一面这么说,一面将手中迷迭香以小锦囊装好,系在了腰间。
听得是桑清的事,武茗暄难得地紧张起来,轻轻抓了文婕妤衣袖追问:“不会有事吧?”看文婕妤笑着摇头,才放下心来,只道,“难得太后这么体恤。”
“体恤?”文婕妤挑眉轻笑,一眼看过颜才人和武茗暄,压低声音道,“桑家出的皇嗣,不就等于慕家出的么?以前,丽妃还有个做利州总督的父亲和任兵部侍郎的哥哥撑腰,如今……呵呵,若不是太后这么紧张她,这满宫上下,谁还把她当正经主子?”
“丽妃的前路也真是堪忧。”颜才人不知被这话勾动了心中哪根弦,叹起气来,“而今,她身后一应仰仗都没了,唯一便是腹中这皇嗣。可这才五个月,往后日子还长,且不说宫中各般手段容不容得下皇嗣顺利产出,就是生了皇嗣,以后呢?恐怕,丽妃左右都逃不过……”
武茗暄掀起车窗帘,往外一看,正巧瞧见桑清驻足不远处回头照这边望来。
其实瞧不真切,但桑清就是确定那是武茗暄,还能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胸中犹自翻涌,她却强行压下,努力对武茗暄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心神一震,武茗暄回她一笑,快速放下帘子,淡淡地说出一句:“她还有我!”
颜才人微微一怔,虽未言语,但凝注武茗暄的眸子中却满是不赞同之色。
文婕妤的神色却与颜才人迥异,似是早料到武茗暄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般了然地笑了笑,低垂的长睫下,一双清冷美眸隐约燃起灼灼光华。
三人一时无话,车厢内沉静下来,唯有风炉上琉璃壶内的沸水翻滚,发出“呼呼”的轻响。
片刻后,许是不耐烦这样的静坐,文婕妤轻轻笑了一声,便要说话,却有喧闹声恰时从后方传来。
武茗暄微微蹙眉,一个眼色递过。
青浅会意,掀帘子下了马车。
锦禾见武茗暄三人静默下来,也悄然上前,为她们续上温热茶水。
青浅去而复返,却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安昭仪腹痛难忍,似有小产之状。
武茗暄一听,几乎是本能地抬眼与文婕妤对视。二人不知想到什么,默契地同时微微点头。
武茗暄与文婕妤的眼神交流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颜才人坐在一旁也没有注意到,只自顾嗤笑:“呵……她也有今日!”
此时,外间又是一阵杂乱的呼喊声伴随着一阵甲胄声响过。
锦禾掀起车窗帘窥视一眼,低声道:“娘娘,太后和皇后娘娘,还有各宫主子好像都过去了呢!”
“裕妃也去了?”武茗暄拢了拢鬓发,轻声问。
锦禾没有再出声,只点头示意,目中神色隐隐将一个意思传递过去。她是担心娘娘因着与安昭仪的旧怨,便显露得不关心皇嗣,引得众人闲话,也会带给皇上不好的感觉。
“她腹中可也是稀罕难得的皇嗣啊!”武茗暄看锦禾一眼,满含嘲弄地说了一句,放下手中茶盏,对颜才人、文婕妤含笑招呼,“走,咱们也瞧瞧去,免得旁人说咱们不关心皇嗣。”
关心?颜才人、文婕妤对视一笑,抢先挑起帘子,下了马车,再齐齐转身,搭手来扶武茗暄。
武茗暄撑着二人的手下马车,耳边却隐隐听得锦禾压低的话音,“安昭仪有孕方两月,虽最是不稳之期,却是不至于会腹中剧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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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当武茗暄和文婕妤、颜才人下车赶往后方时,安昭仪的车驾已经被内监、宫女们举缃黄帷幔团团围住,瞧不得里间情形。
武茗暄带着一种淡漠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忙乱的前方,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缃黄帷幔。
锦禾虽然只是一名宫女,但在医术上的造诣却不可小觑!对这一点,武茗暄深信不疑。按照锦禾所说,正常情况下,洛菱宛是不可能腹中剧痛的,那么……是谁?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不是就是赐死安昭仪的圣旨?想到洛菱宛的生命可能就此终结,武茗暄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恍惚的思绪让深邃的目光渐渐变得朦胧,她已经瞧不清眼前的一切,唯有太医、嬷嬷们的声音乱哄哄的在耳畔响个不停。直到腰间一紧,她恍然偏头,撞见一双满含忧色的星眸。
“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身子不适?”宁昱晗搂着武茗暄的腰,分明担心得紧,却因有太后的人在旁,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只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
沉静、舒缓的嗓音入耳,再感受到温暖的手紧紧揽着自己的腰,武茗暄的心突然就安宁下来,微微摇头,以眼神安抚他。
宁昱晗微微启唇,却什么都没说,只有武茗暄才知道,他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搂着自己腰的手松开,武茗暄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却见宁昱晗望着前方被缃黄帷幔之处微微扬起了唇角。
难道……动手的人是他?心下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武茗暄惊得小退了半步,猛然瞪大眼望向身旁的宁昱晗。但只一瞬,她便无声地笑了,摇头否定自己适才的想法。不,谁都有可能,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可能是他!
恰于此时,宁昱晗回过头来,深深凝望武茗暄的双眸,像是要从她眼中搜寻什么。
武茗暄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满是温柔笑意。
在任何人都瞧不见的明黄袖袍中,因适才感觉到她情绪突变而悄然握紧的拳头霎时松开,宁昱晗勾起唇角,对武茗暄微微点头,而后移开视线,转过头去,敛尽笑容,郑重其事地吩咐太医:“竭尽全力救治安昭仪与皇嗣,若有半点闪失……”有闪失会如何,他没有说出,只留下震慑人心的长长尾音,便甩开宽大的袖袍,不顾周遭神色各异的众人,径自拉过武茗暄,往她的车驾行去。
青浅远远瞧见皇上与自家主子行来,忙将还在车厢内摆弄的锦禾唤了下来,一起跪伏在车架旁见礼。
宁昱晗对待宫人向来宽和,更何况是武茗暄身边的人,随和地摆摆手,唤了起,让她们远远守着,亲自扶了武茗暄入车厢坐下。
皇上今日这番举动只怕回京后便要在宫中传开,她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武茗暄心下暗自发愁,但很快又释然。宫中真正厉害的就那么些人,左右都已将她视为眼中钉了,如今再怎么也不过是让争斗来得快些,说不定倒还明显些。至于别的虾兵蟹将,她倒是不怕,她还有才人和婕妤呢!一番心思安定下来,她柔柔一笑,轻推宁昱晗一把,从他怀中起身,自去将锦禾煮好的迷迭香茶斟了一盏,放入他手中,才在他身旁坐下。
宁昱晗一直微笑着看着武茗暄的举动,很享受这样的两人时光,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他甚至想,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肩上没扛着这万里江山和朝臣百姓,就这样和她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是……他垂眸看看手中茶盏,端起来,轻抿一口,赞许地笑笑,看着武茗暄道:“安昭仪有孕了,你……就没什么想问我?”
武茗暄怔了一瞬,遂即失笑,起身过去,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放到小案上。她知道青浅、锦禾、陈禄、张谦都在外守着,旁人近不得这车驾,说话也就不必顾忌。再坐回宁昱晗身边时,她面上笑容已尽数敛去,道:“身为子女却不孝,该死!身为妃嫔而不忠,该死!企图混淆皇族血统,更是该死!”话音冷绝,一字一顿地说道。
宁昱晗微觉讶异,凝目望去,却见浓密的长睫在她那光洁如玉的脸上投下一圈阴影,让眼前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察觉到宁昱晗的探究眼神,武茗暄从寒凉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对他微微一笑,隐隐有些无奈和苦涩。笑容敛去,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是,腹中那孩子是无辜的。无论是不忠不孝也好,忤逆皇权也好,都与他没有干系。”
宁昱晗默然不语,拉起武茗暄置于小案上的手握入掌心,笑问:“古往今来,多少人因获罪而株连九族,若照你这般说法,岂不是笑话?”
宁昱晗语调轻快,面带笑容,可武茗暄自幼与他相伴,拌嘴怄气最是习惯,怎会不知道他是心生不悦了?她抿唇一笑,从他掌心抽出手来,返身跪在了他面前。
不待宁昱晗惊诧地将她扶起,武茗暄轻轻地把头搁在他的膝盖上,曼声道:“株连九族不过是历代君王以皇权治罪臣子的一种手段,意在震慑,也是因心有恐惧。皇上十三岁登基,到如今……经历了不少。以皇上的圣明,怎会不知以强权震慑并不足以服人?而这天下间,恐怕也没什么能让皇上惧怕吧?”
宁昱晗下意识地伸手将那些顺着她的肩往下滑的发丝拢住,不让那柔顺青丝蒙尘。他低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的她,静默片刻,轻声道:“你要留下这孩子,直说便是,何必激将?”
武茗暄仰起头来,狡黠笑问:“难道,妾不是说出了皇上心里的想法?”
“圣心不可测!”宁昱晗突然板起脸来,神色肃然地说了一句。
武茗暄丝毫不惧,明艳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微微抽搐的唇角泄露了宁昱晗的情绪,他终是绷不住笑出声来,轻轻一掌拍上了她的额头,笑骂:“入宫这么些日子,礼规没学到心里去,性子倒是养得更刁了!”一把拉起她,环入怀中,“说吧,你从什么时候知道她腹中不是皇嗣,又是怎么知道的?”
“妾也是猜的。试想,安昭仪入宫的日子不短了,为何之前一直不曾有孕,偏就这时……未免太巧了些,让人不得不疑啊!”武茗暄懒着身子,靠在宁昱晗怀里,低声道,“何况,据太医说,她的喜脉方两月,便是九月初的事儿。那时候,皇上刚罚了妾‘思过’,又正操心着‘秋狩’之事,哪有这些个闲情逸致?”
武茗暄将“思过”和“秋狩”四字咬得极重,宁昱晗一听就乐了,抚弄她的发半晌,才道:“明知外间没人能听见咱们说话,怎还妾来妾去的?也不嫌我听得瘆得慌!”
武茗暄微微抬头,对他笑了笑,嘴里已是该了口:“你说……今儿这事会是谁做的?”
“方才,你还未来时,我已问过贴身伺候安昭仪的人,吃食、用度都没问题。”宁昱晗搂着武茗暄,微蹙了眉,“太医说有可能是惊吓所致,但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下手之人做得干净利落,查不出半点痕迹,我也不知是谁。”
能有如此手段和心机的,整个随行驾幸的队伍里也找不出几个人来!武茗暄心下已经有了思量,却不说明,只问:“没有证据,可有怀疑?”
宁昱晗扳过武茗暄的身子来,仔细看她一眼,问:“你怎么看?”
“我怎么感觉这事儿像是冲着我来的?”武茗暄说出自己心底疑惑,“我与安昭仪有积怨,宫中人怕是都知晓。适才上车,我经过她面前时,看了她一眼,她已吓得不行。若太医咬准是惊吓所致,安昭仪这胎一滑……”她没再往下说,只睁大眼望着宁昱晗。
“哼,不过看她一眼,就这么娇气了?”宁昱晗眸色一沉,哼笑道,看武茗暄目中隐有忧色,双手一收,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宽慰,“你放心,别说安昭仪腹中不是我宁氏的骨血,即便是,那也比不得你!谁若拿此事来压你,我定不轻饶!”
宁昱晗会这么说,武茗暄倒是半点不意外,只心下忧愁却未消去,侧脸贴上他的胸,迟疑着问:“若是……太后呢?”
“这……不会吧?”宁昱晗诧然,瞬间,笑容已森然,“母后还盼着安昭仪能给朕生个皇儿呢!”
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武茗暄心念一转,满意地点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扭身捧了茶盏,伺候宁昱晗用了些,便推他下车,“人家安昭仪给皇上孕育皇嗣,正在生死关头,皇上怎好久在妾这车上坐着?还不快去关心关心!”
宁昱晗知道武茗暄这是拿话捉弄他,心下暗恼,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往怀里猛劲一拉,“好个刁嘴的丫头,看我怎么罚你!”说着,倾身就要去咬她玉白的脖子。
武茗暄哪敢叫他咬住,又不敢声张,嘴上急急告饶往一边闪去。可车厢狭小,宁昱晗一伸手,就把她抱了个满怀。
“皇上……”因宁昱晗早有吩咐,陈禄没敢靠武茗暄的车驾太近,远远跪地,高声禀告,“太医竭力救治,安昭仪已无碍了。太医说,皇嗣并未有损,日后多加调养便是。”
宁昱晗无奈苦笑,抬手在笑得一脸得意的武茗暄额头上一拍,起身理好衣袍,掀起车帘,却又回头吩咐:“外间凉,慧妃就别下车了,待会儿过来陪朕用膳。”这才下了马车,赶往安昭仪处去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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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非必要,武茗暄是不乐意与人虚与委蛇的,得了不必下车候着的旨意,也真就坐着没动。她笑眯眯地挽起车帘,看宁昱晗远去了,才把已凉掉的茶泼掉,拎着琉璃壶为自己续上热茶。
看着微微泛绿的茶水徐徐注入盏中,武茗暄面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敛去。她还记得自己以武茗暄的身份入宫第一次见到洛菱宛时,脑中还能清晰地浮现出菱宛幼时的模样。然而,如今再回忆,却是模糊得只有一个小身影了。她是记不清了,可菱宛怕是永生难忘吧?那夜,菱宛来逼她服毒,心下是以为她必死无疑,才说出了那些话。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早在那么幼小的时候,菱宛就已经那么有心机。世家大院总是这样,即便你是一心待人好,人家也会把你的善意想成龌龊心思!她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讽刺洛菱宛,微微扯了扯唇角。
手中捧着温热茶盏,武茗暄心下却是一片寒凉。看着盈盈袅袅的雾气,嗅着迷迭香茶的馨香,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说起来,她与洛菱宛实在有太多的帐要算,但那只能是她来,而不是别人!
如今的安昭仪并不算什么,但毕竟攸关皇嗣,皇上一直守在外围没有用膳,众妃嫔也都不敢私下用膳,只能挨饿等着。颜才人、文婕妤没有再到武茗暄的车驾来,武茗暄就这样靠坐在狐毛软垫上,静静地思索着一些事情,直到未时,黄易廉来传旨,让她前往临时营帐用膳。
时值十一月初,天气渐渐转寒。
因是野外,风大,青浅体贴地为武茗暄取来披风系好,将披风上的帽子扯过小心地替她戴上,才与锦禾一起扶着她出了车厢。
武茗暄不知想着什么,犹自有些恍惚。走了几步,她忽然顿住步子,转回身看向车厢,低声道:“锦禾,你且留下,青浅随本宫去便是。”侧目看向锦禾时,一个眼神已交付了不能说的嘱托。
锦禾心下一突,欠身应了,目送武茗暄与青浅远去,返回车厢。
武茗暄走到御帐前,伺候在旁的黄易廉亲自为她揭开帐帘,躬身请她入内。
武茗暄弯腰迈入,抬眸一瞧,有些诧异。
宁昱晗手捏茶盅,就站在她身前,微笑看来。
“妾……”武茗暄欠身就要下礼。
宁昱晗一手拉起武茗暄,唤起跪地作礼的青浅,见她要为武茗暄解披风,顺手挥开她。他将手中酒盅递给李炳福,亲自为武茗暄解开披风系带,抛给青浅,拉着武茗暄的手,带她入席。
伺候在旁的宫女、内监们都低垂着头,可帐内情形却一清二楚。他们暗暗思忖,这个慧妃果然得宠!
“皇上只召了妾陪膳?”武茗暄本欲让人摆上小案,在下首落座,却被宁昱晗按住,坐到了身边。趁人不注意,她悄悄瞪他一眼。
宁昱晗面上笑容更深,自顾勾取酒壶要为她斟酒,话音轻柔地问:“折腾好一阵子,午膳都没用,饿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武茗暄不敢太过,忙制止宁昱晗的动作,挽袖替他和自己满上酒,笑答:“之前用过一些点心,倒是不觉饿。”
“那就陪朕喝两盅。”宁昱晗举起酒盅与武茗暄碰过,笑视饮下。
李炳福请示了宁昱晗,便去唤人上菜。菜上齐,李炳福、青浅各自为宁昱晗、武茗暄布菜。
“皇上好兴致……”静霭中,太后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
武茗暄与宁昱晗快速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来。
唱礼声响过,帐帘挽起,慕太后扶着李嬷嬷的手迈步入内。
“妾见过太后娘娘!”武茗暄与众人一起下礼,悄然抬眸间却见慕太后身后还跟着一人,竟是桑清。
“慧妃也在啊?”慕太后垂眸看武茗暄一眼,微微抬手免了武茗暄的礼。
宁昱晗微微一笑,上前接替李嬷嬷,扶着慕太后往里走,在居中长案后坐下。
李炳福早已命人在下首两侧,给武茗暄和桑清另置坐席。
桑姐姐已是大腹便便,按理说不该会与慕太后到这里来,这……武茗暄站起身来,很自然地抬手扶住桑清,随意地问:“姐姐身子可好?”
“还好,就是肚里这孩子折腾得很。”桑清一手扶着武茗暄的手,一手抚过腹部,眉眼间已染上母爱的温柔神色。
武茗暄偏头看了看桑清,微微一笑,扶着她往右侧坐下,才径自走到左侧落座。若按二人身份排位,本是她坐右侧,但她与桑清并不计较这些。她现在这么做,不过是与桑清一起摆出一个姿态,让慕太后知晓她顾忌桑清腹中的皇嗣,而桑清也因身怀皇嗣得意。
武茗暄知道宁昱晗常在看她,但却并不抬眼与他对视,低眉顺眼地用着膳食。
慕太后看似专注用膳,一双锐利的眼却关注着宁昱晗和武茗暄。见慧妃并不上前讨好皇帝,但皇帝看向慧妃的眼神却是温柔含情,更甚至带着深深的宠溺,慕太后不仅勾了勾唇。看来,她的决定是对的,慧妃即便是死,也不能她来动手!
本是一室温情脉脉,却因慕太后与丽妃的到来变得有些沉闷、压抑,别说宁昱晗心中不快,就连伺候在旁的李炳福、青浅也是暗暗摇头。
御帐外,禁军统领商骏与内廷侍卫长李颂兴站在一处,低声商议着什么。
“天色已渐暗,若还赶路入城,只怕……”李颂兴言犹未尽,看向商骏的目中却透露出话中未尽之意。
“确实不妥。”商骏拧紧了眉头,看看天色,再看看李颂兴,“李侍卫长,走吧,陪商某去请示皇上。”
片刻后,宁昱晗圣旨传下,着令就地扎营。
听得圣旨下达,侍卫、禁军、宫人都是一阵忙碌。
距离御帐不太远的一个别有孔雀羽的营帐内,容德夫人侧身靠坐在软椅之上,眸光为耳畔的话而闪烁着。
昏暗的光影下,那名内监侧身站在容德夫人身旁,低声叙说完,躬身道:“便是如此了。”
容德夫人猛然偏头,欣喜地看向那名内监,问:“真的?”但见他点头,霎时眸中光华盛放,“好!本宫倒要看看,谋害皇嗣的罪名,她要怎么逃得过?”说罢,她站起身来,召了贴身宫女近前伺候,便往和淑夫人的营帐去了。
那名内监微微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德夫人的背影。
而此时,另一边的皇后帐内,却又是一番光景。
皇后已卸下一身华服,换上了明黄寝衣,端坐在圆桌旁。桌上烛光微摇,皇后明丽的容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有些扑朔迷离的韵味。
皇后面上仍然是端庄的微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毒已解除,那安昭仪与皇嗣,就无碍啰?”
她的身旁赫然站着一位须发花白的太医,那是太医院院使卢太医。
听得皇后的问话,卢太医微微一笑,躬身道:“不过是宽慰的话,皇后娘娘怎么也当真了呢?”
“宽慰的话?”皇后这才转过身来,正眼看向卢太医,微微挑眉。
“毒虽然解了,可安昭仪的身子也受损严重。”卢太医微一拱手,淡淡地说道,“往后,安昭仪怕是再不能为皇上分忧……”
皇后失笑,摆手打断卢太医的话,“本宫不关心那些。”
卢太医心下一忖,当即会意,道:“皇嗣的保住了,可母体中毒,受损严重,胎儿怎么也不可能无恙。”看皇后还示意继续说下去,头便垂得更低了,“安昭仪腹中的皇嗣,即便没有残缺,只怕也会有些痴傻。”
皇后微微垂眸,想了想,忽道:“今夜,卢太医见过本宫吗?”
“没有,微臣不曾见过娘娘。”卢太医眼睫微颤,聪明地答话。
皇后深深看他一眼,微笑挥手。
卢太医跪地作礼,便要退下,刚要掀起帐帘,却又被皇后唤住。
“除了本宫,还有谁打听过此事?”皇后目光炯炯,定定地看着刚转过身来的卢太医。
卢太医心下一颤,恭敬答话:“太后娘娘与二位夫人都打听过,只是并非都是在微臣这里。”
皇后听完,面色未有丝毫改变,只眸中涌起淡淡的狐疑。她挥手示意卢太医退下,缓缓地在圆桌上趴了下来,自顾沉思,过了许久,才轻轻地笑出声来,“呵……这宫里可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御帐内,膳食已尽数撤下,慕太后命人将桑清送回营帐,她自己却在帐中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昱晗说话,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武茗暄陪坐在一旁,一副静默倾听之态,眸中却有光华流转,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片刻后,青浅捧着茶盘入帐,为慕太后、宁昱晗、武茗暄换上新茶。
端起茶盏之时,一直没有往宁昱晗那边看过一眼的武茗暄突然抬眸,静静地与宁昱晗对视一眼。
宁昱晗浅浅地勾了唇角,招手便唤:“慧妃,来朕身旁坐。”
武茗暄柔柔一笑,施施然起身,在慕太后晦暗的目光注视中,走到宁昱晗身旁坐下。
宁昱晗全然不顾慕太后盯视着,顺手拉过武茗暄的手来。似乎是察觉到武茗暄的手微凉,宁昱晗轻轻地蹙了眉,偏头便道:“青浅,去给慧妃取件夹棉披风来,免得待会儿回去路上受凉。”
这时,一直静默的武茗暄却突然开口,吩咐道:“让锦禾备上暖手炉,和你一起来吧。”
不过三两步距离,怎会受凉,还要锦禾备暖手炉?青浅心下暗想,却恭敬地应下,出去了。
“素日只是听说,今日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啊!”慕太后的眼神掠过武茗暄娇羞低垂着的脸,转看向宁昱晗,“皇上果然宠爱慧妃,事事都体贴周到。”
宁昱晗抿唇笑了笑,竟是没有答慕太后的话。武茗暄低垂着眼眸,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宁昱晗怀里,眸光却悄然打量着慕太后。若说之前只是怀疑,那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今夜一定会发生什么!但究竟会发生什么,竟会让她难得地感觉到了心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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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戌时将至,宁昱晗手把茶盏,言笑晏晏地与武茗暄品茗闲聊,神情、举止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柔情蜜意,全然不顾忌一旁暗中窥视他的慕太后。
武茗暄斜依在宁昱晗怀中,看似温柔体贴又略带羞涩,但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眉头蹙了好几次。她相信,她能察觉的,慕太后一定也能察觉,并且只会比她更早!虽然,入宫后所见所闻都是太后、皇上母慈子孝,但她心下却如明镜,这二人明里暗里不知交手多少次了。胜负自是各有,但明面上,宁昱晗从不曾输!这是慕太后还不敢贸然与宁昱晗撕破脸,她有顾忌!然而今日,慕太后却再三无视宁昱晗的暗示,端坐帐中久不离去。
再一次,武茗暄探究的眸光快速掠过慕太后的面容。这位素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慕太后神色略显疲惫,但双目中却隐含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期待和兴奋,她在期待什么,兴奋什么?
帐外,呼呼风声响起,武茗暄静静地倾听着,心头似有狂风巨浪卷过。但愿……她让青浅去调走锦禾的决定是对的!她轻轻地把手放到宁昱晗的掌心,第一次主动放入他的掌心,希望他握住,牢牢地握住!因为这一次,她真的没有把握。
柔若无骨的嫩滑肌肤入手,宁昱晗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却也诧然垂眸,深深地看武茗暄一眼。
一直娇羞垂首的武茗暄恰于此时抬起头来,注目与之凝望。
勿须言语,只一眼,宁昱晗懂了。手上力道再加重一分,他微微扬唇,笑得眉眼弯弯,星眸更加璀璨。
这个慧妃……慕太后拢袖抿茶,挡住霎时拧紧的眉心,也挡住看向武茗暄的锐利眼神。微温的茶水润了干涩的喉咙,她的手却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待到宽大的袖袍缓缓落下,茶盏无声搁置在案几上时,她已神色如常。
宁昱晗不再说话,武茗暄自然也不再言语,自顾沉浸在沉重的思虑中,慕太后静静地坐着,仿若老僧入定。
帐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帐外猎猎风声徐徐入耳。
李炳福不时抬眼,目光扫过慕太后、宁昱晗、武茗暄,而后蹙眉垂眸。
青浅、锦禾归来,一人捧着暖手炉,一人挽着夹棉披风,先后入了帐。
施礼后,锦禾将暖手炉轻轻放到了武茗暄的手上,青浅不动声色地看了李炳福一眼。察觉到帐内气氛不对,青浅、锦禾对视一眼,默默咬唇,站到了武茗暄背后。
凤帐内,皇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态,静静地趴在桌上,一双明艳美目微眯,犀利目光紧紧盯着帐角沙漏。
“启禀皇后娘娘,容德夫人、和淑夫人求见……”帐外,忽然响起亦丹的通报声。
微眯的眼赫然睁圆,精光一闪而逝,皇后没有起身,微微一笑,抬手揉乱鬓发,轻声道:“这么晚了,本宫……”悠悠的话音缓缓溢出,却似是被人扰了美梦般隐含淡淡的火气。
帐外,容德夫人仍旧一身盛装,听得皇后话音,疾声打断:“皇后娘娘,妾等有急事禀告!”
帐内,皇后浅浅抬眼,盯着映照在帐帘上的那两道人影,轻哼:“和淑也来了?”
容德夫人面色微微沉下,不闻身旁和淑夫人的话音,不禁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袖袍。
和淑夫人一袭水蓝宫裙,端庄秀丽而不失温柔,被容德夫人一拽,微微侧目,竟是一个浅淡笑容。她盯着容德夫人的眼,字正腔圆地高声道:“是,容德夫人适才寻妾,说有要事向皇后娘娘禀告!”
好个和淑,一句话就把干系撇清,叫人知道今夜这事是她发起的!容德夫人眼角微抽,狠狠地瞪了和淑夫人一眼。
我只是道出了事实。你若真有把握,怒什么?和淑夫人心下冷笑,淡淡瞥容德夫人一眼,侧开了目光,却不见容德夫人恰时微勾了唇角。
“这样啊……那就稍候吧。”皇后的话音再次从帐内传出,似乎带着些许无奈,“亦丹,进来伺候本宫起身。”
亦丹瞄了容德、和淑二人一眼,垂眸,掀帘入帐,唇上却落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很快,亦丹伺候皇后换好衣裙,梳妆妥当,请了容德、和淑二人入帐说话。
凤帐内,昏黄烛光隐隐透出,三道人影凑得很近,低声地交谈着,不时会传出皇后略高声地呵斥声。
不远处,篝火绰绰的树林边踱出一道人影,低垂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径自往一个孔雀羽车驾靠近,澄明双眼却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远远有内廷侍卫看见,扬声招呼。
他抬起头来,微笑道:“天寒夜凉,娘娘使我来取个暖手炉送去。”
侍卫们也不在意,笑说两句辛苦,便继续巡逻。
他在车架前停下,驻足片刻,蹙眉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手中,一个小瓷瓶已在大力紧握下渐渐发热,他终是一咬牙,攀上车厢,掀帘入内。
或许正是因为心下那一丝犹豫,扰乱了他的心绪,他没有瞧见临近的一棵大树后,一道幽深目光如电般紧紧盯视着他。就在他进入车厢那一瞬间,树后飘出了一角青蓝袍角。树后的人似乎也想上车看看,但不知为何,骤然顿住了脚步。
很快,那人从车上下来,双足落地的一瞬间,挠了挠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但周遭侍卫再次巡逻经过,他也顾不得心中那一分疑惑,故作紧捂着暖手炉,快步离开。
就在他刚离开,一名宫女打扮的人从另一车驾快步奔来,并不顾忌周遭众人,快速上了车厢。
树后,那一抹青蓝袍角再次显露,目光却不似之前那般锐利,而是带着淡淡的茫然和思索。
当那宫女从车上下来,正巧商骏亲自领着一队禁军经过。
内廷侍卫和禁军交叉巡逻,班次、顺序,甚至时间差,都弄清楚了的,怎么还会……宫女心下一惊,咬牙定了定神,捏紧袖中瓷瓶,扯开唇角,努力扬起笑容,迈步前行。
就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商骏突然蹙眉,抬手,沉声道:“站住!”
宫女顿住脚步,却不回头,侧对欠身作礼:“奴婢见过商统领。”
“哪里当差的?”商骏面容冷峻,阴晴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宫女,“为何不敢转身?”
“奴婢是尚宫局司设坊的宫女……”宫女心下发颤,面上却很稳得住,缓缓转过身来,“奴婢陋姿,怕会污了统领的眼。”
话音落下,商骏心下更是起疑,手已经摸到了腰际,搭上剑柄。
那宫女似有所觉,猛然抬头。
昏暗、飘忽的篝火光影下,左脸姿容秀丽,右脸却似受过严重烧伤凹凸不平,让人不忍直视。
商骏微惊,讶异之色稍纵即逝,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司设坊的营帐在那边,你来此做什么?”
宫女不知商骏是否看见了她是从慧妃的车驾上下来,当即有些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说!”商骏一声厉喝。
宫女身子一颤,强自镇定地答话:“周司设差奴婢来问问各位娘娘,看帐内少些什么用器。”
商骏紧紧盯视那宫女,如炬眼神似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默然片刻后,他冷声问道:“若是周司设差人请示诸位娘娘,为何只差你一人?娘娘们都已去营帐休息,怎还会在车架上?”
宫女大骇,强装的沉稳似乎有些掩饰不下去了,脑中思绪急转,“奴婢是听说慧妃娘娘尚在御帐陪皇上用膳,所以才来这里看看。是想看娘娘有没有留人下来,以便……”勉强开口,话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
“胡说!”商骏不耐听她继续扯,抬手下令,“来人,押走!”
“商统领,您这是做什么?”宫女不依,大声嚷嚷起来,被一名禁军胁制住犹自奋力挣扎,“你们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你言行鬼祟,必然有异!”瞧见事情闹大,周遭不少宫人围上来,商骏面色更沉,“你既说来此是周司设所命,咱们就去问问周司设!”再不由分说,一个眼色令人架住宫女便往前拖。
宫女之前还挣扎得厉害,此时却是半点不辩不闹了,乖顺地听由两名禁军押着,往司设坊的营帐而去。前行时,她忽然扭转头来,深深地往树林远处看了一眼,扯唇露出一个苦笑,目中神色既欣慰又抱歉。
直到商骏一行走远,树后那青蓝袍角才又显露了出来。慢慢地,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正是宁昱晗特意安排到武茗暄身边伺候的张谦。他翘首往商骏的去处望了一眼,然后拧紧眉头,扭头望向树林前方。那便是适才那名宫女最后看的地方,难道……张谦面色一凛,往四周看了看,悄然隐身缩回树后,整个身形迅疾如豹,猛然扑了过去。
“沈木云!”张谦讶异地看着被自己从树林中揪出的中年宫女,仔细打量两眼后,松了手,“今夜的事,你必然是早就知晓。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刚还被张谦一把抓住,按压得跪伏在地,沈木云却不愠不火地站起身来,从容地拍拍膝上尘土,道:“无可奉告!”
“你!”张谦眸色一寒,满目杀意,却在沈木云淡然的目光下松开了紧握的拳,态度缓和下来,低声道,“沈姑姑,你在宫中多年,颇有人脉。想来就是我不说,你也应当知晓,我是皇上的人。方才那宫女是听你的吩咐行事,那你应该也是为了慧妃娘娘。既如此,为何不愿告诉我实情?”
沈木云抬头瞥张谦一眼,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垂眸掩住满目疑惑。攸关安昭仪腹中皇嗣,兹事体大,一个不好,不止是她,就连慧妃娘娘恐怕都难逃一死。她倒是不怕死,她相信即便是她死了,按照慧妃娘娘那诺必守、言必行的性子,必然也会为她救出姐姐和娘娘。不是她不信张谦,也不是她不愿说出她所知道的一切;只是,她若说出,叶肃仪是慧妃的人就会曝光。但今夜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她还没有想明白呢,怎敢贸然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妹纸的地雷,也谢谢大家一直相伴,如有什么问题,可文下提出,墨墨喜欢和大家交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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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寤流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5-05 15: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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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戌时三刻,宁昱晗目中终于染上愠怒之色,停止与武茗暄的谈笑,转看向慕太后,道:“母后,夜深了,儿子命人送您回营帐安寝?”
慕太后看宁昱晗一眼,转眸睇看帐帘处,微微蹙眉,而后站起身来,微笑道:“罢了,母后老了,久坐帐内也与你们聊不到一块儿去。《 138看书 13800100.Com纯文字首发》”
宁昱晗轻轻捏了捏武茗暄的手,才松开她,起身迎上前,扶住慕太后,便要唤人来伺候太后回营帐。
武茗暄低垂着头,看似恭顺,实际却暗暗咬唇压下心中不安。外间并无喧哗,太后也不曾说什么,难道是她想错了?
不消宁昱晗以眼神示意,李炳福已赶上前,躬身掀起帐帘,请慕太后出帐,话还未出口,却见皇后、容德夫人、和淑夫人带着太医院院使卢崇仪快步行来。
“母后也在。”皇后面色凝重,眼神往两侧一瞟,屈膝道,“皇上,妾有要事禀告。”
宁昱晗微微眯眼,目光在皇后面上一扫而过,仔细将容德、和淑二人打量后,松开搀扶着慕太后的手,“进来再说。”甩袖入帐之际,行过武茗暄身边,长长的袖袍搭在手上,却趁人不注意,悄然勾了勾她的手。
武茗暄没料到这么多人当面,他还敢做这样的动作,当即唬得缩了手,面上微红。
宁昱晗当中高坐,慕太后与皇后也就着龙案两侧坐下。容德、和淑都是见惯这般阵仗的,二人目光一对便在左右两侧的小案落了坐,只余武茗暄垂首立在帐中,略有些局促。
宁昱晗哪里见得武茗暄受委屈,剑眉一竖,星眸迸出一记寒芒冷冷射向伺立在旁的黄易廉。
看皇上下颚扬起,点向慧妃的方向,黄易廉猛然醒觉,连忙唤人再置案几,安在了和淑夫人座次之后,请了慧妃入座。
皇后漠然看着眼前一幕,视线微斜,淡淡扫过宁昱晗微有些阴沉的面容,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这还没审呢,皇上就把姿态摆明了!她拿眼瞥过下方的容德、和淑,心下暗忖,今日这出戏,她还是尽量撇开关系的好。
武茗暄刚坐下,便抬眸与宁昱晗对视一眼。她相信他,也请他信她!
宁昱晗读懂她目中神色,面色才缓和了些许,微微颔首致意。转瞬,他移开目光,凝目看向皇后,道:“有何要事,不能明日再说?”
皇后早已斟酌好字句,微垂着头,低声道:“容德、和淑报得急,妾也是刚听闻,寻思着事关皇嗣,是大事,这才等不及明日。<最快更新请到 13800100.Com 138看书 >”
“哪来的皇嗣?”宁昱晗的话音很轻,不知带了笑意还是如何,竟让人听出些许讽刺意味。
容德、和淑闻言,不禁抬头对视,目中都带了些疑惑。
皇后心下一惊,下意识地瞟了慕太后一眼,故作不知地答话:“是安昭仪腹中的孩儿。妾也是刚听说,今儿,安昭仪动了胎气一事不是那么简单。这其中,只怕……妾不敢贸然做主,还得禀过皇上和母后,才能作数。”其实,安昭仪有喜一事,她也有些怀疑。但慕太后没有与她说过什么,皇上也不曾问询,她只能装着不知。只是,听得皇上这般语气,她心中的猜想也就确定了几分,更是聪明地没有再说皇嗣。
武茗暄坦然坐着,神色淡漠,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闻言,宁昱晗微微挑眉,视线划过武茗暄,转看向卢太医时,勾起的唇角又抿成一条直线,却不言语,只是看着他。
卢太医心下一颤,猝然跪地,道:“禀皇上,此事是由太医院六位太医共同诊脉得出,确实……确实不是普通的动了胎气。”
“既是如此,为何现在才来报?”宁昱晗表情淡淡的,轻声问道。
“这……”卢太医迟疑着不敢答话,身子微微发抖。他怎敢说是安昭仪自个儿求了他们不许将此事报上来?想来也是,洛家已经没了,安昭仪早就没了仰仗。慕太后是个怎样的人物,岂会真心要护安昭仪。若是知晓她腹中皇嗣有异,恐怕等着她的便只有一条路,安昭仪自然不敢将中毒之事宣扬出去。可是,如今这事儿被容德、和淑二位夫人捅开了,他若再不说实话……心下一番思忖,他颤声道:“皇上容禀。只因安昭仪的饮食、用度都不曾出半点差池,那毒……下在何处还未弄明,故而臣等才不敢贸然将此事禀告。”
“这么说来,安昭仪是被人投了毒?”一直没有出声的慕太后突然开口,眼神冷冷扫过容德、和淑,又落在了武茗暄面上,“安昭仪是戴罪之身,本不值一提,但她腹中毕竟是皇嗣。谁若敢害哀家的皇孙,哀家定不能轻易饶了她去!”
看慕太后的神色,恐怕也不信是她下的毒,偏还要帮着人演这出戏,就是想假借他人之手除掉她吧?武茗暄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掀眼瞄慕太后一眼,再次低头。
宫中这些戏码,这些年来他见得不少,但任凭她们怎么折腾,他从未插手过,只因他本就不想要皇嗣。可是,现在这事的矛头摆明指向了……他心中难免起了一丝慌乱。他不怕别的,就怕自己护不住她,又要重演三年前的悲剧!
仿佛感应到宁昱晗心中所想,武茗暄悄然抬起头来,对他展露一个微笑。
她都不怕,他怕什么?宁昱晗恍然失笑,沉眸看向慕太后,道:“依母后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慕太后面色一凛,沉声道:“谋害皇嗣,非同小可,自是要彻查!”
“如何彻查?”宁昱晗又问。
“毒下在何处不明,但总知晓是什么毒吧?”慕太后瞥宁昱晗一眼,偏过头,紧盯着卢太医,“传令禁军搜查,务必要查明这毒来自何处!”
武茗暄听得慕太后的话,不禁蹙眉。皇上尚未发话,不过是走场面问询下太后的意思,慕太后居然就这般毫不掩饰地直接下令,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她微微抬眼去看宁昱晗,果然见他目中聚拢了一团阴郁之气。
卢太医被慕太后逼视着,下意识想回话,却觉旁侧投来一道深邃目光,抬眼一瞧,见是皇后,当下诧然。这么一打岔,他也寻思过来。太后越俎代庖,皇上是不能如何,可他若接话,必然会成为皇上发泄火气的靶子。心下一忖,他低垂下头,故作惶恐,却是咬紧牙关并不开口接话。
皇后的动作虽细微,可宁昱晗却是心知肚明。他眼眸一转,淡淡地扫了皇后一眼,屈指轻敲龙案,吩咐道:“李炳福,召商骏、李颂兴入帐觐见。”
李炳福应诺退出,出帐未行几步,却见商骏和几名禁军押着一名宫女快步过来。
“商统领,你这是……” 李炳福诧异地打量那名宫女一眼。
见是李炳福,商骏不敢怠慢,抱拳便道:“适才见这宫女从慧妃娘娘车厢内下来,言行鬼祟,便拿住问了一番。她说是周司设命她请示慧妃娘娘帐中是否缺少用器,可商某去问,周司设与这宫女所言却有所出入。”说到此,眸光一闪,“慧妃娘娘可不比旁人,商某只怕有个什么闪失……正想请李公公问下皇上的意思。”
怪不得能从士卒做到四品禁军统领,这个商骏是个有眼见力的!李炳福探究的目光在商骏面上一溜,心下突然闪过什么,面色微微变了。他踱步过去,仔细将那宫女再打量一番,示意商骏一旁说话。
“商统领,皇上正传召你呢。”李炳福双眉紧蹙,压低了声音道。
难不成是何处的巡逻出了岔子?商骏心下一惊,忙问:“李公公可知是何事?”
“皇后娘娘和二位夫人领了卢院使来禀告,说安昭仪是中毒,而非车驾颠簸动了胎气。”李炳福死死盯着商骏的眼,缓缓说道。
“什么?”商骏大惊。
李炳福见他不似装腔作势,沉郁的面色才缓和下来,拱手道:“皇上召得急,商统领快去吧,咱家还要去传召李侍卫长。”似是不经意地瞄过商骏身后的宫女,“这件事暂且先别报上,皇嗣事大。”他在宫中伺候多年,后妃间这些手段也是耳熟能详。今日安昭仪的事情,他觉得就是冲着慧妃来的。可是,他不确定这宫女的事对慧妃来说,是好还是坏,便想着暂且将此事压下为妙。若有什么,说不定还能帮衬慧妃一把。
李炳福的话合情合理,商骏也不疑有他,当即命人将那宫女带下去好生看护着,别过李炳福自行去了御帐。
李炳福看商骏入了御帐,才快步奔去寻李颂兴。
待李炳福将李颂兴引入御帐,宁昱晗一番指令下达,便由禁军、内廷侍卫两队一起去各车驾、营帐搜查,只因事出突然,怕引出更多事端便让人遮掩着并不曾说是安昭仪中毒。
慕太后含笑的眼神看过皇后、容德、和淑,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慢慢地捻着。
武茗暄一瞧,心下更是不安,秀眉渐渐拢起忧色。
宁昱晗看得心中发愁,犹豫片刻,终是下了台阶,径自走到武茗暄身旁,牵起她的手,道:“走,随朕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以下读者的地雷!谢谢章评补分的kaitlyn!=3=最近因为新房在装修,所以更新不能保持,但一有时间墨墨就会静心写文的,谢谢大家的不离不弃,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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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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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宁昱晗牵着武茗暄走了出去,慕太后慢慢将手中佛珠挽到腕上,轻轻抬手,示意皇后过来搀扶,也随行出去。//百度搜索 138看书网 www.13800100.cOm 看最新章节//
瞧见这一幕,容德、和淑微觉诧异,心念一转,垂首跟上。
帐外篝火燃燃,将两侧树林间的空地照得犹如白日。
商骏、李颂兴已将尚宫局和内侍府的营帐搜索完毕,齐齐上前。
商骏抱拳禀告:“启禀皇上,内侍府与尚宫局的十二营帐均已搜查完毕,没有所获。”
宁昱晗仍旧拉着武茗暄的手,微微挑眉看向李颂兴。
李颂兴心下一忖,躬身拱手:“皇上,各宫娘娘的车驾与营帐是否……”
宁昱晗轻抚着武茗暄的手背,微笑道:“既是彻查,自然要得出个结果。”
皇上这话自是要搜,却没指明从何处搜起。李颂兴与商骏顿觉为难,对视一眼,垂首静候。
皇后抿唇浅笑,道:“皇上,妾为六宫表率,既然要查,自然应该先看看妾的车驾、营帐。”
宁昱晗转眸看皇后一眼,微笑点头。
商骏、李颂兴如释重负,率人从皇后的车驾、营帐依次往下搜索。
此番搜查,动静颇大,随行驾幸的妃嫔都被惊动,纷纷出了营帐,向贴身的宫人打听。然而,宁昱晗早有令下,不得宣扬,宫人们都不明情况,只得躬身垂首,陪着主子们候着。
宁昱晗与慕太后等人一直追随着禁军、内廷侍卫的步伐,依次往下行去。
“报……皇后娘娘车驾、营帐无异。”
“报……容德夫人车驾、营帐无异。”
“报……和淑夫人车驾、营帐无异。”
禁军、内廷侍卫已搜查至裕妃车驾,很快就该是慧妃的车驾了。
武茗暄面色不改,心下却是忐忑,放在宁昱晗掌心的手渐渐汗湿。
宁昱晗敏感地察觉到了,却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侧目,瞄一眼武茗暄,牵着她的手悄然紧了紧,以示安慰。
“报……裕妃娘娘车驾、营帐无异。”
商骏、李颂兴再次抱拳禀告,而后往慧妃的车驾行去。
“慢!”就在商骏将要跃上车厢之时,宁昱晗突然出声,“掀起车帘。”即便明知防不胜防,他也要为她摒除一切被构陷的可能!
商骏、李颂兴得令,上前挽起车帘,让整个车厢都暴露在众人眼前。
红漆车厢内,雪白的狐皮当先映入眼眸。
慕太后面色微变,稍稍偏头,若有所思地看宁昱晗一眼,眸中神色多了一丝了然。看来,慧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果然非其他后妃可比拟。秋狩,皇帝遇刺,却还记得将猎来的狐皮给她做软垫。这等恩赐,若非是真上了心,怎么可能?
瞥见宁昱晗似有所觉地侧目,慕太后快速移开目光,扫向伺候在身侧的容德、和淑,微微眯了眯眼。今夜这出戏可真够精彩!
慕太后悄然打量着容德、和淑,她们却未发觉,只是神色各异地盯着那张在橘红篝火照耀下白得有些妖异的狐皮。
皇后微垂着头,却将慕太后与容德、和淑的神色都收入眼中,唇角微微扬起。从小就被慕氏当作皇后候选人培养,又身处宫中多年,各种争宠、构陷的戏码,她已见惯不怪。从知晓安昭仪是中毒而非颠簸动了胎气开始,她就猜出了后续的大致情形。只是,看慧妃的神情,似乎也是心知肚明,但不知能否躲过这一劫?
车帘高高挽起,商骏、李颂兴在车厢内的搜索动作一清二楚。
武茗暄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厢内,见二人搜查完毕,就要下来禀告,才放下心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然而,就在此时,商骏探手在厢门处一摸,扬手已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小瓷瓶在手,扒开塞子嗅了嗅,转身,诧然惊呼:“皇上……”瓷瓶虽小,但被他麦色的手握住,十分显眼。
李颂兴皱起眉头,深深地看商骏一眼,再看看远处的慧妃,垂眸下了车厢。
商骏也随之跃下,奔至卢太医身旁,请太医鉴别。
这瓷瓶她从未见过,内装何物已不言而喻!武茗暄晕了一瞬,脚下一个踉跄。
宁昱晗心下一凛,手臂一个用力,将武茗暄揽紧,担忧地看她一眼。
“皇……皇上……”卢太医将瓷瓶扒开,嗅了又嗅,嚅嚅唤着,跪了下去,双眼却瞟着皇上与慧妃交握的手。任太医院院使已有六年,他如何不知宫中手段。若安昭仪的毒真是慧妃所下,为何还要留着这装毒的瓷瓶?眼前这一幕摆明就是构陷,想必皇上也清楚。可看皇上的态度……卢太医垂首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禀告。
在场众人就是再愚钝,也猜出了几分,或不敢置信,或嘲弄的目光齐齐投射到武茗暄身上。只文婕妤、颜才人和被香兰、珍菊搀扶着的桑清目中隐带忧色。
桑清一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迈步就要上前。
眨眼之间,武茗暄已冷静下来,察觉到桑清的举动,抬起头,对她微微蹙眉示意。
桑清心下担忧,紧紧咬住了唇瓣,却在武茗暄的示意下,悄然退了回去。
慕太后的目光在武茗暄身上一溜,又转看向宁昱晗,微微笑了。
皇后目光如炬却是紧紧盯着卢太医手中的小瓷瓶,蹙眉思索,没有看武茗暄一眼。
容德、和淑悄然对视,齐齐垂首,掩住目中笑意。
宁昱晗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武茗暄。
武茗暄抬眸与宁昱晗对视,轻轻推开他,缓缓跪地,“皇上,不是妾。”她并不抬眼去看周围人的表情,话音稍顿,“妾上车厢时曾检查过,并无此物,妾也从未见过这瓷瓶。妾怀疑此事是有人设计构陷,若果真如此,只可能是在妾离开车驾,前往御帐陪皇上用膳之际。皇上若信妾,还请彻查!”
宁昱晗默然片刻,抬手将武茗暄扶起,道:“慧妃勿惊,朕相信此事非你所为。”冷眼看过周遭众人,“商骏、李颂兴!”
商骏、李颂兴躬身抱拳候命,却许久不闻宁昱晗再言,不禁讶然抬眼。
宁昱晗周身都散发着冷冽气息,沉眸一句低语:“没有听见慧妃的话吗?”说罢,也不管众人是何表情,拉着武茗暄的手就往御帐走。
商骏、李颂兴被宁昱晗冰冷的语气震住,愣然一瞬,才回过神来,各去调集队伍询问。
武茗暄谁也不看,随着宁昱晗,一步一步进入御帐。直到宁昱晗将她拉到龙案后一起坐下,她才抬眼,平静地看向容德、和淑。
皇后看看宁昱晗,再看看慕太后,垂首站在龙案前,道:“皇上,依妾看,此事颇有蹊跷。”
“皇后想说什么?”宁昱晗凝目看向皇后,沉郁的面色稍稍缓和。
一旁,慕太后在侧落座,将腕上佛珠拆下,一颗一颗慢慢地捻着,看向皇后的目光却带着一丝阴沉。
“虽然宫中盛传慧妃与安昭仪不和,但妾看来,慧妃聪慧贤淑,断然不会做出谋害皇嗣之事。”皇后并不去看慕太后的神色,淡然说道。或许是因之前宁昱晗的态度,又或者是因为心下的怀疑,“皇嗣”二字倒是说得极为含糊。
看宁昱晗沉默,和淑偷瞄容德一眼,却见她似乎并不关注眼前一切。眉尾微颤,她也垂眸不语。
“可那东西确实是在慧妃的车厢内搜出,这又作何解释?”慕太后一眼看过宁昱晗,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侧过身来,直视慕太后,欠身道:“母后,慧妃盛宠,自然容易招惹是非。”
“依皇后所言,是有人欲以安昭仪与皇嗣中毒之事陷害慧妃啰?”慕太后眸色更沉,面色虽未有多大改变,额侧青筋却隐隐浮现,泄露了她竭力隐忍的怒气。
武茗暄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没有出声为自己声辩。她没想到皇后会为她说话,甚至会为她忤逆慕太后的意思。侧目瞄一眼宁昱晗的神色,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皇后果然聪明,看出皇上不愿治她的罪,便主动站出替她说话。相比逆皇上意思,非要将罪责落在她头上的太后,皇后的心机似乎还更胜一筹。慕氏真是培养了一个好皇后啊!
“是构陷还是慧妃自己所为,彻查后自可知晓。母后与兆盈何必为这等事情争执?”宁昱晗再次开口,神色已淡漠得什么也看不出。
之前,商统领抓住的那名宫女,是否就是栽赃之人?李炳福静立于宁昱晗身后,默默思索过后,终是没有说出。
慕太后深看皇后一眼,捻着佛珠阖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慕太后话音虽轻,但武茗暄却隐隐听出那是静心的佛经。皇后的态度,只怕是刺激到慕太后了吧?无论皇后那番话对她有无助益,这个人情,她是欠下了。脑中突兀地闪过殷嬷嬷勒死暖香那一幕,她不禁心下嗤笑。这么多年,死在慕太后手中的冤魂不知有多少,口念佛经,心里却住着恶魔,真是不知所谓!
皇后也步上台阶,在左侧坐下,手捏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太后、皇后都未再言,容德、和淑也不出声,各自垂首不语,静观其变。
武茗暄的手摩挲着暖炉,138看书网速掠过容德、和淑的面,唇角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一个是以温柔贤惠作掩饰,一个是以锋芒毕露作盾牌,实际内心都阴险狠毒,能坐到夫人之位的人果然不简单!若这二人真能齐心,她必然难逃一劫。可是,容德、和淑积怨已深,她们的谋算必然都不只是针对她。她反倒要感谢她们弄这一出,让她能够辨别谁是自己身边的叛徒。能找借口靠近她车驾的就那么些人,天寒夜凉,借口无非披风、暖手炉,她都已用了,还是当着慕太后的面说的。无论是谁,再寻任何借口靠近她的车驾,必然都是构陷。即便不是,她也能将此事扣在那人头上!只是,慕太后究竟打着怎样的主意,是否会为今夜的事情再增变数……
武茗暄一手拢着暖手炉,一手被宁昱晗牢牢握在龙案之下,目光定定地落在桌案的茶盏中。看着清亮的茶水,她的心绪却如泥潭般浑浊。忽然感觉掌心一痒,她诧然侧目,却见宁昱晗拢袖端起茶盏,含笑的目光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脸。一颗纷乱的心在他的目光下安定下来,是的,她还有他!无论今夜会是怎样结局,他会护她!
心定了,唇畔笑容就更深了,武茗暄站起身来,接过青浅手中的琉璃壶,亲手为帐内众人续上茶。
经过和淑案前时,武茗暄微微斜眸,眼中神色带着一股狠戾劲直直射向和淑双眼。
身处险境,还敢挑衅,难道她与容德……多疑的和淑眉心一拧,出于本能地眯眼往容德看去。
武茗暄恰时起身,经过容德夫人案前,稍稍偏头,笑看她一眼。
容德的目光像毒刺般盯着从案前经过的武茗暄,眸中阴狠之色闪过。
裙裾拂过案几,和淑窥见容德狠辣的眼神往自己面上射来,震惊之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两三滴茶水溅出,湿了宫袖。
武茗暄款款迈步上阶,施施然于宁昱晗身侧落座。她看似不经意地一眼睇过,见得和淑眼中还没来得及隐去的惶恐之色,无声地笑了。今夜每有变故,和淑总会拿眼偷瞧容德,目中忌惮之色虽隐晦,却总有痕迹。武茗暄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下一寻思,才发现自己以往可能想错了。试想,容德、和淑斗了这么些年,若和淑真的厉害,怎么会手握协理六宫之权还对容德百般忍让?一番试探,果不出她所料,和淑对容德,有猜忌也有惧怕。看来,构陷她之事,和淑脱不了干系,但容德必然是最先谋划之人!
这番心念刚转过,帐外响起通报声,商骏、李颂兴求见。
宁昱晗眼神示意下,黄易廉上前两步,挽起帐帘。
商骏、李颂兴各押着一人入帐。
武茗暄睇眼一看,商骏押着一名宫女。那宫女低垂着头,入帐既不求饶也不辩白,似乎是一心求死。武茗暄打小记性就好,但搜遍脑海也不觉得见过此人,不禁感觉诧异。定定心神,她转过目光,看向被李颂兴按伏在地的那名太监,眸中冷芒迸射。
陈禄,果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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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早在察觉今夜有异时,武茗暄就将身边的人都思索了一遍。锦禾、青浅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她之事;沈木云虽然谈不上对她忠心,但因有所求,也绝不会在她盛宠之时,参与构陷;张谦是宁昱晗的人,更是不会;那么,就只剩下陈禄一人。
所以,当她看见陈禄,并没有诧异。有的,只是了然和心底冷笑。
武茗暄眼睫半垂,静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陈禄,清冷的眼神隐含锋芒。自从坠崖侥幸活下来,她已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易信人。当初,陈禄、简芯,她都摆出重用的姿态,却不曾真的将他们看作自己人。陈禄不似简芯那般圆滑,向来行事谨慎,言行也合符规制凤霸天下:废材大小姐。她本是不太在意,直到设计承宠那夜,他自作主张点亮许多风灯,成功引来宁昱晗,她才真正注意到这个看似老实忠厚,实则心思细腻的太监。不过,自那之后,她也开始防范陈禄。
许是上方视线太锐利,陈禄似有所觉,缓缓抬眼。视线与武茗暄对上的一瞬间,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太后、皇后及二位夫人都在座,慧妃娘娘却能陪着皇上高坐上首,看来今夜……念头转过,目中愧疚转为释然,他快速垂下眼睑,没有瞧见武茗暄打量着他,微蹙了眉。
宁昱晗一眼扫过下方的陈禄和那名宫女,搁在案几下方的手紧紧握住武茗暄的手,慵懒地往龙椅靠背上一依,稍稍抬眉。
李颂兴与商骏会意,当即将这二人都曾在慧妃于御帐用膳之际入她车驾的情况禀明。
宁昱晗侧目看武茗暄一眼,得了个眼神示意,遂即眯眼看着陈禄,淡淡开口:“朕记得,你曾是鸣筝宫的管事太监,也伺候过慧妃。不过,现已在内侍府供职,又如何会去做替慧妃取暖手炉这类事情?”
陈禄暗暗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垂首道:“回皇上话,奴才知晓慧妃娘娘体寒畏冷,见今夜风起,才去娘娘车驾取暖手炉。没有娘娘的吩咐,奴才就擅入车驾,确是逾矩了。可奴才这也是担心娘娘身子,还请皇上明察。”
闻听此言,武茗暄眼神微闪。陈禄这一席话说得挑不出什么错来,既说是擅自做主,那她之前的防备之策倒也用不上了。她下意识地瞄一眼容德、和淑,不知是陈禄聪明,还是容德、和淑考虑得周全。不过,说辞虽无漏洞,但她之前分明从陈禄眼中窥出一丝愧疚。如果他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又何须愧疚?她相信陈禄定然脱不了干系。何况,此事必须有人承担,既然他的心并不是向着她的,那她也不用去顾全什么。即便今夜不能将陈禄揪出来,她相信,她能看出的,宁昱晗也能看出,陈禄的下场想也可知,倒是真的不必再去在意了。
武茗暄微动手指,指甲轻轻划过宁昱晗的掌心,示意他暂将陈禄放一放,先审审那名面生的宫女。
宁昱晗顺她眼神看去,未作其他表示,径自转眸看向那名宫女,沉声叫出由李颂兴禀上的名字:“纸鸢是吧?抬起头来。”
名唤纸鸢的宫女咬着唇,颤颤抬头。半面容颜姣好,另一半虽已用发稍作遮掩,但在灼灼灯火下,如爬满蜈蚣般凹凸不平的丑陋疤痕还是清晰可见,很是瘆人。
和淑忍不住抬手掩口,轻“嘶”一声;容德因坐席原因,并未瞧见纸鸢那被烈火烧伤的半张狰狞面容,诧异地瞥了和淑一眼。
慕太后的坐席在宁昱晗之侧,居高临下倒是将一切瞧得清楚。捻转佛珠的动作顿住,她似是想起什么,深深蹙眉,狐疑的眼神凝注在纸鸢面上。
一瞬心惊后,武茗暄的思绪快速转动。容貌损毁之人不得入宫侍奉,那纸鸢的脸必是在宫中被烧伤。大火,宫中大火?记得曾听人说,之前跟在先皇的敬仁皇贵妃武氏身边伺候的人都在一场大火中丧生,难道……沈木云!虽然不知纸鸢去她的车驾是做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一定与沈木云有关!
眼随心动,武茗暄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纸鸢面上,看似淡漠的眼神,隐藏着不易被人发觉的探究。视线微斜,飞快地划过慕太后的面,她轻轻咬了一下唇瓣。纸鸢若真经历过那场大火,能活下来就不会是侥幸。如果没有人帮她,势必早被慕太后铲除。而今夜……她已经明白,恐怕纸鸢是受沈木云之命行事,应该是为了避免她中构陷之局。可是,沈木云又是从何得知?
“皇上,可否容妾闻讯几句?”武茗暄偏头看向宁昱晗,温柔轻语。
慕太后神色稍凝,一眼往侧看来,目中带着不赞同之色。
宁昱晗却抢在慕太后开口之前,视线往下首的容德、和淑面上一掠,转而冲武茗暄微微一笑,道:“爱妃有话,但问无妨校园全能高手。”说罢,看也不看目含怒色的慕太后和脸色齐变的容德、和淑,径自垂眸,抬手把盏,浅抿香茗。
“太后、皇后娘娘、二位夫人,请恕妾逾矩了。”武茗暄颔首浅笑作礼,态度恭顺,却将这三人待要出口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不待再生变故,她蓦然转眸看向垂首侍立一旁的商骏,轻声道:“适才查至本宫车驾,虽然车帘已高挽,内里一切可见,但……”悠悠话音高扬却不说明,如箭目光如有实质般刺在闻言抬头的商骏面上,“本宫记得,搜出那物时,李侍卫长已下车;那么,敢问商统领是在何处搜出这盛毒的瓷瓶?”
商骏抬眼看看高坐上首的皇上,见他星眸半眯,冷冷扫了自己一眼,又自顾饮茶,遂即恭敬答话:“回慧妃娘娘话,臣是从挂在车厢门旁的一个小竹篮内寻出的此物。”
“哦?”武茗暄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调很轻,却让商骏感觉像是一块大石投入了心间,看向上首的双眼当即垂下,避而看向地面。
武茗暄抿唇摇头,目中含了一抹怜悯之色。她并不再言,只是柔荑轻抬,将案上自己的茶盏盖拢入袖间,扬手示意众人看好,又随意在案几上一晃,扩袖一挥,冷眼盯着商骏,问:“商统领是否也喜欢这样放物、取物?”
“这……”商骏面色微变,却仍沉着看向武茗暄,“慧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商统领,慧妃是怀疑那盛有差点害安昭仪小产的污秽之物是你趁搜查之机放入她车驾的,是你构陷她。”一直没有出声的容德突然轻笑一声,捏绢帕掩口,眸光悠然划过武茗暄的面,又沉下音调以警示的语气提醒商骏,“圣驾当面,这可是死罪啊!”
“皇上!”商骏惶然惊呼,俯身跪地,“旁人不知臣,皇上最是清楚。臣本是军中小卒,得皇上隆恩才有今日。臣一心效忠皇上,言行规矩、谨慎,生怕出半点差错。臣怎敢,又为何要如此?”
宁昱晗看商骏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话,蹙眉侧目以眼神征询武茗暄,却不出声干预、反驳她。他相信,她自有分寸。何况,以她的心性,即便想要摆脱今夜这险局,也断然不会随意嫁祸无辜之人。只是,商骏为人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可靠、忠实。探究的眼神悄然投向容德、和淑,他端起茶盏,以掩饰目中涌现的阴霾之色。二夫人,呵……与他来说也不过两件陈设,如书房多宝格内的瓷器无差。但这二人身后,一文一武在朝中都举足轻重。他与慕氏迟早有一战,若这二人的心都向着他,那么,不出三年,胜券在握。
思绪徘徊中,宁昱晗眸光一转,轻轻拂过身侧人的侧颜,目中阴霾彷如只是错觉,一瞬间尽褪,余下只有似水柔情。江山祖业不能落于他人之手,至少,他在位一日,这万里江山就得姓宁!但是,谁都别问他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这江山是责任,他不能放,不能丢;但她……却是他的珍宝,与骨血一般是他不能分割,不可舍弃的一部分。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效仿当年与慕氏联手扳倒宋氏之法,在容德或是和淑之间择一许以皇后之位,并承诺氏族高权;但是如今,身旁坐了她,他再不想把后位许给他人。
为保万无一失,他必须拥有更多自己的势力,培养更多真正一心忠于自己的人。商骏是个人才,身后亦无庞大的家族连支,甚为可靠。他观察多时,早有培养之心,可如果……宁昱晗的唇抿紧,斟酌不过刹那,心下已做出决定。面对武茗暄略显不安的眼神,他微笑安抚,握紧她的手,垂眸道:“商骏,朕一直器重你,也愿意相信你并无此举。不过,兹事体大,并非朕的信任,便可为你证明什么。慧妃行事向来知晓分寸,朕想,她这么说,想必也是有所凭据。且听她说完,你再辩不迟。”
“正如皇上所说,兹事体大。事关慧妃,她闻讯几句,也是应该。”慕太后看商骏一眼,忽然偏头看向宁昱晗,摇摇头,低声道,“不过,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尚且旁听,皇上若真将此事交予慧妃来审讯,只怕是有些不妥,也于礼制不合吧?”
作者有话要说:停了这么久,终于回归,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举个手,让我看看还有多少朋友陪着我,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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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听得慕太后的话,武茗暄的头垂得更低了,唇畔却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自从借秋狩之机,灭洛、桑两族之事起,宁昱晗就已不欲再凡事听命于这位慕氏太后。她清楚圣心的这般变化是因为自幼相知,而身旁的他也从不对她设心防。但是,若是真正论起对宁昱晗的了解,恐怕精明的慕太后比她更甚,又岂会察觉不到?只可惜,慕太后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太久,怕是早已忘记自己还未达到太皇太后宋氏当年的高度,这穹冉真正的主子还是皇上。
不,或许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或者说是他精心诱导的!清澈水眸微闪,武茗暄下意识地垂眸,看向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的手很白皙,一看便知保养得宜,可手指却骨节分明且纤长有力,虎口、掌心的茧子虽已用利器削去,又以细沙石磨砺过,但现在与她十指交扣、掌心紧贴仍是能清晰地感觉到粗糙的触感。他身为帝王,看似一呼百诺、荣华无限,实际却活在前朝、后宫各势力拉织出的生死夹缝中,就连偷练的武艺也得如此费心遮掩,实在是……唇畔笑意渐收,她垂下长睫隐去眸中涌动的心疼之色。
暗叹一口气,武茗暄心念微动,目光小心地越过宁昱晗,往右侧划去。慕太后志不在操控后宫,对她这样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宠妃根本不需要摆出一副不除不快的姿态,为何今夜反而比容德还要明确地针对她?
“母后重生之王牌黑客全文阅读。”静默的御帐内响起宁昱晗的沉稳、舒缓的嗓音,亦如往昔般亲切地呼唤,待慕太后移目看来,轻声道,“兆盈在此,这事自然不能交予慧妃主事。礼规体制,儿子还是记得清楚的,还请母后宽心。”
皇后抬起眼来,神色淡淡地看他一眼,又快速颔首,微笑不语。
慕太后看宁昱晗一眼,欲再说些什么,瞥皇后一眼后,终是敛口不语。
宁昱晗这番话自是给足了正宫皇后的体面,但在两位夫人听来,却是值得深究。容德在人前向来是锋芒毕露,此时也不例外。宁昱晗话音刚落,她便抬头,却并不看向上首居中而坐的皇上,而是对武茗暄微微挑眉示意,眸中暗暗传递着唯有她二人才能体会的意思。
收到容德的目光,武茗暄微怔,但只一瞬就会意过来。记得处置翠袖那日,她为了让容德尽快离去,故意说出一些挑衅的话。那日,容德确实被她激怒,但那怒气也不过是一时,心底是并不在意她这个慧妃的,甚至明言待自己什么时候能与她平起平坐了,方能得她正视。可宁昱晗方才只将皇后抬了出来,却并不曾提及二夫人。容德感觉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这一刻起,就要与容德为敌了么?黛眉略挑,武茗暄紧抿的唇微启,冲容德夫人浅浅地掀了掀唇角。容德,你既是这般心思,那这出戏也没有再继续纠缠的必要了。至于往后……咱们走着瞧!
武茗暄与容德眼神交汇之际,和淑夫人的目光也在二人面上轻飘飘地转悠了一圈,状似漫不经心,心下却是更加怀疑之前的猜测。安昭仪是中毒之事是容德先来告知她的。难道,今夜这场戏真的是针对她,而非慧妃武氏?
身旁丫头与容德、和淑之间涌荡着一种诡异的激流,宁昱晗已有所觉,目含深意地瞥向下首。淡漠无情的目光蕴满帝王威仪,看那二人低下头去,他才悄然将身子侧了侧,单肘撑案,浅抿一口茶水。
慕太后的目光锐利,快速将容德目中的狠戾之气与和淑眼中的恨意收入心底,却因坐席间隔着宁昱晗,龙袍上纹饰繁复的祥云飞肩高高翘起,恰时遮蔽住武茗暄的神色,叫她窥视不得。
若换了旁人,这般情形少不得要为自己辩驳两句,以摒除逾矩揽权之嫌,也免皇后与二位夫人心生怨愤。可是,武茗暄明知那三人的心思,自认没有必要去演那没有意义的戏码。即便在如此冷凝的气氛下,当她感觉到宁昱晗对自己的护卫之态,也不由得心中暖流涌动。长长的睫毛掀起,她大大方方地对皇后歉然一笑。
皇后亦对她微笑,目中隐隐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情绪。武茗暄诧异地眨了眨眼,又对容德、和淑二人微微颔首示意。
许是皇后的神色让慕太后觉得疑惑,不自禁地往前倾了身子,探究地看向武茗暄。
隔着宁昱晗,武茗暄仍能察觉慕太后的毒辣眼神。二人视线一触即分,她却突然想通慕太后今夜所为的目的。不愧是有心机、有胆识敢肖想天下大权的慕太后!想必是看出宁昱晗对她的心意,居然是想让她与容德、和淑真正斗起来,好让宁昱晗无法再将季、齐两家真正拉拢到忠于皇权的阵营。心念暗转,她故作心惊之状,身子愈发往宁昱晗靠近,柔声低语,却只道惶恐,并不多言。
“是朕允你闻询的,爱妃何言惶恐?”宁昱晗淡笑侧目,看着武茗暄说道,面上笑容微收,话锋已转,“不过,商骏身为禁军统领,若无威信,如何率领贴身护卫朕的亲兵?这威,这信,朕得给他,爱妃当与朕同心才是,可不能……”他的话点到为止,并不将一切说明,但在座都是聪明人,自知皇上说这话便是不太相信商骏会做出这等事情,更是在提醒慧妃得拿出真凭实据。
武茗暄回头对宁昱晗点头,恭敬道:“皇上有惜才之心,妾怎敢违逆?只是……”瞥一眼下方垂首跪地的商骏,扫眼看过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慕太后等人,淡然微笑,“车厢门的小竹篮内可是装的妾日常吃食的梅脯,妾若明知那瓷瓶内装着毒,藏在何处不好,又怎会放在那里?”
商骏闻言,不自觉抬头望了武茗暄一眼,又快速蹙眉低头繁华落尽:乱世倾颜最新章节。
容德面色微变,瞄一眼唇边嚼着一股子笑意的皇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武茗暄。
和淑夫人轻轻地咬了一下唇瓣,探究中又带点嘲弄的目光瞟向容德。她不清楚半路怎么会杀出一个商骏,但必然与容德有关!不过,众人皆知商骏为人耿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定然不屑参与这些后宫勾心斗角的事情。容德究竟是用什么手段把他扯进来的?看皇上的神情,似乎颇为看重这个背后并无什么家族势力的商骏。如果今夜过后,商骏能无忧,那她也要设法窥破此人弱点,让他为自己所用,让皇上……她抬起手,微笑着抚了抚鬓发。
宁昱晗眉峰一挑,李炳福当即会意,与李颂兴躬身退了出去,片刻即回。
李炳福手捧从慧妃车厢门旁取来的小竹篮,让卢太医验过,才奉到皇上案前。
宁昱晗淡淡瞥过一眼,并不细看。武茗暄更是看都没看一眼,那果脯是青浅在打理,在车上还吃过,她并不担心会出问题。
“禀皇上,梅脯需裹一层糖粉、白面才能保持干爽。臣适才查看,篮内有翻动、抓捏的痕迹,相信确实如慧妃娘娘所言,是常取用之物。”李颂兴躬身拱手,利落说完,见皇上点头后,有些犹豫地看了跪在一旁的商骏一眼,闭了口。
翻动、抓捏的痕迹?武茗暄暗暗回味着李颂兴的话,忽然,心底一个念头生出,脱口便问:“李侍卫长,既然凭借梅脯上的痕迹可以确定本宫之言不虚,那你可否根据痕迹辨别翻动的时间?”
他不过是按规矩禀报,慧妃竟能联想至此!李颂兴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去。常行走宫中,他见过无数美人。若论姿容,慧妃只能算是中庸之流。但此时,慧妃高坐上首,面带微笑,凝目看来,竟让他闪了神。皇上着明耀的龙袍在侧,肤色白皙的娇小女子竟毫不逊色,似一粒镶嵌在金塔之巅的珍珠绽放着柔和的光华。
武茗暄流落民间两年多,自然比其他后妃对待下人要亲和得多。不过,出身世家的她,礼制规矩早已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初时还未有什么,但见他久不移目,不禁也微蹙了眉。
星眸微眯,不悦之色一闪而过,宁昱晗垂手放下茶盏。
青花白瓷的盏底在案几上磕出了一声脆响,惊得李颂兴恍然醒觉,急忙垂下头,禀道:“回慧妃娘娘,臣可以推测出大致时间,但不敢保证毫无差池。”
注意到李颂兴的目光再次扫过商骏,武茗暄心下了然,明白他是不愿一言不好引得商骏获罪。她心下一忖,柔声道:“皇上是明君,也是仁君,容不得人蒙冤,也不会不问内情。朝、宫、天下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本宫相信,不管是本宫,还是旁人,皇上都是一视同仁。安昭仪中毒之事真是本宫所为,那本宫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李侍卫长,你以为呢?”三两话暗透着一个意思,即便她身为六妃之一,如果真的做了也得获罪;而商骏也是一样,若是无辜的便无碍,若真参与构陷,那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纵然常被人奉承,但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此刻气氛不对,心情愉悦的宁昱晗也绷不住一直冷着的脸,扬起了笑容。
李颂兴闻言,心神一凛,肃容道:“若臣查验无误,两个时辰内,应无人再碰过篮中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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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一百二十章
李颂兴话音落下,一直绷紧了脸,肃容端坐的慕太后神情松动,淡淡倦意从双眸中透出。她心下明白,今夜这出戏已近落幕。
随侍的陆嬷嬷很是体贴地上前,附耳低语:“太后,子时了,您看是否回帐安寝?”
自桑、洛被灭后,慕太后心火郁结,常难入眠,经这半宿折腾早已撑不住了。顺着陆嬷嬷的话,她扩袖一扬,道:“看来,此事一时半会儿是查不明白。哀家就不陪着你们耗了,待有结果,皇上差人说与哀家听听便是。”说罢,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刮给皇后,起身扶着陆嬷嬷的手,在一片恭送声中,缓步行出御帐。
宁昱晗单手轻托,将屈膝作礼的武茗暄扶起,拉回身旁坐下,不愠不火地道:“且不说谁做了这等害人之事还会将罪证留着,就说安昭仪中毒之事若真是慧妃所为,她也断不会将那有毒的瓷瓶放置在易见之处。如果真在竹篮中,也当掩于梅脯之下。”居高临下看向商骏,略拔高音调唤道,“商统领……”
听宁昱晗已将事情理顺,武茗暄微笑垂眸,默默地欣赏着容德、和淑的表情。
听闻皇上不但没有怪责之意,甚至还给他辩解的机会,商骏一张麦色的脸孔不禁微红。可他并不后悔,若再来一次,他仍会做这样的选择,毕竟他无法拒绝那个人的请求。愧对君恩的情绪如潮涌来,他将身子伏地,对着上方重重叩首,既不解释,也不求恕罪。
“硿硿”的碰头声很有节奏地传入耳中,宁昱晗的眉头渐渐皱起,却也不言。
武茗暄偏头看了看宁昱晗,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商骏,在旁人不能得见的案几下,食指悄然拿开半寸,在宁昱晗温热的掌心勾画着什么。
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在掌心划动,渐成一个圆代理舰长的幸福生活。宁昱晗觉察,紧抿的唇不自觉地放柔,扬起一抹微笑,松开武茗暄的手。
武茗暄颔首一礼后,拂袖起身,款步下阶,行至商骏身前。为免有违礼制,她的手掩于宽大的袖袍之内,微弯腰身,托住商骏双肘,口中说道:“素闻禁军统领商骏刚直不阿,尽忠职守,今日这事定不会是商统领故意要构陷本宫。所以,今日之事……”看商骏执意不起,清冷双眸往犹自跪在一旁的陈禄瞥去一眼,屈膝对宁昱晗作礼,“皇上,妾斗胆猜测,只怕是有人在妾离开车驾后将那瓷瓶放入竹篮,因行事仓促未及掩饰,所以商统领才会未翻动果脯就查得。”
陈禄一直垂首跪地,没有察觉到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也能从慧妃的话中体会出一丝危机来。不敢抬头的他心下忐忑,却自我安慰着。他的话并无漏洞,即便慧妃娘娘有所怀疑,也无法治他的罪!
商骏却是在武茗暄话音落下之际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与她那目含深意的视线一触,忙垂首道:“皇上明鉴。”有慧妃为他开脱,只要皇上不予追究,那此事便过去了。虽然庆幸,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是无辜的话,只得憋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之言。
宁昱晗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冷峻的面容也缓和些许,点头道:“朕想来也是如此。商骏,你且起来。”待商骏起身,又道,“虽说如此,但你亦有失察之过,便罚去三个月俸禄,小惩大诫,望你往后莫要再犯此糊涂!”
听皇上将“糊涂”二字咬得稍重,商骏怔然一瞬,遂即明白过来。事实究竟是如何,皇上与慧妃娘娘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故意作此说,好替他脱罪罢了。心绪一明,商骏感激地望一眼慧妃,恭敬跪下,叩谢君恩浩荡。
宁昱晗对武茗暄招手,唤了她近身侧坐下,眼眸一转,目中神色已是冷绝,猝然唤道:“李颂兴!”
“臣在!”李颂兴躬身抱拳,利落应声。
“将陈禄、纸鸢押去内廷侍卫营帐审讯,务必查明此事!”未等帐内众人反应过来,宁昱晗语速极快地对李颂兴吩咐完,看一眼皇后,又冷冷扫过容德、和淑,“夜已深,朕要安寝了,都退下吧。”说罢,不待众人再言,拉着武茗暄的手,起身转入轻便的绢绣屏风之后。
看着容德、和淑讶异的脸色,李炳福扯了扯唇角,似是想笑却忍住,抱在怀中的拂尘一甩,率先跪地唱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容德夫人、和淑夫人……”
容德、和淑自是百般不愿此事还要拖到改日,但皇上金口玉言已出,她们再无奈,也只得起身离去。
不知为何,和淑却不再像往常那般让容德先行,而是与她并肩前行。
侍在帐门处的黄易廉故作没有看见这异常般神色平静地打起帐帘,唱礼恭送二夫人。
容德习惯性地欲先行,却闻耳畔一声轻笑,和淑已先她一步出了御帐。
容德如扇子般的浓密睫毛垂下,掩饰住明媚杏眼中的不屑之色,眸光一闪,冷笑一声,随在和淑身后行出。
待心情复杂的商骏与押着陈禄、纸鸢的李颂兴等人也已唱礼退出,李炳福忙唤人抬了早备好的热水来,与黄易廉、青浅、锦禾各自伺候了皇上、慧妃梳洗,又齐齐悄声退出御帐。
雄鹰展翅的绢绣屏风后,宁昱晗拥着柔发披散了满肩的武茗暄躺在一张便携的金丝楠雕龙罗汉床上,咬着她的耳坠低语:“明知商骏参与构陷你,为何还要替他求情?”
当时,武茗暄在宁昱晗掌心画下的圆,便是求情之意。这还是她少时入宫,一次偶遇宁昱晗处置宫人时所为,没想到他还记得。耳坠被他的唇舌含住,随着他的话音,温热气息一股股地灌入耳中,她更觉浑身暖意充盈。不知是羞的,还是热的,莹白的脸颊瞬间红透。
“看你蹙眉,便知是舍不下这个人才六欲仙缘。我不想见你蹙眉。”武茗暄往下缩了缩身子,埋首于宁昱晗胸前,十指勾玩着明黄寝衣上的束带,音调柔和得似绒毛轻拂。
“人才固然难得,可我更不愿委屈了你。”宁昱晗心头一颤,愈发用力拥紧怀中的她,以鼻尖轻轻地磨蹭着她头顶的发。
感觉到他温柔的触碰,武茗暄干脆地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不委屈。可是,这事要怎么解决呢?”
“丫头,等我,等大权在握,我定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相信我,不会太远了……”宁昱晗郑重开口,柔和的目光在武茗暄面上转了一圈,再言时,眸中神色已冷冽如冰,“幕后之人暂时还不能动,也无法牵扯出来。这一点,你早就清楚,否则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武茗暄点点头,眸光一闪,犹豫着道:“那个纸鸢……”
怀中人的眼里有狡黠的光芒闪过,却又欲言又止,宛如机灵的小兔子般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可爱劲儿,直瞧得宁昱晗心神一荡。不欲与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缠,他脱口便道:“明晚,我让人将纸鸢送你帐里去便是。”
武茗暄仰起头,盯着宁昱晗的眼,心里隐隐觉得经过今夜的事后,二人的心靠得更近了。把羞涩的情绪统统抛开,她的双手主动环上他的脖子,凑过去,再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看见他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就在宁昱晗心猿意马,低头欲覆上武茗暄的唇之际,她又绷紧了脸,正色道:“安昭仪中毒之事必须作个了结,否则宫中还不知会生出多少议论。陈禄此人已不能再用,若能把此事都扣到他身上自是最好。只是,太后那边只怕不好……”
不待武茗暄将话说清楚,宁昱晗已将她抱紧,俯身下去触碰她微翘的唇,张嘴轻轻地舔一下,再舔一下,“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含含糊糊的一句话从二紧贴的唇齿间迸出。
不知是屏风外微微摇曳的灯火迷了眼,还是在昏黄光影下显得更加璀璨的星眸醉了人,武茗暄痴痴地望着他的眼,不自觉地微启红唇。细细的呢喃声还未出口,他的舌已滑入她口中。
武茗暄伸手按住已探入自己衣襟的那只手,又羞又嗔地瞪他一眼。
宁昱晗已经许久没有碰过谁了,适才的亲吻便如饮鸩止渴。一点火苗从发痒的心尖快速燃向全身,霎时烧得他浑身滚/烫。她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可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眉头一压,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以眼神征询着,执拗地等她松手。
他的唇还覆着她的,舌还在她口中,灼/热的气息将她紧紧环绕,无法自拔,也不愿挣脱。武茗暄偏头往屏风外睇去一眼,见并无人在,也就释然。在他越来越炙/热的目光下,她的唇角渐渐勾起,闭上双眼,手也缓缓松开,仍由他在自己身上放肆。
娇柔的身躯一寸寸被强悍的力道攻陷,武茗暄忍不住张口就是一声娇/吟。一恍回神,她猛然醒觉这是营帐,立马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惹人笑话。
宁昱晗腰身的动作未有丝毫滞缓,每一下都沉稳有力却竭力控制着分寸,舌温柔地挑开她的唇,舍不得她娇嫩的唇瓣上留下牙齿的痕迹。
一波又一波激烈得令武茗暄晕眩的快感袭来,长睫随着身子的抖动扑扇,一声声软绵绵的吟/哦混着两人的气息,轻飘飘地散了开去。
外间树影晃动,帐内旖旎无限。
隐隐的娇/喘声持续许久方才停歇,宁昱晗愉悦的声音传入守在帐门外的李炳福等人耳中,还带着一丝余韵未歇的慵懒。
“备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去接两个小宝贝,于是请假一天,后天继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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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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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李炳福绷住笑意,递眼色让黄易廉赶紧去备沐浴的热汤。
一桶兑了艾草的热水犹自冒着袅袅轻烟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在黄易廉的招呼下,由两名太监抬入御帐。
李炳福与青浅、锦禾早已入帐,伺候在屏风外,就等宁昱晗传唤,以便进去伺候沐浴。
“慧妃伺候便是,你们都退下吧。”宁昱晗懒懒挥手,低声吩咐。
李炳福等人应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宁昱晗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侧卧在身旁还不愿起身的武茗暄,微笑道:“帐帘遮得严实,又有炉火,不会冷的。”
纵然曾流落在外,不过武茗暄本身底子好,之后又得陈氏费劲心力调理,再加上锦禾亲制的各种养颜洗浴之物,她早已恢复当年白皙幼滑的肌肤。适才宁昱晗已极力控制手上、嘴上的力道,但心神激荡之下难免稍失分寸,还是给武茗暄种了满身深浅不一的红果子。
武茗暄把整个身子都裹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双似乎醉酒后的迷蒙大眼,狠狠刮宁昱晗一眼,牙缝间吐出一句:“妾万不敢逾矩,还是请皇上先行沐浴。”
兴味眼神在锦被上一溜,宁昱晗扯过搭在一旁的明黄寝衣披上肩却不抄好衣襟,赤露着胸膛,翻身下榻,长臂一伸便将武茗暄合着锦被一起打横抱起。
“做什么?”武茗暄羞恼地问,轻捶他胸,挣扎着要下去。
宁“第五文学”看最新章节昱晗不顾她的挣扎,径自抱着她转出屏风,待到木桶旁,一手扶住怀中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挑,便将那锦被从她的身子上剥离,扬手抛回榻上。
为不摔进桶里,武茗暄只能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二人的肌肤再次赤露相对,被缓缓上冒的热汤蒸汽一熏,又是一身滚烫。
俏脸又红了,武茗暄转着眼珠四下乱瞄,就是不敢去看他得意的笑容,却在不经意间瞟见懒洋洋垂着的一物慢慢上翘,一点点□起来。再也不是那未经世事的女子,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又羞又惊之际,她脱口低喝:“放开!”话音出口,却又担心守在帐外的李炳福等人听见,忙伸手掩口,被汗水浸濡的身子就这么滑溜溜地贴着宁昱晗的身体往下滚去。
滑嫩的肌肤贴着腿根而过,宁昱晗一声闷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手却比思绪更快,顺势在她胸下一托,没让她被热汤呛到。
“哼!”鼻子里哼出一声轻音,武茗暄扭过头去,背向他,快速地清洗着酸软的身子。
宁昱晗两指屈起,在额头轻敲着。看她扯过搭在一旁的袍子便要起身,他抬步踩入木桶,猝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拉便是温香满怀。
“你……怎么……”武茗暄不满的话音全被他含入了口中,唯有颤颤的余音隐约溢出。
在宁昱晗温柔而又霸道的攻势下,武茗暄的抵抗是那样绵软无力。几番推攘,除了激起桶内水花四溅,还刺激得一坚硬火热之物更快地镶入了她的体内。
“易廉,再去备桶热汤。”帐外,李炳福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响起。
这一夜折腾,武茗暄再无力做什么,软软地依在宁昱晗身上,顺从地仍由他给自己擦干身子,抱她回榻。她斜眼瞄向屏风一角,沙漏显示现已是丑时。懒懒地白了身旁笑得一脸无辜的宁昱晗一眼,她扯过锦被裹住身子,闭眼睡去。意识浑浊前,她抿着唇角,想着,陈禄必然不会甘心将罪顶下,明日怕是有一出好戏看。容德此番设计是一箭双雕,想以谋害皇嗣之罪除她还是其次,事后将全局栽在和淑头上才是……
迷迷糊糊中,武茗暄只觉有人在耳边轻唤着“丫头”。困意未消的她,随意往侧一扬手欲打去那扰人好觉的魔音,却听得“啪”地一声脆响。
睡意被这响声打散,她猛然睁眼,直直与一双蕴满无奈之色的星眸对上。愕然片刻,眸光稍移,她才瞧见宁昱晗俊逸的脸上印着一片淡淡的红。
虽说少时使性子,争执中刮到他也是有的,可如今不同,眼前的他不仅是表哥,也是天下至尊的皇上。
武茗暄一时尴尬,揪住胸前锦被,垂眸嚅嚅:“我……”
宁昱晗笑叹一口气,拉起武茗暄紧捏锦被的手拍了拍,似乎之前的耳光只是她的错觉,轻笑着说:“适才李颂兴来报,陈禄已全招了。”
武茗暄一怔,疑惑地抬眼往宁昱晗望去,迟疑着问:“全招了?”陈禄会招供是必然,但他所说的“全”究竟是指什么?
“嗯。与朕之前猜测的无差,果然是和淑以陈禄那同在宫中为奴的堂侄性命要挟他,指使他构陷于你。”宁昱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武茗暄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扯过衣裙为她穿戴,“不过,据陈禄所言,和淑也是从容德处得知安昭仪是被人下毒而非普通的动了胎气。”
武茗暄顺着宁昱晗的话思考着,微垂着头,没有出声。
宁昱晗将早前他赠予武茗暄的紫玉配饰系在她腰间,看见混在一串小紫玉圈间的紫玉麒麟,眼神微闪,拥住她,附耳轻问:“回宫后,待我处理好一些事务,就带你去看看洛王。”
一语惊醒沉思中的武茗暄,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已差不多穿戴整齐。谁人能得帝王亲自伺候穿戴?他却做得如此自然。
武茗暄感动地看他一眼,主动仰起头,在他脸颊印上一吻,退开时,轻轻点头,“嗯。”思绪一转,神色已肃然,“和淑夫人身后是丞相齐誉泽与礼部侍郎齐承轩,容德夫人身后则是镇国大将军和八万雄师。二人相较,皇上更看重谁?”
听她说起这话,宁昱晗面上的温柔神色也慢慢褪去,换上郑重之态,道:“若可以,朕自然是希望两者兼收。”
“可是,容德、和淑已斗了多年,且双方身后的家族并无让二人言和之意,恐怕……”武茗暄蹙眉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相信,她明白的,宁昱晗必然早就清楚。
宁昱晗勾唇一笑,拉过武茗暄的手,拢于掌心,突然轻声说道:“武家也是武将世家。”
武茗暄恍然抬眼,与他含笑的眸子对视一瞬,当即会意,“看来,睿扬哥哥的御史做不久了。”
“你是武家的女儿,人前人后还是都称他为兄长才好。”宁昱晗淡淡地说了一句,见武茗暄点头后,才板起脸孔,佯怒道,“昨夜,你该把事情交给朕来处理!”
“皇上处理国事已是劳心劳力,妾怎么好给你再添负担?”武茗暄看着他的眼说,“何况,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她不是不知道继续留在宫里将要面临什么,可是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既然决定留下,那她就得有在宫中存活的能力和实力,也必须努力去适应这后宫的生活。
“之前,或许容德并不在意你;可如今,她怕是已经将你视为继和淑之后的第二敌手。”听得武茗暄的话,宁昱晗的目光立时放柔,既开心也担心,“她那个人看似锋芒尽露,实则最是阴狠,我是怕……”
武茗暄心下温暖,口上却道:“身为帝王,怎能轻言‘怕’?”见他待要再言,忙抢着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陈禄独自扛下一切?”
“和淑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也不敢不经过皇后就随意□不属她管的宫人。所谓要挟,不过是命人看着罢了。”宁昱晗笑着说道,“今晨,你睡后,我已命人将陈禄那堂侄调来近前伺候。既然他能为这堂侄不顾性命听命于和淑,那如今,便是我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就请皇上下道旨意,让妾替皇上去问问陈禄的话。”武茗暄盈盈举眸,笑望宁昱晗。
宁昱晗蹙眉一瞬,眸色骤然一亮,“你是想……”
“不错!”武茗暄笑着点头,“齐、季不能并存,而我武家可替季家,那么容德便已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皇上信妾,妾愿意为皇上作先锋,收服齐家!”
虽然明知从身在后宫的和淑下手是拉“听潮阁”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拢齐家最稳妥的方式,可宁昱晗却犹豫了。容德阴狠,而与她斗法数年仍活得安稳的和淑又岂是好相与的?他默然不语,垂首思索许久后,才伸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入她那双自信满满的眸子中,神色凝重地道:“小心慕太后。”
容德是个厉害角色,和淑也不是省油的灯。想要拉拢和淑,并让其去说服齐家,既要与容德对战,更要提防被慕太后察觉,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武茗暄心下清楚此事并不容易,也知道自此后自己的处境可能会更加危险,但自从她决定留在宫里就与宁昱晗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若安好,她便一切都好,所以,她必须去做!她重重地把头一点,从他身上起来,恭恭敬敬地俯身屈膝,道:“妾恭请皇上下旨。”
半眯的星眸猛然一睁,宁昱晗猝然起身,一步上前,双手已环上了武茗暄的腰。
“皇上……”武茗暄讶然,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揽入一个温暖环抱。
“记住,无论成与不成,你的安危为上。”宁昱晗紧紧抱住武茗暄,似是要将她镶入自己的身体里,唇贴着她的发顶,闷闷地说,“你若有个什么,纵有十个、百个齐家也难抵我心中之痛!”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弄娃娃,双胞胎妹纸各种闹腾啊,挠头。
所以,可能不能保证日更,不过一有时间就会码字的。
请大家放心,本文永远不会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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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天色尚未大亮,泛黄的树林里,李颂兴亲自引着武茗暄来到拘禁陈禄的营帐。
“就这里?”武茗暄轻问一句,见李颂兴点头,吩咐道,“青浅、锦禾随本宫入内。”
随同前来的张谦上前挽起帐帘,看武茗暄入帐后,与李颂兴一起在帐外守着。
陈禄神情萎顿地趴跪在地,瞧见有人入帐,有些涣散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当见到来人是慧妃,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全然一副认命等死之态。
武茗暄站在帐帘处,一个眼色递给青浅。
青浅走近,从袖中取出一物,在陈禄眼前扬了扬。
陈禄一眼瞄去,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颓然。他怔了怔,惶然抬眼望向武茗暄,却见她面上神色淡漠,叫他窥不出半点端倪。发狠地咬了咬唇,他匍匐到地上,重重磕头,“慧妃娘娘,奴才自知对不起您,可……可奴才的侄儿并无过错啊!还求娘娘开恩,开恩……”
青浅手中是武茗暄让李炳福去寻来的陈禄那堂侄随身之物,便是要以此为挟,让陈禄听命行事。
毕竟是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人,现如今,见陈禄磕头不止,地上已染了点点鲜红,武茗暄心中也生起一丝不忍,但想及他的背叛……她扯了扯唇角,“海”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冷冷道:“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磕头的动作猛然顿住,陈禄瞪大眼望向武茗暄,凄然唤着堂侄的名字:“福,福儿……”
“罪还未定,陈德福的人头还好好的挂在他自个儿的脖子上,不过……也只是暂时。”武茗暄拖着长长的话音,款步走到陈禄身前,“你若依照本宫说的去做,才可免株连之罪。”
“娘娘要奴才做什么?”陈禄迟疑一瞬,飞快地瞄一眼武茗暄。见慧妃眼神冷冽,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问的权利。他咬牙俯首,道:“娘娘有命,奴才不敢不从。”
武茗暄默然片刻,蹲□子,紧盯陈禄双眼,缓缓道:“一切均是容德夫人所为。”
“这……”陈禄大惊,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仔细斟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是说包括安昭仪中毒之事?”
“是。”武茗暄神色平静地点头。
陈禄呆了半晌,诧异地问道:“奴才不知安昭仪中毒究竟是谁做的,但构陷您的是和淑夫人,若将一切说成容德夫人所为,岂不是反倒帮了和淑夫人?”
这个陈禄,死到临头还不知本份!武茗暄的面色冷下几分,沉声道:“陈禄,你在宫中当差也不是一两日了,难道还不清楚宫中的生存法则?”说着,站起身来,对锦禾招了招手。
锦禾微微欠身,上前道:“安昭仪所中之毒是雷公藤配以钩吻制成的药粉。你就说容德夫人事先将药粉撒在了安昭仪的车驾内的软垫上便是。”
“奴……奴才……”陈禄嗫嚅两声,目光四下乱扫,却不应承。
“看来,你还是没有据实以告啊!不过,你究竟受何人之命构陷本宫,此时说来已全无意义。”武茗暄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禄,“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死罪难逃;“第五文学”看最新章节至于陈德福是死是活……”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死,死罪?不,不会的!”陈禄垂首念叨,“容德夫人说过会保全我。”
“你那番供词,正好为你自己定下欺君之罪。容德夫人即便再有本事,如何能在皇上亲审之下为你洗脱罪责?”武茗暄毫不留情地一语戳醒尚存有侥幸之念的陈禄,看他整个人如散了骨头般蹶倒在地,不由得叹气,“你本有单独与本宫说话的机会,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本宫?此事,看起来是容德夫人坑害了你,但也是你的一念之差,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啊!”
武茗暄的话音落下,陈禄已是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流出。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武茗暄再不看陈禄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锦禾将一枚药丸塞入陈禄手中,道:“娘娘念着当初被贬去舒荫堂时,你并不曾落井下石,特意让我准备了这药,保你全尸。”
日出时分,和淑夫人坐在镜前,修饰着妆容。听闻帐外人声,她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祺香黛,扬声问道:“璃秀,谁在外面?”
贴身大宫女璃秀看了看袖袍内露出一角圣旨的慧妃,拧着眉禀道:“回夫人话,是慧妃娘娘。”
慧妃武氏?和淑夫人闻言微怔,思绪一转,微笑着凝目看看镜中的自己,温柔招呼:“慧妃妹妹,快进来吧。”
璃秀快步上前,掀起帐帘,躬身将武茗暄请入。
“慧妃妹妹昨儿服侍皇上辛苦,今儿还有空来我这儿,可真是稀罕。”和淑夫人说了一句像是客套,又像是讽刺的话,转眸对璃秀吩咐,“去,沏茶来。”
武茗暄颔首一笑,算是见过了礼,道:“妾今日来,是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议。”眸光往两侧伺候的宫女身上一瞄,“就是不知夫人方不方便?”
“要事?”和淑夫人细密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笑着伸手,亲切地拉武茗暄在榻边坐下,拿眼扫视周围宫女,“本宫与慧妃妹妹叙些体己话,你们先退下。”
“是。”四名宫女欠身应下,退了出去。
宫女们都已退下,帐内唯留下和淑夫人和武茗暄二人。
武茗暄坐在和淑夫人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一只手在袖中摩挲着圣旨外表的祥云腾龙纹。
静坐片刻,看武茗暄仍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和淑夫人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额侧的团云镶宝金掩鬓,笑问:“慧妃妹妹,不是说要事么?”
武茗暄抿唇微笑,那卷圣旨从袖中滑出,双手呈上,柔声道:“请夫人过目。”
圣旨在身却不宣读,反倒递给她看,这是何意?和淑夫人心下疑惑,深深地打量武茗暄一眼,才伸手接过圣旨,解开系带来看。
圣旨上不过短短两句,和淑夫人越看,眼就瞪得越大。再三确认,辨出是皇上的亲笔字迹后,她霍地站起身来,一手拽上武茗暄的襟口,呲牙低吼:“皇上让你给本宫的?”
和淑夫人的手抓得很紧,可武茗暄轻轻一抚,就将那只抓着她衣襟的手抚掉。衣襟被抓皱,她随手理了理,抬眸望向不知是怒还是急得面色涨红的和淑夫人。
看见武茗暄这样的表情,和淑夫人心下一根弦崩断,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握着圣旨的手愈发用力,转身便要奔出去,欲到御帐向皇上问清楚。
虽说不管是为了让自己在后宫中生存得更加轻松,还是为了宁昱晗欲纳齐氏入麾下的江山大计,武茗暄都必须拉拢和淑夫人;可是,毕竟和淑夫人已有两次想害她,若说她没有半分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此时,见到平日里总是温婉贤淑的和淑夫人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只觉心下痛快。
武茗暄没有立即叫住和淑夫人,反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奔向帐帘。就在和淑将要挽起帐帘时,她才出声:“人都说急中生智,你却是病急乱投医。”看和淑顿住脚步,回头望来,还忍不住笑着再刺一句,“怪不得你手握协理六宫之权还被她压得死死的!”
在和淑夫人的印象中,慧妃武氏温婉、谦恭,还有些缺心智,万没想到今日敢如此嚣张。一股火气直冲胸口,她指着武茗暄,怒声喝道:“你以为本宫真要被贬去冷宫?笑话!区区慧妃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妾来时便说了,有要事与夫人相商。”武茗暄意态闲逸地微笑着,伸手拍拍身旁,“夫人若肯坐下来与妾好好商议,皇上要废黜夫人封号,贬去冷宫思过的圣旨便只是戏言;夫人若执意要去面圣问个明白,那么……您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再见皇上了。”
和淑愕然,微启了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武茗暄面上笑容不变,淡淡地看着她。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像是身处棋局的二人,在博弈一般。
许久,和淑夫人终是移开目光,回到武茗暄身旁坐下,“说吧,你今日来,还给我看这圣旨,究竟是何意?”
“夫人有问,妾自是知无不言。”武茗暄笑道,面色一正,“陈禄已将夫人指使他构陷妾之事交代清楚,就有了夫人手上这道旨意。”
和淑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在手上的圣旨,静默地等着武茗暄的下文。
“不知夫人可曾想过,您可以用亲情来要挟陈禄,旁人也可以。您怎么知道陈禄不是别人故意推给你的棋子呢?”武茗暄看着和淑的眼,又道。
“你是说……陈禄是容德故意安排的?”和淑夫人从牙缝间憋出一句问话,不待武茗暄点头,目中温柔之色已尽褪,只余狠戾,“看来,她不仅是想除掉你,还想除掉本宫啊!”
“非也。”武茗暄摆手道,撇嘴冷笑,“容德夫人处心积虑想除掉的可是夫人您这位宿敌,至于妾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昨夜,和淑夫人一夜未眠,翻来覆去便是在想这事,怎可能还想不透其中关窍?她心知武茗暄所言不虚,当即忿然道:“好,好个容德!”尖利的牙在恨意驱使下狠狠刮过嫣红色唇瓣,刮出一丝淡淡的血迹,又是一声哼笑,“她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本宫?哼,休想!本宫可是齐家唯一的嫡女,皇上不会舍得真的废了本宫!”
“夫人,您这就想错了。”武茗暄摇头笑道,食指在虚空随意地一划,“后宫三千,您去瞧瞧,哪一个没点身份背景?何况,就算皇上有心护您,可那“听潮阁”更新最快,全文字手打也得看您身后那齐家的态度。但齐家是个什么态度,妾相信,您比妾清楚。”
听懂武茗暄话中深意,和淑夫人按捺下怒意,眯起眼打量她。片刻后,她才道:“即便如此,皇上也得顾忌一下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丞相大人吧?丞相可是最疼本宫的。”入宫的女子,别说不能常见娘家人,就连称呼上也不似在家时那般亲昵。这也是一种悲哀,可她却从不曾后悔,为齐家,也为当年只看一眼就深深刻入心间的那个人。
“齐丞相纵然再疼您,也不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武茗暄撇一眼和淑夫人手中的圣旨,“再说,一个在宫廷斗争中失败的世家女,怎能期望家主还像以前那般疼爱您?皇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胜了,家族自然敬重、珍视;败了,就成弃子。一颗弃子的生死,家族是不会在意的。齐家直系确实就夫人一个嫡女,但旁支别系呢?夫人,您并不是齐家不可舍弃的唯一!”
随着武茗暄平和舒缓的话音落下,和淑夫人一身气势已渐渐弱了下去。她不再看武茗暄,低垂下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武茗暄并不着急,微笑着静候。
过了许久,和淑夫人抬起头,直视武茗暄,神色凝重地问道:“那要怎样才能收回废我封号、贬去冷宫的旨意?”心下一思忖,有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不,或者我应该问……皇上要什么?”
“夫人,妾可是一大早就替您去内廷侍卫营探望了陈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只问皇上要什么,却不问妾,可真是令人寒心呢!”武茗暄的语气几近玩笑,面上神色却是严肃无比,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逼视着和淑夫人。
“你待怎样?”和淑夫人神色冷凝,沉声喝问。
“皇上要的是齐家的效忠,并且只忠于皇权,忠于宁氏!”武茗暄笑容更柔,话音更轻,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式,“至于妾……为了夫人与妾共同的敌人,希望夫人能与妾做好姐妹。”作者有话要说:大娃娃发烧还流鼻血,这几天没能码字,让朋友们等久了,实在抱歉。
今天娃娃好些了,送去幼儿园了,就紧赶着码了一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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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色尚未大亮,泛黄的树林里,李颂兴亲自引着武茗暄来到拘禁陈禄的营帐。
“就这里?”武茗暄轻问一句,见李颂兴点头,吩咐道,“青浅、锦禾随本宫入内。”
随同前来的张谦上前挽起帐帘,看武茗暄入帐后,与李颂兴一起在帐外守着。
陈禄神情萎顿地趴跪在地,瞧见有人入帐,有些涣散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当见到来人是慧妃,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全然一副认命等死之态。
武茗暄站在帐帘处,一个眼色递给青浅。
青浅走近,从袖中取出一物,在陈禄眼前扬了扬走向。
陈禄一眼瞄去,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颓然。他怔了怔,惶然抬眼望向武茗暄,却见她面上神色淡漠,叫他窥不出半点端倪。发狠地咬了咬唇,他匍匐到地上,重重磕头,“慧妃娘娘,奴才自知对不起您,可……可奴才的侄儿并无过错啊!还求娘娘开恩,开恩……”
青浅手中是武茗暄让李炳福去寻来的陈禄那堂侄随身之物,便是要以此为挟,让陈禄听命行事。
毕竟是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人,现如今,见陈禄磕头不止,地上已染了点点鲜红,武茗暄心中也生起一丝不忍,但想及他的背叛……她扯了扯唇角,冷冷道:“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磕头的动作猛然顿住,陈禄瞪大眼望向武茗暄,凄然唤着堂侄的名字:“福,福儿……”
“罪还未定,陈德福的人头还好好的挂在他自个儿的脖子上,不过……也只是暂时。”武茗暄拖着长长的话音,款步走到陈禄身前,“你若依照本宫说的去做,才可免株连之罪。”
“娘娘要奴才做什么?”陈禄迟疑一瞬,飞快地瞄一眼武茗暄。见慧妃眼神冷冽,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问的权利。他咬牙俯首,道:“娘娘有命,奴才不敢不从。”
武茗暄默然片刻,蹲□子,紧盯陈禄双眼,缓缓道:“一切均是容德夫人所为。”
“这……”陈禄大惊,面上神色变了又变,仔细斟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是说包括安昭仪中毒之事?”
“是。”武茗暄神色平静地点头。
陈禄呆了半晌,诧异地问道:“奴才不知安昭仪中毒究竟是谁做的,但构陷您的是和淑夫人,若将一切说成容德夫人所为,岂不是反倒帮了和淑夫人?”
这个陈禄,死到临头还不知本份!武茗暄的面色冷下几分,沉声道:“陈禄,你在宫中当差也不是一两日了,难道还不清楚宫中的生存法则?”说着,站起身来,对锦禾招了招手。
锦禾微微欠身,上前道:“安昭仪所中之毒是雷公藤配以钩吻制成的药粉。你就说容德夫人事先将药粉撒在了安昭仪的车驾内的软垫上便是。”
“奴……奴才……”陈禄嗫嚅两声,目光四下乱扫,却不应承。
“看来,你还是没有据实以告啊!不过,你究竟受何人之命构陷本宫,此时说来已全无意义。”武茗暄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禄,“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死罪难逃;至于陈德福是死是活……”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死,死罪?不,不会的!”陈禄垂首念叨,“容德夫人说过会保全我。”
“你那番供词,正好为你自己定下欺君之罪。容德夫人即便再有本事,如何能在皇上亲审之下为你洗脱罪责?”武茗暄毫不留情地一语戳醒尚存有侥幸之念的陈禄,看他整个人如散了骨头般蹶倒在地,不由得叹气,“你本有单独与本宫说话的机会,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本宫?此事,看起来是容德夫人坑害了你,但也是你的一念之差,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啊!”
武茗暄的话音落下,陈禄已是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紧闭的双眼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流出。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武茗暄再不看陈禄一眼,径自转身离去。
锦禾将一枚药丸塞入陈禄手中,道:“娘娘念着当初被贬去舒荫堂时,你并不曾落井下石,特意让我准备了这药,保你全尸。”
日出时分,和淑夫人坐在镜前,修饰着妆容。听闻帐外人声,她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祺香黛,扬声问道:“璃秀,谁在外面?”
贴身大宫女璃秀看了看袖袍内露出一角圣旨的慧妃,拧着眉禀道:“回夫人话,是慧妃娘娘清末北洋海军提督全文阅读。”
慧妃武氏?和淑夫人闻言微怔,思绪一转,微笑着凝目看看镜中的自己,温柔招呼:“慧妃妹妹,快进来吧。”
璃秀快步上前,掀起帐帘,躬身将武茗暄请入。
“慧妃妹妹昨儿服侍皇上辛苦,今儿还有空来我这儿,可真是稀罕。”和淑夫人说了一句像是客套,又像是讽刺的话,转眸对璃秀吩咐,“去,沏茶来。”
武茗暄颔首一笑,算是见过了礼,道:“妾今日来,是有要事想与夫人商议。”眸光往两侧伺候的宫女身上一瞄,“就是不知夫人方不方便?”
“要事?”和淑夫人细密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笑着伸手,亲切地拉武茗暄在榻边坐下,拿眼扫视周围宫女,“本宫与慧妃妹妹叙些体己话,你们先退下。”
“是。”四名宫女欠身应下,退了出去。
宫女们都已退下,帐内唯留下和淑夫人和武茗暄二人。
武茗暄坐在和淑夫人身旁,静静地看着她,一只手在袖中摩挲着圣旨外表的祥云腾龙纹。
静坐片刻,看武茗暄仍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和淑夫人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额侧的团云镶宝金掩鬓,笑问:“慧妃妹妹,不是说要事么?”
武茗暄抿唇微笑,那卷圣旨从袖中滑出,双手呈上,柔声道:“请夫人过目。”
圣旨在身却不宣读,反倒递给她看,这是何意?和淑夫人心下疑惑,深深地打量武茗暄一眼,才伸手接过圣旨,解开系带来看。
圣旨上不过短短两句,和淑夫人越看,眼就瞪得越大。再三确认,辨出是皇上的亲笔字迹后,她霍地站起身来,一手拽上武茗暄的襟口,呲牙低吼:“皇上让你给本宫的?”
和淑夫人的手抓得很紧,可武茗暄轻轻一抚,就将那只抓着她衣襟的手抚掉。衣襟被抓皱,她随手理了理,抬眸望向不知是怒还是急得面色涨红的和淑夫人。
看见武茗暄这样的表情,和淑夫人心下一根弦崩断,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握着圣旨的手愈发用力,转身便要奔出去,欲到御帐向皇上问清楚。
虽说不管是为了让自己在后宫中生存得更加轻松,还是为了宁昱晗欲纳齐氏入麾下的江山大计,武茗暄都必须拉拢和淑夫人;可是,毕竟和淑夫人已有两次想害她,若说她没有半分恨意,那是绝不可能的!此时,见到平日里总是温婉贤淑的和淑夫人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只觉心下痛快。
武茗暄没有立即叫住和淑夫人,反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奔向帐帘。就在和淑将要挽起帐帘时,她才出声:“人都说急中生智,你却是病急乱投医。”看和淑顿住脚步,回头望来,还忍不住笑着再刺一句,“怪不得你手握协理六宫之权还被她压得死死的!”
在和淑夫人的印象中,慧妃武氏温婉、谦恭,还有些缺心智,万没想到今日敢如此嚣张。一股火气直冲胸口,她指着武茗暄,怒声喝道:“你以为本宫真要被贬去冷宫?笑话!区区慧妃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妾来时便说了,有要事与夫人相商。”武茗暄意态闲逸地微笑着,伸手拍拍身旁,“夫人若肯坐下来与妾好好商议,皇上要废黜夫人封号,贬去冷宫思过的圣旨便只是戏言;夫人若执意要去面圣问个明白,那么……您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再见皇上了。”
和淑愕然,微启了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武茗暄面上笑容不变,淡淡地看着她。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像是身处棋局的二人,在博弈一般大荒最新章节。
许久,和淑夫人终是移开目光,回到武茗暄身旁坐下,“说吧,你今日来,还给我看这圣旨,究竟是何意?”
“夫人有问,妾自是知无不言。”武茗暄笑道,面色一正,“陈禄已将夫人指使他构陷妾之事交代清楚,就有了夫人手上这道旨意。”
和淑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在手上的圣旨,静默地等着武茗暄的下文。
“不知夫人可曾想过,您可以用亲情来要挟陈禄,旁人也可以。您怎么知道陈禄不是别人故意推给你的棋子呢?”武茗暄看着和淑的眼,又道。
“你是说……陈禄是容德故意安排的?”和淑夫人从牙缝间憋出一句问话,不待武茗暄点头,目中温柔之色已尽褪,只余狠戾,“看来,她不仅是想除掉你,还想除掉本宫啊!”
“非也。”武茗暄摆手道,撇嘴冷笑,“容德夫人处心积虑想除掉的可是夫人您这位宿敌,至于妾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昨夜,和淑夫人一夜未眠,翻来覆去便是在想这事,怎可能还想不透其中关窍?她心知武茗暄所言不虚,当即忿然道:“好,好个容德!”尖利的牙在恨意驱使下狠狠刮过嫣红色唇瓣,刮出一丝淡淡的血迹,又是一声哼笑,“她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本宫?哼,休想!本宫可是齐家唯一的嫡女,皇上不会舍得真的废了本宫!”
“夫人,您这就想错了。”武茗暄摇头笑道,食指在虚空随意地一划,“后宫三千,您去瞧瞧,哪一个没点身份背景?何况,就算皇上有心护您,可那也得看您身后那齐家的态度。但齐家是个什么态度,妾相信,您比妾清楚。”
听懂武茗暄话中深意,和淑夫人按捺下怒意,眯起眼打量她。片刻后,她才道:“即便如此,皇上也得顾忌一下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丞相大人吧?丞相可是最疼本宫的。”入宫的女子,别说不能常见娘家人,就连称呼上也不似在家时那般亲昵。这也是一种悲哀,可她却从不曾后悔,为齐家,也为当年只看一眼就深深刻入心间的那个人。
“齐丞相纵然再疼您,也不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武茗暄撇一眼和淑夫人手中的圣旨,“再说,一个在宫廷斗争中失败的世家女,怎能期望家主还像以前那般疼爱您?皇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胜了,家族自然敬重、珍视;败了,就成弃子。一颗弃子的生死,家族是不会在意的。齐家直系确实就夫人一个嫡女,但旁支别系呢?夫人,您并不是齐家不可舍弃的唯一!”
随着武茗暄平和舒缓的话音落下,和淑夫人一身气势已渐渐弱了下去。她不再看武茗暄,低垂下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武茗暄并不着急,微笑着静候。
过了许久,和淑夫人抬起头,直视武茗暄,神色凝重地问道:“那要怎样才能收回废我封号、贬去冷宫的旨意?”心下一思忖,有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不,或者我应该问……皇上要什么?”
“夫人,妾可是一大早就替您去内廷侍卫营探望了陈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只问皇上要什么,却不问妾,可真是令人寒心呢!”武茗暄的语气几近玩笑,面上神色却是严肃无比,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逼视着和淑夫人。
“你待怎样?”和淑夫人神色冷凝,沉声喝问。
“皇上要的是齐家的效忠,并且只忠于皇权,忠于宁氏!”武茗暄笑容更柔,话音更轻,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式,“至于妾……为了夫人与妾共同的敌人,希望夫人能与妾做好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大娃娃发烧还流鼻血,这几天没能码字,让朋友们等久了,实在抱歉。
今天娃娃好些了,送去幼儿园了,就紧赶着码了一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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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一百二十三章
武茗暄的话音落下,和淑夫人却未作出任何回应。
和淑夫人死死盯着武茗暄,锐利的眼神如利刃般透过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欲劈开眼前这位慧妃的心,看看她究竟凭借什么,敢说出这些半是要挟,半是交易的话。
武茗暄微笑着冲和淑夫人点头,眼神诚挚得似乎她们本就是姐妹。
和淑夫人垂眸一瞬,再抬眼看向武茗暄时,主动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肃容道:“是,从现在起,我们便是姐妹!”话音稍顿,目中再次浮现出亦如往常的温柔,“当然,也请妹妹代姐姐回禀皇上,他所希望的,妾一定会尽力而为。”
“姐姐放心。”武茗暄郑重点头,眼神划过案上还未熄灭的烛火,“这道圣旨留下无益……”
和淑夫人会意,拿开灯罩,将圣旨搁到火苗上。
随着“嗤嗤”的声响,明黄卷轴轻轻坠落一旁的火盆中,很快焚烧殆尽。
武茗暄静静地看着周身再次散发出娴静气质的和淑夫人,目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如果和淑真的安份,大局得定后,她不会妨碍和淑替代慕氏坐上皇后之位,可是……武茗暄微微抿唇,目中笑意已尽褪。和淑岂是这么好相与的人?一旦除掉容德,只怕她与和淑之间,就将是只有你死,才能我活!
从和淑夫人的营帐出来,武茗暄仰头望望日出云散的天空,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容德设计的这一出计中计本是不错,只可惜算漏了皇上,反倒做了一根导火索,把自己的两个敌人逼到了同一战线。她现在真的很想看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容德此时是何表情?
笑容敛去,武茗暄让青浅去御帐回话,径自带着张谦、锦禾回到自己的营帐。
小憩一会儿后,青浅已从御帐归来,还带来了纸鸢。
短短几句问话过后,武茗暄吩咐锦禾去尚宫局知会一声,将纸鸢留在了身边。待唤人将纸鸢带出去安置后,她命人找来了沈木云。
武茗暄没与沈木云绕圈子,直接便问:“有人欲构陷本宫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回娘娘话,是浣衣局的叶霜萍指人来告知奴婢的。”沈木云依旧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地屈膝答话,“只是,奴婢没有想到此事会如此复杂,帮忙不成,反倒给娘娘添了麻烦。”
“你有这个心,本宫已是欣慰。”武茗暄抿了口茶水,微笑着瞥一眼沈木云,“木云姑姑并未亲自行动,也算机敏。”
“那叶霜萍身在浣衣局,不止娘娘使了奴婢看着,和淑夫人也有差人盯着。这些机密之事,她如何能得知?事关重大,奴婢自然得多留一份心。”沈木云再次欠身,拿眼瞄过捧盏端坐的武茗暄,提醒道,“看来此人还与和淑夫人有联系,娘娘往后还要当心才是。”
“依本宫瞧,她也不是听命和淑要害本宫。”武茗暄抿唇一笑,放下茶盏,“不过是和淑夫人使了个计,让她误以为如此能救本宫罢了。心是好的,只可惜想错了事,差点把你给连累了。”
沈木云默然思忖片刻,点点头,不再说话。
“叶霜萍如今在浣衣局的情形如何?”武茗暄揉了揉侧额。其实,昨夜折腾半宿,后又侍寝,早起又与和淑夫人打了一场心战,她的身子困乏得很黑老大狂宠小妻。可是,眼下宫中危机重重,她是不敢松懈半分,一些该做的安排得尽早布置妥当。
“平日少言寡语,却很勤快。”沈木云淡淡笑了笑,“宫中就喜欢这样的人。”
武茗暄低头想了想,吩咐道:“宫中消息,你比本宫灵通。就劳烦姑姑多留心尚宫各司,若有缺,便与本宫说说。”
“娘娘是想让叶霜萍补缺?”沈木云轻声问了一句。
“难不成姑姑以为本宫会救一个毫无用处之人?”武茗暄失笑,屈起两指,敲了敲桌面,“本宫不仅想让叶霜萍补缺,还想扶她坐上尚宫之位呢!”
沈木云讶然,抬眼看向武茗暄。须臾,她那向来淡漠的眼神渐渐亮起兴奋的光芒,笑容也爬了满面。慧妃娘娘这是要在宫中安置自己的势力!或许……过不了多久,主子和姐姐就可以不用再受溯殇宫的幽禁之苦了。
沈木云是个极善于隐藏情绪的人,此时见她如此,武茗暄很清楚她心中所想。
且不说沈木云对宫中事务的熟悉度和那些人脉对自己是一大助力,就她顾念亲情和不忘为旧主斡旋这一点,就足够武茗暄高看她几分了。
看着沈木云退出营帐的背影,武茗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遥远的面容――已故洛王妃慕芊惠。不,如今已没有洛王,也就不能再称洛王妃,可在她心中,那还是她的母妃。
当初,因不清楚事实,她曾经恨过母妃;但当真相大白,她却深深后悔,也愧疚。一边是亲生女儿,一边是自幼亲手拉扯大的养女,她很理解母妃的心情和最后的决定。虽然不是亲生,但母妃确实是真心待她。
亲情,有时候不一定要血脉相连,母妃将她抚育成人的恩情更是无法磨灭。武茗暄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但她真的很想为母妃做点什么。
案上香炉散出三缕轻烟,伴着淡雅香味,袅袅盘旋。
武茗暄注目凝望着那小巧精致的香炉,深吸一口气,深锁的眉心渐渐纾解。或许,可以为母妃建一座慈母堂,让母妃享受香火供养。至于照看慈母堂的人么……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不过,让她活着受罪,活着恕罪,才能让人解恨!
锦禾、青浅看武茗暄一眼,而后蹙眉对视。
默然片刻后,青浅忍不住上前,轻声问:“娘娘,皇上去太后那边回话去了,只怕一时半刻不会启程。您还是赶紧上榻歇一会儿吧?”
武茗暄看看青浅,再看看锦禾,见二人目中均有忧色,心下明白,她们这是担心她的身子。
皇宫有多大,阴谋诡计就有多少,让人身心疲惫,还不得不时刻提防。但是,看看身旁这两人,再想想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的宁昱晗,就算前路再艰险,她也不怕。
柔柔一笑,武茗暄任由青浅、锦禾扶她上榻,和衣卧下。她的心里很温暖,也很安宁,呼吸愈发沉稳、舒缓,渐渐睡去。
武茗暄睡得安稳,可这一觉也没能睡多久,便被青浅唤醒,快速梳洗后,扶上车驾,继续返京。
许是皇上阴郁的脸色叫人小心翼翼不敢出半分差池,又或者是慕太后的严词警告让人不敢再生事端,接下来的路程中,随行妃嫔都很安份,就连害喜严重的桑清也没有要求停车休息。
又是六日过去,在文武百官的恭迎下,御驾归京。
回到鸣筝宫,武茗暄吩咐人安置好一应物件,便命锦禾备好杏仁、白果、雪耳等物,亲自熬制了一盅杏仁白果雪耳羹,端去养心殿,求见宁昱晗。
黄易廉半垂眼睑,抱着拂尘守在养心殿的高阶之上玉楼春。远远瞧见一顶孔雀羽步辇往这边来,黄易廉皱眉一瞬,扯出笑脸,迎上前去。
“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武茗暄下了步辇,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微笑着看向黄易廉,“皇上刚回来,也不歇着?”
“娘娘有所不知,”黄易廉皱眉摇头,近前两步,低声道,“边境又告急。皇上刚回宫,就传了人进养心殿议事。”
“土卓不是已经和咱们议和了么?”武茗暄闻言挑眉,眼眸一转,“哪些大人在里边?”
“安佑郡王在,太尉慕霆钧、镇国大将军季醇、丞相齐誉泽及六部尚书也都在内。”黄易廉躬身答话,小心地瞥一眼慧妃,“娘娘,可要通报一声?”
“皇上政务忙,就不用通报了。”武茗暄对黄易廉微笑摇头,招手让锦禾将羹盅呈上,递给他,叮嘱道,“本宫瞧着皇上有些咳,熬了些润肺的羹来。你仔细温了,等皇上忙完,伺候着用了便是。”说罢,转身便要上辇离去。
黄易廉接过羹盅,正要弯腰恭送慧妃,却见她又转过身来。
“皇上若问及,黄公公便替本宫禀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皇上。”说完这句,武茗暄才扶着青浅递来的手,上了步辇,返回鸣筝宫。
步辇刚落下,武茗暄还未及下辇,便见文婕妤、颜才人并肩从西殿行出,向着她迎来。
三人对视一笑,循例见礼后,入了正殿坐下。
宫人奉了茶上来,武茗暄将一众宫人屏退,只留了各自贴身的伺候着。
文婕妤端起茶盏,茶水还未用,便道:“我就知道,安昭仪中毒之事准是冲着你去的。”
武茗暄笑了笑,并不接话。
“毕竟是皇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颜才人柔声问道,静静抬眸,看向武茗暄,“可查明是何人所为?”
“你是指构陷我,还是说安昭仪的毒?”武茗暄不答反问。
“都问。”文婕妤抢在颜才人出声前开了口。
“安昭仪的毒,我也不知是何人下的。至于构陷我的……”武茗暄笑着说,话锋一转,眼神一冷,“想必你们心中也有数,又何必问?”
文婕妤拿眼去看颜才人,颜才人却并不瞧她,默然片刻后,曼声道:“我听人说,之后,你单独见过和淑。”
武茗暄抬眸瞄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揭开茶盏盖子,用了茶水,坦然道:“受命前往。”
颜才人毕竟有所顾忌,闻言便不再出声。
文婕妤与武茗暄,彼此知根知底,是什么都说亮了的,自然无需隐晦,当即便问:“皇上想让和淑说服齐家?”
颜才人有些诧异地看文婕妤一眼,再转眸看向武茗暄,目中有了些许深思之色。
武茗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只怕不易。除非……”看一眼颜才人,才继续说道,“皇上能许诺齐家皇后之位。”
“和淑看起来温婉,实际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文婕妤沉眸道,“难道,皇上就不担心她会是下一个慕太后?”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娃娃生病,自己又被切到手,所以更新缓慢……捂脸。
过了这阵子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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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一百二十四章
听得文婕妤的话,颜才人下意识地拿眼看向武茗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柔声曼语:“莫说太后,她就是想做皇后,恐怕……”话至此,悠悠然敛了口,但话中未尽之意已不言而喻。
闻言,武茗暄只是微笑,端了茶盏,优雅地浅抿。
文婕妤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一斜,扫过武茗暄的面,很快又半垂眼帘,默然思索。
看文婕妤的神色比她还要凝重,武茗暄失笑,两指轻敲茶盏。彩釉白瓷茶盏发出微弱的“叮叮”脆响,引得文婕妤、颜才人轻蹙了眉,向她看来。
武茗暄垂眸盯着盏内茶水,缓缓说道:“无论和淑还是旁人,若想登上后位,就必须竭力助皇上扳倒慕氏。只是……”捏绢帕掩口,轻轻地笑了一声,“太皇太后宋氏就已是前车之鉴,如今又是慕氏,皇上怎可能让这等威胁重演?”
文婕妤原也聪慧,不过一时没悟透罢了。此时,经武茗暄这么一说,她也参透了个中关键。武茗暄话音刚落,她眸中光彩一盛,抚掌笑道:“不错!和淑、容德都觊觎着那张凤座,但若要得偿心愿,就只能以歼灭乱臣贼子之功上位。”嘲讽目光投向远处,唇畔笑容渐冷,“呵……这是她们唯一的路,可一旦挟灭慕之功以令皇上,离死也就不远了!”
“正是。”武茗暄笑着点点头,附和一声。
“从大局看来,自是如此。可我觉得,怕不尽然。”颜才人冲文婕妤微笑摆手,目含深意的眼神凝注在武茗暄面上,“慕氏之所以能延续皇后之位,无非是因为恰时‘昭华郡主’殁了。而如今,慧妃已入宫伴君,慕氏一旦败落,那张高高在上的凤座岂会旁落?”
文婕妤目中喜色一闪,转瞬又有些担忧地看向颜才人,轻咬唇瓣,欲言又止“狼”妹惹桃花。
武茗暄将文婕妤这有些奇怪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暗自琢磨,表面却只作不知,转眸看向颜才人,淡淡说道:“身份越是高贵,是非就越多。何况,这张凤座,多少人眼巴巴地望着?伴随着皇后的,可不仅仅有是非,更多的,是不安和危机。须知,一步踏错,许就是粉身碎骨啊!”之前,因拿不准颜才人的心思,她一直不曾直言自己便是昭华郡主;而眼下受情势所迫,她必须让对自己有助益的人再靠拢些,否则,凭什么在慕太后、容德、和淑这三个狠角色之间周旋?
果然!颜才人心下暗道。其实,早在武茗暄入宫之初,她就已经怀疑,只是无论试探,还是希望从文婕妤口中打听,都无果。毕竟已经结盟,她也不愿让武茗暄生出她有别样心思的念头来。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皇上牵挂了多年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慧妃?
武茗暄说完,文婕妤点头不语,颜才人也默然,却像是今日才认识她一般,一双明艳美目眼波流转,将她细细打量。
昱晗表哥说过,颜才人是他唯一的红颜知己,情深却与爱无关。但是,颜苓若眼下这神色怎么倒像是……武茗暄暗惊,面上浅笑却未有丝毫松动,不避不退地迎上颜才人的目光。
看着眼前这张姿容妩媚却称不上绝色的脸,颜才人的目光黯了又黯,情难自禁地暗暗将自己与武茗暄一一对比。论才识,她与慧妃各有千秋;论姿色,她比慧妃还要更胜几分;论性情,她对皇上向来是百依百顺。越比较,心下就越酸楚。她好想现在就去养心殿,去问问皇上,自己究竟哪里不如慧妃?可是,她不能!她很清楚慧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清楚皇上只当她是知己。她不能去打破这样的局势,否则……只可能离皇上越来越远。她不能冒这个险!
颜才人的眼神由迷惑、激动到不甘,然后逐渐恢复平静,武茗暄静静地看着,读懂了她的情绪,也弄明白了她对宁昱晗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
当看见颜才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她微笑,武茗暄也回以一个释然笑容。她相信颜才人已在感情与理智间做出选择,但就在方才,若是颜才人与她对视的眼神有一丝不妥,那么,她们的同盟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文婕妤轻轻咬着唇瓣,紧张地关注着武茗暄和颜才人的神色,见她二人微笑对视,才真正放下心来。她缓缓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浊气,强颜笑道:“好了,我们与其在此设想和淑的下场,还不如想想,怎样才能除掉容德!”
“其实,我并不打算现在就除掉容德。”武茗暄笑容一收,突然说道。
“什么?”文婕妤讶然,“茗暄,你不可能不知道,无论是对大局,还是对我们,容德都是一个大威胁!之前,我们想除掉她,只怕还无法;如今,难得你与和淑……”
“我想……”文婕妤话未说完,颜才人已笑着摇头,接过了话头,侧目笑望武茗暄,“你之所以这么说,或许正是因为和淑吧?”
“不愧是参与扳倒‘宋氏’一族的静妃!”武茗暄笑得娇俏,拍着手赞道。
颜才人面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只是看向武茗暄的目光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总是淡淡的,反而多了些许激赏。
文婕妤见此,笑着起身,走到颜才人身旁站定,拍拍她的肩,笑道:“如今,你总该相信,我起初的设想没错了吧?”
“我承认,慧妃确实有这个资格与我们同进退。不过……”没等文婕妤面上笑容加深,颜才人的话锋已转,“后宫的水很深,谁能笑到最后,仍是未知……”
武茗暄一声轻笑,定目看着颜才人道:“我无意后位!”
“我也不稀罕那凤座。”颜才人垂眸嗤笑,环视周遭华贵的陈设,沉声道,“我只是不想淹死在这些争权夺势、争风吃醋的暗涌里摄政王,借个种最新章节!”
未时三刻,颜才人向二人告辞,准备回絮风轩,武茗暄与文婕妤一起亲自送她到鸣筝宫宫门口。
武茗暄和文婕妤静静地驻足宫门前,看着颜才人的步辇渐渐远去,直至转过红墙一角,再看不见,才转身往回走。
“与我一同用膳吧?”武茗暄款步行在雕花砖道上,顺口问了一句,却不想,许久都未听到文婕妤的回答。她诧异地回头,却见文婕妤蹙眉看着自己,不禁挑眉,“怎么了?”
“如果……”文婕妤迟疑一瞬,终是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问出口,“一切威胁都除去了,你会与她为敌吗?”
武茗暄似是想笑,但又忍住,不答反问:“你希望看见那样的局面么?”
文婕妤怔了怔,眉心紧蹙,微微摇头。
武茗暄扯了扯唇角,唇畔微笑带着些许无奈,轻声道:“我也不想。”说完,没再看文婕妤,径自转身往前走。
文婕妤没有立马跟上去,站在原地,望着武茗暄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文婕妤和颜才人携手共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她们是为利益携手,不见得有多深的感情,但这种互相扶持的生存方式已经成为她们的习惯。这一点,武茗暄很清楚。
亲眼见到她与颜才人的暗涌,文婕妤此时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武茗暄微微摇头,暗叹一口气,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凝目看向文婕妤。
对于这位一直以来对她明帮暗助的清冷才女,武茗暄心里有着许多感概,也有感激。她不愿看文婕妤夹在自己为颜才人之事为难,但该说的已说,该表明的态度也已经表明。如果,颜才人真的……武茗暄涩然一笑,微微启唇,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可以说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我更珍惜身边每一个朋友!你方才问的,我不能给你肯定的答复,因为此事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不主动与她为敌!”
文婕妤安静地听武茗暄说完,垂首默然片刻,忽然笑了。
武茗暄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不知此刻的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武茗暄微一蹙眉,正要开口,文婕妤却已快步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
“我承认,我与颜姐姐相识的时间比与你更早。可是,盟友不等于朋友!”文婕妤的清冷双眸罕见地泛了红,定定地望着武茗暄的眼,“我相信这个世间没有永远的盟友,但却有一辈子的朋友。茗暄,你信么?”
武茗暄怔然,反手将文婕妤的手攥紧,郑重点头,“我信!”长睫微微扇动,移开目光,看向彼此紧握的手,“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文婕妤猝然截断武茗暄的话,“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只与你携手。”
武茗暄猛然抬眸,深深凝望文婕妤。
文婕妤再没有开口,唇含微笑,对武茗暄点了点头。
武茗暄唇瓣轻颤,好半晌才抖出一句“若筝,如今我倒想感谢当初害我坠崖之人!否则,又怎能与你相识、相知?”
“爱妃想感谢何人?”
突然,一道隐带不悦的低哑男音遥遥传来。
武茗暄、文婕妤微惊,循声望去。
明黄龙袍自宫门转角显现,宁昱晗把玩着一串紫玉佩,徐步走近,一双星眸已危险地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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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一百二十五章
武茗暄、文婕妤对视一眼,齐齐屈膝唱礼。
宁昱晗伸手扶住武茗暄,道:“都起吧。”略显冷凝的目光从文婕妤面上划过,“朕在鸣筝宫用晚膳。婕妤,留下作陪?”
文婕妤心下打了个突,讪讪笑道:“谢皇上,不过妾还有些事要做。”欠身垂首,等着宁昱晗示下。
宁昱晗面色微霁,淡笑挥手,道:“罢了,你去吧。”说完,径自拉过武茗暄的手,往正殿行去。
李炳福见此,忙对黄易廉使个眼色,让他招呼远远跟在后方的宫人们捧膳食跟上。
晚膳在正殿东厅摆下,宁昱晗一挥手,李炳福、黄易廉领着众人出去,临走还不忘替皇上、慧妃掩上厅门。
武茗暄亲取银针试毒,而后挽袖执勺替宁昱晗盛好百合莲子鸳鸯汤,悄然打量过他的神色,柔声道:“皇上为何事忧心?”
“来前,李炳福已试过毒,你却这般小心……”宁昱晗剑眉微蹙,“莫不是那日之事,心中仍有余悸?”
“小心些总是好的。”武茗暄时刻警惕着,但却并未将当初瑞昭仪胁迫锦禾在御用膳食下毒一事说出。
“这等事情,不必朕提醒,你都如此小心,为何说话却不谨慎?”宁昱晗眉峰一挑,肃容问道。
武茗暄微怔,遂即会意,宁昱晗这是在为她适才与文婕妤说那番可能泄露她真实身份的话而担忧。眼珠一转,她失笑道:“何时不谨慎了?适才,我与婕妤站在视线开阔处,若是有人偷听,必也会被我们瞧见。”
“那我如何听得?”宁昱晗不赞同地瞥向她。
“那是你有武艺在身啊!”武茗暄脆生生答道。
宁昱晗端起汤碗,抿了一口,忽问:“容德身边儿有位奉剑侍女,你可有印象?”
“她会武?”武茗暄讶然,之前于万寿宴上见容德舞剑,还道只是花架子不足为惧,却不曾想过她身边会有厉害人物。
宁昱晗点点头,又郑重叮嘱:“宫中藏龙卧虎,往后,你还需更加小心。”看武茗暄正色应下,才将碗中鸭汤用尽。
武茗暄为宁昱晗布菜,却被他捏住手,反将菜夹往她的碗中,笑着示意她用。
武茗暄盈盈举目,与凝目望着自己的宁昱晗相视一笑,低下头把菜用了大人不上钩最新章节。
宁昱晗也取用一些膳食,才又道:“我一谈完事,便听人说,你曾来过。说吧,何事?”
“想问皇上求两个恩典。”武茗暄娇俏地笑着,故作讨好之态,为宁昱晗斟酒。
“贪心!”宁昱晗瞧得好笑,轻轻一掌拍上她额,“且说来听听。”
“一是洛王妃……不,是已故罪妇慕氏,她待妾是真好,可妾却误会了她,心下实在难安,便想着,能否为她造一座慈母堂?”武茗暄放低了声音问道。
“洛氏一族身负谋逆之罪,此事不太好办,”宁昱晗蹙眉一瞬,看武茗暄目中露出失望之色,又抿唇轻笑,“但也不是没法子。若是妾求恩典,朕可给,可不给;若是你的期望么……”话至此处竟也不再往下说,食指曲起,在唇前微微一点,璀璨星眸含笑望着她。
武茗暄怔了怔,才明白他这番举动的意思,一时羞恼,忍不住便是一个白眼刮去,口中嗔道:“亏得还是君临天下,竟这般没正经!”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早被打杀了。偏是她,别说宁昱晗没半点怒气,心下反倒一阵爽快、自在。他也没再继续逗弄她,收敛了玩笑之色,道:“其实,朕早知道,慕氏身故,你必然落下心结。早也想过,寻个什么由头,也算是让你在她身后尽个心。”话音稍顿,眉宇间染上些许愁色,“只是,如今大局未定,实在……”
武茗暄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宁昱晗身旁,弯下腰,将头轻放在他肩上,一双柔荑软软地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娇语:“你日理万机,还能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全,我又岂能做那般不晓事理之人?”微微侧目,瞧见宁昱晗终于舒缓了眉头,唇畔也扬起了欣慰笑容,又以额头轻蹭他肩窝,接着道,“我不过是日前想到,便想说与你知晓。”
“既如此,我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待日后大局得定,洛氏一族必也是要还以清名的,届时也就顺带办了。”宁昱晗轻抚武茗暄的发鬓片刻,伸手勾过一张圈椅来,拍了两下,“来,与我说说,还有一事是何。”
听到洛氏一族将来会平反,武茗暄的心情顿时大好,但想及马上要提到的人,满面笑容又冷了。她依言在宁昱晗身旁坐了,轻轻说道:“洛菱宛,我希望能交由我自行处置。”
“她罪犯欺君,你不是不知。”宁昱晗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是不愿拂了这丫头的意,可此事确实答应不得,只得搂过她的肩,柔声解释,“事情一旦揭穿,她必死无疑;若不揭穿,我又无法斩断太后那边的心思。此事,只怕少不得要叫你失望了。”
“太后不过是想要个太子,至于这太子究竟是不是姓宁,她并不在意。”武茗暄先将宁昱晗烦心的一点说出,而后狡黠一笑,“若那根本就不是个男儿,甚至……不是个孩子呢?”
宁昱晗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却在听完最后一句时,猛然睁大眼,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我记得,古有狸猫代太子一说,皇上何不效仿之?”武茗暄冷冷地笑着,“洛菱宛本是罪恶深重之人,如此对她,也不为过。”
“我本意是想让一直护着她的太后引咎自责,若是如此,还能成何事?”宁昱晗稍作思索,皱眉问道。
“引咎自责也只是表面做做样子罢了!”武茗暄利落道,话锋一转,柔声又劝,“有灭洛、桑两家之事在前,太后已经对你起疑,若逼得狠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大事来。皇上可是现如今就要与慕氏正面相抗了?”
“依你意思,此事就此揭过?”宁昱晗心下不甘,但也很看重武茗暄的意见,毕竟当初同为国子监入学时,她的见解时常得到老太傅的赞许。
“那也不是。”武茗暄笑着摇头,“何不让太后觉得,此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越是紧张的时候,示敌以弱就越管用!”
“妙涅槃煞仙全文阅读!”宁昱晗闻言抚掌,笑着赞了一声。
“我初入宫时,洛菱宛与我姐妹相称,这是宫中人人皆知的。”武茗暄笑着说道,“后来,她为刺探我身份,又让我拜了洛王为义父,与她成了义姐妹。有这两桩摆着,待她临产,我去照顾着也是在情理之中。”
宁昱晗想了想,道:“只是,宫中人却也都知晓,你与她是面和心不合。太后见你去,应该会小心提防着。”
“我是明着去的,太后注意力放到我这边儿了,自然就少了对暗处的关注。”武茗暄眼角一斜,笑问,“皇上难道没早在洛菱宛身边安排人?”
宁昱晗闻言,深深地看她一眼,眸中尽是笑意,口中却训斥道:“你且自顾不暇,还有空闲功夫理会这些!”
武茗暄把头一低,掩口轻笑,道:“皇上难道忘了,我又多了位帮手。”
宁昱晗稍一寻思,点头笑道:“这倒是!”罢了,指指桌上膳食,“此事不急,眼下,还是先把这雪蛤用了。若凉了,便难以入口了。”
武茗暄笑着点头,便要为宁昱晗盛雪蛤,却被他捏住手,夺了瓷勺。
宁昱晗亲自执勺,为武茗暄盛了三勺雪蛤,自己却不用,只是温柔凝目,静静地看着她。早在幼时,这丫头便喜欢吃雪蛤,今日是专为她准备的。他喜欢看她开怀享用的模样,真实、不做作,不似那些故作扭捏的女子。
武茗暄心下了然,也不推辞,低头食用。
白嫩、鲜滑的雪蛤入口,武茗暄却觉腹中一抽,胸口隐隐翻涌,忍不住便是几声干呕。
“怎么了?”宁昱晗顿时紧张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为她抚背顺气,“可是腹胃不适?”
武茗暄摇摇头,直起腰身,想给他一个安抚笑容,腹中不适感却更浓了。
“李炳福……”宁昱晗高声唤道。
李炳福熟知宁昱晗,听这音调便知不妥,忙推门来看。
“去,宣太医!”宁昱晗厉声吩咐。
“是!”李炳福躬身应下,拿眼往武茗暄身上一扫,见她面色红润,只是不止干呕,脑中灵光一闪,偷笑着出去,请太医去了。
翎嫣宫的小花园内,两名宫女抚琴、吹箫,容德夫人随着琴瑟之声舞着剑。
忽然,一名宫女从外奔来,瞧见容德夫人正在兴头,不敢贸然打断,暗自着急。
容德夫人斜斜瞥去一眼,把剑一收,招手道:“过来。”
“夫人……”宫女赶忙小跑上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好个慧妃!”容德夫人一听,面色骤然冷下,“用着太后的浣花汤,居然还能有喜!”
宫女弯着腰,偷瞄一眼容德夫人的神色,没敢接话。
一旁,抚琴的淮月和吹箫的楚韵对视一眼,停了手上动作,齐齐起身,一个往容德夫人身旁而来,一个自去招呼人将琴、箫收起。
见容德夫人沉着脸,不知在思索什么,淮月对报信的宫女挥挥手,道:“继续盯着,有事来报。”转而轻声问,“夫人,可要准备什么?”
容德夫人回过神来,低头盯着手中闪着寒光的剑尖,冷冷一笑,道:“备辇,随本宫去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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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里越着急,越要叫人以为自己不在意,这是宫中上位妃嫔惯用的一种掩饰自我的手段。如今,容德夫人便是这样,纵然为慧妃有喜之事心急火燎,偏还要重新梳妆,领着一如往昔的排场,不紧不慢地往太后的永璋宫去。
然而,当容德夫人抵达永璋宫一看,心底隐隐发凉。
正殿内,慕太后半眯着眼,慵懒地歪靠在居中宝座上。宝座左侧,玫瑰圈椅上坐着笑容温婉的和淑夫人;宝座右侧,刚传喜讯的慧妃微偏着头,倾听慕太后说话,不时应上两声。
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没错,旧仇、新敌果然凑到了一块儿!容德夫人眼尾轻扬,在心底哼笑一声,屈膝向慕太后见礼。
武茗暄眼皮都没掀一下,垂首低眉,静静地看着在脚踏上如盛放芙蓉般铺陈开来嫣红裙裾。
容德夫人见自己在下方向太后施礼,慧妃还手抚肚子、稳坐上首不起,心下不禁一股火气腾起。不过月余的身孕,居然敢这般拿乔?简直是变相的下马威!
和淑夫人浅浅抬眸,满含笑意的目光扫过容德夫人那隐约生变的面色,微弯了唇角。
她们三人间的暗涌,慕太后瞧得清楚,不但不欲劝解,反而有心往上再泼些油。她迟迟不发话唤起,直到看见容德脸颊轻颤,似是快要绷不住了,才微微抬手,道:“容德也来了?”遥遥虚扶一把,命人赐座。
自殷嬷嬷去后,便是陆嬷嬷贴身侍奉,得了话,忙请容德夫人在下首落座,又唤宫婢奉上茶点。
和淑、武茗暄也趁这档口,与容德夫人见礼,各自回座。
慕太后斜眼扫过陪坐的三人,微微扯动唇角,露出个很隐晦的浅笑,没再说话,只唤她们吃茶,用糕点。
每个人心中都是各有思量,却隐而不发,殿内气氛逐渐冷凝。
就在武茗暄以为会这么静坐到慕太后发话让散去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开了口。
“本宫倒是忘了,得先恭喜慧妃……”容德夫人打个哈哈,目光往武茗暄那还没有半分影子的肚子上一扫,“为皇家绵延子嗣可是大造化,也是桩大功啊!”
武茗暄心下凛然,面上却扬起微笑,颔首道:“为皇上绵延子嗣是妾的份内事儿,也是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的福泽,妾是万不敢居功的。”
这虽是场面话,但听到容德夫人耳中那就是枚软钉子扎进了心窝。面上笑容稍稍僵了僵,容德捏绢帕掩了掩唇角,轻咳一声,抬眼看向慕太后,笑道:“太后,您瞧瞧,慧妃妹妹这张嘴就是可人疼,难怪皇上放心尖儿上宠着。”
慕太后瞥容德夫人一眼,点头道:“慧妃确实是个有福之人。”笑眸看向武茗暄,顺势拉过她手轻拍,“自这孩子入宫,皇上子嗣是一个接着一个,哀家很是欣慰啊!”
如今,桑姐姐、洛菱宛都有孕,她再传这喜讯,其实也算不得太扎眼。毕竟,皇上所表现出对她的宠爱,远不及当初的“珍妃”。可慕太后这么一句话,就是真正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让她安生不得。武茗暄面上挂着羞涩笑容,应着场面自谦两句,心下却暗恨龙战九洲全文阅读。
如今自己与慧妃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和淑夫人也是意会了慕太后的心思,拿眼看过武茗暄,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容德夫人唇角微翘,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慕太后一句话呛住。
“倒是容德……”慕太后仍自拉着武茗暄的手,也不看容德夫人,自顾说着,“入宫这么些时日,怎还不见动静?”
容德夫人讪讪一笑,咬了唇。
看容德上下碰钉子,和淑夫人暗觉痛快,端起茶盏,掩去唇边笑意。
武茗暄低着头不言语,暗笑,看来,洛菱宛中毒一事,慕太后心中已有计较。若容德夫人不把那事儿摊开来好好解释清楚,慕太后怕是以后都拿不出什么好脸色对她了。
谑笑眼神瞄向下侧的容德,武茗暄微微挑眉。只是,谋害皇嗣这种事情,容德又怎敢直言?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么刹那的功夫,容德夫人已缓过劲来,口中说着:“按理说,皇上给的荣宠也不少,可……”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慕太后欠身下去,“妾是真惭愧,没尽到本分,还请太后责罚。”
“罢了。”慕太后淡淡说了一声,抬手虚扶,见容德夫人起身落座,忽又嗔笑起来,“这种事情,哪里怪得着你!如今,丽妃、安昭仪和慧妃都有了身孕,皇上的子嗣有望,哀家也就不担心了。”
慕太后这话分明是根本无所谓洛菱宛是昭仪还是珍妃,说“担心”,只怕是担心皇上没有子嗣给她把持吧?武茗暄这番心念刚转过,便见容德微微眯了眼往她肚子看来,不禁暗自警惕,面上却丝毫未显露什么,反而笑着说道:“丽妃姐姐、昭仪妹妹比妾先有喜,妾听嬷嬷们说,那模样瞧着像腹中都是皇子。至于妾……”深憋一口气,面上便显出恰到好处的微红,“能为皇上诞下位公主,就是大福气了!”
“宫中嬷嬷们还碎嘴这些个?”慕太后话是问武茗暄,眼风却扫向静立后方的陆嬷嬷。
陆嬷嬷看武茗暄一眼,冲慕太后微微点头,上前半步,笑道:“宫中连传喜讯,她们也是替太后您高兴哪!”
慕太后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这才松开武茗暄的手,端茶盏缓缓用茶水,一副若有所思之态。
武茗暄悄悄与和淑夫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垂首不语。
容德夫人一眼望过上首三人,抿了抿唇,目光暗了几分。
过了许久,慕太后如大梦初醒般抬眸,笑道:“瞧瞧哀家,近来睡得不好,老走神儿!”偏过头,温和目光凝注在武茗暄面上,“你刚有喜,不能久坐,去御花园走走吧?只是当心些!”
看这笑容,这语气,若是不知慕太后本性,怕还真要以为她是个盼孙心切的慈祥妇人!武茗暄心怀不屑,态度恭顺地应下,便施礼离去。
身后,慕太后的话音隐隐传来。
“和淑,哀家让你帮着皇后理宫务,便是瞧你是个细心人。慧妃有孕,你多照看着。”慕太后懒懒挥手,“去吧。”
和淑夫人恭敬欠身,对容德夫人微笑一颔首,便起身赶上,扶住武茗暄往殿外去。
武茗暄稍稍加快步子,避开后方几名宫女的耳目,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嘴上却轻声问道:“你怎么看?”
“太后这是故意支开咱们,怕是有话要嘱咐她。”和淑夫人仍是一脸温婉笑容,扶着武茗暄徐步前行,行至殿门,忽问,“你已今时不同往日,可会……”
武茗暄脚步稍顿,侧首一笑,道:“如今,妾自当更加小心,还寄望夫人相护呢位面监狱执掌者全文阅读!”
和淑夫人笑了笑,不应承,也不推辞,只垂眸看一眼武茗暄的肚子,如呓语般说道:“要是皇子才好啊……”
若真是皇子,一旦扳倒容德这个劲敌,你便会想方设法去母留子吧?武茗暄心下冷然,飞快地斜和淑夫人一眼,垂下眼睫,语气淡淡地说道:“若是皇子,往后争斗就会更凶险;还不如生个公主,虽说尊荣不及,至少可保一世平安!”这话是特意说与和淑听的,但也是她的心里话。
“你呀!”和淑夫人摇摇头,满脸恨其不争的神色,再不多言,扶武茗暄上辇。
和淑夫人亲自将武茗暄送回鸣筝宫,用了一口茶水,便回了锦合宫。
送走和淑夫人,武茗暄懒洋洋地往虎皮软榻上一歪。
“娘娘,累了就合眼歇歇吧?”青浅体贴地将嫣贵嫔打造的撑腰套上一个虎皮套子,扶起武茗暄,放到她腰后。
“嗯。”武茗暄轻应一声,歪着身子,让小宫女们伺候着净了手,忽想起一事,“本宫有孕是咱们鸣筝宫的大喜事,上下都有赏。青浅,你去取些银子、珍奇玩意儿给他们。”
青浅应了,领着一众宫女们出去行赏。
武茗暄刚合上的眼,又睁开,看向锦禾。
锦禾会意,颔首上前,为武茗暄把脉。
“娘娘,胎像安稳,只是似乎有些不足。”锦禾收回手,微蹙了眉,跪伏在榻边说道。
“要紧么?可有法子治治?”武茗暄首次为人母,一听就紧张起来,忙问。
“这是之前娘娘服用的浣花汤在体内存了药劲,未完全散去就有了的缘故。不太碍事,奴婢待会儿去珍宝阁看看。咱们存着不少药材,当能配出调理的方子。”锦禾柔声安慰武茗暄,“只是娘娘得放宽心,多静养。”
听锦禾这么说,武茗暄微变的面色才恢复,吩咐锦禾快去准备。她闭上双眼,想睡会儿,却是脑中混混一片,始终不能安眠。想及以往与容德、和淑她们应付还觉累心,如今已是游刃有余,不禁好笑。这个皇宫,还真是个大染缸啊,连她都变了。
待锦禾配好方子,熬好调理胎儿不足的药,端来服侍着用了,武茗暄才真正睡去。
没多久,青浅又进来,唤醒武茗暄,说是接到旨意,皇上晚点要来鸣筝宫,至于是否歇在此处,却未明言。
掌灯时分,御驾至。
宁昱晗没让武茗暄出殿门相迎,直接入内,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软榻前坐下。
武茗暄瞧着宁昱晗那激动又不敢大动作碰她的模样,失笑道:“又不是瓷人儿,就这么紧张?”
“朕问过太医院那边儿,都说这前阵子才最要小心。”宁昱晗一手圈住武茗暄的腰,一手轻轻贴到她腹上,头也不回,扬声吩咐,“都下去吧!”
青浅、锦禾对视一笑,领着众宫人悄声退出。
武茗暄在宁昱晗怀中寻个舒服的姿势靠了好半晌,见他不再说话,眉头却一直蹙着,心下一寻思,便问:“有忧心事?”
“适才,慕太后唤人让我去了一趟永璋宫。”宁昱晗缓缓说道,看武茗暄挑眉望来,微微苦笑,“她说绵延皇嗣是宫妃的头等要务,你此番是立了大功,让我给你晋晋品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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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一百二十七章
在慕太后看来,正因为太皇太后藐视皇权,手段太过强硬,才难以得到那些皇权拥护者的认可,也因此激出宁昱晗的反骨,导致曾经鼎盛一时的宋氏迅速淡出政治舞台。为了不使慕氏重蹈宋氏的覆辙,自太皇太后退居佛堂后,她也再不曾召宁昱晗至永璋宫叙话,但凡有事相商总会给足帝王颜面,派人前去请示。
然而,这次仅为一个妃嫔的晋升,就差人请宁昱晗亲往永璋宫相商,此举实在是大异往常,自然备受人关注。
武茗暄心下一凛,唇边浅笑随着宁昱晗的话音一点一点散去。
入宫日短,却身居高位,本已招人眼红;孕育皇嗣,更惹妒恨;若再因此得了晋封……慕太后这是要叫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啊!武茗暄黛眉紧蹙,恨声道:“本以为做低伏小至少能拖到临产,没想到她连这几个月的安生都不肯给我!”
“放心,我并未应承。”宁昱晗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迟疑一瞬后低语,“况且,若真晋封,也还有丽妃在前。”
武茗暄微微侧目,深看宁昱晗一眼。他说的,她何尝不知?但桑姐姐真心待她,她岂能反手一刀?再说,她们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看武茗暄的眉心越蹙越紧,宁昱晗心下痛惜,抬手轻抚,欲替她碾平眉心褶皱,“我知道,你与丽妃情谊深厚,必不愿如此。其实,我又何尝忍心?但若是太后坚持,我也只好舍她……”
“同为六妃,同样身怀皇嗣。”武茗暄柔声截断他的话,唇角微弯,似嘲似笑地轻哼一声,“一个是兵部尚书之女,皇上新任的御史之妹;一个却是已遭灭族的罪臣之女。”长睫轻扬,凝目把他望住,“在那些人心中,谁的威胁更大?”
宁昱晗哑然,静静地与武茗暄对视片刻,舒臂扶她躺下,勉力劝慰:“今时不同往日,你有孕在身,不可思虑过甚。这些糟心事,我会处理。”
武茗暄心中暖意萦绕,但眉头却未舒展,半靠在他怀中暗思对策。
宁昱晗轻轻托着她日渐丰腴的腰,将她往里挪了挪,顺势躺下,抚着她的肚子,温柔摩挲,星眸中却有狠戾之色涌动,“朕已错失你一次,不会容许有下次游侠系统。你且宽心将养,朕绝不会让人伤了你和我们的孩儿!”
“从决定留在宫里那日起,妾就已经把这身、这心全都托付给了皇上。”武茗暄微微抬头,对宁昱晗灿然一笑,“如今,再加上腹中的孩儿!”说完这句,不再看他是何神色,垂首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那稳健的心跳声,阖目睡去。
话虽说得轻松,可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中,觉得微痒,一个温柔浅吻已落在耳际。她没有睁眼,更没起身,慢吞吞地从宁昱晗怀中钻出来,往锦枕上一伏,继续睡。
宁昱晗失笑,俯身下去,勾玩着她披散在枕上的发丝,笑骂:“懒丫头!”
温软气息喷入耳中,一阵热烘烘的痒,武茗暄“嘻嘻”一笑,勉强撑起身子,要伺候宁昱晗梳洗、上朝。
“这宫里没有碎嘴的奴婢,你就歇着吧。”宁昱晗拍拍她的肩,起身套上袍子,“你身子弱,如今有孕就更不能疏忽。往后别早起了,皇后那儿,我自会使人去说,免了你请安。”说罢,细心地替她捻好被角,拢好床幔,悄声转去屏风外,才唤李炳福进来伺候。
武茗暄精神不济,却又不能入睡,睁着眼在榻上躺了许久,唤青浅、锦禾进来伺候起身。
青浅吩咐人备热水及洗漱等物的空档,锦禾已替武茗暄把过脉。
“胎像稳定,只是仍有些不足。娘娘少操心、多静养,用些汤药,熬过头三月便好了。”锦禾说完,得了武茗暄示下,转身出去熬药。
武茗暄精神困乏,但在榻上躺了许久,始终不能入睡,便唤青浅、锦禾进来伺候起身。
不必吩咐,锦禾上前把脉,青浅则吩咐人准备热水及洗漱等物。
“娘娘放心,胎像稳定,只是仍不足。多静养、少操心,再用些汤药,待熬过前三月便好。”锦禾说完,转身出去熬药。
身在后宫,怎么可能少操心?武茗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由青浅伺候着梳洗。
一番收拾妥当,武茗暄把汤药喝完,刚捻了一颗蜜饯入口去药味,便听外间通报,沈木云来了。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武茗暄很诧异,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慵懒地歪在榻上。
青浅出去,领了沈木云入内,想是路上已聊过两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待沈木云见过礼,武茗暄以手撑额,低声问:“可是尚宫局有动静了?”
“奴婢是奉旨前来,接任鸣筝宫掌事宫女一职。往后,娘娘的饮食、起居便由奴婢伺候了。不过,娘娘日前交代的事儿,奴婢也办妥了。”沈木云躬身说道。
当初,简芯被处置后,武茗暄本有意让翠袖顶上,谁知又发现翠袖有别样心思,一番折腾下来,就让鸣筝宫掌事宫女的位子空了许久。她正担心不知谁来接任,如今见是沈木云来,不禁松了一口气,又听得这则好消息,浑身慵懒劲儿也散了些,“叶霜萍已不在浣衣局了?”
“赵司膳向皇后娘娘、和淑夫人讨了恩典,出宫家去。钟尚宫看叶宫女为人谨慎,又对药膳颇有研究,就提拔了她。”沈木云眼帘低垂,轻描淡写地说道。
“司膳可是个好差事!”武茗暄点头赞道,眸光一转,笑看沈木云,“负罪下迁到浣衣局服役的宫女能成为司膳,怕不是木云姑姑说的这么简单吧?”
“到底瞒不过娘娘慧眼!”沈木云抬眸看武茗暄一眼,微笑颔首,“娘娘有心抬举她,奴婢自然得尽心帮衬。不过,此事能成还多亏了肖司宾。”
圣选那日,以纸条向她示警的尚宫局女官?若不是沈木云提及,武茗暄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仙路争霸全文阅读。但光凭数面之缘的交情,肖司宾就真的一心向她靠拢了?不,这绝不可能!武茗暄心念转过,笑道:“本宫倒不知道,木云姑姑与肖司宾竟也有这等深厚的交情。”
“有些交情不假,可说深厚还不至于。”沈木云一句说完,忽又上前半步,低声道:“肖司宾原是伺候佛堂里那位的。”
“太皇太后?”武茗暄诧然反问,见沈木云点了头,稍作思忖,轻笑道:“看来,吃斋念佛的日子并不能让她老人家心静啊!”
沈木云陪着笑了笑,目含深意地望向武茗暄,“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位虽早已不管事,可宫里的势力却并未完全瓦解。娘娘若能……”
武茗暄猝然侧目,一对如渗冰水的寒眸紧紧盯住沈木云。
沈木云摸不准武茗暄的心思,心下微乱,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坦然迎上武茗暄审视的目光。
默然打量沈木云许久,武茗暄的眼神才转了柔和,笑着点头,道:“难得姑姑这么费心为本宫打算。将来,本宫若有那能力,必然让姑姑得偿心愿!”
沈木云舒了一口气,顺口说上两句奉承话,见武茗暄像是真的把她方才的话听进了心里,才说:“不过,娘娘若想见到太皇太后也不是件容易事儿。除非,娘娘能像和淑夫人一般。”
协理六宫之权?武茗暄深看沈木云一眼,遂即会意点头。
沈木云的目光往武茗暄那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上一瞄,目中神色复杂起来。
“我拿姑姑当自己人,难道姑姑还与我见外不成?”武茗暄瞧出她的欲言又止,故作此问。
沈木云也不扭捏,借着武茗暄的话头便道:“娘娘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奴婢真心替娘娘高兴。可眼下,宫中局势混乱,奴婢担心……”她聪明地住了口,没敢把话说实。
一旁,锦禾听得这话,怕武茗暄又陷入忧思中,连忙上前拉过沈木云,笑着说道:“我与青浅姐姐原本还有些担心,怕经验不足,伺候娘娘少了份周全。可巧姑姑来了!姑姑是宫中老人,见识比奴婢们多。”说着,又拿眼笑望武茗暄,“娘娘的饮食、起居有姑姑照看着,奴婢们也就安心了!”
武茗暄哪能不知锦禾的小心思,心下感激她的体贴,也就抛开满心思虑,懒懒往榻壁上一歪,闭目养起神来。
沈木云见此,欠身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锦禾望着沈木云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去抱来锦被替武茗暄搭上。
武茗暄没有睁眼,由着锦禾替她盖好锦被,低声发问:“锦禾,你怎么看?”
“若是以往,奴婢定然是赞同木云姑姑的话,可如今……”锦禾轻轻咬一下唇瓣,“奴婢觉得,为了您的身子和腹中的小皇子,娘娘还是安心养胎,少生事端为好。”
听完锦禾的话,武茗暄并没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睁开眼看着她,郑重吩咐:“往后,这样的话再不可说了。”
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微怔一瞬,才明白武茗暄说的是有关“小皇子”的话,连忙应下,退到角落,远远地垂首站定。待武茗暄闭上双眼,锦禾才再抬起头来,一双乌黑大眼盯着武茗暄的肚子看了又看,像是认定了什么般自顾点点头,唇角微微弯起。
锦禾这番动静,武茗暄自是不知。一夜未能安眠的她此时方才有了些许睡意,昏昏沉沉间,却闻青浅在耳畔轻唤。
“娘娘快醒醒。奴婢瞧见好几顶步辇往咱们这边来了,打头的,像是皇后娘娘的凤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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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一百二十八章
武茗暄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接驾,稍作思索,却又揉乱鬓发,撑起身子懒懒地歪靠在榻上。
青浅有些不解,蹙眉唤一声,“娘娘,您……”
“皇上刚下旨免了本宫去长乐宫请安,本宫若是好好的,岂不要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武茗暄笑着低语,还待再说什么,却瞥见外间廊上人影晃动,当即敛了口。
“慧妃娘娘本就畏寒,如今有了身子就更吹不得风了,这帘子都没起开过。”沈木云在前引路,恭敬弯腰,替众后妃挽起锦帘,话说得很讨巧。
“慧妃替皇家绵延子嗣,自然要倍加珍重。这才两月余,往后日子还长,你们可都得小心伺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皇后顿住话音,淡淡瞥沈木云一眼,抬步入内,看武茗暄似要起身,忙快行两步,“身子不爽利,就别起了。”说着,顺势便在床沿坐下,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
“谢皇后娘娘体恤。”武茗暄抿着浅笑颔首,拿眼往锦帘处一扫。好嘛,差不多稍微有些头脸的都来了!
武茗暄一面招呼着众妃嫔落座,一面吩咐沈木云安排人置茶点。
锦禾是个懂事的,青瓷小盏往武茗暄手上一奉,又退下去,按照品阶一一给众人奉茶。
“皇后娘娘请用茶。”武茗暄双手托起盏底,恭敬地呈给皇后。
众人静静用了一会子茶,才打开话头。
“这可真是个鸿年啊!”
“可不,原本皇后娘娘还为皇嗣忧心,现下好,一下子出了三位,您也可以少累些心了。”
“皇嗣皇嗣,那要是子嗣才好,若是公主……”
“谁说的?看丽妃娘娘那肚子就像是皇子,只是不知道慧妃娘娘是不是也一样。”
“嗨,慧妃娘娘的月份还浅,难说!”
“不是说挺害的?想来,应该是位公主。”
向来少言的皇后起了个头便缄默用茶,容德、和淑自持身份没有搭腔,文婕妤、颜才人无心猜度就更不会多嘴。其余的,不是羡慕,就是话里有话。
武茗暄听得明白,但她所求不同,自然不会介意,反而笑着接过话来,“承歆德媛吉言,若真是位公主,本宫一定备份厚礼送上。”
歆德媛一愣,摸摸发间金钗,四顾旁看以掩饰尴尬。
皇后拍着武茗暄的手背,缓缓道:“公主也好、皇子也罢,都是皇上的子嗣,都要入皇家族谱,有何分别?”掀起眼帘,斜斜地扫众妃嫔一眼,目光凝在歆德媛面上,“哪位太医说害喜厉害是公主,征兆不明显的才是皇子?不过无知老妇嚼舌的话,你们却当真了。”
“是嫔妾愚钝了。”歆德媛讪笑着低下头去。
容德夫人冷眼瞧着,目光忽地一闪,起身走到床边,偏头笑看武茗暄,“瞧见没?皇后娘娘疼你得紧!慧妃可要争气啊?”
“夫人这话可真是……”武茗暄抬手半掩了唇,悠悠然摇头一笑,“皇后娘娘不仅是一宫之主,更是一国之母,小到咱们这后宫姐妹,大到天下臣民,又有哪个不疼呢?”
容德面色一凛,唇角微勾,冲武茗暄无声冷笑。
和淑夫人眉眼一弯,也走上前,微躬了身子立在皇后身旁,笑指武茗暄,“皇后娘娘,您瞧她这小嘴儿!敢情咱们喝茶,她全喝蜜水了?”
“虽是讨巧的话,但也在理上。”皇后点点头,端庄微笑,“好了,我们也别坐太久,打搅了慧妃休息。”正红袖袍一扬,把武茗暄的手放回被中,两句叮嘱过,领着众妃嫔出去。
不管乐不乐意,众妃嫔还是应着景,都附和着皇后的话,也向武茗暄说上一两句诸如“安心静养”、“好生歇着”之类的场面话。
唯有最后出去的妧昭媛说得不同。
“慧妃娘娘好好养身子,妾先告退。”妧昭媛恭顺欠身,临出门时,回眸一笑,“娘娘若是觉得闷,或者心里烦,可以派人来传妾。妾给您念上一段佛经,兴许就好了。”话音落下,也不等武茗暄回应,就跟上众人去了。
殿内静了片刻,青浅凑近武茗暄身旁,低声道:“娘娘,瞧这样子,妧昭媛想讨好您。”
武茗暄望着人影绰绰的窗外,眼里带了些寻思。须臾,她忽然轻笑出声,“我还真没瞧出,这妧昭媛竟也是个妙人儿!”
送走皇后等人折身回来的沈木云恰巧听见,顺口接话,“可不是!”
武茗暄笑了笑,并不解释。
沈木云却看青浅一眼,上前两步,笑问武茗暄:“娘娘,您是个什么打算?”
武茗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肚子,好半晌才说:“既然那位有召,我去看看又何妨?”眸光一转,神色凝重起来,“只是,需得寻个时机问问皇上的意思,莫惹出误会倒不好了。”
“娘娘说得是。”沈木云颔首恭维一句,与武茗暄对视而笑。
青浅有些纳闷地看看武茗暄,又看看沈木云,嗔道:“娘娘和姑姑说得好玄乎,奴婢都听懵了。”
武茗暄失笑,道:“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两眼一闭,枕着软枕睡去。
一月时间眨眼便过,小年、扫尘过后,除夕即至。
除夕前一日,武茗暄向宁昱晗请得恩典,回家省亲。
未时一刻,浩荡车驾已在永定门前恭候。
宁昱晗挽着武茗暄的手,亲自将她送至永定正门前,“本该陪你归宁,奈何……”
武茗暄抬手轻轻掩住他的口,微笑摇头,道:“年关之际,政务繁多,皇上百忙间还抽空来送,妾就已经很满足了。再说,妾又不在家中留宿,不过两三时辰便归。”
“嗯。”宁昱晗反手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那,你多加小心。”
“妾遵旨。”武茗暄抽回手,娇俏一笑,踩着踏足凳上了马车。
车帘缓缓落下,挡住宁昱晗依依不舍的目光,也挡住了武茗暄有些不安的神色。
省亲不过是个幌子,实际是……皇上终于要对慕氏动手了,而武茗暄则主动请命借省亲之由,替宁昱晗探武家口风。
此去事关重大,务必得替皇上讨得武家一颗忠心!只是,武茗暄有些不确定,经过那事之后,睿扬哥哥是否还会对她有求必应,而她那位所谓的父亲又是个什么心思?
武茗暄就这样揣着乱糟糟的心绪,领着六妃仪仗,一路僻开民众,回到武家。
武致洪、陈氏接到旨意,早早便领着全府上下于大门前接驾。
武茗暄扶着青浅、锦禾的手慢慢步下车架,轻声唤起后,一步步迈入武家正院的裕升堂。越往内,她心里的不安就越浓。
为什么……为什么睿扬哥哥没有来迎她?难道,她这辈子注定得到了昱晗表哥的爱就要失去睿扬哥哥这个大哥吗?不,绝不!
武茗暄在上首正座坐下,开口第一句便是“安佑郡王何在?”礼制为大,她没有矫情,不曾说是兄长,只以爵位相称。
“禀娘娘!”武致洪躬身抱拳,“劣子近来身体抱恙,故而……”
“病了?”武茗暄霍然起身,阔袖一摆,“走,引本宫去瞧瞧。”
武致洪面有难色,拳头一握,对陈氏递过一个眼色,认命地跟上。
陈氏并不似武致洪这般小心,在她想来,武茗暄能有今日,那完全是靠她。慧妃又如何,名义上可是她的女儿!何况,让慧妃瞧见武睿扬为她伤神,岂不是更好?这样,慧妃对武家才会心生愧疚。
陈氏歪了歪嘴角,装作没看见武致洪的眼色,款款行在武茗暄身后。
西院中,青葱花木裹上冰晶,冷冷干风一过,更是倍显萧条。
武茗暄在廊下站定,举目四顾一番,沉声问:“安佑郡王的居处没有人伺候么?”
“睿扬他……”陈氏抢着说话,刚吐出三个字,就被武致洪瞪得换了说辞,“娘娘容禀,是郡王吩咐不要人伺候的。”
武茗暄蹙蹙眉,手一摆,“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娘娘,这不妥啊!”武致洪心下一惊,赶忙上前,压低声音劝说,“娘娘如今正是紧要的时候,万事都该更加小心,以免落人诟病。”
“父亲也未免太小心了,本朝还未有‘宫妃见嫡亲兄长得避讳’的规制吧?”武茗暄含笑轻语,脚下慢移,已上廊去了。
青浅冲武致洪一颔首,说道:“慧妃娘娘自有分寸,大人不必担心。”
武致洪勉强点个头,扯过一旁探头探脑的陈氏,领着一帮宫人转去正院用茶,只留下青浅、锦禾在西院等候武茗暄的吩咐。
“吱呀”一声,武茗暄推开屋门,被扑面而来的酒味熏得咳嗽起来。
“不是说了,谁都别来烦我?”赫然一声暴喝从光线昏暗的里间传来。
武茗暄默然垂首片刻,才抬步向前,口中轻轻浅浅唤出一声,“睿扬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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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一声轻唤出口,屋内顿时静了,耳边唯留下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长裙于地面拖曳出的窸窣微响。
没有掌灯的房间,光线有些暗。
武茗暄缓步前行,顺手推开紧闭的窗,让光线透入,也好让浓重的酒味尽快消散。见得杵在屏风后的模糊身影,她手把窗棂,故作轻松地打趣:“原以为哥哥不是好酒之人,现下看来,倒只是咱们没瞧见!”
话音刚落,屏风内人影一晃。
武茗暄扭身回望,只见武睿扬已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目光藏着万千情绪。
武茗暄讪笑两下,低头看向裙裾,“那日……”
“既做了选择,就无谓再多解释。”武睿扬猝然出声截断她的话,唇角扯出一抹淡笑,却略显僵硬。
一颗尖牙从唇上刮过,武茗暄咽回满腹的话,有些尴尬地哽出一声“对不起。”睿扬哥哥对她的心思,她很早就知道,但从不曾觉得亏欠什么。可如今……如今是她给了期许,又亲手毁掉!看着买醉浇愁的他,她心里的不安、愧疚统统钻了出来,惹得鼻子发酸,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武睿扬眉心一拢便要错开视线,目光却不经意地掠过她那微隆的肚子,神色一僵,眸中的沉静似要崩裂。但只一瞬,又恢复自然。他伸臂揽过她的肩,像少时那样笑着戳她额头,“都要做娘了,怎么还红眼?”
武茗暄歪着头望他一眼,吸吸鼻子,默然垂下眼帘。
“在你最困惑之际,我想的不是如何帮你,而是怎样才能带你离开,这也算得是趁人之危。所以,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也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只要你开心,你开心就好!”武睿扬长叹一声,双手握住武茗暄的肩膀,逼她正视自己,“怜苏,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记住,无论以往、如今、将来,只要你需要,睿扬哥哥就一定会在你身边!”
如斯情谊,光是一个“谢谢”已不足以表达武茗暄此时的心情。她蠕唇半晌,最终只是重重一点头,应了一声“嗯”。
“好了,咱们出去说,你如今可闻不得这么重的酒气。”武睿扬扶着武茗暄出屋,在院中一株裹着雪的茶花树下坐了。
他吩咐人备热水来饮,又叫青浅取手炉来给武茗暄捧着,嘘寒问暖一阵,忽然止住闲谈,笑问:“你身怀有孕,皇上还舍得让你离宫,恐怕不是归宁探亲这么简单吧?”
武茗暄下意识地拿眼扫视四周,只见这三面回廊夹一道高墙环出的一方小院里,武涛领着几个亲随站在不远处,四面角落、门边均有不少小厮垂首侍立。她微微蹙眉,不太敢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武睿扬说宁昱晗的大计。
武睿扬失笑,抬手为她斟上一盅热水,道:“能在我院里伺候的都是亲信,你但说无妨。”
武茗暄点点头,接过水盅,抿了一口,“皇上要对慕氏动手了。”
“什么时候?”武睿扬面色一正。
武茗暄轻声道:“正月十三太后生辰,宫中设大宴,慕氏一族体面些的都会进宫为太后贺寿,各勋贵世家也有席位。”话音顿了一瞬,偏头直视武睿扬,“你,或者说咱们武家会是皇上的助力么?”
武睿扬没有立即作答,垂首深思片刻,问道:“皇上该不会是想把慕氏一锅端吧?”
“倒是想,可哪里能呢?”武茗暄有些无奈地说了一句,神色忽然严峻起来,“皇上是希望你与慕太尉比剑,重创他,逼他归家静养,以便收回虎符,也借此震慑那些心向慕氏的权贵。”
“慕霆钧武艺不凡,我连绝对的胜算都没有,谈何重创?”武睿扬双眸猛然一睁,嗤笑反问。
“你以为皇上和我会不考虑你的安危?”武茗暄咬唇嗔他一眼,“慕太尉功夫再好,毕竟已不年轻,体力上本就差些。为保稳妥,皇上已从藏珍阁选出三卷剑法古籍,无论你应不应承此事,都可以去养心殿参研。”
武睿扬深看武茗暄一眼,好气又好笑,“我并非担心自身,只是怕此计不成,往后要再行事就难了!何况,慕霆钧既是太尉,又为国丈,怎肯自贬身份供人取乐?即便这个人是太后。而我若真伤了他,也势必会激怒太后。”
“只要你愿意主动献艺,皇上自有法子让太尉下场与你比试。至于太后么……”武茗暄狡黠地眨眨眼,“慕太尉是金贵,可他能比我腹中的皇嗣贵重?大宴上,多少眼睛盯着,我要是有个什么,太后就是咬碎了牙也得装出无心旁事的样子!”
武睿扬听完,低头沉思许久,紧蹙的眉心拢起忧愁,眼底深处还隐着些许落寞之色,“既然你们都设计周全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知道的,无论是你,还是昱晗的要求,我从不曾拒绝过。父亲心里‘忠’字最大,他那边你们无须担心。只是,此事若成,你在宫中的日子只怕是更难了。”
“那,父亲那里就交给你去说?稍后,皇上会召你们入宫商议。”武茗暄进一步确认着,见武睿扬一一应下,眸中溢起幽深笑意,“不必担心我。日前,和淑夫人陷入困境,我适时帮扶了一把。她虽是个面善心辣的,却最记恩。将来,我若有什么,她少不得也会助助我。何况,容德不亡,和淑再无奈,也只能与我联手。”
“这二人都是狠角色,太后一直费心拉拢尚且不能完全掌控,何况是你?你入宫日浅,根基不如人。和淑一旦反戈,你全无招架之力。”武睿扬摇头道,忽又想起什么,“对,丽妃!她虽没了桑家做依靠,但与太后亲近,又身怀皇嗣,要是能一举得男,倒不失为你的助力。只是,她若先你生下皇子,将来也是桩麻烦。不过,届时……”
“哥哥,你想太远了!”武茗暄慌忙出声截断武睿扬的话,心下为他替自己设想这么多而感动,但想到桑清对他的情深,心情就有些复杂了。抛开脑中旁杂思绪,她转过话题,“哥哥放心,我也并非全无根基。我早在尚宫局安置了人,待时机成熟,一举掌控了尚宫局,还怕她和淑?再说,颜才人、文婕妤与我近乎一体,我失势对她们有弊无利。谁要是对我有所动作,她们必会相助!”
武睿扬缄默半晌,幽然道:“你……变了。”
武茗暄微愣,复又失笑,抬眸望向头顶被团团新雪压得垂下腰身的一枝茶花树丫,轻飘飘地说:“情势所迫。身在后宫,怎么还可能随心而活?”素手一抬,轻轻折断,捏在手中把玩。
看着枝丫在武茗暄手中翻转、弯曲,几次都险些断裂,再看看她那有些苍白的面色,恍惚中,武睿扬眼前竟然浮现出少时她拉他一起荡秋千的场景。麻绳绷直,秋千高高荡起,她一声尖叫,他便将她圈入臂弯牢牢护住。那时候的她和这枝丫一样脆弱、纤柔,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断掉。而今,她却成为玩弄这枝丫的人,纵然他还愿意守护,可她……似乎已不再需要了。
他多想问她,“你既不愿谋划、争斗,为何不随我离开?”可是,唇瓣张合几下,话到嘴边却变了,只喃喃一句“那你……更要多加小心!”
“放心,我会的!”武茗暄点点头,冲他粲然一笑。
武睿扬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真切的笑颜,心中酸涩、苦闷渐渐淡了下去,唇角一扬,俊面浮上满足浅笑。就这样吧,这样也好!起码还能见到她,她的喜怒哀乐,他还有机会参与,即便要看着她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
二人没再聊及其他,就这么静坐着,直到陈氏来问膳。
堂中卷帘低垂,武茗暄隐在帘中,高居上座。武致洪、武睿扬和陈氏隔着卷帘,依礼规行了大礼,入席用膳。
膳毕,因武茗暄有孕,陈氏不敢大意,便将祛味的清茶换了清水。
青浅、锦禾伺候着武茗暄漱过口,刚放下盏,便听外间传报皇上派了黄易廉来迎慧妃。
又是一番繁复礼仪过去,武茗暄才按家礼与武致洪、陈氏、武睿扬道别,而后坐上赤色钿车,领着长长的仪仗队回宫,入永定门,改换六妃特制孔雀辇。
青浅、锦禾扶着武茗暄,刚迈上孔雀辇,遥遥望见千秋亭方向一队明黄快速向这边行来。
“娘娘,您瞧……皇上可真疼您!”
“瞧这在乎劲儿!走时送到永定门,让黄公公来催着回宫不说,还紧赶着来接。”
“可不,娘娘出宫这会子功夫,皇上怕是折子都批不进去吧?”
听得耳畔打趣声,武茗暄微红了脸,瞅瞅四周众多的宫人,忙从孔雀辇上下来,迎上前几步,扶着肚子就要拜□去。
瞧见武茗暄这举动,宁昱晗不等御辇停妥,大步迈下,抢步到了她身前,“早说过别见礼,怎么不听?”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板起脸来,佯怒地瞪她一眼,“这天寒地冻的,要是伤着了,看朕怎么罚你!”
武茗暄在他怀中抬头,刮他一记白眼。没等宁昱晗再说什么,她瞥眼四周,看宫人们都远远跪着,便是柔柔一个笑容绽开,悠然轻语:“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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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一百三十章
对于武茗暄归宁的结果,宁昱晗其实早已料到,因此并未显露过多喜色,只淡淡一笑,便揽着她往御辇走。
武茗暄笑着随他行上两步,忽又顿足,“皇上,妾还是坐孔雀辇跟着吧?”说着拿眼往随侍在旁的李炳福一瞄。
李炳福当即会意,哈着腰近前,搭手扶宁昱晗。
宁昱晗扫眼看过四周一众奴婢,松开武茗暄,“那你小心些。”叮嘱完她,又扭头吩咐青浅、锦禾等人,“好生伺候慧妃娘娘!”才上了御辇。
“摆驾鸣筝宫……”
随着李炳福一声高唱,御辇先起,武茗暄躬身相送后,才由青浅、锦禾扶上孔雀辇一路随行而去。
是夜,武茗暄命人置了酒菜、果饮,请了文婕妤过正殿同用。掌灯时分,文婕妤告辞回了西殿,宁昱晗吩咐人准备洗漱,早早拥了武茗暄上榻安寝。
宁昱晗像抱圆肚瓶般双手贴着武茗暄的肚子,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拿鼻尖蹭着她的耳垂,柔声轻语:“多想和你一起过除夕,可惜……明夜得去皇后宫里。所以,我今日紧赶着把政务理完,好提前陪你过节。”
武茗暄明白,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可心下还是难免泛酸,窝在他怀中闷不吭声。
“暄儿,我知道,委屈你了。”宁昱晗叹一口气,轻轻亲吻她的脸颊,一下下抚摸她的肚子,举目往窗边看去,“你看,今夜的月色多好?它也在祝福我们,祝福我们的孩儿。待我平了慕氏,往后,夜夜都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独对皓月。”
武茗暄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展颜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君无戏言!”
看她锁在眉心的愁色都淡了去,宁昱晗重重点头,朗声道:“当然!”
翌日,除夕夜宫宴。
因着正月十三的太后寿诞,皇后要亲自操持,便将除夕宴交给和淑夫人、容德夫人共同操办。
宴席设在长乐宫后方的欣扬殿,上方架了鎏金蟠龙座,为帝后席位;左右两席牡丹宝座是为太皇太后宋氏、太后慕氏所设;容德、和淑领着正、从品各阶妃嫔分列下首两侧。
奴婢们刚裁制了新袄,一个个喜色满面地伺候着。
妃嫔们多了一个得见圣颜的机会,自然高兴,平日不怎么来往的也能聊上几句。
“瞧,丽妃都来了,慧妃想必就快来了。”
“珍妃……噢,不,是安昭仪。她虽被禁足,可刚传了喜讯,太后想必会给个恩典让她入席吧?”
“这可难说。不过,一会儿太后要是带着她,那就不差了。”
“按常例,申时二刻左右,太后定是要到的。只右侧那席,恐怕又是虚设……”
不知哪位妃嫔正说着这话,忽被人碰了手臂,诧然侧目却见满殿妃嫔,包括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都已肃容静立,作出一副恭敬之态。
“太皇太后到……”
“妧昭媛到……”
错落有致的高呼声响过,许久不再出席任何宴会的太皇太后踩着绒毯,款步入殿。
毕竟曾经掌控朝、宫大局十余年,常年信佛念经也没能消磨太皇太后半点锋芒,没有丝毫金银修饰的玄色大氅遮不住她那一身高华气度,布满鱼尾纹的眼尾隐隐上扬,锐利眸光扫过殿内众人,扶着妧昭媛的手,一步步迈上台阶。
妧昭媛目不斜视,随着太皇太后的步子缓缓前行,素洁的衣饰在作了精致装扮的众妃嫔间显得格外突出。
太皇太后和妧昭媛这副模样也太不喜庆了,不像赴宴,倒像是奔丧!众妃嫔心下嘀咕,面上却未有显露,很规矩地由容德、和淑率领着唱礼问安。
太皇太后似是不愿言语,微微抬手免了礼,拉妧昭媛与她同案坐下。
不消片刻,太后、皇后相携而至。瞧见太皇太后在座,二人对视一眼,各依礼制上前问安。
无论面对太后或是皇后,太皇太后都是一脸的淡漠,微微点头应一声,便饮茶观舞,不再搭理。
太后、皇后也不在意,场面话说过,就各自落座,受众妃嫔参拜。
众人刚见完礼,皇后淡淡一句,“皇上还有些政务要处理……”拖着悠长余音环顾殿上众妃嫔,见她们的神色黯然下去,便是眼帘低垂遮住满目鄙夷,偏头吩咐,“亦丹,你看看,都齐了就先开宴吧。”
“娘娘,慧妃还没到。”亦丹悄声禀道。
皇后凝眸往裕妃身后空置的那张玫瑰圈看去,“那……再等等吧。”
“慧妃平日可不这般,没想到这肚子大了,架子也大了!”容德夫人哼道,抬眼望向上首,“倒要叫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等她。”
瞥见下方众妃嫔被容德的话激起嫉妒之色,皇后眉峰一挑,低斥:“今儿什么日子?你少说些扫兴话!”
容德拿眼瞅瞅太后,看慕太后一脸笑容便知这话合了她心意,当下也不怕皇后的训斥,张口还欲再言。
正这时,在外指派宫婢、内监的孙奉喜入殿禀告:“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娘,鸣筝宫管事宫女沈氏有事求见。”
皇后一抬手,“宣。”
沈木云被孙奉喜引入,面对上首,在阶前跪下,给太皇太后、太后见过礼,恭敬地对皇后说道:“禀皇后娘娘,慧妃娘娘身子有些不适,来不了宫宴,特遣奴婢前来告罪。”
“呵,瞧瞧……”容德夸张地嗤笑一声,后话被皇后斜眼一扫,咽回腹中。
皇后微蹙了眉,疾声问:“可要紧?宣太医瞧过没?”
“回皇后娘娘话,慧妃娘娘只是身子有些泛冷,没有大碍,就没宣太医。”沈木云躬身答道。
“昨个儿还归宁来着,今儿怎么就不好起来?”太后忽然不咸不淡地冒出一句,掀起眼帘瞥一眼沈木云,不待她答话,又道:“自己身子弱还不知顾惜,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既能绵延皇家子嗣,便是个有福的,哪里会这么小气?”太皇太后冷不丁开口,将太后的话顶了回去。
太后面色微沉,很快又恢复笑容,“母后说得也对,不过,我这也是紧张皇嗣。”
“芊岚这话倒像是在说哀家不紧张皇嗣一样。”太皇太后半点情面不给,低低哼笑一声。
太后绷不住,沉着脸,幽然睇太皇太后一眼,没再接话,只转眸看向沈木云,“罢了,来不得就算了,皇嗣要紧。叫她好生将养着,莫再受了寒。”
太皇太后抬手一拂雪白发丝间的黑檀木如意簪,微笑道:“听说宫里最近添了好些新人,哀家久居佛堂,都不曾见过。等慧妃身子好些了,叫她来福寿宫坐坐,也叫哀家沾沾她的喜气。”
太皇太后这话一出,众妃嫔的神色愈发复杂起来,就连皇后也不禁微微侧目,狐疑地往这边望了一眼。
沈木云装作不知眼前的诸多激流暗涌,一一应下,作礼告退,回到鸣筝宫将所见所闻说给武茗暄听。
身下垫着狐毛毡,膝上搭着蚕丝云锦被,腰间还枕着嫣贵嫔给她做的腰撑,武茗暄手捧暖炉,舒舒服服地歪在软榻上,懒懒伸手,青浅便将一盅去了油的八宝鸭汤奉上。
撇着嘴抿了两口鸭汤,武茗暄笑着说:“宫宴都那么回事儿,还少不了明争暗斗。我原是不想瞧她们作戏,更不想被人当猴看,这才说身子不适,借故不去。”偏着头让锦禾拭了嘴角,才看向沈木云,“听你说太皇太后去了,我倒有些失悔。”
瞧着她那懒劲儿,沈木云掩口笑了笑,“看容德夫人那样子,似乎早前就对娘娘有些微词。倒是皇后娘娘,那关心不像是作出来的。”话音微顿,看武茗暄神色如常才继续往下说,“宫里便是这样了,这也是娘娘得皇上爱重,若换个人,谁还在乎?”
武茗暄明白,木云姑姑这又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她要抓牢皇上的宠爱,当下微微一笑,点点便作罢。
“适才在殿上,太皇太后可是说了,让娘娘身子好些了,就去福寿宫坐坐。”沈木云近前两步,在武茗暄跟前低声说道:“想是看妧昭媛带话不管用,有些急了。娘娘,您看是不是……”
“妧昭媛说得含蓄,我可以装糊涂,太皇太后这下可是挑明了,我还能不去?她再失势,也还是太皇太后,若真要治我,有的是法子。”武茗暄恹恹地挪了挪身子,在微隆的肚子上轻轻一拍,盈盈笑道,“罢了,是福、是祸,躲是躲不过的。小公主,过几日,陪娘见你皇太祖母去。”
“娘娘就这么盼着是位公主,若是皇子呢?”沈木云眸光一闪,笑着问。
“娘娘说了,就愿意得个公主,往后什么事儿都省心。”青浅一面替武茗暄拉好滑下的锦被,一面顺口接过话。
“娘娘,恕奴婢问句不当问的话。您真希望生个公主?”沈木云拿眼望着武茗暄,眼中透着一丝急切。
武茗暄凝目看沈木云许久,笑着叹一口气,“姑姑,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可宫中情势,你不是不知。若真生个皇子,我是要皇子呢,还是要自个儿性命?”
“怕不至于吧?”沈木云愕然抬眸,与武茗暄凝重的目光一对,又低下头去,口中喃喃,“娘娘的担心兴许没错,可不是还有皇上吗?以皇上对娘娘的情分,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按宫里规矩,若非正宫皇后所出,其余皇子出生便要交由奶姆、嬷嬷伺候,只有公主可以是母妃亲自教养。”武茗暄顿住话,稍作斟酌,“太后盼孙心切,皇上却一直没有子嗣。无论丽妃姐姐和安昭仪的是不是皇子,一旦我这胎是皇子,太后就没有不管不问的道理。她定会指派身边得力的嬷嬷去伺候皇子。到时候,我这个亲娘,怕是半点手都插不上。姑姑,你说,这样养大的皇子,会亲近我,还是太后?但这是祖制,即便皇上又能如何?”
“话虽如此,可皇上对娘娘的好,咱们都是瞧着的。您要是能生下皇长子,将来……”沈木云抿唇犹豫一瞬,迟疑着问,“娘娘,您当真无意后位?”
“姑姑也说皇上对我好,既如此,我还苛求什么?丽妃姐姐和安昭仪先我有孕,指不定皇长子早有了。何况,我自认没有皇后那般万事妥贴的能耐。”武茗暄微笑摇头,话却说得很认真。
“娘娘可不能这么想!天威难测,眼下皇上疼您入骨,可谁能确保一直这样?何况,万一……”沈木云急道,话至此处又猛然刹住,没敢说明,“当年,先皇待敬仁皇贵妃也是极好的,结果还不是被幽禁在溯殇宫遭罪?皇贵妃就吃亏在没个皇子傍身!”
沈木云的话,听得武茗暄蹙起了眉头。木云姑姑说这话固然有希望借她得势的缘由,可也不失道理。幼时,她常在宫中走动,对宫中情形并非全无所知,她甚至亲眼看见那些失宠、无子的先帝妃嫔,顶着看似荣耀的封号,过着连奴婢都不如的日子!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但沈木云的话提醒了她。
有昱晗表哥一日,自然就有她一日,但万一昱晗表哥不在了,那她……
武茗暄就这样循着沈木云的话,低头思索起来。
青浅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咬着唇,悄然退到一旁。
沈木云静静地站在榻边,不时抬眼看看武茗暄,又垂下头去。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只角落处两盆银骨炭偶尔爆出一点火花,直到锦禾掀帘入内。
“娘娘,福寿宫的巧妤姑姑送来一些金丝燕窝和一盅上好蜜水,说是太皇太后嘱咐的,让娘娘早起用些盐水,晚膳后用蜜水,安寝前再服用些金丝燕窝羹,以防冬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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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一百三十一章
锦禾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到了榻前,才发觉殿内气氛有些怪异。拿眼将武茗暄、沈木云、青浅一瞄,她脱口问:“娘娘,有什么不对?”
武茗暄与沈木云对视一笑,摇头道:“没有不对,只是你的话提醒了我。”
沈木云看了看一脸懵懂的锦禾,转而笑望武茗暄,“娘娘也曾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既然太皇太后这么有心,娘娘何不借力打力?”
武茗暄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目光在锦禾手中的两个羊脂白瓷圆盅上流连许久,“锦禾,太皇太后所说对我的身子可真有好处?”
听她问起这,锦禾不假思索,答道:“早起用盐水,夜间用燕窝,确实是孕中养身之法。”话音稍稍一顿,顺手揭开金丝燕窝的盅盖,白如雪、细如发的三个小丝卷便呈现在眼前,“太皇太后赏赐这金丝燕窝应该是河州燕子洞所产的头生燕盏,不仅有补虚养阴之功效,还正好与奴婢为娘娘配制的药相辅相成。若是燕条便算不得上品,若是别的燕窝就没有辅药的效用了。”
武茗暄听完,闭上眼想了想,忽而抬手摸了摸那白瓷盅,笑叹:“太皇太后真是没少操心,连我正用什么药都清楚!”
沈木云勾了勾唇角,接话道:“可见她老人家即便深居佛堂,也还耳聪目明呢!”
青浅、锦禾对望一眼,齐齐垂下头去。
几人默然片刻,武茗暄开口吩咐,“这燕窝就不必存入宝阁了。锦禾,拿去你存常用药材之处好生保管,至于炖煮,还是交由你来。”
锦禾应下,捧着羊脂白瓷盅,退了出去。
武茗暄闭着眼,琢磨了一会子,侧身一挥手,对青浅吩咐道:“明早,你叫上陈禄,去山客轩把我那座紫檀木金莲佛母供龛启出来。”
沈木云在宫中日久,对各种珍奇自有见地,一听名字,便知这佛龛不是凡品。待青浅应声,她稍作沉吟,问道:“娘娘,您是要派人把佛龛送到福寿宫还礼?”
“是还礼不错,却不是派人去。”武茗暄盈盈一笑,抚着肚子坐起身来,将头上束发的玉钗卸下,顺手交给沈木云,拢着被子往榻上一卧,“承蒙太皇太后厚爱,赐下难得的金丝燕窝,本宫自然得亲自去还礼,才不失礼数。”悠悠然一句抛下,阖目睡去。
翌日,武茗暄早早起了,用了早膳,喝过锦禾奉上的汤药,由沈木云陪着去山客轩看了一会儿书,再回殿时,青浅已怀抱一个八宝卷云纹的长形锦盒进来。
看沈木云与锦禾正伺候着武茗暄在妆奁台边梳妆,青浅上前两步,将盒盖启开,“娘娘,佛龛取来了。”
整个佛龛高一尺二,背面是佛母摩耶夫人双手合十盘膝而坐,正面镂空,供人安置佛像,四周有镂雕的藤蔓、草叶等物作装饰,底座约三寸,巧妙地雕塑成两个罗汉侧卧拱卫着一朵莲花。无论是佛母慈祥、端庄的神情,还是罗汉憨然熟睡的形态都很逼真,可谓是木雕器具中极为难得的精妙之作。
沈木云和锦禾瞪大双眼,面上都有些不舍之色。
武茗暄一瞧,不禁失笑。她不信神佛,殿内自然没有供奉,对这佛龛仅是欣赏,当初带入宫本就是想拿来作太皇太后的寿礼。如今,也算是不离她的初衷。
她见没有差错,便命青浅好生装起,淡淡一眼往沈木云瞥去。
沈木云会意,躬身一礼,自去吩咐步辇。
锦禾、青浅唤来小宫女替武茗暄备好手炉、暖裘等物,便扶着她出殿,坐上孔雀辇,往福寿宫还礼去了。
武茗暄这一去便是一日,直到用过晚膳,才出福寿宫。临别时,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一路有说有笑地将她送到宫门外,望着她上了孔雀辇,才转身回宫。那份亲热劲儿,不知道的,怕还会以为这是一对亲祖孙!
福寿宫与永璋宫相邻,中间只两堵红墙并一条甬道相隔。
甬道口,砖花吊脚墙的转角处,芦灰色裙裾一旋,一道身影快速往永璋宫奔去。
随行在孔雀辇旁的沈木云忽然回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蹙了蹙眉,喃喃轻唤:“娘娘……”
“无妨。”武茗暄端坐在步辇上,闭目假寐,“就是她们不来探听,我也会设法把这消息透出去,这般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沈木云蹙眉想了想,低声道:“可这样一来,永璋宫那边儿岂不是就有了防备?”
“我又不是要行刺太后,作什么怕人防备?既求了护身符,自然要亮给人看。”武茗暄失笑,嗔沈木云一眼,抿唇闭目,继续养神。
碧瓦红墙间,一顶孔雀辇缓缓向前,穿过永璋宫外墙甬道,入裕道中门,转入西六宫。
沿路,宫婢、内监们瞧见,春风扫柳般齐齐躬身、低头。
日暮垂悬,内监们拎着小风灯,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回廊、甬道间,一盏盏宫灯随之亮起。寂静无声的西六宫在微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闷,完全没有民间新年之始的喜庆气象。
今日是荣历八年的朔月朔日,更是“元日”大节。每逢今日,穹冉皇朝皆又大朝会,皇帝宴请文武百官;皇后则邀约贵胄女眷入宫同乐。
此时,昭阳殿内,礼部、户部、内侍府合力筹备多时的元日大朝会歌舞正酣;欣扬殿的女眷们也把盏小饮,聊得兴起;而永璋宫内却是一盏孤灯伴着袅袅熏香,给人诡秘之感。
“呲噶……”
刺耳的一声轻响,慕太后懒懒地靠坐在鎏金宝座上,半眯着眼瞥了瞥手中裂成两半的锦帕,闷声哼笑,“大前日,皇后去福寿宫请安,连个面都没见着,两只小鬼在宫门口就给打发了;今儿,慧妃不但进得门,还留了用膳。看来,她很得母后喜欢嘛!”
“怕也说不上喜欢,想是看这新近得宠的慧妃握住了皇上的心,想要拉拢,借机再起势。”一旁,6嬷嬷顺口接过话,有些小心地打量过慕太后的神色,“至于皇后娘娘,可是您的亲侄女……八成是太皇太后心里记恨着,故意给难堪。只是叫那些没头脑的瞧了,倒觉得皇后娘娘不如慧妃体面。”
“哼!得那老不死的接见算哪门子的体面?赤金凤印在手,那才是真体面!”慕太后冷声嗤笑,阴沉眸光一转,斜挑了眉看向6嬷嬷,“慧妃是有几分洛氏女娃的影子,但毕竟不是。再说,就是又如何?在宫里谈‘情’,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6嬷嬷陪着笑了笑,又皱起眉,“可慧妃势头正盛,要是再一举生下皇子,那……”
“你没听皇后说么?她见人就说愿生公主,想来也是怕了。”慕太后随手甩开锦帕,厌弃的目光透过镂花窗看向院中几株梅花,“管他龙凤,都还有好几个月呢!你留意着新晋那批妃嫔,要是有姿色、才情都不错的,就找机会帮衬一把。哀家倒要瞧瞧,皇上会放着那些体态妖娆的雏儿不碰,反而去抱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娘?”
6嬷嬷听了,掩着口直乐,“皇上也是男人,何况还染了那玩意儿,哪能呢!”说着便将一盅热茶递到慕太后手上。
慕太后顺手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勾起唇角,笑容还未成型,却见宫女湘月匆忙奔进殿来。
“禀太后,慧妃从福寿宫出来,直接回了鸣筝宫,没再去别处。”湘月抬眼望望一旁的6嬷嬷,躬着身子走到慕太后跟前,“不过,奴婢回来时,瞧见慧妃身边的大宫女青浅捧着一个锦盒,往翎嫣宫去了。”
“翎嫣宫?”慕太后霍然睁大眼,起身坐直。
6嬷嬷眉头一皱,诧异道:“慧妃与容德夫人不和已久,今儿怎么……”
“就说怎么百般暗示,容德都给哀家装糊涂,原来是这样!”慕太后沉声道,微眯的凤目中流露出一丝恨色。
6嬷嬷也是个精明的,稍加思索便会意,“太后是说,容德夫人是福寿宫那位的人?”
“那倒不至于。容德也不是个简单的,想来不过是各取所需。”慕太后摇头道,眸光一转,凌厉如刀,“福寿宫、容德、慧妃,这三个单看谁,哀家也不放在心上,可若是抱作一团……”话音猛然刹住,染了暗红色蔻丹的指甲狠狠往掌心一握。
6嬷嬷见状,急忙劝慰,“太后且宽心!奴婢瞧着,容德夫人看慧妃,那是眼中钉、肉中刺。即便太皇太后从中说和,想要调解下来,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成的。”
“嬷嬷说得是,太后别着急。”湘月帮腔道,眸色一转,想起什么,“奴婢与翎嫣宫的淮月有些交情。要不,奴婢找她打听打听?”说着,欠身深鞠一躬,便要转身出去。
“慢着!”慕太后恍然回神,“你此时去,不是打草惊蛇吗?且看看再说。”
湘月顿住步子,回过身来,喏喏应下。
幽幽灯光下,主仆三人紧蹙了眉,各自思量。
此时,鸣筝宫正殿的东厢内,武茗暄背靠腰撑,舒舒服服地高卧榻上。沈木云、锦禾分侍两侧,一个捧着盛有雪梨蜜汁羹的白瓷盅恭敬地呈给武茗暄,一个握了长柄棉槌蹲在武茗暄身旁替她捶着腿。
软榻左下首两步处是一张花梨木圈椅,文婕妤端坐其上,抿唇而笑,“好一招围魏救赵!你就不怕太后找翎嫣宫的人打听?”
“慕太后生性多疑,越是蹊跷,她越当真。”武茗暄微笑着说了一句,忽而面色一沉,佯怒地刮文婕妤一眼,“我深陷险局,你还在一旁笑?也不说帮忙想想对策。叫我像先帝的敬仁皇贵妃那样被太后关溯殇宫去,也好给你挪地儿!”
文婕妤拿手把武茗暄一指,偏头望向对面的颜才人,“颜姐姐,你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锦帕掩口,颜才人笑得妩媚,盈盈眸光从文婕妤面上掠过,转看向武茗暄,“这时候,只怕太后满腹心思都往福寿宫和容德那边放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害你?过两日,让若筝再去容德那边做些功夫,虚虚实实兼着来,紧着这两月,你就可以安生了。”
她们三人本是一体,文婕妤自然没有异议,双手一摊,道:“今日,你送了一柄象骨扇;明日,我再去送一幅字;容德夫人这挡箭牌做得也值了。唉……只是可惜了那么好一柄扇子和我的字!”
武茗暄莞尔一笑,“才不要你白送,省得听你絮叨!改明儿,我让皇上把御书房那卢大家的墨宝给你,总抵得过了吧?”
颜才人在旁抿着茶,瞧她们斗嘴,满面笑意下隐着诸多思索。待武茗暄、文若筝停下嬉笑,她也放下茶盅,锦帕轻轻碾了碾嘴角,“和淑那边,你暂时就别亲近了,免得叫太后以为你左右拉拢,反倒坏事。也可乘此机会试试和淑,她若就此疑你,不如早些除去,省得将来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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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等送走颜才人、文婕妤,锦禾便端来汤药,侍奉武茗暄用了。青浅捧着一个小竹篮进来,捻上两三枚腌制酸梅肉脯给武茗暄祛除口中涩味。
沈木云就着软榻边坐在小杌上,手里拿着一件纳棉小马甲,正穿针走线绣着纹饰,不时拿眼瞅瞅武茗暄,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武茗暄微微垂眸,瞥她手中的小马甲一眼,心下明白沈木云恐怕还是希望她腹中是个皇子,否则这马甲的款式怎么瞧不出男女呢?她淡淡笑了笑,嚼着酸梅,道:“现在又没外人,姑姑有话,直说便是。”
沈木云并不扭捏,手中的针往线团上一别,便问:“适才颜才人所说,娘娘怎么看?”
“颜才人说得也在理,和淑夫人迟早是个大麻烦,可我在孕中,不愿多生事端。何况,太后、容德夫人都盯着我,若非必要,我只求自保,绝不会主动与谁为敌。”武茗暄一口气说完心中想法,抿着酸梅,住了口。
“这便好。”沈木云松了一口气,眸光一闪,忽然抬头望向武茗暄,“娘娘,您说颜才人会不会……也不全是为了娘娘,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武茗暄微怔,低下头,仔细思索一番,笑道:“不会,至少目前她还不会做出对我不利之事。”
沈木云有些诧异地蹙了蹙眉,稍作思忖,点点头,继续做绣活,再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是武茗暄的计策起了作用,还是太皇太后又开始在宫中走动的行为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关于晋封的事情,再没有人提起,也很少有人来鸣筝宫走动。宁昱晗也就是除夕前一日歇在鸣筝宫,之后,即便来探望,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会久坐。
锦禾、青浅瞧在眼里,都有些担心。鸣筝宫的宫婢、内监们私下也在揣测,这是不是慧妃娘娘失宠的前奏?武茗暄却是半点不在意,每日好吃、好睡,闲来看看书,或是由沈木云指点着做些简单的绣活,再不然就是去福寿宫陪太皇太后说说话,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只偶尔会从张谦口中打听下宫中各处的动静。
沈木云也好像忘记了一切谋划,专心做着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的衣衫、被褥。
皇帝来得少了,鸣筝宫上下都闲了起来,宫中其余各处却比往常更加忙碌。
太后四十一岁的华诞将至,皇帝钦点昭阳殿作为太后寿诞设宴之所,可见颇为重视。内侍府、礼部、尚宫局各司其职筹备着寿宴所需,后宫各苑的妃嫔们也花心思准备着进献给太后的寿礼。
武茗暄很清楚正月十三会发生什么事情,料想太后届时恐怕没有心思去看那些寿礼,她也就懒得费心,让张谦和沈木云看着从宝阁挑一件珍奇,再亲手写上一幅贺词便罢。
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正月十三。
昭阳殿设下诸多席位,内宫众妃嫔按品阶分坐上首宝座两侧,嫣红帷幔层层叠叠,遮住一张张娇美容颜。肖司宾领着一众司宾宫女,依照官职、亲疏将6续纷至的外朝贵胄们引去戏台附近落座。半挽起金丝绣的大红锦帘遮住了外朝贵胄们向内窥视的目光,却不妨碍宁昱晗审视他们的神色、举动,一应安排很是巧妙。
今日,照旧是申时开宴。未时刚至,皇后与和淑、容德二位夫人就已经到了,相携查看宴会四处的布置。一些低阶的妃嫔生怕失礼,早早赶了来,跟在她们后头,不时奉承两句。
文婕妤也是未时便收拾妥当,过了正殿,但却不着急,闲坐一旁品着清茶,看锦禾、青浅伺候武茗暄梳妆。
鸣筝宫门口,武茗暄的孔雀辇和文婕妤的红木辇已备好,沈木云在旁站着,偶尔往宫门外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见锦禾为武茗暄松松地束上一条宫绦,并把紫玉串和紫玉麒麟挂好,文婕妤拍拍手,起身上前,“你这里都收拾好了,那位怎么还没来?”
武茗暄对镜看妆,微一蹙眉,拿锦帕将脸颊两侧的胭脂擦淡了一些,转过身来,抬眸笑望文婕妤,“再等等吧,兴许有惊喜呢!”
“惊喜?”文婕妤眯了眯眼,流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
锦帘一掀,沈木云恰时入内,“娘娘,来的果然不止妧昭媛一人。”
“走吧,出去接驾。”手中锦帕一抄,武茗暄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文婕妤的肩,率先出了殿。
文婕妤好笑地摇摇头,赶紧跟在她身后出去,但逢阶梯便扶她一把,低声提醒,“当心脚下。”
武茗暄回身笑笑,干脆挽了文婕妤的手,一路往外走。
二人相携出来,已见两顶规制不同的步辇在宫门处停下。
“妾(嫔妾)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如意吉祥!”
武茗暄欠身作礼,文婕妤则是规规矩矩地拜倒下去。
“免了,都起吧。”太皇太后的目光有些幽深,从文婕妤面上掠过,再转看向武茗暄时,已是一脸和蔼笑意,“宛悦说约了你同去,哀家也不乐意一个人走就跟来了,不会讨人嫌吧?”
正说着,妧昭媛便从后方的花梨木步辇上下来,跟武茗暄见了礼,又受了文婕妤的礼,走到太皇太后身旁,道:“姑婆就爱说笑,慧妃姐姐得了您的眼缘,心里必然是高兴的,怎会嫌您?”
“妧昭媛说得是。”武茗暄看一眼正挽着太皇太后的手臂撒娇的妧昭媛,也上前去,替太皇太后理了理衣襟,“这是您的厚爱,是妾的福分,旁人想都想不到呢!只是,不知又要惹多少人眼红了。”
文婕妤悄然瞄武茗暄一眼,又垂下头去,缄默不语。与虎谋皮,最是危险!
“不过是个过气的老婆子,算不得什么,你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正经的大福气!”太皇太后话音稍稍一顿,忽然伸手,抚上武茗暄的肚子,锐利目光直直望进她眼里,“只是……可得当心那些红眼的小鬼作祟。”
文婕妤在旁看得心惊胆颤,武茗暄却跟个没事儿似的,任由太皇太后在她肚子上抚摸,脸上笑意盈盈,却不接话。
“确实是个有胆的!”太皇太后深看武茗暄一眼,笑着收回手,“时辰差不多了,咱们慢悠悠地过去,也就开宴了。”说罢,眸光往侧一瞥,随行在旁的于嬷嬷便吩咐人起辇,缓缓往前行去。
武茗暄、妧昭媛、文婕妤客套地相视一笑,分别上辇,跟在太皇太后之后,往昭阳殿去了。
她们到昭阳殿外时,太后正好下辇。
瞧见太皇太后与武茗暄同路,太后的目光沉了沉,但转瞬又恢复正常,款款走过来,迎太皇太后下辇,嘴上说着,“料想今年母后是要来的,妾特别嘱咐兆盈备了些素斋。”
“是吗?那恐怕要浪费你的特意了。我念佛不过求个心静,倒是不拘那些。”太皇太后斜睨太后一眼,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拂鬓发,恰好错开她递上前相扶的手,“暄儿,难得你们不嫌我这老不死的啰嗦,就都随我坐一处,咱们也好说说话。”这话里意思竟把随行的文婕妤也点了,手更是已经挽上武茗暄的手臂。
太后面上笑容一僵,沉郁的目光闪烁不定,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说什么,退到一旁,稍稍躬身,“母后请。”
武茗暄歉意地对太后笑了笑,扶着太皇太后迈步入殿。
文婕妤、妧昭媛对太后作礼后,也随之而入。
太后垂首恭送,直到一行人已入殿才猛然抬头,眸光如刀子般锋利。
慧妃很得太皇太后喜爱,这在宫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所以,当看见太皇太后和武茗暄手挽手地进来,众后妃已是神色如常地施礼,只有少数人暗自感概慧妃的好运。
武茗暄等人入席时,已近申时,稍坐片刻,宁昱晗便领着一众勋贵们进了殿。距离他最近的便是安佑郡王武睿扬,而后是兵部尚书武致洪和老太傅及六部尚书。太尉慕霆钧则带着慕氏外戚及关系亲近的部分官员行在最后,步伐缓慢,意态悠闲。待至席间,慕霆钧只对太后颔首一礼,便径自落座,全无对帝后该有的恭敬。
百官见此,神色多少都有些复杂,但看皇帝都没有怒色,那些坚定的皇权拥护者们也就没有站出来指责。
宁昱晗只作无视,淡淡一笑,携了皇后的手坐到蟠龙座后方。
循例一番见礼,众人各自入席。
宁昱晗广袖一挥,随侍在侧的李炳福便高唱:“开宴……”
尖细的嗓音悠悠然传了出去,一时间众乐齐奏,身着粉色宫装的司宾宫女们鱼贯而入,各自按照肖司宾的吩咐,为勋贵们斟酒、布菜。
宁昱晗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示意皇后一起举盅,给太后贺寿。
太后一身正红朝服,端坐上首左侧,抿着唇浅笑一下,抬手让众人同饮。
妃嫔、贵胄、百官一起举盅,齐声祝贺。
第一盅酒过后,乐曲已变,早就候在廊上的乐坊舞姬们缓缓入殿,登上戏台。
宫中礼规森严,受诸多规矩限制,这舞无非是七仙女献蟠桃,毫无新意。众人也不知是真觉得有意思,还是装出感兴趣,都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些舞姬。
两根指头捏着盛了果饮的酒盅,武茗暄淡淡一眼往上瞄去,拢袖掩口便是一个呵欠。
恰时,宁昱晗目光一斜,正好与武茗暄的视线对上,半举酒盅做掩饰,以唇形无声地说:“乖,很快就不会无聊了。”
武茗暄把唇一咬,嗔他一记白眼,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虽说明知不该,可武睿扬的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地扫向武茗暄那边,见得此景,心下不禁又是酸涩翻涌,仰头就是满满一盅酒灌下。
一曲舞就快结束,宁昱晗微微侧了身子,笑着望向太后,“但凡寿宴,都是这些歌舞,瞧得人犯困,不如来点新鲜的。母后,意下如何?”
“看样子,皇帝替哀家准备了特别的寿礼?”太后满面笑容,看向宁昱晗的目光却带着些许警惕。
“儿子用心准备的寿礼,自然是特别的。哈哈……”宁昱晗朗声一笑,待见太后面色微变,才收起笑声,利落地击掌三下。
掌声落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黄易廉怀抱一个尺余高的锦盒进来,在阶前跪下,面向太后,启开盒盖。
盒内是一棵树,繁茂枝叶间,一颗颗寿桃在灯光下反射出鲜红的光芒。美是美,可那颜色未免有些太扎眼,似是要滴出血来。
“记得早些年,母后常说起朝晖宫那棵桃树,只可惜先帝临去前,命人移除了。这棵福寿树是儿子作了画,让王司珍选翡翠、水晶为材,按画而雕的,恭祝母后福寿安康。”宁昱晗微眯着欣赏太后变幻不定的表情,脸上笑意更浓,“母后看看,可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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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朝晖宫!
扶钗的动作顿住,武茗暄霍然抬头,往上首蟠龙座方向看去。
宁昱晗似是没有看见武茗暄疑问的眼神,薄唇却悄然勾起,露出一个让她瞧得心下酸涩的笑容。
瞳孔猛然一缩,武茗暄有些僵硬地慢慢低下头去,仿佛若无其事般端起酒盅,一口一口抿下盅里的苹果汁,心底思绪却如潮涌。
三日前的夜里,是在这寿宴之前,宁昱晗最后一次到鸣筝宫。
寿宴上的一番谋划,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动作,却事关重大。然而,自她归宁回宫,宁昱晗就没在她面前提过半句关于那事的细节。她很担心,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直到那日,宁昱晗说有太多事要筹备,近几日就不再来看她。她终于憋不住,便问他怎能笃定慕霆钧会下场与武睿扬比试。
那时,宁昱晗说:“慕霆钧生性多疑,却极自负,也很护短。在他看来,朕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不足为惧。你想,若是让他觉得太后惧怕朕,以他的心性,会如何?”
武茗暄稍作思索,便道:“慕霆钧狼子野心,一直想要架空皇上。要是真如皇上所说,那他必然会找机会压制皇上,借此安抚太后,也向趋附慕氏的那些人证明,皇上不是他的对手,更非慕氏之敌!”宁昱晗既然自称“朕”,她也就尊了声“皇上”。不过,此时并无外人,就连沈木云、李炳福等人也没在身旁,言辞间自然勿须顾忌。
星眸中露出嘉许笑意,宁昱晗点点头,“正是如此。加之,谁都知道朕与睿扬情同手足。届时,睿扬提出与他比试武艺,可谓是正中他下怀,他又怎会推拒?”
武茗暄深以为然,但不知宁昱晗如何能让太后对他生惧?毕竟,慕氏外戚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不凡,太后虽然忌惮宁昱晗,但还不至于怕。
感觉到武茗暄的疑惑,宁昱晗伸手一捞,将她圈入怀中,很温柔地抚着她的鬓发,投向远处的目光却阴沉得可怕,话音也是森冷如冰,“母后总说不信世间有鬼,朕倒想看看,当亲手害死的故人之物出现在眼前,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原来,姨母不是听闻先帝病重而失足跌下芙蕖塘淹死的,而是被太后害死的!武茗暄注目凝望被黄易廉抱在怀中的玉雕桃树,瞧着那一颗颗艳红似血的水晶桃,狠狠一闭眼,逼回目中泪意,也遮住满腔恨意。
早在她满周岁时,生母苏玉容就病倒了,日常饮食起居都需要人贴身伺候,根本无力照顾她,可她却拥有两份母爱。一是为洛菱宛顶罪而亡的洛王妃慕芊惠,另一个便是她的亲姨母——静逸贵妃苏玉如!
姨母性子温柔,遇事总是多忍让,再加上先帝对姨母又是那样深情;所以,她一直不曾怀疑过姨母故去的真相。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恍惚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沈木云的话。武茗暄茫然睁眸,有些呆滞地目光望向宁昱晗。先帝护不住深爱的姨母,也护不住替他平衡外戚势力的敬仁皇贵妃,那……你是不是也护不住我?
可惜,此刻的宁昱晗正忙着与慕太后合演母慈子孝的戏码,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倒是得宁昱晗赐座于近处的武睿扬将这一切尽收入心。
斜飞入鬓的剑眉霎时拧起,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苦于无法询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武茗暄面上的茫然之色逐渐淡去,缓缓收回目光,垂首抿一口苹果汁,隐去唇边苦笑。
武睿扬的目光越来越沉,忽然站起,躬身拢袖,道:“今日太后大寿,臣也没什么好礼可献。前些日子得了一套剑法,颇为新奇。若太后不嫌粗鄙,臣便舞来,权作助兴?”
宁昱晗不置可否,拿眼望向太后。
慕太后冷凝的目光直直逼入宁昱晗眼中,似是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却只能看到他很是恭顺的笑脸。
冷不丁一声轻咳,不知从何处传来。
慕太后不动声色地循声望去一眼,忽而笑道:“一个人舞剑有什么看头?既是舞剑,不如就请太尉作陪。皇帝,你说呢?”
宁昱晗往脸上挂着冷笑的慕霆钧扫去一眼,微微欠身,“今日是母后寿诞,儿子自然是听母后的。”遂即一招手,刚将水晶桃树交予永璋宫宫人的黄易廉便转身出去,捧了两柄宝剑进来。
武睿扬褪下肩上紫貂裘,抛给侍立在旁的宫婢,转身对犹自端坐的慕霆钧抱拳一礼。
慕霆钧鹰眼半眯,斜斜扬眸瞥他一眼,慢悠悠地饮完一盅酒,方才起身,态度不屑之极。
武睿扬并不在意,随手取过一柄宝剑,唇角微扬,足下轻点,飘身上了戏台。
“小子轻狂!”慕霆钧轻喝一声,一把夺过黄易廉递上的宝剑,左手一翻、一卷,黑狐裘便宛如一片乌云罩向戏台,身形拔地而起。
“好一个行云……”武睿扬赞誉的话还未说完,斜里已是一抹寒光逼近。他眉峰一挑,不敢再多言语,挥剑迎上。
自首招发势后,慕霆钧的攻速渐渐缓了下去,但招招狠辣,直逼要害,力道更是大得惊人。武睿扬仗着身形灵敏、剑法轻快,不断变换着招式,力求攻守兼备,与慕霆钧缠斗起来。
宝剑相撞,铮铮之声响彻不绝。
武睿扬一袭青衫如烟,慕霆钧一身绛紫官袍如雾。两人身影犹如一青一紫两道光影,变幻交织,叫人目不暇接。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还是看不清安佑郡王和慕太尉究竟过了多少招,但越是这样,心情就越是激动,气氛也更加紧张。
武茗暄也一样,尽管完全看不懂台上局势,但仍是努力睁大眼,关注着优劣变化。
宁昱晗注目看了一会儿戏台上的打斗,扫眼看过周遭众人,端起酒盅邀他们同饮。酒盅搁下,他微微偏头,似在倾听什么,片刻后,抿着笑说:“看样子,惊风、幻云也在较劲啊!”
“惊风、幻云是当年凌太傅与秦大侠所用佩剑,锐不可当,于宫中珍藏已有数百年,世人难以得见。”一直静默不语的皇后忽然开口接话,目光往慕太后方向一瞄,又偏头看向宁昱晗,“皇上,既是比试,不如设个彩头?”
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会……慕太后收回审视宁昱晗的目光,对皇后和煦一笑,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眸光一转,低头端起酒盅送至唇边,“俗话说‘宝剑赠英雄’。依哀家看,不如谁胜了,便将宝剑赐下?”
“母后所言,正合儿子心意。”宁昱晗朗声一笑,顺口应承,没见丝毫为难。
其实,惊风、幻云对皇室意义非凡。当年,三国并立,如今的穹冉皇朝只是南宁国,人口虽多、占地虽广,但耗费了近千年时间也难以将穹冉一统。只因,北方敖牧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西面的云封国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且善用蛊毒。
及至圣祖登基,虽然立志收复失地,一统三国,但若不是得穹冉史上唯一的女帝师——凌云与其夫秦风秦大侠的鼎力相助,恐怕,圣祖也就不能称之为“祖”了。
这两柄宝剑不仅象征着圣祖一统天下的功绩,更是历朝皇帝对有功之臣的最高嘉奖。若谁得手,便是等于昭告天下,此人是贤臣,是国之栋梁!
听宁昱晗爽快地应了,慕太后紧绷的神色一松,唇边酒盅微斜,酒液缓缓入口。
宁昱晗举起酒盅,与皇后一起陪慕太后饮下一盅酒,唇边笑意更浓。这个蛇蝎毒妇,以为占了便宜么?若无一定把握,他怎敢将这两柄剑用在此处!
关于那两柄宝剑的意义,所知之人不多,但无论是忠实的皇权拥护者,还是那些趋附慕氏之人心中都明白,今日这出戏绝不是简单的助兴,而是皇上与慕氏的对抗。谁输谁赢,并不止是区区一把宝剑的彩头!
旁座的众妃嫔,大多只是看个热闹,并不在意这些。只和淑、容德二位夫人的眼神,在听见这番话后,不约而同地深邃了。
武茗暄幼年常居宫中,得先帝宠爱,宫中珍藏几乎瞧了个遍,自然也知道个中奥妙,于是很自然地抬眸望了宁昱晗一眼。
二人目光一对,但见他星眸璀璨,武茗暄也就放下心来。想必,他有他的考虑。
武茗暄收回目光之际,却不经意地与太皇太后含笑的眼神撞上,不禁微微一怔。
“看来,今日之事,皇帝是胜算在握了。”
太皇太后轻飘飘一句,听得武茗暄耳中,却如雷击。
难道,太皇太后看出了什么?她按捺住心底震惊,故作无事地笑道:“都是皇上的臣子,谁胜谁负,又有什么关系?”
“是嚒?”太皇太后目含深意,睇武茗暄一眼,便转过头去,专心看台上的比试。
一旁的妧昭媛投来询问的眼神,武茗暄只回以浅浅一笑,抿着果饮,自作思量。
“快看,台上有血!”
“是……安佑郡王?”
“安佑郡王右臂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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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几道惊呼声入耳,殿内众人神色皆变,台上纷乱的剑影却未有片刻滞缓。
睿扬哥哥受伤了?武茗暄赫然直起腰身,极目远望,想要看清台上情势。
宁昱晗侧目一瞥,见得武茗暄那煞白的脸色,不禁微微蹙眉。武睿扬对暄儿的心思,他很清楚,要说半点不介意,那是假的;可若是暄儿眼见睿扬受伤都没有丝毫反应,又未免太……一个心性凉薄的女人,怎值得他倾心?
念头这么一转,心底那微末的不快也消散了,宁昱晗也替武睿扬紧张起来。
慕太后斜睨宁昱晗一眼,锦帕虚虚压在唇上,轻声嗤笑,“到底年纪太轻,难免莽撞。”她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话音却是淡淡的没带多少情绪,倒叫人闹不清这话究竟是说武睿扬,还是暗指宁昱晗。
一些席位稍近些的贵胄,听闻此言,无不舍了台上的精彩,转眼将宁昱晗望住。
慕太后话中奥妙,宁昱晗听得明白,却不屑与她做这等口舌之争。他扫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便将此事揭过,凝目分辨武睿扬与慕霆钧的招式优劣。
就在众人关注这厢暗涌之际,被帷幔遮蔽的上座某处,却有一身着鹅黄宫装的妃嫔痴痴地望着戏台上那道青色身影,深锁的眉心、紧握的双拳,堪比武茗暄、宁昱晗还更紧张。
“咔嚓”一声轻响,被推杯换盏之声淹没。
“丽妃娘娘!”随侍在旁的珍菊慌忙跪下,拉过桑清的手仔细查看,“娘娘,您……您这又是何苦?”
一直仰首望着上方某处的香兰方才回神,见得桑清神色,撅嘴道:“娘娘,您若是生下皇子,指不定会晋封贵妃呢!那人不过空挂着一个郡王的名头,倒叫您……”
“休得胡言!”桑清轻声喝断香兰的话,漠然四顾,见并无人注意到她这边,才放下心来。
自从桑家被灭,她在这世上就只剩下两个牵挂,一是身处纷乱争斗的暄儿,二是深藏在心底身处那张俊逸的脸。她并不怕什么,只担心让人知晓她的心思,会对武睿扬造成影响太医最新章节。至于腹中的孩儿……桑清默然垂眸,看向自己已经七个月余的肚子,拿不定主意。
越想,心中越是烦乱,她用力扯下折断的指甲,仿佛这样能把那些烦恼都除去。
戏台上,青、紫两道人影继续缠斗着。剑影乱舞间,地上的血迹似乎更多了。暗红血珠溅落戏台,却不知是武睿扬的,还是慕霆钧的。
听得台下动静,慕霆钧纵声狂笑,手中玄云剑挽出剑花,急攻武睿扬下盘的招式赫然一改,剑柄以雷霆之速重重杵上他的左胸。
一声闷哼,武睿扬飞身急退,慕霆钧乘势而上,玄云剑尖一挑,竟将武睿扬手中的惊风剑打飞出去。
“噌……”惊风剑斜飞,钉入台面,发出幽幽哀鸣。
武睿扬捂着胸立于角落处,一身青衫多处染血,隐隐透着黑红。
周遭妃嫔们花容变色,失声惊呼;拥护皇权的勋贵们也都起身,紧张地关注着情势变化;趋附慕氏那些人很得意,脸上或多或少显露了些笑容。
武茗暄捂着嘴,盈盈目光直直望向宁昱晗,想让他发话,叫慕霆钧停下攻击。
如冰寒眸扫过四周众人,金丝龙纹的玄色广袖兜出一阵风,宁昱晗张口便欲喝止这场比武,以免武睿扬再受伤。
然而,就在此时,战况突然又变。
慕霆钧见武睿扬无力再战,心下大快,纵身逼近,玄云剑一举,斜斜往他项上削去。
一声脆响,束发的玉冠应声而裂,在玄云剑的锋芒下破为两半。
武睿扬身形一矮,矬身半跪于地,险险避开这一杀招,满头黑发如瀑布倾泻。不见狼狈,却带出几许寻常难见的风流。
慕霆钧猛然收剑,指着他笑道:“似你这等白净小儿,给淮安郡主做面首正好,与老夫比剑,那是自取其辱!”
淮安郡主是慕霆钧幼女,因容貌最肖先母,颇得慕霆钧宠爱,特意为她请封郡主,食邑淮安。此女生得一副端庄貌,却长了一颗狐媚心,整日无事,便是搜罗貌美少年,收为面首。
台下众人闻言,莫不尴尬,老太傅、武致洪等人更是满面怒容。
武睿扬却似不觉,微微仰头,露出谦和笑容,“太尉谬赞,小王愧不敢当。”
慕霆钧一愣,遂即抚须大笑。
气氛僵滞一瞬,那些趋附慕氏之人回过神来,也附和着哄然大笑,却没注意到慕霆钧的笑容已僵。
“你已败,竟敢……暗算老夫?”慕霆钧面色铁青,颤声问,左手捂着右腋,五指间有鲜血徐徐滴落。
左手的惊风剑一收,武睿扬抬手撩发,从容笑道:“太尉此言差矣!小王并未认输,何谓暗算?”一句话抛下,再不管慕霆钧,捧着惊风剑跃下戏台。
牙关咬了又咬,慕霆钧一张老脸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好不难看。
阴冷目光往旁一瞥,慕太后沉声道:“这是哀家的寿诞,即便比武,也该点到为止。安佑郡王,你这是故意给哀家找晦气?”
武睿扬双膝一曲,手捧惊风剑,挺身跪在阶前,朗声道:“太后所言不错,臣也是想的点到为止。奈何,太尉以杀招相逼,臣只得还击保命。伤了太尉实属无心,还望太后恕罪。”
“母后……”宁昱晗刚唤了一声,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却听妃嫔席处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声鉴宝天书。
“娘娘,您怎么了?”
“快来人啊,丽妃娘娘不好了!”
不是暄儿吗,怎么……宁昱晗扭头往武茗暄看去,却瞧不清她的神色,只得吩咐:“快,宣太医!”
听闻桑清出事,武茗暄已慌了神,顾不得与宁昱晗交代什么,匆匆给太皇太后告罪:“恕妾失陪。”起身向着桑清快步而去。
武茗暄刚到,便见桑清的手从婢女珍菊肩上滑落,忙奔上前,一把揽住她,“桑姐姐,你这是哪里不好?可别吓唬我!”
浓密的睫毛扑扇两下,桑清微微睁眼看了看武茗暄,痛极之下,眸光已有些浑浊,把头伏在她耳边轻问,“他,没事吧?”
嗅出她口中有些怪异的药味,武茗暄愣然片刻,猛然醒过神,“你是想护他?”
桑清努力睁眼,却不是看武茗暄,“你都懂了,他也会明白的,是吧?”眼中,远处那道身影已看不清,不过不要紧,他的样子早已印在她的心上。
武茗暄半张着唇,就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见,皇后领着几名太医就快至跟前,但桑清仍是睁大了眼望着武茗暄,眼中满满都是期盼、恳求,直瞧得武茗暄双眼发酸。
“你可真傻啊!”无奈一声叹息,武茗暄用力点头,“嗯,会明白的。”
虚弱笑容浮上唇角,桑清闭上眼,昏死过去。
皇后表情淡淡地看一眼昏迷的桑清,侧眸一扫,“崔院使。”
太医院院使崔闵通忙应喏,命医女接过武茗暄怀中的桑清,将她安放在随行而至的宫婢们抬来的软榻上,领着三两御医上前,就地替她把脉、诊治。
“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皇后随口对武茗暄问道,一双凤目目光沉沉。
“回皇后娘娘话,妾也不清楚。丽妃只说腹痛,不曾提及其他。”武茗暄恭顺颔首,双眸却不自觉地看向桑清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下暗忖:且不说桑姐姐已有了皇上的骨肉,就说她身为六妃之一的身份,与睿扬哥哥是绝无可能了!但我既然答应了她,就定然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睿扬哥哥,哪怕……这种事,最不该由我来说。
武茗暄的走神,皇后不是没有察觉,但也只当是她与丽妃感情甚笃,太过担心的缘故,并未作他想。
就这么会子功夫,崔院使等人合力会诊已有了结果――丽妃是误食了含有瞿麦、白芷的东西,破了血,恐怕是要早产了。
皇后闻言,蹙眉思忖稍许,利落下令:“伺候丽妃的宫婢,留下一个跟着伺候,一个先回华音宫准备去。”又对崔闵通等人吩咐,“你们赶紧跟着去,本宫随后就来。”待一干人等都应了,各自忙去,才转头看向武茗暄,“慧妃,你也是双身子的人,就先回吧。”
武茗暄应了喏,微微欠身作礼,唱了一句,“恭送皇后。”等皇后先行入内了,才扶着青浅、锦禾的手往内苑走。心中记挂着宁昱晗的大事,也担心武睿扬,临出殿门前,她实在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回首一望,没与昱晗表哥的眼神对上,却恰好收入武睿扬的苍白笑脸。
心下莫名一颤,武茗暄快速移开目光,往上方看去。
宁昱晗长身立于蟠龙座后,两侧站了太傅、武致洪等人;而慕太后则亲自扶着慕霆钧站在蟠龙座前,周遭也围着不少正对慕太尉的伤势表示关切的人;双方看似谈笑,实际已呈剑拔弩张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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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国丈负伤,朕也心下不安,但既是比武,就难免刀剑无眼,有所伤损啊!”宁昱晗凝目往慕霆钧伤处投去一眼,长声一叹,似是颇为惋惜,“伤在右臂,近期怕是难以再操兵练马。国丈为国操劳,可谓是劳苦功高,但如今年事已高,不若借此机会卸甲归家静养,也免得兆盈时常担心。”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说过,他眸光侧转,投向伫立在殿门处的武茗暄,微微蹙眉,示意她尽快离去。
宁昱晗这番话一搁下,慕霆钧、慕太后面色齐变。旁边那些慕氏党羽也回过味来了。这哪里是要给太后祝寿,分明是办了一场鸿门宴,皇上是要借此卸慕太尉的权呢!
另一边,除知晓内情的武致洪、武睿扬父子外,太傅等人目中俱显喜色。皇上一出手,便是直接拿慕太尉开刀,若能成功,彻底清除慕氏这颗毒瘤也就指日可待了!
慕太尉扫眼看过护卫在宁昱晗身侧的众人,目光阴沉如墨,“皇上也说老臣劳苦功高,如今不过一点小伤,便要让老臣告老归家,这算不算得是过河拆桥?”
殿内气氛顿时升温,一触即燃。
武茗暄心知自己留在此处着实不妥,也帮不上宁昱晗的忙,收到示意,当即转身,却听身后遥遥一声呼唤。
“慧妃,且留步。”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慕太后松开扶住慕霆钧的手,迈步就往武茗暄靠近,满面和煦笑容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你这肚子有些冒尖,哀家瞧着,该是位皇子。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宁昱晗心下一紧,赫然上前一步,恰好阻住慕太后去路,“母后,慧妃侍奉太皇太后多时,已累了,让她早些回去歇着。”话音一顿,抬手将慕太后扶住,“何况,慧妃就在宫中,母后随时想瞧都成。眼下,咱们还是先商议国丈养伤的事要紧。”
“不过是想提前与哀家的好皇孙亲热亲热,倒惹得皇帝这么紧张?”慕太后嗤笑着反问。话虽如此,她却不坚持,顺着宁昱晗拉扯之势往回走,在高阶上驻足,居高临下看向武茗暄,目光沉沉。丽妃出现小产之兆,也没见皇帝有多在意,反倒是慧妃……看来,武氏这一步棋倒是压对了,不过一个与那洛丫头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竟成了皇帝的心尖肉!
“妾有些不适,先行告退。”武茗暄冲慕太后欠身一礼,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匆匆扯过青浅、锦禾,行出昭阳殿。
青浅、锦禾虽然不知内情,却也看出些不寻常,扶着武茗暄急走几步,直到上了孔雀辇,转入内苑,瞧见后方没人追来,才命内监们缓下步子。
“可算出来了,太后那样子笑,瞧着太瘆人!”青浅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武茗暄瞥她一眼,放松身子,懒懒往靠背上一歪,闭目沉思。今日这种紧张,其实她早已预见,但桑姐姐的“早产”和皇后的离去却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桑姐姐本非世俗女儿,对昱晗表哥也无意,加之对睿扬哥哥情根深种,不愿绵延皇嗣尚在情理之中;皇后却是为何?即便再着急照看桑姐姐,也不该对自己父亲的伤势不管不问啊!何况,就连青浅都能看出些今日的不寻常,难道皇后感觉不到?
见武茗暄如此,锦禾、青浅对视一眼,各自将满腹的话压下,默不作声随着孔雀辇而行,及至入了鸣筝宫,步辇落下,将武茗暄扶进正殿东厢卧下。
“娘娘,可真有不适?”锦禾替武茗暄拢好锦被,关切地说,“还是让奴婢给您把把脉吧?”说着便要去取诊脉的手枕、锦帕。
“不用忙乎,我没事。”武茗暄将她唤住,轻轻冷哼一声,“那老妖婆想用我腹中孩儿要挟皇上,我还不赶紧寻个名目脱身?”
听了这话,锦禾才放下心来,抿着唇笑了笑,便道:“娘娘在宴上没用多少吃食,奴婢给您做一盅燕窝羹来修仙狂徒。”
武茗暄本没有食欲,想让她不必去弄,斜眼瞄见青浅的神色,眸光一转,挥挥手,“去吧。”
“哎!”锦禾应声,掀帘出去了。
武茗暄微微偏头,挑眉望向青浅。
青浅咬唇半晌,在武茗暄沉静的目光下,一连串话鞭炮似地迸出:“早知如此,方才还不如不走。满殿人都瞧着,还有皇上在,想来,太后也不敢真做出什么来。如今是躲过了一时,可往后好长日子,如何是好?她毕竟是太后,若真要和您过不去,咱们可怎生应付?”
“适才那种情形,哪里能顾得这许多?再说,你以为我不拂她的意,她就不会对付我?”武茗暄撇撇嘴,深邃目光透过镂空的花窗投向远处,“不止太后,如今这宫里是危机四伏,要想安生,端看今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究竟胜者谁家。”
青浅听得懵懵懂懂,下意识地点头,目中忧色却没散去。
事关朝政,即便是青浅,武茗暄也不愿多谈,淡淡一笑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看看张谦在忙什么。让他来一下,我有事吩咐。”
青浅领命出去,恰好锦禾端着燕窝羹入内。
“娘娘,趁热用了,早些歇着吧。”
武茗暄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微微抬手指了指榻上小案。
还说少操心,这整日都没见娘娘的眉头松过!锦禾暗叹一口气,把燕窝羹搁在小案上,悄声走到武茗暄身旁,替她捶腿。
很快,青浅领着张谦入内。
听得张谦的唱礼声,武茗暄霍然睁眼,招手让他近前,附耳吩咐一阵,末了还不忘叮嘱,“仔细些,别叫人瞧见。”
“是。”张谦躬身应下,到后院屋内取了一件普通的内监服拢上,拎着一盏风灯,快步出了鸣筝宫。
时下正值亥时,三宫六院大多都已熄灯,只余廊外、庭中诸多牛皮灯笼迎风晃荡,但也有几处灯火长明。
华音宫内,炭火比往日更旺,灯也更亮。
深紫色床幔垂坠,遮住了雕花床上桑清的身影,却挡不住阵阵呼痛的嘶喊。
“天啊!好多血!”
“快,热水,再来一盆热水!”
“看到头了,快,再用力,再用力啊!”
“娘娘,坚持,小皇子就快出来了!”
两名老嬷嬷、好几个医女,还有不少宫婢都围在床榻周围,拧帕、打水、擦汗,好一阵忙碌。
杂乱的话音像一群苍蝇在耳畔振翅嗡鸣,桑清紧咬着口中木棍,双手死死抓着身上被褥,无意识地听从着使劲。
葫芦和藤架图案组成的花罩外,崔闵通领着一众御医远远地站着,一个个低垂着头,被里间的凄惨呼痛声骇得心惊肉跳,面皮直抖。
皇后攒着拳头,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往内殿张望,目中忧色一览无遗。
“娘娘,您也累了一日,坐下歇歇吧?”亦丹捏着锦帕,小心地替皇后拭去额侧细汗,“余嬷嬷、古嬷嬷都在里头,不会有事的守护冷峻少爷最新章节。何况,崔院使他们也都在这候着,您且宽心。”
不知是亦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被脑中闪现的讯息惊住,皇后顿住徘徊的步子,抿唇片刻,忽而转身,“丽妃的身子,是谁看顾的?”
众御医中一人出列,上前两步,躬身道:“回禀皇后娘娘,臣余金康,自丽妃娘娘有了皇嗣,便是由臣负责,寻诊、开方、安胎等事都是臣亲办。”
余金康是宫中金科圣手之一,按理不会有问题啊!皇后沉眸看他一眼,又往内殿睇去狐疑的眼神,沉默少许,道:“适才崔院使说丽妃是误食了瞿麦、白芷等物,这些可都是太医院出方才能领的?”
余金康微微一愣,袍子一撩,俯身跪地,“瞿麦通经、利尿,白芷生肌、活血,均是孕中大忌,便是初入药局的医女也知晓。臣再糊涂,也万万不可能出这等差错,望皇后娘娘明鉴!”
皇后并不多说什么,唤起余金康,蹙眉看向崔闵通。
崔闵通脸色沉郁,似乎也有什么不解,抬头与皇后对视一眼,又再垂下头去。
听得内殿呼痛声越来越微弱,皇后的神色更加凝重,微微侧首,低声吩咐,“亦丹,你进去瞧瞧,一来问问情形,二来看看丽妃可还清醒。要是清醒的便罢了,要是迷糊了,就叫一个贴身伺候她的大宫女出来,本宫有话要问。”
从皇后慎重的态度中,亦丹也察觉出了什么,咬唇点头,转身进入内殿,片刻功夫,领着香兰出来。
“奴婢香兰,叩见皇后娘娘。”香兰心下直打鼓,面上却没显痕迹,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
“你且起来。”皇后抬手唤起香兰,却没立即问话,而是转头去问亦丹,“情形如何?”
“想是痛得狠了,丽妃娘娘有些迷糊,气弱了,劲儿就使不上来。余嬷嬷说,得赶紧送些老参进去续气,不然,怕是就要不好了。”亦丹垂首答话,淡淡一眼瞥过旁边的香兰,又道:“头已经出来了,古嬷嬷说八成是位公主。”
皇后点点头,稍作思索,侧眸看一眼崔闵通。
崔闵通会意,忙从提梁小柜中取出一株老参。
香兰低头静立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际却关注着周围动静。崔闵通取出老参时,她悄然注目看了一眼,目光闪了闪。
崔闵通执刀切片,盛了一碟交给亦丹,嘱咐一句,就让她赶快送进去。
亦丹捧着小瓷碟便走,临入内殿时却回首看了皇后一眼,似乎在征询什么,待见皇后微不可查地点了头,方才掀帘入内。
皇后端坐圈椅上,磕着茶盏盖子,侧耳听得里间呼痛声又高了些,便知道老参已经用了,这才搁下茶盏,“香兰,本宫问你,今日之前,丽妃可曾腹痛过?”
“回皇后娘娘话,丽妃娘娘身子还算不错,之前不曾说过腹痛。”
“那……问题便是出在寿宴上。”皇后话音稍顿,锐利目光紧盯着香兰,“昭阳殿里,你一直伺候在丽妃身旁,没有离开过吧?那你必然知道她是吃了什么引发腹痛。”
“是一盅果饮,丽妃娘娘还夸那果饮味道甘醇,连用了几口,然后就说腹痛了。”香兰利落答话,说完一句,怯生生地抬头,眸中已有泪光,“皇后娘娘,奴婢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自猜测,可瞧着丽妃娘娘的情形实在是心里难受。也不知丽妃娘娘挨不挨得过去,还有皇嗣……奴婢斗胆,皇后娘娘,以您的睿智不会瞧不出,今日之事恐怕不是意外。皇后娘娘,您是后宫之主,奴婢求求您,您可一定要替丽妃娘娘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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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夜时间,对于鸡鸣时分就开始忙碌的宫人们来说是很短暂的,但顶着煎熬枯坐一夜的武茗暄却觉得很漫长。
一面担心桑清的生产是否顺利,一面心悬宁昱晗的大计是否能成,她就这样揣着一颗左飘右晃的心,歪在软榻上,睁着眼干耗了一宿。
冬季的阳光透过微黄的窗纸,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角落的沙漏缓缓流泻,眼看就是午时了。
武茗暄偏头看看那沙漏,眉心锁得越发紧了,“青浅,再去瞧瞧。”
青浅明白娘娘心里的担忧,听得吩咐,也不再死守着规矩,匆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出去。回来时,她耷拉着脑袋,咬着唇摇摇头。
武茗暄刚迸出一丝亮色的眸光再次黯淡下去,心底涌起浓浓的不安。
锦禾从旁取过浓稠的鹅肝粥,试了冷热,小心地奉给武茗暄,“娘娘,您不为自个儿,也得想想肚子里的,好歹用些吧?”
“嗨,没消息不也就是没出乱子嘛!”青浅故作轻松地劝着,抬眼瞅瞅武茗暄的脸色,秀气的眉毛蹙起,“您要是不想进食,就闭着眼歇一会子。待会儿,姑姑和张公公回来,奴婢……”
青浅的话还未说完,外间纸鸢咋咋呼呼一声“木云姑姑回来了?”,成功吸引了武茗暄的注意。
武茗暄“噌”地一声翻身起来,因着急于得知沈木云打探的结果,竟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子不比以前,起得猛了,眼前一黑,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娘娘!”青浅、锦禾失声惊呼,抢步上前将武茗暄扶住,待她站稳了,仔细问过,没有什么不妥,她们被骇得发白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毕竟是从郡王府开始就服侍武茗暄的,青浅说话要随意些。惊魂稍定,她板起俏脸,嗔怪道:“您怀着皇嗣,万一有个好歹,奴婢们掉脑袋是小,您自个儿也得受罪啊!”
入宫才多久,这身子怎就这么娇弱了?武茗暄微微愣神,讪笑一下,没顾得上青浅,扭头便问掀帘进来的沈木云,“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桑姐姐那儿有什么不妥?”
适才的惊险一幕,沈木云恰好瞧见,也被骇得够呛,不敢耽搁,急忙回话,“娘娘别担心,华音宫母女平安。”
沈木云一句话先稳住了武茗暄的心,才近前慢慢细说:“初时是挺险,瞧着那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奴婢还以为……”瞥一眼武茗暄紧张的神色,转了话头,“好在皇后娘娘叫人送了百年老参给丽妃娘娘提气,总算顺利产下了大公主。奴婢怕人多想,没敢靠近剑傲重生最新章节。听人说,公主没有大碍,只是稍显不足,日后好生调养也就是了。至于丽妃娘娘,想是累极了,生产完就昏睡过去,现下还没醒。娘娘放心,最险的时候都过去了,又有皇后娘娘守着,想来不会再有什么。”
听完沈木云的话,武茗暄心头一颗大石总算落下。她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谢天谢地,总算没事!”眸光忽而一转,抿了唇,歪着头看向沈木云,“你是说……皇后一直守在华音宫?”
沈木云迟疑一瞬,点了头,神色有些怪异。其实,她早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虽说是头一个皇嗣,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格外金贵,但皇后是不是紧张得过了头?
平日里,皇后对桑姐姐没什么特别,加上本身不曾生产过,照理应该避讳,是不会在华音宫久待的,怎么今日……武茗暄越想,心下越是不安,咬着唇思忖许久,眸光霍然一亮,“既然桑姐姐和公主都已无碍,想必崔院使已回太医院了?”
“回了,奴婢远远瞧见呢!”沈木云不解武茗暄为何突然作此问,满目疑惑地望着她。
武茗暄没有看她,偏头便对青浅吩咐:“去请崔院使,就说我有些不适,让他来瞧瞧。”
沈木云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但她是宫中老人,又摸不准武茗暄是否拿她当心腹,便没出声问,只拿眼将武茗暄上下打量了个遍,只觉面色比平日苍白些,稍显憔悴,却不像真有不妥的样子。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下疑云却更浓。
青浅也迷糊着,娘娘分明没有什么不妥,为何还要请崔院使前来诊脉?可她什么也没问,领了命就往太医院去了。
桑姐姐母女平安就好,至于那件事,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张谦怎么还没回来回话,难道……昭阳殿有什么变故不成?武茗暄拧着眉在榻边坐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尽量平定了心神,端起那盅鹅肝粥用起来。
沈木云一怔,侧目看向锦禾,想让她上前劝说两句。锦禾不待沈木云示意,已蹙眉上前,“娘娘,这鹅肝粥凉了有腥味儿,奴婢拿去热热,您再用。”
武茗暄垂首看着手上的鹅肝粥,忽然想起流落在外那两年的情景。那时候,别说是这般精细的鹅肝粥,就是白米清粥,也不是她吃得上的。
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还怕什么?这么一想,武茗暄反而不愁了,淡淡一笑,“还是温热的。”三两下,快速用完,起身在殿内兜了几个圈,又回到东厢,往软榻上一靠,“锦禾伺候就好。姑姑,你去宫门处看着,若见崔院使来了,或是张谦回来,再来叫我。”说罢,拢着锦被,闭上了眼。
午后,各宫主子差不多都要小憩一会儿,宫人们便得了闲,伺候主子安寝后,三两聚在一块儿,做做绣活,或是闲扯几句。
可因着昨夜那场别开生面的太后寿宴,今日,众妃嫔都没有睡意,反而一个个绷紧了脸,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宫人们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在旁伺候。
唯有华音宫,宫婢、内监一应被打发了出去,内殿一片寂静。
浑浑噩噩地不知过了多久,桑清终于彻底清醒。
昨夜的紧张、混乱和惊险,她都清楚。昏迷前,隐约听见几声婴孩的啼哭,她知道自己已经顺利生产。折磨了她许久的痛楚淡去,可身子还很虚弱,她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像是还在熟睡,思绪却转了好几道弯。
之前,每每看见自己日渐变大的肚子,她就会想起兄长的无情,想起皇帝的宠幸,更想起圣选那日,得知她入选,武睿扬那苦涩笑容……可她没有想到,服食了那么多瞿麦、白芷,这个孩子竟然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或许这就是天意?
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个孩子对桑清来说,已不同了。她想,无论将来如何,只要自己还在一日,就会用心疼爱这个孩子,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网游之超级国宝!不因他是皇子,还是公主,只因为这是她的孩子。
收拾好复杂的心情,桑清强打起精神,想看看孩子。但是,入目所见并不是裹着襁褓的婴孩,而是一袭金丝凸绣的正红色凤袍。
桑清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看向四周。
殿内没有掌灯,光亮却很充足。很明显,她昏睡了很久。不知是谁,体贴地在半开的窗下添置了香几,几上的花梨木果盘盛着些鲜果,淡淡果香冲淡了血腥味。
皇后就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太后寿宴上那身吉服,眼神不如往日锐利,神色也有些憔悴,显然一夜未眠。
“皇后娘娘……”桑清嗫嚅轻唤,心下惊诧、感动,也疑惑。
皇后似乎是想事想得出神,被桑清突然惊醒,身子微微颤了颤,偏头对侍立身旁的亦丹招呼一声,“叫余嬷嬷把公主抱来给丽妃瞧瞧,本宫先回了。”说完这话,也不看桑清,径自起身出了内殿。
亦丹躬身应下,移步到床前,深深地看了桑清一眼,也随之出去了。
皇后和亦丹这怪异的举动叫桑清回不过味儿来,愣了片刻,才猛然醒觉。内殿怎么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珍菊、香兰都去哪了?
但是,这份疑惑很快就被抛开。
余嬷嬷抱着全身裹在黄缎中的婴孩进来,往桑清手上一送,轻声道:“丽妃娘娘,小公主刚用了奶,现下正睡得熟。”
看着那粉嫩的一小团,桑清唇角一弯,笑容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娘的小宝贝,来,娘亲抱抱。”
听得桑清的话,余嬷嬷眉间拢起川字纹,刚唤了一声“娘娘……”,桑清便反应了过来。
“多谢嬷嬷提醒,本宫也是一时高兴,这才忘了应该自称母妃。”怕把女儿惊醒,桑清尽量放柔了嗓音,“皇上看过公主了吗?”
“皇上正忙着,还没来得及。不过,皇后娘娘已差人禀了皇上,想必稍后就会来接公主过去赐名。”余嬷嬷不似宫中其他老嬷嬷,没有倚老卖老,很是恭敬地低着头答话。
“昨儿夜里,皇后一直都在华音宫?”桑清又问,看余嬷嬷点了头,面色一正,强撑着身子坐起,“烦劳嬷嬷回去替本宫转达谢意。”听她应下,便不再多言,冲门口孥孥嘴,示意她先出去。
余嬷嬷迟疑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看看那睡得正香的小公主,终是忍下,欠身一礼,依言退下。
看余嬷嬷掀帘出去了,桑清才慢慢地躺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在自己左手臂弯处。她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扯了扯襁褓的边角,目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明黄绸缎、金丝凤,旁人求不得,我却不稀罕!”其实,她并不曾忘记自己和女儿的身份,只是觉得对着女儿自称母妃很别扭,也违背了她的心。虽然,皇帝妃嫔这个身份,恐怕她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但她希望在女儿面前,她只是娘亲,一个普通的娘亲,女儿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孩子,能拥有很平常的快乐。
怀中婴孩不知是梦到什么,恰时甜甜一笑,逗乐了桑清。
“乖女儿,你也认同娘的话,你也不稀罕是不是?呵呵……娘啊,不希望你有多受宠、多荣耀,只要你日后都能像现在这样睡得安稳,梦里也都是笑容就足够了!”
婴孩口中不时地发出吧唧声,伴着桑清轻柔的话音悠悠回荡。霎时,外间的风雪仿佛都弱了,唯有一室温馨染得整个内殿都暖了起来。
然而,鸣筝宫内,一手搭在锦帕上为武茗暄诊着脉的崔院使却觉得今日特别得冷,令他忍不住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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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鸣筝宫正殿东厢,金色细沙流泻,重力悬针正好指着沙漏底部木盘上的午时三刻。
崔闵通偷空瞄一眼沙漏,花白的眉毛拧得死紧,心下无比郁结。在华音宫战战兢兢地耗了一夜,好容易丽妃产下公主,他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被慧妃身边的大宫女请来了。
瞧着青浅姑娘不似多紧张,他以为不怎么要紧,早点诊完,回太医院交代好便可回家逗弄刚满月的幺孙,哪想到……行医问诊大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等事情,明明脉象无异,却直喊头晕、腹痛。若是旁人,他三两句打发了也就罢了,偏生是新近颇为得宠的慧妃。
宫里这些贵人们,身份尊贵,事儿也多!崔闵通暗自抱怨着,以袖拭去额上冷汗,继续为武茗暄诊脉。
武茗暄懒洋洋地歪靠在软榻上,双眸微眯,很是焦虑地疾声问:“崔院使,这都一个时辰了,你究竟诊没诊出症结所在?”
崔闵通躬着腰退开两步,微微抬头,露出一脸尴尬之色,“依照脉象来看,娘娘仍有少许气血不足,无力、头晕或是因此而致,还望娘娘宽些心思,多静养。至于腹痛……恕臣斗胆,臣实在是没有诊出。”再次仔细瞅了瞅慧妃的神色,一脸紧张、焦急,不像是说假。这可怎生是好?
武茗暄蹙眉想了想,忽地惊惶叫道:“啊!崔院使,你说本宫这像不像昨个儿丽妃的情形?不会……也是误食了瞿麦、白芷之物吧?”
崔闵通先是一惊,慎重思索一番后,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不会[火影]悲剧不是你想悲!娘娘安心,您脉象里并无开血之兆。”
“是嚒?”武茗暄似是将信将疑,斜眼向锦禾睇去。
“娘娘,《本草经》曾云‘瞿麦破胎堕子,下闭血’,而白芷活血,两者相合对付葵水不足之症有妙效,孕中服用却是虎狼之剂。若是娘娘真个用了这些,就不止是头晕、腹痛了。”锦禾适时上前解释,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让远远垂手而立的崔闵通听得清楚。
未待崔闵通附和,锦禾似是不假思索,一句话脱口而出:“再说,若真是,那怕不是娘娘误食,而是有人存心……”突然打住,头压得低低的,退到了一旁去。
“呼……既是这样,本宫就放心了。想来是昨个儿夜里没歇好,今儿才有些不适,只是累了崔院使。”武茗暄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很是歉意地看向崔闵通,话音一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容德夫人便有些葵水不足,那岂不是要长期服用瞿麦、白芷?可昨夜宴上,丽妃……”话未说完,猛然捂住嘴,仿佛窥见了什么惊天秘密般满目惊骇地望向崔闵通。
一听这话,崔闵通顿时面如死灰,腿都有些发颤了。身为太医,多少都知道宫中那些肮脏事儿。慧妃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他已经醒过味儿来。这两味药因效用特殊,在宫中使用是极小心的,还真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了去。难道,丽妃的早产真是……他甩甩头,不敢再往下想,推说太医院还有要事,便请辞离去。
武茗暄似是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也不让人打赏,随意挥挥手。
崔闵通如获大赦,一礼作罢,拎着提梁小柜慌忙退出。
听得外间内监招呼着崔闵通去往宫门,一直在旁打理珍奇摆件的沈木云才走上前来,“娘娘,您这是想把昨夜的事儿往那位身上引?”
武茗暄含笑瞥她一眼,两指捻起一颗酸梅,仰头抛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哪有半点头晕、腹痛的样子?
沈木云本也只是猜测,但见武茗暄这幅模样,心下念头也就定了,目光透过窗,顺势就往翎嫣宫方向望去,“自从‘安昭仪动了胎气’,太后就不待见那位,娘娘这一计若能成,往后,太后跟前,可就彻底没了她的位置!”
经沈木云这么一说,锦禾、青浅才醒悟过来——原来,娘娘不止是想替丽妃遮掩,更是暗中摆了容德夫人一道!
想到这事,自己也出了一份力,锦禾顿觉痛快,与青浅对视一眼,掩嘴偷笑。
沈木云毕竟是宫中老人,眼光远不是锦禾、青浅能比,思绪一转,已蹙了眉,“娘娘,您入宫日子浅,怕还不大清楚。太医院,能两面讨好的,就只崔院使一人,凭的便是。这些年,各宫主子借助太医院斗了多少?他不是不知,却从没参与过,今儿的事多半也会烂在肚子里。娘娘想借他的嘴,怕是……难啊!”
沈木云叹着气,算是给这声东击西的一计下了失败的定论。
“要的就是他这份稳妥。”武茗暄淡淡瞥她一眼,唇角微扬,“皇后若不彻查,他就烂在肚子里也无妨;若是有心查清,必然从太医院入手。那崔闵通是个心里有什么,脸上总会有点显露的人。在我面前尚且如此,面对皇后,他又岂能揣得严实?”
沈木云微微一怔,旋即霍然了悟般点了点头。
武茗暄却没再与她多说什么,嚼着口中酸梅溜出一句,“不过,本宫倒没想到他还能两面得缘。此人,若能得我所用……”
沈木云浅浅地掀起眼睑,飞快地瞄武茗暄一眼。在她看来,武茗暄今日所为只有一个目的——拉跨容德夫人!匆匆一眼后,她习惯性地垂下睫毛遮住眼中情绪,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她今后要效忠的主子,没必要再遮掩什么。
沈木云抬起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懒洋洋地歪靠在榻上的那位根本没有看着她,而是微蹙了眉看向窗外,眼底隐有忧色究极剑仙。
若是往常,以武茗暄的谨慎不可能错过沈木云这一系列神色变化,可今日……拉着锦禾在崔闵通面前演这么一出,实在是兵行险招,可她必须这么做!
从华音宫的种种情况来看,皇后很可能对桑姐姐起了疑心。
谋害皇嗣,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桑姐姐是大公主的生母,一旦查实,绝无活路。
她所考虑的与沈木云又有不同。打压容德夫人还在其次,主要是得设法替眼下毫无自保之力的桑姐姐将此事周旋过去。
崔闵通啊,崔闵通……但愿,我没有看错你!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武茗暄长出一口气。
而此时,匆匆出了鸣筝宫的崔闵通顶着满头冷汗一路疾行。沿路宫人、内监们略觉诧异,却也纷纷招呼、施礼。
点头、微笑,这已经是一种习惯,崔闵通揣着满腹心思下意识地做着,直到准备穿过裕道五门。他突然顿住脚步,抬起头望向正北面。
小雪初停,层层叠叠的巍峨宫楼挂着薄薄的积雪,或是沉淀了岁月的缘故,愈显斑驳。一轮红日突兀地挂在飞檐一角,柔和的光洒下来,这个苍白的世界便平添一抹浓烈。
丽妃、慧妃……容德夫人……太后……皇上……
崔闵通直直地仰着头,分明是望着那轮红日,却像看见一札书简忽然抖开,一些人、一些事轮换着出现在眼前。
从一个贫家小药僮到手掌皇家生老病死的太医院院使,没有人知道,他这数十年是如何过来的。每日战战兢兢、百般谨慎,他的心里其实不敢有太多奢望,只谨记一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他已五十有六,眼看就快告老归乡,却突然觉得有些不甘——难道,就这样脱下这身官服?
高高的宫墙间,崔闵通在雪地里伫立良久,拢在藏青色宽袖中的手猛一握拳,郑重其事地理了理衣襟,挎好提梁小柜,转过身,一步步往永璋宫行去。
永璋宫为历代太后所居,气势、布置远不是某个盛宠的妃嫔寝宫所能比拟。但是,就在当今太后慕芊岚入住此处的当日,扩袖一挥,一应奢华陈设尽数撤下,偌大宫殿便显得有些萧索。
对此,慕太后身边那些得脸的嬷嬷不止一次请求太后添置陈设;当初的珍妃、现被贬为安昭仪的洛菱宛甚至拉着这位姨母的袖子,跪地劝说她莫要苛待自己。慕太后却只是微笑摇头。她们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身在后宫,步步惊心,她虽已贵为太后,但亲眼看过鼎盛一时的宋氏在一夕之间坍塌,她怎么敢大意?
居安思危,慕氏的路才能更长远……
慕太后侧身斜依在宝座上,目光扫过永璋宫这空荡荡的正殿,再回到躬身立于下方的崔闵通身上,细长凤眼微微眯起,“照你这么说来,丽妃的早产并非偶然,是有人要借哀家的寿宴谋害皇嗣?”
“啊!”崔闵通犹如惊弓之鸟般浑身一抖,膝盖一弯已趴伏在地,“微臣不敢妄自猜测,也实在没想到这……”悠悠颤颤一句话出口,一张老脸已经埋得几乎贴上了地面那暗红色的毛毡。
就在慕太后面色一凛,目中隐有冷芒射出之际,崔闵通忽又开口:“但微臣觉得寿宴果饮中误放白芷、瞿麦委实说不通。此类药材因药效特殊,素来看管严密,若说流于后宫,那怕是……怕是只能是出自翎嫣宫。”
作者有话要说:有关药理之类,经不起考据,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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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申时至,红日西斜,各宫各殿陆续传膳梦里桃源。
翎嫣宫正殿内,两侧垂幔间立着一个芙蓉绢绣折屏。屏风外,宫女们手托白瓷膳器,垂首静立;屏风内,贴身四婢中,最得容德夫人宠信的淮月将手中宝剑奉到花梨木雕纹架上,端起束腰圆桌上的一盏浓稠的黄白浆汁,恭敬地呈给她那端坐旁的主子。
因着容德夫人身份尊贵,这贴身四婢在宫中也颇为体面,再加上她们都是镇国大将军季醇精心挑选送进宫来的,对这位主子自然更是忠心。这不,知晓主子近来心烦,四婢各显神通,竟搜罗来人初乳以供养身、美颜。
容德夫人蹙眉瞥一眼淮月手里的小盏,满脸厌弃之色。
“主子,这人初乳是不大好看,可对您的身子却是极好,又有驻颜的妙用。楚韵怕您闻不惯腥味,还特意搁了些果碎。”
“这颜色……”容德夫人想说看着脏,但看在四婢一心为她的份上,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抬手接过,一口饮尽。
淮月抿唇一笑,上前接过小盏,转身出去给候在偏殿耳房的孕中妇人打赏。侍在一旁的另外三婢相互对视,眼底皆有笑意。
容德虽贵为夫人,可毕竟年轻,成日尔虞我诈也总有累的时候。在翎嫣宫,特别是身旁只有心腹四婢的时候,她是很放松的。
眸光一斜,容德夫人横扫三婢一眼,下颌高高扬起,“哼!本宫老了嚒?整日不思正务,倒折腾这劳什子。”话虽如此,心底却是倍觉体贴。
私底下,三婢与她也是笑闹惯了的,瞧自家主子难得的露出小女儿之态,顿时失笑。
“你们倒是来劲了?”容德夫人笑骂,扬手便往三婢身上打去。
三婢看她心情好,一个个佯装躲闪,嘴上却说着些逗乐子的话。
主仆四人低声笑闹,却苦了候在外头等传膳的一众宫女。
这天多冷啊,菜要是凉了,可得顶着风再走一遭。
在这宫里当差,耳听的都是容德夫人是如何宽厚,可那从来不是对她们。
正在此时,去内侍府办事的柳全海归来。一向稳重的他不知被何事惊得慌了神色,规矩都顾不上了,不经请示,挥手一喝,“都先退下!”没等众人回神,已奔入里间。
“娘娘,不好……”入内看见满面笑容的主子,柳全海愣了愣,到嘴边的话生生转了个弯,“奴才给娘娘请安,翘头琴桌领回来了,安置在西殿。”
容德夫人似乎诧异柳全海未经通报便入内,笑容凝在唇边,冷冷道:“这等子小事,还来烦本宫?跟她们知会一声也便是了。倒是你,白着一张脸,见鬼了不成?”
别看柳全海是翎嫣宫的执事太监,可在容德夫人面前却没有四婢的体面。听得这话,他心知自己贸然闯入惹了夫人不痛快,直直就跪了下去,可话还是得说,“奴才瞧见孙统管领着刑役司一大帮子人出了内侍府,寻匡六一打听,竟说是要来咱们宫里查什么事儿!”
“刑役司?”容德夫人的音调顿时拔高了几度,微怔后,眸中笼上一层阴郁之色,“孙奉喜这老东西,真是活腻了!本宫这里哪有他插手的事儿?”
“这……奴才也问了,可匡六说他不清楚。”柳全海跪在地上,陪着小心答话。
不过一瞬,容德夫人已收起外露的情绪,闲话家常般淡淡地问:“那你还跪着做什么?”
柳全海一个激灵,赶紧从地上爬起,退行三步,转身又往走。他人还没下阶,已见浩浩荡荡一行人迎面而来。
柳全海虽不甘心在孙奉喜面前伏低做小,但内侍府统管是从五品,他是正六品上位。一阶之差,却因差事不同,地位便差远了。再不甘心,他也只能哈着腰上前,眼珠一转,将孙奉喜身后那些人扫了一眼。刑役司三个刑事太监都来了,孙奉喜又说是奉旨,那这事恐怕不简单!
柳全海反应很快,诧异地惊呼:“哟,孙统管,这大冷的天儿,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人传个话便是,怎么……”话音就这么悬着,希望孙奉喜能主动接话。
孙奉喜怀抱拂尘,肃容而立,根本不睬他。
柳全海飞快地歪了一下嘴角,又扯出稍显勉强的笑容望向孙奉喜身后。
身后,三个刑事太监均是面露难色,冲柳全海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孙统管没放话,他们不敢出声。
看孙奉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柳全海心下更是气愤,态度却反倒更显殷勤。他一面吩咐人在偏殿上茶,一面去拉孙奉喜的袖子,觍着脸套近乎,“孙统管要查什么也不急这一时,夫人还没用膳呢!要不,您先偏殿用口热茶?也好暖暖身子。”
他越是这般,孙奉喜越是觉得他面目可憎,拂尘一甩,深蓝色阔袖如浪花翻过,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正事在身,岂敢怠慢!敢问夫人……”正说着,抬眼却见不远处的正殿门前,容德夫人抄手立于阶上,当即住了口。
“呵……孙统管好大的官派头!”
容德夫人冷飕飕一声哼笑,语调是惯有的夸张。身旁,贴身四婢一个不少,抱剑的抱剑,捧扇的捧扇,静静地环卫在她身旁,看向孙奉喜的目光颇有些愤愤然。
孙奉喜在宫中打滚一辈子,看人看事,眼光自是毒辣。瞧见四婢的神色,他顿知容德夫人怕是早已知晓他要来搜宫之事,便也懒得做那卑微之态,拂尘扫开挡在身前的柳全海,径自上前两步,微微躬身作礼,“奴才奉太后口谕搜查翎嫣宫,如有得罪,还望夫人见谅。”说罢,也不待容德夫人有何表示,偏头便是一个眼色抛出。
奉旨行事,三名刑事太监就是再为难,也只得照办,却也很默契地都没去挑战容德夫人,低垂着头,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领着人奔向东、西两个偏殿和后园。
“放肆!”
四婢异口同声怒叱,瞪向孙奉喜的目光像是要将他活剥。
容德夫人却并不阻拦,柳叶长眉挑立如刀,怒极反笑,“孙奉喜,你胆子不小啊!翎嫣宫即便有再大的事,总该事先知会一声吧?莫不是瞧着皇上在昭阳殿议事,便以为可以随意拿捏本宫?”
孙奉喜明白,容德夫人心里固然恨他,却也希望能从他口中探知事情原委,还想借他之口把这话传回去,借此警告太后和暗地里那些人——皇上会护她!
容德夫人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如非必要,他也不愿贸然得罪她,奈何……
“你去刑役司叫几个人走一趟翎嫣宫,务必给哀家查出实情!”
太后的口谕是这么说的,虽不曾明白示下什么,但孙奉喜何许人?稍作思忖便会过意来。今日之事只能有一个结果——这瞿麦、白芷,翎嫣宫是有也有,没有也得有!
当然,他并非太后心腹,也明白太后叫他领头走一趟不过是想内侍府出个面,以免落人诟病。其他的,自有太后认为比他更为妥贴之人去办。
这是后宫,管你妃嫔也好,宫人也罢,想要生存得久,就得学会左右逢源。孙奉喜也很想卖个人情给容德夫人,可惜,他只知道太后唤他去时,太医院的崔院使在旁,结合近日发生的事情,料定必然与丽妃破血早产有关。但他不知详情,便不敢贸然开口,省得人情没做成,反倒闹个里外不是人明朝第一道士。
看孙奉喜躬身垂首,态度较先前更为恭敬了,却还是咬牙不言,容德夫人的眼微微眯了眯,眸光更冷,“既如此,孙统管请便吧!”一句话搁下,再不看他一眼,拂袖转身,领着四婢入殿用膳去了。
身处后宫,莫说各宫主子,就算是宫人,但凡有点权势的都养着些耳目。何况,太后寿宴见血,皇上与慕太尉昭阳殿对峙,丽妃破血早产产下大公主,孙奉喜率刑役司众人前往翎嫣宫搜宫……若是平日,随便一件就会掀起一阵大风波,此时接二连三,顿时,整个后宫都震惊了!
但是,这些事情按照宫中规矩,都是不能妄议的,众人只能闷在心中,暗自猜度,即便与交往甚密的人私下议论,也还得存个心眼。
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皇城宫楼染上些许温暖。然而,宫中却是诡异地沉静着,似有一只巨兽潜伏在冰下,随时都会破冰而出般令人倍感紧张、惶恐!
鸣筝宫内,熏烟袅袅升腾,武茗暄发髻微乱、金钗侧斜,仍旧是保持了一宿的姿势,闭着双眼歪靠在榻上。只是,看似随意搁在膝上的那双手,紧紧地交握着。
沈木云已退下,锦禾也去了后院东厨熬药,唯留下青浅在旁伺候。
青浅在安佑郡王府就伺候在武茗暄身边,关于丽妃对郡王的心思,她多少也瞧出几分。虽然从不多话,但她既然被武茗暄视为最心腹之人,自然很多事情都比锦禾、沈木云清楚,也明白自家主子与丽妃娘娘情谊深厚。
此时,看主子并无睡意,她便凑上前,悄声问道:“丽妃娘娘破血早产,身子虚弱,怕是精神也不大好,正是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您就不想去瞧瞧?”
武茗暄仿佛真的睡着了,没有半点回应。
青浅看看自家主子愈发握紧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当初帮她留在后宫是对还是错。
殿内静寂许久,忽然响起轻若蚊喃般的话音。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听到这话,青浅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榻上的主子,只见武茗暄已睁开眼,那双素来清澈如溪的眸子,此时竟然晦暗得让她心惊。
其实,武茗暄很担心桑清,恨不得立马奔到华音宫去陪她,可是……她不能!
她没有派人跟着崔闵通,但他离开鸣筝宫后去了何处,她却是一清二楚。
文婕妤的贴身宫女云烟带来崔闵通连太医院都没回便直接去了永璋宫的消息时,还带来了颜才人的一番话。
“昭阳殿,自昨日太后寿宴,皇上与太尉及诸位大人闭殿议事至今未出,已让后宫众妃嫔猜忌、恐慌,若再置之不理,后宫必乱!此时,皇后理应出面安抚,却装作毫不知情没有半分动静,听任众人胡乱猜测……”
“丽妃破血早产之事即使彻查也该是皇后下旨,太后却不经皇后强硬地将此事揽过,命人搜查翎嫣宫,甚至动用了隐于刑役司的棋子,其目的绝不仅仅为了要查清是谁暗害丽妃和大公主这么简单!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猜到一二吧?”
“我知道崔闵通并非听命于你,但多少是受你影响。后宫、朝堂,牵一发则动全身!这道理,我想,你也该懂。难道,为了打压容德,为了自己和腹中孩儿的安危,你真不惜牺牲一切,甚至破坏皇上的社稷大计?”
颜才人一改往昔的温和,字字句句无不尖锐,但武茗暄已无心计较。
一颗心越来越沉,她不过是想利用崔闵通帮桑姐姐周旋,可事情的发展、事态的严重,似乎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往另一个方向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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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傍晚时分,各宫各殿再次被翎嫣宫传出的消息震惊。
太后请容德夫人至永璋宫问话。说是请,其实与押无异!
孙奉喜率刑役司众人将乘坐步辇的容德夫人和随行四婢围在中间,无视周遭那些闻讯赶来围观的妃嫔、宫人,一路默然疾行,很快穿过裕道五门,转入永璋宫。
永璋宫正殿,两个多宝格相对而立,三阶之上的紫檀木雕花座屏前摆着宝座。偌大殿堂就这么点陈设难免显得有些冷清,叫人倍觉气氛凝重。
“原本,哀家也不信,生怕冤了你,可你……没想到你宫中竟真藏有瞿麦、白芷,还藏得不少!”宝座上,慕太后怒容满面,一指旁边香几上的几个布包,俯视垂首立于阶下的容德夫人,“若是这样还不办你,那天下人如何看皇上,如何看哀家,丽妃心下的怨气又如何能平?”
满口大义,心底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你个老妖婆!容德暗自冷笑,浅浅躬身作礼,出口的话隐含讽刺,“难为太后您也说不想冤了妾,妾先谢过您的怜悯。”
话音稍顿,她抬起头直视慕太后,神色异常平静,“丽妃破血早产一事确实与妾无关。妾宫里的瞿麦、白芷都是照崔院使的方子每月领用,领多少用多少。这些,太医院和宫中女吏的记录拿出来一对照便知。何况,上月某日,妾来永璋宫给您请安,闲聊时,听您说元月服药晦气,妾也担心年初服药怕不得一年都服药,便不曾去太医院领药。这,别人不清楚,您是知晓的。”
慕太后闻言一怔,“簿册是有记录,可也难保没个差错。倒是你说哀家知道你停了药……”露出满目疑惑之色,往侧微微偏头,“有这等事?”
侍立在旁的陆嬷嬷看了容德夫人一眼,躬身道:“太后,您忘了?那阵子您睡得不太好,容德夫人确实常来陪您说话。至于有没有说过这些,奴婢就不知了。”
“人老了,这有些事啊,就记不住了!”慕太后摇头感概,稍稍向前倾身,目含深意地看向容德,“你说,哀家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呢?”
容德深深地望了慕太后一眼,低下头去,死盯着足下暗红色的毛毡,思绪转个不停。
慕太后看她如此,也不着急,招手命人换了热茶,捧在手中缓缓地抿着。
宫中伎俩,容德夫人见得多了,哪会不知今日的事是个什么情况?再说,自打听闻丽妃是因服食了瞿麦、白芷等物,她一回宫便叫人去清理,别说瞿麦、白芷,就连熬过的药渣都小心地埋在了后园树下都市全能系统全文阅读!
得知孙奉喜是奉旨搜宫那刻起,她就知道是丽妃的事,当时就明白这是有人要构陷她。不过,她首先想到的是和淑去请的太后懿旨,所以才会那样对孙奉喜说,是希望孙奉喜能把话带回给和淑,好叫她知难而退。毕竟,六万季家军与门生大多是文臣的齐老太傅,在当前局面来说孰轻孰重,皇上心里应该很清楚!
直到此时,听慕太后这般发问,容德才恍然大悟,此事或许还有旁人插手,但关键是太后另有所图。
可是,她就是尊贵,也不过皇上诸多女人中的一个,有什么值得太后图谋?唯一要说,那便是她姓季,是镇国大将军季醇的女儿!
想通这一点,容德不禁心下悲哀。父亲有三子,个个是虎将,却只有在她这个女儿面前才会卸□为将军的威严,是一个真正的慈父。
季大将军爱女若痴,京中人尽皆知,可这,对于她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摇头甩开纷乱思绪,容德轻笑一声,便要开口,嘴还没张,忽见慕太后一扬手。
“哐!”
红木盘重重砸在地上,那几个布包脱盘飞出,褐绿色的杆状物和白色的药片乱七八糟地散落开来,洒在容德的翘头宫履上。
容德何曾受过这种气,眉峰一抖,连基本的恭敬都懒得装了,挺直了腰,歪了头望着太后,冷冷地笑,“太后的意思是,今儿容德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了,是吧?”
慕太后浑不在意,反而露出一脸为难之色,放柔了语气说道:“哀家怎么会这样想?你是个聪慧的,该知道哀家最是疼你,若可以,自然会护着你。但哀家身为太后,总不好公然包庇你吧?你说哀家知晓你上月便停了药,可皇上和太尉他们在昭阳殿议事一夜未出,哀家这心里正乱呢,哪还记得那许多事?”
容德本是抱着豁出去的心理,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哪知,一拳头出去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昭阳殿?那里殿门紧闭,里头是何情形没人清楚,但她明白,必然是剑拔弩张!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眼底怒气渐渐收敛,容德很是不解地看向慕太后。
慕太后微微一笑,搁下茶盏,淡淡一句话却让容德如闻惊雷。
“哀家想,若是你能让季将军入宫护驾,指不定哀家也能想起什么来。”
容德闻言愣然,“护驾”二字从慕太后口中说出,真是无比诡异。
皇上下旨,元月,皇城安危由父亲率季家军护卫,以防外患。父亲此时,应该是在外城巡逻,好好的,入宫护驾?
昭阳殿……季家军……护驾……
一个念头忽如浪花般掀起,惊得容德踉跄退了半步,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慕太后。
逼宫!
太后居然想趁皇上与文武百官都在昭阳殿的时候,让父亲带兵逼宫?
这……这,太疯狂了!
面对容德震惊的目光,慕太后毫不掩饰心中所想,沉沉一笑:“季大将军的女儿就是不一般啊!看来,不用哀家再多说了?”
望着慕太后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容德简直心如乱麻。
父亲早就知道慕氏渐有不臣之心,但在朝堂上,从不与慕氏对抗,军功也不与他们争锋,可也不曾主动接触、示好,更不曾对皇上有任何不敬,可以说是保持中立态度魔卡尸途。
若不是慕太后今日这么一说,她还真没多想,难道……季家也与慕氏有一样的心思?若真如此,她倒是可以先应下慕太后。至于是真护驾,还是逼宫,自有父亲定夺。
主意一定,容德便想向慕太后请旨出宫,脑中却闪过一张俊逸的脸。
她是季家人,自然心向季家。可是,这样一来,她要如何面对皇上?
皇上……滚烫的两个字滑落心间,容德无声呢喃,眼中已是水雾氤氲。
初相见,她才刚及笄。
那时,她随父亲从碌州归京,皇上御驾亲迎。
她被父亲拉下马来,与众将士一起跪地山呼万岁,却奈不住好奇,偷偷抬头望了一眼。
城楼上,他负手而立,似乎发现了她的偷看,微微一怔后,脸上扬起温和笑容,身后艳阳尽化虚无。
从那时起,她的心上就烙下了那道明黄身影,再装不下别人。
奈何,她纵然是镇国大将军之女,与他相见,一年也不过数次。
当听得父亲说要送她入宫,母亲哭着说那是受罪,她却不觉得。她知道,他是皇帝,皇帝的后宫注定会有许多女人,他,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喜欢他!哪怕是要与人分享,也好过只能放在心底珍藏。
她不顾母亲的劝说,执意入宫,甚至请求父亲替她安排、打点,最终得偿所愿,一入宫便受封贵嫔。
刚入宫时,他对她也是极好的。
她舞剑,他就在旁吹箫相伴;她抚琴,他就以笛相合;知道她好武喜扇,便赠宝剑、香扇,允她出入随带;知道她常居北方,喜欢喝酪浆,还特意命人寻来北地的牛羊养在宫中,以便随时取制。
不过一年时间,她从贵嫔,到妃,再晋升夫人,可谓无限荣耀。
但纵然如此,她还是不开心,因为他更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而非夫君!
刚开始,她并未想太多,直到真正侍寝那一夜……
那一夜,他命人熄了灯,像是士兵听到号角声一样冲向她、扑倒她,不顾她的哭喊,一次次进退仿佛对敌厮杀,让她满心苦涩,痛到麻木。
但这些,她都不在乎,再痛,她也可以默默承受!
因为她知道,后宫那些女人,他一个都没碰过,包括那个外传如何盛宠的珍妃!他,只有她一个。晕阙前,她的唇边还挂着笑容。
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一夜虽然痛,却是她最后的快乐。自那日后,他不再疼她,不再对她好,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对她笑。
他留给她的,除了“容德夫人”这个称谓,便是冷冰冰的宫规。
父亲从小教她许多,人前,她总戴着面具,但每每面对他,真实的那个季敏,那个性烈如火的她总是无所遁形。
她想问,想闹,想发火,偏偏他总是躲着避着不见她。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惹恼了他。于是,她闯到养心殿追问,得到的答复却是殿前掌嘴的责罚和内监们失口说漏嘴的一句诛心话。
“以为自己是谁,竟敢擅闯养心殿?不过是性子有些像已故的昭华郡主鬼神无双。”
自此,她才明白,原来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她百般设法,终于把昭华郡主与他的过往打听了个清楚,可是,心也冷了。论感情、论时间,她都比不过那个洛怜苏,何况,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要拿什么去和一个死人争呢?
原本,这么一想,她心里纵有再大的怨气也慢慢消了,甚至学着去理解他。可是,就在这时候,钰昭仪突然有喜了,随后珍妃也侍寝了,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和淑还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容德还没来得及愤慨或是悲伤,紧接着,皇后又请奏选秀。
遂即,肖似洛怜苏的武茗暄、貌似天仙的白梦汐被钦点入宫,还有同样出身将门的桑清,以及好几名佳丽,各具特色、各有千秋。
是自私也好,是为了季家也罢。这些人,她都命人暗中查过,仔细想来,没有一个会是威胁。就是与她一样,入宫便封贵嫔的武氏初侍寝又晋了慧妃,她也不在意。相貌肖似又如何?正如当初的她一样,花开再盛,终有败时。
所以,她一直冷眼旁观,必要时扇扇风、点点火,替父亲扰乱政敌在宫中的布置之余,还能给自己无聊的后宫生活添些乐趣。
那个就连做梦都盼着入宫伴他左右的季敏已被岁月埋葬,如今的她连皇上夜里歇在哪个宫,也懒得再打听。她只盼着能将这正二品夫人做到老,做到死,不给父亲惹祸,不让家族蒙羞。若是还能对季家有所助益,那她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可没想到,二十一的生辰宴,慧妃所送的贺礼让她闻出摄魂香的味道。一个突发奇想的试探,竟让她那颗早已沉寂的心再次愤愤不平起来。
他对慧妃是特别的,他居然如此在意慧妃!
想起前有钰昭仪、珍妃等人,后有慧妃,她虽贵为夫人,却从来不是最受宠的那个,在皇上心里,她恐怕连被贬为才人的颜苓若都不如!神色几番变幻,容德狠狠一咬牙,忍着心头钝痛,在慕太后期盼的目光中,重重地点下头去,“请太后赐令牌,妾亲自出宫劝说家父入宫护驾!”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和大家聊天了,今天啰嗦一下。
这本书从40万字以后,更新就很不稳定,不是不想写,是真的没有合适的环境和时间来写。
每次看见大家在文下留言催更,我很开心,也很愧疚,甚至想干脆不管了,换个环境,一个人生活,静静的写文。可是我走了,家里双胞胎闺女咋办?理想和女儿,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已经为了家庭搁置理想很多次,真的不想放弃!可是,以我目前要照顾女儿,教育她们,还要打理家务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好好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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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鸣筝宫内,金漆烛台又燃。
距离太后寿宴的仓促谢幕,整整十二个时辰。
宫中起居严谨,即便是宫婢也很少有彻夜不眠的情况旧爱新欢,总统请离婚。除非,她遇到的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而慧妃娘娘,绝不在此例。
自从慧妃有喜,鸣筝宫上下没比往日更忙乎,反倒更清闲,就连宫人们都歇得更早了。
可今儿,主子枯坐了多久,青浅就在旁站了多久,要说不累不困,那是睁眼的瞎话。此时,殿内就她和武茗暄二人,又没言谈。青浅站在榻边,静静地低着头,鞋尖上的绒花盯着盯着就有了重影……
四周雾蒙蒙的一片,她瞧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忽然,一阵凉风拂过,浓浓雾霭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突然消散。眼前,是她所熟悉,却又好像变了点什么的鸣筝宫后园。
槐枝抖动,白色花瓣如细雪洒落。
槐树下,有人身着一袭暗粉宫装,坐在那块形似翘头案的大石上,侧身推着一旁的摇篮,温柔笑语。
怔愣片刻,她努力往前望,总算看清了那人模样。
“娘娘……”她笑着走上前,却不知被什么从背后撞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抬眼时,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越过她,飞快地奔向前方。
而后,娘娘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明黄襁褓被那人举起,高高摔下。
啊!不……
青浅猛然睁眼,额上满是冷汗。
原来是梦!梦是反的,梦是反的……青浅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愧疚地往旁瞟去一眼,才发现主子早已不在榻上。她心下一慌,便要出去寻人,刚奔过屏风,瞥见西侧什锦窗下一道单薄身影,“娘娘……”
临窗的月牙桌旁,武茗暄对窗而坐。听到青浅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困了就去那边小榻躺一会子,有事我自会唤你。”
听到这温柔得没有半分距离感的话,青浅面上一红,也不管主子瞧不瞧得见,固执摇头,“青浅不困,青浅陪着娘娘。”
武茗暄回过头,扯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扭头回去,双手交握,撑着下颌,仿佛信女祈愿般痴痴地望着窗外。
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一宿没睡怎会不困?眼皮磕阖几次后,她终是没能挣过倦意,就这样迷迷糊糊睡去。
青浅在旁看得心都揪紧了,想唤她去榻上睡,又担心一旦唤醒了,恐怕就再难入睡。几次张口却是无话,她默默去取来厚实的裘衣,小心地替武茗暄搭上,生怕将她惊醒。系带还没来得及系上,外间传来沈木云和张谦的话音。
“隆阳殿现在究竟怎么个情形?皇上和太尉他们……”
“姑姑先别急着问,到了娘娘跟前儿,咱再细细说道。”
“那你倒是快点儿啊!娘娘一宿没合眼,就等着你的消息……”
因着声音有些远,青浅也只听了个大概,正想唤醒主子,却发觉手下裘衣动了动。
武茗暄一个激灵,睁眼起身,“瞧我怎么睡着了,你也不唤我一声!张谦还没回来?”显然,她不曾听见外间的对话。
青浅待要说话,却见沈木云已掀帘进来,人没近前,话已出口。
“娘娘,张谦回来了。”
武茗暄精神一振,“快,叫他进来!”说罢,才想起自己此时怕是瞧着有些狼狈,连忙理了理衣装,端正坐好嫡女为王最新章节。
沈木云打起帘子招呼一声,张谦躬身入内,膝盖刚弯,还没来得及唱礼,就被武茗暄挥手打断。
“免了!快说,隆阳殿怎样?皇上可出来了?”
张谦本也不是个做作之人,当即也不含糊,“隆阳殿殿门紧闭,皇上、太尉及诸位大人都没出来过。奴才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着,隐约听得里头似有争执。周遭侍卫太多,奴才不敢靠近,听不仔细。”他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期间,两次传膳,内监们进进出出,就是不见皇上身边的李总管和黄公公。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赶紧回来报给娘娘。”
武茗暄神色不变,眉心却情不自禁地跳了跳,目光扫过沈木云,随口问:“木云姑姑说让纸鸢瞧你来了,你可见着她?”
张谦点头,“回娘娘话,奴才怕隆阳殿生出什么变故,回来前,让纸鸢留在那里看着。”
“做得好。”武茗暄嘉许一句,便沉默了,正琢磨张谦的话,却听他又开口了。
“噢,还有件怪事。”张谦的头垂得更低了,“奴才回来时,瞧见几个尚宫局的女宫和一位内监出后西门。奴才本也没觉得有异,为免节外生枝,便躲在暗处,想等她们过去了,再出来。看着她们从前走过,奴才隐约觉得那内监的身形、气度有几分像容德夫人。”
武茗暄还没发话,青浅倒先开了口,“后西门?那可都出了内宫了!你可瞧清楚了?”
沈木云也暗暗心惊,表现却比青浅稳重得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面对青浅的问话,张谦没有回答。他抬眼望向武茗暄,看她点点头后,方才说道:“奴才行迹见不得人,就没敢往前凑。何况,那位脸上白扑扑的一片,怪瘆人的,只怕就是对面走过也没多少人敢仔细瞧。”
张谦的话说的很有水准,既说明了为何没有看清,又表明自己的看法。他既然称“那位”,自是心下已有把握。
武茗暄微一沉吟,冷哼道:“那怕就是了。”
张谦似要追问什么,却见沈木云斜斜飞来一眼,示意他别打搅娘娘思考。眼睑一垂,他便没再多话。
武茗暄咬咬唇,搓着手在殿内踱步,片刻后,忽唤:“青浅,去西殿请文婕妤,就说本宫有急事相商。”
青浅应声而去,很快便引了文婕妤来。
武茗暄一眼瞧去,文婕妤身上还是赴宴那一身鹅黄宫装,只是发上饰物已撤下,髻上斜插着一支玉簪子,衬着有些苍白的面容,略显憔悴。
想想文婕妤的身份,武茗暄顿时了然,这一宿一日,文婕妤怕是不比她轻松,自然更是不敢休息。
武茗暄轻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同样处境堪忧的文婕妤,挥手让众人都退下,邀她近前坐下,附耳低语一句。
文婕妤越听越惊,及至武茗暄说完退开,猛然偏头瞪向她,“这……万万不可!你不要命了?再说,你当这宫门是农家小院,说出去就出去?”
武茗暄眉头一竖,手一挥,“事态紧急,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能不能出宫门,总得试了才知!你就跟我说,你行不行?”
文婕妤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哪知,武茗暄压根不等她答复,径自去侧屋,端了笔墨纸砚来。
她铺开纸,研好墨,看文婕妤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干脆拽过她的手,直接将蘸了墨的狼毫塞进她手里,唇微启,只一个字“写。”
文婕妤愕然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看武茗暄,再看看手上狼毫,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提笔疾书周氏三国。不多时,洋洋洒洒一纸书就,她甩手将满是残墨的狼毫抛到地上,“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叫我遇上你这么个……”望见武茗暄那颇点慷慨就义的眼神,话又转了个弯,“罢了,只此一次,不然,我可真是不被你拖累死,也得被逼疯!”
武茗暄注目审视着纸上那些笔触浑厚,却似乎暗藏锋芒的字迹,完全没有道谢的意思,反而顺口一句,“枉你还是皇上的心腹,连点形势都不会看!是我要逼你?这是形势逼人!”桌上是她熟悉无比的笔迹,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就是她也不会相信这是出自文婕妤之手。
武茗暄小心翼翼地捧起纸来扇了几下,取过备好的竹筒,将纸卷起,装入,便要出去。
“诶,等等……”文婕妤慌忙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袖角,“此事一旦败露,纵然你有天大的功,也抵不过死罪!你可想好了?”
“只要皇上安然,我就绝不会有事!”武茗暄斩钉截铁地道,“我相信皇上。”说罢,再不多言,拂袖甩开文婕妤,快步往外走。
“可是……我是说万一……”一向牙尖嘴利的文婕妤竟然也有说不清话的时候,抖了半天也没能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万一如何,文婕妤没说,武茗暄心下却是清楚。
步子稍顿,她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若真有万一……”她低头想了想,忽然抚上肚子,回首一笑,“我和孩儿便随着他去,碧落黄泉,也有万里江山为祭!”
正月的天,黑得早。
戌时未过,夜色已深,墨缎一般悬在头顶。满宫惶恐、人人自危却又捂紧了嘴巴不敢言说的紧张气氛似乎更加浓重,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容德夫人很聪明,知道拌作内监模样从后西门走,会比假扮宫婢走御花园绕轻松得多。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多数内监是不如寻常男子魁梧,她身量又偏高,装起来倒也不差,可女子走路与内监不同,再加上,她惯会横着走,骨子里那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劲儿就非一般人可比。这不,遇着张谦这个眼利、心明的,一眼就看破了。
有了容德夫人的前车之鉴,武茗暄学了个乖。她叫青浅去东厨取来锅底油,在掌心搓匀了,往脸上一抹,换了窄袖萝裤,挽个简单的发髻,包上头巾,整个一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黄脸烧火婢。
青浅、锦禾放心不下,想要跟着,被她严令喝止,叫上张谦悄然出了鸣筝宫。
这座皇城已有千余年历史,每年都要耗费不少银子修葺、整改,颓败的死角还是无法避免。但是,自从圣祖登基时那一场政变浩劫后,皇宫守卫就更加森严。没有皇上的旨意、皇后的令牌,宫中人想要出去,其艰难程度不亚于逃离天牢。
所幸,张谦武艺高强,又极熟悉宫中情形,听从武茗暄的意思,带着她绕冷宫外墙,左钻右穿,只管找难行的小道走。每逢过门、转道,他必先谨慎查看,引开禁军后,再示意武茗暄前行,一路上也算有惊无险。
天无星光,周遭灯光也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一道宫门已在眼前。
“今夜不同,虽是西乙门,却要更加小心,你顺便瞧瞧……”
武茗暄轻声叮嘱,话还没说完,忽见前方有人打着风灯往这边走来,一身甲胄映着灯火,灿灿发光。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里,昭阳殿写错了,应该是隆阳殿,晚上会修改,请大家不要以为是更新。
苦逼的我,两晚上理顺后续,码出一章,结果接到幼儿园通知开家长会,才睡3个多小时(o-wq)).oo 困,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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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就在武茗暄发现来人的同一时间,机敏过人的张谦压着嗓子提醒道:“小心,不是禁军!”
武茗暄点点头,借着飘忽的风灯光影,凝目审视来人。此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暗红色的披膊、腿裙和鹰爪造型的护肩,以及胸前那两面明亮凸镜,这是从四品参将才能穿着的明光铠。按理,她该见过此人,可此时瞧着却是面生得紧。
难道,不是京中将领?武茗暄拧了眉心,顿住脚步。
那人步伐极快,转眼近前,与身上威武铠甲极不相符的一双三角眼冷冷扫过她二人,按剑喝问:“来者何人,出宫何事?”
武茗暄状似恭敬地低下头,默然不语。
旁边,张谦知道她不便开口,拱手作揖,接过话来,“小的内侍府路顺,奉皇后娘娘旨意,出宫办点事儿。”说着,两步凑上前去,掀起眼皮望着那人,作出一幅似有不便告人之秘的模样,“将军,行个方便?”
宫中不似民间,随便什么乌龟、王八套个壳都一样。在这,参将就只能是参将,至于将军,那是真正浴血沙场拼回来的功勋!
听了张谦的话,那人的态度顿时缓和下来,嘴角隐隐往上扬,“秦某也是奉旨监察,要是放行,恐怕……”他看看张谦,有些为难地沉吟着。
好个张谦,心思转得快,胆子也不小!武茗暄正暗赞,却见那都统突然侧目往她看来。
“你是何人?也和路公公一样,是……”那人没好直接问是不是皇后的人,就这么悬着话音。
黄脸烧火婢的嗓音可不该是她这样,但眼下不说话,就要惹人生疑了。武茗暄心下一权衡,哽了一口气在喉咙,粗声粗气地道:“将军要问什么便快些说吧。要是误了皇后娘娘的事儿,谁担待得起?”
那人见她一幅随你查问之态,反倒不再有疑,大手一挥,“快去快回,别让旁人瞧见。”扭头招呼守卫士兵放行,又回过身来冲张谦拱手,“在下秦岱,还望路公公回去后给皇后娘娘报备一声,省得上头知道了,以为在下没守好这西乙门。”
张谦打个哈哈,满口应下,道了声告辞,抢步走在武茗暄前头,走得两步,还回头催促,“还不快些!”
武茗暄明白,他是怕那都统看出异常,故意摆出身份地位比她高的姿态,便配合着含糊地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瞧他们去得远了,秦岱嘟嘟囔囔地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拎着风灯,往侧门巡视去了。
皇城四门,内、外宫三十六路禁军,恐怕打死也不敢相信,就在他们奉旨固守宫门的这一夜,竟有两位贵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宫,还是两位足以搅乱当前局势,甚至决定未来朝权姓氏的重要人物!
武茗暄与张谦出了宫门,一路急赶,进了上京道方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您看……”张谦一脸凝重。
“呵,外城参将守宫门?绝不可能是皇上的意思网游之疯狂另类最新章节!”武茗暄沉声道,眸中冷色泛起,“张谦,咱们得快些,迟了,只怕宫中已生变故。”
张谦低下头,看看武茗暄的脚,再拿眼瞅瞅四周。他倒是能快,娘娘跟得上?可眼下,就是有金锭,也找不来代步的啊!
武茗暄也明白,心下又急又忧,咬着唇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张谦,“给,你拿着这个先走,去西街安佑郡王府找家父,本宫随后就到。”
“这怎么可以?”张谦闻言惊呼,看一眼竹筒,并不伸手去接,“这大半夜的,若是……娘娘您要有个什么闪失,奴才可是万死也不足以消皇上的恨啊!”
“少废话!”武茗暄睁着泛红的眸子狠瞪张谦,一把将竹筒塞入他手中,“你若不去,回头本宫就跟皇上说使唤不动你!”
张谦愕然,呆滞一瞬后,将竹筒纳入怀中,霍地抱拳跪地:“奴才定不负娘娘所托!”再不多言,起身几个纵跃,翻上墙头。
武将军,社稷是否倾塌,万里江山是否易主,就看你了!武茗暄伫立在原地,望着张谦飞一般离去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亥时,永璋宫。
往日这个时候,慕太后早该安寝了。可是今日,正殿西厢的花梨木月牙桌上,一盏孤灯、一壶梅酒,慕太后手捏酒盅,依窗远望,“多么宏伟的皇城,多么金碧辉煌的宫楼啊!过了今夜,还姓宁嚒?皇儿?狗屁!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儿。就凭你,也配与哀家为敌?”悠悠忽忽一句话,就这么飘出口。
慕太后拢袖抬手,又是满满一盅酒下肚。
“慕家就要真正的权倾天下了,你,你看见了吗?芊惠啊芊惠,你可知我为何要去求父亲把入宫备选的枼牌换成我的名字?就是为了让你能去追逐你想追逐的,为了让你幸福啊!可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我一道懿旨,硬是将你送进了洛王府。可是,姐姐这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呀?你那个女儿,她真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这般自私自利又心狠手辣,还妄想为后?即便兆盈不怎么听话,也总比哀家亲手将菱宛送上高位,再来担心背后随时会被捅一刀子好!呵,哀家能活到今日,不惜命,哪成?”不知是情绪波动太大,还是夜凉风寒加上用了些烈酒,慕太后的嗓音略显嘶哑,隐在话中的笑意不为胜利在握的喜悦,而是几近刻薄的自嘲。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空酒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当年姐妹对窗而坐,把酒话别那快乐的一夜。
是的,快乐。
在她入宫的前一夜,慕芊惠去厨房偷了一壶烈酒。两姐妹谈着心事,说着将来,迎着窗外冷风,忽哭忽笑,喝得东倒西歪。那一夜,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
之后,她入宫,从五品美人,一路踩着别人的血泪,防着他人的阴谋、暗害,艰难地爬上皇后之位,又撩动疼爱她的义母,一句似是不经意间说出的“立子杀母”,要了静逸贵妃的命,将先帝活活气死,顺理成章地成为这穹冉的太后。
作为一个女人,尊贵荣耀,这似乎已是登峰造极了!可她,并不开心。
每一个冷汗湿透中衣的夜里,那一张张鲜活的脸,一个个被她亲手送走的人,在梦里,张牙舞爪地扑向她。这些,都没什么。最让她难过的是,她入宫是为了芊惠幸福,可最终……却也因为她的阴谋,害得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为了替女儿遮掩葬送了性命!
慕太后心头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割,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来个痛快!抬手再想斟酒,拎起壶来,才发现酒已尽。她摇摇手中酒壶,没有半分醉意,高声呼唤,“陆嬷嬷。”
青色锦帘掀起,进来的却是永璋宫执事太监赵健业。他弓着身子,低着头,快步走近慕太后跟前,低声禀报一句什么。
面色微微一沉,慕太后冷声道:“混账东西非常官道全文阅读!哀家说过,今夜,若非哀家手令,一概不得放行。他这是拿哀家的旨意当耳旁风?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赵健业把头埋得更低,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拖着步子,退了出去。
漆黑深夜,繁华的上京道也归于沉寂。
两侧高檐下,寥寥几盏灯笼散发着幽幽的红光。一个身着窄袖萝裤的女子借着这些灯光,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抹着汗,几乎小跑着往西街赶。
突然,后方马蹄声大作。
“快看,前边有个女子,可是你那人?”略有些尖利的嗓音,顺风入耳。
“诶?”秦岱的声音遥遥传来,“是,就是她!”
“前头那婢子,给咱家站住!”
武茗暄心下一沉,下意识地想往旁边巷道躲,腹中却忽地有了微小动静。浑身一僵,她站了下来。手,温柔地抚过小家伙蹬过的地方,面上荡开浅浅的笑容。
这么一缓,身后,秦岱等人已催马追上。
指尖在掌心一掐,武茗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转过身,垂手低头,问:“公公是唤奴婢?”
那太监并不搭理她,拍马踏近几步,摸着泛着淡青色却没有一根毛的下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很明显,他不曾认出眼前这个黄脸婢子就是新近最得宠的慧妃。
收回目光,太监微微偏头,“还有个内监?”
秦岱颇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太监拿眼往四周一扫,回头冷眼瞥着秦岱,已是面黑如炭,“秦参将,你可真是办的好差事!”
坏了!秦岱暗叫一声,忙道:“赵公公勿恼!这婢子在此,想那内监也走不远,在下这就吩咐人去追。”说罢便要扬手招呼身后士兵。
“追?这人影都没一个了,你还往哪追?罢了,咱家劝你还是留着那力气,回宫给主子解释去吧!”赵公公冷冷嗤笑,被夜风一刮,竟有种阴森森的味道。
秦岱满头冷汗,涎皮赖脸地陪着小心央求,“在下也是一时糊涂,还求您替在下……”
他话还没说完,那赵公公已缰绳一提,调转马头便要离去。
秦岱心里暗恨,却是住了口,霍然拔剑,“大胆婢子,你竟敢假传皇后娘娘懿旨,戏弄本参将?”
三尺青峰迎头劈来,武茗暄骇然变色,脚下一个踉跄,挫坐于地。死,她不怕。可是,要她在这时候死,老天未免太过残忍!
三年前,她带着满腹疑惑和满腔怨恨跳下山崖,得天公眷顾,被那块凸出的大石接住,才侥幸活下来。如今,换个身份入了宫,还有了昱晗表哥的孩子……心里有太多牵挂,她舍不得就这么死去。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只能静静地坐在这里,叹一句,世事无常,生命太短暂!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锋芒,武茗暄伸手摸上肚子,唇瓣无声微动,“对不起,我的孩子。”禁不住悲从心来,她颓然地闭上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渗出,顺着染满油污的脸颊滑落衣襟。
就在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那当头一剑之际,耳畔忽然响起金器撞击之声,随后便是一句暴怒的喝问。
“秦岱,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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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是……睿扬哥哥!
武茗暄霍然睁眼,扭身回望。
只见,武睿扬玉冠束发、白衣似雪,手提银枪,策马奔来。惊怒、狂喜、后怕……种种情绪汇成浪潮,自狭长丹凤眼中翻涌而过,最终,化为淡然,静静地凝视她。
武茗暄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子一软,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老天垂怜,终究还是让她躲过了这一劫!
秦岱为武睿扬的气势所震撼,愣然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看看武睿扬,又审视一眼呆坐在地的黄脸婢子,翻手将剑反握,于马上欠身一礼,“不知安佑郡王何以深夜到此?”
“本王做什么,还要向你禀报?”武睿扬眼微眯,呛声喝问。
秦岱一怔,连道不敢。
武睿扬不再理会他,自顾拿眼查看武茗暄,见她身上、附近并无血迹,神色间虽显憔悴、疲惫,却无痛楚,知她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他眸光一转,银枪斜指,“秦参将,你不在临州驻守,入京作甚?”
“末将是奉旨入京……”话出了口,秦岱猛然醒觉,自己领的是皇上口谕,并无凭证,连忙回首欲找赵公公,却发现那太监早已不在后方。他也并非傻子,短暂的诧异过后,顿悟。皇上待安佑郡王亲如手足,即便密旨,也断没有王爷不知的。何况,若真是皇上口谕,怎会是太后身边的赵公公传话?
再看看安佑郡王那张紧绷的脸,秦岱彻底慌了,拿眼往身后一瞅,挥手让随行士兵先行回宫。
待士兵们走远了,他一个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禀报出来,而后,抬头一看,再次愣住。王爷到底是在听他禀告,还是……
秦岱诧异的目光太有存在感,逼得武睿扬不得不调转视线,冲他微微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该把困坐在地上的瘦弱人儿送回宫,还是带回郡王府。
秦岱不敢再作声,跪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武睿扬。
一旁,武茗暄倒是将秦岱的话听了个仔细,心下一寻思,有些惶然。若真如秦岱所说,那如今的皇城四门三十六路禁军岂不是尽在太后之手?忽然间,忆起两个人来。内廷侍卫长李颂兴、禁军统领商骏,这两位该不会也和这秦岱一样糊涂吧?
武睿扬既然赶出来,必然是那份“真正”的密旨,已到了武致洪手中。武家是个什么打算?是勤王保驾,还是继续冷眼旁观?
急于知晓武家打算,武茗暄顾不得是否会让秦岱生疑,扶着墙根,起身作礼,语含警示地道:“婢子见过安佑郡王。”
“呃……免礼。”武睿扬收到示意,转看向秦岱,很含糊地说:“既是如此,那你且先回宫,继续把守西乙门,警惕宫内动静,见机行事。”目光掠过一旁的武茗暄,又郑重提醒,“切记,今夜见到本王之事不可说与人听。”
“末将遵命!”秦岱抱拳领命,上马离去。
武睿扬、武茗暄望着秦岱拍马远去的背影,各有所思。
听得马蹄声渐远,武茗暄迈步走向武睿扬,急急问道:“张谦可将密旨送到?父亲作何打算?”话音刚落,却见他那雪白的外袍渗出点点殷红,当即愕然妙手玄医。
武睿扬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胸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别担心,我出来时,父亲已召集部将,点兵去了。”话说完,身子一软,轰然向后倒去。
“你……睿扬哥哥!”一声惊呼,武茗暄抢步上前,半揽半扶将他撑住。没等她说出别的话来,西街一处巷道,已有整齐的甲胄声响起。
一队亲卫军,由武涛领着,小跑奔近。随行的,有张谦,还有一顶软轿。
看见武茗暄,武涛不惊不诧,也不作礼,道一声“得罪”,从她怀中抢过武睿扬,扭头招呼众人,“快,快,王爷的伤口又裂开了!”说罢,与另一亲卫一起,将武睿扬架起,往软轿扶。
武茗暄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心下又是焦虑,又是自责。她只顾着设法替皇上解围,怎就忘了昭阳殿寿宴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试?睿扬哥哥受了重伤啊!
武睿扬似有所觉,对武茗暄展颜一笑,努力做出一副轻松之态,“放心,我没事。”虚弱的两声咳嗽后,似是随口一问,“你是先与我回府,等安定后再回宫,还是……”
武茗暄怔住,下意识地扭头,极目远望。
那里,巍峨宫城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不知是天光太朦胧,还是心绪不宁所导致,颇有些摇摇欲坠的味道。
她读懂了他话中的深意,也很清楚,眼下大局未定,回宫后,等待她的,或许是被禁军发现乱刀砍死,或者一道懿旨赐死,更甚至可能刚好赶上……殉葬!她也很想置身事外,可她的心不愿离开,不愿在这最艰难的时刻,舍弃被困昭阳殿的那个人。而她,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回过头来,“我想回宫,立刻,马上。”话音很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呵,她还是决定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虽然早已料到,可为何还是会心痛?武睿扬皱起眉头,失去血色的脸愈发苍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说,用什么立场来劝。兄长?至交?还是……君臣?是啊,她是皇上的慧妃,他们是君臣!
心头苦涩涌上,瞬间呛了满口,他深深地看武茗暄一眼,像要把她烙在自己眼中,许久才道:“那就去吧。”搁下这句,再不看她,由武涛与另一亲卫送入软轿。
他,就这么走了?武茗暄怔在原地,有些纳闷地望着那顶软轿起轿,远去。
“娘娘,”张谦忽然开口,“西乙门走不得了,咱们由永定门回宫。安佑郡王早有安排,还请娘娘放心。”
武茗暄恍然回神,这才发现,张谦手上牵着两匹马,再回首,那顶软轿已消失在转角。
他不是不明白,如果武家不出兵,如果强行留下她,那今后的一切就都不同了;但他却毅然选择了支持她,竭尽所能地帮助她!
“睿扬哥哥……谢谢。”武茗暄唇瓣张合,无声的一句道尽感激、谢意。而后,她利落地翻身上马,“走,回宫!”
武茗暄、张谦策马疾奔,于外城宫门处勒马,驱走马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往永定门靠近。
静寂深夜,本该有一伙禁军守卫的永定门,此时却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武茗暄与张谦对视一眼,正想让他前去查看,却见永定门内,慢悠悠走出一人。
“卑职恭候多时。”内廷侍卫长李颂兴一身戎装,按剑走近,“受安佑郡王所托,护送娘娘回寝宫异界杀手在都市全文阅读。”
看见他,武茗暄很惊喜,却没有让他护送回鸣筝宫的意思,与他一起进了永定门,过了端和门,便停下步子,“感谢李侍卫长替本宫调开永定门守卫,这已是内宫范围,不必再相送。若可以,还请李侍卫长赶往昭阳殿附近,以便有事好接应。”
“娘娘当心,卑职这就去。”李颂兴并不多话,抱拳一句,转身便走。
张谦看看周围,道:“娘娘,虽已在内宫,但若被人瞧出娘娘身份,也是麻烦。储秀宫人多嘴杂,咱们不如走溯殇宫那条道绕回西六宫?”
武茗暄想了想,点点头,与张谦上了玉塘桥,往溯殇宫行去。
及至溯殇宫外墙转角,武茗暄突然驻足,“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张谦偏头听了一下,道:“像是……有人在哭?”
话音刚落,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哭声也由远及近。
武茗暄递给张谦一个眼色,身子飞快地往旁一缩,躲进一簇花树下。瞧她已藏好,张谦足下一点,身形便隐于假山一侧。
武茗暄躲在树茏里,偷眼往外看。这一看,震惊了。
宫檐下,只挂着两盏宫灯,光影昏暗,很是萧索。
“嚓嚓”低沉的磨蹭声响起,墙角一处,爬满枯枝、烂草的小假山被人移开,露出一个尺高的洞穴。一个中年妇人慢慢地从洞中爬了出来,身上棕色宫装已褪色,染着斑斑血迹。拖拽在身后的两支裤管松散地束着,竟然没有腿!
她像是早已习惯,丝毫不觉艰难,爬的速度很快,一边爬,一边抬手抹脸,声声呜咽,“娘娘,娘娘您放心去吧……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替您办好这最后一件差事。”
她就这么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爬向一池枯败的玉塘,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顺着塘边,将那东西放入水中。
做好这一切,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趴在塘边,望着那东西沉入塘底,不时抹抹泪,继续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娘娘,溯殇宫这么冷清,真有人会来吗?这东西……能如您所愿,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就算重见天日又能怎样,娘娘您也看不到了啊!呜……”
中年宫婢的哭声忽然变大,唬得武茗暄赶紧缩了头,生怕她引得人来,发现了自己,心下却实在好奇,那被沉入水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初,奴婢劝您赌一赌,您怎么就不听奴婢的劝呢?就算逃不出宫,也不过就是个死,总也好过活生生受了这许多年的罪啊……”
“娘娘,她们好狠,都这样了,还肯不放过您!奴婢好恨,恨自己无能,不能替您报仇!”
“娘娘……娘娘别怕,您等着,奴婢这就来陪您……到了阴司地府,奴婢还是伺候您,给您……”
断断续续的话音像是被风吹散,渐渐地没了声息。
武茗暄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蹲在树茏里,直到许久都没听见任何声音,这才拨开挡住自己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还没看清外间情形,已听见张谦的声音。
“娘娘,出来吧。”张谦从假山后出来,将手递给武茗暄,牵她走出树茏,有些迟疑地问:“那宫女已经死了,咱们……回宫?”
“会水吗?”武茗暄不答反问,看张谦点头,便往趴着中年宫婢的塘边一指,“去,把水里的东西捞起来看看,动作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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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张谦利索地扒下外衣,往旁边山石上一搭,悄无声息地下了水。适才,他在假山后瞧得真切,知道水中是个红木匣子,就没四处搅动,只寻着那方寸之地摸索。不多时,手上触到一方方正正之物,他便抓牢了,往上游。
张谦为人谨慎,近了水面,冒出半个头,小心地睁眼想查看一下四周情况,却被头顶阴影骇得浑身一僵。
断腿宫女唇微张、眼暴睁,半个身子出了塘沿,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正巧趴在上方,头发垂下来都快搭他眼皮上了。
他奶奶的,真够瘆人!张谦不是善男信女,可还是打了个寒噤,却见武茗暄从那尸体后探出头来。
“愣什么,怕人不能发现嚒?”武茗暄淡淡瞥他一眼,缩回头去,继续摆弄腰上拆下来的布条和角落搬来的假山石块,口中沉沉一句,“她倒忠心,死也随着主子去,偏生脑子不大灵光。”
张谦纵身上岸,还没回过神,却见她拍手起身,抛了个眼色过来。张谦会意,将匣子交给她,蹲□子,拽住那布条几拉几扯,慢慢地把尸体放进水里,待不会闹出声响了,这才撒手,跺脚把四周痕迹抹去。
那一头乌发结满疙瘩,入了水,倒绷得有些直了,叫人瞧得心底一阵发寒。所幸,不过几番滚泡的事儿,便没了影。
这宫里头死个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端看权势向着谁吧……张谦心下嗟叹,披上外袍,回身一望,却见武茗暄站在一片树茏的阴影下,看着手中已打开的匣子,表情有些古怪。
他瞅瞅池塘,又转过头看看武茗暄,搓着手过来,忽然像是少根筋般问道:“娘娘您就不怕嚒?不觉得晦气?别的贵人们,可是提都不兴提。”还别说动手伺候。不过,这后半句,他可没敢说出来。
武茗暄没有回应,默然片刻,僵着表情合上匣盖,“走吧。”头也不回地往西六宫方向行去。
张谦皱了皱眉,瞅瞅四周,抬步跟上。
两人回到鸣筝宫,已是丑时。
宫门处,一道身影笼在朦胧灯光下,瞧见二人,快步迎了上来。
“我的娘娘诶,您可算回来了!”一向情绪不外露的沈木云有些反常,脸上表情丰富,又是喜,又是惊的,“什么都先别说,只是要委屈娘娘去后院山客轩换身衣裳。”拉过武茗暄的手,疾步往里走。
武茗暄心下一紧,侧目凝她,“出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在您寝殿呢!说是来瞧瞧您睡得安生不。这大冷夜的,谁信?保不准是听到什么风声,特意来查您。”沈木云看武茗暄蹙眉,忙又道:“娘娘宽心,奴婢回皇后,说您身子不适,如厕去了。还好,您回来得及时,要不这话也拖不了多久。”
只要没当场穿帮,就能周旋。武茗暄放下心来,冲张谦吩咐一句,“你还是去昭阳殿守着,若能设法混进去,给皇上报个信儿便是最好。”
武茗暄素来是个不喜拉扯的,眼下心忧大局,又平白撞上溯殇宫这么个事,心里思虑多起来,轻轻一移手,袖子便从沈木云手中脱了出来。沈木云这么巴巴的为她着想,究竟是尽忠,还是不想她出事了拖累自身,亦或是为了心里头那点冀望,谁说得准?
沈木云似乎也自觉鲁莽,眼皮子跳了跳,并没吭声,只顾随着她进西厢,伺候着梳洗、换衣。
看着沈木云恭敬地跪在地上替她系束腰,武茗暄不禁有些唏嘘。原先,她答应替沈木云救出被困溯殇宫的前敬仁皇贵妃武氏和燕离本是个幌子;如今,她倒是诚心想救,可又去哪里救?
瞒着沈木云,让她继续为自己效力?把今晚在溯殇宫撞见燕离自尽的情形告诉她,用恨牵制?又岂知她不会希望尽失,彻底撒手?武茗暄微微眯了眯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再瞧一眼手边的匣子,心下更乱。
匣子里的东西,她仔细看过了。一把钥匙,一张绢帛,帛上娟秀小楷一行字——自罪书在南华寺枫梧居,望昭告天下。
一个罪妃的自罪书放在南华寺客舍本就奇怪,费那么多心思,就更奇怪,还想着昭告天下?武茗暄是一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再回想一下燕离死前说的那番话,心中疑云更浓。
很明显,她那名义上的姑姑前敬仁皇贵妃武氏是被人害死的,并且就在今夜!可是今夜,别说溯殇宫,能在这皇宫内苑不加掩饰恣意行事的,不是太后,便是皇后。眼下形势,不是摆明了意图逼宫吗?怎么还有心思去管一个被关在溯殇宫好些年的罪妃?
自罪书?呵……怕不是这么简单啊!
武茗暄心念百转,总算琢磨出个味儿来。趁沈木云去旁边取环佩的档口,她打开匣子,取出钥匙贴身放好,将那绢帛捏成一团,拢在袖中。
恰时,沈木云也收拾妥当了,捧着铜镜过来,让她查看。武茗暄看看自己身上衣饰,松散、慵懒,倒是像是那么回事。她伸手在铜盆里蘸了些水,轻轻拍到额上,咬咬唇、蹙蹙眉,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才领着沈木云出了山客轩。
回廊上,青浅早早候着,见武茗暄来了,上前扶住,小心地伺候着往寝殿赶。
寝殿内,皇后一身正红宫装,立在灯下,微弯着腰,很随意地翻看着搁在榻案上的几本关于金石学的书。边上,亦丹、锦禾一人一角,垂首静立。
武茗暄注目望皇后一眼,提裙过槛,盈盈拜下,“不知皇后驾到,未及远迎,请恕妾不恭。”
皇后闻声回首,似乎有些讶异,但只一瞬,就恢复常态。她拿不愠不火的目光将武茗暄打量过,停留在那已初显怀的腹部,微微抬手,“从前就不兴这些个虚礼,现今双身子,怎么反倒较起真来?免了,起吧。”
武茗暄被噎了一下,但看皇后不似有心拿捏,索性懒得多言,谢恩起身,将她让到屏风外的圆桌边坐下。
“本宫听闻慧妃近来身子不大舒坦,正好自个儿也睡不着,便来瞧瞧。”皇后端起茶盏,睨武茗暄一眼,“可是操劳过度?”
“鸣筝宫上下就那么点事务,哪里说得上操劳?不过是身子有些弱,倒叫皇后娘娘挂心,妾惶恐。”长睫低垂,武茗暄淡淡道。嘴上说惶恐,神色却没半分不安。因为她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场面话,皇后深夜来访,一定另有目的,虽说似乎意有暗指,但肯让她坐着好好说话,便不是来问罪的。
“没什么好惶恐的,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然得多操心。瞧见慧妃的身子没有大碍,本宫也就放心了。”唇角浅浅弯起,皇后的目光落在武茗暄身后的沈木云等人身上,“不过,既然都来了,倒有几句话想说。”
武茗暄目光微微一闪,偏头示意沈木云等人退下。
亦丹望皇后一眼,也随之退了下。
“听说,慧妃早年与家人失散,流落在外,身子弱,想必便是那时候累下的。”皇后浅浅抿了口茶水,“荣历四年那会儿,在京吗?”
武茗暄下意识地点了头。
“呵呵……”皇后忽地笑了,“可那时候,丽妃远在利州。”
武茗暄抬眼与皇后的目光一触,强自镇定着回以一笑,道:“妾与丽妃……”
话未说完,忽闻外间喧闹。
难道是昭阳殿已生变故?武茗暄心下大惊,扭头便要唤沈木云,却见亦丹一溜烟奔了进来。
“皇后娘娘,太后来了!”
“这个时候……”皇后沉吟一瞬,侧目睇看武茗暄,微微蹙眉,搁下一句让武茗暄大感意外的话,“自求多福。”起身出门。
武茗暄微微一怔,赶紧跟上皇后,领着鸣筝宫众人出去接驾,刚走到前庭,便见慕太后领着黑压压一群人将鸣筝宫团团围住。
慕太后捻着佛珠,自宫门处,一步步走近,“大胆武氏无视宫规,深夜出宫,私通外男,现驳去慧妃封号,打入冷宫。”根本不给武茗暄开口的机会,暗红袖袍一甩,“来人,拿下!”
这番变故,杀得人措不及防。武茗暄震惊,皇后也愣住了。
十余名内监如撒网兜鱼般迅速收拢,将武茗暄与皇后等人分割开来。其中两人动作最快,奔至武茗暄身旁,毫不客气地将她拿住。
沈木云、青浅、锦禾或哭或喊,齐齐扑过来,大有以死相护之意。
“退下!”武茗暄冲她们沉声一喝,傲然侧目,不屑地瞥一眼身侧两名刑役司内监。
冷冷目光幽深如潭,叫那两名内监瞧得发憷,怔然之下,竟松了手。
武茗暄双手于胸前一握,目如利刃逼视慕太后,“冷宫,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话音落下,也不交代什么,昂首挺胸,阔步而行。
慕太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眯眼看着武茗暄从自己身旁走过,才转过目光,看向杵在一旁的皇后,忽地,冷冷一笑。
亦丹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伸手托住皇后的臂弯。
皇后却是目光微闪,神色不变。
正此时,武茗暄突然顿住步子,回身将皇后望住,“既有这般动作,又何必前来试探?”目光一错,落在慕太后腕上,“心若成魔,焚香吃斋也戒不掉戾气!”看着慕太后面色瞬变,拂袖转身,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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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鸣筝宫众人看武茗暄什么话都不留就随刑役司的内监们走了,顿时犹如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娘娘……”青浅、锦禾哭喊一声,扑跪在地,仿佛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强忍着心头恨意,双双跪行到慕太后身旁,请求随武茗暄去冷宫伺候。
慕太后寒着脸,默然凝望武茗暄渐行渐远的背影,许久才微微低头,俯视青浅、锦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呵……将死之人,还用得着伺候?”转眸看向皇后,微微抬了抬手臂。
皇后面不改色,淡淡一眼看过跪了一地的鸣筝宫众婢,对亦丹道:“武氏违逆宫规,身边伺候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暂且看守起来,稍后再作发落。”说罢,走上前,唤一声“母后”,伸手扶着慕太后,出了鸣筝宫。
亦丹得了话,招手唤过两名内监,吩咐他们看守好鸣筝宫宫门,转身追着皇后去了。
青浅、锦禾瞪大眼,看着太后、皇后相携远去。想到主子身子不好,腹中还怀有孩子,不知要在冷宫遭多少罪,她们还不能跟在身边伺候,心里难受极了,再一想慕太后方才的话,当即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
一向淡然的沈木云,脸上也挂了泪,却低头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眸光一亮,捏绢子擦净泪水,走到青浅、锦禾身旁蹲下,低声道:“你们就是哭死,也救不得娘娘。莫哭了,快随我进去,商量一下怎么搭救娘娘才是正经。”
青浅、锦禾愣愣抬头,看沈木云一眼,忽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般镇定下来,胡乱抹去眼泪,随她进了正殿。
此时,西六宫中廊小花园内,众内监簇拥着慕太后、皇后等人远去,缩身藏在花架后的纸鸢才慢慢转了出来。
纸鸢唇瓣张合嚅嚅一句“慧妃娘娘……”却是无声,眉心几蹙,跺跺脚,转身往昭阳殿方向奔去。
昭阳殿西南角,张谦紧贴墙根而立,青蓝太监服与飞檐的阴影融为一色。远远瞧见纸鸢过来,他微微探头,小心查看四周后,一把将她拽到角落。
“怎样,娘娘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皇上?”
“我,我去晚了。”纸鸢嗫嚅一句,将自己所见所闻道出。
张谦听完,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娘娘被太后以偷出宫私通外男之罪驳去封号,打入冷宫?”情急间,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似是要将纸鸢的手生生捏碎。
纸鸢微微挣扎一下,咬着唇,点点头。
张谦松开她的手,丢下一句“你呆在这里,我去救娘娘!”不待纸鸢应声,已闪身出了暗角,往冷宫而去。
皇宫西北角,令宫妃们闻之色变的甬忏宫静静地立在凄冷夜色中。
乍见武茗暄,管事太监李效尤便怔住了,再看一眼她那双手护腹的姿势,狠狠惊了一刹。他还记得废昭仪李氏初来时,这位便已是身为六妃之一的慧妃娘娘,怎的有孕了,却被送来这冷宫?
虽说惊讶,但他毕竟看过太多后宫沉浮,心思飞转间,垂下眼睑,上前与刑役司的内监们打过招呼,便领着武茗暄穿过院子,往冷宫深处行去。
待至一间于外看着还算不错的屋子,李效尤停下脚步,“前儿个夜里,方氏没了,正好挪出这西三殿来。”转头把武茗暄一瞧,微微颔首,“您看,暂且住这儿可好?”
身后,一群小内监很是诧异。之前品阶再高,一旦进了这甬忏宫就难有翻身之日,李管事怎还用上了敬语?
武茗暄却是心下有数,这李效尤是个修炼成精的,怕是已经看出她身怀有孕。她淡淡一笑,推开虚掩的殿门。
一股腐败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骚臭味儿,扑面而来,武茗暄抬手拢袖,掩住口鼻。
李效尤有些尴尬地讪笑着,“这算是好的了,别的殿……”
武茗暄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抬步走了进去,随意打量。
李效尤没有跟着进去,微微摇头,转身走了。
不多时,一名小内监捧着两套素色衣裳、一张棉帕并一个木盆过来,对静立在窗边的武茗暄道:“既来了甬忏宫,您这身衣裳便不能穿了。院子东角有口井,漱洗之类,就拿这木盆去那打水。”
“知道了,放案上吧。替我给李管事带句话,多谢他照拂,若有将来,必会报答。”武茗暄没有回头,望着窗外,轻声道。
小内监依言放好东西,抬眼看看她,打个揖,退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远去,武茗暄回头瞥一眼案上物什,再转过头望着窗外寥寥灯火。想她死的人很多,唯一能护她的人却被困昭阳殿。一夜惊魂数次,而今,这冷宫……会不会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周身的从容淡然通通消失,焦虑、忧愁、惧怕……种种不为外人所见的情绪悄然涌现眼中。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些沉重和迟缓。
“吱嘎……”刺耳的声音响起,殿门被推开。
武茗暄懒懒回首,眸子霍然睁大。
“咳咳……这冷宫还真不是人呆的,什么味儿啊!”洛菱宛一手托腹,一手挥袖,勾着一抹得意笑容,款步走近,“怎么,很意外我会来看你?”
宽大的宫袖一甩,武茗暄就着窗边木桌坐下,“意外,但也不意外。”挑眉往洛菱宛身后一瞥,“我这才刚进冷宫,你就来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只是……你亲自来做这等事,就不怕腹中孩子学了去?”
洛菱宛循着她的视线,偏头回望,目光在思怜手中那碗艳红药汁上凝了一瞬,忽又回头望向武茗暄,掩口轻笑起来,“你莫不是以为我给你送鸩酒来了?”
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因为有孕在身,洛菱宛今日的笑容竟颇些天真烂漫的味道。武茗暄心下却更是厌恶,堪堪别过眼去,不想再回一句。
“我的好姐姐,我怎么会想你死呢?”洛菱宛笑容尽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目中腾起浓浓恨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要不是你,皇上怎么会瞧不见我的好?要不是你,母妃怎会就那样弃我而去?死,太便宜你了!”
武茗暄被她这番指鹿为马的话气得不轻,拍桌便要起身,却被奔上前的思怜和另一宫婢牢牢按在圈椅中。
“姐姐,你放心,太后说了,你的命还有别的用处,我怎么敢不遵从呢?”洛菱宛挽袖端起思怜搁在桌上的药碗晃了晃,目光掠过武茗暄的肚子,笑得无比诡异,“呵呵……这碗药可是妹妹我亲手熬的,够红嚒?”
武茗暄猛然抬眼,望向她那狰狞面容,打了个寒噤,“洛菱宛,你敢?”
“怎么?你该不会还指望着皇上会来救你吧?”洛菱宛嗤笑一声,霍然上前,掐住武茗暄的腮帮子,端着药碗的手向前一凑,直直往她口中灌去,“别妄想了!皇上和太尉在昭阳殿商议讨伐土卓的事儿呢,哪有空功夫管你?”
西街那迎头一剑,武茗暄已做好死的准备,所以见到洛菱宛时,也不再那么怕,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洛菱宛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武茗暄双眼赤红,发狠地瞪着洛菱宛,奋力挣扎却只能换来脸颊两侧越来越清晰的痛,“唔……咳……呜呜……”连咳带呛中,血水一般的药汁顺着喉咙滚入腹中。
“喝吧,喝吧……十余朵红花呢!哈哈……可别浪费了我的心血啊!”洛菱宛神色癫狂,手上愈发用力。
看着两道血迹从自己的殷红指甲下流出,洛菱宛更加兴奋,举高药碗,将黏底的药渣都抖进她嘴里,随手将碗往她嘴上一砸,逼得她尽数将药咽下。
武茗暄又惊又怒又慌,背一弓,便想催吐,奈何双手被思怜她们抓住,只得不断地哽着喉咙,期望能把药呕出来。
洛菱宛哼笑一声,随手将碗一摔,双手搭上她的肩,把脸凑到她眼前,曼声道:“好姐姐,别折腾了。药都入了口,我还能让你吐出来?”说罢,拍拍手,抚着大腹便便的肚子,欣赏武茗暄的痛苦,脸上笑容残酷而温柔。
猛烈药劲来势汹汹,很快,武茗暄便觉腹中阵阵绞痛,精神如秋风扫落叶般萎靡下去,满目惊怒消褪,唯余苦不能言的悲切。
忽然,一个小内监匆忙蹿入,瞥见屋内情形,微微一愣后,慌张说道:“昭仪娘娘,快走,有人来了!”
“这时候,谁还……”洛菱宛眉头一蹙,转身便走。
思怜和另一宫婢松开武茗暄,慌忙跟上。
武茗暄早已痛得浑身乏力,这一失去挟制,身子便顺着椅背滑落下去,歪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苍白如纸的面容上,血迹斑斑,眸中连悲痛都已不见,黑得沉寂、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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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张谦火急火燎地赶到甬忏宫外,寻了靠山的一处,“噔噔噔”踏墙而上,翻身入内。周围安静得很,他正不知先往何处去寻人,却见安昭仪领着两宫婢并一内监,神色慌张地从西三殿出来。
张谦心下一忖,飞身下了墙头,直奔西三殿,透过虚掩的殿门往内一瞧,又是懊恼,又是惊悔。
坏了,娘娘这般模样,恐怕是……他欲推门进去,眼角余光却瞥见转角处有绰绰人影往这边来了,忙不迭躲到廊角檐下藏好。
亦丹四下张望一番,道:“皇后娘娘,说的西三殿,便是此处了。”说着,探目往里瞥去一眼,声音打了颤,“这……慧妃娘娘怕是有些不好了。”
不待亦丹上前,皇后径自推门而入,拂开挂着蛛网的纱帐一瞧,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是震怒,面寒如冰地奔上前,将抽搐不止的武茗暄扶入怀中,转眸一个眼色往亦丹抛去。
亦丹拾起一片散碎于地的瓷片,嗅了嗅,蹙眉道:“好重的异香,是红花没错。”
皇后面色骤变,看一眼武茗暄身下的血迹,怒叱道:“这可是皇嗣,她还真敢!”手上又将武茗暄拥紧了些,尽量放柔声音,“你怎样,可要紧?”
武茗暄张了张唇,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僵冷的十指死死地攒着裙裾。
皇后叹一口气,示意亦丹近前,道:“去,让他们把本宫的肩舆抬进来。叫邹兴庭跑一趟太医院,把金科圣手吴大佑请到长乐宫候着。”
亦丹大惊,道:“皇后娘娘,使不得啊!太后……”但见皇后目光凛然,顿时息声,把头一低,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不消多时,几名内监抬着凤辇到了殿外。跟着来的,还有李效尤。
李效尤很是谦卑地弓着腰,入内一瞧,一个哆嗦,跪了下去,抖着身子,连句请罪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看都没看他一眼,招呼亦丹过来帮衬着,亲自将武茗暄撑出西三殿,扶上凤辇,带着满脸怒色回长乐宫去了。
皇后刚让亦丹与另外两个宫婢伺候着武茗暄换了衣裳,服侍她躺下,邹兴庭便领着吴大佑前来诊脉。
吴大佑年约四十上下,进来欲行叩拜大礼,被皇后拦了,让他速速为武茗暄诊脉。
一眼瞧过慧妃的面色,这位金科圣手的脸便有些沉了,从提梁小柜中取出一枚药丸,让亦丹喂给武茗暄含着,这才覆了锦帕,三指搭上去切脉不过片刻就缩手,“噗咚”一声跪下。
皇后抬手,止住了他的禀告,蹙眉看武茗暄一眼,问:“别的都不必说了,身子可有损?”
吴大佑额上浸出冷汗,埋低了头回话,“慧妃娘娘的身子本就有些虚亏,再……”斟酌了下,终是没敢把话说明白,“再经这么一遭,更得好生调养,否则不利再孕。”
“这么说,往后还能生养?”皇后急忙追问。
吴大佑抬眼看看皇后,没有答话。
皇后心下一沉,挥挥手,打发吴大佑出去拟方子,转头看向武茗暄,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口中,续气的药丸已化开,扎心刺骨的冷痛渐渐压了下去,武茗暄也缓过劲来。她躺着没动,眼底也仍有些空洞,唇微张,涩涩的话音很低、很轻,“皇后娘娘不必费心寻话安慰妾,孩子虽然没了,可好歹妾还能喘上一口气。总之……多谢了。”
皇后愣愣地看她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什么谢,你替本宫遮掩在先,就当本宫还你一个人情好了。”说罢,拍拍她的手,“都过去了,你别害怕,也别伤怀,仔细自个儿的身子,来日方长。”
武茗暄默然片刻,忽而抬眼直视皇后,苦笑着问:“来日方长?”
皇后微怔,似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子,仰头阖目,再睁眼时,郑重点头。
武茗暄狐疑地看皇后一眼,有些疑惑皇后是不是没懂她的意思,正想问个明白,却闻似有喧闹声遥遥传来。
皇后也听见了,蹙眉与武茗暄对视一眼,“你好好歇着。外间有人伺候,你若有什么,只管吩咐她们。”话一搁下,急急起身出了偏殿。
武茗暄心下有些发慌,奈何无力起身,握拳在榻边重重地捶了一下,双目一阖,任凭泪水顺着眼角流到枕上。
此时,偏殿西窗忽有轻响。
武茗暄猛然睁眼,却见张谦于窗外张望。皇后寝宫,他也敢擅闯?心惊不过一瞬,她微微招手。
张谦一掀窗,悄声入内,跪倒榻前,羞愧地低下头,轻声道:“都是奴才护卫不周。”
“不怪你。”武茗暄捏袖拭去泪水,“昭阳殿如何?”
“昭阳殿那边,纸鸢盯着,奴才不明情况。不过,适才跟来长乐宫时,隐约瞧见宫中各处人影颇多,听那动静,似乎是外臣带兵士入内来了。”张谦一面答话,一面警惕着外间动静。
听了这话,武茗暄的脸色愈发苍白,着急地道:“我在皇后宫中,应是无碍,你快去昭阳殿,把外间的事告诉皇上!”
张谦迟疑一瞬,为难地道:“若说之前,要混入殿内还有法子,现在……怕是不成了。”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武茗暄却突然冷静下来,脑中闪过诸多思量。稍作思忖,她道:“你可识得之前受封肃仪的叶氏?她如今是叶司膳了。你去找她,她应该会有法子助你进昭阳殿。”
张谦讶然看向武茗暄,有些犹豫,但被武茗暄清亮的目光一看,当即点头,“那……娘娘小心,奴才去了。”说罢,伏地叩首,便要循着来路,翻窗出去。
“慢着。”武茗暄忽唤,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之前在溯殇宫外的塘里捞起来那匣子里的。你找可靠之人将这钥匙带出宫交给安佑郡王,让他速去南华寺客舍枫梧居找出前敬仁皇贵妃的自罪书。”
“奴才明白。”张谦拿了钥匙,贴身放好,听了听外间动静,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出去了。
武茗暄望着那扇微微晃动的窗,有些发怔。今夜,于昱晗表哥,于慕氏来说,都是一场豪赌,这场以江山为注的赌局,究竟谁胜谁负呢?
来日方长?看样子,皇后与慕太后虽然同出一族,却并非一路人。在这种时候,皇后若是有大义灭亲之心,对昱晗表哥来说,也不失一股助力吧?只可惜,孩子……目光缓缓移动,她举目看向帐顶,扯唇苦笑。
然而,就在此时,突闻外间甲胄声响。
“容德夫人……”
“夫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本宫奉太后懿旨,搜查长乐宫。识趣的,一边呆着,少碍事!来人啊,给本宫搜!”
随着容德夫人一声令下,外间宫婢、内监们顿时乱了。
“放肆!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就是有太后懿旨,你们也不能擅闯啊!”
“滚开!”
“诶,你,你们……”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些许势弱的劝阻声,越逼越近。
正是绝境逼人强,武茗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力撑起身子,扯过一旁的披风裹上,翻身下床,眼前却是一黑,软着身子栽了下去。
地上铺着团花红毛毡,本不会摔疼,但因武茗暄刚用过虎狼之药,触地的一瞬间,腹部一阵痉挛。
她倒抽一口凉气,想要爬起,却听一声嗤笑。
“你果然在此!”容德夫人抄着手,徐步而来。身后,淮月抱剑、楚韵捧扇,亦步亦趋地跟着,再无旁人。
容德夫人如同大象俯视蝼蚁般看着武茗暄,笑问:“当初,你几次三番挑衅本宫,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武茗暄仰头望向容德夫人,苍白面容配上森冷目光,异于往常的温婉、妩媚,倒是别有一番气势。
容德夫人怔了怔,复而宫袖一搭,微微弯腰,道:“啧啧……昨个儿还是千金万贵的慧妃,今儿却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戏谑目光掠过她一手紧贴的腹部,故作讶异,“啊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皇嗣还好吧?”
武茗暄不再挣扎着爬起,攥紧腹部衣裙,狠狠咬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夫人,您忘了?安昭仪可使了十余红花呢!”楚韵笑着提醒,“哪还有什么皇嗣,怕只剩满腹血水了。”
“你,是你!”武茗暄猛然瞪大眼。怪不得被禁足的洛菱宛能随意出入冷宫,还敢强行逼她用下红花水,原来……竟是容德在背后作怪!
容德夫人不辩解,也不承认,眼波流转,掩口笑道:“诶,你不是说皇上夸你生得一脸福相,不是还说再多些福泽也受得起嚒?可如今怎么皇嗣没了,命也要搭上?唉……真是可惜,可怜啊!”
“可怜?”武茗暄深深地看她一眼,微勾唇角,“我纵是死,也不过一己之身,不像夫人,要拖着整个季氏陪葬。”
“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容德夫人目中怒色一闪,笑脸瞬间阴沉,“是想激怒本宫,求个痛快?好,本宫成全你!”随着这番狠戾话音,嫣红宫袖一挥。
“铮”一声低鸣,淮月手中只剩剑鞘。
一夜经历颇多,再遇绝境,武茗暄已是心如止水,看都不看迎面袭来的宝剑,双眸直直望着那满脸狠辣之色的容德夫人,目中竟有怜悯。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剑光已到胸前。
突然,外间兵刃声、喧闹声大作。
粹不及防间,一抹淡色身影如风吹云霞般飘来,就这样扑在武茗暄身前。
“扑……哧。”
利刃破开肉身的声音,像被寒冰冻结般慢慢入耳,如此清晰。
武茗暄彻底呆住,容德夫人也愣了。
文婕妤怎么会来此处?怎么会不惜以命换命,替武茗暄挡剑?她不是最知明哲保身吗?
武茗暄是震惊得浑身都失了知觉,眼里只有文婕妤那溅了血珠,还犹自浅笑的清秀面容。
没等武茗暄回神,容德夫人已再次挥剑砍来,“哼,既是这么姐妹情深,本宫就送你俩一道上路!”
忽有绿影飞掠而入,一招挑开容德夫人的剑势,竟是文婕妤那从不离身的婢女云烟。
“大胆贱婢,居然敢和夫人动手!”淮月娇叱一声,拔出腰间软剑,替容德夫人挡开险要一击。
“婕妤!”云烟回首一望,满目惊痛,咬牙扭头,招式更加狠辣。
看容德夫人与淮月联手仍不敌云烟,楚韵将御赐宝扇随手一抛,拔剑冲上。
霎时,剑影四射,兵戈之声响彻不绝。
武茗暄猛然惊醒,手足无措地拥住身前的女子,“文婕妤,你,你……何值你如此啊!”低哑话音颤得厉害,不是怕,是难以置信,是直击心灵的震撼。
“我也觉得不值。我多惜命啊,怎就这么傻傻地冲了过来?真是……”文婕妤自嘲道,艰难抬头,看向武茗暄,“唉,你就不能别叫那破封号,唤我一声若筝嚒?我救了你的命呢!”
武茗暄眼见血水从她胸前溢出,染得衣襟殷红,眼圈顿时红了,哭着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耍嘴皮子!”
文婕妤阖了阖眼,再睁眼看她时,勉力一笑,“其实,这与我……或许也是一种解脱。”胸前痛楚愈发加剧,身子已逐渐泛冷,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别说了!”武茗暄哑声低吼,“若筝,你忍忍,我,我这就去叫御医!”说着便要将文婕妤放下,却被她拽住了手。
“别,别去,咳……咳咳。”文婕妤急得呛咳几声,秀雅的柳叶眉紧蹙,扯了武茗暄附耳过去,“别费那功夫,我已不成了。你仔细听我说,武尚书他们被季家军拦下了,慕太尉的人已杀到昭阳殿,正与内廷侍卫和禁军对峙。太皇太后……有三百死士。若能借得,或可解昭阳殿危机。你……你别管我,让云烟护着你闯出去,快,快去福寿宫!”
一番话说下来,文婕妤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捂着胸口,牙磕牙地大喘。
看文婕妤这般,武茗暄也知道,即便寻了太医来,只怕也救不得了。她又是伤感,又是心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憋出一句,“那我去了。”身子起了一些,却又忽然靠近,手上猛一用力,紧紧一抱文婕妤,“若筝,你等着,我拿季氏一族为你献祭!”盈盈美眸迸发寒光,话中透出一股森然冷气,却有止不住的泪顺襟而落。
“别,别哭……你若这般去,可讨不来……”文婕妤气息渐弱,微微抬起,欲替武茗暄拭泪的手如残败断枝般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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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寅时二刻,福寿宫。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精巧的小佛堂内,太皇太后宋氏闭目跪在黄缎蒲团上,双手合十,无声地祷告。迂回环绕的盘长纹铺地顺着那披散开的藏青色袍尾延伸出来,仿佛再多的尊耀荣华都被她跪在了膝下。
青灰锦帘一荡,于嬷嬷抄手进来,远远瞧上一眼,敛眉过去。
于嬷嬷脚步很轻,几乎毫无声息,太皇太后却忽然开口,“如何?”
“皇上虽有雄心,奈何登基日浅、根基不牢,眼下情势不乐观啊!”于嬷嬷摇头叹气,“武尚书他们过不了金水桥,慕大郎已领兵入宫。皇上被困隆阳殿,李侍卫长和商统领有顾忌,怕是展不开拳脚。安佑郡王本已进永定门,但不知为何,又离了去。”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皇帝,还是太急躁了……”幽幽话音堪比炉鼎中袅袅熏烟,细而绵长,目光倏忽一转,又问:“那个小丫头呢?”
“性命保住了,不过……”于嬷嬷顿了顿,话音低了些许,“也就只留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默然片刻,念了一句经文,道:“那么,若这江山不改姓,天下恐怕就再无慕氏了。”
于嬷嬷低垂着头,没有接话。显然,她也认同。
“噢,对了,适才有人来报,说皇后去了隆阳殿,前脚刚走,季家那位就带了人去长乐宫。”于嬷嬷侧目打探一眼太皇太后的神色,斟酌一瞬,问道:“您,不打算插手?万一,您早年的假设是真,那她要是死了,皇室嫡系的血脉也就彻底断了。何况,要真叫慕氏成了事,您以后……”
“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以后?”太皇太后失笑摇头,“阿于,你该知道的,我之所以苟延残喘,不过是为宋氏子孙强撑一隅。”
于嬷嬷一时黯然,再次叹气,“也是表小姐不争气,在府里时,多伶俐的人儿,入了宫反而不作为。”
“不全怪她。就看白氏吧,天仙似的,也求不得皇帝一个眼神。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本朝倒还不乏痴情种,纵然……或许他并非宁氏正统。”太皇太后缓缓吁出一口气,微微偏头,透过撑起的支摘窗,看向远方,安详神色尽数褪去,“昨夜让你准备的,都妥了吧?让他们仔细些,若是慕氏事成,咱们就……”
外间,突然响起喧闹声,打断太皇太后的话。
于嬷嬷神色一凛,老眼锋芒迸射。
太皇太后稍怔一瞬,自嘲笑道:“呵……来得这么快,最后一点尊严也不留给我嚒?”话音刚落,又闻数声厉喝。
“大胆!何人擅闯福寿宫?”
“佛堂是太皇太后清修之地,任何人……”
“你,你们,放肆!”
太皇太后与于嬷嬷对视一眼,起身取过置于香案上的长串佛珠,走两步,又站住。
于嬷嬷从旁搬过一张太师椅,往锦帘后一放。
阔袖一摆,太皇太后大马金刀地坐下,将佛珠挽在手上,慢条斯理地数。
于嬷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鼻间酸涩,掀帘出去,立在门边高声呼喝:“太皇太后有话,不必拦,放他们过来。”一身的肃杀气息在见到来人时,悄然散去。
两名女子,衣裙染血,无视周遭众人紧张的神情,就这样迎着微白的天色,快步行近。
她们,一人手持长剑,血槽暗红,剑尖滴血;一人面白如纸、脚步虚浮,朱红泪痣上的双眸中却蕴含着无所畏惧的锐气。
于嬷嬷诧然,脱口道:“怎么是你?”
武茗暄根本不看于嬷嬷,侧目将云烟一瞥,示意她候在外间,径自上前掀起锦帘,矮身跪下,“罪妃武氏,给太皇太后请安。”
目中讶色一闪而逝,太皇太后不发一言,垂眸打量武茗暄,佛珠顺着线一颗一颗地缓慢下落。
武茗暄淡淡一笑,不待太皇太后唤起,已自行起身,双手握在腰侧福了福,“孙媳给祖母请安。”
“放肆!”随之而入的于嬷嬷听见,沉了脸,“这三宫六院,除了中宫皇后,谁都没资格在太皇太后跟前儿自称‘孙媳’。莫说你有罪在身,即便还在妃位,也当不起!”
武茗暄抬起头,冷冽目光直逼于嬷嬷,“佛祖也讲尊卑?”
于嬷嬷被她这话一呛,微红了老脸,接不上话。
太皇太后捻数佛珠的动作顿住,道:“佛不讲尊卑,但也无七情六欲。”
武茗暄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故作轻松地抿唇一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皇太后将佛珠一收,双手一抄,“说吧,你今儿大动干戈,不惜直闯佛堂来见老婆子,所为何事?”
“孙媳是怕今日过后,就再见不到祖母,是以诚心来请安。”武茗暄话音稍顿,抬眸迎向太皇太后忽转锐利的目光,“顺便,求一物。”
太皇太后目光一闪,又是一副笑面佛的样子,“老婆子不理俗事多年,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求的?”
“祖母太自谦了。”武茗暄环视佛堂,目光定在香案佛龛上,“这么些年,祖母也该修得无欲无求了,留着那些人还有何用?”
闻言,于嬷嬷心下一紧,不禁上前一步。
太皇太后微惊,看见于嬷嬷动作,扬了扬手,示意她退下,笑道:“莫不是傻了?怎的说起疯话来。”
“是疯话,还是真话,您心里最清楚不过。”武茗暄摇头哂笑,苍白面容上朱砂泪痣随着低哑的笑声微颤,有一种妖异的美艳,“祖母潜心理佛多年,就连皇上都难得见您一面,却数次主动传孙媳相见。您既然给了天大的脸面,何不索性把那些人一并赏给孙媳?”
太皇太后深看武茗暄一眼,道:“哀家身边唯有几个不中用的老人,你若看得起,拿去便是。”
“祖母别逗我!”武茗暄腹痛如绞、胸闷如窒,渐渐没了和太皇太后说绕圈话的心情和耐性,“真要像您说的,身边只有几个不中用的老人,能让太后忌惮?怕是早就打发您见佛祖去了!”
这话实在说得狠,于嬷嬷被惊到,想要呵斥,张唇却是丝毫声音都发不出。
“你也未免太不客气了。”太皇太后目沉如水,拔高了音量,“后院那些猫猫狗狗怕你,哀家可不怕!”
锦帘掀起,云烟提剑冲了进来,但见武茗暄无事,眉头一蹙,站到一旁。
“怎么敢叫您怕我?”武茗暄勾唇一笑,弯腰平视太皇太后,笑容慢慢敛去,似是无限感概般娓娓说道:“垂帘听政二十载,历经两朝而不衰。您曾握在手中的权势,纵观穹冉上下千年,怕是无人能及。这些,或许离您已经太遥远,您自个儿都记不太清楚了;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有忘记。我相信,那些学士们也不会忘记您,百年之后的穹冉传记上,一定有您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着武茗暄轻柔、舒缓的话音,太皇太后仿佛看见了隆阳殿,看见了昔日隐于金丝绣锦帘后方的那张宝座。她的目光飘忽起来,紧绷的面容也逐渐放松,嘴角一点一点上扬。
循着太皇太后的目光看去一眼,武茗暄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笑意。根本不用费心去琢磨,她就能知道太皇太后此时的心情。她,在缅怀过去,缅怀那段站在荣耀之巅的岁月。
但她并没有给太皇太后更多的时间去回忆,长睫轻轻扑扇一下,话锋陡然逆转,“可是,纵有天大的荣耀,也是过眼云烟。如今,您年事已高,又受人警惕,难道还有可能重新回到那个位置?您所能想的、能做的,不过是在您余下不多的有生之年,为宋氏子孙寻求一个牢靠庇护。”胸口一阵气闷,她顿住了话。
太皇太后心下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山水,甚至比方才还冷淡了几分,“怎么不说了?巧言令色,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太皇太后态度坚定、语气僵硬,可武茗暄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不再端着架子自称老婆子,便是有希望。不说心动,起码,也会拿她当个人物来考虑了。
打铁需乘热!武茗暄深谙这个道理,可她的体力、精力却有些支持不住了,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额发也已被冷汗打湿。
太皇太后似乎对她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带着点仿若洞悉一切的笑意,看着她,
武茗暄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好不容易造出的气势就这么弱了下去。她习惯性地拿牙齿在唇内狠狠一咬,借助口中腥咸的血味儿,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眼中精明之色尽数敛去,唯留下诚挚得近乎仰慕的神色,她继续游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您不像她们说的那样为个人私欲,意图撩篡江山大局。所以,我不觉得您会放任慕氏就此成事。说句不怕脸红的话,无论于公于私,唯一值得您托付的,便是孙媳我。若您也认同我的话,不妨考虑一下,看看孙媳是否有这个荣幸,做宋氏不衰的护航人?”
站了这么久,又是好一番心神耗费,武茗暄的面色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有些不可自已地颤抖。
忽有寒风从锦帘下方灌入,吹起那染血的素色裙裾,叫人一眼看去,不禁有些担心,她是否会随着这风消散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再一眼,眉眼间,终于染上些许凝重。她动了动身子,扬手间,两指勾起一丝红线,一枚雕有青鸾的和田红玉佩坠在其上。
“你想要它?”
“是。”
“凭什么?”
“但有孙媳一日,三公之位必有宋氏!”素裙一捻,武茗暄跪地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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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到两日,接连数事发生,每一件都是又急又猛,根本不容许武茗暄多加思量。她就像是一个陀螺,被形势逼得滴溜溜转。
先是担忧桑姐姐处境危险、尴尬,无奈只得设法施以援手;接着,昱晗表哥被困,她的心也随着他被锁进了那金碧辉煌的隆阳殿;随后,眼见慕氏意欲逼宫,江山飘摇不定,惶然之下,她求文婕妤假拟圣旨,却不想差点在上京道遭秦岱斩杀,回宫时又捞了前敬仁皇贵妃那诡异的自罪书;再后来,封号被驳,被太后打入冷宫,洛菱宛更是心狠,一碗红花水,让她失去了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儿,还丢了半条命!
最后,文婕妤舍命相护,微笑着死在她怀里……她是身也痛,头也痛,心也疼,偏还不能流露出半分脆弱,有些像是提线木偶,被自己潜意识中的应该如何,应该如何牵引着,木讷而僵硬地执行着。
被云烟护着,披荆斩棘杀去福寿宫的路上,她只来得及转过一个念头——昱晗表哥忍辱负重多年,如今猝然对慕氏发难,绝不会是一时冲动。那么,他究竟有什么后招,为何不见动作?
待从小佛堂出来,武茗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就这么三两句话,太皇太后就把手里最后的仰仗给了她。可她该怎么做?这三百死士,真能扭转乾坤?万一……
亏得云烟是个乖觉的,瞧她有些不大对劲,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只管拿话把她的心思绕出来,“娘娘,皇上陷在隆阳殿,您六神无主,又遭遇了那些事儿,心里伤痛自然不是奴婢能体会的。可眼下什么时候?宫里已经乱了,您要再不醒过神来,不但婕妤死不瞑目,就连咱们……恐怕也就是个殉葬的命!”
殉葬?昱晗表哥会死?武茗暄歪着头,看着急得双眼通红的云烟,半晌,打了一个寒噤。是啊,若筝不能白白牺牲!还有,还有她那无缘的孩儿!
“三百血卫,听我号令!”她抬手,青鸾红玉佩高高举起,往东侧一指,“攻入隆阳殿,誓死护卫皇上!”
青影恍恍、黑影绰绰,众死士齐声呼应,簇拥着武茗暄,往隆阳殿奔去。
刀光剑影中,嫣红宫装被风吹起,迎着初升的红日,晕染出一抹血染的瑰丽色彩。
隆阳殿,死一般静寂。
宁昱晗有些慵懒地坐在居中的宝座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搁在案下摩挲着垂坠腰间的紫玉环佩,神色淡淡,喜怒难辨。
左右两侧各置一圈椅,分别坐着老太傅顾止齐、丞相齐誉泽。
右边,顾止齐捋着雪白的胡须,偶尔抬眸,看向太尉慕霆钧等人时,目中隐有凌厉锋芒闪现;坐在左手方的齐誉泽倒是谁也不看,眼帘低垂,似在沉思。
原本属于太后的鎏金宝座被人搬斜,慕霆钧大刺刺地坐在其上,虎目微眯,紧盯宁昱晗,手中还把玩着一枚伏虎状的黄金物件。若仔细看,会发觉,黄金伏虎背部篆文,且只有一半。
周遭,文臣、武将很自然地形成两个圈子,将宁昱晗、齐誉泽、顾止齐与慕霆钧划分开来。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气氛颇为凝重,双方人马没有争执,亦不曾拔剑相向,但就态度已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直到——
殿门外,模糊不清的几句对话过后,殿门开启,叶尚膳领着一群内监、宫婢,低着头走进来,依次奉上诸多膳食、酒器。
叶尚膳往上方看去一眼,径自拎了一个银质酒壶,走到慕霆钧身旁跪坐下来,倾壶斟酒。
宁昱晗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斜睨慕霆钧,朗声笑问:“大事未成,太尉也有心情用朝食?”
慕霆钧扫眼看过叶尚膳,忽而捋须怪笑,“嘿嘿,慕某心情再好,也比不得皇上雅兴,朝食还要用些酒水。”他已不再自称“老臣”,态度、言谈更是没有半分对帝王应有的恭敬。
闻言,宁昱晗顿觉诧异,面上却未显露,星眸微垂,若有所思。
忽地,一个红木食盘映入眼帘。盘上一樽酒,酒樽边有些许水迹。
剑眉微蹙,宁昱晗悄然偏头,看向为他奉酒之人。
张谦!
愕然一瞬,宁昱晗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樽,浅浅地抿着,目光很自然地落到红木食盘之上,顺着水迹,一字字默读。
慕霆钧也端起酒樽送至嘴边,却不敢入口,掀起眼皮环视殿内众人。满朝文武均在此间,若有什么,他也可保证在顷刻间取小皇帝性命,量也无人敢妄动!不过,武氏父子手中有兵,却不在此处,他们会不会与他有一样的心思?
慕霆钧目光闪烁,思绪连转,招手唤一近臣取来银针,当众试过毒,才放下心来。
“哼!”他重重地发出一个鼻音,再次端起酒樽,拢袖饮尽。
众武将以他马首是瞻,见他放下酒樽,才敢用酒、食菜。
文臣这边则是看皇上不露异常,便纷纷举箸,即便嚼肉如蜡,也做出一副轻松之态。
片刻后,隆阳殿内响起一阵低沉的摔樽之声,紧接着便是叶尚膳略微拔高的谑笑声,“皇上与诸位大人何必如此激动?太尉大人也是一番好意,省得待会儿……”
忽又有武将的猖狂笑声响起,叶尚膳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再听不清,隆阳殿内又归于一片寂静。
殿外,奉慕霆钧之命把守殿门的守卫们已冲到门口,听了里间动静,三三两两对视一笑,收回剑,退到一旁。
隆阳殿门开了又关,殿门每每开启,仅一人可过的缝隙。不断有尚膳司的人将新的酒水送入,而叶尚膳却始终不曾踏出隆阳殿。
辰时二刻将至,身在永璋宫的慕太后接到消息——宫中突然出现一队武艺高强的神秘人,慕家亲兵耗损不少,就连领兵入宫的慕大郎也中了一剑,但那队神秘人却乘乱溜走,现已不知踪迹。
慕太后勃然大怒,青瓷茶盏一摔,骂道:“废物!”在正殿内兜转了几个圈,冷静下来,“隆阳殿那边有太尉坐镇,应当无碍。去,转告大郎,让他带人搜查各宫,若发现那些神秘人,就地绞杀!另外,通知季大将军,速度解决武致洪等人。”
“是。”几名内监领命而去。
慕太后取下腕上佛珠,闭眼念了几句经文,忽然起身,理了理衣饰,领着贴身几人往长乐宫去了。
晨雾迷迷,血腥味愈发浓郁,不时响起的兵刃声混杂着绵绵不绝的呜咽声,如暴风雨般洗刷着皇宫内苑。富丽堂皇的外衣褪去,唯留一抹阴森鬼气,将偌大皇宫衬得犹如人间地狱。
而此时,距离永璋宫仅一墙之隔的养心殿内,武茗暄嚼着几片老参,枕着一张玉制三足凭几,半躺在金龙攀附的软榻上养神。
榻边,一宫婢俯首静立,赫然是锦禾。
未及多时,一名身着七品青色太监服的人进来,单膝跪地,“主子,纸鸢姑娘来了。”
武茗暄眸色一亮,微微点头。
那人会意,转身领了纸鸢入内,又退了出去。
“娘娘,叶尚膳已得手。”纸鸢屈身一福,近前细禀,“果然不出娘娘所料,慕太尉疑心酒菜中有毒,命人取了银针验毒。好在娘娘说不用毒,只用迷药,才没被查出。”
唇微勾,武茗暄淡淡地笑了,“现在隆阳殿情形如何?皇上没用药酒吧?”
“殿内的人都用了酒菜,全晕了。为免众武将生疑,皇上也用了些酒,不过片刻就吐了。张谦早备了清水伺候,想来无碍。”纸鸢说完,顿住话头,掩口偷笑,“那些慕家亲卫在殿外守了两日,也是饿极了,见里头的人畅饮欢食,也讨了酒菜用。叶尚膳说,若是殿外的人也晕了,难免叫人生疑,便只吩咐人在他们的酒菜中放了少许软筋散。”
武茗暄莞尔一笑,点头赞许,“她倒考虑得周到。”
“噢,对了,张谦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娘娘。”纸鸢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恭敬地呈上。
明黄绢帛,上绣龙纹,分明是宁昱晗贴身之物。深灰色的炭痕迹是三行铁画银钩的楷书。
武茗暄眼圈一红,含泪默读。
“今日之事,朕早有准备,只是未料慕氏如此胆大。西山狼烟显,即是四城兵将入皇城勤王保驾之讯。诺诺,万望保重自身,朕不想赢回江山,输了你!”
武茗暄面色几变,及至看完最后一句,猛然一握手,明黄绢帛拢成一团,贴上平坦的腹部,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早有准备却不告知予她?他叫她保重自身,却不知道他们的孩儿……深深阖目,又再睁开,她狠狠擦净面上泪迹。
“纸鸢,你……”
武茗暄的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吩咐什么,却见云烟引着一太监入内,凝目一看,竟是武睿扬!
武睿扬的神色有些异常,以眼神示意武茗暄屏退众人。待这偏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他忽然上前,就着榻边矮阶,撩袍坐下,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孩子没了……你,怨他嚒?”
“不。”
“但若是……他不是你的昱晗表哥,甚至并非宁氏皇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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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p`jjwxc`p``p`jjwxc`p` 闻言,武茗暄大惊失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下榻,奔到武睿扬身前,双手擒住他的衣襟,“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所以为的昱晗表哥并非你真正的表哥,甚至并非真正的宁氏皇族血脉!”武睿扬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青筋暴起。
武茗暄愕然,张唇几次,才道:“怎么可能?你又如何得知?”
武睿扬轻轻将她拉开,走到那鎏金龙座前,袖袍一挥,竟就坐了下来。
心下一个念头升起,武茗暄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武睿扬。是那封自罪书?是她亲手揭开了这惊天的宫闱秘密?难道说,睿扬哥哥……
武睿扬微微阖目,再睁眼,眸光专注地凝望着她,点头道:“不错,我才是你真正的表哥!”
武茗暄脚下一个踉跄,就这么跌坐到地上。
武睿扬霍然起身,想要奔上前将武茗暄扶起,但只迈出一步,又停下,就这么站在矮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武茗暄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呆坐许久,忽又抬头望向武睿扬,“那如今,我是该叫你长兄,还是睿扬哥哥,或者……睿扬表哥?”
武睿扬有些意外,稍怔一瞬,笑了起来,“你根本不是我幼妹,自然不该叫我长兄。至于其他……不过是个称呼,随你怎么叫都好。”
武茗暄垂下眼帘,遮住满目复杂情绪,撑着团花毛毡,慢慢地站起来,扬眸与武睿扬对视一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你作什么?”武睿扬又惊又怒,抢步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的还没赶到,外边全是慕氏的人,你就这么出去不是送死吗?”
武茗暄偏着头望他,勾起唇角反问,“你的人?”
昏黄光影下,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格外妩媚,竟让武睿扬瞧得有些失神,恍恍惚惚地点头。
“呵……既是你的人,如何会护我?”武茗暄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你要昭告天下,认祖归宗,那些拥护你的将士,便有从龙之功,而我……既是前朝妃嫔,自当与他生死与共!”
“死?不,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茗暄……不,怜苏,我不会像他那样,只要江山,不顾你的死活,绝不会!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侮辱你!”武睿扬急切地道,手上更加用力,发狠般拽住她,“怜苏,难道你不信我?”
“我信,可我觉得现在的身份挺好,实在无意再换。何况,虽然在他心里,江山社稷或许是永远的第一位,但他并不曾利用我,舍弃我。那我,又怎么可以在这时候抛弃他?”武茗暄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柔若无骨的两根指头搭上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轻轻一拨,竟就拨了开去,“睿扬哥哥,你懂我的,不是嚒?”反手将他一抱,再微微一笑,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那是一个柔软却冰凉得不像活人的身躯,馨甜中还带着血腥味的怀抱!弹指间的轻轻一抱,武睿扬却沉溺了,久久不能回神。
而武茗暄却没再看他一眼,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头也不回地绕过屏风,出了养心殿。
武睿扬缓缓扭头,近乎痴迷地望着她飘然而去的背影,周身的霸气与戾气如被捣毁地基的高楼般坍塌,化作尘土纷扬四散。
他垂下头,肩头轻颤,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慢慢地弯下腰,蹲在了地上,用那双握枪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宁愿陪着他死,也不要与我一起活着?宁愿与他一起,被天下人唾骂为窃国者,也不愿与我并肩?”
良久后,他忽然抬头看向殿门处,痴儿般咧嘴笑了起来,“呵,呵呵……怜苏啊,怜苏……你一次又一次地负我,可我……我竟然还是不舍得……”
颤颤余音哽在了喉中,他的笑声渐渐高了起来,锐利得像是野狼呼啸,顺着风,划过长空。
与此同时,二十余丈的龙尾道上,血流成河,残尸断肢遍布。
三百死士将武茗暄牢牢护在中央,云烟持剑伴在她身侧,踏着慕氏亲兵的尸体和鲜血,一步步往隆阳殿逼近。
银丝绣的团云纹宫履被血浸湿,黏糊糊地贴在她脚上,每上一阶都似有千斤重。
周遭,慕氏亲兵越来越多,前仆后继地杀来。容德夫人得了消息,亲率一队季家军,赶到龙尾道,阻杀武茗暄。
容德的厉声叫骂也好,鲜血飞溅到裙裾也罢,武茗暄统统不理,即使银丝绣的团云纹宫履被血浸湿,黏糊糊地贴在她脚上,亦挺直了腰身,迈步上阶。她目不斜视,死死地盯着前方,先是飞檐的边角,然后是隆阳殿的鎏金匾,渐渐地,朱漆殿门也映入视线。
三百死士或伤,或死,逐渐损耗,坚固的盾牌终于瓦解,露出一个又一个致命的空隙。
青锋一闪,云烟紧咬着唇,挥舞长剑,挡下不知第多少次旁侧冲武茗暄袭去的长戟。
忽然,一阵干风刮过,浓郁的血腥味忽地淡了些,隐隐有兽粪味顺风而来。
武茗暄赫然止步,惊喜地扭头望向西面。
青苍苍的西山上,滚滚狼烟凭空而起,如一条巨大的黑龙,张牙舞爪地扑上半空。
西山狼烟显,即是四城兵将入皇城勤王保驾之讯!
一行铁画银钩的墨迹从武茗暄的脑海闪过,而正前方,隆阳殿殿门已开,一道明黄身影昂首步出,如一棵劲松般于阶上站定。
满地的尸体、鲜血,宁昱晗都作无视,眼里只有武茗暄苍白的面容和她那单薄的身影。
武茗暄回过头,刀光剑影间,一眼就寻着那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星眸。她笑了,提起裙裾,迎着他灼灼的目光,拔足狂奔。
然而,就在此时,容德夫人双目赤红,含泪挽弓。
“嗖……”
破空声乍起,一支白羽铁箭直追武茗暄而去。
“诺诺!”
“怜苏!”
宁昱晗面色骤变,嘶声怒吼。
武睿扬率众赶来,惊见这一幕,失声道破武茗暄身份的同时,足下一个轻点,腾空而起,飞掠至武茗暄身后,剑柄一个倒转,将她推向一旁。
“扑哧”一声,很轻很轻。
武茗暄如遭雷击,僵硬地扭过头,恰见武睿扬微笑倒地。
他推开了她,却来不及躲避那支铁箭,漆黑箭身贯穿了他的肋骨,鲜血染红白羽。
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惊呆了!
武茗暄最先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往宁昱晗望去一眼,一扭身,扑跪到武睿扬身旁,小心翼翼地扶他入怀,哽咽道:“睿扬哥哥……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惊见容德射出那一箭,宁昱晗是三魂七魄飞了一半,此时,见得武茗暄安然,再不顾上许多,疾步冲下龙尾道,奔到她身旁,伸出手,却僵在那里。她还抱着睿扬,他总不好把睿扬一块儿搂怀里吧?
张谦骇得心下猛然一跳,赶紧率着为数不多的内廷卫,追着宁昱晗下来,一颗心碰碰直跳。皇上猝然下阶的时候,要是谁再来一箭……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心病和连日的奔波劳累,武睿扬一张俊脸血色尽失,虚弱地靠在武茗暄怀里,“怜苏,不,不哭……咳咳……”
宁昱晗微微垂眸,看向躺在武茗暄怀里的武睿扬,不妒、不怒,目光平和。他虽想不明白为何武睿扬明明在宫里,却由着她独身前来隆阳殿,但他知道,论对她的爱,睿扬比他只多不少。因此,他更庆幸,庆幸自己早已牢牢地住进了她的心里,庆幸她的心很小,小得只能装下他一人。
武睿扬胸前的血越渗越多,武茗暄慌张失措地拿手替他捂住伤口,高声呼喊:“太医……太医……”可眼下,哪里会有太医呢?
睿扬的伤,怕是……不行了!宁昱晗阖目不忍再看,脑海中影影绰绰全是儿时三人相伴,嬉笑玩闹的场景。临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武茗暄哭,他也不劝,只是掏出明黄绣帕,递给她拭泪。
四城兵马已杀入皇城,兵戈声、喊杀声不断,隆阳殿前这蜿蜒如龙的长阶上却静得可怕。
容德夫人立在半腰,扭身往下眺望。
青甲将士源源不断地涌入,将那些黑红袍的慕氏亲卫和季家军冲散。
心知大势已去,她摔了弯弓,像个孩子一样扑进淮月怀里,又哭又笑,行状癫狂。
云烟、张谦冷着脸,紧握长剑,一左一右将宁昱晗和武茗暄护住,见得慕氏、季氏的人靠近,便挥剑斩杀,活脱脱两尊杀神。
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丽妃挽起宫裙疾奔而来,却在即将穿过西翼门时,扶墙止步。目光在武茗暄和武睿扬之间来回,她诧异、震惊……似是不堪重负般弓起背,一手捂住嘴,一手死死抠住门框,眼里含了些泪,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周一的,晚了一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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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正月十五,夜。
往年的上元节,阖宫喜庆、灯火辉煌,最是热闹不过;今年却是宫灯寥寥,百废待兴。
慕霆钧于浑浑噩噩间被人押入天牢,醒来一看,知晓大事未成,趁牢役不备,撞墙自尽。曾为国舅的慕大郎、慕三郎及慕氏嫡系一脉男丁陆续收押,不日问斩。他们的妻妾、子女一应入狱,只待皇帝定夺,看是发配边疆做杂役,还是充为官妓、宫奴。内外宫中,效命慕氏的宫奴、宫婢均被秘密绞杀或收监待审,荣极一时的慕氏外戚一族就此凋零,唯太后慕芊岚、皇后慕兆盈不知所踪。
李颂兴、商骏领了旨意,分别率领内廷卫和禁军,在皇宫内外搜索慕氏余孽。叶尚膳护驾有功,受格外提拔,升任尚宫,统辖十司一典,并得宁昱晗亲授玉印,着令其帮衬着才人颜苓若问讯后宫各殿是否与“慕氏谋逆”之事有所牵连。
兵部尚书武致洪奉旨率兵前往皇朝西门,捉拿镇国大将军季醇。季醇得信,泪洒西门,挥剑自刎,临死前,哭求武致洪转告宁昱晗:他愧对圣恩,没脸再见天颜,但求皇上看在他季家曾辅佐圣祖一统天下和容德夫人对皇上一片真情的份上,饶容德夫人一命。
宁昱晗早已听云烟报知文婕妤替武茗暄挡剑身亡的噩耗,再听此言,当即蹙眉挥手,“季氏女敏,驳其容德夫人之号,打入冷宫。是生是死,留待慧妃醒来再行定论。”这番旨意搁下,又命人看牢季敏,以免她自缢。
一场惊心动魄的逼宫浩劫就此扼杀,万里江山没有改姓,仍旧牢牢地掌握在宁氏手中。即便,如今满朝上下所以为的“宁氏正统”早已不是真正的宁氏皇族血脉。
御乾宫内,层层帷幔垂坠,淡淡烛光明明灭灭。
武茗暄静静地躺在龙榻上,仰望着头顶明黄的帷幔,双眸睁得很大,却是雾气氤氲,入眼只是一片明黄,什么都看不清。
刺耳的破空声仿佛还震撼着耳膜,铁箭从睿扬哥哥的后背穿透前胸,冒出那隐隐泛着幽光的箭头;
。青蓝色的太监服颜色未改,没有一丝血痕,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心寒。
武茗暄心下焦灼,张口便唤:“来……来人!”尽管她使尽了力气,可出口的话音仍旧虚弱得近乎蚊喃。
然而,趴伏在踏脚上似乎熟睡的云烟却猛然抬头,只向上望了一眼,便利落起身,半挽起帷幔,“娘娘,您可算醒了!”一面嘘寒问暖地询问是否要用水、吃粥,一面让人去请一直候在外间的付院判来替慧妃诊脉。
“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尚还很虚弱,得好好将养。”付院判收回手,捋了捋胡须,又道,“云烟姑娘好生伺候着,我去给娘娘开方,煎药。”
“有劳院判大人。”云烟颔首一句,招呼人送了付院判出去,又唤端水进来服侍的纸鸢,“这里有我,你快去养心殿禀告皇上,也好叫皇上安心。”
纸鸢满面喜色,匆匆向武茗暄一礼,应诺而去。
云烟回过头,瞧见武茗暄欲强撑起身,忙近前将她扶来靠坐在床头,柔声劝慰:“娘娘,您别起身,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我昏睡了多久?如今外面是何情形?”武茗暄用了些水,嗓音已不再粗哑,但因身子太虚弱,所以听起来有种轻如柳絮的韵味,苍白面容上的焦急之色却一览无遗。
云烟欲张嘴提醒她自称不合规矩,转念又想:慧妃娘娘经历了这么多,一时口误是很正常的。何况,这里现在没有外人。
云烟释然一笑,取过一个锦绵包裹的藤编靠枕给她垫着腰,又捻了捻被角,斟酌了说辞,避重就轻地答:“如今大局已定,乱臣贼子皆已伏法。娘娘也该好好养身子,可别落下什么遗症。”
武茗暄闻言蹙眉,却没再问半句,只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她。
云烟暗叹一口气,低下头,“娘娘,您昏睡了三日有余。”
“三日?”武茗暄惊呼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抓住了云烟的手腕,“那,那我兄长呢?可是已回郡王府养伤?”心底实在是怕,所以她死死地盯着云烟,只希望她能点头。
如她所愿,云烟点头道:“是,娘娘别担心,太医们已经替安佑郡王处理了伤势,据说没有性命之忧。皇上本是要留王爷在宫中养伤,可王爷说‘之前是为救驾,入宫匆忙。现在此间事了,也该早些回去让母亲安心。’皇上劝说不得,只好安排了林都尉,护送王爷回府。”
武茗暄这才收回手来,长吁一口气,连道:“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就好!”眸光一转,眉眼间又染上些许恼意,“虽说如此,也该使个人回去报平安便是,怎就偏要自己回府?”
之前,云烟担心武茗暄,对别的事一直不太关心,此时听她念叨,也有些纳闷,刚想说点什么,却闻外间通报——皇上来了。
武茗暄闻声抬头,往隔断内外间的飞罩处望去,眼中刚显一抹明黄,已见宁昱晗大步迈过门槛,负手立在了屏风边。
云烟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恭敬施礼后,退了下去。
宁昱晗急急赶来,却久久没有再抬步,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凝目看着斜靠在榻上的人;
四目对望,彼此神色都有些复杂。
宁昱晗是且喜且忧。喜的是天下大定,她的身子也无大碍;忧的是她本来就身子有损,不易有孕,再这么一折腾,往后想要子嗣就更难了。
武茗暄则先是盼着见到他,眼中带着急切、欣喜;等看见他站在那里不过来时,就有些茫然了;到后来,想起枉死的文婕妤,想起身负重伤的睿扬哥哥,再想到自己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儿……眸中涌上怒色,苍白得只带着一点淡粉色的唇也渐渐抿了起来。
宁昱晗不是不明白武茗暄这番神色的转变所为何来,只是正如《大般涅槃经》所言:“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薄唇张合几次,他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脚下也像是关了前一样,难以向她迈近。
双眼有些酸涩,武茗暄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床榻内侧的锦被绣纹上,便是把泪意强压了下去,也不愿再转头看他。
她不是不明大义的人,知道朝局更替必将引来天下大乱,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他们与身边人的生死,甚至会给整个穹冉带来灾难。她更清楚,他是她自幼相伴长大的青梅竹马,是她的夫君,但他更是穹冉的九五至尊,即便再在意她,也不可能将她置于天下大局之前。
但是,纵然深知他的为难,也明白他的情意,可身为一个被人害死了孩儿的母亲,她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怨?反而,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不能说他什么,心里再痛,也只能自己憋着。
更何况,她没有天真到以为凭借他的情意,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自古以来,恃宠而骄都是天家大忌!
看着她红着眼别过头,宁昱晗剑眉蹙起,慢慢地走过去,轻声问:“诺诺,你怪我?”
武茗暄摇摇头,闷声道:“妾没有怪皇上。”
听得她很是疏离的语气,宁昱晗眸中闪过痛色,一撩袍子在榻边坐下,却是背对着她,“我倒宁愿你说怪我,或是骂我,哪怕是像以前那么打我撒气也好,也不会让我这般心疼、难受。”
瘦弱的双肩轻颤,武茗暄的眸光往外扫了一眼,仍是没有回头,恭顺答道:“皇上言重了,那是妾年少不更事。再者,今时不同往日。”
宁昱晗沉默片刻,道:“今时如何,往日又有何不同?”话问出口,久不闻回应,他转过身,侧向武茗暄而坐,伸出一只手覆在她冰凉的柔荑上,“诺诺,古有帝王自称‘寡人’,原是因他虽坐拥天下,却是无一知心人的孤家寡人。难道,你希望我也那样?诺诺,你是该怪我,若不是我急于平定朝局、清除慕氏逆贼,你……你也不会……”已有些哽咽的话音猛然顿住,他不敢直言孩儿的事,怕再触动她的心伤,手中力道却是不自觉地加重。
武茗暄深吸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偎进他怀里,“朝局、天下是你肩负的责任,我不能怪你,也不会怪你。”
一丝暖意从他的胸膛透过后背,传进心里,她再也忍不住,眼睫一扇,豆大泪珠顺着腮边滑落。
“可我心里好难受……”她低低呜咽,反手与他十指交扣,有些语无伦次地向他倾诉心中的哀痛,“知道你是被困在隆阳殿里,我实在担心,所以求了文婕妤假造密旨;
。好几次,我都以为死定了,可还是活了下来。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我怎么也要让你看看我们的孩儿不是?可菱宛,她……她怎么能这么狠?只要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哪怕半个时辰,我……我们的孩儿就不会……是我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害了我们的孩儿!若不是我执意亲自去找武尚书,她们就拿不住把柄,我们的孩儿就不会死!呜……还有婕妤,她是那么才情秀雅的女子,就这么去了……还有睿扬哥哥,也是为了护我,如今伤势如何,我也不知……”
“不,那不是你的错!诺诺,要不是你机敏,或许我已没有机会再看见你,再像这样抱着你。洛菱宛的恨是我招惹的,我……是我害了我们的孩儿,不是你!”宁昱晗听得心痛难当,抓了她的手,就往自己胸上捶。
武茗暄身子虚弱,拗不过他,顺着势头打了几下,终于转过身,仰起头凝望他片刻,像个孩子似的扑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到他的胸膛上,无声泪流。
“诺诺,别哭。婕妤拼死护你,也算死得其所。诺诺,你要知道,天下固然重要,可若是没了你,那我今后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会追封她,让雷家百世蒙荫!我将她安置在冰棺中,等过几日,你亲自送她吧?洛菱宛、容德,我也都没处置,叫人好生看管着,是生是死,都由你来决定。还有睿扬,他的伤势看着狠,好在没伤着要害,回了府静养。待你身子养好了,或是他伤势痊愈,我再安排你们好好叙话。”
随着他轻柔的话音,武茗暄频频点点头,不断告诉自己,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可怎也忍不住泪。万千思绪翻涌,她索性不再强忍着,窝在他怀里,尽情地宣泄这阵子的委屈、担心、害怕,和心底说不尽,诉不完的沉痛。
“好诺诺,别哭了,你身子还虚着,仔细眼睛。来日方长,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会有好多好多的孩子。如今局势也稳定了,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伤害我们的孩子!”宁昱晗抱紧怀中抖瑟得如风中树叶的她,一遍一遍地开解她,劝慰她,不厌其烦,无尽温柔。
好半晌,武茗暄才平复了情绪,止住眼泪,阖目睡去。
看着怀中人那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宁昱晗缓缓舒出一口气,轻轻抽出一只手替她擦去泪痕,却不肯就此收回手,如珍宝失而复得般在她脸上来回轻抚。
“扑”
轻轻一声,御乾宫督管太监黄易廉隔着飞罩,面向里间跪了下去。
宁昱晗闻声侧目,瞟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看向怀中的武茗暄,见她睫毛轻颤,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睡了,这才道:“说吧。”
黄易廉却有些犹豫,飞快地抬头瞄一眼闭目假寐的慧妃,在皇上凛然眼风扫来之际垂首,沉声道:“皇上,安佑郡王府适才急报,王爷……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事情太多,没法保持稳定更新,不过一有时间就会码字,一定会完结。
难得等的朋友可以完结后再看。
我是真的希望能恢复之前日更的速度,可是人生总是有很多无奈,不求大家体谅,90°跪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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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炳福绷住笑意,递眼色让黄易廉赶紧去备沐浴的热汤。【本书由】
一桶兑了艾草的热水犹自冒着袅袅轻烟,在黄易廉的招呼下,由两名太监抬入御帐。
李炳福与青浅、锦禾早已入帐,伺候在屏风外,就等宁昱晗传唤,以便进去伺候沐浴。
“慧妃伺候便是,你们都退下吧。”宁昱晗懒懒挥手,低声吩咐。
李炳福等人应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宁昱晗单手撑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侧卧在身旁还不愿起身的武茗暄,微笑道:“帐帘遮得严实,又有炉火,不会冷的。”
纵然曾流落在外,不过武茗暄本身底子好,之后又得陈氏费劲心力调理,再加上锦禾亲制的各种养颜洗浴之物,她早已恢复当年白皙幼滑的肌肤。适才宁昱晗已极力控制手上、嘴上的力道,但心神激荡之下难免稍失分寸,还是给武茗暄种了满身深浅不一的红果子。
武茗暄把整个身子都裹在锦被中,只露出一双似乎醉酒后的迷蒙大眼,狠狠刮宁昱晗一眼,牙缝间吐出一句:“妾万不敢逾矩,还是请皇上先行沐浴。”
兴味眼神在锦被上一溜,宁昱晗扯过搭在一旁的明黄寝衣披上肩却不抄好衣襟,赤露着胸膛,翻身下榻,长臂一伸便将武茗暄合着锦被一起打横抱起。
“做什么?”武茗暄羞恼地问,轻捶他胸,挣扎着要下去。
宁昱晗不顾她的挣扎,径自抱着她转出屏风,待到木桶旁,一手扶住怀中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挑,便将那锦被从她的身子上剥离,扬手抛回榻上。
为不摔进桶里,武茗暄只能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二人的肌肤再次赤露相对,被缓缓上冒的热汤蒸汽一熏,又是一身滚烫。
俏脸又红了,武茗暄转着眼珠四下乱瞄,就是不敢去看他得意的笑容,却在不经意间瞟见懒洋洋垂着的一物慢慢上翘,一点点□起来。再也不是那未经世事的女子,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又羞又惊之际,她脱口低喝:“放开!”话音出口,却又担心守在帐外的李炳福等人听见,忙伸手掩口,被汗水浸濡的身子就这么滑溜溜地贴着宁昱晗的身体往下滚去。
滑嫩的肌肤贴着腿根而过,宁昱晗一声闷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手却比思绪更快,顺势在她胸下一托,没让她被热汤呛到。
“哼!”鼻子里哼出一声轻音,武茗暄扭过头去,背向他,快速地清洗着酸软的身子。
宁昱晗两指屈起,在额头轻敲着。看她扯过搭在一旁的袍子便要起身,他抬步踩入木桶,猝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拉便是温香满怀。
“你……怎么……”武茗暄不满的话音全被他含入了口中,唯有颤颤的余音隐约溢出。
在宁昱晗温柔而又霸道的攻势下,武茗暄的抵抗是那样绵软无力。几番推攘,除了激起桶内水花四溅,还刺激得一坚硬火热之物更快地镶入了她的体内。
“易廉,再去备桶热汤;
。”帐外,李炳福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响起。
这一夜折腾,武茗暄再无力做什么,软软地依在宁昱晗身上,顺从地仍由他给自己擦干身子,抱她回榻。她斜眼瞄向屏风一角,沙漏显示现已是丑时。懒懒地白了身旁笑得一脸无辜的宁昱晗一眼,她扯过锦被裹住身子,闭眼睡去。意识浑浊前,她抿着唇角,想着,陈禄必然不会甘心将罪顶下,明日怕是有一出好戏看。容德此番设计是一箭双雕,想以谋害皇嗣之罪除她还是其次,事后将全局栽在和淑头上才是……
迷迷糊糊中,武茗暄只觉有人在耳边轻唤着“丫头”。困意未消的她,随意往侧一扬手欲打去那扰人好觉的魔音,却听得“啪”地一声脆响。
睡意被这响声打散,她猛然睁眼,直直与一双蕴满无奈之色的星眸对上。愕然片刻,眸光稍移,她才瞧见宁昱晗俊逸的脸上印着一片淡淡的红。
虽说少时使性子,争执中刮到他也是有的,可如今不同,眼前的他不仅是表哥,也是天下至尊的皇上。
武茗暄一时尴尬,揪住胸前锦被,垂眸嚅嚅:“我……”
宁昱晗笑叹一口气,拉起武茗暄紧捏锦被的手拍了拍,似乎之前的耳光只是她的错觉,轻笑着说:“适才李颂兴来报,陈禄已全招了。”
武茗暄一怔,疑惑地抬眼往宁昱晗望去,迟疑着问:“全招了?”陈禄会招供是必然,但他所说的“全”究竟是指什么?
“嗯。与朕之前猜测的无差,果然是和淑以陈禄那同在宫中为奴的堂侄性命要挟他,指使他构陷于你。”宁昱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武茗暄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扯过衣裙为她穿戴,“不过,据陈禄所言,和淑也是从容德处得知安昭仪是被人下毒而非普通的动了胎气。”
武茗暄顺着宁昱晗的话思考着,微垂着头,没有出声。
宁昱晗将早前他赠予武茗暄的紫玉配饰系在她腰间,看见混在一串小紫玉圈间的紫玉麒麟,眼神微闪,拥住她,附耳轻问:“回宫后,待我处理好一些事务,就带你去看看洛王。”
一语惊醒沉思中的武茗暄,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已差不多穿戴整齐。谁人能得帝王亲自伺候穿戴?他却做得如此自然。
武茗暄感动地看他一眼,主动仰起头,在他脸颊印上一吻,退开时,轻轻点头,“嗯。”思绪一转,神色已肃然,“和淑夫人身后是丞相齐誉泽与礼部侍郎齐承轩,容德夫人身后则是镇国大将军和八万雄师。二人相较,皇上更看重谁?”
听她说起这话,宁昱晗面上的温柔神色也慢慢褪去,换上郑重之态,道:“若可以,朕自然是希望两者兼收。”
“可是,容德、和淑已斗了多年,且双方身后的家族并无让二人言和之意,恐怕……”武茗暄蹙眉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相信,她明白的,宁昱晗必然早就清楚。
宁昱晗勾唇一笑,拉过武茗暄的手,拢于掌心,突然轻声说道:“武家也是武将世家。”
武茗暄恍然抬眼,与他含笑的眸子对视一瞬,当即会意,“看来,睿扬哥哥的御史做不久了。”
“你是武家的女儿,人前人后还是都称他为兄长才好;
。”宁昱晗淡淡地说了一句,见武茗暄点头后,才板起脸孔,佯怒道,“昨夜,你该把事情交给朕来处理!”
“皇上处理国事已是劳心劳力,妾怎么好给你再添负担?”武茗暄看着他的眼说,“何况,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她不是不知道继续留在宫里将要面临什么,可是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既然决定留下,那她就得有在宫中存活的能力和实力,也必须努力去适应这后宫的生活。
“之前,或许容德并不在意你;可如今,她怕是已经将你视为继和淑之后的第二敌手。”听得武茗暄的话,宁昱晗的目光立时放柔,既开心也担心,“她那个人看似锋芒尽露,实则最是阴狠,我是怕……”
武茗暄心下温暖,口上却道:“身为帝王,怎能轻言‘怕’?”见他待要再言,忙抢着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陈禄独自扛下一切?”
“和淑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也不敢不经过皇后就随意□不属她管的宫人。所谓要挟,不过是命人看着罢了。”宁昱晗笑着说道,“今晨,你睡后,我已命人将陈禄那堂侄调来近前伺候。既然他能为这堂侄不顾性命听命于和淑,那如今,便是我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就请皇上下道旨意,让妾替皇上去问问陈禄的话。”武茗暄盈盈举眸,笑望宁昱晗。
宁昱晗蹙眉一瞬,眸色骤然一亮,“你是想……”
“不错!”武茗暄笑着点头,“齐、季不能并存,而我武家可替季家,那么容德便已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皇上信妾,妾愿意为皇上作先锋,收服齐家!”
虽然明知从身在后宫的和淑下手是拉拢齐家最稳妥的方式,可宁昱晗却犹豫了。容德阴狠,而与她斗法数年仍活得安稳的和淑又岂是好相与的?他默然不语,垂首思索许久后,才伸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入她那双自信满满的眸子中,神色凝重地道:“小心慕太后。”
容德是个厉害角色,和淑也不是省油的灯。想要拉拢和淑,并让其去说服齐家,既要与容德对战,更要提防被慕太后察觉,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武茗暄心下清楚此事并不容易,也知道自此后自己的处境可能会更加危险,但自从她决定留在宫里就与宁昱晗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若安好,她便一切都好,所以,她必须去做!她重重地把头一点,从他身上起来,恭恭敬敬地俯身屈膝,道:“妾恭请皇上下旨。”
半眯的星眸猛然一睁,宁昱晗猝然起身,一步上前,双手已环上了武茗暄的腰。
“皇上……”武茗暄讶然,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揽入一个温暖环抱。
“记住,无论成与不成,你的安危为上。”宁昱晗紧紧抱住武茗暄,似是要将她镶入自己的身体里,唇贴着她的发顶,闷闷地说,“你若有个什么,纵有十个、百个齐家也难抵我心中之痛!”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弄娃娃,双胞胎妹纸各种闹腾啊,挠头。
所以,不一定能保证日更,不过一有时间就会码字的。
虽然时间紧张,但是请大家放心,本文永远不会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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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武茗暄本就虚弱,听得黄易廉的话,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了。(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宁昱晗下意识地低头,急唤一声“诺诺”,心中紧张溢于言表。
武茗暄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努力撑起身子,睁大了眼望向宁昱晗,“怎……怎么会?皇上,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清楚地看见她眼中涌现的愧疚与痛楚,宁昱晗扭头瞪视黄易廉,沉声道:“那日,太医院会诊,虽说伤势凶险,却也都说性命无忧。这才两日,如何就……”略作沉吟,“郡王府是何人来报?”
黄易廉垂首低语,“是安佑郡王的贴身侍卫武涛亲自来报,错不了。”他是个识趣的,搁下这句话便伏地稽首,退了出去。
武茗暄一听,整个身子失力,软软倒在宁昱晗怀中。
宁昱晗揽紧她有些发颤的身子,用力阖目后又再睁开,红着双眸,在她背上轻拍以作安抚,却不知此情此景要如何劝慰。
嗫唇半晌,他艰难挤出一句:“咱们……去送送睿扬?”
“嗯。”武茗暄咬唇憋回哭腔,点头轻应。
宁昱晗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到床柱上靠着,起身出去,走至飞罩处又回过头叮嘱:“你身子尚虚,不要逞强下地。我让云烟进来伺候,好了就在这等我,我命人备好车驾就来接你。”
武茗暄没再说话,微微一颔首便是回应,眼睁睁看着他负手行出才任由眼泪落下。
很快,云烟领着四、五个小婢进来伺候武茗暄梳洗、更衣,待一切收拾妥当,又取过狐皮斗篷搭在臂弯处,准备出了殿再给她披上。
宁昱晗换过一身玄色衣袍,从外进来,上下将武茗暄一打量,走过去俯身弯腰,竟是将她抱起。“云烟跟着伺候。”一句话示下,他大步出殿,无视宫婢们异样的目光,径直将她抱到龙辇上,在外宫门西廊上换了马车,由商骏率禁军护卫着直往安佑郡王府去。
虽说宫变已成功镇压,但因牵连甚广,单就安佑郡王府所在的西街便是三座府邸被封。故而,即便安佑郡王殁了的消息尚未外传,西街也一片萧索,全然没有上元节后的热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因是仓促行事,武致洪并未事先得到消息,待知晓圣驾亲临,宁昱晗、武茗暄已入了府门,往灵堂而来。来不及召集府中上下接驾,他索性也不作态,着了青袍素冠携了夫人陈氏并几个婢女在堂前躬身相迎。
宁昱晗看一眼灵堂内的棺木,垂眸看一眼怀中的武茗暄,远远便向武致洪抬手虚扶,道:“武大人勿须多礼。朕今日是来悼念朕的兄弟,也是陪慧妃来送她长兄,你就拿朕当普通子侄辈便好。”
武致洪直起腰身,拱手道:“皇上厚意,微臣……”话未成句,已是老泪纵横。陈氏也随之谢恩起身,目光定定地落到武茗暄身上。
武茗暄心中揪痛,并未注意到陈氏满面怨怼之色,宁昱晗却清楚看入眼中。他星眸微微一眯,沉声道:“夫人也节哀。”短短几字,话音如刀锋般凌厉,帝王威仪立现。
陈氏心头一凛,慌忙收回目光,诺诺应是。
武致洪见此,横眉竖目,悄然瞪了妻子一眼,引着宁昱晗、武茗暄入灵堂。
其实,在来之前,武茗暄是不大相信睿扬哥哥就这样去了的,但见一路行来,四处皆是白幔帷帐,心中侥幸早被击碎。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更不知以自己目前的立场能怎样劝慰这对名义上还是她双亲的夫妇,只得干瘪瘪一句,“长兄已去,还请父亲、母亲保重,莫要太过悲痛,伤了自身。”
武致洪此时也拿不出心情来应付武茗暄,虚应两句,与陈氏一起默然退开。
怕武茗暄的身子支撑不住,宁昱晗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她走入这烟雾袅袅的灵堂,接过武致洪亲自递上的细香插入炉中,也不禁悲从心起,哽声长叹:“睿扬一去,朕再无手足!”
武茗暄轻轻推开宁昱晗相扶的手,走近棺木,凝目细看棺中的武睿扬,目光滞涩。
葱翠玉枕上,武睿扬神色平和仿若安睡,只是脸色青白、唇乌紫,分明是身中剧毒而亡。
眼角一缕水光滑落,武茗暄哑着嗓子问:“太医院会诊,没验出箭伤处有毒?”
宁昱晗也注意到了,却觉惊诧,“是说箭上有毒,可分明毒已解了。若不然,朕如何能放心让他回府养伤?”
武致洪拢袖抹泪,拱手答:“睿扬回来时,也说毒已解,但不知怎的,昨日半夜里莫名地发起高热来,堪堪折腾了半个时辰就汤药不进了。”
陈氏的心痛又被勾起,抓一把冥币,往火盆里一掷,恸哭失声,“睿扬,我的儿啊……”
婢女们见此,忙上前拉住,柔声细语好一阵安慰。
陈氏蹲在火盆边,飞快地睃一眼武茗暄,又垂眸低泣。
武茗暄静静地看着她,心情很复杂。她很清楚,睿扬哥哥不是陈氏之子。看陈氏这般模样,想来并不知情,否则怎会如此哀痛,又怎会对她露出恨意?既然睿扬哥哥已经去了,那这个秘密也该随他长埋于地。深吸一口气,她收拾好心情,缓步走到火盆边,也像陈氏一样屈膝蹲下。
随伺在旁的云烟很是知机,两步过去取了些冥币,恭敬地递到武茗暄手上。
“噗――”
暗火转明,瞬息间吞没那一张张冥币。
一叠冥币摸摸少玩,武茗暄随手拭去眼角水渍,整襟提裙,面向陈氏跪下。
武致洪变了脸色,眸中震惊难掩。
宁昱晗剑眉微蹙,薄唇轻抿,却并未出声干扰。他明白,若他今日阻止了诺诺,她怕是会被心中愧疚和自责压垮。
在陈氏不屑的目光中,武茗暄颤着嘴唇低语,“兄长是为救我才中毒,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您,或许……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减轻您的伤痛。女儿不擅言语,只能说往后会连着兄长那一份一同孝敬您,不求您能释怀,只要母亲稍感宽慰,茗暄于愿足矣。”
陈氏错开身子,扑地哀嚎,含糊的哭喊听不清是什么。很明显,她不愿听武茗暄这番话。跪拜也好,孝敬也罢,她都不会接受。在她看来,武茗暄,不,这个本该叫洛怜苏的女人根本就是惺惺作态!
陈氏哭倒在婢女怀中,朦朦泪眼斜睨武茗暄。她想要仔细看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有哪里好,值得儿子放弃锦绣前程,甘愿舍命相救。
丈夫那充满警示的一眼,陈氏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不愿理会。她凄凄然呜咽两声,扶着婢女的手走到宁昱晗面前,福身施礼,“臣妾痛失**子,实在是……求皇上允许臣妾先行告退。”
宁昱晗心下不虞,面上却是不显山水,侧目看见武茗暄的神情愈趋平和,微一颔首。
陈氏施施然起身,挺直了腰从武茗暄身前绕过,往后园去了。
武致洪讪讪扯出一抹苦笑,两步走到武茗暄跟前,故作亲近地道:“暄儿,你母亲伤痛过度,怕是心神都有些失常了。母女没有隔夜仇,过两日便好了,你不要与她计较。”
相较于武致洪的言行,武茗暄倒更欣赏此时的陈氏,虽说怨上了她,半点脸面都没给她,可毕竟那份母**是纯粹而真实的。
心念转过,武茗暄哂笑垂首,“父亲说哪里话!女儿只怕母亲气坏自己身子,这点事又哪里会往心里去?只要母亲能宽怀,我就安心了。”
武致洪见她时时以自家女儿自居,悬着的心放下来,又说了好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场面话。
宁昱晗听着,颇觉不耐,又宽慰了武致洪两句便扶着武茗暄离去。
武茗暄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得不似活人,倒叫宁昱晗担心了一路。直到回宫后,宁昱晗将她抱下龙辇,她才攀着他的脖子,呓语般附耳低喃一句。
“这……”宁昱晗沉思片刻,摇头,“应当不会。虽以兵权来讲,是武尚书居多,但安佑郡王府多是睿扬的亲卫。即便他抱恙床榻,府中情形必也了然于胸,绝不可能给人暗中下毒的机会。”
武茗暄闻言垂首,任由他将自己抱进寝殿,放置榻上,拥着锦衾窝在他怀里默然许久后,才再开口,“不知为何,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其实,宁昱晗也有同感,之所以不说,是不想武茗暄操心劳神。不过,既然她主动提起,他也就不再隐瞒,“适才在郡王府,看见那样的睿扬,朕就已经决定派人暗中查探。于情于理,咱们总该弄个明白才是。”
武茗暄仰起头,在宁昱晗唇边印下轻浅一吻。“如今江山初定,朝局不稳,你自去忙吧,不用守着我……这身子是越来越废了,醒来不过半日又有些头晕。皇上,让我再歇会儿。”说着,身子就软软地往榻上滑去,唯留下悠悠话音在他耳边回绕。
看她猫儿一般蜷在被中,片刻便已睡熟,宁昱晗不禁失笑,但想到她的身体情况,又忧心。他有心在旁守着她,奈何政务实在是多,只稍坐了一会儿,便由李炳福请至前殿议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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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等武茗暄醒来,已是日落西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殿内伺候的除了云烟,还有宁昱晗在武茗暄睡着后传旨召来的青浅。二人一起入内服侍武茗暄起身。
青浅一边替她挽起床幔,一边低声道:“娘娘饿了吧?皇上刚吩咐御膳房送了一盅松茸鸡丝粥来,等梳洗好了,不冷不烫正好用。”
武茗暄从榻上下来,趿了鞋,抬头望一眼殿外,“皇上还在议事?用膳了么?”
云烟掩口笑道:“皇上说了,娘娘醒来必然要找他,嘱咐奴婢转告娘娘直接去前殿便是。不过,得先把粥喝完。”虽然伺候武茗暄的时日很短,但毕竟一起经历过生死,感情不一般,什么话都敢说。
“你倒打趣起本宫来了?”武茗暄笑着嗔了一句,梳洗后,让云烟端了粥来。
低头看着眼前的碗、勺,武茗暄忽然想起少年时候。
那会儿,她还在洛王府,与王妃亲同母女。每日早膳,王妃总要让人送一盅慢火久熬的粥给她。可不管那粥用了多少食材,她总觉得寡淡无味,不乐意吃。昱晗表哥也是这样,拿她想做的事或者想玩儿的东西吊着她胃口,逼她吃。父王看了,也只是笑。唯有睿扬哥哥……他总会对昱晗表哥怒目相向,端了碗来,好言好语地哄劝。
其实,这些曾经也不是多久远的事,可现在想起,恍若一梦。除了感概物是人非,除了缅怀睿扬哥哥,她不知还能做什么?
武茗暄一勺一勺往嘴里喂粥,可这粥究竟什么味儿,她竟不知。
青浅看得直皱眉,但也不知怎么劝慰才好。
云烟静静相伴的同时,也想起清高自傲的文婕妤,下意识地想找事让武茗暄开怀。
“噢,对了!”云烟叫唤一声,“娘娘,之前,奴婢听人说皇上已经下旨替洛王平反,召他回京颐养天年!”
短暂的惊喜过后,武茗暄凝目看向云烟,“你……知道?”虽说皇上已经大肆清理过前朝、后宫,但事关她的身份,若不处理好,也难保引起大麻烦。因此,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青浅倒是神色不惊,因为她早已怀疑武茗暄的身份,只是没敢去证实。
云烟身形一矮,跪地道:“婕妤带奴婢到长乐宫解救娘娘之前,就将娘娘的真实身份告知了奴婢。”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其实,不管婕妤是否出事,从那时候起,奴婢就算是娘娘的人了。求书网WWW.Qiushu.cc”
武茗暄弯腰扶起云烟,喃喃一句,“婕妤,不,若筝,她竟然早就知道……”头一低,晶莹泪珠滚进粥里。
眼见这粥是没法再吃了,云烟、青浅便伺候武茗暄更衣,由云烟陪着她去前殿。
从养心殿寝殿出门,穿过一个小花园便是前殿。
因着文婕妤的事,武茗暄和云烟心情都有些低落,一路默然前行。她们转过龙凤影壁,刚进花园,却不想在西侧门处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亦丹!”
自从慕太后和废后失踪,亦丹也随之不见了,如今竟然在此看见,怎么不叫武茗暄诧异。
云烟脸色大变,一个大跨步,侧身将武茗暄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皇上已下旨捉拿你,若要活命,速速离去!”
亦丹却不理她,径直上前两步,对武茗暄欠身道:“奴婢奉命请慧妃娘娘移步御花园一叙。”
“太后还是皇后?”武茗暄冷着脸问,无意多生事端,所以并没有称呼慕兆盈为“废后”。
亦丹答:“自然是皇后娘娘。”
武茗暄看了看周围。云烟必然得陪她前往,但这里冷冷清清,万一出什么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看武茗暄犹豫不决,亦丹心下有些着急,但又怕惊了她,面上不敢显露半分,还努力扬起微笑,劝说道:“慧妃娘娘不必担忧,皇后娘娘是有要紧事与您商谈,绝对没有对您不利的意思!”
武茗暄稍作思忖,扬手,“带路。”
云烟扯了武茗暄衣袖便要劝阻,奈何她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小心地护着她跟上亦丹。
亦丹带着她们左兜右绕,避开一切内廷禁卫和宫婢、内侍,待到御花园千秋亭后的假山附近停下脚步,伸手在假山壁上敲击了几下。
“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一句低语,废后慕兆盈从假山石洞中钻出。
武茗暄定睛一看,慕兆盈面容苍白,还有红肿,似乎是被人刮掌所致,身上凤袍污浊不堪,已瞧不出本来颜色,真正狼狈之极。
“你有何急事找我?”
武茗暄没有对慕兆盈用敬称,也没自称本宫。
慕兆盈没有立即答话,却是靠着假山席地坐下,目光悠远地看着远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武茗暄微微蹙眉,走过去站在慕兆盈身后,低头看她。
“你知道吗?旁人都是家国天下,可我们慕氏组训却是‘天下国家’。”
沉默良久,慕兆盈才低声道:“你知道吗?旁人都是家国天下,但我们慕氏祖训却是‘天下国家’。数百年前,我朝本有左右二相,是圣祖一统天下后,合左右二相为一人。那,便是我家先祖。”
“我知道,你说的是名相慕孜染。”武茗暄忽地嗤笑一声,“慕丞相心怀天下,教子孙后辈莫因小利失忠义,置天下黎民苍生于不顾。可你们呢?营私结党,把持朝纲,甚至妄想逼宫,取皇帝而代之!”
武茗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直把慕兆盈说得哑然。
倏忽,她释然一笑,点头道:“是,这些年慕氏的作为实在是……”摇摇头,侧目看向武茗暄,“可我,与他们不同。我一直记得,入宫前,祖父曾叫我到书房耳提面命――‘既为皇后之尊,就得母仪天下!此后,天下为大,家族及个人荣辱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武茗暄撇撇嘴,不认为慕兆盈有做到她祖父的要求。
“是,这些年,我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可是我真的从不曾忘记祖训和祖父的教诲。”慕兆盈侧转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武茗暄,“你不是武氏女,你是洛怜苏,昭华郡主洛怜苏!你别否认,若不是确定你是洛怜苏,我怎么会拼着与姑母反目也要接你入长乐宫调养?更是把凤印放在你的榻下。”
慕兆盈这一长段话,未有片刻停歇,根本不给武茗暄反驳的机会。
武茗暄脸色几变,终是淡淡道:“不懂你在说什么。凤印,我也没有看到。”
“你不信我?是,呵呵……你自然不该信我!”慕兆盈哼笑两声,眸中莫名浮现疯狂赤色。
云烟在旁看得心焦,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手也摸到了腰间软剑,只待慕兆盈稍有动作,便冲上去。
武茗暄也是警惕地盯着她,悄然退后半步。
慕兆盈霍然起身,一把抓住武茗暄的手腕,动作之快,连云烟都没反应过来。
“太后还有近百死士,就藏在溯殇宫后的林子里,他们准备夜袭皇宫!”
乍闻此言,武茗暄脸色一白,大力甩开慕兆盈的手,转身提裙,拔足奔走。
“噗……”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诡异声响。
武茗暄扭头一看,只见慕兆盈衣襟染血,顺着假山缓缓跌落,心口处赫然是一把直没及柄的晶亮匕首!
脑中思绪还没转动,武茗暄的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
她奔上前,蹲跪下来,将慕兆盈抱在膝上,“你,你这是何苦?皇上本就没想杀你,现在你又大义灭亲,揭穿太后和她那些余党的阴谋……”头一仰,厉声对惊呆了的云烟喝道:“快,快去通知皇上,快请太医!”
“不,别去!”慕兆盈几乎是嘶吼着阻止云烟,伸手拽住她的裙裾,苦涩笑道:“身为皇后,我罔顾君恩,失德天下;身为侄女,我背叛了自己的姑母……我,我活下来又如何?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倒不如就此去了,也是解脱……”
幽幽余音几不可闻,纤手坠落于地,慕兆盈就这样死在了武茗暄的怀里。
正月十九,子时,罪妇慕芊岚被洞悉先机的宁昱晗亲手斩杀于养心殿外,近百死士相继被绞杀。
次日,宁昱晗下旨:慕氏谋逆,诛九族,但罪不及出嫁女,祸不延五服。其余慕氏人,则“慕”更为“木”。自此,天下再无慕氏。而后,却紧随着另一道圣旨,表彰已故皇后慕氏兆盈大义灭亲、恩泽天下,并赐谥号孝义顺德皇后。
是夜,宁昱晗到鸣筝宫看望武茗暄。
“诺诺,国不可一日无后。”
“我只听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朝局百废待兴,可后宫也是啊!诺诺,你若不做皇后,那国子监老太傅的教导不是白费了?”
“老太傅也没想让我做皇后啊?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武茗暄眨眨眼,根本不吃他这套。
宁昱晗揉了揉眉心,抱过武茗暄,软声细语地哄:“诺诺……其实,后宫那些事,你要是实在不乐意管可以交给颜苓若。我只是想与你做真正的夫妻,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唯一的妻!”
武茗暄脸上笑容僵住,怔怔然抬头望向宁昱晗。
宁昱晗紧蹙着眉,自嘲一笑:“以前,是我无能,不能为你争取什么。可如今,一切尽在掌握,若还不能,那我岂不是太没用?”
武茗暄垂眸,思量许久,仍是摇头,“我不在乎那些,只要以后我们好好的,我就知足了。”眼珠缓缓一转,面上带了些哀色,“若是……若是还能有个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宁昱晗也不好再劝,心疼地抱她在胸口,抚着鬓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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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翌日,隆阳殿朝会。(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德高望重的老太傅抱病力谏,所说内容与宁昱晗头晚上对武茗暄说的大致相同――国不可一日无后!
太傅此言一出,殿上群臣顿时就皇后之位的人选议论起来。
纵观东西两宫,不论出身、地位,或是资历,暂理后宫事务的和淑夫人齐涵惜该是最合适的,奈何皇上并不中意她。
六妃里,裕妃顾氏是太傅孙女,但性情不堪母仪天下不说,还是个庶转嫡;丽妃孕有大公主,却是罪臣之后。
最后一个,慧妃。
虽然出身比不上和淑夫人,但她父兄于镇压宫变一事上居功甚伟,倒是为其加分不少。唯一要说有什么,恐怕就是担心她小产损了身子,再难得皇嗣。不过,每朝太子也不全都是中宫皇后所生。再说,皇上宠**慧妃,官员们也多少都有耳闻。
如今,慕氏被连根拔起,朝野肃清,谁敢在这时候和皇上唱反调?
百官们思来想去,心里那杆秤终是倒向了慧妃武茗暄,就连顾太傅也没有异议。
眼见慧妃晋后位的呼声越来越高,宁昱晗也不禁心生“先斩后奏”的想法欲背着武茗暄定下此事,丞相齐誉泽却捋着花白胡须站了出来。
“那日,季氏在龙尾道上箭射慧妃时,臣分明听见安佑郡王唤慧妃为‘怜苏’。皇上怕是先过问一下慧妃是否欺君,再言其他吧?”
朝中百官其实都曾听说过“已故”的昭阳郡主闺名,只是太突然,一时没有联想到那里去,脸上都流露出迷茫、疑惑之色。
唯有老太傅顾止齐,一反往日的端持稳重,两步抢到齐誉泽身前,喝道:“你老糊涂了吧?昭阳郡主早在荣历四年就已故去,安佑郡王不过是情急之下错把慧妃看做了表妹!”
齐誉泽笑而不答,其子礼部侍郎齐承轩接过话去。
“世伯何必上火?哦,是了是了,昭阳郡主是您的学生。”
慧妃虽然长相肖似先帝亲封的昭阳郡主,但言行气质却是迥异,所以顾太傅就算再希望那个顽皮,却常有独到见解让他既**又恨的女学生还活着,之前也只当是人有相似。
其实,安佑郡王那一声呼唤,他也是听见了的,但由于当时场面太混乱,皇上面无异色,其他人也没有提起,他便以为是自己幻听,并没有往心里去。(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而今,齐誉泽这么提起,固然是为了替自己孙女和淑夫人争取皇后宝座,但若不是事实,又岂敢乱说?
顾太傅也是刚刚才确定慧妃就是昭阳郡主,被齐承轩这么一说,恍惚一瞬后,才答话,“昭仪郡主是老夫的学生,那又如何?与慧妃何干?”
没给齐承轩再说什么的机会,顾太傅沉下脸,往东面一拱手,冷冷道:“贤侄说话可要当心!先帝、今上,都是老夫的学生。”
齐承轩愣了愣,一时接不上话。
齐誉泽笑着打个哈哈,帮儿子将这话题周旋过去,转而抬头望向宁昱晗。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神情、那姿态,显然是非得要皇上就慧妃这事拿个说法。
宁昱晗缓缓靠向龙椅靠背,半眯着星眸俯视齐丞相,眼中隐着杀意,心下却在考虑是否借此让诺诺的真实身份大白天下。
能站在这隆阳殿上的人,有几个是傻的?
很快,不少人已回过神――昭阳郡主?慧妃?这……竟然是一个人!
震惊之下,百官们众说纷纭,隆阳殿简直炸开了锅。
然而这些事情,武茗暄并不知晓,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差不多了,与云烟一起去西殿收拾好文婕妤的遗物,又带着她和青浅去了冷宫,留下沈木云、锦禾看守宫门。
甬忏宫东南一隅,墙垣破败,蛛网密织。
宫中惯会逢高踩低,平常越是高贵,一入冷宫就越是狼狈。
季敏与所有关押在这里的人一样,不管曾经多么风光,如今也只剩下颓败,亦如屋檐、廊柱上那褪色的朱漆。但与旁人不同的是,她不仅仅是失宠,更身负弑杀宫妃,甚至是谋逆之罪!
以往四婢相随,前呼后拥的排场自然是不可能了,就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说,冷宫内侍送来的每日两餐中还时常有老鼠屎。
她享受惯了前呼后拥、锦衣玉食的骄奢生活,面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饭菜,根本不能安睡,也没法下咽!这才几日,季敏已憔悴得犹如枯骨。
可纵使如此,武茗暄看向季敏的目光中也没有同情、怜悯,只有恨意!
在武茗暄的示意下,云烟沉着嗓子咳嗽一声。
季敏浑身一颤,缓缓转身。
殿外艳阳高照,阳光斜斜照在武茗暄那金红交织的宫装上,反射出刺目光芒。
季敏看清来人,牙缝中挤出两字,“慧妃!”起身就要奔过来撕碎她身上的华丽衣裙。
武茗暄见识过季敏的武艺,心有余悸,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却听一阵“哗啦”声响,季敏跌坐在地。
原来,宁昱晗料到武茗暄必然会来见季敏,早就命人拿铁链拴住季敏双足,与深陷入地的生铁环相连,让她无法动弹。
武茗暄看了一眼,意会了宁昱晗的体贴,心下一暖,脸上便显露出些许笑容。
季敏不知武茗暄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在笑话自己,挺直佝偻的背,厉声质问道:“武氏,你来做什么?笑话我么?哼,我虽是戴罪之身,却也不是谁都可以羞辱的!”
武茗暄没有答话,自顾举目环视周遭。
青浅会意,赶紧寻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掏出丝绢铺上。
武茗暄颔首坐下,对季敏摇摇头,浅浅笑道:“你是认不清事实呢?还是就喜欢自欺欺人?”
“什么意思?”季敏怒问。
“你难道不知道,皇上不是不想杀你,只是你这条贱命就该我来收!羞辱?呵……你未免想得太便宜了些!”
“放肆!”季敏脱口便是一声喝。
“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容德夫人?看来,我得先让你认识下自己的新身份――罪妇,季氏。”武茗暄居高临下地俯视季敏,不待她作何反应,已扭头向云烟递过眼色。
云烟虽是宁昱晗的人,但与文婕妤相处日久,名为主仆,实则情比姐妹,因文婕妤的死,早恨毒了季敏,此时得了武茗暄示意,当即拔剑上前。
青锋剑芒闪过,伴随着几声惨叫,季敏双臂上两道血痕赫然显露。
“你……你这是动用私刑!我要见皇上,皇上……”
季敏又气又痛,胸脯起伏好几下,才勉强稳住气息,没有直接晕阙过去。
“你……你这是滥用私刑!”季敏冲着殿门处高声呼喊,“我要见皇上,皇上……”
“你就省省吧!”武茗暄冷笑道,“别说皇上不会见你,就算他愿意见,这甬忏宫的宫人们也不会给你出去面见皇上的机会!”
季敏也不是傻的,眼珠一转已想通,知道自己无法善终,反而什么也不怕了,仰起脖子大笑道:“哈哈……怎么?你想替文婕妤报仇?可不管你做什么,她死都死了,也看不见啊!”
凤目一凉,武茗暄霍然起身,一步步迈向季敏。
季敏就这么仰着头望着武茗暄,笑容阴森,仿若鬼魅。
青浅见状,急忙上前拉住武茗暄的袖袍,轻声低呼:“娘娘别去!”
武茗暄侧目看青浅一眼,森寒目光骇得她退了一大步。
“那……娘娘您要当心。”青浅呐呐一句,撒了手。
武茗暄点点头,没有半句废话,走到季敏身前蹲下,直视她的双眼,道:“你是不是在想最多不过就是一死,你不怕?是不是还在想我也就这点能耐,至多就是让你痛一下?甚至之前也不过是想诱我靠近,好借机伤我?”
武茗暄的话音越来越冷,季敏面色不变,也不答话;云烟握剑的手却是禁了又紧,生怕季敏突然暴起,真伤了慧妃。
“你屡次害我,还杀了文婕妤,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否则,怎么解我心中恨意?怎么告慰婕妤的在天之灵?”武茗暄突然伸手,一把掐住季敏那尖削的下巴,素白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中,“不过,你放心,婕妤拼命救下我,我自然会百般**惜自己的性命!不仅今日你伤不了我,往后都没有人再能伤我!只不过……这些,你是看不到了。”
季敏瞳仁猛然紧缩,抬手就要掐武茗暄的脖子。
寒芒一闪,云烟手中长剑直指季敏的喉咙,“有我在,你休想伤慧妃分毫!”
季敏气得大口**,偏又无可奈何,本能地僵着身子不敢再妄动。
武茗暄哼笑一声,大力甩开她,冷冷吩咐云烟,“把罪妇季氏放血、剥皮,制成长明灯。今夜,本宫在西殿为婕妤设灵。”
青浅听她说得恐怖,忍不住瑟缩一下,打了个寒颤。
想着能亲手替文婕妤报仇的云烟却兴奋得很,直接拎着剑在季敏身上比划起来。
武茗暄无心再看,拉着青浅,转身便走,徒留季敏在身后厉声嘶吼。
“武茗暄,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这后宫三千,总有一日会有人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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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从甬忏宫出来,武茗暄没有直接回鸣筝宫,而是带着青浅,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转悠着。(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青浅有疑惑,但看武茗暄神色肃穆,也就没有多问,只小心地随在一旁,不时警惕地看看四周。
忽地,武茗暄顿住脚步,缓和了面色,笑道:“朝中乱党刚肃清,此时的宫中是最安全的,你不必如此紧张。”
“娘娘说得是。”青浅有些不好意思,羞涩一笑。
蓦然看见青浅眼尾的淡淡细纹,武茗暄有些恍惚。
犹记得初见青浅,她就知道这是一个可堪重用的人,但那时候这丫头还有些青涩。而如今,青浅竟也有了眼尾纹?那么,带着青浅一步步成长的她呢?
武茗暄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眼角,却被青浅误以为她头疼,直催着赶紧回去休息。
“这才走了几步路,哪里就会累得头疼?”武茗暄哭笑不得地摆手,转而又抚着鬓角,迟疑着问道:“你说……我看起来老么?”在与身边的心腹单独相处时,她总是表现得很随和,很少自称“本宫”。
青浅怔愣一瞬,掩口笑道:“娘娘说的什么话?您如今还未及桃李之年,正是容颜最好的时候,要是显老,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确实,虽然武茗暄的真实年龄与青浅所知的不一,但她还真是没有满双十。可越是这样,武茗暄心里越是升起一种人未老心已衰的感概。
自嘲一笑,她将这些纷乱思绪抛诸脑后,寻了些轻松的话题与青浅说着,绕过裕道五门,穿过御花园,直到溯殇宫门前才停下。
看着眼前这座在宫中自成一格的幽静宫殿,青浅恍悟。
“娘娘,您来这里,可是为了木云姑姑所求的事?”
“不错。”武茗暄微微颔首,“一来,木云姑姑帮我许多,我也该做出回报;二来,她所求的不过是希望能解救她亲姐姐燕离出溯殇宫,若是以前,这事难办得很,但在如今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溯殇宫向来闭塞,里边是个什么情况……说句不好听的,那燕离是否还活着,都未尝可知。”
青浅想了想,也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那咱们先去看看,人若是好的再告诉木云姑姑?”
看青浅明白了,武茗暄微笑点头,就让她过去找溯殇宫的禁卫们问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青浅还是担心武茗暄的身体,扶她到一棵大柳树下的石栏杆上坐下,这才过去,片刻就回来,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其实,武茗暄何尝不知燕离情况,只是不能让人知晓她曾到过溯殇宫罢了,于是忙问:“燕离怎么了?”
“没了。”青浅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那些禁卫们说,早在数年前,燕离姑姑似乎曾有一次想要逃出溯殇宫,结果被慕太后得知,命人杖责,生生打断了双腿。自此后,就再没出过宫门。前阵子,宫中局势紧张,谁还能顾得上溯殇宫?等昨儿夜里开宫门看,皇贵妃已殁了,那燕离姑姑却不见踪影。”
“皇贵妃殁了?”武茗暄一脸的震惊,“这可是件大事!他们可报知皇上了?”
“这溯殇宫看上去就有些不详。娘娘,咱们还是边走边说。”青浅上前扶了武茗暄起身往回走,“说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下旨以夫人礼厚葬。溯殇宫眼下是一团乱,到处都有宫婢、内侍在收拾。奴婢还瞧见了叶尚宫,她托奴婢问娘娘好,说过两日来跟娘娘请罪。”
听到这,武茗暄笑了,“请罪?她有何罪?若不是叶霜萍下药迷晕了隆阳殿那些人,前几日那场乱事怕还没这么容易解决!能以戴罪妃嫔的身份爬上尚宫之位,也是她自己的本事,对我今后也有助益。难不成,我还会怪罪她?”
青浅一想也是,随之笑了笑,又问起武茗暄是否要去探望丽妃来。
一提到丽妃桑清,武茗暄就沉默了。
其实,她早就想去看望桑姐姐和大公主,可睿扬哥哥……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桑姐姐说,也不忍心见姐姐伤心。
青浅常伴武茗暄左右,对她的心思已经熟知,略略一眼扫过她黯然的面容,当即了悟,忙转了话题,不再提丽妃之事。
武茗暄神色恹恹地回到鸣筝宫,刚想去榻上躺一会子,云烟却来报,说西殿已经布置好。
云烟微微抬头,看一眼武茗暄有些苍白的脸色,又道:“娘娘这么疲乏,不如明晚再为婕妤守灵?”
“若筝的身后事,这可是我心里当前第一的要紧事!”武茗暄翻身坐起,趿上宫履,“你传个话给张谦,让他去找皇上,就说本宫有事相求,若皇上不忙的话,请皇上来一趟鸣筝宫。”
云烟应诺去了,武茗暄又招呼青浅、锦禾过来,伺候她更衣、梳妆,然后叫来沈木云,告知燕离之事。
开始,沈木云还很沉静,就连眼神也是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当听说燕离双腿被废,又失踪时,她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望着天嘶声喊一嗓子“姐姐……”,就这么哭晕过去。
八岁就分离,时隔多年才在宫中再聚,又都是宫婢,自然有诸多的不得已,可沈木云和刘燕离这对姐妹却能情深至此,不禁让武茗暄深深动容之余,又有些唏嘘自己与洛菱宛。只不过,她很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沈木云将会对她死心塌地,因为除了许诺将来会替木云姑姑养老的她,木云姑姑再也没有别的期望了!
得了武茗暄的话,青浅、锦禾合力将木云姑姑送回居处,吩咐纸鸢妥善照顾,才回到东殿伺候武茗暄用茶点。
不多时,张谦立在飞罩外传话。
“奴才把娘娘的话对皇上说了,皇上让奴才先回,说他随后就来。”
武茗暄没有心情多言,只体恤地说张谦近日也劳累了,让他下去休息。
张谦刚谢了恩离开,宁昱晗便来了。
看宁昱晗一身朝服,武茗暄知道,他必然是与百官们商议完政务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过来了。
纵然情谊深厚,也明白宁昱晗的心意,武茗暄也不敢恃宠而骄。
她曾在国子监读过不少史记经典,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有着相当深切的体会。经历过那么多事,她对宁昱晗亦有深情,信任他、依靠他,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完全依赖他,甚至把一切都押注在这份感情上!
她没有像其他妃嫔见到皇上那样满脸的喜色,也没有行礼参拜,却很自然地拎过茶壶,斟满一盅温热的茶水,以恰到好处的恭敬态度递给宁昱晗。
宁昱晗微微蹙眉,接过茶,抿了一口,放到一旁,凝目端详起武茗暄来。
如今,在他心中,没有谁的地位能高过眼前这眉眼柔和、貌似恭顺的女子。他也毫不怀疑诺诺对自己有情,只是,似乎……还有所保留。心里不舒坦是肯定的,不过,他也明白,想要她恢复少年时期那样无所畏惧的朝气是不太可能了。毕竟,她曾被她最在意的人那样伤害过。
没等武茗暄诧异发问,宁昱晗已抛开心中那点微末的不快,挥手屏退青浅、锦禾以及随侍一旁的李炳福、黄易廉,拉过她的手摩挲着问:“什么事,值得你特意让张谦来寻我?”
“是有要紧事,没有打扰你理政务吧?”武茗暄斟酌着说出一句类似解释的话。
“什么政务都没有娘子的要紧事重要啊!”宁昱晗如寻常百姓夫妻那般玩笑着,得了她一个嗔怪眼神,才又正色道:“张谦来时,殿上事务已谈得差不多了,我也正想来看你,顺便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武茗暄闻言,很是好奇,但也很有分寸地说:“什么事,九五至尊不能做主,还要问我这么一个区区小女子?先说好啊,若是朝堂政事,我可不敢插嘴!”
“不是政事,而是你的事。”宁昱晗失笑,手上一个巧劲,将她拉入怀中,却不准备替她解惑,只让她先说。
“今日,我去了一趟甬忏宫。”
“嗯?那季氏……”
宁昱晗随口问了一句,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季敏初入宫时的情景,也仅仅是浮光一掠。
“季氏罪不可赦,我已让云烟将其处死。”武茗暄没有细说详情,只把结果告知,仰头冲宁昱晗俏皮眨眼,“皇上不会怪妾越俎代庖吧?”
“这怎么说得上是越俎代庖?”宁昱晗两个指头捏住她挺翘的琼鼻,“不过,若是皇后,就更名正言顺了。”
武茗暄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转而拽了他的袖袍,软声软气地说:“可文婕妤用自己的性命换了我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能给她晋一晋品阶,大礼厚葬么?这样也算是给她家人的体面。”
宁昱晗听完,却是摇头,“你有所不知。文婕妤在雷家过得并不好,当初入宫乃是因为她的生母缠绵病榻,需要雷家请医问药。我偶然发现她于书法上的大才,便揽为己用,为此,还传了口谕到雷家,让雷家人仔细照顾她的生母。可最终,她母亲还是因为照顾的人不够上心而病逝了。我想,若是可以,她怕是不愿葬入雷家祖坟,更不会愿意咱们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她。”
武茗暄沉默良久,没有再言。
宁昱晗无奈摇头,一手勾了她下颔让她抬起头来,拇指轻抚碾平那紧锁的眉心,“别蹙眉,我不喜欢。关于文婕妤的身后事,我倒有个想法。”
武茗暄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光晶灿。
宁昱晗揽着她起身,走到月窗边,抬手指向远方,“看见那里那座山没?那叫栖月山。此山不高,却有奇景,每逢月夜,总有一段时辰月儿像是悬挂于山巅。文婕妤品性清高、文采风流,是女子中难得一见的人物。不如,咱们就把她葬在那里吧?四时五节,你去祭拜也方便。”
武茗暄沉思许久,身子依偎进宁昱晗怀中,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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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转眼,后山猴啼,已是申时。[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宁昱晗拥着武茗暄就站在窗边说了一会子话,便叫李炳福传膳。待晚膳用过,他才对武茗暄说起朝上之事。
武茗暄先是震惊,但想到如今朝中、宫中都是宁昱晗一个人说了算,父亲也已恢复王爵,不日便要进京,自己的身份在此时暴露,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也就镇静下来。
“那,你是想让我恢复身份,与父王相认呢?还是设法将这事抹过去?”
宁昱晗一面亲自用温水浸湿巾帕,替武茗暄擦手,一面说道:“我还是喜欢叫你诺诺。”
武茗暄立马会意,他这是希望她能恢复身份。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想?
但如今,内政待兴、外扰不断,恰又中宫空悬,虽然慕氏已清除,可谁敢保证朝中百官就真的全是忠于皇权之臣?此时,她似乎不该再生风波,让他为这种事情费心思。
看武茗暄沉默不语,宁昱晗略作思忖便猜出她心中所想,搁下巾帕,双臂环住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额头抵在那小巧的肩窝上低语,“诺诺,别让我觉得自己太窝囊,好么?”
武茗暄先是浑身一僵,待回过神来,回身笑道:“一切都听你的。”
一句话驱散心中所有烦忧,宁昱晗展颜一笑,眼珠一转,笑意带了些促狭,“当真什么都听我的?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今晚……”嘴上说着话,手已经不老实地开始揉弄她娇小的耳垂。
初时,武茗暄怕痒,笑着躲避,可是小产后,身体似乎更加敏感,耳垂上忽轻忽重的碰触,再加上宁昱晗口中热气一股股喷入耳窝,便忍不住身子有些发软。
怀中人儿娇躯温软,朝霞染上芙蓉面,宁昱晗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把抱起她,就要进内殿。
“皇上,潼州府八百里急报!”
飞罩外,突然响起黄易廉的声音。
殿内的一室旖旎顿时散去。
武茗暄一惊,慌忙从宁昱晗身上滑下地,“去吧,左右我也要替婕妤守灵。”
料想潼州府急报恐怕是土卓部族起了乱事,宁昱晗不敢沉醉温柔乡,但心里又对武茗暄有所愧疚,便道:“雷氏要葬在栖月山,若没有个相称的封号,只怕百官会有异议。你看……不如朕将她之前誊写奏折与史记这些功绩公诸于众,也好封她个夫人?”
武茗暄脸上还带着羞红,可心思却转得极快。
听了这话,她连忙拉住宁昱晗袖袍,劝道:“文婕妤之事一旦让人知晓,那不等于是告知百官皇上曾命人模仿他们的字迹改写奏折?依我看,皇上倒不如什么只说文婕妤救了您的‘爱妃’。(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宁昱晗迟疑一瞬,道:“如此确实能免去不少麻烦,可就是对你的名声有碍。”
“大不了就是被人说成‘狐媚惑主’呗!难不成皇上以为如今就没有人说?不过是咱们没有听到罢了。”武茗暄俏皮笑道。
可不是,今日早朝时齐丞相等人不就这么说过?
宁昱晗哑然,无奈叹息一声,“只是太委屈你,也委屈了婕妤。”
武茗暄摇摇头,用力握了一下宁昱晗的手,“我不委屈,我想,婕妤也不会在乎这些。”
宁昱晗温柔回握她,道:“好吧。那朕待会儿就下旨,追赠雷氏‘恭仪孝贤夫人’的谥号,你看如何?”
武茗暄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轻轻推搡宁昱晗,示意他快出去,别让朝臣们等急了。
宁昱晗不敢再耽误,强忍心中不舍,替武茗暄整理好衣裙。
两人携手出去,一个去养心殿议事,一个则去西殿为文婕妤守灵。
翌日清早,当武茗暄回到东殿,正准备小憩一会儿便去栖月山看看文婕妤的具体安葬处,没想到多日不见的颜才人来了。
颜才人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带来两道圣旨的黄易廉。
其中一道是昨日宁昱晗与武茗暄商量好的追封雷若筝为“恭仪孝贤夫人”,着令礼部配合慧妃筹备、布置,厚葬雷氏。然而,另一道,却是晋升武茗暄为皇贵妃的旨意!
面对众人的恭贺声,武茗暄没有笑意,抬手制止后,向黄易廉问道:“昨日,皇上并不曾说起此事,怎么会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武茗暄很疑惑,颜才人却认为理所当然。
“你不愿做皇后,难道皇贵妃也不做?便是你百般不愿,可也需知,这毕竟是皇宫,身份决定了权利。再说了,许多事,以你如今的身份,怕是不好做。譬如……若筝的后事。”
武茗暄耐心听完,笑着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没有不愿,只是诧异。”说完,转头看向黄易廉,“朝中可是有什么变故?”
黄易廉低头道:“娘娘不必担忧,朝中没有什么变故。”
武茗暄深看他一眼,面色一寒,凌厉眼风扫去,“不是没有,是你不敢说。你且放心,皇上要是责怪起来,一切自有本宫担着!但是,你若不说……”颤颤尾音隐含威慑。
黄易廉心下一个激灵,跪地高呼:“不敢欺瞒娘娘!”得武茗暄唤起后,才接着道:“娘娘可还记得昨日奴才来鸣筝宫传话,说潼州府有八百里急报的事吧?”
昨日羞涩,武茗暄并没有多想,今日再听这话,已明白过来,当即沉声道:“土卓部族有异动!”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早在两百余年前,圣祖宁兮哲在太傅凌云、丞相慕孜染、巾帼公武茗青、天策上将季懿轩等人的辅佐下一统穹冉,土卓部族因在大战中出力相助而获得自理自治的特赦。初时,土卓安分守己,每年缴纳贡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免渐生异心,近年来更是秣兵历马蠢蠢欲动。
这些,若换了别的后宫妃嫔只怕并不知道,但武茗暄却很清楚。
黄易廉陪着笑奉承道:“娘娘英明!”
颜才人是得了宁昱晗吩咐,赶来帮衬武茗暄置办文婕妤的后事,却不曾听过这些事,不禁看看武茗暄,又蹙眉把黄易廉望着,“因为土卓部族有异动,所以皇上晋了慧妃的位分?”她是真的看不出这两者有何联系。
黄易廉还未答话,武茗暄倒先变了脸色。
“该不会是……皇上想要御驾亲征?”
黄易廉大吃一惊,没想到慧妃娘娘不知始末,居然也能猜出皇上的心思。他打个千儿,又要恭维。
武茗暄不耐烦听他这些废话,摆手喝止,让他赶紧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朝中大事,奴才是不懂的,只知道土卓部族的铁骑已到潼州城下,皇上因此大怒,说要御驾亲征。顾太傅、齐丞相等一班老臣以皇上未留子嗣为由,竭力反对。皇上便说,说……”黄易廉目光闪烁,犹豫着该不该再继续。
颜才人浑身气势一改,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雷厉风行的静妃,厉声喝问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想隐瞒什么?”
黄易廉一吓,脱口说道:“皇上说慧妃娘娘已有身孕,且太医院金科圣手余大人已确认娘娘腹中是皇子!”
“什么?”
饶是武茗暄经历了那么多事,早雷打不惊,也不免失声轻呼。
颜才人何等精明?深邃眸光在武茗暄那紧束的腰间一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自古以来,只闻“欺君之罪”,哪有皇帝会拿这种事欺骗文武百官的?
难道说,皇上此番铁了心御驾亲征,竟做好了万一的打算,准备将内外一切都托付给慧妃?
皇上对慧妃的感情究竟有多深,竟会做到如此地步!皇上就真的这么信任慧妃,甚至远胜于她?
就在武茗暄和颜才人均沉默不语之际,黄易廉的目光悄然在她们两位之间游弋,看周围并无旁人,斟酌一番,又道出一事。
“对了,皇上让奴才带个消息给慧妃娘娘,说是让您准备准备,洛王三日后归京,您的身份也将大白天下。”
先前听了“假孕”一事,再听得这则消息,武茗暄已经不会惊讶了,轻轻“嗯”了一声,便低头琢磨起宁昱晗御驾亲征之事来。
皇上虽然登基多年,但直到现在才能算得上是真正亲政,御驾亲征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以皇上的能力,她并不需要担心此战是否会败,但是,如今确定真正忠心的朝臣并不多,睿扬哥哥又……皇上一旦御驾亲征,宫中有她与颜才人看着,可朝中又交给谁呢?
看武茗暄心绪已飘远,颜才人挥挥手,代她发话让黄易廉先行退下。
恰时,武茗暄已理清自己的思绪,拉了颜才人的手,并肩行到高位坐下,然后问道:“关于御驾亲征一事,你怎么看?”
颜才人深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抽回手,轻笑道:“我怎么看,重要吗?你与皇上各有思量,何需旁人多言!”
武茗暄闻言蹙眉,缓缓道:“苓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不论皇上,还是我,都很看重你。这,你是知道的。何况,若筝已经去了,从今往后,这后宫中,我只信你一人,也只能信你!”
颜才人不知是被武茗暄的话感动,还是被她再提及文婕妤之死勾动了心弦,冷硬的面色缓和了些,柔声道:“皇上既对百官说你‘有孕’,亲征一事必然无法回转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且不说这一战成败如何,你的今后,皇上早已为你打算好了。”
“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将来之人?”武茗暄自嘲笑道。
颜才人抿了抿唇,垂首道:“是我失言了。那你担心什么?”
“宫里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也不过一个和淑夫人,然而朝中情势……”武茗暄偏头凝视张口欲言的颜才人,脸色微沉,“你可别说你不清楚。眼下这时候,敷衍、搪塞我的人能有一大堆,但你,不该是其中之一!”
武茗暄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颜才人却听得极慰贴。
也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颜才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捏着绢帕的手轻轻覆在了武茗暄的手背上。
“今晨,皇上一早派人过来传话,让我帮衬着你打理若筝的身后事,我也以为真就只是这样。如今看来,只怕皇上另有深意。”
“哦?”
“你且看着吧,皇上若真能说服那些顽固老臣成功亲征,必然会替你留下诸如‘尚方宝剑’之类的物件儿,既是让你能有权监掌前朝,也算是替你留下一个保命符。而我,只怕也躲不得闲,还要辅佐你替皇上稳定后方。”
颜才人说这些,武茗暄已想到,否则也不会拉了她并肩坐这里,还拿亲征一事问她看法。
两人携手对视,对彼此方才的试探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没有明言。
一笑过后,两人的手十指交扣,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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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随着晋升皇贵妃,武茗暄的居处也将更换。[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即便前方战事紧急,宁昱晗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拿了皇宫图纸仔细挑选,最终定下位于西六宫西北面的晟晞宫赐居予她,并着令内侍府与尚宫局协力修缮、整改,再择吉日搬迁。
沈木云也随之晋了品阶,成为如今宫中唯一的正六品掌事姑姑,风光一时无两。云烟、青浅、锦禾等人也成为宮婢们争相恭维的红人,就连容貌有瑕的纸鸢也成为宫人们羡慕的对象。
因一会儿要与颜才人同去栖月山,武茗暄便留了颜才人用膳,问起她喜好的菜式。
颜才人正欲答话,却听帘外响起沈木云及内侍、宫婢们的请安声。
“你刚晋升,要忙的事儿还多。我啊,不在这里讨嫌,也不与你客气,自去东厨点菜便是。”颜才人掩口笑道,不待武茗暄开口相留,径自起身,施施然掀帘而去。
抬眸环视空荡荡的内殿,武茗暄目光微涩。
身处皇宫内院,便是身边仆从环绕,也会感觉孤寂。
这,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纵使无奈,却也不得不这样继续下去。
“闲鹤晓梦自成空,青鸾飞凰晟帝宫。彩翼九振寥一步……”
这是荣历四年九月,那场变故之前,南华寺方丈所赠签文。如今,勿须谁来解签,因为这一切都正在她的身上应验。
只是,最后那一句“缟素虚华始登峰”又作何解呢?
武茗暄摇摇头,抛开脑中纷乱思绪,唤了帘外众人入内。
沈木云领着青浅、锦禾、云烟众婢,张谦身后则是三两内侍,鱼贯而入,齐齐跪地。
“恭贺娘娘荣升皇贵妃!”
听得里间恭贺声,刚走到台阶处的颜才人微微驻足,抿了抿唇。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释然一笑,翩然离去。
“起吧。”
武茗暄笑着抬手虚扶,让青浅去取了许多锦囊,装上金叶、银锭来一一论阶行赏。
众人再次跪地谢恩,又是好一番恭维,才各自散去。
沈木云、青浅、锦禾与张谦留了下来。
沈木云踱步走到武茗暄身边,欠身低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娘娘荣升,是理所当然,却也在某些人的意料之外,锦合宫那位的脸色恐怕不怎么好看。”
武茗暄微微一笑,端了茶盏轻抿。
青浅见状,接过话来。
“那又怎样?哼,咱们现在还用看和淑夫人的脸色?”
锦禾在宫中日久,比青浅看得通透,听了这话,失笑摇头,“娘娘的尊贵是宫中独一份儿,自然再不必看谁脸色。何况,那位就算心中不快,也不至于叫人看出来,只是难保不在暗地里下绊子。毕竟,她协理六宫多时,怎么也会有些人脉。”
沈木云也道:“恕奴婢说句逾矩的话。娘娘刚晋升,根基未稳,大可不必和谁较劲,且忍些、让些,徐徐图之。”
“姑姑放心,我自省得,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该轻狂,否则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恩宠?”武茗暄冲沈木云点头道。
见她并未因晋升皇贵妃而自傲,沈木云欣慰地笑了。
心知沈木云而今是全心全意地待自己,武茗暄也回了她一笑,而后肃容嘱咐:“宫中争斗在所难免,管她多少手段,严律己、宽待人,遇事都依宫规来办便是。不仅我如此,你们也要谨记。””
众人欠身低头,恭敬应下。
主仆几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颜才人便回来了。
武茗暄吩咐沈木云与礼部打好招呼,又问询了下葬的吉时,与颜才人在东厅用过膳后,沐浴更衣,换上素服,随礼部的送葬队一起送雷若筝上栖月山安葬。
冥币如雪片挥洒,三长两短的皮条一拴,雷若筝的棺木终于盖棺,长埋栖月山恭仪孝贤夫人陵。
武茗暄、颜若苓接过各自随身婢女递上的香,三鞠躬后,对视一眼,均不顾地上污泥,直身跪下,亲手将香火插于碑前。
就在武茗暄深深凝视碑上字迹之时,颜才人却悄然偏头望着她的侧颜,目光流转,眼神极为复杂。
还未进宫,她就知道皇上深爱着他那位已经故去的表妹,所以入宫后一直小心地扮演着不争不妒的红颜知己身份。哪怕不曾侍寝,甚至从静妃贬为才人,也不管皇上宠了谁,又封了谁,也从不曾心慌、失落。只因她很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替代他心底那个人,但却可以成为除此之外的唯一。
原以为这样就很好,虽然生时不能同衾,但或许可以求一个死同椁……
可如今,武茗暄,不,应该说是洛怜苏!
洛怜苏回来了,还以武家女儿的身份进宫,短短三年从嫔一跃成为后宫尊极的皇贵妃!
眼红洛怜苏的人不少,但她颜若苓绝不是其中之一。不过,皇上对洛怜苏的深情,却让她难以控制地嫉妒了。
可她能去争吗?
不能,也争不过!
更何况,颜氏一门在与宋家的交锋中大损元气,想要稳立朝堂,并恢复当年荣耀,她必须抛开情爱,与这位专宠于圣前的皇贵妃继续交好。
从武茗暄身上移开视线,颜才人仰头望天,狠狠深吸一口气,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感受到颜才人放松的情绪,武茗暄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欣慰笑容。
其实,她早已看出颜才人对宁昱晗有情,只是不想与颜才人反目成仇,才没有点破,但也警惕着,关注着。
正如沈木云所说,如今大局初定,她根基尚浅,想要在后宫屹立不倒,光靠皇上的恩宠是不行的。前有和淑夫人虎视眈眈,她已经需要小心应付,可不希望还要担心颜才人会在背后捅刀子!
祭拜完毕,武茗暄和颜若苓携手从栖月山上下来,彼此间的气氛不同于之前,明显更加亲密了。
三日后,一小队精卫护送着一辆垂帷马车由南门进入都城。
朔风凛冽,卷起帷幔,露出洛尚之风尘仆仆的面容。
辅阳王洛尚之的归京不只是为辅阳王府平反,更关系到武茗暄恢复昭华郡主洛怜苏的身份,所以宁昱晗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得知其确切的抵京时日后,早早便命礼部侍郎齐承轩、御乾宫督管太监黄易廉在南门相候,一见洛王车驾,便引他入宫面圣。之前受命保护洛尚之的三十名金甲卫也随之同行,回宫复命。
正午,艳阳高照。
隆阳殿内,如同上朝一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列坐两旁。
居中高座,宁昱晗背靠金龙,阖目假寐。
而武茗暄,此时已是一身隆重的皇贵妃规制礼服,就在隆阳殿一院相隔的宝麟殿内,焦急地徘徊着,等候前方传召。
脚步声响起,被武茗暄派去宫门处查探情况的张谦回来了。
“怎样?辅阳王已经入宫了吗?可到了隆阳殿?殿上情形如何?”
武茗暄疾步上前,不等张谦作礼,接连发问。
“禀娘娘,王爷已入宫,将于体仁阁稍事休整再上殿。奴才回来时,在隆阳殿后墙角站了一会儿,里头很安静。想来,皇上怕是还没有将娘娘的身份告知百官。”
似张谦、青浅这等身边亲信早在前日便得了皇上亲口嘱咐,知悉了武茗暄的真实身份。故而,张谦很理解她的急切,没做半分拖沓地说明情况。
“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殿上如何,自有皇上决断。您啊,来来回回走了许久,脚可疼?不如坐着歇会儿,静心等待传召。”沈木云笑着上前,将武茗暄往榻上扶。
“话虽如此,可这么大的事,本宫怎能不担心?”武茗暄依着她在榻上坐了,但眉眼间仍难掩焦急与忧色。
沈木云知道再劝也无用,笑了笑,退到一旁。
看武茗暄抬手揉额,青浅忙近前两步,替她按揉头部**位,以求能缓解她的紧张。锦禾则从一个小锦囊中取出几朵宁神的茉莉,沏了一壶新茶,呈给武茗暄。
看着身边众人这么体贴,武茗暄顿觉心暖,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这才突然想起一事。
宫变后,她一直想抽空去看看桑姐姐,奈何诸事忙碌,也不知她怎样了,长公主又可好?还有今日这事,她似乎应该事先跟桑姐姐坦白,而不是让姐姐从旁人口中听说。
睿扬哥哥的故去,桑姐姐肯定十分难过,也定然知道睿扬哥哥是因她而亡,若是得知她并非睿扬哥哥的亲妹妹,也不知心里会不会生出什么想法,会不会记恨于她?
想到此,武茗暄再坐不住,猜测怕还有些时间隆阳殿才会传召她,茶盏一搁便要起身,想去华音宫看看桑清。
沈木云见状,诧异惊问:“娘娘,您要到哪儿去?”
“趁着还有时间,本宫去一趟华音宫。”
沈木云一愣,还未及再言,张谦已不赞同地摇头。
“娘娘,今日隆阳殿之事才是大事,其他事,娘娘还是暂且放一边儿,等此间事了再说吧。”
“这……”武茗暄沉吟一瞬,咬咬唇,叹一口气,再次坐下,按捺住内心的焦急,静坐等候。
约莫一炷香后,李炳福亲来传话。
“娘娘,皇上请您上隆阳殿。”
武茗暄领了旨意,起身整理了衣裙,跟上李炳福往隆阳殿去,却在院子里遇到了行色匆忙的和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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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见和淑夫人领着三两宮婢迎面而来,武茗暄本不欲搭理,但想着朝局还不甚稳定,不宜与齐家撕破脸,终是对她和善一笑,才继续前行。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然而,正所谓世人总爱以己度人,她这般为顾全大局而示好的行为,瞧在和淑夫人眼里却是另外的意思。
眼看就要与武茗暄错身而过,和淑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呵……妹妹如今可是得意了!”
武茗暄心中记挂着大事,只想快些见到宁昱晗,哪有功夫与和淑夫人磨嘴皮子,只当没听到。
随侍一旁的青浅却听不得这嚣张言语,也不回头,只是笑问李炳福:“李公公,咱们娘娘身子已大好,您看有些规矩是不是也该立起来了?”
李炳福停了步子,瞥一眼几步外的和淑夫人,一本正经地颔首。
“皇上早有此意,只是担心皇贵妃娘娘不喜,这才没有下旨各宫每日请安,也是体贴皇贵妃娘娘,想问过娘娘的意思。”
一口一个“皇贵妃”,字字沉重,这是在警告和淑夫人恪守身份。
明知她无意在此纠缠,李炳福偏还如此,这其中恐怕也有皇上的意思吧?
心念一转,武茗暄便止步转身,含笑回望和淑夫人。
探究目光睃过李炳福,和淑夫人轻轻一掌虚扇过自己脸颊,笑道:“只记着往昔情分,竟是忘了娘娘如今已是皇贵妃,真是该打!”说话间,缓缓蹲身下去,全了宫规礼仪。
瞧瞧这话,瞧这作派,要不怎么说和淑夫人惯是个嘴甜心苦的?
武茗暄垂眸隐去冷笑,扬起笑脸,“姐姐这是作甚?快快起身!”说着便上前两步,亲自扶了和淑起身,“姐姐记着往昔情分,我没忘啊!”
李炳福目光微变,似是不太赞同。
青浅心下愤愤不平,但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和淑夫人嘴上说着“礼不可废”,却是拉着武茗暄的手顺势起身,深邃眸光在她脸上转悠一圈,低头时,嘴角勾起浅浅弧度,“娘娘有事便去忙吧,若是娘娘不嫌烦,我明早再来陪娘娘解闷。”
武茗暄深看和淑夫人一眼,笑了笑,道了声“好”,转身离去。
待到武茗暄行出老远,和淑夫人才缓缓抬头,遥望她那富丽宫装勾勒出的妙曼身姿,眸中戾色尽显。
隆阳殿上,气氛凝重。
百官依序列席两侧,右侧第一席是顾老太傅,其后是齐丞相,刚还朝的辅阳王洛尚之则端坐武官之首。(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宁昱晗一派慵懒地背靠金龙,食指微曲,轻轻敲击着龙案。
殿门处,光影一晃,李炳福躬身请了武茗暄入内。
看见武茗暄,宁昱晗正了正坐姿,微笑招手,“来。”
武茗暄按捺着想要看一眼父王的激动心情,仪态端方地径直迈步前行,踏上玉阶,一直走到龙椅旁才停下,俯身施礼。
一礼未罢,宁昱晗已拉了她起身,手上一个用力,拽来同坐在龙椅之上。
顿时,百官哗然。
武茗暄也觉不妥,蹙眉想要站起,奈何手被身旁的人紧紧握住。
“慕氏叛乱,爱妃不顾自身安危从中斡旋,更说服太皇太后,以柔弱之躯率死士救驾,居功至伟!帮朕守护江山,又替皇家绵延子嗣,坐一下龙椅,又算得什么?”
宁昱晗这话虽是对着武茗暄说的,星眸却是半眯,凌厉锋芒如刀扫视下方文武百官。
当即,议论声便弱了下去,有那么几个还想冒死上谏的,偷眼一瞧神色不惊的老太傅顾止齐,再看看缄口不语的齐丞相,哽了哽喉咙,也将话咽了下去。
下方情形尽收于眼,武茗暄微微垂首,恭顺道:“皇上乃真命天子,自有神佛护佑。妾惶恐,万万不敢居功。”话虽如此,却是稳妥端坐,再不挣扎着想要起身了。
宁昱晗心下好笑,忍不住弯了唇角。
见此,礼部侍郎齐承轩忽地高喊一声:“皇上,臣有事启奏!”
齐丞相诧然一瞬,随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沉下。
可惜,齐承轩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脸色,自顾起身离席,走到殿前跪下。
“皇上,请恕臣斗胆。皇贵妃身犯欺君之罪,又何来功于社稷之说?”
宁昱晗只眯了眯眼,并没说什么,武茗暄却缓缓一勾唇角,朱唇微启。
“齐大人,就算你觉得本宫年轻无知,且资历尚浅,不堪圣上隆恩赐封皇贵妃,可也不能如此无的放矢吧?”
“臣并非无的放矢,更不敢置喙皇上旨意!”齐承轩俯身贴地对宁昱晗行了大礼,才道:“娘娘不必顾左而言他!敢问娘娘,您真是兵部尚书武大人的幼女?果真是武氏女?”
武茗暄似是十分惊讶,转头看了宁昱晗一眼,又垂眸看向跪伏在下方的齐承轩。
“难道不是?”
齐承轩闻言抬眸,阴冷视线直逼武茗暄。
她是什么出身,有没有欺君,她自己难道不知?怎么反倒问他?
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当着皇上的面,她就不心虚吗?
哼,这个贱人,只是故作镇定罢了!
齐承轩不屑地撇开眼,拱手道:“皇上,臣的长媳孙氏新近得来一仆妇,恰好正是当年为武大人幼女接生之人,听闻娘娘得封皇贵妃,便与臣的长媳聊起旧事。”说到此,低垂的眉眼溢出得意笑意,“据那仆妇说,武大人的幼女生有天疾,乃是长短足,但皇贵妃娘娘入宫前曾经多位嬷嬷验身,并无此症!”
齐承轩这番话几乎无人怀疑,毕竟,虽然皇贵妃确实是和淑夫人问鼎后宫的头号大敌,但以皇上对皇贵妃的宠爱,定会仔细查证,他敢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来捏造个假证诬陷皇贵妃?即便他敢,齐丞相也绝对不会允许!
在群臣震惊的目光下,宁昱晗挑眉道:“竟有此事!”说着已是松开武茗暄的手,转头看她,“爱妃,你怎么说?”
武茗暄站起身,提裙跪下,仰起头,娇俏一笑。
“妾的脑部受过重创,根本记不得前事,并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不是武氏女。妾没有欺君,但是妾也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还望皇上垂怜。”
“哦?”宁昱晗悬了话音,轻轻瞥一眼侍立一旁的李炳福。
今日事,宁昱晗早做了诸多安排,一个眼神,李炳福自然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宁昱晗又转了目光去看武致洪,“武爱卿,关于皇贵妃的身世,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面色沉沉,辨不出喜怒。
武致洪面色不改,抱拳道:“臣的幼女确有天疾,这一点,是与娘娘的情况不符,但经贱内证实,娘娘身上胎记也确实是与臣幼女的胎记一般无二。只因那胎记奇巧,若说娘娘不是臣的幼女,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这事情走向,倒叫百官越听越摸不着头脑,宁昱晗也低垂了眼眸,似在深思。
不多会儿,李炳福回到殿内。身后,跟着三位太医院的老太医。
因皇上没有唤起,所以武茗暄还直身跪在龙椅前。
太医们得了令,告罪一声,上前拨开她的发,按揉后脑,半晌后,报出会诊结果——皇贵妃的后脑曾受重创,颅内留有一个积血肿块。
“哈哈……这么说来,爱妃确实不曾欺君。”宁昱晗朗声一笑,扶了武茗暄起来,揽着她的腰,又拽到身边坐下,“刘太医,那依你们看,皇贵妃脑颅内的肿块除了会导致失忆外,可会造成其他不适?能不能完全消除,让她忆起前事?”
太医们低声商议一番,回道:“皇上放心,娘娘颅内肿块时日已久,若会引起别的不适,早就该显露征兆。如今没有,便是没有大碍。至于完全消除,这个一时片刻也无法,只能多用些活血化瘀的汤药。”
宁昱晗一挥手,太医们便施礼退下。
眼看此事将要就此揭过,原以为自己的话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的齐承轩怎么可能罢休?
适才,太医们进殿,他已起身回席,现今又再站了出来。
“皇上,即使娘娘不曾欺君,那也是身份来历不明,怎可主掌六宫事务?皇上,臣恳请皇上三思!”
齐承轩话音刚落,殿中陡然一声低喝响起。
“谁说皇贵妃身世不明?”辅阳王洛尚之老眼含泪望向与皇上并肩坐在龙案后的宫装丽人,“皇贵妃娘娘是……是本王的嫡长女,先帝御封的昭华郡主!”
此言一出,百官齐齐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
“这,这怎么可能?”
“昭华郡主不是早在多年前就意外身亡了?”
“是啊,当初皇上御旨昭告天下……”
听闻百官议论纷纷,洛尚之起身离席,走到齐承轩身旁站定,“皇上容禀!臣原想着一会儿散朝后,再将此事禀明皇上,既然齐大人提及,不如就此说明。臣曾因皇贵妃娘娘肖似臣的嫡长女,加之贱内与娘娘极为投缘,是以认作义女。但也正因娘娘与臣之爱女太过相像,臣不免斗胆揣测,但不敢毫无根据就上达圣听,只暗中寻访、查探,总算于上月找到数名证人,他们均可证明娘娘确实是臣的亲生骨血!”
武致洪静静听完,唤了一声“辅阳王”,见他回头看来,便是一拱手。
“辅阳王疼惜爱女之心,我亦感同身受,但皇贵妃娘娘确实是我武家女儿!”
辅阳王立马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本王之女!”
眼见二人各执一词,群臣只觉荒唐。
武茗暄则仿似只是一个旁观者,目光沉静地看着“两个父亲”争执,笑得温婉。
而宁昱晗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看武致洪,又瞧瞧洛尚之,似是在分辨谁真谁假。
齐丞相抬眼往上方窥了一瞬,微微偏头,悄然一个眼色睇向吏部尚书左舷。
左舷掸了掸衣袖,轻声一句似自言自语。
“当年昭华郡主亡故,那可是辅阳王亲自确认后,才奏禀皇上昭告天下。皇贵妃娘娘入宫前,武尚书也对户部、礼部说娘娘身份无误。若辅阳王此时所言是真,那这……恐怕欺君之罪也不止是一家之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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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贵妃的身世究竟如何,与百官的切身利益并无直接联系,是以方才群臣权当看戏。求书网WWW.Qiushu.cc但左舷这么一说,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众所周知,武致洪在宫变一事上立了大功,其子安佑郡王又为了救皇上这位宠妃而中毒身亡,莫说武致洪,便是武氏一族此后必都前程似锦。
而辅阳王,且不说他本就已是当朝唯一的外姓王,更兼才得了皇上“卧薪尝胆,平乱有功”的赞誉!
若是这二人因此事获罪“欺君”,那么……
总之大部分官员是喜闻乐见的。
于是,左舷此言一出,自然得到许多官员附和,更有人义正言辞地恳求皇上慎重严查,以正纲纪!
武茗暄面上没有显露什么,也不曾侧目看宁昱晗一眼,但心里却很紧张,拢在袖中的手都悄然攒紧成拳。
宁昱晗似有所觉,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用力,又轻轻拍了拍,以此安抚她,示意她放宽心。
武茗暄的心顿时定了,继续浅笑着看这出闹剧究竟会往哪个方向演绎。
眼看言论一面倒,一直如老僧入定般垂首不语的顾老太傅忽然掀起眼皮,淡淡看了左舷一眼。
“荣历四年秋那场意外,尸身损毁严重,并不能确定就是昭华郡主。其实当年,辅阳王也是心存疑惑的,奈何多番搜寻无果,才如实禀明皇上。最终确定郡主殁了的,是皇上。这……不能说是辅阳王欺君吧?”
顾老太傅虽因年迈久不上朝,但余威犹存。听了他这话,再一思量皇上的种种言行,不少人打了退堂鼓,不敢再行谏言。
就连齐承轩也在齐丞相一声咳嗽的示意下没敢再出声,但仍有几人不依不饶,其中又以左舷为最。
宁昱晗眸光微冷,暗暗将这几人的官职、姓名,以及出身,在脑中过了一遍,方道:“老太傅所言极是,不过……”悠长话音在口齿间一绕,转看向武致洪,“辅阳王说皇贵妃是他洛家的嫡长女,武爱卿,你觉得呢?”
武致洪闻声出列,苦笑着躬身抱拳,“关于‘天疾’这一点,臣也一直很困惑,但娘娘身上的胎记,是贱内亲自验过,与臣之幼女的一模一样啊!”
武茗暄抿了抿唇,想将话接过来,然而宁昱晗已抢先朗笑着开口。
“幼女失散多年,突然发现有人与自己女儿多处相似,更是有着相同的胎记,论是谁也难以释怀。武爱卿的一番爱女之心,朕能理解,想必众卿也是吧?”
皇上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底下那些人还好说不是吗?
百官在顾老太傅和辅阳王的率领下,讪讪应声称是。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见此,一直波澜不兴的齐丞相皱了眉头,对还想再说什么的齐承轩微微摇头。
看情势好转,武茗暄放下心来,正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手心却是一紧。
不需要言语,甚至都不用眼神示意,她就明白了,一切尽在皇上掌握之中,此时还用不着她插手。
果然,宁昱晗咳嗽两声,待殿上肃静了,便偏过头看向武茗暄,说道:“虽是如此,但你毕竟是即将统管六宫,甚至为皇室绵延子嗣之人,血脉渊源还是明明白白的好。爱妃,你说呢?”
武茗暄恭谨地颔首,“是,妾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宁昱晗点点头,冲李炳福递去一个眼色。
李炳福微微躬身,拂尘一扬,便有小内侍快步离去。
很快,黄易廉捧着一个紫檀木盘上殿,盘上有两个玉碗,一枚粗长的银针,先请辅阳王、武致洪二人分别在两个碗中滴入鲜血,又将器具呈给李炳福,由他伺候着武茗暄滴血。
结果,自然是辅阳王的血才能与武茗暄相容,而武致洪的则不能。
就在百官再次议论纷纷之际,宁昱晗握住武茗暄的手站起来,凝目看着她说:“爱,爱妃……你竟然真是……真是昭华!”说完,更是激动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不停说着,“太好了!你没死!你是洛怜苏!怜苏……”
顾老太傅看皇上将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演得如此投入,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另外知情的两人,辅阳王与武致洪也是面皮微抖,忍俊不禁。
唯有武茗暄知道,宁昱晗此时虽是在做戏,感情却是发自内心的,得知她死而复生,他是真的庆幸!
她没有言语,只是含着泪,用力地,紧紧地回拥他。
其实,她也很激动,因为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洛怜苏了!
群臣静声闭气,仰着脖子看着那站在龙案后相拥而泣的两人,面色多少有些尴尬,想说皇上应该留待回到后宫再……可顾老太傅都没说什么,他们又怎么好开口?
过了许久,宁昱晗才撒手松开洛怜苏,却对武致洪说:“爱卿也不必失落!想必这段时日,爱妃也是真的将你当作了亲生父亲来敬爱,既然你们有缘,不若就由朕和百官做个见证,认下干亲吧?”
听闻此言,齐家人的面色都变了变,武致洪却是喜出望外。
“臣……谢陛下隆恩!”
李炳福当即命人奉茶,洛怜苏规规矩矩地奉了茶给亲生父亲辅阳王,又向武致洪敬茶,唤了义父。
掌灯时分,晟晞宫。
宁昱晗屏退了宫人,拥着洛怜苏,坐在寝殿内的罗汉榻上说话。
“如今,统管六宫的凤印,我已交给你。不过,宫中人事复杂,盘根错节,你独自一人恐怕不好理清,不妨让颜氏帮衬一二。”
“我正有此意,不过……”洛怜苏悬着话音,仰起脸,盈盈目光直直望向宁昱晗,“颜氏的位分是不是也该晋一晋了?”
宁昱晗屈指在怀中人的鼻梁上一刮,“就等你求我呢!”
洛怜苏皱皱鼻尖,眼巴巴望着他。
宁昱晗失笑摇头,“你若不求我,颜氏如何会感念你的情?”
洛怜苏顿时了悟,嫣然笑道:“妾求皇上赏颜才人一个恩典吧!”
看着她那娇俏的小模样,宁昱晗顿时一阵心痒,揽着肩膀的手缓缓下滑,嘴贴着她的耳根吐着温热气息,“颜氏若要协理六宫,怎么也得封个妃,直晋三品,可不容易!你就这么求朕,嗯?”
洛怜苏偏着头躲避他的唇,颤着音说:“那,那要怎么求?”
宁昱晗勾唇一笑,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悄声说了一句。
“啊!”洛怜苏惊呼一声。
“不愿?”
“皇上,妾……妾……”
“‘皇上’是给天下人叫的,那里边却不包括你。怎么?舌头被狗咬了?”
“昱晗哥哥!”
洛怜苏羞恼得很,出口的话音却像是在撒娇。
看着自己心悦的娇美容颜泛上了胭脂色,宁昱晗心动不已,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抚着她的背,继续逗弄她,“嗯?诺诺,你还没回我话呢?我刚说的……你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我……我……”洛怜苏长吁一口气,把心一横,扭身面对着他,缓缓蹲下,埋首到他两腿之间,伸手就要揭开龙袍前摆。
“嘶……”宁昱晗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起来,拉到怀里抱紧,“你呀……我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臀后明显有一硬物顶着,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火辣辣的热度,洛怜苏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抱着,嘴上却尽量平缓着语气问道:“不是要我……怎么又拉我起身?”
“怎么舍得!”宁昱晗苦笑着叹道,胸膛紧贴着洛怜苏的背,长长地呼气、吸气,总算平静下来,“你先好好调养身子,不管怎么说,出征前总要……否则,我从哪里变个皇嗣应付那些朝臣们?”
宁昱晗的身体情况,洛怜苏很清楚,那阴损媚毒虽然已解,但体内仍有不少残留。不忍见他这么辛苦,她忍着心痛,嚅嚅道:“不如,你今夜去别处歇息?”
明知她是好意,可宁昱晗却是一听就怒了,猛地将她强行转过身来,“你说真的?真要朕……”却见她已是双目含泪,只得刹住话,抱着她躺倒在榻上,闭上眼,“诺诺,别说傻话,歇了吧。”
洛怜苏鄙视了一下自己的矫情,在宁昱晗胸前蹭了蹭眼泪,伸手搂住他的腰,慢慢阖目睡去,却不知身边那人却悄然睁开了眼。
宁昱晗凝目看着洛怜苏的睡颜,眸中神色柔得能滴出水来。
今日在隆阳殿之事,她怕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吧?
或许,她不是那么在乎是否能恢复原本的身份,可他却甚为在意,因为……
哪怕不止一次肌肤相亲,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汗湿如浆;哪怕她的腹中前不久还孕育着一个自己的孩儿,甚至曾经她也像这样窝在他的怀里熟睡,那纤弱的身子都被他紧紧握着,可他却没有半分踏实感!
直至方才,她的身份得以恢复,他才真正确定自己曾经痛失的真爱是真的死而复生了,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
可是,土卓作乱,他必须御驾亲征以扬国威,也借此彰显帝王威仪,震慑那些仍有别样心思的朝臣和那些只忠于国,只忠于宁氏,而不在乎究竟是谁称帝的老骨头们彻底信服!
指尖微动,宁昱晗缓缓摩挲着掌中那份独属于她的细腻。
这是他的诺诺,他的小丫头!
可她却是如此娇柔,他怎么敢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这虎狼环伺之地,安心地远征异邦?
何况,当年没能护好她,让她遭遇至亲背叛,颠沛流离,受尽凄苦,宫变之际又错算一着,令她失去了孩儿,若再有个什么……
他真的不敢想象,也不愿她有丝毫委屈,更不允许真实身份成为悬在她头顶的利刃,于是才有了今日殿上那一出。
他希望她恢复的不仅是身份,更是她昔日的骄傲,希望她能挺胸昂头,陪他携手万里江山!
若是这次亲征出了什么岔子,万一他……
那么,文有顾老太傅和颜、宋两家,武有辅阳王、武致洪,足以替她撑起坚实堡垒,护她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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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第一百五十八章【捉虫】
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宁昱晗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安宁。
前朝、后宫,还有土卓之乱,纵使他脑子仍然一堆的事儿,但仔细想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似乎也没什么好烦心的。
冬日天寒,可洛怜苏如今的身子实在受不住太旺盛的炭火熏烤,于是这大冬夜的,也不过两个墙角燃着炭炉。
许是感觉到些微凉意,睡梦中的怜苏又往宁昱晗怀中贴近了几分,却惹得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肩膀。
本已有些睡意的宁昱晗瞬时惊醒,手绕到她身后,替她捻好被角。
看心爱的人猫儿般蜷缩在自己怀里,那样柔弱、那样依赖,宁昱晗不禁嘴角微扬,就这么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阖目睡去。
不过,他也只小憩两个时辰,四更天的样子,没等李炳福进来唤醒,就起身下床,给洛怜苏拢好被子、帷幔,轻手轻脚地抱起衣物,在屏风外穿好,出了寝殿。
近来事多,他又要照顾洛怜苏,难免休息不好,常觉头疼。
他一路揉着眉心,缓步前行,是想借冬夜冷风醒困意,也在思索何时再与顾太傅商议看顾朝中之事,还有武致洪,也得在临走前再仔细敲打一番,恍然抬头,才发现一盏风灯,晃晃荡荡很快近了跟前。
“参见主子!”
云烟将风灯搁在脚边,单膝跪地。
她发鬓齐整、衣着规矩,腰间软剑都没卸下,显然是彻夜未眠。
宁昱晗略略扫去一眼,虽觉诧异,但也没想过问。
对于云烟,他很放心。
十三隐卫散布各处,无一不是陪伴他一同成长的亲信。
而云烟,是其中能力最强的女子!
当初,发现雷若筝于书法上的大才后,他将其收入宫中,纯粹是当个良臣来用。看雷若筝性情直爽,且心气高,爱逞口舌,担心她无法在纷乱复杂的后宫立足,才将云烟安插到她身边,护她周全。
如今雷若筝已去,他原该对云烟另作安排;但眼下,自己就快亲征,如何放心丫头身边没个稳妥的护卫之人?
不过,只恐云烟不甘心一辈子隐于宫室啊!
再次揪了揪眉心,宁昱晗抬手唤起。
“你既来了,就好好看着你家娘娘,别让人扰了她休息。也不必招呼人相送,朕自去偏殿叫上李炳福就回养心殿去。”
他嘴上吩咐着,脚步也没停,直往外去,是不想给云烟出言求去的机会。
哪知,云烟却并不谢恩起身,反倒双手贴地俯首,磕头的声音不怎么响,却足见诚心。
宁昱晗无奈,只得驻足回首,心里暗恼云烟不知进退。
云烟也察觉出主子有些不快了,却装作不知,额头贴地,朗声道:“属下斗胆,想跟主子讨个恩典!”
宁昱晗半眯了眼,垂眸看着云烟,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已带上几分肃色。
“你该知道,你们十三隐卫于我,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你既这般郑重相求,便是再为难,我又怎好不允?”
云烟闻言抬头,肃容正色道:“主子勿恼,请先听属下一言。”
宁昱晗没有接话,只微微挑眉,示意她说。
“属下自幼所学,便是忧主子所忧。而今,慕氏虽平,但前朝、后宫均未安稳。主子亲征在即,心里最担忧的,怕就是皇贵妃娘娘的安危吧?既如此,属下恳求,能常伴娘娘左右!”
云烟干脆利落,一气说完,再次俯身叩首,大有宁昱晗若不允,便不起身的架势。
宁昱晗默然听完,方知自己关心则乱,太过在意怜苏的安危,却是错怪了云烟。
帝王之术,绝不可能向臣子低头认错,却可于言行上弥补一二。
他当即弯腰折身,伸手在云烟手腕下一搭,亲手将她扶了起来,“之前让你暂时守护皇贵妃,你且不愿,只说随便换个女隐卫来,也能代你之职。如今怎又自请留下?”
听了这话,云烟眼圈突然就红了,头一低,再出口的话,竟有几分哽咽。
“只有皇贵妃安稳无忧,恭仪孝贤夫人才不算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宁昱晗一怔,良久无言。
天明日高,洛怜苏一夜好眠,此时方醒。
起身时,她顺手一模身旁,仍是温暖的,却不像寻常人家,是夫君的体温,而是云烟看帝王已早朝,怕她独卧床榻受了凉,所以体贴地放了汤婆子。
虽然如今大仇得报,父亲也已经平反,并恢复了王爵之位,但这深宫毕竟不是洛怜苏心的初心所向,有时想起,也颇有些唏嘘。
不过,她并非伤春悲秋之人,幼年的天家娇宠、尊贵无双,之后的至亲背叛、颠沛流离,早已将她磨练得荣辱不惊,且越是逆境越发坚韧。
宫变之后百废待兴,不光前朝,后宫亦是如此。
而今六宫无后,在这宫中,唯她分位最高,而随着这独一份儿尊贵而来的,不止有各宫各殿的嫉妒,还有诸多责任。
即便再倦怠,她也不能仗着帝王的宠爱和怜惜百事不管。
何况,既然御驾亲征已成定局,那么,一些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由着青浅、锦禾伺候梳妆,再用过沈木云布置的早膳后,洛怜苏吩咐云烟备了文房四宝,正经八百地伏案拟折子。
依照帝王心意,她得好生将养身子,以便在亲征之前,再孕皇嗣。
她不想与自己的身子过去,更不愿白费宁昱晗的苦心,所以不会现在就掌管后宫诸事,但也容不得锦合宫那位一家独大了!
浮墨干后,洛怜苏让云烟唤来张谦。
“去看看皇上如今在哪里?把这折子呈上,请皇上示下。”
张谦跪行上前捧着折子,起身后,又是一躬身一礼方才转身,准备离去。
洛怜苏却是一咬唇,又吩咐道:“顺便,问问皇上早膳用了些什么?胃口可好?”
张谦得令离去,很快便将折子送到了宁昱晗的龙案上。
宁昱晗微感诧异,却没有先看折子,只问:“可还带了别的话?”
这样的问话,早在意料之中,张谦恭敬地低头答:“娘娘关心着皇上的身子,吩咐奴才过问早膳。”
宁昱晗听着,紧绷的俊脸一缓,露出了这半日来的头一个笑容。
他这后宫,不说佳丽三千,却也不少。
可是,即便是在当前局势下,那些女人心里盘算的还是如何才能爬上龙床,或是打听他今儿又给了谁什么赏赐,明儿又与谁多说几句话,谁又可能晋升,谁又会遭贬。
再有那眼光长远些,心也大的,无非也就关注自家娘家父兄的朝职变更。
还真没有谁,能像诺诺这般,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妄自他时时将她放在心上。
“不用去问了,告诉你家娘娘,朕早膳用得很好,让她放心。”
宁昱晗含笑吩咐一句,待张谦应了,这才打开折子。
微黄的绢纸上,一手簪花小楷跃然其上,是他多少年不曾见过的秀雅敦婉。
开头几句,与后宫之事无关,更不涉及朝政,话意温柔委婉,但也不过“好好吃饭”、“有空就多休息”、“身体才是万事之本”,诸如此类,亦如寻常夫妻间的孜孜叮咛,倒惹得宁昱晗忍俊不禁。
这丫头,哪有人奏折上写这些的!
虽然好笑,可他心下却是暖暖的,愉悦极了。
再往下,这才是真正的上奏内容——才人颜氏贞良淑德、娴雅多能,堪以大任,奏请晋贵妃位,以助淑夫人齐氏协理六宫!
宁昱晗当即朱笔一批,准了,并赐号“贤”,赐居朝晖宫。
随后,宁昱晗命张谦跟随李炳福一起,前去宣旨。
圣旨接下,颜若苓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乐开了花,她本人却是神色淡淡,只是唇角微微上扬,微笑恰到好处。
其实,便是张谦不来,她心里也明白,虽然皇上早有晋她位分之意,但这个贵妃之位是洛怜苏替她求来的。
如今,她也身居和淑夫人之上了,于这后宫生存,自然多了一层保障。
她也不是不高兴,只是隐隐觉得那御赐的一个“贤”字似有深意。
恐怕……
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已经变了,不再是知己,不再是唯一的解语花,而是亦如当初的文婕妤,只是个隐于后宫的良臣,只为帮衬洛怜苏打理后宫而存在!
这,并非她想要的,却又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一个是对自己真心相待,与她患难与共,不需要随时提防会被背后捅刀子的好友;一个是九五之尊,且是自己深爱之人……
自雷若筝去后,她刻意地与洛怜苏疏远了些,冷眼旁观下来,方觉皇上与洛怜苏之间根本已经插不进任何人!
既如此,她还能如何?
嫉妒仍有,心酸、心痛也都真切地感受着,但她是个聪明人,绝对不愿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她也惟愿这二人能够永远没有嫌隙,永远这样幸福下去,才不枉费她的成全!
而她,在他们身边看着就好。
能够亲眼见证这帝王之家的情深不改,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如此一想,颜若苓脸上笑容真切了些,命贴身宫女给絮风轩众人打赏,又兴致颇高地安排起搬迁宫殿的事来。
而此时,锦合宫那边,得知颜若苓晋贵妃这一消息,和淑夫人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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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劝道:“嫣儿的脾气虽然坏了点,但是在宫中生活却未必没有好处。品书网 {首发}至少没有人敢轻易地欺负她。况且她已经持有千年蚌珠,淑和皇后又已经身故,她封后也是迟早的事情,母妃你就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况且,如果想念她的话,可以以告命的身份入宫去探望。虽然近来的日子,她仿佛被皇上冷待,但皇上,对她终是有情的,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不知为何,恒王妃却哭得越来越厉害。
我的心也越发地酸楚,却不知道该如何的劝她,又觉得她不该这样子的哭,毕竟做为母亲,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成为皇帝的女人,一个亦是年轻有为,是掌握京机要务的中领将军,而我,如果也算是她的另外一个孩子的话,我也即将嫁给北王,我们都将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我们都会生活的很好,她有什么可哭的呢?
恒王妃很久才止住了哭声,当晚便在她的寝宫内设宴,摒退众人,只我与她,好好地吃了顿饭。
那晚,却是提起了我与北王的亲事。
恒王妃道:“我真希望你们的婚事可以快点进行,让北王可以带你早点离开荆北这样的是非之地。雪儿,到了定难,始终要记得为人妻者,要能够爱对方,忍对方才是上策,千万不要整天搞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到时候不但磨光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更将自己处于尴尬之地,难免伤神伤心。”
我嗯了声,“放心吧,北王对我很好。”
恒王妃的眼睛亮了亮,“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让鹿鸣亲自送嫁,或者干脆便去了定难不要回来了。相信北王看在你的面子上,总算能够照拂他一二,而你与鹿鸣也可相互照顾,这样娘也就放心了。”
我刚刚盛了一勺子的汤停在半空,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母妃,您说什么?”
要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不会离开自己的国家而转投别国,特别是皇甫鹿鸣还是荆北的中领将军,并不是没有功禄在身的贫民百姓。他怎么可以趁着送嫁之时干脆留在定难为定难效力而不回荆北呢?这与叛国有什么区别?以皇甫鹿鸣的身份地位,虽然不至于遗臭万年,定然也会受尽众人嘲笑。
做为一个母亲,恒王妃怎么会有这样下下策的打算?
她犹豫了下,终是不自然地笑笑,“是我糊涂了,我在说糊话,雪儿,你别放在心上。”
我嗯了声,心中却是非常的疑惑的。
但也知再问她,她也不会说什么。心中也猜测是不是要出什么事,转而又想到恒王府在荆北的地位和权力,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会扛得住的,难道现在还有谁能够公然与恒王府对抗?
继而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只道:“母妃,您不要过于忧虑,要使鹿鸣送嫁到定难,能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到时候只需鹿鸣自行请缨,相信皇上也不会不允的。”
“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现在要让皇上答应我与北王的婚事,却是件困难的事情。”
“我也听说了,不知,是否嫣儿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嫣然?”
“是啊,上次她回府中,不知为何就非常反对你和北王的婚事,还要求我从中破坏你们的婚事。她真是太天真了,她不知道,她的母妃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为爱她宠她而丧失理智母妃,而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小丫头,你们的婚事是否能够成功,我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她的语气中带着自嘲。
我总觉得她每次提到嫣然,语气中便会有掩也掩不住的无奈和失望,及自嘲。想到之前她竟然打了皇甫嫣然两个耳光,却是猜不透这母女二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使关系到了如斯恶劣的状态。
我道:“如果不顾惜恒王府,北王自可带我一走了之。只是如果我就这样走了,皇上定不会放过恒王府。”
说到这里,我颇觉难以开口,“或许是因为,因为我在宫中的那段日子,皇上似乎真的对我产生了感情,这时却是他不愿意放手。母妃,这件事,恐怕还要我父王好好地想想办法,倘若连他都没有办法的话,我与北王的亲事,看样子,便也只能做罢。”
恒王妃听了,恍然大悟,却惶急道:“不可!”
顿了下道:“你定是要跟着北王走的,这荆北,却是留不得了!”
“母妃……”
可惜,她始终没有讲及为什么,荆北留不得了的原因。
柳儿一如继往地,替我卸妆,动作极其麻利熟悉,我从镜子里盯着她看,她终于发觉,不自然地笑道:“郡主,却为什么这样看着奴婢”
“听说你与我竟有救命之恩?”
她微怔,却是立刻想起了似的,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奴婢因为欠了债无力偿还,被债主闹到秀房去,所以失去了刺秀的活计,身上的钱也被搜剐一空,没有吃住的地方,便暂时借住在城东的观音庙里,那间庙子已经破败不堪,又地处偏僻,勉强能够遮风挡雨,但终究还是凄苦。特别是晚上独自在内时,总觉得处处都很可怕,却有一夜,被郡主无意间闯入了那间观音庙。奴婢见郡主仿佛也是跌落惨境之人,顿生同病相连之心,便拉着郡主同住观音庙,只是几天而已,却说不到什么救命之恩。”
“哦,那还真是有缘份。”
“是啊,可惜让郡主受了几天苦,与奴婢同吃残汤剩饭,好在最后皇甫将军寻到,才将我们一起带回了恒王府,见我可怜,便收了在青淋园内做事。”
原来如此。
事实上,是皇甫鹿鸣感念她救了我,于是将她带了回来。想必收她在青淋园内,也是因为恒王妃本来是不愿她在府中当差的,只不过后来又有了些什么其他的因由,反而将她视为心腹之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虽得知了事实的真相,我对她却并没有感激之情。相反,总觉得很可怕很不安稳似的。偶而脑海里竟然会冒出很奇怪的念头,那时我疯疯癫癫,却说不定是她将我拐去庙出给她做伴儿的?说不定她睡觉的时候,让我在庙门口守着,以防野兽或者陌生人进入庙子里……
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对她更为地讨厌,有心让恒王妃将她换去,又觉得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已然有许多的烦心事,还是不要让这样的小事来搅和得更乱。
无论如何,第二日,恒王却是进入了皇宫。
恒王妃面带欣喜地过来告诉我这件事,并且证实此去确实是为了我与北王的亲事,恒王带着北王李速的亲笔书信进宫,据说书信中一陈此中厉害,要求宗伯孤注无条件答应我与北王的亲事。
总算,不是我独自在努力,心中感到一阵幸福。
但是结果,当然是意料之中的。
据说宗伯孤注根本就没有看那封信,只道:“如果北王不拿出应有的态度,此婚事断然不成。”
他所说的态度,当然指的是关于定难国圣君的和议书。
这是让定难国君不战而败,臣服于荆北摩下。
当然,这件事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知道,真正关心这个结果的,或许并不是澹台那速,而是我。
如果宗伯孤注答应了我与澹台那速的婚事,或许他会选择带着我离开荆北,而关于血海深仇的事可以暂放一时。当然这只是我天真的想法。事实上,澹台那速已经开始行动,那天夜里,文武蔚及两位将军都聚集在澹台那速的房间里,过了片刻,武蔚耿离便走出了房间,肩上挂着个包裹,果然他是要回定难去的。
剩余几人目送耿离离开后,便又回到屋中。我下意识地接近了房间,将脚步放得很轻,却在刚刚到达门口的时候,便被发觉,顾千秋将门打开,发现是我以后,微怔了下,向澹台那速道:“是赤雪郡主。”
澹台那速哦了声,“让她进来吧。”
进入房间,发现凌晨风和海青将军都面色凝重,统统闭口不言,反而是澹台那速笑道:“丫头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事实上,她其实已经是我们之中的一份子,我早已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雪儿。相信雪儿对于荆北皇帝嗜杀成性的事情是听说过的,她不会反对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
海青道:“可是她是恒王的女儿。”
澹台那速道:“她不是他的女儿。雪儿其实是个孤儿,恒王府只是收养了她而已。而且这些年,生活的也并不如你们所回报的那样好吧?是不是丫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海青这时候却道:“既然北王已经把话说开,那么有些事我想,也不该瞒着北王。关于这个女人,她不但身份不明,甚至她是如何回到恒王府的也是个迷!北王,您真的对她了解吗!”
毫无预兆的。
我被吓了一跳,立时紧张起来。我知道很多事迟早也是要告诉澹台那速的,但不是今日,不是现在。我惶惶地望着海青,紧张的,不自觉地将双手握成了拳。
澹台那速见状,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丫头,没关系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相信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反而是我,没有好好地照顾到你……”
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再挪到几人的身上时,已经变得没有了暖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丫头一直在恒王府中,生活的很好吗?你们每一个月便要到荆北亲自探望丫头,你们带回去的消息不是都是好的吗!现在又说得什么浑话?她是怎么回到恒王府的,难道她曾经离开过恒王府吗?”
三人皆是沉默。
澹台那速于是点名,“顾千秋,你说!”
顾千秋犹犹豫豫地踌躇着,“那个,那个还是让飞将军说吧,我那个……”
飞将军果然直性子,也不等澹台那速再问,直接道:“赤雪郡主在您离开恒王府后就疯了,后来因为疯癫而走失了,圣君知道你担心她,但是你自己中了要命的红颜毒是不?所以圣君不让我们告诉你,好在,赤雪郡主不知咋地,失踪两年又回来恒王府了,她现在确实很好,也不算咱们都在撒谎对吧?”
澹台那速蓦地站了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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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第一百六十章
宁宣回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从大树后面走了出去,“回去。”
回去?大老远的把自己拉来,难道就只是看这一场闹剧吗,苏梓有些心中不满了,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闷着气跟在宁宣的身后回到了朝阳宫。
宁宣的心中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当他们在栖凤宫外,听到侍卫统领说要搜查鸾妃的寝宫时,他拉着苏梓的手,而且明显的感觉到了,苏梓的手紧了一下。
她当时是在紧张着什么。
进入厅堂,宁宣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苏梓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可是对于皇后,她却是有些奇怪了。
“皇后是大皇子的生母,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呢?”在心里掂量了一会儿,苏梓还是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一抬头,却看到宁宣拧着眉头坐在那里,目光出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等了一会儿,宁宣才缓过神来,说道:“皇后,现在是身在其位,不谋其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梓不解。
皇上即位以后,一共有过两个皇后,上一个皇后,也就是已经逝世的静德皇后,深的皇上喜爱,而现任皇后,谨修皇后则是大皇子的生母,静德皇后在生产二皇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静德皇后,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和他成亲了,两个人伉俪情深,当年皇上前去边疆平乱,静德皇后二话不说便男扮女装伴随在左右,不仅给将士们洗衣做饭,甚至还会带兵打仗。
当皇上得胜归来的时候,所有人这才知道了静德皇后的真实身份,一下子顿时对静修皇后佩服敬仰的五体投地,也是因此而为黄手赢得了更多的赞成。
可以说,皇上可以如此顺利的登上皇位,静德皇后出的力,也算是不少的。
可惜,静德皇后在随皇上外出打仗的时候,曾经身中毒箭,虽然最后侥幸获救,但是身体也是日渐萎靡下去。
寻医无数,皆是没有办法,静德皇后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给皇上生个孩子,于是便偷偷的将避孕汤药倒掉,冒着生命危险,怀上了二皇子。
皇上得知此事,却也是扼腕痛惜,不管孩子将来能不能顺利生产,静德皇后的命,是肯定保不住了。
静德皇后最后拼死生了二皇子,可是她也撒手人寰了。
皇上拉着静德皇后的手,嚎啕大哭,悲痛欲绝,这个时候,谨修皇后出场了。
那个时候,谨修皇后不过是一位贵人,也是因为太后的压力太大,静德皇后不想让皇上如此年纪还膝下无子,随暗中给皇上物色人选,侍候皇上。
在静德皇后死的时候,谨修皇后直接跪在了地上,一身素服着身,大声说着,“静德皇后待我如亲姐妹,姐姐已亡,妹妹自当披麻戴孝送姐姐走。”
那一幕,也算是彻底的让皇上注意到了谨修皇后。
在静德皇后死去的五个月后,在朝廷官员和太后的施压下,皇上也是念及谨修皇后的人品,随立她为皇后。
当时皇上已经心死,后宫之事也无心再插手,随即便把后宫的所有事宜全部交给谨修皇后打理,皇上以为,谨修一定会像静德皇后一样,对所有的人全都一视同仁的。
直到大皇子渐渐长大,皇上也是终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后宫之人全部都对皇后恭恭敬敬,没有一个人胆敢放肆而为,或者说,与她争宠相对,甚至皇上夜宿其他妃子那里,也会在半夜时候被皇后的人叫醒,提醒他谨记祖训。
皇上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他开口问起陈平年,后宫到底是什么样,皇上恐怕永远看不到真相了。
表面上,谨修皇后对所有的皇子都是和和气气,一副慈母表现,但是暗地里,却是有不少的皇子遭受了她的毒手。
虽不至于被杀,但是却也是活不长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苏梓也是心中一惊,“那十一皇子他……”
十一皇子打小就没有了母妃,若是他遭遇到了谨修皇后的毒手,那岂不是……
苏梓不是心狠之人,却也是有一颗血肉心肠,顿时,她的心里就对十一皇子产生怜悯之心,想到今日自己还曾出口让他伤心了,也是免不了自责了一会儿。
十一皇子的母妃,死于非命。
但是这也只是宫中的谣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楚。
那个时候,皇上也是多亏了听从陈平年的建议,把十一皇子送到了宫外,交到了宁宣的手中。
宁宣那时一直在外漂泊,十一皇子母妃死的时候,他正好在自己的宫外的一处别院中休养,当他接到皇上的圣旨时,十一皇子也一同被送了过来。
这样,也让十一皇子幸免于难。
原来是这样,苏梓忍不住问道:“那皇后后来到底是为什么只戴着皇后的称呼,却没有了皇后的实权呢?”
东窗事发,但是皇上却在最后一刻没有证据而败下阵来,皇后自称为表忠心,自愿在坤谨宫中修建一座慈心堂,从此请安问好一系列的闲杂事宜皆免,若是没有大事,谁也不许打扰她。
“那这一次皇后是到底为什么而命人搜查鸾妃的寝宫呢?”苏梓又问道。
这一次,宁宣却是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苏梓,片刻之后说道:“有人举报说鸾妃寝宫中住着男人。”
“什么?”苏梓心中惊讶,嗓门也不知不觉的提高了几分。
宁宣眉头一皱,“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苏梓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躲避过宁宣的目光,小声的说道:“我只是惊讶而已,没想到鸾妃如此得圣宠,居然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双眸看着面前的地面,却也能感受到宁宣投射到自己身上那有些探究的目光。
片刻之后,宁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皇后只是听到有人说鸾妃的宫中有男人居住,却没有人说,是与鸾妃苟合。”
“哦,原来是这样啊!——”苏梓明白似的点点头。
宁宣接着说道:“不过,不管有没有,那个传说中的男人是绝对不能再出现了,如果被人发现,他所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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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第一百六十一章
帝王术, 权谋之最!
前有宋氏独揽大权, 后有慕氏之乱,宁昱晗早已明白,若无利欲吸引, 纵是九五至尊, 别说朝堂上日日伏地山呼万岁的文武百官, 便是这些后宫妃嫔,也没几个真心依从。
更勿论, 如今他是要把自己最最要紧的, 心尖上的人儿托付给颜氏看顾。
既然“放嫁”并非颜氏所求;而她要的, 他又给不了;那就给她更多的体面来补偿。
否则,他亦会心中有愧,也担心颜氏在自己离京后,打着“扶助”的名头, 架空诺诺, 把持前朝后宫。
至于诺诺……
宁昱晗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诺诺是他自幼, 尚不知“情”之一字为何,便选定了的妻。
他相信,不需要说什么, 更不必刻意解释, 自己的心思,诺诺会懂, 绝不会胡思乱想, 胡乱猜忌他与颜氏如何!
他只需要等, 等颜苓若亲自挽留;或者,她亲自开口,唤回李炳福……
如此,才算是真正给她体面。
颜苓若聪慧通透,又岂会看不懂这帝王给的体面,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然而,这样的补偿,她并不想要!
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或是紧闭殿门,独醉一场……
也好过这样,心口被他亲手撕裂了一个大洞,涓涓地流着鲜血,还得控制自己,不敢流露出过多的悲痛。
咬唇低头,颜苓若款款起身,一声“李总管”唤住了李炳福,而后盈盈下拜。
“陛下……”
她想说“妾身忽感不适,恐不能相陪,陛下若有兴致,何不移驾晟晞宫?”,可是话未出口,眼前突然闪过父亲那忧心忡忡的面容。
低垂的眼帘无法抑制地狠狠一抖,颜苓若这已经到了嘴边的婉拒之辞,便在舌尖绕了个圈,不着痕迹换了内容。
“既然陛下有此雅兴,不若妾身亲去小厨,做两个别致小菜,再温一壶桂花酿,陪陛下后殿园中对月而酌?”
颜苓若心如擂鼓,跳得厉害,这一番话却说得四平八稳,那亲近却不失尊卑的言辞和语调,像极了当初洛怜苏尚未入宫,与宁昱晗心无间隙时的她。
话至尾音,她维持着半蹲的恭敬姿态,臻首微抬,仰起玉白面庞,冲宁昱晗展颜一笑,三分娇媚,更有七分磊落。
凝目看着眼前,与之前情态迥然不同的颜苓若,宁昱晗星眸半眯,眼底一丝诧色闪过。
一个人的感情,怎能如此收放自如?
不,他并不相信!
但,即位至今,什么样的凶险,他没遭遇过?
有宋、慕的前车之鉴,他不会小瞧女人,却也绝不会怕!
再者,纵然无情,但对于颜氏的人品、心性,他还是信得过,甚至可以说是欣赏的。
颜氏,但愿你不会令朕失望,否则……
宁昱晗眸色微沉,心念一转,复又笑起来。
“嗅着梅香,对月而酌倒也雅致,只是……”话音稍顿,宁昱晗摇头,“这仲春月初,天寒露重,你身子单薄,容易着凉。”
这样的关切,哪怕只是礼节,只是帝王的气度与修养,今夜之后,也不会再有了吧?
羽扇一般的长睫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颜苓若稳下心神,站直了身子,笑道:“小亭周遭有帷幔挡风,亭中四角还添设了银丝炭炉;否则,妾身也不敢邀陛下去那处坐。”
既如此,宁昱晗便含笑点头。
颜苓若也不再多言,略略欠身,便转身而去,前脚跨出门槛,忽而回首望了一眼,面色如常,眼底却是一丝忧色闪过之后,涌现决绝之色。
而颜苓若这一瞬间的异样,宁昱晗并没有注意到。
此时的他,正低声吩咐着李炳福,去园中看看帷幔可遮风,炭炉是否是否能驱寒。
贤贵妃是难得的妥贴人,她布置的,还能有什么纰漏?
但若说谁最了解帝王心,普天之下首数李炳福,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当即明白陛下是另有所虑。
微微掀起眼皮子,与宁昱晗对视一眼,窥见他星眸中那一抹暗色,李炳福再无二话,拂尘一搭,应诺而去。
不过,临去后殿之前,李炳福脚步稍顿,唤了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内监,附耳吩咐了两句。
“是,大总管放心,小的这就去晟晞宫报备。”
小内监哈腰领命。
不错,虽然陛下没有嘱咐;但身为内廷大总管,李炳福却不得不替陛下多加考虑。
说句托大的话,他也算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可有些事,他比陛下看得明白——郡主经历了那一番风雨,心性自然不同以往。
纵观郡主入宫至今所作所为,很明显,如今的皇贵妃,再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心胸豁达的小郡主!
遥遥望着那小内监快步而去,李炳福捋了捋拂尘,才绕到后殿园中。
一番仔细查看,确认一切并无异常,至于明面上的防风保暖也都妥当,李炳福转回内殿,回禀宁昱晗。
恰时,颜苓若也已准备好美酒佳肴,领着手捧托盘,盘上立着一壶青竹酒的秀衾回来,恭请圣驾。
而此时,得了李炳福命小内监带去的消息,晟晞宫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帝王的独宠,尤其是更有天家极为难得的真心相待,往日的晟晞宫总是和乐融融,现如今却气氛沉闷,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雕花软榻上,洛怜苏歪靠迎枕侧躺着,一手撑额,一手软软搭在平直的腿上,乍眼一看像是睡着了,但那精致的俏脸紧绷,分明是清醒着。
她榻边左右各站一人,是沈木云和云烟。
而算得上是这晟晞宫最得宠的青浅,却直挺挺地跪在榻前,含泪望着洛怜苏。
即便已经贵为皇贵妃,是后宫最最尊贵的女子;但寻常时候的洛怜苏,那性情简直兔儿一样温柔、亲和。
可是,无论是沈木云,或是近期才到身边伺候的云烟,都见识过这位隐藏在温顺外表下的威势。
适才,小内监来报,说陛下政事毕后,因与贤贵妃有要事相商,故而才摆驾朝晖宫,还说陛下再三叮嘱,让皇贵妃娘娘不必等候,早些安置……
虽是关怀备至,但,话里话外却也透露出一个意思——陛下会晚归,更有可能,今夜就不会过来了。
云烟身份特殊,自然知晓主子心中唯有皇贵妃,便是当初最艰难的时候,便是药性发作之时,也不曾碰过颜氏,而今既已找回皇贵妃,当然更不可能将其收用。
沈木云则是看惯了天家的喜怒无常,见多了后宫的无限荣宠一朝尽,对此并无太大感觉,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冷血无情的皇宫。
早就对颜苓若的心思有所察觉的青浅,却难以接受。
原本,她早就想提醒娘娘,让娘娘警惕颜氏;可是,自打宸初公主出生,丽妃桑清便万事不理,只顾幽居华音宫教养公主,与娘娘几乎断了来往,那颜氏就是娘娘在宫中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是以,她只暗中留意,却不敢告诉娘娘。
但看眼下,颜氏已晋贵妃位,还得了“贤”字为号,陛下又在这临近出征的节骨眼上,半夜摆驾朝晖宫……
要事?
哼,那不过是托词!
便是有天大的要紧事,明日白日青天的不能谈吗?
青浅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陛下或许真是坦荡无私,是去找贤贵妃商议正事;但谁知道贤贵妃怎么想,会不会使什么诡计?
那小内监不也说了,陛下本已要起驾,是事还没说完,贤贵妃又留吗?
青浅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便正色将自己往昔所察告知洛怜苏,并劝她为将来计,近日应把陛下拢在身边,求个什么仰仗,方为当前头等大事!
而她所想的仰仗,无非不过两种:兵符,或者……皇嗣。
可青浅却没有想到,娘娘非但不听她的劝,还立时冷了脸,看她良久,朱唇轻启,却只有两个字——“跪下”!
青浅也倔,一言不发,就这么跪了下去。
殿内静霭无声,落针可闻。
洛怜苏闭目假寐;云烟抿着唇,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沈木云却拧着眉,深深地看了青浅一眼。
见青浅腮边有泪,面上却无丝毫悔色,沈木云心中暗叹一口气,终是忍不住想要打个圆场。但唇瓣几度张合,又怕惹火烧身,她终是不敢贸然开口。
忽然,不远处,壁灯“噼啪”一声响。
一直似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的洛怜苏,这才睁眼,定睛看向青浅。
“还没想明白错在何处?”
冷冷话音在头顶响起,青浅梗着脖子,硬邦邦说了声:“不明白”,又软下嗓子,“奴婢也知道,娘娘如今与陛下正好着,不乐意听奴婢这种话;但是娘娘,凡事都要防患于未然啊!”
洛怜苏没接话,却抬眼左右看了看。
“娘娘放心,附近无人。”
云烟低声一句,再次闭嘴不言。
洛怜苏扭头对云烟微微一笑,这才转而再看青浅,语重心长道:“近来见你行事愈发稳重,本宫还以为你真的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宫中的生活,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今再看,其实并没有。”
洛怜苏这话,言辞并不犀利,语气也不重;可话音中隐含的失望,却让青浅暗暗心惊。
“娘娘……”
青浅愕然抬头,待看清洛怜苏脸上冷漠神色和眼底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悯与惋惜,竟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娘娘这般神情,她曾经有幸见过一次,是翠袖受封肃仪,前来觐见之日!
虽然仍旧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青浅却再不敢犟,一咬牙,膝行近前。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奴婢蠢笨,娘娘是知道的,究竟哪里不对了,求娘娘明示!奴婢万不敢有二话,奴婢一定改,呜……娘娘,娘……”
青浅哀声唤着洛怜苏,最后,哭腔都忍不住了;可话未说完,却被突然闯入的锦禾硬生生打断。
“娘娘!”
锦禾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改往日谨言慎行的模样,拎着裙裾,狂奔入内。
洛怜苏眉心微蹙,正寻思,怎么今日一个个的都这么放肆了?
沈木云也是张嘴欲言,准备劝诫锦禾。
然而,锦禾接下来的话,却叫殿内主仆几人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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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真的拖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么多读者,可能还会点进来看的没几个了吧?
不管你们还能不能看见,我都想在这里真诚地跟大家说一句抱歉!
本来早就计划回归的,但这两年真的是灾祸不断,公公去世,婆婆生病,老公又车祸……
算了,不多说,免得给大家带去负能量,不管怎样,努力向前就好!
至于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拖着了,一有时间,我就会抽空码字,虽然不敢保证像早年那样日更,但不会让大家等太久了。不过大家不用费工夫刷新,看收藏夹的更新提示再进来吧。
另外,特别感谢辕门几载熏佳人,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还有人送地雷,真的,感动,谢谢!
还有茶茶,当年还没男票的小姑凉,如今已是新任宝妈,衷心祝愿:幸福安康,喜乐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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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第一百六十二章
“娘娘……”
之前, 锦禾满肚子的话,憋都憋不住;可这一路狂奔而来,真正到了主子跟前,反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木云和云烟,以及还跪在地上的青浅见此, 不由得大为惊讶。毕竟, 锦禾可以说算得上这晟晞宫, 甚至整个后宫的异类。
宫婢们的生存之道,她清楚, 却不屑随波逐流;主子的喜恶, 她不关注,更不刻意逢迎;就连主子是荣宠无限,还是被厌弃, 她似乎也都不放在心上。平日里,不是面无表情地抱一大摞医术, 找光线好的地方细细翻看;就是缩在小厨房的角落里, 慢悠悠捣鼓什么药丸、药膳……
冷冷清清、安安静静,木讷又无趣, 存在感极低。
若非她每日都要来给娘娘诊脉,只怕就是沈木云这个掌事姑姑都会忘记,自己掌管的晟晞宫里, 还有这么一个人。
然而, 今日的锦禾却像逢春的枯木般, 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却不知为何, 唇瓣张合几次,开口就只唤了一声“娘娘”,就再无下文,便是那两字,也颤巍巍发抖?
再一看,她这脸色发灰,眼下还乌青,竟像是苦熬了几宿的样子。
沈木云三人不明所以,只是下意识的,都觉得怕是有什么大事。
洛怜苏却心念一转,瞬间明悟,利落地撑身坐起来,纤细腰身挺得笔直,目光灼灼望向锦禾,喃喃道:“是……是不是……”
心下虽已确定,可她还是忍不住向锦禾求证。
迎着主子满含希冀的目光,锦禾狠狠哽下一口唾沫,而后,裂开嘴,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再开口时,喜色未褪,嗓音却已沉稳如常。
“幸不辱命!”
短短一句话,只四个字,却饱含自信,铿锵有力。
锦禾话音刚落,洛怜苏那一双美眸猛然睁大,泛起盈盈水光。她眼中含泪,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再往上扬,那笑容与平日不同,是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愉悦,还带着一点别的什么,像青梅酿的果子酒,甘醇、清甜,回味却有一丝丝独特的酸涩。
“娘娘,您这是……”
沈木云望一眼锦禾,再躬身弯腰看向那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的自家主子,更懵了。
青浅也是如此,完全不知主子与锦禾打的什么哑谜。
倒是云烟,脑中灵光一闪,喜不自胜掠上前去,一把抓了锦禾的手。
皇族暗卫,自制力非常人能及,那是他们的必修课。
身为暗卫中的佼佼者,虽然早已由暗转明,但无论是当初贴身保护有书法奇技的雷若筝,亦或是现在随侍洛怜苏左右,云烟不管经历什么,情绪如何波动,都从不多言半句。
此刻,她却一反常态,双手捧住锦禾的手,道:“御驾亲征前,请务必让娘娘怀上皇嗣!”嗓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异常郑重。
青浅离得远些,只隐约听得“亲征”、“皇嗣”,这么两个当下特别敏感的词。她急忙抬头,去看锦禾,希望凭借锦禾的应对,一探究竟。
可惜,锦禾并未言语,只是反手紧握住云烟的手,重重点头。
青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木云却耳尖,将之前云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毕竟是阅历丰富的老宫人,眼珠子一转,她已回过味儿来,立马拢袖跪地,“恭喜娘娘!”
现下这殿内几人,都是自己心腹,洛怜苏本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沈木云一点就透,反倒是省了她多话解释。
是以,她捻袖辗了辗眼角,似羞似嗔地笑骂:“都说‘人老成精’,姑姑你倒好,这人还未老,就已经得道了!”
不知何时起,她对沈木云的称呼,已经由“木云姑姑”,改为简单的“姑姑”,浑然如同称呼自家长辈。
不单嘴上如此,洛怜苏说着就起身,亲自上前,弯腰扶起沈木云,还顺带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实际,殿内花砖纤尘不染,哪来的尘埃?
不过是上位者的御下之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沈木云心知肚明。
不过,纵使明白,但听了这极其自然的亲近语气,她还是难免心有触动。
说实话,无论眼界、格局,或是阴谋阳谋的手腕,甚至在这三宫六院的资历,她沈木云都算不得当今第一人。
而眼前这位,却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的洛怜苏若需助力,根本不用自己表示什么,只叫青浅、云烟等人稍稍透露一点口风,多得是有好本事的人攥着脑袋前来投靠。
她之所以还能稳居这掌事姑姑一职,自身能力当然无可厚非;但关键在于当初的雪中送炭,以及足够知情识趣!
洛怜苏特意以示亲近,安沈木云的心,也是给她体面。
沈木云却不敢顺势拿乔,膝盖略略避开,嘴里附和着说着些讨喜的话;但却躬身低头,更显谦恭。
唯有青浅一头雾水。
她眨巴着眼,跪坐在地上,仰头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茫然道:“木云姑姑、云烟、锦禾,还有娘娘您……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沈木云三人都是满心的高兴,倒是一时忘记了旁边青浅犹自跪着。此时,听她话音响起,才恍然回神,但主子没有示意,她们也不敢擅自为青浅解惑。
而洛怜苏,看青浅一脸的茫然,眼底还有一丝懊恼,却是暗叹一口气。
青浅对颜苓若的态度有些奇怪,以前还只是猜疑、防备,隐隐约约,又遮遮掩掩;可是,自打颜苓若晋封“贤贵妃”起,青浅就愈发难以控制情绪,表现得更加明显。
有时候,她看颜苓若的眼神,就像是盯着一条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的毒蛇,警惕、恐惧,甚至隐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的决然!
这丫头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实际,洛怜苏早已心如明镜。
说不定,颜苓若也似有所觉。
洛怜苏本想抽空找青浅好好聊聊,奈何先是百废待兴,后又有御驾亲征这样的大事烦心,这才暂时搁置一旁。
眼看今日,青浅自个儿把话挑明了,洛怜苏便想趁此机会,好生敲打一番。
谁知道,锦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带来了她又可以受孕的好消息!
之前失去的那个孩儿,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但人不能一直揪着过去的伤痛不放,还得往前看。
何况,她虽未及后位;实际却有皇后之尊!
虽说自幼与陛下同窗,她学得也是定国安邦之策、侯爵帝王心术;但骨子里却是个懒怠的,不喜权谋,厌恶征伐,一心向往自由,而又简单的生活。
只是遗憾,时也,命也,总是事与愿违。
哪怕直至如今,她也没有要求自己要母仪天下、辅君兴邦,更不奢望青史留名、千古流芳……
可是,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还拖后腿吧?
毕竟,陛下的雄才伟略和雄心壮志,她由衷钦佩,也是因此,而心悦!
不过顷刻间,洛怜苏脑海思绪已是百转千回,甚至考虑,是否赶在陛下出征前,替青浅择一门好亲事,让她远离这宫中即将面临的风风雨雨,去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而青浅,却还懵懂不知。
见主子垂眸看她,并不言语,她便抬眼,焦急又好奇地望向锦禾。
锦禾以眼神请示了洛怜苏,这才伸手将青浅从地上拽起来,以仅供殿内几人能闻的音量,低声说明:“娘娘早先不是损了身子吗?太医院会诊,都说娘娘难以受孕……”
锦禾话未说完,手背就被青浅轻轻掐了一下。
青浅小心翼翼瞟一眼洛怜苏,见她脸上并无多少悲痛之色,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比之前温柔了些许,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不愿勾起主子的伤心事,她立马接过话头:“那些就别提了,只说我不知的。”
锦禾抬手揉了揉酸涩、胀痛,还有些雾蒙蒙的眼睛,道:“之前,娘娘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尽快调理好身体,以便再孕。”
一句搁下,她又望向洛怜苏,见主子颔首,才继续往下说,但嗓音又压低了一些。
“娘娘说,哪怕是虎狼之药,只要对胎儿无损,就无妨。待陛下御驾亲征的大军开拔后,再慢慢调养。”
之前是不敢想,可是,听到这里,再结合方才种种,青浅也回过神来,顿时瞪大眼。
“这、这……”素来也算沉稳的她,难得这般模样,急躁,又有些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完整,左右四顾,最终,目光定定看着锦禾,“这么说,是有法子了?真的可以吗?”
“对!”锦禾含笑点头,“经我改良后的‘活络疏宫丸’配‘养阴种玉汤’内服,再以‘通郁保宫膏’每日按摩肚腹即可。而且,我又仔细研究了娘娘的脉案,可以确保此方对胎儿丝毫无损!”
说罢,她没再搭理青浅,转而望向洛怜苏,又道:“也是得益于娘娘的提醒。否则,奴婢还会像以往那样,一门心思只想着给娘娘进补养身,压根儿想不到还能先通后补。”
沈木云她们并不关心用什么药,也听不懂什么通啊补的,只知道这真正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虽说陛下现今对自家主子可谓是专房独宠,日常言行也如普通夫妻一般,疼惜又爱重,看起来像是完全不分尊卑;可是,永恒不变的爱,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难得,更勿论坐拥天下,可享后宫粉黛三千的帝王!
主子可以再受孕,她们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还得藏着这心思,生怕又惹得主子为之前那个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伤怀。
莫说主子聪敏,轻易不会失宠,便是有那万一……
有子嗣傍身,有她们护着,便是恩宠不再,主子也会是一宫主位,不需要看人脸色过日子!
奴仆身系于主,主子好,她们才能好。
真好,真好啊!
过了最初那一刹那,虽然云烟仍然很为新主子高兴,但表面情绪已妥当收敛,倒是默默祈祷一切顺利,最好一举得男……
届时,为母则强,主子便是不想要那后位,也不得不要,把“嫡”、“长”占全!
那样的话,往后至少三十年的江山大局,或许也就稳了吧?
受出身所限,青浅当然想不到那么远。
她激动得跳起来,两步奔到洛怜苏面前,瞪着泪水都还没有干透的两眼,直勾勾望着主子的肚子,那专注又兴奋的眼神,简直像是转眼就会有孩子蹦出来一样。
然而,洛怜苏听了锦禾这一番话,却是眸光微闪。
幼时的她,功课一塌糊涂,却爱死了杂书、奇书,而后又经历巨变,曾经混迹三教九流之地,对于医药,并非一窍不通。
锦禾这话怕不尽然。
之前没想到是真,主要还是不敢吧?
不敢把自身性命全部交托,不敢满心满意地忠诚于她!
只因,像她这种严重的血瘀胞宫之症,活血通络是必须。但不管是锦禾,还是一众太医,谁都不敢做那个出头鸟,说给她下这种方子。
毕竟,若要疏通,必见血!
而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搞不好这血一开流,就止不住了……
那后果,若不是忠心到可以豁出性命,怎会愿意承担?
这是人之常情,她懒得深究,倒是有点好奇:既然之前不愿,如今,怎么又这么积极了呢?
洛怜苏一面不动声色,暗自琢磨;一面微笑摆手,只道自己也是随口浑说,还是锦禾医术高明,又忠心,肯为了她没日没夜地查书、实践。
锦禾却不打花腔,竟是突然折身跪地。
“不过,奴婢惭愧,实在想不出万全之法。此方施行的开头几日,娘娘怕是很要吃些苦头,之后事成,前三月,也得委屈娘娘静卧床榻。”
对于这,洛怜苏早有预料,听锦禾这么说,毫不意外,反而更觉稳妥,自是点头应下,又宽慰锦禾,不必多想,并承诺,无论结果如何,她对锦禾只有谢意,不会怪罪。
云烟暗卫出身,对婚嫁孕育这些寻常女子之事,本就淡漠,自然神色不动,只在心下想着:到时候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护好主子,切不可让那些魑魅魍魉钻了空子,万不能叫主子和主子肚子里的小主子,受到丝毫伤害!
沈木云倒是有些紧张,忙拉着锦禾,细细询问需要准备什么,又有什么注意事项。
这时候,青浅的激动劲儿也过去了,便想起了另一茬。
按照锦禾所说,那岂不是主子也和她一样,也担心陛下出征后,晟晞宫没个实在的仰仗!
那么,在不知道锦禾竟然这般能耐,能够确保陛下离开前让主子受孕的情况下,她建议主子物色人选,借腹生子,又有什么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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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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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青竹本就不是个心机深沉的, 纵然在这后宫历练多时;但就这几个人面前,她仍是不会掩饰神色。
洛怜苏轻飘飘扫一眼青竹,便将她心思猜个大概。
看她为锦禾所报喜讯而高兴,青竹便以为, 自己想法没错?
不,大错特错!
她也想要皇嗣傍身,但她不能无端猜忌颜苓若。甚至,如若昱晗表哥愿意, 如若他为子嗣,也与颜苓若……
纵然难免心痛, 她也不会阻止。
毕竟, 这是后宫,而不是寻常百姓家,“一生一世一双人”, 谈何容易!
况且,先是宸初公主意外降生, 其后, 睿扬哥哥又于宫变中意外身亡,桑姐姐心伤之下, 如今是万事不管, 只僻居华音宫教养宸初。
她呢,一是怕看见宸初, 触景生情, 想起自己那无缘面世的孩儿;二是, 虽然一切非她所愿,但睿扬表哥确是因她而死……
熟知桑姐姐心事的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桑姐姐。
既然桑姐姐不愿再理俗事,她又怎好贸然前去打搅?
若颜苓若这边再生嫌隙,那她在这偌大后宫,就真正是孤立无援了!
只不过,既然自己而今已有再孕育皇嗣的可能,那么,留个格外谨慎的人在身边也是好事,对青竹便不宜敲打太过。
因此,洛怜苏并未再对青竹说什么,只给沈木云递过一个眼色,示意她私下寻青竹谈谈。
很快,晟晞宫便熄了灯,而朝晖宫内,却还灯影煌煌。
后殿园中,夜风凉、轻纱荡,隐约可见远处云遮雾绕的苍翠山峦,近处,腊梅吐蕊,在宫灯的暖黄光影中,顶着夜露,静静绽放。深吸一口气,鼻息间,都是幽幽暗香。
如此美景,更有绝色美人时而随乐起舞,时而把盏,曼声笑语相劝,换作别的男人,怕是这一口酒还没下肚,就已经醉了。
然而,宁昱晗面上微醺,双眼却始终清明,不曾有一刻的沉迷。
凝望小亭中央,那身穿一袭藕色宫装,扭腰顿足,如迎风柳絮般翩翩起舞的颜苓若,宁昱晗一仰头,再次饮尽杯中酒,喉结轻微滚动,烈酒入腹,回味清冽甘醇,但他眸色,却渐转深沉。
这酒的口感,很熟悉,它曾伴他度过漫长孤寂。
可这青竹玉露,外间尝不到,乃是颜氏自酿,醇厚高粱酒灌入竹筒,封蜡、覆冰,埋入地底深处,历经一年,窖藏而成。酒名,还是他取的。
眼下这壶,口感依旧,并无丝毫不妥;但若此情此景,乃是看似媚态风流,实际矜持自傲的颜氏所安排,那就……
未免太过刻意了。
脑中思绪这么一转,再抬眼望远山,宁昱晗脸色顿变。
“颜氏,你……”
低喝声才刚出口,他眼底清明已尽失,视线愈发浑浊,天与地,都在顷刻间,好似被人掌握于手的转珠,晃晃悠悠转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朕下药!
很想问她为何,但他,不敢开口,只怕那一口气卸了,就再压制不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渴望,就会……
“嘻嘻,表哥,昱晗表哥……”
哪来的娇笑声?
表哥?
哦,是诺诺。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牵肠挂肚那一张俏脸,凑到眼前,情不自禁伸手,温柔抚摸。
“表哥,昱晗表哥。”
“诺诺——”
佳人入怀,暖香袭人,一声呢喃过后,他目如充血,眼底突然泛起赤色,而后,人事不知。
而被他无意识翻身压下的颜苓若,衣襟已经破碎,酥胸半露,脸上神情,似屈辱,似痛苦,又带着点隐晦的满足。
啊,疼!
她死死咬住唇,把险些脱口而出的痛呼声,尽数咽下,眼角的泪,也无声滑落。
宁昱晗体内余毒,本就没有完全清除。
这些日子,怜苏的身体又还不能承宠,自幼相伴长大,他最知她有多娇气,又有多小气,怕她伤心;所以始终努力克制,不动她,更不多看旁人一眼!
可这些,颜苓若却不尽知。
既已豁出性命,当然要一击即中!
烈酒加猛药,这一场云雨,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光渐亮。
颜苓若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太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的,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一盆寒凉刺骨的井水,给泼醒的。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才发现这里,早已不是昨夜,她与秀衾合力将药性初发的陛下抬到的正殿,而是东配殿一处闲置的暖阁。
帝王震怒,没有任何人敢给她更换衣衫,她身上,还是那套藕色宫装,却在经受了蛮力的撕扯过后,再不复昨夜的精致、华贵,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破布条。
羞耻吗?难过吗?
有的。
还有一丝愧疚,虽然只有微薄的那么一丝丝。
她知道,洛怜苏起初,对她是完完全全的利用;但自从若筝离世,怜苏对她,便多了些许真情意。
对于真心把自己当做朋友的皇贵妃,她不是不愧疚。
可是,这是皇宫啊!
东西十二宫,三千粉黛!
天家多情又无情,怎么可能一生椒房独宠,唯洛怜苏一人?
没有今日的她,将来,也会有别人。
这个道理,想必怜苏,也是明白的吧?
“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其他,只求……”颜苓若没去理会破碎的衣裙,任由自己就这么狼狈着,翻身跪地,“只求陛下,看在往昔情分,留妾一年贱命。”
暖阁上首,青色幔帐之后,隐约透出一个双手撑膝,精壮身体微微前倾,似虎狼蓄势之姿的男子身影。
但,颜苓若哀求的话语,落下许久,里间那人仍是静默无声。
颜苓若跪伏在地,忐忑静候,良久后,才缓缓抬头,直直望向那个早已被她篆刻进骨血里的身影,就只一眼,眼已酸,心更痛。
陛下如今,竟是骂,都懒得骂她了吗?
直至此时此刻,她的心底,才真正涌上后悔。
早在事先,她就预计过种种结果,以为,为了江山后世,为了朝局稳定,也为了一尝所愿,无论怎样的后果,她都能承受!
但,真正面对时,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究竟有多脆弱。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后悔,没用。
她狠狠闭眼,臻首低垂,难以自控地哽咽着,涩然道:“我知道,陛下此时,想必是恨毒了我。可我,我有什么法子呢?陛下的心,我靠近不得,陛下的身,我也亲近不得!陛下您说,待您凯旋归来,就放我出宫?我也知道,您是真的为我好,可我……我不愿,我舍不得啊!”
青帐内,似乎响起一声嗤笑,声音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看他还是不语,颜苓若勾唇苦笑,又道:“陛下,一年,就一年!一年后,是生是死,任凭陛下处置,可好?”
宁昱晗依然不置一词,半眯着眼,冷漠地看着她。
他的沉默,让颜苓若倍感心慌,也心痛,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手足并用爬过去,伸手要掀青帐,却在触摸到的一瞬间,收回手,埋头伏地,重重叩首。
“陛下,陛下!求您,求求您了,罪妾别无他求,只求一年,求您暂留罪妾一年贱命!求您,求您……”
及至话末,颜苓若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此时,青帐内那道人影,终于动了。
宁昱晗猛地站起身来,青帐一掀,玉面冰寒。
“传朕旨意:贤贵妃自今日起,幽居朝晖宫东配殿,无诏,永世不得……”
“陛下!”
突然,一声娇喝,打断宁昱晗的话。
听到这个声音,宁昱晗的身体,比他的想法,反应更快,立马转身,不敢面对。
而伏地痛哭的颜苓若却是浑身一颤,惊诧回首。
洛怜苏!
她……
她怎么来了?
不错,拦下宁昱晗旨意的,正是闻讯赶来的洛怜苏。
出身尊贵的她,幼承庭训,规矩、礼仪,那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可此刻,她的裙裾高高拎在手中,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跑着,奔了进来。
看见趴在地上,呆望着自己的颜苓若,看见她那一身湿哒哒,还衣不覆体的宫装,洛怜苏的脚步顿了顿,但很快,就错开眼,直奔宁昱晗。
“陛下,陛……”
她靠近,他更退。
她绕到他正面;他又转开脸。
几次过后,洛怜苏咬咬牙,把心一横,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行扳正了看她。
“昱晗表哥,你可真是……”她哭笑不得,左右四顾,见捧着拂尘侍立后方的李炳福,和两旁宫婢、内侍,并无一人抬眼看这里,于是勾起小指,刮他鼻尖,“幼稚!”
宁昱晗年少登基,何曾被人这样当个小孩对待过?谁又敢?
怔愣一瞬后,他面色顿显讪色,脸侧也腾起红云,一把捉了洛怜苏那作怪的如玉手指,“诺诺,我、我……”
洛怜苏心尖上,针扎一样疼,脸上笑容却未改。
抬起双手,环住宁昱晗的脖子,她倾身偎进他怀里,拿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胸,微微摇头,“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宁昱晗顿觉胸腔滚烫,脑海中,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扣住她的头,他把她用力按进怀里,紧紧抱住。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相拥。
但只片刻,洛怜苏便伸手推了推宁昱晗,示意他松开她,一得自由,转头便向一旁宫婢吩咐:“你们两个,去,扶你们贤妃娘娘回正殿,沐浴更衣。”
宫婢们哪里敢动,飞快瞄一眼她身旁的帝王,又惨白着脸,低下头去。
洛怜苏也不催促,只侧目,挑眉笑看宁昱晗。
宁昱晗满脸不赞同之意,定定看她一眼,终是败下阵来。
“耳朵聋了?没听见你们皇贵妃娘娘的话?”
听见帝王低喝,隐含怒意,两个宫婢慌忙领命去了。
冷着脸看那两个宫婢扶起颜苓若,就要出暖阁,宁昱晗捏了捏眉心,忽而沉声开口:“李炳福,传朕口谕:中宫后位空悬,皇贵妃便是六宫之主!今后,皇贵妃懿旨,但有不从者,视为犯上,当诛!”
李炳福拂尘一甩,恭敬弯腰,对并肩而立的宁昱晗和洛怜苏,各施一礼,快步出了暖阁,吩咐人去各宫各殿、内廷宫务府司,以及尚宫局,通传口谕。
而颜苓若,也不知被宁昱晗晾在地上多久了,又受了一盆冷冰井水……
听得陛下没有反驳洛怜苏那刻意降了一阶的“贤妃”之称,她便知眼下,起码自己的命是保住了,心神一松,这浑身鸡皮疙瘩也起来了,冷得瑟瑟颤抖。
她瘫软无力,被两个宫婢半扶半抱,给架起来,待到门口,却强撑一口气,挣脱宫婢的搀扶,扑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起,对不起!还有……”她话音带着哭腔,喉咙狠狠哽了一下,才继续,“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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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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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第一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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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昱晗挽着武茗暄的手一路缓行, 直到出了桐语廊, 已看见万寿宴坐席方才松开。
经历了刚才一出,武茗暄想要当作没有发生过是不可能的,但万寿宴还在继续, 她也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所幸皇上似乎忘了她适才所说自罚酒的话, 归座后, 不是专心欣赏歌舞曲艺,便是举盅邀约王爵、勋贵共饮。
桑清并未随宁昱晗去桐语廊寻武茗暄, 见她归来, 连忙低声说道:“你一起身, 珍妃就使了念苏出去, 想是寻你去了。”
桑清虽未明说,武茗暄心下却很清楚,端起酒盅浅浅抿下一口玉瑶酿压了惊,才转眸对她露出个安抚笑容:“姐姐放心,我没事。”
桑清见武茗暄这般说道,也不多言, 拿眼瞄过珍妃。看珍妃面色不虞, 心知她是没讨到好, 桑清的心情一下子就愉悦起来, 端起酒盅与武茗暄碰盅而饮, 面上扬起了爽朗笑容。
之前, 因宁昱晗离席, 故而皇后便吩咐人, 让妃嫔献礼推后,又点了两出戏来看。如今,宁昱晗已回来,歌舞戏曲也都进行得差不多了,余下妃嫔才得了和淑夫人的示意重新献礼。
妧昭媛之前已献上一对亲手绣制的金丝荷包,得了赐酒,现下皇上返席第一个开场的便是那位衣饰夸张的慈修仪了。经过皇后千秋宴上闹的那一出“金佛事件”,慈修仪似乎醒事了些,这次没再弄出什么让人瞪目结舌的献礼来,只献了一方拳头大小的翠玉。
武茗暄自幼喜玉、瓷之物,对玉石也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抬眼仔细一瞅,见那方翠玉玉质通透、水色莹润便知其价值不菲,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还以为慈修仪学乖了,不曾想,还是这么不着调。
随后,歆德媛弹奏了一曲琴曲,虽说不上多出彩,但也算中规中矩,得了赐酒退下。紧接着,嫣德媛献礼。
嫣德媛捧着一个以缃黄巾裹了的木板上前,盈盈于龙案前拜下:“恭祝皇上万寿万福!”有些羞怯地咬了咬唇瓣,才接着道,“嫔妾鲁钝,不像之前诸位姐姐能歌善舞,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木雕。小器小物,供皇上一笑吧。”这厢说罢,怯怯地抬高手中木板。
宁昱晗微微侧目,李炳福哈腰一礼,托着拂尘下了台阶,小心地接过嫣德媛的献礼,转呈上去。
宁昱晗笑着揭开缃黄巾,愣住。半尺见方的紫檀木板上,竟几乎展现了整个万寿宴的壮观场面。这定是临场雕成,实在是稀奇!但最令他高兴的,并非嫣德媛的巧手技艺,而她那看似愚钝却是暗藏玲珑的心思。她这幅木雕画,展现的场景正是武茗暄、文婕妤、颜才人于戏台献礼之时。
宁昱晗暗自欣慰,今年的万寿宴,除了武茗暄的献礼外,最合他心意的便是嫣德媛这幅木雕画了。
下方一众妃嫔瞧见宁昱晗久久凝视嫣德媛的献礼,面上却是辨不出喜怒的神色,不禁更是好奇。
只武茗暄仔细打探一眼宁昱晗的神色,心下暗想,嫣德媛恐怕要晋封了。
就在她暗自寻思之际,武睿扬回来了,神色平静地归座,端酒盅自酌,悄然一个眼神投来,示意武茗暄放心。
武茗暄稍稍宽了些心,可想到梧桐树上挂的那张血染的布块,心里还是颤悠悠的忐忑着。思索片刻,她招手对锦禾吩咐:“本宫的绢帕不见了,想是落在了桐语廊,你去寻寻。”探手却将绢帕悄悄塞进锦禾手中。
锦禾会意,垂袖藏好绢帕,悄然退下,去了桐语廊。
众妃嫔献礼后,王爵、勋贵由太傅领着,离座跪地,敬酒恭祝皇上万寿万福。
宁昱晗道了平身,一盅酒饮过,当即颁下口谕,钦封武睿扬为正三品御史,三日后入朝。
御史,顾名思义,御用的记事人,是个手中并无多少实权的官职。虽如此,但毕竟顶了个“御”字,职责便是代天子看事、记事,所以,武睿扬可谓是见官大一级,与他的郡王身份倒也符合,又不属朝中六部,不至于引起朝中群臣不满。
武茗暄仔细一琢磨,觉得宁昱晗此举甚妙,万寿宴并非百官都得邀入宫,但既已钦封,此事便已成,即便明日上朝,朝中有什么异议,也改变不了金口玉言的事实了。
至此,万寿宴已近尾声,最后一曲歌舞完毕,便要谢幕。
歌曲将要结束之时,锦禾回来了,将绢帕还给武茗暄:“娘娘,您的绢子寻着了。”微不可查地摇头示意。
那张染血的布块不见了?武茗暄强压下心中忐忑,并未接下绢帕,只命锦禾洗过再给她。
万寿宴谢幕,王爵、勋贵行叩拜大礼,而后由司宾女官引出宫。
珍妃款款行前,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宁昱晗却像没有看见她一般,径直越过她,拉了颜才人的手,大步离去。
李炳福忍着暗笑,瞄一眼愣在原地的珍妃,拂尘一甩,高唱:“摆驾风絮堂……”
皇后率一众妃嫔作礼,唱道:“恭送皇上……”
待皇后起驾回了松香殿,武茗暄才与桑清挥别,乘步辇回到逸韵轩。
沈木云和翠袖领着一众宫人将武茗暄迎进,又各自下去准备沐浴的热汤和消暑的酸梅汤。
沐浴之时,武茗暄只留了锦禾、青浅在旁伺候。
她闭着双眼,懒懒地浸在热汤中,思绪转过许久,才开口道:“后宫险恶,得你们诚挚相待,我也算是有福的了。只是……”
青浅看武茗暄眉头拧紧,便问:“娘娘可是担心今日之事会为人知晓?”
武茗暄睁开眼,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离开桐语廊时,我还回头瞧了瞧,那块布就在树枝上挂着,眼看都快掉了,怎会不见?”
锦禾、青浅赶到时,虽只瞧见武茗暄和陈氏,但锦禾心思玲珑,料想她们未到之前,郡王必然也在那里,当即便问:“会不会是安佑郡王?”
武茗暄闻言侧目,诧异地看锦禾一眼,再看看状似恍然的青浅,心下一琢磨,便猜到这两丫头恐怕以为地上血迹是武睿扬弄出来。她不准备在这事上多言,只是摇头道:“不可能。我之前嘱咐过哥哥,他不会折回去。”
“那……”锦禾面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与武茗暄对视一眼。
“我们在此担心也无济于事,且看看再说吧。”武茗暄长舒一口气,抬手在自己肩上轻拍一下,示意锦禾拿捏,再次闭眼静思。布块必是被人拿走了,究竟是何人?那人没有将此事抖露出来,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替她掩饰,要么是要借此胁制她。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只能等待。
夜里,武茗暄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翌日,她照常早起,对镜梳妆之时,才发现眼下稍稍有些淤青,少不得唤青浅多扑了些粉来掩饰。
循例请安,这才知道,她在万寿宴上揣测的事情还真是不假,嫣德媛果然受了恩典,晋封为嫣贵嫔。
虽说武茗暄与嫣德媛的交情不深厚,可毕竟不是毫无交集。她暗自琢磨一番,当即便让沈木云准备了一份颇为丰厚的贺礼,亲自带去贺嫣德媛晋封之喜。
驾幸行宫的头一日,皇上是歇在逸韵轩,之后,武茗暄又认了洛王府的亲,再加上万寿宴上那一出秦筝、书画的献礼,不少妃嫔本是牢牢地盯着武茗暄,但见她似乎没有什么转变,依旧谦和,也就缓过了劲来,宫中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转嫁到了刚受晋封的嫣德媛身上。
接下来的几日,皇上依旧没有召武茗暄侍寝,也不曾来过逸韵轩,最常去的便是容德夫人的福莱殿。但因逸韵轩的位置邻近怡欣殿,故而二人倒是偶尔会碰见。不过,即便遇见了,也就是短短两句话便分开,不曾有过更多交集。
日日循例请安,众妃嫔都是要互相观察的,但见叶肃仪的面色愈发滋润,心下也都清楚,皇上这些日子都是宠了她。叶肃仪是宫婢出身,又是破例晋封,再加上近日的隆宠,一时间,不少夹枪带棒的言语便向着她去了。
宫中风起云涌,但武茗暄却无心看戏,那块遗失的布始终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尖刺。几日不曾侍寝,日子过得闲逸,她的心情却越发沉重。眼看武茗暄日渐消瘦,青浅、锦禾心中着急不已,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却解不去她心底的忧愁。
待到第八日上,武茗暄正揉着额,歪着身子躺在藤编摇椅上纳凉,手中书籍翻过几页,却是一个字没有瞧进去,满心浮躁压都压不住。
沈木云把厅内九个风轮尽数抽开,暗中打量武茗暄好几眼,从一名宫婢手中接过绢绣花鸟檀木柄刻八仙宫扇,凑到武茗暄身侧为她打扇。
武茗暄微微侧身,用了一口冰镇凉茶,抬眼瞄见沈木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合上书籍,和颜悦色道:“姑姑,有话便说吧。”
沈木云稍稍抬眸,却是往侧一扫,继而又默然垂眸。
武茗暄会意,挥手将一众宫婢都遣了出去,只留青浅、锦禾与沈木云在旁伺候。
厅内已无外人,沈木云坦然抬眸看向武茗暄,低声问:“娘娘,您可还记得训翠袖姑娘话那日?”
武茗暄点点头,狐疑地看沈木云一眼,问道:“怎么了?”
“那日,翠袖姑娘在涵烟湖边……”沈木云缓缓地说了一句,话锋一转,“随后,珍妃娘娘来了。”
一旁,青浅听得这话,蹙眉与锦禾对视一眼。锦禾轻轻摇头,但心下也暗自琢磨起来。
看沈木云言辞间似有深意,武茗暄没有接话,挑眉示意她说清楚。
“奴婢知道,翠袖姑娘是娘娘从府中带来的。若真论亲疏,在娘娘心里,恐怕……不过,奴婢既然跟了娘娘,有些话即便是讨娘娘嫌,也少不得说上一说。”沈木云淡淡地笑了笑,隐约带了点自嘲的意味,“自打那日之后,翠袖姑娘似乎与珍妃娘娘身边儿的念苏姑娘有些来往。”
武茗暄面色一凛,随手将书搁到身旁小案上,沉眸道:“姑姑之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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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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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第一百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