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第一章 冬日 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很短,就合在第一章里了~
  楔子 她最后的记忆是一个青瓷的碗,没有任何纹饰,盛着半碗黝黑的药汁。 苦的,涩的?她大约是喝了吧……然后意识便开始模糊。 记不清是谁递给她那碗药,也不记得她是为何要喝药?不知道身处何方,也认不清周围的那些是什么人? 甚至,她记不得自己是谁,此刻又是什么时候……混混沌沌的,上辈子就那么结束了。 心里像被填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这么飘荡着,飘荡着,几乎连魂魄都要消散了。 再睁眼,一切又都重新开始! 这一世,她的名字叫――沈鱼。 第一章 冬日 江南的冬天带着浸人的寒意,鱼儿只觉得指尖和膝盖上刺骨的冷意已经渐渐变得麻木,却始终都逃不脱那种一跳一跳的刺疼。 下意识的团了团冻僵的手,冰凉的指尖触到微热的手心,身子不由得跟着一个激灵。鱼儿回头从半开着的窗户朝屋外望了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彩,很快又垂下眼帘。 “小贱人,叫你跪着反省还给我东张西望的!” 上头抱着手炉坐着的锦衣妇人尖细着嗓子喊叫了一句,随即伸出一个指头戳向鱼儿的脑门。鱼儿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却生生的忍住了,任那锐利的指甲在她额头上划出一道红痕,瘦小单薄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那贵妇人看她倔扭的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掏出帕子擦刚才碰过她的手指,随即又把双手捂在手炉上头。这屋子里没有烧火盆,四处又漏着风,三九天里实在里冷得很。 要不是为了这个贱丫头,她才不会踏进这个院子半步呢!如此想着,那妇人又禁不住犯了个白眼。 “夫人,仔细手痛!”旁边立着的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仆妇忙着上前一步道,“这小贱人和她那个娘是一样的货色,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哪里肯开口了?” “行了,你就问问她,为什么大冬天的把雁姐儿推到水里去了?”妇人一边说一边低头挑了下手炉里的炭火。心道,这丫头小小年纪也太能抗了,跪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她吭一声。 这几天后院里那几个姨娘趁着爷年假在家着实闹腾,正想拿人做个筏子。只要这丫头今天招了,便能把她那个娘亲也治一个管教不力,再借机惩办一番。既除了心头大患,又能杀鸡儆猴,让后院其他几个消停些。 “是。”那仆妇恭敬点了点头,言毕上前一步,眼中立刻换了厉色,“你倒是快说啊!你这贱人倒是不嫌冷,我们夫人可是受不住了。你再不吱声,小心连你老子娘一起惩办了!”说话间,也伸手重重的推了鱼儿一把。她是跟在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平日里除了在自己主子面前恭顺,对府里的其他下人们,还有不受宠的主子处自然是要耍耍威风。 鱼儿顺势倒在地上,口中却清晰而坚定的说道:“我没有。” “小贱人,你还不承认!”仆妇举手作势要打,忽闻一声断喝“住手!” “老爷?!”她当即又惊又怕,自是灿灿收了手,缓缓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鱼儿微微侧目瞄了眼贵妇脸上纵使不甘又极度隐忍的表情,心道,这桥段虽说狗血倒还管用。此刻她也懒得再装柔弱装可怜,干脆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果然又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鱼儿皱皱眉,瞧见自己的便宜娘亲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上,和自己刚来这里时的情景差不多。 不同的是这会儿外间主座上多了个人,正是刚才被那仆妇称为老爷的男人。照理说这位应该是鱼儿现在这个身体的亲爹,不过自从鱼儿来了两个多月,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院里。可见这白姨娘和沈鱼母女俩个当真是不怎么得宠。 大约是这府里头号老大来了的缘故,平时权当是摆设的香炉里也燃起来上等的百合香。这院里服侍的下人们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只白姨娘脸上的神情仍是淡淡。既不为刚才鱼儿的事有分毫委屈之色,也不为某人的到来有半点欣喜之情。这幅神情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因为受冷落多年已经心死如灰,可鱼儿看着却觉得这白姨娘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从鱼儿醒来,屋里竟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沈老爷也只是在她睁眼以后朝里屋望了一眼,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也没有要进来看看的意思。当然,白姨娘现在这个样子,自然也不会主动邀他进来。 鱼儿思忖一会,决定打破沉默,顺便也看看这个沈老爷对她们母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于是便欠起身对着外间,用脆生生的童音喊了声:“父亲!” 这一叫不要紧,沈老爷竟是“腾”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眉间顿时拧成了两个疙瘩,那样子倒不像是怒意,反而带着些惶恐。连白姨娘也惊得一愣神,赶忙的拉着女儿的手小声道:“鱼儿?” 难不成是叫错了……差辈分了? 不对啊,今天为难她的那个贵妇人王氏便是现在外头这位沈老爷的正室,那仆妇之前还逼着她管那王氏叫“母亲”。不过鱼儿可没兴趣当那等妇人的女儿,于是便别过头没吱声,其他人倒也没有再逼她。想来这辈分是没有错的,只是一个盼着让她叫,一个又慌兮兮的不敢当她爹,这府里的事儿恐怕是比她原先想的要复杂的多。 沈老爷定了定神,招手叫过身边的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鱼儿虽然离得有些远,可似乎这个身体的听力格外好,竟能听清他是吩咐说刚才的事不许传出去半个字。 白姨娘也站起来走到外间低声道,“鱼儿年纪小,今天又受了惊吓,想来是烧糊涂了。我这院里的人都靠得住,王爷敬请放心。” 她在沈老爷面前并未自称妾身,对方似乎也不甚在意,甚至连正眼都没对上白姨娘的目光,只点了点头说道,“我省的。今日都乏了,早点歇着吧。” 没说下回再来之类的话,想来是不大会再来坐坐了,下人们脸上都有淡淡的失望,不过沈老爷下一句话又让那些人燃起些许希望,“要是屋里缺什么,让人去和我说。要是有胆敢克扣的,严惩不贷!” “是。”众人忙齐声应和。 白姨娘福了福轻声谢过,那态度疏离的竟是连相敬如宾也算不上。沈老爷前脚出了院门,白姨娘后脚就让人把香炉里的百合香用水浇灭了。 莫非是她也不喜欢熏香,所以这屋里的香炉一直都是空着的。不过这熏香合着那股子恼人的药味,也实在不怎么好闻。 鱼儿满肚子疑惑,却又全无头绪。好在这个身体现在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儿,就算不知道一些事,也不大会被人觉得异常。 正想着那些有的没的,鱼儿忽觉肚子有些饿了。早上那一折腾,刚才又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过了饭时没有?刚想叫身边的小丫头去给自己弄些吃的来,却见外头一个老嬷嬷来报,“姨娘,小姐的药煎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拿进来?” “拿进来吧。”白姨娘点了头,立时有人端了药碗和一叠蜜饯进来。那嬷嬷放下东西,回头又将屋里服侍的一干人等都带了出去,随手掩了门,屋里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鱼儿自看见那碗药,一时间竟浑身僵硬,几乎说不出话来。青瓷的没有纹饰的碗,黑褐色的药汁,还有那股子药味,连闻到都让人觉得口中阵阵发苦。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印象深刻,她记不清自己上辈子是谁,记不清自己上辈子是做什么的,但那碗药却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也许她上辈子是个久病的药罐子,最后病重而亡,所以才会对喝药如此反感,就仿佛喝了那碗药会再次要了她的小命似的。 白姨娘看鱼儿脸色不好,只道是小孩子又在闹别扭,便又坐在床沿上携了她的手道,“鱼儿,娘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你要闹别扭倒也罢了,但万不可再像刚才那样乱喊人,叫王爷为难。”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沈鱼这个身份有这么上不了台面,连亲爹也不想认她……又或者,这个身体的亲爹另有其人?不对不对,就算是私生的,那现在这位名义上的老爹好歹是位王爷,即使里子丢了,那面子总要顾上吧。为啥现在连面上的样子都不装一装? 想了会儿心事,等鱼儿回过神来白姨娘已经出去了,身边只有一个名叫小晴的贴身小丫鬟。鱼儿看着小晴。冲着药碗努努嘴,又摇摇头。 小晴从小跟在沈鱼身边,自是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自从两个多月前那次事情之后,自家这位小姐就对喝药格外抗拒。除了先前昏迷着时灌进去的几回,只要她醒着那是绝对不肯吃药的,所以那场风寒竟是拖了一个多月才好。 今天这碗药,依小姐的性子,只怕也是说什么都不会喝的。小晴干脆的取下架在碗上的一支筷子,端起药碗走到对着屋后无人处的窗边,拉开一条缝,迅速的将整碗药汁都倒了出去。 鱼儿半倚着斜靠在床上,满意的看着小晴行事,顺手拣了块蜜饯丢进嘴里――真甜。 “小姐”,鱼儿正得意着,不料小晴转身又不知从哪儿找出一瓶药酒来,“药虽不喝,可腿上总得上点儿药酒揉揉,不然明天青了可如何是好?” 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还真觉得膝盖和小腿上隐隐作痛。待卷起裤腿一看,两个膝盖上果然都已经有些红肿了。鱼儿虽然不喜那药酒的味道,但也不想弄得接下来几天下不了床。好歹不是用来吃的,那就让小晴揉揉呗。 别看这个小晴比鱼儿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可按摩的手法却十分娴熟,想来这身体的原主也是个爱闹腾的主,平日里没少磕磕碰碰。 鱼儿也不说话,又挑了颗蜜饯含着,然后舒服的闭上眼。这院里她和白姨娘住的屋子都不是烧炭盆的,而是烧的像北方那样的地龙,没有炭气且十分暖和,即使是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十分冷。 这烧地龙很是费炭,平常人家自是耗费不起,这府里除了书房和王氏住的正院,也就这个院子有地龙了。说起来平日的吃穿用度也算不错,院里另有小厨房,东西似乎也不怎么缺。就算是这样的冬日里,饭桌上也隔三岔五的可以见到窖藏的新鲜蔬菜。这么看来,除了这个院子位置偏了一些,这白姨娘母女一点也不像不受宠的样子,可偏偏这府里的老大不常来。 “鱼儿妹妹,你还睡着么?”来人一边喊着,一边不等丫头通传便自个儿推门进来了。 “涵郡主。”小晴连忙收起药酒瓶子起身问好。 鱼儿眯眯眼睛,见沈涵脱了大红的斗篷,里面穿的却是嫩绿色的袄裙,上身是同色系掐丝白狐镶边的半袖,浓眉大眼圆脸盘儿,此刻正满脸笑容的看着她,当真是个个性爽朗的。 姐妹么?从来到这里两个多月,这还是第一个来看她的姐妹呢! ------------ 2第二章 姐妹 “鱼儿妹妹,你这儿可比我屋里暖和多了!”沈涵说着夸张的跺了跺脚,“我娘闻不得炭气,白天也就我做女红练字的时候才生一会儿。纵使这样,夜里炭盆也不够烧,过了五更就没了火星,逼得我早早起来,额――啊。”正说着话,又经不住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咦,你这腿上……” 因沈涵进来的急,鱼儿卷起的裤腿尚未放下,刚才一番揉搓,看着竟比原先更加红肿了些。 “没什么,已经上过药酒,过两天就好了。”鱼儿一边说一边自行放下裤腿,催促小晴洗了手去给沈涵泡茶。“涵姐姐快坐罢,我今天腿脚不方便,就不和姐姐客气了。” 沈涵倒也当真不和鱼儿客气,自个找个位置坐下,又嫌离床太远了些,站起来把绣墩往鱼儿床前挪了挪,方才坐定。 “早上听说你被母亲叫到冷月苑去了,我就着急的不得了,想来定是那天的事情发作了,恐怕是要找个由子拿你做筏子。我就瞒着我娘跟过去,悄悄躲在窗子外面看,还好她只是让你罚跪,没对你动手。可是冷月苑那边多少年没修了,四处都漏着风,连个炭盆也没有,妹妹身子刚好可怎么受得了。我去找父亲,可偏偏有外客正和父亲在书房议事。我不敢擅入,只好叫萍儿在冷月苑那儿盯着,有什么事好快点和我来说。一直等了好久,才等到客人走了。”沈涵一口气说完,大约是真的渴了,正好小晴端茶过来,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才接着道,“还好妹妹没什么大碍,也不枉我今天挨了我娘好一顿说。” “原来今天是姐姐帮我去给父……王爷说情,鱼儿多谢姐姐。”鱼儿嘴里说着,心内却道,沈涵今天突然跑来这么一番说辞,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刻意。她虽然也是庶出,可她生母却是王氏的陪嫁媵妾,尽管生了女儿以后失于调理,身子骨不好自然也就不再受宠,可不管怎么说,她们母女两个都该算是王氏娘家那边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向着鱼儿这边? “我们俩谁跟谁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沈涵大大咧咧的,见小晴又端上来几碟糕点,也不等人说自己就拣了块海棠糕丢进嘴里,全然不顾身边跟着的丫鬟冲她使眼色。 “郡主,您擦擦手先。要是夫人看见您这样,又该说了……”那丫鬟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手上的碎屑。 “这不是没看见么,再说鱼儿妹妹又不像那些人,专挑我的错处去告状。”沈涵说着朝外努努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鱼儿轻声道,“你还是不肯改口么?我还以为经过这一遭,你也该觉得他是真心对你好,时时记挂着你的,其实父亲心里也是希望你能认他的。”她说着眼神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你看你这屋里吃的用的,还有这地龙,哪点比雁姐姐差了?除了之前让你们母女在外头吃了几年苦,大前年才把你们接回来,可用度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我知道妹妹你其实心里都是明白的,就是开不了那个口。要不哪天我们叫的时候你也跟着叫就是了,有了第一次以后也不会觉得难了,父亲听到心里指不准有多高兴呢!” 原来白姨娘和沈鱼母女是从外面接回来的,而且从没听说白姨娘有什么娘家人,不会真的私生女吧?鱼儿心里满是黑线,又止不住的喊冤,哪里是她不肯叫了,明明是人家不让她叫好吧! 其实堂堂王爷在外面养个外室生个私生女也没什么嘛?既然都巴巴的接回家里来了,还不肯认她这个女儿。不肯认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装出一副小孩子闹别扭不肯叫老爹的样子来,真是的…… “好啦,不说这个了。”沈涵见鱼儿低头不说话,只道她是对那事还有心结,也不再逼她,急忙转了个话题,“尽说那些没用的,差点把正事忘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你回来以后,母亲身边的李嬷嬷被罚啦。打了足足有二十板子,还叫府里不当值的下人们都去看了,这下子恐怕她要一两个月都起不了身了。连母亲也因为御下不严被禁足一个月呢,这下总算是可以轻松一阵子啦。” “这样?有说为了什么吗?”鱼儿微微侧头,若有所思,沈涵口中的李嬷嬷应该就是早上推她的那一个了,想她平日里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恐怕这会儿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不过她那个王爷老爹的态度很是奇怪,一边是不肯认她,一边又因为她罚了对她不利的下人,连正室王妃也受了牵连,这实在是不寻常。 “还不是因为雁姐姐和你一起掉进湖里那件事……那天我在树丛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她和沈荷那个死丫头要捉弄你把你弄进水里,没承想推了你一把自己也站不稳掉了进去。后来你们两个病着的时候,他们便教唆着荷丫头说是你把雁姐姐推到湖里去的,不过父亲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只说先让你们把病养好。没想到母亲今天又拿这件事情说事,她今天是不是逼你承认是你推了雁姐姐下水……” “郡主!”萍儿一边紧张的四处看一边拉沈涵的袖子,生怕她再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哎呀,我知道嘛。我娘这两个月都看着我不让我来这院里看鱼儿妹妹,还说说这些话不可以对外人讲,可是鱼儿妹妹又不是外人。”沈涵满不在乎的把萍儿的手拿开,“再说这件事情,鱼儿妹妹你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根本就是她们两个使坏……” 鱼儿略微颦眉,低头诺诺道:“其实这次病了那么久,那天的事我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 “你也记不清了?”沈涵瞪大眼睛,想了想,又仿佛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大概是那天呛了水又受了冻吓到了吧。我听人说若是碰到特别怕人的事儿,事后可能就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那你就别想了,下回我也不说了,免得你哪天想起来又害怕。”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又来报,“雁郡主和荷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还有沈荷那个跟屁虫,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沈涵憋了两个月好不容易到鱼儿这里坐坐,再加上这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暖和舒适,真想多待一会多说两句悄悄话再走。那两个一来,悄悄话自然是说不成了,待着还蛮别扭的。 她这般想着,脸上登时也带出几分不耐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以前怎么没见她们来过?一准没好事儿!鱼儿妹妹,你就说你今天跪了那么半天又吹了风身子不爽利,不理她们就得了。” “这大冷天的,既然她们都来了,就请进来罢。”鱼儿轻轻摇了摇头道。 沈涵犹自纳罕的盯着鱼儿看,一副看不透的模样。鱼儿并不解释,只是将身上的被子拉到胸口位置,抓了个靠背垫在身后,又将两颊搓了搓,弄出两团状似发烧的红晕来。 一连串动作,逗得沈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到外间开门的声响,忙又掩了笑容,站起来向来人行礼问好。 这进来的正是王氏嫡出的长女沈雁,今年年方十四,明年就要及笄。她长得随她母亲,圆圆的脸盘,厚厚的耳垂,连鼻头都是略显肉嘟嘟的,生的确是富贵的面相。因是王府中的嫡长女,时时都端着架子,看似十分端庄贵气,只是一双微微斜吊的丹凤眼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不过想来今天她母亲和手下的人都失了体面,自然也是落了她的面子,这会儿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再加上刚才沈涵说的这位雁姐姐从未踏足这个小院,恐怕此行非善。 至于后面跟着的那个被沈涵叫做跟屁虫的沈荷,虽然只比沈雁矮了一岁,和沈涵同年,可辈分却比雁涵姐妹们低了一辈,进门还需向沈涵沈鱼行礼问好。她虽姓沈,却并非王府血亲,乃是王府门下一个门客的女儿。因那人十分讨得王爷喜爱,因而认了义子。那人又将女儿送进府里给年龄相仿的沈雁做了伴读。 鱼儿看这个沈荷倒真是个美人儿,只是因为地位辈分的缘故,进来问安完毕就不在言语,大有站在沈雁身后当壁花的趋势。不过想到那天的事情这位也有参与,再加上她那个亲爹能让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王爷认自己当义子,恐怕也不是个表面看着这么简单的人物。 脑子里虽然想了一大圈有的没的,可鱼儿面上倒没露出点什么来,只是用带着点嘶哑的嗓音给沈雁问了好,又道是生病起不了床告了罪,接着便不说话了。就等着沈雁出招,她好接招。 谁知这沈雁进来坐下了,也不说话。小晴端了茶来,她接过喝一口又放下,犹犹豫豫的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鱼儿也不着急,只是适时的打了个哈欠,眼睛稍稍眯起,脸上又增几分倦容。 沈涵虽然看着是个粗线条的,可毕竟是王府里长大的,最是懂得察言观色,立即就懂了她的意思,便出言道,“雁姐姐,你看今天鱼儿妹妹折腾一番,刚才又服了药,陪着我们坐了这些时候,想来是倦了。不如我们先回吧,也好让妹妹早点歇着。”说着便站起身来。 “等一下!”沈雁突然抬高声音道,“我还有话要和鱼儿妹妹说。” ------------ 3第三章 过年 “我是说……”沈雁也意识到刚才声音大了点,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瞪大眼睛看她,不禁有些窘迫。但她终究是王府嫡长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她索性也不起身,又刻意清了清嗓子才道:“上回的事儿,既然我和妹妹都没什么事儿,那我也就不追究什么了。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你们的大姐,自然不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想来母亲也不会怪罪妹妹的。鱼儿妹妹也不要有心结才好。”说完,又瞥了一眼几欲暴跳如雷的沈涵。 鱼儿低着头却不看沈雁,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她只悄悄瞟了眼站在沈雁身后的沈荷,却见她眉头轻皱,脸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焦躁。 沈雁今天过来这一趟恐怕并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十有□是她现在正被禁足的母亲授意的,只不过她刚才那番话却不是她母亲原来要她说的。鱼儿暗自思忖,尽管听出沈雁刚才的话似有挑衅之嫌,面上却不打算和她拉下脸来。 “我正和涵姐姐说起,恐怕是因受了惊吓,那天的事我竟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迷迷糊糊的生了场大病似的。既然雁姐姐如此宽宏大量,那妹妹也就放心了。”鱼儿说完低声咳了几下,小晴忙递水过来。 “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鱼儿妹妹休息了。”沈雁说完款款起身,看一眼还坐在边上怒视她的沈涵,“怎么,涵妹妹还坐着,刚才不是你说鱼儿妹妹服了药要养着么?” “那我也早些回去了,鱼儿妹妹好好休息。”沈涵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跟在沈雁沈荷身后往外去。走了几步似又不放心回头看一眼,见鱼儿钻在被子里悄悄冲她眨巴一下眼睛,顿时便放下心来。 这边沈雁等人刚走,鱼儿忙得让小晴把桌上的糕点拿过来垫上几块。今天只早上起来用了些东西,之后就滴水未进,还闹腾了两三场,实在是饿坏了。 “小姐,你慢点儿吃。”小晴又是倒水又是给她拍背,生怕鱼儿吃得太急噎着了。“厨房里还热着粥,刚才原想让小姐先用些糕点垫垫,一会再上粥,不想来了那么多人给耽搁了。奴婢便让厨房的人放在炉上温着,等人走了再送来。” 正说着话,便有人提着食盒将清粥和几样小菜一起送来了。鱼儿满意的点点头,于是便放下凉的糕点,就着小菜用了一碗半粥。她对食物并不挑剔,除了那些特别有味儿的葱蒜等物,其他的并无甚要求。厨房做了新鲜的菜式,她尝了便赞声好,平常的菜式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对各种药材的味道十分敏感。 之前鱼儿病着时,小晴和白姨娘想尽各种办法都没能哄着她吃药,最后只得把几位要紧的药材做进菜里头。虽然厨娘已经用了别的味道掩盖,但鱼儿还是立刻就尝了出来,再不肯多碰一下。众人也拿她没辙,只得撤了另换了平常的饭菜上来。 此时鱼儿用完粥,立时也不能躺下,何况之前已经睡过一觉,这会再睡恐晚上会走了困,小晴便在一旁陪着说话。 其实这两个多月来,今天还是头一回见那么多人,费那么多神,这会儿鱼儿也不愿再做什么耗神的事儿。原本她还想让小晴给她随便找本书看,但这两个月来因一直病着,白姨娘和小晴自然不会让她看书拿针弄那些劳神的东西,鱼儿至今还不确定这身体的本尊是否认字。如此,她也不敢冒然找书看,免得露出马脚。 “你陪我说说话吧。”鱼儿斜倚在床上,淡淡道。小晴依言便开始讲府里的各种八卦,今天王氏那边的人吃了憋,有人称愿,有人心慌,自然是有很多热闹可瞧。 说起来这段时间,鱼儿借着让小晴陪她说话,倒是套出不少事情,把府里各色人等大致有了个了解。至于那些内里的关系,也不是一个小丫鬟能够探听的到,加之白姨娘日常基本不与府中女眷来往,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小姐?”小晴说了半响也不见鱼儿出声,只道是她又为早上的事儿恼了。 “嗯?”鱼儿回过神来,“怎么不说了?” “小姐可是还在为早上王妃和刚才雁郡主的事生气?”小晴是自小跟着鱼儿的,又年长几岁,看了看鱼儿的神情才小心的斟酌道。 生气?鱼儿不由在心里哑然失笑,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能为这样幼稚低级的内院争宠戏码生气。她能不笑场陪着他们玩完已经不错了,权当是这日子无聊找点乐子罢了。再说沈雁母女两人的性子,也实在是不足为虑,倒是那个沈荷今后还得盯着点儿。 见鱼儿默然不语,小晴低声软语劝道:“小姐的性子,自从病了那一场之后倒真比从前好了许多。若是以前碰到今儿这样的事,只怕……今儿小姐还能顺着说两句,还真是长进不少呢。” 若是放在从前,今天小姐不是和沈雁杠上就是别过头去不理人,哪里会像今天这么处事圆滑了?只是有些话毕竟主仆有别,小晴也不敢逾越。 “是吗?”鱼儿听说不由心内一凛,脸上却未露出分毫,“我只是不想娘为难罢了。”原来她只当是沈鱼的本尊性子有些别扭,时常的闹些小别扭,不爱理人也是常事,于是便少说多听,不想今天还是露出些许痕迹来。好在小晴只当她是小孩子性情多变,经了事转了性子也不甚奇怪。 “小姐能这样想,那姨娘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小晴听她这样说,忙笑着转了话题,“说起来如今小姐不肯吃药也就罢了,只是连熏香也不爱了。别说是头油的味儿,就是衣服被褥上都不爱熏香。自上回小姐说了不爱那些香,姨娘便不让在这屋里用香了,就连她自己的衣裳也不怎么用了。” 原来今天白姨娘忙着灭香炉里的熏香是这个原因,鱼儿不禁为她如此爱女之心有些动容。 “恐怕是因为讨厌药味,便连着其他味儿都不喜闻了,只怕过段时间就好了。”鱼儿应道。 其实她并不是不喜熏香,只是不习惯自己身上有任何味道。仿佛这个习惯是上辈子就跟着她的,只是这原因连鱼儿自己也搞不清楚。 “小姐不喜熏香,你的份例姨娘都赏了我们,奴婢倒希望小姐就这么一直不喜下去。” “你这丫头想得倒美!”主仆说笑一会,待鱼儿消了食便歇了。一宿无话。 几日后便是除夕,屋里屋外早些天就已打扫完毕,接着便贴了窗花挂起灯笼,一片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鱼儿和白姨娘的冬装份例等物半个月前便已发下来,院里其他人等的份例前几日也都得了。 对于这些穿戴物件,鱼儿本身是不甚在意的,整洁舒适没有味儿就好,不过听说原来这身子的本尊却是喜欢的,于是便故意留心将新衣都看了遍。小女孩么,年纪又小圈在这院子里平日里交际也不多,自然是喜欢新衣服的。 一圈新衣服看下来,今年府里给鱼儿的做的衣裳竟都是内造的料子,于是便借着看看过年穿的衣裳又将前些年的衣服翻出来看了一些。好些衣裳都有七八成新,而且数量也不少,想必是小孩子长得快,衣服都没怎么穿过便小了。最让鱼儿纳罕的不是衣服的数量,而是那些料子和做工。若说近几年被接到府里以后用些内造的也不稀奇,可之前在外面时的竟也有大半是内造的料子,做工亦是十分精美。 不论别的,光看这些衣裳,想来白姨娘母女两人在外面时也没受什么委屈,非一般外室能比。鱼儿实在是琢磨不透自己和那个便宜娘亲的身份了,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低调的奢华。 除夕晚上的家宴自然是阖府上下都要聚在一起用的,那个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老爹的王爷,以及他的众多妻妾子女。当然,侍妾通常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不过王府里老大发了话,在侧厅另开了席面给侍妾们,说起来这还算是位仁善的主子。 鱼儿听小晴说,其实府里每月十五都会聚在一起用饭,但白姨娘母女鲜少参加。这两个月鱼儿病着,更是不可能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鱼儿第一次参加这府里的聚会,正好把之前那些名字和本人对对号,省的以后碰上个谁露出什么破绽来。 既然是过年,自然是要挑件鲜亮的衣裳。鱼儿在一堆新衣上瞄了一圈,最后挑中件银红的。她这个年纪正是穿红好看的时候,只是正红只有正室和嫡出的子女能穿,不过府里其他女孩子的过年的新衣里自然是少不了玫红桃红的衣裳。小晴看鱼儿偏偏挑了件显老的银红,本想阻止,可想到近些日子自家姑娘的性子,还是忍了下来。 沈鱼从小就是个不听劝的,只要认准的东西就是白姨娘也难劝回来。不同的是以前是小孩子的任性,现在确似是自有主意的样子。近段日子,小晴等人再不敢只把她当小孩子看了。 再说那件银红掐丝银线的衣裳,待鱼儿穿上身竟是令人眼前一亮。她的脸型本就随了白姨娘,下颌略尖的鹅蛋脸,不似府里其他姑娘那般宽宽额头一看便是北边来的。鱼儿的五官倒是随了沈家姐妹们,大眼睛高鼻梁,轮廓分明,就算是年纪还小也能看出将来定是个美人。这会儿让这身衣裳一衬,配上白银镶翡翠的发饰,愈发的显得楚楚动人,即使是显得有些清冷,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白姨娘看到鱼儿这身装扮,微微一愣,倒也未加评论,母女二人直接便去了大院。 时候还有些早,正厅内一半人都未到,领路的丫鬟看到白姨娘稍稍有些诧异,似是没料到她今天会来的样子。此时府里能说话的主子一个都未到,前几日夫人排座次时也曾说不必给白姨娘母女安排,想来刚出了那事这两位是不会来的,只按往年份例往那边小厨房送东西就可。 那丫鬟正不知该往哪个座次上带,白姨娘倒也不为难她,直接便带着鱼儿在末席上坐了。小丫鬟松了口气,一边上茶一边叫人将席面上缺的冷盘补上。这席本是多预备着的,上头自然不会像前头那些按份例放上瓜果等物。幸好府里的大厨房准备的周全,不然今天可就要开天窗了。 这位白姨娘地位有些特殊,加之前几天连夫人身边的人都讨了没趣,其他人当然是更加不敢去触那个霉头。这会儿她看没自己位置依然不声不响的坐了,实在是谢天谢地。若是上头觉得今日这事没弄好,主子夫人最多被老爷说两句,可下头的人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料这丫鬟今天当真是背运,白姨娘母女虽然没说什么,可老爷那边却不那么容易过。那位进门扫了眼便劈头就问:“今儿个是哪个安排的坐席?” 小丫鬟一听,也来不及分辨,腿一软便吓得跪下了。 ------------ 4第四章 份例 宴席上的人多数已经坐定,王爷一句话,大伙儿都得跟着起身挪位置。 厅上除王爷夫妇在正中座南面北而坐,余人均依身份长幼朝东西两侧对坐之。如今要给白姨娘母女再安排个坐席,却一时令管事嬷嬷有些犯难。按说白姨娘在府里的身份只是姨娘,不及王妃和如夫人,可依她们母女的受宠程度,却是几位夫人都及不上的。 好在这嬷嬷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是个机灵的,悄悄退出去找了王妃过来。王爷本欲将白姨娘母女的坐席置于王妃下首,但白姨娘推辞几句,依旧只是坐在三位如夫人的下首,却是众位姨娘中位份最高的位置。余人虽心有不甘,但此事有王爷先前发了火,自然不敢多语。 鱼儿在一旁安静的听完,便跟着白姨娘待王爷落座后坐到了新坐席处。面上仍是一副孩童的懵懂与乖顺,心内的疑惑却又增一分。看王爷的态度,分明是十分看重白姨娘母女,甚至是带着几分恭敬。而这样的态度在周围人看来,如此对待一个妾室却不像是宠爱更像是疏离。不管从哪一层来说,现在这个身子的身份,实在是蹊跷的很啊。 “鱼儿妹妹!”一扭头,正好对上沈涵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沈涵的生母虽是姨娘且已不受宠,但到底是王妃的陪嫁媵妾,地位在其他姨娘之上,刚才一番调动,沈涵的位置便正好鱼儿是挨着的了。 “涵姐姐。”鱼儿规规矩矩的回应道,既不过分热切,也不算是冷淡。按说这个身子原来恐怕是同沈涵极其要好的,鱼儿却是做不来和某个人特别亲热的事来,即使她对上辈子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但依然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格外的亲近。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并不算太过熟识,甚至是只见过几面的沈涵。 不过此时宴席上人多眼杂,鱼儿这番规矩的举动并未让沈涵另作他想,只是觉得鱼儿太过拘谨了些。这是在家里,又是过年,谁会苛责那些规矩上的事儿啊。别说他们这些主子了,就算是个下人们今天行事略松泛些,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上头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你今天这身打扮倒是好看”,沈涵笑嘻嘻的伸手摸摸鱼儿的衣料,感叹道:“这还是内造的呢!今年的新衣裳,四套里头也就一套是用内造的料子做的,我娘舍不得,让我明儿个初一再上身,没想到你却这会儿就穿来了。”她不知鱼儿的衣服料子要比别人好一些,只道是她们几个庶出的姑娘是一样的。“不过这银红你穿着比谁都好看,小时候我也想穿这样的,可是上身就显得太过老成了,以后就再也不敢做了,我娘只说是浪费了好料子。” 开宴吉时未到,边上白姨娘也正与来搭讪的人聊着,鱼儿便同沈涵从衣服首饰聊到胭脂水粉等物。 “听说最近你都不用那些个香料了,衣服不熏,连屋里的香炉都成了摆设,倒是便宜了那些个丫头婆子。” “许是前些日子吃药吃怕了,见着有味儿的东西就心里就发怵,只怕过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是我份例里的东西,平时我也没个物件儿打赏,这些也就罢了。”鱼儿说着,只见面前一阵香风拂过,便过来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父亲,母亲!”沈雁一边笑着一边朝里走。她今天穿的是身正红曲裾深衣,外面一件同色镶着花边的大褂,上头一团牡丹花好不艳丽。配上她头上的金钗,顶上一大颗东珠更是熠熠生辉。 “她明年就及笄了,母亲给她找了几个绣娘帮着给她绣嫁妆,没想到她都这么快就用上了。”沈涵这话说的酸溜溜的。不过沈雁是王府嫡女,这样的身份花上个几年来准备嫁妆并不鲜见,何况那些绣活儿本就最费时费力。 “怎么来得这般晚,你父亲都早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你才来?”王妃虽是嗔怪,口气却十分慈爱,全没有前几天在冷月苑教训鱼儿时那般冷酷得慎人。 “女儿管家以来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宴席,不放心厨房那边,所以刚才又去看了一回。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晚了,父亲母亲莫怪。”沈雁一边说着,一边撒娇似的对着王爷福了福。 王爷笑容暖暖的,对着这个女儿丝毫不见半分严厉之色,只挥挥手道,“行了,知道我们的雁儿如今能干着呢!还不快来坐下,就等你一个人了。” 沈雁依言笑眯眯在王妃身边的空座上坐了,得意的眼神朝沈涵和鱼儿这边一瞄,极尽挑衅。 “哼!”沈涵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不就是管两天家么,有什么好了不起的,瞧她那个样子。”自从王妃被禁足后,王爷突然提出让沈雁学着管家。鱼儿看来这不过是打一棒给个枣子的内院权衡之计而已,可沈涵却觉得十分不平。 “涵姐姐少说两句吧,要是让别人听到又有是非。”鱼儿小心地朝旁边看看,好在已经开宴,周围并不似平常用餐时那般安静,沈涵刚才说话声也不大,没什么人注意她们。“再说她是嫡女,将来嫁出去必定也是一家主母,这些自然是必学的。这也是王府的脸面不是?” “她那么对你,你还帮着她说话,你呀!”沈涵说着伸手在鱼儿脸上羞了她一下,“你才多大,就开始想嫁人的事儿了?” “我哪有……”鱼儿假装羞涩低下了头,刚才的话题便也掩了过去。 说说笑笑,鱼儿和沈涵言谈中又将府里在席的各色人等认了七八成。原想着这除夕宴就这么过去了,接着便是各自回院里守岁。白姨娘的院子里自然是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串门了,鱼儿乐的回去清闲一个晚上,明天初一一早还有得忙呢。 不想临近结束,沈雁却端着酒杯过来与几个姐妹们互相敬酒说笑了。 说是敬酒其实也就是个由头罢了,借着机会姐妹们说说话联络联络感情才是真的。三个如夫人十几个姨娘还有人数还未确定的侍妾们生的庶出的子女还真不少,除了男孩子们的席面在屏风那边,另有一两个女孩子已经嫁人以外,这边还围了七八个人。不管和沈雁的感情是真好还是假好,这面上的关系还是得维持着的,就连沈涵刚才在私下还嘟嘟囔囔的,现在也得换上一张笑脸。毕竟她们的将来,还是人家主母一句话的事情. 闺中女子的话题左右不过是吃的穿的戴的抹的,叽叽喳喳的一圈下来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鱼儿最近不用熏香的事儿上头。鱼儿不禁有些暗自恼火,这不用香料碍着她们什么了,真是无聊至极。 斜眼瞥见沈雁眼神一亮,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兴奋起来。沈荷回家过年去了,这几天她还真觉得失了臂膀一般,什么事都得自己想上好久才有主意。 看大家都在讨论鱼儿的事,有小的说府里官中份例的香味道不好需要自己另去买的,也有说年纪稍大些的说最近份例里的香不比以前的好了,沈涵淡淡点点头,道:“我以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看我们姐妹几个表面上过得风风光光的,可是一看账目啊,其实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呢。每一处用度都要细细算计一遍,总不能让府里入不敷出不是。可每年总会冒出一两件意料之外的要花费银子的事儿来,这可不得从小处一点一点抠着省下来去补那个亏空。可真真是不容易呐。” 见听的人中有人点头赞同,沈雁便接着话锋一转:“不说别的,单说我们姐妹每月的份例银子每人三两,另有脂粉香料澡豆等物也都是要花钱的,还有各人四季的衣物,头上戴的花,应季的瓜果糕点之类,零零总总这么算下来,一年还真要花费不少银子。我原本想着过完年就同母亲说说,这上头可有些重复的不用的要减免,这会正好说起这事儿,不如就今儿在这里当着众位的面说了吧,免得有人觉得我做事藏私。依我看,比如这鱼儿妹妹如今病了一场便不用那些个香料了,不如就将她份例里那一项减了罢。”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都安静下来。这减免份例,要不是家道艰难或是要为长辈祈福等事才会施行。若是单见某个人的,那就多半是这人犯了错受了贬斥。现在沈雁只以鱼儿不用香料为名就要减她的份例,摆明了就是要当着大伙儿的面给她难堪,拿她做个垡子给自己在府里立威。不过既然这事情没到自己头上,众人也就凝神屏息不出声了。 王爷夫妇见女孩子们那边突然安静下来,都不由的放下杯箸向这边看。早有王妃的贴身嬷嬷将那边的话小声在她耳边复述了遍,王妃有些心急想过去替女儿解围,这丫头真是太性急了些,也不看看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就要向人发难。 “行了,你先坐着罢。”王爷突然使了个眼神拦住了她,“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去折腾,我们冒然插手不要又弄得和上次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到之前那件事,王妃不由得脸上一豫,李嬷嬷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自己也仍是禁足当中。心里叹口气,只觉得堵得慌,却又不能在脸上带出来,只得讪讪的笑笑又坐下了。 沈雁欺负鱼儿,众人都不说话,沈涵气得憋不住了:“雁姐姐这话说的,鱼儿妹妹只是病了之后不用几日,又不是以后都不用了,也犯不着为了省这一两个月的香料弄得这么麻烦。” “等她用了自然给她加回去呗。”沈雁眼神里的得意之色更甚,这减掉了要不要加回去那就不由着她们说了,到时候还可以在父亲面前说是自己体恤妹妹。 鱼儿见她这般倒也不恼了。她原是低着头不想参与的,不过沈雁这次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还当她是病猫了,若是今天真让她减了份例,那以后她沈鱼在这府里谁都能踩上一脚,那就不用混了。 “雁姐姐是说家里艰难么?那些香料我现在不喜欢了,不如就给家里省点钱吧。”这个身子只有六岁,再配上鱼儿天真无害的笑容更是惹人怜爱。 “鱼儿,你……”沈涵听鱼儿这么说,在旁边急的不行。 “鱼儿妹妹倒是个懂事的,那就从下个月……”沈雁得逞,满意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鱼儿小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是我那点香料钱真的很少诶,就算攒上几年也不够雁姐姐去办那些个大事。刚才姐姐说不用的就可以减掉,不如我们多找找可以减的地方吧。对了,今天姐姐身上用的就不是份例里的香,头上戴的也不是。要不我们一起减吧,那样省下的银子就多了。雁姐姐,你说我的主意好不好?”鱼儿边说边去拉着沈雁的手晃啊晃,其实这话说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寒,浑身起鸡皮疙瘩。 装小孩子卖萌果然比直接拉下脸来和人对质还难,要不是这个身子年纪太小,若是真的与沈雁针锋相对会被人当成妖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你……”沈雁厌恶的甩开她的手,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 5第五章 册封 鱼儿仍是满脸无辜的看着沈雁,心内冷笑。不是要减份例么,不是要炫耀自个儿管家权利大么,那就从自己身上开始减,做个表率吧。 既然这会儿已经把火引到了沈雁自己身上,沈涵顿时也受了启发,她可不在乎把余人都拖下水,“雁姐姐的意思是说,从下个月起凡是官中份例里的东西,若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没有用上,就要减去喽?” 这些日子沈雁管家,看她不顺眼的人还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再说这份例,母族强势些的自然手头宽裕,吃穿用度上少不得自己再去添些喜欢的东西,可是就算那些份例东西他们自己不用,还能留着赏人呢,突然减去了可打赏还得要些别的物件不是,岂不是和减份例银子一个意思。至于那些手头不宽裕的,可指着这些份例过日子呢。府里的嫡小姐管家不过一月,才一顿年夜饭就弄得大家都破了财,任谁都不高兴。 “这大过年的,说什么减份例的事儿,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好好的作甚拿府里的姐妹们开刀。” “我娘可没那么多私房替我请绣娘,减了份例我们娘俩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你们……你们,谁说要减大家的份例银子啊?我就是看不得有的人把自己不用的东西随意打赏下人罢了。”沈雁涨红了脸急忙道。 “好啦,好啦,雁姐姐不过是管着家担心府里太过奢侈浪费银子罢了,哪里会在乎姐妹们的那点小钱了。各人的份例既然都已经分到各人手里,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也就是这么一说,要省钱哪里省点儿不成,哪里要到减大家份例的地步,雁姐姐你说是不是?”看沈雁越说越过,有想巴结王妃和沈雁的便出来打了个圆场。 “我要怎么管家,还要你教?”沈雁是个生起气来软硬不吃的性子,哪怕是有人帮她也照样甩脸子,低哼了一声便扭头就走。 那个说好话的自讨了个没趣,见众人都不搭理自己,也只好讪讪的退回去了。余人见状,也都各自散了。 沈涵坐下后悄悄在桌下朝着鱼儿竖了个大拇指,鱼儿点点头,两人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这沈雁,简直就是无药可救。没有沈荷在边上拦着,她还真是什么傻事都做的出来。转年她就十五岁,及笄后便要议亲,若是有嘴碎的把今天这事儿添油加醋的说出去,到时候落得个苛待胞妹的名头,有够她娘烦恼的了。 宴毕,鱼儿乖乖的跟着白姨娘回院子。 今晚照例是要守岁的,等过了子时吃过素饺子再歇一会儿,初一又要起个大早。吃饺子原是北边的风俗,虽然王府如今安于江南,但阖府上下多是北边人,这吃饺子的习惯便也保留下来了。不过白姨娘却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所以这边院里的小厨房还准备了汤团。鱼儿吃了一口咸的饺子,又吃了一口甜的汤团,只觉得嘴里怪异的很。 她不惯晚上吃东西,吃了两口便不再动了。白姨娘也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便令人撤了下去。 吃过东西,原本是该歇着了,可鱼儿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见只剩下她们娘儿两了。晚上宴席上,白姨娘看他们姐妹们斗嘴,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会儿遣开下人怕是有话要说。 “娘――”见白姨娘默默的注视她许久都未开口,鱼儿便先叫了一声。今天的行为,别人看不出来,但白姨娘只怕是知道她心里打的小九九的,会不会就此露出什么马脚? “我的鱼儿终于长大了……”白姨娘说完这一句,竟是没来由的落下泪来,鱼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的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就算已经活了两辈子,可鱼儿还是不怎么善于应付这种母女情深的场面。再说尽管这两个月白姨娘对她十分疼爱,但她仍然无法从感情深处真正的将面前的人当做母亲来亲近,更别说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亲昵了。 “好了,好了,这大过年的,娘不该哭的。娘只是看你长大了,高兴……”白姨娘接过帕子擦干眼泪,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今天看你行事,知道什么该忍,什么不能忍,以后你去了你爹那边,就算娘不在你身边,也可以放心了。” 我爹?!若不是之前就在沈鱼这个身子的身份上面有过一些怀疑,不然这会儿她差点惊呼出声:“我爹真的另有其人?” 听白姨娘现在说话的口气,看来原来的沈鱼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幸好刚才没把那句话直接问出来,不然可就真的露馅了。 之后白姨娘又就着晚上以及之前落水那些事,絮絮叨叨的和鱼儿说了好些内宅争斗的手段等等。不管是皇宫还是王府大院,甚至是那些有些地位的人家,凡是能有个大院子来装满各色女人的,都少不了一个斗字。女人们之间要斗,女儿们之间也要斗,儿子们之间更要斗,毕竟资源有限,那些个位置也有限,当然就只能用抢的。 白姨娘仿佛是来了兴致,尽可能的用浅显的话给鱼儿讲那些事儿,恨不得今晚就将自己知道的事儿全都告诉女儿似的。鱼儿却听得昏昏欲睡,白姨娘只得抱她上床,亲自帮女儿脱去外衣,掖好被角才走。 不过这也不能怪鱼儿,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晚上的事无论是对手还是事情本身都太小儿科,要不是这个身子太小,她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和沈雁玩儿。再说这些斗来斗去的事儿,似乎上辈子也经历过不少了,就算记不起来具体的人和事,可经验手段这些东西却是牢牢的印进脑子里的。就像她现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却仍然是认得字的。 是了,能用得起那样的青瓷碗来喝药的人家,怎会是一般的人家呢? 记忆中的青瓷碗,对,就是那个青瓷碗!那个釉色和做工,绝对是官窑没错!而且那个制式,虽然上头没有花纹,却不是平常官宦人家能用的。 大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却又迷迷糊糊的想不起来。鱼儿腾地坐起来,听见外间榻上小晴也跟着起身了,忙又躺下装睡。有了点头绪却又想不起,鱼儿十分苦恼,可想着想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个新年过得还真是热闹,除了除夕那晚上的那场闹腾,正月里连着又来了两道圣旨。 一是府里一位如夫人所出的庶女沈蝶已年满七岁,记入宗谱并册封为郡主;沈荷因德才兼备被破例册封为县主。两人各有赏赐若干。至于封号和封邑那得等她们出嫁了再给,现在不过是沈荷额外的有了县主的俸禄而已。 因跟着接圣旨,鱼儿这才知道这位不是自己老爹的王爷名讳单字一个“莫”字,宫里来宣旨的寺人称他为莫王。其实莫王府的字号大门外头的大灯笼上挂着,可惜鱼儿一个女儿家是出不了二门的,王府的下人们称呼自家老爷也从来不会带着封号叫。 说起来这沈蝶和鱼儿同年生的,生日还比鱼儿大那么一两个月。因孩童幼年时多有夭折,即使是皇家也有近半数的孩子没有机会长大成人。故而虽然这些小主子们出生就有俸禄,但只有年满七岁者才能将名字正式计入宗谱并册封之。 如今一样大的两个孩子,一个得了册封,一个皇帝老爷子却连提都未提,甚至连莫王的义子之女都被封为县主,众人看向鱼儿的目光不由的意味深长起来。有疑惑猜测,也有同情可怜,更有甚者直接是鄙视的哼哼,到底是外室生的,就算再得宠又如何,皇家根本不认她生的姑娘。 白姨娘面对众人各色的探究的目光,一脸的平静,看不出是悲是喜,就连鱼儿也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自那晚提过一句之后,不管她怎么拐着弯子打探,白姨娘再没有透露过关于鱼儿那个亲爹的任何消息,不过既然这事儿白姨娘自己知道,莫王知道,那么上头那位恐怕也是知情的。 她沈鱼压根就不是皇帝的侄女,莫王也不愿意认她当女儿,那皇帝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给她封个郡主当当,这不是往自己弟弟头上戴那个啥啥帽子么? 于是乎,就算是莫王府内规矩森严,可再严的规矩也挡不住悠悠之口,依然时不时的有人私下议论白姨娘母女的事。就连沈涵也有些坐不住了,话里话外的劝着鱼儿去同莫王亲近些,好早点确定身份,将来也好有个好出路。若是仍以现在王府私生女的身份,如何能有好归宿?只是沈涵自己也只是未出阁的姑娘,这话是不能直白白的说出来的。 鱼儿听沈涵说这些,知她确是真心为沈鱼考虑,想来她原来应该是真的同这个身子的原主要好。不过眼前的境况,鱼儿并不便多做解释,只能次次都淡笑带过。 众人兴致高涨的议论了不到十日,京里忽的又来一道圣旨,却是邀沈雁、沈涵、沈鱼姐妹三人并沈荷一道入宫参加昭菁帝姬的生辰宴。 沈雁乃是嫡女,沈荷新近盛宠在身,可附中庶女众多,缘何偏偏选了相貌才华并不十分出众的沈涵,甚至连那个连封号都没得的沈鱼也在列。更何况昭菁帝姬今年年方十七,并非整生辰。照例这样的日子只会召在京贵女入宫赴宴,在外已有封地的王侯之女并不在邀之列。再说此行除了沈鱼年幼,其余三个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所谓圣心难测,王府之中更是各种猜测四起。 而白姨娘自跟着众人在正院接旨完毕,回到院中竟是令人关紧门窗,在屋内抱着鱼儿失声痛哭起来。 ------------ 6第六章 教习 随着这第二道圣旨一起来的还有四位教习女官。原本这些人比宣读第一道圣旨的寺人还早些日子出宫,想着赶在年内便能到达莫王府。 谁知路上遇上风雪阻路,一行人中又有女眷。虽说这次来的女官是充当类似于教习嬷嬷的角色,可也都是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女子,不可能抛头露面。一路上先是下雪再是路上结冰,马车不得前行,竟是耽误到后面一队人马也追上了。好在他们要等教完几位小主子再回去,既然没法按时赶到,便让后面那队人骑马先行了,毕竟那些寺人传完旨就要回京复命。 如此,宣四个女孩子进京的旨意一直到过了十五才来。旨意一到,沈雁、沈涵、沈荷和鱼儿四人分别跟从一位教习女官开始学习宫廷礼仪等事。 启国京城原属北地,八年前周边数个小国相继被齐所灭,而西边的穆国也将陆续将周边小国吞并,形成东西两国相峙的局面。不过多年战乱,启穆都无力再将对方吞并,便都推行休养生息之策,两国边境数年内倒也相安无事。 如此启国皇帝为安定国内局势,便将成年的兄弟分封至各自属地为王,而莫王府所在的江南乃是原捺月国所在。当年兴帝沈子衿御驾亲征,历时大半年终于攻下捺月国都,捺月皇室嫡系一说是在皇城被攻破前自裁殉国,一说是国灭后不愿臣服被兴帝赐死,总之原先的皇族尽灭,余人自是树倒猢狲散。这片富饶之地便被兴帝封给了当时在立下赫赫战功的胞弟沈莫。 说起来这莫王府从北边迁至江南也不过七八年光景,府内自有不少熟知宫廷礼仪诸事的老人。沈雁、沈涵姐妹幼年时在京城住过数年,沈雁更是常常随王妃进宫,这宫里的规矩如何会不知晓。便是鱼儿和沈荷两个,王府里有的是人可以教得起她们,何须兴帝巴巴的从宫里派人来?恐怕此次名为教习,实际上却是令人来相看这几个女孩子的品行居多。 不过这几日鱼儿可没空管那么多了,负责教她的刘女官正白天黑夜的盯着她学东西呢。从宫妃命妇以及宫人的品级到各个品级可以使用的各种衣饰器具的制式,以及见什么人什么时候应该行怎样的礼。虽说到了宫里除了皇帝这些女孩子们也见不到别的男人了,可外头男人们的品级爵位之类也需知道一些。 本来这些东西打小跟在小主子们身边的教习嬷嬷一点一点慢慢会教的,但六七岁的小孩自然不可能学那么多东西,至多就是知道怎么行礼,认得自己的衣饰罢了。就算是到了沈涵那样的年纪,也不见得完整系统地学习过,毕竟真有什么大事还有专事典仪的官员内侍呢。只是现在皇帝专门派人来教,这教的学的可不都得认认真真来上一遍。 就算是鱼儿这样年纪小的,也少不得给她缓缓的说上一遍,至于她能不能全记住那也就不苛求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再说平时身边也有人跟着提点的,只要见着几个关键人物不出错就行了。 当然这些对别的七岁小孩来说很难,对鱼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一来她的芯子不是小孩,不会因为高强度的学习或是贪玩抗拒,她知道什么要紧什么重要,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让她学这些了。二来这刘女官讲的东西,她似乎以前就知道。虽然听之前脑中空空如也,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只要一提头,或者是给她看一个花样子,她就能想起来。而那些行礼问安的动作,只要看一遍她就能依样做出来,就好像是本能反应,很久以前就做熟了东西。记忆就仿佛是一扇扇虚掩的门一样,轻轻一推就开了,接着便照进一室的阳光。 于是,刘女官只道是她身边的人从小就教过,这个女孩子又乖巧聪颖,加之她之前并没有教过那么小的孩子,宫里采选进来年纪最小的宫女也有十一二岁了,她不知道六七岁的小孩接受能力是怎么个样子。所以鱼儿如今进步飞快,早已超出了正常的七岁小儿,却并未令刘女官起疑。而白姨娘那边只是听说鱼儿最近学得很刻苦很好,又见她大体的规矩不错,也只道是女官们例行的拍马奉承之语了。 她们四个女官教得可都是王府的小主子,又不是经济学问要上考场检验的东西,哪怕是学生不好那也得往好了说,哪有说主子不聪明学不好东西的。 不过,鱼儿也有学起来不那么快的东西,比如这关系复杂的一大堆皇亲国戚要弄清楚还真是颇费脑力。她来了不过两三个月,虽说这王府里的主子和有头脸的下人已经认全,可出了这莫王府还真是两眼一抹黑,连皇帝有几个兄弟都搞不清楚。别人都是从小耳濡目染,总也知道那么几个,可鱼儿虽然记得一些上辈子学过的东西,对人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如今只能确定自己曾经也是所谓的皇亲国戚中的一员,因而对刘女官前面讲的那些东西十分熟悉。 如此忙忙碌碌学了将近一个月,已到了二月中旬。 昭菁帝姬的生辰在四月下旬,从王府去京城的少说也得走上一个月。如今虽然天气回暖,但考虑到来时的景况,江南到了春日雨水又多,恐路上难走,这时间还得留得宽裕些。如此算来,二月底就要启程,方能赶得上帝姬的生辰宴。这余下的日子也就十来日了。 二月十四一早,沈涵身边的丫鬟萍儿就来鱼儿院里传话了,邀她第二日晚上的家宴一定要去。 正月十五元宵节那晚的家宴鱼儿没有去。那时第一道册封的圣旨刚来几日,而第二道圣旨还未到,府里关于鱼儿未得册封的事以及她的身世猜测纷纷,白姨娘便干脆称病,连晚上赏灯都未去。眼不见为净,鱼儿自己也懒得应付那些人,倒是白姨娘怕她寂寞,在自己院里做了个冰灯给她玩。 这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十分富饶。虽然曾经经历短暂的战火,可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早又繁华起来。不说外头各色花灯齐放,就是王府内也挂了好些精致的灯盏。不过小院里的人都觉得白姨娘让人弄的冰灯更有意思一些。 其实这原不过是北边穷人家买不起花灯拿来哄孩子的玩意儿。装一桶水在外头冻上几个时辰,在顶上敲个洞将水倒出来,只留一个冰壳子。水桶拿进屋一暖,整个冰壳子就拿出来了,边上钻两个洞拿绳子一挂,里头点上一根红蜡烛就成了。 冰灯原是在越冷的地方点得越亮,可惜几年江南的天气好生奇怪,年内冷得不行,过了年竟很快就开始回暖了。 白姨娘和鱼儿并肩站在屋门口,看灯。今天这盏冰灯的外壳原就结得不厚,里头蜡烛一点,外头风儿一吹,就滴滴答答的开始融化了。 没一会儿,地上便积起了一滩水。白姨娘看着渐渐融化的冰灯,轻轻的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那年他来看我,天很冷,又正好是上元,就做了这么一盏灯给我。” 话音刚落,已经半融的冰灯“哗”地一声掉在地上碎了,里面的红烛遇水瞬间熄灭。白姨娘神情有些落寞,轻轻抚了抚鱼儿的肩膀,便带人进屋了。 鱼儿知道白姨娘口中的他就是她这个身子的生父,但直到几天后的那个晚上,她才确信那个他并非莫王,而是另有其人。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鱼儿她不敢深究罢了。 尽管对王府里的家宴并不好感,鱼儿还是决定应了沈涵的邀约,去参加十五的家宴。午休之后和刘女官请了一小会儿假,带着小晴去白姨娘屋里说赴宴的事。 鱼儿一路走着,突然想起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去和白姨娘提起自己要什么。她没有向父母要这要那的习惯,不是因为她芯子里已经不是小孩了,而是她压根就没有这个习惯,有问题从来先想着怎么自己去解决。这样的大家子里,恐怕也只有极其受宠的几个子女才有在父母那撒娇要东西的权利吧,其他人只有极个别的时候才会对长辈说自己要什么。不过白姨娘可只有沈鱼这么一个女儿,如此相处,也难怪亲近不起来了……鱼儿默默摇头。 没想到这一次,原本不喜和府里的女人们应酬的白姨娘,竟然爽快的答应了。 “以前娘不常带你去和姐妹们处,是怕你年纪小被她们……不过明天大家聚在一处,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去罢,都好聚好散。”白姨娘说完,轻轻了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好聚好散?是了,沈雁沈涵沈荷她们三个都已经到了十四五岁,早就到了该说亲的时候。这进京定会被兴帝指婚,到时候莫王府来回耗时太久,十有□就在京里婚嫁,也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这几日鱼儿忙着学东西,只有睡前才有时间听小晴八卦。听说王妃和沈涵的生母正忙着帮他们两筹备嫁妆呢,因时间紧,田庄之类的也不能带着走,便都折成了现银。就是沈荷家里,也都忙得不可开交。 果然到了十五晚上家宴时,鱼儿见到沈雁沈涵两个俱是眼眶红红的,沈涵整个眼睛都肿了,可见是之前哭得厉害。即使是沈荷那样善于掩饰情绪的,厚厚的脂粉下也能看出她情绪不高。 这会儿,反倒是坦然自若,甚至带着点隐约笑意的鱼儿在四个即将离家的人里显得尤为突出,格外的引人瞩目。 ------------ 7第七章 和亲 因今晚的宴席,白姨娘事先让人来知会过,故而母女两个的坐席是早已安排好的。人一进大厅,就有仆妇上前引了去。 还是上次那个位置。这次她们到的不算早也不算太晚,倒是沈涵比上回来得晚了些,红着眼跟着她生母,也不说话,进来就安静的到位置上坐下了。沈雁也没有迟到,带着沈荷一道,是随着王妃一起进来的。她如今又要学规矩又要备嫁,忙得不可开交,早已不管家了。 沈涵今天很是沉默,有人来搭讪也只是淡淡的“嗯”一声。不过鱼儿这边也没闲着。 “鱼儿姐姐!”右首边的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叫道,扭头一看,正是上月刚刚得封郡主的沈蝶。 “蝶妹妹。”鱼儿颔首,嘴角勾起一缕笑意。说起来她这个姐姐也就大了几个月而已,可从心理上看到沈蝶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还是忍不住想哄哄她。之前听小晴八卦时说起过,如夫人郑氏所出一儿一女,儿子刚刚满两岁,平时宝贝的紧很少抱出来见人。女儿沈蝶生性胆小,见了人也极少主动开口搭腔。所以上次除夕尽管位置是挨着的,鱼儿并未注意到这个这个安静的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直到册封的旨意到时,才留神打量了番。其实这姑娘长得像沈雁,如今年纪还小,两边脸上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两下。 沈蝶的生母如夫人郑氏嘴角牵了牵,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出口。若是在一个月以前,她定会拉住女儿嘟囔上一句:“一个皇家都不承认的野丫头,也当得你叫姐姐?”不过召鱼儿进宫赴宴的旨意一下,郑氏也不敢再小瞧沈鱼那丫头了。皇帝这般指名道姓的要她进京,显然是知道这个丫头的存在的,这次没有依例册封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也未可知。所谓圣心难测,再看这丫头小时了了,可除夕那晚上把沈雁给噎得都快气哭了。虽说不是了不起的把戏,可难为她这般年纪能有这个心计,将来进了宫说不准就是个有造化。现在让女儿和她接触下,就算不是交好,至少也攀上那么一点儿交情不是,将来出去说起来,这还是嫡亲的姐妹呢。 见自己的娘亲不拦着,沈蝶胆子便大了许多,拉着鱼儿小声的说起衣服首饰,还有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等事。大约是因为平日里能说话的同龄人少,沈蝶像开闸的河水似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全无平日里害羞少言的小女儿模样。其实鱼儿不知,先前沈蝶早就想找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姐说话了,可之前的沈鱼性子有些别扭,让人不敢亲近。后来落水病了一回,竟变得温和可亲多了,可惜白姨娘母女不常出院子,自己又被母亲拘着,除夕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挨着坐,却被沈雁沈涵两个抢了先。 今天沈涵不开腔,沈蝶当然要抓紧机会。对于这种小孩子话题,鱼儿心中虽有些不耐,但面上仍是含笑听着,时不时的插上几句。因光顾着说话,两人都没怎么吃东西,直到沈蝶最爱的汤羹上了,她才闭口专心地去对付桌上的吃食。 鱼儿留意到她今天的动作十分小心,生怕汤汁滴到衣服上。就算口上不说,鱼儿也能看出来沈蝶对身上这套新衣服的宝贝程度。这是年前新做的几套新衣服里的一套,袖口衣领衣摆的位置所绣花纹是与郡主封号相对应的。沈蝶到了年纪刚得了封号,自然是开心地把这身衣服穿出来了,且十分经心的样子。 其实这样的衣服鱼儿也得了两件,且比沈蝶身上这件还要精细得多,只是后来的旨意里她并未被册封,那衣服依制是不能穿的,只能收进箱子里看看罢了。沈蝶到底是王府里长大的女孩子,尽管心里十分欢喜,可想到鱼儿的现状,也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惹得别人想起烦恼事。 刚喝了两口汤,鱼儿就见丫鬟们将新烫的酒端上来,再将各桌上已经凉了的冷酒换下。 沈雁在上首亲自拿过酒壶,斟满两杯,起身端到莫王和王妃面前。沈荷也依样倒满两杯,一杯端给沈雁,一杯自己端在手里。两人一起上前给莫王夫妇敬酒,说的无非是离别感恩之语,说话间,王妃的眼眶又红了,连莫王在一旁也有些动容。 鱼儿在下头坐着低头吃菜,大厅里嗡嗡的说话声一下子都停了,只剩下上面几个人在上演母女情深、父女情深的戏码。人家那可是真的亲生闺女,十几年来一直在眼前看着大的,不像在座的很多庶子女,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那感情,可真没的比! 抬眼瞄四周的女人的,眼睛里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或是不以为然,却都无一例外的拿着帕子开始拭眼睛,仿佛真被上面这出感动得热泪盈眶似的。如此,鱼儿也不好再低头闷吃了,只好放下筷子静静的坐着。 沈雁母女哭了一会儿,便有人上前去劝解,四人收起眼泪将酒饮下,沈雁便同沈荷一起又退下了。 少顷,沈荷也端起酒杯起身敬酒。这些日子来看,沈涵虽是王妃的陪嫁媵人所生,但王妃并未对她们母女有多关照,因而沈涵对她的感情也不过尔尔。至于莫王,他的子女太多,沈涵对这个父亲亦是敬多于爱。 因此沈涵的这杯酒,更多的是程式多过情感,一样是感谢父亲和嫡母的养育之恩,这话从沈涵嘴里说出来却是干巴巴的。王妃面无表情的喝下杯子里的酒,莫王也只是略勉励几句罢了。 沈涵归座,众人的目光便一下子聚集到鱼儿身上。白姨娘还是不动声色,仿佛周围的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既不教女儿也上去敬酒,连目光都不曾朝莫王的方向看过。 “鱼儿妹妹”,倒是沈涵在一边有些急了,她遣人弄了壶果子酒来替鱼儿倒了一杯,笑道,“倒是我们做姐姐的疏忽了。鱼儿妹妹年纪小,当然喝不得这席上的烈酒。喏,这是果子酒,不醉人的。妹妹快去敬酒吧!” 接过酒杯略微思索片刻,鱼儿忙笑着和沈涵道谢,接着便起身向上席走去。虽说莫王并非她的生身父亲,不过这几年好歹他也照拂了她们母女一场。如今她要进宫去,尽管回来与否还不得而知,但对莫王确是应该心存感恩的。若没有莫王府,没有莫王的吩咐,她们母女实在是难以在外安身立命。 “王爷、王妃,请饮此杯!”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名义上还是莫王府的女儿,却称莫王夫妇为王爷、王妃,若再说什么感激的话,总觉得不合时宜。 王妃听到她的称呼,怒得酒杯一抖,杯中的酒险些洒出来。这死丫头都快走了还是一副轻狂模样,连一声父亲母亲都不肯叫,简直和她那个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讨厌! 莫王听完神态自若,微笑着喝下杯中酒,甚至比沈涵来时更加受用的模样。王妃见状,也只得咽下这口气,举杯饮尽。 鱼儿只当没看见,略福了福便回来了。 虽说这果子酒不醉人,可是热过之后还是有些酒气呛人的。鱼儿不贯饮酒,回座后忙得拿了块糕点压下酒气。刚吃完一块糕,衣袖又被人拉了几下,扭头一看,又是沈蝶。 小丫头像是已经憋了很久了,看鱼儿转过来,又犹豫了下才问道:“鱼儿姐姐,你和雁姐姐、涵姐姐她们一起进宫,就真的不回来了么?” 听到“进宫”两字,旁边的沈涵不知怎的浑身一斗,刚夹起来的一个水晶虾仁掉到了地上,忙有边上候着的丫鬟捡了去。鱼儿注意到今天沈涵吃的格外的少。 “那昭菁帝姬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会把你们都留下来陪她玩,不让你们回家来么?”沈蝶没有得到回答,显得有些不依不饶。 “蝶儿!”一旁的郑氏听见女儿的问话,忙轻声喝止。沈蝶嘟嘟嘴,有些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去。 “昭菁帝姬啊,她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女儿,我们应该称她一声姑姑才是。”鱼儿伸手摸摸沈蝶的脑袋,一边安慰一边解释道,“这次她要过生日,所以邀姐姐们进宫一起去玩。至于要不要在京里留下来,那就要看你皇帝伯伯的意思了。” 鱼儿只当沈蝶是小孩子,却没想到她刚才的动作语气看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装老成的小屁孩,沈涵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因离别在即的伤感便消散许多。 笑完了,沈涵突然对鱼儿道:“这几天白天功课忙,都没时间去找妹妹。我那里新得了几个花样子,我娘想找人快点提我赶出来,妹妹眼光好,一会吃完了你去帮我挑一挑好不好?” 陪嫁用的东西,花样往往繁复得很,哪里是十天半个月能赶出来的。沈涵这么说,一定是想找个借口和她说话罢了,鱼儿想到昨天她特地叫萍儿来传话,定是有要紧事要和自己说,便点头应下了。 前脚踏进沈涵的房间,她后脚就把人都撵出去了。萍儿要拉着小晴去喝茶吃点心,小晴尤看着鱼儿不甚放心。鱼儿便挥挥手道,“刚才宴席上你也没吃东西,定是饿了,快去吃点东西吧。你在涵姐姐这里吃饱了,我还省了你一顿晚饭。”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萍儿便急急忙忙的拉着小晴走了。料想她们两个也不会真去耳房坐下吃东西,想必是会在门口守着的,让主子们在里头安心说话。 门一关,沈涵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鱼儿到桌子旁边坐下,压低了声说道:“你可知道,据说昭帝帝姬这次是要去和亲?皇帝伯伯召集各地适龄的贵女进京,就是为了给帝姬挑选陪嫁媵妾!” ------------ 8第八章 行李 “你说昭菁帝姬要去和亲?”鱼儿一时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半响才又问道,“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 “母亲来和我娘商量我和雁姐姐的……那个的时候,我听到的。”沈涵说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沈涵不好意思说,鱼儿便料到王妃来找她娘自然是商议儿女的婚事,这是她作为当家主母的职责所在。不过长辈们说这些,定然是不会当着姐妹们的面的,“你偷听她们说话啦?” “额……”沈涵脸红了,老实的点点头。 “那王妃和你娘是怎么说的,昭菁帝姬为何要去和亲,去哪里,又是为了什么?”鱼儿现在神情姿态,包括说话的口气全然不似一个七岁孩童,可沈涵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有陪嫁的媵妾要从哪几家出,这些可有内定的?” “好像是和边关战事有关,我也只听到只言片语,外头的事恐怕母亲她们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昭菁帝姬要去穆国和亲,嫁与穆国皇帝为后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陪嫁的媵妾从哪家出倒还没定,不过十有□这是要从宗室之女里头选。” “涵姐姐你先别急,这事既然没定就还有回转的余地。听说这次奉旨进京的适龄宗室之女有数十人之多,也不一定就轮到咱们府上。再说皇上和王爷,可都是太后生的。”鱼儿斟酌着,压低了声道。 昭菁帝姬是启元帝沈铭与元后赵氏所出,赵皇后膝下无子,年近四十才突然有了身孕。岂料小心翼翼地等了大半年,生下的却是一位帝姬,赵皇后自己也因产后血崩而薨。这位帝姬出生没多久便被抱给了时为贵妃的林氏抚养。 林贵妃之前已经育有两子,长子即现在的兴帝沈子衿,次子沈莫便是如今居于江南的莫王。兴帝登基后,尊生母贵妃林氏为皇太后。 昭菁帝姬虽是先皇后之嫡女,当今皇帝的幼妹,且养在太后跟前,但到底和兴帝不是一奶同胞。和亲的穆国倒也不是什么苦寒之地,穆国皇帝更是以后位相待,可这一去,怕是此生都难回故土了。自古和亲都为时局所迫无奈之举,谁愿意自家女儿远嫁万里之外?故此,鱼儿才劝沈涵寄希望于太后,兴许皇帝舍得侄女,太后还舍不得孙女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沈涵依然眉头不展,“就算不是跟着帝姬,那也有旁的……人家。”既然大张旗鼓的把人都叫到京城聚在一处,除了选人难免要为合适的子弟们指个婚之类的。 鱼儿自己年纪还小,这些倒也不用担心,可她一个未嫁的姑娘,也不好说些别的,只得选“拖”字诀来安慰她:“姐姐明年才及笈,这不还有一年多么。这事儿再怎么着总有个长幼先后,排你前边还有雁姐姐嘛?到时候让你娘去和王妃求一求,让你回府里来,这不就成了。” “你这小妮子,说这些也不害臊。”沈涵郁色稍缓,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也罢,如今之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要离开王府的,可我就是舍不得我娘。” “我也舍不得。”鱼儿附和着说。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却像是丝毫都不包含感情似的。不过说到与白姨娘的感情,鱼儿当然不可能如沈涵那样真的舍不得,通共才处了几个月而已。可若说真的没什么感觉那也未必,鱼儿多少还是被白姨娘悉心照料有所感动的,而且除了这感动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 沈涵最近已经习惯了鱼儿时而就会小大人般说话的样子,倒也没多想。原先心中的郁结之情,如今找个人说了一通,又被开解了几句,虽然前途依然渺茫,但到底觉得比之前好受多了,便也露出一个笑脸道:“我看妹妹现在说话比我都老成,下回怕是要我管你叫姐姐了。” “涵姐姐……你又拿我说笑了”,鱼儿换上一副笑颜,“那下回我再不同你说这些,让你一个人烦恼去。我只带着小晴上姐姐这儿蹭茶喝,蹭点心吃就是了。” 见天色不早,两人又说笑几句,鱼儿便告辞回来了。 一连晴了几日,西北风一吹到处都是干干的。天上一丝云也没,圆月当空照得路上白白的一片。 鱼儿抱着手炉站在院子,抬头看月亮,不知怎的有些惆怅。不知是因为被沈涵她们几个的情绪感染,还是因为真的要走了。 皇宫,对沈涵而言是未知和迷惘,可对于鱼儿来说,尽管也有着一些对未来的担心,但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对,就是熟悉,并非这一个月刘女官教导了许多关于那里的事情,而是源于本能的一种熟识之感。就仿佛她上辈子真的经常出入哪里,甚至是曾经住在宫里。 “小姐,外边凉,快些进屋吧,别着凉了。”小晴在一旁催促道。 “好,进去吧。”鱼儿点点头,又忽然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她对上辈子的事情,似乎只对事物会有具体的记忆或者是某种熟悉的感觉,但对和人有关的东西,却是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进了屋,白姨娘果然还没睡,在灯下边看几张纸片边等着她回来。 “娘。”鱼儿叫了一声,白姨娘抬起头来,“怎的去了那么久?” “涵姐姐这些日子让教习拘紧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人陪着说话,就多说了会儿。”鱼儿下意识的把和沈涵谈话的内容隐瞒下来。 若是平常的七岁小孩子,这会儿应该是急着找娘亲商量了罢。可是鱼儿选择不说,一来是她和白姨娘的感情还没亲近到那个程度,二来她对沈涵说的事,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毕竟沈涵是听墙角听来的消息,难免只言片语会错了意。再说这次进京的女孩子,大大小小都有。若说要选媵妾,自然是从已经年满十五或者快要到及笄之年的贵女里选。鱼儿这个年纪,要么只是皇帝顺路把她们小的几个叫到京城开开眼界,就算留在京城也多是给公主们当伴读之类。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把不满十岁的小女孩送去和亲的。 既如此,倒也没必要再告诉白姨娘,平白的多添一个人操心罢了。 白姨娘应了一句,也未深究,叫过鱼儿指着手里的几张纸说道:“这是你月底出门,娘给你准备的东西。这几天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进宫又不许带多的人,要准备什么都得你自己给自己操心,所以这些事都得学起来。这个单子你先看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来问我。若有什么缺的,也要给娘说。” 鱼儿双手接过单子,恭敬的福了福,“又让娘给我操心了。”说完,站着就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这一个月让她最为欣喜的事,莫过于发现原来的沈鱼是认字的,也喜欢偷偷的看些杂书,最不耐烦读《女戒》之类的东西。至于写字么,从鱼儿令小晴找出来的这身体的原主写的大字,勉强算得上端正。想来也是,才不过六七岁的,性子还有些顽劣,当然不可能静下心来练字。何况又是女孩子,就算是公主郡主什么的,只要识字就可,若会写那就算是不错了,至于写得好不好,没有人会苛求的。 倒是女红却是不能马虎的,鱼儿见过之前沈鱼练习针法时留下的几个半成品的荷包,小花小草的还算过得去。至少是比她写的字,好上可不止一点点。 “还不快坐下,站着也不嫌累。”白姨娘一边把鱼儿拉到旁边的椅子上,一边说道,“这让宫里来的教习教得,礼数倒是比过去周全了,可到了娘这边,却也太生分了些。娘都快不习惯了。” “哦。啊――”鱼儿应了一声,又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小孩子的身体,果然不比大人啊,到点了就算不想睡还是会困得不行。 “行啦,就算行程再急,也不在一个晚上。都困成这样了,快去睡吧。”手里的纸片又被抽走了,鱼儿迷迷糊糊的被人服侍着洗漱,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二月十六白天,刘女官只挑重要的东西给鱼儿复习了一遍,午后又将平常贯会用到的礼节演习一通,之后便放了她的假。听说其他几个人处也是如此,余下十来天,都留给各人收拾东西,准备出行。 鱼儿得了空,便把前一日晚上得的那几张单子拿出来细细的看。上面写的不过是些日常所用的东西,大到被褥、各季的衣裳,小到平日里用惯了的胭脂水粉、药丸、点心话梅等物。鱼儿只觉得带这么多东西简直是繁琐的很,这哪是出门,简直就是搬家么。 要说这沿途过去都是住驿站的,那些个被褥、脸盆什么的,驿站不都有么。就算是驿站的不干净,大不了和衣而卧将就一晚就算了,反正到了宫里什么都有,何须这么麻烦? 可随即,鱼儿便被自己刚才的想法给吓了一跳!这单子上列的,不都是贵人们出行都会带的么?哪家小姐夫人会用驿站的东西,谁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用过的。那自己刚才的想法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推断,鱼儿记得宫中各种礼仪,认得各种身份物件的制式,甚至对内院女人们之间的手段十分熟悉,自己上辈子应该是长在王公贵族之家。就算只是这样人家的一个下人,照理也不该有刚才那般怪异的想才对啊…… “小姐,小姐?”小晴在一旁看鱼儿看那么几张纸居然看了半个多时辰,手上的单子也不翻,就只是看着一个地方发愣,忍不住叫道。 “啊,什么事?” “小姐,姨娘刚才遣人来说,这单子上若有什么要添加的,早些去说,晚了怕来不及准备。”小晴见鱼儿回神了,也不说破,恭敬的回道。小晴以前和鱼儿说话可没现在那么规矩,不过这一个月跟着鱼儿学规矩,也知道自己是要跟着自家主子进宫的,万不可有差错,便十分认真的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吧。”鱼儿说着便利落的起身朝外走,“这上面有几样东西是带不得的。” ------------ 9第九章 家底 鱼儿尽可能的用委婉的语气,和白姨娘说了不想带那几件郡主制式的新衣服去。 “你是怎么想的,那些衣服都是过年新做的,别人都有,可有什么不妥?”白姨娘笑眯眯的看着女儿,自从自己开始教她内院的那些事儿,看样子还真是长进不小。不管在不在点子上,至少是知道防着别人抓自己小辫子了。 见白姨娘这般循循善道的语气,鱼儿努力忍住心里的郁闷,老是被当小孩教,实在的是纠结啊。可要是不装小孩,那就要被当妖怪了。 “女儿想,那几件衣服现在是穿不得的,若是带着难免天气晴好时晾出来被人瞧见。宫里不比在家里,说不定就惹出什么事端。那衣服料子虽不错,但若为了那些料子舍不得衣服,弄不好会因小失大。若是将来进了宫,真能有能穿上那几件衣裳的时候,只怕宫里也不会短了几尺布料,自然会有新衣赏赐的。”皇帝若是真想封她当郡主,那第一道圣旨来的时候早封了,何必等到以后。此次进宫,皇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鱼儿虽然心里有些猜测,但实在是没什么把握,不说也罢。 “虽然小心过了点儿,但想的到底也不错,就依了你罢。”白姨娘一副笃定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鱼儿若被人发现服饰逾制会惹来麻烦。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接到进京的圣旨那天晚上,白姨娘的眼泪一样,鱼儿能感受到白姨娘对自己的不舍。当然,是个当娘的都会舍不得,闺女养那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还是去杀人不见血的皇宫,加之前途未卜,如何能放心得下?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不教人知道。 那日痛哭的白姨娘,与平常寡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就好像是一次压抑了太久之后的情绪发泄,哭过之后又恢复如常。可至于缘由,白姨娘没再提起,鱼儿也不好问她。 “除了刚才说的,可还有什么缺的东西不?”白姨娘放下手里的纸片,伸手拉过女儿,让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鱼儿侧身坐了,母女两个恰能面对面说话。 “我想把娘给我准备的金银锞子拿一部分出来融了做成金豆子、银豆子。宫里打赏的地方多,这次也不知道要在宫里待多久,再说很多地方也不必出手太过大方,反惹来麻烦。” 鱼儿看过单子,白姨娘给自己准备的东西虽然都是好东西,但除了那些数量也不算很多的金银锞子,以及少量现银,并无银票之类。按说这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若是其他东西都差点儿,那没有余钱给她备着倒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这样却是有些不合常理。都说穷家富路,就是再穷苦的人家,若是出远门,也得东拼西凑弄点路费不是。 可再一想,白姨娘并非莫王府上的正经姨娘,而可能是寄居于此挂个姨娘的名头掩人耳目而已。自搬入王府,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娘家亲戚来往,在外头怕是毫无依靠,更别说是进项。如今就算是吃穿用度都不错,可她们住在王府里头,又不能把这些拿出去换钱,除非白姨娘原来有家底,不然哪来的钱给她准备银票之类。现在单子上所列的,具是府里平常会有的东西,所以鱼儿也不敢另要,只说要融一部分金银锞子。免得说了白姨娘没有那么多金银给她,徒惹她伤心,也容易露出马脚。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变这么实诚了?”白姨娘笑着点了一下鱼儿的脑门,却是轻轻的,全不像上次王妃伸手点她脑门,顺势还用指甲套划了一道。 “那些个打赏用的东西,你能想到的,娘当然会帮你准备好,何必去融了那些金银锞子。邵嬷嬷,去把给鱼儿备的东西拿过来罢。”邵嬷嬷依言颔首称是,先起身关了房门,屋内只剩白姨娘母女并邵嬷嬷和小晴主仆四人。 片刻,邵嬷嬷用个托盘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三个装得鼓鼓的荷包,比平常装些小玩意儿的要大多了,还有一个扁扁的檀木盒子。 “喏”,白姨娘拿起其中一个荷包解开绳子给鱼儿看,“单子上列的都是府里现成的东西,你要出门,那些东西当然是不够的,难为你想得到要用来打赏的东西。这一包就是你要的金豆子。”她说着又打开还有两个,“这一包是银的。进了宫,娘不在你身边,什么事都要你自己打点。不过打赏也别一开始就可了劲的给,不然他们拿顺了手,以后就不好办事了。原本这次我还想让邵嬷嬷跟去,可上头说只准带一个贴身的人,鱼儿年纪小,小晴你也没出过王府,今天这话,你们俩都要好好记着。” “这打赏也分明着打赏和暗着打赏,比如那些打水送东西领路的宫人,小晴你看着轻重给些银豆子金豆子便罢了,但也别次次都给。若是品级高的女官寺人来传话,就用金银锞子装在小荷包里给。再高一等,若是要打探什么消息,就拿这第三个荷包里的首饰来用。这些都是样式精巧却没什么来历的,他们拿了也能用也能拿去换钱花,不怕惹来麻烦。贴身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赏也不要给人,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授人话柄。” “宫里的忌讳禁忌,刘女官想必都说过了。别的娘也不多说,少说话,不该听不该看的便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但也不要转眼就忘到脑后,只是别轻易露出来教别人知道。切莫管别人的闲事……” 白姨娘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有的是之前说过的,有的没有,鱼儿假装认真,小晴是真的认真。不过想来真的沈鱼,从小没出去见过什么世面,只怕是真的连怎么打赏都不会的,白姨娘多唠叨几遍,就算是小孩子不理解,也会牢牢印进脑子里。 临到最后,白姨娘才打开那个扁盒子,里面果真是厚厚一沓银票。上头是十来张五十两的,接着的是一百两的,最大的两张是五百两,算起来,竟有两三千两之多。“这些你好好存着,千万省着点花。花完了,娘将来可没有别的嫁妆给你。” 白姨娘果然还是有些家底的,不过这些银子,估计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吧。鱼儿暗自思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恐怕也是真话。 “娘,我这趟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我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要这么多做什么?不过是带上几百两,留着防身罢了,也不一定会花到这些。”鱼儿想到白姨娘还要在王府过日子,虽然吃穿不愁,可也是需要银子防身的。若是都让她带走了,确是不妥。 “你这丫头,娘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你担心不成?”白姨娘笑道。 母女两个又互相推辞了一番,最后鱼儿还是以那么多银票带在身上不安全为由,坚持留下两张面值最大的银票总共一千两。 邵嬷嬷望着鱼儿主仆两个离去的身影,眼神有点儿发愣。她是跟在白姨娘身边的老人了,虽然不是奶嬷嬷,却是在白姨娘比鱼儿还小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 “主子?”邵嬷嬷一边将银票收好,一边轻声问道。 “等下次再托人带给她罢。” “主子,小主子年纪还小,把这些都给她,恐怕不妥吧?” “七岁……在宫里,七岁已经是大人了。”白姨娘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再说他这次接鱼儿回去,怕是……现在就交到孩子手里,我也安心了。” 鱼儿回到屋里,刚把那些要紧的东西清点完毕收好,小厨房便来问是不是现在就传饭。抬头看,天早就黑了,屋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灯。 累了一下午,用完饭原想早点歇了,可大院里突然又有人来传话,明日王妃要带沈雁、沈涵姐妹并沈荷三个去庙里进香,问鱼儿可要一起去? 这个时候去庙里进香,必定是为了此次出门的事去祈福。 鱼儿听完,笑着点头道,“这是王妃为我们姐妹们操劳,自然不敢不从。”自从莫名的穿越到沈鱼这个小女孩的身上,她便对鬼神之说有些敬畏。不过这次去倒并非全是因此。虽不喜沈雁的做派,但毕竟是要一起进宫的人,宫里的女官又都在,还是一道去莫落单的好。 来人原本只是照着王妃的意思来问问,料想鱼儿是不会去的。这些年来,白姨娘母女是从来没有与王妃一道出过门。可谁知道最近也不知道是那次落了水受了刺激,还是女官教导有方,这沈鱼突然转了性似的伶俐起来。 都这会儿了,本来以为沈鱼是绝对不愿意和雁郡主一道去的,过来这边院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谁知道她居然真的要一起去。下人们连明日的车都没为她备下,传话的仆妇不禁表情有些讪讪。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鱼儿早已看出这人满脸的不情愿,却故意抬高声问道。 “没,没什么不妥。天色不早,小姐请早些安歇罢,明日还要起早。”这仆妇告退出来,一边遣人去再备一辆马车,一边想道:看刚才鱼小姐的神情,这丫头不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得快些去和王妃回禀才好,免得明日出了岔子他们一众人等又和除夕宴那样倒霉。 ------------ 10第十章 签文 第二日一早,鱼儿带着小晴到了正院,沈雁沈涵都已经到了,沈涵的生母黄氏正陪着王妃说话。不一会儿,沈荷母女也一道进来给众人行礼问安。 自从女官们停了课,沈荷便搬回家去准备了。她父亲既然已经认了莫王为义父,自然住得也不算太远,坐马车过来不过一刻钟时间。 其他人俱是母女组合,此时鱼儿一个人便显得有些突兀。不过转念一想,白姨娘从不喜与王府里的女人们应酬,就算是府中家宴亦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去庙里进香这样的事自然是不愿来的。既如此,又何必把她叫来,反倒是别扭了。 正想着,便听沈荷问道:“王妃,时辰快到了,白姨娘那边可要派人去请?” 莫王妃冷哼一声没说话,沈雁更是眼睛就没往鱼儿这边看过。莫王不在,这母女俩更是连装都不想装了。 “我娘她身子不爽利,昨日已经禀告过王妃,今日便不同大家一道去了。”鱼儿轻声解释。 “姐姐,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这便出门罢,宁可早些到,误了吉时就不好了。”见众人一时有些冷场,黄氏笑着打了个圆场。 王妃闻言,倒还卖黄氏几分面子,便道“走罢。” 莫王妃打头,几位主子并各人仆从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二门出来,外头的闲杂人等俱已回避。车驾就停在王府正门外,王妃带着沈雁并贴身丫鬟上了头一辆,沈涵母女便上了第二辆,余人随车而行。 沈荷他们从自己府里过来坐的是小车,这会儿要出城去郊外,便换乘王府里的大车。鱼儿本不欲与人争抢,带着小晴径直往最后一辆马车走去,不想沈荷却笑眯眯地赶上来拦住她。 “荷儿是晚辈,理应请姑姑先乘才是。” 若是算辈分,沈荷的父亲认了莫王为义父,还真算是鱼儿的晚辈。可她这一声“姑姑”,叫得鱼儿浑身不舒服起来,却又说不出沈荷哪里不对。只得笑着点点头,带着小晴上了第三辆马车。 说来,鱼儿和这沈荷平日里除了见面客套行礼之外,并未单独说过话,而除了她跟着沈雁第一次到鱼儿院里那次,鱼儿甚至没有在沈荷脸上看到过异样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她不过是跟在沈雁后面充当背景而已。 今日这般恭敬和示好,看着好生怪异。不过再一想沈雁母女俩的性子,要跟着这两人身边,还要尽量不得罪其他人,还真是不容易啊。想来莫王也是知道自己妻女的性子的,安排沈荷跟在沈雁身边,将来十有□是要跟着去做陪嫁媵人的,也不知道这沈荷从伴读成来妾室,那沈雁还能不能再听她劝…… 这么有的没的想着,马车已走了一个多时辰。只听前面稍稍一阵马匹的嘶鸣声,车子便停了下来,有仆妇在车外道是玉佛寺到了。 鱼儿和小晴主仆二人下得车来,就见前面黄氏已经扶着王妃的手朝寺院大门走去。回头见沈荷母女也刚下车,四人互相看了一①38看書网步跟上去。 住持远远看见车驾,已带着两个弟子在门前迎候。莫王妃上前免不了一番客套,接着便往后面专为贵客女眷准备的小院而去。待休整片刻,再去前面大殿上香祈福。 今日并非什么特别的大日子,前来进香的香客不多,尽管王府女眷前来,寺庙也未闭门谢客,只是途径之处令人回避而已。 鱼儿安静的站在众人后面,沈涵也今天也难得的安静,较之前几日更加心事重重,又带着几分期许。鱼儿知她恐怕还是在担心进宫之后的事情,却也无从安慰,想来沈涵今天是想到寺里求签问前程的。 这座庙宇之所以被称为“玉佛寺”,只因寺内有一尊玉石大佛,高达十数丈。相传因这玉佛有千百吨重,当初建寺时匠人先设法将这玉佛请入寺内,再依佛像造的大殿。而江南并非盛产玉石之地,如今已很少有人能说清当初是何人从何处寻得如此之大的玉石,又用的何法子将玉佛请到此处。只知这玉佛寺自建成之后,香火鼎盛,十分灵验。 原先捺月国在时,江南士大夫众多,女子出门多戴面纱遮面,而北人豪放,即使大家小姐夫人,出门进香逛街也不遮面。现今启国皇室迁到此处,民风日渐开放,即使王府女眷出门,也未戴面纱等物。百姓先前还十分好奇,如今见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王妃与主持正说着话要往里头去,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驰而来,回头只见一个玄衣少年带着两名仆从已然勒绳下马。 今天带着出门的毕竟还是四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原本此处是暂时清场回避的,可刚入寺门却有陌生男子近前,莫王妃不禁有些面色不豫。住持忙道,“王妃先请入内歇息片刻,老衲去会会那位施主,稍后就到。”说着便让弟子领着众人向寺后小院而去。 鱼儿跟着边往里走,边想刚才那人,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看服饰却是非富即贵。寺庙自然不敢得罪这样的贵客,因而住持才去亲自上前去迎罢。可再一想,似乎有点儿不对劲。江南虽然富庶,可若论贵人,当以莫王府为首。这边莫王妃刚到,其他贵客来了,寺中自然还有其他高僧前去迎接,住持为何要亲自过去?难道那少年是寺里的熟客? 不过话说回来,管他熟不熟客,不过是个少年而已。再过几日,鱼儿就要进京,横竖与她无关。 这边王妃与众人喝过茶,住持便过来道大殿已然清场,请王妃前去参拜。 一时上香祈福叩拜完毕,又送上供奉若干。莫王妃要去听高僧讲经,黄氏与沈荷的母亲都陪着去了。沈涵便拉着鱼儿要去求签,鱼儿自然是不想与王妃一道,便随着沈涵去了。 谁知沈涵刚将签筒抱在手里,沈雁也与沈荷一起来了。沈涵满脸不爽本不欲让,鱼儿拉了她一把,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将位置先让给沈雁。沈雁在府里从小霸道惯了,接过签筒也不道谢,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沈荷站在她身后,朝沈涵和鱼儿歉意的一笑。 这边沈雁已抽到一支,却是第一一一签。 签诗云:秋霜肃,夏曰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注:[1]) 她拿在手里思索一会,似乎有些不得其解,顺手就将签筒塞到了沈荷手里。沈涵顿时有些耐不住了,鱼儿忙又拉住她,“让荷儿先求吧,雁姐姐还等着她呢。”虽然大殿内没有旁的人,可佛门清净之地,若起了争执到底不好。 沈荷福了一福算是谢过,便也求得一签,却是第三○签。 签诗云:缘黄阁白了头,毕竟成何济,不如趁此精神,犹好买些真气。(注:[2]) 沈雁看沈荷也求完了,便拉起她,两人一道找人解签去了。 沈涵这才气呼呼的重又拿起签筒,跪在佛前平心静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始晃签筒。她性子急,第一次一下子出来两支,不得不重新放回去再来一次,这次得的却是第一二二签。 她盼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求了这签,却看不出到底是说好,还是说坏。忙得把签筒给了鱼儿,“你快些求了,我们好一道去解签。” 鱼儿对这个倒不是十分相信,可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便慢悠悠的晃了起来。沈涵在一边看她半天还没求得,忍不住扶着她的胳膊晃出一支来:第四六签。 签诗云:奔波一世,总是虚浮,无常一到万事休,急早回头。(注:[3]) 沈涵一看签诗,忙道:“不好不好,这个不算,是我扶了你的手。你再快些自己求一个吧。” 鱼儿笑笑,便放回去又求了一支,却是第二一签。 两人求完,见沈雁那边还没解完,都不想过去,沈涵又教鱼儿替没来的白姨娘求了一签,却是第八一签。 签诗云:一月缺,一镜缺,不团圆,无可说。(注[4]) 两人看完都沉默了一下,沈涵小声说:“看来这签还是亲自来求的准。”鱼儿不动声色的将签又放了回去,只当刚才这签未曾求过。 等沈雁沈荷解完签,沈涵她们才走过去,见前面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也未多说什么。 沈涵急着知道自己求的签到底是什么意思,忙双手递上。解签的僧人看了一会,方抬头看沈涵问道:“女施主所问何事?” “自然是问前程,还有……”沈涵虽然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在外人面前,“因缘”二字还是羞于启齿。鱼儿在旁便说,“姐姐明年就要及笄。” 僧人了然一笑,道:“女施主此签,签诗云:‘止止止,有终有始,似月如花,守成而已。’成败得失,莫不缘于因果循环之定数,不必强求。”沈涵再问,那人却但笑不语,不肯再透漏半分。 于是又解鱼儿抽的:“这签诗云:‘一水远一水,一山旋一山,水穷山尽处,名利不为难。’女施主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始克有成。过程虽然艰难些,结果终是好的。” 谢过僧人,看沈雁她们早就不在殿内,想必是寻王妃那边听讲经去了。沈涵和鱼儿两个都不想去那边,寺内别出又不方便去,便朝刚才休息的院子走去,想歇一歇就回去了。 看沈涵还是闷闷的,鱼儿想了想说,“姐姐还在想刚才的签吗?依我看,‘似月如花’这是吉象。俗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姐姐只要把该做的都做了,自然就没什么遗憾了,又何必为此苦恼。” “也是。”沈涵想想点点头,“我说……不看你人,只听你说话,一定不会当你是七岁小娃。看你老成的,就算再加上十岁,也不为过。” 姐妹二人嬉笑着进了刚才的院子,鱼儿突然瞥见院中大树下立着一个黑色人影。定睛一看,这不是进来的时候,在大门口看到的那个少年么?这家伙怎么跑到女眷休息的院子里来了…… 文中【注】解: [1] 沈雁求的第一一一签:秋霜肃,夏曰炎,新花鲜了旧花淹,世情看冷暖,逢者不须言。意思是:凡事靠自己,依赖别人不可靠。 [2] 沈荷求的第三○签:缘黄阁白了头,毕竟成何济,不如趁此精神,犹好买些真气。意思是:沈荷一家攀权附贵,宜及早回头,顶天立地重新做人,否则不得善终。 [3] 鱼儿第一次求的第四六签:奔波一世,总是虚浮,无常一到万事休,急早回头。意思是:一生争名夺利,最后化为乌有,回头是岸。这其实说的是鱼儿的前世因缘。 [4] 鱼儿替白姨娘求的第八一签:一月缺,一镜缺,不团圆,无可说。意思是:月既缺镜又损,所问诸事自属不圆满,恐亦无转机。此签不吉。 ------------ 11第十一章 密谈 “那个人……”沈涵大概也认出来了。 他怎么跑到这个院子里来了,难不成守株待兔么?不错,现在这人确实是站在大树底下,可鱼儿不想当那只笨兔子。什么寺庙偶遇之类的烂桥段,他们莫王府的人前脚刚到玉佛寺大门口,这家伙后脚就赶来了,这会儿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她们歇息的院子里,还想装偶遇不成?什么乱七八糟的烂桥段啊! 不过……鱼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好吧,人家看上也算是个翩翩少年,用不着偶遇她这样的小孩子。再看沈涵,前面那家伙还没沈涵年纪大吧,再说她现在脸上气鼓鼓的,就差没上去找人掐架了,就别提看不看得上的事儿了。 “两位姑娘……”家伙已经走上前来,略施一礼,朗声问道,“不知两位来在下的院子,所为何故?” 他的院子?莫非是玉佛寺的人看王府女眷都出去了,就把这院子重新收拾了请这位过来歇息。可这似乎又不太合常理……这里这样待客的院子又不止一处,谁知道等会儿莫王妃等人是不是还要找地方歇歇再走呢。 鱼儿四下里看,忽见院子东边有一口井,边上尤有木桶水瓢等物。再一想刚才她们歇脚的院子,虽然院中也有一棵差不多粗细的大树,可似乎是没有井台的。 哎呀,不好,是她们自己走错了。这还真成了撞大树的笨兔子! “不好意思,是我们走错了院子。”鱼儿说完,也不看那少年的反应,拉起沈涵就跑了。 待两人重又回到之前歇息过的院子,沈涵才觉出不对来了,感情刚才是真的走错了院子。她脸上不由红了红,今天真是昏了头了,居然会走去陌生男子歇息的院子。两人相对看了一眼,好在刚才也没别的人看见,跟来的丫鬟们也都自去上香拜佛不在跟前,此事便就此揭过不提。 回来的时候,沈涵上了马车又忍不住掀开车窗上的布帘子朝外张望,见那少年和仆从并没有跟出来,这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了地。 从玉佛寺进香回来之后,这日子就过得跟飞也似的,转眼只剩三日就要启程。 这几日鱼儿一边看着小晴等人帮自己收拾行李,一边又趁晚上只有自己和小晴两个人的时候,把自个儿的家底摸了一遍。 衣服挺多的,这次带的也不少,四季的都有,因为不知道要在京城待多久。首饰有一点,不算很多,毕竟小孩子能用的也就那几样,太大太沉的戴不住。胭脂香油凡是有味道的,鱼儿不喜欢,现在全省了。下剩的也就是些书啊,其他女孩子的小玩意儿什么的。 还有就是碎银子,真的很少,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两。想来沈鱼每个月的份例也就是二两银子,她年纪小都是贴身的丫鬟在打理,这又要打赏又要时不时的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那些零零碎碎的花费算起来也不少,这两年小晴能帮她攒起这些银子,还真不容易呢。 从前练字收着的那些纸,凡是有原来沈鱼的笔记的东西,鱼儿全借口说之前的字不好看,让小晴都给烧了。小晴只当是自家小姐又在小孩子脾气,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这些带着也麻烦,留着又没用,便也没说什么。至于那几个半成品的荷包,也让鱼儿“不小心”给弄丢了,剪坏了,总之啥也没留下。 笔迹、针脚这些东西,虽说原先的沈鱼还只是小孩子,写字刺绣都未成体,可总也难免会有自己的那点小习惯。这种地方,若是有心人稍加留意,还是能发现些不同之处的。而且这些习惯又都不容易改掉,鱼儿就算能把字写得稚嫩些,针脚故意留得疏密不均些,但到底还带着自己的东西。所以原主的那些痕迹,还是趁着这次出门,都及早清理掉比较好。 这会儿呢,鱼儿正一个人对着个小木头匣子发呆。 这匣子是两天前的晚上,白姨娘临睡前背着人拿给她的。鱼儿认得这木头是金丝楠木,历来是皇家御用,民间不许私自使用。此木十分坚硬,表面光滑连漆都没有上过,即使是冬日里手指摸上去也不觉得冰凉。凑近了还有一股楠木特有的木香味儿,据说这木头可以千年不腐,确是用来做匣子收东西的上选。 匣子上挂着一把锁。这锁也做得十分有意思,竟有两个钥匙孔,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孔才能开启。不过白姨娘只给了鱼儿一把钥匙,另一把在她生父手里。 这意思其实是说,如果你父亲同意,就能打开这个匣子,如果不同意,那就没辙了。白姨娘没说这个匣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鱼儿猜这十有□是和原来那个沈鱼的身世有关。而且白姨娘的话,几乎是已经变相的印证了她之前的那个猜测,沈鱼的父亲只怕就是那一位。 白姨娘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如果你不同意,我便永远会对孩子保守这个秘密! 若是这身体的原主拿到这个匣子,只怕是想方设法想要打开匣子看个究竟吧。不过到了鱼儿这儿,她对此是没多少好奇心的。一来她不是真正的沈鱼,这个所谓的身世的秘密,实际上和她并没什么关系。二来,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特别是事关皇家辛秘之事,说不定这个匣子开启之日,秘密揭开,她也就命不久矣。 如此想着,鱼儿便悄悄的将这匣子小心收入贴身行李里。钥匙找根红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好在这钥匙做得小巧,贴身戴着也不难受。这玩意儿可比其他东西要紧多了,若是落在有心之人手里,没准就是个能取人性命的大把柄。 这边东西刚收完,就听见小晴在外间与人说话。片刻,小晴进来和鱼儿回话:“小姐,王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这么晚了,莫王找她做甚?鱼儿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妆容还算齐整,不必再换衣服梳头,“是只找我一个人么?” “还有雁郡主、涵郡主和荷姑娘。”沈荷虽然年初被封了县主,但府里人都只她的出身,竟十分默契的并未改口,上头的主子们竟也没有干涉。 大家都去,那就是临行前嘱咐几句罢了。 鱼儿到时,其他三位俱已在了。她住的院子最偏远,这一来一回的,就算她没怎么收拾就过来了,可也耽误不少时间。 莫王爷看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看书房内其他人等都已退下,便开始说些训诫勉励之语。只是他除了鱼儿进来向他行礼时略点点头,之后眼神就再没往鱼儿身上看过,仿佛现在这话只是对余下三人说的。鱼儿无法,此时进退不得,也只能默默在旁站着听训。 “尔等此次进京,一来是为昭菁帝姬祝寿,二来……边关战事吃紧,如今帝姬和亲之事在所难免,尔等身为我朝子民,当以国为先。虽女子不能上战场杀敌,但能以一己之身远抚异乡,保万民安宁,实乃国之荣耀。若尔等有幸辅佐帝姬左右,也当是我王府之幸也。从今后,尔等当为一体,切不可再似以往在家之时,为一些小事频起争执。遇事多加考虑,不可莽撞……” 原来今夜莫王将几个女孩子叫到书房密谈,竟是因为和亲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看这里除她之外的三个女孩子,姐姐妹妹侄女,可不正是陪嫁媵妾的组合么?虽然说现在平常媵人陪嫁并无一定的规制,妹、侄均可,哪怕是极远的亲戚或是其他女子,只要双方愿意便可。但若是帝姬和亲那就不可同日而语,须按祖制度以帝姬之妹、侄陪嫁,另再在皇室之中选两到三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分别以妹、侄以陪,是以一嫁九女,甚至十二女。 若说这个缘故,鱼儿想大约是因为一国之女和亲为后,若此女因故而薨,两国关系必定受到影响。所以才有了这媵妾婚,新后须从陪嫁女子中选出,以保两国关系稳固。既是作为皇后的人选,那陪嫁女子的身份也须尊贵一些,且与帝姬有极亲的血缘关系才是。 而刚才莫王所说,昭菁帝姬和亲之事已定,莫王府以两位郡主一位县主陪嫁的事却还没有完全定下。但若论身份血统,此事却是□不离十了,否则莫王也不会将此事对三个未嫁的女孩子摊开来讲。 沈雁沈涵沈荷三人,之前虽然也从各自的母亲处听到一些消息,但都没料到事情其实早已到了这个地步。她们长在皇家,自然知道此事涉及前朝政局,一旦定下便绝无反悔的可能性,一时都有些发懵。很快沈雁沈涵眼中都已有泪意,沈荷短暂的茫然之后却是异常的平静,似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 莫王见两个女儿如此,面上也有些不忍,但到底还是没流露出太多情绪。他又将家国大义讲了一遍,三人一起给莫王磕头告别,沈雁已经泣不成声,沈涵对父亲虽算不上感情深厚,但眼泪还是在低头那一刹那落了下来。 沈雁等三人退下后许久,莫王才扭头对鱼儿招招手,道:“丫头,近前来说话罢。” “王爷。”鱼儿上前,又福了一福。 “刚才那些话,你也听见了。这原是做父亲的该对儿女的嘱咐,你的身份到底和她们不一样,只是这次也要一起进宫,所以就把你叫来也听一听。”莫王伸手轻轻抚了抚鱼儿发上精致的双鱼发饰,满是慈爱,“你虽不是本王的女儿,但却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如今就要走了,本王也有些话要同你说一说。” ------------ 12第十二章 离别 “有些话你要是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当是听了个故事。”莫王淡淡地笑着,感觉……就像和煦的阳光一样。 鱼儿乖顺的点点头,听莫王把话说下去。 “你小时候,跟着你娘住在外面。虽然皇兄也派了些人手照应着,可你们母女两个,终究门庭太单薄了些。这里离京城太远了,你们在别院的日常的供给都是从王府里过。有时候我怕下人们克扣的太厉害,也会自己去看看,所以安然她一直都有些误会。”莫王这话可比白姨娘直接多了,现在鱼儿可以肯定,这身体的生父,就是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 安然是莫王妃的闺名,鱼儿还是第一次听莫王这么叫自己的妻子,可她一点也觉不出莫王和王妃之间有多亲近的意思。而且直到现在,王妃也不知道鱼儿并不是莫王的女儿。 现在的莫王妃其实是继室,之前的王妃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哥儿,听说十分体弱。没多久,林贵妃也就是现在的林太后做主,令莫王迎娶自己娘家侄女林氏。这林安然进门后第二年就给莫王生下了沈雁,之后却再也没有动静了。而之前王妃留下的那个哥儿,好不容易长到三岁,忽然就因一场风寒夭折了。 现在莫王府虽然有好几个男孩儿,可都是庶出,莫王也看不出到底对哪个儿子更看重些,世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那后来,为什么……”鱼儿斟酌着,还是问了出来,没想到只说了半句,就被莫王猜到了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问,后来为什么会把你们母女接进王府?”鱼儿点点头,莫王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因为你娘想要为你讨个出身。你一年年的大了,若是一直住在别院里,将来可怎么说个好人家呢?” “你娘等了这么多年,早已死了心了,她知道皇嫂绝对不会允她入宫。在王府做个挂名的姨娘,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对你而言,王府庶女总比原先要好得多。不过皇兄,可真是舍不得你这个女儿啊……”在外面白姨娘就是未婚先孕,鱼儿摆明了就是私生女,以后大了当然难议亲。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皇帝不肯把她送给莫王,可也没说接回去就一定会认她啊。这不还是个私生女!而且在宫里当一个碍眼的私生女比在王府里,危险程度绝对翻番。 对过去的事情,莫王说的不多,鱼儿也聪明的没有多嘴问下去。其实要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做弟弟的对哥哥房里的那些事,又能知道多少? “你娘一直在外面,对宫里的事不甚了解。皇兄对你们母女虽有亏欠之情,但他在前朝,后宫之事多有顾及不到。雁儿涵儿她们不可能在宫里久留,你一个人须要谨慎行事。母后现在年纪大了,不再管后宫庶务,但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就连皇兄平常也要顺着她几分。皇嫂母仪天下,行事历来恭顺大方。你去了以后莫要再像小时候使性子,只要你听话些,她也不会为难与你。” 莫王这话往白了说就是,太后虽然老了名义上把权给了皇后,可实际上大事还捏在自己手里呢,连皇帝也得听她的。皇后那边你得乖乖的讨好她,今后终生大事可还得看人家心情!至于雁涵荷三个,不管要不要跟着昭菁帝姬去和亲,那都得嫁人,所以你以后一个人在宫里要小心点儿。 “多谢王爷教诲,鱼儿都记住了。”这句感谢,鱼儿是发自内心的。虽说莫王前边说的那些可能有片面之处,但后面的告诫却是真心为她好。若原来的沈鱼没有换芯子,只要记住抱紧皇后的大腿,不要触太后的逆鳞,到了宫里应该是能混个比较太平的日子。 “记住了就好。”莫王说完,也拿出一个扁盒子。好吧,银票!鱼儿打开盖子数一数,都是千两大票,不多不少正好三万两。王爷级别的出手可真大方,这莫王不仅代自家老哥照顾小妾,还得给侄女贴体己银子。 “这是皇兄令人送来的。宫里不比王府,你好好收着,不要告诉旁人。这是给你傍身的银子,知道吗?” 呃……那个没见过面的爹,想得还真周到。鱼儿将盒子盖起来,却不肯放进怀里,状似有些犹豫,“王爷,我想给我娘留一些。” 这次无论是莫王还是白姨娘,都知道她这次进宫,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白姨娘前些天把所有的体己银子都给了她,鱼儿好说歹说才留下一千两。可现在她如果真的一去不回,那往后白姨娘万一遇到什么事,那一千两在民间是个大数目,可在皇家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傻孩子!”莫王笑着叹了口气,“难为你是个孝顺的。你娘那里皇兄自有安排,再说王府里也不差一两个人的嚼用。你们娘俩以前是怎么过的,你娘以后也怎么过,放心罢。” 话已至此,想来?帝对白姨娘已另有安排,鱼儿再问就逾越了,便低头将银票收好。 原想依沈雁等人,给莫王磕个头告别,但莫王忙的起身将鱼儿扶住了,拒不肯受。其实说来,莫王乃是鱼儿的叔父,这些年来恩同养父,也当得起她的大礼,但恐怕还是顾及上头那位,恐今日受了礼,他日便成了某些人的把柄。因此鱼儿便恭敬的行了一个蹲礼,算是别过。 三日后便是二月廿六,春分的前两日,宜出行。 莫王府里众人不到五更便都起身开始忙碌。大件的行李是前一日就已装车完毕的,今日一早只需把随身的小包袱带上即可。 白姨娘同鱼儿一起用过早点,默默地牵着她的手到正院,正式向王爷王妃道别。 今日众人都按品大妆,连来送行的沈蝶等人也穿上了郡主朝服。鱼儿虽无品级,但也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新衣,即使身形矮小,她姣好的容貌也在一众女眷中显得分外醒目。 沈雁、沈涵两个眼睛肿得再厚的妆粉也盖不住,可见是这两天没少哭。这边王妃动动嘴唇,离别之语还未出口,两人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直把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沈荷只跟在后面拿帕子按眼角,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王妃同黄氏见状,也忍不住抹泪,府中众姬妾便都跟着拿帕子擦眼睛,正院里一时满是啜泣之声。 鱼儿没哭,纵然心里有些伤感,但多半是因为想到白姨娘今后的处境,有些放心不下。那边又是哭又是劝的,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不了,她便悄悄隐于人后躲会儿清静。谁知她刚退出来,便见沈蝶也跟出来了。 沈蝶到底年纪小,要她装哭她也装不来,她同那几个大的感情又不是很亲近,哪能伤心到哭出来的程度。不过鱼儿就不同了,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转眼就要走了。 “鱼儿姐姐,你真的像他们说的,走了就不回来了么?”沈蝶拉着鱼儿的手,摇来摇去不愿意放开。好像她一放手,鱼儿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呢。”鱼儿不想骗人,说什么很快就会回来之类的话。走便走了,忘记一个刚刚结识的朋友很快,但若是盼着一个人,要想忘记那就难了。 “这样哦,那以后又没人陪我玩了。”沈蝶有点儿失望,其实最近鱼儿很忙,也很少有和她说话时间,“那我把这个送给姐姐吧,姐姐看到这个,就会想起我来了。” 沈蝶在身上摸索了下,大概是后悔今天没带可以送人的物件出来,最后还是咬咬嘴唇从头上摘下一个蝴蝶发饰来。这个发饰做得十分精巧,蝴蝶翅膀是活动的,戴在发间时蝴蝶翅膀会随着行走的脚步上下颤动,再配上别的鲜花发饰,仿若真的飞在花间的蝴蝶。 鱼儿还是第一次收到那么小的孩子送给自己的礼物,知道不能拒绝让沈蝶失望,便笑着欣然收下了。想想又从自己头发上取下那个双鱼发饰递给沈蝶,将这个蝴蝶别了上去。 沈蝶高兴的接过来,也学着鱼儿将发饰别在发髻上。 这边小姐妹交换完信物,那里众人话别也差不多已近尾声。鱼儿和沈蝶忙得又悄悄站了回去。 沈雁沈涵沈荷重新又当着众人给莫王和莫王妃磕头拜别。因莫王不肯受鱼儿的大礼,因此今日鱼儿也只是像那天晚上一样,给莫王和莫王妃屈身行礼而已。王妃看她不但不磕头,连跪都不肯跪,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但当着宫里人的面,到底还是没发作。 于是众女眷将她们四人送至二门,而王府护送的家丁并宫里派来的侍卫,俱在大门外与车队一起等候。 白姨娘松开鱼儿的手,抬手将鱼儿掉落的一丝刘海撩至耳后。她也看见了鱼儿头上新换的蝴蝶发饰,又扭头看看不远处满脸不舍的沈蝶,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去罢。到了那边,要听你父亲的话。” “娘,我走……”鱼儿走字还未说完,白姨娘突然脸色苍白,身子一软,竟吐出一口鲜血。 ------------ 13第十三章 药汁 出来已经五六日了,除了第一天因为出发前白姨娘突然吐血晕倒,耽搁了些时候,那日便有些赶。之后几日行程倒也不算很紧。 这鱼儿小姐大约是没有年纪小些,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自那日同她娘别后,竟是一日较之一日沉默寡言。常常是一整天都坐在马车里,不是看书就是瞅着窗外发呆,若没有人挑起话头,她便可以整天都不出声。 此刻天色入幕,众人已经到了一处驿站歇息。鱼儿进入房内,便坐在窗边瞅着外头的暮色越来越浓,最后天地间都笼罩进一片昏黄暗黑之中。 “小姐,天色不早,你也早些用饭歇了罢。”小晴收拾完东西,将外头送来的饭菜在桌上摆好。 “恩。”鱼儿懒懒的起身,坐到桌前开始用饭。 原先在府里时,吃食上从来都是精细之物,白姨娘这院里一直是和正院比肩,这到了外面自然是没法和府里比。这几日就连在府里吃得没鱼儿好的沈涵都有些抱怨之声,沈雁更是不用说了,这才几天呢,已经遣了人去附近大饭馆买过三次加菜了。不过好在几位姑娘晚上这餐都是分开在各人房中用的,沈雁用体己银子加菜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反倒是鱼儿和沈荷两个一点响动没有,给啥吃啥,下人们都道这两位是好伺候的主。 小晴看自家小姐吃得还算好,而且现在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要做的事情却不少,鱼儿便让小晴不用时时都在身边伺候了。所以鱼儿这边吃饭的时候,小晴就返身去里间把床上的被褥子换成自家带来的。一会等鱼儿吃完,她去还碗筷,鱼儿身边也不用人陪着,她可以吃完饭再叫人把热水送来。听说其他人身边跟来的大丫鬟这几天可真是忙得跟陀螺似的,自己份内的要做,原来小丫鬟的活现在也要做,小晴顿时觉得自己真是万分幸运啊。 等小晴铺完床从里间出来,鱼儿果然已经吃完了。话说这赶路啊,主子小姐们虽然坐在车上不用自己走,可这坐车其实也挺耗费体力的。好在自家小姐胃口好,就算饭菜不怎么样,用得却比在家时还多一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这成日的不说话,让小晴不得不没话找话的和她说点什么,免得小姐有什么心事憋着憋出病来。 “小姐这两天,可还是在为姨娘的身子担心?” 鱼儿点点头,但还是没说话。 “那天大夫不是说了,姨娘只是一时气急,血不归经,并无什么大碍,修养两天就好了。”小晴见她点头,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想了想便决定索性将这事说透了,省得自家小姐再为此事烦恼。“再说昨天还有府里的人来报,姨娘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常,叫小姐不必挂心。” “我知道。”鱼儿抬起头,扯出一个笑脸,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这几天赶路有些乏了,懒怠走动说话罢了,并没有什么心事。” 见小晴捧着空碗还不动,鱼儿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伸手推了推她,“你还不快去,晚了就没有热饭吃了。一会儿早点回来,我们洗漱了就好歇下,不然明早起不来,倒让人笑话你主子我赖床。” 其实鱼儿是从来不赖床的,该什么时候起,到了时辰一叫她就起来了,自从病了一次以后,连原先的起床气都没有了。这一点,还真不像个才七岁的小孩子,小晴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这寒嗖嗖的天气,早上也想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待一会儿呢。不过看鱼儿终于有心情同她说笑了,便也放下心来,自去大厨房和其他下人们一起用饭。 小晴出去了,鱼儿一个人关上门窗待在房间里,开始想事情。鱼儿最近发现自己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安安静静的想一些需要深层分析思考的事情,就算是贴身丫鬟在身边,也会让她受到影响。这习惯,大概是上辈子养成的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晴虽然口风紧也很贴心,但到底还没到能让她彻底信任的地步。只是就目前来说,周围的人里,鱼儿只能选择小晴罢了。 关于白姨娘的身体,鱼儿并不是十分担心。那天白姨娘在她临出门时突然吐血晕倒,但众人将她抬至房内躺了片刻,她的面色便开始恢复红润,醒来后说话也没显得有什么虚弱的样子。想来因为从小未离开过自己的女儿突然要走了,着急上火,一时急火攻心所致,大夫说的倒也不差,并不是特地为了安慰鱼儿才说的。 鱼儿知道白姨娘的身体一向不错,而且这些年吃穿用度又是上乘的,她自己也懂得保养之术。而且她不过是个挂名的姨娘,不须与那些女人们勾心斗角,也省了不少心力,若是自己能够想开,想来这辈子兴帝和莫王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了她。 可是……不知怎么的,鱼儿在白姨娘这件事上,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来和白姨娘的感情,当然不可能像对真的生母那般牵肠挂肚,但她毕竟是鱼儿来到这里之后最为关心她的人,也是鱼儿目前唯一还有点念想的人,所以时不时还是会想上一想。 白姨娘的娘家,现在看来是什么人都没有了,就算有估计也和没有一样,不然这么多年总会有些来往。她鱼儿又只是一个女孩子,除了长得貌美些,似乎并无特别出众之处。又没什么好出身,这样的女孩子在皇家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大关系,兴帝就算舍不得这个女儿,也不可能为了她做去母存子的事儿。其实要做早就做了,根本不用等那么多年。 现在兴帝对鱼儿的态度还不明朗,那白姨娘……大概是因为那天无意间求的签文罢。说实话,鱼儿自己都不怎么信这个。她两世为人,那天求得的签文,到底是说的前世的魂魄,还是这世的本命?何况这沈鱼原来的命运,也可能因她的到来发生改变。可这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是一回事,放到别人身上又是另一回事。那解签人说她前途千难万险也好,说她未来平顺也好,鱼儿都不会太在意,她宁可相信靠自己的判断力一步步走下去。可白姨娘那支签,多少还是令她心里有些膈应的。 求签问卦之事总是这样,若是求得好签,那信的人自然是开心,不信的人也会心情不错,就算之后有些不顺,也会因之前的暗示很快就克服过去。可若是求得一支下签,信的人只怕是要懊恼,就算是遇到一丁点儿小波折,也觉得是千难万难,绝无转机,不信的人即使当时一笑而过,事后总也会受些不好的影响。 鱼儿现在的心态,大概就是后一种吧。不过现在看着一切都还平顺,她也不作他想。待小晴吃过饭打水回来,两人洗漱睡下,一夜无语。 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月,自乘渡船过江后,这天就愈行愈冷,江南早春的那一点绿色,现在是全然看不到了。好在这一路天气还算不错,出来只碰到过两个阴雨的日子,雨势不大,不怎么影响赶路。因此虽然人多车多,行程却比来时反倒快了些。 鱼儿看着路旁的景色,不知怎的竟有一种越来越熟悉的感觉。那些花草树木,土地的颜色,房舍的式样,车外路人说话的口音,饭菜的口味,甚至是日渐干燥的空气,都让她有一种重回旧地之感。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样特别的东西有什么记忆,只是一种似乎是来自潜意识的“我又回来了”的感觉。 也许,她原本就是北地人吧。沈鱼是从小长在江南,从未到过这里,这种熟悉感一定是来自于她的灵魂深处。想起初到这里时,江南冬天那种刺骨的寒意,她仿佛过多久都适应不了。 可惜能对北边的气候适应的是鱼儿的内心,却不是沈鱼这个身体。愈往北行,鱼儿就觉得愈发倦怠,浑身都不得劲,食欲不正,竟是有些水土不服起来。沈雁她们都是小时候在京城待过的,都没什么异常,于是整队人里,就只有鱼儿一个身子不爽利。 宫里来接应的那些人看鱼儿这样,自然不敢轻心,忙得请了大夫来看。虽然也没什么大事,小孩子适应力强,水土不服这样的毛病过段时间便好了,但大夫还是很小心地开了几付调理的药。当然,那些熬好的药都让小晴悄悄的倒了,鱼儿是有病都不肯吃药的,更何况这没什么病的状况,不过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儿,还是弄得鱼儿不胜其烦,使得她胃口更加不好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脸色也有点泛黄。 这日众人傍晚时分到了一处比较繁华的县城,宫里派来管事的人考虑到鱼儿的身体,决定在这里包下一处条件较好的官驿,所有人在此休整两日再上路。而且这走了快一个月,他们也须找个地方采买一些补给,毕竟离京城还有一段路程呢。 简单用过晚饭,鱼儿正坐着养神,沈涵却突然跑了来,“鱼儿妹妹,今天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还好。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又不是什么病。再说这一路又没休息,怕是有些累着了,在这边停两天,估计就能好了。”鱼儿笑道。 “我就说么,你哪有那大夫说的那么严重,管事也太兴师动众了。”沈涵撇撇嘴,稍稍犹豫了下才放低了声道,“妹妹,我听说这边镇上有家酒楼的菜做得不错。那边后院有雅室包间,去包一间也不怕遇到什么人。不如……我们两个明天过去好不好?” 说了半天,原来是她嘴馋了想打牙祭。沈涵的娘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姨娘,手里不宽裕,当然不可能像沈雁那般随意花费。一顿饭她也不是花不起,可这还没进京,钱自然要省着点花才是。况且拉上鱼儿一起,既有人分担花费,两个人一起吃肯定比一个人更有味道。 “出去吃?”鱼儿倒不是不想出门,就是担心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是包间也不一定保险,“我们让采买的嬷嬷去订一桌送来就是了。” “哎呀,这大冷的天的,送过来菜都凉了,哪有在那里吃的味道好。”看来沈涵是铁了心要出去了,鱼儿想着到时候知会随行侍卫一声,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便应了下来。 这时小晴端了鱼儿今天的汤药进来,沈涵和鱼儿约定了时间,便先告辞回去了。 因天冷门窗都关着,一时间屋里便满是药味。鱼儿皱皱眉头,小晴立即会意的端起药碗,也不管那药汁凉了没有,将后窗打开就都泼了出去。 “啊――哎呦!”窗外突然一声叫喊,那人显然是被烫到了,却竭力压着声不敢大叫,但还是把鱼儿和小晴唬了一跳。 ------------ 14第十四章 酒楼 “什么人?”鱼儿下意识间腾地站起来,厉声问道。 窗外有个白色的身影立了起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时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见那人应该是个男子,且身量并不很高。 小晴手里的空药碗,“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也不知是被外头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吓的,还是被鱼儿从未有过的厉色惊的。 “小姐……”小晴终于回过神来,喃喃的叫了一句,轻手轻脚的往鱼儿身边靠。他们既然包下了驿站,那么驿站门口应该会有随行的侍卫把手,绝对不可能会放陌生男子进来。这人是怎么进来的,蹲在她们的窗子底下,可有歹意? 鱼儿拉过小晴,又随手取了灯盏拿在手里向前走了两步,举灯照了照,“怎么是你?” “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们干嘛往窗子外面倒热水呢!”窗外的少年掏出一块帕子擦脸,然后狐疑的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发现味道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半边衣衫全被药汁染成了黑褐色,顿时气得更加跳脚。“你生病了不喝药,还往人家头上倒。你看看,现在叫爷怎么见人?” “我生不生病喝不喝药不用你管,你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会在窗户底下听墙角?”鱼儿板着脸,冷声道,“你可知道觊觎宗室女子,该当何罪?” 这家伙,自从在玉佛寺碰到后,鱼儿就总觉得此人有些奇怪,没想到他竟然一路跟来了。而且听他口气,不是出自权贵人家就是纨绔子弟。 “觊觎……就你?”少年目光在鱼儿胸前转了一圈,“爷就住在隔壁院子里,到花园里转转不可以吗?” 住在隔壁?鱼儿顿时有些狐疑,整个驿站都包下来了,怎么还会住别的客人呢。可若是那家伙不是真的住在这里,恐怕早就被守门的侍卫赶出去了吧。 刚想再问几句,就听门外有人敲门,管事嬷嬷声音不温不火,“刚听见鱼姑娘房里有杯盘落地的声响,可要奴婢们进来帮忙收拾?” “啊,没什么。”小晴已经回过神来,“刚才小姐喝药呛着了,失手摔了药碗。我已经收拾了,没什么大事。”虽然那人并未做逾礼举动,自家小姐年岁也还小,可窗户外面突然来了陌生男子,这事传出去还是于名声有碍。 刚说完,两人回头,就见窗外已经空无一人。暮色笼罩下,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关好窗户上完插销,小晴犹有些惊魂不定,小声在鱼儿耳边问:“小姐,这人你认识?” “不算认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那日我们去进香的时候,在玉佛寺门口策马而来之人。”鱼儿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后来走错院子那一截。 “哦,我记起来了。”小晴恍然大悟状。鱼儿思索片刻,也贴着小晴的耳朵低语几句,小晴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小晴打完热水,就把消息带回来了。这丫头还算是有点儿本事的,如此将来进宫也可省些力了,鱼儿暗自称赞道。 “刚才我同管事嬷嬷说,小姐一直在车里屋里有些气闷,想到花园里走走透气,可否取些灯笼来照明。嬷嬷说今天我们到后,原本是包下驿站的,可不知怎的又住进了旁的人,驿站管事的小吏说也是贵客推辞不得。现在已经派人拿着宫里的名牌去说了,务必叫那人明日一早就搬到别处去。虽然不在这个院子,还隔着个小花园,但今晚请郡主小姐们待在屋内不要出门。” “恩”,鱼儿点点头,道,“虽如此,我们的后窗正对着花园,今晚还是别睡死了,小心为妙。” 是夜,小晴执意不肯安睡,只将烛火挑小些,在鱼儿床前榻上和衣而卧,直到黎明天色朦胧之后才囫囵睡了会儿。好在第二天不赶路,鱼儿名义上又是养病,起晚些也无妨。 倒是隔壁院子里住的人,一早用过早饭后还真是搬走了,主仆二人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中午沈涵果真在那家酒楼里定了包间,姐妹两人共乘一车,又带了些便衣侍卫保护,直接从侧门进的酒楼后院。酒楼的人各路生意都做,都是人精儿。见这架势,自然知是娇客,便有衣着体面的婢女相迎。 王府里的女眷不比宫中女子,莫王也没有把女儿们都管紧了,所以沈涵在家时还是有机会换了平常贵女的衣裳,去那些招牌酒楼一饱口福的。今天这架势,她并不陌生,径直带着鱼儿进到包间坐下。 两人商量一会,点了几道招牌菜上来。说是商量,其实都是沈涵在说,鱼儿在听,然后点头说好。反正鱼儿对吃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出门在外有什么好讲究的。当然,能有机会打打牙祭,那也不错。而且今天中午吃饭,不用面对沈雁沈荷那两个看起来让她有点儿不舒服的人。 一时菜上齐了,沈涵只道是不须旁的人伺候,店里的婢女便都尽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她们主仆四人。 “啊,终于可以放开吃个够了!”沈涵毫无形象的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丢进嘴里,三口两口咽下去,大呼好吃。萍儿想劝,最后想想自己主子确实是忍了好久了,最后也不过说了句“郡主,慢点吃”便罢了。 鱼儿看她吃得香,也夹了一筷子尝尝,这味道……也不过如此吧。再尝了其他几样菜,也都不过尔尔,还没王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吃。想来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离京城也还有段路程,自然不可能有极其出色的酒楼。这里所谓的招牌菜,对吃惯了好东西的皇家子弟来说,还真是算不上什么了。 “姐姐怕是有段日子没吃这样的小炒才会觉得好吃,我吃着倒还平常。”鱼儿每样都尝了尝,就放下筷子不吃了,她最近几天胃口确实不怎么好。 “有吗?”沈涵吃了七八分饱才放慢了速度,听得鱼儿的话,又举着筷子夹起几样细细的尝,“好像……真的是这样诶。我也觉得没刚开始好吃了。” 一边的小晴和萍儿都忍着笑。其实人就是这样,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等吃上几口不那么饿了,嘴里的食物就算还是刚开始那一样,可滋味却没有开头那么好了。再说了,在府里吃饭,哪有像沈涵今天这样,同一样菜吃上五六筷子的,那还不得吃腻味了? “不过说的也是,我们前些日子吃的太不成样子了。我就算是身子好好都快吃不下去了,何况妹妹前几天还水土不服呢。”沈涵一边说着,一边不知该往哪道菜下筷子了。好吧,她刚才一通胡塞,早就比平日里吃得多了,肚子饱了哪还吃得下。只是可惜这桌菜,才动了不到一半。 不过说来也是,赶路么,中午不过随便应付。能找到地方吃点热的就不错了,不然就填点点心,喝口热水便罢,下人们都还就着凉水啃干粮呢。晚上到了驿站,吃的倒也算正餐,可不是煮的就是炖的,要不就是大杂烩似的一锅汤。头天还新鲜,吃到第三天就腻味了。沈涵舍不得像沈雁那样自己掏钱加菜,这大半个月可真把她给熬坏了。 鱼儿心里想着,不经意便说了出来,“出来赶路,没顿顿都啃干粮喝白水就不错啦。我觉得晚上能有碗热汤就挺好。” “噗!”沈涵刚才吃得咸了些,正抓过杯子喝茶,听到鱼儿的话,差点一口茶就要喷出来,“瞧你说的!知道的便道你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出过远门的千金大小姐。那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还以为你是整日头在外头跑的疯丫头呢!” “是吗?”鱼儿摸摸头发,笑的有点讪讪,“我也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你看那些侍卫们,可不都是这么样的。” “你还和他们比?你这丫头……” 姐妹俩吃完饭又喝了一盏茶,说笑一回。旅途的辛苦,吃不好也歇不好的,早已超过了沈涵对未来的担心。此时她就是盼着早点可以到京城,让她可以清清爽爽的好好洗一洗,然后踏踏实实的睡一觉。现在又是在外面,说话不方便,因此两人倒也没说起将来进宫以后的事。 吃完饭,沈涵令萍儿出去找店小二结账,不想只一会儿刚才来迎她们的婢女就同萍儿一起回来了,道是她们这桌饭钱,已经有人结过了。 “结过了?”姐妹两人一时都很困惑,沈涵抢先问了出来,“是谁替我们结的?”照理说,她们在这里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人,更不可能会有人请她们吃饭。 “是隔壁包间的一位公子。”这婢女笑着回道,“奴家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不过他有吩咐,若是两位小姐问起来,便说是一位旧识。” 旧识?鱼儿和沈涵相对而视,这地方她们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哪来的旧识?何况对方还是个男的。 鱼儿不用说,到了这里见过的人只限于莫王府,至于之前,那么小的孩子估计也没机会出去认识什么人。至于沈涵,脑子里把认识的男子都差不多想了一遍,似乎不是自己老爹叔叔伯父就只剩下兄弟了……而且这些人现在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到底是谁啊,莫不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居然跑来弄这么一出!鱼儿心里有些恼火,被人盯上了,不管是不是善意的都不怎么让人觉得舒服。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如果说要她和沈涵都见过的,勉强可以算得上故人的人,似乎只有那一个了。 不可能,鱼儿随即又把自己的猜测否定了,那家伙不会真那么无聊吧。 “这顿饭多少银子?”鱼儿抬头问道。 “算上茶水和包房的钱,总共二两一钱。” 鱼儿听说,便叫小晴从荷包里取了银子放在桌上。“这顿饭钱我们自己付,你且把这边的银子收了,把那边的退了吧。” “这……那位公子都已经把钱付了,这退回去……”那婢女犹在犹豫,沈涵站起来大声道,“怎么退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们饭了吃了银子也付了,要回去了。” 沈涵说完,便和鱼儿一起出门登车而去。车夫刚要挥鞭出发,却听后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什么人与她们带来的侍卫起了争执。 “外面的是谁啊?”沈涵嘀咕一句,就要掀开车帘子看个究竟,被鱼儿一把拉住了,“姐姐且慢!” ------------ 15第十五章 盗贼 “怎么了?”沈涵突然被鱼儿拉了一把,还有些不明所以。 “这里我们人事都不熟悉,也不知道来人的好歹,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妥当。”鱼儿说着便觉得自己太严肃了些,忙又扯了一个笑脸,“再说要真有什么,他们自然会来禀报的,我们且安心坐着罢。” “就你最小心!”沈涵话虽如此说,但到底没再去掀那个帘子。鱼儿虽然没把话往深里说,但她自己也明白,这次出门没有长辈陪着,大街上又不比他们包下的官驿。她毕竟还未出阁,万一真因一时好奇出了什么有损闺誉的事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一会儿,果然有跟着的人过来,却是有人递了张名帖。 熊小喵?姐妹俩个看着名帖上名字,一时摸不着头脑。鱼儿盯着名帖犹在想着些什么,这次倒是沈涵先开的口:“来人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多大年纪?” “这人十三四岁模样,就是从刚才酒楼后面的雅间里追出来的。他自称是两位小姐的故人,想请两位小姐下车一叙。”外头的侍卫隔着帘子回道。 沈涵还没听完,就禁不住轻声嘀咕:“这什么人啊,还想让我们下车去见他?真正荒唐!”就算是亲族中的男子,也很少会这样直接的要求和女子见面,何况是两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这要求提的实在是有些无礼和过分,难怪后面的侍卫要和他起冲突了。 “你且告诉他,我们并不认识名帖上的这个人,恐怕是他认错人了。把这个还给他,我们走罢。”沈涵吩咐完了,便把名帖教萍儿递还出去。那侍卫领命自去回话,车夫也立即挥鞭启程。一行人打道回府,那人倒也没有再追上来纠缠。 “你说好好的出来吃顿饭,尽碰到疯子了,还没见过比这家伙更加鲁莽的了!”沈涵坐在车上,嘟嘟囔囔的还在生气,“你说,这人会不会就是刚才抢着要付钱的人?” “应该是同一个吧。”鱼儿点点头道。听下人们说的长相,应该就是那个人了。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昨晚在窗下听墙角被药汁泼的家伙。莫非他真的是因为听说沈涵约了鱼儿出来吃饭,所以也跟了来。可他又是抢着付钱,又是要求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鱼儿几乎可以肯定那天在玉佛寺的碰面不是巧合,而是此人有心要见她们,而且这人还光明正大的就这么一路跟过来了。 不过他们再过几日就要进入京城周边,她们又是一路要往宫里去的,之后沿途的管制会越来越严。到那时候,那人就算是想跟也没法子跟了。 “雁姐姐,你看这个人的姓,‘熊’字在我们启国并不多见,可我听前段日子教规矩的女官说起过,穆国国姓便是这个‘熊’字。你说,他会不会并非我国中人?”鱼儿想了想,说道。 “看这行事规矩确实不像”,沈涵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虽然父亲说昭菁帝姬的事已经定下了,但最近并未听说穆国有拍使者前来商议和亲事宜。再说了,就算是要商议那等事,他跟着我们做什么,怎么着也该直接到京城里找朝中人才是。” 穆国在启国西面,他们北边地势平坦多草原,南边多山林丘地,因此穆国人不是放牧就是生活于山野之中,性情十分豪放。当然,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直接点那就是粗野。就算他们的京城也在中原繁华之地,但和启国遍地文士相比,那可真是……用沈涵的话说,那就是一帮子粗人。 鱼儿见沈涵提起和亲之事,脸色又有些沉重,便忙安慰道,“兴许只是个家中有些钱势的纨绔罢了,你看他后面没再胡搅蛮缠,怕是见我们带着侍卫,也就不敢闹了。再说这说不定也只是个化名,哪有父母给孩子取名叫小喵的?”阿猫阿狗之类也有富贵人家用来给孩子取贱名好养活的,但到底都只是乳名,到了外面还得取个叫得出去的大名才是、 沈涵听说,微微点头不语,似乎还是有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鱼儿知道她必定又开始担心今后的前途,这事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劝解,便也安静的不说话,只盯着晃动的车顶发呆。 吃饭的酒楼离官驿并不很远,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到了。 马车还未在大门口停稳,就听驿站内院一片闹腾,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才不过一顿饭的时辰,这又是怎么了?鱼儿皱皱眉头,随沈涵下得车来,只见院子里不时有人跑来跑去,神情略显慌张。连门口也比出去时添了几个侍卫,表情十分严峻。 看这架势,这驿站里怕真是在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出了大乱子。沈涵与鱼儿刚进院子,立马便有候着的管事嬷嬷上前请二人暂时莫回房间,先去内厅歇息片刻。 “出什么事了,雁姐姐和沈荷她们现在何处?”沈涵快人快语地问道。 “雁郡主和荷县主现正在内厅等候。方才驿站里发现有贼人到小姐们住的屋子里行窃,可是人还没抓住就跑了,奴婢们正安排侍卫将驿站中的房间挨个搜查一遍,待确定没有贼人余党留在驿站内,再请小姐们回房查看有无财物损失。”这回话的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就算出了这样的事,面上却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很是沉稳。全然不似府里跟来的那些粗使婆子,这会儿都慌得跟跳脚鸡似的,好在这些人等送她们到京城就要打道回府,不然跟着进了宫那可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沈涵听说进了窃贼,一时也吓了一跳,不过这事三五句话也说不清楚,急急忙忙的赶到内厅想找沈雁她们问个清楚。姐妹终究还是姐妹,平日里在家争得再厉害,可是出来了她们还是利益一致的。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找自己人商量。 沈雁见沈涵她们平安归来,虽还有些抱怨她们出去吃饭带走一部分侍卫,致使驿站守卫不足遭致窃贼,但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就算不论姐妹之情,这次出来她是长姊,若是妹妹们真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她的责任,宫里王府里她两头都不好交待。 此时侍卫还未搜查完毕,四人归坐,才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原来今日中午沈涵邀了鱼儿出去打牙祭,沈雁也不愿吃驿站的饭菜,令人在酒楼里点了菜送来与沈荷一道在内厅用饭。谁知贼人就乘此时四人都不在屋内,悄悄潜进去偷盗,被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送洗干净的衣服时撞见,叫喊起来。贼人将那婆子击晕便跑了,余人竟连贼人的影子都没瞧见。之后那婆子被救醒过来,却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贼人到底什么长相,只道是个蒙面的瘦高个子。 又是被人跟踪,又是住处进贼,这几天也着实太不太平了些,鱼儿暗自思忖。沈涵想到刚刚在外面的不愉快,脸上也有些不豫。 一时侍卫们搜查完了,并未发现窃贼的同伙,驿站现在还算是安全,四人便带着丫鬟回自己的房间查看。 鱼儿进屋,里面还没有收拾过,但并没有太多被翻动过的痕迹。她和小晴的被褥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上和外侧的榻上,仅有桌上的妆匣被翻过了,鱼儿常用的几样首饰并面脂等物散落了一桌子。箱子也被开了一口,不过几乎没被翻动过,里面的东西也是一样没少。 据说那窃贼是最后在鱼儿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想来他是最后才来这里的,还没来得及全部翻看,就被那婆子一嗓子喊破,不得不仓惶逃走。 小晴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将房间各处检查了遍,确定没丢东西,也没多出什么来,才把人叫进来打扫房间。鱼儿自己只是确定银票和白姨娘给的那个小匣子都还安全,其他都无所谓。这两个东西一个是用来傍身的,丢了以后在宫里恐怕步步为艰。另一个,虽然她自己现在也打不开,更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可这东西是拿在自己手里就算不知道也无大碍,若是落入别人手里,也许会惹来祸事,必须小心保管才是。 至于妆匣里的东西,面脂等物自然都弃掉换成新的。那些首饰鱼儿都小心的看过,以她现在对各种气息特别是药味的敏感程度,应该是可以确定只是被人翻看过,但并未沾上什么东西。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鱼儿还是令小晴把这些首饰收起来单放,另换了一批新的来用。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没什么特殊制式的,虽然比之前白姨娘给她准备的贵重些,但还是可以用来赏人打点用的。反正不管怎样,她自己是不想再用了。 这边刚都收拾完,另外三人处也都有消息传来。三人的房间都被翻得比鱼儿这里乱多了,其中沈雁的屋子最甚。铺盖卷都抖乱了,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东西翻得一塌糊涂。沈涵平日里是个散漫的,虽然大件行李都装在后面的大车上没有卸下来,但因要在这里住两日,加之一路积攒下来的一些大件的衣物需要清洗晾晒,加上她平时用惯了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会儿沈涵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的丫鬟萍儿,姑娘家贴身要用的那些零碎物件,还有衣物之类,都不是外头粗使的婆子能帮忙的。这么多东西要先把弄脏的跳出来,再重新整理一遍实在不是件容易事。 鱼儿看这里都弄得差不多了,便叫上小晴把自己住的房间锁了,去沈涵处帮忙。刚刚才出了事,就算她不在屋里门窗也上了锁,外头仍有人负责看管,连驿站周围的守卫都加强了。 那里果然还是乱糟糟的一团,屋里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萍儿一个人手忙脚乱收拾着,沈涵站在一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小晴见状,忙过去和萍儿搭把手,两人一起收拾起来。鱼儿见沈涵还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别急,这些东西一会儿我帮你一块整,你先看看贵重的物件可还都在?” 沈涵闻言,如梦初醒一般,突然跳着脚大叫:“哎呀,我的银票!” ------------ 16第十六章 宫墙(上) “还好,还好……”沈涵从卷成一团的床单被面里找出一个扁方小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这可是她娘给她的全部家当了,连府里陪嫁的庄子也都折成银子放在里面,这要是丢了……沈涵自己也不敢想这些银子丢了以后要怎么办。 沈涵也不避讳鱼儿在场,打开盒子仔仔细细的把银票数了一遍,确定一张都没少。鱼儿远远的站着看,估摸着这盒子里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千两,沈涵生母出身并不好,能给女儿的支持有限,这已经是算上府里的陪嫁了。只是若陪嫁的是田庄,将来每年多多少少都能有些进账,而现在折成了银子却是死物,女儿家到了外头没有根基,也难将钱投出去让钱生钱。所以这些银子看着是不少,可是花完了就没有了,沈涵还指着这个过大半辈子呢,可不得省着点花。 当然,来的四人除了鱼儿其他三个都把嫁妆身家都带着了,莫王不可能替她出嫁妆,要不是皇帝老爹出手大方,鱼儿恐怕是最穷的那一个了。 待沈涵将手里的盒子重新找个妥帖的地方收好,鱼儿便帮着她收拾整理其他细软之物。沈涵之前从未自己动手收拾过东西,更何况是现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她的妆匣也被翻得底朝天,里头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地上又丢满了衣服布料等物,往往是这边捡到一个耳环,那边又从衣服里抖落出一根簪子。 一手拿着丢在地上弄脏了一块的衣服,一手捏着从衣服里翻出来的簪子,沈涵手忙脚乱的一时都不知道先收拾哪样好?鱼儿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脏衣服稍稍整理一下和弄脏了的床单放在一处,等会儿这堆东西要叫浆洗的婆子拿去重新洗干净。沈涵愣了一会,回过神来把倒掉的妆匣扶正,把手里的簪子收进去。看鱼儿整理东西十分干净利索,身边脚下虽乱,但她仍然有条不紊的一样一样收拾出来放回原处。沈涵跟着归整了几样,也开始上道了。虽然还不算熟练,可总算是没有刚开始时那么慌乱了。 若是在家发生这样的事,当然是不需要主子小姐们自己动手的,叫几个信得过的小丫鬟进来就完事了。可是出来了带的人少,如果只有萍儿和小晴两个,估计得整到明天早上去,那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鱼儿,看你做事真爽利,就像和萍儿她们平日里做惯了似的。”沈涵边整东西边说道,她和鱼儿亲近,有时候便直接叫她名字,把妹妹两字省了。 “啊,有吗?”鱼儿诧异的抬头。 “呃……”沈涵忽觉自己刚才失言,原想说鱼儿能干的,怎么就成了把鱼儿和丫鬟下人们比了。“我是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些东西要怎么弄,不像我,离了人就什么都不会。” “这有什么,不过是原来在哪儿的东西,现在给它原样放回去呗。”鱼儿只当是没听出来。 四个人弄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萍儿和小晴去收拾箱子里的东西,鱼儿陪着沈涵检查妆匣内的首饰是不是都找全了,可有损坏。 香脂香粉之类的,不是打翻了就是摔坏了,自然不能再用。倒是那些金银首饰,只有一只掐丝金镯子掉在地上被踩坏了,其他倒没什么损失。开始找不到的一只耳环,后来也在脏衣服堆里翻出来了。那边箱子里,沈涵出门没带在身上的现银,包括准备进宫后打赏用的金银锞子,一个都没有少。待到傍晚时分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萍儿把所有东西都清点了一遍,竟是什么都没有少! 沈雁沈荷那边也都收拾好了,因今天白天刚出了事,四人便聚在内厅一处用晚饭,并未像平时那样分送到各人房里。 饭毕,下人们送上茶来,四人坐着说话。现在沈雁为长,自然是她来做主。她到底是王府嫡女,从小看王妃管家处事自是耳听目染,后来又管了一阵子家,现在看着倒还算是沉稳。 原来今天虽然东西被翻乱,可只有沈雁处丢了一个墨玉镶嵌的龙头戒指。那戒指原是莫王妃出嫁时林太后给的添妆,这次王妃便给了唯一的女儿,不过是个看着荣耀实际却不能戴的玩意儿,就算拿到外面去也没有当铺敢收。不过后来有负责洒扫的人在花园后墙的角落里拾到交了来,恐怕是那窃贼逃跑时匆忙中落下的。 “如此,那贼人竟是什么物件都没有偷走?”沈涵好生奇怪。平常窃贼多是为财,偏偏这一个把东西翻得底朝天,居然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拿,好像专门就是来给她们捣乱的。 众人脸上都充满了疑惑,既然不是为财,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鱼儿想到那窃贼是最后才去的自己房里,看这样子银票首饰都不拿,那必定是来找什么东西的。可若说他想找的就是沈雁的那个龙头戒指,那既然已经找到了就不必再去自己房里翻,可见他要的并不是这个。恐怕这人是想找一个类似于戒指的东西,但对要找的东西不是很确定,所以才会在沈雁那里把看起来像的东西先带上,再去别处找。 至于后来这个戒指又在花园里找到了,也许是真的逃跑是掉的,也有可能是他拿到外面一看不是要找的东西,便丢下不要了。 这人能大白天的在宫里来的侍卫们的眼皮底下溜进来翻了三个半房间才被发现,之后逃走时也没有出重手伤人性命,且很快就溜得无影无踪,绝非等闲之人。她们四个不过几个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这般觊觎?鱼儿叹息自己来的时间太短,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一时也找不出头绪。不过看样子这事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的,说明对方并不很确定谁就是目标,而且她的房间是最后被翻的,可见他们对她的关注最少。现在离京城越来越近,守卫也会越来越严,应该还不用太担心。 “听说昨晚花园那边的院子里硬是住进了别的客人,虽然早上就搬出去了,可接着就出了盗贼之事。所以我同主事嬷嬷还有侍卫领队商量了一下,此处不宜久留。看鱼儿妹妹今天精神头儿还不错,想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沈雁看了鱼儿一眼,继续说,“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儿接着赶路。本地的县衙那边也会派一队护卫跟着我们,一直到我们进京为止,想来接下来一路上应该问题不大。如此安排,你们可有异议?” 从昨晚开始接二连三的事情,鱼儿就算是觉得身子再不舒服,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了。何况下午帮沈涵整东西动了一动,竟感觉好多了,晚上也有了些胃口。 如此,众人都无异议,便决定第二日一早就继续启程。至于没买完的补给,等下一处碰到集镇再买也不迟,这里再待下去万一真出点什么事儿,那可是谁都担不起这个责的。 “鱼儿姑姑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不如我们明日下半晌早些找地方歇息吧。”沈荷突然笑着说了一句。其实下一处落脚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四个时辰的路程,如果一早就出发,吃过午饭不久就可以到了。沈荷这么说,讨好之意甚是明显。 “不碍的,照计划行事即可。我今天已觉得好多了。”鱼儿轻笑着点点头,各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因沈涵的被褥都脏了,浆洗后还未干,备用的又在后面大车上没有卸下的箱子里。下午四个人一直忙到吃饭,根本没时间去取,晚上鱼儿便邀她过来和自己一起睡。 实际上鱼儿还是抱了那么一点儿私心,沈涵的铺盖真的要去取,下人们也不敢抱怨麻烦。只是昨晚小晴因为要守着鱼儿所以天亮了才眯了一会,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就算外面守卫都加强了,照小晴的性子又是不肯睡的。不过沈涵过来,萍儿肯定也跟来,这样她们两个丫鬟就可以互相换着休息半夜,不至于太累。 两人洗漱了上床,钻在一个被窝里,脑袋凑在一块儿说话。其实沈涵今天也挺不想再在那个屋里一个人睡了,她有点儿害怕。于是这边鱼儿伸出橄榄枝,她就忙不迭的接了。 “鱼儿,我现在真的越来越觉得你像我姐姐了。你好像什么都会,遇着事儿也特有主意,就像今天白天,你一点儿都不害怕。”鱼儿不知道沈涵说的白天的事,到底是指哪一件,便只默默听着,“明明我还比你大好几岁的说。” “那我明儿起就不叫你姐姐了。”沈涵转过身来佯怒的轻轻拍了她一下,鱼儿扭了扭躲开了,“可是我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写不好字,也做不好女红。” “哎呀,那些多练练就好了,你还小呢,急啥?”沈涵终于找回点当姐姐的感觉了,“哎呀,说正经的。你说,今天那个窃贼是不是来找什么东西的,银子也不拿首饰也不拿,就那么空手走了。他是不是没找到他要的东西,他不会再来啊……” ------------ 17第十七章 宫墙(下) “鱼儿,鱼儿?”沈涵又问了几声,鱼儿不答话,大概是睡着了,便也阖眼睡去。 鱼儿倒不是真睡,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答罢了。沈涵这已经是第二次说她像姐姐了,是不是就算自己极力掩饰,还是难以像个真正的七岁小女孩一样行事?若是她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照实说出来,恐怕会更加惹人怀疑吧。 晚上洗漱的时候,小晴无意间说起一句,小姐在家时从来不会自己收拾东西,没想到去别人地方帮忙竟然那么在行,要是姨娘见了肯定高兴坏了。 想来也是,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孩子,大约都是像沈涵那般,知道指挥着丫鬟把屋里的东西按自己的喜好摆放。可真的要自己动起手来,恐怕就不得章法了,顾了这头忘了那头。 原先觉得自己上辈子该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且是与皇家联系密切,或是皇族中人。可现在看来,难不成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还有,她似乎对在外奔波的生活十分的熟悉,似乎上辈子经常在外面跑,甚至觉得风餐露宿都无所谓,有地方睡有热汤喝便觉得不错。 再一想还是不对啊,若是经常在外跑的,决计轮不到做屋里大丫鬟的细活,可她对这些明明很熟悉。若是个小姐主子吧,为何会自己动手收拾屋子呢?除非是个不受宠的小姐,而且是在外颠沛流离漂泊了很久的人,这样似乎还解释的通。可是皇族中人,也不至于好端端就流落在外啊……算了,越想越糊涂,鱼儿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糊糊的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睡去了。 接下来的十来天,一路走得十分顺畅。 地方上的护卫一路护送他们进了京城。沈雁自掏荷包,遣了府里跟来的人带着那些侍卫们去京城有名的馆子里好好的吃了一顿酒,算是谢过。一时人都夸雁郡主做事稳妥周到,不愧是高门贵女云云。 鱼儿听说只是淡笑无语,也不知道这主意是沈雁自己的,还是沈荷帮她出的?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点儿吧。 既已到了京城,一行人也不再在城里耽搁,过了午便驱车进宫。车队从西侧门入,随行的女官、嬷嬷及宣旨的寺人入宫后便各自去复命,王府里跟来的粗使仆妇和家丁在京城里歇一两日买足补给便返程回府。宫中自有人手来接应,四人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下车随领路的女官步行入内,装着行李的大车待检查过后另有通道进入。 此次进宫的贵女众多,宫中虽不缺住的地方,但若是令她们像待选的秀女一般独自在储秀宫中居住却也不妥。一来那里较为偏远,若要与宫中主子们走访多有不便;二来这些还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总得有个长辈照应才妥当。 不过这来的多多少少都与后宫贵主们沾亲带故,各自依着亲戚居住也显得亲近些。莫王妃林氏便是当今太后嫡亲的侄女,自然是跟着林太后住在慈寿宫后殿。 林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于是便对孙辈们格外喜欢。都说是隔代亲,在这宫里也是一样,皇帝的那些大小老婆们虽然表面上孝顺,可总也时不时的给林太后添点堵,不是争宠就是想借她的手图谋点什么。林太后是什么人,多少年都在后宫这片战场上征战下来,当年虽没坐上皇后宝座,可也一直是后宫首位,掌着凤印代行皇后之职数年之久。现在她是太后,就连皇帝皇后都大不过她去,谁能在她身上耍手段讨到好? 这好处没要到,却让这林太后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不怎么亲近了。这皇子们五六岁就要进学,接着就到朝堂上去了,自然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到祖母跟前来,不过大节上请安罢了。至于公主们,那都是在儿媳妇们身边养着的,当娘的都不省事,太后便觉得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这个缘故,林太后倒是对莫王家的孩子们十分喜爱,其中尤以沈雁为甚。本来么,小儿子就比大的更受宠一些,莫王家的也是嫡亲的孙女,沈雁又是自己的侄女生的,真就是亲上加亲,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因此沈雁小时候便常被叫到宫里来陪伴太后,还时常在慈寿宫小住,连沈涵沈荷也来住过几次。就算已经离开京城好些年,但宫中格局从来就鲜少有变化,现在这段去太后宫里的路,对她们来说自然不算陌生。 沈荷进来时已经打点妥当,这会儿正一边走一边和领路的女官打听宫里的情形。宫中如今谁是得宠的新贵,哪位嫔妃又诞下的皇子皇女,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就算莫王府的人已经离京多年,也是不用费力打探就能知道,何况宫里之前已经派女官将那些紧要的人和事同她们四个说过了。若想要再深入一些的东西,别说这女官不一定知道,就算是知道,人家也未必肯说,再说此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所以能说的,不过是其他各路贵女的事儿。比如齐王府的两位郡主和一位县主前几日就已经到了,他们的封地离京城比莫王府近得多,自然是来得比较快。齐王沈子齐是先帝的庶出长子,兴帝登基后为避帝王讳去掉一个“子”字,改名沈齐。他嫡出的女儿今年才五岁,所以这次并没有过来。来的是两个庶女,沈静和沈洁。沈静比沈雁长一岁,年方十六,沈洁和沈雁同龄。还有一个是齐王嫡长子所出庶女沈珏,年初刚刚破例封了县主,今年年方十二岁。 沈涵默默地听着,她知道沈静虽然是庶女,却是齐王妃陪嫁的媵妾所出,从小养在王妃跟前,十分受宠,也算是半个嫡女了。看这架势,那两个小的,只怕是来给沈静做陪嫁媵人的。再想想自己和沈荷,明显也是差不多的身份安排,心里不由的更加五味俱呈。 那女官也是个健谈的,说完齐王府的事,便又轻声说起其他人的事,沈雁与沈荷不时应和几句。而此刻一直静静的跟在后面的鱼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虽然面上平静,可她心里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无论如何都难以平静下来。 她们现在正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这甬道两边高高耸立着的朱红色宫墙,墙头上金黄色的琉璃瓦片,脚下铺装的十分平整的青石板路,没一样都那么熟悉,甚至是亲切。 今日一早进入京城时,鱼儿即使是坐在车内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只是因之前发生的事,就算带了不少护卫,她仍担心被人跟踪,因此马车穿过京城的街道时也不敢掀开车帘子看个究竟。而进宫后一下车,那种久违了的熟悉之感立即扑面而来,脑海了尘封了的记忆更是排山倒海,仿佛是从最深的谷底涌出。 她清楚的记得这里面的每一处宫殿的位置、朝向,还有内部构造,记得她们现在所经过的路,也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从这里往东走,再穿过御花园往南,再有一刻多钟就可看到慈寿宫的大门了。就仿佛脑子里有一张皇宫的详尽地图一样,而且每一处她都曾经到过,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甚至于,她还知道几处重要大殿的暗室和密道,有几处入口,如何启动机关来开启,又与何处相通。还有出入皇宫的密道暗门,比如从这里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北面小院子的门边就有一个隐蔽的机关,打开后进入院门再绕到里面小房子的背后,那里有一个出口可以通向城东的护城河边。那是宫里的贵主最后逃生的通道,这个皇宫里能知道的绝对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上一世,她到底做过什么?是这个皇宫的设计者和建造者,还是曾经是这里的上位者?鱼儿抬起头来,望着甬道上空被宫墙隔出的一溜狭窄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其实现在让鱼儿困惑的是,她虽然记起了有关于这个皇宫的很多事情,却完全想不起和里面的人有关的任何事。不管她曾经在这里扮演过什么角色,既然能够知道此等绝密,必然是和当时的皇帝有某种联系。这座皇宫是先元帝时所建,接着便是现在她这个身子的老爹兴帝,可是她对这两位帝王的印象,只有之前刘女官口中的两个名讳。 鱼儿明白自己的记忆缺失了和所有她经历过的人物有关的那一块,不过想来她上辈子是和这里的上位者打过交道的,也许等见到了他们的面,就能像刚才进到宫门里面时一样想起点什么来。 如此想了一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行至御花园中。还未走到一半,就见前面拐角处呼啦啦的闪出一大群人,中间一片红艳艳的色彩格外显眼。这后宫的女人,能穿正红色衣裳的那就只有一位――皇后。 领路的女官看躲避不及,便退到路边等那群人走近一些,方跪下行礼。沈雁领头,鱼儿等人也跟着跪下了。 算辈分,皇后是沈雁她们的伯母。因沈雁从小常往宫里来,住在太后宫里,和帝后也十分亲近,便和小时候一样称呼皇后为皇伯母,沈涵也跟着这般叫了,皇后笑着应了。 鱼儿现在进了宫身份有些尴尬,想了想便和沈荷一样,恭敬的称皇后娘娘。她现在还摸不清皇后的心思,不知她对这个突然被接回来的皇帝的私生女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管怎样,规矩行事总没有大错。 皇后此刻看着倒也十分和气,她们刚请安完毕便叫了起。先和经久不见的两个侄女儿寒喧两句,无非是长开了出挑了之类,接着目光便落到了鱼儿身上。鱼儿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却又恰到好处的可以让皇后看清楚她的脸。 “这个就是你们的那个小妹妹吧,这摸样儿长得可真是讨人喜欢,难怪皇上常念叨着要接来让你们皇祖母见一见。”皇后夸完鱼儿的容貌,话锋一转,“你们这是要往慈寿宫去?也是,你们几个从小就和太后娘娘亲厚,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终究有限,你们大的小的一起去了恐太后太过劳神。不如这样,我看这小丫头看着就合我眼缘,就跟着我住得了。” 此话一出,四个女孩子连那领路的女官也有些发愣,合着这皇后突然从半道冒出来不是为了逛园子,而是摆明了来和太后抢人的。 ------------ 18第十八章 拜见 皇后蔡氏出自名门世家,娘家就在京城。她是家中独女,兄弟家的女孩子们要进宫来当日就能来回,不必住到宫中。因此这次来的贵女们,并没有被安排到皇后住的凤鸾殿。 当然,这个安排还有一层别的意思。这后宫之中自然是林太后和蔡皇后身份最为尊贵,能跟着这两位一起住,无形之中身份也跟着尊贵起来。沈雁、沈涵乃今上胞弟之女,住到太后那里当然无可厚非。鱼儿、沈荷是和她们一道从江南莫王府来的,一起住过去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若是鱼儿现在跟着皇后去住,不免就有一层别的深意。 鱼儿的身份就算沈雁姐妹们不知,可太后和皇帝、皇后三人必是知晓的。别人倒还罢了,皇后既知她是皇帝的私生女,鱼儿这次进宫可是要长住的,到了凤鸾殿就等于给了她半个嫡女的身份。鱼儿自觉自己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值得皇后如此抬举的理由,通常嫡母对从外面接回来的外室所出的女儿,能养在家里将来给副嫁妆就不错了,何必又巴巴的养在自己跟前,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莫非……这是皇帝的授意? “皇伯母,鱼儿妹妹头次进宫,恐规矩不甚齐全。再说她年纪还小,又从未离家出过远门,一个人难免害怕,您还是别让她同我们分开了。”鱼儿正想该如何回应,沈雁倒是先抢着开了口。本来让鱼儿跟着她们住到慈寿宫她就不怎么乐意,现在居然被她合了皇后的眼缘,想把她接到凤鸾殿去住,那可真是太抬举她了! “你这丫头,还怕本宫会欺负你妹妹不成?”皇后虽还是笑着似和沈雁说话,却不经意间已经换了自称,“这跟着回来的人都说她天生聪慧,规矩学得比谁都好。再说就算是她还小有没学的,到了本宫哪儿还愁没有人教她?” 皇后说完,旁边一个绯衣女子也笑着帮腔道:“皇后娘娘本就是最会调\教人,这孩子又是这般容貌品性,将来娘娘宫里出来的人若说是第二,这京城里就没有敢称第一了。” “就你嘴贫!”皇后扭头朝那女子道,脸上的神情让身边人这么一打岔,倒也松快一些。 鱼儿看刚才说话的女子的服饰,虽是常服,但并不像是宫女女官之流。另一个跟来的嬷嬷见鱼儿眼中有疑惑之色,便小声提醒:“这位是韩才人。” 才人是后妃中一个等级比较低的品级,看样子这人十有□是皇后抬举的人,虽已经得了宠幸封了品级,但仍依附在皇后身边。鱼儿对皇帝的女人们怎么折腾没什么兴趣,只要不把自己扯进去就好。只是眼前这人虽是才人,品级还没沈荷高,另外三人自然不用向她行礼。可是自己现在啥都不是,皇帝现在可还没说自己是他的女儿,当然莫王更是没承认了,人都把姑娘接回去了,再说这是自己闺女这不是和自个儿的皇帝老哥对着干么? “鱼儿见过韩才人。”鱼儿行了一个晚辈礼。这韩才人也是极有眼色的,想来这皇后极力想要带着身边的人,将来必不可小觑,忙侧身避过只受了半礼。 皇后见鱼儿如此,心内不由感叹:这孩子年纪虽小,又在外头养着的,却是个知道分寸的,“既如此,你们先去拜见母后,这丫头就随我回宫吧。” 沈雁见皇后执意要将鱼儿带走,脸上难掩不忿之情,凭什么这丫头一进宫就这般好运。然话已至此,若她再顶,恐无法收场,沈荷这时也没有资格开口说话,只得悄悄拉了拉沈雁的衣角,令她不要再出言顶撞皇后。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沈涵,虽也觉得鱼儿若能去皇后那里,身份高了,说不定能把之前未得的封号补上,那样的话将来无论是嫁人还是过日子都要好上许多。可若是现在半道上就跟着皇后走了,太后那里怕是不妥,万一皇祖母觉得鱼儿是好攀高枝之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她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替鱼儿解围,却见鱼儿上前一步,冲着皇后屈膝又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抬爱,鱼儿感激于心。然今日初入宫廷,鱼儿想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再来凤鸾殿给娘娘请安,还望娘娘成全。” 皇后听完点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就知道你是个知礼孝顺的孩子,快去罢,莫让母后等急了。” 沈涵看鱼儿行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进宫就是烦,每个人都一堆的花花肠子,绕来绕去没一刻能让人省心的,所以她从小就觉得待在这皇宫里连气都喘不顺畅。不过鱼儿虽然是第一次进宫,却是适应的不错。如此既不驳了皇后的好意,又不会得罪太后,真是两全其美。 鱼儿心里可没沈涵想的那么轻松,皇后这般热情未必就是“好意”,而太后那边,今儿个是不管怎么做都得罪了。这宫里有的是眼线,只怕刚才在御花园里的事情,早就一字不差的在她们之前报到林太后那里了。 果然,她们到了慈寿宫依次上前于林太后见礼,轮到鱼儿时太后只盯着她过了好久才叫起。接着便只顾着与沈雁她们三个说话,连见面礼都没给。 “多少年都没上京了,你们母亲现在可好?”林太后拉着沈雁的手令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沈雁侧着身子只坐了半边炕沿,“你母亲在家时就性子急,和块爆碳似的,可偏偏就她最怕冷。南边湿气重,也不知道她去了冬日里受不受得了。” “父亲在府里正院修了地龙,冬天和在京城时一样,一点儿也不冷。”沈雁笑着答。沈涵在一边差点没嘴角抽抽,你们住在正院是不冷,烧地龙是何等废薪柴,可其他院里连生火盆的木炭都不能可劲的用,到了冬天着实难熬。 “知道你父亲是最疼你们母女的,必不会让你们受一点儿委屈。”林太后微微颔首,继续道,“只是你们姐妹几个,小时候总觉得天天都在跟前转悠,可一去好几年。如今总算是又接回京城来了,可一个个的都长成了大姑娘,哀家就是想留,也留不了多久喽。” “哎呀,皇祖母……”但凡女孩子听到这个话题,自然会羞红了脸。沈雁小孩子似的晃着林太后的手,娇呢道:“谁说不能留,我就要留在皇祖母身边,哪儿也不去。” 沈涵、沈荷与林太后的感情并不算亲厚,做不来沈雁那般撒娇,却也都低下头红了脸。过了好半晌,沈涵才开头转移话题,“江南那边有点心十分可口,只可惜都得现做,不能做好了带到京城来。所以我在家学了几样简单的,明天把行李里的原料方子收拾出来就下厨做给皇祖母做点心去。虽然没有厨娘做的那样好,可皇祖母千万要赏脸尝一尝。” 沈雁闻言,也忙跟着道,“我也跟母亲学了几样皇祖母平日里爱吃的菜,赶明儿做出来,皇祖母一定要尝尝。” “好,都尝。”林太后脸上登时又笑开了花,“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只要是我乖孙女做的,不用尝单就想想也知道好吃。” 鱼儿心知是林太后因为御花园里的事故意晾着她,便也不骄不躁,只敛神屏息地站在一边静静等待。 又和沈荷说了几句话,林太后才转过头来状似想起了这边还有一个人的样子,“你叫沈鱼?” 林太后方才一直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她,见这丫头小小年纪倒也沉得住气。儿媳妇蔡氏她是知道的,温和恭顺,从不敢在明面上和自己顶撞。这小丫头刚来,量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今日之事,必定是自己那个糊涂皇儿的主意,在外面惹下风流债不算,还想把那个出身低贱的孩子养到中宫,真正胡闹! 鱼儿忙收回在屋内悄悄打量的目光,口中称:“是。” “是哪个字?” “‘沉鱼落雁’的‘鱼’。”鱼儿口齿清晰地朗声答道。 沈雁听到这句,差点没气的跳起来。沈鱼这丫头是什么身份,竟然敢与自己比肩!她不过是父亲与外室生的,就凭着和她娘一样的一张狐媚子脸,居然被皇后看中了。难道她还真以为能住到皇后宫里自己就真成个人物了? 林太后自然是感觉到了沈雁的情绪变化,却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她的手,令她稍安勿躁。 “哦?”太后抬眼又将鱼儿打量了一番,这丫头还倒真是个美人胚子,想必当年她的生母长相也定然不俗,才将皇儿迷得至今仍神魂颠倒。 不过这丫头的眼神,那般的镇定、从容、自信,又不失晚辈该有的谦卑。不,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宫外来的小丫头身上。这眼神应该属于另一个已经不存于世的人,想起那个人林太后的心里止不住的又是一阵刺痛。那曾经是她最钟爱,最信任,也是最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可惜最后竟遭……林家费尽心血历经数十年才积蓄起来的力量,到头来竟毁在她最亲的人手里。 “皇祖母?”沈雁已经稍稍平静下来,却见林太后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忍不住轻声叫道。 林太后回过神来,若有似无的发出一声长叹。她的目光重又落在鱼儿身上,这个小丫头此时已经微微低下了头,眼里只剩下带着一点点怯弱的平静。难道,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沉鱼落雁……你好大的口气!” ------------ 19第十九章 熟悉 林太后收起笑脸,口气有些严厉起来。许是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对眼前这个女孩子有点儿没来由的厌恶起来,就仿佛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被一个不相干的人侵占了一般。 沈涵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好使了。先前在皇后面前进退有度的鱼儿,见了太后怎么突然就变得锐利起来,刚才这话隐隐有压沈雁一头的意思,在王府里时就算要回击沈雁,也没见她如此行事过啊。而太后的态度也变化的太过莫名,莫非是腊月里那次和除夕那晚沈雁两次吃瘪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宫里,太后偏爱沈雁,今天想借机替自己最宠爱的孙女教训一下鱼儿? 惯常换成别人遇到太后发威,定是先跪下请罪了。沈涵心里替鱼儿担心,怕她小孩子掌握不好分寸做出什么逾越之事,却见鱼儿只是屈了屈膝,便又不疾不徐的开了口。 “这名字和寓意,乃是父亲在我娘怀胎十月时就定下的。名字和身体发肤均受之父母,鱼儿不敢妄言。” 看这说话的气势,还有她脸上的神情,甚至是她的语调,简直就是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林太后脸上再次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这个小丫头都不可能和那个人有任何交集。 沈涵见林太后脸上似是露出一丝不耐,忙上前一步说道,“鱼儿还小呢,必是最近正学成语,便想到一个就用了。皇祖母您可千万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鱼儿妹妹,还不快跪下给太后娘娘赔罪。” 林太后对沈涵的劝解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让她屡屡出现错觉的小丫头。鱼儿面对如此犀利的目光,也毫不见怯色,只是平静的微低着头站着,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沈涵夹在这样两个人中间,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然只片刻之后,鱼儿还是直挺挺地跪下道,“鱼儿出入宫廷见识浅薄,如有不和礼数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海涵。” 见鱼儿终还是服了软,沈涵也长长得舒了一口气。 林太后倒也不和她计较,挥挥手令她起身,“这是做什么?名字既是你父母取的,并不犯忌讳,于你又有何过错?快起来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老太婆子欺负个小丫头片子。” 这时有宫人送上炖好的参茶,沈涵起身接过,递到太后手里。林太后接过来只呷了一口,便又放了回去。 “听说皇后想让你跟着她住?” 鱼儿此时已经站起来退到一旁,听得太后问话,便点头应是。原本是该说几句“承蒙皇后娘娘错爱,感激不尽”之类的客套话的,只是想来林太后也懒得听,鱼儿也就不费力说了。 林太后看这丫头连解释几句都没有就应下了,想来是已经铁了心要跟定皇后。不过也是,沈雁她们不知道,可这丫头自己心里应该是知道皇后就是她嫡母的,皇帝既然说通了皇后把人接回来,想必是想把这孩子认了。既如此,养在自己跟前也不是个事儿。这丫头的生母不可能进宫,她将来无论是跟着皇后还是跟着其他嫔妃,都随她去了。 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林太后今天先是见到久别的孙女,后又思念故人,这一悲一喜间就觉体力有些不支。于是便令女孩子们退下,自去歪着歇会。沈雁她们三个自去各自的房间收拾歇下,另有人领着鱼儿往凤鸾殿去。 鱼儿直到退出慈寿宫,还觉得有些个恍惚。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进到屋子里见到林太后开始,就有一股难以言状的冲动包围着她,令她几乎无法自制,差点就和太后顶撞起来。 慈寿宫的一切都让她有一种恍若隔世又似是故地重游之感,无论是屋内的摆设还是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她甚至于能想起宫内其他房间包括暗室的布置摆设。就好像,她过去是这里的常客,较之沈雁,鱼儿似乎对这里更加熟悉。可是她却丝毫想不起和林太后有关的一切,照理说她应该是和太后十分亲近的人才对,可那一块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皇后蔡氏住的凤鸾殿在慈寿宫的正北,但中间却隔着一个御花园。领路的寺人为了赶时间,正带着鱼儿在园间小路抄近路。刚才来时因为碰到皇后耽搁了会儿,他们也是从这条路过去的。 这小路七弯八拐的,中间还有好些个岔道,原是贵人们在此赏花观景时走的。后面半段他们来时从西边过来,并没有经过,就是之前走过的那半段,若是初次来的人没有人领着,十有□也会走迷了路。 刚走了不到一半,那寺人突然捂着肚子止步不前,道是中午吃坏了饮食。鱼儿看他腹痛难忍的模样,只得放他先去出恭。 “小姐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来。”那人弓着背夹着腿,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这句话。刚说完,就立即跑得没影了。 鱼儿看那寺人走了,也扭头抬脚就朝前走去。之前从慈寿宫出来时,小晴悄悄在耳边告诉鱼儿,刚才她与其他人的丫鬟在耳房等候时曾见沈雁的丫鬟翠屏出去过一会儿。想来便有这后手,所以她这一路上都时刻小心,只不过沈雁的手段还真是……没有长进! “小姐,我们又不认得路,还是等等再走吧。”小晴忙道。 “等什么,难道他还会回来不成?”鱼儿一边说着,脚下步子不曾减慢,小晴只得快步跟上去。 不回来了?小晴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这时节御花园里啥景也没有,除了刚才莫名出现的皇后,还会有谁没事来逛园子啊。又想了想之前的事,小晴忽然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个雁郡主果然是没安好心,进了宫也不消停。 “可是……我们这是要往哪儿走啊?” “当然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鱼儿伸手指了指北边,四月初的京城树木刚刚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绿芽,枝叶并不茂盛,树丛枝桠间正透出一角金黄色的琉璃瓦屋顶,上头七个吉兽清晰可见。这等装饰的大殿,除了皇后,其他嫔妃自然无人能住。 主仆两人走了又有一刻钟才到了凤鸾殿,早有人等在门口候着。见她们并没有人带着就过来了,有些诧异。鱼儿便解释说领路的人快到时突然有事,给她指了路她们就自己过来了。宫里的人从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鱼儿如此说了,也不再多言。 鱼儿见领她进去的正式刚才在御花园时给她介绍韩才人的嬷嬷,想来此人必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体面人儿,因此言语行动间也十分恭敬。 趁着她携着鱼儿的手进门的档口,鱼儿熟练的把左手腕上戴的镯子取下来塞到嬷嬷手里。那嬷嬷也不推辞,不动声色间就直接收下了。这镯子虽然是鱼儿从身上取下来的,却不是她惯常戴的东西,而是进宫门临下车时才从包袱里翻出来戴上的。这会儿除了这个,她右手袖子里还有一个玉扳指,小晴身上也藏了好几个金银锞子和豆子。 这等宫中贵主身边得势的人,不但眼界极高,普通物件入不了他们的眼,而且不是谁的东西都肯收的。在这里能混到这个份上,就算是收礼也得权衡个利弊,万不可为了一点小利而丢了自己的饭碗,乃至性命。 不过既然收下了,那当然会给点儿好处。这不,鱼儿刚问了一句这位嬷嬷如何称呼,嬷嬷就和鱼儿拉家常似的说起话来:“姑娘跟着她们叫老奴许嬷嬷就是。老奴是在娘娘身边大小就跟着伺候的,可从没见娘娘为哪家的姑娘如此经心过。姑娘住的屋子好几天前就收拾好了,娘娘还亲自去看了屋里的用具摆设。方才娘娘还说要再去看一遍,不巧皇上就来了,这会儿正在东屋说话儿呢。” 几句话间,包含的意思还真不少。原来这位许嬷嬷是皇后的奶嬷,陪嫁跟着进宫的,身份果然不寻常。而皇后这边又是提前收拾房间,又是派奶嬷嬷亲自迎接,这必定不只是皇后自己的意思,怪不得太后刚才连留都不留就让她走了。 及至进到东偏殿,早有人送上软垫放在鱼儿面前。待行毕三跪九叩大礼见过帝后,上头两人又分别送上见面礼,鱼儿再次跪下谢恩。等这一套都弄完了,帝后才将鱼儿叫到跟前说话。 谁知才说了两句话,皇后居然就借口说要再去检查一遍鱼儿的房间,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就这么退出去回避了。偏殿内只剩下兴帝和鱼儿两个人,连伺候的人也走得一个不剩。 能让皇后回避给他们父女两个腾地方说话,这位皇帝老爹也真是太给鱼儿面子了,鱼儿顿时觉得头大无比。不过更令她头大的是兴帝接下来的问话:“听说,你在那边叫他父亲?”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莫王!虽然兴帝说话的语气十分平缓,可鱼儿依然敏锐的感觉到,面前的这位――生气了。 ------------ 20第二十章 帝姬 那天的事,要是兴帝这会儿不说,鱼儿自己都快忘了。那会儿她到了这里以后第一次见到莫王,误以为那就是这个身子的老爹。记得当时莫王为此受了老大的惊吓,还严令在场的下人们不许外传。 现在看来,兴帝的眼线还真是无处不在。当然了,如果她在兴帝的位置上,也一定会派眼线盯着,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亲弟弟也放心不下。 可是,眼前的问题是,兴帝的问话要如何回答?说她那天睡迷糊看错了,显然兴帝不会信。那如白姨娘说的那样,是她调皮了?大概,兴帝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是这话要是直接承认了,那可就不是调皮,而是挑衅了……于是,最后鱼儿选择了低头不说话。 “你可还记得朕?”兴帝终于换了一个话题,并没有继续追问。但这个问题一样的不好回答。 反正鱼儿是肯定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忘了,这辈子她还没见过。至于这个身子的本尊,不知道小时候怎样,至少是最近几年是没见过的。鱼儿只好充傻装糊涂,先茫然的摇摇头,再抬眼小心的偷看一眼兴帝,见他神情有异,忙又慌乱的点点头。 “呵,不记得也没关系。”兴帝见她这样,反倒是笑了,“朕上次去江南的时候,你还抱在你娘怀里。” 抱在怀里……襁褓之中的小婴儿能有什么印象,兴帝这问题问得真是……无聊。鱼儿禁不住在心里对着现在的便宜老爹翻了个白眼。 “你娘不愿意跟我进宫,但又担心你的身份。”兴帝说着,招招手让鱼儿走近一些,“不过现在你们娘儿俩都可以放心了,朕把你接回来了。你只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朕的女儿,是我们启国的帝姬。没有人可以怀疑你的身份,也没有人会欺负你。” 兴帝的意思是说,他要认她!不但认了,还让她跟着皇后住到中宫。这般荣宠,这哪里是爱她,分明就是害她嘛!鱼儿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进宫头一天就被兴帝当做靶子立了起来,不但得罪了太后,恐怕在其他的皇子帝姬那也讨不了好。 “朕说的,你可记住了?” “是,鱼儿记住了。”就算心内对兴帝如此高调认女的行为十分怀疑,但鱼儿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下谢了恩,叫了声“父皇。” 兴帝显然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笑着将她扶起,令她到自己跟前来。 “你娘可曾和你说起过朕?”这位看来今天真的是兴致很好。 鱼儿点点头,将脖子里挂着的钥匙掏了出来,“娘说还有一把在父皇这儿。”和过去有关的话题,鱼儿只能尽量避而不谈,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顺便把金丝楠木匣子的事和兴帝说了。 这件事反正迟早要让兴帝知道的,与其让他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再来问,不如自己主动告诉他。这是大多数上位者的心态,他们更喜欢主动向他表露心迹的人。鱼儿本来还愁找不到单独的机会,现在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娘也把那个匣子给你了?” “嗯。”鱼儿点头。 “这个……匣子还是父皇先替你保管吧。” “那我去取来。”鱼儿乖顺的又点点头。心说:快点拿走,最好以后再也不要拿回来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匣子留在身边只会让她的麻烦越来越多。 “不用,一会儿朕派人来取。”兴帝说完便不再提匣子的事,絮絮叨叨的又问了些白姨娘的近况,末了又问:“你们来的路上,可还好?” “有次在官驿住的时候,我们四个的屋子都进了窃贼。因在白天,被一个下人撞见那贼就跑了,并没有丢什么东西。”想来那天进贼的事情,兴帝和莫王早就应该得到消息,说不定连那窃贼的来路都已经查清楚了。 “还有别的吗?”兴帝颔首,表示鱼儿刚才说的他已知晓。 “还有就是……进贼那天我和涵姐姐去外面馆子吃饭,回来时候有个人缠着要见我们。不过最后还是没见着。”鱼儿想了想,把那个少年的事也交代了一点儿。 兴帝闻言,突然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人可有告诉你们他的名讳?” “递了名帖,说是叫‘熊小喵’。”鱼儿刚想说这名字可能是个化名,兴帝突然冷哼一声,站了起来,“熊小喵!这来得还真快。” “父皇?”兴帝的反应,完全出乎鱼儿的预料。看来兴帝是知道那个少年的来历的,这名字――不管是不是化名,肯定是有出处。 “这样吧,朕给你两个人,以后他们就跟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兴帝说完就匆匆离去了,连皇后那里都没去打招呼,想必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寺人不声不响的来鱼儿这里取走了那个匣子。那两个兴帝派来保护鱼儿的人也见过了,虽是普通寺人打扮,可鱼儿从他们走路的姿态就能看出,这两个都是练家子,身手不凡。两人给鱼儿磕了头算是认过主子,又说了各自的名字,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 暗卫?鱼儿不禁冷笑,她一个小丫头难道还能叛逆谋反不成,现在说是保护,实为监视。说白了,兴帝就是对谁都不放心。莫非那个自称熊小喵,又几次三番在她身边出现的人,真的是穆国皇族中人? 是夜,鱼儿沐浴过后躺在舒适的床上,竟少有的失眠了。 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虽有些令人应接不暇,可鱼儿自觉都还算是处置得当。只是这事后,她还须将白天发生的事好好儿理顺一遍。 有关她前世的记忆,鱼儿能想起的事物已有不少,可似乎每每碰到和人有关的,她就一概没有印象。以至于她至今都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今天太后、皇帝、皇后都见全了,但她对这三个人都丝毫没有印象。可明明她对这个皇宫是如此的熟悉,甚至于有一种奇怪的归属感。 也许,想不起来那些和前世有关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这样,她才可以真正的重新开始,只做这一世的沈鱼,而不必受上一世情感的牵绊。忘了那些可能爱过的恨过的人,将一切都放下,才能只活在当下。 若是背负太多,只会让接下来的路,走得更加辛苦罢了。 就像那个白姨娘给她的匣子,兴帝拿走了反倒让鱼儿轻松了许多,再不用担心这玩意儿被人拿走而惹祸上身了。兴帝没有问她要那把钥匙,看来他现在并没有把匣子打开的打算。鱼儿猜想当年是兴帝和白姨娘一起把东西放进匣子里的,然后上锁各自保存一把钥匙,只有两把合在一起时,才能再次将东西取出。那个东西,存在皇帝那里肯定比在自己这里保险,鱼儿倒是更加放心了。 不过这位皇帝老爹的态度……历来的帝王的心思都是难以被摸透的,何况鱼儿与兴帝只是稍有接触,就算是想猜也还没找到门路。只是感觉他将鱼儿接回,表面上颇得圣眷,可实际上兴帝似乎另有打算。 而莫王那边,他的说辞却与兴帝大相径庭。莫王那晚密谈时曾对鱼儿说,白姨娘是因为皇后不允才没能入宫的,可照今天兴帝的说法,却是她自己不愿意来。可看现在的情形,鱼儿倒更愿意相信后一种,白姨娘如此寡淡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属意宫中的荣华富贵。要不是因为有了孩子,她估计更愿意在外头单过。 至于说皇后,表面看着当真是贤惠得紧。皇帝要将流落在外的女儿接回,她便欣然同意,甚至肯养在自己宫中,照顾有加。处处细节都考虑周到,因怕鱼儿从小就在南边,特地请了江南的厨娘到凤鸾殿小厨房伺候。可鱼儿仍觉得蔡皇后的作为透着一股子假意,身在这个位置,如果真的就贤惠到忘我的地步,那她就不可能在后位上坐稳那么多年了。 林太后那边是明着好不了了,如果说中宫早在几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住处,那太后应该事先就知道。那样的话,太后对自己的不满怕是在自己进宫前早就有了。再加上一个沈雁,完全没有改善的可能性。帝后表面上好,到底为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鱼儿只觉得自己的处境,还真是有点儿糟糕。 第二日一早,兴帝册封帝姬的旨意就来了。鱼儿私生女的身份当然是不能公开的,就算要册封,也只能说是将莫王的女儿过继过来。宣旨的寺人平平仄仄念了半天,最后鱼儿得了一个“俪芷帝姬”的封号。 兴帝所出的帝姬,封号都以“俪”字打头。鱼儿觉得“俪芷”这两个字,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小晴在旁边将两个字来来回回念了几遍,突然笑道:“俪芷,俪芷,这可不就是‘栗子’吗?” 栗子帝姬?看这名号给取的,鱼儿也忍俊不禁。 鱼儿这边对这封号不过是一笑而过,可林太后那边却对着来请安的皇帝摔了茶碗,“就算清芫已经去了,她好歹还是皇帝你的长女,你怎可把她的封号给那个宫外接回来的小丫头?” ------------ 21第二一章 喂饭 “那等罪人,母后不提也罢。”殿内其他人等早已退得干干净净,兴帝语气淡淡,反衬得林太后更加暴怒。 “你!”林太后拿手指着兴帝,一时气结,竟是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哀家老了……如今哀家说什么,皇帝你也不愿意再听。哀家管不了你了,只想在这慈寿宫里,儿孙承欢膝下,颐养天年。可你却连最后的一点儿念想,都不肯给哀家留下……” 林太后言语间,不禁老泪纵横,言毕竟一口气提不上来,直直的向后倒去…… “母后!”兴帝原还想劝慰几句,不想太后竟是气晕过去。慈寿宫又是忙着把太后抬去寝宫安置,又是派人去宣太医,直忙了半天才罢。 这边林太后刚缓过来,各宫嫔妃和帝姬都赶过来在殿外等候消息,沈雁等人更是早就在太后寝宫外间守着了。待林太后悠悠醒转,太医诊断并无大碍,对外只说是太后年老大了,早年太过操劳,积劳成疾,需要静养些时日。 因林太后是与兴帝单独在殿内说话时晕倒的,倒也没人敢说是皇帝把太后给气的。宫中从来就是遇事不问缘由,太后病了众人各司其职尽心侍奉就是,并不多言。就算是心里有些个猜测,也只肯在藏在私下里,不敢在面上露出半分,唯恐遭致祸事。 兴帝在前朝国事繁忙,先不说与穆国边界总也不太平,即使和亲之事已经提上议程,也挡不住穆国那边的贼寇隔三岔五的来边境城池骚扰。虽然每次损失都不大,但却激起不小的民怨,也令朝廷不胜其烦。加之国内江南几个产粮大省来报,南边从三月开始,清明前后本是雨水较多的时候,现在已到了四月,却是几乎没下什么雨,今年恐有旱情。若是到了五六月份还是没有雨水,粮食减产怕是要成必然之势。 文官的折子都是说得文邹邹,其实这是在说今年不可能丰收了,皇上您就准备着秋天的时候减免税赋吧。粮草指望不上,何况启国上下还在休养生息阶段,武将们也就没了响动。于是,只能等着穆国使者过来说和亲的事,先把帝姬嫁过去,从此以后两边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若是要打,好歹还能有几年准备的时间。 只是兴帝的脸色黑了又黑,弄得朝臣们都不怎么敢吱声了。这几日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内院,气氛都有点儿压抑。 现在的景况,皇后蔡氏当然是不可能闲着,日夜领着各宫嫔妃在慈寿宫侍疾。鱼儿住在凤鸾殿,蔡皇后自己事务繁忙,早出晚归,便也免了她的早晚请安。只道是鱼儿这一路过来必是乏了,先趁着这几日好好歇息,太后那边也不必去了。 不用去太后那里尽孝心?鱼儿心里顿时便有了计较,看来这几天外头隐隐的传言非虚。林太后与兴帝制气确实是与她,更确切一点是与她册封的事情有关。所以现在太后必定是不想见到她的,皇后也十分聪明的把鱼儿留在自己宫里,免得太后见到人又生气。 原本,鱼儿这个新鲜出炉的俪芷帝姬该是最近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论是嫔妃帝姬,甚至是外头的命妇、有头脸的奴才,都想看看她到底是怎生一个模样,竟让帝后如此为她破例。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鱼儿现在颇得兴帝宠爱,能先结交一番总是好的。 宫中与人结交无非就是去皇后宫里请安,看能不能撞到,或是找些由头搞个聚会,赏花看画,随便找个新鲜物件,又或是喝个茶,就是个新奇的点心也成。只是现在太后病着,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得跟着皇后在太后榻前轮班伺候,以尽孝道。那些个身份不够的,进算进不到殿内,也得在外头站着等消息。除非有病有孕,不然这可是给所有人送上一个不孝的大把柄。 因此,鱼儿册封的庆典也给省了。当然,赏赐之类是不会少的,兴帝念她从小在外受苦,此次又不能如其他帝姬之例举行册封庆典,赏赐也比宫中惯例丰厚许多。其他各宫主子见风使舵,也纷纷送来贺礼,连太后那里也送了东西过来,还把之前没给的见面礼给补上了。鱼儿一概照单全收,依礼谢过。 太后即使在病中也不忘给新封的俪芷帝姬送来赏赐,兴帝与林太后因册封鱼儿帝姬之事不和的传闻顿时都没了踪影。没几日就有针线房的人过来替鱼儿测量尺寸,好赶在昭菁帝姬的生辰庆典前把鱼儿的新衣赶制出来。帝姬的服饰自有定制,其他四季的衣服也要重新做过,别的相应品级的饰品也都送了来。就连鱼儿不喜香料,那些特制的无香面脂头油也都弄来了。 只是太后在听说鱼儿不喜用香料时,嘴角又控制不住的抽了抽,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不过鱼儿这几天,虽然有蔡皇后的嘱咐,不须去慈寿宫尽孝,可这日子过得也着实不轻松。这会儿,她正对着怀里这个一岁多的奶娃娃束手无策。 蔡皇后娘家兄弟多,她母亲只她一个女儿,到了她自己这儿,竟也是如此。她与兴帝,在兴帝还是皇子时就成了婚,之后接连产下三位皇子。虽然中间一个孩子天生就弱,未逾岁即殇,但剩下两个孩子却是十分健康。大皇子乃兴帝嫡长子,如今已经虚岁十四,因天资聪慧早早的就被立为储君,现在已经跟着他父皇在朝堂上办差历练。太子虽未大婚,但去年已经纳了侧妃,单独搬去东宫居住。 皇后宫中还剩下一个小的,在兄弟中排行老八,今年才一岁半,正是现在扒在鱼儿身上不肯下来的奶娃娃。 八皇子刚刚学会走路没多久,整天歪歪扭扭地迈着小短腿在凤鸾殿跑来跑去,想要到他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发现点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最粘人的时候。他从小长在蔡皇后身边,从没独自生活过。可是最近这段日子,他早上睁开眼,母后已经出门了,晚上皇后从慈寿宫回来时,八皇子早就睡着了。 一连几天都没见到母后,八皇子便有些蔫蔫的,不过好在他在殿内到处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这个小姐姐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十分和气,每次都笑眯眯的对着他,既不像母后那样不肯让他爬到膝盖上生怕他把衣服弄皱,也不像自己的几个奶嬷嬷,就知道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许。 于是这八皇子就这么黏上鱼儿了,吃完早饭就往鱼儿这里跑,连歇中觉也赖在鱼儿这儿不走,一直到吃晚饭了才被奶嬷嬷哄回去。有好几次八皇子吵着把晚饭都叫人端到鱼儿这来了,“姐姐……喂,吃饭饭。” 八皇子系上自己的小围嘴,两只小手拍着桌子,眼睛盯着自己的小碗,见众人不动,又不满的叫道,“鱼儿……姐……姐,宝宝饿……要吃饭饭!” 给这么小的孩子喂饭?这回别说鱼儿了,连旁边伺候的人全都傻了眼。 七岁的姐姐照顾一岁半的弟弟,这在民间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家五六岁的女孩子,不仅要带比自己小的弟妹,还要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可这是在皇家,别说是帝姬了,就是平常的贵女,哪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让她们带孩子,恐怕是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别说是弟妹了,就算是她们将来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需要她们自己带。孩子还没出生,就从奶娘到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挑好了,当娘的只是人家都收拾好了送到跟前说说话,吃喝拉撒全都有奶嬷嬷呢。 “八皇子,乖,嬷嬷来喂你吃饭饭,好不好?”八皇子的一个奶嬷嬷端起饭碗,舀起半勺糊糊,放在自己嘴边先试了试冷热,哄道,“来,快张嘴。” 八皇子小嘴抿得紧紧的,把头扭向一边,“我不――要,姐、姐……喂。” “嬷嬷,还是我来吧,”鱼儿无法,从奶嬷嬷手中接过饭碗,学着她刚才的样子舀了半勺,吹了吹,送到八皇子嘴边。小人儿很配合的张嘴吃掉了,满脸的得意,吧唧吧唧吃得十分开心。糊糊还是平日里吃的糊糊,可今天吃起来似乎特别好吃! 一顿饭下来,鱼儿和八皇子的衣服上都溅上了汤汁,不过好歹的是喂完了。鱼儿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没有嫁人生子过,她对带孩子完全没有经验,从没有什么事能像给小孩子喂饭这么让人手忙脚乱。要说在宫里什么最累,那一定是带孩子! 八皇子吃饱了,心满意足的由奶嬷嬷抱着去睡午觉,鱼儿自己的饭菜一口都未动过,已经都凉得差不多了。 边上服侍的人有些惶恐,伺候皇子吃饭本是她们的活计,现在弄得帝姬连饭都没吃上,这种事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虽然这位平日里是好脾气的,可再好脾气也是主子,能有几个经得住小孩子这么闹腾的? 鱼儿倒是无所谓的笑笑,让他们把饭菜先撤下去热热,自己去换衣服。 等都弄完了吃上热饭,早就过了午。这边刚吃完就有人来报,涵郡主遣了身边的丫鬟萍儿过来给俪芷帝姬送贺礼。 贺礼?别人的早几天都送完了,沈涵这个时候来送,来的还是萍儿,莫非是要递什么话。 “是涵姐姐的人,让她进来见我吧。” ------------ 22第二二章 谈心 萍儿送来的是沈涵自己绣的一个荷包,鱼儿接过来看上面的针线,确实是沈涵的。她性子急躁,遇到大的色块总不耐烦一针一针将它填满,所以针脚难免粗大。 不过这是沈涵亲手做的东西,上面还专门选的是一条鱼的图案,鱼儿便欣然收下了。随手捏了一把,荷包里面是空的,看来沈涵进宫后也十分小心,生怕落人把柄。 “这个我很喜欢,替我谢谢涵姐姐。”现在鱼儿封了帝姬,身份要高出沈涵,如此谢过一句也就罢了,“萍儿,你好些日子没见过芳菲了吧?原先在府里时,你们两个就要好。这会儿我这里也不缺人伺候,你们两个下去自在些说话吧。” 芳菲忙会意,拉着萍儿向鱼儿谢恩。萍儿却还有些不明所以似的盯着旁边的人,小晴怎么突然改了名字叫芳菲了? 鱼儿见萍儿这副模样,不由的感叹这主仆两个可真是相像,就算萍儿跟在沈涵身边还常劝解着,可到底也是个神经大条的。 “她原来的名字犯了昭宁姑姑的名讳,正好母后赐的宫人都是‘芳’字辈的,就一道给改了。”鱼儿笑着给她解释。 昭宁帝姬沈菊晴是昭菁帝姬之妹,年十三,乃先元帝遗腹子。因是一位才人所出,生母地位不高,如今与其生母一道跟着林太后住在慈寿宫中。这回昭菁帝姬和亲,昭宁的生母也被突然抬作太妃,已经内定作为陪嫁了。 鱼儿封作帝姬后,她进宫时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蔡皇后就依例选另选了三名宫人,补足帝姬身边四名大宫女之数。那新补的三名宫人分别叫做芳华、芳泽、芳慧,小晴也跟着她们,将名字改作芳菲。 萍儿听鱼儿这般解释,旁边芳菲又暗暗拉了她的衣角一下,猛然醒过神来。眼前的鱼儿小姐已经不是莫王府里不受重视的庶女,而是皇后宫中正当得宠的帝姬。刚才见到熟悉的面孔,竟是大意了。如此想着,忙跪下道,“奴婢谢帝姬教诲。” 鱼儿不在意的笑笑,令芳菲领着她下去了。 这日午间鱼儿没歇多久,八皇子就起床闹她来了。这下半晌鱼儿便一直不得空,直到晚上用过饭快歇下前沐浴时,芳菲才逮着空子和鱼儿单独说话。 兴帝给那两个人,不管是出于保护也好,监视也好,人家姑娘家洗澡的时候,总不能还在旁边跟着看吧。也只有这会儿,鱼儿才能借着水声的掩护和芳菲放心的小声说话。 “今天涵郡主确实让萍儿捎话过来了,是关于小姐的封号。”芳菲一边说,一边舀水淋到鱼儿裸\露在水面的肩膀上。 “封号?”鱼儿舒服的眯起眼睛,今天可真是累坏了,带孩子实在不是什么轻省活,明日得想个办法让八皇子别只盯着她一个人才行。 芳菲点头道,“恩,她说小姐的封号似有些不妥。” “她还说了些其他的么?”鱼儿闭着眼睛将脑袋斜靠在桶沿上,说起“俪芷帝姬”这个封号,她就看出不妥来了。从那日宣旨的寺人,到身边伺候的,还有针线房那些人,但凡看起来是在宫中待了些年头的,在说到她的封号时,都多多少少露出些不自在来。 鱼儿这一辈的帝姬,封号都是“俪”字打头,这个“芷”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这两个字无论是拆开还是合起来看,除了听起来有点儿像“栗子”外,其他的就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就只说了这些。后头芳慧进来了。”帝姬身边的大宫女是两人住一间,芳慧来了之后就和芳菲一起住,只有当值时才抱着被褥睡到鱼儿床前的矮塌上。 “那就先这样吧。等太后娘娘身子好些,我再抽空子和涵姐姐单独说话。”鱼儿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让芳菲给她擦干穿衣服睡觉去。反正这封号的事,圣旨都已经下了,现在再想改也改不了了,别人爱别扭就别扭去吧。 鱼儿白天真是累极了,一夜无梦,算来这应该是她入宫以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了。之前天还未亮时,哪怕是外边塌上的人没起身,只是屋子外面洒扫的人有轻微的响动,她都能从睡梦中醒来。就算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睡得很熟,可是一有动静就会立刻清醒,芳菲说这是睡眠太浅的缘故。 好在鱼儿自己并未觉得哪里不适,大概这只是入宫后原先的习惯就回来了吧。一直待在宫里的人,睡眠就会变得很浅,哪怕是睡着的时候,也随时准备着醒来应对各种状况。 林太后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蔡皇后早上过去,不到午时就回来。听说太后的身子接下来只须静养即可,她也不耐这些儿媳妇们每天在眼前杵着,便教人都回去了。以后只需早上请安时来看看就好了,不用再兴师动众的每天都一大群人守着。 只是鱼儿没想到,蔡皇后回来第一件事竟是整顿凤鸾殿的规矩。将昨天午饭时伺候八皇子的奶嬷嬷拉到后院重责三十杖,贬至浣衣房,还令中宫所有主子和不当值的宫人们都去观刑。 后院里站了上百号人,可是安静的只有八皇子惊恐的哭声和刑杖砸在人身上的“扑扑”声。 那个挨打的嬷嬷被两个寺人死死按在刑凳上,并未被堵住嘴巴。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嚷出声,只有抽气的声音从最初的又长又粗重,渐渐变得短促,最后又一点点变得长而微弱。鱼儿知道并不是这人不敢叫喊,而是真正痛极的时候,人是吸不进气也叫不出来的。 她身后的衣裳慢慢渗出血丝,越来越多,然后变成一大块,将下衣都浸透了。最后几杖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血滴随着刑杖举起而飞溅开来。 行刑完毕,已经昏迷不醒的血人便被拖出去,送到浣衣房。鱼儿自然是明白,一个年幼不成气候的小皇子身边的奶嬷嬷,在宫里根本不算什么。拿这样的人来杀鸡儆猴,要不是现在林太后还在病中,蔡皇后会再加几杖直接把这人打死。不过这人去了浣衣房,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且不说那里屋舍简陋,缺医少药,就算侥幸熬到伤愈,那等劳苦的活计,被贬到那里的人也鲜少有人能熬过一年的。 当然,鱼儿不可能对那奶嬷嬷有什么怜悯之意。那人本就与她无关,何况这皇宫里,从来就不缺枉死的冤魂,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不过,不管鱼儿心里怎么想,脸上也不能太过风轻云淡。毕竟这身体的本尊不过七岁,之前应该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难免会有些惧怕。 “刚才可是吓着了?”皇后将鱼儿唤到跟前,见她脸上尤有些难以掩藏的惧色,柔声问道。 “是。”鱼儿低头承认,皇后的嘴角勾了勾,这倒是个实诚孩子。想她来的那天在太后那里的表现,还当是个性子倔强的。可这几日在自己宫里,却也太软弱好欺了些。原还怀疑这丫头是装的,不过现在看她的神情,却是当真有些被吓着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并不似自己开头想的那般难以拿捏。 “原本早几天就该找你说说话的,可你也知道,你皇祖母突然病了,本宫便一直都不得空。这些天你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缺的东西?你身边的大宫女虽然得了,可外头伺候的人还不齐全。掖庭那边早就把待选的人弄好了,明儿本宫就让他们把人送来,你跟着我一起去挑挑。” “谢母后关心,儿臣在这儿一切都好,并不缺什么。让母后前前后后为儿臣操劳那么久,却是儿臣的不孝了。”鱼儿言语神色恭敬,答得也中规中矩。 “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本宫不过是尽嫡母的职责罢了。”皇后端起边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几番动作,指尖时常保持成漂亮的兰花指,整个人却依然显得十分端庄,“这宫里的奴才啊,惯会见风使舵。你待他们略微宽泛些,就以为得了势了,甚至于得寸进尺,愈加放肆。一个个的,连自己该尽的本分也忘记了,只顾着躲懒,竟然能想到让主子替他们操劳!” “你刚进宫,自然是有些个放不开手脚也在所难免,可也不能没了当主子的气势。你要知道,你是我启国的帝姬!那些奴才们有伺候的不好的地方,你要说,有伺候的不尽心的,你也要说。若是有那起异心的,你就是先处置了再来告诉我也使得。”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鱼儿垂首听完,屈膝道。 蔡皇后说完点点头,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行了,本宫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儿臣告退。”鱼儿又行了一礼方缓步退下。 看着那个行止端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嬷嬷手法轻柔的给歪在塌上的蔡皇后揉着太阳穴,“娘娘,依老奴看,这小丫头也不过如此。”到底是在宫外养着的,今天这么一遭就给吓住了。 “这可未必。依本宫看,虽然没有之前想的那么难把控,可也不是个真的会乖乖听话的。阳奉阴违这等把戏,宫里宫外都多得是!” ------------ 23第二三章 往事 “娘娘的意思是……” “你单从面上看她,倒确实是吓着了的样子。可若是真的吓着了,还能像刚才这么着说话利索么?”蔡皇后睁开眼,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笑容。 方才在后院观刑时,皇后就注意到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站着的鱼儿。凤鸾殿内众人,有人因初次见到此等场景万分惊恐,也有人因往日与那嬷嬷有过节而得意,还有的是直接被吓傻了不知所措。但蔡皇后可以断定,鱼儿脸上的绝不是因为受到太大惊吓的木然,而是漠然,对眼前所发生的那一幕彻底的漠视。就好像是许嬷嬷那样的人,在宫里日子久了,见惯生死甚至是鲜血,除了自家主子,对其他人毫无感情可言。 “奴婢明白,会继续让人盯着的。”许嬷嬷立即会意的点头道,“那国舅家的几位姑娘,娘娘可有什么安排?” “可是我娘家那边又递话进来了?”皇后一说起自己的几个兄弟,眉头立刻锁了起来,榻上也不躺了,干脆又坐了起来。 “你去告诉他们,那几个丫头先在家里待着不许出来,等过几日到了昭菁的正日子再一齐进宫。和亲的主意也是他们能打的?先不说此事就未必是好事,几个王爷家里是想躲都躲不过去。他们倒好,自个儿往上凑,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是姓什么的!难道他们还真以为,蔡家能出一个皇后,还能再出一个皇妃不成?别说皇上不乐意,就算是那边,人家还不要呢。” “太后那边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什么岔子,这几日就继续按计划行事。” 许嬷嬷在旁垂首应了声:“是。” 蔡皇后停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八皇子怎么样了?” “刚才吓着了,从后院回来就有点儿发热。太医来看过了,拿了安神的药丸来,八皇子吃过已经睡下了。”许嬷嬷斟酌着说,看皇后脸色稍缓,又继续说道,“娘娘今天是不是太激进了些,八皇子到底还小,今天这样的事……万一真的惊了风,到底还是皇上……和娘娘的骨血。” 自家娘娘今天真是过了些,许嬷嬷想到在后院打那个奶嬷嬷时,八皇子扑在另一名奶嬷嬷怀里,完全不敢看。那人也吓得帮八皇子捂住耳朵想要退下,偏偏皇后不让,非要让他们都全部完事儿了再走。 “小孩子家家的,既然没什么事,过段日子就忘了。倒是他身边的人,以后可都给我皮紧着点儿。好好一个哥儿都给教坏了,成天的往生人跟前凑,连饮食这等事都敢假他人之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不敢的?罢了,既如此了,就先去看看八皇子。” 蔡皇后自去看八皇子不提。八皇子醒来也似乎就不记得先前的事了,只是奇怪一直陪着他的奶嬷嬷少了一个,众人哄骗一番,便也就过去了。 鱼儿回到住处,细想白天的事,更觉这皇后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好相与的人。什么温柔恭顺当然只是怎么套都可以用的溢美之词,但皇后却不是任凭太后和皇帝吩咐,没有自己的成算之人。 且看她今日,明面上看着是因八皇子身边的奶嬷嬷失了规矩,看皇后侍疾不在宫里,便躲懒躲得实在过分。纵着八皇子整日往鱼儿这边跑,最后竟连喂饭这等事都让鱼儿代劳了。所以皇后便为了这个新封的帝姬在宫中立威,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敢在鱼儿跟前放肆了。 可实际上,皇后定是恼怒那个奶嬷嬷敢让外人插手八皇子饮食上头的事。这入口的东西若是被人动了手脚,事后就算能追责凶手,可也已经于事无补。不过鱼儿既然知道这一层,自然是当时就防着的。喂到八皇子口里的东西,她每样都借着试冷热自己亲口尝过。就算是事后有什么变故,也赖不到她身上。 再说蔡皇后最后和她说的,挑人的事还得到时再看,反正不是贴身的人,皇后大概也不希望自己宫里混进太多其他人的眼线,鱼儿倒也不用太过操心。只是那句“可先处置再禀告”,却不是放权,而是警告。 那些人虽然已经在鱼儿身边伺候,皇后也给了她处置的权利,但说到底,那些还是皇后的人,就算是处置了,也还得向皇后禀报。说白了就是这些都是借你用用的,其实还都捏在皇后自己手里。就连鱼儿自己,也得遵从皇后的吩咐。 这般明里替人维护,暗中警告的手段,蔡皇后用的当真不赖! 次日起床略用了点早饭,蔡皇后就又给了鱼儿一个甜枣儿,令她跟着去给太后请安。 众人见皇后突然将俪芷帝姬带来了都有些诧异,原以为皇后只是迫于皇帝的压力,才将那外头接回来的小丫头养在自己宫里。可昨日听说皇后狠狠惩治了一个对帝姬不敬的,今天又将这丫头带在身边,看起来并不是做做样子,倒是当真喜爱的紧。 “这孩子刚进宫怕生的紧,而且听说路上水土不服病了一回,本宫也怕她累着了,不敢教她出门,只等歇了几日让太医瞧过了确定没事了。这不,今天就带出来给母后请个安,也让姐妹们都认识认识。” 皇后这话说得巧,一时鱼儿给来的各宫嫔妃见面行礼,众人就算之前已经往凤鸾殿送过贺礼了,此时也不得不从身上再摘下点什么东西相赠,好话更是说了不知多少。 连林太后今天也兴致极好的将鱼儿叫到跟前细细看了看,夸了她两句,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子亲手给鱼儿插在发间。就仿佛鱼儿刚来那天的事压根就没有发生过,太后看着和皇后一样,很是喜欢这个从外头找回来的容貌出众的孙女儿。 原本太后没病时,众人早晨先在皇后的带领下来慈寿宫给太后请安,再去凤鸾殿给皇后请安。太后病后,皇后便将凤鸾殿请安之事免了,即使现在太后这里不需人终日照料着,但皇后也要待上几个时辰,亲自服侍太后用过早膳和汤药再回。因此凤鸾殿请安之礼也还未恢复。 待众嫔妃散去,林太后用过早膳,也有些疲惫的靠着歇息。皇后便对一直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的鱼儿道,“今天倒是拘紧了你,跟着我站了半日可是累了?” 鱼儿忙答:“能跟着母后为皇祖母尽孝,儿臣不敢说累。” “好啦,你皇祖母也要歇会,不喜太多人在跟前。莫王府的几个丫头都在这里,你和她们好些日子没见了,就下去找她们说说话吧。挑人的事下半晌才来,你多待一会儿晚些回来也无碍的。” 既如此,鱼儿便告退自去后面寻沈涵说话。只是昨天沈涵刚让人给她送过东西,今天皇后就带她来慈寿宫,让她有机会和沈涵见面。这实在也太“巧”了点。 不过想这皇宫里到处都有皇后的人,鱼儿想要找别的时间和沈涵说事情,也难不被皇后知道,倒不如今天就大大方方去见了。 沈涵见到鱼儿自是十分高兴,“我早就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来之前还担心你将来能否得封,现在皇帝伯伯和皇伯母都那么疼你,你成了帝姬,跟着皇伯母,以后看谁还敢欺负你。” 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沈涵便想找个地方和鱼儿说体己话,本想去自己卧房,鱼儿却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一个说话的好去处,涵姐姐且跟我来。” 两人出了慈寿宫到边上一处小花园,此处与御花园相连,但地势较高。中间最高处有一观景的亭子,须拾级而上十几步方能到达。“来了这几天我都没好好看着这让我上次差点走迷了路的御花园是啥样,不如姐姐陪我上去看看吧。” 沈涵跟着鱼儿登上亭子,这里果然是周围最高的地方,四周都可看到亭子里的人,却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沈涵把披风往石凳上一垫就坐下了,身边只留萍儿和芳菲两个贴身伺候着,“这里果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鱼儿你真厉害,才来了几天就能想到这儿。以前小的时候,我来慈寿宫小住,常见皇祖母和清芫姐姐在这里。原来还想她们看风景怎么就看不厌,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清芫?”鱼儿知道兴帝的女儿闺名都以“清”打头,之前也想将她的名字改作“清瑜”。不过鱼儿这名已经习惯了,女子闺名也不入宗谱,于是便也罢了。但现在在的帝姬中,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似乎已赐名后夭折的皇女里也没有。 “我昨日叫萍儿去找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可惜刚说了一句,你身边的大宫女就回来了。”沈涵的表情也少有的严肃起来,“清芫姐姐是皇帝伯伯的长女,是母亲的一位族姐所出。因是长女,皇祖母十分喜爱,从小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连她生母也因此封做妃位。可惜那位林妃娘娘生下孩子后就失宠了,她身子不好,平时都在自己寝宫里养病,很少出来。” 取名为“芫”,即“元”,可见林太后和皇帝对这个女儿十分重视。 “那后来呢?”鱼儿也坐下来,问道。 “清芫姐姐不到七岁就得封了,而且她的封号,就叫‘俪芷’!和你现在的封号一模一样。”沈涵说着,又用力点了点头,仿佛是要加重语气一般。 ------------ 24第二四章 清芫 清芫,俪芷帝姬?鱼儿将这两个名字使劲想了想,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有印象。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没了。”沈涵说到这里情绪有些低落,“三年前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清芫姐姐不仅人没了,连她的名字、封号也从宗谱里删去了。我这次进宫才得知,连林妃也在清芫姐姐没了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当年伺候她们的人全都不见了,就好像……宫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两个人。当年皇祖母那么喜欢清芫姐姐,雁姐姐只怕连她的一半都比不上,可是现在皇祖母压根就连提都没有再提过。” “原来如此。”鱼儿了然的点点头,宫中若是有人被刻意的从记录中抹去了,那十有□此人已经不在人世。“那姐姐知道的,还有些别的什么么?” “父亲严令我们不许再提这个人,况且我们王府的人毕竟已经离京多年,对宫中发生的事不甚清楚。我知道的,也就是以前我们还在京城时候的事。我记得皇祖母经常把清芫姐姐带在身边,她老人家信佛,有时候皇祖母闭关参悟的时候,清芫也会跟着一起。两人十天半个月都不出来,饭菜也只令贴身伺候的人送进去。” “许是跟着皇祖母信佛的缘故,她和人说话的时候很和气,而且她还……”沈涵说到一半,突然停顿了下,“父亲提起过,清芫姐姐曾经主动提出要去穆国和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鱼儿听说也有些诧异,历来和亲的女子,都是些看着身份显赫,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背景底子的人。比如现在的昭菁帝姬沈菊桦,虽有嫡女身份,但先皇后早逝,舅家虽还有些人在朝中,但因林氏位居太后多年,赵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实权可言。 可是听沈涵刚才说的,原来的俪芷帝姬沈清芫既是兴帝长女,又深受太后喜爱,生母又是林家族中女子,以她的身份地位,怎会去和亲。而且是她自己主动提的,难不成是有什么情非得已的缘由? “大概是在她……之前提的吧,只是这事并没放到台面上来,且那时边关情势也要比现在好些。只是我们并不在京城,很多事情传过几道之后也做不得准,其实我也不觉得清芫姐姐会主动要求去和亲,穆国那等荒蛮的粗人,何况她又身负……这事儿传回来没多久,就有消息来说清芫姐姐她已经……她去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你说,清芫姐姐会不会是喜欢上了什么别的人?” 十七岁,和现在的昭菁帝姬一样大。鱼儿当然不会相信清芫的事,会是兴帝为了成全她的儿女情长,故意将一个大活人从史书记载上抹去,成就一段所谓的才子佳人故事。 莫王既然如此严肃的告诫自家人以后不许再提此人,林太后也不再提这个曾经无比宠爱的孙女,定然是这个沈清芫做了什么不为皇家所容的事情。而且那件事一定是极其严重的,以至于皇家竟然肯舍弃了这个悉心栽培十几年的长女。宗谱除名,还连累了生母以及身边一杆人等,如此严厉的处置,通常只有针对一项罪名时才会用到――谋逆大罪。 但再一想,纵使沈清芫深受太后宠爱,一个还在闺中未出阁的帝姬,又怎么能做出谋逆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若是真有那等事,外面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且不说那三年前的事,现在兴帝突然把沈清芫用过的封号给了鱼儿,这又是所谓何故?就算宗谱上之前的记录已经抹去,可这样的事就算大家不说,也没有人会真的忘了。就算是其他人都刻意地把这件事忘了,兴帝也不可能忘了。 不管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都是扎在兴帝心头的一根刺,这辈子都别想□! 鱼儿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凭栏眺望御花园的方向。这个角度,这片景致,于她而言真是太过熟悉了,许是上辈子她就常常站在这里看风景吧。就好像刚才沈涵说要找个地方说话,鱼儿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了这里。 “鱼儿”,沈涵也跟着站了起来,刚才说到和亲的事,她又忍不住难过了一阵,不过很快就不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也把它撞直,这几天她也想通了,这世上的事不就是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嘛。 “嗯?”鱼儿回头。 “我突然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像清芫姐姐。她以前也总是站在你现在这个位置看着御花园,一边看一边想心事的样子。恩……似乎你最近说话的口气也和她很像。”沈涵突然歪着脑袋说。 “你现在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我都没有见过她,又怎么会像她呢?”鱼儿转过身,笑了。 这皇宫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大大小小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沈清芫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呃……现在又不像了。”沈涵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哦,对了,皇祖母其实没有真的生病,只是皇帝伯伯说她病了,需要静养,让皇伯母每天都来服侍她老人家吃药。不过皇祖母和你一样也不爱喝药,她下半晌的药都是遣人偷偷倒掉的呢,还不许人告诉外头。”沈涵说话间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还有,那天皇帝伯伯来请安,和皇祖母因为你封号的事情吵起来了,然后皇祖母就被气得背过气去了。” “涵姐姐!”鱼儿几乎要跳起来,一把抓住沈涵的手,急切的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就算这里不必担心别的人听到,可鱼儿还是忍不住四下里看了看,亭子下面四周并无人经过。 “哎呀,我那天正好做了几样点心要给皇祖母送去。听说皇帝伯伯也来请安了,我想还能在他面前卖个好,让人觉得我比雁姐姐手巧、孝顺。可谁知道他们是把人都赶出去了在里面说体己话啊,然后我也就在外面听到‘封号’什么的,接着皇祖母就晕倒了,人都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我。我想着那天不正好是你册封的日子么,应该就是和你有关了。”沈涵连忙解释。 “你又听墙角……”鱼儿皱皱眉头,倒不是说沈涵这个消息不靠谱,而是她这么做太过危险了。宫里可不比王府,万一把她自己搭进去就不好了。“姐姐以后可切莫再如此了。” “安啦,这次可不就是正好么,又没有被人发现。”沈涵说着做了个鬼脸。 鱼儿心说,等被发现了你还能有命在吗?也不看看你偷听是哪两个人的墙角。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鱼儿也没有再说什么。 姐妹两个说完体己话就从亭子里下来了,想顺便到御花园里走一会儿再回去。下面等着的人看她们下了台阶,便安静的跟上。 谁想刚走出几步路,就有一个慈寿宫的宫人急急忙忙小跑着过来,“涵郡主,不好了。”见鱼儿也在忙又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俪芷帝姬。” “你起来吧。”鱼儿颔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启禀帝姬、郡主,刚才雁郡主邀了昭菁帝姬品茶,不知怎么的两位主子就走到荷花池那边去了,然后就有人来报,雁郡主掉进水里了,昭菁帝姬也扭了脚。” “现在人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马上就救上来了,现在两位主子正在寝宫换衣服,已经宣了太医过来。”这宫女这会儿气已经喘匀了,答得也不慌不忙,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想来也是,现在已经是四月,也不想腊月里头掉进水里那么冻人。何况那个慈寿宫后面的荷花池,就算一个女子站在里头,那水也不过到腰间,能有什么事?只是这个沈雁…… 鱼儿和沈涵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位雁郡主做事,真是太没创意了! 两人回到慈寿宫,昭菁和沈雁已经换好衣服。鱼儿在外殿等了一会儿,听说太医已经诊断过,昭菁帝姬的脚伤并无大碍,三五日即可痊愈。雁郡主只是受了惊吓,歇会儿就好。 这时候鱼儿也不方便进去请安探视,让人私下和沈涵说了一声,自己便和林太后告退回来了。 回到凤鸾殿,鱼儿径直先去皇后处禀告了刚才慈寿宫里昭菁和沈雁的事。这等明面上的事,鱼儿也知在她回来之前,早就有人和皇后详细的回报过了,她现在再来说一遍,只是向皇后表明的一个态度。她万事都以嫡母为先,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先来向嫡母禀告。 蔡皇后听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让鱼儿先下去用饭,等歇了中觉起来再带她去挑人。 一个帝姬身边,除了四名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外,外头负责其他活计的宫人竟有数十人之多。掖庭那边已经粗选过的人一排排的进来,根据分工不同一批批的挑选。 鱼儿跟在蔡皇后身边,看着蔡皇后一个个挑人,时不时的点人问上几句。今天蔡皇后带她过来当然不是真的让她自己挑,而是要教她怎么选人。所以鱼儿识趣的并不发表意见,只是仔细认真地在一旁看着。 选了几批,待进来两排负责浆洗的婆子时,众人先向蔡皇后和俪芷帝姬叩拜。谁知其中一人在听到“俪芷”两字时,突然发起狂来:“俪芷帝姬……啊,不要杀我,林妃娘娘救我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 25第二五章 挑人 那婆子一边胡乱的喊着俪芷帝姬、林妃娘娘,一边挣扎着向外头跑去。旁边低着跪着的另一个婆子忙去拉她,但没能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发了狂一般冲向门口,被外头的侍卫截住了。立即被布帕堵了口,说不出话来。 掖庭领着人过来的总管立即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恕罪,俪芷帝姬恕罪!”原本主子们只会亲自挑选贴身的大宫女和一些主要职位的下人,像负责浆洗、洒扫的人,通常只需由主子身边体面的嬷嬷负责挑选。 这次蔡皇后对俪芷帝姬的事,大大小小可谓是事必躬亲,所有服侍帝姬的人等都要亲自挑选过目。听说前几日还重罚了一个对帝姬不敬的宫人,可见其对这位外头接回来的帝姬是十分重视。 负责今日选人的总管可说是万分小心,可谁知竟然在自己手上出了这等事。平日里看这些人都是本分老实的,今天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在贵主面前发起狂来。别说那婆子这回是活不成了,就是自己只怕也要担点干系。 “这些人一直在掖庭里做活,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失仪也是难免的。你且起来吧。”蔡皇后今天也不想为难人,略教训了几句就罢了。 那胡言乱语的婆子自被人带下去,那总管虽起了身,但仍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再出什么差池。 蔡皇后却不再搭理那管事,而是转过头看向一直在边上静静看着的鱼儿,“看了那么久,你可看出些门道来了?” “儿臣愚钝,只略微看懂了些。”鱼儿神色平静的屈膝答道,仿若刚才那疯婆子说的话,她都不曾听到。 “不妨,你且说说看。” “母后选的人,若是在身边伺候的,须伶俐能干些,比如芳慧她们那样的。若是单只是在院子里做活的,忠厚老实能干活的就很好。”鱼儿说话不忘拍拍皇后的马屁,虽然蔡皇后不一定真的受用,但表面上这母慈子孝的文章还是需要做的。 “能看出这些,已是不错了。”蔡皇后点点头,“既如此,剩下这些你便自己选吧。” 见鱼儿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犹豫,蔡皇后又道,“左右都是伺候你的人,你且大着胆子选,有母后给你把关,你不用担心。” 如此,鱼儿便领命指了几个人,连同刚才想把那个疯婆子拉住那个在内,都是长得粗壮面相老实的。皇后看后点头,算是允了。 一时挑完了人,那总管自去把剩下没挑中的人领回,连赏钱也没敢要。留下的,也自有人去教导规矩,分配活计。鱼儿带着芳菲回到住处,总算是可以坐下歇一会了,只是主仆两人想要说话,还得等到晚间传水洗漱的时候。 而蔡皇后那边,许嬷嬷正微微笑着向主子回报:“芳慧来报说,今儿个俪芷帝姬与涵郡主在慈寿宫外头的亭子里避了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只是离得远,听不到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从刚才的情形看,说的应该是那件事。这小丫头看到那婆子虽然面上没露出什么来,可到底还是把那人给选走了。” “呵,就算那个涵丫头不说,早晚也会有人把那件事捅到她跟前的,只要和她说那件事的不是我们的人就行,免得皇上对我这凤鸾殿心生不满,倒是连累了太子。” “那也是娘娘安排妥当,让那小丫头钻了套了。”许嬷嬷忙奉承道。 “别高兴地太早,这小丫头我看心思深着呢。”皇后收了笑脸,微微锁眉,轻声道,“只是这次皇上突然给她这么个封号,连我都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再说当年清芫死得不明不白的,连林妃的后事皇上也没叫我插手。从那以后母后与皇上不和的事差不多就摆在了明面上,我看如今林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了。” 早些年先帝在时,贵妃林氏正得势,林家在朝堂上大有与启国最大的外戚赵家相抗衡之势。后来赵皇后难产而亡,林家更是就此将赵家彻底打压下去。林家在朝堂上几乎占了半壁江山,林太后又素来强势,使得兴帝忌惮已久。清芫的事发后便开始针对林家出手,接连处置好几个身居要职的林氏子弟,但林家势力在朝堂上盘踞多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连根拔起的。何况现在林太后还在,兴帝虽然能像现在这样借病对太后施以软禁,但不能再更过火了。否则若是传出皇帝不孝之事,不说那些士大夫的折子烦人,就是朝堂之上也会不稳。 只可惜如今蔡皇后的娘家兄弟实在是不争气,现在兴帝正想借蔡家的崛起来牵制林家的势力,可那帮蔡氏子弟却只知道借着外戚之名尽情享乐。更有甚者还妄想能将女儿送去穆国和亲,好再出个把皇帝的妃子,更多些赏赐。根本不思朝堂进取立功之事,令蔡皇后好不苦恼。 鱼儿那边,芳菲也很苦恼。说了半天也没法说服芳慧不必伺候主子洗漱,最后还是鱼儿出来说了句,“并不是嫌弃你们伺候得不好,只是我从小都是让她伺候沐浴的,别人在会不自在。你们只要帮着把热水、澡豆等物准备好就可。” 听了这话,芳慧才作罢,有些恹恹地下去了。 “小姐”,不等鱼儿泡进水里,芳菲就迫不及待的说道,“今天那个扶了一把疯婆子的人,看着确实是和那疯婆子有些交情的,只怕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小姐如今就这么明着要了她,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我们要找人打听,就算她回到掖庭去了也可借涵郡主的人手慢慢打探,何必急于一时。” “是吗?”鱼儿窝进澡盆子里,让热水把自己整个都包裹起来,好半天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难道不是?”芳菲觉得自家小姐自从进了宫,性子变得比在王府里时更加让人摸不透了。哪里有半点七岁的样子,简直就是在宫里待过很久的七十岁的老妖精。当然,小姐老成精明的一面,似乎只有芳菲见过。 “你觉得……当年沈清芫做下那等事,皇帝还会留下她和林妃身边的人?”就算当年没杀干净留下了一两个活口,那些人也不会有机会到凤鸾殿来叫唤。 “小姐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套?皇后故意安排了那个疯婆子这样闹一场,好引起我们的注意。”芳菲也是聪明人,一点就明白了,“那小姐为何要留下皇后的人?这样岂不是让他们猜到了涵郡主今天和我们说的事。” “那件事就算涵姐姐不说,我们也迟早会知道的,你没看见自从我得了这个封号以后,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古怪着呢。而且在身边留一个知道来路的眼线,总比留个不知道背后主子是谁的人好,再说了,我们这边多得是母后的人,和你同屋的芳慧就是。” 待鱼儿解释完了,芳菲忙不迭的点头,那个芳慧老是鬼鬼祟祟的,实在是讨厌得紧。愣了半饷,她这才想起刚才光顾着说话,连手上的活计都忘了做。再不帮鱼儿洗澡,这水都要凉了。 其实白天沈涵还有事瞒着,鱼儿当时就看出来了。照她的性子,再激两句说不定就都倒出来了。只是鱼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仿佛记忆里那个被隐藏的部分就要揭开了,可又怎么也找不到最后的那个关键点在哪里。因为自己有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鱼儿才没有继续问下去,等沈涵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她,沈涵不说一定是有什么顾忌,何必因一时好奇而将沈涵置于可能的险境之中。 而且说不定哪一天,不用别人告诉,鱼儿自己就把过去的事情都想起来。她已经可以确定,她上辈子一定在这个皇宫里生活过。 “对了,给昭菁帝姬生辰的贺礼,要怎么办?”芳菲帮鱼儿收拾好,临睡前才想起这段日子都在忙别的,竟把这事给忘了。 “把那个我刚绣的荷包拿去就是了。”鱼儿似乎早有准备,笑着对一脸焦急的芳菲说道,“你紧张什么,我们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当然是早就开始准备了。” 早就开始准备?那个荷包明明是进了宫以后被皇后关在房里没事做的时候才绣的,芳菲心道。不过自从上次把小时候绣的东西都绞了之后,自家小姐的绣工倒是长进了不少。 四月二十三是昭菁帝姬十七岁生辰的正日子,因那日她又要去拜见太后皇帝皇后,又要受小辈和命妇们的恭贺,忙着应酬必不得闲。鱼儿早两日便拿着贺礼去慈寿宫求见昭菁帝姬。 说起来鱼儿上辈子的针线也做得并不是很出色,既不会被人笑话不擅女红,也不到可以拿出来让人夸耀,属于那种在贵女中堪堪过得去的水平。当然,这样的水平放在现在的沈鱼身上,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昭菁帝姬因脚伤还未痊愈,靠坐在榻上受了鱼儿的礼,“原该早些来给姑姑请安的,耽搁到现在还请姑姑赎罪。”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见外。听皇嫂说你前几日水土不服,这几日我又弄伤了脚,这般动弹不得也懒怠见人。” 鱼儿微微抬头看向沈菊桦,昭菁帝姬长得很美……是一种端庄的美。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眼睛鼻子嘴巴单拎出来看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舒服的感觉。即使现在穿着常服坐在榻上,也不失一分一毫的贵气。 想必之前那位赵皇后也定是位美人,虽然之前一直无嗣也能稳坐中宫,到了那把年纪还是圣宠不倦,且受孕生下一位帝姬。 客套了几句,鱼儿便将自己绣的荷包送上。昭菁帝姬笑着令人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这一手女红,是什么人教授的?” ------------ 26第二六章 生辰 “这针线上头并没有专门请过师傅,不过是在莫王府时跟着白姨娘略学了点儿。胡乱绣的玩意儿,倒是让姑姑见笑了。”鱼儿如今已经过继给兴帝,自然是再不能在人前管白姨娘叫娘。 “看这针脚,也是下功夫练过的。像你这年纪,能做到这个程度,已是不错了。”昭菁帝姬倒也没有深究,只是不经意间把荷包拿起来闻了闻,“怎么,你不喜用香?” “年前顽皮掉进了水里,腊月里便病了一场,大约是喝多了药,之后就不怎么用香了。我那儿也没什么香料,不知姑姑喜欢什么味道的香味,因此就没有熏香。” “原来如此。”听到鱼儿说掉进水里的事,昭菁禁不住就乐了。鱼儿和沈雁在莫王府落水的事她当然也早就有所耳闻,想不到那个小时候的死对头居然是个只长年纪不长手段的家伙,一样的笨事还能做两回。虽说自己这两天装脚伤不太自在,可好歹可以躺着歇息,总也比被关起来禁足好太多了。 但听说鱼儿不爱用香料,昭菁刚才掠过心头的疑问更甚。眼前这个女孩子是真的不喜欢,上次还兴师动众的专门制了无香面脂、头油等物送去凤鸾殿,此刻她进来,身上也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沈菊桦到底是久居宫中之人,很快就掩饰住了心里的诧异,仍浅笑着和鱼儿说话:“人家女孩子都喜欢些个香啊粉啊什么的,偏你什么都不爱,连身上戴的首饰都这样素净。” 说话间,沈菊桦已经利索地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对紫玉镶金的镯子,套到鱼儿的两只小手上。 “姑姑,这太贵重了。”鱼儿的目光在触到那对镯子时猛然一顿,但仍假意推辞了一句。 “这有什么,这紫玉不过是个名头响些,可真要戴起来它可是最挑人的。你看,这镯子戴在你这白白嫩嫩的手上才好看,搁我这里真是白糟蹋了它。”沈菊桦握住鱼儿的手,不让她再褪下来。 鱼儿只得郑重谢过,因昭菁帝姬还在养伤期间,不宜劳累,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了。 采之看鱼儿带着人走远了,才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主子,你以前不是说这东西留着恐遭祸事,丢了又对不起……那位,所以要小心收起来不教人看见。怎么今天却拿出来给了她了?” “以前留着怕被人看到是祸事,可现在却未必,你没见皇兄已经连她原来用过的封号都拿出来给刚才那小丫头了么?”沈菊桦莞尔一笑,又道,“那对镯子的玉料着实难得,这好东西自然得留给合适的人。” “主子的意思是,她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沈菊桦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皇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个小丫头,不但说话的样子和习惯像极了那个人,连针脚的痕迹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再加上那个封号“俪芷帝姬”,太后不想被气死都难。他们亲母子之间要斗法,皇兄又如此颇费心血找来这么个妙人,她这个做皇妹的当然要给皇兄卖个好,再去添把火。 听说那丫头来的第一日,就和太后顶上了,谁知第二日皇兄直接将她封作帝姬,还用了那个封号,太后就直接被气得晕过去。现在这个荷包……沈菊桦拿在手里又看了看,放进袖子里,扭头对身边的大宫女采之道,“太医说我的脚可以略微活动些了,一会儿我要去给母后请安。”人都把东西送来了,当然要物尽其用,送到慈寿宫的东西,自是要给太后娘娘过过目才是。 鱼儿从御花园抄小路回来,双手缩在袖子里紧紧的捏着腕上的那对镯子。兴奋和激动简直就要把她整个儿包围了,好在她面上还算能维持平静。 从一开始见昭菁帝姬细看荷包的针脚时,鱼儿就猜到她许是看出了什么,至于她后面又问了哪里学的,为何不喜用香之类的,更是断定了自己的猜想。说来这沈菊桦是从小就养在林太后跟前的,但并未听说她和太后的感情有多亲厚。一个自小没有生母庇护的孩子,要在后宫平安长大,且能得到兴帝的信任去穆国和亲,还要有能耐将来能坐稳皇后之位,这样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以昭菁帝姬的阅历,定对宫中出现过的主子们,多多少少是有些印象和了解的。 刚才一试,她的反应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如此看来,自己上辈子定是和昭菁相识的人了,说不定还是熟识之人,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针线。 而手里这对镯子,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因为――这是她的东西,上辈子就是。 鱼儿感觉到脑海里尘封的那一部分,马上就要翻开最为关键的一页。现在鱼儿还有一个地方需要去确认,只是最近却不是行事的好时机,临近昭菁帝姬生辰,宫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两日后便是昭菁帝姬的生辰正日子,这日天未亮,宫中已经满是忙碌的身影。只是忙而不乱,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的宫人,却不闻丝毫喧哗之声。 鱼儿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时辰起身,先去给皇后请安,再跟着皇后去给太后请安。回来用过早饭没多久,换过衣服,蔡国舅家的几个女孩子便到了。 今日昭菁帝姬盛装打扮后要先去给林太后和兴帝行礼,再来凤鸾殿给皇后行礼。鱼儿便和蔡家的几位小姐及其他和皇后亲近的贵女在凤鸾殿等待。如皇后帝姬和后宫嫔妃和宫外命妇这般有品级的人等,都是按着品级妆扮,而这制服虽是威严有余,却都是色彩黯沉庄重的,和其他穿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比起来倒是艳丽不足了。 鱼儿本就是一张十分明艳动人的脸,若是再配上一双泪光点点的眼睛,当真是一副江南女子楚楚可人的姿态。可偏偏她的眼神却是格外的明亮,透着一股子仿若能洞察人心的震慑力,如此帝姬盛装之下,倒是无人敢轻视这个从宫外接回的俪芷帝姬了。 蔡皇后在人前素有亲和之名,今天当着众多进宫的命妇贵女的面更只是坐在上首满脸笑容的不时与在座的人说笑,众人在皇后面前也就不再十分拘谨,殿内气氛倒也融洽。 只是蔡家那几个女孩子,原是与姑母十分亲近的,蔡皇后膝下没有女儿,便也常常将她们接进宫小住。可自从姑母透出风声要将莫王家的一个女儿接来宫中久住,蔡皇后就不怎么肯令她们进宫小住了。那个从江南接回的女孩子来了之后,很快就封做帝姬,可姑母却绝口不再提让她们进宫的事了,别说是小住,就是请安都不让来了。再加上家中父兄常常在她们耳边唠叨,让她们多多与帝后亲近,将来说不定能与这位皇后姑母一样,有大造化。 可是,如今连进宫都不让,还怎么去培养感情?因此,她们便将这新得封的俪芷帝姬当做了罪魁祸首。定是这外头来的小妮子使了什么手段,让帝后对她如此倾心,还夺了姑母对蔡氏姐妹的宠爱。今日好不容易进宫了,可不得抓紧机会给姑母上上那丫头的眼药。 趁着皇后问她们今日来得可还顺利时,蔡氏便上前撒娇似的道:“娘娘,往常宫里有事,总是提前几日先来给您请安。父亲他们担心您太过操劳,让我们先过来了,就算是给您捏捏背捶捶腿都是好的。现在您身边有了俪芷帝姬,就是捏背捶腿这等事也不要我们姐妹做了。今天我们有心要早点进来给您请安,可在宫门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得进来。” 平常外命妇和贵女们想要进宫向里头的主子们问安,少说也得提前一个多时辰在宫门外等候。今天这样的日子,来的人又多,盘查也严格的多,两个时辰恐怕都不够。蔡氏姐妹能半个时辰就进来了,必是她们仗着外戚之名在外头作威作福的结果了。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在座的其他人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她们有的虽也算住在京城,可离这皇宫可远者呢,为了进宫几乎是半夜刚过就起来了,这一路赶的直到在宫门外等候时才在车里打了一个盹。 “你这丫头,眼看着到了十五就要说人家了,本宫让你在家躲懒几日,你倒还不乐意了。”蔡皇后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宠溺地看了坐在一旁的鱼儿一眼,“你这么大人了,还吃鱼儿的醋不成?说起来,你们还是嫡亲的表姐妹呢。” 人说一表三千里,历来这表亲可是能扯多远就扯多远的关系。不过现在鱼儿养在皇后跟前,说起来和蔡国舅家的孩子还真算是比较最近的表亲了,皇后的话虽有调和的意思在里头,可倒也在理。 在座的虽说不是个个都是人精,也有几个机灵的听出了皇后话里的意思。嫡亲的表姐妹,这是把鱼儿当做她自己的女儿来看了,其他嫔妃所出的帝姬,可轮不上和皇后的娘家攀表亲。一时众人便都巴结上来,可劲儿的对着鱼儿奉承,好话直说得天花乱坠。 蔡氏姐妹原想着是要上鱼儿眼药的,没想到反而将她的身份给抬高了,便有些个更加不甘。另一个年纪小些的蔡家的女孩子便跟着众人起哄时说道:“听闻帝姬是在江南长大的,身上果然带着些江南女子楚楚动人的味儿,真将我们都比下去了。都说南边不仅人生得秀气,连吃食也格外的细致,前几日莫王爷家的涵郡主就给太后娘娘做了几道南边的点心,太后娘娘直夸那几样点心好吃。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今天在皇后娘娘这儿能不能有这等口福,趁着帝姬孝敬娘娘时蹭上那么一口半口的。” 她这话说的就没有她姐姐聪明,不但一口一个江南,嘲讽鱼儿未曾进过京,还要她下厨给众人做点心。沈涵给太后做那是孝敬长辈,可让鱼儿以帝姬的身份做给众人吃,却是生生的贬低。此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连皇后脸上也有些不好看,自己娘家怎么把女儿家教得如此没有规矩,这简直就是在丢她皇后的脸面! ------------ 27第二七章 来使 “儿臣惭愧,因王爷王妃疼爱,舍不得我下厨,这厨艺上头还真是一窍不通。”鱼儿站起来对着蔡皇后屈膝福了一福,干脆的承认了她不会下厨。 那小蔡氏闻言撇了撇嘴,却听下面另一个贵女接口道:“下厨这等下人们的事,何须帝姬亲自去做?” 这说话的人原是想在俪芷帝姬面前卖个好,可她的话,却是把前几日刚亲自下厨做点心的沈涵给贬低了去。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一时殿内众人便没人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了。 蔡皇后因自己娘家人失礼在先,此时也不愿再在下厨的问题上纠缠,忙笑着转了话题,对着鱼儿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要问问你这丫头呢。前些天悄悄的将本宫身边的嬷嬷叫了去,回来却一个字也不漏。本宫正要问问你,到底是所谓何故?” 鱼儿忙又站起来,“还真是逃不过母后的眼睛。原是前段日子针线房的人让我挑料子时,儿臣看中一块布料,正合适给母后做件春衫。可是儿臣又不知母后的衣裳尺寸,便把许嬷嬷请去请教了一番。”鱼儿言语间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娇羞之情,“这事儿母后可千万别怪罪许嬷嬷,是儿臣想要到时候给母后一个惊喜,没想到母后慧眼如炬,这衣服才做了不到一半,就被发现了。” 许嬷嬷忙躬身连道:“不敢。这原是帝姬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事实上,皇后的衣衫哪怕是常服也有定制,上头的图案自有针线房的人去做。鱼儿这样的身份,说是亲手给皇后做衣裳,其实让她真正动手的部分很是有限。就算她只会锁边,也自有人帮她把其他部分全部弄好,最后送上去说是帝姬亲手所制,下面那些干活的也无人敢和她抢功。 “你这小妮子,也忒促狭了点儿。”蔡皇后将鱼儿揽到自己身边,笑道,“我那两个儿子,孝顺是孝顺,可哪有女儿贴心啊。你这丫头可真是本宫的宝贝呦!” 在座的女眷们这次可全听懂了,一个个的忙都称颂皇后与帝姬母慈子孝。边上站着的蔡氏姐妹见姑母只给那外头来的小丫头做脸,气得不行,待要再说两句,却听宫人来报,“昭菁帝姬来给皇后娘娘行礼了。” 鱼儿与殿内众人忙都各归各位站好,待沈菊桦进门先与皇后行了礼,接着众人又与她行礼。 蔡皇后身为皇嫂,送上生辰贺礼又训勉了几句,一干女眷才跟着昭菁帝姬回到慈寿宫她住的偏殿。鱼儿和沈雁沈涵她们一道向昭菁帝姬恭贺生辰。 这一套全忙完了,已经过了午时,于是众人又在宫中领宴。午后太后皇后等人都去歇午,余人或在御花园中嬉戏,或是找相熟的女眷说话,若是觉得乏了也自有地方去安置了歇一会儿。正式有帝后出席的宴会还得等到晚宴,届时宫中乐坊的伶人也会来助兴。 鱼儿也想着回凤鸾殿的住处歇会儿午,今天一上午那些女人们可真把她闹得够呛,身上沾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脂粉香味,弄得她很不舒服。可惜事与愿违,鱼儿刚对身边的芳菲芳慧使了眼色要回去,还没起身就又被一群女人围住了。 不过说来鱼儿现在在宫里可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且不说京城里人人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俪芷帝姬充满好奇,就是单冲着现今帝后对她的宠爱,也要来结交一番。 今天虽是昭菁帝姬沈菊桦的生辰,可众人心里都明白昭菁帝姬的嫡女身份有名无实,况且听的说她很快就要去和亲了。宫里宫外的,多得是趋炎附势之人,在他们看来,与其去和马上就要远嫁的沈菊桦套近乎,还不如和现在正得势的鱼儿攀上关系。就算今儿个人说不上几句话,可能混个脸熟也是不错的。 于是乎,无论鱼儿走到哪,都有人在旁边说着衣服、首饰、各色吃食,各种保养品和保养的法子。各种胭脂水粉的香味儿混杂在一起,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要被熏得晕乎乎,何况鱼儿这样平时不用香料的人。这些女人叽叽喳喳的,就差连出恭都要跟着去了。 若鱼儿真的是个七岁的小孩子,被人这么围追堵截只怕要恼了吧。好在鱼儿的芯子已经是个大人了,这般宫中应酬对她来说还算是游刃有余。脸上时时都带着笑,对那些个女人们的话题时而点头表示赞同,时而浅笑着插上几句,大多数时候还是静静的听她们说。如此进退有度,既不让人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帝姬,有疏离之感,又不与某些人太过亲近,使人有什么拉帮结派的联想。 这般老道的做派,令几位品级较高的命妇心中暗惊。这位帝姬年纪并不大,又并非在这宫中长大,可看她说话行事,却比另外几位从小就在宫中的庶出帝姬还要强上几分。其实京里关于这位新封的俪芷帝姬的传闻,还有好几个版本:有说她是莫王与外室所生,近一两年才接回王府里的;也有说她是皇帝的私生女,只是兴帝要顾及皇家颜面,才借胞弟之手将这个女儿认回。但不管是哪个版本,这位帝姬的出身都不怎么高,且早年并未受过宫中规矩礼仪的教导。 可现在若是不知前情,单看这位今日在众人面前的做派,说这位就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帝姬,怕是也不会有人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几位便不得不感叹,这位俪芷帝姬就是天生的优雅,浑身贵气浑然天成。 鱼儿这边的热闹场景,直到临近晚宴时才被一个消息突然打断:穆国使者来访,一是带来了穆国皇帝的国书,求娶启国帝姬为穆国皇后;这第二么,自然是今日恰逢昭菁帝姬生辰,送上贺礼若干,恭贺帝姬千秋! 兴帝在御①38看書网桌上的一封国书和一个南边报水灾的折子冷笑连连。 其实这求娶帝姬和亲的国书,早几天穆国来使就派人私下送来了。兴帝压而不发,他心里对这和亲之事一直都悬而未决,所以就算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把待选的贵女都借着昭菁生辰都宣进宫里来看过,但直到今日都并未放到明面上讲过。 和亲――无论那些远嫁的女子是血亲还是无关紧要的人,却都是启国子民。作为一个年未弱冠时便开始率兵征战沙场,曾经数次御驾亲征打下这片江山的帝王,如今却要他用几个女子去换取太平,哪怕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那也是一种耻辱!如果可以,兴帝宁可再率兵出征一次。但眼前桌上另一个折子却令他气恼不已。 今年南方四月初时还来报有旱情,谁料之后竟是旱涝急转,倾盆大雨连着下了近十日,万顷良田皆成泽国。这一季的早稻算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望于速速排涝,晚稻还能有些个收成。如今启国因之前数年的休养生息,减免税赋,国库算不上充实,如今南边几个产粮大省一涝,别说是征粮去打仗了,弄不好国库还得出粮给他们赈灾去。 兴帝眉头紧锁,他们选这么个日子进宫来见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上国书,这穆国来使还真是懂得利用时机好将自己的君啊! 静默着坐了近一个时辰,兴帝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人,拟旨!” 因穆国使者来访,今日的晚宴便格外的隆重。兴帝领着太子等诸位皇子与群臣一道,陪着穆国使者用宴。而屏风这边,林太后还在养病,蔡皇后为首坐在上席,昭菁帝姬是今日的寿星,也随皇后坐在上席,其下诸位帝姬贵女按品级依次而坐。 皇子帝姬年满七岁方能出席国宴,因此鱼儿在在座的几位帝姬中就是排行最小的一个。论身份尊贵,她下首的位置便是兴帝胞弟莫王府上来的郡主,不过沈雁尚在禁足之中,不能前来,沈涵顺次补上,正好和鱼儿挨着。 鱼儿今天一直被人缠着,除了知道穆国来使和国书求娶的事,还没得到别的消息,便在席间轻声向沈涵打听。 “这穆国使者偏偏选了这个时候来,也不知道他们来的是什么人,姐姐可有听说什么?”选在昭菁帝姬的生辰公开上国书,简直就是逼着兴帝给个答复。看样子,这到底哪些贵女去和亲的事,今晚就能见分晓了。 “来的是一位郡王,论辈分应是穆国皇帝叔伯家的兄弟,叫熊……熊什么来着?”沈涵“熊”了半天,就是想不起那个来使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个姓熊的郡王。” 鱼儿哑然失笑,“熊”是穆国国姓,皇帝的堂兄当然是姓熊喽。 “哦,我想起来了。”沈涵吃一口豹子肉,突然说道,“叫熊紫葆。” 这名取得……鱼儿看着面前的豹子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妹两个正说笑间,也不知男宾那边说了些什么,忽听一个寺人托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过来,请昭菁帝姬接旨。 ------------ 28第二八章 随从 皇后蔡氏率众人离席,跪接圣旨。 这圣旨的内容,刚才那宣旨的寺人进来指了昭菁帝姬的名时,宴上的众人都已猜到□分。历来这圣旨的行文,凡是遇着好事必是要骈四俪六的说上一通。先是说启穆两国如何友好,接着再夸昭菁帝姬如何德才兼备,夸完了最后一句才到了正题上:昭菁帝姬沈菊桦和亲穆国,嫁与穆和帝为后。 兴帝的这道旨意念了好长时间,鱼儿瞥见沈菊桦始终面色平静,不过想来她也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莫王在她们几个进京前就曾暗中嘱咐过,何况兴帝这边,定是早就和昭菁帝姬说过此事,她自己也应该是有所准备的。 反倒是沈涵在听说圣旨到时就紧张的起来,鱼儿和她并排跪着,都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鱼儿悄悄伸过手去,紧紧握住沈涵的手,沈涵的手心粘糊糊的,一手的汗。 只是兴帝的旨意直到最后也没有指定陪嫁媵妾的人选,不止鱼儿和沈涵,殿内众人皆觉得有些诧异。如此兴师动众的把各地的贵女都召集进京,最后却一个没选,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一时间,殿内有想被选上的露出几许遗憾之色,怕被选上的更加惶恐不安,还有那城府深的脸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当然,心里的诧异也好,遗憾也好,此时都得生生压下,先向昭菁帝姬祝贺才是。 沈菊桦倒也不像平常女儿家说到亲事时的面露羞涩,躲躲闪闪,而是大大方方的受了底下众人的恭贺,看不出即将远嫁的哀愁,也没有将要成为国母的幸喜。蔡皇后一边祝贺,一边又说了几句大义的话,沈菊桦也拣那民族大义的话回了几句。那气韵风度,简直就与旁边的蔡皇后不相上下。 可不是,今日上席坐着的,一个是现今启国的皇后,一个是未来穆国的皇后。若是昭菁没有这般能耐,又怎能入得了兴帝的眼,在众多皇女中单单选中了她一个。 鱼儿和沈涵也跟着贺喜昭菁帝姬今日双喜盈门。回到座位,沈涵悄悄拉了拉鱼儿的袖子,她刚才接旨时一直太过紧张,这会儿有些内急。两人便一起出来,去偏殿使人唤了各自的贴身宫女过来,去后面更衣。 也不知道沈涵今天是怎么了,去了快一刻钟还不出来。鱼儿在偏殿坐了会儿,也不敢用那里的茶水糕点,觉得屋内有些气闷,更不想回到大殿内继续和那帮女人聒噪,便走出屋子在回廊里站着透气。 通常这样的场合,鱼儿都习惯带着芳菲出来。因芳菲是鱼儿从外头带进来自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情分不比寻常,另外三个大宫女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此刻鱼儿站在通往大殿的长廊上,廊檐上每隔几步便挂着灯盏,将整个走道都照得亮堂堂的,反显得长廊外头更加黑了。她默默的注视着长廊的尽头,任凭思绪飘远。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熟悉了,包括着国宴的氛围,甚至是桌上的菜色味道,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上一世的自己,应该也是常常在这里走过吧。 曾经的自己是后宫嫔妃,是帝姬,是王妃,还是别的和皇权紧密相关的贵女?鱼儿的手指又不由自主的反握住手腕上的那对紫玉镶金手镯,她记得这是自己的东西,也记得这件东西对曾经的那个自己十分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对镯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又重要在哪里? 今天鱼儿特地把这对镯子戴在手上,有意无意的露在衣袖外面,可看到的人除了有赞这紫玉品相好,镯子做工精细的,并没有什么人有特别的反应。想来这东西在贵女圈中,并没有多少人见过,更不会知道它的出处了。 而沈菊桦将这对镯子送给她时,虽然当时镯子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了,但鱼儿还是能看出这并不是她常戴在身上的东西。常言道“以人养玉”,这玉器只有长年戴在人身上,才能透出其特有的光彩和色泽。而鱼儿手上这对紫玉镯子,虽然养护的十分仔细,即使镶金的缝隙中也没有一点污垢,但一看玉色便知这是沈菊桦这些年精心收藏着的东西。 上辈子自己的东西是怎么到了沈菊桦手上,沈菊桦有是否知道这对镯子的来历?按理说,若是她知道来历,应是不会随意把这东西赠与他人的。倒不是说紫玉太过贵重,而是将死人的东西送人终是不怎么吉利。想来昭菁帝姬与自己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只是一个见面礼就送了这样一件东西,必是有什么缘故的。就像是兴帝将清芫的封号给了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可是这个缘故……若说是想什么人看见,可今天鱼儿都戴了一天了,宫里宫外差不多这个圈子里她能接触到的贵女和命妇都见过了,也没人对这对镯子有反应啊。但除了这个,还能有别的什么用途?不然就是昭菁想让他看到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许是因为想得太过入神了,鱼儿并未注意到走廊那头有人过来。虽然举行晚宴的大殿内男宾和女宾两边是用屏风隔开的,但这条通向大殿的走廊却是共用的。现在过来的正是一位来参加晚宴的男宾,鱼儿回过神来再想避开却是来不及了,想着此时跑开反让人觉得她和来人有什么猫腻,索性便大大方方的退到一边让那人先过去。 启穆两国的子民千百年来都生活在这片大陆上,两国的日常服饰虽有所不同,但出席正式场合的礼服咋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分别,只有在一些细节纹饰上按各自的品级制式有所不同。那人穿的并非启国礼服,细节纹饰上也无龙纹,看着并非是皇室中太过嫡系的人物。 然当那人走近时,鱼儿不禁愣住了,“你是穆国人?”这家伙,她们进京这一路又是搞偶遇,又是听墙角,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进宫赴宴来了。 现在看来,兴帝给她配了两个暗卫是有必要的。嗯,是非常有必要! “是你?”那少年看到鱼儿似乎也有些惊讶,停下脚步盯着鱼儿的手看了半天。 鱼儿低头,发现自己还保持着刚才仔细看镯子的姿势,右手托着左手上那只镯子,现在看着倒像是要显摆似的,忙不动声色的放下了。幸好对面来的不是哪个贵女,不然明天就该传出新进宫的俪芷帝姬果然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对玉镯子就拿出来臭显摆。 “这位是俪芷帝姬。”那少年身后跟着的一个启国寺人朗声介绍道。 “在下见过帝姬。”少年说着行了一个揖礼。 鱼儿福身还礼,直起身那人便与她擦身而过走远了。算他识相,没死皮赖脸地在宫里和她纠缠,不然鱼儿可不管今天是不是昭菁的好日子,一样叫暗卫出来,把这人拖到回廊外面黑漆漆的地方胖揍一顿。 想到那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鱼儿嘴角露出一丝弧度。 “鱼儿妹妹,在外头站着有什么事那么高兴?”沈涵终于回来了,看到鱼儿站在外面便快步过来。以前沈涵总是快人快语,做事也风风火火,从没像今天这么拖沓,去更衣也用了快半个时辰。 “啊?没什么。”鱼儿收起嘴角的笑,突然觉得自己碰到那个少年就怎么就道行倒退似的,这么点小事居然就情绪外露了,这宫里这可真要不得。 “刚才我碰到王府来报信的人了”,沈涵和鱼儿边走边说,“他们说我娘上个月已经封了如夫人,父亲给她换了一个大些的院子,每月的份例涨了,手下服侍的人也多了。” “这是好事”,鱼儿心里勉强,脸上的笑却是真真的,“你娘有了位份,就是将来你出了阁,也可以安心了。” 沈涵的生母黄氏只有一个女儿,又不得宠,这些年的姨娘当下来,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升了位份,这里面的意味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兴帝要沈涵给昭菁陪嫁,所以先得抬高她的出身。这一层沈涵得到消息时大概就已经想到了,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大概是这个原因她才耽搁了那么久,等平复了心绪才出来吧。 “是啊,只要我娘这下半辈子过得平顺,我在外头也就放心了。”沈涵点点头,也未将话说破。其实刚才王府里送来的消息不止黄氏升位份的事,还有一件是和白姨娘相关的。但她扭头看着鱼儿脸上的笑,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当晚宴毕鱼儿随皇后回到凤鸾殿的住处,心里便开始盘算着怎么把那少年的事和兴帝说。鱼儿和那少年今晚见过的事,兴帝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想到那日兴帝听到“熊小喵”的名字那样的反应,鱼儿本能的感觉到他起了疑心。今日之事鱼儿说了虽然不能去除兴帝心中的怀疑,可若是不说,却是将那怀疑,彻底的坐实了。 思及此,鱼儿便对着某个黑暗的角落叫道:“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两个黑影忽的就出现在她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我想单独见父皇一面,有要事禀报。”鱼儿低声道。 那两个黑影子道了声“遵命”,就又忽的不见了,一点声息没有,连外头守夜的宫女都没发现。 暗卫们的消息递得极快,兴帝第二天临近傍晚时就过来凤鸾殿看鱼儿了,“怎么了,小丫头才几天没见就想你父皇了?” 鱼儿屏退左右,规规矩矩地跟兴帝行了礼,才站起来沉声说道:“儿臣昨晚在国宴大殿外头的回廊上碰到一个穆国来使葆郡王的随从,那人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兴帝挑挑眉毛,令自己的这个小女儿继续说下去。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儿臣曾在宫外见过这个人。”鱼儿也没打算隐瞒兴帝什么事,便将从玉佛寺起几次碰到那个少年的经过细细地说了。 “哼!”兴帝听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哪是什么葆郡王的随从,他是穆国皇帝的亲弟弟,泽王熊紫泽!熊小喵那是他的小名。” ------------ 29第二九章 家人 “熊小喵……就是那天给我和涵姐姐递名帖的人?” 兴帝点头,他今日似乎对这个天资聪慧的小女儿很是耐心,便细细的和鱼儿又解释了一通。 穆国那边自穆和帝的父辈起子嗣便不甚兴旺,和帝只有一个异母所出的弟弟熊紫泽,叔伯之中也只有一位堂兄熊紫葆。和帝统一穆国,登基当年就将自己当时还年幼的弟弟封作泽王,堂兄封为葆郡王。但如今和帝自己已经二十六岁,将近而立之年,膝下仍只有一女,今年刚刚八岁,生母是一名宫人。 鱼儿心道,想来穆国愿意和亲,并且主动求娶帝姬,与他们子嗣不兴息息相关。和帝到了这把年纪还后继无人,泽王才十三岁,还未婚娶,更别说子嗣了。这等状况,穆国必是不敢贸然起兵攻打启国,免得辛苦打下的江山最后落入他人之手。 看着眼前小女儿明亮淡定的眼神,兴帝说着说着竟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样的眼神,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个人……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住了刚才小小的失态,缓声问道,“父皇说了那么多,你可想到什么没有?” “儿臣愚钝,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那个泽王深入我朝腹地混迹许久,如今又隐瞒身份扮作葆郡王的随从进宫,必是有所图谋。”鱼儿想了想,只拣那最浅显容易看出来的说了。 兴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这丫头刚才的神情,想到的恐怕不止这些吧。只是她不说,兴帝也不想再深入地问下去。眼前这个小丫头举手投足间和那个孩子实在是太像了,甚至连身上不带香的习惯都差不多,兴帝几乎有种那个孩子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错觉。 这些年太后总说自己狠心,可是兴帝三年来每每想起那个人,又何尝不是万箭穿心?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时他还年轻,刚当父亲自然是对头个孩子寄以厚望。虽然那只是个女孩,却是从小就由他亲自教导的,兴帝花在那个孩子身上的心血,就算是现在的太子恐怕都比不上。 那孩子也果真是个聪颖的,和眼前这个小女儿一样,凡事一点就通,所以他才放心的让太后把那样的重任交到她手中。兴帝也常感叹这个孩子为何不是男儿身?谁料这么说的次数多了,竟让她生出那等要不得的心思来…… 所以如今面对同样聪慧的小女儿,兴帝却是不敢再像过去那般用心了。女儿家便只跟着皇后学些女孩子家该学的东西就好了,过刚易折,期望越大最后的伤痛也越深。虽然现在儿女多了,兴帝却觉得年纪越大越经不起折腾。同样的丧女之痛,他不愿再经历第二回。 “这对镯子,怎么在你这儿?”兴帝的思绪抽回,突然指着鱼儿手上的紫玉镶金镯子问道。 “是昭菁姑姑给的。”鱼儿回答,心里却是一激灵。原来沈菊桦给她这对紫玉镯子,为的就是让兴帝看到。 “菊桦?”兴帝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原来她一直都留着……也罢,这也算是天意。既给你了,你就好好留着吧。” 鱼儿原还想着兴帝能再说点关于这镯子的事情,可是他却绝口不再提此事。如此,鱼儿自然也不敢傻乎乎的追着兴帝问,他既不愿再说,再问就是触他逆鳞了。 父女俩之间的氛围顿时有些僵,兴帝沉吟片刻,脸上的僵冷稍缓,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是莫王府里捎来的。” 莫王府里要给鱼儿捎东西的,除了白姨娘怕是也没有别人了。接过来一看,信封并没有封口,上面也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等晚上回去再看吧。”鱼儿刚想打开,兴帝出声制止了她,“晚膳朕在皇后那里用,你也一起来吧。” 一起来用晚膳的不仅帝后二人,太子带着太子侧妃来了,连八皇子也被奶嬷嬷抱了来。人不多,也不用分席而坐,只一张大长方桌,将各色菜肴依例摆上,兴帝居于首位,皇后太子和鱼儿依次陪坐。奶嬷嬷抱着八皇子坐在末位,太子侧妃在一旁侍立。 这架势,兴帝今天想要的就是个家庭聚餐。皇后是正妻,太子和八皇子都是皇后嫡出,其他那些嫔妃就算位份再高,外头人觉得再尊贵,对帝后来说那也只是妾。 这个场合把鱼儿叫来,也算是承认她半个嫡女的地位了吧。 皇后在这样的场合一如既往的表现出温恭贤良的一面,对每个孩子都同样的慈眉善目,毫无分别。兴帝私下里也不是刻板的十分遵从规矩的人,看着席上这三个孩子,太子稳重,女儿明慧,小儿子一派憨态,脸上不由的透出几分笑意。这氛围外人看着,倒也算是一家子十分和乐。 只是这和乐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八皇子坐在奶嬷嬷的膝盖上吃了两口糊糊便坐不住了,扭头看着一旁坐着的鱼儿,嗯嗯啊啊的吵着要姐姐抱。 八皇子还不知道,上次他身边的那个奶嬷嬷遭殃,就是因他吵着要鱼儿喂饭而起的。而上回在后院处置那个人时,现在这个抱着八皇子的奶嬷嬷也在观刑之列,这会儿哪里敢当着皇后的面把小主子假以他人之手。 可八皇子哪管这些,一手推开奶嬷嬷伸到嘴边的勺子,一边奋力扭动,想要从奶嬷嬷的怀里挣脱出去。奶嬷嬷无法,她原是左手拿着碗右手拿着勺子把八皇子圈在怀里喂饭的,可小孩子一闹,她只得把勺子放回碗里,右手还拿着碗,空出左手来安抚怀里吵闹不已的小人儿。 有了上次的教训,鱼儿这次是说什么都不会伸手去揽八皇子的事了。小家伙看众人都不理会他,闹得更起劲了,挂着金豆豆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姐,姐姐……”一会儿就把小脸给哭红了。 “小八这是怎么了?”兴帝皱了皱眉头,转头问皇后。 “他这是看见他姐姐撒娇呢”,蔡皇后笑着解释,“太子不在,臣妾这宫里头也就这么两个孩子。这日里也没什么别的人来陪他们玩,这姐弟两个没几日就玩熟了。” 兴帝听说,对皇后没有将鱼儿同中宫嫡出的孩子分开甚是满意。自己的这位妻子,可说是少年夫妻,近二十年来风雨相伴,虽说不是没有些手段心机的人,但这些在这后宫之中也是必备的生存之本。蔡氏素来温和顺从,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从来就只有默默支持,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这些年那些庶子女一个接着一个出生,皇后次次都尽心尽力,这次就算是自己要把个养在外头的私生女接回宫来养在中宫,皇后也没说一个不字。而是事必躬亲,将这个小女儿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教导。 有此贤妻,兴帝觉得全是因蔡氏这么多年的付出,才使后宫平顺,自己能安心处理前朝政务。思及此,看着皇后的目光也更加深情起来。 “把小八抱到朕这里来吧。”让他们姐弟亲厚些是好事,可是让一个小孩子带一个小小孩,在宫里那就太不像话了。 抱着八皇子的奶嬷嬷忙站起来,抱着孩子往皇帝那边走。八皇子开始只道是要让他去姐姐那里,开心的又“啊,啊”了两声,可谁知奶嬷嬷却抱着他从姐姐身边过去直朝前边去了,八皇子顿时不乐意了。 一岁半的小男孩力气已经不小,再加上八皇子平时养得好,自断奶后吃的东西都是太医院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专门配置的膳食,又爱动能蹦跶,比别的小孩子要健壮许多。这牛脾气一上来死命一挣扎,奶嬷嬷一个人根本抱不住他。 说时迟那时快,八皇子往后一扑,奶嬷嬷抱不住一脱手,竟让八皇子朝着鱼儿的方向从奶嬷嬷怀里扑了出去。殿内众人全都吓得一阵惊呼,鱼儿一个飞身站起来,把八皇子稳稳地接在怀里紧紧抱住,自己却一个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鱼儿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身上还有个小胖墩压着,鱼儿自己想站都站不起来。八皇子倒是一点都没摔着,还以为鱼儿姐姐是抱着他玩呢,殿内众人全都被刚才一幕惊得冷汗连连,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鱼儿肚子上乐呵呢。 “小主子!”“皇上!”“皇后娘娘!”“帝姬!”过了好半晌,众人才回过神来,忙都跑过来搭把手。 还是满脸傻笑的八皇子被人抱走了,太子侧妃也过来亲自扶鱼儿起来。鱼儿现在身上可是真的痛,脸上痛苦的表情一点儿也不作伪。最糟糕的是屁股摔得生疼,倒下去时椅子桌脚之类的撞到了腰,鱼儿现在腿上根本使不上劲,太子侧妃一个人没法搀她起来,许嬷嬷绕到另一侧才合力将鱼儿抱了起来。 于是殿内又是一阵“快宣太医”之类的乱嚷嚷,那个刚才失手的奶嬷嬷早已经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匍匐在地上只哆嗦。 鱼儿被人抬着送到寝宫,身上的痛已经缓过劲来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可是却掩不住她心里的惊讶:自己原来竟是练过功夫的! 方才跳起来接住八皇子的一瞬,如果是没有练过的人,定然是做不到那么敏捷精准又稳当。刚才那个动作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原本接住重物应该翻身在地上打几个滚来缓冲一下,但是沈鱼的这个身体却是从小没有练过。就算鱼儿有心,这个身子却不怎么配合,才让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30第三十章 伤逝 鱼儿的伤并不严重。 现在已经快要五月,北方的天气并不很暖和,鱼儿身上的夹衫也未脱去。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虽然痛,好在并未伤到筋骨。腰上腿上屁股上都磕青了,右手手肘上还蹭破了一块油皮,看着甚是吓人,不过歇了一会儿除了手肘破皮的那里,其他地方只要不碰那些伤处就不会觉着疼了。 太医来看过,确定鱼儿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接着又有女医带着外伤的药进来。破皮和没破皮的地方要用不同的药来涂抹,女医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留了疤痕。别说是帝姬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谁愿意好好的身上多道疤? 鱼儿自己看看手肘上的伤,觉得女医有些小题大作了。这样轻微的擦伤,就算不擦药过两天它自己也就好了,一点疤都不会留下的。倒是那些淤青的地方,明儿一早起来可能会泛出些青紫色,但也只是看起来渗人而已,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刚才伤得实在不是地方。鱼儿让人处理完手上腿上的伤,就急着赶那女医出去。太丢人了,鱼儿宁可让它自己慢慢,也不要让别人帮她擦药。 “这是怎么了?”正争执间,皇后突然进来了,一屋子人都忙着跪下给皇后请安。 鱼儿穿着里衣也要起来行礼,被蔡皇后忙得上前一把按住,“小丫头子,怎的比个猴儿还淘?太医刚说你这些日子得静养,可不许再像刚才这样。” 静养,静养,又是静养,太医院除了“静养”两个字,还能想出点别的新鲜点的东西不?鱼儿倒在床上郁闷得想咬被子打滚,她不过是摔了一跤,又没跌断骨头,又没扭伤脚的,这是叫她静养个啥? 不过现在是皇后说的,鱼儿也不敢说不,只能乖顺的点点头。 “药可都擦了?”皇后在床沿上坐下来,口气软软的,摸摸鱼儿的脑袋问道。 鱼儿刚想说都擦完了,却被一旁的女医抢了先,“帝姬手上腿上的药已上完了。” 再看窝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小脸,皇后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情小妮子害羞了,“行了,把药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那女医倒是十分尽职,详细的向皇后禀报了那伤药的用法和用量,才行礼退下。鱼儿这会儿见躲不过去了,只得认命的趴下,任皇后帮她把亵衣褪下擦药。 因鱼儿摔倒的时候是先坐下去的,臀尖上的两块淤青最为严重,已经隐隐透出点点紫色,腰上那块大约是桌脚椅子腿什么撞的,这样的伤痕在鱼儿白\嫩的肌\肤上显得尤为触目。这般年纪的孩子,摔成这样也没见哭一声,何况这还是因为要救自己的小儿子摔的,还真是难为她了。蔡皇后一边擦药,一边也禁不住有些动容。再想到昨日里刚从莫王府得到的消息,心内暗自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更是轻柔了几分。 “刚才摔下去那么大声,连本宫离得远都听见了,弄成这样怎能不上药呢?” 鱼儿羞得满脸通红,一点儿也不吭声,恨不得把脸藏进枕头里。 “你的好,本宫自会记得。只要你在这凤鸾殿一日,本宫便会护你一日,将来你大了,也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从这凤鸾殿抬出去。” 蔡皇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鱼儿自然不能再害羞装鸵鸟了,忙要起来谢恩,可一抬身才发现衣服还没穿好,顿时又羞得钻回被子里去了……皇后看她这副窘态,到底还是没憋住笑。若是能把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养在跟前也不错,至少是比那几个呆头呆脑的儿子有趣多了。 这日稍晚些时候,又有兴帝身边的寺人送了赏赐过来,还令鱼儿不用起来谢恩。虽如此,鱼儿还是在床沿上跪着谢过了。 宫里的赏赐,历来就不过是那几样东西,御赐的东西还不能用来转送,只能留着看看。鱼儿只粗粗看了一遍,便叫过芳慧让她登记入册,然后收到后面小库房去。 自从让芳慧管了自己的小库房,鱼儿看芳慧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再不似刚来的时候,好像时刻都在竖着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似的。 宫人们只道是能替自家主子管着小库房,那便是极得信任极为荣耀的了,这芳慧自然也不例外。这位俪芷帝姬如今颇得宠爱,跟着帝姬将来是能出宫的,自己又是帝姬抬举信任的人,如她这等资质,这前途和跟着皇后老死在宫里真是没法比。 可在鱼儿看来,这小库房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且都看着值钱实际却没什么用处。什么时候谁送来的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又送了什么东西去何处,全都记得明明白白,一点儿也做不得假。若是丢了,便找那管钥匙的人是问。这等活计,倒是适合芳慧这样的人,既给她个看似被重用的机会,又时刻将她捏在自己手里。 “主子,听说今天是太子殿下给主子请的赏。”芳慧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太子?”鱼儿想了想,既然这位未来的皇兄主动向自己示好,那就先记着他这个人情吧。 闹了一通,鱼儿知道临睡前才有机会将兴帝给她的那封从莫王府带来的信拿出来看。身后的伤压着了便有些痛,鱼儿趴在床上用没受伤的那边胳膊肘支起半边身子。 信封薄薄的,似乎里面的信纸不多,鱼儿捏在手里,忽然间竟有些犹豫着不敢打开了。白姨娘会在信里对她说些什么,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得封帝姬的事了吧。不知她是欢喜,还是担忧。自己已经被兴帝认回,也不知道莫王妃那等性子会不会为难于白姨娘? 一时间各种念头充斥着她的思绪,连鱼儿自己都奇怪,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白姨娘,现在竟是让她如此的挂念不下。 鱼儿把信封拿在手上翻过来又翻过去,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个白纸剪出的“喜”字,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正是鱼儿当初执意要给白姨娘留下防身的。 心里像突然空了了一块,鱼儿觉得屋里的烛光突然变暗了,眼前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身上的伤也一下子变得好痛好痛,痛得她忍不住的想要哭。 明明她不是真的沈鱼,她也不可能对白姨娘有亲如母女般的感情,可她还是忍不住为白姨娘难过,为那个魂魄早已不知飘到何处的真正的沈鱼难过。 今晚的这一顿饭,帝后的用意显而易见,他们是为了告诉她:她不是一个孤女,他们为了补偿她曾经在宫外受过的苦楚,给了她天底下最大的荣耀,将她视作正宫嫡出的女儿! 可是皇家哪有亲情可言?即使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手足,如太子和尚且年幼的八皇子,将来也难保会永远兄弟和睦。 再说白姨娘,他们没有告诉她人是什么时候没了,又是怎么没了……只有一张薄薄的白喜字,宣告那个女人对于皇家已经再无价值可言。而她留下的孩子,恐怕从今后和她也再无任何关系。 鱼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醒过来。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芳菲领着一排小宫女捧着洗漱的家伙进来。 “小姐,该起了。”其实今天并不是芳菲当值,昨晚那封信里的东西鱼儿只留下银票,别的都已烧毁,但她贴身伺候的四芳已经都知道了。 “起吧。”鱼儿面色如常,看着竟似无悲无喜,就仿佛昨晚那封信她根本没有看到过。 宫里的外伤药活血化瘀的效果极好,昨晚才用了一次,今天起来便觉伤处并无大碍。鱼儿起卧还算是自如,只是身上还有些酸痛,走路不是很自在。 同往常一样净面梳洗更衣,鱼儿指了一件月白的宫装穿了,又将头饰耳环全换作银质镶嵌素色宝石的。 芳慧见鱼儿神色如常,便也蹭了过来,今天本就是该她当值。替鱼儿拿衣服首饰的时候芳慧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大着胆子问:“帝姬,这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娘娘尚且安康,您这般穿素恐是不妥吧。” “无妨,此事我自有计较。”鱼儿淡然回答。 昨天看兴帝的样子,不管他在朝堂上手段如何,想来还是个“看重”情义的人。历来帝王都是如此,自己未必是个长情之人,真的遇到和权力相关的时候,该杀杀,该灭灭,从来不论什么亲情爱情。可是对子女却是另一套标准,不孝之人,不念手足之情,统统都是不义。兴帝肯亲自跑一趟把白姨娘的事告诉她,鱼儿若没有一点表示,反倒是不好。可她若是做过了,也不是兴帝愿意看到的。 现在这个局面,还真得谢谢昨天太医的小心嘱咐。既然是让鱼儿静养,那些请安什么的就都免了,她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为白姨娘穿素戴孝,并不去外头晃荡,外面其他人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说她什么。 用过早饭,芳慧便来劝鱼儿再去床上躺会儿。 “我又不是真的伤得有多重似的,这都起来了,再躺回去也睡不着。你且替我把笔墨准备好就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抄会儿经。” 芳慧听说鱼儿要抄经,忙伺候她净了手,又将要用的经书找出来,将香点上,方退下。 许嬷嬷那里没过多久就从芳慧处得了消息,听说鱼儿公然在凤鸾殿里穿素便气得不行。谁知她那位主子娘娘听完她气呼呼的禀告,却只是淡淡一笑:“如今这事儿一出,皇上怕是又舍不得这个女儿了。” ------------ 31第三一章 探病 “娘娘您的意思是……可是皇上昨儿个说的那些话,这丫头接回来之前,不就是早已定下了要跟着昭菁帝姬送到西边去的吗?” 许嬷嬷是蔡皇后最为心腹之人,皇后是她奶大的,她心里也只有皇后一个人,就是皇帝太子之流在许嬷嬷的想法里,也比不过皇后去。而皇后有什么事也愿意和自己的这个奶嬷嬷商量着,就算不是想要意见的时候,皇后也愿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徐嬷嬷听,在说的过程中再理一理思路,看有没有破绽。 这会儿既然许嬷嬷问了,皇后自然会耐着性子慢慢的讲给她听:“之前我也不确定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头。若说是念着旧情吧,这要接早就接了,何必巴巴的等到现在?再说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那一位在外头多少年都没见着了,皇上只怕早就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蔡皇后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也只有在许嬷嬷面前,她才敢流露出一些真情绪。这皇宫里来来去去的女人跟流水似的,可真的能屹立不倒,圣宠不倦的又能有几个?多少人费尽心机最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好的还能落得个子女,那些混得差的,过得连宫里得势的奴才都不如。自己若不是皇后,又有两个儿子傍身,不然只怕……蔡皇后想了会儿,自己也摇摇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接回来还指名要住在我这凤鸾殿里,摆明了就是要借着中宫混个出身,后来又给了她那么个封号。可是那会儿皇上没有明说,我也只能是将陪嫁贵女挨个排了一遍,大致猜出这个结果。菊桦过去,菊晴肯定是陪着去的。其他府里出的贵女,这身份也不能低了,万一昭菁有个什么……昭宁那个闷葫芦性子肯定是不行的,这还得从下面的人里选一个坐到那个位置上去。这样,陪嫁的媵妾少说也得从沈氏宗亲里选。这选的人家又得和皇家亲近,又不能让他们出了女儿和亲就此有了外头的势力,从此以后就不和皇上一条心。这样的话,也就只有齐王和莫王两家合适。” 齐王是先元帝的庶长子,出身太低,为人又十分谨慎。兴帝当年提出要诸王分封的时候,他便第一个主动提出要去封地,而且选了个离京城不是太远又物产不很丰富的地方,表明自己想远离京城权利中心又不会脱离兴帝视线的决心,还自个儿给自个儿杜绝了封地过于富饶,悄悄拥兵自重的可能性。既如此,兴帝便反倒对这个庶兄显得敬重起来。 至于莫王,那是兴帝一母所出的亲弟弟。虽然这些年这兄弟两之间也不比从前那么亲密了,可比起其他兄弟来,还是莫王更可信些。 “这么算下来,也就差皇上所出帝姬中还需再选一人。只是现在我们皇上通共才那么四五位帝姬,没了的那个不说,两个年纪合适的一个已经指婚有了人家,一个是贵妃生的。贵妃娘家把着朝廷一半的兵力呢,皇上必不会再让他们同穆国有什么牵连。除了鱼儿,剩下那一个比我们小八还小两个月呢,还是个奶娃娃。这么看着,皇上当初接人的时候,该是存着把这个小丫头陪过去的打算的。” 顺便给这个小丫头安个穆国曾经想娶后来却不知怎么的挂了的帝姬的封号,让穆国皇帝膈应一回。不过兴帝的这等私下里的恶趣味,皇后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何况当初穆国暗中派人求娶以前的那个俪芷帝姬,而沈清芫自己也主动要求和亲穆国的事,兴帝从未和皇后当面提过。 “娘娘分析的极是,俪芷帝姬虽然年纪小了些,不过也已经序齿,我朝从前也有过指腹为婚,入宫待年的先例。若真是娘娘说的这三位帝姬,倒也都是没有外家支持的可靠人选。现在咱们宫里住着的这位生母没了便彻底让她断了念想,只以皇上和娘娘为尊岂不更好,皇上为何会又舍不得了?”许嬷嬷听了半响,到底还是猜不透皇后的意思。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皇后冷笑,“这男人呐,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初那女人就不愿进宫来,过了这么些年,皇上慢慢的也就淡忘了。想着这个女儿没有养在跟前,没什么感情,送出去也就送了。可如今人一接回来,那女人许是得了女儿册封的消息猜到些什么,竟是自己了断了!这人活着,又好吃好喝的供着,皇上只怕也觉得没什么。可这人一死,却逼着皇上想起她的好来,连带着就对这个女儿生出几分愧疚。说不定皇上一动情,就舍不得她了。” 偏这丫头生得这般机灵,长大了说不定又是一个清芫,蔡皇后突然间便有些愤愤,“若是她能为我儿所用,那便留着她,将来给她谋一门好亲事,再送份上等的嫁妆也不为过;若是她对我儿不利,本宫断不能留着她!” 许嬷嬷闻言,忙宽慰道:“娘娘这不是都准备好后手了么,大不了我们再推一把,让她跟着昭菁帝姬过去不就完了。到时候不用娘娘您动手,自有昭菁帝姬替您管着她。” 主仆两人说得差不多了,皇后杯里的茶水也凉了,便叫宫人送新沏的茶水进来,另有一名宫人来报,涵郡主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本宫乏了,懒怠再见人。想来她今儿个来必是来探她妹妹的,你让她也不必来磕头了,直接去鱼儿那里便是。” 沈涵进到鱼儿的寝宫时,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抄经,一身素白煞是扎眼。尽管心中对鱼儿的大胆甚是吃惊,但到底还是忍住了,静静坐在一旁等鱼儿将一页抄完了才出声。 “妹妹今日伤可好些了?” “涵姐姐来了”,鱼儿站起来,把抄好的经书收起放到一边,顺手摁灭了香火,“我不过是摔了一跤,哪有太医说的那么严重。”回头见沈涵诧异的盯着香炉看,便又解释了一句,“我虽不喜香,可抄经时还是点上虔诚些的好。” 其实握笔写字的时候,鱼儿昨天蹭破皮的右手还是有点疼的,只是她觉得心里因白姨娘母女的事太过忿忿不平,便早起抄经让自己的心绪平和一些。 “涵姐姐坐吧,怎么今天到我这儿这般生分了?”鱼儿拉着沈涵往摆着几张绣墩的圆桌边走,沈涵见她走路的姿势不如平日里利索,忙反手扶住她。 “昨儿个到底是怎么摔的,好好的吃个饭……呃,前日我们一处吃饭时还好好的呢。”沈涵原想说怎么和皇帝吃饭就弄成这样了,她可不信鱼儿这伤是摔跤摔的,那伤的地方倒像是被人打的。昨天得到消息说鱼儿受伤宣太医,沈涵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好,生怕是这个倔脾气的妹妹得知白姨娘的事和皇帝闹别扭,惹恼了皇帝。不过想到这是皇后的地盘,隔墙有耳,立刻就掩口不说下去了。 “真是摔的。”鱼儿急得把袖子卷起来给沈涵看手肘上的伤,“昨天吃饭的时候,八皇子的奶嬷嬷失了手,八皇子从她怀里扑出来了。我离得最近就想着去接,谁知道就抱着八皇子一起摔地上了。一屁股坐在青砖地上,小孩子看着小,可份量真不轻,我这手上腰上全是桌脚凳脚撞的。” 鱼儿郁闷了,她都这么解释了,沈涵还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她,外头不会真以为她昨晚被兴帝打板子了吧?真是的,伤到什么地方不好呢,她现在宁可像昭菁帝姬那样扭伤脚算了,不能走路也比被人这么误会好。 “听说八皇子身边换人了。”沈涵盯着鱼儿手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信她真是摔倒弄出来的淤青。“你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别什么事都往上凑。你自己才多大点个子,就算平日里让你抱只怕你也抱不住。” 一个小孩子去接一个小小孩子,不一起摔倒才怪。 “虽然伤得没外头传的那么厉害,不过太医让你静养,你不如就趁这段日子好好歇歇。”沈涵看着鱼儿身上的白,轻声道,“这到底是在皇伯母宫里,你这样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吧。白姨娘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有这份心便够了,这身素还是先收起来吧。” “我这不是在自己屋里静养么,谁还能进来看见不成。哪有人卧病在床的时候还穿着外套,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这原是俏皮的话,被鱼儿用平平的语气说出来,反显得有些悲凉。 沈涵想要安慰却又无从说起,刚才她进来时私下问过芳菲,她们只知道白姨娘的丧讯,但并不知道白姨娘是在得知鱼儿册封后自缢而亡的。她当然不会拆穿,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别多想,好好养着,自己身体要紧。” “我知道。”鱼儿依然是用平淡的语调回道。 因为养伤没什么事情可做,鱼儿午觉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梦里全都是她在莫王府住着时,和白姨娘相处的事情,可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大概是睡得比平常多了一个时辰,鱼儿醒来便觉头有些疼,努力回想梦里的内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白姨娘的脸了。 刚擦了把脸,太医身边的寺人送了煎好的药来,太子侧妃祝氏也跟进来看望鱼儿。“来给母后请安,就顺道来看看妹妹。妹妹的伤可好些了?” “劳嫂子惦记着,已经没昨天那么疼了。”鱼儿答时脸上没什么笑容,祝氏已经听到一些消息,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了两句话,送药的寺人便催鱼儿趁热把药喝了。鱼儿扭头满脸的不乐意,这伤药比别的药汁味儿更大,光在屋里放着就难受。那寺人是个伶俐的,忙道,“太医说了,帝姬身上的伤主要还是外敷活血化瘀。这药若是高兴喝就服两剂,不高兴就算了,并没什么大碍。” 鱼儿点头,忙让他把药端下去了。那祝氏却顺着那寺人的话,说要亲自给鱼儿擦药,把旁边伺候的人都遣下去了,“昨晚上听说妹妹不要那些下人们擦药,母后来了才哄得妹妹好歹把药上了。今天母后忙八弟的事累着了,我来给妹妹擦,妹妹可千万给我点面子别哭鼻子才是。” 祝氏突然这般行径,恐怕上药只是借口,她这样子看着是有什么话要和鱼儿说。果然,人一下去,她就压低了声在鱼儿耳边说道:“妹妹可知你这封号‘俪芷’两字有些古怪?” 原来是来说这事,鱼儿心内突然对太子来了些兴趣,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授意还是祝氏自己的想法。只是祝氏和鱼儿并不熟稔,这会儿来说这件事,和沈涵之前善意的提醒相比,却是落了下乘。 “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嫂子告知。”心里虽不屑,鱼儿面上并未显露。 “父皇曾有一位长女名叫清芫,这原是她的封号。可惜那位是个命薄的,十七岁上就没了。”祝氏很快说出了意料之中的话,只是她下一句,却让鱼儿整个儿都呆住了。“这沈清芫没的那晚,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曾端了一碗药去她的寝宫。没半个时辰,就传出帝姬暴毙的消息。” ------------ 32第三二章 辛秘 “她病了吗?”鱼儿的声音有点抖,却勉力维持着,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个巧合。 “傻妹妹,那哪是治病的药。宫中……”祝氏漂亮的手指在脖子上优雅地虚划了一下,“他们做这等事,从来都只赏那三样东西,却是极少专门去熬一碗药的,所以这事儿我印象特别深。我那时也不过十来岁,那日正好跑去太医院找我父亲,可是父亲却有事不在。我刚想回去,却看见李公公急匆匆的一个人过来了,连他徒弟都没带。于是我又不敢教他看见,只好躲到幔帐后面,然后就见他和左院判高大人一起取了一包配好的麻沸散,又拿了一味胡蔓藤加进去。他们悄悄熬完了,李公公挑了只没纹饰的青瓷碗装了就端着走了,高大人把药渣收起来放进随身的袋子里带走,我看没人了才敢出来。那个葫蔓藤就是我们常说的断肠草。” 这祝氏父亲乃是太医院中一位极得皇后信任的太医,因其自小精通药理,不到十岁便被指为当时还未得封太子的二皇子为侧妃,接入宫中待年。祝氏和太子可谓是亲梅竹马,宫中皆知两人感情甚好。那会儿祝氏已经在宫中待了好几年,从她见到李公公只身前来时,就知若是让李公公撞见自己恐怕不妙,所以才躲起来不敢现身。后来又见他们熬制毒药,更是不敢出来了。 她回来也不敢告诉别人,憋在心里又怕得紧,最后隔了几天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和二皇子说了。谁知这一说,二皇子竟想起那晚曾见到李公公独自拿着个药篮子到大姐那里去了。两个一合计,又联系到父皇刚刚的禁令,再不许提大姐这个人,他们便知此事涉及宫廷辛秘,二皇子便叫祝氏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清芫的事后不久,高院判告老还乡,祝氏的父亲顶了左院判的位置,祝氏也就渐渐的把这事淡忘了。谁知昨晚自己的丈夫又将这件陈年旧事翻出来,让自己悄悄说给现在的俪芷帝姬知道。 “一碗药?”鱼儿呢喃了一句,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响,祝氏后面说的话,却是什么都听不真切了。她如今如此厌恶吃药,就是因为记忆里那最后的一碗药,那碗要命的药。 以前当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便拼了命的想找线索。可如今线索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了,她却越来越害怕真相揭开的时刻。昨日鱼儿在发现自己原来练过功夫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当初的判断。一个能有身体底子去练功的人,又怎么会久卧病榻,喝药喝到死? 见鱼儿满脸的震惊,隐隐还有些害怕的样子,祝氏忙安慰道:“妹妹这样乖巧的人,父皇和母后疼你还来不及呢。我今天过来只是将此事说与你知道,你心里有数就成,但万不可再说出去,免得惹来祸事。” “我知道的。” “我不过是白嘱咐你”,祝氏笑了笑,又道,“其实这入口的东西最是要紧,妹妹在宫里,也需知道些药理才好。比如我刚才说的那个葫蔓藤,用得好那是药,用的不好那就是毒。惯常的毒如鹤顶红之类,中毒之人往往疼痛异常,要折腾上几个时辰才罢。可若是将一两味毒药混在麻沸散里,服毒之人就感觉不到痛苦,睡一觉便过去了。有些药材单放了无事,和在一起就是剧毒;还有些平时吃了无碍,女儿在特定的时候吃了也能致命;再有的一日两日无事,一年两年日子久了就能把人的身子掏空,到时候就算发现了想要补救也晚了……我说这些东西不是想来吓唬你,而是身在宫中,就算无害人之心,也须提防着些。改明儿妹妹大好了,我就慢慢的都教给你,多学点东西防身总是好的。” “嫂子对鱼儿的心意,鱼儿牢记在心。等伤好了,定好好的跟嫂子学。”都说毒药不分家,鱼儿当然明白祝氏说的这些东西在宫里是有多重要。皇后把这么个女人安排在太子身边,真是煞费苦心啊。太医院院判不过是四品,让祝氏当这个太子侧妃也算是抬举她了。 既是蔡皇后看中的人,手上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和鱼儿说话的功夫,祝氏便帮鱼儿把药都擦好了。她的手法极其老道,涂上药,一推一揉,鱼儿刚觉得有些痛,她已经上完了。等下一处有了些心理准备,她又与你说话把你的注意力引到别处。如此反复几次,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该擦的药也擦好了。 皇后那边知道祝氏擅于此道,她说要来给鱼儿擦药皇后也不疑有他。至于兴帝那边,那两个跟着鱼儿的人只知今天太子侧妃来过,却没听到她们说了些什么。所谓非礼勿视,虽然皇帝要他们监视加保护,可那丫头也是皇帝的亲闺女呢。偷听是很重要,但要是他们为了偷听而看了啥不该看的东西,皇帝第一个先灭了他们。 于是这会儿兴帝得到的消息是,俪芷帝姬在寝宫为其生母着白衣戴孝,涵郡主与太子侧妃分别到访探病。太子侧妃走后,帝姬一直神色抑抑。 说实话,身边的人都觉得鱼儿现在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比如大哭、发呆、吵闹那都是正常的。要是她和平常一样,那反倒是不正常了。 可兴帝在这个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凡是都爱多想,这想着想着,就觉得太子那边不对味了。好小子,你老子我才三十多,你就开始给我不安分忙着拉拢人了。 明面上看着,鱼儿现在养在皇后跟前,太子和这个妹妹亲近些也在情理之中。可问题是这小丫头才来了几天,他们根本不熟啊!昨儿个太子跳出来说,妹妹虽然年纪不大,却知道疼爱幼弟,关键时刻挺身相救,所以他要给鱼儿请赏。兴帝那会儿因白姨娘的事正想安慰鱼儿,便采纳太子的建议重重的赏了。 可今天回过头来一想,又不觉得太子昨天请赏,今天又让自己女人去探病仅仅只是关爱妹妹了。昨儿个你亲弟弟也摔了呢,怎么不见你去看看?兴帝才不管八皇子今天蔫蔫的,到底是因为昨天和鱼儿姐姐一起摔了一跤,还是因为身边熟悉的奶嬷嬷又莫名其妙少了一个呢。 这太子到底年纪还小,他的心思还真让兴帝给猜着了:有个妹妹多好啊,更别说是养在自己母亲跟前的看起来极其聪慧的妹妹。昭菁姑姑不就是被父皇用来和亲穆国了么?说不定自己这个鱼儿妹妹,将来也能为自己所用,结一门有用的亲事。现在趁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给她点好处,又让祝氏先吓一吓,再说教她药理给颗甜枣儿,时间久了自然就和自己亲近了。可弟弟就不同了,八皇子虽然是同母所出的亲弟弟,可这毕竟还没有序齿,小八小八也不过是叫叫,能不能养大还难说。何况就算是养大了,能不能和自己是一条心还难说。 皇子们之间,就算是亲兄弟将来也免不了有争斗,兴帝自己现在就还防着莫王呢。可他自己如此,却看不惯自己的儿子们如此,于是总觉得今天祝氏是和鱼儿说了什么,极有可能是把白姨娘的死因告诉她了。所以鱼儿才会中午还有心情睡午觉,下午祝氏走了之后就情绪恹恹了。 这会儿兴帝恨不得把鱼儿身边那两个暗卫换成女的,省得他们一到关键时刻就来一句:非礼勿视,帝姬正在……奴才近不了身。还有,那个太子侧妃看着也不是个安分的,也得在她身边安两个暗卫,还有皇后和贵妃那里……只可惜,兴帝手里的暗卫竟然不够用。 一想到这个,兴帝就忍不住想拍桌子摔茶碗。三年前,清芫的事情之后,母后竟然就把那支力量尽数收了回去,一点人都没给他留。他沈子衿堂堂启国皇帝,手里居然没有那支暗中势力的控制权,这说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想不到那么多年的母子,林太后居然还不放心他。宁可把那支势力交到一个流着一半林家血脉的孙女手里,也不肯给他这个亲生儿子! 她最看重的孙女没了,她居然就和自己怄气,死也不肯交出那支势力的控制权,而且一怄就是三年! 现在兴帝手里的这支力量,刚刚组建不过三年,真正能用的精英实在少得可怜。就连探听消息这等事,也常常让他觉得人手不够,更别说是干别的了。不然何至于让那个熊小喵在自己的地盘上晃荡了那么久,等他缠上自己的女儿和侄女了才被发现。要是再晚一点,估计闺女都让人家给拐走了。兴帝只觉得当皇帝还当这么郁闷的,这天底下也就独他一个了。 这一点上,穆和帝熊昰这皇帝当得就爽利多了。上头没有太后压着,皇后是邻国和亲的帝姬,朝中也没有外戚牵制。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皇子,不过等昭菁她们过去了,诞下皇子也就指日可待。到时候这人没有了后继无人的顾及,只怕会像一匹野狼一样杀向邻国。启国如今接受和亲,也只能说是延缓之策,将来定有一场抗日持久的硬仗要打。 兴帝正想着,就有寺人来报,穆国使者葆郡王求见。 “呵!”兴帝又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正想着他们呢,居然还真的就来了,“他们可有说是所为何事?” “来使说他们看中了皇上的一位帝姬,想让那位帝姬与昭菁帝姬一同和亲穆国。”寺人尖细的声音回道。 “哦,他们看中的,是朕的哪位帝姬?”兴帝眉毛扬了扬,指尖在书桌上轻扣数下,似乎对穆国人如此突兀的指名求娶的行为饶有兴致。 “是……”传话的寺人稍犹豫了一下才道,“回皇上话,是俪芷帝姬。” ------------ 33第三三章 谈判 回话的寺人很是紧张,就算自己现在说的做的都是规规矩矩,并未出错,可心里还是打鼓。穆国使者指了名要的那位俪芷帝姬,今年可才七岁。虽然是莫王府里过继来的,但现在可是帝后心尖上的人,对她的宠爱,就算是贵妃娘娘所出的俪芸帝姬都比不上,俨然就是半个嫡出。 前两天才刚下旨把昭菁帝姬指给了穆国皇帝,现在穆国人还非要把皇上的这个心肝宝贝也要走,这不是存心找茬么? 兴帝的手指在书桌上继续轻叩着,一下,又一下……那站着回话的寺人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打颤,终于在他吓得几乎就要跪下的时候,兴帝开口说话了,“宣穆国使臣觐见。” 因今日穆过葆郡王只是私下来找兴帝商议,不需像上一次公开呈递国书那般百官分列两旁,有繁复的仪式和程序。所以这次兴帝只是将使臣宣至平常和官员们议事的大殿内,也没有宣其他启国官员作陪。毕竟穆国使臣只是说想娶某位帝姬,人家用商量的语气,兴帝也不好直接驳了。此事现在看着主要还是帝王家事,虽说皇家没有真正的家事,但仍不宜过早叫外姓官员参与、 穆葆郡王只身进入殿内,将随从都留在了外头候着,对着上头已经换好帝王朝服的兴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兴帝冷着脸叫起、赐坐、上茶,也令自己身边的人退至殿外。 殿门大开着,外面的人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却一点儿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当然,他们各自手下的暗卫不算……说起这个暗卫,兴帝又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要沉不住气了。因为穆国使团里还有一位穆和帝的胞弟,所以他们这次带的人可不少,也包括个别高手在内。他们居然派人就这么大白天的,把四个姑娘家住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自己和莫王派出去那些人就和睡着了一样,等一个洗衣服的妇人叫起来才知道。 那天跟在四个丫头身边的,可是自己这里排名前十的高手里的三个,结果他这个皇帝用的人,居然比不上人家一个王爷用的厉害,想想就憋屈。 好在这位葆郡王的表现还算谦和,两次觐见都主动给自己行了君臣大礼,不然兴帝可不保证会不会把这家伙直接赶出去。 “尊敬的皇帝陛下”,葆郡王侧身坐着朝上拱拱手,道:“听闻陛下所出,有一位俪芷帝姬,容貌秀美、才华横溢,可谓是才貌双全,举止端庄,且陛下还未为这位帝姬指定夫家。不知我穆国能否有幸,同时迎娶昭菁帝姬与这位俪芷帝姬?” 这穆国人说话,还真是直接,一点弯子也不饶,上来就是正题。 “朕这个女儿今年才七岁,虽是聪慧可人,到底还是太小了些,礼数恐学得不够周全。何况朕的皇后宫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朕和皇后都想多留她几年。”兴帝也懒得再和人绕弯子,便也直接起来。 “此事陛下无需担心。我穆国皇宫之中,恰有一位公主年方八岁。陛下的俪芷帝姬可与我朝的长公主一道学习诗书礼乐。想我穆国泱泱大国,宫中所请的为公主教授诗书技艺的师傅,或是饱读诗书的学士,或是身怀顶尖技艺的琴师、绣师。我朝皇帝陛下仁爱,必会善待帝姬,待其成年之后再行册封之礼,以妃位待之。” “朕已经嫁了一位正宫皇后所出的皇妹与你朝皇帝为后,何须再出一位皇后宫中的帝姬。朕与皇后的女儿,岂可与他人为妾?” 葆郡王夸起自己国家便有点儿滔滔不绝起来,但见兴帝脸色愈加沉闷,心知这位必是不耐听这些。他也不想今天把这事谈崩,忙转了话头道,“皇帝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之后宫妃嫔,天家尊荣岂可与通常公侯之家相比拟。况自古一国之女为嫁,以女弟、侄相陪,是为媵妾。媵,贵妾也。我穆启两国和亲,为的是千秋万代、永相修好,是以,陛下才为昭菁帝姬指八位贵女,以为媵妾相陪。此举,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以保我朝后位永为启国之女。” “然,如今陛下与我朝商定的陪嫁之女中,或是身份不够,或是才质平平,只有贵国皇后殿下膝下的这位俪芷帝姬,无论是出身还是才华,才堪当此重任!” 葆郡王一席话说的十分缜密,把兴帝推辞的借口一一驳回,还将鱼儿的身份捧高了不少。鱼儿是兴帝从胞弟莫王那里过继来的,此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虽说是养在蔡皇后跟前,但也只能算是半个嫡出,与沈菊桦那样真正的正宫皇后所出的帝姬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只是葆郡王这次带的人里,那位扮作随从的泽王殿下要求素来古怪的很。前日晚宴后回到下榻的官驿,他就突然提出让自己去向启国皇帝把那个才七岁的俪芷帝姬讨来,还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人带回穆国去就成。 人家姑娘那可是皇帝皇后宠爱的帝姬,又不是草原上普通牧民的女儿,就算求亲不成那抢回来,等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成了。可是现在能用抢的吗?葆郡王那位堂兄可是让自己来谈和亲的,不是来挑起战争的。于是他思来想去,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先把人往高里捧,然后逼着兴帝承认此次和亲的人里,没为后位准备好真正能顶替的人选,让兴帝只能把那位俪芷帝姬也嫁过来。反正那个女娃娃还小呢,带回去先养着,这将来的事,就让他们亲兄弟之间折腾去吧。 反正这人是泽王要的,和帝再怎么着也怪不到自己头上。要是他们兄弟间为此折腾狠了,那自己的机会不就…… 兴帝当然不知道葆郡王心里那些曲曲绕绕的事情,他现在的心思,还真让蔡皇后给说准了:原本鱼儿这丫头接回来就是想让她跟着昭菁过去的,她还想看看和帝对着一个顶着“俪芷帝姬”名号的奶娃娃怎么办?可是现在人家主动讨上门来了,兴帝反倒是不怎么想给了。养了几日,自己的女儿终究是有些感情的,何况她的生母才刚刚……尽管当初接近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利用,现在接鱼儿回来也是存着将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再利用一次的心思,可没想到那个女人行事,竟是那么的决绝。 到底还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要说一点感情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那个消息传来时,兴帝就开始有些犹豫,现在让穆国使臣一逼,反倒让他多了些舍不得的心思。 “郡王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朕指的那些宗室贵女,身份不够尊贵?”兴帝眼神在葆郡王的脸上扫过,见此人竟丝毫没有彷徨之色,“朕的帝姬虽然少,再在宗室之中找个聪慧适龄的女子封作帝姬就是。让什么人给昭菁帝姬陪嫁,这是我朝内政,还不容尔等置掾!” “皇帝陛下所说的贵国内政,我等自是不便干涉。只是……”葆郡王说着,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继续道,“听得说,贵国的俪芷帝姬手上所佩有一对紫玉镶金的玉镯。此物乃是我穆国国宝,此事不知皇帝陛下……您要作何解释?” “紫玉虽然稀有,但要说紫玉所制的镯子,也不是天下只此一件。朕的帝姬想要怎样珠宝都不为过,莫非郡王认为,她们还不配拥有一对紫玉镯子?”兴帝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愈加恼怒起来。 鱼儿手上那对镯子因是菊桦给的,她也只在菊桦生辰的前后几日戴过。后来自己见过之后,便叫她收起来了。女眷不可能与穆国使团一同赴宴,若说被穆国人看见,那就只有鱼儿那天说的,在殿外长廊碰到过一次泽王。 这个熊小喵,今日之事必定不是面前这个葆郡王的主意,而是那个贼心不死的泽王唆使的。兴帝此刻恨不得叫侍卫把那个殿外站着装作葆郡王随从的少年抓进来,当场揭穿他的身份。可再一想,这么做似乎太小家子气了,有损大国气度,只得将这口怒气生生忍下。 “皇帝陛下说笑了,贵国帝姬乃天之骄女,当然配得上任何珍贵的饰物。”葆郡王却还是不依不饶,道,“只是那对紫玉镶金玉镯成色极佳,普天之下恐难找出第二块能与之媲美的玉石再来打造一对玉镯。那镶金遮挡之处尚有穆国金工处的制印,若将镶金部件取下观其背面即可见,确是我朝之物。” “当年我朝皇帝陛下曾将此物赠予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以作定情之意,只可惜那位女子未曾婚嫁便仙逝了。那对紫玉镯子也随着那位仙逝的女子,从此杳无音讯。因此物乃我穆国国宝,我朝曾派人四处循迹三年之久,一直未曾寻获。今日得见我穆国国宝竟为贵国俪芷帝姬所佩,实乃天意也!皇帝陛下何不顺应天意,成全这桩美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二更~ ------------ 34第三四章 决定 “你、你……”兴帝怒得猛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穆葆郡王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侍卫听到动静,登时都冲了进来,将葆郡王团团围住,殿内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穆国使团的其他人等见此情形,也想跟着进来,却被那个化装成随从的泽王使了眼色拦住了。 兴帝原本只是气极险些失了理智,被这么一打岔,顿时就清醒过来,那句“这人朕就是不给你又如何”到底还是咽下去没有说出来。只是挥挥手,从自己的人马道:“只是个误会,你们先退下吧。” 待众侍卫退下,兴帝也坐下来,冷冰冰的道:“手下的人不懂规矩,让郡王受惊了。” 这虽是道歉的话,可从兴帝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却是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葆郡王倒也不计较,依旧儒雅的笑着,仿若刚才被腰上配着刀剑的卫兵围住的人不是他。一句“无妨!”说得是风轻云淡,与兴帝刚才的气急败坏相比,显然是气势上占了上风。 “我等也体谅俪芷帝姬乃是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的爱女,本王也是为人父母者,自然能体会这血脉亲情难以割舍。然,望陛下能以国家大义为重,早日决断。” 葆郡王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处境,知道这事不可冒进,如今谈判已经略占上风,便也就给了兴帝一个台阶下。 兴帝如何听不出来,刚才的冲动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失面子,现在有了台阶,便也就顺势下来了:“说来此事虽是国事,却也是朕的家事。如今母后年事已高,又对几个孙辈十分看重。近日母后凤体欠安,朕也需与母后商议一番才能做出决断,以免年老之人徒受刺激。朕虽为天子,然这个‘孝’字却是不得不尊。” 兴帝不说自己的儿女亲情,反倒是扯上了太后。如今诸国都以孝治天下,一个“孝”出口,葆郡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皇帝陛下的孝道,当为天下人称颂。只是我等使团还得早些定下逐项和亲事宜,回朝向我穆国皇帝陛下复命。不如就以三日为期,陛下以为如何?” 看兴帝点头,葆郡王也不多言,行礼毕带着随从退下回官驿住处去了。 兴帝犹自坐了一会儿,才对在旁站着的李公公道,“更衣,回御书房。”起身走了两步,似又想起什么,又道,“去把昭菁帝姬叫来,朕有事要问她。” 沈菊桦对兴帝突然说要在御书房召见有些诧异,不过听说自己这位皇兄刚和穆国来使吵了一架,想来找自己说的定是与和亲有关的事。昭菁毕竟是跟着太后住在慈寿宫偏殿,就算如今林太后被软禁了,但这里总归还是太后的地盘,多多少少总有些耳目。兴帝想找沈菊桦说话又不想被太后知道谈话的内容,似乎也就知道御书房还靠谱点。 当然,去蔡皇后那里也是可以的,只是他们兄妹两个若专门去凤鸾殿找间屋子说话,那就太奇怪了。 昭菁帝姬素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听说兴帝找她,也没有专门再换衣服梳头,只是照了照镜子看身上还齐整,便动身过来了。 她进来时,兴帝正在看一份奏折,只是盯着某一页,好半天也没有翻动,看来是在想心事。沈菊桦也没惊动兴帝,只是自己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李公公早就给她端来了茶点又退出去了,于是沈菊桦就一边就着茶水吃糕点,一边等她那位皇兄自己回过神来。 兴帝抬头,看到已经在边上坐着的沈菊桦,脸上下意识的浮上一丝笑意:“皇妹来了。” “见过皇兄。”沈菊桦这才款款地站起来对兴帝福了福,“刚才见皇兄在处理国事,所以不敢打扰。” “太医说你的腿还没痊愈,不宜久站,还是先坐着罢。朕看完这个折子就好。”兴帝低头继续翻阅折子,可思绪却更加不能集中,脑海里浮现出近二十年前的往事。 看着眼前的少女,兴帝忍不住想起十七年前,这丫头刚出生时被抱到自己母后宫里的模样。那时他早已为人父,有了一对庶出的儿女,清芫三岁,庶长子也快满周岁了。对于这个脸上还有些红红的闭着眼睛只知道睡觉的小婴儿,兴帝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怜悯、愧疚,亦或是庆幸? 赵皇后在生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兴帝当然知道女儿生孩子的凶险,而且他自己也已经见识过两次,那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一般,清芫的生母就是因为产后体虚,到现在还卧床不起。 可是赵皇后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那时候还是皇子的兴帝却不敢去想。当年自己的父皇元帝与赵皇后感情甚好,而与自己的母妃虽然外人看着十分宠爱,实际上却是感情平平。自他懂事以后,父皇来母妃宫里留宿基本都是装样子,晚上两人还是分房而睡。因为当年父皇在打天下时,有一支十分重要的力量一直握在林家手里。沈氏一族刚刚坐稳这天下,可是周边小国蠢蠢欲动,都想互相吞并,皇家还需要林家的这支暗中的力量来巩固皇权。兴帝很早就明白,父皇和母妃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和制衡。 原本以为,赵皇后到了那个年纪,中宫不会再有嫡子出生,可没想到她以如此高龄竟然突然有孕了。时为皇子的兴帝那时虽然已有军功在身,可他既不占嫡又不占长,皇后突然有孕让他的处境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没有人比他更担心赵皇后产下嫡子。虽然那个孩子比自己的儿子还小,可对他的威胁却是致命的,父皇随时都有可能派人接手林家的势力,然后把他和母妃还有弟弟一起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那个中宫嫡出的孩子扫清一切障碍。 甚至……他还动过对赵皇后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下手的念头。母妃拦住了他,告诉他如果他插手了,就算皇后最后未能诞下嫡子,那他最后也将与皇位无缘了。如果有必要,林贵妃自会替他们兄弟去担那个风险。 兴帝当然知道母妃是有这个实力的,所以他最后才不敢去追查赵皇后的死因,宁愿相信太医说的,赵皇后是因为高龄头胎的缘故才……也幸而那是一个女孩,否则一个失去母亲的中宫嫡子,是很难在宫廷中存活下来的。 父皇对那个初生的婴孩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令人送到了贵妃宫中,自己则沉浸在失去爱妻的悲痛之中。而母妃的贵妃一直当到四年后先帝驾崩,自己顺利地登上皇位。他将自己的母妃尊为太后,将弟弟封为莫王,庶长兄封为齐王。而那个先皇后留下的女儿,因为某种复杂的感情,一直被他当做女儿一样养大,甚至于比女儿更宠。 清芫从小就被林太后定下了要作为那支势力的领导者培养,这是兴帝为了登上这个帝位和林家的交换条件。那支势力不能完全的交给皇家,而是须由一位有着林家血脉的帝姬掌控,以防哪天皇家觉得林家不再有利用价值而将他们一举消灭。林太后,到底还是向着娘家的……当然兴帝也不会选一位皇子去做这件事,否则指不定哪天儿子反了把老子灭了。 所以他对清芫更多的是严格要求,对菊桦却是宠爱,结果把这个妹妹宠得,性子极为洒脱,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万事不愁。 “皇兄?”兴帝又抬起头,发现沈菊桦正在看着他,仿佛在问你真的是在看奏折吗?而低头再看自己面前的折子还是刚才她进来时的那一页,于是干脆收起来,今天真是看不下去了。 “知道朕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么?” “皇兄和那个什么穆国的葆郡王吵架了?所以叫我来,将来好和穆国皇帝好好说道说道,让那个家伙回去好看?”沈菊桦笑着和兴帝打包票,“这等事还须皇兄巴巴的专门把我叫来说么,妹妹我心里有数。我不向着皇兄,难道还能向着那个隔了老远的小叔子不成?额,不对,他好像比穆国皇帝大,应该是老叔子。” “你这丫头,还没嫁过去呢,就小叔子的叫上了,也不害臊!”兴帝被沈菊桦这么抢白一通,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不过说起来,你的那个小叔子,他这次也跟来了。他今天还叫葆郡王来向朕要一个人。” “皇兄是说……泽王,就是那个上次您说小名叫熊小喵的?”说起这个名字,她就忍不住想笑,可是看兴帝已然是一副要谈正事的架势,便忍住了,“他想问皇兄要谁?” “鱼儿。” “沈鱼?那个小丫头,难道皇兄把她接回来,不是为了让她跟着我去穆国的吗?”沈菊桦原本还想问兴帝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来气太后,那手绣活实在是学得太像了点,可是见兴帝的脸已经阴下去,忙识趣的闭了口。这个皇兄的性子她还算是知道的,高兴的时候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他不高兴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惹他,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原来是,不过现在有了点变故。”兴帝恨恨的说,这个妹妹,干嘛一定要把事情挑明,虽然现在这里没别人,可是好歹也要给他这个皇帝哥哥留点面子吧。之前太宠她了,真是欠教训! “昭菁,你先给朕说说,你给鱼儿的那对紫玉镶金镯子,到底是何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一更,其实是补昨天欠着的第三更啦~等下还有一更,可能比较晚,大家明天再来看吧 ------------ 35第三五章 罪责 “皇兄?”沈菊桦听到兴帝叫的是她的封号,而不是菊桦丫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当即也不敢再坐着,忙恭敬的站了起来。 “朕只是想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朕,清芫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又是为了什么把这东西给了鱼儿?” 沈菊桦心中警铃大作,兴帝刚刚还在说穆国使臣求娶沈鱼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说到那对紫玉镯子上了。印象里,兴帝似乎只有极少的几次才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和她说话。上一次,应该还是三年前,因为清芫的事。 给鱼儿那对镯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场赌局。若好,能帮着兴帝气一气太后,卖他个情面。若不好,也有可能会弄巧成拙,把自己搭进去。不过现在沈菊桦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和亲的旨意已下,穆国使团也在,她是一定要去和亲穆国的。兴帝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像对待清芫那样要她的命。 “皇兄,我与清芫虽有姑侄之名,但她却长我三岁,可说是在母后跟前一同长大。那天白日里清芫曾找到我,给了我这对镯子,让我代为保管。她说若还能再见面,便将此物还她;若没有,就留着权作个念想。后来……我也曾想把这对镯子交给她的生母林氏,但听说林氏当时病重,且还未知晓清芫的事,所以也就不敢唐突。直到后来林氏没了,这对镯子就一直留在我手上。” “那你当时怎么不给朕说,藏了三年,现在又拿出来了?” 见兴帝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沈菊桦立即就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天清芫来找我的时候并没有避人,我以为皇兄您知道的。” 这丫头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你不对她凶,她就不知道谁是天王老子了!口气稍软一点她就开始装可怜,兴帝愤愤的想道:你以为你哥我不知道她给你的是什么吗?问题是老子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是穆国那个狗皇帝给她的啊!想到穆国皇帝先来勾引自己的大女儿,现在穆国皇帝的弟弟又来打自己小女儿的主意,兴帝对这帮子姓“熊”的恨得牙痒痒!这脸色顿时又冷了下去。 “所以你以为那是林妃给清芫的东西,这次把镯子给了鱼儿,是想让她戴着的时候被母后看见,再气上她一气?”兴帝说着,手指又在桌上轻叩起来。这个皇妹还真是和自己一条心啊,可她的小聪明,这次却弄巧成拙了。 沈菊桦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不是林家的东西。”兴帝的手指在桌上重重扣了一下,停下来继续道,“今天穆国使臣告诉朕,这对紫玉镶金的镯子乃是当年穆和帝赠予一位女子的定情之物,上面还有穆国金工制印。” 一听到穆国二字,沈菊桦已知此事不好,忙跪下道:“菊桦对皇兄绝无欺瞒之意,真的不知此物竟是这样的出处。” “欺瞒?呵呵”,兴帝冷笑了两声,“当初清芫也是这么对朕说的,‘不敢欺瞒于朕’。呵呵,可实际上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她把朕瞒了那么久,朕今天才知道,她不仅企图谋逆犯上,还和穆国皇帝有所勾结,通敌叛国!此等逆子,就算是让她死上十次,也不解朕的心头之恨!” 想到那个曾经悉心教导,寄予厚望的女儿,最后竟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而且这等事关皇家颜面的腌臜事,自己有心掩盖多年,今天竟然被穆国使臣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给揭露出来。兴帝眼前又浮现起葆郡王那副气定神闲的笑颜,只觉得气血上涌,抓起桌上的茶碗,也不管有没有人就砸了出去。 沈菊桦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见茶碗向自己飞来也不躲闪,任飞溅的碎瓷片在手背上划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立即从伤口涌出,很快便凝聚成一股,顺着手背流淌下来。 御书房外面的侍卫宫人听到茶碗落地的动静,全都跪了一地,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沈菊桦顾不得手上的伤,磕了一个头,道:“俗言道,人死如灯灭,一切是非功过,皆烟消云散。清芫已经为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皇兄何苦再为一个已死之人伤神。何况今日穆国使臣所言也不一定就是真相。那对紫玉镯子我拿到手时就曾仔细检查过,上面并无什么特殊的制印,不然我也不敢拿出来让鱼儿在众人面前佩戴。再说就算是有所谓的穆国制印,那也不能证明此物就是穆国皇帝给清芫的。皇兄万不可轻信穆国使臣片面之词,说不定只是那个穆泽王见鱼儿貌美,于是和穆葆郡王设计利用清芫之事来激怒皇兄,逼皇兄满足他们的要求罢了。” “若皇兄还执意认为菊桦在镯子的事上是对皇兄有意欺瞒,那我也愿意领这欺君之罪,不敢有任何怨言。”沈菊桦说完便长磕到底,匍匐不起。 领罪?眼前跪着的这个妹妹已经是未来穆国皇后,还能将她随意治罪吗?兴帝长长的缓过一口气,神情里突然多了些苍老之色:“你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朕信你之前也是不知道那对镯子的来历,这也只能说是你的无心之失。” 沈菊桦谢恩起身,刚才跪得太久,腿已经有些发麻,用手在地上撑了一把才勉强站起来。手上的伤口刚刚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一用力又裂开了,复又流出鲜血,膝盖也有一丝微微的疼。 “你们都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静。”兴帝又挥一挥手,李公公忙过来扶着昭菁帝姬出来,顺手把门带上。 跟着昭菁过来的大宫女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见她手上有伤,走路也不利索,眼神里便隐隐的满是担忧。刚才里面那么大动静,她们又不能进去,现在自家帝姬带着伤出来,也不知道皇上把自家主子怎么了。 “帝姬手上这伤,老奴这就去请太医来给你诊治,还请帝姬到偏殿稍等片刻。”李公公是个周全人儿,帝姬受伤当然得请太医过来,可也不能让太医去她那儿,不然今天的事可就弄得人尽皆知了。 “不必了。一点小伤,公公不用挂心,我回去让宫女随便擦些药就好了。倒是皇兄今日心情不大好,现在已经过了晚膳的钟点。一会儿还请公公多劝着点皇兄用膳。皇兄操劳国事,可也得多保重龙体才是。” 李公公忙躬身谢过,待昭菁帝姬走远,忙又转身吩咐手下的人去备膳,又想着今晚要怎么才能劝着兴帝消火进膳。这上头一发火,下头就一大堆人跟着遭殃,人都说他这位置平日里有多风光,可谁知道他的这些苦衷呦。 兴帝当晚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谁的牌子也没翻,自个儿回寝宫睡去了。次日早朝时脸还是拉的老长,弄得大臣们都大气不敢出。早朝完了他又召了几位元老去御书房议事,等议完了,兴帝脸上神色便缓和许多,像是已经作出了什么决定。 “摆驾凤鸾殿,朕去看看鱼儿。让人先去准备着,朕午膳在皇后那儿用。” 而鱼儿这里,皇帝还没来呢,她已经从芳慧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早上洗漱时,这芳慧就不知怎的特别殷勤,连鱼儿去净房也争着去伺候。然后她便趁鱼儿洗手的时候,悄悄把昨日穆国使臣求取俪芷帝姬和兴帝在御书房训斥昭菁帝姬两件事一起说了。除了沐浴的时候,似乎也就只有去更衣的时候不怕有人跟着偷听了,这芳慧还算是个聪明人。 不过芳慧只是一个宫女,当然不可能那么快知道这些事。这消息定然是皇后那边的人刻意漏给自己知道的,好让自己有个准备。好吧,虽然皇后对自己仍然意味不明,但好歹还是看在那天她无意之中救了八皇子的份上肯给她透点消息。当然,这消息也不见得就一定准确,可总比啥也不知道,等皇帝找来了她还在抓瞎好。 鱼儿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而是认真的把那两个消息合起来看能不能串起来。穆国使臣为何突然想要她,难道是因为那个熊小喵?这个似乎很有可能性,因为好奇,或者是好玩,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性是:沈鱼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过祸水了!十三四岁的少年,对美人想来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可问题是,他们的使臣说的是求娶啊,那是给那个穆国皇帝当小老婆去,就算把她要回去了,那泽王自己也没份,这到底是为了啥? 难道穆国真如沈涵说的,都是一群粗人,弟弟还能把哥哥的女人娶回家?鱼儿想想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再说兴帝训斥昭菁帝姬的事,穆国使臣来找兴帝谈事儿,这关沈菊桦什么事儿啊?难不成兴帝在使臣那里受了气,想想这个妹妹马上就要成为穆国皇后了,于是把她找来骂一顿出出气?这逻辑……似乎也太荒诞了点儿,兴帝看着也不像是个昏君啊。 算了,还是先想想去穆国和亲的事儿吧。照妹、侄陪嫁的惯例来看,兴帝名下须出一名帝姬。可现在的几位帝姬中,一个死了,一个已经指婚了,还有一个还小,剩下那一个年纪倒合适,可却是贵妃生的。贵妃娘家是领着兵的,别说兴帝了,换谁都不会让这样的人家和邻国搭上关系。 所以这么看来,兴帝当初接她进宫,就是存着要她给昭菁帝姬陪嫁的打算。可为什么现在穆国主动提出此事,兴帝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姿态,甚至龙颜大怒,难道是中间有什么变故? 鱼儿此时当然不会傻傻地去想自己要不要去和亲的事,因为在这件事上,她别说决定权,就算是参考意见都没她的份。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如果兴帝已经定下要她给昭菁帝姬陪嫁,那么她一定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瓦素守信的好孩子 ------------ 36第三六章 父女 鱼儿打定主意,心内便有了计较,于是也不再多想。想起昨日还未抄完的经书,便令人点上香继续抄写。 这宫廷内院,女人们能做的事也不过是这些。除了琢磨怎么互相折腾,剩下的时间奴才们自然是有忙不完的活计,做主子的也需找些事情打发闲暇的时光,女红针线或是琴棋书画。这抄写经书,也算是一种比较值得推崇的方式,只是通常会选择如此打发时间的人,多是“太”字辈的如太后、太妃等人,或是已经失了宠的嫔妃。前者是大位已定,能争的那个人也已经躺进了皇陵里头,而后者虽然能争的人还在,可却是再也没有争的实力,不如从此一心向佛,图个心里安宁。 年轻的帝姬和正当宠的后妃们,除非是为了长辈祈福等事,才会如此装装样子,表表孝心。可实际上,能有几个人是真的潜心认真抄写的,那恐怕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连鱼儿这会儿手上抄着,心里想的也未必就是佛理,她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心绪平和下来,然后理清思路更好的思考罢了。 鱼儿可不认为这皇宫里能有真正纯良的信男善女,若是有,也早就让人给斗死了。 抄了一个多时辰,鱼儿的思路也就渐渐的理清楚了。 自从她在这个身子上醒来,主要的精力都是放在以后要如何以沈鱼的身份生存下去。先是在王府里,又要忙着重新认识身边的人,又要小心不露出破绽被身边熟悉她的人发现。 之后兴帝一道圣旨把她接回宫中,身边熟悉她的人倒是少了,鱼儿可以放心的做回自己,也不必再像在王府里时那般小心翼翼。可宫中需要应付的事情却要比王府里多得多,再加之关于她前世的记忆在周围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刺激下不断涌现,鱼儿确实无法腾出太多的时间来考虑自己未来的路。 这和亲之事,其实在一开始沈涵悄悄告诉鱼儿时,她就曾经猜想过兴帝接她回宫的目的。当时只是考虑到沈鱼的年龄似乎是太小了些,所以并未深入去想。可现在看来,联系入宫后的种种,似乎这一切在她们御花园“偶遇”蔡皇后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 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会将她安排到皇后宫中,但早上芳慧带来的消息,倒是能很好的解释这件事:莫王府庶出的女儿,就算是过继给兴帝,出身到底是低了些。如果能借着皇后的势养在中宫,这身份立刻就上去了,陪嫁去穆国也能说得过去。不管这次的和亲到底能维持多久的和平,可毕竟给昭菁陪嫁的另外两位帝姬都是未来穆国皇后的可能人选,兴帝还是得为两国皇室的脸面考虑。 因鱼儿在抄经,屋内伺候的人都静静地站着不出声,生怕打扰了主子。芳慧进来时,鱼儿还有十来个字正好抄完一页。一旁站着的芳菲见芳慧有些气喘,想来刚才过来时走急了,怕是有事要禀告。但想了想还是拦住她,摇了摇头,直等鱼儿把那一页都抄完了放下笔,才让芳慧说话。 “走得那样急,可是有事要同我说?”鱼儿头也不回地问道,目光仍留恋在抄好的经卷上。她从前也在这宫中生活多年,耳目要比别人灵敏些,刚才芳慧进来时虽然没有说话,但她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努力压制着的喘息声,鱼儿却是早就听到了。 芳慧看着眼前的这位小主子,觉得她真不像是从外头才接回来没几天的帝姬。在她面前,似乎有一种无形之中的压抑感,即使是在和颜悦色的说话,可那一举手一投足间透露出的气息,不得不令旁边的人对她恭敬,不敢随意放肆。 “回主子话,皇上来凤鸾殿了,现正在东厢与皇后娘娘说话。娘娘那的人说,皇上一会儿可能要来看望帝姬,请主子先准备着。”芳慧回过神,毕恭毕敬的答道。 “我知道了。”因不是皇后专门派人传的话,只是让下人漏了点消息过来,鱼儿也不用起身回礼,只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晓。“我看这屋里挺齐整的,也不必再特意收拾了。” “你再去门口守着,一会儿若是母后陪着父皇一道来的,就打个招呼好让屋里的人知晓”,鱼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素白的宫装,又继续道,“若是父皇一个人来的,你只按规矩通传便好。” 这身孝只能私下里穿给兴帝看,至于皇后那边,现在这么住着她的宫里,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鱼儿不穿着这身出这个屋子,皇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兴帝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没有令人通传,而是自己径直进了屋,鱼儿还在书桌上抄经。鱼儿身边服侍的大宫女们原还担心帝姬没把这身衣服换下,恐会惹兴帝生气,但见兴帝进屋后脸上神态依旧平和,都稍稍放下心来。 鱼儿当然已经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只是兴帝既然故意不让人通传也不出声,她便只当作不知道,依旧自顾自得专心抄写。 兴帝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这背影……让他不知觉的又想起了另一个人小时候的样子,一时便忍不住突然上前抓住鱼儿正在写字的那支毛笔的上端,猛然一抽――谁知竟是没有抽出来。 那笔仍是牢牢的捏在鱼儿手中,笔尖连墨汁都没撒出一滴。这般手劲和心性,兴帝顿时不由的一愣。 写字之人通常心性专于一处时,所有心力都集中于握笔之手,旁人即使突然去抽笔,写字之人也会猛力将笔握在手里,不能轻易抽走。否则便为未专心于面前的纸墨。只是刚才鱼儿下意识的反应,更让兴帝想起了那个人。记得那孩子小的时候,自己便常常这样测她的心性,而鱼儿现在的反应,就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父皇。”鱼儿抬起头看见兴帝,忙放下笔站起来,对兴帝行礼。 “你身上还有伤,这里只我们父女二人,不必行礼了。”兴帝伸手将鱼儿扶起来,“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只是皮外伤,不用吃药,只要每日涂上药膏过些日子就好了。”鱼儿说着,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我不想让女医来涂药,头天是母后亲自给儿臣上的药,后来都是太子侧妃来的。”太子尚未正式大婚迎娶太子妃,鱼儿管祝氏叫嫂子,那也只能私下里叫叫。 兴帝不置可否的点头,顺手拿起桌上抄好的经卷来看。这字迹……尽管鱼儿已经尽力掩饰了,努力把字写得像一个七岁的小孩,可有些运笔的习惯,却不是轻易能够改掉的。 一瞬间,兴帝几乎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仿佛那个曾经乖顺聪慧的孩子又回来了……那时候的清芫懂事听话,无论是在自己这儿还是在太后那里,学到的东西都是以启国利益为上,以君父为天。 也许,老天真的给了他又一次的机会,重新把仍然心无杂念的孩子送回到自己的身边。兴帝甚至在想,如果再来一次,不让那个孩子接触那股势力,也许就可以让她像其他几位帝姬一样,永远做他乖顺的女儿。也许最后他们父女就不会走到那一步,他也不用做那个让他终生都愤恨不已却又痛彻心扉的决定。 “鱼儿,你可恨父皇,没有让你见你娘最后一面?”兴帝放下手里的经卷,柔声问道。 兴帝原以为她会如他预料的一样,以一句“儿臣不敢”来搪塞,若她那样说了,便是承认自己的恨意,只是因为面对的是君父,所以不敢不能。 不料鱼儿却是摇摇头,轻声道:“娘她是病亡,乃是天命。父皇在娘的有生之年,保我们母女衣食无忧。娘自觉故土难离,不愿随父皇回京,父皇尚能在她最后的日子里看到儿臣被接回宫中,认祖归宗,若她泉下有知,也该当瞑目。” 就算鱼儿知道白姨娘平日里身子一直硬朗,那日吐血后也确实是真的无碍。但现在她却无力去追查白姨娘的真正死因,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病故,对外的口径都只能是这个说法。从兴帝打算将沈鱼接回来起,那个曾为皇家生下帝姬的女子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病亡……兴帝从鱼儿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难道说太子那边并没有告诉鱼儿白姨娘的事,太子侧妃只是单纯的因为擅于医理,所以才过来照顾幼妹,是自己误会他们了。 但自己之前并没有对小女儿说过白姨娘的死因,她是怎么猜到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思才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兴帝看向鱼儿的眼睛,那里面隐隐含着泪水,却透着一股子清澈与真诚,可兴帝却觉得背后升起一丝寒意。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过早慧了,甚至比当年的清芫还要心思缜密。太子那边难道真的没有私下的接触吗,那为何鱼儿叫太子侧妃为嫂子叫得那般亲热?如今她眼里的诚意,可能只是一种伪装,当年的清芫,就是在他不知不觉间有了别的心思,可自己却一直到最后有人告密,事情败露之际才知道。 从小就带在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尚且如此,兴帝才不要相信一个从小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女儿,会真的对自己这个父皇有这样的依赖和信任之情。 什么感激,什么尊敬,什么爱戴,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自己这些个儿子女儿,后宫嫔妃,甚至是生身母亲,都是各有各的小算盘。除了皇后……不,也许皇后也和他们一样,这些人里何曾有人真真正正的为他这个皇帝考虑过? 全都是为了利益,利益!兴帝突然愤愤的想道。 沈鱼!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了只会比当年的清芫更加可怕!必须把她送走,送得远远的,让她永世都不可能回到这个皇宫,不能回到启国来…… 鱼儿敏锐的感觉到兴帝情绪的变化,呼吸由一开始的平缓渐渐变得急促,脸上的肌肉也不自觉的绷得紧紧的,却不知他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起伏。 兴帝深吸一口气,刚才与几位大臣商议出的那个决定,在刚才见到鱼儿抄经时尚还有一丝动摇,而此刻却一下子变得异常坚定起来。 “鱼儿,你可愿随你昭菁姑姑去穆国?”兴帝沉着声问道。鱼儿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口气也不似刚来时那么充满慈爱了。 “穆国?昭菁姑姑不是去穆国和亲,那等与穆国皇帝成了亲,我还回来么?”终于说到正题上了,鱼儿心内冷笑,却依然装作孩童般天真的问道。 这一次,兴帝的态度丝毫不为所动,“不回来了,你陪着姑姑一起嫁过去。你可愿意?” “不,儿臣不愿意!”鱼儿脸上的疑惑转为坚决,断然回绝道。 兴帝的脸,在听到鱼儿的拒绝时,突然冷若冰川。 作者有话要说:额……貌似又过了十二点,其实这是昨天的。明天也许也很晚,大家以后一早再来看吧,抱头逃走~ ------------ 37第三七章 嫡女 “为何?”兴帝的手从鱼儿肩头拿开,陡然严肃起来。 “父皇”,鱼儿移步在兴帝面前跪下,语态还如刚才一般平缓,“父皇将儿臣接回,能随昭菁姑姑和亲穆国,原是父皇给了儿臣天大的恩典。可如今白姨娘刚走,儿臣热孝在身。这本是昭菁姑姑的大喜事,若儿臣这等戴孝之人随嫁,姑姑心里岂不疑心忌讳?就是穆国那边,恐怕也有所不妥。启穆两国邦交要紧,儿臣宁愿不领这恩典,还请父皇三思。” 鱼儿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那个女人……连那个女人也不令人省心,到死都在算计自己!原以为她是以死相劝,其实她这是以死相逼,只要她一死,鱼儿就有三年孝要守,和亲的事儿自然是不成了。兴帝顿时又恨得牙痒痒,又觉得皇后善解人意、宽宏大度。 “此事朕与皇后已有决断”,兴帝招手叫过随侍纸笔的寺人,道,“皇三女,大同七年生,母皇后蔡氏。八年,避疫暂居莫王府邸。十四年,归。” “恭喜帝姬,还不快谢恩。”李公公见鱼儿还有些愣神,忙催促道。 鱼儿低下头去,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谢父皇恩典。”虽然这个结果和她预计的有些偏差,不过她的目的还算是顺利达到了。但鱼儿心中又很快有了另一方面的担忧,而兴帝接下来的话,让她的担忧直接变成了事实。 “这世上,从未有过白氏这个人。你也把这身孝收起来吧,再不要教人看见。” “父皇……”鱼儿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兴帝,“我娘她……” “记住,从今以后,皇后才是你娘!不要再和朕提起那个女人了,朕也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兴帝说完,转身就要走,鱼儿突然膝行几步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父皇,请您收回成命。儿臣知道现在所行所举有违宫规,儿臣愿意听凭您处置,只求您收回成命!” “天子一言九鼎,怎可收回?”兴帝伸手将衣摆一扬,“好好侍奉你母后吧。” 言毕,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李公公扭头,见鱼儿呆若木鸡般跪坐在地上,丢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也忙跟上去了。 兴帝从鱼儿那里出来,连皇后那里也不去了,径直就上了步辇回去。凤鸾殿的一个还算有些体面的宫人追在后面喊,“皇上,您还未用午膳,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呐。” “放肆!”李公公压低了声,看兴帝的步辇已经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叫人将那寺人拿下,“皇上面前也敢如此叫嚷,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凤鸾殿的管事嬷嬷听到动静早就跟了出来,见此情景忙将人拿下。 李公公见如此倒也未再多言,这人既是凤鸾殿的人,那就让皇后来处置好了,自己也省的做这个恶人。倒是这位俪芷帝姬的性子,和原来那个……真有那么八九分像,特别是这倔起来的时候。 刚才那一幕,想必是皇帝也和他一样想起从来那一位了吧。最近兴帝是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不相信,而这一切似乎是从开始与穆国议亲开始的。李公公只盼着穆国使团早些完事儿回国,也让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能松一口气。 至于那乱嚷嚷的宫人,自然是经由许嬷嬷报到了皇后那儿。 “呵,这起子人,还真以为只要自己有几分姿色,挥着小手绢儿喊上两句,皇上就能看上她们了?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个状况。行了,念她也在本宫身边也勤勤恳恳地伺候了好些年了,就给她留个体面,照规矩办了吧。” 许嬷嬷点头,一旁自有人领命去办那个宫人。也合该是那宫人倒霉,原本因她容貌上也有些个出众,在皇后面前也表现的十分恭顺、听话,倒像是个好拿捏的。蔡皇后也就有意将她放在身边,等合适的机会在兴帝面前提携一番,既显得自己贤惠,将来若此人得宠了,又能多个帮手。可谁知今天正好碰上帝后都心情不好,这妮子还自己撞了上去。不然这事儿也就是打一顿了事,今儿个可就小命不保了。 可怜一个美人儿,方才还在做着成为后宫嫔妃的美梦,此刻却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蔡皇后想了会儿,问道。 “从皇上走了就没说过话,朝着南边跪到现在。”许嬷嬷回道,“这不哭也不闹的,可真不像个孩子。” “这宫里有哪个孩子是真正像个孩子的?何况她从小孤儿寡母的,没点心机能养到这么大么。”蔡皇后冷笑道,“那个到底是她的亲娘,皇上这么做,却是让那孩子和本宫离了心了。” 原先兴帝到皇后这儿和她商议时,说的是将白氏记作早年薨了的嫔妃,鱼儿是从小被抱养到皇后跟前的。兴帝没有真正由皇后所出的嫡女,这么着身份在众帝姬中便是最高的了。和亲穆国,倒也不算失礼。可是不知为何到了那边和鱼儿说的时候,兴帝却突然改了主意,让鱼儿顶了皇后中间生的但是没站住的孩子,将鱼儿真正的生母彻底抹去了。 这么一来,不但让蔡皇后心里头不舒服,更是让鱼儿心里扎了一根刺。这对今后名义上的亲母女,怕是不可能再同心了。他到底还是谁都不相信啊,包括自己这个结发十几年的妻子,蔡皇后摇摇头,想道。 “把皇上带来的那个邵氏给鱼儿送过去吧。”皇后叹了一口气,没娘的孩子,到了哪儿都不容易。既然是她生母身边的人,经自己的手给她送过去,多少还是能挽回点着孩子的心思罢。 横竖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出什么岔子就成。已经答应了她要让她将来风光大嫁,皇后也不打算食言,这也是显示她中宫贤惠体面的机会。 邵嬷嬷进屋,见鱼儿还在朝南的窗户下面直挺挺的跪着。 “小姐”,邵嬷嬷步子轻轻的走过去,把鱼儿扶起来。她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样子,让旁边的几个大宫女都看得有些诧异:这位不是说是帝姬生母身边服侍的人么,一个民间女子的贴身仆妇,进到这宫里和训练有素的宫人相比,想来是要粗陋一些的。可这位看起来,比起宫中经年的老嬷嬷们也不差。 “邵嬷嬷,你怎么来了?”鱼儿见到邵嬷嬷也有些意外,想不到兴帝不认可白姨娘,却肯让邵嬷嬷进宫来服侍她。 “奴婢现在不来服侍小姐,还能去哪儿呢?”邵嬷嬷笑起来还和在王府的时候一样慈祥,又回头低声吩咐芳菲她们去取鱼儿平常的衣服来换。四芳中除了芳菲,其他几个原还有些轻视这个宫外来的嬷嬷,可现在看她的做派和帝姬对她的态度,都变得恭恭敬敬的,其他人更是不敢放肆了。 “嬷嬷,我做错了一件事……”换衣裳的时候,鱼儿轻轻地说。她原本只是想为白姨娘争取一个名分,一个正经宫妃所出又养在中宫的帝姬,才能让她将来在穆国皇宫走得更远更顺畅。历来后宫都是如此,得宠与否其实并不能真正决定你在宫中的位份,一个宫女的出身的女子,即使再得宠爱,也坐不上妃位。去穆国和亲的虽都是宗室内的女儿,但最后能坐稳皇后贵妃之类的位置,必须是九人中出身较高的人。如沈荷之类,这辈子都不要想一宫主位。 只是没想到,兴帝却用了一个更直接的办法,给了她真正的嫡女的身份,将白姨娘这个人彻底的抹去了。让一个人从现实和史书上都消失掉,兴帝这一招用的,还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小姐不用多想,你并没有对不起你娘。”邵嬷嬷依然是和蔼的笑笑,“这其实是她自己的意思。你娘本就不愿和这启宫和皇家有什么联系,若不是因为有了你,她连王府都不愿意去。如今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和皇家永无瓜葛,也是一件好事。” 邵嬷嬷说话的时候,给鱼儿的感觉一直很平和,就好像鱼儿还在王府那个小院子住着时,商量晚上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直觉告诉鱼儿,邵嬷嬷没有骗她,她不是为了专门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因为换衣服,鱼儿身上的伤全被邵嬷嬷看在眼里,可她只是眼里闪过一点点的心痛,就顺手拿过旁边的药给鱼儿又涂了一遍,揉匀吸收后再把衣服穿好,一句都没问鱼儿是怎么伤的。 “小姐以后想要达到什么目的,要多用这里想”,邵嬷嬷说着轻轻点了一下鱼儿的小脑袋,“若是拿不定主意的,就来和奴婢商量,多一个人总能多想出点办法不是?万不可再这么伤着自己了。以身涉险是最最下乘的法子,在宫里你料不到的暗招太多,你设计别人时说不定别人也在设计你,若是掌握不好这受伤的度,反倒得不偿失了。” “嬷嬷说的,我都记住了,下次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鱼儿也挤出一个笑脸。 邵嬷嬷的到来,让鱼儿确确实实的又多了一个倚仗。现在在这宫里,鱼儿并没有什么根基,只怕连沈涵能用的人,也比她多得多。如今时日还短,还不及发展自己的人手,能信任的也就邵嬷嬷和芳菲二人。 可是,夜里躺在床上,鱼儿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邵嬷嬷身上有些个不对劲,可这半天下来,却又觉得她和在王府里时一样,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邵嬷嬷的行事如常! 白姨娘突然不明不白的没了,鱼儿尽管不是真正的沈鱼,也为这个便宜娘亲伤感了好一段。可是作为白姨娘贴身伺候了差不多一辈子的老嬷嬷,邵嬷嬷给人的感觉,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伤心和难过的意思。 以鱼儿对人情绪的敏锐程度,绝对是可以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邵嬷嬷是真的没有为白姨娘有半点的难过,或者说是怀念。难道说,白姨娘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事,于是断更了,抱歉抱歉……先欠大家一章,等周末加更补上 ------------ 38第三八章 香露 邵嬷嬷自从回到了鱼儿身边,护犊子的性子就表现得十足。 原来住在莫王府上时,白姨娘的小院几乎是一个独立的整体。吃穿用度自然是紧着她们的,什么都是上等,吃食又是小厨房单做的。莫王一直都知道她们母女的身份,也深知兴帝虽然没急着把人接回去,似是对这对母女不甚在意,但若是她们有一丁点儿闪失,那自己却是担不起的。 所以就算是莫王府上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真相,在莫王的严令下,也没什么人敢明面上和白姨娘母女过不去。可就算是这样,原来的沈鱼还是被沈雁、沈荷算计了在冬日里掉进的池塘,一病就给病没了,鱼儿才有机会到了这个身体里。 如今住进了宫里,这邵嬷嬷的神经可是绷得更紧了,生怕周围的人对鱼儿不利,让她有什么闪失。所有鱼儿吃的穿的用的,邵嬷嬷都要亲自看过验过,俨然就是一副奶嬷嬷的架势。 宫中的皇子、帝姬,每人一出生就配有四名奶嬷嬷,四名教养嬷嬷。这奶嬷嬷往往是比生母更加亲近之人,但鱼儿从外面接回来时已经早就过了需要奶嬷的年纪。尽管如此,蔡皇后还是依例给鱼儿身边挑了八名嬷嬷服侍,行教养照顾之职。多几个人吃饭而已,何况帝姬身边的人吃穿用度都由内务府统一供给,也花不了皇后的私房银子,何必因这等事让人觉得她苛待外面接回来的孩子。 现在邵嬷嬷来了,原来那八人倒也没觉得怎样,反正原来这位帝姬也不和她们亲近,规矩上也不需人教,基本就没她们什么事儿。这回来的又是帝姬身边从小就跟着的人,别人还能越得过她去?现在她们的待遇不变,便只安心做自己手头其实并不多的活儿就好,管那个新来的是少嬷嬷还是多嬷嬷呢。 只是加了邵嬷嬷这一个人,这多出来的开销倒让内务府为了难。鱼儿原想说从自己的份例里扣就是了,蔡皇后倒是挺大度的手一挥,都说了这是自己的闺女,这银子当然当娘的来出。 这事传到外头,那些不知情的前后几件事串起来,便都觉得皇后是真的疼这个女儿,还真是那个小丫头的造化。 鱼儿的伤养了七八天,期间太子侧妃每次来看鱼儿,给她上药,邵嬷嬷都紧张兮兮的。可她毕竟只是奴婢,不敢真的拦着,私下里便同鱼儿说了好几次。鱼儿只笑着安慰她,“太子殿下那边,现在是我的正经兄嫂,亲近一些也无妨的。何况我只是一个女孩子,最多也在这里待不了一年,管他们是真亲近还是装的呢,总之与我无碍。再说嫂子教我的那些东西,总是有用的。” “话虽如此,小姐还是当心些为宜。”在宫里,邵嬷嬷也不便多说,只能点到为止。 至于白姨娘的事,鱼儿悄悄的问过邵嬷嬷几次,但她每次都含糊其辞,既不肯说白姨娘临走时的细节,也不愿谈白姨娘后事的安排。这让鱼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但苦于手头无人可用,又没法□去亲自查看一番。因此只能暂时放下不提。 因鱼儿伤好了,又恢复了每日早起先去给皇后请安,再跟着皇后去给太后请安。 太医宣布鱼儿伤愈可以出门走动那天,兴帝的旨意便下来了。陪嫁名单定下来:先帝遗腹子昭宁帝姬沈菊晴,兴帝嫡女俪芷帝姬沈鱼,莫王府的沈雁、沈涵、沈荷,齐王府的沈静、沈洁、沈珏。 这次来的其他贵女,也有一些被指婚的,各自返家待嫁,余人也陆续离宫回家。 婚期定在来年的正月,但从启国京城到穆国国都,带着诸多车驾仪仗的车队走得要慢一些,须要两个多月才能到达。因此启国诸女今年十月就要离宫启程。 而穆国使团那边,因离婚期紧,只派了一小部分人快马加鞭把文书送回,余人仍在启国等候穆和帝指令。否则这一来一回的,路上四五个月,可不得误事。 两国和亲的事情谈成,自然是要表现出十分交好的一面,兴帝举行国宴常常会叫上穆国使团一起参加。而内廷里面,各种贵女命妇们的聚会更是层出不穷。 说是聚会,自然是要七七八八的找个名目出来。今日这名目,便是赏花。 御花园的花都开了,蔡皇后把人都邀进宫来赏赏。借着这赏花的时候,顺道让那些相结识的妇人们有机会说话,上次昭菁帝姬的生辰宴后没说定人家的贵女的母亲们和想要娶儿媳的婆婆们,也有机会再看看。还有些上次已经有对眼的人家,但未得指婚,便找机会去求了皇后的,蔡皇后自然要给她们互相引荐一番,听听各自的意思。 妇人们忙着给儿女们说亲事,女孩子们也不闲着。即将远嫁和亲的几位帝姬郡主,表面上看着似乎没什么好去巴结的了,人都要去穆国了,以后见不见得着还两说,于启国的贵女们怕是没什么助力可言。 当然,这只是浅显人的想法。有人觉得如俪芷帝姬之流,虽说是已经定下要去和亲,可架不住人家深的皇帝皇后宠爱啊,与这位交好,能得其在帝后面前美言几句,这即将远嫁的女儿的话,倒比别的更有用些。更有甚者,道是这远嫁虽然要离开故土,远离亲人,可就算仍是嫁在启国的人家,娘家婆家都在京城的还好,远一些的,也不得一两个月的路程。一样的嫁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嫁入公侯之家的,何况一般的官宦人家,哪比得上皇宫里尊贵。 不说沈菊桦那个人人艳羡的后位,就是其他人跟去,怎么着也得封个妃位嫔位的吧。不管宫里的女人过得有多提心吊胆有多累,未嫁的女孩子们还是对皇宫充满了无限的向往的。所以鱼儿身边围着的人,这段日子一直都未见少去。 不过鱼儿现在也有了避人的法子,陪着众人逛一圈,说会儿话,然后找个借口溜了。你都说了身体不适或是要回去更衣,那些人总也不能再跟着去吵闹了,鱼儿总算是能腾出些时间去找沈涵说话。 只是今天沈涵那边挺热闹的,不但沈雁沈荷在,连昭菁帝姬和齐王府的几个女孩子也坐着说话呢。见鱼儿进来,众人便笑,她这一进来,只等一个昭宁,可不就凑齐了。 “姑姑和姐姐们不去园子里赏花,倒跑涵姐姐这儿说话来了,难不成涵姐姐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告诉我?”鱼儿一边笑着,一边向昭菁帝姬行礼问安,余人也向她行礼。 众人之中,只沈雁站起来行礼时不情不愿的,自从鱼儿被封帝姬,她就再没有给过鱼儿好脸色。鱼儿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就沈雁这性子,简直就是越长越回去了。等她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看她在穆国皇宫怎么混,现在连沈荷在她的事情上也有些敷衍了,不再像在王府时常常相劝。 “我这儿的好东西,从小到大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没经过眼的?现在只怕是你那的好东西多的都看不上我这儿的了,赶明儿我也上你那打秋风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拿回来给自己当嫁妆。”沈涵从未因鱼儿册封帝姬和她见外,反倒对兴帝如此凉薄的举动十分心寒,对鱼儿更加疼惜。 “那感情好,我一会儿就让芳慧把小库房的钥匙给涵姐姐送来,姐姐得空自己挑去得了。”鱼儿也笑道,“前几天听说姐姐照王府里带来的方子,自己制了玫瑰露,怎么今天没见着?” 于是众人又是笑沈涵脸皮厚,不知羞,刚指了婚便把嫁妆挂在口上,也有赞她们姐妹感情好的。鱼儿的身世,大家都心里明白,只是现在兴帝既然已经改了宗谱,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不提这茬。 “她还说,果然是个来讨我好东西吃的。其实也不过是平常的东西,我在里头又加了几种其他的花儿一起制的,比别人家的更香一些。萍儿,你快去后面看看那露还剩多少,给大家伙都弄一碗尝尝。要是少了,就把她那碗省了,到时候只把空罐子捧来给她闻闻味儿就罢了。”沈涵等人陪嫁的丫鬟嬷嬷上次进京时没带来,这次事情已经定下了,那些人接到通知大约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但沈涵身边用的人,除了萍儿,其他还是宫里派的。那些人不知来路,吃食上的事儿,沈涵自然不敢让那些人沾手。 这边刚说完,众人便又都笑了起来。沈涵这家伙,还真是个开心果,她的性子从来就是如此,外表看着爽直欢脱,其实伤心郁闷都藏在心里,只有私底下才会吐露出来。 一时玫瑰露端上来,众位贵女每人一小碗,装在透明的琉璃花瓣盏里,黄澄澄清亮亮的,上头还飘了一瓣玫瑰花瓣,煞是好看。闻之香气浓郁,味道也比惯常的玫瑰露更加醇厚绵长。 沈雁喝着玫瑰露,这是在家时厨娘常做的,她也喝不出啥特别的滋味来。只是想到刚才沈涵打趣鱼儿的话,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这个沈鱼不是不爱香么,刚才沈涵说不予她香露喝大家都觉得是笑话,自己在家不给她香料,倒成了不是了,还惹得母亲事后一顿骂。 越想越不平,她忍不住开口挑唆道:“鱼儿妹妹不是不喜这些香的东西么,怎么今儿个跑到这里,这玫瑰露喝得这样畅快,难不成以前是为着什么目的――装出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生病了,实在没力气码字……现在刚刚恢复一点,先写一章上来吧。抱歉的话不多说了,努力码字补更吧(抱头逃走……) ------------ 39第三九章 旧居 “雁郡主真是说笑了,女儿家哪有不爱香的。我原是去年落水病了一场,那两个月倒是喝药喝得腻味了,闻着什么味儿都难受。如今病好了,这玫瑰露味儿又好,自然是要来凑个热闹讨一碗喝。” 沈涵在旁,知是沈雁今天又要故意找茬。可这人也不看看现在的身份,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沈涵可不想她们在自己地盘上吵起来,忙想出言调和,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雁儿,你放肆!”沈菊桦突然开口道,“俪芷帝姬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的?” “姑姑”,沈雁站起来,嘴里仍轻轻的嘀咕了一句,“她本来就比我小么。” 鱼儿看沈菊桦等她解释完了才出言训斥沈雁,又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的那对镯子,小心思便转了转。想来她也是想知道沈雁刚才问的那件事吧,所以等自己说完了才出声。 “姑姑莫怪,雁郡主原就比我年长,何况过去都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也是难免的。”鱼儿好脾气的站起来,劝了一句。 “这规矩可不是习惯不习惯的事儿。姑娘家家的,在家时没规矩,丢的是父母兄长的脸。若是将来去了穆国还这般没有规矩,岂不丢我启国的脸面?”沈菊桦顺着鱼儿的话,又将沈雁一通教训,“还不快给俪芷帝姬赔罪。” 沈雁无法,磨磨蹭蹭到鱼儿跟前,满脸不情愿的草草一福,“还请帝姬海涵。” 既如此,鱼儿便坐着受了沈雁的礼,谁知她一回身,却又来一句:“这凤鸾殿嫡出的帝姬果然就是同别人不一样,先不说别的,就是身边用的奶嬷嬷,也要比别人多一个。就连昭菁姑姑都比不过她去。” “雁郡主这话说的”,齐王庶长女沈静听了半晌,见这沈雁闹得不成样子,便开口道,“皇后娘娘疼爱俪芷帝姬,又是从娘娘的体己里拨的银子,这也不算越制。再说谁身边没有几个用惯了的人啊,我们几个府里,不都送人过来了么。” 鱼儿和沈静她们几个接触不多,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便对她点头笑笑,道:“姐姐们有所不知,前几日我身边有位嬷嬷,家中突有变故。我原想赏些银两让她贴补家里,后来听说她丈夫是做工受了伤,她家中七旬公婆和一双儿女无人照料,我便和母后说了此事。母后仁慈,做主将她放了出去。如今我那边也不必再另添人手,只将邵奶嬷补进去便是。” 众人听说,都赞蔡皇后素有贤名,心怀苍生,虽是一名下人,也能得其体恤,真正是母仪天下。 沈雁撇撇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沈菊桦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放下手里的琉璃盏,道:“今儿个大家都是来赏花的,如今这涵儿秘制的玫瑰露也品了,不如就到御花园里走走,倒也不能辜负了这春光。” 大家纷纷道是,随着昭菁帝姬出门,去御花园里赏花。 御花园内的人比上半晌时少了些,毕竟对今日过来的人来说,赏花只是个名头,和人交际才是主要的。这会儿已经过了午,多数人已经找地方喝茶说话去了。 不过,过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的人还是有的。可是这走着走着,原先的一大群人,竟是三三两两的都走散了,连沈涵也被相熟的女孩子拉去说话,只剩下沈菊桦和鱼儿,还有两人的贴身宫女。沈菊桦今天带的还是鱼儿第一次见她时,旁边跟着的那个采之,鱼儿身边跟来的却是芳慧。 两人一路安静地走了好久,沿着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拐过一个弯,此处已经出了御花园。鱼儿环顾左右,并无人经过,便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姑姑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我先带你去看一位故人。”沈菊桦说着,脚下的步子不停。这条路,应该是通向一个鱼儿极为熟悉的地方…… 鱼儿点点头,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跟在沈菊桦身后走着。约一刻钟后,两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院落前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应该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门庭上罩着一层厚厚的灰,院门油漆剥落。现在已到春日,但门前道上却是积着厚厚的落叶,大约是宫人偷懒,这里许久都没有扫过了。整个院落都因缺少人气,透出一股子腐朽的气息。 沈菊桦从采之手中接过一个提篮,又看一眼芳慧,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来。” 等着,就是让她们在门口看着,若有什么人来就通报里头一声。芳慧从到了这里就紧张的两股战战,虽然她心里极不想鱼儿进去,生怕有什么闪失。但她在宫中多年,也是个识眼色的,主子既然已经吩咐了,她也只能低头称是。 推门而入,门上的锁早已经坏了,院内杂草丛生,连石缝里都不放过,几乎没有落脚之处。 鱼儿抬头,仰望院内被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笼罩着的宫殿。这个院落在宫里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最妙的是独门独院,平日里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要比别的宫殿里主殿偏殿的好几个主子一起住着方便许多。 从半掩着的殿门往屋里看,里面的摆设还和过去的一样,连架上的花瓶都不曾移动。只是挂着的布幔都已褪色破烂,到处结着蛛网,大约是从这里的主人离开以后,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进来过了。 刚才从院门进来,所有门上的匾额都已经摘去了,院内地上还留着一小截从匾额上落下的镶边。连匾额都不肯留,足可见兴帝对当年曾住在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恨之入骨了。鱼儿闭上眼,想象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景象以及这个院子旧主昔日的荣宠。都过去了,荣宠这种东西,一旦过去,就可以什么痕迹都不留,这果然是宫里最不靠谱的玩意儿。 鱼儿复又睁开眼,却见沈菊桦已经将院子西边一张石桌上的落叶拂去,从提篮里拿出两碟子糕点,一壶酒,一个极袖珍的香炉来摆上。看样子,她是来祭拜这里的旧日主人的。 “姑姑今天来祭拜的,可是我的大姐?”鱼儿上前几步,轻声问道。 沈菊桦已经点完香,鱼儿顺势接过她手里的火石,见她焚香默语祝告几句,拜了三拜,方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里。 “原来你早已猜到了。”沈菊桦笑道。 “和自己有一样封号的人,我总是会好奇的。”鱼儿答。 “今天……是她的忌日。”沈菊桦说着又笑了一下。她的笑容里丝毫没有苦涩或者难过的味道,但鱼儿觉得沈菊桦现在的神情和语言,却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 “我每年的今天都会来这里祭她,到现在,整整三年了。” “那为什么今年要带我来这里,姑姑不怕父皇怪罪吗?”鱼儿又问。 “他本来就知道的。”沈菊桦这次咯咯的笑出了声,“再说就算他要怪罪,我也不会成为第二个清芫,穆国使团还在呢。” “我只是觉得,你和她很像,你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你的针线,还有你写的字,还有性情……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像。你不是不喜欢用香料,而是习惯不用,我说的对吗?呵呵,看到你,我就仿佛觉得,她又回来了。” “是啊,我又回来了……”鱼儿在心里默默的说。自从得回那对紫玉镶金镯子,鱼儿的记忆又恢复了很多,包括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有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夜影组织。 当然,她还是想不起兴帝,想不起林太后、蔡皇后,想不起应是闺中密友的沈菊桦……所有鱼儿现在正在接触的人,她都没有印象。但她已经记起的东西,足够让鱼儿推断出自己原来的身份――她,就是沈清芫! “既然来了,你也给她上炷香吧。” 鱼儿依刚才沈菊桦的样子,点燃一炷香,走到供桌前站定,也拜了三拜。 在自己的忌日,到曾经住过的旧居前给自己上一炷香,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是觉得无限的悲哀,还是对前世怨念万分,又或是觉得无比的诡异……其实现在鱼儿什么感觉都没有,脑袋里空空的,对着空空的屋子拜了拜,然后感觉有点儿好笑:自己这不是还活着么? 把香插上,鱼儿回转身,突然恶作剧似的对沈菊桦道:“姑姑既上了香,为何不再烧些纸钱?”其实鱼儿还想说一句,虽然自己在吃食上不挑剔,但那两碟糕点也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这个昔日闺蜜来祭拜自己,还真是挺没诚意的。 “她又不缺钱!”沈菊桦很没有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她平常在人前端庄的形象在鱼儿心里顿时轰然倒塌。“再说了,你见过成了鬼还需要花钱的么?” 鱼儿回想了自己混混沌沌飘来飘去的那段日子,似乎真的没花钱的地方,于是赞同地对沈菊桦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既然她又没地方花,那我还那么麻烦给她烧那个劳什子纸钱做什么?”沈菊桦这次突然不笑了,“其实早走的人也挺好的,至少到了忌日还有人给她点炷香,拜一拜。她活着的时候还得叫我一声姑姑,哪有机会让我拜她啊?” “鱼儿丫头,以后我要是比你早死,你记得到了忌日也来给我拜拜。看见那两碟子糕点了么,就用那两种,我喜欢吃的。” 鱼儿看着石桌上放着的一碟子豌豆糕和一碟子桂花糯米糍,下意识地点点头。想了想,又猛的抬起头来,不对啊,沈菊桦这说的是什么话?好好的,怎么就扯到死不死的话题上了。感觉自从进了这个院门,自己就被沈菊桦不正常的情绪所感染,都有点思维不清楚了。 “姑姑,您何出此言?” ------------ 40第四十章 暗道 沈菊桦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道:“谁都有那么一天的,早晚而已。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怎样的结局,只是不知道这结局多早晚会来。我以前总想,若是能像那些宫人们一样,混混沌沌的过一辈子,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一闭眼就过去了,那样很幸福。可是后来她走了以后,又觉得其实一直都清醒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即使最后还是逃不开一个‘死’字,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到最后那个早就料到的结局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慌张、害怕。” 今天早起天气原很晴朗,过了午便开始晴转多云,此时灰蒙蒙的天空映着空旷孤寂的宫殿,更显一种阴沉沉的压抑之感。沈菊桦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之间,让人感觉虚无缥缈。她略仰着头,似乎在对另外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鱼儿觉得沈菊桦的话,不止是说曾经的清芫,而是另有所指。 “自古死生有命,生死薄上自有定数,姑姑又何必介怀?只要对自己做过的事不悔、无恨,便是死又何妨?” 沈菊桦回转身来,定定地看着鱼儿。那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无比惊讶,甚至是让她感到惊恐的东西。过了好半晌,鱼儿几乎就要狐疑的转过身去看看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沈菊桦才将目光收回。 “刚才吓着你了?”香炉里的香已燃尽,沈菊桦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 鱼儿摇摇头,也跟着上前帮忙。 东西不多,一下就收拾完了,沈菊桦提起篮子,似是要走的样子。 “姑姑今天叫我来,难道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这个沈菊桦看着可不像是会做无意义的事的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把其他人都支开,不会只是带鱼儿来这里看看,何况那件事鱼儿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你想我说什么呢?”沈菊桦无所谓的笑笑,回头对着空空的大殿说道,“明年就没机会过来了,你自己多保重。哦,对了,过了今天就满三周年了,也许你以后也不在这儿了。你说过你要忘了那个人的,那就忘了吧。最后下辈子也不要回来了,这地方真没什么好玩的。” “姑姑说的这些,大姐能听到吗?”鱼儿决定问一个符合她小孩子身份的问题,虽然……这问题挺傻的。 “当然听不到。死了……就是没有了”,沈菊桦指指脚下的泥土,继续说道,“化成泥,嗯……也许连泥都留不下来,皇兄把她挫骨扬灰了。” 挫骨扬灰……鱼儿怔怔地立在那儿,眼神有些涣散,原来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原先她还想着,也许等自己出了宫,还有机会去找寻前世的埋骨之处,但愿没被人丢到乱坟岗去。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了,那个人恨沈清芫果然是恨到了极致,连尸骸都不肯放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埋进土里慢慢地化成泥和直接一把火烧成灰,对死掉的人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沈菊桦过来揉了揉鱼儿的脑袋,神情复又严肃起来,“丫头,你要记住,死人一点儿也不可怕,它不会说话,也不会使手段来害你。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还是活着的人,只有活人才会用各种方法来找你的麻烦,包括利用和已经死去的人有关的东西。只有活人,才会来害你!” 鱼儿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又抬头问道:“姑姑给我的那对镯子可是大姐的东西?这镯子和姑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可有什么关系?” “镯子……”沈菊桦大约是没料到鱼儿会在这个时候如此直接的问出来,这个丫头虽然聪慧,可也不至于能猜到这一层,莫非是上次的事,皇兄已经告诉了她什么。 略微迟疑了会儿,沈菊桦才开口道:“那个东西你好好收着,指不准到了穆国,这玩意儿能……” “笃笃笃”院门外头轻轻的敲了三下,沈菊桦连忙止住话头,和鱼儿一道警觉的看向院门的方向。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带起落叶的沙沙声,两人站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略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采之和芳慧还和刚才她们进来时一样站在门口,别的什么人也没有。 “刚才是怎么回事?”沈菊桦说话的语调又恢复的平常的样子,仿佛方才在里面的嬉皮笑脸半真不假地和鱼儿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回主子话,刚才奴婢看见那边树丛里似乎有人躲着,所以就让芳慧敲门,奴婢过去看了看,但是没见着人。”采之低头恭敬的答道。 沈菊桦也望树丛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长久没有人修建,新枝旧枝长得倒也浓密,确实可以藏人,“这儿连打扫的宫人都不愿意来,平常也没什么人会从这里路过。今儿风有些大,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宫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像这样无人居住十分荒凉的地方,能避就要避开。一来怕在这里碰到晦气,毕竟这是沈清芫故去的地方;二来是怕碰上什么阴私之事,给自己惹来祸事。就算是有人想抄近路,通常也不会从这里走。 “奴婢虽然没有见着人,但是刚才在树丛里闻到一股子玫瑰香。这个时节,只有宫中暖房里的玫瑰开了,其他地方的都还没开呢。奴婢觉着,刚才应该是有人在那里。”采之这次说的十分肯定。 玫瑰香气?鱼儿一直习惯不用带香料的东西,就是因为身上的味道若太过浓烈,很容易被人察觉,不利于行事。所以她原来的住所乃至周边都没有像玫瑰、金桂那样香气浓烈的植物,如果在这附近闻到玫瑰的味道,那一定是刚才有人来过的,而且应该是一个女子。 “那味道奴婢也闻到了,比惯常的玫瑰香还要好闻一些,像是参了别的花香在里面……”芳慧忙接口道,可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鱼儿瞪了一眼,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么说,刚才你也跟过去了?”鱼儿冷冷的问道。这丫头的能耐实在是……真不知道蔡皇后怎么会选中这么个人来自己身边打探消息。芳慧这人别说是用来做眼线了,就算是被人卖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被卖掉的呢。 “主子恕罪,奴婢刚才是太好奇了,所以才……”芳慧回过神来倒是挺快,赶忙跪下请罪。刚才若是真有人使调虎离山之计,她也跟着采之离开原来站的地方去小树丛里察看,只怕这会儿人家早就得逞了。 “罢了,你起来吧。好在今天也没什么事,以后记着小心些就是了。” 因这突然的变故,沈菊桦和鱼儿两人一起走了一段便匆匆道别,各自回住处不提。只是那个躲在树丛里的人,鱼儿多少总还是要想一想的。 其实刚才芳慧说到那玫瑰香异于平常的味道,鱼儿便猜到了一个人。不过就目前来看,那人不管是恰巧路过还是真的在跟踪她们,应该也只是出于关心,而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现在比较棘手的反而是这个芳慧,就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和皇后说今天的事呢?想了想,鱼儿还是不打算挑破这层纸,芳慧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反正昭菁也明言兴帝知道她去祭拜清芫之事。兴帝还不至于说前两年都默许了,没理由到了第三年就突然不许了。至于蔡皇后那里,兴帝都许了的事,她也不能说什么。 如此想定,鱼儿回到住处便让芳慧回去歇着思过,又把芳菲叫来,令她去找当初挑人时那个负责浆洗的婆子。 “主子要我去问她什么?”芳菲有些意外,当初挑人的时候,便知此人是蔡皇后有意安排的。明知是个假的,现在去问她,又能问出什么事儿来? “你只问她,可还记得俪芷帝姬?也不用刻意避人,也不拘她说了些什么,只要去问问她就好。”鱼儿笑得满脸轻松,“你晚上去罢,问完了也不用急着回来回我,明日再回吧。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了,今晚我换了芳华值夜。” “可是……主子,那个人,您不是知道吗?这么做岂不是……让人知道我们在打听。”芳菲还有些犹豫,她总觉得自家主子今天回来有些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就是要明摆着告诉他们。”鱼儿压低了声,却还是笑着,道“既把人要回来了,若是放着一次也不用,岂不是更加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是要用给他们看看。” 芳菲听完,这才点头领命而去。 不过今晚,鱼儿还真是有事瞒着芳菲,不想让她知道。遣走芳慧,那是给她时间让她去见许嬷嬷或者蔡皇后本人,至于芳菲,鱼儿现在还不想她过多的牵扯进来。因为今晚,鱼儿有一件紧要的事需要去尽快完成。再不去,恐怕接下来剩下的时间不多,其他事也会受到牵制。 是夜,鱼儿果然早早的歇下,可躺下才一刻钟,却又突然嚷着让芳华去看看是谁点了香,熏得她睡不好觉。 芳华当了一段日子的大宫女,自然是知道鱼儿不喜熏香的习惯,可是这屋里,似乎真有一股子熏香的味道,可又淡淡的辨不出是从哪飘过来的。不自觉地又大力吸了两口,便只觉得脑袋昏昏的,眼皮发沉,一不留神就阖眼睡了过去。 鱼儿又叫了两声,见外面静悄悄的,寝宫里里外外的大小宫女都没了动静,便用湿帕子捂着鼻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她身上穿得齐齐整整,瞥一眼墙角隐蔽处的一个小香炉,便脚步轻盈的拐进了后面净房旁的小房间里。 这还真得感谢自己那位太子哥哥,让祝氏来教自己药理。这宫里要用到的所谓“药理”,其实就是学习如何识别、配制那些个泻药、毒药、堕胎药之类,迷药当然也是少不得的。想要防着这些东西,首先就得会辨会制,所以就算宫里对这些东西严防死守,也架不住后宫各种阴私所需。祝氏既要教鱼儿这个,自然会给她带些东西长长见识。 只是鱼儿自己也没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让自己给用上了,看情形,芳华她们至少要两三个时辰才能醒。 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又从怀里掏出一颗不知是哪位主子赏的夜明珠,鱼儿小心翼翼地搬开随意放在角落的两个空箱子,手指不知在墙上哪个机关一扣,刚才平整的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暗道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昨天洗完头吹头发的时候把脖子给扭了,右手彻底抬不起来……文思如泉涌的时候手却不能动,只能躺床上人真心苦逼啊~ 不要问我是怎么扭到的,我也不想总是这么2的…… ------------ 41第四一章 夜影 启国皇宫之中,主要的几处殿宇都设有暗道,且入口不止一个,以防不时之需。凤鸾殿里共有三处暗道入口,一个在皇后寝宫,那里想必蔡皇后是知道的。一个在院子里,那个储水的大水缸下面有机关,打开机关后两个人就可以把缸推开,露出暗道口。而最后一个,就在鱼儿住的地方。 这条暗道并非在皇宫修建时就造好的,而是鱼儿后来令人挖的,将原来沈清芫的住处和帝后寝宫以及林太后那里连起来。只是现在鱼儿只记得这条暗道的存在的,却不记得到底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现在鱼儿只需要利用这条路去白天去过的那个地方而已,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路并不很重要。再说这些日子宫里头还算是太平,没人会大半夜的在地道里溜达,沈清芫原先的住处就更不会有人去了。就算是真有人去那儿撞到鱼儿,估计也是那人先被吓死……大半夜的,死过人的地方突然有个黑影,这不是闹鬼么! 夜明珠的光冷冷的,柔和,但不是很亮,仅能照见脚下一两步路。好在鱼儿对这条自己设计建造的暗道十分熟悉,哪里有几级台阶,哪里又要拐弯,她都烂熟于心。就算是没有这夜明珠照明,她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地方。 这地下的暗道基本都是直线相连,不必像白天一样要在御花园里绕一大圈才能回来。鱼儿脚下步子飞快,走了约有不到一刻钟,就从白天她们祭拜用的石桌下面钻了出来。 院子里月光正好。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可这十七的月亮,依然十分明亮。只是天上时不时的飘过几朵云,院子里的月光也是时明时暗。 鱼儿无暇顾及这些,在桌上躲了会儿,确定无碍后便起身径直朝原先书房的位置走去。她的时间不多,为了不伤及芳华她们的身体,鱼儿今晚下药的剂量不大,那些人中身体素质好些的,最快两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因为长久无人居住,殿内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即使鱼儿脚下的步子十分轻,仍有一些灰扬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灰尘以及潮湿发霉的味道。白天看时,屋子里大体的物件都还保持着三年前的样子,可进来细看,却能发现许多细处都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但愿那东西,他们没有找到! 鱼儿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书柜的门。里面的书籍因为长久的没有翻晒养护,散发出一股子霉腐的味道,好在关着门,上面没什么灰。鱼儿的手指轻轻的在中间一层的书脊上滑过,似是随意的取出一本,翻开,从书页里面抠出一枚戒指。 呵,东西果然还在。人都喜欢在墙上,字画后面,柜子下面之类的地方设置暗格藏物件,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把东西藏在最显而易见、随手可及的地方。那些人在她离开以后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想到她会把东西藏在这里。 取完东西,鱼儿将刚才动过的物件都恢复原样,并不做停留,又径直回到了院子里。 手上的戒指在她的轻轻抚摩下渐渐有了些热度,鱼儿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细细端详这枚紫金镶墨玉凤尾戒。方才在屋内,只有夜明珠的光亮,这镶嵌在戒指上的圆形墨玉只是显现出上等珠宝玉石的光泽,玉色纯净,毫无杂质。单凭这一点,这一小块墨玉便可称得上是玉中上品。 然而现在到了院中,月光比夜明珠的光线要明亮许多,这凤尾戒上的墨玉,竟泛出一丝血红色的光泽――鸡血墨玉! 鱼儿几乎是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将戒指戴上左手中指,然后将墨玉放在唇边抚摩着――这个东西曾经带来她极大的权利,也最终将她带向了死亡。 这一世,重新得到这枚戒指,又会给她带来什么? 戴着紫金镶墨玉凤尾戒的手在鱼儿胸前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鸡血墨玉的在月光下发出闪出一道绚丽的亮弧,“夜魅,我回来了。” 一道黑影轻飘飘的在鱼儿身后落下,却只是静静的站着,半晌都没有出声。 鱼儿转过身去,微微仰起头,与那人四目对视。这眼神,似是沉静,又似乎暗藏杀机,就那么定定的直视着,仿佛要摄人心魂一般。一片云朵飘来,遮住了半边月亮,院子顿时暗下来许多,可那道目光依然坚定,在这忽明忽暗的月夜下,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一刻钟后,对面那人终于招架不住,移开目光踉跄的后退一步。 “主人,真的是你?”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怎么,夜魅,三年不见,就认不出我来了?”鱼儿收回眼神,脸上又恢复惯常的笑容。 “呃,不,主人。除了您,我从未在与人对视时输过。只是您现在的样子……”夜魅不知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她是整个组织中的首领,数百号人中只有她有名字。她叫夜魅,夜魅既可以是她这个人,也可以代表她手下的整个组织。但这些人里,却只有她一个有资格见到主人――那个拥有紫金镶墨玉凤尾戒的人。 沈清芫创立了夜魅组织,所有人都以她手中的凤尾戒为令。自从沈清芫逝后,那枚凤尾戒便也跟着失踪了,夜魅突然蛰伏起来,任谁也没法再发现他们的踪影。 “借尸还魂……呵呵,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匪夷所思?”鱼儿自嘲的摇了摇头,笑道,“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还能回来。” 鱼儿低下头,左手举到胸前,再次细细端详着手上的戒指。回来了,可早已物是人非。 上辈子,除了残缺的记忆,她似乎什么都没能留下,连尸身也被那般处理的干干净净。确如今天沈菊桦所说,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埋进土里和一把火烧成灰根本没有区别,因为她早已成了一缕幽魂,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甚至已经不记得兴帝在上一世就曾是父女……其实忘记也挺好的。 忘记了便不再有任何感情,没有爱,更不会有恨。就算他杀了她,毁了她的一切,让上一世的沈清芫身败名裂,可是这和现在的鱼儿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忘记了作为沈清芫时的所有的亲人,现在她只是沈鱼,也只能是沈鱼! 她,只需做好沈鱼就够了。就是今天借着上一世的身份回来找到夜魅,也是为了能让这一世更加平顺而已。 “不……”夜魅似乎是想要否认什么,却又突然肯定的点了点头,“原来这是真的,主人您真的回来了。” “怎么,你想说什么?”鱼儿抬头。 “三年前主人您……离开的时候,了真大师曾预言您命不该绝,三年内必能回归。所以我们原想找机会,好好保存您的身子,却不料大师的话被皇上获悉,便下令将您的身子给……烧了。”夜魅原本是个口齿伶俐的,可是现在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啊。要说主人走了以后的那些事,本是很容易表达的,可是现在人家换了个壳子又活过来了,她总不能当着面说你死了之后怎样怎样吧。 “大师……你是说那个花和尚?他现在在哪儿?”鱼儿故意冷着声问道,可夜魅还是能听出她语气里鄙夷的意思。 鱼儿口中的花和尚,原是他们出去执行任务时碰到的一个怪人,不知怎么的被沈清芫留了下来。那人有个怪癖,凡是他待着的地方,一定是种满了各种香气浓郁的花卉。如果没地方种,他也要想办法在花瓶里插上几支盛开的花朵。此人从来不用熏香,只道是花香一定得是鲜花散发出来的才好,才纯正。 偏偏他们这个主人却是什么香都不愿意用的,身上沾了香,去什么地方总是容易留下痕迹,这是干他们这行最大的忌讳。所以主人每次从了真那里回来,都要先好好沐浴收拾一番,把花香都洗掉。还给了真和尚取了个外号,花和尚。现在鱼儿这般叫出来,夜魅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身子里的人,就是他们的主人。 “皇上下令烧毁你的身子时,也派人去捉拿了真大师,不过等那些人赶到,他已经坐化了。”夜魅说着,在脑中理了理思路。现在已经确定了主人的身份,她必须尽快的用尽量简短的语言,把这三年里发生的事告诉主人。 “大师坐化之前,曾反复向我们强调三年之期。您的身子被毁,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选,只能在这里守着。” 今天,恰好是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鱼儿哑然失笑,难道说,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我们之前一直按照主人临走前吩咐的,按兵不动,只探听不现身,直到下一任主人出现来接手。过了今夜三年之期已到,我们原打算若主人不回来,明日便取了凤尾戒向皇上表明身份。” 明日……鱼儿心内直道好险,若夜魅真的拿着凤尾戒去见兴帝,只怕以兴帝多疑的性子,不但坐实了沈清芫当年的罪责,就连夜魅他们也全部难逃此劫。 “我的时间不多,你先说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查到了些什么吧。” “主人您被人盯上了。”夜魅决定先挑重要的说。 “你是说我身边父皇给的那两个人?”鱼儿挑眉,表示她早就知道了,“他们不能进我的卧室,现在应该没跟来。” 夜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算能进现在也让您给放倒了好不好,“他们表面上看着是皇上的人,可实际上并非为启国所用。两年前,这两个人被皇上召进宫之前,就已经是穆泽王的人了。” “泽王?”鱼儿略一思索,反问道,“两年前那个穆小喵不过十一岁,怎么可能有这般能耐?”若他只是在穆国境内试着培植党羽,那还能理解,可是要把手伸到启国,恐非他那个年龄的人力所能及之事。 “泽王是穆和帝唯一的胞弟,葆郡王毕竟又隔了一层,泽王背后应该还有人帮他出谋划策,此事恐怕是和帝有意安排也未可知,不过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泽王出面直接给那些人下命令。” 夜魅见鱼儿点头不语,又继续道:“其实主人在进京的路上,穆国就派人盯上你们了。主人可还记得在官驿遭贼之事,那次就是穆泽王派人干的。” ------------ 42第四二章 前尘 进京路上? 鱼儿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日在官驿住着时,四人房间进贼的事。若是那日盗窃真是穆国人所为,倒也说得过去。四人进京的路上并未做什么掩饰,至少稍加打听就能知道这队人马中的女眷是什么人了。 可是之后的事,却让鱼儿有些想不明白。熊小喵自个儿硬懒着要住到官驿,躲在她的窗户底下听墙角,打听鱼儿和沈涵的行程后第二日又跟去饭馆要见面,甚至还递上名帖报了真名。若说他们只是想弄清楚她们四人的住处,又想在路上拖住鱼儿和沈涵,随便找几个人出来就行了,何须他亲自出马。这般行事,却是直接把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他们可是为了影卫而来?”鱼儿左手拇指轻轻抚着戒指上镶嵌的鸡血墨玉,想到了那日从沈雁房中被窃贼找到后又丢弃的龙头戒。 “应该是的。”夜魅点点头,又补充道,“事实上,现在几路人马都在寻找影卫的下落。穆国人、林家,还有皇上。” “什么?影卫失踪了!”鱼儿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声线,但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她的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您临走前曾单独召见属下和影卫。从那以后,整个影卫组织就彻底找不见踪影了,没有行动,也没人出来探听消息。就好像……他们已经解散了一样,但据属下所知,我们原先知道的那些人,都还在老地方做事。但看起来似乎他们一直在等待上面的命令,目前还没有任何行动。” 影卫组织在沈清芫死后,居然没有回到兴帝或者林家的手里,也没有被穆国接管的迹象,这令鱼儿也颇感意外。 沈清芫手中的夜影组织分为夜魅和影卫两部分。他们共同负责启国境内以及周边邻国的消息探听,还有为皇家执行各种私底下的任务。这是历代帝王都需要的一支重要、神秘且不可或缺的力量。 影卫组织也和夜魅组织类似,影卫既是他们首领的名字,也是整个组织的代号,所有人听令于一枚紫金镶嵌墨玉的龙头戒。龙头戒上的墨玉质地和凤尾戒相同,乃是绝世少有的鸡血墨玉。想来那日进到沈雁房里的窃贼拿到戒指后,并不敢十分肯定,所有又去沈荷等人的房间继续翻找。直到被人发现后逃到外头阳光下,才发现那只是一枚普通的墨玉戒指,所以便丢弃在了围墙边的树丛里。 和夜魅组织有所不同的是,影卫组织才是启国建立初期,由林家负责组建训练的那支神秘的暗中势力。后来由林家和兴帝互相妥协后,交由一位由林氏皇妃所出的帝姬,也就是沈清芫来统领。但是影卫里面多少总还有些林家的影子,办起事来常有不便,所以沈清芫后来又组织培养了另外一批人马,就是现在的夜魅组织。 这两股势力合起来,就是夜影组织。不过夜魅组建的时间短,从沈清芫十三岁起一直到她十七岁服下那碗致命的汤药,也不过四年时间。后面的三年就一直蛰伏等待,没有再扩充了。 鱼儿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那时的自己知道大限将至,所以将手中的势力分别作了安排。因夜魅是由她一手组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这个组织的存在,所以她便把凤尾戒的藏秘地点告诉夜魅,与她约定自她逝后三年为期,若三年中无人来接管,那么之后他们是要另投明主或是解散,都凭夜魅自行做主。 只是没想到,自己重生之后,竟是将前世之事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今日沈菊桦带她来此处祭拜,才想起今天竟是前世自己的忌日。险些误了这三年之约,差点儿就让夜魅等人落入虎口。 至于影卫组织,因他们非沈清芫所创,且在皇室高层中过过明路,她不需另为这些人考虑别的出路。所以她记得自己将龙头戒交给影卫本人,令她自行选择到底是要继续为皇家效命还是回到林家那边去。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影卫哪边也没有去,而是带着龙头戒就此沉寂下来了。 如今引得各方势力争相出动,想要寻得影卫。鱼儿原以为现在自己的这个身份可说是与世无争了,可没想到,自己似乎又被卷进那些纷争里头去了。 现在的形势,夜魅三年中一直在等自己回来,且已顺利回到自己手中,而影卫失踪了,那么兴帝和林太后手里,岂非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现今父皇手里那些人是……”鱼儿禁不住问道。 “三年前新组建的,目前可用的人手不多,而且有一部分是从民间收买的高手,来路不甚明朗。”夜魅说出了一个鱼儿意料之中的答案。 怪不得兴帝会派两个男子给她做暗卫呢,不然以他的多疑,定会派两个能时时刻刻盯着鱼儿的人才是。 鱼儿抬头看了看月色,今晚时间有限,她没有太多时间向夜魅了解身边其他人的详细情况,便只挑了个目前她最想知道的事情来问:“我娘她……现在何处?” “给您赐药的事原是密旨,林妃娘娘事后也并不知晓,只道您还是被软禁着。所以她病中多次求见皇上,为您请命,但都被驳回。最后她给皇上留下一封书信,愿以命换命,希望皇上能饶您一命,而后绝食而亡。可是当时皇上正因了真大师的事盛怒之中,并没有看那封信,只是下令撤了你们母女的封号,贬为庶人,宗谱除名。太后念娘娘是林氏族女,在京郊找了一处墓地将她葬了,如今林家倒是每年都有人去祭拜。” 夜魅理解岔了,鱼儿原问的是白姨娘的事,她直接将鱼儿所说的我娘当做了林妃。 “皇家密卷是如何记载?”宗谱再怎么能改,密卷上却不是皇帝能随意删改的,有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都一一照实记载。只是这密卷除了夜影那些人能想办法看到以外,通常只有记载的官员和历代皇帝本人能见。 “娘娘记的是病亡。”皇家若非皇命,是不得自行了断的,何况当时林妃确实病着,病重至水米不进,史官这么记也算正常。 鱼儿看着夜魅不说话,等着下文,夜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长女沈清芫,谋逆,赐自尽。” 果然是谋逆……鱼儿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竟是释然地笑了。 待笑够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的轻声叹道:“谋逆大罪啊……这罪名岂是她求一求就能逃出命来的?母妃糊涂了……”不管前世的自己有没有真的行谋逆之举,落得这个罪名,最后没有被拉到菜市口处以凌迟之刑,已是她作为皇女的体面了。更何况那碗加了麻沸散的药汁,只怕在后人看来,兴帝此举已是仁义了吧。 至于林妃,她本就只是林家的一个生育工具而已,诞下皇长女,她的任务便完成了。后来兴帝既然如此定了沈清芫的罪,那么他想要的自然不是死一个留一个,而是要她们母女全部都死。她们,谁也逃不过…… “那封信,皇上不愿看,原是令人一并毁去的。属下那里还有一份拓本,主人是否要拿来留个念想?”夜魅试探着问道。刚才听到鱼儿称林妃娘娘为母妃,她便知自己开始想错了,主人问的并不是上一世的生母。 “不必了,找个机会在母妃坟前烧了吧。我现在这个身份不方便去给她磕头,但愿……”原想说来世再有机会,可现在不已经是来世了么,她依然没有机会。原来这缘分断了就是断了,上辈子未了的情,下辈子就更不可能再有机会去续了。“白姨娘现在怎样?” “在江南玉佛寺不远的一处庵堂里静修,安好。”夜魅答。 鱼儿点点头,原来如此。虽然没有了王府里的荣华富贵,但从此远离红尘俗世,这样也许对白姨娘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又静默了片刻,鱼儿平复心绪,见时间实在不早,最后问道:“我身边,谁是你的人?”夜魅组织虽是她亲手组建,但她并未见过所有人。见过她的人,也只夜魅一个。 “芳泽。”夜魅说了四芳中看起来最老实木讷的一个,鱼儿笑着点头,表示对她这个安排的认可。 “主子恕罪,属下原是……”夜魅单膝跪下,在知道鱼儿的身份之前,芳泽原是她派去监视鱼儿的。夜魅组织这三年间虽没有什么行动,但一直在探听各路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这原是你的职责。”鱼儿抬手扶她起来,“先不必透露我的身份,只令她帮我传递消息,能随时联络到你就好。” “属下遵命。”夜魅起身,突然一个挺身将鱼儿护在身后。她并不出声,一手扶着鱼儿退到院墙边不易被人发觉的阴影里,另一只手摸上腰间的飞刀,随时准备出击。 鱼儿也感觉到了,院子外面有动静。她身上没带什么防身的武器,只能瞪大眼睛警惕的四处搜寻,只见一道身影推开虚掩的院门,蹑手蹑脚地挪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欠了好多章……嘤嘤嘤嘤,影子都记得的,这个周末努力码字还债啊~握拳 ------------ 43第四三章 生病 这人披着一件深色的披风,行走间仍能看出她里面穿的是宫女的服饰。眼下已到了春日,大宫女的服饰都是宫中定制的深绿、水绿两种一季共四套。此时这人穿着的就是浅水绿的一套宫女行头,在夜里月光下,浅水绿的衣服近似于白,反倒更加显眼。 然待此人转过身来,面朝她们这边的时候,鱼儿和夜魅都吃了一惊,这人竟是芳慧! 想不到白天缩在门口都不敢进来的芳慧,竟然还有胆子夜里再来探个究竟。只是不知这地方空了那么多年,她却偏偏要等到今天才来,到底所为何故。芳慧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朝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躲在暗处的鱼儿她们,径直就往院子里面去了。 看她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蜡烛、火石,似是准备要进屋去,夜魅回头冲鱼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先出去引开芳慧,让鱼儿等会出来。 鱼儿虽对芳慧的举动有些好奇,但时间实在不容许她在此地久留,否则等她房里芳华她们醒来发现她不见了,那就有的烦了。于是便点点头,同意了夜魅的提议,想来她处理这种情况定是轻车熟路,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等芳慧和夜魅一前一后进入黑乎乎的殿内,鱼儿又稍等片刻,一闪身从墙角出来,飞快的钻进石桌下的暗道入口。 一刻钟后,鱼儿收好夜明珠和紫金镶墨玉凤尾戒,穿着睡衣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里。一切如常,那些人还没醒来,只是……鱼儿去墙角找那个放迷香的小香炉时,发现那东西里面烧剩下的香灰都已被清理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连小香炉也从墙角隐蔽处被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收好。 这是谁帮她收拾的? 芳泽?鱼儿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从时间上看,夜魅去引开芳慧,自己又是从暗道直接回来的,夜魅不可能那么快就通知芳泽帮她把东西处理掉。而且自己刚才吩咐夜魅暂时不要对其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芳泽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以夜魅成员的谨慎,就算是发现了那个香炉,没有上面的命令,也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如此看来,今晚的事似乎是被其他人发现了!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看起来像是在帮她,但也有可能那些香灰里还混杂着未燃尽的迷香,若有心人把这些东西保存起来,便有可能成为一个把柄。 还有芳慧也去了那边,且是鱼儿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跟来了。因芳慧是从御花园里绕路过来的,所以要比鱼儿晚到许多。可是今晚鱼儿是从暗道走的,就算这里里外外的宫女婆子里有人觉察到什么,没有被迷药熏晕过去,但要知道暗道的存在的人,似乎又不大可能。就算是有人发现鱼儿不见了,又怎么可能如此准确的猜到她要去哪里呢? 莫非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芳慧去那里,只和她们白天去过一次有关。 鱼儿把所有可能的人和情况都想了一遍,却一时也理不出思路来。看芳华她们似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便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掩饰过去,明日看芳慧等人的反应再做打算。还有芳菲那里,明早应该也会有消息过来。 把头发几把抓乱,衣服揉皱,弄成睡眼朦胧半夜刚睡醒的模样。鱼儿摇摇晃晃走到放暖壶的地方,揭开盖子装着要自己倒水喝的样子,却失手把盖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咣当”好大的声响。 “啊――呀!”鱼儿状似也被自己吓到了,手里的暖壶也跟着掉了下去。又是“咣当”一声,热水洒了一地,连外头值夜的人全都从睡梦中惊醒冲进来了。 芳华听到声响醒过来,眼前的情形把她吓得一下就从卧榻上跳了起来,连外套也来不及披,鞋也没穿就光着脚跑到鱼儿身边,“主子,您,您没烫着吧?手,有没有割到手啊?”说着又调亮烛火,拉过鱼儿的手来仔细翻看,确认鱼儿的手没被碎瓷片划到才放下心来。 “我只是睡醒了想喝水,叫你们一个都不理我?我就自己起来了。”鱼儿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芳华,“暖壶好烫的,拿不住。” 芳华听说,吓得腿都要软了,差点没给跪下去。今晚轮到自己值夜,主子睡前就说有些累着了,她原该是打起精神小心伺候着的,没承想居然就睡死过去了。她隐约记得似乎主子什么时候确是喊过自己的名字,可自己像是处在半梦半醒间,后来就真的睡死不记得是啥时候喊的了。这会儿连半夜主子要水也没听到,这要是帝姬真的烫着了或是割破手了,自己这还有活路么?想起之前八皇子身边那几个奶嬷嬷的下场,芳华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鱼儿不是那种难伺候的主子,芳华能当到大宫女,也是经过事的,很快就镇静下来。一边哄着鱼儿去床上躺好,免得穿着睡衣着凉,一边叫人把地上的碎片和水渍清理掉。另又叫了热水倒给鱼儿喝。 这边一番动静,邵嬷嬷也听着声过来了。虽然也是匆忙起身赶进来,可她身上衣服头发一丝不乱,看着果真像是宫中经年的老人,再怎么急的事儿,她也不慌不忙。 “刚才是怎么回事?”邵嬷嬷见鱼儿安然无恙,便扭头对芳华问道。 四芳平日里就对邵嬷嬷十分敬重,而芳华现在,恐怕是有些敬畏了,支支吾吾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奴婢……刚才……” “我醒来想喝水,后来又想去后面更衣,便又喊了她一声。芳华去倒水的时候急了些,被暖壶烫了手,就摔地上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叫人来弄干净了,嬷嬷不用担心。”鱼儿钻在被窝里,撒起谎来脸部红心不跳的,芳华在一边听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暖壶不过是在平日里装水用的瓷壶外面再加个棉套子,这样主子们夜间要喝水就不用另去烧,直接从壶里倒就是了。宫里的棉套子做得好,壶里的水就算是到了天亮还是热的,就是那水壶用的时候只能拎着把手,碰到壶身便十分烫手。 今晚之事,虽然鱼儿没什么事,可是追究起来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算是失职,必是要领罚的。芳华是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肯定是逃不掉。 邵嬷嬷眼睛可毒着呢,听完鱼儿的话,又看了一眼芳华,见她外衣也没披,鞋子也没床,分明是一副听到响动才匆忙爬起来的样子。不过鱼儿有心要替她掩饰,邵嬷嬷自然也不会故意去拆穿,反倒是下了自家小主子的面子,便缓缓道,“你快去把衣服穿好,这天气虽然已经到了五月里头,夜里还是凉的。仔细别着了凉,反过了病气给你主子。” 芳华听说,心知邵嬷嬷虽然看出来了,但并没有当众揭穿她,这心里便记着了鱼儿的好,决心以后必要好好服侍主子,不可有异心。口中又谢过邵嬷嬷,才告了罪下去穿衣服。 此时天还未亮,众人忙完了,便又重新歇下,邵嬷嬷也回去了。只是除了鱼儿,其他人是再不敢真的合眼睡觉了,睁着眼睛等到天亮,又都急忙起床收拾。但愿自家帝姬昨夜闹了一场,今日能够无事吧,这样他们伺候的人才能够跟着平安。 可偏偏这事儿就是不随人愿,到了早晨叫起的时候,芳泽拿着衣服进去服侍,可平日里总是能按时起来从不耍起床气的鱼儿,今儿个却道是不舒服,起不来了。 众人起先只道是小孩子家,晚上没睡好,早上便想找理由赖会儿床。去回了皇后,蔡皇后也没做多想。本就不是自己生的,虽说不能太过宠溺,可也不必太严格了,昨晚没睡好那就多睡会儿呗。帝姬不比皇子,兴帝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她故意宠坏孩子。 可谁知等皇后从林太后那里请安回来,宫人们竟回报说俪芷帝姬发起热来了。 帝姬病了,一屋子人特别是昨晚负责伺候的,全都着了慌。蔡皇后也顾不得那些等着来给她请安的嫔妃了,匆匆把人遣散了,赶着来看鱼儿。只见鱼儿烧得两颊都红通通的,额头和身上虽说不是热得烫手,却也不是正常的热度。 人也迷迷糊糊,时睡时醒。喂她水就喝,喝完了就软软的倒在皇后怀里,小小的眉头皱着,看起来十分不舒服的样子。宣了太医来看,一诊竟说是找不出帝姬发热的原因。 蔡皇后原听说了鱼儿昨晚起过夜,想是小孩子没穿够衣服凉着了。着凉发热,这个时节也不算是大病,吃两剂药躺两天就好了。兴帝就算是心痛说她两句,也不是什么大过失,哪个孩子小时候没着凉发热过啊。谁知现在太医竟然诊不出原因,那就是说不是因为着凉引起的,心里便“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宫里待久了人凡事都免不了多想,太医一说莫名发热,蔡皇后就想到别的事情上头去了。今天她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鱼儿那孩子自从来了,规矩上是从来不错的,该什么时候做什么,全都进退有度,从未像其他孩子那样因为想偷懒就装病之类的事情。今早她说不舒服,那就是真的身子不好了,自己那会儿就该赶紧的去请太医,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心里头想了许多,可面上却是不能乱。皇后一边令人再去请专擅小儿科的太医过来,一边人把现在来的这位太医给的退热的药丸化开,给鱼儿喂下去。不管怎样,只要这热先退下去,总要好一些。 谁承想事情却往更糟的方向发展,鱼儿身边的芳菲回报,药汁喂不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昨晚晋江抽了,死活登陆不了,于是这其实是昨天的……今天的更新稍晚些时候再传哦~ 感谢s2s2s22009的地雷,其实好几天前就看见有账面上有了,但是到今天才显示是谁丢的,么么~ ------------ 44第四四章 事发 “怎么回事,什么叫药喂不进去了?让她进来慢慢说。”蔡皇后面上的神情没变,可紧紧抓在手中忘了放下的茶碗,却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境。 芳菲进来跪着回话:“启禀皇后娘娘,方才奴婢照着太医说的法子,把药丸用温水泡开了,尝过之后再喂给帝姬。可是帝姬一点儿也咽不下去,就算掰开嘴硬灌下去,也会吐出来。” 鱼儿现在只要是带点药味的东西都不肯入口的,刚才芳菲给鱼儿喂药的时候感觉到鱼儿的手轻轻地拉她的衣服下摆一下,再看她把药全都吐出来了,死活不肯喝,便知她虽然发着热,人还是清醒的。 只是鱼儿不肯吃药这事,对外头一直是瞒着的,也就芳菲和鱼儿自己知道,现在她当然不能和皇后实情相告。既然主子人还清醒着,却要装昏迷,那芳菲也就顺着鱼儿的意思,把这病情往重里说就是了。 “刚才喂水时不还咽得下去的吗?”蔡皇后握着茶碗的手指又紧了几分。 “奴婢后来也换成水试过了,还是吐出来。”芳菲嘴上是这么说,心内却道,想必是主子觉得嘴里的药味难受,这是漱口来着吧。反正她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定拿着帕子在旁边等着,一定会帮她及时擦干净,绝不会弄脏衣服枕头。 药也喂不进去了……蔡皇后的眼神突然就涣散了,脸上刚还紧绷着的表情瞬间变得松垮垮的。这副失神的模样,连手上的茶碗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衣摆也未察觉。 蔡皇后此时倒不是因为得知鱼儿突然病重而难过,而是想起了自己早年夭折了的二儿子。记得当时那孩子早间奶嬷嬷抱来时还是好好的,之后也是自己去太后那里请安出去了一趟,回来奶嬷就回报说孩子发热了。 也是这般的诊不出原因来,太医院几位高手悉数到场会诊无果,到了晚间便连奶水药汁都喂不进去了。蔡皇后衣不解带守着儿子熬了两个晚上,那个孩子终还是在第三日清早去了。 后来果然查出确是在她出去的时候,孩子是着了人家的道了。下药的罪魁祸首被揪了出来,余人也都被处置了,可是那个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蔡皇后想起那个因自己疏忽而让人钻了空子,最后没了的孩子,心头的痛完全不减当年,眼角便不知不觉湿润了。皇后一哭,伺候俪芷帝姬的人也都跟着垂头咽呜起来。帝姬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这些人就得跟着陪葬啊,就算不死,那也落不了好。要是发配去浣衣房那种地方,那说不定是生不如死。 太医这会儿就更害怕了,能混到他今天这个位置,对后宫的种种阴私之事自然是不陌生的。这后宫里的女人们要是互相过不去,给哪个小主子或是有身孕的妃嫔下个药什么的,搅和就这里面的可都没个好下场。若是有幸救过来了,那么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以后便有一堆麻烦等着你;若是不幸没救过来,那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记得三年前太医院有位德高望重的高院判,祖上几代都是名医,不知怎么的就卷进后宫那些事情里头去了。林妃母女前后脚没了,高大人也跟着提出告老还乡,连在太医院共事的儿子都带回去了。结果这人还没回到家乡呢,就在路上病死了,儿子便扶父灵柩还乡。从此这在京城医界风光了好几代人的高家,就随着这位高大人的死,一下子默默无闻了,再也无人提起。 “都哭什么,这人还好好的在呢,你们这是哭给谁看?”蔡皇后收起眼泪,咬着牙对屋内众人吼道,“那擅小儿科的太医来了么,来了就让他赶快去看看鱼儿。” “回娘娘话,那人已经过去了。”现在也就许嬷嬷能回话了,其他人都低头跪着,一个字不敢多说。 “都给本宫把嘴巴闭紧着点儿。我这凤鸾殿里的事情,要是有人敢漏出去一个字,嗯――”蔡皇后扬声,又看了一眼那太医。那人早就吓得跪下不敢起来了,此时更是磕头如捣蒜,连声称是。 “行了,都该做什么都做什么去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众人依言退下,殿内只剩下许嬷嬷在旁伺候着。她跟了皇后那么多年,自是知道自家娘娘应该是有事要单独吩咐她。 “去查,给本宫仔仔细细地查!”蔡皇后这话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把昨晚开始在鱼儿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关起来,一个个的分开审。鱼儿用过什么,吃过喝过什么,偏殿里可有什么异常,全部要问清楚。” 许嬷嬷点点头,她现在的想法也和蔡皇后一样,俪芷帝姬的病实在是蹊跷的很。这个小丫头并没什么背景可言,更何况马上就要跟着昭菁嫁出去了,通共不过再不到半年时间。若是有人要对她下手,那目的就是针对蔡皇后了。 原本到了蔡皇后这把年纪,就算帝后再恩爱,但兴帝也只有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才会来凤鸾殿过夜。而其他和蔡皇后差不多年纪的嫔妃,早已经不侍寝了。可自从帝姬住到凤鸾殿里,兴帝时常过来看看帝姬,有时心情好在皇后这里用了晚膳,晚上就直接在娘娘这里住下了。外边看着,倒还真是皇后因这位帝姬又多了些帝宠。 所以每次传出兴帝晚上留宿凤鸾殿的消息,也不知道后宫有多少人要恨得绞烂帕子,咬碎银牙。这次若真是有人对俪芷帝姬下手,那十有八九就是宫里新近得宠的那几位。帝姬出了事,兴帝必然迁怒于皇后,那么最得益的也就是她们了! “芳慧那边,怎么样了?”蔡皇后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问道。 “芳慧昨天来报,白日里昭菁帝姬带着俪芷帝姬去了原来那位的住处,但是没让她跟进去,只在院子外头守着,所以不知道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所以奴婢又让她等晚上人少的时候,再去看看,那院子里有什么东西没有。可是今早我遣人去看芳慧,这丫头竟然是有些疯癫了。” “疯了?”蔡皇后忍不住抬头看这许嬷嬷。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似乎是昨晚上在那院子里受了什么惊吓,胡言乱语的。满口的都是嚷嚷着,林妃和原先那一位的名号,还说让她们不要害她。奴婢看着不像样,让人堵了她的嘴,绑在屋里令个粗壮的婆子先看着。” “看着倒像是真疯了,这等事也敢如此嚷嚷出来。”蔡皇后摇摇头,看向许嬷嬷,“还有什么事?”看许嬷嬷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昨天俪芷帝姬从御花园回来以后,让人去找那浆洗婆子打听原先那位的事了。照娘娘安排的,透了点消息给他们。现在那婆子奴婢也已经令人看起来了,事情前前后后奴婢都派人盯着,没让别的人撞见。娘娘您看,这两个人要如何处置,还请娘娘示下。” “看来昭菁终于耐不住了,把原先那些事告诉了那小丫头。”蔡皇后端起新沏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反正她们是大白天的过去的,皇上的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事无须我们多管。现在的首要是鱼儿这丫头不能有事,否则这事可不止后宫,恐怕还要牵扯到前朝。不说我们皇上,就是穆国使团那边也不好交代。” “至于那两个人……这次鱼儿生病,不管好坏总要处理个把人,你安排着一并处理了吧。” 蔡皇后坐着等了半天,连午觉都没歇。下午的时候鱼儿那边的情形还是不大好,好几个太医守着却商讨不出个结果。药汁还是喂不进去,米汤倒是喂进去小半碗,不过人还是没醒过来。 虽然喂不进药汁,但好歹还能进食总还是好的。蔡皇后只能自我安慰,鱼儿到底是年岁大一些,但愿能够熬得过这一关。 兴帝那边上午就已经悄悄派人去报了,兴帝虽然也着急,但此事这个时候却不宜声张,他自是不能亲自到皇后那里探视。只能每隔一个时辰派人来问一次消息,只把那些太医问得胆战心惊。若是这俪芷帝姬不醒,他们的脑袋就只是暂时搁在脖子上的,随时都可能搬家。 倒是许嬷嬷那里,已经审出些东西来了,只是也不能算是好消息罢了。 那些昨晚伺候的人,一被关起来单独审问,便一个个的都招了。原先还想着俪芷帝姬有意帮他们掩饰,可现在帝姬居然莫名其妙的病得人事不省,眼看着就要不好,谁还敢有所隐瞒。 于是许嬷嬷把几个人的供词一合计,就知道这事儿不好。若说值夜的时候一个人两个人偷懒睡着了,那还能解释。但现在昨晚值夜的人,里里外外居然全部都睡死了,连鱼儿醒过来喊他们都没有人听见,直到鱼儿错手摔了暖壶弄出极大的声响,才把人都弄醒了。这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睡着了,而是被人下了迷药了! 芳华也回忆起来,帝姬刚睡下的时候,曾经叫过她,似乎是说闻着什么熏香的味儿了。自己原是想起来察看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直到听到暖壶摔碎的声音才醒过来。 这一点更让许嬷嬷确信,有人昨晚潜入凤鸾殿偏殿,下了迷药把所有人都放倒了。 可是查到吃食上头,却什么问题也没找到。鱼儿的饭菜全是身边的大宫女先尝过的,至于后面暖壶摔了之后另倒进来的那杯水,芳华也十分谨慎,自己先喝了小半杯试过才递给鱼儿的。剩下那些水,鱼儿也没喝完,问题应该不会出在这水里。 再去查鱼儿那边是不是有迷香的痕迹,却是什么也没找到,看样子是事后有人清理过了。 这么说,应该是有人在大家都被迷倒的时候,进到殿内在单独在鱼儿身上下了药,然后又把迷香的灰烬等物清理了。许嬷嬷一想到这事居然是发生在凤鸾殿这自己负责的地盘上,而且是在偏殿,离皇后的寝宫咫尺之遥,整个人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这要是此人要对付的目标是皇后,那自己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这已经是凤鸾殿第二次有小主子被人下药了,用的还是一样的东西! 许嬷嬷跪着把话回完,仍觉得自己还在忍不住的发抖,反倒是蔡皇后已然十分镇定,站起来上前一步将她搀了起来:“奶嬷不必过于自责,这原是防不胜防之事。唯今我也只愿鱼儿这次能逢凶化吉,再不要步我那可怜孩儿的后尘。” 蔡皇后说着,又觉得眼眶热热的,却不肯再在人前显露出来,忙又竭力忍住。 这边刚说完,外头就有人来报,俪芷帝姬身边的邵嬷嬷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这章很长呦,我勤劳吧~ ------------ 45第四五章 撞客 邵嬷嬷步伐稳健的进了屋,规规矩矩地跪下给蔡皇后请了安。 那边俪芷帝姬还是那般景况,可这乡下来的老妇人却是如此一副不疾不徐的做派,连许嬷嬷都有一种此人是长久生活在宫中的老人的错觉。可明明她是新近才入宫来的,她也调查过,宫中差不多年纪的老人,都没有见过此人。 “这个时候,你不去守着你家主子,却来本宫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禀报?”蔡皇后当然也看出来。从一开始她见到这人,就觉得此人是有些来历的。不过既然是兴帝特意送来的人,原先又是服侍鱼儿生母的,想来应该就是皇帝安排的人了,蔡皇后也未加多疑。 人家当爹的给闺女安排个稳妥的贴身照顾的人,她这个当后娘的跑去横插一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所以邵嬷嬷的事,蔡皇后素来坚持只听不管的原则。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想替俪芷帝姬来求娘娘一件事。”邵嬷嬷略低着头,回道。 蔡皇后因早上迟了一步叫太医的事有些心虚,“你这话说的。鱼儿是本宫的女儿,她的事本宫自当尽力。你看这院里,太医院主事的人都叫来的,嬷嬷可还觉得本宫有什么做得还不够的?”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尚有一个不情之请”,邵嬷嬷倒也没有避讳许嬷嬷在场,接着说道,“帝姬年纪还小,眼睛要比我们经了年纪的人净些。昨日在御花园里逛了许多,怕是遇着了什么也未可知。奴婢想恳请娘娘找人来给帝姬看看,若是真遇着什么了,请人送一送,只怕就好了。” “你是说,鱼儿这是撞客着了?”蔡皇后眉毛一挑,语气登时严厉起来,“宫中素来不兴怪力乱神之说,你可知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吗?罢了,本宫念你年老糊涂了,今日这话就当本宫没有听过,你还是回去好好伺候鱼儿吧。” “皇后娘娘,奴婢不敢胡言乱语,奴婢今日所言,全都发自肺腑。”邵嬷嬷说着便又跪下了,磕了个头,继续道,“帝姬自出生,奴婢就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奴婢这下半辈子,定是要跟在帝姬身边的。若帝姬这次能好了,奴婢能继续服侍帝姬,那是奴婢的福分。若要是有个万一,奴婢不管怎样,都还是要跟着帝姬伺候的,绝不敢有半点二心。” 邵嬷嬷说完,跪在地上,长磕不起。 蔡皇后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念你也是一片忠心,此事本宫记下了。你且起来,先回去吧。” 邵嬷嬷听完,也不再死命的多求,规矩地又行了礼,就告退出去了。 “许奶嬷,你说她是怎么个意思?”蔡皇后等人走远了,才若有所思的问道。 “依奴婢看,她是向娘娘投诚来了。”许嬷嬷思索片刻,说道。其实每次皇后这么问她时,十有八九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是想在她这里再得到些印证和支持罢了。 “此话怎讲?” “奴婢看俪芷帝姬的症状,神志不清,热度不退,汤药不进,可吃食上还能灌进去一些,倒也真是有点儿像撞客的样子。昨天俪芷帝姬去逛花园子,后来昭菁带着她又去了那个地方,这事儿我看那人也必是知道的。这人现在专门跑来找娘娘说这个,想必也是疑到昭菁那边去了。既然我们这儿吃食用度上没查出什么问题,可进那院子时,芳慧只在外头守着,并没有跟进去的。这里面她们到底做了什么,用了什么,这些我们都不清楚,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也不与我们相干。再说上次穆国使臣求亲的事,皇上怕是已经疑了昭菁了,这会儿也不怕我们再去添把柴火。” “如今娘娘只管叫那神婆子来看看,纵使事后让皇上知道了,最多也就是个怪娘娘爱女心切,病急乱投医罢了。那小丫头好了,自然是大家都好;若是万一真的不好了,到时候皇上要疑,我们这不是给他指了个方向了么?” “照你说的,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蔡皇后点点头,“既如此,就照你说的去办吧。记住,这事儿还须隐蔽着点儿,别教那些女人们看出什么来。” 虽然上午蔡皇后已经下了封口令,可来了那么多太医,只怕俪芷帝姬病危的消息已经在宫里传开了。现在不知多少人盼着那丫头早点咽气,好看她这个皇后在兴帝那里吃瘪,何况此事还牵扯到前朝,弄不好整个蔡家都要受牵连,那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如果再让那些女人知道皇后信了撞客之说,专门请了神婆子去送,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来,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奴婢省的。”许嬷嬷躬身领命而去。 出乎蔡皇后预料的是,那边刚请人到那院子附近烧了些纸钱送了送,这边就回报说俪芷帝姬似乎睡得安稳了。热度退下来,至晚间便清醒了,还进了一碗粥。 太医那边自然是觉得谢天谢地,虽然他们最后也没找出鱼儿发烧的原因,可是只要人好过来了,这就是他们的功劳不是。虽然这些太医其实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功劳苦劳,这一天担惊受怕的,简直就是折寿啊。不过不管怎样皇后那里还得回话,几个人商讨一番,最后的说辞便是:小儿惊风,头天玩得太累或是被什么事情吓着了都有可能引起。这病并无大碍,热发出来,歇一歇也就好了。 蔡皇后对太医们的说辞不置可否,不过人已经醒了,便依例赏了,留一人开了调理的方子,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可这宫里的人,虽然嘴上都说不可信鬼神之说,但实际上,还真没有不信的。不然那院子周围也不会荒芜了那么久,就算是大白天也没人敢从那里抄近路过了,还不就是怕在那边撞上什么嘛。 当年沈清芫的事,蔡皇后就算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但也知道那人是死于非命的。后来兴帝又那般处置了她的尸身,若说真的招来什么怨气,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回鱼儿那丫头得了那人一样的封号,昭菁居然还选她忌日的时候把鱼儿带去那人的院子,还真是……所以这事儿,要是兴帝怨到了昭菁头上,也不能怪蔡皇后这边,那是昭菁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 当然,迷药的事情蔡皇后也不会放过。不管鱼儿这次的病到底是什么引起的,那些人敢对她凤鸾殿的人下手,简直就是活腻烦了!所以鱼儿的病一好转,蔡皇后就把相关人等都处置了。 该罚的罚,该换的换,所有觉得可疑的人,全部找由子从内院遣了出去,那两个该灭口的自然也都被借机处理掉了。 芳华作为那晚当值的大宫女,自然是逃不过的,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俸,挨了二十下宫杖。她从鱼儿病倒就被关了,并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后来许嬷嬷来问她的时候,芳华一边回忆一边就猜出昨晚是被人暗算了。原本已经做好若是帝姬不好了,她也跟着去的打算,谁知道后来事情竟是峰回路转。帝姬转安了,自己只挨了一顿打就逃过一劫。 原本宫里出了这种事,身边伺候的人必是要遭难的,就算主子好了,伺候的人也不一定能逃出命来。就像白天跟着鱼儿的芳慧,还有那些被贬出去的人,和她们比起来,芳华受的罚可算是太轻了,这次可是连品级都没给她降。 及至晚间,芳菲领鱼儿的令,给芳华送了棒疮药和私底下补给她的月俸银子来,她才知道原来又是主子给她求了情。白日里挨打时愣是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掉的丫头,这会儿捧着药和银子,竟是哭得稀里哗啦。从此这芳华心里更是坚定了要誓死效忠鱼儿的心思,忠心无人可比。 再说鱼儿,这会儿正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坐在床上,摆弄那天早上芳泽给她送衣服时给她带来的一个小布袋子。里面瓶瓶罐罐,都是各种用处的小药丸,且都按鱼儿的习惯,分门别类装在不同的小瓷瓶里。什么吃了能让人浑身痒痒长疹子的啊,什么能让人拉肚子的啊,反正都是对人伤害不大,但绝对能让被下药的人误事的玩意儿。 那种粉色的小药丸鱼儿已经试过一颗了,捏着鼻子硬逼着自己吞下去的,接着果然低烧了一天,到晚上就自动退烧了。就是装昏迷比较痛苦,别人怎么掐你推你都不能给反应,还得忍着被人灌药,饿肚子什么的,鱼儿决定以后没事坚决不用这一招了。 夜魅做事果然有效率,头晚见面,第二天一早不用鱼儿吩咐,就把她平时要用的东西给送来了。至于那些吃了会出人命的东西,还有能让人堕胎血崩之类的药,鱼儿是绝对不会带在身上的,免得哪天误食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今晚是芳泽当值,芳华还伤着呢,芳菲去给芳华上药了,芳慧的缺还没人补上。所以现在鱼儿身边就两个大宫女白天晚上的轮流伺候着,鱼儿体谅她们辛苦,趁自己还没睡,就让芳泽去外面榻上先眯一会儿。反正她身边现在有夜魅派的人暗中护着,安全上完全没有问题,芳泽可以放心的让鱼儿一个人留在里屋。 芳泽自信只要里面有稍微一点点的动静,她就能马上醒过来冲进去。可似乎,今晚她有点失手…… 鱼儿摆弄完了,正低头把那些瓶瓶罐罐收进袋子里,就听见有人进到里屋。她只道是芳泽回来了,头也没抬的就说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两天你们可真累着了。” “你现在倒是看着挺体谅下人的,可前两天她们被杀被打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说句话了?”说话的竟然是个男声,“吞颗药,装生病,这样的恶作剧很好玩吗?” 鱼儿手一顿,猛然抬头,那人已经快要走到她床前了,还是一张熟面孔:熊小喵!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晚上争取二更~ ------------ 46第四六章 冤家 熊小喵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鱼儿床前,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鱼儿把剩下的几个小瓶子丢进布袋子了收好,然后带子一收,丢到一旁。都让人看见了,再藏也没意思。 “你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问完,鱼儿就后悔了。碰到这个家伙,不仅会倒霉运气差,连脑袋也会不好使。那天夜魅都告诉她了,兴帝派给她的两个人,其实早就投奔到面前这位手下了,他怎么进来的,这不是用膝盖想都能想出来么。 “那里。”熊小喵伸手指了指半开着的窗户,很镇定的回答。 “你对窗户还真是情有独钟。”鱼儿不无讽刺的说道。上次这家伙趴在窗户下面听墙角,被芳菲一碗药汁浇了个正着,今天他居然从窗户跳进屋里来了。 “你门口有人诶”,熊小喵也回了一个鄙视的眼神,“那些人已经让迷药放倒一回了,我怕再来一次,把人都给你弄傻了。” “那天晚上的迷药是你弄的?”鱼儿瞪他。 “喂,你这么瞪着我干嘛?你这人还真是不识好歹诶。我的人晚上发现你屋子里里外外都被人用药放倒了,我赶紧的让他们进来把迷香灭了清理掉,还帮你们开窗通风。你居然不感谢我,还这么瞪着我。喂,啊喂?”熊小喵伸手在鱼儿面前晃了晃,“给点反应啊,你不会是那天让迷香熏了一下,就给熏傻了吧?” “你才熏傻了呢!”鱼儿“啪”地把伸到她面前的爪子拍掉。枉她辛苦了这么多天,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就是为了掩盖她在屋里放过迷香的事。现在蔡皇后疑到后宫其他嫔妃那里去了,以后再有人把香灰之类拿出来,也不管她的事。可没想到,那香灰居然是这家伙让人清理掉的。 “你把东西都丢哪去了?” “这个你放心,保证处理好了,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我熊小喵办事,你放心。那天要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会让那两个大男人进你房间的。他们后来本想给你喂点解药,可是我怕他们笨手笨脚的反倒把你吓坏了。反正那药性也不是很厉害,等天亮你们自然就醒了,我也就没让他们来掀你帐子。”熊小喵拍着胸脯说道。 鱼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幸好没掀帐子,不然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在屋内,这事情更有的烦了。可回想刚才熊小喵的话,她又忍不住腹议:“说人家是两个大男人,难道你不是男人?”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留在宫里?”鱼儿决定换一个问题。这时候,这家伙不是应该待在京城官驿吗? “今晚你父皇设宴啊。”这丫头以为自己眼睛大就那么喜欢瞪着人看,熊小喵决定也瞪回去,“所以我就顺便来看看你。哦,对了,你现在算还在生病,所以他们今天没叫你一起去。” 鱼儿看这人身上赴宴的礼服,想起今晚确实有国宴,看来这家伙定是借着更衣出来的。 “好啦,我都回答你那么多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问的呢。”熊小喵现在这说话的时候,终于有点十三岁的样子了。 鱼儿心说,这人还没自己大呢,要算真实年龄,这人得管自己叫姐。就算是现在,等过段日子,他也得管自己叫嫂子。 “什么?” “真健忘!”熊小喵有些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装病?” “你小时候就没有赖床装病过?”鱼儿反问。 “没有!小时候皇兄管我管得很严,赖床会被扁的。”熊小喵说着,嘴角抽了抽。这小丫头扑闪着大眼睛抬头看着你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就想耐下心来好好的教她,“那么后来呢,你的人,你为什么不护着?你这样当主子,很容易让下人离心。” “我求了,可是母后似乎很生气,所以只保下来一个人。”鱼儿耸耸肩膀,“我买通了行刑的人,让他们打得轻一点儿,还给她送了药,把母后扣的银子私底下补给她了。” 鱼儿说完,突然就有点鄙视自己。干嘛给这个人解释那么多啊,今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嗯哼,还算不错,至少你保下来这个以后会跟定你了。死掉的那个,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老打你小报告。”熊小喵说着话,继续就盯着鱼儿看,从脸一路看到光着的脚丫子。 鱼儿被熊小喵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穿的是薄薄的一层睡衣,还散着头发光着脚丫子。熊小喵现在就出神的看着她光溜溜的一双圆润的小脚丫。 “喂,你看什么?”鱼儿并未像其他女子一样吓得缩回去,而是抬起胸低吼道。 这丫头真有意思,熊小喵对这个兴帝从外头接回来的小丫头更有兴趣了,也不枉他缠着葆郡王一定要把沈鱼弄回穆国去。 “你娘难道没告诉你,女孩子的脚若是被别的男人看到了,你就非此人不嫁?”熊小喵说着,又嘿嘿的坏笑两声,但很快就被鱼儿瞪得不得不收起笑容。 “没有!” “没吗?那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父皇没说让我嫁你。” “我可以让皇兄把你赐给我。”熊小喵这句说的很笃定。 “你――”鱼儿话还未说完,外面似乎传来些响动,大概是芳泽醒过来了。 熊小喵又看了鱼儿一眼,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将来一定会娶你的!”就急匆匆地奔向窗户,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只剩下半开的窗子在夜暮中一荡一荡的。 “主子,我睡迷糊了……”芳泽揉着眼睛,看看还在晃荡的窗户,又看看还有些气呼呼的鱼儿,有些不明所以。自己居然会睡那么死,连有人来了也不知道,直到里面主子和那人抬高声,似乎是吵起来了她才觉察到。 “那家伙点了你的睡穴。”鱼儿一边解释,一边把丢在一旁的布袋子拿起来收好。 芳泽一激灵,吓得就给跪下了。这可是严重失职啊,头领现在让她除了打探消息,还要保护主子,自己居然在当值的时候被人偷袭还点了穴。 “起来,别跪了,别弄得外面都知道,不然你主子我的闺誉还要不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结果鱼儿这个刚被赐了婚的人,大晚上的屋里跑进个男人,传出去说不定兴帝一生气,再让她病逝一回。 “你去告诉你们头,这周边的人手得增加。”鱼儿想了想,又道,“还有,盯紧那两个臭男人,要是再敢进我房间一步,就给我打一顿塞进袋子里送去喂猫!” 喂猫,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丢进河里喂鱼吗?芳泽从地上爬起来,脑筋拐了好几个弯才想明白,那两个兴帝给的暗卫,背后的人就叫熊小喵。怪不得主子要说喂猫呢,要是喂鱼……呃,那似乎是自家主子的名讳。 今晚主子似乎很生气,芳泽可不想触霉头,赶紧的点头称是,不敢再提刚才的事。 鱼儿又被太医要求休息了快十天,期间沈涵来了三趟,沈雁也在沈荷的陪同下,礼节性的来坐了一会儿。除了昭菁帝姬,其他人差不多都来了,据沈涵的消息,她们那位姑姑最近忙着备嫁,实在抽不开身,这些日子都没出过院子。 不过夜魅那边的消息是,沈菊桦在鱼儿“生病”后,又被兴帝叫去训了一顿。这次虽然没摔茶碗子,但是事后沈菊桦就被兴帝秘密禁足了,一直到她从这启国皇宫嫁出去,都不许她再出自己的院子。 看来邵嬷嬷那天的动作,有所成效了。鱼儿暗自思忖:邵嬷嬷从听说那对紫玉镶金镯子的事,就对那位昭菁帝姬有所防备。她不知道鱼儿之前的那些事,总觉得把一个死人的东西给自家小主子,这一定是没安好心。这次从芳菲那边知道鱼儿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病重后,她便借着皇后的手,摆了沈菊桦一道。 鱼儿虽觉得没什么必要,将来到了穆国,人家可还是老大呢。但是邵嬷嬷既然要做,也不是啥原则性的大事,鱼儿也就不拦着了。再说她那时候装病装得正辛苦呢,也没那个空去拦着。 芳华一能下床,就挣扎着来拜谢鱼儿。芳菲扶着她跪下,端端正正地给鱼儿磕了两个头。她伤在那个地方,其实现在做这个动作还是很别扭的,但鱼儿还是端坐着受了芳华的礼,才令人扶起来。 “你伤还没好利索,原是该让你多歇两天的,可我身边缺的人还没补上来,也只能让你辛苦几日了。值夜等你好透了再排你的班,你只白日里做些轻省的活便罢。”鱼儿吩咐道。 芳华原还想跪下再说些感激的话,鱼儿摆手制止了。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这边刚把芳华等人打发下去,那里就有针线房的人来给鱼儿量尺寸做嫁衣,还有选衣服的颜色、花样,帐子被面等等都要赶制。 身为一国帝姬,若不去穆国和亲,嫁在启国必是为一家主母,嫡妻。可是现在鱼儿却是作为昭菁帝姬的陪嫁媵妾,自然是不能再用正红颜色的料子做嫁衣,而需选择其他色彩稍暗或稍浅的红色。至于像沈荷、沈珏等人,却是连和正红过于接近的颜色也不能选了,只能穿粉红的嫁衣。 宫里针线房的管事女官领着人,将各种红色的料子摆了一排,请鱼儿挑选。她原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帝姬出嫁却不能着正红嫁衣,这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小主子在其他主子面前碍着礼制不能说什么,但是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这里,说不定会借机发泄怒气,这活儿可真是又赶又讨不到好。 谁知这位俪芷帝姬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随意的把料子翻了翻,选了几匹银红的。其他至于花样什么,她竟然直接让她们针线房的人看着办,只要不违制不粗制滥造丢了皇家脸面就成。 这没要求,还真比一大堆要求更难办。这位主子又是新来没多久的,大家都摸不准她的喜好,现在啥也不说,万一到时候做出来她一句不喜欢,那可连翻工的时间都没有啊。 管事的还想再问两句,却听外边通传皇后来了。于是又是一番见礼毕,蔡皇后看了一遍桌上陈列着的东西,又扫了一眼略有些苦着脸的管事,问道,“怎么,这些东西可有什么不妥当?” “回皇后娘娘话,帝姬选了银红的料子。奴婢们觉得,这色太暗了些,想请帝姬再选几匹鲜亮些的颜色。”那女官规规矩矩地回道。 “没什么不妥当”,鱼儿淡笑着抢着回答,“我原就不讲究这些,那些花样子什么的也懂的不多,就都令她们帮我挑些好看就罢。就是这料子的颜色,那些鲜亮的固然好看,可到时成礼的吉时在晚间,天色已暗。那些颜色白日里看着还好,到了晚上在烛光下看不真切,与正红太过接近,却是与姑姑的不敬了。故此,儿臣便只选了那银红的,日里夜里穿着都还好看。” 鱼儿选着银红还有一层原因,只因沈鱼这张脸实在太过明艳了。特别是穿红色衣服的时候,就算不刻意妆扮,那样艳丽的光彩也能把其他人的风头都压下去。启、穆两国皇室可都没有像江南那边新娘子戴盖头的习惯,鱼儿也不想刚进穆宫就出那样的风头。只有这银红,才能让她穿起来略显清冷,不似其他红色那样跳脱。 “你这孩子,也难为你想得仔细。”蔡皇后点点头,又对针线房的一众人等说道:“就照俪芷帝姬说的办,都经心着些,万不可有半点马虎差错!” 那管事女官忙领着人低头称是。 “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与鱼儿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蔡皇后看他们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方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昨天要加更的,但是影子眼睛突然又酸又痛,今天跑去医院。医生说是用眼过度,于是最近不许我用电脑……哭泣啊,今天码字都是偷偷的。这章真的很长啊,这样算加更不? ------------ 47第四七章 玉簪 芳菲端了茶过来,鱼儿接过,亲手给蔡皇后奉上。许嬷嬷便十分识趣的带着众人退下。 蔡皇后笑着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放下道,“你过来些。这里没有外人,就咱娘俩说说话儿。” 鱼儿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蔡皇后一丈开外的地方立定。入宫后的这些日子,她与蔡皇后之间相处的方式,从来都只是在人前的母慈子孝。若是真到了私下里,鱼儿只是敬蔡氏为长辈,而无真正的亲近之意。蔡皇后对她,大约也是同其他的庶子女一样吧,有足够的嫡母的威严和面上的关心,也有足够的距离感。 今天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遭,鱼儿自然也是本能的与嫡母保持一定的距离。蔡皇后也没有强把她拉过去,圈在怀里说话。两人保持着现在的距离,对彼此的心理来说,都是较为安全的。 “母后知道你心里委屈,你刚才说的,只怕也不是全都是你的心里话吧。”蔡皇后抬起手,原是想摸摸鱼儿的脑袋,但见她站的有些远,便放下手作罢。“若不是因为和亲,历来帝姬出阁,多是嫁入侯府或是清贵之家,无不是为人嫡妻。不说是帝姬,就是你原来的身份,无论是皇上还是莫王,都不会舍得让你与人为妾的。” 且不说这些贵女们,就是平民百姓家里,也道是个“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女孩子们大约都是希望出嫁的时候能穿上大红的嫁衣的,可如今这个景况,不管她是真的介意还是不介意,鱼儿却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你若是真想穿正红的嫁衣,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蔡皇后说着顿了顿,看向鱼儿,见她还是略低着头站着不出声,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便又继续道,“虽我朝祖制没有这样的先例,但穆国却是设有贵妃之位,视同平妻。本宫也说过,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从这凤鸾殿里嫁出去。如此,我便去同你父皇说一说,你的身份自然也是够的,想来穆国那边也有八九分把握。到时候你就能同你姑姑一样,着正红嫁衣出阁。” “母后恕罪”,鱼儿并没有让蔡皇后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福了福打断了她的话,“礼不可废。儿臣不敢有那样的想头。” 现如今兴帝性子多疑,且让鱼儿觉得喜怒不定,而蔡皇后则是暂时分不出是敌是友。不过鱼儿可以确定的是,蔡皇后必不可能像曾经的白姨娘那样,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既然和亲去穆国这件事已经不能改变,那么能尽量的争取到一个好的位份自然是好事。但是若此刻由蔡皇后去向兴帝提出此事,万一弄得不好,让兴帝认为此举是极有野心之举,恐怕会适得其反。 此次和亲,本就是两国的延缓之计,将来是福是祸还不一定。那个贵妃之位,也许能带来数年的荣华,也有可能会像上一辈子一样,最终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这孩子。”蔡皇后大约也是没想到鱼儿会那么快就断然拒绝,略愣了下,但眼神里随即就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你若是真没有那么些想头,倒也是好事。” “母后这里有几句话,原是该等你再大些同你说的。只是现在再不说,以后就无缘再说了。你年纪还小,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先把母后今日说的话先记下来,将来你大了,自然也就明白母后说的意思了。这头一件事,便是你人虽嫁出去了,身上流的依然是我启国的血,将来你们产下的孩子,也有我启国的血脉。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切不可忘本。” 鱼儿忙点头,福身,道:“儿臣谨记。” “这第二件,便是后宫的生存之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会进宫。可如今事已成定局,再说若能嫁进公侯之家或许会更好一些的话已无意义。刚才你也说了,你现在没有那样的心思,这是好的。你年纪小,就算过去了,也不必急着和她们争那些东西。你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呢,到时候穆宫那边也不会亏待了你,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定跑不走。但是你现在没那样的心思,不能以后都没有。” 蔡皇后说到这里,尽管屋里没有旁人在,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在这宫里,无论你是谁,若你不想上位,那就只能等着被别人踩下去。母后要你起先不能有那个心思,是因为你到底年纪小,若起了意难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让别人看出来反而成了你的把柄。等将来把你能得的那个位置坐稳了,再有了那个实力,切不可放过任何机会。你要知道,你抓不住的机会被别人抓住了,那么她回过头来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当初和她一起都曾有过机会的那个人。” “孩子,你要记住,永远都不心软。对任何人,都不要心软,包括对你自己!”蔡皇后最后强调道。 皇家,从来就没有真感情!鱼儿深知这一点,自然也品出了蔡皇后今天对她说这番话的心意。 现在的鱼儿,对皇后所言的这番道理,自然是懂的。可若换作以前那个沈鱼,从小长在外头,就算进了莫王府那两年,也是被护得太好,必是不会明白这些的。蔡皇后能这样专门避了人,说这些话,已是超出她嫡母的本分之外,却是念了几分母女之情。 鱼儿又深蹲行了一个大礼,方说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好了,起来罢。”蔡皇后见鱼儿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她这般做派,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心,便也会心一笑,“嫁衣的事,确是要委屈你了。但是嫁妆上头,母后不会叫任何人把你比下去,你且放心。” 帝姬陪嫁之物,宫中自有定制。不过蔡皇后这意思,说的应该是除了定例之外,另外要给她添的私房了。 说起来,鱼儿现在还真是不缺钱。进宫之前,白姨娘给过她银子,接着兴帝也给了一大笔私房银子。光这些,只怕现在宫里的帝姬,也要数她手里折现的银子最多了。另外就是当初她还是沈清芫时,想要养活夜魅那么多人,自然是私下里有些产业的。那些东西她前世作最后安排时全部都交给了夜魅,不论别的,只铺子和田地的产出就足够支撑整个夜魅组织。而现在,这些自然又回到了鱼儿手里。 当然,钱多又不烫手,皇后愿意给,她就拿着呗。虽说这蔡皇后的钱肯定是不能白拿的,但鱼儿这会儿拒绝了,反倒是令人生疑,还不如领她的好意都收下了。再说她现在确实有许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这次去穆国,夜魅肯定要人跟着去。而启国这边也不可能全走空了,势必需要留下一部分来,巩固他们已经有的势力和占领的位置。至于跟去的人,除了暗的,还有些像芳泽这样名册上的人。这些陪嫁的宫人,要获得陪嫁的资格,也需要一笔钱来打点。另外还有将来夜魅需要发展壮大,在穆宫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鱼儿可不想只拽着手里这点银票,将来到了穆国还得再弄些产业,否则只怕是要坐吃山空。 心里正想着夜魅组织的事,芳泽就进来在鱼儿耳边轻声耳语,道是夜魅求见。 因上次的事情,鱼儿现在就算知道了芳泽是自己的人,也不敢再晚上出去和夜魅见面了。一是现在凤鸾殿夜间加强的守备,不能再用放迷香的法子躲过所有人的眼睛。二是熊小喵的介入,鱼儿可不想让他知道夜魅的存在。现在夜魅要求和她见面,而不是通过芳泽传话,想必是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说。 “明儿晚上,是你值夜吗?”虽然屋里没有其他人在,鱼儿还是装作不经意的聊天般问起。 “回主子的话,芳华还未痊愈,明儿仍是奴婢值夜。”芳泽会意的点头道。 主仆二人刚刚说定,就听外头来报,道是太子殿下亲自来给俪芷帝姬送添妆之物。 送添妆这等事,居然不是让祝氏过来,而是太子亲自来跑一趟,这还真是稀奇了。 鱼儿让芳泽帮着理了理衣服头发,便去前面迎接。原是太子和太子侧妃祝氏一起来了。于是依礼见过,三人分主宾坐下说话。 “今日之事原是你们女儿家的事儿,让你嫂子过来就是了。只是孤多日未见妹妹,前几日又听说妹妹病了一场,甚是放心不下,所以也跟来看一看。”太子坐下,便笑着把来意说了。 虽然鱼儿觉着他跑这趟只怕没那么简单,但也只当信了这话,忙站起来道谢,“原是鱼儿淘气着了凉,劳太子哥哥记挂着,实在是不该。” “这话就见外了,以后没外人在的时候,你只管叫我二哥就是了。我们本就是嫡亲兄妹,听你这么叫着怪别扭的。” 太子今天倒是极力的想和她拉近关系,鱼儿便配合的轻声应了一句,又叫了声“二哥。” “诶――”太子应得很欢快。 祝氏坐了一小会儿,便道是要去给皇后送新配置的人参养荣丸,先出去了。人参养荣丸这样的东西,太医院随便找个人配就成了,何须祝氏去做,看来她今天过来就是给太子当个幌子,然后留出时间给他们兄妹两个说话。 可不,祝氏刚走,太子便掏出一个不大的扁长锦盒来,“妹妹打开看看,这是二哥给你的添妆。” 这样大小的盒子,似乎只能放一样东西,鱼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簪子。 这是一枚碧绿玉簪,整枚玉簪上一点纹饰没有,样式再简单不过,便是那样直直的一枝。但此簪通体碧绿,色泽均一,毫无瑕疵,衬着底下垫着的明黄色绒布,更显得翠绿欲滴。大概是这块玉实在是美得太过绝伦,没有一名工匠敢在上头雕刻纹饰。 鱼儿认识这个东西,此玉簪乃是宫中嫡传之物,当为历任皇后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病惨了……俺啥也不说了,先更新吧~ ------------ 48第四八章 疯癫 “太子殿下?”鱼儿诧异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他脸上充满了一种似乎是期待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但看起来,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妹妹知道这个是什么吗?”太子有些孩子气的眨了眨眼睛,鱼儿在这个十四岁少年的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光彩。 “殿下,这个东西,我不能收。”鱼儿仰起头,从这个角度,太子的脸庞看起来轮廓分明。这是一个俊朗的少年,充满朝气。直到很多年后,鱼儿仍能回忆起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面前这个身体里流淌着和她一样血液的少年,正意气风发的述说着他的理想。 只是理想太脆弱,就想冬日养在暖房里的花,虽然很美,但是只有窗口透进来一丝寒风,那花儿便会以极快的速度凋谢、枯萎。 “为什么?”太子被鱼儿的断然拒绝弄得有些恼怒,他原以为这样漂亮的玉簪,女孩子都应该很喜欢才对。 “这东西太贵重的,殿下应该赠予未来的太子妃才是。”鱼儿不温不火的答道。 “但是母后说,让孤将这玉簪赠予对孤来说最为重要的女子。现在妹妹就是孤最重要的女子,有何受不得的?”太子抬高声,道,“还有,让你叫二哥,你怎么还殿下殿下的叫,别扭!” “可是,二哥,这……”鱼儿真是忍不住想揉揉额头,和叛逆期的小孩子果然没有道理可讲。这是给启国未来皇后的东西,这会子拿给她这个即将要去穆国和亲的帝姬,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明摆着是害她么? “孤说送你了就是你的了,有什么好可是来可是去的?”太子把盒子拿起来,往鱼儿怀里一送,“说这是国宝又怎样,孤说想给谁就给谁!” “穆国人太过霸道,都已经让姑姑嫁过去和亲了,他们还嫌一位嫡出的帝姬不够,硬把妹妹也要了去。此等暴徒,粗野之人,竟连我朝七岁小儿都不肯放过。妹妹,你且先委屈些日子。给孤十年,十年后,孤一定率兵扫平穆国都城,把妹妹接回来,令那穆贼对我朝俯首称臣。等那时,孤再亲手将这玉簪给妹妹戴上,给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鱼儿在一旁听着太子的慷慨陈词,恨不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 以穆国强娶启国年幼的帝姬为借口,将来用于挑起战争,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法子。对外,在启国已经出了一位嫡出帝姬和亲的情况下,穆国之前又非指名要一位不足十岁的嫡出帝姬做陪嫁,本来就有些过分。而对内,夺回当年被敌国强行要走的女子,这个理由十分能鼓动人心。但凡热血男儿,谁愿看自己的同胞姐妹被人抢走?只要今后太子把穆国强娶俪芷帝姬的事情一说,然后振臂高呼:要把被敌国强娶的帝姬接回来!必能激起将士的士气,当真是个良策。 就算是兴帝,心里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只是现在这个形势,岂是容人如此说话的?不说穆国使团还在,两国正在积极筹备和亲之事。这话太子私下里同祝氏说也就罢了,他现在跑鱼儿这里,就这么大咧咧的说了出来。鱼儿身边可是时刻有熊小喵的人跟着,只怕不出两个时辰,穆国使团就能知道他们兄妹俩今天的谈话内容了。 太子到底是从小就被保护得太好了。他去年刚刚开始参加仪政,而之前蔡皇后还没有产下八皇子,一个孩子又夭折了,对这个长子是格外的宝贝。根本舍不得他去外面历练,生怕有什么闪失。如今太子虽有些个谋略,但缺乏耐性,做事也太过冲动。 然话已至此,鱼儿恐再推辞也无用,便干脆的把东西收下了,待晚间再做处理。 这里太子带着祝氏刚走,蔡皇后那里就得了消息了。这凤鸾殿到底是蔡皇后的地盘,就算太子来这鱼儿说话时,刻意把人都遣了出去,可后来太子说那么大声,总也免不了被听墙角的人听去。 太子把碧玉簪送给鱼儿的事,蔡皇后知道,许嬷嬷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不是蔡皇后告诉她的,而是鱼儿悄悄拿着簪子去问她此物的出处。 虽然许嬷嬷也觉得太子此次太过任性妄为,怎可把宫中嫡传之物送与要出嫁的妹妹添妆,可这又是皇后最为看重的儿子,她却是不能多说什么。至多,也就是个给皇后出出主意,看怎么把簪子拿回来吧。 “娘娘,依奴婢看,今天那小丫头来的时候,对这东西还是挺看重的。可是量她怎么看重,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兴头过去了就罢了。过些日子,拿别的东西给她换回来。既不伤他们兄妹的情分,又不至我们启国宝物外流。” 往常许嬷嬷出完主意,蔡皇后总会说些什么,或是同意,或是提出别的看法。可今天她却依旧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许嬷嬷的建议不置可否。 许嬷嬷还想再说两句,却听外头通传,原是俪芷帝姬求见。蔡皇后听说,便点点头许了。 鱼儿进门,先给蔡皇后行了礼,再把手里捧着的碧玉簪的盒子放到蔡皇后身侧的桌子上。 蔡皇后假装不知,拿起盒子打开看了看,问道:“这簪子可有什么不妥?” “回母后话,这簪子并无不妥之处。”鱼儿福了福回道,“只是儿臣看这玉簪成色极佳,绝非凡品,便拿着趁下午去请教了许嬷嬷,才知这碧玉簪乃是我启国国宝,当为中宫所有。太子殿下亲自来给儿臣送添妆,原是对儿臣的看重。但此物过于贵重,儿臣无福消受,且我启国国宝也不宜当做陪嫁带去穆国。” “那你怎么不与宏儿送回去,反倒是送到母后这里来了?”蔡皇后把盒子合起来,笑着问道。自从兴帝将鱼儿正式记到她名下,她便不在鱼儿面前自称本宫了。 “儿臣原是辞了的,可殿下执意不肯收回。儿臣恐再辞反倒伤了兄妹和气,便想请母后暂时代太子殿下保管些时日,等殿下大婚迎娶太子妃之时再交还与他。想来那时殿下就算知道了儿臣将此物退还之事,应该也不大会再生儿臣的气了。” “你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心眼儿这样多。”蔡皇后并未推辞,一边令许嬷嬷把碧玉簪收好,一边又道,“这簪子虽是送回来了,可也不能亏了你。明儿把那套和田白玉做的首饰拿出来,就当是宏儿给你的添妆了。” “那可是娘娘您当年的嫁妆呢,老爷当年得了那块籽料,寻遍启国工匠才做了那么一套孤品。”许嬷嬷没想到鱼儿会自己主动把碧玉簪还回来,也有些惊讶于蔡皇后居然会用舍得用那套首饰去换。 “通共不过是这么一个闺女,那些东西不给我们鱼儿,难道还能便宜了那两个小子去?”蔡皇后不再提碧玉簪的事,把话题扯开去,脸上也露出笑来。 “怪不得娘娘常说,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呢。”许嬷嬷忙在旁边帮腔。 鱼儿先是谢过,又提了另一事:“儿臣明日去给皇祖母请安时,想顺道再去拜见昭菁姑姑。上回儿臣病着时,姑姑虽为亲自前来,但也派人送了补品,儿臣身为晚辈,理当前去拜谢。” 蔡皇后闻言,想了想,道,“理是这个理,只是你昭菁姑姑最近备嫁繁忙。你去了见一见便回来,莫要耽误她的事儿。” 鱼儿忙点头应下。 第二日一早,鱼儿先随皇后至慈寿宫正殿,给林太后请安。 时候尚早,太后的慈寿宫外已经等了好几位嫔妃。不过皇后还没来,她们可不敢自个儿先进去了。 只是今天,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对。蔡皇后带着鱼儿刚到,就见林太后身边伺候的一个大宫女出来,在蔡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蔡皇后神色微变,回头看了鱼儿一①38看書网就恢复如常。随即对其他几位等着的宫人道:“母后凤体微恙,今日你们都不必进去请安了。” 众人行礼称是,纷纷四散退下,就算心里有些疑问,倒也没人问出来。这宫中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心太多反倒遭致祸事。 因蔡皇后并未叫鱼儿回避,鱼儿便只得跟着她进入殿内探视太后。 只见林太后还如往常一样,穿着常服端坐于正殿之上,等着皇后领着各宫嫔妃和帝姬来给她请安。只是鱼儿观她的气色,面色红润,并无虚弱之态,反倒是精神有点儿异常的亢奋。 随着蔡皇后一起行了礼,起身,鱼儿只安静地站着不动。尽管一切都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可鱼儿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太后看着下首站着的儿媳和孙女,突然笑着冲鱼儿招招手:“哀家的乖孙女,快过来给皇祖母看看!” 这态度……实在是太过迥异了!虽说现在林太后对鱼儿的态度已不似第一次见她时那么横眉冷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天这般亲切慈爱的口气,就算是当着众人与沈雁说话时,也从未见林太后如此过。 鱼儿抬头,状似犹豫地看了蔡皇后一眼,蔡皇后冲她点点头,低声道,“去吧。” 小心的走上前,鱼儿在距离林太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不料她却伸手将鱼儿拉了过去,令她坐在自己身边。鱼儿只得侧着身子,在太后旁边坐了。 林太后一手圈着鱼儿,一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摩着,“他们给哀家说你病好几日,你现在看着倒真比前些日子瘦一些,还晒黑了。你悄悄的,老实和哀家说,是不是你父皇又派你出任务去了?” 鱼儿身子一僵,她终于知道为何今天林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要让皇后阻止其他人进来了。林太后把她当成了那个人,而蔡皇后刚才执意要带她进来,就是为了试试林太后是不是真的认不清人了? “小丫头,不肯说么?就知道你嘴紧,你父皇没选错人,看来是趟要紧的差事,连哀家这里也要瞒着。”林太后继续自言自语的说着,“你母妃这些日子倒是身子好些了,昨日还陪着哀家一起去御花园里赏荷花呢。说起来这荷花还是你父皇去江南的时候带回来的呢,听说他在那里收了个女人,哼,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军妓罢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有孕了也不肯跟着回宫,非逼着皇帝给她建行宫别院。这等贱籍,就算孩子生下来也就是个野种,皇家是决计不会认的!” 林太后,她疯了…… 鱼儿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她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不是清芫!”林太后突然魔怔了般,猛地松开鱼儿,一把将她从位子上推了下来,“骗子,你们都在骗哀家。清芫怎会做那等事?一定是你,是你!你们早就看林家不顺眼了,想要害林家!你们害死了清芫,现在又要来害哀家了……” ------------ 49第四九章 异动 有人过来把鱼儿扶起来,还有人过去把狂躁不安的林太后制住。太后的位置旁边,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加之鱼儿在意识到林太后处于疯癫状态后,已经加以防备,这一跤倒也没怎么摔疼。 蔡皇后使了个颜色,宫人领着鱼儿出来,先到偏殿歇着。 林太后虽被人按住了,口中仍西斯底里地叫嚷个不停。若她喊的是些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偏偏太后叫嚷的这些,连殿内几个在太后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担心听了会小命不保,更何况殿外头的人。蔡皇后无法,只得叫人用帕子团作一团,把林太后的嘴给堵上了。 太后到底是年迈之人,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宫人端了太后要用的药汁过来,蔡皇后上前又劝了林太后几句,太后只是拼命摇着头,死活不肯吃药。蔡皇后便叫两个粗壮的嬷嬷过来将林太后按住,拿掉塞在她嘴里的帕子,把药汁强灌了下去。 服过药,林太后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蔡皇后这才把在殿外久候多时的太医宣进来,重新诊过脉,换了新的药方。蔡皇后亲自看过,才令他们下去抓药。 幸而今天跟来的都是心腹之人,但蔡皇后仍免不了要嘱咐警告一番,直忙活了一个早上,全部安排妥当了才从正殿出来。 等蔡皇后到偏殿来看鱼儿时,只见这孩子已经恢复了往日平和的模样,和刚才在正殿里被林太后抓着手时惊恐不安的样子判若两人。 鱼儿见到蔡皇后进来,忙站了起来。 “饿了吗?”蔡皇后上前,轻轻拍了拍鱼儿的肩膀。 “刚才涵姐姐来过了,看儿臣还未用早饭,就让我过去她那边一起用了。”鱼儿答道。 沈涵来过了?蔡皇后放在鱼儿肩膀上的手一顿,刚才事情来得突然,她还来不及嘱咐鱼儿什么,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和沈涵说了点什么。 说起来,蔡皇后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一开始的决定。原本她只是想着鱼儿这孩子,举手投足间像极了曾经的清芫,所以便让她跟着进去,试试林太后是不是真的疯了。可没想到那个疯婆子不光说了清芫的事,竟然把之前的旧账都翻了出来,也不知道鱼儿这孩子刚才听懂了多少。可是看她刚才那样子,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 尽管对鱼儿那个生母,蔡皇后是十分的看不上眼,可对这个孩子,她这些日子以来倒是越来越上心了。也不知道今天林太后疯疯癫癫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这孩子有影响。 “涵姐姐今天未能拜见皇祖母,甚是记挂。”鱼儿又道。 “那你怎么同她说的?” “皇祖母病得很重,母后在里面侍疾。”鱼儿答完,又轻声问道:“母后,皇祖母这次的病,是不是要养很久?” 林太后疯了的消息,当然不能随便对外头讲。若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那鱼儿也就不用在这个宫里混了。 “是啊,太医已经看了,确实是要养很久。”蔡皇后点点头,心内不由想到,若是自己的皇儿也有这丫头这般的心智,那该有多好。可惜那孩子如今做事,还是太过莽撞。 蔡皇后没有再提早上在正殿发生的事,还有林太后说的那些疯话,鱼儿当然也聪明的没有问。这边的事情说完,她便又提了要去看看昭菁帝姬的事。这事儿原就是昨晚已经说定了的,今日若因太后突然发病,皇后就匆匆带着鱼儿回去了,反倒是给人空间让他们猜想正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仍按原计划,让鱼儿去见昭菁,自然能打消那些人的猜忌。 如此想着,蔡皇后便应了鱼儿,只是嘱咐身边的人跟紧着点,不可让帝姬有什么闪失。 鱼儿道了沈菊桦住的院子,只见大门紧闭,叩了门过了半晌,才有一名宫人出来。却是道要先进去通报,请鱼儿在外等候。 谁知这一等,竟是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也不见那宫人出来。 今儿跟着鱼儿出来的是芳菲,见如此状况,不禁有些着急。可看自家主子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继续站着等,便也只好在边上不出声。 其实这等事在宫里也算是常见,高位嫔妃对低位嫔妃,或是婆媳之间,常会用等通报之类的理由就让人这么站着等。也算是看人不顺眼,就让你罚站的意思。 如今昭菁帝姬从辈分上算是鱼儿的姑姑,那是长辈,而将来到了穆国她又是皇后,乃是主母。不管哪一层关系,她现在要鱼儿罚站,鱼儿都得受着,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逃避。 又过了约有一刻钟,开头给她们来开门的宫人才又出来,鱼儿看她,似乎有一点儿气喘,好像是方才是跑着从院子里出来的。那宫人走到门口,对鱼儿行了一礼,却道是昭菁帝姬今日事务繁忙,无暇见客。 鱼儿听完,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便站在门口,对着里面正屋的方向行了礼,谢过前几日昭菁帝姬派人来探病。接着又客套几句,就如无其事的回来了,一点儿也不为刚才的事生气似的。 沈菊桦是因为什么被兴帝软禁的,这点鱼儿比谁都清楚。照理说,这个节骨眼上,以沈菊桦在宫中多年的经历,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明面上的和鱼儿不对盘的事情来。再看这个来开门的宫人的样子,似乎让她们等了那么久,中间是去找什么人禀报了。而最后不让他们去见的意思,也应该不是沈菊桦本人的意愿。 不过现在林太后突然疯了,沈菊桦被秘密软禁了,而太子则是激情澎湃的想积蓄力量,将来打一场大仗。这眼前的局面,还真是有些乱糟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晚上夜魅给鱼儿带来的消息,又似乎帮她理清了思路,让她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 今晚是该轮到芳泽值夜,所以鱼儿让她通知夜魅,今晚见面。因鱼儿这边长期守着两个熊小喵的人,夜魅自然是不想让穆国人发现他们的存在,所以她并没有穿着夜行衣直接跳进院子也像熊小喵一样从窗子里进来,而是换了芳泽的衣服,直接从大门进来了。 鱼儿盯着宫女打扮的夜魅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家伙,样子倒是扮得蛮像的,就是走路的姿势不像,哪有宫女走路这般大大咧咧,还抬着头的? 民间女子入宫为婢,必是先训上几个月才行。至于能到鱼儿身边贴身服侍的这些大宫女,都是已经进宫好些年,挑了又挑的。这些人那么多年历练下来,举手投足间便显出一股子谦卑,就算是平时在一边站着,也是低眉顺目不敢与人直视。 夜魅见鱼儿笑了,不禁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主人,您笑什么?” “啊,呵呵,没什么。你实在不怎么适合这身衣服,要不下次……还是换身打扮吧。”鱼儿笑完了,便立即严肃起来,“先说正经事,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能让夜魅冒险亲自来和鱼儿禀报的,自然是十分要紧的大事。 “影卫最近有活动的迹象。”夜魅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就是近两天的事情,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的几个埋伏在宫里的暗桩。现在宫里要选陪嫁去穆国的宫人,那边有好几个人也在想法子要跟去。” “影卫动了?”鱼儿低声念了一句,随即陷入沉思当中。 沉寂三年的影卫突然开始行动,这必然是上面给了他们跟去穆国的指令,意思当然也很明白,既有监视之意也兼保护之职。而就在这个时候,林太后却突然失去心智,疯了。而沈菊桦也被兴帝秘密的圈禁起来。 鱼儿当然不会简单的认为,沈菊桦被关是邵嬷嬷搞出来的那等捕风捉影的事情。从兴帝第一次和沈菊桦密谈,还发了很大的脾气,很快又来了第二次,然后就把她关了。她今天特地去拜见却没有见到人,也印证了一件事:虽然沈菊桦已经是穆国未来的皇后,但兴帝现在不想让任何人和她有所接触。 这也就意味着,兴帝早就已经对昭菁帝姬不信任了。而现在的局势,已经使他对这个妹妹的不信任感加剧,所以直接把人给关了。 知道并且能够能掌控影卫的人,除了自己也就是兴帝和林家那边了。如今自己因为情况不明不敢也不能动手,林太后疯了,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影卫已经回到兴帝手里了?而这个时间点,应该就在最近这几天。 “太后已经疯了……你说,父皇会不会已经拿回了影卫的掌控权?”不知为什么,鱼儿总觉得有些不确定,“可是如果他已经把影卫找回,那么当前首要的应该是先扩充自己身边的那支力量。毕竟跟去穆国的那等事,现在看来并不算是很急,而且父皇要在跟去的人里安插人手,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属下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影卫组织除了安排人跟去穆国,其他动作一概没有。可现在的局面,也不像是投靠了穆国人。”夜魅说道。如果是穆国人掌控了影卫,那么他们应该是向启国内部再安插人手,而不是在去穆国的人里占名额。这些女孩子到时候人都嫁到穆国皇宫里了,还愁那边找不出人来盯着她们? “主人,属下这里,还有一个并不是十分确准的消息。”夜魅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 “什么?” “影卫的首领,好像是换人了。” 换人?鱼儿突然感觉一阵脑瓜子疼,那些失去的记忆终于还是给她带来了影响,她记不起影卫的首领到底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十二点之前,噗~ ------------ 50第五十章 拜月 夜影组织中,夜魅和影卫的地位并不对等。夜魅人数较少,且由沈清芫一手创建,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夜魅的存在。而影卫人数相对较多,皇家和林家都知道它的存在。但夜魅的人知道影卫的存在,影卫的人却不知道有夜魅这回事。 鱼儿现在只记得影卫的首领,并不像夜魅那样,而是有一个公开的身份。在她的记忆中,那也是一个女子,且在皇室中地位并不显赫,便于她隐蔽行事。 但是这一世,鱼儿忘记了所有的前一世的亲人。原以为这对她来说并无大碍,甚至可以让她少一些感情上的阻碍,可不料,鱼儿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影卫的首领是谁了? “你是如何猜测影卫首领换人的?”鱼儿抬起头,突然问道。 “属下观察那些人得到指令后行动的速度,还有遇到情况突变时反馈和再次接到新指令的时间差,感觉那个指挥他们的人应该就在京城,甚至可能就在宫里。属下虽未见过原来那一位,但是三年前他们行动的反应速度,可没现在这么快。”夜魅说完,发现鱼儿正盯着她,猛然意识到,她刚才的这番分析却是逾越了。 作为夜魅的首领,她虽然知道影卫的存在,也派人暗中监视影卫的动向,但并不能够随意探听影卫首领的事。 “主人,属下……”夜魅见鱼儿目光不动,忙又要跪下,却被鱼儿拦了。 “罢了,你起来。”鱼儿摆摆手,“影卫那边的事,已不是你我之力所能挽回。若是贸然插手,只怕是祸不是福。你现在继续盯紧了,先静观其变。” 夜魅领命称是。 “太后那边……你怎么看?”鱼儿又突然换了个话题,问到疯太后的事。 “据属下在慈寿宫那边的人回报,今天早上主人在偏殿等候之时,皇后令人按住太后给她灌了一碗药。不过后来皇后离开后,太后似乎又有一段时间恢复了神志,把药抠出来吐了,且都吐在里面的衣服上,是负责浆洗的人发现的。”夜魅先说了自己这里已经探听到的事。 “你确定不是灌药的时候洒在衣服上的?” “确定。灌药的时候我们的人就在场,当时怕外人看出来,是用帕子在领口衣服上垫着的,并没有弄脏太后的衣服。不过之前皇后是如何服侍太后服药的,属下并不清楚。皇后以前一直是屏退众人,只留自己的心腹,要不是今天主人也去了,我们的人也插不进手去。现在太后的状态,应该是时好时坏,并不是彻底的失去神志。” “这事儿只怕有诈!”鱼儿说着,眯了眯眼睛。每当她有这样的表情,夜魅就知主人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决断或是有什么计谋。 林太后像今天这样故意吐药,怕不是第一次了。今天同沈涵一起用早饭时,沈涵就不经意间当笑话般说起过,她有次撞见太后身边的宫女把药汁悄悄倒掉。沈涵说这话,原是打趣鱼儿之前在王府里生病时,闹小孩子脾气死活不肯吃药的事。但这会儿鱼儿把这个和夜魅探来的消息合起来,可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了。 “能不能搞到太后所服药物的药渣?”鱼儿像是在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个,恐怕有些困难。不过我们可以去试试。”夜魅如是说。 宫中贵主们服药,不仅前面请脉、开药、抓药、煎药等步骤都有多人负责相互监督,就连最后剩下的药渣都有专人收起来,保存一段时间后才销毁。为的就是万一服药后病情不好,或是有别的什么变故,需要查看药渣以确定用药是否正确。夜魅组织组建的时间短,实力有限,要在这些环节里面下手,实在不怎么容易。 “不用去试了,太危险。”鱼儿摇头否决。一来此时风险太大,马上就要去穆国,她现在手下可用的人也不算是很多,不必要因为好奇心而折损人手。二来问题也不一定是出在煎药的时候,等药煎好了,送过去的路上加点什么,那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蔡皇后手里还有祝氏这么个人才呢。 只是林太后想必已经知道了她每日服用的药里有问题,但迫于某些原因却不得不服,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把药吐出来,以减少吸收的量。 今天早上在慈寿宫的事,也许是太后前些日子已经积累下来的药量开始发作了,让她一时之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神,也许只是她装的。鱼儿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蔡皇后想借鱼儿试试林太后是不是真疯了,而林太后未尝不是在装疯卖傻,看蔡皇后的反应,以确定那些药里下的到底是不是能致人丧失神志的疯药。 不过有一点鱼儿暂时还想不明白,兴帝因为要对付林家,争夺影卫的控制权,所以借病把太后软禁起来。现在蔡皇后又给林太后下药,这下药的事到底兴帝指使皇后去做的,还是赵家想要对付林家? 虽然从情理上讲,兴帝软禁太后还说得过去,若说是对生母下药,似乎是太过了点。可这是在皇家,为了权利,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手足相残,乃至弑父弑母杀子,这些事并不能说鲜见。自己上辈子,不就是被……皇家果然没有亲情可言。鱼儿苦笑着摇摇头,不再想那么陈年往事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回报?”鱼儿看向夜魅,见她似乎还有话要说。 “今天主人去拜见昭菁帝姬时,应门的宫人并没有去里面禀报昭菁帝姬,而是从后门出去请示了皇上那边的人。昭菁帝姬应该还不知道您去过了。” 这不算是什么大事,而且当时鱼儿就猜到是这么回事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惊讶之感。夜魅大约也是觉得此事不怎么要紧,本是可以叫芳泽转告的,不过既然她自己都跑来了,那就一并说了吧。 “嗯,我知道了。”鱼儿点头,想了想,又说了另一个事,“给我查一查我娘的事。” “白氏,也许可能她过去并不姓白。我想知道,当年她和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怕夜魅又理解岔了,鱼儿补充道。 抬头见夜魅的表情怪怪的,鱼儿便知他们之前已经查过了。今天从林太后口里漏出的只言片语,鱼儿也能猜到当年恐怕是有过一段十分不堪的过往,故而夜魅他们就算是已经查出些什么了,也不好主动和她说。 “先把你们已经知道的说说吧。” “皇帝率兵南下,一举攻下捺月国国都,捺月国灭。贵妃娘家的兄弟恰有两个随皇上出征,攻下捺月国都后,便出了个主意,找些江南风尘女子来慰军。皇上原是准了的,但是手下那些人去办差的时候,找的不仅有风尘中人,还有好些因战乱和家人失散的良家女子。那些女子刚送回军营,皇上就得到消息,亲自前去查看。” “开始皇上只是把那些女子召集在一起,令她们中非自愿前来的站出来,启军会登记她们的良民身份,发给银两送她们返乡寻找家人。可是后来皇上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白夫人,勃然大怒,勒令将所有女子全部发给银两送回去,一个都不许碰。还当众以军法处置了那几个逼良为娼的军士,连贵妃的那两个兄弟最后也没落着好。不过此举倒是无心插柳,收服了不少江南文士的心。” “白夫人应该是事后自愿留下来的。中间有些事情,我们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白夫人很快就有孕,又不愿随皇上回京进宫,皇上便在江南专门为她建了行宫别院。皇上还在白夫人生产后,又专门南下过一趟,去看望白夫人母女。再后来的事,主人您应该都知道了。” “那我娘在军营里碰到父皇之前的事呢?”鱼儿很平静地听完,问道,“还有邵嬷嬷,她原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邵嬷嬷是白夫人跟了皇上以后,皇上从外头寻来服侍夫人的,至于之前的事,恕属下无能。”夜魅低下头。 “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查吧。”鱼儿也知江南距离京城太远,夜魅调查起来十分有难度,且这是夜魅组建之前的事。若是兴帝不想让人知道的往事,现在要查起来,只怕是不易。 只是鱼儿摸摸脖子上挂着的那把钥匙,想到白姨娘给她的那个盒子,现在还收在兴帝那里。还有邵嬷嬷的一系列老道的做派,总觉得白姨娘之前应该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鱼儿很快就要远嫁去穆国的,不知那个盒子,兴帝要如何处置。 不过这事还真急不得,鱼儿现在能做的事,也就是一个字:等。那就慢慢等吧…… 这一年的夏天,过得似乎是特别快。鱼儿觉得夏天似乎是还没有开始,而实际上却是已经过完了。 大概是因为太后一直病着,昭菁帝姬又被关着,朝中气氛也很紧张,所以宫中自然也跟着十分压抑。那些赏花、品画的聚会少了,人人都没事就在自己宫里待着,免得不小心惹祸上身。鱼儿大多数时候也在凤鸾殿待着,皇后宫中冰块供应充足,自然也热不着她,所以这一转眼的,就到了中秋。 中秋晚上照例有宫宴,完了就后宫女眷还要在皇后的带领下拜月。 晚宴时昭菁帝姬倒是也来了,随后又同大伙儿一起去跟着蔡皇后拜月。鱼儿并没有机会上前与沈菊桦说话,但看她神色如常,这几个月应该过得很可以。她毕竟是未来穆国皇后,兴帝再怎么生气,最多是关起来,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拜月过后,原是给大伙儿自由活动的时候,无外乎喝酒吃月饼赏月之类的。鱼儿不想惹事,便早早的回去了。 宫里能玩的日子不多,鱼儿身边的人马上又要跟着她远走异乡,所以今晚除了值夜的大宫女外,其他人鱼儿都放他们出去玩了。可谁知这居然又让某些人钻了空子,熊小喵在她回来没多久,又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你要不要对窗户那么有感情啊,每次都钻窗进来! 鱼儿看见熊小喵,这次也没有十分惊讶,而是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好还,今天回来还未洗漱,所以穿的仍是见客的衣服。 “你又把我的丫鬟怎么了?”鱼儿劈头就问。今天轮到值夜的是新补上来的芳玉,长得有些粗壮高大,不过看着还算老实。鱼儿让夜魅查过,此人是随父母从西边逃荒过来的,后来与家人失散便进了宫,已经记不得亲人和具体的家在哪里了。 这人现在看着应该和启宫里的那些主子们没有瓜葛,但是外面……现在还不好说。所以鱼儿还不能像对其他三芳一样信任她。 “那是我的人,用不着把她怎么样。”熊小喵直言不讳,语气里还带着点儿得意。 鱼儿刚还怀疑芳玉暗中有来头,结果这家伙就直接跑来告诉她,这是他的人。 挑衅,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 51第五一章 离宫(上) “你!熊小喵,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鱼儿现在看见眼前这个家伙就火大。这个人好像天生就是来和她过不去似的,专找她的麻烦。 看熊小喵身上又是赴宴的礼服,知道他必是又从宴席上溜出来的。今晚兴帝大宴群臣,穆国使团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女眷这边因为要拜月,所以早早的就散席了。 “你又不领情。”熊小喵撇撇嘴,有些无奈的样子,“我原本想,你将来到了我们穆国人生地不熟的,怕你不认识路走丢,担心你碰到什么人不认识就万一冲撞了。在你身边有个对我们那熟悉的人跟着总是方便些。谁知道你还那么凶!”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好意啊?”鱼儿怒极反笑。 熊小喵被鱼儿冷冰冰的笑容弄得打了个寒颤,“不是说江南的女子都很温柔婉约么,为啥到了你这儿就那么喜欢凶我?” 因为你做事总是很欠扁,鱼儿心道。不气不气,不和比自己小的人一般见识! “我父皇是北方人。”鱼儿干巴巴的说道。要她像南边的女子那么温柔样,这个还是下辈子再说吧……呃。也许下辈子也不一定能做到。 “有道理。”熊小喵点点头,表示理解,“我这么大一个人,不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我就当你已经谢过了。” 熊小喵拍拍胸脯,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鱼儿再次气得牙痒痒,这家伙还真当自己是大人了。 一定是她这一世的名字取得不好,民间不是有童谣说“猫吃鱼,狗吃肉……”还有那啥啥来着,反正她叫鱼儿,这不明摆着让那个叫死喵的欺负么? “这人,既然已经送我了,以后就只能听我派遣,再不许和其他人有所瓜葛。”芳玉都已经选上来了,加之前不久她身边的人刚处置了一批,此时也不宜再找由子换人。况且就算再换,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还不如这个已经知道了的好。 再说穆国那边鱼儿还真不熟,有个人在身边,确实是比较好办事。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唯有“利益”二字。这个熊小喵么,那就暂时当他是合作者吧。 “那是当然,送你了就是你的人了。”熊小喵说着,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意,神情严肃地直接把芳玉叫了进来。 芳玉进屋,屈膝给两人分别行了礼,然后便安静的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熊小喵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将芳玉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然后才缓缓地道:“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主人。去见过你的新主子吧。” 芳玉对着熊小喵福身行了一礼,然后走到鱼儿面前单膝跪下,道:“属下见过主人。”她自称属下,而不是奴婢,看来此人应是和外面那两个暗卫一样,是熊小喵特别培养的人。 不过她现在已经认了鱼儿做主人,那么不管她原来是单独培养的,还是熊小喵旗下某个秘密组织的成员,现在都和那边没有关系了。以后她应该只听从鱼儿的指令吩咐。 “会功夫吗?”鱼儿在芳玉进来的时候,神情也瞬时郑重起来,全然不见刚才对着熊小喵时的气急败坏。 “会一点儿。”芳玉答道。 “那就好,在我这儿,只要有事儿时你能自保加逃走就成。起吧。”鱼儿点点头,做了个起的手势。 熊小喵和芳玉在鱼儿说头一句话时,还都觉得这小丫头还算是精明,可立即就被她后面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难不成跟着她,只是同享福,大难临头各自飞? “属下愿追随主人左右,誓死保护主人。”芳玉不起来,继续表决心。 “你要是连逃出去的本事都没有,死了有啥用,难不成咱两一起死?”鱼儿扶额,“只有你逃出去了,才有机会去搬救兵来救我。” 这些人都笨死了,果然没有她自己培养的夜魅机灵,根本不知道保存如何实力。要是大家一起都玩儿挂了,那之前还都折腾个啥?还好夜魅那些人不像眼前这个这般愚忠,不然鱼儿隔了三年回来,恐怕连一堆尸骨都不会剩下了。 “呃……”芳玉无语。 “叫你起来,你怎么还不起来?你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鱼儿不耐烦了,看来这人还真得费心思好好教。 “属下听主人的。”芳玉起身站到鱼儿身后。 “这还差不多。”鱼儿颔首。探着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然后又笑着看向熊小喵:“看这时辰,想来父皇那边的宴会快要结束了。” “啊――”要来不及了,熊小喵也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一个飞身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鱼儿只当他已经走了,不想这人又回来扒着窗沿道:“后会有期。”接着便一扭头,跑得没影了。 芳玉心里那个纠结啊,没想到自己原来那位主人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而眼前这位新主人,似乎看起来更加不靠谱…… 鱼儿倒没想那么多,反正她是不可能把芳玉编入夜魅的。既然人家送她了,如果这人愿意跟着她,那就好好待她呗。她又不是真的七岁小孩,收服个把人的手段还是有的。 不过说起来,论年纪的话,这个熊小喵比鱼儿那位太子哥哥沈熙宏还小一岁。可论心计手段魄力,那太子和熊小喵简直就没法比。果然啊,这在外头放养的娃,就是比圈在宫里养大的厉害。 “主子?”芳玉叫了一声。 “嗯?有事以后再说吧,早点睡觉,明天还有的忙呢。”鱼儿说着自己动手开始拆头上的发饰。洗澡,睡觉,今天穿着帝姬朝服端了一天,累坏她了。 第二日起床开始,鱼儿和身边所有的人还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离启程出发通共也不过一个来月时间,嫁妆单子是早就拟出来的,大件的东西也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整理好装箱了。现在宫人们开始收拾的,全都是鱼儿日常要用的东西。 这回准备的那些东西,可和上次从莫王府过来时不可同日而语,那简直就是,翻一倍都不止。帝姬出嫁这排场,就连芳菲这样在王府见过些世面的,也觉得真是令人咂舌!好在这回有邵嬷嬷跟着,很多事情她都主动揽过去了。加之鱼儿对这方面从来不讲究,所以多数时候,她只是过过目,然后让邵嬷嬷和芳菲等人看着办。 行李的事鱼儿虽不用操心太多,可别的事就不能让人代劳了,比如说这学嫁仪的事儿。帝姬出嫁的议程那可真叫一个繁那叫一个多啊,要学的要背的东西一堆一堆的,鱼儿要不是芯子里面是大人了,说不定就得哭闹着不干了。学完启国这边的东西还不够,还得接着学穆国那边的规矩,关键是两边还不能给搞混了。 穆国那边的东西,鱼儿虽然不能说是完全不知道,毕竟以前影卫在她手下时,在穆国还是有一些渗透的。但要说熟悉,那也算不上。这个时候,芳玉倒是体现出她的价值来了。鱼儿日里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晚上回来问一问芳玉。芳玉似乎小时候是在穆宫里待过的,对那里十分熟悉,讲的东西也比教养嬷嬷说的浅显直观得多。鱼儿举一反三,很快就对穆宫里的规矩知道的差不多了。 不过关于穆国的其他事情,现在实在是时间不够,也只能等路上那两个月里慢慢细说了。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得感谢一下熊小喵。不管他最开始安排芳玉到鱼儿身边还有什么别的企图,不过至少尽快熟悉穆国的诸多事宜这件事上,他还是帮了不小的忙。虽然这家伙最近没有再来翻她的窗户,但还是先记他一个人情吧! 这人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特别快。有时候感觉才睁眼起来,忙了一会儿想坐下歇会儿,已经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了。直到临行前最后一天吃过晚饭,鱼儿才算是真的空闲下来。 凤鸾殿鱼儿住的偏殿内差不多是搬空了,空荡荡的。那些平常用的东西,昨晚上已经打包装箱堆在殿内,今天就直接装到马车上去了。鱼儿站起来,环顾空旷的宫殿,突然就有一种不真实感。 上一世,她在这个皇宫里出生,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也是在这里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这一世她在外面转了一圈,重又回到这里,可是马上,她又要离开了。 “丫头,在想什么呢?”身后一个厚重的男声响起。 鱼儿转身,对着来人屈膝行了一礼:“儿臣见过父皇。” 殿内刚才还站着的宫人,这会儿已经退得干干净净,想必兴帝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吧。 “你一个人站了那么久,想到什么了?”兴帝又问了一遍。 “儿臣在想,明日就要走了。”鱼儿老实的回答。兴帝这个时候过来,又遣退了下人们,想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和亲的事?这事儿早就定下,明天她们就要走了,要说早就可以说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再说的必要。 莫非是……那个匣子!鱼儿的手,下意识的隔着衣服抚上挂在脖子上的那把钥匙。 ------------ 52第五二章 离宫(下) “是啊,要走了。”兴帝顺着鱼儿的话往下说,“明天,就要走了。” 兴帝抬起手,在鱼儿脑袋上摸了摸。明天要出门,路上恐不方便,鱼儿今天特地好好的洗了澡,洗了头,此时她的头发还未上过发油,却有一种天然的乌黑顺滑。 这个孩子,似乎比半年前刚进宫的时候高了一些,兴帝心道。对于这个从小没有养在自己跟前的孩子,兴帝一开始除了些微的愧疚,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后来发现小女儿和去了的那个大女儿竟是十分相像,心里便有些膈应,再后来定下了要送走和亲,这心里就更不敢亲近了。生怕若亲近了有了感情,就舍不得了。 但如今真的要送走了,就算是之前并没有什么感情,此刻还是生出些不舍来。 这人啊,就是如此。一直都在跟前的人和事物,也就那么回事,可是一朝要失去了,却又突然觉得宝贵起来,万般的舍不得了。 不过兴帝并没有让自己的情绪过多的外露,顿了顿,又道:“鱼儿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要自己照顾自己。” 鱼儿低头屈膝称是,许久也不见兴帝叫起,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只见一道背影。 兴帝独自踱着步子,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那个匣子,还有挂在鱼儿脖子上的那把钥匙,他竟是一句都没有提。难道兴帝忘记了吗?鱼儿可不这么想。 能让白姨娘用金丝楠木的匣子装起来的东西,又把两把钥匙分别交与他们父女二人,这里面的东西,必不是兴帝想忘就能忘的。他现在不说,可能是此刻时机未到,也有可能是他早已经找到打开匣子的办法,不需要鱼儿这边的钥匙了。毕竟那只是一把锁而已,兴帝想要找个会开锁的能人还不算是难事。就算打不开锁,直接砸开就是了。 兴帝走后,蔡皇后又来坐了一会儿,和鱼儿说了会儿话。 女儿出嫁前夜来教导嘱咐几句,这原是她作为母亲的职责所在,和有没有感情倒也没多大关系。只是这次蔡皇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说那些要紧的后宫生存之道,只是再三的嘱咐鱼儿要照顾好自己便罢了。 话说到最后,鱼儿原还有些坏坏的期待着蔡皇后会给她些册子什么的,教导她那方面的事情,可等到最后,蔡皇后还是没有说。再看身边跟着的几个嬷嬷,也是啥表示都没有。鱼儿纠结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这个身子还小着呢,还没到考虑那方面事情的时候。所以这原本该是娘家人教的东西,到时候还得由穆宫那边来安排了。 想明白了鱼儿早早的就睡了。她似乎很少有失眠的时候,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等第二天太阳升起来都一样要面对。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养足精神,到后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有力气应对。 可是这一晚,似乎是特别的短,才睡过去就被人给叫醒了。好在鱼儿没有起床气,不然今儿个对叫她起床的人来说,可就是个苦差事了。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呗,鱼儿叫人先拿了盆凉水过来往脸上拍了拍,立即就清醒了。 等穿好衣服往窗外一看,离天亮还早着呢。不过外头并不是黑漆漆的,而是被无数的大红灯笼映得红彤彤的。殿内各处也系着红绸,忙碌的人影来回穿梭。然而宫中再忙的时候,所有人也都是尽量的保持安静不出声,这红色的喜庆氛围合着静谧的忙碌,显得庄重,却也诡异。 新娘子这一天的事情实在是很多,若不是半夜起来,恐怕就赶不上吉时了。 先是沐浴,当然不是像昨晚那样仔仔细细的洗。时间紧迫,此时所谓的沐浴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和仪式程序,鱼儿差不多只是在热水里浸了一下就起来擦干了。头发没有弄湿,一来是怕来不及弄干,二来刚洗完擦干的头发,太滑,不怎么好梳发髻。 熏香之类的当然都免了,鱼儿不习惯身上有那些味道,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她的习惯,自然是也没有勉强。 待收拾妥当,先将礼服的里面两层中衣穿上,便有教习女官过来,帮鱼儿把今天的礼仪又复习一遍,接着还要开脸、化妆、梳头。整套的礼服实在太过笨重了,再说化妆梳头时难免会有粉屑洒落,万一弄到礼服上就不好了,所以要等全部妆扮好以后最后才把外面那两件穿上出门。 开脸的时候蔡皇后过来了,她今天也和鱼儿一样,没有用早饭。宫中贵主们遇到重要的节庆,成套的礼服都十分繁复厚重。穿着这样的衣服,别说是去更衣了,就算是站起坐下这样的动作,做起来也不十分利索。因此每遇这种时候,就要尽量控制饮食,免得喝了水吃了东西就要去如厕,那可就麻烦加头大了。 鱼儿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不吃东西,因此早起只小小的抿了一口水润喉,倒也不觉得十分饥渴。现在也不需她再去做什么,只用安静地坐着任身边的人摆布就成。 蔡皇后已经换好了皇后朝服,宫人搬了椅子过来,皇后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鱼儿梳妆。她一会儿要比鱼儿早些出去,在前朝大殿内等着九位和亲女子来拜别。如此,便没有空的时间来换衣服了。 给鱼儿开脸的妇人手艺极好,一根棉线,来来回回不过几下功夫,就把脸上绒绒的一层汗毛都绞干净了。鱼儿只感觉到有轻微的一些疼,便已经好了。 今天宫中虽请了好几位全福妇人来给和亲的女子开脸,但共有几位女子,她们每人都还要跑好几处赶场才行。然开脸完毕,鱼儿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殿内的人都霎的愣住了。这妇人原还要赶着告退去给下一位新嫁娘开脸的,此时竟也呆呆的站在原地,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鱼儿原就生得好,如今脸上那一层黄黄的绒毛除去,竟再次给人以惊艳的感觉。此时她的脸上因刚刚开脸,还留有一丝微红的颜色,反倒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大而乌黑的明亮眼眸,俊俏的鼻翼,嘴唇红红的,两边自然而然生成微微上翘的弧度。 即使今天鱼儿特地选了较为冷的银红,一样不能掩盖她这张明艳动人的脸。鱼儿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向镜子里,随即恍然大悟。沈鱼这张脸,何止是倾国倾城,等再大一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祸水级别的。想来白姨娘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的美貌,不然也不会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逃难的女子中,被兴帝一眼相中了。 兴帝,白姨娘的身世,还有那个神秘的金丝楠木匣子里的东西……鱼儿这一走,这一堆的糊涂账,也不知道多早晚才有机会理顺。 这辈子,她还能再回来吗?即使回来了,那些知道线索的人都还在吗?这一路西去,即使已经做了诸多准备,前途依然是令人觉得迷惘。 “还不快给帝姬上妆,莫耽误了吉时。”蔡皇后开头,打破了殿内的沉默。上妆吧,厚厚的妆粉一涂,几乎所有的新嫁娘都是一般模样,美和不美的区别也就不那么大了。 虽说是长辈,可蔡皇后还是忍不住对这样的容貌生出几分嫉妒来。猛然想起那日太子在鱼儿那边说的话,就算儿子没有那样的想法的,这丫头再过几年,只怕也会是个十足的祸水。蔡皇后突然有一丝的后悔,当初让兴帝把这孩子落到自己名下,这步棋到底是对是错?太子现在还太稚嫩了些,看他现在一门心思要把注下在这个便宜妹妹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世上并无后悔药可吃,蔡皇后现在再想这些,也没什么大用。再抬眼看鱼儿那边,宫人正在替她画眉。这丫头果然是天生丽质,那一层厚厚的妆粉并没有遮住她俏丽的容颜,衬着那银红的嫁衣,反倒显得更加冷艳,别有一番姿色。 蔡皇后又看了一会儿,便出来往大殿去了,她既不能去得太早让人觉得她对女儿不重视,也不能让兴帝等她太久。 宫中的婚嫁,即使是有哭嫁这项议程,也不会真的有人像民间那样大哭。哭花了精心收拾的妆容不说,也显得不庄重。何况帝姬们从小就知道婚姻大事别说自己,就连自己的生母都不一定做得了主,只能听之任之。真到了出阁那一日,早已经麻木的哭不出来了。 当然,今天也不是一个真心哭的人都没有,八皇子就算一个。不管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对鱼儿姐姐可是真的喜欢。现在听说鱼儿要出嫁了,而且以后不会再回宫里,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拉着鱼儿的衣摆,大哭着不撒手。 宫人怕他扯皱了鱼儿的衣服,百般哄骗都无果,最后只好拿了个小巧的金如意给他。八皇子看到金闪闪的小玩意儿,立即就收起眼泪,放开鱼儿的衣摆,抓着金如意玩儿去了。 及至鱼儿穿戴好全部行头,起身准备出门时,八皇子又突然跑过来,把金如意塞到鱼儿手里:“给姐姐玩!” 宫中帝姬出阁,可不兴什么在手里拿些什么吉利物件,再说鱼儿一会儿还要叩拜行礼呢。可八皇子哪里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喜欢的姐姐,“鱼儿姐姐带着路上玩!” 八皇子又把金如意往鱼儿手里塞了塞,鱼儿便笑着接过来收下了,按规矩她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笑着微微点头。 旁边跟着的喜娘是个机灵的,见状忙说:“如意如意,恭祝帝姬一生如意平顺!”余人闻言,也都跟着恭贺几句,一行人才从鱼儿住的凤鸾殿偏殿出来。八皇子站在殿内,眼巴巴的看着鱼儿姐姐越走越远,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再哭,就只是定定的看着,直到殿外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出了殿门便有软轿等着,到大殿外下轿,已经有好几位盛装打扮等在那里了。因鱼儿选了银红的衣裳,比她等级低的就不能选比银红更深的颜色,沈雁穿的就只是略深一点的粉色。沈荷穿的是浅粉,不过她本就长得也算是俏丽,这颜色不但应了她的名字,还将她整个人都衬得粉雕玉?。 沈涵见到鱼儿这身打扮,立即恨得朝她飞了一个眼刀。要不是碍于今天的身份,她估计能直接上来骂上两句,甚至打上一架。沈荷这会儿却完全是个局外人搬,只在一边冷冷的看着。鱼儿也浑不在意,只当没看见。 因八皇子吵闹了一番,鱼儿只比沈菊桦早到一小会儿,等众人到齐,便一起向帝后拜别。兴帝与蔡皇后又分别训话,接着便由太子送亲至京城郊外。 天刚亮时原本是晴好的天气,待鱼儿出门时便开始下起雾来,及至吉时,雾气渐浓,等到众女子登车出宫时,回头竟只能看到四五辆车驾。 鱼儿在喜娘搀扶下上了第三辆马车,因是要长途奔波的车辆,车厢里十分宽敞。不过现在只有她一人,贴身伺候的宫人要等到了城外才能上来伺候。 上了马车,启国境内剩下的嫁议就和鱼儿没多大关系了,她只需安静地坐在车里就好。只是因为起了大雾,整个启国皇宫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雾色之中,鱼儿想回头再望一眼的愿望便落了空。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近一个多时辰,周边的喧闹渐渐远去。鱼儿算着路程,应该快要出城了吧。坐在车内实在是气闷,还有这套重得要命的行头,等到了城外的驿站得赶紧把衣服换回来。 鱼儿正想着,车速似乎突然慢了下来,车帘动了一下,被从外面撩了开来,露出太子红光满面的笑脸。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眼睛出了点问题,最近请假在家,被禁止用电脑……这是我悄悄码的,眼睛很痛,不多说了~其实我真的很想码字啊,抱抱大家 ------------ 53第五三章 路途 “鱼儿妹妹。”太子今天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吉服。因他是骑马一路跟着车队过来的,外面雾气重,他头上身上便沾了好多水汽,湿漉漉的。 “太子殿下。”鱼儿叫道。新嫁娘在去夫家的路上原是不许开口说话的,可这一路也太远了些,这规矩也就不适用了。 “嗯――”太子假装垮下脸,鼻子出气,看着鱼儿。 “二哥。”鱼儿会意,又叫了一声,这次太子高兴地应了。 “今儿个一直没空和妹妹说话。妹妹一个人在车里别害怕,二哥就在马车外头陪着你。等再走半个时辰出了城,二哥回去了,就叫服侍你的人上来陪你。”太子骑在马上,探着身子和鱼儿说话。 “我省的。”鱼儿点头答道。又被人当小孩子哄,这感觉真是不算太好。 “妹妹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遇着什么委屈,就想想二哥那天和你说的话。”太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鱼儿不禁头大,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起来。 “妹妹那天收了二哥的礼,可有什么东西给孤留个念想的?”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 鱼儿眯着眼睛想了想,反手解开脖子后面的活结,把一直贴身挂着的那把钥匙取了下来递了过去。幸好当初挂上去的时候打的是活结,不然今天梳着那么复杂的发髻,还真是取不下来。 太子接过鱼儿递来的钥匙,因她给的是贴身带着的东西,上面还带着暖暖的余温,心里一阵窃喜。想来这必定是妹妹十分珍视的东西了,这是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钥匙的材质非金非玉,应该并不是单纯的装饰品。太子欲要再问这钥匙的来历,却听后面穆国使团那边有人找他说话。他不好再和鱼儿多说什么,只得草草丢下一句“妹妹保重!”便将东西收好,放下车帘子,自去应酬了。 因今日起雾,车队行进速度比预计的要慢一些。及至到了城外,穆国使团与太子一行话别,并未多作停留,车队便径直往西而去。 太子独自立于长亭之中,目送长长的车队从他面前缓缓驶过,渐渐消失在浓重的雾色之中。直到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十年,再给他十年时间,他定要教穆国人把妹妹沈鱼还回来。用九个女子来换取国家的太平,这口气就算父皇咽得下,他太子宏也咽不下去。更何况他们逼着父皇,将他年仅七岁的妹妹都强娶了去。 太子手里紧紧握着鱼儿给他的那把钥匙,暗下决心:十年后,他定要亲自将鱼儿迎回,那时再让她亲口告诉自己这把钥匙的来历! 鱼儿继续安静地坐在车里,芳菲已经从后面车上过来伺候了。因雾气耽误了行程,车队晌午的时候,只停下了一刻钟,略作休整后就继续赶路,以便在天黑之前到达预定的驿站。鱼儿主仆两个也只是从车厢暗格里取出事先放好的水和糕点,略垫了垫就罢了。 人忙碌的时候,因心思都在要忙的那件事上,就不大会觉得渴觉得饿。等真的感觉到肚子饿了,那必是手上忙的事情已经做完或者告一段落了。 启宫中的嫁仪已经完成,可这两个多月的行程却刚刚开始。 用完糕点,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启程了。芳菲在一旁把东西收拾好,轻声劝道:“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才能到驿站呢,小姐今天起得早,想必是累了。这会儿虽不能躺下,好歹闭着眼睛先歇一会儿。” “左右无事,你也歇会儿吧。”鱼儿点头,吩咐了一句,便合眼靠着闭目养神。 芳菲虽是应了,可也不敢真的就歇了。说起来她们大宫女的待遇也算是不错了,四个人一辆车,虽然没有帝姬的马车大,但她们只有第一天早上是四个人挤在一起。其余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当值去前头伺候,三个人坐一辆车,就显得比较宽敞了。车上颠簸做不来针线,可要打打络子,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其他陪嫁的宫人,虽然也有车坐,可是五六个人挤一辆车,坐进去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就算坐着打瞌睡都不舒服。这一天颠簸下来,浑身酸痛,那滋味儿,也就比走路好点了。 鱼儿的马车不仅宽敞,而且位子底下软软的,芳菲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很快就被晃出了困意。尽管她勉力维持清醒,可是这静悄悄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隔了一会儿,鱼儿睁眼见芳菲睡着了,也没叫醒她,反找了个靠背给她垫着,让她睡得舒服一些。然后自己又闭上眼睛靠回去,继续想心事。 今日将钥匙交给太子之事,并不是鱼儿临时起意,而是这些日子已经考虑许久了。兴帝已经把她记做中宫嫡出的帝姬,彻底的斩断了鱼儿和白姨娘的关联。不管兴帝是不是知道,白姨娘也已经换了身份安静地生活在江南一处庵中。她们母女原来的身份都已不复存在,那么那个匣子里的东西,也许从前可能会威胁到鱼儿,以后却不一定了。 两个月后,等他们到了穆国皇宫,鱼儿就是穆宫嫔妃。和帝待她好也罢,不好也罢,穆国人都不会允许启国做出伤害她甚至是把她抢回去的事。这是一个国家的尊严,若是连后宫的女人都护不住,那皇帝的脸面何在?将来如果启国太子沈熙宏真的以鱼儿为理由,挑起战火,那么估计穆国人宁可把她杀了,也不会容许鱼儿被启国抢回去的吧。 说到底,若是一世太平还算好,一旦两国燃起战火,她们九个女子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不过好在,还有几年时间可以准备。反正沈鱼现在年纪还小,鱼儿手上还有夜魅,大不了到时候想办法――逃了呗。 至于那把钥匙,鱼儿猜测这应该和那枚玉簪一样,不是她能带出启国的东西。尽管昨晚兴帝没有提起这事,鱼儿也不知他是否已经打开那个匣子,但照兴帝的性子,他是不会乐意看到钥匙就这么被出嫁的女儿带走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急着把匣子要走了。 如今太子是把这东西当做信物也好,是去找兴帝合计着开匣子也好,反正东西她没带走,而且没给外人,而是直接交到储君手里了。至于其他的,他们父子俩爱咋咋地,那都和鱼儿没什么关系了。 芳菲知道傍晚快到驿站的时候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毯,还垫着一个靠背,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睡醒了吗?”鱼儿托着腮在一旁坐着看她。 “小姐?”芳菲揉揉眼睛,她睡迷糊了,一时分辨不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车帘子掀起一条缝,外面天色已经快黑了。说是来服侍主子的,结果自己却睡了一下午,还让主子给她找毯子盖,找靠枕垫,这真是…… “我也刚醒。”鱼儿笑眯眯地说道,“睡醒了就收拾收拾,我们快到地方了。” 芳菲看鱼儿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发饰一点不乱,可不像刚睡醒的样子。四芳中就属芳菲是从小跟着鱼儿的,情分堪比姐妹,虽然心里有些惭愧,不过鱼儿不说,她也就不那么惶恐了。迅速的理了理头发,把东西收起来放好。 车队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宫人来请鱼儿进到里面的院落,九个女孩子每人分到一个单间。京城附近的驿站条件还算不错,而且现在人手多了,不像进京时就芳菲一个人,整天的手忙脚乱。 鱼儿下车时,熊小喵看似无意的从她的马车旁边经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今晚等我!”鱼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大步流星地进去了。 这家伙,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而且这话说的,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就好像他们两个是偷偷摸摸的――在幽会。哎呀,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和什么啊? 鱼儿不想再往下想了,不露声色往里走。草草用过晚饭,鱼儿忙着叫人传水洗脸。这厚厚一层粉,都一整天了,脸都快憋得透不过气来了。足足换了三盆水,鱼儿才觉得盆里的水看起来清了些,不禁汗颜,早上这粉可涂得真够厚的。 这边鱼儿正忙着洗脸卸妆,就听见窗子外面“笃笃”的响了两声。看了看旁边伺候着的芳玉的脸色,便知外面是谁了。这个熊小喵,还真会挑时候。 “洗脸呢,别让他进来。”芳玉闻言,转身去窗户那边说话,鱼儿自取了干帕子把脸擦干。 谁知她刚开了妆奁坐下打算拆头发,就见一个身影从窗子跳了进来。 回头,芳玉满脸无辜地站在一边,看来她刚才是拦了,可惜没拦住。熊小喵则歪着脑袋,满是打量的看着鱼儿 ------------ 54第五四章 寿面 “以后进我房间,不经过我允许不许进来!”鱼儿决定先发制人,冷着声说道。 “你不上妆的时候比上妆的时候好看!”熊小喵一边点头一边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半天才回过神来道,“我刚才敲门了啊。” 敲门……您刚才敲的是门么?这回连芳玉心里都止不住的抽抽了,自己原来那位主子,大概是在遇到这位新主子之后,就开始变得有点不那么……正常了。 你以为我想啊?鱼儿差点忍不住就要翻个白眼,决定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便直接问道:“来我这里做什么?” “找你当然是有事。”熊小喵心里自然也是明白今天是头一天,众人难免忙乱,驿站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不能久留。收起笑容,说道:“这几日你白日里坐车无事,让芳玉给你讲讲穆国和宫中的人事。你先脑子里有个大致的了解,至于具体各人的性情,等我路上有空了再给你细说。” 这个提议看起来不错,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自然是有利无害,鱼儿爽快的应下了。 熊小喵也未多做停留,道了句早点歇着,便又从窗户里跳出去了。 鱼儿摇头无语,这人还真是的。就这么点事儿,何须他亲自跑一趟,叫个人悄悄传话不就行了。想归想,可鱼儿并不能左右那个泽王的行动,看他目前对自己并无恶意,也只能由他去了。 累了一天,鱼儿换了身上厚重的礼服,洗漱后便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换回常服,鱼儿用过早饭便出门了。因正式的嫁仪还未全部完成,所以现在鱼儿也没将头发盘起来,看着仍和平常无异。 此时雾色已散,鱼儿才得以第一次看到她们这次和亲的车队。除了前头九辆大车,后头还有陪嫁宫人坐的小车,装行李的板车上面结结实实堆满了箱子,又盖了厚厚的防水油布。另外前后还有卫兵以及穆国使团的车驾,足有上百辆之多。每辆车上都有红绸装饰,鱼儿站在自己的车驾旁往后看,竟是红艳艳的一眼望不到尾。 鱼儿正站着眺望,沈涵同其他几位也出来了。沈菊桦打头,大家都已脱去厚重的礼服,换上了常服。虽说新人未出三日须穿红,沈菊桦将来贵为皇后,自然是可以日日都穿红。但因其身世,平常穿衣打扮上并不喜张扬,所以今天她只穿了件七八成新的宫装,并非大红的颜色。余人也都没穿红色系的衣裳,但一群妙龄少女由那些浅绿嫩黄的颜色映衬着,倒也分外靓丽。 先到的人互相见了礼,正准备各自上车,却见沈雁一个人姗姗来迟。她穿的是玫红的宫装,步伐款款,给昭菁等人行了礼,便向自己的马车去了,压根不管其他人诧异和探究的眼神在她和沈菊桦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沈荷晚了一步,也带着侍女匆匆的出来了。她穿的也是惯常的衣服,八成新,打扮与在启宫里时无异。虽然沈荷面上并没显出什么来,但以她的性子弄得最后一个出来,定不是起晚了之类的原因。再想刚才沈雁张扬的装束,又见沈涵悄悄朝沈雁的马车怒了努嘴,鱼儿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不过既然沈菊桦没有当场发作,她们其他人自然也就装作没看见。 一连十几天,除了沈雁天天换色彩艳丽的衣裳和沈菊桦摆擂台以外,其他倒也算是平静。和之前鱼儿她们进京时一样,每天一早出发,傍晚时到驿站吃饭歇息,中午那顿就在路上歇一会儿随便用一些。 不过这一路上的伙食倒是好了许多。从莫王府进京时,因品级限制,并不能带厨子上路。这次帝姬和亲,昭菁昭宁都带了用惯了的各自小厨房的人,蔡皇后也让上次专为鱼儿准备的厨娘随行,跟着去鱼儿去穆国。 蔡皇后只道是鱼儿从小在南边大的,习惯那边的口味,本就是专为她寻来的人,这次也跟着送过去,不过是好事做到底罢了。鱼儿自己倒不怎么在乎饮食的口味,她不挑食,给啥吃啥。既然皇后给了,她就领这份情带着呗,反正就算她用不着,别人也会用着的。 这不,沈涵就三天两头的让人端着自己的饭菜过来和鱼儿一起用晚饭。说是一起用图个热闹,其实鱼儿还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郡主不能带厨子随行,沈雁沈涵她们几个饭菜都是驿站准备的,和来京城时差不多味道。汤汤水水的一锅炖,那种菜几天就吃腻了,沈涵这是上鱼儿这儿蹭吃蹭喝打牙祭来了。 当然,沈涵来了也不白吃,总能给鱼儿带些消息过来。比如沈静她们三个,表面上看着甚是平静,其实私底下也常会闹些女孩子间的小矛盾。还有沈雁那边,那事情就更多了。 “话说今天我们那位雁郡主又闹腾了一场,她身边的丫头差点把驿站的厨房砸了。后来昭菁姑姑那边的人听到动静,就派人过来,才把事情压下去。”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儿的闹到厨房去了?”夜魅虽然安排的一些人下去,但到底人手不多,这样闹得动静十分大,随便就能打听到的事,也就不专门派人暗中禀报了,因而鱼儿现在还没接到消息。 只是沈雁的丫头去厨房闹事,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她并没有带厨子出来,驿站打水烧水的地方另有炉灶,就算沈雁要用热水,也不会去厨房和人抢灶头,这又是为哪般? “还不是为这个”,沈涵指了指桌上的鱼汤,“今天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就有一处集市,你那个厨娘看时间还早就去看了看,正好看到有鲜鱼卖,就买回来做鱼汤了呗。谁知刚煮上,雁姐姐的丫头就拿着银两去厨房了,想找人给她单做点菜式。看到有鱼,就让再做一份。谁知你那厨娘呆板得很,给她银子也不要,只说她这是给你做的,别人的她不管。雁姐姐的丫头道是被人伤了面子,就恼了,不知怎的两人就争执起来。你没看见那丫头的样子,她还想砸厨房里的东西呢,幸而昭菁姑姑的人给拦下了。动静闹那么大,只怕穆国使团那边也知道了,看这人丢的,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莫王府的人没有礼数呢。” “那昭菁姑姑那边怎么说?”鱼儿问道。前些日子衣裳的事,沈菊桦可是一点也没发作过。众人皆道她是和蔡皇后一样的好性子,鱼儿可不觉得此人真是善茬,就像蔡皇后不是真如表面看着那么温恭贤良一样。 “还能怎么样,姑姑的人让他们那边的厨子给雁姐姐做了,还说以后她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自家人不必客气。”沈涵说着撇撇嘴,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鱼汤。因她们姐妹要说体己话,把身边伺候的丫头都遣出去了,这会儿沈涵只能自己动手。不过沈涵也不是娇惯的人,一边舀汤,一边笑是借了鱼儿的光。 “你怎么不吃?”天气转凉,鱼汤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下面的汤汁还是很烫的。沈涵一边拿嘴吹,一边问鱼儿。 “有点腥,我又不喜葱姜味儿。”鱼儿刚才尝了一口,便放下不吃了。 沈涵素知鱼儿不喜特别有味儿的东西,也不勉强,自顾自喝鱼汤。可刚喝了一口,也忍不住道,“好腥,和没放葱姜似的。” 说完,两人便都不动那碗鱼汤了。沈涵转攻另外一盘糟鸭肉,这还是在宫里时做的,鸭肉切成大块装在瓷坛子里,上下各放上酒糟,用纱布与肉隔开。要吃时,便取一块一来,去骨切成小块沾着香醋吃。又方便,又适合出远门时带着。 她们这趟出来时,不仅几位帝姬的小厨房准备了这些,大厨房那边提前做了好些熏肉和其他腌制的事物,备着路上吃。 不过这趟出门是和亲,不能再像进京路上那样随意,沈雁就算是有钱,也不能随时派人出去让外头送菜了。沈雁嘴馋了要打牙祭,又不能和沈涵似的跑鱼儿这来,只能打厨房里那几位厨子的主意,所以才有了今天厨房里那一出。 这边沈涵嘴里的鸭肉还没吃完,门外突然想起“笃笃”的敲门声。鱼儿只道是两人的丫鬟有啥事儿,便道:“进来。” 可门一开,进来的竟然是提着一个食盒的熊小喵。 沈涵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随从打扮的穆国人,反手带上门,上前几步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她们吃饭的桌子上,然后十分自在的坐下了。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嘴里的半块鸭肉吞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好半天,她才吞下鸭肉,指着熊小喵说道:“泽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鱼儿已经对这个总是不请自来的家伙见怪不怪,倒是沈涵一下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令鱼儿不禁有些意外。虽说在玉佛寺时,沈涵确实见过熊小喵一面,但是当时他并未亮明身份,直到现在也只是以随从的身份混在使团里。 “涵郡主。”熊小喵抬手拱了拱,“大家都见过面,认识了么。来,既然郡主也在,正好一起吃寿面,我专门让我们穆国跟来的厨子做的。” 熊小喵说着,揭开食盒,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里面还备了两副碗筷,他便动作利索的拿了两个碗盛上面条,端到鱼儿和沈涵面前。 “寿面,今儿个是你生辰?”鱼儿没动碗里的面,不是怀疑熊小喵在面里加料,而是实在不明白这家伙唱的到底是哪出? “今儿不是你生辰吗?我看册子里就这么写的,我来之前还特地又去查了遍,没错的。”熊小喵已经把装面的大碗放在自己跟前,拿了筷子准备直接在大碗里吃了。 “鱼儿的生辰……不是早就过了么?”沈涵狐疑的看着眼前的面条,随即反应过来。今天并不是真正的沈鱼的生辰,而是蔡皇后已经夭折了的次子的生辰。兴帝为了把鱼儿记做中宫嫡出的帝姬,便把她的生辰从上半年改到了下半年。熊小喵选了这个日子特意来给鱼儿过生辰,这实在是…… 沈涵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道:“熊小喵,你到底是来送寿面的还是特地来膈应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我终于回来了……眼睛恢复得好慢,不过终于能每天龟速写一点了。近段时间可能恢复日更还有些困难,不过我会尽量每天多写点的,爱你们~ ------------ 55第五五章 下毒 “涵姐姐”,鱼儿站起来,拉着沈涵一起坐下,一派心平气和,柔声道,“泽王殿下说的对,以后今天就是我的生辰。来,坐下一起吃面吧。” 上辈子作为沈清芫时的生辰,她已经记不得了。而这辈子无论是这个身体的本尊沈鱼的生辰,还是那个夭折了的皇后嫡子的生辰,对于她来说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会心心念念的盼着生辰那个日子,随便定下哪个日子其实都无所谓。 不过熊小喵今天特意来送寿面,似乎也带给鱼儿一个信息,今后她能公开过的生辰,就只能是今天。 沈涵坐下之后还有些气呼呼的,熊小喵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筷子顿了一下,但见鱼儿这么说,忙附和道,“是啊,快吃吧。这面里可是加了好多料的,我们这一路走走停停的,厨子可是准备了好几天呢。” 说话间,熊小喵已经开动筷子呼呼的吃上了。穆国人吃东西没启宫里那么多规矩,比如说这吃面,在启国但凡有些身份的人,无论男女都是不会这么呼哧呼哧的吃出声来的。不过看着熊小喵这么吃,还真是香得很啊。 鱼儿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面汤,很鲜。这面汤似是用鸡鸭肉和屯骨一起煨出来的,里面还加了山菇、鲜笋、雪菜等物,都细细地切成了丝,做成浇头放在面上。 沈涵见他们两个都吃了,想来这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便也跟着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反正今天这碗鱼汤做的也不好吃,那就吃面好了,谁知道这一路上下次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三个人一起埋头吃完面,熊小喵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吃空了的面碗,又指指那碗还是满着的鱼汤,问道:“这汤,你们还喝吗?” 鱼儿和沈涵同时摇头。鱼汤热的时候就觉着腥,这凉了的还能喝吗? “那这碗我端走了。”熊小喵将鱼汤的碗放进食盒里,鱼儿和沈涵面前的空碗和他自己刚才用的筷子也一并收走了。不知是不是巧合,那个装面的大碗和装鱼汤的碗,居然是一样大小一样花样的。这么看起来,桌上像是只剩下他进来之前就在的那些餐具,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我走啦,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熊小喵拎着食盒一行走一行说,到了窗户边上,推开窗子朝外左右看了两眼,然后空着的那只手在窗台上一撑,就跳了出去。 “他,他怎么,从窗户出去了?”沈涵瞪着窗子的方向,又是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大概是”鱼儿“习惯了”那几个字差点说出口,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个家伙,以前每回来都是从窗户进出,可是这次他是从房门走进来的啊,居然回去的时候又习惯性的从窗户跳出去了…… 而且他今天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来送面。照理说,这个日子熊小喵令人煮碗面专门给鱼儿送来,并没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地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可是刚才的情形,他似乎是并不想人知道他来送过面的事情。而且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大碗也有些蹊跷,若说仅仅只是巧合,那他最后为何要把那碗鱼汤端走呢?空碗可比满满的汤好拿多了。 难道是为了制造出她们已经把汤都喝完了的假象?莫非是那碗汤有什么问题不成? 鱼儿想着这可是自己从启国带来的厨娘做的,而且自她进宫,就一直是这个厨娘负责她的饮食,这人有问题的可能性似乎不怎么大。而且那味道,除了腥味重了些,并没什么别的不对劲的地方,而且多半是因她不喜葱姜,所以放少了去味的东西才致如此。 “鱼儿?”沈涵伸手在鱼儿面前晃了晃,“你还发什么呆呢,他以前来也这样么?” “啊,什么?”鱼儿回过神来,她当然不能承认熊小喵来过好几次了,不然沈涵不知会想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他今天看着有些奇怪,似乎不单是为了送面。” “嗯,我也觉得怪怪的。”沈涵点头。 “对了,涵姐姐,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熊小喵?”鱼儿问出了之前心里的疑问。 “皇伯父说的啊”,沈涵眨巴眨巴眼睛,“他说这个泽王故意扮成随从,混在使团里,一看就没安好心。让我们都小心着点。他有给你说么?” 呃……兴帝这话可真是……鱼儿只得也硬着头皮点点头道,“父皇也同我说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他今天来给你送寿面,这不明摆着是膈应人么。你也真是不忌讳,这可是那个人的……”沈涵还是对这个日子耿耿于怀。 “阴寿?”鱼儿说着呵呵笑了起来,“父皇头一年还在南边御驾亲征,若是还用我原来那个上半年的生辰,岂不成了笑话。再说了,哪一天不是有人生有人死的,我们何必在意这个?” “说的也是……反正以后咱们还是离他远着点儿,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沈涵说完,又突然转了个弯,道,“不过他刚才送来的面条,味道还挺不错的。” “噗嗤!”鱼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沈涵,一碗面就给收买了。 姐妹两人又说一会儿话,将丫头们叫进来收拾东西,然后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鱼儿睡前想起沈雁的丫头去厨房闹的那事儿,沈菊桦果然是好手段,既把事情压了下去,谁都不得罪,还显得她贤惠,关心晚辈。但鱼儿这边,明显就落了下乘,虽说是那个厨娘迂腐顽固,可不明就里的人只会道是鱼儿太过小气。 “芳菲,你去给厨娘说,以后有什么新鲜的菜式,就做双份的,给雁郡主那里也送一份。银两从我这边出,不必拿他们的银子的。” “可是小姐,今天已经这样了,昭菁帝姬又说以后雁郡主有什么需要找她那里的厨子即可。我们再去,是不是……不太合适?”芳菲有些犹豫。 “不必管那些,你令厨娘做好了直接送去就好。其他人要是问起来,就说雁姐姐毕竟在南边生活了许多年,必是习惯那边的口味的。”鱼儿笑着说道,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在沈雁那里吃闭门羹。 如此,芳菲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自是应下,又伺候着鱼儿歇下。 第二日白日里是芳玉随车伺候,这段日子她已经将穆国皇宫中的主子们和重要的内官人等和鱼儿说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说外头的官员命妇。说来这个芳玉果然是个人才,那么多人事,全都印在脑子里,娓娓道来说得一点不差。 她们在车上说话,只要轻一些说话声便被车轱辘和马蹄声掩盖住了,行进之中外头一点也听不到。只是这日人事的事情说完,芳玉又突然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几乎是贴着鱼儿的耳朵道:“泽王殿下请主子小心饮食!” 小心饮食?熊小喵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昨天那碗鱼汤真的有问题? “此话怎讲?”鱼儿也沉下脸,严肃地问道。 “具体的属下也不十分清楚,只是昨日那碗鱼汤确实被人动了手脚。目前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所以殿下请主子要千万小心吃食上的事。不过主子也不必过于担心,并不是每样吃食都有问题,属下会尽量跟在主子身边,以防不测。” 那碗鱼汤果然有问题!心内一惊,莫非昨天熊小喵就是觉察到了什么,才故意找了生辰的借口过来的。 “他昨日就是因为这个特地过来的?”鱼儿挑眉问道。 “属下不知。”芳玉答的十分小心谨慎。鱼儿看这样子,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 说来这次连鱼儿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枉费她跟着祝氏学了那么些日子,一般宫中会用的那些药她应该都能觉察出来。可是这次除了觉得鱼汤特别腥气以外,并没有别的感觉。再一想到昨天做鱼汤的时候,正好沈雁的丫头去闹,厨房里闲杂人等众多,这事儿就算要查也不容易啊。 看来只能一会儿通知芳泽,让夜魅小心查访,先确定那鱼汤里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再慢慢的寻找源头。而且最近鱼儿经常同沈涵一起吃饭,这事儿到底针对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若是此事针对的并不是鱼儿自己,那么沈涵那边,要如何是好?直接告诉她当然是不行的。罢了,还是不说破吧。鱼儿思考片刻,沈涵来自己这边吃饭自然没问题,她那边单独吃的都是大锅饭,若是要针对单独一个人并不容易,自己只需让夜魅派人手盯着就可以了。 因熊小喵的嘱咐,芳玉在吃食上头可谓是恪尽职守,鱼儿中午喝的水用的糕点,她全都先自己尝过等一会儿确定没事才让鱼儿进口。傍晚到了下榻的驿站,晚饭时原本已不是她当值,她还是坚持要留下来伺候鱼儿用饭。 沈涵又跑来蹭饭了,只是姐妹两个净手刚坐下,芳玉还未把碗筷都摆好,便有人来报:沈雁把鱼儿令人送去的菜都砸了,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 56第五六章 送糕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鱼儿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一点也不见怪。 回话的是芳菲,见鱼儿这副模样,知定是自家小姐早有安排,便将事情从厨房那里开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奴婢照主子的吩咐,让厨娘将菜式做了两份。奴婢刚才去厨房拿饭菜,看两份油炸小鱼都已经做好放在灶台旁的桌子上了,便随便拿了一碗。谁知还没出厨房门呢,厨娘追上来道是另外一盘的鱼好,让奴婢换一盘。正好雁郡主的丫头过来看到了,便说是我们把挑剩下的给她们。后来好歹拿回去了,怕是那丫头把厨房里的事说了,所以就……” “你也真是的,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人昨天没讨着好,如今你就算再自个儿出钱贴上去,她也不会领情的。你看,这不连盘子都砸了。”沈涵素来急性子,当即就气得要跳起来,“她也真正是过分,还以为她是在莫王府里凡事都顺着她来吗?也不看看现在的身份地位景况。” 鱼儿听完,好脾气的笑笑,反倒是过来安慰沈涵,“涵姐姐莫生气。既然我们都知道雁郡主的为人,她素来是任性了些,好使些小性,又何必与她置气?再说都是一家子姐妹,真总把身份地位摆在台面上说话,外人看着岂不是不和睦。”说完又扭头对芳菲道,“明儿个继续送,若只送一回就不送了,反倒让人说是咱装样子故意气人。以后只要我这里有的东西,都多做一份给雁郡主送去。她要怎么处置你们都不必理会,只管做好了送去就成。” 芳菲领命而去。沈涵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禁不住拍了一下鱼儿的肩膀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个鬼机灵,这法子也亏你想得出来。不过……就是可惜了那些好菜,还得你自己贴银子进去。” “反正我们又不常吃那些个山珍海味,不过是平常的饮食,能花得了几个钱。姐姐你放心,吃是吃不穷的。”鱼儿打了个哈哈,也笑道。 鱼儿让人天天都给沈雁送一份和自己一样的小灶烧的菜,足可见其诚意。要是沈雁还次次都像今天这样砸盘子发脾气,那可真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估计只怕她人还没到穆国,她这性子暴戾的传言就先过去了。要是她肯收敛,收下鱼儿送去的菜,承了这个妹妹的好意,那也就是承认之前摔盘子是她不对。 “对了,刚才不是说有油炸小鱼,怎么不见端上来?”沈涵看了眼桌上的菜,突然问道,“最近你这厨娘倒是偏爱做鱼,昨天是鱼汤,今天又是小鱼,还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再来条红烧鲫鱼。” “你若爱吃,明天就做红烧鱼呗。”鱼儿一边笑着,一边问旁边站着布菜的芳玉,“怎么不见刚才芳菲说的那盘鱼?” “主子恕罪!”芳玉突然跪下了。 “你拿食盒进来的时候,不小心把那个盘子倒翻了?”鱼儿看了一眼食盒里面残留的一点儿炸过的面粉碎屑问道。 芳玉微愣了下,点点头,依旧跪着不敢起来。 “行啦,起来罢。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反正桌上这些菜也足够我和涵姐姐吃的了,想吃下次再做就是了。”鱼儿挥挥手,让芳玉起身。 芳玉起来后,依旧面色如常的服侍姐妹两人吃饭,并无多少愧色。沈涵毕竟是来蹭饭的,鱼儿这个当主子的不说,她这个客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席间又说些白日里的八卦,直到用完饭沈涵回去后,鱼儿原想把其他人都支出去,独留下芳玉说话。但又想着这么做实在太过明显,便也就罢了。让忙了一日的芳玉回去歇着,叫过晚上轮值的芳华打水洗漱,早早的歇了。 次日白天是芳泽随车伺候,这丫头等队伍一出发,就从车厢暗格里把刚放进去的水和糕点拿出来逐一打开验看,闻了又闻,还每样都尝了一些。 鱼儿之前已经找了个机会悄悄让芳泽传话给夜魅,让她去查鱼汤和其他饮食的事。现在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检查,和平日里木讷的想象判若两人,鱼儿看着有些忍俊不禁。 “可发现什么问题没有?”鱼儿托着腮,看她一样一样全部查完了,才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没有问题,主子中午可放心食用。”芳泽中规中矩的答道,把东西都收起来放会暗格。 “你们头那边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头领那边已经有些眉目,这两天会找时间来见主子一面。不过具体的奴婢并不清楚,头领只说,要小心有腥味的食物。” 腥味?鱼儿猛然想起那碗吃起来特别腥的鱼汤,还有昨天那碗没端上桌的油炸小鱼,便问:“昨天那碗油炸小鱼,芳玉没有不小心倒掉,是不是?” 芳泽点头,心道自己这位主子真如头领所说,天生聪慧,悟力超群,“是的,昨天奴婢见她留下了那盘鱼,还逐一掰开看过。她是泽王的人,想来他们也已经发现这一点了,那东西估计是有腥味,所以下在同样有腥味的鱼类里,不易被人发现。” 鱼儿也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便不说话了。她心内此刻已经有了些计较,只是夜魅没有和芳泽细说,鱼儿也不好让芳泽传话了。反正夜魅这几天就会来见她,到时候见面再说也不迟。 若说这下那东西的时机,似乎是从前天那碗汤开始的。前天有沈雁的人到厨房闹事,昨天芳菲去领饭的时候,厨娘做好了饭菜自己却走开了,直到芳菲拿好东西要走的时候才回来。这都给其他人可乘之机,要想在菜里下点料,还是容易的。 厨娘也不是全无可能。毕竟和其他人相比,她才是最有机会下料的人,而且她还能决定要不要做有鱼的菜,其他人却只能等待时机,伺机行事。 当然,厨娘最近做鱼多,也有别的原因。他们的车队最近正经过一条内陆河流边上,附近的村镇上都吃河鲜为主。虽然从宫里带了不少腌制的食材出来,可新鲜的东西还是沿路采买的。厨娘有什么做什么,似乎也不奇怪。 不过晚饭时,芳菲把一盘子红烧鲫鱼端上来时,鱼儿对厨娘的怀疑就更深了。 芳菲还不明就里,夹了两块鱼肚子给鱼儿,可是鱼儿却只拿着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道是没胃口,然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吃了。 这是怎么了,自家小姐可是从来不挑食的,给什么吃什么。现在看着也没生病,让宣随行太医又不让,芳菲无法,只得收拾了饭菜,另叫人晚上再做些夜宵送来。 可谁知晚上送来的夜宵居然是鱼片粥!鱼儿真是连开盖子查看一番的心思都没了,要不是不想打草惊蛇,鱼儿真想直接去和厨娘说,别做鱼了,做点别的吃的行吗?这么下去,她不被毒死也要被饿死了。 先前她还怀疑这不一定是针对她下毒,可这宵夜……已经摆明了,对方就是冲着她沈鱼来的。 好在夜魅做事向来很有效率,白天芳泽刚说过她这几天会来,晚上趁着芳菲去打水的功夫,她就溜进来了。 见桌上放着的鱼片粥,夜魅先过去打开闻了闻。 “有吗?”在夜魅面前,鱼儿终于不用死憋着装小孩子了。 “有!”夜魅肯定的点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厨娘有问题,这是在她那里发现的。” 鱼儿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一种接近于灰褐色的粉末,凑近了能闻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其实这味道和鱼类的那种腥气又有点儿不同,在纸包外面也闻不着什么味道,但是如果放在食物里入口的话,还是能感觉到的。所以只能放在鱼类菜里才能掩饰过去。 “这药要是吃下去,会怎样?”鱼儿用手指拈了一些药粉,准备尝尝味道,看着这东西不像是剧毒的,那碗鱼汤她和沈涵都吃过一口,事后并没有什么事情。 夜魅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平静的说道:“名字尚不知晓,二二说长期食用会导致体弱、多病,不过要见效至少也得过个一年半载的,偶尔误食一两次不会有事的。” 二二是夜魅组织里一个善于配置各种古怪药物的女孩子,鱼儿平常带着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就是就是她的杰作。因夜魅成员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编号,那丫头编号二十二,又生性有些个精灵古怪,众人便只叫她“二二”。 “确定不是别人栽赃嫁祸的吗?”确定无事后,鱼儿便真的放到嘴里尝了一下,结果这玩意儿一点味道都没有。 “确定不是。”夜魅点头继续道,“属下发现厨娘的住处有好几大包这样的粉末,她每天回去都会查看清点数量,然后用小纸包弄一些带在身上。不过我们只拿了这么点儿出来,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了。”鱼儿说着把纸包原样包好,递还给夜魅,“查查这东西的来源。还有,那个厨娘先不必动她,盯紧和她接触的人。” “主人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惊蛇,以便查出幕后指使的人。”夜魅有点担心,“可是若让她再接着下药,主人您这里……” “我这里你不必担心,再说她也不能每碗都下啊,总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不会饿肚子的。”鱼儿笑道。 外面传来芳菲的脚步声,夜魅不便久留,道一句“属下遵命!”便从窗子出去了。 芳菲进来见桌上打开了没动过的鱼片粥,又劝了两句见没用,只得伺候鱼儿洗漱睡下,自收拾东西送回厨房去。 鱼儿躺在床上,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怨念的想着,这个夜魅也不给她带点吃的,看来只能饿到明天早上吃早饭了。 想了一会儿,饿着肚子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干脆坐起来随便抓了件衣服披上,准备起床去倒点水喝。谁知刚掀开帐子,外面居然坐着个人。 “熊小喵,你来了多久了?”鱼儿又放下帐子,缩回去把衣服带子系好弄平整了才出来。这个家伙,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不久,刚进来,看你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在想要不要叫你。”熊小喵看她又缩进去穿衣服了,笑嘻嘻的道,“饿了吧,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鱼儿再出来时,果然看见桌上放了一包栗子糕。 “算你想得周到。”鱼儿拿一块起来,放在鼻子前面闻啊闻,就是不往嘴里送。 “啊喂,你用不着连我也不相信吧?”熊小喵说着,抓起一块丢进嘴里,“很好吃的,你不吃我可都吃掉了。” “谁说我不吃啦,就是这几天让鱼腥味熏得,感觉啥东西都是那个味儿。”鱼儿也把糕放进嘴里,三口两口就吃掉了。然后抓过杯子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熊小喵,自己就着温热的茶水,继续对付栗子糕。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熊小喵看鱼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好笑又有点担心,忍不住提醒道。 “时间有限,当然得快点吃啦。”一眨眼功夫,熊小喵带来的那些栗子糕就全部进了鱼儿的肚子。 吃饱了的鱼儿心情看起来不错,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水,然后抬起头问道:“你大晚上的过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几块糕吧?” ------------ 57第五七章 溺水 熊小喵以前从未见过鱼儿这般吃东西,一时间看得有些愣住了,鱼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喂,不就吃了你几块栗子糕么,用得着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吗?” “啊?没有。”熊小喵收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严肃起来,“我过来是有正经事和你说。” “下药的人找着了?”鱼儿故意装作还不知晓的样子。 “是,就是你的那个厨娘。”熊小喵微微颔首继续道,“有人看见她做菜的时候往里放一种粉末,而且是只往你那一份里下药。所以那日你的丫鬟随便拿了那盘没下药的鱼,她就追上去要换。那种药里有腥气,想必你今天的红烧鱼和鱼片粥里,也加了。” “你让人告诉我注意有腥气的东西之后,我就再没碰过那些食物了。”鱼儿浅笑着点头,倒是一点儿害怕的表情都没有,看得熊小喵好生诧异。这丫头是从前经历的多了所以见怪不怪,还是天生淡定?通常人知道有人对自己下毒,应该多少都表现出一些担忧惊吓才对。 “现在只查到那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如若长期服用会致人体弱,但不一定就会致人非命。不过你这厨娘是自从你进宫就负责你的饮食的,算来也有半年多了,要不要我明天找太医替你把脉看看?” 鱼儿歪着脑袋看着熊小喵,见他神色间流露出少有的几分关切,一时琢磨不透这家伙为何突然就这么关心起自己来了,便笑道:“无妨的,在宫里很少吃鱼,怕有异味。她突然开始做那么多鱼,应该是最近几天的事。” “这样就好。”熊小喵了然的点头,神情放松不少,“我来主要是想问问你,这是你的人,我们不便直接把人处置了,还要先看你的意思。” “当然是先留下,看看到底是谁指使她干的。”鱼儿虽还是笑着说的,语气却异常的坚定。 “你疯了啊?她在给你下毒,你居然还要留着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很危险?”熊小喵有些气急败坏,这个小丫头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是她也没得逞啊,而且我也没饿着不是?”鱼儿说着开始收拾桌上落下的栗子糕的粉屑。 “你还真是……罢了,就照你说的办吧,大不了我以后天天给你送吃的。”熊小喵无奈摇头。 “你要是没空,让芳玉送来也行。”鱼儿又补充了一句,沈鱼这个身子现在正在长身体,可不能饿着了。“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这是鱼儿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在她的概念里,这世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只有相互的利益,熊小喵现在为她做的这些事,若说是想图谋什么,可现在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这么做的理由。 “两个原因。”熊小喵站起来,故意坏笑着卖了个关子,“这第一么,我既然随我穆国使团替我皇兄迎亲,当然要把你们几个都安全的带回国内,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这算是一个,那么还有一个理由呢?”这第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去查下药的事,却不能解释之前的那些事。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将来还要风风光光的娶你。所以现在开始,我不仅要保护你的安全,保证你不受人欺负。等过段时间到了宫里,还要能让你讨皇兄的喜欢。话说我那位皇兄脾气有点儿爆,生气的时候就会扁人,你到时候和我那个小侄女一道念书,可要……” “熊小喵,你吃的送到了,话也说完了,现在可以走了!”鱼儿冷着脸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等下我的丫鬟听到声音就要进来了。” “什么时辰了?”熊小喵朝窗外看了眼,确定时候真的不早,便也不再多说,“皇兄的事,我下次有机会再和你细说。”等跳到窗外跑了两步,他又停下步子嘿嘿笑了两声,“她居然生气了……” 鱼儿可没把熊小喵娶不娶的那些话当真,她的思绪这会儿全在厨娘下药这件事上。 沈鱼这个身份,现在看起来似乎碍不着任何人的路,就算是沈雁那样和她有些女孩子间的过节,那也最多是用些其他法子让她难堪而已,绝无可能会下这样的杀手。 而且就算是沈荷能有本事想出这么个主意,她们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对沈雁和沈荷来说,不满十岁的沈鱼别说没有和她们争宠的实力,甚至连可能性都没有。 从明面上看,这个厨娘是蔡皇后的人,这点无需置疑。他们出宫以后,厨娘也常和皇后的人接触,甚至往回传消息。这些鱼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反正这厨娘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就算没有这个人,蔡皇后一定也安排了其他后手来打探消息。 可若是说这事蔡皇后指使厨娘下药的,也有些奇怪的地方,一是蔡皇后在宫里时要对付鱼儿那机会就多多了,没必要拖到现在;二是她让明摆着是她的人动手,这似乎不太合常理。 当然,蔡皇后的嫌疑也不是可以完全排除。厨娘下的是慢性药,就算一年半载后药性发作,也不会立即就要命。什么年幼体弱、水土不服,那原因可多了,再找个什么机会让她得个风寒什么的,那目的说不定就达到了。而且这么做,之前已经有一段时间让大家都知道被下药的人体弱多病,突然病情加重还不惹人怀疑。 至于原因么,鱼儿暂时还没想到。不过后宫里女人之间互相对付,有时候根本不需要原因,甚至可能是看你长得漂亮就不顺眼,连带着连对方生的孩子也看不顺眼。 因这晚上许多事,鱼儿直到快五更时才打了个屯,然后芳菲就来叫她起床了。可是众人洗漱完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早饭送来,却等来一个消息:厨娘失踪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人失踪了?”鱼儿看着来回话的宫人,沉声问道。 “厨房的人到了时辰也不见厨娘过去做早饭,就去她的房间找,可是和她同屋住的人说她很早就起来去厨房了,于是四处找了都没找到。衣服行李都收拾好打了包,也没少什么东西,准备吃完早饭就走的样子,就是人不见了。”那宫人是跪着回话的,低着头说完了也不敢起来。 “行了,我知道了。让他们再去找找。”鱼儿点头,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虽说她现在面色如常,可心内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个节骨眼上,昨天刚查出厨娘下药的事,今天一早这人就失踪了。这事儿其实根本就不用找,十有八九人已经遭遇不测,就算找着了也是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难道说,对方已经发现露了马脚,所以就把人快速灭口了? “小姐要不要去拜见昭菁帝姬?那厨娘不见了,找人恐怕要废些时候,怕是要耽误行程。”一直在边上静静看着的邵嬷嬷突然说话了。她今天早上原是听说鱼儿不肯吃饭,想过来看看的,谁知正好碰到这等事。 “嬷嬷说的是,我们这就过去吧。”鱼儿点头表示赞同。 一行人到沈菊桦那儿时,她刚准备要用早饭。鱼儿原是准备跟着采之等人在一旁侍立,等她吃完了再行禀报,可沈菊桦却放了筷子,让她先说。鱼儿便上前屈膝行了礼,把事情简短的说了。 “原来如此。”沈菊桦听完点点头,“这么说,鱼儿你还没吃早饭呢吧?采之,你去厨房让他们再送一份过来,就再这儿陪我一起用了得了,省的来来回回的麻烦。” 见采之领命去了,鱼儿忙推辞道:“姑姑,这于礼不合。” 先不说鱼儿是晚辈,就算是将来到了穆宫,沈菊桦是皇后,她是妾。正妻用饭做妾室的只有在旁站着服侍的分,哪有坐下一起吃的。 “在外面哪里用讲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只管坐下,谁来挑这些?”沈菊桦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听说你昨晚就没好生吃饭,我看你早就饿了吧。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可不能饿着了。” 说话间,鱼儿的早饭也送来了,沈菊桦又吩咐心腹嬷嬷带着人去找,又安慰鱼儿不要着急。 直到吃完饭,派出去找人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倒是沈涵等人得到消息赶来了。因少了一个人,且那人又是蔡皇后赐给鱼儿,也不好就丢下那厨娘大伙儿先走了。沈菊桦便又令人出去传话,暂缓出发,等人找到了再说。 又等了快半个时辰,沈菊桦身边的采之突然被一个小宫女叫了出去,等回来时神情便有些不好,在沈菊桦耳边轻声禀告几句,等着她示下。 “让刘奶嬷进来回话吧,都是自家姐妹,没什么好避讳的。” 刘奶嬷进来时,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等着她快点说怎么回事。想来那个厨娘已经找到了,只是看她们主仆的神情,怕不是什么好事。 鱼儿脸上淡淡的,沈涵看上去却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是怕鱼儿也跟着害怕似的,伸手过来将鱼儿的手捏在自己手里。 “奴婢见过各位主子。”刘奶嬷进来先规规矩矩的向众人行了礼,然后才回道:“俪芷帝姬的那位厨娘刚才在后院小厨房边上的那口井里找着了,不过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的眼睛还在恢复中,还不能长时间对电脑。这周先保持隔日更,尽量下周开始日更~ ------------ 58第五八章 出手 人死了,似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在座的人除了个别脸上略微流露出一丝惊讶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表示,甚至连嘘声都没有。只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鱼儿,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对于这些从宫里和王府里出来的女孩子来说,死一个下人,这事儿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此时她们都只是想看看,年纪最小的沈鱼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沈涵握着鱼儿的手突然紧了一下,然后又松下来。鱼儿虽觉得今天沈涵的表现有些异样,却忍住了没有扭头看她,而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昭菁帝姬那里。 “是什么人先发现的,周围可留下痕迹?尸身可有请仵作看过了?”沈菊桦不紧不慢的问道。 “是厨房的人去打水洗餐具时发现的。因此事暂不宜宣扬,并未通知附近县衙的人请仵作过来,只让随行护卫的军士中懂行的人来看了,腹中有水,应是溺水而亡。尸身未曾泡胀,且今早那厨娘起身时同屋住的人也有知晓,应该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方才奴婢也去那出事的井边看过了,井台上有青苔,边上还新蹭掉了一块。” 昭菁帝姬身边这位奶嬷虽说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未加判断,却句句都往意外上引。但她又不把话说死,自家主子若是要质疑或是要下结论,都留有余地。 “天黑,井台边地滑,又是陌生地方,一个不小心滑倒也是有的。”沈菊桦淡淡的只一句话,就把这事儿定成了意外。接着又看向鱼儿,道:“鱼丫头年纪还小,这等事怕是之前未曾遇到过,这事姑姑就替你做回主。你看可使得?” 鱼儿忙站起来,恭敬道:“但凭姑姑做主。” “这人是皇嫂给你的,不比寻常宫人。”沈菊桦缓缓说了她的安排,“此地还未出我启国边境,不如就将人葬于此处。她的东西等到了边境,等宫里跟来那些护卫人等返程时捎回去,或是她在宫中或是宫外还有家人,到时赏了他们就是了。” “我曾听人说起过,这厨娘全家是从江南迁来,如今她的家人都还在京城。”鱼儿说道。 “如此甚好,倒也全了她陪嫁护主之意。”沈菊桦听说,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沈雁,“听得说雁丫头和那厨娘原是有些过节的,如今人已经没了,那些事便也罢了吧。”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俱是一愣。 鱼儿原想着,因这厨娘死得有些个蹊跷,她和熊小喵知道事情的原委,一猜就知这人是被灭口的,但不知沈菊桦和其他人到底知道多少内情。于是便干脆装作年幼无措,让沈菊桦去做决断,如此这事儿就同她没什么瓜葛了。 可谁知沈菊桦接下了这个茬,卖了鱼儿一个人情,又在众女面前立了威,然后她竟是直接把脏水泼到了沈雁身上。想到之前一段日子,沈雁几乎日日都在衣着打扮上挑衅沈菊桦,沈菊桦都是置之不理,没料到她会在这里直接给了沈雁一个大大的教训。 沈雁的丫鬟在厨房和那厨娘闹起来的事无人不知,接着后面又有一次小争执,沈雁还连着摔了两天鱼儿让厨娘给她做的菜。然后那厨娘居然去打水的时候莫名的掉进井里溺水死了,这事儿可真是不得不令人有些个别的想头。 如今沈雁就算是觉得无比的冤屈,却也百口莫辩。 沈菊桦已经将那厨娘溺水的事定作意外,但现在对沈雁说的话,看似劝诫,实际上却是一个警告。沈雁虽性子爆,但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是听出了沈菊桦话中的意思,忙也站起来惶恐道,“姑姑教训的是,雁儿谨记。” 如此,这事儿倒是彻底和鱼儿没啥关系了,她反倒成了受害者。沈菊桦以长者的身份又安慰了她两句,便教各人都散了。 因今日已经耽误了好几个时辰,这时候再整装出发,天黑前便赶不到下一处落脚的驿站。于是这天便干脆在这里休整一日,待次日天亮再启程。 鱼儿回去先令人整理了那厨娘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把她自己本已经收好的东西归到一处罢了。那些早先夜魅发现的药粉早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已经有人先一步拿走了。鱼儿只作是不知那些事,又令人赏了四十两银子与她的家人,到时候和东西一并带回去,如此面上也算是过得去了。 其实这些事,也不用鱼儿真去操心,她只要提那么个意思,邵嬷嬷自然全部都能替她搞定。不过现在鱼儿的心思,可不全在这明面上的后续处理上头,她急切的想知道,这次到底是谁动的手?还有沈菊桦那里,尽管她已经在众人面前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但私底下却难保不会再去细细查访一番,也不知她到底会查出些什么? 最奇怪的是今天沈涵的表现,照理说她应该并不知晓整件事的始末,可为何她在那位嬷嬷说事的时候,显得如此紧张。就仿佛是在等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果。莫非是沈涵也在里面参与了些什么? 鱼儿正想着沈涵呢,外头便有人通报说,涵郡主来了。忙了一上午,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今天不赶路,中午自然是不用塞几块糕点对付了。 “涵姐姐,昭菁姑姑那边刚让人赏了两碗菜来,你这可是闻着香就来了。”鱼儿笑着起身迎道。 “你若没有好菜,我便来不得了?”沈涵也笑着回道。她身后的丫鬟提着食盒,取出来的菜式比沈涵平日里的份例还多一碗。 “姑姑今天给各人都送了菜,连那一位也得了”,沈涵说着指了指沈雁住的方向,然后压低了声道,“就是不知她会不会和前几天一样,再给摔了。” 鱼儿也看了一眼沈涵手指的方向,讪笑两声,然后摇了摇头没答话。沈雁要不要接沈菊桦赏的吃食她们是管不着,不过要是这位再不收敛性子,恐怕下一回就不是那么容易过关了。鱼儿以前只觉得沈菊桦是个有些手段的人,现在更是感觉到,此人能忍,更能找机会将敌人一击而弊,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席间姐妹两个都没出声,吃完饭喝茶时,沈涵也未提早上那事。鱼儿心知沈涵必是因为那厨娘溺水的事过来的,怕自己一个人多想害怕。不过现在她们毕竟是在和亲路上,死人的事到底不吉利,所以只怕过了今天,这事儿便不再会有人提起了。甚至不需要鱼儿特意去下封口令,能这一路跟过来的人,都是在宫里或是王府里有些体面的,自然是都有些眼色,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午间照例歇了会儿,简单用过晚饭,鱼儿一直等到天全黑了,才等来夜魅。今晚是芳泽值夜,因白天刚出了人命,所以天一黑官驿内就没什么人出来走动了,生怕撞上些不干净的东西。如此夜魅行事反倒是更顺利些,不必等到夜深人静。 芳泽避了出去,在外间看着,夜魅和鱼儿两个人低声耳语了一阵。鱼儿一边听着,面上的表情时明时暗,变化不定,直到夜魅全部说完了,她才开口问道:“你说这事儿是影卫那边的人干的,可有确凿证据?” “有。因为主子吩咐了要查出与那厨娘接头的人,所以我们一刻不离的派人盯着她。今早上有人趁她出了屋子只有一个人时动的手,从掳人到弄进井里,只一会儿工夫,很是干净利落。之前主子一直让我们盯着影卫的动静,这次动手的人加入影卫少说也应有四五年工夫了。因这人在护卫中水平不算太高,本不在陪嫁护卫之列,但选人的时候他去走了些门路,所以属下对这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若此事真是影卫所为,那要对付一个没什么功夫的厨娘,确实无须派其他人手。”让个蹩脚的过去,就算暴露了也比较容易善后,大不了丢了这个卒便是,不过这话鱼儿是不会当着夜魅的面说。“那厨娘那边的几包东西是谁拿走的?” “主子身边的那位奶嬷嬷。”这事儿夜魅又只能就事论事了,“她带人去收拾那厨娘的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并没过其他人的眼,她背着人收起来了。依属下看,她似乎是认识这个东西。” 平常人看到自己不清楚的奇怪物件,通常是先查看一番,然后决定是先收起来还是找其他人问问。可邵嬷嬷却是发现纸包以后,只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就立即不动声色的收起来了。夜魅听到手下的人回报时,也不由的暗自思忖,这位邵嬷嬷果然如主子所说,从前必不是普通人物。 鱼儿听说东西是邵嬷嬷收起来的,并没有显得十分惊讶,反而是皱了皱眉头。邵嬷嬷和芳菲与其他人不同,鱼儿并不希望她们两个卷进其他事情里头,所以她至今没有让芳菲知道夜魅的存在。可是现在,邵嬷嬷既然发现那些药粉,已经不可避免的卷进来了。 这会儿在邵嬷嬷眼里,鱼儿还只是一个不谙此等阴私之事的小孩子。所以她选择不声不响的先把东西收起来,却不知会有什么后手,到时候可千万别自己人打乱了自己人的阵脚。而且邵嬷嬷那边,不比自己身边的丫鬟,要怎么去说还需废一番思量。 “哦,对了。”说完邵嬷嬷的事,鱼儿随口问道,“涵郡主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病怏怏的影子泪奔飘过~去医院做了颈椎牵引和推拿,然后买了一个姑娘推荐的颈椎按摩仪,现在每天举手两百下做锻炼希望快点好吧 ------------ 59第五九章 过境 “天亮前,涵郡主身边的丫鬟起来解手,正好撞上了那侍卫挟着厨娘往井边上去。”夜魅说完,顿了下又补充道,“那丫头也算是胆子大的,并未叫嚷出声,只是不知影卫的人发现她没有。” “是不是那个叫萍儿的丫鬟?”鱼儿突然问道。 见夜魅点头,鱼儿像是确信了什么似的,“给我盯紧这个萍儿,看她和影卫是不是还有别的联系。” “主子的意思是,这个萍儿是影卫的人?”夜魅心内立即警铃大作,看来主子心里也有了和她一样的怀疑。照理说,能在影卫里面待了那么多年的人,就算功夫再差,也该有些基本的警觉。像这样执行任务时被一个没什么功夫的丫头撞见,居然没有发觉,这似乎是不太合常理。可若是他当时已经发现了萍儿,那么事后十有八九会将人灭口。 但是现在,影卫那边却是什么都没有做。或者他们是在等待时机,不想和亲的队伍里一下子死两个人引起混乱。 “那倒不一定,只是有些怀疑罢了。”鱼儿若有所思,但并没有把话都说出来。她想起还在启宫的时候,那日沈菊桦带她去原来的那个自己的住处祭拜。当日她们出来时,就正好听外头守着的宫人说旁边树丛中有人。 鱼儿清楚的记得一个细节,当时偷窥之人身上带着浓重的玫瑰香气。那日她们正好刚在沈涵处喝了秘制的玫瑰香露,可只是喝的话,身上是不可能沾染上那么重的花香味的,其他人的贴身丫鬟也只是替主子们端一端碗,也不会沾上。那时还在林太后宫里,沈涵吃食上的东西不会假他人之手,所以当日最有可能沾上那股子味道的人,就是沈涵身边的萍儿了。 如果说当时鱼儿对这人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则比她刚才说的怀疑更进一步。她已经在心里确信,这个萍儿多多少定是与影卫组织有些关系的,现在只是想让夜魅去查到一些比较实质的证据罢了。 夜魅走后,鱼儿洗漱后并未脱衣睡下,而是斜靠在床上一边想事情,一边等一个人。 影卫在沉寂了三年多之后,突然开始行动,这表明他们一定是收到了上面的指令。这也印证了鱼儿之前的猜测,影卫在他们出发和亲前就已经被某个人掌控了。只是这个目前掌控影卫的人会是谁? 如果影卫如鱼儿之前所料,已经回到了兴帝手中,那么现在他们担负起保护九名和亲女子的任务,发现有人下毒,就果断出手将那厨娘除去,这都在情理之中。若真是这样,鱼儿现在的状况就不算太糟。兴帝就算对她这个私生女寡情,却不会容许别人伤害她。鱼儿当然不信什么虎毒不食子,兴帝在这方面可是有前科的,不过现在的自己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还不至于让兴帝动了杀机吧?想来此事应该不是影卫那些人想要灭口才这么做的。 但是现在影卫出手如此之快,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启国边境,厨娘下毒的事才爆出来不过几天工夫,从这里就算是飞鸽传书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得到回音。影卫由兴帝掌控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大,那个人很有可能就在现在和亲的队伍里……这么说,鱼儿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熊小喵。 在鱼儿重遇到夜魅那天,她就得知熊小喵他们在查找影卫的下落,难道说他们已经……鱼儿腾地坐了起来,不可以。影卫组织庞大,里面不仅有许多绝世高手,更重要的是影卫中有一些人身处启国机要位置。若是影卫落入穆国之手,那对启国而言,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鱼儿现在迫切的想见到熊小喵本人,就算他不说影卫的事,也至少能从他的言语里探听出一些东西来。可是这个人,想见他的时候却偏偏不出现。鱼儿坐着等了一夜,直到东方天际发白,也不见熊小喵的身影。 昨天耽误了一天,今天还得起早赶路呢。鱼儿一夜未睡,虽有些困乏,但还是揉了揉眼睛,叫芳泽端盆凉水进来洗脸。 一连几天,鱼儿每晚都等到夜深才睡,就是不见那人再来。好在这段日子白天只是赶路,有舒适宽敞的马车可以坐,鱼儿坐在车里睡上半天,权当是补眠了。不过再这么等下去,可不就成了昼夜颠倒了么? 回过头去想想,鱼儿自己都觉得有些个好笑了。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为了等那个人做出这等小女儿家的事情来,这可真不像是自己惯常的做派了。于是这日正好芳玉当值时,鱼儿便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想吃栗子糕。 芳玉会意,隔了两日又轮到她当值时便将一包新做好的栗子糕拿来了。中午,鱼儿一边就着车里备着的茶水,一边吃栗子糕,越吃越郁闷。吃完了便又对芳玉道,下次换种口味吧,老是糕啊糕的,都腻味了。 又隔了两天,芳玉带来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也不知她是哪里弄来的,这玩意儿宫里可不时兴,只有市井小摊上才有。 这家伙还真是把她当七岁小娃哄呢,让他过来见她一面把事情说说清楚就那么难么? 芳玉坐在车里给鱼儿剥栗子,越剥越觉得今天陪主子坐这辆宽敞的大车感觉很不好。看这眼前这位吃栗子的样子,一点也不香甜,整个的食之无味啊。得了,下回还是让那位原主子自个儿来给这位剥栗子吧。 “主子。”芳玉想了想,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鱼儿抬头,又把一个剥好的栗子塞进嘴里。 “这糖炒栗子吃多了存食,主子还是慢着点吃。”芳玉说着递了杯水过去,“殿下说,这几日有些忙,等过几日会亲自来见主子。” “哦。”鱼儿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不吃了。剩下一半,一直到下午都没动过,傍晚下车的时候便都赏了几个丫鬟。 车队又行了约有五六日,到了启国最边境的驿站,明日再行十几里地就是启穆两国的边界线了。 这一路往西北而行,途径驿站的条件是越来越差。到了这最边境的地方,通共也只有矮矮的不到十间平房,这里头还包括了厨房、柴房在内。除了沈菊桦,余下八人便只能两人拼一间房,其他人等皆在外头帐篷或是车内过夜。 前几天起了雾,接下来几天便都阴阴的。到了后半夜,竟是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把外头过夜的人都冻得够呛。等到了天亮起床时,雪已经积了有快半寸厚。 穆国使团那边派人来和昭菁帝姬商议后,决定比往常提前一个时辰启程。一来这里是边境,此地并不十分安定,虽然有众多兵士护卫,但雪天视线不好,还是不宜久留。二来车队众人冻了一晚上,早上吃过早饭喝过姜汤,还是活动起来比较容易暖和。再说一会儿恐雪下大了,路上积雪太厚不好走。 雪越下越大,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鱼儿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感觉今天行进的速度比往常慢了很多。芳菲坐在一边,双手插在袖笼里,还是冻得直哆嗦。车子太宽敞也有不好的时候,人少,空间大,就会显得更冷。这时候还不如去后面三四个人挤一块儿呢,至少会比现在暖和些。 “替我抱一会儿,我活动活动,老坐着脚麻了。”鱼儿把手炉递给芳菲,自顾自的开始活动手脚。 芳菲满眼感激的接过来,她是真心觉得主子待自己好,可是有些话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因为下雪,外头比往常要安静,一点说话声都听不到,只有规律的马蹄声。突然,一阵稍显不同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鱼儿从声音上判断,因是单人骑马从队伍后面赶上来的。 那个不一样的马蹄声在鱼儿马车旁边缓了下来,芳菲也觉出一些异样,刚想撩开车窗上的棉布帘子看个究竟,被鱼儿摆手制止了。 车厢外头轻轻叩了几下,有人叫道:“鱼儿?” 是熊小喵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鱼儿撩起车帘子,对上外头那张冻得有些红的脸。 “今晚别睡得太早,等我。有要紧事和你说。”熊小喵说完,一夹马肚子又跑了,鱼儿只得悻悻的放下帘子。 这人,怎么每次都这样!不过今天看他说话的样子,全不似上次的嬉皮笑脸,鱼儿再一联想上次厨娘的事,怕是这次那家伙真的有正事要说。 “今晚是谁值夜?”鱼儿问道。 “是芳华。” “你和她换一换,今晚你来值夜吧。”鱼儿吩咐道。芳华虽然看起来忠心,但有些事,还是不能全得鱼儿的信任。 当晚车队便宿在穆国境内。穆国官驿明显要宽敞多了,虽兵士们还在露天住帐篷,但女眷都分到了房间,鱼儿也得以分得一个单间,不用再和别人挤。 启国护卫的兵士原是要在边界处就与穆国前来接应的护卫交接的,因天降大雪,两边商议后便决定两个兵士一起再护送一日,等次日过了人烟稀少的边界地带,启国护卫再行返程。 鱼儿梳洗过后,并未宽衣上床歇息,静静坐在桌边喝着茶等某人来。熊小喵这次倒没让鱼儿等很久,戌时刚过,人便来了。 “今天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熊小喵刚进来,气还没喘匀就说道,“你那个厨娘的事,并不是我这边的人动的手,是你们启国那边的一支势力做的。你可知道影卫?” 鱼儿没想到熊小喵会那么直接地问她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只是看着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 熊小喵见她这样,只道是她不知道,倒也并不见怪,不过是外面接回来的小丫头,知道才奇怪呢。 “不知道也没事,总之是以前你父皇手下一支暗中的力量,但是现在不知道在谁手里,具体的下次再给你解释。厨娘的事有好几处的人在插手,我现在暂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不过那事儿眼下不算是很着急,我今天来主要是有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 熊小喵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鱼儿,若是平常的小女孩,只怕就真的被镇住了。可鱼儿是谁,她怎会被这等把戏迷惑,她压根就不买对面那家伙的帐,也直直地看了回去。 “说,什么事?” ------------ 60第六十章 交接 鱼儿口气冷冰冰的,比外头吹的寒风还冻上几分。熊小喵被她一瞪又一问,登时便没了脾气,口气也软下来。 “哎呀,我说正经的,这事儿关系到你的安危。”熊小喵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你是不是从启国宫里带什么东西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鱼儿的脸色更冷了,“嫁妆,所有东西单子上都有据可查。” “我不是说那个”,熊小喵摇摇头,随即又点头道,“最好是没有,不然我现在手上的人马恐怕也保不住你。” 鱼儿听他说完,眉头一挑,接口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父皇给过你两个暗卫,现在他们还跟在你身边,这事儿你知道吧?”熊小喵说了一半,就见鱼儿继续冷笑着看他,“他们是我的人,这个你也知道的……你现在看起来真不像个小孩子。” “谢谢夸奖。”鱼儿收起笑容,点点头,道,“他们给你说了什么?” “启宫那边来了命令:车队进入穆国境内后,启国那边会派人到你这儿取一些东西,到时他们两个不必参与此事,也不必行保护之职。” “这意思是说,不管我这边出了什么事,都让他们不要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熊小喵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你很聪明”的表情。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鱼儿也嘴角翘起一个弧度,笑着抬头看向熊小喵。 “喂,你居然不相信我?” “瞪着我干嘛?难道我要相信一个认识才几个月的人,我父皇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动手?”鱼儿轻笑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熊小喵突然有些不确定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可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鱼儿的脸虽还是笑着,但在熊小喵说完那句的时候,笑容在不易察觉间还是稍稍僵了一下,“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天色不早,你回去吧。”鱼儿说着走到窗户旁边,伸手把窗子打开。 对于鱼儿下的逐客令,熊小喵倒没多说什么,今晚确实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回去安排。双手一撑跳到窗户外头,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轻声嘱咐:“这事儿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针对的不是你,是你身边的人也未可知。我会加派人手过来暗中保护你。” 鱼儿点头没答话,看熊小喵跑远了才放下支撑的杆子把窗户关好。 缓缓地走回屋子中间,鱼儿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管冷热一气灌了下去。热热的水顺着食道一路暖下到胃里,鱼儿这才觉得身子稍稍暖过来一点儿。 熊小喵刚才说的事,应该并不是妄言。影卫不在自己手上,可以说现在的沈鱼没有任何值得穆国图谋的地方,当然,她的美貌除外。但是单凭这张还算好看的脸,也用不着穆国人行什么挑拨离间的计谋。想要掌控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完全不需要这样的阵仗。 如此,若熊小喵的消息准确,那应该就是兴帝真的派人了。 为什么?鱼儿手里捏着空杯子,倚着桌子站着,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 兴帝想要从她这里取一些东西,会是什么?她的小命?这应该暂时还没这个可能性,现在的她对兴帝而言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和亲说到底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为了太子给她的那支碧玉簪子?那东西鱼儿早就还到蔡皇后那里去了,而且这事儿也没瞒着人,兴帝不可能不知道。为了太子那日说的要以她为借口发起战争?这事儿几乎就是兴帝的心里话,再说信物她压根就没带出来。 如果其他的都不是,那么兴帝想要的,应该是――钥匙。 太子沈熙宏没有把钥匙的事告诉兴帝,只怕现在在太子眼里,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而已。 想到这里,鱼儿突然满是嘲讽的无声冷笑。强压住心里那股子不适的感觉,轻轻叩了几下桌子,叫芳菲进来吩咐,“你去看看芳泽现在可得空不?前两日让她帮我收的一个花样,我找不着了。若她空着便过来帮我找找。” 既然已经得了信,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正好可以看看兴帝这三年多,到底能把人培养到个什么程度。 这夜鱼儿不过是歇了两三个时辰,天亮时外头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看起来还和之前一样,平安无事。 启国的护卫兵士和穆国的兵士一起启程,一起走了七八里地,然后车队便停了下来,两边正式交接护卫职责。 “前面再有一两里地,就会进入林区。穿过这片林子,再前面就是一个边境小镇。我们今晚应该会宿在镇上。”芳玉陪着鱼儿坐在马车里,轻声和她说着后面的行程安排。 车外头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马匹嘶鸣声,热闹了好一阵,接着一阵马蹄远去,想来是启国的护卫交接完毕启程回国了,自有穆国这边的人送他们原路返回。这边车队里只听得前头一阵号令,车夫们依次挥动手里的马鞭,车队便缓缓地又动了起来。 马车有节奏的晃啊晃,摇得人昏昏欲睡。鱼儿看了一眼端坐着浑身绷得紧紧的芳玉,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过于紧张,然后便干脆合上眼闭目养神。 从他们刚才说话的地方开始,约行了有一刻钟,马车便明显的开始颠簸起来。芳玉揭起车帘子一角朝外看了一眼,只见满目是被白雪压弯了的枝条,已经进了林区了。 林间小路交错纵横,最窄处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若是没有向导领着,第一次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会走迷了路。 鱼儿这会儿也不能再逼着眼睛休息了,不然闭着眼睛,说不定会把脑袋撞到车顶上去。掀开车窗上的棉布往外看,这一重重的树木,若是他们行进的路拐个弯,隔着几棵大树看后面的马车,便隐隐约约的看大不清楚。 这样的林子是最利于隐藏兵马的,将来若是真的打起仗来,此处即可藏兵伏击,又可减缓外敌入侵的脚步,称得上是穆国的一道天然屏障。 当然,依照现在的形势,若是有人要针对鱼儿,那么显然这里也是埋伏人马的最好时机。现在刚下完雪,林子在一片白雪覆盖下,更加令人辨不清方向。而启国护卫刚刚回去,穆国接手的人又对整个车队不甚熟悉,难免会有不少遗漏之处。 芳玉自从进入林区就更加警觉起来,鱼儿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是对那些人的出现十分的期待。芳玉见自家主子这副模样,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小丫头是唯恐天下不乱,还当那些人来了有多好玩呢。 只是芳玉紧张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车队停下歇息时,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几个车夫下车活动活动筋骨去了,这大冷天的,在外头吹了半天的寒风,再不喝两口烈酒抖落抖落手脚,非得冻僵不可。 芳玉从暗格里拿出早间备好的茶水、点心,和鱼儿一道用。其实宫里头的规矩,宫人们是应该先服侍主子用完才能下去用饭的,不过出门在外,鱼儿也不大讲究这些,每次都叫同车的人和她一起用,免得吃得急了马上上路,胃里存食难受。 马车外面又零零落落传来些说话声,穆国的护卫果然没有启国那些兵士规矩严谨,说话嗓门大,还不时有起哄说笑的声音传来。当然,对穆国人来说,迎娶皇后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出这趟公差,赶路不会太紧,回去还人人有赏,自然是个个都兴致很高。 许是因为从昨晚到现在,鱼儿一直在想事情,考虑自己安排得是否妥当,就算只是坐着不动,也耗费了不少心神体力,中午的糕点便多吃了两块。反倒是芳玉还是一直注意着外头的景况,没怎么用。 “你要是不多吃一点,一会儿真遇着什么事,怕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鱼儿笑眯眯地看着她,把装着糕点的两个袋子往芳玉面前推了推。 又是逃跑,这位小主子遇事怎么总想着让自己这些保护她的人先跑路呢?芳玉很郁闷,不过还是听话的拿起两块糕点,胡乱的塞进嘴里。她吃得心不在焉,那糕点又是凉的,两下里咽下去,竟是噎住了。 鱼儿忙得又是给她递水,又是帮她拍背,折腾了好一会儿,芳玉才算是缓过气来,却是满脸通红,不知是刚才憋气憋的,还是因为让鱼儿亲自服侍她给羞的。 “主子……” “好啦,以后慢着点吃。”鱼儿一边说,一边顺手开始收拾吃剩下的糕点。每样还剩下一两块,干脆都装进一个袋子里,省的零零碎碎的看着就烦。 芳玉见鱼儿动手了,忙也过来抢着干活。外头恰好休整结束,一声号令过后,车夫护卫们各就各位,准备重新启程。这时候穆国军士倒还显得规矩多了,鱼儿虽未见到外头的情形,但从突然停止的嬉闹声和急促就位的步伐中,还是能感受到这支队伍实际上十分的训练有素。 马车晃动一下,车夫跳上了外面的车架上坐好,挥了一下马鞭,静静地坐着准备出发。 鱼儿和芳玉手上的动作同时一顿,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一路上过来快两个月了,这辆车赶车的车夫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汉子,他每次跳上车后总要在位子上再挪一挪,等坐舒服了再挥鞭子赶车。可是刚才跳上车的人,身形明显比原来那个车夫要瘦小一些,但是动作敏捷,而且上来坐定就不再动了。 很明显,车夫换人了! ------------ 61第六一章 遇劫 芳玉弓起身子,一手抚上腰间藏着的刀,一手准备去掀开车帘子探个究竟,却被鱼儿一把拉住,用眼神制止了。 车夫换了人,外面的其他人却没有动静,只怕这事儿还有其他人做掩护。这个时候掀帘子出去,等于是告诉外面的人他们的行动暴露了,万一逼得人狗急跳墙,喊上一句抓刺客。刺客抓没抓着不重要,她们出去可很有可能被误伤射成刺猬。 鱼儿掂量两下手里吃剩的小半包点心,因为不想弄出声响,也不开暗格,直接揣进了怀里。 外头马鞭子又甩了两下,马车轻轻晃了晃,便慢悠悠的启动了。 芳玉的精神保持着高度紧张,腰间握着刀柄的手没有离开,她侧对着的车帘子的方向半坐着,另一手则想把鱼儿护到自己身后。鱼儿摇摇头,再次示意她不必过于紧张。 马车一动,车轱辘的声音,马蹄的声音,还有士兵的脚步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即使马车里有人说话,外面能听到里面说话声,却也难以听清具体在说什么。 鱼儿确定外面那个赶车的人听不清之后,才咯咯笑了两声,说道:“好好坐着罢,小心一会儿腿麻了。” 芳玉闻言,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便回到位置上坐正了。刚才那个姿势,虽然利于立即起身防守攻击,却是不能持久,不然等下真有人冲到马车里来,她也动不了了。 除了刚才出发时那短暂的异样,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没有不同。 马车摇摇晃晃的继续走着,平静,周围的一切都异常的平静。可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让人心里不安。因为不知道危机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不知道危险会从哪里冒出来。 这样的平静,甚至比真刀真枪的拼杀更加熬人。 鱼儿悄悄掀起车窗上棉布帘子的一角,一股寒气立即就灌了进来,外面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昨夜还在零星飘洒的小雪,现在已经彻底停了,林间树枝上不时有枝桠承托不住的雪块落下来,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 车队现在行进着的路不算太宽,大概有一辆半马车的样子。不过这条路还算是直,鱼儿的马车又在车队靠前的位置,一眼可以望见前面笔直的林间道路。 从午间歇息结束出发到现在,大约已经走了有快半个时辰的样子。鱼儿手上捧着的手炉,因两人都顾着别的,忘了加碳,过了午就熄火了。此时余温散尽,早就冷下去了。 鱼儿手炉揭开盖子,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拨了拨,确定里面已经没有火星,然后才用手试了试温度。中间的炭灰还有些余热,不过已经不烫手了。 “主子,可是冷了?”芳玉找出火石,又去拿车上的碳,准备再生一次火。 “不用点,一会儿还有用。”鱼儿盯着那一小袋子备用的黑炭看了看,然后问道,“你有办法弄碎吗?” 弄碎?这些可是进上用的木炭,烧起来几乎没有味道和烟尘,块型完整,很少有碎屑,好好的,为何要把这些木炭弄碎。 芳玉稍一愣神,随即就明白过来了。重新扎紧木炭袋口,然后用力把里面的碳压碎。她会些功夫,这么做并不算太难,也没弄出多大声响。 不一会儿,袋里的木炭便都成了碎屑状,鱼儿也将手炉里烧剩的炭灰装进之前装点心用过的空袋子里。 主仆二人将东西准备妥当收好,外头依然没有异常的动静。马车在车队里,平稳的行进,不紧不慢。 莫非外头那个赶车的车夫只是个临时代班的,所以外头才会没什么反应,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鱼儿又掀起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他们还是在刚才那条直路上,只是现在旁边多了不少分叉的小路。看样子,他们在林区的行程已经过半,再走一段就要出去了。 “这片林子,你熟吗?”鱼儿放下帘子一角,问道。 芳玉点点头,道:“奴婢并不是夸口,奴婢十岁之前就在这片林子附近长大,就算是蒙着眼睛随便找个地方丢下,也能找到出去的路。” “很好”,鱼儿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你一个人,应该也有本事自保逃出去吧?” “主子……”芳玉再次无语了,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接,为啥自己这位主子每次想的都是让自己先逃出去。要是当主子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这个当下人的,就算是逃出去了,还能有活路么? “听我的,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去找泽王殿下,让他派人马过来救我。我们分开以后,我也会尽量沿路做下记号。不要担心我,他们要的东西现在并不在我身上。他们在拿到东西之前,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鱼儿说完,脸上的笑意更甚。 芳玉感觉每次鱼儿露出这样的笑容,定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谋,这位小主子的心思,有时候连几个成年人也比不上她。 思及此,芳玉便郑重的点了点头。现在她们不能下车去和熊小喵联络,万一真的有状况,也只能如此了。也许就像她第一次正式拜见主子时,主子说的,与其两个人一起困死,不如逃一个出去,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再说殿下还派的别的人手暗中保护呢,就算主子真的被人劫走了,那些人不会全部都跟丢吧。 不过主子到底年纪还小些,体力上没法和成人抗衡,芳玉刚想再嘱咐两句,然她还未开口,就听外面马匹一阵受惊的嘶鸣之声。 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然后就向着不知哪个方向飞奔起来。车门上的帘子扬起来,在帘布飞起的瞬间,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原来马车已经脱离的车队,在一条分叉的小路上奔驰。 后面传来纷乱的马蹄追赶的声音,接着便有兵刃相接的打斗声。马车速度不减,很快便将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甩在后面。鱼儿和芳玉果断拿出弄碎了木炭往车外头撒,一包木炭撒完,接着又把那包炭灰也撒了。 等到东西全部撒完,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芳玉连忙护住鱼儿,免得她没有准备一头撞出去。 又是一阵马蹄靠近,在马车旁边停下,车帘子随即被从外面用一柄剑挑开了。 “你们撒木炭做记号也就算了,撒什么炭灰,都弄到老子眼睛里了!”熊小喵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揉眼睛。 “殿下……”芳玉紧张的情绪突然一松,看着满脸是灰的熊小喵,不知该说些什么。 “给,擦擦!”鱼儿倒没多说什么,递了块帕子给熊小喵,然后在他擦眼睛的时候钻出马车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埋伏。“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听到有兵刃的声音。” “是一帮子不长眼的土匪,也不看看领头的是谁,居然连皇家的车队也敢劫!不过,估计这会儿已经被我们的人拿下了。我看你拉车的马惊了,所以追上来看看,谁知道你们俩居然看都不看就撒东西。”熊小喵一边解释,一边还忍不住抱怨。看他现在满头满脸的灰,衣服上还落了不少黑色的木炭污渍,实在是狼狈的很,乍一看可真是成了一只花猫。 原来是虚惊一场,可鱼儿并不像芳玉,完全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而是扭头将目光投向边上站着的车夫,“他是怎么回事?” 熊小喵刚才只顾着追赶马车,并没有注意到车夫,现在鱼儿一说,他细下里一打量,也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生。他当即便变了颜色,厉声对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帝姬恕罪,泽王殿下恕罪!”那人忙得磕头跪下了,“奴才原是后头赶车押送行李的,原本给帝姬赶车的袁胖前几晚在外宿着着了凉,到今儿中午便受不住了,方总管让奴才来顶他的班。刚才马受了惊,奴才一时控制不住,让帝姬受了惊,奴才罪该万死。” “你叫什么名字?”鱼儿不接他的茬,凛声问道。 “奴才方卓。” “方卓……你可是方总管的那个远房侄子?”鱼儿想了想,又问。临行前那方总管来求过鱼儿,因他除一个远房的侄儿在宫里当差,已经没有什么亲戚,恐自己跟着去了穆国侄儿在启宫里没有人照应,便想求鱼儿把那侄儿也添在陪嫁随侍的名单上。 “奴才正是。”方卓跪在雪地里,规规矩矩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寒冷颤抖,刚才说话也算是有条理。 这人也算是个做事有分寸的。鱼儿点点头,令他起来,“马匹不熟,一时惊了控制不住也不能全怪你,以后做事经心着些就是了。” 方卓忙谢恩起来,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当真是个不卑不亢的性子。 “既然没事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不然天黑之前就出不了这片林子了。”熊小喵看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忙催促道。 待熊小喵和鱼儿等人赶回车队,那边果然已经归整好了,众人归队继续赶路不提。想来这里已经是穆国境内,那些愣头土匪自然也由穆国那边的人负责处置,用不着昭菁帝姬插手了。 因路上出了这点事儿,车队直到天色全部黑下来才到达今晚下榻的驿站。此处的官驿十分的宽敞,今晚除了外头值守的兵士,终于所有人都能睡到屋子里头了。 用过晚饭,沈菊桦派人过来看了一趟,还请太医专门过来给鱼儿请了平安脉。见她无事,也没有开药方,各人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一早,鱼儿刚起来正用早饭,外头有宫人来通传,道是葆郡王要同地方官衙一起商讨那几个人犯的押送处置事宜,须在此多停留一日。 鱼儿颔首,那些人犯冲撞了皇家车队,恐要押解进京再行处置,但又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跟着和亲的车队走,这事儿自然是要交给地方官府去做。 芳泽又过来俯身在鱼儿耳旁低语几句,鱼儿听完略一思索,说道:“一会儿吃完饭,我要去同昭菁姑姑禀报一声。这些日子日日坐车,今儿个想去外头镇上逛逛,松散松散。” 沈菊桦听说鱼儿要出去,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令她身边的人好好跟着,切莫出什么差错。 鱼儿一行出了官驿,便径直到了这镇上最大的一处酒楼,往后头的雅间去了。 那里已经有人等着,见他们来了,直接引着到了最里面的一件雅间门口。鱼儿令芳泽在外面等着,自己只身进门。雅间内已经有人等着了。 等着的人是位老者,面色红润,头发略有斑白,身材微微发福。只是他嘴边无须,就算他穿着与平常富人一样的服饰,看着仍让人觉得与常人不同。见鱼儿进来,此人忙站起来行礼。 “徐公公,别来无恙?”鱼儿笑着回礼。她之前得知兴帝派了人来见她,却没料到来的会是兴帝身边最为得意的大总管徐公公。 “托众位主子们的福,老奴身子还算是硬朗。”徐公公说着,对着东北方拱了拱手。 因徐公公并未明说他是代表兴帝来的,鱼儿不需向徐公公行礼,而是对着启宫的方向,行了大礼,算是向兴帝问安。完了鱼儿才在主位上坐下,又请徐公公坐。 雅间里没有留其他的下人,徐公公便亲自为鱼儿沏茶送上,然后才谢恩在下首坐了。 见徐公公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鱼儿便先客套的问了兴帝和蔡皇后是否身体安康,又问了八皇子的近况,还问了太子和祝氏好……最后差不多连凤鸾殿里的花花草草都要扯完了,徐公公还是不肯明说,只是话里话外的,都道是兴帝对她十分想念,还时常去她住过的宫殿坐坐,还道是后悔没留个她小时候用过的东西做个念想。 鱼儿嘴上仍与徐公公拉扯着那些有的没的,心内却着实不耐烦。兴帝这算是什么意思,若是想要那钥匙,她临走那天晚上直说就是,何必要等她走离开启国了,再这样叫个人来和她兜圈子,何况她本来就没想着要把那钥匙带走。难不成兴帝就是想让她自己主动把钥匙拿出来,好显得兴帝是个慈父,并没有逼迫她。 外头日上三竿,眼看着午时将近,鱼儿可没打算再留在这里和这位兴帝身边的人一起吃午饭。心内冷笑一阵,干脆出言打破僵局。 “看这时辰,我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昭菁姑姑恐要着急。”鱼儿说着便站了起来。 徐公公也忙跟着站起来,他面上的表情有一丝稍纵即逝的不自然,可还是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道,“老奴恭送俪芷帝姬。” 鱼儿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我出宫的时候走得急,没来得及和太子殿下多说两句话道别,徐公公可方便替我给太子殿下带几句话?” “帝姬请讲。”徐公公又忙躬身聆听。 “我与太子殿下虽未能从小一起长大,但兄妹一场,也不知当日一别今生还能否再见面。原想临别赠他一个物件,不过当时急着赶路,忘了说那物件的来历。那原是我在莫王府借住时一位长者所赠,一直贴身戴着的,我虽不知道那物件的真正用处,只是既给了他,就权作是个念想吧。” 徐公公听完鱼儿的话,面色不变,只是又恭敬的答了一句,“老奴一定将话替帝姬带到。” “那就有劳徐公公了。” 徐公公忙道不敢,鱼儿莞尔一笑,一转身便出去了。 鱼儿出了酒楼,刚上马车,就见车里已经坐着一个人,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熊小喵!”鱼儿已经懒得再问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因为这家伙每次总能找出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 “那老阉货在这酒楼周围,还有你回去的路上,暗里安排了不少人手。我怕他先礼后兵,对你不利。”熊小喵耸耸肩,解释道。 “他们要的东西不在我身上,我刚才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想来他们现在应该不会再动手。”鱼儿微笑着回答。 反正她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徐公公打算把这话传给兴帝听还是传给太子听,那就不管她的事了。既然兴帝这个老爹总是给她找不痛快,那鱼儿也不介意给兴帝找点小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两章一直有人说停得不是地方,看得人各种挠墙,于是这章五千字补偿下~影子的颈椎这次比较严重,差不多码四五百字就要停下来休息下,这章断断续续写了两天,默~ ------------ 62第六二章 爬墙 熊小喵没接茬,鱼儿也不管他到底作何想,顾自在座位上坐下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起身下车。 “还不走?” “我保护你。” 鱼儿无法,只得让芳泽吩咐外面启程回驿站。 两人一路无语,不过这边境小镇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倒也算热闹。徐公公若真想在这里动手,想来也不是容易事吧。何况现在只是熊小喵的一面之词,到底启国那边意欲如何,还得回去看夜魅那边探听的消息如何。 马车行了有一刻多钟,再有一会儿就该到驿站了。熊小喵正想让那车夫去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先停一停让他下车,不料他还未开口,马车在大街上就突然一个急刹车。鱼儿正在想心事,猝不及防,一下就撞进了熊小喵的怀里。 和这家伙共乘一车果然就没有好事!鱼儿几乎是弹起来似的,慌忙地跳回自己的位置坐好。芳泽做在门口,目不斜视,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只有熊小喵在一边笑得三分狡诈七分得意。 “启禀帝姬,有人在前面拦车。”外头随车的下人在车窗外头禀告,车内三人登时都竖起耳朵,紧张起来,却又听得外面的人补充道,“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她为何拦车?”鱼儿冷着声问道。此时熊小喵不便出声,只能在一边静静地坐着。 “奴才刚才问过了,说是昨日抓的那些个匪徒里,有一个是她哥哥。她跪地拦车想给她哥哥请命。”外头的人答道。 “呵,年纪小,胆子倒挺大的,也算是有些个胆识的。只可惜她求错了人。”鱼儿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熊小喵,见他点了点头,便接着对外头道,“这里已经到了穆国的地界,自然是照你们穆国的律法规矩办事。现在还没有到京城,说起来我也只能算是个外人,这事倒还真是说不上话。” “帝姬过谦了,奴才这就去办。”外头那人是个机灵的,听出鱼儿一点儿也不想沾手昨天那些土匪的事,立即就回头去处理了。 片刻之后,马车重新起步。 鱼儿瞥了旁边坐着的那家伙一眼,见他脸色怪怪地看着自己。 “我以为你会想要查个清楚。”熊小喵开口说道。 鱼儿摇摇头,“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不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好奇。” 熊小喵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路上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你和你父皇还有那些兄弟们的事,我自然不会插手。” 又过了会儿,熊小喵在条人少的巷子里下了车,鱼儿自回驿站去和沈菊桦禀告不提。反正兴帝派徐公公过来的事,不管昭菁那边是不是得到了消息,她都只会聪明的装作不知道,鱼儿这边一切都很顺利。 芳泽在下半晌稍晚些时候就带来了夜魅那边的消息,徐公公带来的那些人都撤回去了。 “一共来了有多少人?”鱼儿沉吟片刻,问道。 “大约三四十人,一路快马而来。不过主子和他谈完后,他就收整人马,此刻已经出城了,看样子是要星夜兼程回去复命。”芳泽看了眼鱼儿的脸色,见她仍微抬着头等着自己,便又将头领吩咐的那一通解释说了,“之前宫里探出的消息,徐公公奉旨前往方山监督修缮太后娘娘的寝宫。现在那边监督的人还在,只是没想到他用的是替身。” 岭山……林太后真的已经疯癫至不得不迁出宫去了么?岭山那地方,靠近皇陵,表面上说是后宫女子为皇家诵经祈福之地,实际上不过是将未曾生育的先帝嫔妃送去养老。另外还有些皇室中重病失宠的女人们,也会被送去那里。 可是林太后,是真的已经疯了还是缓兵之计?兴帝和她难道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就算是先修缮了宫殿,可是把亲娘送去岭山,这对母子也实在是做到头了。 兴帝这么做,林家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太子那边,只怕以兴帝多疑的性子……呵呵,鱼儿不由心内冷笑,兴帝果然是个除了自己谁都不信的人,从前的沈清芫,太子,还有现在的自己,全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次徐公公带来的那几十号人,虽然以鱼儿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为据,可每思及此,心里总有一股难以压制的气息在升腾发酵。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前世的很多事、很多人,不应该再对过去的事有任何怨气,可是心里那股不平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压制不住。 “行了,你下去吧。累了一天了,晚饭叫芳菲来服侍就好。”鱼儿挥挥手,语气里有些疲倦。 芳泽躬身退下。她虽然不知那些前因后果,但是单看眼前的事,被自己的父皇如此对待,换了谁都会心里不好受吧。 晚上沈菊桦又赏了两碗菜,沈涵跑来蹭饭。鱼儿已经恢复如常,沈涵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有些事,并不是可以随便说随便问的,鱼儿不提起,沈涵就算是听到了风声也只能和沈菊桦一样装不知道。 沈涵刚走,熊小喵又来了。鱼儿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如今都对这一位频繁造访见怪不怪了,见人来了,便自觉的去门口守着。 熊小喵手里又提了个小小的食盒,这个钟点来送吃的,鱼儿十分的无语,只得看着他不说话。 “晚饭吃饱了么?给你带了栗子羹,可香了!”熊小喵已经把食盒放在桌上准备打开了。 “晚上姑姑赏了菜,我吃很饱。”鱼儿坐下来,拿了两个杯子倒水,一杯给熊小喵,一杯自己喝。“我晚上不饮茶,这里只有白水。” “只要是你倒的,白水也好喝。”熊小喵嬉皮笑脸的模样,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装出一副味道很好很是陶醉的模样来。 鱼儿不理会他的耍宝,只是表情淡淡的坐着喝水。 “你不高兴?” “有吗?” “那你都不笑……” “我为什么要笑?” “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现在?”鱼儿挑挑眉,终于有点反应了。 “当然,出去走走消消食,回来你就有胃口吃点心了。”熊小喵说着站起来,从一旁衣架上拿起鱼儿的棉披风丢给她。 半刻钟后,熊小喵已经带着鱼儿走在他们白天坐马车经过的那条大街上了。白日里热闹的街道现在很安静,小镇上毕竟没什么贵人,临街的店铺包括酒楼在内也早早的关了门。 今天是月半,天上一轮圆月,再加上还未融化的积雪,即使不点灯,走在路上也十分亮堂。 鱼儿回想刚才熊小喵带着她从官驿爬墙出来的情景,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爬墙这事儿,她上辈子可是没少干,简直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别说是这小小官驿的围墙,就是高高的宫墙,也不在话下。可是刚才熊小喵带着她爬的时候,却有种奇异的感觉,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小兴奋。 这不就是小孩子干坏事的心态么?越是不能做的事,越是想去尝试一番。鱼儿忍不住想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说变成了小孩子,这心态也跟着小孩子起来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熊小喵突然提议。 鱼儿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反对某人又把她当小孩子哄的可恶行径。反正这么走在无人的大街上,也挺无聊的。 “从前有个小孩子,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娘为了好养活,就给他取了个贱名叫小喵。”熊小喵干巴巴的讲道。 “是你吗?”鱼儿一听他说起这个名字,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鱼儿终于露出了笑颜,熊小喵也松了一口气似的,“哎呀,别打岔,先听故事。” 鱼儿点头,道了声“好!”熊小喵便接着往下讲。 “他和他娘一起生活在草原上,他娘教他骑马、放牧,他娘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他在草原上骑着小马驹每天跑来跑去,有时候会跑很远去找同伴玩,日子过得很快活。除了他娘不识字,草原上也找不着先生给取个大名,他娘又不肯把他的小名改掉。所以一直到他能够得上大马的时候,还是叫小喵。” 鱼儿在一边听着,能从他的语气里深切感受到他对这个名字的怨念。也许等他再大一点,会更加不乐意被人叫做小喵吧。看熊小喵现在的身量,想像一下将来一个七尺男儿被人叫这么个名字,真是……太好玩了! “后来呢?” “后来……他八岁的时候,他娘病死了。他一个人在草原上游荡了大半年,冬天快到的时候,突然有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找到他,把他带回了京城。” 鱼儿不笑了,扭头看着熊小喵。 “我的故事是不是听起来特别没意思?”熊小喵却咧开嘴,笑了,“小时候我特别不喜欢我娘叫我小喵,就像叫小猫小狗似的。可是现在她叫不了了,我又特别想有人这么叫我。在宫里皇兄叫我阿泽,其他人根本不会叫我名字……不过现在你会叫我小喵。” ------------ 63第六三章 郊迎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泽王殿下。”鱼儿把脑袋扭回来,坚决不和这家伙有表示亲近的举动。 “呃,好吧,随你。”熊小喵顿了顿,继续讲道,“那时候皇兄已经登基了。我九岁才进学,大名就是那个时候取的。皇兄管我很严,我想偷懒或者是学得不好的时候,他就扁人,可凶了,一点情面都不讲。” “你是男孩子,陛下对你自然是要求严一些。” “哪有,他对我那个侄女也很严。琴棋书画,给她请了一堆师傅,不听话照样挨打。” 听熊小喵这语气,那位穆和帝怕是位笃信棍棒教育的人,孩子不听话,那就打服了再说。虽说是严厉了些,不过算年纪,和帝比熊小喵年长十五六岁,都能当他爹了。再者和帝直到现在膝下也就只有一位公主,对这个独女期望高也在情理之中。 “噗”,鱼儿再次忍不住笑出声,“你没有伴读吗?”通常皇室子弟的伴读,和主子一起长大,情分非其他人可比,将来跟的主子发达了,他们自然是有享不尽的好处。不过他们除了陪主子一同读书玩耍以外,若主子犯了错,他们也得替主子挨打受罚。也算是将来想要享福,先得受罪吧。 “有是有,不过皇兄说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必须自己承担后果。”说这话的时候,熊小喵倒挺严肃,“我知道你笑什么,都说长兄如父么,皇兄管我是挺像老子管儿子似的。可是出来这么多日子,又觉得有人管其实挺好的。有人管你,就说明有人爱你,在乎你……” “够了,我的情形和你不一样,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慰。”鱼儿没等熊小喵说完就打断了他,疾步往前走去。 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鱼儿登时清醒过来。自己和熊小喵这是生哪门子气,且不说后面那家伙根本搞不清启国皇室那些个关系,就算他弄清楚了沈鱼的事情,却也还是不能理解自己和兴帝之间的那些乱账。 再说了,人家这也是因为白日的事,特地过来安慰自己,一直冷着一张脸迁怒于他,倒也挺过意不去的。 “对不起”,鱼儿停下脚步,等熊小喵赶上来,“我刚才有些冲动。” “没事啦,心情不好,找个人说出来就好了。不想说的话,那就出来走走,看看月亮,吹吹风,等回去就没事了。”熊小喵一点儿也不介意的样子,接着讲自己刚才的故事。 “我没见过我爹。在我娘还在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一个爹,大概他到死都不一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有时候我会想,若是他还在,他会怎样对我,是像皇兄那样棍棒至上,还是会凡事都好言好语的耐心和我解释?”说话间,熊小喵又抬头望了一下天上的月亮,“可是有时候我又想,如果他还在,日子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皇兄对我,想必也会和现在不同吧?” 言毕,两人都不再说话,并肩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着。 这世上事本就没有如果,唯有活在当下,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地活得好而已。而生在皇家,却又多了许多的生不由己,少了平常人家的人伦亲情。这些道理鱼儿前世就明白,只是压抑太久,情绪总需要一个宣泄口。今天晚上出来走走,心里果然觉得松快很多。 两人回来时,已经过了亥时,芳菲在外间等得快要睡着了。用了两口栗子羹,熊小喵又从窗子里跳出去溜走了,鱼儿洗漱歇下。 第二日车队启程离开小镇,继续赶路。 自从进入穆国境内,道路便变得宽阔起来,车队的行进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许多。中途穿过草原,因冬季草原涨水,好些地方马车负重不能通过,在向导带领下七弯八拐的,中间还在草原上扎营露宿了三个晚上,才终于出来回到大路上。 小年和除夕都是在路上简单过的,到了正月初六,离穆国京城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京里突然传来消息,和帝将前往郊外亲迎昭菁帝姬。 熊小喵几日前就趁着夜色,悄悄快马回京了。毕竟他这个身份,若再以随从身份留在使团里,多少有些尴尬和麻烦。 郊迎……鱼儿对此倒没多大的感触,不过是做个样子,表明他对昭菁帝姬这位未来皇后的重视程度罢了。人家皇帝来接的是沈菊桦,其他人跟在后面行礼即可,也就是比预计的提早大半天见到和帝的样子,其他的真没什么值得期待。 初八一大早,各人都天不亮起床,在箱子里放了两个多月的礼服再次翻出来穿上身,梳头上妆。幸而这次不用赶吉时,脸上的妆粉也不似出宫那日抹得多,总算不是太难受。 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到了京郊十里长亭,和帝率文武百官亲迎昭菁帝姬。仪仗是早已准备好的,众人下车,兵士下马,大礼跪拜。 鱼儿在蒲团上跪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和帝叫起,心道:和帝既然亲自郊迎,又怎会做这等令人长跪不起类似下马威的举动? 悄悄的,鱼儿稍稍抬起身子,侧目往侧前方沈菊桦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见身着玄色龙袍的和帝已经走过来,在沈菊桦跟前站定,略俯身向前伸出手来。 沈菊桦也抬起头,举手搭在和帝手上,准备起身。谁知和帝握住她的手,竟是顺势将她拉起来打横抱起,然后丢下一句“都起吧!”,便大步流星朝自己的车驾走去。 鱼儿隐约看见和帝像是对沈菊桦说了几句什么,沈菊桦也答了一句话,只是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场众人都被皇帝这般突然的甚至是有些出格的举动给惊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宫人来请各位主子起身。 和帝那边早已带着沈菊桦上了自己的车驾,鱼儿也回了自己那辆马车,从这里到穆宫,还有大概两个时辰的路程。坐在车里,鱼儿细细回想刚才那一幕。说起来,这位在熊小喵口中严肃古板,简直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的穆国皇帝,长得……其实挺和气的。 作为一位久经沙场,最后成功坐拥天下的帝王,和帝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凌厉之气,反倒了是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即使只是方才匆忙一瞥,鱼儿也从他略宽的下颌,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有浓重的眉眼感受到,和帝应该是个长相俊美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那张脸似乎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的,就是熟悉的感觉,是那种存在于记忆之中,不许刻意去回忆,也能浮现出来的印象。若说沈鱼这辈子,是决计没有可能见过和帝的。这种熟悉感,难道是来源于上辈子沈清芫时的那部分残存的记忆? 不,不可能……从前沈清芫的身份,怎么可能与穆和帝沾上关系!鱼儿连忙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熊小喵与和帝这对异母兄弟,在长相上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最近见那家伙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罢了。 进入内城,那些一路跟随的兵士全部换成了皇家御林军。鱼儿坐的马车在进入皇宫后,先是换成小车,接着又换了轿子,最后停在一个名为储秀宫的院落门口。 一路走来,鱼儿粗略打量了穆宫之中的建筑,风格都十分大气、粗犷,和启宫相比,虽不如启宫精细,却看起来更有一种质朴贴切的感觉。这倒和路上看到那些穆国民居的特色十分相似。 鱼儿现在要落脚的储秀宫,与宫中其他宫殿又有所不同,这里并无主殿,而是十数个差不多的院落相连成一片。每个院落中各有一个小厨房,其余厢房均是内外两间的套间。想来这是后宫嫔妃被选入宫后暂居之所,只是穆和帝对女色并不十分在意,至今后宫空虚,储秀宫那么多年来都不怎么有用武之地。 宫人领着鱼儿到了靠中间的一个院子,昭宁帝姬已经先一步到了,原是她们两人暂时共居与此。人少,房间多,鱼儿请昭宁帝姬先选了一间住处,自己也随便选了一间,接着两人又让人开了几间空房,用来堆行李和给跟来的大宫女们居住。 由于只是暂时在此居住,四芳便只挑了日常要用的那些行李,令人搬进屋去收拾。不一会儿,储秀宫管事又领了些粗使的宫人宦官过来,因鱼儿她们都是自己带了贴身服侍的人,此时又品级未定,故此穆国这边只是暂时派遣些做粗活的人使唤。 昭宁帝姬素来没什么性子,鱼儿也不挑,两人都点了头。因和亲是喜事,鱼儿令人赏了那管事,又让芳菲送她回去。留下的宫人,也都得了打赏。 那些宫人们得了赏,手脚十分麻利,没一会儿整个院落便已大致收拾完毕,热茶和点心也摆上了鱼儿的桌子。芳菲进屋伺候鱼儿换下礼服,然后出来一边给鱼儿倒水试点心,一边便把刚才从那管事处打探到的消息说了。 “还有六位主子分住在我们西边的两个院子,雁郡主和涵郡主、荷县主住一个院子,静郡主她们三个住一个院子。” “昭菁姑姑住哪儿了?”鱼儿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今天忙到现在,她还是一口茶未用过呢。 “陛下回宫后,就和昭菁帝姬去了皇后的住处。”芳菲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纳闷,这穆宫里皇后的住处难道没有殿名吗?现在这叫法还真是有些个奇怪。 “和帝陛下登基后并未立后,所以这宫中虽修建了供皇后居住的宫殿,但却一直空置,因而也未曾题字命名。”鱼儿笑着解释,“不过昭菁姑姑住进去,想必是马上就要有殿名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来报,道是和帝口谕:今晚在长乐殿设宴,为启国诸女接风洗尘。 鱼儿接旨毕,心内不由纳闷,穆宫这边的大婚还未举行,也未行皇后册封之仪,和帝就这么急吼吼的设宴,这宴席到底是怎么个设法?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卡死了……昨晚死活登陆不上 ------------ 64第六四章 大婚 宫宴并没有鱼儿想的那么隆重和正式,长乐殿正殿内中间一道屏风一隔,那边是和帝与泽王、葆郡王等人,这边是沈菊桦和鱼儿她们九个一起吃饭。 和帝原来的那些后妃们品级都不高,那位唯一育有公主的金美人,也只是个正四品。其余才人、宝林、御女、采女,加起来也不过八九人,今晚的宫宴却是一个都没有来。 屏风那边喝酒谈笑声不时传过来,女眷这边却吃得很安静。一来众人两个多月来赶路,今日终于到了地方,都已十分疲倦,。二来这晚宴的气氛,怎么着都觉得怪怪的。 也许只是和帝与兄弟们经久未见,想要为使团众人接风洗尘,又不好冷落了沈菊桦她们,所以才把她们都叫了来一同赴宴。鱼儿默默地想道。 当晚,女眷这边早早的便结束了宴席,各自回去休息。 鱼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正准备擦干头发,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声,看样子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这储秀宫因是秀女们进宫后临时的住所,因此院落屋舍间都离得极尽,隔音自然也不怎么好。 “什么时辰了?”鱼儿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回头冲正在替她擦头发的芳泽使了个眼色。 “戌时三刻刚过。主子今天晚上在宴席上吃得不多,不如再喝碗热汤,等头发干了再睡。”芳泽会意,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 因等着无聊,鱼儿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经意间已将角角落落连带地下屋顶房梁上都看了个遍。这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用料也算不上考究,不过一应生活必须品却是齐全的。地下铺的至少普通的地砖,但做工十分平整。因这屋不似鱼儿从前在莫王府和凤鸾殿住的地方,地下没有地龙,这会儿只能生着炭盆取暖。鱼儿恐炭气熏人,便将窗开了一条缝,然后爬到炕上坐着,那边比较暖和。 芳泽进来时端了一碗甜羹,这材料还是他们路上带着没用完的。小厨房不能做别的菜,不过烧点热水做点简单的羹汤还是可以的。 鱼儿只象征性的喝了两口,听芳泽把方才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原是沈雁不满将她们三人安排在一个院子里,先是抱怨了一通住的不好用的不好,后来又让丫鬟霸占小厨房里的两个灶头烧水煮粥。沈涵的身边的人没处烧洗澡水,便抱怨了两句,两边不知怎的就吵起来了。幸而沈荷令人出来劝架,沈涵也把自己的人训斥了几句带回去了,才不至将事情闹大。 好在沈涵和沈荷还算清醒,只是这个沈雁,现在真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不过她们再怎么折腾,近几年内都碍不着鱼儿什么事,鱼儿也不作多想,顾自洗洗睡了。 离大婚的日子尚有七八日,穆宫内都在忙着准备。鱼儿等人除了一早去给沈菊桦请安,其余时间都忙着学礼仪。其实穆宫的日常规矩、礼仪,还有大婚当日的议程,在启国时就已学过,现在不过是再巩固复习一遍罢了。 这几日里,沈雁那边也没再出什么岔子,也不知是她事儿多了顾不上闹腾,还是已经意识到现在需要收敛一些,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了。 当然,鱼儿白天忙,夜魅那边是白天晚上都没歇着。外头的人要先安置下来,又不能引起周围的人注意,而宫里头也有许多地方需要探明情况,虽不能立即就开始安置人手,可必要的人事也得一点点打点起来。 真正到了大婚那日,鱼儿反倒没有在启宫出来的时候忙了。早早的梳妆完毕,一直等沈菊桦那边婚仪结束,皇后册封时,她们才过去跟着后宫其他嫔妃一起拜见帝后。接着百官朝贺,外命妇拜见新后这些,又都没后宫其他女人的事儿了。鱼儿午后回来换下礼服,卸了妆,歇了一个时辰,晚饭便送过来了。 不管是沈菊桦本人也好,还是她的陪嫁媵妾们也好,反正今晚的宴会和她们都没有关系,一个在洞房里等着呢,其他的人也是各自回房待着。 照理说今晚也是八名陪嫁女子的新婚夜,只是她们都得独守空房而已。不过鱼儿可没那个闲工夫来伤春悲秋,用完了比平日要丰盛得多的晚餐,她便早早的将人都遣下去,道是这几天累着了,要早点歇息,只留一个芳泽守夜。 帝后大婚,宫中大宴宾客,宫人们不管当值不当值,都分得了赏赐,饭菜也比平日要好。何况今日才十四,正月半未过,这种时候后宫值守最易疏忽,夜魅便与鱼儿约定今晚过来和她商议在穆国的各项行事安排。 戌时刚过,夜魅便悄悄的潜了进来,芳泽自去外头守着。这些日子以来,芳泽多少也从头领对待自己这位小主子的态度猜到了些什么,不过既然主子和头领都不说破,她自然也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自她加入夜魅组织,便知所有夜魅成员都听令于拥有墨玉凤尾戒之人,虽然现在这位小主子算年纪应该不大可能是夜魅的创建者,但是只要这人有能耐,便能当得起这个身份。 如今芳泽对鱼儿,确是越来越恭敬和钦佩了。 鱼儿这边与夜魅讨论的火热,先听夜魅说了外头和宫里的情形。布置在外头的人,早在鱼儿他们和亲的车队出发之前就开始陆续启程了,那些到的早的人,已然安顿下来。启穆两国本来就有民间人口迁徙,这些人又是陆陆续续到的,并没有怎么引人注意。 而穆国宫中,因所有安插的人手都是随车队到达的,目前除了沈菊桦,其他人都还未移宫安置,故而现在还在观望等待中。不过,夜魅这次带来了另一样要紧的东西:穆宫地图。 “这是你们想办法拿到的,还是这两天勘察后绘制的?”鱼儿将桌上的茶碗等物移到一边,把地图铺在桌上细细查看。 “是我们到了以后绘制的”,夜魅指着地图上,一一给鱼儿解释,“时间紧,这图绘的有些粗糙,不过大致的几处宫殿的位置、大小应该是不会错的。” 鱼儿边听边看,不时的点头。这穆宫地图,当然不是轻易能拿到手的,只怕见过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夜魅他们能在几日内绘出这张大致的方位图,已是非常不错了。之前鱼儿只在芳玉口中知道穆国几处重要宫殿的位置,那是熊小喵为了防止她迷路,或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其他紧要的东西,想来芳玉也不会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不可能告诉鱼儿的。 现在有了这张方位图,接下来在这宫中行事,那可真是方便多了。 “诶,这是什么地方?”鱼儿突然指着图上最西北位置的建筑问道? “这里……似乎是这宫里的禁区,平日里不许人靠近,但是每隔三天,又会有宫人太监进去打扫。这座宫殿的样式,几乎和皇后正殿的一样,但是这里却根本没有人去住。”夜魅对此也有些迷惑,不过但凡是皇宫,总会有这样奇怪的地方。对于一般人来说,自然是最好敬而远之,千万不要起好奇心,免得惹祸上身。 可夜魅他们是一般人吗?越是碰到这种情况,他们越要想办法查清楚,这样才能从事情的根源上把握主动,从而使自身得到最大的保护和利益。 “那里可有名字?”鱼儿想了想,突然问道。造在那么角落的位置,又是这么高规制的建筑,怎么看怎么像软禁宫中身份较高的主子用的。可偏偏这里面却不住人,又时常要保持整洁干净,似乎有一种可能,那宫殿的主人现在还没有来,和帝只是提前准备好。 但若是那样,这位置就不应该这么偏僻,难道……这是给已经故去的人住的? “有名字的,属下看见正殿上头挂着的匾额上写的是‘甘棠宫’。”夜魅十分肯定的说道。 甘棠?这倒是个好名字。鱼儿记得从前读《诗经》时,第一次看到两个字就十分喜欢。只可惜用来命名这样一处宫殿,真是白可惜了好名字。 两人正待就地图上的事情再说些事情,忽听屋顶上瓦片轻轻敲了两遍三短二长的节奏。这是夜魅留在外头屋顶上看守的人发出的信号:外头有人来了! 夜魅反应迅速,把桌上的地图一收,往怀里一揣,鱼儿也已经把茶碗等我放回原位了。只是夜魅原想着不走正门,直接从窗子里跳出去,却被鱼儿一把拉住,指了指已经放下幔布的里间,让她躲到里边炕上去。 这边夜魅刚刚躲好,窗子上就有“笃笃”的敲击声。鱼儿拉好幔布,确定那布不再晃动了,才慢吞吞地走到窗口,懒洋洋地道:“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柠檬的文:四大萌捕之千面佳人 ------------ 65第六五章 元宵 鱼儿跟着昭宁帝姬站在皇后寝宫外头的空地上,后面还跟着沈涵等人。旁边还有金美人等穆宫嫔妃,依品级高低依次而立,等着给皇后请安。 天还未大亮,殿前的空地又十分开阔,没什么挡风的地方,寒风吹在脸上身上,这滋味儿可不怎么好受。可是所有站着等候的人,无论主子还是宫人,都没有一个出声的喊冷的,只是偶尔有人实在忍不住了轻轻的跺一跺脚,幅度还得小一点儿,免得被别人看着显得不庄重。 其实在穆国宫中,那些个规矩之类的并不能和在启宫里时相比。穆和帝出身草莽,年轻时就驰骋沙场,如今尽管已经坐拥天下,但行伍之人更看重的只怕是义气而非规矩。所以才有了鱼儿她们刚到头一晚那场不伦不类的宫宴,在和帝看来,人家大老远的过来,结果到了你们只顾兄弟喝酒把客人晾一边,那岂不太不讲情义了? 当然,过了昨晚沈菊桦就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了,她成了这座皇宫的女主人,母仪天下。只是因为和帝登基后一直未立后,这和皇后有关的规矩,就算从前有定过,可是具体要怎么执行众人还是拿不准主意。 就比如说这请安,今天是元月十五,自然是后宫大大小小的女眷都要过来,一会儿用过早饭,其他外命妇也会进宫请安。那么以后呢,到底是每天都这么着还是逢五逢十的来一次?还有那些位份实在的低的嫔妃,礼制上是不到大节庆没有资格来给皇后请安的,但平日里她们到了时辰还要不要在门口站着? 这些问题,都得等会儿见了沈菊桦以后,看她的意思才知道。 鱼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中宫正殿上面的匾额上“水月宫”三字清晰可见。这是和帝御笔亲题,令匠人连夜赶工终于在大婚前一日挂了上去,昨日人多,鱼儿未及细看,可今天看这字,却依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历来中宫,起名多会带个“坤”字或者是“凤”字,就算没有,也总会和这个意思相关,再不也会和“恭顺贤德”有点关系。可这“水月”二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要是给个妃子住的地方,那还说得过去。但挂在这中宫之上,却是显得不怎么庄重。 “镜花水月”,这可不算是什么好词,大约所有人在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或多或少也过些想头,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罢了。也不知和帝题这个殿名是什么用意,沈菊桦本人又做何感想。 等了一会儿,后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是尽量把脚步放轻的,可在这静谧的早晨听来却依然有点突兀。 鱼儿和众人一道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妃色宫装的少女带着宫人一路小跑而来。来的正是和帝那位唯一的公主,她跑到金美人身边站定,脸上因为跑过来让风吹得红红的,吐了吐舌头,被金美人嗔怪的看了一眼,叫了声“婉柔!”她便立即收起鬼脸,端端正正的站好。 婉柔――这名儿可真是……这位婉柔公主的长相随和帝,圆圆脸,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嘴唇有点像金美人,微微的向上翘着,看起来有些俏皮。分明就是个性子大大咧咧,又有些促狭的姑娘,一点也不温婉,更和柔美沾不上边儿,却偏偏取了这么个名字。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鱼儿回头看了一眼,沈涵就站在她后面,旁边是沈静沈荷等人,独独不见沈雁。 见到沈涵,鱼儿一时也无暇顾及沈雁到底去了哪里的问题,脑子里突然闪过昨晚熊小喵对她说的那些话来…… 沈涵有问题?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是熊小喵已经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怀疑?这些他昨晚都来不及细说,只是再三嘱咐鱼儿,沈涵这个人不简单,让她小心保持距离,不要走得太近了。 可到底是怎么个不简单法……鱼儿正想着,就见水月宫的侧殿开了一扇门,采之一身女官服饰走了出来,请众人进去。如今她是皇后身边得用的红人了,就算是其他嫔妃公主,也得对她客气几分。 进了殿,帝后正在用早膳。今天还是十五,这个年过了今天才算是过完,皇帝早朝也得等到明天开始,此时和帝在这儿和新婚燕尔的妻子共进早膳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沈雁也在。当然,她不是来陪帝后进膳的,而是站在沈菊桦身后服侍。 原本皇后用膳,作为妾室在一边服侍也没什么,可是沈雁偏偏挑在今天过来,这目的可真是……不管她是想引起和帝的注意也好,还是想讨好沈菊桦,反正鱼儿悄悄瞟一眼身边那些女人们看向沈雁的眼神,便知她这步棋可真是走错了。 且不说沈雁在姿色上不及沈菊桦,手段才学更是没得比,就她这样的还想在帝后新婚的头天早上往皇帝跟前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沈菊桦倒是没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样子,反倒是在和帝面前很是夸奖了沈雁两句。不过这夸只怕是损的效果更甚,其他女人看向沈雁的眼神更加不友善起来。 和帝也很给面子的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眼神却始终在沈菊桦身上,压根就没往沈雁身上看过。 等帝后用膳完毕,沈菊桦带领众人恭送和帝,然后才回来和众人说话。 金美人等人的品级不够高,启国陪嫁来的诸人又还未得封,所以这会儿只有沈菊桦一人坐着,并未给人赐坐。简单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免了婉柔公主平日里的请安,令她只须学堂里每旬休整那日过来即可。 婉柔公主自六岁进学以后,第二年便从金美人处搬出去到公主所单过了。公主所也在皇宫的西北面,和那神秘的甘棠宫仅一墙相隔,那里离公主上学地方近,可是过来中宫就显得远了,不然今早婉柔也不会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至于其他人,沈菊桦没有说,这意思便是大家以后每日早上都得过来了。就算品级低的不能进殿请安,那也得在外头站着,等里面的其他主子们出来,她们才能跟着散了。 今早的请安,鱼儿她们只在中宫待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皇后那儿的事情还很多,那些外命妇只怕此时已经在宫外马车内等着了。 不过皇后再忙,也和鱼儿一个还无品无级的陪嫁媵妾没关系。早上回来吃过早饭看了会儿书,歇了午起来用过点心才开始梳妆打扮,准备晚上的元宵宫宴。 临出门,突然有名宫人悄悄的来传话,道是皇后娘娘令俪芷帝姬晚上宫宴戴上头次见面相赠之物。 沈菊桦给她的见面礼――那对紫玉镶金镯子!这个时候让她戴着去赴宴,一定是想晚宴上什么人看见。难道说这镯子真的和穆国有什么关系? 鱼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但沈菊桦如今贵为皇后,她的命令却是不得不从。鱼儿只得匆忙地让芳菲去开箱子把紫玉镯子找出来戴上。 今晚鱼儿选的是一件湖蓝的礼服。沈鱼这张脸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实在是好看的过分,只要是红色的衣服,不管深的浅的,穿上身都显得艳丽无比。鱼儿可不想在今天这种场合出风头,只好挑那些冷色调却又不至于素净的犯忌讳的衣服穿。 但这湖蓝的衣服,原本配上鱼儿挑的那些首饰,并不是十分出彩,可如今这对紫玉手镯往腕上一戴,却是猛然间增色不少,整个人都鲜亮起来。鱼儿对着镜子犹豫了下,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换衣裳,也就只能这么出门了。 元宵宫宴十分盛大,今晚既是上元节,又是帝后大婚,自然是热闹非凡。长乐殿正殿内是帝后以及后宫嫔妃、和帝极亲近的亲戚,泽王和葆郡王的家眷。左右外殿分别是四品衣裳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席间有歌舞助兴,确是十分热闹。 唯一让鱼儿感觉郁闷的是,她的坐席没有和沈涵她们一道,而是和婉柔公主还有葆郡王家的两个小女儿排在一起。这个……差辈分了吧,难道说和帝打算把鱼儿当闺女养? 葆郡王的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如今并不在京城。今天来的那两个孩子都是庶出,一个七岁,另一个八岁,和沈鱼同年。她们平日里和婉柔公主一起上学,算是比较熟悉的人。 她们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虽然婉柔公主会时不时的对鱼儿笑笑,拉着她问些问题,但鱼儿对于那些小孩子间的话题还真是一点儿也插不上嘴,只能微笑以对,心内憋闷无比。 好不容易宴会过半,沈菊桦打了个头,后宫的女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上去向帝后敬酒。鱼儿原想等昭宁帝姬去过再去,不料婉柔公主对旁边的宫人嘱咐几句,让人热了果子露来。 四个人一人面前上了一盏果子露。婉柔今天九岁,在这边坐着的人里当属她为长,于是便站起来招呼大家一起去给帝后敬酒。当然,她们年纪还小,自然是以果子露代酒了。 鱼儿又纠结了一下,和她们三个一起去,这回是真的降辈分了。可是既然人家公主都邀了,不去可就太不给面子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果子露跟着一起过去。 和帝看到她们四个一起过来,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其他嫔妃敬酒他通常只饮一口,但这次却乐呵呵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沈菊桦在一旁见了,也将杯中酒干了。 “鱼儿,还不快给陛下斟酒!”沈菊桦放下酒杯,又笑着对和帝道:“我们鱼儿年纪小,臣妾的皇兄皇嫂平日对她最是疼爱,如今跟着臣妾过来了,陛下可不能委屈了她!” 鱼儿忙道“是。”从一旁宫人手上接过酒壶。 礼服的衣袖宽大,刚才敬酒的时候鱼儿小心地把休息拉长挡住手腕上的镯子。但现在拿着酒壶斟酒,袖子便不可避免的滑了下去,露出那对华美异常的紫玉镶金手镯。 和帝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鱼儿手上戴着的镯子时,突然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 ------------ 66第六六章 移宫 和帝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好些年了,平常的喜怒不行于色。若不是鱼儿的里子不是个小孩,只怕也发现不了他方才的一愣神。 随即,和帝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接着沈菊桦的话道:“这宫里孩子本就少,婉柔常嫌不够热闹,如今多一个人和她一起读书学艺,朕是求之不得。” 瞧和帝这话说的,感情他们两口子都只是把鱼儿当晚辈当小孩子看待呢。 “方才看你们四个丫头说说笑笑,处得可好?”和帝又看向鱼儿,继续笑着问道。 “谢陛下关心,鱼儿与婉柔公主还有两位小姐相处的很好。”看刚才和帝的反应,想必他已经认出了鱼儿手上的那对镯子,只是鱼儿此刻还不能确定和帝的态度,于是便选了最为中规中矩的方式,答得客气而恭敬。 “那就好,等过了正月,你们就该回去念书了。今年多加一个鱼儿,你们可不许带着她淘气偷懒。”一说到上学的事,和帝的笑容便收了起来,婉柔的脸也快要垮了。 看样子,婉柔那丫头还真是不怎么喜欢念书。 不过念书么……这辈子把上辈子读过的书再读一遍,也不需要再费多大的精力,何况公主们的课业也不会像皇子们那么严。鱼儿想,以后应该会比较有空闲时间去做自己的事吧。 “原来你还留着她的东西”,和帝看着四个女孩子一齐退下去,用只有身边坐着的沈菊桦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怎么会想到要把哪东西送给那孩子?” “陛下不觉得她们两个很像吗?”沈菊桦笑着,同样的用小声回答,“为了让那东西重见天日,臣妾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说着,放下手里的勺子,将手背对着和帝晃了晃,上面那道疤还清晰可见。 “你是想说‘怜取眼前人’?”和帝语气突然暧昧起来,悄悄地在桌下握住沈菊桦的手,轻轻地抚摩了几下,“朕可不比你那个哥哥,对什么样的女人都下得去手。朕对美人,想来都怜惜得很。” 宫里的夜晚,从来都是静悄悄的,其实白天也没多大响动,似乎所有的人都已习惯了每时每刻都压低声音放轻脚步。 鱼儿回到储秀宫,卸妆洗漱,然后便随意的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的棉袄,坐在炕上捧着那对紫玉镶金镯子瞅啊瞅。 上辈子,自己到底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得到的这对镯子,又是什么人给她的?这些都完全想不起来了。鱼儿只记得曾经的自己极为珍视这对镯子,甚至于会在最后将它托付于人。 可是今天看和帝的反应,联系当初在启宫里时,沈菊桦那句未说完的话“这镯子到了穆国怕是会有些用处……”这么说,这对镯子是真的和穆宫有些渊源。而且沈菊桦和上辈子的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当年的内情,但她今天故意让和帝看到镯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姐,陛下来了!”芳华突然跑进来,打断了鱼儿的思绪,“刚才来报的人说,已经到了储秀宫门口。” 鱼儿一惊,和帝今晚不是应该和沈菊桦待在一起么,怎么会突然跑到储秀宫来,而且连事先让人通穿都不曾。不及多想,收好镯子,鱼儿略收拾了下便迎出去,索性衣服还算得体,头发也没全拆掉放下来。 和帝已经进了鱼儿和昭宁住的院子。他没有令人通传昭宁那边,直接到了鱼儿房中。 行礼毕,鱼儿起身,见和帝正背着手站着看她。那眼神……怪怪的,似乎是探究,又似乎是带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而且还有一股子貌似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吗?”和帝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鱼儿心内大窘,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和帝看着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有些特殊的爱好?沈鱼这个身子可才八岁……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鱼儿下意识的顿了下,摇了摇头表示不害怕,和帝见她这样,却突然笑了起来。 只见他突然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递给鱼儿一只布老虎,“乖,晚上让它陪你睡觉,就不害怕了。” 原来和帝从进来就一直背着手,是因为这个啊。不过这招也实在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就算沈菊桦说让和帝好好照顾自己,可也用不着这样啊! 鱼儿接过布老虎,盯着愣了愣神,才想起来谢恩。和帝摸摸她的小脑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留下鱼儿一个人站在屋子里抱着布老虎十分无语。 直到和帝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鱼儿回过神来补了一个礼。 这大晚上的,和帝不在中宫待着陪皇后,专门跑到储秀宫,就为了送她一个布老虎玩具?这实在是有点儿太匪夷所思了,这位和帝陛下脑子到底想的啥?这御赐的布老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不过很快,隔壁院子里传来的消息,打消了鱼儿的顾虑。和帝从鱼儿这边出来,又去了隔壁沈雁沈涵她们住的院子。 先是在院子门口“偶遇”了沈雁,可是和帝却去了沈涵住的地方,恰好沈涵刚刚沐浴完,匆忙穿上衣服来不及梳妆就迎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因沈雁回来又霸住了小厨房的两个灶头,沈涵沈荷一直等她用完了才能烧水沐浴。 之后的事情,大家不用想也能猜得出来,和帝带着沈涵共乘一銮去春华殿了。宫中除皇后和二品以上嫔妃能在自己寝宫承蒙宠幸以外,其他嫔妃都是奉召前往春华殿。不过像今天这样,和帝亲自过来带人过去的,还是第一次。 如此看来,之前和帝送那个布老虎过来,基本上可以算是顺道。 后半夜,一乘软轿把沈涵送了回来,在春华殿承恩的时间以两个时辰为限,所有后宫女子承幸后都不得在那里过夜。沈涵身边服侍的宫人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等了大半夜,待沈涵回来了,又是准备热水沐浴又是进止痛的汤药。另外还有穆宫里的老嬷嬷来行祝福之礼,被褥等物的花式都要换过,洒上红枣等物,不一而足。 第二日一早,和帝册封的旨意便来了。沈涵居然一举被封为婕妤,秩正三品,直接越过了正四品的金美人。赐住崇贤宫。另有赏赐若干。 圣旨是在储秀宫宣的,所有人等都陪着沈涵跪接圣旨。崇贤……鱼儿默念两遍,觉得这名儿可比沈菊桦住的中宫靠谱多了。如今崇贤宫里面只住了一位才人,一位采女,沈涵过去虽然不能入住主位,但那里她品级最高,那两个品级低的太多,并没什么妨碍,倒真是个不错的去处。 一长溜端着托盘送赏赐的宫人在所有人面前晃了一圈,有人艳羡,有人无动于衷,还有人恨得牙痒痒,这后一种人当中最甚的莫过于沈雁。沈雁是沈菊桦的陪嫁,沈涵却是陪嫁的陪嫁,可是谁承想竟然会是她第一个在八个陪嫁媵妾中承蒙圣宠,而且一举封得高位。 在沈雁看来,昨天白天皇后刚刚在和帝面前夸过自己,昨晚上陛下应该是来看自己的才对。结果居然从小就和自己不怎么对盘的庶妹给占了便宜,而且昨晚她使的那招,□裸的就是勾引! 沈涵越想越气,连众人向沈涵道贺时,都抿着嘴没吱声。 这边给沈涵的赏赐刚刚送完,那边又来了一溜端着托盘的宫人,来宣旨的公公又拿出一卷圣旨,这次却是给鱼儿的。 因鱼儿年幼,顾令其搬至公主所,正月过后与婉柔公主一道进学。赏赐若干,另外还给鱼儿指了两名伴读,一个是当朝洪大学士的孙女洪氏,一个是礼部一位新晋典仪官的女儿裘氏。两个女孩子都是家世听起来极为清贵,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掌握重要实权的人家,这样的人选给鱼儿做伴读,倒是正好。 给鱼儿的旨意中既没有给鱼儿任何封号,也没有说让她待年,只是依照鱼儿在启国时的封号,继续让她当俪芷帝姬。虽然都是皇帝的女儿,但是穆国称为公主,启国却习惯称为帝姬。因和帝没有给鱼儿封号,所以穆宫中人也都跟着启宫随侍称呼鱼儿为帝姬。 反正鱼儿年纪还小,至少七八年内不会来和其他人争宠,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有沈涵册封婕妤的事情在先,鱼儿搬里储秀宫去公主所的事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接旨完毕,众人又一起去给皇后请安。沈涵刚得了册封,有了品级,昭宁便请她走在前头。但沈涵还是坚持敬昭宁帝姬为长辈,请她先行。最后两人推辞不下,便并肩而行,但沈涵还是谦虚的落后半步。 到了沈菊桦那边,自然是一番谢恩、训诫,然后沈菊桦夸了沈涵两句,竟然还赐了坐。这又令在场的其他女人们十分惊异,在启国,通常只有位列正二品的嫔位才有资格获得皇后的赐坐。不过现在是在穆宫,和帝是本朝第一位皇帝,沈菊桦是第一位皇后,所有规矩都没有前朝旧例可循。 所以说,规矩都是人定的,帝后喜欢怎样,那就是怎样。比如和帝让给沈皇后陪嫁的媵妾搬去公主所居住,再比如现在沈菊桦给只有三品的涵婕妤赐坐。不过人家现在正当宠,是出了皇后以外后宫品级最高的嫔妃,就算有人心里不服那也只能干瞪眼。沈涵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谢了恩侧身坐了。 接着沈菊桦又免了鱼儿进学以后的每日请安,只需每旬休息那日和婉柔公主一起过来即可,“让鱼儿搬去公主所,原是有些不合制的地方。可是本宫和陛下商量了一番,这宫中其他的住处都离她们念书的地方远了些,还不如就住在公主所来得便宜。反正那地方也空着,婉柔一个人孤单,正好可以让她们两个丫头做个伴。” 婉柔和鱼儿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一齐向沈菊桦行礼谢恩。 自从初六那日,婉柔偷偷溜到长乐殿,在陪嫁的女子中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美貌异常的小姑娘时,心里就有一种怪异的排斥感。虽然她是和帝唯一的公主,但是生母出身差位份低,做到这个美人已经是到头了。她从懂事的时候就知道,将来终有一日,父皇会迎娶正宫皇后,而这后宫之中也会有越来越的女人位份超过自己的生母。甚至在将来,会有比自己年纪小却必须称之为母妃的人出现。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但是几天前,父皇说要让那个叫沈鱼的女孩子和自己一起去念书。生母也悄悄对她说,父皇对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心思,而且那个女孩子太小了,就算将来父皇对她有了那样的意思,宫里其他的女人们也是不会善罢甘休听之任之的。可是婉柔心里,依然难以完全消除那鱼儿的排斥,不管父皇把那个女孩子当女儿还是打算让她待年,那个人都会和她分享父皇对她的宠爱。 鱼儿这会儿却是不知道婉柔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涵身上。 那天熊小喵说的沈涵这人不简单,是说她在邀宠的手段上吗?但在鱼儿看来,沈涵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了点,却也是王府里长大看惯了各种宅斗手段的,若连这点小伎俩都不会,那不成了傻子了? 想来熊小喵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就算不是身处后宫,也该见识过不少这样的戏码,定不会因为这个说沈涵不简单。 那么他指的,又会是什么? 不过在弄清楚沈涵的事情之前,鱼儿还有一件事要找熊小喵问个明白。在搬去公主所之前,她一定要找个机会约那个家伙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期间事情好多,累死。昨天的二更没更上,这章字数多点补偿大家 ------------ 67第六七章 进学 沈涵只隔了一两天都搬去崇贤殿了,鱼儿随众人去送了贺礼,只略待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那里赶着去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沈涵忙着应酬,想来近段日子是没空和鱼儿多说两句体己话了。 鱼儿要去住的公主所那边,虽然地方、屋子都是现成的,但是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和帝会让人住到公主所去,完全没有准备。不像后宫那些供嫔妃住的宫殿和临时落脚用的储秀宫,都是在年前收拾休整过的。 挑定了地方,让人先过去收拾打扫一番。长久无人居住的屋子,往往容易破损,还得赶工尽快修缮,至少不能等人住进去发现漏水不是。等这一切都弄完,鱼儿搬过去时,距离和帝下旨已经过去十来天了。 这十几天里,和帝又陆续召幸了昭宁帝姬沈菊晴,还有沈静沈荷等人,且都于次日赐予封号及新的住所。沈菊晴也被封为充媛,秩正二品,为九嫔之末,赐住菁华宫的主殿,这么着倒是和婉柔公主的生母金美人住到了一处。因沈菊晴原先的身份乃启国先帝的帝姬,不管和帝是不是喜欢她,这位份自然是不能太低的。 沈静封了美人,秩正三品;沈洁封了才人,秩正五品。沈珏因还未年满十五岁,待年,与静美人、洁才人一道迁住重华殿。沈荷则得封宝林,秩正六品,从储秀宫迁出,和沈雁住到了一块儿。 如此一来,现今储秀宫内便只剩下一个沈雁一人,既没有得到和帝的召幸,也未受封迁宫。看样子,和帝是故意将她晾在一边冷一冷,谁叫沈雁在不合时宜的时机愣往帝后面前凑呢。 不过鱼儿现在可没心情去同情沈雁的遭遇,她现在正对着新住所的院门上头“芷苑”二字纠结。 公主所也和储秀宫一样,是一片十几个相邻的院落组成,每个院落供一至二位公主居住。公主们从六七岁时迁到这里,到了出嫁时离开,大约要在这里度过近十年的时光。可惜和帝只有一位公主,这里的院落绝大多数都空着,显得过于静谧。 鱼儿这次入住的院子和婉柔公主住的中间正好相隔了两个院子,说远不远,说近也不不是十分近,至少站在这边院子里高声说话,那边是听不清的。 只是这门上“清芷苑”二字,不知和帝到底是何用意?鱼儿十分怀疑这和上元的宫宴上和帝认出了她手上的那对紫玉镯子有关。“芷”字是鱼儿原来的封号,但同时也是曾经的沈清芫的封号,想必这点连启宫之中也不能彻底封口的事,和帝必定是知道的十分清楚。而“苑”字和“芫”字无论是字形还是字音都十分相似。清苑,清芫?这只是巧合还是和帝在暗示着什么? 鱼儿此时更加迫切的想找熊小喵把那件事问个清楚,可是让芳玉带信过去,那家伙却说最近很忙,要过段时间,待下个月空的时候再来找她。 在外面一副吊儿郎当闲着没事干的样子,等回了穆宫就突然变忙了,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在忙啥。不过尽管现在和帝对鱼儿的态度不明,可是鱼儿却是知道不能和熊小喵走得太近的,万一招致和帝的反感那可就麻烦了。 二月初一,鱼儿正式进学了。上学的地方离公主所不远,名曰“瑞瑾堂”。 上辈子,鱼儿接受的一直是特殊教育,学什么都只有一个人,从未有过和其他公主、郡主一块儿,好多女孩子聚在一起学东西的经历。 但是现在,婉柔公主带了两个伴读,葆郡王家的两位小姐各带了一名伴读,鱼儿又带了两名伴读,一共十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不过等夫子一来,女孩子们立即就安静下来。 过年休了一个多月,夫子先让婉柔她们温习去年学过的东西,给鱼儿这边讲瑞瑾堂的课业安排。 公主与郡主们和皇子一样,也是每旬一休,学九天,休一天,以十日为一周期。每日上午,又现在这位夫子教授经史子集等内容,各人依年龄进度不同,略有差别。比如婉柔公主那几个大的已经学习《诗经》已经快要过半,而鱼儿这边因为之前兴帝没安排她正式的学过这些,还得从和几个小的一道从《三字经》学起。 下午则请了不同的师傅,每日学的技艺也有所不同,书画、古琴、棋课,还有女红,恰好四日一轮。此外每日还得抽时间练一张字,每旬逢九,也就是休息前的那一日,夫子还会检查功课。看该练的字是不是写完了,该背的书是不是都背出来了。 鱼儿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婉柔公主会一听去念书都整个人都蔫了。这样的课业强度,连鱼儿都觉得过于繁重了些,若是个真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只怕是要哭鼻子了。 这天下,能对公主的课业这样要求严格的皇帝,恐怕也只有和帝一个了。但话说回来,人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格外看重些,把女儿充男儿教养,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鱼儿上辈子学的东西虽多,可按着琴棋书画加女红样样精通的才女标准,其实并不比这些名义上的同龄人强。上辈子她忙着练武,忙着组建自己的力量,忙着训练手下的人,忙着琢磨那些权谋相关之事,独独没空去学女孩子家的东西。 古琴,能弹个音阶,勉强奏两首简单的曲子,还不算是很好的那种;下棋还成,毕竟是个玩心智的东西,但是这方面鱼儿不敢太多显露出来;写字和画画只能算勉强过得去,字不算难看,画能来两笔写意的;至于女红,这个就比较糟糕,若说鱼儿这水平放在她刚穿到这个身体的时候,那是不错了,可是现在年纪见长,女红手艺却不见长,还得跟着师傅好好学多多练。 所以算下来,也就诗文理解和背书上头,鱼儿比较占便宜罢了。其他东西,都和年纪大小没多大关系,却和平日里下的功夫多少练习的时间长短有关。如此一来,鱼儿现在压根就没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空闲,天不亮就起来去念书,中午小憩一会儿,下午接着学。晚饭前练一张字,晚上睡前再琢磨安排下夜魅那边的事情,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等到了休息那天,还得起个大早去中宫请安,沈菊桦多留她一会儿,接着再去沈涵那边坐会儿说说话,若是别的嫔妃再邀上她逛一圈,天又黑了。陪那些女人说话,比上学还累! 说起来,自从鱼儿重生之后,似乎是被和帝安排进学后的这段日子最忙了,忙得她都快忘了想熊小喵为何好久都没有出现这件事了。所以三月初十晚上,鱼儿看到熊小喵从书房的窗子里翻进来时,满脸诧异的看着他,差点忘了其实这次是自己约他来的。 “在写字呢?” “嗯。”鱼儿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提笔,把剩下的半篇字写完。 她从进学开始,每日一张字练的就是簪花小楷。夫子看过之后,知道她之前在启国时应该是学过的,也就没有反对,让她继续练,每旬检查功课时再指导品评一番。鱼儿觉得现在每日都写,练了一个多月,进步还看不出来,不过退步应该是没有的。而且养成每日练字的习惯,对磨练心境也有好处。 熊小喵看她练字,并不打扰,安静地站在一边,拿起旁边鱼儿已经写好的几张字来看。直到她将最后一个字写完,熊小喵才开口道:“昨天加今天才两天,你这已经有好几张写完了,夫子那边只要每天有一张就够了,你今日累了不写也使得。” “今天陪皇后娘娘赏花,娘娘又留了晚饭,白天没时间,只能现在补上。”鱼儿放下笔,补充道,“再说每天都写已经习惯了,多写几张,夫子查功课的时候总得挑一挑再交上去。” “就你最用功,夫子上回都在皇兄面前夸了你,别说我那个外甥女,连我都有点要嫉妒你了。你别再这么用功了行么,和你一比,我们这些人都快压力大死了。” “诶?” “皇兄不是规定每日要练一张字么,我出去那么久自然是都落下了。所以我回来以后那是没日没夜的赶功课啊,好不容易都赶完了没挨皇兄的罚,可是出门一趟连句表扬都没有。倒是你,皇兄听瑞瑾堂的夫子说你的事,还点了一下头呢!”熊小喵没好气的解释道。 鱼儿听完,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活该。” 时间不早,鱼儿也不想再耽误时间在没意义的聊天中,便正色道:“我上次让芳玉带话给你,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那对紫玉镶金的镯子,到底有什么来历?” “你是说元宵那天晚上你戴的那对?”熊小喵一说正事,神情也严肃起来,“那对镯子,是不是皇嫂给你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她特意让你戴上给皇兄看的?” “是还在启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的见面礼。那天赴宴前,娘娘特意派人过来让我戴上那对镯子。”鱼儿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让陛下看见。” “呵呵,不管是不是,想必皇兄一定是已经看到并且认出来了。不然也不会给你住的院子换那么个名字。”熊小喵十分肯定点头道,紧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道这对镯子之前是谁的东西?” 原来和帝给鱼儿住的院子命名为“清芷苑”,真的是因为看到那对镯子,所以意有所指!鱼儿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是僵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读者说忘记了和亲穆国的九名女子到底是哪几个,所以在这里再整理出来说一下: 昭菁帝姬沈菊桦(兴帝的妹妹) 昭宁帝姬沈菊晴(兴帝的妹妹,先帝遗腹子) 俪芷帝姬沈鱼(女主哦~) 沈雁(莫王嫡女) 沈涵(莫王庶女) 沈荷(莫王义子之女) 沈静(齐王庶女) 沈洁(齐王庶女) 沈珏(齐王长子庶女) ------------ 68第六八章 通敌 “算起来,她应该算你大姐。”熊小喵见鱼儿不言语,便自己接着往下说了,“你父皇给了你们两个一样的封号,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鱼儿点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害怕熊小喵说出那个她早已猜到的事情,害怕那个关于自己的过去被证实。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鱼儿竭力稳住情绪,示意熊小喵接着说。 熊小喵表情有些纠结,犹豫了下,说道:“那你先保证,我说了你不能生我气。” “为什么?” “你先保证不生气,我再说。” “好吧,我不生气,你说!” 被熊小喵胡搅蛮缠了几句,鱼儿的情绪稍缓,但随即熊小喵的话,却又让她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那对镯子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老爹送给皇兄他娘的,后来他们走后就传给了皇兄。再后来,大概是在五年前吧,皇兄微服出巡时在东北边境附近遇到了一个女子,回来的时候便把那对紫玉镯子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那个女子。之后隔了约有一年,皇兄曾经修国书求娶启国帝姬为后,但是这封国书送出去之后便没有下文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皇兄只和我隐晦的提过,他第一次向你们启国求娶的不是昭菁帝姬。我也是到了启国之后,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起来才猜出当初与皇兄定情的女子,应该是你大姐。至于那对镯子,我只在图上见过,所以后来在启宫的晚宴时看到你戴着时,也不是十分确定。于是后来让我堂兄葆郡王使诈去试探你父皇,想确定到底是不是当初皇兄送出去的那对……鱼儿,你怎么了?” 鱼儿脸色惨白,整个身子都抖个不停,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鱼儿,你别生气啊,这件事是我不好。当时我看到你手上的镯子,就想让葆郡王先去试探一下你父皇的态度,然后飞鸽传书请皇兄帮我求娶你。让你给皇嫂当陪嫁媵妾真不是我的主意,是葆郡王自作主张,他压根就没同我商量。我熊紫泽对天发誓,我是真心想要娶你为妻,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做到,绝不反悔!” 鱼儿只觉得耳边嗡嗡的,熊小喵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似乎是没有听见,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是说着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之前见到和帝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并不是因为和帝与熊小喵兄弟俩长得像,而是因为自己上辈子就认识这个人。五年前,当时还是沈清芫的自己确实曾经到启国西南边境执行过任务,和熊小喵说的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而现在和帝看到这对镯子后的反应,连熊小喵都已看出,他一定是想起来沈清芫! 如此说来,当年沈清芫真的与穆和帝认识,而且还收下了和帝相赠的信物。鱼儿极力的想找一个借口,也许当初自己只是因为情势所迫,不得已而收下镯子,可若是那样,又怎会把这件东西视若珍宝?就算鱼儿现在已经记不清当年在边境到底碰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对紫玉镯子却是逃不开的事实物证,当年的自己怕是真的对穆和帝动了感情。 还有那个穆和帝曾经求娶启国帝姬却没有得到回应的国书,把事情直接捅到了台面上。从时间上看,之后便是启兴帝震怒,将沈清芫处以极刑,宗谱除名,还连累到了林妃…… 难道说,当年那个谋逆的罪名并非莫须有。 沈清芫的身份不同于沈菊桦,她手中握有影卫,还掌握着启国机要之事,这样的身份将来最多在京城招一个无实权的家族子弟为驸马,甚至连嫁离京城都不可能。沈清芫私下与穆和帝定情,甚至惹得穆和帝修国书求娶其为后,那就是通敌无疑,确是形同谋逆叛国! 动了那样万万不该有的心思,不管怎么说都只能说是死有余辜……何况之后影卫失踪,现在甚至不知道已经到了谁的手里。 鱼儿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上辈子竟然做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她一直以为,兴帝杀女应该是有人利用他多疑的性子,故意挑拨所致。但到头来,那一切竟是自己的咎由自取! 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熊小喵倒了杯温水,递给她。鱼儿接过,一口气灌下,好半天才觉得稍稍缓过来一些。 “你到底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是不是刚才不舒服?不然一会儿让太医过来看看?”熊小喵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近段日子太累了的缘故,休息一下就好了。”鱼儿放下杯子,摇了摇头。 “那就好。”熊小喵看她脸色缓过来了,两颊上恢复了些血色,才放下心来轻声安慰道,“其实不管你在启国发生过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还不如想想现在,皇兄让你进学念书,虽然要求严了点儿,但是他也是为你好。你现在还小,何必搅和进那些后宫女人们的争纷里,安安心心学点儿有用的东西,多好?” “都过去了……”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上辈子,启宫,都已和现在的沈鱼没有关系。沈清芫已经死了,不管现在放在鱼儿眼前的是不是真相,不管过去她曾经做过什么,她都已经拿命填上,也算是赎了罪了。 现在活着的,是沈鱼。 只是鱼儿依然有一种深深的自责和负罪感。影卫下落不明,万一真的落入穆国之手,那对启国而言将是极为致命的威胁。 “好啦,你别多想了。那镯子皇嫂说是给你的见面礼,那就只是见面礼而已。东西已经是你的了,皇兄也不会再收回去。至于那之前的来历,都是过去的事,有些事情呢,过去了就过去了,咱得往前看。”熊小喵又安慰道。 “但我终还是启国的帝姬,不管他如何对我,也终还是我的父皇……”鱼儿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俪芷帝姬”这个封号,对于和帝来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过去的事情,不但无法让时间慢慢冲淡过往,而且会让他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 “我知道啦,其实你放宽心,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爹和我娘,还有皇兄他娘,那还不是一团乱账。但是甭管他们上一辈怎么折腾,也不影响我们兄弟俩的情谊,皇兄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近的人。”熊小喵伸出手来,有些笨拙的拍拍鱼儿的脑袋,“当然啦,以后还会有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念书。” 这家伙,说着说着又没正形了。鱼儿把熊小喵的手拍开,打发他快点回去。 今晚鱼儿起先在写字,后来两人又多说了几句话,熊小喵待得比之前那几次要晚一些。好在公主所这边住的人少,鱼儿旁边的院子都是空的,熊小喵自己住的地方也就他一人,来去不易被人察觉。 不过,凡事总也有个意外。比如今晚和帝批完奏折蛮早的,听说自己那个弟弟去外面跑了一趟回来,一直在用功,便想亲自抽空去看看…… 鱼儿这边情形也不怎么好,芳玉守夜在外头塌上,听主子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的样子,早上起来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也不怎么好。芳玉看鱼儿这样,熊小喵那边的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芳菲见了鱼儿的模样很是着急,找芳玉问,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知道昨天泽王回去后,主子就变成这样了。 到了瑞瑾堂,鱼儿似乎还有些精神恍惚,轮到她背书时,旁边裘氏悄悄拉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幸而夫子平日里看鱼儿还算顺眼,念书用功,该背的也都背了,这偶尔的走神也就未加责备。 对面婉柔本就对沈鱼不怎么服气,自从她来了,夫子和父皇老拿她和自己做比较,好似自己有多贪玩多不用功似的。可要是真像那个沈鱼那般听话用功,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这会儿看鱼儿走神,原想着夫子至少会告诫一番,谁知道只是瞪了她一样就没事儿了,真是不公平。婉柔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之后几天,这个沈鱼似乎依然不在状态,弹琴老是弹错音,做针线扎破手指,画画的时候居然在个穿着棉衣的美人后头画了大片的荷花,连下棋都居然连输了三盘……可偏偏师傅们都只当她是病了不舒服,都未加责备,弄得婉柔在一遍十分憋屈,却又不能说什么。 其实道理谁都懂,婉柔从小长在皇家,自然也是个早熟的孩子。和帝对她要求严,那是因为她是亲生的。旁无兄弟,和帝对她和二叔泽王的教导从无一日松懈。而沈鱼是随她姑姑和亲过来的,因她年幼,进学也是当初和启国皇帝商定的事,夫子和师傅们对她总有些客气的成分在里面。 可是明白归明白,日日都在一起念书,心里总还是不舒服。婉柔还是很希望哪天沈鱼被抓住错处,吃一次瘪,让她心里稍稍平衡一些。 婉柔那边正在打着小九九,鱼儿也在为明日要交的功课烦恼。近段日子心绪不宁,就算竭力控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那些事,鱼儿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失态。 字是练了不少,足有三十几张,可是没有一张是看得过去的。勉勉强强挑出十张凑足数目,鱼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明日夫子看了她的字又该摇头了。 想想现在自己的位置,既不是后宫嫔妃,又不是正经的公主郡主,在这穆宫中地位总也有些尴尬。鱼儿也知自己在念书才艺方面绝对算不上出众,不过是这张脸让她占了不少便宜。外加现在的身份,夫子和师傅们对她的客气她自然是能感觉到的。若是换到婉柔那个位置,这些日子频频走神,只怕要在和帝那边挨罚了。 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房睡觉,忽听窗棂上“咯噔”一声响,鱼儿环顾四周见书房内没人,便跑到窗户旁边拿掉插销打开窗子。 熊小喵乐呵呵地从外头爬进来,不过他今天的动作似乎不怎么利索,从窗台上跳下来以后,在原地站着缓了一下才走过来。 “你的腿怎么了?”鱼儿看他的动作,似乎不只是膝盖上有伤,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没事儿,前几天骑马摔的,擦破了点油皮,已经结痂了。”熊小喵扯出一个笑容,没想到这小妮子居然开始关心自己了,“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说一声,皇兄让我去西北大营历练几年。我怕下人传话说不清楚,还不如我自己跑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故意要把男主和女主分开的,我不是后妈,不是后妈……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对吧对吧?乃们不要打我,要打也别打脸…… ------------ 69第六九章 受罚 “西北大营?”鱼儿听说愣了一下。西北大营离京城可不近,去军营固然能历练人,可也不是非选那里不可。 熊小喵是和帝唯一的胞弟,就算要长些见识,去京郊的军营里待上两年也是一样的。和帝如此安排,怕是有什么缘由。 “我今年已经十四了,总也待在宫里也不是个办法。皇兄想让我先去军营里见识两年,回来就开府。再说我从小就在草原长大,对那一块比较熟,去西北倒比别处好些。”熊小喵笑着解释,“我这一走,我们可是要好几年没法见面,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多保重。”鱼儿淡淡的说了一句,刚才那一点儿关切的神情却不见了。 “没别的话了?”熊小喵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明明刚才还一副对他很关心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冷若冰霜了。 “没了。”鱼儿答。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还在生气?” “泽王殿下不是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我又何必为过去的事情不快?天色不早,殿下请回吧。”鱼儿直接下了逐客令。 熊小喵无法,他时间不多,不宜久留,既然话说完了便闷闷地开了窗子,左右看过,小心翼翼地跳出去。站在窗子外面,又补了一句,“你等我回来。” 鱼儿没理他,随手就关了窗,把芳玉叫进来,“泽王殿下那里出了什么事?” “这个……”芳玉犹豫了下,还是照实说了,“陛下把泽王殿下给打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可知道为的什么?”鱼儿点头表示了解,看刚才熊小喵的样子,也不像是骑马摔的。 “就是初十那天他从这边回去的夜里。陛下忙完政务去泽王殿下那里,那会儿殿下还没回去。陛下就坐在那里等到他回,后来泽王殿下回去以后,两人把下人都遣出去,在屋里关着门不知说了些什么。再后来不知怎么的,陛下后来发了火,叫了两个练武的公公进去按住泽王殿下,用马鞭抽的。然后还罚殿下在院子里跪到天亮。” 鱼儿听得倒抽一口冷气,自己的亲弟弟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这天气后半夜还是挺冷的,挨完打又跪半夜那滋味肯定不好受。怕是熊小喵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真把和帝惹火了! 恐怕去西北大营的事,也有惩戒的意思的在里头。将熊小喵调离京城,让他在外头吃吃苦头,磨练性子。至于说和帝发火的缘由,芳玉打听不出来,鱼儿却是已经猜到了大半。 这宫里可是和帝的地盘,到处都有他的眼线,绝对不可能因为鱼儿住在公主所,这边人少就没有人盯着了。熊小喵在她这里待得那么晚,和帝要是不知道就怪了!还有这一路上,熊小喵经常爬她窗户的事情,十有八九也已经有人报给和帝听了。 该死,都这样了这家伙为什么今晚还要自己来,难道是嫌上回打得不够重吗?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不让告诉主子。主子近些日子身子也不大好,怕主子知道了担心,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张……”芳玉跪下,“主子恕罪。” “罢了,罢了,你起来吧。”鱼儿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这种恕罪的话事后再说一点用都没有,“不要再有下次就好。” 夜里鱼儿再次失眠了。 若和帝真是因为熊小喵和她单独见面的事情发作,那么现在鱼儿的处境可是大大的不妙。熊小喵在启宫时就曾偷偷跑来,之后这一路上,还有进宫以后,见面的次数鱼儿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原本鱼儿以为,和帝对这事的态度应该是默许,甚至于熊小喵几次三番的说要娶她都没有出事,所以在这事上便由一开始的警惕渐渐松懈下来。 鱼儿越想越懊恼,为何自己会在这件事上马虎大意,以至于到后来,有几次是鱼儿为了得到某些消息主动让芳玉传话约见熊小喵的。 但是没想到和帝会突然因这件事对胞弟严厉惩戒,打了跪了,最后还把人派西北大营去了。弄得远远的,不再给他们有见面机会。 那么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虽然和帝没说鱼儿在这宫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对外而言她依然是皇后的陪嫁媵妾,也就是和帝后宫储备人选。现在她却与和帝的胞弟私下往来…… 鱼儿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和帝没有公开惩戒泽王的缘由,那么鱼儿这边想来也不会挑开来讲。但是后宫里不声不响地处理这等事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也许明天起床就会像上辈子一样,让人给她送一碗药。 把手按在胸口,鱼儿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原来人死过一次,还是会怕死。 坐了一会儿,鱼儿方觉得自己的心绪稍稍平和下来。细细一想,今晚熊小喵没有被看管起来,还能跑来和她道别,那就说明这个最坏的结果不会发生。说不定和帝把泽王调离京城,这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至于和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来理会鱼儿,这就不在鱼儿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来之前就没打算要做皇帝的宠妃。 能保住命混下去就好,其他事情都得有命在才行。 只是第二日,当和帝出现在瑞瑾堂的时候,鱼儿便知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太简单了。看这架势,和帝不会要她的命,但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他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当然,和帝过来肯定是有个冠名堂皇的理由――检查功课。因为和帝突然来了,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婉柔身边的一个伴读背书的时候还因为紧张背错了两处,被打了几下手心。 既然最坏的结果不会发生,那么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鱼儿反倒是平静下来。背完了夫子规定的文章,把昨晚挑出那一叠字呈上去。夫子接过来粗略的看了一遍,果然如鱼儿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 写得不好,骂就骂呗,鱼儿已经准备好虚心认错,大不了回去重写,却见夫子又不确定的把手上那叠纸数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道:“怎么少了两张?” 少了两张?昨天鱼儿明明挑出的是十张,怎么会少了……糟糕,今早到了以后,婉柔的伴读,就是刚才背不出文章被打手心的那个女孩子,曾经把鱼儿练的字借走看过。鱼儿心思不在这些上头,她还回来时也没细看,就随手放在桌上了。 这老套的招数,鱼儿在心里对此无比的鄙夷。可是再老套的招数,能见效就是好招,鱼儿现在就是华丽丽地中招了! “哦?鱼丫头居然有没完成功课的时候……”和帝饶有兴致地从夫子手里把鱼儿写的字拿过去,一张一张地摊在面前的桌子上细看,然后摇头,“朕看着,这写得比之前退步了。” 鱼儿听和帝说话那口气,简直就是幸灾乐祸! 本来这位和帝陛下就是来找某人的茬的,现在鱼儿自己把把柄送人家手上了,和帝能不乐嘛。至于为什么会少了两张,和帝恐怕是一点也不想知道吧。 “字写得不好,连数量也没写到。朕听得说,这些日子你似乎是倦怠了,其他功课也学得不好?”和帝把目光从眼前的字上移到鱼儿身上,“但是朕又听说你每晚都在①38看書网练字到很晚,结果却给朕交上来这么些东西。鱼儿,你倒是给朕说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分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别人听不出来,但对鱼儿而言,和帝几乎就已经把事儿都给她挑明了。 鱼儿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干脆地在和帝跟前跪下,“鱼儿知错,请陛下责罚。” 和帝心说,小丫头认错倒是认得快,人也聪明,一点就明白。还真如皇后说的,和当年的那个她性子像得很,知道今天逃不过要受罚,就不饶弯子直接认下了。 鱼儿低头跪着,并没有看到和帝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只听得他训诫了几句,然后道:“你虽不是朕亲生,但从皇后那儿算,朕应该算是你的姑父。如今你父皇母后不在身边,朕对你自然是有教导之职责。既然你已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现在朕要罚你,你可服气?” “鱼儿认罚。”说完,鱼儿真心实意地磕了一个头。和帝刚才自称是她的姑父,那就是承认鱼儿是晚辈,而不再是后宫嫔妃的储备人选。 “这些字写得不好,你全部拿回去重写,再给朕把女戒抄十遍。至于那少写的两张字……来人呢,将沈鱼拉下去责二十大板。” ------------ 70第七十章 挨打 和帝此话一出,瑞瑾堂内众人俱是一惊。 写字的功课没做完或者没做好这类的情况,平日里让回去重做、罚抄也就差不多了。对于特别顽劣的,最多打两下手心,那已经算是十分严厉了。 今天和帝居然因为鱼儿少写了两张字就动了板子,连夫子都觉得罚得太重了些。在瑞瑾堂教授诗文的这位夫子已经年过花甲,颇有学识,平日里十分得和帝的敬重。见此情形,欲上前进言。然他“陛下”二字刚说完,就被和帝一张冷脸给退了回来。 夫子到了这把年纪,历经朝代兴衰,就算现在老了只钟情于诗书远离朝堂,但经得事多了,自然也能从眼前的情形判断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皇家之事夫子不便插手,如此,便只退到一边不再言语了。 一屋子人,除了上头坐着的和帝,也就只有鱼儿显得最平静了。既不为自己争辩,也不求饶,她就只静静地在原地跪着,等着外头的宫人们去搬刑具过来。 婉柔却有些耐不住了,看看和帝的脸色,再看看鱼儿,突然也站出来在鱼儿身边和她并排跪下了:“父皇,您不要打她了。” 这竹板子的滋味婉柔也是尝过的,去年听说外头的庙会十分热闹,她便悄悄和两个伴读约好一起逃课溜出去玩。结果热闹还没看到就被抓了回来,和帝那次气急了,发狠赏了她们每人十下板子。婉柔记得当时金美人悄悄替她打点了行刑的人,可还是打得她在床上整整趴了三天都动弹不得。 那滋味儿,婉柔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打个寒颤。她今天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鱼儿,让她罚抄功课,可是万万没想到和帝会来亲自检查功课,还因为她让人偷偷藏起来的两张字,害得鱼儿要挨板子。 “父皇,要不您再让她多抄几遍也行。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用功念书做功课的,求您不要再打她了。”见和帝那里行不通,婉柔又忙拉了拉身边的鱼儿,“鱼儿,你快给父皇认错,求父皇不要打你了。” “胡闹,谁再求情,朕就连谁一块儿打!”和帝吼完,婉柔立即安静下来。原本她还想实在不行就承认是自己偷偷藏了那两张字,大不了被骂两句回去抄书。可是现在和帝说一起打,她又害怕了。 鱼儿不理会婉柔,又给和帝磕了一个头:“谢陛下恩典。”这是规矩,无论恩赐还是责罚,都得给主子谢恩。 说话间,外头便有宫人来报,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和帝点头挥一挥手,婉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儿被两个身穿灰衣的嬷嬷拉起来架了出去,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不知情的还以为受罚的人不是鱼儿,而是婉柔呢。 鱼儿被带到旁边一间空着的厢房里,屋子正中摆了一张春凳,边上斜搁着一根竹板子。那两个嬷嬷像是拎小猫一样把她丢到春凳上,厢房的门随即关上了。 穆宫这边的规矩,挨打时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必须去衣。和帝没让鱼儿在众人面前受刑,也算是给她留足了面子。 这会儿还是三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亵裤被扒掉的时候鱼儿被冻得一哆嗦,仿佛浑身的寒毛都在那一刻立了起来。泪水顿时充盈眼眶,毕竟是女孩子,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还是在这种境况下。 她将整个脑袋都深深的埋进臂弯里,就算不是当着众人的面,鱼儿也不想让旁边监刑的人看到她屈辱的眼泪。 “啪”的一声脆响,火辣辣的疼痛从身后蔓延开来,鱼儿顾不得害羞,只能咬着牙拼命忍着痛,不让自己出声。 好不容易把这阵痛忍得差不多过去了,鱼儿稍缓过来吸了一口气,臀上还有一些热刺刺的痛感。又是“啪”的一声,第二下板子再次落下,比刚才那下稍靠下一些的位置,鱼儿痛得不由自主的抬头向后一仰,肩膀立即被按住了,上半身都被制住动弹不得。 鱼儿感觉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了,两下板子之间都似乎是隔了好久,好像是为了让她好好体会每一下责打带来的痛楚似的。可每每不等前面那下的痛完全过去,后面一板子就落下来了。 五下……十下……刚开始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已经被剧烈的疼痛所取代,打在身上的板子都仿若是咬进肉里一样。 背上、臀上、胫上,全都痛成一片,鱼儿只是觉得自己被打得很疼,却已感觉不到每一下板子的到底落在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双腿至臀都开始痉挛起来。 打到十五六下时,鱼儿无力的将额头搁胳膊上,忍不住发出轻轻的呻吟,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忍耐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尽了,意识开始模糊。晕过去吧,晕过去就不疼了,鱼儿在心里默念……终于在最后一下板子落下后,身子一软,彻底地陷入黑暗之中。 鱼儿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的床上,衣服已经换过了,满屋子浓重的药味,似乎连嘴里也是。嗓子很干,干得她说不出话来。身上当然是疼的,背上屁股上大腿上自不用说,连手上肩膀上都疼。整个人好像是用大锤子砸碎了重新拼起来似的,哪儿都动不了。 就连想喝水抬手指茶壶都做不到,鱼儿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盯着茶壶的方向看。 “小姐,是不是渴了?”邵嬷嬷在一旁看见鱼儿睁开眼睛,忙问道。 说话间,芳菲已经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自己唇边先试了试水温才送到邵嬷嬷手里。鱼儿趴着起不来,邵嬷嬷也不动她,拿出一根空心的麦秆,一头放进水杯里,一头送到鱼儿嘴里。 鱼儿轻轻吸了下,就喝到水了。这个法子好,既不用起来牵到伤处,又不会弄湿床单枕头,而且不费劲。 “嬷嬷……”喝完水,鱼儿声音哑哑的叫了一声。 邵嬷嬷眼眶红了,侧坐在床沿上,轻轻地给鱼儿的小腿和脚丫按摩,让她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稍稍松缓一些。按了有半刻钟,鱼儿果然觉得舒服一些了。 屋里点着蜡烛,窗外一片漆黑,四周都静悄悄的。鱼儿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但想必夜已经深了。芳菲刚才说去小厨房给鱼儿热粥,此时屋里就只剩下邵嬷嬷和鱼儿两个人。 “还疼吗?” “疼。”鱼儿下意识的想点头,可是脑袋一动就牵到了后面,痛得她又倒抽一口冷气。但又怕邵嬷嬷担心,忙故意咧开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比刚开始好些了。” “疼就好,疼了你才能记住这次教训!”邵嬷嬷手上没停,语气却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这名声啊,关系着女人一世的幸福。若是一旦失了名声,女人这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一辈子都要受苦。就算哪一天脚一蹬去了,她的孩子还要接着在这世上苦苦的熬着。” 邵嬷嬷仿佛是想起来什么往事,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孩子啊,你要一辈子都记着今天的疼。永远都不要忘了!” “嬷嬷,我记住了,一辈子都不敢忘。”鱼儿郑重的回答。 她原以为和熊小喵私下见面的事,自己身边的人里只有四芳知道,邵嬷嬷那里应该瞒得很好。原来邵嬷嬷早就已经发现了,而且连今天她受罚的原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芳菲端着热粥回来了,后面居然还跟着一个人,婉柔公主! 邵嬷嬷和芳菲的眼睛有些红,鱼儿不想也知道定是守着自己熬夜熬的。可是婉柔的眼睛居然也是红通通的,而且眼皮还有些肿,简直就像只小兔子!看来白天在和帝跟前那会儿,她可真是哭狠了。 芳菲坐在床前脚踏上,用一个很小的银勺子,舀粥吹凉了喂给鱼儿喝。这粥已经用文火熬了很久的样子,米粒都熬化了,不用嚼就能咽下去。 婉柔站在芳菲后面,鱼儿不理她,她也不说话,就只静静地看着鱼儿喝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那样子,好像是担心她一眨眼,鱼儿就会不见了似的。 一直到鱼儿把大半碗粥都喝完了,芳菲端着空碗下去,婉柔才走过来,在刚才芳菲那个位置蹲下来,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 这丫头站了那么久,原来是来道歉的,鱼儿哑然失笑,“这事儿不怪你,是我有错在先,理应受罚。” “如果我不把你的功课藏起来,父皇说不定就不会打你了。上次我溜出宫去看庙会被逮住了,父皇发了老大的火,最后也只打了我十下。可是真好疼好疼的,疼得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这次父皇一定是二叔淘气不念书所以火气特别大,连带着我们瑞瑾堂的人也赶着遭殃。”婉柔提到她那个二叔熊小喵就有些愤愤的,“我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捉弄你,撞到父皇的气头上,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真的对不起啊,你睡着这两天,我真是后悔死了,要是你再不醒,明天我就去和父皇认错……” “啊,什么,你说我睡了几天?”鱼儿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婉柔。 作者有话要说:默念,我不是后妈,我不是后妈…… ------------ 71第七一章 养伤 “呃……到明天早上,就是三天了吧。”婉柔想了想说道。 三天,居然已经三天了。鱼儿方才醒来时以为自己只是晕了不到一天,没承想居然睡了快三天,那还不得把身边的人都着急坏啦!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鱼儿又问。 “我来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婉柔道。 “那你还不快点回去睡觉,明天不上学堂了啊?”鱼儿看婉柔的头发,梳得很随意,像是临出来时急着挽上去的。脸上也没涂什么脂粉,应该是睡下后得到消息又起身过来。 “我这不是住的离你近,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么。”婉柔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芳菲已经回来了,看婉柔这副样子,便替她说道:“公主挂心主子,专门留了人在外头守着,让等主子醒了就去报信。” 婉柔不说话,只是嘿嘿笑,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说:“你真的,不怪我吗?”问了下,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似的自言自语道,“其实你肯定心里还是讨厌我的,那天你都痛得晕过去了……” “我不怪你。” “真的?” “真的。再说那天陛下正在气头上,我们不巧撞上了。”鱼儿顺着婉柔之前的话,直接归咎于熊小喵。不过本来这事儿就是熊小喵那家伙惹出来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那家伙算账。 “就是,就是,都是二叔害的。”婉柔果然还是小孩子,鱼儿一句话,立即就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了。“那你也不会怪父皇打你了,对不对?”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鱼儿不想再和婉柔谈论和帝罚她的缘由。 这件事虽然她和熊小喵都吃了点苦头,但打过罚过,总算是过去了。和帝专门到瑞瑾堂找了个功课上的借口,想必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不管有的没的,鱼儿自然也不会再去惹风波找麻烦。 婉柔丢给她一个你少装的眼神,回去了,她早上还要起来去读书。 鱼儿醒来后虽吃了碗粥,但到底体力不支,这会儿已经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可又一时睡不着。 邵嬷嬷被劝着回去休息了,芳菲端了热水过来给鱼儿擦完脸,又避开伤处帮她擦了身子,然后拿篦子给她通头发。虽然主子没哭没喊,但这时节头上身上居然都痛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芳菲这几天每每帮鱼儿换药,看着她身上的伤就心痛得想哭。于是这会儿便一边梳一边和她说话,帮她分散注意力,好减轻一点痛楚。 “婉柔公主其实心眼儿不算坏,主子受伤被抬回来,她就一路哭着跟回来。主子一直昏睡着,她在边上守了一整天,后来金美人怕她吵着主子休息,再说宫里刚有喜事,她老在这边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也不成样子,便把她叫去佛堂祈福了。” “喜事,什么喜事?”鱼儿睁开眼,问道。似乎她昏迷这几天,错过了很多事情。 “涵婕妤娘娘有孕了。”芳菲笑着说,“那日主子受伤,娘娘也着急地不得了,在这里守了主子大半天,傍晚时分晕倒过去。太医一诊,竟是有喜了。不过时日还浅,陛下如今令她在自己宫里好好养着,不让她随意走动。娘娘不放心主子,每天让萍儿过来问两三趟。” 算起来沈涵今年才十六吧,得封才两个多月,这么快就传出喜讯,的确是件大喜事。更何况穆宫里现在只有一位公主,若是沈涵这次能诞下一位皇子,那就更好了。当然,无论生男生女,沈涵下半辈子都能有一个依靠。在这后宫里,什么帝王宠爱都是假的,红颜易逝,新人不断,从无长久可言,唯有孩子才是真的。 “这可真是喜事,明儿你让邵嬷嬷帮着挑几样贺礼送过去。”鱼儿是真的替沈涵高兴,可惜现在自己有伤在身,不能亲去道贺。 “知道,其实涵婕妤娘娘和主子这般好,主子醒过来的消息只怕比那些贺礼更让她高兴呢。” 芳菲给鱼儿梳完头,又学着邵嬷嬷的样子,给她按摩小腿和脚底。鱼儿开始迷迷糊糊的,身上疼得厉害,根本睡不踏实,就这么半梦半醒地挨到五更天。 房门响了一下,芳泽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见鱼儿还眯着眼睡着,便小声地让芳菲回去休息,她来替班。 “半夜醒过一次,喝了大半碗粥,后半夜又睡了,就是看着睡得不踏实。”芳菲边轻声和芳泽交待,边又给鱼儿掖好被角,“喂药这事儿还是你来吧,也就你有法子让她喝下去。” 鱼儿本来就睡得浅,芳泽进来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现在听芳菲的话,顿时明白过来为啥她醒过来的时候满嘴药味了。 芳泽送芳菲出去,回来试了试药温,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又倒了颗小药丸进去化掉,搅匀,“太医开的方子太保守,这是二二新弄出来的玩意儿,止痛比较有效果。” “我不要吃药。”鱼儿醒着的时候让她吃药,开什么玩笑,这可比挨打还恐怖! “首领吩咐了,这次的伤您必须吃药。”芳泽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样子,把鱼儿一侧的肩膀抬起来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乖,把要喝了,伤才能快点好。” “我不要……”鱼儿话还没说完,芳泽低声道了句“主子,那奴婢就得罪了。”随即就点了鱼儿身上的穴道,鱼儿顿时就一点都动不了了。 鱼儿瞪大眼睛,原来芳泽之前就是这么让她喝药的啊……可惜现在一动不能动,只能可怜兮兮的看这芳泽。芳泽完全不为所动,拿勺子一口接着一口,直到把药全给鱼儿灌下去,才解了她的穴道弄了点温水给鱼儿漱口。 “主子要是觉得这样喝药不舒服,下次最好自己喝。”芳泽无视鱼儿怨念的目光,转身又掏出几个小药瓶子,在两个小钵里捣鼓。二二配的药就是麻烦,不仅要按她的配方现配现用,而且红肿和破皮的地方还要分开用药。不过药效自然是好的,主子的伤口都没有化脓感染,而且肿胀也开始有消退的迹象。 还有就是,夜魅组织内部弄的药,要比太医院的用着放心,不用担心被人做手脚。 芳泽一边和药,一边想,自己这位小主子,似乎也只有吃药的时候才会像个小孩子。撒娇、耍赖,不来硬的她就是死活不喝,想着想着忍不住有点想笑,却听后面鱼儿问道:“你刚才给我吃的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鱼儿感觉身上的痛是轻了些,可眼皮也跟着有些沉了。 “二二说里面有止痛清热的成份,还有安神的,吃了可能会比较想睡觉。”芳泽回头解释道,“主子是不是觉得困了?” “你们是不是前几天一直在给我吃这个药?”鱼儿勉力睁开眼睛,又问了一句,“这药吃多了不会吃成傻子吧?” “应该不会吧。”芳泽耸耸肩,鱼儿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芳泽把刚才特意生好的炭盆拿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揭开鱼儿身上的薄被,褪了衣裤给她上药。果然如首领所说,还是给她喂点药让她睡过去的好,这样上药的时候就不会觉得疼,而且睡得好也有利于伤愈恢复。 芳菲回去歇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来了,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去给涵婕妤道贺。 沈涵这几天人都懒懒的,来送贺礼的人大多都不会亲自见,但听说芳菲来了,忙得就把她叫进去,抓着她一通问。然后还不放心,又要萍儿跟着芳菲回去再看看。 因鱼儿同沈涵自幼交好,所以萍儿和芳菲也是从王府到启宫再一路跟到穆宫,如今在宫人之中,她们两也算是最亲近最能放心说话的人了。 鱼儿吃了药还昏睡着,芳泽在一边守着。萍儿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了,跟着芳菲去她住的屋里说话。她现在要贴身伺候怀有身孕的宫妃,不能在鱼儿那边待太久,以免过了病气。 “今早上,我们娘娘听说俪芷帝姬醒了,精神一下子就好了很多,连早饭也多用了两个水晶蒸饺。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娘娘脉象平稳,只要大人有胃口就是好。” “昨天帝姬半夜的时候醒过来,听说娘娘有喜了,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帮着准备贺礼。我就说,婕妤娘娘听到帝姬醒了的消息,定比什么贺礼都好。现如今,也就你们娘娘还有婉柔公主会过来看看。”芳菲笑着附和。 说到这个,萍儿心里顿时也颇有感触。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冷冷清清的,别说探视的人,鱼儿昨晚就醒来过了,可是今天到现在连个太医的影子都没看到。 再想沈涵那边,人多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太医更是每日来两趟请平安脉,其他时候更是随叫随到。宫中人情冷暖,大抵就是如此。 “要不,我回去和我们娘娘说说,让她去求一求陛下,派个专长的太医过来。受了这样重的伤,不请医就这么躺着总也不成,先不说这伤好的慢,万一落下个病根可如何是好?” “这个……还是别了吧,现在太太平平的就很好。邵嬷嬷看过了,都是皮肉伤,没伤着筋骨,我们伺候的精心着些,不会有事的。”芳菲不提鱼儿如何受罚的缘由,邵嬷嬷给她们四芳下了封口令,谁也不准再在鱼儿面前提熊小喵。 其实这宫里多得是聪明人,和帝先惩治了泽王,让他去西北,接着又重责了启国和亲来的俪芷帝姬。就算那些人没有证据,可宫里最多的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只怕已经有人猜到什么了。 现在这个当口,听说泽王这两日就要启程离宫去西北大营了,和帝因涵婕妤有孕的事心情大好,还是不要再故意去招他的眼了。 萍儿也马上明白过来,沈涵自头一日替鱼儿求了一回情之后,就再也没在和帝面前提过鱼儿了。 “既如此,安安静静地养着也好。像我们宫里,人来得多了,都休息不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萍儿便告辞回去了,她那边也脱不开身,整日都不得闲。 芳菲这几日轮轴转,实在累得撑不住,又怕鱼儿那边突然有事,便和衣在榻上歪着。谁知这一靠下去,还是马上就睡熟了,直到小宫女来把她推醒。 “芳菲姐姐,邵嬷嬷请你快到正屋那里去,帝姬发烧了!” ------------ 72第七二章 心结 鱼儿从中午开始发烧,一直烧到了天色擦黑都不见好转,人也没醒过来。 邵嬷嬷一直守着不肯离开半步,四芳也顾不得连日来的劳累,两人一班轮流当值。 期间芳泽又给鱼儿喂了一回药,这次没点穴就给她顺顺利利的喂进去了,可是芳泽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这位但凡是还有一点意识,定是不肯喝药的,就算喂进去也会给你吐出来。悄悄退出去,找人给夜魅首领带信,但是芳泽并不敢抱太大希望,自此那件事后,这周围的守备严了许多,主子现在在用的药,还是首领废了好大的劲弄进来的呢。 下半晌涵婕妤那里照例派了人过来,不过来的不是萍儿,是萍儿手下平日里在外头伺候的小宫女。道是沈涵早上吃多了饮食,反应得厉害,吐了好几次,萍儿便走不开了。 芳菲想着沈涵现在怕是自顾不暇,又恐这小宫女传不清楚话,万一涵婕妤知道鱼儿这边不太好,一时担心动了胎气那可就糟了。因此也不敢多说,只让那丫头回去告诉萍儿,帝姬有些发热,吃了药还睡着。 婉柔来的时候,鱼儿烧得满脸通红,把婉柔唬了一跳,忙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竟是烫得吓人。“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昨晚上醒过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她这样多久了,太医怎么说?” “回公主的话,主子过了午时开始烧的,到现在有三四个时辰了,一直都是这样。太医院那边去请过了,说是涵婕妤娘娘今儿个吐得厉害,人都去崇贤殿守着了,没空过来这里。”芳华说着眼眶就红了。主子这都已经四天了,中间只醒了一次,进了半碗粥,就算是个好人也要撑不住,何况她现在还受着那么重的伤…… 其实还有一件事芳华当着婉柔公主没说出来,下午她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时候,见没人肯过来,便悄悄给那里管事的公公塞了一百两银票。谁知人家收了银子也只是说会派人去崇贤殿看看,等哪位太医有空了便会过来。可是等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什么?一群混账东西,父皇每年那么多俸禄银子养着他们有什么用!”婉柔禁不住爆了一句粗话。 “公主息怒。我们这里……只怕等涵婕妤娘娘好些了,太医得了空便会过来。”芳菲是知道婉柔公主那个火爆脾气的,怕她说出什么过激的话,隔墙有耳反倒惹来更大的祸事,忙劝道。 可这不劝还好,一劝婉柔就更来气了。涵婕妤有孕她心里本就有些别扭,现在居然一点儿妊娠反应就让整个太医院的人围着她转,鱼儿这边病成这样居然不闻不问。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这宫里还不是她最大呢,凭什么她一个人霸着太医院,不让太医去别处瞧病了!” “公主请息怒。”芳菲腿一软就跪下了,婉柔身边的大宫女也忙跪下拉着她的衣摆不让她出去。 “你要是不想害俪芷帝姬,就不要去!”金美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口,对着婉柔厉声呵斥。 “娘。”婉柔一见金美人,立即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屋内众人忙向金美人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这个时候就不讲那等虚礼了。”金美人进屋也不说废话,直接就对邵嬷嬷道,“去年婉柔受伤时就是我照料的,多少还有些经验。不知可否让我看看帝姬的伤势?” 金美人是宫人出身,不像官家出身的宫妃,说是亲自照顾,其实不过是在一边干站着干坐着而已。上回婉柔受伤,据说金美人衣不解带在公主床边守了三天,想来是比其他人有经验。 “有劳娘娘。”邵嬷嬷站出来,恭敬地对金美人行了一礼。这会儿邵嬷嬷也是实在想不出法子了,鱼儿不肯退烧,又请不来太医,只能干等着着急。幸好金美人看在婉柔的面子上肯出手相救,如今也只有请她先试一试了。 说来金美人的年纪,比和帝还要大上几岁,早已不侍寝了。但是在沈菊桦来之前,她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嫔妃,掌管宫务。不过这两年她多数时间都在佛堂里念经,沈菊桦来了之后便将宫务交割清楚,从此专心礼佛,彻底不管事了。 这边金美人得了邵嬷嬷的应允,便在鱼儿床侧坐了。先用手测了测鱼儿的体温,然后掀开被子,小心地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伤口处置的很好,并未化脓,看着快要结痂了,依我看发热不是伤口引起的,怕是受了惊吓所致。”金美人一边说,一边给鱼儿把衣服穿好,然后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把带来的一小坛烈酒倒了一小碗出来。只见她用布巾沾了酒液,给鱼儿擦拭手脚腋窝等处。 芳菲等人从未见过这样治病的法子,起先都有些担心那烈酒碰到鱼儿的伤口。但见金美人动作十分熟练轻柔,且都小心地避开伤处,邵嬷嬷也在一边用眼神示意她们,便都安静地不出声了。 不到一刻钟,鱼儿两颊上的红晕开始退了下去,身上也没有下午那么烫了。这法子果然有效! “这是我们老家那儿的土法子,孩子小不肯吃药的时候常用的。不过今晚恐怕一会儿还要烧,你们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她擦一次,小心别碰着伤口。再给她喂点温水喝,明早要是能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金美人说完起身就要带着婉柔回去,邵嬷嬷等人忙行礼谢过送出去。金美人到了门口,又回头对邵嬷嬷轻声道:“你也不必谢我,陛下那日不也说了,从皇后娘娘那儿算,陛下算是俪芷帝姬的姑父,这么说,帝姬和婉柔还是表姐妹呢。都是自家人,互相照应着也是应该的。” 邵嬷嬷会意,忙又再拜了一次谢过。金美人这话状似无意,其实是让他们去求沈菊桦,她毕竟是鱼儿的亲姑姑,总得给兴帝一个交代。鱼儿万一到了明早还不好,去皇后那里还有一丝希望。 夜里邵嬷嬷又给鱼儿用烈酒擦了两次降温,幸而后半夜体温没有再升上去,五更时鱼儿终于醒转,所有人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芳泽不敢再给鱼儿用那个止痛的药丸了,虽然那药的药效最多只有三四个时辰,可她怕鱼儿再这么来一次,都快把人吓死了。没有止痛药虽说会比较难熬,但好歹是已经过了最难过的头几天,只愿主子这伤快点好吧。 太医直到鱼儿醒过来的次日下午,才慢悠悠地过来。诊了脉,换了几味药,拿了好处托在手上掂量掂量,丢下一句“好好养着吧”就又走了。把个芳华气得不行,却又不能当着主子的面抱怨。太医说主子之前发烧是气滞不畅,这会儿可千万不能说那些事,免得主子又受气。 鱼儿身上的伤先是痛,结痂以后又开始痒,真是把她折腾得不清。又痛又痒的,根本没法入睡,只有每次疲惫得实在扛不住时,才会昏睡一会儿。如此醒醒睡睡的,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夜魅之前听说鱼儿病危,本想当晚强行入宫,不过后来得到消息说人已经醒了,才取消了计划,一直等到半个月后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悄悄潜进来。这晚上正好是芳泽值夜,夜魅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人……二二。 芳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裹在夜行衣里还是显得圆乎乎的丫头,鱼儿也十分惊讶:二二那丫头只会捣鼓药,一点儿功夫都不会,夜魅要带着她一起进来,难度可是不小。怪不得今天夜魅进来时气喘吁吁的。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以为我愿意大晚上的被人拎着在屋顶上飞啊?”二二说着看向芳泽,“那个止痛丸才用了几天就出问题了,我不进来看看,能放心吗?” “那不是主子后来发烧了么……”芳泽撇撇嘴,鱼儿发烧昏睡的时候她确实有点怀疑是自己用药的方法不对,很是内疚害怕,不过后来鱼儿醒过来,太医也诊过说没事,才放下心来。 “你是不是告诉她了,你给她用了止痛丸?”二二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往外掏小瓶子,在鱼儿床头排了一排足有七八个。 “呃……开始几天没有,后来主子醒来那天晚上,她问我给她用的什么药,我就说了。那药丸能止痛安神,这不是你给我说的么?”芳泽反问道。 “怪不得……我说呢,怎么好好的就不灵了。”二二耸耸肩膀,摇了摇头很无奈的对三人解释道:“那药里加的安神成分有点特别,普通人吃完药也就睡着了不觉得痛了。但是如果是意志力特别强的人,知道自己服药后感觉到困顿,潜意识里就会去对药力抗拒,想要保持清醒,结果就是引起发烧之类的反应。”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头几天给她吃点止痛丸,药效要是过了就点她的睡穴,就是让她好好睡觉休息。要是醒过来,肯定会痛死的,如果痛得出汗,汗水碰到伤口也不好愈合。反正有给她吃养荣丸补充营养,饿不会坏的。” 鱼儿等三人听完,一时都无语默然。 二二不知鱼儿的身份,只当她是夜魅组织需要保护的一个对象,因为对她说话也十分随意。鱼儿素来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虽然说的话时常令人无语,但有时候还是挺有趣的。 说话间,她已经抓过鱼儿的一只手把脉,歪着脑袋诊了会儿,又换了另一只,“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思虑太重。我说你想那么多干嘛,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心事,不就是没做功课被你姑父揍了么?” ------------ 73第七三章 杀机 “咳咳……”夜魅赶紧拉了拉二二的衣服,这丫头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主子面前也敢造次。 “其实真的没什么的嘛,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二二又嘀咕了两句,然后从刚才掏出来的一堆瓶子里挑出一个,对鱼儿说道,“最近结痂太厚是不是很痒?你可千万不要用手抓,抓破了可不是玩的,还得重新再痛一次,到时候你就哭鼻子吧。喏,这是止痒的,一天两次,涂在伤口周围就行了。” 夜魅和芳泽对视一眼,心里都叫苦不迭,到底怎么才能让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闭嘴。 二二犹不自知,继续指着剩下的几个瓶子对芳泽道:“这些是用来祛疤的。等伤口的血痂脱落以后,每日取一小粒,以晨露化开,涂在肤色不均匀的地方。这里每瓶有三十粒,一共六瓶,等全部用完应该就差不多了。不过要完全去掉不大可能,但是只要不是趴上去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这话说的,也不看看主子伤的是什么地方,又不是脸上手上,还趴上去看……夜魅偷偷的看了一眼鱼儿,只见她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二二,可是主子这笑,咋就看着让人心里发毛呢。把二二带来果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夜魅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失策的决定,没有之一。 “好啦,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有热水喝吗?”二二指着旁边一个小房间问芳泽。那里原来是空着的,后来鱼儿受伤后就收拾出来用来煎药,里面有炉子,也可以烧点喝的热水。 夜魅松了口气,总算还有点眼色,知道回避让主子说事儿。 “你等一下”,芳泽正要带着二二去小房间,鱼儿却突然开口道,“芳泽,你把那日涵婕妤送来的两瓶药拿给她看看。” 芳泽依言取了那两个瓶子来,二二接过,打开盖子分别闻了闻,又倒了些出来查看成色,最后还把其中一瓶弄了些放到舌尖上尝了尝。 “这个应该是退烧用的,药头不重,还特地用蜂蜜盖掉了药味,可以给小孩用来内服。”二二指着她刚才尝过的那瓶,说道。 芳泽闻言点点头,“这些药是涵婕妤在主子受伤那晚上,让人悄悄送来的。送药之人还说了用法,只是那人并不是常来的那个,所以就没敢用。” “这两瓶药没有问题,且都是上好的,只怕太医院制的也没有这个好。只是这瓶金疮药……”二二又把另外一瓶里的药倒了些出来再次查看,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 “有什么话在主子面前但说无妨。”夜魅见二二看着自己,便道。 “如果我没有弄错,这药应该是我们启国影卫里的一位奇人所制。我以前有幸得到过半瓶,想研究这药的制法,可惜用光了还是没研究出这药是怎么配出来的。” 鱼儿和夜魅同时目光一闪,却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那这瓶就赏你了,拿回去好好研究吧。”鱼儿笑道。 二二乐呵呵地把药藏进怀里,跟着芳泽喝茶去了。鱼儿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沉声问道:“说说吧,你查到了些什么?” “这次的事情,原先和帝陛下只是责罚了泽王,并没有想要治主子的罪,只是令皇后严加管教而已。但是陛下在去瑞瑾堂的前一晚,他正和皇后在商量此事的时候,突然有人给陛下送了密报,称泽王欲密谋带着主子私自离开京城。陛下得报后大怒,急传泽王。不过奇怪的是那些人根本没往泽王寝宫去,而是直接往公主所而来,果然在路上截到了人。又有人证说看见泽王殿下从主子的书房窗口跳出来,还说了句……私下约定之语。” 鱼儿想起熊小喵那晚跳到窗子外头以后回头对她说的那句“你等我回来。”如今这话只怕已经成了铁证,这可真是百口莫辩,没有的事也成了有的。 “只怕给陛下的那份密报里头,时间地点都说得很清楚吧,而且我这里也应该早就埋伏下人了。”鱼儿冷笑,看来还真是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一次挑唆不成,再来第二次,一次比一次狠毒。 “确实,当晚宫中突然多了许多暗卫,我们的人手毕竟有限,且无法取得更多的内幕。只知当晚陛下亲审泽王,回来后余怒未平,欲下旨将主子和泽王殿下治罪。那圣旨原本已经写好盖印准备次日一早就发出去了,皇后娘娘冲去御书房,跪地哭求,陛下最后便把那圣旨烧了。” “你可知那原来的旨意上写的是什么?”鱼儿似笑非笑。 “这个属下不知,当时御书房内只有陛下、皇后娘娘,还有陛□边的富公公。只听见最后御书房的门开了,陛下从里面出来,丢下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拂袖而去。第二日一早,泽王就被秘密押解离京了,后来所谓泽王出宫的车驾其实是空的。不过此事做得十分隐秘,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属下也是几天后才得到的消息。” “死罪?”鱼儿不怒反笑,“可这活罪也一样能把人逼死啊……”若是换成个性子烈的,只怕回来就一条汗巾子吊死了。 “属下无能,令主子受辱,请主子责罚。”夜魅单膝跪地。 “你快起来!”鱼儿还在床上趴着坐不起来,只能勉力伸手去拉夜魅。伤口结痂后反而更不能牵扯了,一扯就痛。夜魅看鱼儿伸手拉她却失了重心,险些掉下床来,忙站起来把她抱住,“主子小心!” 鱼儿被抱回床上重新趴好,才摇摇头道,“那会儿御书房等处想来定是围得铁桶一般,根本传不出消息。就算是你有神通能提前告诉我,又能怎么办?逃出去――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们费尽心机安给我罪名,而且这一屋子人都会被连累。不逃,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咬咬牙忍过去了,只要人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翻盘。何况陛下也不可能任他们摆布,想来那日是一时气极,等过些日子他消了气,必定也会想想这事儿是不是巧合太多了点。” 还有一点鱼儿没说出来,和帝能够统一穆国坐到这个位置,必定意志坚定,怎会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沈菊桦去哭一哭,他就把已经写好盖了印的圣旨烧掉作废,这可太不合常理了。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和帝自己发现了事中蹊跷,但是他又迫于形势必须作出一副盛怒的样子。 如果和帝真是相信了她和熊小喵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管是活罪还是死罪,反正是关起门来打的,只要那板子上头做一点手脚,鱼儿现在一准是没命了。而且别说是鱼儿,帮他们传信的芳玉等人,那是一个也别想保住,可是现在除了鱼儿吃了点苦头以外,其他人都没事。而且熊小喵那边,真的疑了这个弟弟,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圈起来就好了,何必巴巴的把人往军营里送。西北大营,那可是穆国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军权。 “除了你刚才说的,还有其他什么消息没有?涵婕妤那边查得怎么样了?”鱼儿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那个厨娘,还有涵婕妤那边的事目前还没有全部查清。不过刚才那个药,倒是个重要的线索,属下会顺着这个方向再查一查。” 鱼儿闻言点点头,这至少说明,沈涵应该和影卫,或者是影卫里能接触到那个药的人有联系。 “不过属下在查涵婕妤的事情的时候,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那日主子身边的宫人去太医院请人,却是花了大手笔都没找回来人。那天实际上太医院值守的太医并没有全部去崇贤殿,在那边守着涵婕妤的只有两位擅长妇科的太医,另有一名医女。其他人都去了葆郡王府,说是葆郡王的一位姬妾和一位小姐吃坏了肚子,后来又说郡王妃着急上火晕倒了,又把别的不当值的太医也叫去了。所有人至次日过午方回。” 葆郡王?鱼儿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光亮。 这次如果和帝真的被人挑唆成功,盛怒之下杀了鱼儿,那么启国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穆国这边,和帝与泽王兄弟失和也是必然,泽王再一被贬黜离京,那最得益的岂不就是葆郡王了?何况和帝膝下无子,这万一要是……不过棋差一步,沈涵就在这个当口有孕了!虽然生男生女孩未可知,但是和帝大婚,后宫一下子充盈了,就算沈涵生的是公主,说不定也很快会有别的嫔妃传出喜讯,为和帝诞下龙嗣的。 有了这个变故,照理说葆郡王若真是幕后主使,应该按兵蛰伏,静观其变才对,干嘛弄这种把太医都弄自己王府里去这么招人眼球的事情? 鱼儿轻轻叹了口气,穆国这边的皇亲国戚看着少,其实关系也复杂着呢。其中必定有许多她还不知道暗流涌动,稍不小心就会像这次这样,被卷进去差点成为别人争皇位的牺牲品。 要是熊小喵还在就好了,至少还能悄悄找他问问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以后他们斗他们的,她小心点避开就是了。可惜现在这人被和帝弄去西北了,也不知道多早晚才回来。 鱼儿突然觉得,这才半个月没见面,自己竟然开始想念某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死了,不管怎么点更新就是给我500,一直500,换电脑都不成。但愿这次能更上 ------------ 74第七四章 琐事 鱼儿能下床以后就忙着开始抄写补功课。 之前没写好要重写的,受伤期间落下了要补写的,还有被和帝罚抄的十遍《女戒》。这么多东西,写起来还真不是个轻省活,何况鱼儿伤未痊愈,只能站着抄。 婉柔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一趟,看鱼儿要写的字还很多,便也在旁边令宫人铺纸磨墨要帮她写,可惜她开始练簪花小楷才半年,实在是写不出鱼儿那个样子,只得作罢。 不过临去时,婉柔要了两张鱼儿已经写好的字,道是要回去做样子照着写。鱼儿当时并未在意,只是过了七八日,她突然带了一卷东西过来,打开里面全是抄好的《女戒》,还是模仿鱼儿的笔记抄了整整三遍。 “谁帮我抄的?”鱼儿可不觉得婉柔有本事这么快就模仿她的笔记还抄了这么多,不过对比着当初婉柔借走的那两张,还真有七八分像,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婉柔有点小失望,不过随即就露出一个笑脸,“哎呀,我知道啦,我是写不出来的。是香儿写的,她一直问我你身子好些了没有,要是来不及,她再去抄两遍。” 香儿,就是那个在瑞瑾堂偷了鱼儿两张字的女孩子。鱼儿知道那丫头背书做文章是不怎么样,字倒是写得不错,想不到她模仿的能力也这样强。 “你替我谢谢她,算上这三遍,还有我手上在抄的这遍,再有一遍就好了。”鱼儿说着,把婉柔送来和自己已经抄好的叠到一起。然后便干脆放了笔和婉柔聊天。 芳菲上了茶点,鱼儿和婉柔两个便坐着聊天。婉柔见鱼儿座位上还垫着厚厚的两个垫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的伤,还疼不疼?” “厚痂已经脱掉了,轻轻坐下去不觉着疼。邵嬷嬷不让我出屋,其实我现在走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伤还是多养些时日的好,再说读书多没劲啊”,婉柔说着又转到另一件事上,“你身上的味道好香,真好闻。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用香啊?” “这哪是香,是我一个丫头老家的偏方,去疤的。还得每日用晨露来配,真正麻烦,倒是这味道,不像是药,却像是熏香。用的时日还短,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鱼儿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那里就算是留点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除了身边的丫头,别人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不痛不痒的,只要伤好了就成。可是身边四芳可不同意,每日天不亮就带着小宫女去采露珠,回来把药丸化开非要她涂上。偏偏二二配的那个药丸子奇香无比,早上涂了,到了晚上还余香缭绕。 鱼儿无奈,不过想想现在的身份已不同以往,不用再担心执行任务时身上有熏香不方便。这段时间也不去别的地方,身上带些香味也没什么关系。 待婉柔回去了,鱼儿回到书桌边上继续写刚才没抄完的字。说来这《女戒》,虽是每个读书的女孩子启蒙必读的书目,可若是真全照里头写的做了,别说是在后宫,就是普通的大宅后院也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那些德贤之名,说白了不过是说出来给人听,记下来给后人看的东西罢了。这会儿她抄书,抄得遍数多了,便也只当是练字,不去看那些内容。 鱼儿练字时常常都十分静心投入,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书房外头站了人,似乎正隔着窗户看她。 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公主所这边的暗卫比以前多了些,更何况现在是大白天的,能那么长时间站在窗户外头的人,这宫里只怕也只有一个。只是这人不让人通传也不进来,鱼儿便只当不知道,继续专心写字。 和帝独自在窗外站了一会儿,看着里面低头写字的身影,感觉不由自住的就会把她和脑海中那个印象里的人重合起来。明明她们长得……倒还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她是她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姐妹之间,大约总会有一些共性吧。可是总感觉这对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姐妹之间,性子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就想看一看便离开,但最后和帝还是走了进去。 “陛下。”鱼儿待和帝进门走了大概五六步,才恰到好处的放下笔,从书桌后面饶出来行礼。身上的伤让她的动作不似原先那么优雅,但依然十分的规矩到位。 和帝忍不住在她起身时伸手扶了一把,“身上有伤,就不必行大礼了。” “谢陛下。”鱼儿说完还是屈身行了一个礼。主子们通常说的那些免礼,以后不必行礼之类,不过是客气一下,要是当了真,那可就有麻烦了。 果然和帝只是说了一句,见鱼儿又行了一礼并没说什么,而是随手拿起旁边厚厚一叠已经抄好的字来看。 鱼儿心里有些紧张,那叠字最上面的是刚才婉柔送来的,字迹模仿的虽像,但是到了和帝那儿,十有八九还是要被看出来。 “快抄完了?”和帝边看边大致的数了数,余光看向那小丫头,却见她眼神躲闪了一下。 “是,还有一遍多。”鱼儿并未刻意掩饰。多年来揣摩上位者的心态,鱼儿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掩饰只会让事情更遭,倒不如流露出一些小孩子胆小心虚的样子,反倒让上位者觉得眼前的人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和帝显然是看出来了,但并没有揭穿,只是笑着又问了一句:“你很怕朕?” 鱼儿点点头,又慌忙的摇摇头,似乎又觉得不对,最后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 见她这样,和帝笑得更欢了。这小丫头的反应,让她想起婉柔,每次闯了祸就是这个反应。 是啊,这丫头比婉柔还要小一岁呢。和帝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若是清芫还在,他们若能生一个女儿,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丫头的模样。 其实不过才过去不到四年,就算真能有一个孩子,应该也没有这么大吧。可是和帝觉得这四年实在是太漫长了,就好似已经过了十年一样久。 和帝继续想着,他们的小女儿应该会和她长得有一点儿像,但是会更漂亮,和她一样沉静聪慧…… 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馨香,和帝回过神来,鱼儿正安静的微低着头在一边站着,似乎那香气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清芫从来不用熏香,和帝自然是知道缘由的。但就算个性再像,眼前这个小丫头也不可能再重复清芫的那条路。 身在皇家,虽然不受重视,但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也算是一件幸事吧。 “好好念书,要听话。”和帝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放下手里的那些字,给鱼儿丢下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踱出去了。 鱼儿来不及细想和帝话里的含义,忙着行礼恭送。 晚间,和帝派人给送来一个盒子。鱼儿打开,里头是一副紫玉的耳坠,另有几支以紫玉镶嵌的金发簪、钗。看这成色,似是用那对紫玉镯子余下的玉料所制。 鱼儿令人把自己收着的玉镯拿出来比对,连金饰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但是除了那对镯子,鱼儿对其他东西都没有印象。 这些东西和帝令人送来时没说是赏赐,因此也没有记档,只说是让鱼儿好好收着。 这算是和帝私底下送给她的?鱼儿仔细回想和帝白天来时说过的话,还有明显是出神的那一会儿,那神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但是往事也罢,故人也罢,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和帝现在把东西都送给鱼儿,大约也只是觉得那对镯子在鱼儿手里,便把剩下的也一起给了她,鱼儿猜测。 鱼儿的身体痊愈时已经快要五月,趁婉柔休息那日约了她一同去给沈菊桦请安。 天刚亮,中宫外面的空地上依然早就站了好多人。沈涵没有来,自从她有了身孕,沈菊桦便将她的每日请安给免了,让她安心养胎。 鱼儿和婉柔站在一处,和帝已经明说了鱼儿是皇后的侄女,摆明是把鱼儿当闺女养,这会儿她自然是和婉柔作伴。 沈雁还住在储秀宫,每天早上中宫请安她还是来的,就算不能进去,能在外面站一会儿兴许还能碰到和帝。当然,碰是碰到过几次,只是和帝都没正眼看过她就是了。不过今天沈菊桦的心情似乎是特别好,特意令女官出来把沈涵也宣进去,等进了水月殿一看,和帝居然也在。 这会儿已是春日,后宫嫔妃们穿的,那叫一个花红柳绿,比御花园里的花还美上几分。 请安毕,鱼儿静静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和帝用完早膳很快就走了,剩下的女人们顿时放松了许多,不再刻意的表现,说话也随意多了。不知怎的,大约是沈菊桦问了一句鱼儿身子可大好了,众人的话题就一下子集中到了鱼儿身上。 那日和帝去过鱼儿那里的事情,后宫已经差不多都传遍了,因此俪芷帝姬与泽王私通惹恼和帝的传闻不攻自破。又听闻鱼儿这边得了一个极好的熏香之法,便都想打听。 “俪芷帝姬身上的熏香果然好闻,只是我们也每日去采花上的晨露,怎么就弄不出这味道来?”因之前几人旁敲侧击都被鱼儿打哈哈混过去了,一个嫔妃大着胆子直接问道。 都是婉柔那丫头害的,她自从听说鱼儿去疤的那个方子要用晨露来配置,天天让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大清早的去御花园里采花瓣上的露珠,集一小盏给鱼儿送来。如今弄得后宫都当这是什么美容熏香的好法子,纷纷效仿,每日清早御花园里都是人头颤动,各宫小宫女都忙着采晨露。 “娘娘说笑了,那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宫人老家那边去疤的土方。因我前段时间功课偷懒领了罚,便把这方子找出来试试。一股子药味罢了,哪是什么熏香,倒是让各位娘娘见笑了。” 鱼儿不和她们绕圈子,也不避讳之前受罚的事,大大方方地就说出来了。众人看她答得坦荡,更是不疑有他,唏嘘几下便不再问了。 唯有沈雁撇撇嘴,状似自言自语,可声却说得老大:“被那样扒了衣裳打一顿,真是羞都羞死了,换我一定躲着不出来丢人现眼。” ------------ 75第七五章 来信 殿内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雁那边。 鱼儿也不言语,只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沈雁。穆国宫中规矩历来如此,宫杖、板子都要去衣受罚,别说宫人太监,就是主子们,包括婉柔在内,都被打过。只是有些地位的主子们受罚时会顾及她们的面子,不必当众受刑而已。因是祖上一直以来的规矩,穆宫中人也并不觉得如此处罚犯错之人有何不妥。但沈雁这话一出,婉柔立即红了脸,有些坐不住了。 “雁郡主既觉得不妥,不知有何高见?”婉柔不是个好惹的,直接就点了沈雁的名字问道。 “呃……”沈雁原想嘲讽鱼儿,没想到却是连着婉柔也一并得罪了,愣了一下才说道,“陛下圣明,赏罚公正,并无不妥。” 婉柔还欲再说,被鱼儿悄悄拉了一把,便不出声了。在沈皇后跟前与人争辩不管怎么着都讨不着好,虽然对方被和帝丢在储秀宫未得册封,可她还是皇后的陪嫁媵妾呢。真闹起来,就算大家都知道沈雁那性子,但也实在是不好看。 “陛下在功课上头素来就是要求极严的,纵使本宫去求情也未必有用。鱼儿已经吃过一遭苦头,婉柔也要引以为戒,你们两个切莫再调皮偷懒。”沈菊桦突然开口替沈雁打了个圆场。 鱼儿和婉柔两个忙向沈皇后行礼。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谨遵母后教诲。” 说来依沈菊桦往常的做派,早晨请安时不管后宫其他嫔妃们怎么折腾,她都鲜少开口表态。今日这般护着沈雁,在场的众人都有些琢磨不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有心思灵活的想到了涵婕妤的肚子上,之前和帝对沈涵极为宠幸,十日里倒有五日在她那儿。如今涵婕妤有了身孕不能侍寝,后宫自然是要雨露均沾,沈皇后抬举一下一直都未被宠幸过的陪嫁媵妾,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后宫嫔妃们之间要怎么折腾,那都和鱼儿婉柔两个没啥关系,看时候差不多,正打算随金美人一起告退回去,却不料沈菊桦突然开口道:“鱼儿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倒让本宫怪记挂的,不如留下来陪本宫用饭吧。” 鱼儿止步,福身称是。 沈菊桦将她单独留下来,想必是有话要说,这倒也在鱼儿的预料之中。就算只是做做样子,沈菊桦身为皇后,把沈鱼单独留下说几句话,安慰也好,教导也好,都是她皇后的职责所在。 宫人依次送上各式早点汤羹,接着又安静的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采之在旁服侍。鱼儿欲接过采之手里的活计,却听沈菊桦笑道:“你坐着罢,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那些个规矩,我吃饭也不用人服侍。” 采之拿了个大垫子给鱼儿放在凳子上,鱼儿谢过侧身坐了。 “多吃点,瞧你这病了一个多月,脸上的肉都瘦没了。过几日就要回去瑞瑾堂念书,你可得快点补回来。” 席间沈菊桦除了让鱼儿多吃点,竟是什么都没提,直到饭毕宫人进来收拾完杯盘,采之才领着人都下去了,殿内只剩下沈菊桦和鱼儿两人。 “陛下让我吃饭的时候不要训孩子。唉,你啊――原来以为你是最乖最懂事能让人省心的,结果一惹事儿最不让人省心。”沈菊桦撇撇嘴,口气里还有点抱怨的意思,“现在知道为什么挨打了么?” “知道了。”鱼儿连忙起身,恭敬的站着准备听训。 “好啦,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打你。”沈菊桦口气里颇有些后娘难为的意思,她还不到二十岁,却有了婉柔这么大的孩子管她叫母后,加上自己带过来的沈鱼,现在沈涵也怀上了,年底宫里又要多一个孩子。 “陛下把你和婉柔一样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虽然打了你,但也是为你好。你看去年婉柔偷跑出宫,抓回来一样挨揍。这次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也别多想,既然规矩如此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你也长个教训,你是女孩子,不管你和他有没有,大晚上的私下见面,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是”,鱼儿低着头,低声应道。沈菊桦绝口不提那晚的事,只是点到即止,然后轻描淡写的说成是长辈教训孩子,应该是存了保护的意思在里头。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回去好好念书,女孩子不指望能有大成就,但读书明理对你将来总是好的。” 沈菊桦这话倒是大实话。因和帝只有一个女儿,对婉柔教育极为严格,官宦人家因此也开始加紧自家女孩子们的课业,只道是皇帝喜欢有才华的女子。民间受此风尚影响,家中但凡有些余钱的,除了送男孩子进学,也会让女孩子认字读书。在穆国民间,能读书识字的女孩子,也能嫁得更好一些。 和帝既把鱼儿当成女儿看待,鱼儿来了之后没被纳入后宫,还梳着少女的发式,将来只怕也是要把她指婚嫁到宫外去的。兴帝只是让鱼儿随昭菁帝姬和亲,但穆国这边皇帝却是可以把宫中女子指婚给王公大臣的。想想沈鱼这般的容貌,不管沈菊桦是不是出于私心,她为鱼儿安排的这条路也许真要比留在宫里好得多。 鱼儿从中宫出来,径直去了崇贤殿,沈涵听说鱼儿来了,不用人通传自己就迎了出来。 及至回到屋内坐定,沈涵遣退众人,令萍儿去端茶点,自己先拉着鱼儿前后左右一通看,“哎呀,都瘦了,本来就没多少肉,现在这一病都快只剩下骨头了。你得多吃点,快点补回来。” “有吗?”鱼儿有些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脸,好像也没瘦得这么夸张吧。开头几天确实瘦了,可是最近几天不去上学,只待在屋里养病,又胖回来了。 “怎么没有?”说话间,萍儿已经端了两碟子点心和蜂蜜茶过来了,沈涵尤拉着鱼儿不放手,“你那天都快吓死我了,脸白得跟纸一样,又伤成那样,衣服裤子上还有血……” 沈涵说着,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那天她可真是吓坏了,鱼儿昏迷不醒,一边的婉柔就是哭,什么也问不出来。 “娘娘,你现在可不能哭。”萍儿忙拿帕子给沈涵擦眼泪。 “是啊,娘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一点问题都没有。邵嬷嬷说只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鱼儿也跟着劝道。 “哎呀,你也跟着她们打趣我。这里又没外人,你还这么叫。”沈涵收起眼泪,露出一个笑脸来。 “涵姐姐。”鱼儿也笑了。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但沈涵私底下还是原来那个性子,一点儿也没变。 两人重又归坐,萍儿将蜂蜜茶倒出两杯来,“如今我们这儿只有这个,太医不让喝茶叶。” “这个便很好。”鱼儿笑着点头,又问沈涵最近饮食可好。 “就刚开始吐了两三天,后来就好了,胃口还比以前好了,就是爱睡觉。”沈涵说着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边吃边对鱼儿说,“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萍儿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样,鱼儿满心狐疑的拿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天啊,鱼儿整个脸都皱了起来,立即拿起桌上的蜂蜜水灌了一大口,好半天才缓过来。这糕也太酸了吧,简直就是酸的倒牙! “有这么酸吗?我觉得还好啊。”沈涵奇怪地看着鱼儿,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丢进嘴里吃掉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沈涵拿过手巾擦了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鱼儿。 “给我的?”鱼儿接过来,信封上一片空白,封口用蜡封着。 “那家伙托我转交的,其实他离京的时候也有伤在身。”沈涵没提名字,不过鱼儿知道她指的是谁,“唉,你们两个啊,这次可真是把陛下惹得生气了。” 熊小喵居然托沈涵给她带了一封信,鱼儿感觉手里薄薄的信封就仿佛烫手的山芋,是收起来也不是,拆开也不是。 沈涵可不管这些,有些八卦的凑上来轻声问:“你和他,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鱼儿直截了当的答道。 “好么,我不问了。你看完了要是想回信,就直接交给我,或者交给萍儿也行,但是千万别被人撞见。总之你们两个以后真的要小心一点,下次再被陛下发现,可不是各打一顿那么简单了,只怕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沈涵张嘴做了个“葆”字的口型。 “涵姐姐,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鱼儿警觉的问道。 “哎呀,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我这边是绝对安全的,这个你可以放心。”沈涵打了个哈哈,又道,“不过你得想清楚,跟了他将来只怕名分上要受委屈,就算陛下肯把你赏给他,撑死了也只有一个侧妃。” 鱼儿没答言,也没追问,收了信告辞出来,脑子里被各种突然而至的线索填满,乱麻一般。 沈涵能够接触到影卫内部的药,她还有渠道帮熊小喵送信……鱼儿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影卫真的在沈涵手里,而她已经和熊小喵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她才帮忙送信。 又或者……鱼儿忽然又想起熊小喵说过沈涵不简单,让她保持距离的话。不行,得快点回去,这信带在身上恐怕是个隐患,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回去把信看过销毁掉。 鱼儿脚下步子不由快了些,却听得后面有人道,“俪芷帝姬,请留步。” ------------ 76第七六章 侍寝 “金娘娘。”鱼儿淡笑回头,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之色。 “帝姬若有空,不妨到我那里坐坐。”金美人面容安详,语气亦是淡淡的。 “那就叨扰了。” 金美人和昭宁帝姬都住在菁华殿,不过这会儿昭宁去御花园里逛了,鱼儿便直接随金美人去了她住的偏殿。 因金美人这些年来专心礼佛,她住处的布置也显得十分朴素雅致。有宫人上了茶水,然后安静的退了出去。 “我这里只有清茶,也不知帝姬是不是用得惯。”两人分主宾坐下,金美人端茶笑着说道。 “清茶便很好,娘娘这里供着菩萨,就连这茶也比别处更有灵性。”鱼儿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只是沾到嘴唇,并未真正入口。这是多年来在宫中生活的习惯,鱼儿现在除了在中宫和沈涵那里,其他地方都是不吃点心不喝茶水的。 放下茶碗,鱼儿起身郑重的对金美人行了一个晚辈礼,金美人忙起身侧身避开,“帝姬这是作甚?”鱼儿虽未得和帝册封,但她身为启国嫡出的帝姬,地位自然在四品美人之上,本不必对金美人行礼。 “鱼儿谢过娘娘救命之恩。”鱼儿坚持把礼行完才起来。 “不过是用土法退个烧而已。婉柔小时候也不爱吃药,何况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为好。”金美人十分巧妙且婉转的转了话题。 如此一个心思灵活之人,鱼儿这会儿更加肯定金美人不是简单的隐退避祸,而是以退为进。虽然之前一直掌管宫务,但她交出所有的权利之后,从此专心礼佛不问宫中事,不成为沈皇后掌管后宫的牵制。如此沈菊桦定会善待她们母女,将来婉柔的终身自然也多了一分保障。而她作为和帝第一个为他诞下皇女的妃子,对和帝的了解程度必是其他人不可比拟的。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侍寝,但和帝对婉柔宠爱有加,对金美人也是依然存有情义。 这样看来,那日金美人过来给鱼儿退烧,想必也是和帝的授意,不然她定是不会来趟这个浑水。 “听闻帝姬闲时也常抄写佛经?”金美人的话题不知不觉又到了礼佛上头。 “不过是抄一抄静心罢了,上头的意思却是不甚理解。”鱼儿有些惭愧道。 “帝姬过谦了,古往今来真正能理解得道之人又有几许?不过就是求个静心罢了。”金美人摇头笑言。 鱼儿但笑不语,在这后宫里头,真要是无欲无求,那就是见了鬼了。 “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帝姬的年岁和婉柔差不多。只是婉柔从小这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孩子,未免把她宠得太闹腾了些。我这几年倒有心想让她跟着我抄经静静心,可是这孩子就跟个皮猴子似的,压根就坐不住。” “娘娘说笑了,我是小时候身子骨不好,父皇送我去南边王淑府上养病,却是想闹也闹不起来。若是身子够好,我说不定也爱上树下河的玩呢。” 鱼儿没提自己的生母,金美人对于这位俪芷帝姬并非启国皇后亲生的说法也有耳闻,因此并未多提及鱼儿幼时之事,而是接着刚才自己的话道:“陛下也说,女孩子活泼些倒也没有什么坏处,只要别耽误了功课。我穆国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原也该学些骑射。如今天气回暖,陛下有意给婉柔请骑射师傅,帝姬现在身子好了,不如一起去。虽不求精于此道,出去活动一番强健身体也是好的,省的总是闷在屋里。” 两人随后又说些善恶因果之事,金美人有意无意间,多次提到世间事皆有因果,莫要心思太沉,不要多想之类。虽未直言是劝解鱼儿之语,但依金美人的行事做派,必不会说无用的话。她既然这样说,十有八九也是和帝的授意。 莫非和帝也觉察出鱼儿的个性太不像个孩子?想到之前太医和二二给她诊脉后都说她是因为思虑太重以致气滞,所以和帝才用这种方式,绕了一大圈让鱼儿放宽心别多想。 鱼儿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看样子和帝似乎真的是把她当闺女养了。只是鱼儿感觉除了白姨娘,身边的长辈似乎从未有人真正关心爱护过她,包括沈菊桦,表面上再和蔼可亲,到底还是隔着些什么。至于和帝,对于鱼儿来说,更多的是君,是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她命运生死的人。当然,鱼儿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置于生死边缘的危机之中。 她必须先想办法保护自己,甚至不惜动用手里的力量。 鱼儿一直等到晚上一个人时,才拿出白日里从沈涵处得到的那封信。拆开,果然是熊小喵那家伙的笔记。 信上倒没说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自己那边的情况,一切安好。让鱼儿自己保重,勿念。 谁要想你啊?鱼儿心道。随手把信纸和信封凑到蜡烛边上烧掉了。 看末尾的日期,这是在鱼儿受伤之后,想来熊小喵既然能送信回来,必是能知道鱼儿受伤的事。但他在信中并未提及自己的伤势,对鱼儿受伤更是只字不提。鱼儿不知熊小喵在离开穆宫前一晚到底与和帝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一时也摸不准兄弟两个的态度,自然也不打算回信。 收拾完这些日子写的字,鱼儿第二日便回去瑞瑾堂上课了。 该补的功课都补了,夫子收下鱼儿写的字,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令她回席好好听课。后来又看鱼儿将没来的这段日子里学的文章都自己念会了,十分的欢喜,直道是和帝英明,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把个鱼儿郁闷的半死。 学里果然准备安排女孩子们去学骑射,还打算专门去寻了一批合适的小马驹。大家有的兴奋,有的又有些担心,也有在家时已经学会骑马的这会儿便有些跃跃欲试。 鱼儿合上眼,回想原来的那个自己小时候初次学骑马时的情景,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应该比现在的沈鱼年纪还小,没有同龄人和她一起学,身边都是骑术绝佳的高手。师傅对她要求极严,她从马上摔下来过一次,后来就很快学会了骑术要领。 说起来,上辈子学任何东西,都几乎没有乐趣可言。一切都是任务,是使命,她都必须去做,而且要尽力做到最好。不像现在,有时候会小小的偷个懒,被罚抄的时候还有人帮忙一起写,然后又担心会不会被夫子发现……这样的日子,还有那些小孩子的把戏,鱼儿原先觉得十分鄙视,可是现在却觉得还挺有那么点意思的。 难道说是小孩子当久了,心态也跟着变成了小孩子。或许真的如金美人所言,世间事皆有因果,不必过于执着。上一辈子,不管沈清芫做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这一辈子,她只需做好沈鱼。活泼一点,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未必不好。 念书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又到了每旬一休去中宫请安的日子。 沈雁自然是也在,不过这次沈菊桦没让人专门出来请,沈雁却是直接跟着大伙儿进去了。待众人请安毕,她又单独出来给沈菊桦行礼听训。原是昨晚和帝在春华殿宠幸了沈雁,今早便下旨册封其为采女,赐住崇贤殿。 采女?这个封号不过秩正八品,排在八十一御妻之末,是后宫妃嫔之中品级最低的封号。通常皇帝只会把被临幸的宫女封作采女,若是官选进宫的,至少也会封作秩正七品的才人。沈雁这个采女,还真是比不封还糟糕,虽然赐住了崇贤殿,可是连偏殿也轮不到住,只能分到一间屋子,能贴身服侍的宫人更是少得可怜。 原本沈雁带来的人已经超出采女的配置,不过沈菊桦倒也没有为难她,毕竟是沈雁从启国带来的下人,便不删减了。不过其他嫔妃看向沈雁的眼神,那可就精彩多了,当然看好戏的居多。因婉柔和鱼儿在场,她们没说什么露骨的嘲讽之语,但神情姿态却是显得明明白白。 沈雁自己也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满脸的疲惫失落,鱼儿看她甚至连走路跪拜的时候,动作也不是十分自然,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中宫出来回公主所的路上,婉柔和鱼儿几次碰见有宫人太监聚在一处窃窃私语,隐约似乎提到了雁采女。但见婉柔和鱼儿过来了,忙都悻悻的闭了口不说了。 及至到了公主所附近,又见有两个小宫女凑在一起说话。婉柔一时好奇心起,拉着鱼儿躲到墙角后面偷听。 只听其中一个小宫女道:“听说昨晚上那个沈雁郡主侍寝时惹恼了陛下,所以今天才封了个采女。”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另一个急忙道,“据说还赐了避子汤呢,可是那个雁采女死活不肯喝,还哭闹不止。所以后来管事的公公就叫人把她挂起来了。” “挂起来做什么?” “就是把人倒着挂起来,用红花水洗那里,把那个洗出来呗。” “哎呀……那可真是……” 两个小宫女都羞红了脸,拉着手跑开了。 婉柔等她们走远了才从墙角里出来,原本以为是沈雁的什么好玩的糗事,没想到却听到这些事,婉柔连同跟来的几个宫人都红了脸。 好在鱼儿还算是镇定,拉下脸对跟来的人低声道:“刚才的事你们都只当是没听见,谁敢漏出去一个字,我和公主可保不住你们!” ------------ 77第七七章 中毒 沈雁经过这一遭事,终于消停些不怎么出来闹腾了。 沈菊桦那里,似乎并没有因为她抬举的人没有受到和帝待见而有任何不满。帝后之间看着依然是琴瑟和谐,似乎抬举沈雁只是沈皇后尽到义务罢了。 不过鱼儿这边虽然严令身边的人不许把听到的事情漏出去,可这事儿还是被沈皇后知道了。两个听墙角的小丫头被沈菊桦叫去好一顿说,然后回去各罚抄两遍《女戒》,抄不完不许吃晚饭。 鱼儿回到书房,认命的翻出刚收起来没多久的《女戒》开始抄。和帝和沈菊桦果然是两口子,连罚抄也挑一样的东西,最近鱼儿抄《女戒》都快抄得能背出来了。 婉柔看鱼儿已经开始抄了,便也不打算回去了,干脆让人另准备了笔墨,在鱼儿旁边和她一起抄。书房里静悄悄的,鱼儿平常写字的时候习惯自己磨墨,所以宫人们都站得远远的不打扰到她。 可是依婉柔那性子,实在是坐不住,平日里让她每日写一张两百字的小楷都几乎要坚持不下来,今天让她抄这么多字,真比揍她两下还难受。这不才写了不到半遍,就郁闷的放下笔,托着腮问道:“哎,鱼儿,你说母后把那两个人都弄到哪里去了?” 那天那两个说悄悄话被鱼儿她们听到的小宫女,事发之后就不见了。 “去她们该去的地方。”鱼儿头也不抬的答道,手上依然奋笔疾书。两遍呢,一遍就一千多个字,就算以现在这个速度,有没有晚饭吃都难说,鱼儿可不想饿肚子。 “该去的地方?”婉柔有些迷糊,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们已经……” “要是那天我不起好奇心,就不会害了她们了。”婉柔情绪有些低落,看上去比刚才被训话时还难受。 鱼儿不得不放下笔,耐心的劝解道:“她们错在不该嚼舌头说她们不该说的事情,和有没有被别人听到并没有多大关系。若是没被人听到,那是侥幸,若是恰好被人听到了,那也只能说是她们咎由自取。” “不过有些时候,不该看的东西不看,不该听的事情不听,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别人的保护。”鱼儿说完又提起笔接着往下写。 “你说的果然有道理。”婉柔又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说道:“母妃说你虽然比我小一岁,可是比我明事理,让我跟着你多学学,果然如此诶。” “你再不写,就要饿到明天天亮了。”鱼儿指指外面的天色说道。 婉柔朝窗外瞄了一眼,忙得也抓起来笔来赶紧抄。 因中间婉柔打岔,鱼儿直到戌时一刻才全部抄完。一看婉柔,才抄了一遍,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好似三天都没吃饭了。 鱼儿无奈,又不能丢下她自己先去吃饭,只得拿过一张婉柔抄好的,模仿她的笔迹替她抄一部分。 才写了一排字,余光瞥见外头有人端着东西进来。抬头,来人竟然是沈涵身边的萍儿。 “娘娘让奴婢给两位主子送些点心。”萍儿说着把两碟子糕点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又从一旁的壶里倒了两杯温水。 “可是母后说不抄完不许吃饭。”婉柔看看桌上诱人的糕点,又回头看看鱼儿,咽了口口水喃喃道。 鱼儿撇撇嘴,不说话。反正她已经抄完了,随时可以去吃饭。 “皇后娘娘只说不让吃饭,可没说不许吃点心啊。”萍儿有些促狭的笑着说道。 鱼儿莞尔,这话……只怕也就沈涵主仆才能说得出来。这会儿沈涵有孕,再说婉柔不是沈菊桦亲生的,就算处罚也是点到即止罢了。就算婉柔没抄完就吃东西的事让沈皇后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婉柔听说,如蒙大赦,也顾不得手上还沾着墨汁,抓起一块糕就咬了一大口。鱼儿想起之前在沈涵那里吃到的那块酸得她倒牙的糕,刚想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现在想想那块酸糕的味道,鱼儿感觉整个人都忍不住要一哆嗦。还是就这么饿着算了吧,一会儿帮婉柔抄完就有饭吃了。 萍儿看她不吃,立即就猜到了鱼儿的心思,忙道,“帝姬,这糕不酸,是甜的。” “是啊,是甜的,很好吃。”婉柔三口两口就把一块绿豆糕吃下去了,很没形象地灌了一大口水,咽下去,又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绿豆糕了!” 那是你饿急了吧,鱼儿心道。 婉柔把两样糕点各吃了两三块,直到把自己喂饱了,才漱了口擦干净油乎乎的手重新开始写字。鱼儿一块糕都没吃,就喝了两口水,饿过了头,感觉就不像刚开始那么饿得难受了。 可谁知这才写了两三个字呢,婉柔突然肚子一阵绞痛,皱着眉头叫了起来。 “痛啊,肚子好痛!”婉柔捂着肚子,额头上疼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了。这样子,可不像是装出来了。 鱼儿一边急令人去传太医,一边扶着婉柔到躺椅上侧卧。萍儿还没回去,见此情形也吓坏了,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 邵嬷嬷闻讯也赶过来,先查看了刚才婉柔吃剩下的糕点和喝过的茶水,让芳菲收到一边存好,不许人再去动。又把萍儿请到一间厢房里歇息,派了两个壮实的嬷嬷去陪着。说是陪着,其实萍儿自己也知道,这是把她软禁起来了,有主子出来定夺之前,邵嬷嬷是绝对不会放她出来的。不过她进宫这些日子,也是明白这里面的事理的,当即也不争辩添乱,安静地随人下去了。 等这一切安置妥当,邵嬷嬷才派了芳泽芳玉芳华三个分别去和帝和沈菊桦还有金美人那里报信。 太医此时还没有来,婉柔疼得直嚷嚷,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鱼儿虽然也已经猜到了那糕怕是有问题,但想来毒性并不会非常强,不然婉柔现在也没力气这么嚷疼了。可是看婉柔痛成这个样子,心里还是不好受,却是拉着她的手什么也做不了。确定不了那糕里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鱼儿也不敢随便给婉柔喂解毒丸, “婉柔,你现在除了腹痛可还有其他不适?”鱼儿接过宫女手里的帕子,替婉柔擦头上的汗珠子。 “痛,就是肚子痛。”婉柔快要痛得打滚了。 “我现在帮你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你相信我吗?”鱼儿说着,已经要过一盆水净了手。 “嗯。”婉柔点点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鱼儿。虽然肚子还在痛,鱼儿的年纪也比她小,可是现在看鱼儿和她说话的样子,让婉柔觉得安心不少。 “来,把嘴张开。对,就这样,我帮你按一下舌头跟就能吐出来了,你可别咬我啊。” 鱼儿说话间已经快速地用手指往婉柔喉咙底的位置按了一下,婉柔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当即就哇得一下,把刚才吃的糕点连同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鱼儿在一边躲闪不及,污物有一小半全溅到了她身上。 她顾不得身上的弄脏了的衣服,只扶着婉柔急切的问道,“你好一点没有?”婉柔吃完时间短,现在能差不多都吐出来,想来就算是中毒也会轻一些。 婉柔饿了一下午,这会儿刚吃完又吐了,只觉得从喉咙到嘴里都十分难受,用温水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无力地靠在鱼儿身上,轻声道,“好多了,肚子不痛了。” 鱼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太医也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的赶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面色铁青的和帝,后面跟着同样冷着一张脸的沈菊桦。 太医给婉柔诊过,确认婉柔公主已经无事,众人这才都放下心来。和帝令太医去验看邵嬷嬷扣下的那些糕点茶水,鱼儿便得空去把脏衣服换下。 等她换完衣服回来时,金美人已经把婉柔带回去休息了。 太医也已把那些糕点查验完毕,原来那碟子绿豆糕里面竟是被人下了泻药。不过幸而婉柔吃完没多久就全吐出来了,并无大碍,连药都不用开,只需接下来几日饮食清淡些即可。 鱼儿只喝过茶水,虽然太医已然确定茶水没有问题,但沈菊桦还是坚持让太医给鱼儿也诊了脉,确定她无事。然后才令太医退下,把萍儿叫来问话。 原来近段日子沈涵胃口极好,正餐之外常喜欢吃些糕点,所以崇贤殿的小厨房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常备各种糕点。今天沈涵听说鱼儿她们两个又被罚抄了,过了戌时还未吃晚饭,便叫萍儿拿两样糕点送去。 正说着,有宫人来回报,涵婕妤那里的糕点也全部验看完毕,并没有发现问题。这么说,就只送到鱼儿这来的绿豆糕被动了手脚。 可是泻药……若是针对鱼儿或者婉柔的,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最多让她们吃了拉肚子而已。这宫里一旦主子吃出了事,经手的下人一个也逃不掉,就算只是下人们之间互相陷害,也实在是损人不利己的招数。 这么说,这是冲着沈涵去的,只是不巧这碟子糕被萍儿送来了这里?而且为何只是泻药,现在沈涵最招人恨的应该是她的肚子才对啊。 鱼儿正在疑惑间,却见和帝突然盯着她,冷冷问道:“饿了那么久,你为何宁可继续饿着也不愿吃块糕点?” ------------ 78第七八章 罚抄 “涵婕妤娘娘那里的糕点都好酸的。”鱼儿皱着眉头实话实说。看刚才和帝问话时的神情,怕是已经有点怀疑到她身上了,这会儿还是老实点的好。 “是吗?”和帝扭头看下萍儿。 “娘娘最近喜食酸,有些糕点都做得酸了些,所以上回帝姬去我们娘娘那有些用不惯。”萍儿照实答了,也算是印证了鱼儿的话。 和帝没摇头也没点头,不置可否的模样。 “都说酸儿辣女,涵儿爱吃酸的倒是好事。”沈菊桦出来打了个圆场,“陛下,这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幸亏鱼儿机灵。她们两个孩子折腾了那么久也累了。依臣妾看,不如把萍儿等人带回去彻查此事,让鱼儿丫头早些歇了吧。” “也好。”和帝自然是听懂了沈菊桦话里的意思,这泻药的事涉及后宫阴私,不便在小孩子面前说太多。于是便起身准备和皇后一道回去,经过书桌边上时,和帝的目光突然看向上面摊着的没写完的字。 糟糕!鱼儿心里暗道不好,刚才婉柔闹肚子痛的时候,她正在模仿婉柔的笔迹帮她抄书,东西都还没收起来,这下全露馅了。 鱼儿自己抄好的那些已经整好叠到一边,和帝先把鱼儿模仿婉柔笔迹的那张拿起来看了看,又把旁边鱼儿用自己的笔迹抄的也拿来看了看。 “你的都已经抄完了?”和帝似笑非笑,“写得还挺快的,字也比以前有进步了。” 和帝还在耐着性子一张一张翻看鱼儿写的字,看得鱼儿是心里直打鼓,这位该不会又借着写字的事情打她吧? “不错,自己的抄完了还帮别人抄……看来你是上次的还没抄够。既然那么喜欢抄,那就再给朕抄十遍!”和帝见鱼儿可怜兮兮的,脸上满是委屈和害怕,方才满是阴霾的心情不知怎的就好了许多,“就在这屋里抄,抄不完不许出去。” 和帝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出门了,沈菊桦落后一步,在鱼儿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啊……真是不记打。” 鱼儿恭送帝后起驾离开,待起身时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哪里还有半点委屈害怕的样子。 “主子。”芳菲有些担心看着鱼儿,今天这事儿,可真是吓死个人。 “还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还在小厨房热着呢。”芳菲忙道。 鱼儿一点也没有又被和帝罚了的低落,反倒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一碗汤。不出门么,说不定塞翁失马,这是好事也说不定。和帝和沈皇后这一回去,只怕这宫里有一段时间都太平不了了。和帝只因为鱼儿帮婉柔罚抄才生气,看来是已经将鱼儿排除在怀疑的对象之外。这两天不让她出门,明里是惩罚,暗里却是保护。 吃完饭又写了一会儿字,鱼儿安心地跑去睡觉了。反正现在沈涵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婉柔也没事,鱼儿自己也已经安全的置身事外,那么其他人要怎么折腾都不管她的事,爱咋咋地。 鱼儿闷在书房里抄了几天《女戒》,说是抄,其实写过那么多遍,现在鱼儿已经能把全文完整的背默下来了。 既然已经置身事外,鱼儿当然要慢慢抄,除了不出房门有些憋闷外,其他都很好。 到了第五日晚上,宫里的警戒终于松了些,夜魅才得以进来见鱼儿。 “说说吧,宫里这事儿怎么样了?”鱼儿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这几天抄书抄得人都懒散了,希望泻药的事快点出个结果,她也好出去见见阳光。 “崇贤殿那边自从涵郡主有孕,就一直被影卫围着,他们警戒很严,我们的人基本上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不过这几日宫里头处置了不少人,连涵郡主身边的女官萍儿也领了宫杖。” 鱼儿边听边轻轻点头,沈涵和影卫有联系已经无须质疑,现在影卫派人保护沈涵的安全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样的守卫之下,居然让人在沈涵日常要用的糕点里下里泻药,这似乎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泻药对有孕的人有何影响?”鱼儿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鱼儿早就想问了,可是沈鱼现在的年纪,问身边的人实在是不合适,也只能等到夜魅来了。 “腹泻容易致孕妇滑胎,特别是月份还小的时候。”夜魅从来没把鱼儿当小孩子,直截了当地答道。 “原来如此。”鱼儿点头,原来这果然是冲着沈涵下的药,“你说……那药会是谁下的?” “依属下看,泻药要比红花麝香那些易于致人堕胎之物更容易拿到,而且不易引起他人怀疑。这药单下在绿豆糕里,且是在影卫的重重防备之下动的手,着实不正常。属下推断,这药要么是涵郡主自己下的,要么就是她知道有人下了药,且已经确定只是泻药,不会致人非命,便让萍儿送到公主所,故意把这事儿闹出来。” “涵姐姐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她用这个法子去除掉的对手,只怕这事儿是穆宫这边的人不想和亲女子生下皇长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鱼儿说着坐起来,“其他人可有受牵连的?” “金美人被软禁了。” “金美人?” “是的,应该是受到了这件事的牵连。不过和帝陛下还没有最后下旨,罪名也没有定。婉柔公主御书房外头跪了有五六个时辰,为其生母请命,一直到跪晕过去,陛下也没有见她。只是命人将她送回公主所,派了太医过去看看。” 谋害皇嗣,被扣上这个罪名,只怕是不死也要褪掉一层皮。和帝连婉柔都不见了,只怕金美人这次是难以善了。 这皇家果然最是无情。鱼儿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问夜魅其他的情况。 穆国这边,夜魅组织人员安置和产业扩展都十分顺利,倒是无须鱼儿过多操心。启国宫里却是不怎么太平,自从让人把钥匙在太子手里的消息带回去,兴帝和太子之间就一直摩擦不断。兴帝有次甚至在朝堂上训斥太子“目无君父”。蔡皇后从中调停了几次,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兴帝和太子这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林太后是早已迁去岭山了,林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大不如前。但是蔡家也因为太子与兴帝之间不甚和睦而受到打压,现今启国朝堂上倒是暂时获得了某种平衡。 “主子,那个厨娘的事情有眉目了。慢性毒药是蔡皇后在出发前就给她的,当时应该并没有让厨娘马上下药。但是主子走后,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要早日出兵攻打穆国,抢回启国女子,皇后恐太子操之过急,因此惹怒皇上,所以就让那厨娘开始下药。本来厨娘死后这事儿就成了无头公案,但是现在太子和皇上闹起来,皇后劝解太子时便漏了出来。” 竟然是蔡皇后。若是下药成功,见效也要数年之后,到时候就算能把鱼儿抢回去,那也是废人一个,不能再怎么样了……鱼儿闻言,不见恼怒,反倒是笑了笑。见多了面慈心黑的人,蔡皇后如此倒也不算意外。 送走夜魅,鱼儿又叫了芳玉进来,问她是否能联系上熊小喵的事。结果果然不出所料,芳玉尝试了几次,都没法与之前的线人接头。看来这条线早就被和帝发现并且已经切断了,芳玉现在尝试去联系的事,只怕也已经报到了和帝那里。但是和帝并没有再因此找鱼儿的麻烦,说明鱼儿现在是彻底的安全了。 “这样吧,明天我就可以出门了,我要去看看涵婕妤,你和芳菲跟着我一起去。” 经过了泻药事件,崇贤殿里少了好几个熟面孔,余下的也人人自危,唯恐自己手上的差事再出什么差池。气氛全不似之前来时的喜气洋洋。 见到沈涵,她这几日不见,没见长肉,反倒是比之前瘦了。最近也没听说她害喜,吃的也不少,看来这段日子是担了不少心事。 鱼儿打发芳菲去看看萍儿,沈涵在一边也忙道:“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这边也就她们两个是从小要好的,这会儿他们都不许我去看萍儿,说什么怕过了病气,我真怕她一个人受伤躺着心里难受。要是你今天不来,我都想派人去管你借芳菲过来呢。对了,你上次在用的那个香香的去疤的东西灵不灵?萍儿受伤后,有次起夜摔倒擦伤了脸,我怕她留疤。” “幸而这次涵姐姐和婉柔公主都没事,也算是万幸了。”鱼儿道,“那个去疤的药倒是有些效果,我回去让她们再配一些,过几日再让芳菲送来。” “这感情好。”沈涵终于露出一个笑脸。萍儿是从小跟着沈涵服侍的,主仆之间感情亲如姐妹,现在萍儿受伤,沈涵怀着孩子还满心记挂着她,倒也不枉萍儿一片忠心了。 等人都退下了,沈涵突然拉住鱼儿的手,满脸歉意,“鱼儿,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憋着我心里难受。但是你知道了可千万不要讨厌我啊。” “涵姐姐何必如此见外,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那我说了,你真的不能讨厌我。”沈涵拉着鱼儿的手又紧了紧,“其实那天我让萍儿送到你那去的绿豆糕,我事先就已经知道里面被人下了泻药了。” ------------ 79第七九章 冷宫 “你知道?” 这事儿还真让夜魅给猜中了,原来沈涵真的是事先就知道有人要对她下药。 沈涵见鱼儿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怕她真的生气,忙有解释道,“萍儿去你那之前我有嘱咐过她,肯定不会让你吃那个绿豆糕的。万一你取的是有问题那碟,就让萍儿失手把糕打翻,到时候再喂给宫里养的猫猫狗狗什么的,总之只要能把事情闹出来就好了。” “其实你还猜到我肯定怕酸不敢吃那个糕,对不对?”鱼儿脸上惊讶转笑。 “哎呀,都被你知道了。”沈涵也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也没料到婉柔会吃,不过还好你机灵,没真把她吃坏了。那你不生气了,是吧?” “我哪有生气”,鱼儿收起笑容,突然严肃起来,“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这件事情是陛下亲自在查,我也知道的不多。”沈涵摇摇头,继续道,“下药的是小厨房烧火的一个宫人,年纪不大,我们来之前,她原先是在金美人那里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 “难道真是金美人?”鱼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可能。金美人是宫人出身,娘家早就没什么人了,她只有一个女儿婉柔,自己地位稳固无需和人争宠。她与沈涵根本就没有利益冲突,何必搅和到皇嗣之争里面去?按说,在这件事上金美人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那个才是。 “只是一个粗使宫人,就算是以前在金美人宫里的,到底是谁的人也未可知。现在萍儿病着,姐姐在吃食上头可得更加小心才是。”鱼儿不便说太多,再说沈涵这里有影卫守着,但还是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我省的。”沈涵点点头,“不过刚才这些话,你就只当是不知道,可千万别到外头说去。看陛下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你参和到这件事里头。要是婉柔来找你,你也不要跟着她去替金美人出头啊。” “嗯。”鱼儿郑重的点点头。 从沈涵那里回来,芳菲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和鱼儿说,“萍儿的伤看着不像是宫杖打的,胸口背上手臂上都有口子,脸上也不是擦伤,倒像是用簪子之类的东西划的。” 听芳菲的描述,这伤怎么看着像被人刑讯逼供过……而且现在其他相关人等都只是被收押,并没有人被处置的,为何单单萍儿一个被定了疏忽之责?只怕这件事沈涵还是有所隐瞒,虽然把糕点往公主所送借机把事情闹出来是无奈之举,但她接下来是真的不想鱼儿被牵扯进去。 鱼儿沉吟片刻,沉声道:“既然涵婕妤说萍儿脸上的伤是擦伤的,你就当她是起夜不小心摔了。今日看到的事一个字也不要透出去,我们院里的人你也再去吩咐一遍,这事儿不许打听,也不许私下议论。” 芳菲应下了,自去吩咐。 下药的事三天后终于有了决断,几个涉及此间的太监宫人,包括那个最后下药的烧火小宫女在内,全部被当众杖毙。另有数十人因失职等原因被或是革职或是降级,也有领了宫杖挨打的。 婉柔站在鱼儿旁边,看着场地中间那些人被堵了嘴,用碗口粗的木棍一下接着一下打成血人,血污染了一地,吓得她脸色惨白。几次想伸手过来拉鱼儿的手壮胆,可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去。鱼儿一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悲无喜,平静地让婉柔感觉到害怕。 所有受罚的人中,只有萍儿是名义上因失职被责宫杖,但并未降级,也没有当众行刑,甚至连月俸都没扣。再一想萍儿身上的伤,鱼儿更加觉得此事蹊跷。到底是什么人严刑逼供了萍儿,她又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只怕鱼儿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宫里无论主子宫人,都经过了一场大洗牌,而金美人则成了最大的失败者。 几日后,和帝下旨,以“失德”为由,将美人金氏废去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婉柔公主交由皇后沈氏教养。 宣旨的时候婉柔也在菁华宫,自从金美人被和帝软禁,她就一直在这边守着不肯回公主所了。 金美人平静的接旨叩谢圣恩,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婉柔却是疯了一样摆脱要带她回公主所的人,大哭着扑进金美人怀里,“母妃,这一定是弄错了,父皇不会这么对母妃的!” “公主,以后不能再叫母妃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听皇后娘娘的话,不要闯祸。”金美人伸手轻轻擦去婉柔脸上的泪珠,让人将她带回公主所,自己则提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去了冷宫。 鱼儿晚上洗漱完了盘腿坐在床上听芳泽回禀白日里发生在菁华宫里的事情。芳泽见她闭着眼静静地坐了许久,还道是主子已经困得睡着了,却见鱼儿突然睁开眼,低声道,“你去芳菲那里支些银子,去冷宫帮金庶人打点打点。看看她有什么缺的,给她送去。她没有娘家,就算这些年有些积蓄也要留着给婉柔,只怕在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主子,这……”芳泽想了想劝道,“首领的意思,这事儿我们最好不要明着管。若是主子要帮金庶人,不如从夜魅那边的帐上支取银子,令人暗中送去即可。这宫里向来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是多费些银两。” “不必,这事我自有分寸。明日你们打着我的旗号去即可,不用刻意避讳人。” 芳泽闻言,颔首称是。服侍鱼儿睡下,自去找芳菲商量明日之事。 鱼儿躺着又想了会儿心事:谋害皇嗣是死罪,绝无任何回转余地,金美人被废的原因却是“失德”,而非“谋害皇嗣”。和帝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婉柔着想,另一方面怕还是有些情义在的。 萍儿的伤,沈涵的欲言又止,还有金美人被废时的平静异常,和帝对这次事件的处置疑点太多,但愿这次能赌对! 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婉柔一下子就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安静、乖巧,功课上头再也不偷懒、捣乱,就好像是大了好几岁。虽然她脸上还是时常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是再也没有鱼儿第一次见她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真心笑容了。 宫里的孩子,大抵都是这样被形势逼着长大懂事的吧。 每旬一休去给沈菊桦请安时,这日恰好和帝也在。今日朝中沐休,和帝便留在中宫用早善,沈菊桦把鱼儿和婉柔一起留下来用饭。 寂然饭毕,和帝考校了两个小丫头几个功课上的问题,婉柔最近学得用功,和鱼儿一样都答得不错。和帝甚是满意,又赞沈菊桦对两个孩子教导有方。 说完了功课的事,原想着该告退出来了,不料和帝突然瞪着鱼儿厉声问道:“听说你让人去冷宫给婉柔她娘送东西了?” “是。”鱼儿答得干脆,沈菊桦在一旁却是直皱眉头。婉柔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在一边站着表情有点呆。 “为什么?”和帝声音高了八度,“难道你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不许往冷宫里私自传递东西?” “知道。”鱼儿跪下来继续说道,“金庶人曾经对我有恩,所以斗胆让人去冷宫打点,给金庶人送些日常所需之物。鱼儿自知坏了宫里的规矩,请陛下责罚。” “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和帝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这么做是知恩图报,朕要是罚了你岂不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婉柔见鱼儿跪了,也跟着跪下来。她何尝不知道冷宫里缺东西,吃的都是不堪之物,有时甚至连一日两餐都保证不了。可是她又不敢去看望生母,也不敢给生母送东西,生怕再惹和帝生气。这会儿见鱼儿因私自送东西去冷宫而遭和帝训斥,便只能带着哭腔喊了一句:“父皇――” 沈菊桦见状忙劝道,“陛下莫要生气,鱼儿这丫头就是心眼实,一团孩子气,倒是真没有什么坏心。”接着又训鱼儿,“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金庶人那里要是缺什么东西,你该先来告诉姑姑,本宫自然会让人送去,不许他们克扣东西。你怎么能自说自话的就私自送了去,坏了规矩不说,让人看着也不像话。” “鱼儿逾越了,谨遵皇后娘娘教诲。”鱼儿忙叩首道。 沈菊桦训了一通,看和帝脸色仍未缓,只得狠了狠心,扭头对采之道:“去把慎刑司的嬷嬷叫来,把鱼儿那丫头带下去打五下手心,让她以后不许再胡闹!” 又要挨打……鱼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她也知道沈菊桦这么做,是怕和帝真的生气罚得太重。若皇后先开口罚了,不管轻重,和帝都不能再驳了皇后的面子。 但是鱼儿现在更在意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挨打,而是和帝的态度。要是和帝再不开口,而是一直这么绷着脸,只怕是真的被气到了。也就是说,和帝心里已经没有金氏的位置,那鱼儿这回的赌局怕是要满盘皆输。 ------------ 80第八十章 无题 慎刑司的嬷嬷一年到头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永远都是一张阴阴的脸,毫无表情,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鱼儿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来下去领罚。 婉柔见鱼儿又要被带下去挨打,突然伸手拉住鱼儿的一边胳膊,险些把鱼儿扯得一个踉跄。“父皇,母后,是我让她去送的。儿臣愿和鱼儿一同受罚!” “你胡说什么,挨打也要跟着一起去?”鱼儿低声道。看和帝的神色,今天这局怕是要赌输了,婉柔这丫头还来给她火上浇油。 “慎刑司那帮人又不是学堂里的夫子,让他们打完,你那手好几天都不用写功课了!”婉柔也压低了声,但是口气上一点也不示弱。 和帝看她们两个小丫头在下面嘀嘀咕咕,气得”啪“的一拍桌子,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婉柔和鱼儿立即低着头跪好不敢说话了,屋子里伺候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沈菊桦也站起来,“陛下息怒。” 和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慎刑司的人挥挥手,道:“行了,别打了,你们都退下吧。”低头又看看面前两个小丫头,“你们两个也起来。” 鱼儿和婉柔两个谢恩起身,婉柔依然是眼泪汪汪的。张张嘴,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只是委委屈屈地又喊了一句:“父皇……” “你要是想你娘了,以后每月都去看看她吧。”和帝终于脸色稍缓,柔声对婉柔说道。 婉柔听说,立即破涕为笑,忙得福身谢恩。 鱼儿抬头悄悄瞥了一眼沈菊桦,只见她脸上有一丝失落的神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平和的样子。 待鱼儿和婉柔两个回去了,和帝才放松下来,又摇着头叹气道,“感情这两丫头是姐妹情深,就算是挨打也要一起去,朕倒成了是非不分的恶人了。”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沈菊桦挥退殿内侍立的宫人,亲自扶着和帝在躺椅上斜靠下来,自己倚在一边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那两个丫头,凑到一块儿是闹腾了些,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陛下何必和她们动气。” 和帝闭着眼,看起来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沈菊桦见他不答言,便就继续说道,“金庶人早年是葆郡王府送进宫来的,虽然郡王府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但金庶人跟了陛下那么多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何况她还是婉柔的亲娘,小孩子哪懂这些,还只道是拆散了她们母女。陛下宅心仁厚,这么安排已是最好的了。” “阿泽给朕来信了”,和帝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睁开眼却没接沈菊桦的话,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他又和朕提了求娶沈鱼之事。” 沈菊桦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没出声,又接着帮和帝按摩。 “这事儿皇后怎么看?”和帝看来是定要让沈菊桦说出些看法来。 “鱼儿那丫头还小呢,依臣妾看,她八成是没意思。泽王托涵儿给她的信,也没见她回。”沈菊桦轻轻地笑着道,“毕竟没有亲娘在身边,难免有时候分不清利害轻重,臣妾以后定会好好管教,不教她再这般胡闹。” “胡闹?朕看未必。小丫头子年纪不大,心眼可挺多的。”沈菊桦松开手,和帝顺势坐起来,“阿泽给她留了人,只是现在那些人都联系不上阿泽那边,她怕是因为这个才不敢回信的。还有今天这事儿,应该也是她的主意吧,婉柔那傻丫头才没那么多鬼点子。” “陛下,鱼儿她……”沈菊桦听得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忙欲替鱼儿解释几句。 “你不用替她解释,朕心里有数。在宫里太单纯的孩子长不大,朕并没有说她这样不好的意思。若将来她和阿泽是真心互相有意,朕自然会给她一个名分。”和帝说着站起来,临出门时又突然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性子还真是像她!” 她……沈清芫,他果然是个念旧的人,到现在还忘不了她!沈菊桦用小指的指甲在手心抠了一下,不让自己脸上显出任何异样来。 和帝离开好一会儿,沈菊桦还在原地站着没动。其他宫人都不敢冒然进殿,采之端了一碗药进来,见沈菊桦还在那站着,便上前轻声道:“娘娘,陛下处理政事,怕是要晚膳时才有空。娘娘还是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这药要喝到多早晚才行?”沈菊桦嘴里虽嘀咕着,手上却已把药碗端起来,略试了试温度便爽快的一口饮尽了。 采之一边伺候着沈菊桦漱口,一边劝道,“太医说,娘娘这体寒之症,寒气是从胎里带出来的,还需多调理些时日。” “算了吧,不过是些说辞罢了。这怀不怀得上,也得看天意。”沈菊桦只漱了口,没拿采之递上来的蜜饯。 “娘娘这不是还年轻么,用不着着急。”采之左右看殿内无人,才又轻声道,“再说现在金氏倒了,这宫里也就涵婕妤有孕,到时候生男生女也不一定。就算是个男孩,娘娘想过继到中宫,陛下还能不允不成?至于现在那个俪芷帝姬,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她还小呢!” 沈菊桦没接茬,回头瞪了采之一眼。采之自知今日多言了,忙掩了口不出声,却听沈菊桦顿了顿说道,“陛下对鱼儿没那个意思。你没看见陛下看她的眼神,和看婉柔的一样。” “陛下是把俪芷帝姬当女儿看?”采之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见沈菊桦点点头。主仆两个便将这话题揭过不提。 却说鱼儿和婉柔一道回了公主所,鱼儿回自己院子坐下没多久,就见婉柔风风火火地过来了。不等人通报,就冲进来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鱼儿面前的桌上。 婉柔原还想着鱼儿会问她为什么,可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鱼儿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顿时气焰被灭了一半,但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说道:“刚才我也帮了你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你们启国人的银子我一个铜板都不会要,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去给我娘打点送东西。钱都还给你,我们以后谁也不欠谁!” “我们本来就谁也不欠谁。”鱼儿嘴角微翘,淡淡地说,“打点加送去的东西总共花了九十五两。芳泽,一会儿送五两银子到婉柔公主那去。” “沈鱼!你……”婉柔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太过分了……” “不是你说的要互不相欠吗?”鱼儿反问道,不等婉柔回答又说道,“不过公主以后不要再说启国人穆国人这样的话了,免得惹来麻烦。” “你……我们以后再也不是朋友了!”婉柔愤愤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跑了出去。 “帝姬,这……”芳泽在一边,有些担心的看着鱼儿。给金庶人送东西这事儿真是吃力不讨好,自家主子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落了不是,还差点又挨打。结果现在人家正主儿还不领情,跑来还钱说要绝交。 “还愣着做什么,人家还回来了就收起来呗。”鱼儿神色如常,似乎眼前的局面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一会你别忘了去送银子。我去送东西本就不是因为别人,只是我真心想要帮人而已。现在目的达到了,银子也没损失,岂不是很好?” 和帝今天不让人打鱼儿的时候,她就知道和帝其实已经心软了。虽然看起来金庶人的事只怕另有隐情,但不管如何,和帝心里还是对金庶人存有感情的。 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和帝其实也是想找个台阶下,婉柔和鱼儿这么一闹,正好是给了和帝机会。 下半晌歇午起来,鱼儿去沈涵那里,果然被她咋咋呼呼的好一顿说。自从沈涵有了孩子,鱼儿便觉得她一下子变了好多,虽然和鱼儿在一起时还和以前差不多,可是其他时候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所谓为母则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不是给你说了不要插手那件事么,你啊,真是的……幸好今天陛下心情好,不然又有你受的。”沈涵只留了鱼儿带来的芳菲在一边伺候着,其他人一概都遣了出去。萍儿还未伤愈,不能在跟前伺候,比起其他人,沈涵还是觉得鱼儿带来的芳菲更靠谱点儿。 “我知道嘛。其实真打了也没事儿,涵姐姐这儿不是有顶好的药膏,不碍事儿。还能偷懒少写两天功课。”鱼儿打着哈哈,这会儿她可不敢让沈涵担心事。 “你呀……”沈涵摇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成算的,大概也是看出来陛下对金氏还有些感情。不过这事儿到此为止,你真的不可以再插手了。也怪我,上次没把事情给你说清楚。” “涵姐姐所谓何事?”鱼儿也收起笑意,问道。 “金氏当年是郡王府送进宫来的。”沈涵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金氏的事情都告诉鱼儿,“你大概也能看到葆郡王近两年不太安分,泻药的事情虽然我也不是全部清楚,但是能确定和郡王府有关。陛下下旨将金氏贬为庶人,关键不在于是不是她让人下的药,而是要威慑葆郡王。还有你上次和泽王的事,怕是也有郡王府在里面推波助澜。” “我私底下探过口风,其实陛下并不反对你和泽王殿下的事,只是你现在还太小,陛下把你和婉柔一样看待,自然是在意你的名声的。”沈涵喝了口水又补充道。 “嗯,我省得。”鱼儿点点头。 “对了,那家伙又让人给你带了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题目了…… ------------ 81第八一章 骑马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鱼儿飞快地从沈涵手里接过信揣进怀里,然后让芳菲先出去看看。芳菲只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来是沈雁和沈荷起了争执。 她们两个?想当年在莫王府时,沈荷只是沈雁的小跟班,就算是嫁到穆宫,那也只能算是沈雁的陪嫁。可如今却是翻了个,沈荷的位份一跃反倒在沈雁之上。现在两个又住在一处,只怕以沈雁那性子,定是太平不了了。 “定又是雁姐姐去惹的事儿。三天两头的闹,上次的事就没让她消停几天。”沈涵撇撇嘴,叫人出去劝架,“她再不改改性子,陛下怎么可能翻她……等把陛下真惹恼了,有她好受的。” 沈涵原想说翻牌子,可是看看鱼儿,说了一半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荷儿是个明事理的,不管雁郡主有理没理,总不至于让事情闹得太过。”鱼儿低声劝慰道。崇贤殿内就数沈涵位份最高,要是真的下面的嫔妃闹得不像样,沈涵也会落得不是。 谁知话音刚落,外头的吵闹声倒是更响了,而且似乎有往沈涵住的偏殿这边来的样子。沈涵欲要起身出去看看,却被鱼儿按住了,“涵姐姐且等一等,我先出去看看,别让她们冲撞了你。” 上次泻药的事情还没完全查清楚呢,这要是谁再趁乱推沈涵一把,那可就糟了。 沈涵闻言,会意的点点头,留在屋内没出去。 鱼儿出门,果见沈涵带着两个宫人围着沈荷在叫嚷,沈荷的贴身宫人却是不在跟前。和莫王府其他的女儿不同,沈荷可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天生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此时被沈雁三个人一起围着,几乎是无力还口争辩,只是低着头眼含氤氲,更显得惹人爱怜。这姿态,要是和帝来了,只怕更有好戏看了。 瞥眼看一下门口的方向,果见和帝身边的太监在那探头探脑的。鱼儿干脆装出一副有些害怕,想劝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反正她年纪小,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不料沈涵主仆吵嚷了一阵,居然就动手推搡起来,眼看着沈荷要吃亏,鱼儿没法再在一边看好戏了,只得上前劝道:“荷宝林,雁采女,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荷见鱼儿过来,福身行了一礼,脸上神情依旧是委委屈屈的,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沈雁一听鱼儿叫她“雁采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对鱼儿行礼问安,直接抬高声指着沈荷骂道:“还不是这个小贱人,本就不过是个奴才秧子,现在居然想爬到我头上去……” “雁采女!”沈雁这话说得实在是不堪,鱼儿当即拉下脸喝止,“这里不是莫王府,荷宝林位份本就在你之上,雁采女你怎可对她无礼?” “我骂她怎么了,我还打她呢!她爹原本就是王府里的奴才,她是奴才生的,就是奴才秧子……”沈雁根本不听劝,竟是撒起泼来,又伸手要去打沈荷巴掌。 鱼儿见状,忙得侧身去挡。沈雁身边的宫人都是莫王府里带来的,从前鱼儿在王府住着时就时常跟着自家主子欺负鱼儿,这会儿到了穆宫也丝毫不把鱼儿当回事,直接就上来大力要把鱼儿拉开。鱼儿猝不及防,被一下子拉倒在地上。沈荷原想去扶鱼儿,却也被一起拖倒了。沈雁却是扬手打了个空。 “怎么回事?!”和帝突然走过来,厉声问道,“好好的怎么都摔了,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芳菲忙跑过来扶鱼儿,沈荷的贴身宫人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边扶自家主子一边低头回道:“回陛下的话,刚才宝林让奴婢去菁华宫借一个花样子,奴婢回来就看见主子摔倒了。” 鱼儿已经站了一起,芳菲替她掸灰,刚才她是坐下去的,倒也没怎么摔到,只是没料到沈雁主仆会如此嚣张罢了。掸完灰抬头却见和帝盯着她,看样子是想让她说说经过,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的话,方才我在涵婕妤处说话,听见外头有吵嚷之声。我怕有人在乱中冲撞了涵婕妤,便先出来看看。' 其实事情经过您比我更清楚吧,还要假惺惺地问我。鱼儿边说,边忍不住腹议。 和帝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荷眉头紧锁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似乎是十分难受的样子。只见她弱弱地喊了一句“陛下……”接着眼睛一闭,竟是歪在宫人怀里晕了过去。 “荷儿!”和帝一把抱起沈荷往她住的屋里去了,余人又是宣太医一阵忙乱。 沈荷一晕,鱼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毕竟刚才她是和沈荷一起摔倒的,便只得回了沈涵那里等结果。 “怎么回事,荷儿摔了一跤就晕过去了?”沈涵怀着孩子,这会儿也不方便过去沈荷那里凑热闹,忙拉着鱼儿问道。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刚才摔得也不重,再说我看她晕过去的时候脸色没变,眼皮还一动一动的呢。”鱼儿轻笑着答道,沈荷刚才分明就是装的。 “你也忒促狭了些”,沈涵听说沈荷没事,也露出了笑脸,这会儿她没法侍寝,总得抬举个人上去,沈荷得宠自然是比其他人要好。“你刚才哪里是去劝架,分明就是去火上浇油的。” “浇油也得是点的着的炮仗不是?”鱼儿继续笑眯眯的说道。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却是太医诊出沈荷也有喜了。只是时日尚浅,还不足一个月,刚才摔倒大人有些受惊,虽无大碍也需好好静养。 太医这说辞,其实就是人没事,只是鉴于沈荷装柔弱的状况,顺着她的意愿说两句而已。沈涵和鱼儿一开始听说沈荷有孕也吃了一惊,隐隐有些担心,但一听人没事,便都放下心来。 跟着沈涵去沈荷处给和帝道了喜,鱼儿便打算回去了。 及至门口,忽见慎刑司的两个灰衣嬷嬷架着刚才拉倒鱼儿的那个宫人要出去,沈雁从后面追出来拉着那宫人的手不肯放开。鱼儿见状,忙带着芳菲躲到影壁后头。和帝摆明了不会纳她入后宫,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撞上这些人再惹麻烦,搅进后宫女人们的争斗里。 因沈荷有喜,和帝也不想再追究沈雁的责任,只是令人将拉倒鱼儿和沈荷的宫人带下去处置了事。那宫人是从小跟着沈雁的,如今犯了事被带去慎刑司,自然是被处死无疑,区别只是会不会吃太多苦头。 鱼儿等了一会儿,一直等那宫人被堵了嘴带下去,沈雁也回去了,才从阴影里出来回公主所去。在路上走了约有一刻钟,听见慎刑司的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芳菲被吓得脚下一个踉跄,鱼儿停下脚步等她站稳,主仆两个才接着往回走,却是没再提刚才的事。 当日,和帝下旨将沈荷升为才人,秩正五品。沈涵则是直接从三品的婕妤,升为二品昭媛,虽同为秩正二品,但地位在却昭宁帝姬之上。两人都是因有孕而升的位份,其他嫔妃倒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悄悄感叹崇贤殿的风水实在是好。 这日晚间,和帝宣了沈雁侍寝,众人原以为沈雁搏出位终于有了些成效,却不想和帝事后直接丢下两个字“不留!”又道是沈雁口出恶言令人掌嘴,竟是连避子汤也没赐就走了。那些太监便知皇帝是彻底厌了这个雁采女,直接依照上次沈雁侍寝后,将她倒挂着狠狠地蹂躏了一番。接着又戴上特制的大手套打了她二三十下嘴巴。次日清晨沈雁被送回时,竟是连走路都几乎不能了,脸上更是肿胀不堪。 这些事宫内传得沸沸扬扬,鱼儿和婉柔这边就算是避讳着,也难免听到了些风声。沈雁又羞又气,身心俱损,不日便躺倒了。沈菊桦便以崇贤殿住着两位有孕的嫔妃,唯恐过了病气为由,直接将沈雁移去金庶人那儿养病了。 崇贤殿的事刚完,瑞瑾堂这边就开始热闹了。给女孩子们准备的小马驹终于都送来了,学里便正式开了骑射课,这头一天自然是先去马圈挑完马然后学骑马。 因这些女孩子,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才八九岁,因此给她们准备的马匹都是个矮温顺的马驹。鱼儿只看了一眼,便知那些马匹都只是给贵女们骑来玩的,根本没法和她以前的能上战场的坐骑相比。看其他女孩子都兴奋地跑去挑马,鱼儿也不挑剔,直接让人随便找一匹给她就成。 那看马的小太监听说最近这位俪芷帝姬风头正盛,且不说最近穆国和亲的女子多有得宠,涵昭媛和荷才人晋位时,这位俪芷帝姬也跟着得了赏赐。更何况她生得貌美,定然是有好前程,因此便可劲儿的巴结。不用人吩咐,就挑了匹看上去最漂亮的白色马驹过来。 鱼儿看那马,果然生得漂亮,纯白如雪,身上一丝杂毛也没有。因这白马在十几匹马驹中格外耀眼,女孩子都围过来看,还有胆子大的上前摸了两下。白色的小马驹似是受了惊,显得有些躁动不安起来。鱼儿不及提醒众人注意,就见婉柔从马尾的方向跑过来,“父皇早就答应我要送我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你这奴才怎么把我的马给了她了?” “小心,别去马后面!”鱼儿话音未落,那受了惊的马已经后脚一抬,朝着婉柔踢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会有大进展,嗯哼~ ------------ 82第八二章 早产 “哎呦――”旁边一个之前静静低头站着的小太监突然跳出来,挡在婉柔身前,却被那小马驹踢到了腿上,当即倒在地上抽着气呼痛。 在场众人都被唬了一条,婉柔也被吓到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瞪着鱼儿道:“你干嘛让马踢我?” “你到马后面了。”鱼儿面无表情的答道,蹲□检查那个小太监手上的小腿,“这怕是伤着骨头了,现在先不要动他,得找懂医的人来看看。” “公主有所不知”,刚才那个牵马的太监忙狗腿的帮鱼儿解释道,“若马儿发现身后目所不能及之处有异动,极易受惊。今日人多,公主又突然从马后跑来,所以才会如此。” 女孩子们中间发出一阵轻轻的嬉笑声,婉柔登时涨红了脸。自从金氏失势,穆国女眷也算是看清了形势,现在皇后得势,自然还是依附沈皇后比较好。这些女孩子也被家中母亲教导,要好好和俪芷帝姬相处,将来终身说不定还得靠她在沈皇后跟前美言几句。 至于婉柔这边,却是今非昔比,甚至有人敢这么当面嘲笑出声。 婉柔对这般世态炎凉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定了定神,有些愧疚的宣了太医过来给那小太监看看。 “既然陛下金口玉言在先,我也就不夺人所爱了。”鱼儿看了婉柔一眼,笑道。 “承让!”婉柔一点也不客气,一抱拳,直接让人把白色的小马驹牵走了。 鱼儿不在意的笑笑,另让人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匹。看刚才婉柔穿着骑装英姿飒爽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草原儿女的气势,反倒是沈鱼这张脸配上这身衣服显得不那么自然了。 当然,等众人上了马开始练习,却又是另一番情形。鱼儿原先就会,只是几年没骑马有些生疏了,不一会儿就找回了感觉,和其他几个在家就学过的女孩子小跑着练习去了。婉柔在宫里长大,从来没有骑过马,还得从头学起。她看鱼儿骑得那样好,便练得更加卖力起来。 自从开了骑射课,女孩子们每每下场练习都累得不行,倒也没空再互相折腾了。彼此相安无事,日子过的飞快,夏天过去,秋天转①38看書网要过完了。 到了九月底,沈雁早已病愈,让人去沈菊桦那里求了好几次。沈菊桦看她性子看着终于是收得差不多了,便将她从冷宫移回了崇贤殿居住。鱼儿早上去请安时见过她,看着倒没比原先清瘦,只是整个人的精神却大不似以往,全没了刚来时的傲气。 听说沈雁自打去跟着金氏居住,便也开始茹素念经,经了这有小半年时间,性子倒真的平和了不少。如今回到崇贤殿,每日晨昏定省都依礼去沈涵那里,一日都不落下,倒是规矩得很。 沈涵如今月份大了,懒怠走动,沈雁还时常陪着沈涵去御花园走走。有时还会叫上沈荷,看着倒还真是姐妹感情极好的样子。鱼儿对此原有些不放心,恐沈雁没安什么好心,但想到沈涵有影卫保护,和帝必然也是派了人保护沈涵,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如此,便只叫夜魅远远地看着就好,不必插手此事。 这日鱼儿上午骑马回来,本是觉得十分疲乏,可歇午时却怎么都睡不安稳,辗转反侧,最后干脆起来去书房写字。写了约有一张半字,芳泽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看鱼儿在写字,犹豫了下,还是出声打断了她:“主子,涵昭媛出事儿了。” “怎么回事?”鱼儿放下笔,抬头看向芳泽。她平日里写字时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宫人们也不敢随便打断她,今天芳泽这样冒冒失失的进来,想必是出了什么急事。 “涵昭媛在御花园里摔了,看样子怕是要早产。”芳泽说完,见鱼儿盯着自己,便不等她发话,把夜魅那边的消息一并说了,“今日歇午起来,涵昭媛、荷才人还有雁采女一道在御花园里散步。后来婉柔公主突然跑出来撞到了雁采女,雁采女手上的一串佛珠散了落在地上。公主踩在珠子上滑倒撞了雁采女,雁采女又撞倒了涵昭媛。昭媛身边的人没扶住,摔得不轻,当场就见了红。这会儿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太医都赶去崇贤殿了。” 鱼儿沉吟片刻没有说话,芳泽也低了头站在一边没出声。虽然鱼儿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但芳泽还是能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重了几分,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雁采女和婉柔公主现在何处?”鱼儿静默过后突然开口问道。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涵昭媛贴身伺候的萍儿,其他人都被看管起来了,等候陛下和皇后娘娘处置。” 鱼儿点点头,又不出声了,芳泽看她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算日子,涵昭媛现在才八个月,应该还有一个多月才临盆。民间有种说法,七活八死,方才涵昭媛那一跤摔得又不像是作假,只怕这事儿凶险。 报信的宫人又过了快一刻钟才来,鱼儿等那宫人来了,才带人一路小跑匆匆赶去崇贤殿。和帝面色铁青,坐在殿中不说话。沈菊桦脸色也不好,满脸的焦虑担忧,陪坐在旁边。殿内聚了几位太医,宫人、嬷嬷在内殿进进出出,接连端出的几个面盆里都是血水,看着就令人心惊。 鱼儿上前请了安,然后低着头安静地退到一边等着。这里和内殿只隔了一层棉布帘子,连里头稳婆和医女说话的声音都听得见,却丝毫不闻沈涵呼痛之声,鱼儿心内不由得抽紧了。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里头终于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有宫人出来回话,道是医女施针之后,涵昭媛已经醒转过来了。 沈菊桦听说沈涵醒了,轻轻舒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对鱼儿道,“涵儿已经醒了,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鱼丫头你先回去罢。” 鱼儿还未及笄出阁,留在血房自然是不好。沈菊桦这么说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鱼儿却眼泪汪汪的冲着她喊了一声“姑姑――”她没叫皇后娘娘,喊的是姑姑,看样子是不肯回去了。 “行了,让鱼丫头留下来吧。这个时候也没那么多规矩要讲究。”和帝突然开口道,招招手让鱼儿过去,“有朕在这里,涵儿不会有事的。” 鱼儿本就不是真哭,听和帝如是说,忙得把眼泪收了,点点头。旁边众人也跟着说些陛下“洪福齐天,涵昭媛母子定然平安无事”的吉利话。 沈涵从下半晌一直折腾到第二日破晓时分,终于艰难地产下一名男婴。孩子本就早产,又经过这一番折腾,被抱出来时已经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了。鱼儿也踮起脚尖看了一眼,那孩子因为早产,看起来似乎比别的孩子显得瘦弱一些,不过之前听里面的哭声还是挺有力的,细心照料着些应该是个健康的孩子。 和帝看着刚出生的皇长子,终于面露喜色,又问沈涵情况如何。谁料众人还未来得及恭贺帝后,却听里面产房内一个稳婆惊恐地大喊:“血崩了,不好啦,娘娘血崩了……” 血崩……和帝脸上徒然变色,欲要亲自进去看看沈涵,被沈菊桦死命拦住了。命人先将小皇子抱下去,又急令太医指导里面的医女给沈涵施针止血。 鱼儿看了一眼沈菊桦,眼珠一转趁乱便往产房里头钻。她如今练骑射,把以前的功夫也一起捡起来练,加上个子小,那几个嬷嬷根本拦不住她。 产房内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沈涵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床单褥子上却是鲜红的浸透了一大片。医女正在给她施针,但是沈涵却无半点好转的迹象。周围宫人稳婆等人俱是吓得一脸土色,连鱼儿进来了都没有发觉。 “别扎了,你这般毫无章法只会耽误救治!”鱼儿看那医女施针的手抖个不停,直接喝止了她。令她收了针,鱼儿上前侧坐在床头上,将沈涵上半身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取了丸黑褐色的药丸出来,让萍儿去倒水过来。 萍儿这才发现方才进来的是鱼儿,稍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好似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得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鱼儿结果杯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才小心地把那丸药放入沈涵口内,就着温水给她送下,又缓缓地抚她的后背,助她将药顺下去。直到确定沈涵已经把药服下,鱼儿才松出一口气,虽然她已失血力竭昏迷,但好歹还能自己吞咽。 幸好昨天装可怜留在这儿,不然若再晚一些,只怕真的救不回来了。 果然那药服下去不到半刻钟,便渐渐止了血。一刻钟后,沈涵面色回转,人也睁眼醒转过来,只是太过虚弱,还说不出话来。 “涵姐姐?”鱼儿唤了一句,沈涵眼珠子动了动,像是在寻找什么。鱼儿会意,忙道,“小皇子很好,已经睡着了。奶嬷嬷带着他在隔壁屋里。” 沈涵闻言,似是放心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鱼儿便和萍儿一道把沈涵扶回去躺好。抬头,竟见和帝与沈菊桦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鱼儿忙站起来,把床头的位置让给和帝。 和帝过去安慰了沈涵几句,突然转过身对着一屋子人厉声问道:“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 83第八三章 处置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方才头一个喊“娘娘血崩了”的那个稳婆吓得腿一软就跪下求饶,磕头如捣蒜。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可是求了半天也不见和帝有什么反应,那稳婆更怕了,突然又直起身子,指着那个医女道:“是她――开始娘娘神智还清醒的,被她扎了几针就晕过去了。要不是俪芷帝姬进来喝止了她,她说不定还要……” “鱼儿,是这样吗?”那稳婆还未说完,就被沈菊桦打断,忙闭了嘴匐在地上不敢出声。 “回皇后娘娘的话”,鱼儿没料到皇后会这么快就跳出来把难题丢到自己这边,顿了顿答道,“我进来时见昭媛娘娘已经失去神志,且流血不止,又见那医女神情紧张双手颤抖。我虽不懂医术,但恐她扎针不稳伤到昭媛娘娘,便令她收了针。” 中医针灸之术最基本的一点要求就是扎针时医者手稳心静,手一抖稍有偏差就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管那医女是因为沈涵有情况危急而紧张,还是心里有鬼,鱼儿喝止她都在情理之中。且鱼儿这话哪边也不偏向,说完她低着头站到一边。 她今天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保护沈涵母子的安全,现在沈涵已经救回来了,那些明显有鬼的奴才们要怎么处置,那就和鱼儿没啥关系了,她也不想沾得一身腥。 只是鱼儿这话一出,其他两个稳婆也都忙着指证那个医女,好推卸自己身上的罪责,连昭媛生产之前那医女施针不善以致昭媛难产之类的话都出来了。 “哦?”沈菊桦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医女,“你可知罪?” 那医女见事已至此,反倒不慌了,磕头认了罪,脸上的神情竟是不悲不喜,好似早有准备似的。 “念在你为皇家效命多年,就给你留个全尸。赐鸩酒罢!”沈菊桦言毕,就有两个灰衣嬷嬷将那医女带了出去。 “至于你们……”那几个稳婆看沈皇后三言两语就处死那个医女,还有些愣愣的,现在又见皇后将目光投向自己这边,顿时慌张起来,又忙得磕头。 “既然涵昭媛生产之前就看出那医女不妥,为何不出来禀报?若不是你们也一样包藏祸心,那就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留你们何用?”沈菊桦不搭理那些婆子的哀求,直接令慎刑司的人将那几个稳婆堵了嘴拖出去杖毙。 那几个婆子闻言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上,慎刑司的人进来拖人。其中有一个稳婆被拖到门外后,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沈皇后,你说话不算……” 只是那人话未说完就没了声响,大约是被堵了嘴。屋里屋外顿时都静悄悄的,没人再敢说话了。不管怎么说,处置那些人都是后宫事务,和帝至始至终都没有出言干涉沈菊桦。但鱼儿暗中观察和帝,似乎他在这件事上,也是想快刀斩乱麻,不想深入过多,只将那些人灭口了事。 鱼儿见沈涵面露疲色,宫人们却没一个敢出头说话,只得上前拉了拉沈菊桦的衣角,“皇后娘娘,涵昭媛累了。” 一边的嬷嬷见鱼儿开口,也跟着道,“皇后娘娘,涵昭媛刚刚生产完毕,想来极是疲乏。不如请陛下、皇后娘娘和俪芷帝姬一道先行回避,让奴婢们伺候昭媛换了被褥衣裳,好早些歇着。” 沈菊桦又嘱咐了萍儿几句,便与和帝一道带着鱼儿出来了。 “鱼丫头,你给涵儿吃的药丸,哪来的?”一回到崇贤殿正殿,和帝刚坐下就对着鱼儿问道。 鱼儿上前,从怀里把那个小药瓶掏出来亲手呈给和帝,用小得不能在小的声音说道:“我娘给的。” 和帝点点头,倒也没有追问,想来他对鱼儿的身世是心中有数的。 那小药瓶内还剩下两粒药丸,和帝打开看了看,随手递给旁边候着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医。 老太医十分恭敬的双手接过,倒出一粒药丸来细细看过,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最后小心地用指甲抠下一点儿放进嘴里尝味道。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激动起来,连拿着药瓶的手也抖个不停。 “陛下,此乃回魂丹!”老太医说着,把小药瓶盖好,恭敬地又呈给和帝。 回魂丹?!不说和帝与沈菊桦,连鱼儿也吃了一惊。 “当真?”和帝捏着药瓶又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老臣年轻时曾在师傅那里见过此物,只是这药的秘方为当年的捺月国皇室所有,如今却是不知下落。老臣原以为此药已经失传,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见到回魂丹,实乃托陛下之洪福。” 老太医掉了半天书袋子,鱼儿却只在听到“捺月国”三个字时心内一凛。 和帝思索片刻,道:“鱼丫头,这东西恐怕平常也用不着,还是朕替你先保管着吧。你看如何?” 鱼儿看和帝压根就没等她回答,就令人把小药瓶收起来了,哪里有半点征求她意见的意思。乖乖的福身称是,带着芳泽告退出来。 “主子,陛下也忒小气了些,见着好东西就忙不迭的自己要去了,这和抢的有什么两样?”到了避人处,芳泽忍不住小声抱怨。 “那东西已经用过一次,剩下的留在我们这里也是麻烦,还不如放在陛下那里。”鱼儿说着看一眼芳泽,见她还是有些愤愤,便又道,“既然你不怕麻烦,我那还留了七丸药,就交给你保管吧。” “主子……”芳泽无语,原来主子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已经悄悄留起来了。芳泽一时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却听鱼儿突然收了笑严肃起来。 “你去带话给你们头,让她尽快来见我。”沈雁和婉柔还被关着,这事儿还没完。沈荷再过几个月也要生产,只怕接下来宫里又不太平,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和帝在小皇子洗三之后才亲审沈雁等人,沈荷大着肚子,也被叫去问话。 不久便传来消息,沈雁“谋害皇嗣”,原该处死。沈皇后求情,念在她是涵昭媛的亲姐姐,小皇子还未满月,宫中也不宜再行杀戮。因此便留了她一条性命,只将沈雁贬为庶人,杖二十,打入冷宫,以此为涵昭媛母子积德祈福。余人均被处以宫杖,贬入浣衣巷为奴。 至于婉柔公主,和帝只是令皇后严加管教,竟是一点都未加处置。众人只道是和帝对这个长女还是宠爱偏袒得很,所以才舍不得罚。 鱼儿听说却是摇摇头:如果依和帝的做派,这次气狠了让人把婉柔关起来打一顿,给她个严厉的教训,只怕这事儿还有回转的余地。可现在却是明显的不闻不问,想来是彻底地对这个女儿失望了。加之最近又有了儿子,再过些日子沈荷也要生产,和帝把希望寄托在了年幼的皇子身上,不愿再在婉柔身上花心思了。 受罚的宫人们受刑的时候,后宫主仆除了当值的之外,全被叫去观刑,以儆效尤。因沈雁现在已经是庶人,没了品级,慎刑司的人自然不可能再给她留体面,直接就把她押来同其他宫人一起当众行刑。偏那排序的人把沈雁排到了最后,令她在那儿一边等,一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拉出去扒掉衣裙挨打。 这般羞辱一番再送去冷宫,沈菊桦这招明里是维护沈雁,实际上却比直接杀了她更狠。但回想沈雁一向以来在沈菊桦面前的放肆之举,有此下场也只能说是自找的。 沈雁在王府时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等情形,只是想到一会儿也会像眼前那些人一样受刑,便吓得面无人色。待轮到她时,早已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旁边两个灰衣嬷嬷架着被拖到中间空地上。几个人搭手把她往春凳上一按,一个贼眉鼠眼的灰衣小太监上来将裙子一掀,沈雁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忍不住骂道:“你放肆!” 那小太监是做惯了这等事的,压根就不理会沈雁的咒骂,直接伸手到她腰际处将亵裤一扒,一直褪到了膝盖以下。沈雁体态稍显丰腴,平常又极爱保养,此时在太阳底下更显得臀峰微翘,肤质白/皙,只是她现在再觉难堪也被按着动弹不得,不禁呜呜地大哭起来。 慎刑司那帮子人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挥起一棍子便往沈雁的臀上砸去。这宫杖不比板子,打一下就是宽宽的一道青紫痕迹。沈雁哪里受过这样的痛楚,眼泪鼻涕流得满面,又是哭又是喊,断断续续地叫喊着“我不是故意……” 不过十下,她背上臀上胫上□之处全无一块好肉,青紫肿胀不堪,破开好几道口子。 看来沈菊桦是真不打算取她性命,否则真的一板一眼打起来,沈雁现在可没那个力气这么哭喊了。等二十杖打完,沈雁虽还没晕过去,可也早就瘫在春凳上动不了了。灰衣嬷嬷上来随便替她整理了下衣裙掩住羞处,便将人送去冷宫不提。 观刑的后宫女眷纷纷寂然散去,鱼儿这才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侧目看一眼沈静她们,也是一脸的菜色。当年她们沈氏九人一同和亲穆国,如今沈雁却落得这个下场,虽说是她咎由自取,但旁人还是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鱼儿原还想着,沈雁身边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自己又受了重伤,恐怕到了冷宫那地方缺医少药,这个冬天未必能熬过去。只是没料到,沈雁当晚就趁人不备,拿了一根汗巾子自缢而 ------------ 84第八四章 托付 沈雁是个极重面子又好强的人,甚至还在众人面前说过,若是被去衣受杖便无脸见人的话。现在这般当众受辱,又没了封号品级打入冷宫,心灰意冷,想不开寻了短见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事儿看着总觉得有些蹊跷……是了,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鱼儿当年也是被和帝教训过的,挨打的滋味自然是记忆犹新。沈雁今天伤得可比鱼儿那时候重多了,伤在那地方只怕好些天都动不了,更别说下床了。沈雁受刑当晚就算羞愤欲死,也不可能自己起来吊死在房梁上! 沈雁已经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有人想要她的性命,难道是有人想要灭口?可是再一想沈雁这性子,压根就心里藏不住事,若是真有什么隐情,只怕受宫杖的时候她就说出来了。 看来这穆宫里,虽然表面上看着关系不及启宫复杂,可实际上这水深着呢! “小姐就是心善,看不得这些。其实这人没了也就没了,也省的在那地方受罪。”邵嬷嬷见鱼儿自从接到沈雁在冷宫自尽的消息,便神色有些古怪,一个人做在那儿发呆,似是有什么心事。 “嬷嬷,我没事,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些。”鱼儿摇摇头,轻声说道。 邵嬷嬷伸手摸摸鱼儿的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过了半晌,又突然说道,“回魂丹只能暂时帮人吊回一口气,但不能真正的救人性命。” 鱼儿闻言惊得瞪大眼睛,只听邵嬷嬷又接着说道,“你娘把这药给你的时候,只怕连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这药的特性。且回魂丹的药力无法叠加,用过一次,后面再用也没有效果了。” “嬷嬷的意思是说,涵姐姐她……” 邵嬷嬷十分肯定的点点头,“药力最多只能维持一个半月,最多两个月。”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这样算来,沈涵怕是熬不过这个年了…… “小姐若放不下,多去看看也无妨,只是别单独待着,就算涵郡主有什么事要交待,也务必留个人在旁边。”邵嬷嬷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嬷嬷,我省得。”鱼儿言毕,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 沈涵的身体果然如邵嬷嬷所说,就算有太医院各种珍贵的药材耗着,不但没有起色,反而一天天衰弱下去。怀胎之时总是劳心,接着早产加上难产,然后又产后血崩,沈涵的身子已经彻底被掏空了。 待小皇子满月之后,沈涵开始时常昏睡,而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怀孕时养起来的那些肉,很快就瘦没了。 沈涵醒着的时候,鱼儿去看她,她便要鱼儿给她讲从前在莫王府里的事情。只是她如今精神不济,鱼儿讲不了几句,就见沈涵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涵姐姐?”鱼儿试着叫了声,看沈涵没有反应,便替她掖好被角。一抬头,却见和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而且看样子似乎是已经在屋子正中站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陛下!”鱼儿起身上前,给和帝福身行了一礼。 “睡了?”和帝问道。 鱼儿点点头,知趣的准备告退,不料和帝又突然叫住她,“这段日子你有空便多来陪陪她,学里朕会让人去和夫子说的。” “是。”鱼儿忙称是,和帝已经转身往沈涵床边去了。鱼儿补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来。 和帝虽然对婉柔的关注大不如以往,但对鱼儿这边,无论是功课上还是练骑射都没有放松过。这次和帝主动提出让鱼儿不去学里,而是过来陪沈涵,大约也是料到沈涵已经时日不多了吧。 历来帝王之爱,多只是在女子貌美如花之时,等到人老色衰或是疾病缠身,便是失宠之时。如今沈涵病成这样,和帝还是几乎日日都来看她,想来他对沈涵还是有真感情在的。 到了腊月中旬,外头天寒地冻,沈涵的状况愈加不好,常常一昏睡就是一两天。鱼儿来了若是沈涵未醒,便在她身边陪着坐一会儿,然后去奶嬷嬷那里看看小皇子。那孩子虽然早产,可是现在被两个奶嬷嬷喂养地极好,白白胖胖的,醒来时还会咧嘴对着鱼儿笑,可爱极了。 只是那孩子越是可爱,鱼儿心里便越难受。沈涵极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可又不肯经常让人抱去给她看。说是不想让孩子过了病气,其实鱼儿也明白,她是怕看多了更加有了感情,到时候更会舍不得。 小年二十三,宫里各处张灯结彩准备过年,除了沈涵这里,别处俱是一派喜气。这日帝后都忙着祭祀大典等事,后宫品级高些的也都跟着去了。鱼儿轮不到,学里也放了,不必再去点卯,便早早的到沈涵这边来看看。 崇贤殿虽然也想别处一样作了过年的布置,可是从宫人们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到喜气。 萍儿迎出来,道:“娘娘知道今天是小年,早上醒来精神格外好,自己坐起来喝了一碗粥。知道帝姬今儿没事会早些来,正在屋里等着呢。” 鱼儿一听,心内不禁“咯噔”一下,沈涵病了这一个多月,可是极少有能自己坐起来的时候。萍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喜色,鱼儿顿了顿,低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那边再有两个时辰也该得闲了,你派两个人过去报信,太医院那边也叫几位大人过来守着才好。” 萍儿点点头,冲喜的东西早已经备下了,她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忙应声自去吩咐了。 鱼儿带着芳菲进屋,果见沈涵靠着一个大垫子倚坐在床上,身上换了新衣裳,头发梳了发髻,脸上也上了妆,显得气色极好。 “涵姐姐。”鱼儿上前,拉住沈涵的手,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梗咽。 “今天是小年,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来,坐下陪我说说话。”沈涵拉着鱼儿在床头坐下。萍儿不一会儿也回来了,屋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萍儿和芳菲两个。两人见沈涵要和鱼儿说话,便自觉地去外间门口守着了。 “这两天,我老是梦着雁姐姐,她在我梦里喊冷,喊疼……我总觉得她是找我来了。”沈涵说着,突然深吸一口气,顿了顿,道:“是我让人杀了沈雁。” 沈涵脸上的表情突然冷峻起来,不等鱼儿说话,又继续说道“她第一次进冷宫还能出来害人,我怕自己将来不在了,她会对艾草不利。” 艾草是沈涵给小皇子取的小名。 “我杀了自己的亲姐姐……”沈涵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语气里带着些哭腔,抓住鱼儿的手呢喃着,“我杀了她……还有你那个厨娘,也是我让人干的,她在你饭菜里下毒。我娘说杀戮终会有报的,现在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涵姐姐,你别这样。”鱼儿强忍住心内的震惊,反握住沈涵的手,另一手扶住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肩膀,“雁郡主本就逃不过这一劫,你只是让她少受些苦楚罢了。至于那个厨娘,泽王,还有姑姑那边怕是早就发现了,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会派人这么做的。” “你不用安慰我,因果报应,我省得。”沈涵靠在鱼儿身上喘了几口气,终于情绪平和下来,“你现在一定要想问我,我是哪里来的人手做的这些事。” 沈涵说着,往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样东西,放到鱼儿手里。 鸡血墨玉龙头戒!鱼儿看着手里的东西,差点就要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个东西,居然真的在沈涵这里。鱼儿先前只是怀疑沈涵同影卫有联系,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影卫就在沈涵手里! “这个就是传说中能调动影卫的龙头戒。想必熊小喵那家伙已经和你说过影卫的事了吧?”沈涵脸上浮起一丝令人莫测的笑意,“现在我把它给你了,好好收着。” 鱼儿手握龙头戒,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涵,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她之前从未见过。 “当年赵皇后在怀昭菁姑姑的时候被人下了药,昭菁姑姑自小就体寒,就算现在一直服药调理,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陛下已经答应我,等我走了以后,把艾草抱去中宫,记作嫡子。待他年满七岁的时候,就立为太子。” “呵呵,你一定很奇怪,别人也能生儿子,荷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为什么单单要立我沈涵的儿子?”沈涵脸上的笑意更甚,还带着些自嘲,“我就用你手里这个,和陛下做了交易。” “涵姐姐!你怎么可以……”鱼儿一时之间只觉心内五味杂陈,“你怎么可以这样糊涂!” “是啊,我是糊涂了。用影卫和陛下还有泽王合作,形同叛国……我是该死,可是若有一天,等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好前程,想他将来过得好,过得顺畅。”沈涵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那个位置有什么好,只要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 “我不知道当初这个东西是怎么到了我父王手里的,他知道雁姐姐那个性子靠不住,临行前便把这东西给了我,让我将来把这个交给我的孩子,带回启国去。只是现在艾草太小了,所以我现在把这个交给你,也不必再给那孩子,谁知道等他长大了又是怎么个光景呢?”沈涵说到这里,便有些气喘,歇了一会儿喝了一口水,又道,“你有了这个,就算不做别的,保住你自己还有艾草那孩子应该没有问题。我现在也不求你别的,也不是拿这个和你做交易,就是觉得东西交给你是最合适的。你和艾草,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沈涵说完这一句,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嘴唇渐渐失了血色,身子也不住地向下滑。鱼儿一个人扶不住她,忙得喊萍儿她们进来帮忙。 三个人搭手扶着沈涵躺下,沈涵方才说了那些话,已经累得没力气再说,只是尤拉着鱼儿的手,眼神也未从她身上挪开。 “涵姐姐,我答应你。”鱼儿收好龙头戒,伏到沈涵耳边,轻声道。 ------------ 85第八五章 雷霆 沈涵闻言,安心地合上眼,像是睡着了。鱼儿看她呼吸匀称,便放下幔帐宣了太医进来。 几位太医依次诊脉完毕,鱼儿随他们至外殿说话。 “昭媛娘娘现在景况怎样?”鱼儿一出来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娘娘这是……”几位太医互相看了看,推出一位年纪最长品级最高的回道,“依臣等之见,娘娘恐是回光返照。” 鱼儿并没有像太医们预料的那样斥责否认,只是沉思片刻,又问道,“还能拖多久?” “帝姬饶命,俪芷帝姬饶命啊……”那太医根本就没听清鱼儿在说什么,还只道是要问罪于他,吓得腿一软就跪下了,死命的磕头求饶。 鱼儿无语,也不再理会那耳聋目花的老太医,直接看向站在最后面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太医,“涵昭媛还能不能等到陛下过来?” 说来太医们最怕的就是碰上这样的事,某个贵主子大家都知道不好了,可是又不确定到底是哪一天,于是正好撞上哪天轮值的太医就要倒霉。这会儿被鱼儿问到的太医就是这样,此人年纪刚刚二十出头,名叫顾策,进太医院也没多久,谁知就碰到了涵昭媛病危。 这顾太医来的路上就道是这次完了,今天能保住小命回家啃老玉米就不错了,谁知又冷不丁的被鱼儿指名问到,愣了一下,反倒是镇定下来。毕竟是新人,想的少,说话顾及也少,便照实说道:“少则一个时辰,多……恐怕也过不了今晚。” “你叫什么?” “学生顾策。” 鱼儿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们继续在这儿守着,涵昭媛有什么情况随时会叫你们。还有”,鱼儿说着又看向崇贤殿伺候的宫人,“你们再派两个人去请陛下过来,务必等祭祀完毕就把涵昭媛的事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 宫人应声而去,鱼儿吩咐完了又回到内殿。 里间萍儿带着沈涵身边几个用惯了的大宫女伺候着。见鱼儿来了,萍儿便凑上来轻声问:“太医那边怎么说?” 鱼儿摇摇头,萍儿便会意地不再问下去了。 “刚才娘娘问,陛下还要多久才能来?” “我又让人过去请了,怕等那边完事儿过来还需一个多时辰。” 萍儿闻言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引了鱼儿至沈涵床前。 沈涵本就没有睡着,听到鱼儿进来的响动便睁开眼,张了张嘴想让鱼儿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却是发不出声来。 “涵姐姐,我已经派人去请陛下过来,不过还要等一会儿,要不要把小皇子先抱来?”鱼儿俯□,在沈涵耳边道。 沈涵眼神动了动,似是渴望又似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鱼儿明白沈涵的心思,她心里虽爱极了那个孩子,可是却不敢过于亲近,此时甚至是连抱来看一眼都不肯,大约是怕看了更加舍不得,倒不如就狠狠心不看了。 合眼躺了一会儿,沈涵睡得并不安稳,便又睁开眼来,朝香炉的方向看去。萍儿会意,取了沈涵惯常喜欢的熏香来点上。 玫瑰的甜香渐渐弥散开来,沈涵喜欢玫瑰的香气,这个鱼儿在启国时就知道了。还记得在启宫时,沈涵请众人喝玫瑰露,之后发现有人跟踪她和沈菊桦,那人身上便有一股子玫瑰露的味道。大约就是那个时候,鱼儿便开始觉得,沈涵也许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那么大大咧咧。那日应该是沈涵不放心沈菊桦和鱼儿独处去那等偏僻之处,所以才让萍儿跟了去。 萍儿?刚才是萍儿点的熏香,可是这味道似乎有些异样。因这屋里这些日子满是药味,那熏香又是萍儿亲自点的,鱼儿也未加在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出不对来。 此时鱼儿欲要开口喊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手上也没力气去取怀里的解毒丸来吃。眼皮重重地往下压,鱼儿唯有紧紧拉着沈涵的手,勉力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沈涵脸上似有一丝安然的微笑……随即便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沉沉黑暗中。 鱼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偏殿的软榻上,已近黄昏时分,屋内掌了灯,旁边守着的却是采之。 “帝姬醒了?”采之看鱼儿睁眼,忙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润润,接着又请太医过来给鱼儿诊脉,却是一个字都不提究竟发生了什么。 趁着采之去请太医的间隙,鱼儿伸手往怀里一摸,龙头戒不见了!果然,他们真的是冲着影卫来的。只是,究竟是谁算准了要在沈涵弥留之际把迷药下在她喜欢的玫瑰熏香里?莫非是穆国人……正想着,采之已经引着太医进来了,来的正是那个顾策。鱼儿忙收起思绪,装出一副刚睡醒十分迷茫的模样。 “涵昭媛怎么样了?”待那太医下去,鱼儿才出声问道。 “涵昭媛娘娘她已经……”采之话还未说完,鱼儿就一个挺身坐起来自己穿了鞋子就要出去,却因迷药过后的头痛眩晕弄得一个踉跄。 采之忙得扶住鱼儿,“帝姬,使不得。太医说你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现在还不能下地走动。” 鱼儿那里肯听,只是不说话,踉踉跄跄的坚持着往外走。沈涵没了,刚刚回到鱼儿手里的龙头戒也莫名其妙丢了,现在芳菲萍儿她们还在外面不知道景况如何,她怎么能安心在偏殿躺着。采之无法,只得在边上扶着鱼儿,生怕她摔着了。 走到崇贤殿主殿门口,隔着厚厚的门帘,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头却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鱼儿脚下步子丝毫未加犹豫,门口守着的宫人还没来得及阻拦,鱼儿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进去了。 和帝和沈菊桦都在,铁青着脸坐在上头。下面芳菲等人,连同崇贤殿当值的不当值的宫人跪了一地,另一边跪着的是先前在外面守着的几位太医。 殿内西侧柱子和地上都有血迹,却惟独不见萍儿。 鱼儿心内有种不好的预感,瞥了有血迹的地方一眼,然后便上前跪下给帝后行礼问安。 沈菊桦见鱼儿来了,不由责怪地瞪了采之一眼,采之也不好这会儿解释,只得行了礼退到沈菊桦身边站着去了。 和帝看见鱼儿,只是目光冷淡地朝她看了一眼,既不叫起,也没有问她事情的具体经过。想来当时屋里那么些伺候的人,外头又有太医候着,之后鱼儿又被迷晕过去,和帝想知道的事情,大概早在鱼儿来之前就已经问清楚了。 和刚才鱼儿进来之前一样,屋子里出奇的静默,没人出声,也没有人敢动一下。 又过了快有一刻钟,和帝扫了一眼下头跪着的宫人们,沉声问道:“你们都是伺候的涵昭媛的人,那个萍儿已经殉主以示清白,你们……可还有人愿意跟着一起去伺候的?” 那些跪着的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都低下头去,没有人出声。 “既如此,就都带下去,交慎刑司,听候发落。”和帝挥一挥手,早有慎刑司的人在外等候,便呼啦啦的进来拿人。 进到慎刑司,就算不死也会脱掉一层皮,更何况这些宫人们是因为这等事被送去的,涉及宫廷秘辛,就算不被定罪也十有八九要被殉葬。当即有人吓得瘫软在地上,被人拖出去。另有一个跟着沈涵从莫王府陪嫁过来的宫人,挣脱来押她的灰衣嬷嬷,喊了一句“涵主子,奴婢来伺候您了!”便也在还留着血迹的地方触柱而亡。 鱼儿听见后面“砰”的一声响,却是强忍着没回头看。殿内响起一阵极轻的惊呼,接着又恢复了安静。 慎刑司的管事太监,犹豫再三,上前凑到和帝跟前问道:“陛下,这俪芷帝姬主仆,该……”刚才和帝是对着下头跪着的人说的,可是俪芷帝姬可不比那些崇贤殿的宫人,他不敢擅自决断。 “当时在场的人,自然都逃不了干系。”和帝眼皮也没抬地说道。 “陛下,鱼儿还小呢,她能知道些什么?何况刚才她还中了……这身子还没恢复呢,如何受得了牢里的寒气。”沈菊桦自从鱼儿进来就几次欲言又止,这会儿却是不能再等了,忙得站起来阻止,“就算她当时也在场,臣妾把她带回去再好好问问就是了。” 和帝不理会沈菊桦,直接瞪了那慎刑司的管事太监一眼,令他拿人。那太监看帝后起了争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和帝的命令自然是要遵从,可是得罪了皇后和俪芷帝姬,只怕到时候她们秋后算账,自己也落不了好。正左右为难间,却见一位太医突然直起身子道了句“启禀陛下”,鱼儿一看,说话的是刚才给她诊过脉的顾太医。 “说!”和帝看了顾策一眼,丢下一个字。 “微臣方才未俪芷帝姬诊脉,从帝姬的脉象上看,恐有头痛目眩干渴之症状,宜静养。”顾策既没有说病因,也没有吊书袋子,只是简单的说了症状。 “呵,刚才也是你说的涵昭媛是因产后失血之症而薨?”和帝饶有兴致地再次看向顾策。 “是。”顾策这人到底年轻,脾气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道,“臣身为医者,说的只是病理症状,绝无半点虚言。” 和帝闻言,点点头,又呵了一声,不再搭理顾太医,而是又转向那慎刑司的管事太监,“朕说的话,难道你们都没听见吗?” 慎刑司的人无法,只得上来将沈鱼主仆拿下。“陛下……”沈菊桦急的快要跪下了,却听鱼儿突然大声喊道:“等一下,我要再看一眼涵昭媛!” ------------ 86第八六章 牢狱 鱼儿的声音猛然间在大殿内响起,带着一些焦急的尖锐,所有人都霎时安静下来。 “让她去!”和帝面无表情,却是允了鱼儿的要求。 两个押着鱼儿的灰衣嬷嬷松开手,鱼儿向着上头行了一礼,便自向沈涵的寝宫去了。那两个慎刑司的人连忙跟上。 沈涵的寝宫内静悄悄的,就好像鱼儿平常来的时候沈涵在睡觉一样。鱼儿一步一步往前走,在沈涵床前停下来。 床榻上的沈涵还和鱼儿昏迷之前看到的一样躺在那儿,脸上带着浅浅的满足的微笑。原来鱼儿没有看错,沈涵确实是笑着离开的。 “涵姐姐――”鱼儿蹲□,握住沈涵已经冰凉的手,眼眶里不禁热流涌动,却是努力地抽了抽鼻子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影卫丢了,小皇子那边一时也没有着落,甚至连鱼儿自己也被卷进了这场早已设计好的阴谋之中。这个时候她不能哭,还有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绝对不可以把时间浪费在哭泣这等没用的事上头。 “对不起,鱼儿无能,涵姐姐托付的事,现在我一件也做不到。”鱼儿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我与姐姐一道从王府进宫,然后又一道来了穆国。涵姐姐,你若在天有灵,便再等我一程罢。” 鱼儿说完,帮沈涵把手放回被子里,就像她睡着的时候一样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站起来,果断的转身就走,却是一头撞上一个人。 “陛下……”鱼儿仿佛被吓了一跳的模样,揉着鼻子叫道。和帝跟着她进来想要听墙角也就算了,居然还突然跳到她身后,真是的…… “你也想学那些宫婢寻短见?” 和帝冰冷犀利的目光看过来,若是平常人大约早就被吓得眼神躲闪不敢抬头了,鱼儿偏偏抬头看了回去,大声回道,“不!” 若此刻她再不强硬一些,那就说不定真的只有跟着沈涵去一条路了。 “那为何刚才要说那样的话?” “事情的经过,陛下连问都没有问就判定我有罪,要将我送进慎刑司大牢。那我现在除了这个,自然是无话可说。” “呵,呵呵”,和帝干笑两声,突然就收了笑脸,厉声喝道:“带下去!” 鱼儿已经比刚醒来时感觉好多了,使了巧劲甩开那两个嬷嬷的手,也没再对和帝行礼告退,直接转身就走。和帝看着鱼儿小巧却挺得笔直的脊背,忽的又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小丫头终于懒得在他面前伪装了,这般烈性子,实在是和她像得很呐。 回头再看一眼床榻上状似睡熟了的沈涵,和帝本欲伸手去抚起沈涵额上的一缕发丝,却不料突然急火攻心,喉间一股腥甜,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 鱼儿被带到慎刑司最里面的一间单独的牢房里,芳菲她们并没有和她关在一处。这里应该是用来关押犯了错的后宫嫔妃之处,平常用的并不多,因而也没有很重的异味。大约是沈菊桦已经事先吩咐了,这里的人没有怎么为难鱼儿,只是言语客气地将她请进牢房,道一句“得罪了”,锁了门便走了。 牢房内收拾得还算干净,确切的说是里面基本就没什么东西,除了墙角堆着的一堆干草。鱼儿上前在干草上剁了两脚,确定里头没有其他东西,便也不嫌脏,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地方平常不关人,自然是没什么吃食,连老鼠都不愿意在这里待着。 鱼儿对环境处所从来就没什么要求,当年在外头赶路时,有时夜宿的破庙还没这牢房好呢。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坐下来好好想一想最近发生的事,理一理头绪。 沈涵的事,鱼儿自然是派人去查了,只是不敢太过深入,以免暴露了自己这边的人。虽查到的内幕不多,不过自从沈涵有孕,那边一连串的事儿果然都是郡王府那边主使的,沈菊桦不过是知情之后又推了一把而已。 如今的状况,沈涵姐妹两个都没了,小皇子自然是归沈菊桦抱养,她似乎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可是依和帝的性子,怎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不过帝后之间的那些事鱼儿现在可没空去细想,反正中宫无嫡子,沈菊桦想要稳固地位就要保住艾草那孩子。再说和帝现在可就这么一个皇子,也不会允许这孩子有事的。再不济鱼儿还能从夜魅里头派几个人去保护小皇子,总之艾草那边她现在不担心。 至于夜魅那边,鱼儿早已吩咐下去,不管发生什么,没有她的命令都不许轻举妄动。何况除了影卫之外,现在的事还在她的预料之中,有人想要借沈涵的死陷害于她。二二甚至连假死药都帮鱼儿准备好了,不过依现在的状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这会儿让鱼儿苦恼的是,萍儿在她昏迷的时候就殉主了,鱼儿甚至不知道萍儿是怎么死的。而萍儿一死,迷香的事便断了线索,到底是什么人从她这里拿走了龙头戒? 可能是在屋内的人都被迷晕后,有人潜进来偷的;也有可能是在帝后来了之后,想来当时定是一番忙乱,有人趁乱得手。 只是现在从和帝对鱼儿的态度来看,似乎更像是试探,而不是迁怒。不然今天鱼儿这般顶撞,和帝必定更加震怒,不当场杀了她也会给她点苦头吃,绝不是就这么关起来了事。 难道说,拿走龙头戒的不是和帝的人,所以和帝自然就疑到最后和沈涵在一起的鱼儿身上。他把鱼儿关起来,只是想试探一番,到底有没有人来会来救她? 思及此,鱼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幸而她事先嘱咐了夜魅,就算她被抓也不许擅自救人,不然丢了影卫不说,连夜魅也会赔进去。 不过影卫怎么会到了沈涵手里,这事儿鱼儿总觉得她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且不说当年知道知道影卫只有林太后和启兴帝,莫王并不一定知道,就算他知道,影卫也没有那个可能直接投奔他。若说是林太后给的,那样只会惹得兴帝和莫王兄弟互相猜忌,太后断然不会这般行事。再者莫王虽无嫡子,可也不是没有儿子,又怎会把影卫交到一个要和亲异国的女儿手里? 如此看来,沈涵应该是从别处得到的影卫,可是她却至死都不愿说出来,想来是想隐瞒或者保护什么人。只是现在龙头戒再次失踪,一切谜团都得等到找到影卫后再解。 鱼儿在慎刑司的牢房里待了两夜一天,期间有人送来四顿饭,一床被褥子。吃食鱼儿自然是不敢碰,用着半旧的被子坐了两个晚上,也不敢真睡,只能在熬不住时稍稍眯一会儿。不然这时节,夜里又没有火盆,真睡熟了定会着凉。 到了第三天清早,冬日的阳光从牢房上头的小窗射进来,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鱼儿蜷在被子里不想动弹,腿似乎冻得有些麻了。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五更的时候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此刻醒来便觉得有些鼻塞。 这鬼地方,可千万不要生病才好。昨天忍着难闻的药味吞了两颗养荣丸,鱼儿这会儿倒也没觉得明显的不适,只是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和帝总不会一直把她关在这儿过年吧? 牢房外头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串脚步声,还有钥匙撞击的叮当声响,大概是狱卒又来送饭了。虽然鱼儿不动那些吃食,可慎刑司的人还是一顿不落的给她送来,等半个时辰再把凉了的饭菜收回去。 只是今天,那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鱼儿腾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跺了跺麻木的双脚,稍稍活动了一番。刚才坐着还好,这会儿站起来,还是能感觉到体力有些不支。 片刻功夫,那狱卒已经到了鱼儿牢房外头,却是仍只有一个人。开了门,放下吃食,竟是没上锁就走了。鱼儿警惕地看下走廊,一个人影忽的从阴影里闪出来,若不是她早有准备,定会被惊得叫出声来。 “熊小喵,你怎么来了?”鱼儿许多未曾说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今天都腊月二十五了,难道你要我一个人待在西北过年?”熊小喵原先想说的“你还好不好”彻底地被他咽回了肚子里,转而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糕塞到鱼儿手里,“这里的吃食是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什么也不吃啊,饿出病来怎么办?快吃,快吃,你看你都瘦了。” 鱼儿看看手里的栗子糕,又抬头看看熊小喵,没动。 “怎么,你连我都信不过了?”熊小喵随手抓起一块糕丢进嘴里,三口两口吞下去,“现在可以了吧?快点吃,吃完我有事儿和你说。” “有水吗?”鱼儿终于开口了。自从进了这儿她就没喝过水,再这么下去她不是饿死,而是要干死了…… “有有有”,熊小喵恍然大悟状,忙得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壶递过去。 喝过水,吃完糕,鱼儿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熊小喵看她脸色不似刚进来时的苍白,也放下心来,顿了顿,张了张嘴,却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来,是不是想问我龙头戒在不在我这里?”鱼儿看他欲言又止,便先开了口,“涵昭媛临终时确实把龙头戒给了我,但是后来又丢了。” “丢了?!”熊小喵瞪大眼睛看着鱼儿。 ------------ 87第八七章 回归 “你说龙头戒丢了,怎么丢的?”熊小喵也顾不得问鱼儿是怎么猜到他心思的,注意力全被龙头戒丢失这件事吸引过去。 “有人在熏香里做了手脚,我被迷药熏晕过去。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偏殿,龙头戒也丢了。其他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吧?”鱼儿面无表情的说完,看着熊小喵。 “居然是这样……”熊小喵听完,若有所思,忽的回过神来,一把拉起鱼儿的手就要走。 “喂,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先离开这鬼地方!”熊小喵的手抓得很紧,鱼儿使了点劲却没能甩开他,“影卫根本就不在你手里,除了我难道你还指望别人来救你吗?” 熊小喵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不行!现在不能走。”鱼儿手上那点儿功夫对付宫里的嬷嬷还行,到了熊小喵这儿到底是人小力单,压根就挣脱不了他的手,只能用另一只手拉住一根围栏,“要是这么走了陛下知道一定会很生气。” 再说就算出去了,这可是在宫里,他们两个能去哪?想到上次不过是道个别都能被有心之人说成是想私奔,那这次岂不是更加说不清了。这个节骨眼上,鱼儿可不想做这等明显是授人以柄的事。 “这里的人我都搞定了,没人会拦着,皇兄现在忙着呢,他不会那么快就知道的……”熊小喵话未说完,就听走廊里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好小子,来,你给朕说说,你都搞定了谁?”和帝干笑两声走过来,鱼儿在心内暗叹,这次又要被这莽撞的臭小子害死了。 “皇兄?”熊小喵愣了一下,立即低了头跪下了。鱼儿本不想跪,无奈被他拉着,也只得一道跪了。 和帝挥退众人,瞪着熊小喵看了一会儿,才道:“阿泽,你小子出去大半年真是出息了啊。你这是想劫狱?要是朕不来,你打算带着她从这里出去了,然后怎么办?” “皇兄……”熊小喵终于想起自己还拉着鱼儿的手了,赶忙放开,对着和帝磕头道,“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所为,皇兄若要惩处,只罚我一人既可。这事儿和鱼儿真的没关系,皇兄您不要再罚她了。” “哼,看来朕上次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和帝边说边从熊小喵面前踱过去,在鱼儿跟前站定。 “看起来,还是鱼丫头了解朕的心思啊,知道朕来了一定会很――生――气。” “鱼儿不敢妄自揣测圣意。”鱼儿语气淡淡,答得不卑不亢。看她神情,虽略显虚弱,却是坦然得很,全不似一边的熊小喵掩不住的担心和紧张。 “呵呵,绝食……”和帝看一眼一边放着的没有动过的吃食,又看一眼鱼儿,“小丫头,你说你不敢揣测圣意,这么不吃不喝的,难道不是想让朕亲自过来一趟么?” “皇兄,这些吃食粗糙不堪,看着就难以下咽,鱼儿她不吃……”熊小喵忙着要帮鱼儿辩解,却被和帝一眼瞪去,悻悻的闭了嘴。 “我怕里面被人下药。”这会儿和帝屏退众人,说话也不需顾及其他,鱼儿便干脆的实话实说。 和帝颔首,站着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行了,你们两个都起来罢。回去听候发落。” “皇兄,请您不要处罚鱼儿。”熊小喵不起来,又磕了一个头。 “你……”和帝被气得又冷笑两声,道,“不想起来是吧?那就继续跪着吧。给朕在这儿再跪两个时辰再回去!” 说完,便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帝带来的一干人等也呼啦啦的全回去了,这边放熊小喵进来又帮他开锁的几个狱卒自然是被一并拿下,剩下的也不敢出声,更不敢再过来惹事,只能任由泽王和俪芷帝姬在里头罚跪。 熊小喵探头看了一眼,见人都走了,扭头回来对着鱼儿如释重负地一笑,“还好还好!”皇兄这次总算没有生气扁人,还以为这次又要挨打了呢。 “我给你的那么多封信,你为什么一封也不回?我很担心你诶。”熊小喵看这里就两个人,虽然被罚跪,不过倒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芳玉联系不上你的人。”鱼儿目不斜视,冷冷的答道。 “那……好吧。”熊小喵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也怕皇兄看到信,都不敢多说。” 停了一会儿,熊小喵见鱼儿不说话,便又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学骑马?” 鱼儿嗯了一声没再出声。 “他们说你学得特别快,特别好,把婉柔她们都比下去了。” 鱼儿又嗯了一声,熊小喵终于郁闷了,又扭过头去看她,“你不高兴,怎么不说话?” 高兴才怪!谁罚跪的时候还能高兴的起来?鱼儿转过头去瞪了熊小喵一眼,原想说他两句,想了想还是算了,撇撇嘴换了个话题,“陛下以前和你说过什么?” 鱼儿总觉得和帝说的上次和熊小喵的谈话,应该和她有关。 “你想知道?”熊小喵见鱼儿终于和他说话了,忙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是说年初的时候皇兄和我说的那些么?其实他说了很多啦,就是让我好好念书、习武,多历练些呗。” 熊小喵省略了因为半夜爬墙被骂挨打的部分,想了想又道,“皇兄还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但是却没有能力去保护她,那么就没有资格去喜欢她。这话我开始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懂了,鱼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笨蛋!鱼儿忍不住腹议。 “刚才如果不是陛下屏退左右,恐怕就不是罚跪那么简单了……”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吃饭,就算刚才垫了些糕点,鱼儿还是觉得这么跪着有些体力不支。 这时节,牢里没有炭盆,实在是冷得很。即使穿着棉裤,冰冷刺骨的感觉还是从膝盖一点一点渗上来,腿上渐渐地就麻了。 “呃……对不起么”,熊小喵想到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害得鱼儿跟他一起受罚了,不禁有些懊恼,隐约有些明白刚才和帝为何要说他忘记之前的那些话。 “上次,我也没想到皇兄会打你……那个,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如果他要打,就让他打我一个人。鱼儿?”熊小喵扭过头,见鱼儿脸红了。 这个话题果然不太合适,都把人说臊了,熊小喵连忙打住,两个人便安静地跪着磨时间。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熊小喵再回头,鱼儿的脸居然还是红红的,眼睛闭着,嘴唇抿得紧紧的,却是透出一丝紫色来。 这哪是害臊的样子,分明就是病了! “鱼儿,鱼儿?”熊小喵喊了两声看没反应,伸手去拉她。鱼儿身子晃了两下,然后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熊小喵扶住鱼儿,“鱼儿,你醒醒!喂,快醒醒!”一点反应都没有,轻轻在她额头上碰一下,竟是烧得滚烫。遭了,居然病得这么厉害!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和帝罚跪的口谕,腾地跳起来,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抱起鱼儿就往外冲,一边急令人去请太医来。 鱼儿这一病,劳累加上受寒,她又死活不肯吃药,拖拖拉拉病到过完年才好。 沈涵在年前就已经赶着下葬了,那时候鱼儿病得起不来,到底还是没能赶上去沈涵灵前上一炷香。小皇子意料之中的被抱到中宫,记作嫡子,由沈菊桦抚养。和帝下旨追封涵昭媛为贤妃,秩正一品。 这样的追封,除了对逝者的安慰之外,更多的只是要抬高小皇子的地位。大约和帝也是考虑到沈皇后的身体暂时无法生育,朝中又有人蠢蠢欲动,他必须有一个出身较高的皇子来稳定朝局。 年初五,宫里这几天宫宴不断,今天晚上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新添小皇子的生母贤妃刚刚离世,但是这毕竟是和帝的长子,恰逢过年,宫里依然要比往年热闹许多。 不过鱼儿这里倒是安静,自从年里回来,就一直闭门谢客安心养病,除了太医和沈菊桦那边的人,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天色已晚,芳泽进屋掌灯,然后将屋里服侍的其他宫人都退出去,取了二二送来的药膏出来配制。 鱼儿闻到那股子药味,禁不住又皱了皱眉头。 “主子,伤风头痛呢不吃药也没什么,大不了多喝水多睡觉,拖久一点自己也能好。可是您这腿上受了寒气,不上药热敷,要是做下病根,以后每年都有的苦头吃。”芳泽才不管鱼儿乐不乐意呢,调好药膏过来给她敷上按摩,然后又拿了烘热的粗盐包敷在鱼儿的膝盖上。 芳菲和鱼儿一起放出来的,但也受了风寒,回来就病了,不能当值。所以最近给鱼儿上药的事儿都落在了芳泽身上,似乎四芳里头也就她能有本事让主子乖乖上药。 等都弄完了,芳泽一抬头,见鱼儿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的,脸上还挂了两颗泪珠,竟然是哭了。 芳泽顿觉一阵头大,这是怎么了?以前主子伤得可比现在厉害多了,但上药再怎么疼都没哭过,今天才这点小伤,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主子?”鱼儿一哭,芳泽便有些手足无措。在鱼儿身边伺候这么些日子,知道这位主子年纪虽小,却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当年就算是白姨娘没了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哭过。 “没什么,只是想起些过去的事情。”鱼儿飞快的抹去眼泪,便不再多说了,只是神情还是有些戚戚。 记得刚到莫王府的那个冬天,被莫王妃罚跪,回来之后芳菲也是替她跪肿了的膝盖上药。裤腿还卷着,沈涵就带着萍儿跑进来,大大咧咧的伸手抓糕吃,弄得满手碎屑。 只是一眨眼功夫,这主仆两个就都没了。所谓世事无常,大约就是如此罢。 鱼儿原以为自己是个无情之人,只是不知不觉间,沈涵还是在她心里占了如此之重的位置。之前要面对的状况太多,无暇哭泣,现在闲下来想起过去的事,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芳泽见鱼儿情绪不怎么好,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鱼儿手上,“前几天外院的小方子呈了一瓶伤药上来,说是家乡的土方子。奴婢当时也没在意,就顺手收起来了。今天拿出来看时,发现那塞药瓶的布塞子有些奇怪,打开一看在里头发现了这个。” 龙头戒!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鱼儿确信这上面的确是鸡血墨玉。 小方子,鱼儿对这个人还有些印象,那天在树林里替她赶过一天马车的方卓。此人是方总管唯一的亲戚,方总管放心不下,来穆国时便求了鱼儿一并带来了。当时看这人还有些胆识的,就将他放在外院。 只是现在手里的东西,却令鱼儿不得不对这个人重新审视。 影卫――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还是回来了……鱼儿紧紧握住里手里的戒指。 ------------ 88第八八章 六年 六年后…… 鱼儿静坐在窗前,看着外头已经长得密密的小竹林。偶尔有风吹过,竹叶便沙沙地响。 这片竹子是五六年前种下的。 公主所是给未出阁的公主们住的,因而原先附近种的都是些蔷薇玫瑰之类的香花香草,鱼儿书房外面这一块自然也不例外。 自沈涵逝后,鱼儿便提出要将书房外面玫瑰铲去改种没有味道也没有花期的竹子。鱼儿原想着这不是份例里的事,她自己出体己银子。不料到了沈菊桦那边,她二话没说便让内务府下去办了。 玫瑰熏香被人做了手脚的事,虽然宫里下了封口令,但是众人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了些什么,鱼儿提出要铲掉玫瑰花的举动更是让许多人觉得是印证了传言。当然,这事儿没人敢在台面上提,至多只是感叹下俪芷帝姬的受宠罢了。 至于鱼儿这边,她只是不喜花香太浓在身上留了味道罢了。改种竹子,多是为了方便日后与夜影的人联系。竹叶只要有一丝风便会有声,又密集,在里头走动不易被发现。有了那层谣言,反倒是不需要鱼儿再去想别的借口掩饰了。连带她不喜熏香的怪癖都没人说了。 “主子。”鱼儿正想着,忽听芳泽从外头进来,见鱼儿开着窗在窗口坐着,忙得快走几步把窗关上了。“这大冷天的,主子怎么开着窗坐这风口上,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其实现在鱼儿的身体极好,几乎没有生病的时候,可是芳泽被鱼儿刚到穆国时的那两次吓怕了,生怕这位主子有个什么好歹。生病死活不肯吃药的主,可实在是不好伺候。因而这些年,她伺候鱼儿是格外的小心。 鱼儿笑笑,不与她争辩,起身坐到炭盆边上。烤了一会儿,芳泽端了热的果子露来,鱼儿喝了半盏,方抬头道:“今儿是十四了吧。明天是元宵,宫里晚上会有宫宴,等回来你让方卓过来见我。” 元宵佳节,虽然外头守备严些,但主要是针对进出宫廷的宾客,里头反倒是松懈些。主子们去赴宴,不当值的宫人太监们便都自去玩乐,鱼儿这里惯常只留个屋里的大宫女,确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芳泽会意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主子今天可还写字?几位娘娘那边都来下了帖子,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写。”鱼儿说着又站了起来往书桌那边去,“一会儿太子殿下只怕要过来,就不出去了。” 和帝原先和沈涵约定的是等艾草年满七岁便封他为太子,只是谁也没想到,艾草满周岁那天,和帝突然颁布旨意,提前将他定为储君。沈荷生的二皇子才几个月大,也被一并封为璟王。 而和帝的胞弟泽王,头一年过完年就被催着回西北大营了。册封两位小皇子后,和帝另又下旨,泽王驻扎西北军营,非旨不得回京。如此,朝野上下都看清了风向,和帝已经有了两位皇子,且已定下继承人,泽王也被逐出京城之外。至于葆郡王,似乎表面上看着也安分了不少。 只是,之后几年和帝在子嗣方面依旧不是十分兴旺。除了沈静和另一位穆国官员的女儿替和帝生下了两位公主以外,其他人便再没有动静了。 “鱼姐姐!”鱼儿刚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就听艾草一边叫她,一边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写好的字。艾草自会开口就管鱼儿叫姐姐,加之鱼儿年纪比婉柔还小,和帝和沈皇后一直把她当小辈,因此也没人再去计较称呼的事。 “太子殿下来了。”鱼儿笑道。 “嗯,看到鱼姐姐在写字,就没敢打扰。芳菲给我端了点心来呢,都是我喜欢吃的。”艾草指指旁边桌上放的几碟子点心,继续说道,“母后总是让人管着我,再好吃的点心吃过两块绝对不让我去拿第三块,只能干看着。” 鱼儿闻言看那几碟子点心,果然每样都已经吃掉了有大半碟。本就是不显堆的东西,做的又小巧,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胃口好的时候,若是鱼儿再多写一会儿,艾草估计能把剩下的都吃了。 “皇后娘娘这也是为你好。你是太子,这些饮食喜好上头,自然是要注意的。我这里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别的地方,可千万得听你母后的话。” 早早的被立为储君,果然是没有一点童年的乐趣可言。就比如这糕点,若是艾草因为喜欢吃多吃了几块,那就暴露了个人的喜好,今后就极有可能被人在喜欢的糕点里头下药。其他茶水饮食也是如此,身为国君和储君,是决不能让这些喜好变成自己的弱点。沈菊桦对艾草管得这样紧,看来还是对他十分重视的。 看艾草还有些懵懵懂懂的,鱼儿便细细地把这些道理和他说了,艾草虽未全部听懂,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又道,“过年师傅不上课,写好的功课都没人帮我看,只好来打扰鱼姐姐。” “过年多玩些也无妨的,陛下不是都放你的假了。” “鱼姐姐不是也没休息,每天都在练字吗?”艾草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和小大人说话真没意思,特别是艾草这孩子,从小就是储君,被沈菊桦教得一副小大人相,逗起来一点也不好玩。 鱼儿练字一开始是因为小时候和帝盯得紧,每天一章小楷,一天都不敢落下,唯恐没写完要挨罚。渐渐地也就成了习惯,每天写字静静心,不写反倒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如今在宫里,差不多要数鱼儿的字练得最好了。 没想到艾草这孩子,年纪小小,读书写字却是用功得很,过年也不落下。师傅不在便找鱼儿来帮他看了。鱼儿接过那叠纸细细地看,艾草年纪还小,笔力不足,却是个个都写得十分认真。将写得好的圈出来,又将不足之处讲解一番,艾草便心满意足地道谢回去了。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鱼儿早间去沈菊桦处请安。今日进宫来给贵主们请安的命妇小姐不少,鱼儿难免要陪着众人说会儿话。等回来时已经小半天过去了。写完字歇了午起来,便要开始梳妆打扮,准备晚上的宫宴。 如今公主所住着的依旧只有鱼儿和婉柔两个,沈静所出的二公主婉嘉才四岁,自然是和生母住在一处,三公主更小,还在吃奶,连名字都还没取。 婉柔和鱼儿虽然不再总是针锋相对,但是面上也是淡淡,自然是不会过来。倒是葆郡王府的两位小姐过来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同鱼儿一起去赴宴。 说来这三人自小便在一起念书,彼此都已熟稔,她们来寻鱼儿说话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最近鱼儿总觉得这两位对自己有些刻意的亲近,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讨好的意思。鱼儿两辈子加起来在宫廷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怎会不知她们没说出口的那层意思。她们两个都到了要指婚的年纪,那可都是皇后最后说了算的事儿。现在她们能亲近,又能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也就非鱼儿莫属了。 不过这事儿,几个未嫁的女孩子谁都不好意思直说,鱼儿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其实说来她现在也正为此事苦恼,熊小喵那家伙去西北差不多也有六年了,期间和帝和沈皇后再未在鱼儿面前提过他的事。鱼儿摸不准和帝的意思,可是沈鱼这个身子,眼看着今年就十五了,虽然生日小,要到年底才行及笄之礼,可宫里宫外都对和帝是不是要将鱼儿也纳入后宫猜测纷纷。那些个后宫妃嫔更是纷纷的给鱼儿下帖子请她过去喝茶赏花,鱼儿总是推说功课忙,除了沈菊桦,谁也不过于亲近。 梳妆完毕,鱼儿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沈鱼这张脸,真是越长越美了!如今已经彻底脱去了小时候的那股子的稚气,明艳无比,再加上这样喜庆的日子,就算不穿红衣服,也总的戴些红色的首饰之类,这么一打扮,更将鱼儿衬得动人。鱼儿一梳妆完毕从房里出来,葆郡王府的那两位便忍不住称赞,去赴宴的路上,更是一路走着一路夸赞声不断,一直到了长乐殿都没停下。 鱼儿不管那些赞叹是真心还是假意,通通照单收下,回以得体的微笑,做得既不失礼也不过于骄傲。只是婉柔进来时,听到那些称赞之语,眉间顿时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到底是忍住了没发作。自沈涵早产的事后,和帝对她便不再怎么关注,年纪相仿的有沈鱼,长得好又比她聪慧,后面又有了两个异母所出的妹妹,如今婉柔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再没什么人赶着巴结她了。 晚宴和以往的宫宴一样,帝后进殿,众人行礼,接着便是和帝致辞后众人举杯共贺,然后便开席。 华丽的歌舞,实际上却没几个人会去真正的欣赏,看似精美的菜肴,入口才发现其实早就凉了。年年宫宴大抵都是如此,鱼儿忙着应酬,真正入口的食物却是很少。 虽说鱼儿和婉柔面和心不合,但向帝后敬酒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起去了。今年还带上了沈静所出的二公主婉嘉,小家伙说是四岁,其实还不满三周岁,拿着小酒杯走得歪歪扭扭,酒杯里头装的其实是果子露。 婉嘉的奶嬷嬷在后面跟着,但离得稍有些远,鱼儿只得放慢脚步,免得小家伙走快了摔倒。 和帝见到两个大的带着一个小的过来,立即露出笑颜,乐呵呵地看着婉嘉奶声奶气的祝酒,接着便与沈菊桦一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边上端着酒壶的宫人上前欲要再次替和帝斟满,沈菊桦却拦住,令人只倒了半杯,“陛□子要紧,酒虽助兴,却还是少饮为佳。” 自从沈涵去世那次,和帝因急火攻心吐血后,竟是埋下了病根。头几年还好,最近两三年间身子比年轻时差了不少,年少时征战沙场落下的旧伤也时常犯。最近又添了咳血之症,因此沈菊桦十分担心和帝的身体,遵医嘱不让他多饮酒。 和帝听了沈菊桦的话,倒是十分受用,挥手令那斟酒的宫人退下,却也没再动那杯中的半杯酒。 敬酒毕,鱼儿和婉柔见无事,便打算带着婉嘉退下,不料沈菊桦却突然来了句:“我们鱼儿如今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记得我头次见她的时候,她也就比婉嘉大那么几岁,这一转眼功夫就长大了。算起来,鱼儿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鱼儿没料到沈菊桦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这一茬,心内顿了一下,面上仍是十分恭敬的答了声“是。” 女子年满十五行及笄礼,之后便算是成人,可以婚嫁了。沈菊桦这话几乎就是在提醒和帝该考虑鱼儿的婚事了,一时间整个殿内都安静下来,等着和帝发话。 众人都想知道,和帝将这么个大美人养大,到底是想留在后宫,还是有别的打算? ------------ 89第八九章 废黜 因说到了嫁娶之事,婉嘉的奶嬷嬷忙上前将小家伙抱走了。 殿内众人都等着和帝开口表个态,可他却偏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鱼儿看。那目光,似乎有些和平日里不一样。鱼儿能够感觉到,之前和帝看她的眼神和看婉柔婉嘉的一样,但现在却是多了些别的意味……若是换作别的女孩子,只怕会羞得满脸通红,鱼儿只是微微低了头,目光不与和帝接触罢了。 静默了好一会儿,和帝突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鱼丫头的及笄礼自然是要好好办。说起来阿泽也是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那臭小子现在长得有多高了,到时候也叫回来看看。” 宣泽王进京?算起来熊小喵今年也有二十来岁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只是这些年在西北军营耽搁了。现在和帝要在俪芷帝姬行及笄礼的时候把泽王召回,似乎是有将俪芷帝姬指给泽王的打算。不过宫里头已经有了一位启国来的皇后,不可能再让泽王娶一个启国女子为妻,撑死了最多算个侧妃。 如此,泽王妃的位置便是虚位以待。泽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和帝总不能再让他拖上几年再娶妻吧。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贵妇人们,眼神里突然都亮了起来。 沈菊桦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些年鱼儿的容貌那是越长越好,自沈涵那次的事后,连性子也更加像那个人了。和帝不提熊小喵的事,连沈菊桦也不确定和帝是不是想把鱼儿留在后宫。毕竟当初鱼儿是以自己的陪嫁媵妾的身份来穆国的,姑侄之说只是之前鱼儿还小时的托词,现在和帝要纳了她,沈菊桦也是无法反对。 现在和帝终于松了口,再看鱼儿低着头不说话,想她从小便与泽王相识,看样子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沈菊桦便笑着催促她谢恩。 鱼儿依言谢了恩,旁边站着的婉柔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她的生母金氏三年前在冷宫里没了,虽然金氏之前已经被贬为庶人,但婉柔依然要按制守丧三年。说是三年,其实以九个月为一年,加起来也就两年多一点,去年底就已经到了。算年纪,婉柔今年都十六了,早已及笄,和帝却对她毫不关心,如今鱼儿的事都已提上日程,婉柔这边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沈菊桦自然是看到了婉柔脸上的尴尬,身为皇后,不管怎样她都得给和帝提个醒,“鱼儿十五了,我们婉柔今年也十六了。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眼看着她们两个从黄毛丫头长这么大,再过不了多久就都要出阁,臣妾都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皇后这些年在宫中为朕操劳,真是辛苦了。”和帝没接茬,而是接着沈菊桦后面半句直接转移了话题。沈菊桦在宫宴上也不好多说,只得一边与和帝说笑,一边对着鱼儿和婉柔使了个颜色,让她们先退下。 若是放在过去,以婉柔的性子只怕当场就是爆发。可是如今她早已从宫中最为受宠的长公主沦落为几乎被父皇彻底忽视的女儿,生母只是个庶人,且已去世。在这宫里真正是毫无倚仗,再没了可以肆意张狂的资本,再大的委屈也得忍着。 但鱼儿依然从婉柔剧烈起伏的胸口,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平。可这事儿当爹的不管,沈菊桦方才提了也没用,鱼儿一个外人又是没出阁的女子,更是没有说话的份了。两人默不作声地回席,婉柔将酒杯放回席面时手上有点抖,之后又借口更衣离席了一趟。回来时脸上的妆已经补过了,但眼睛却红红的有些肿。 鱼儿在旁虽看见了,但到底还是没说话。婉柔性子要强,她既然避开众人去哭,现在出言安慰把事情挑明了反而不好。 晚间宫宴结束,葆郡王家的几位小姐自然是跟着郡王妃回府了。婉柔刻意落后一步,没同鱼儿一起走。鱼儿瞥见她没回公主所,却是往旁边空着的甘棠宫的方向去了。那里一直都空着,大约婉柔是因为宫宴上又受了委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会儿吧。 鱼儿想了想,回头让芳玉带两个人远远的跟着。婉柔到底还是穆国的公主,可别出了事才好。 回到住所,鱼儿让跟去的几个小宫女先下去用饭,芳菲伺候她换了衣服,却没问跟着鱼儿去的芳玉怎么没一道回来。趁着只有两人的时候,芳菲轻声在鱼儿耳边道,“小方子求见主子。” “知道了,让他去外间等我。”鱼儿点头,“今晚在席上没吃什么,你去帮我热些点心来。” 芳菲会意,看鱼儿要和方卓单独说话,便也没真去弄点心,只是在门外头守着,让里头的人放心说话。 方卓是跟着鱼儿从启国过来的,原先刚知道他影卫首领的身份时,曾想把他从外院调进来内院伺候。但方卓为着平时行事方便,还是坚持在外院做些粗活。跟着鱼儿这么多年,他早已了解鱼儿的行事风格,通常是先简短的把最近探听到的各路消息以及影卫一些情况说了,接着便安静的听候主子的吩咐。 不过今天事情都汇报完了,方卓神色似还有些犹豫。鱼儿看他一眼,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原不是属下的份内事,消息也不是十分确切。不过主子知晓后,能提早有些准备总是好的。”方卓顿了顿,沉声道,“启国那边,皇上有意废黜太子。” 兴帝要废了沈熙宏的太子之位?! 鱼儿闻言,也是惊得一怔。“具体是怎样,你现在得到的消息有多少?” “我们离开启国后这些年,原先埋伏在内廷的人手只少不多,现在已经差不多都被有意无意的替换掉了,所以能得到的消息也有限。只知皇上和宏太子殿下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多有分歧,常起争执,之前又因祝氏的事,父子间心生间隙。这次皇上突然将太子全家圈禁,原因不明。但有消息说在台子被圈禁前曾与皇上大吵,有说是因为祝氏的事,也有说是太子想要起兵攻打穆国,接主子回启国,不过此事还未核实,做不得准。” 鱼儿点点头,自从重新接手影卫后,因方卓跟着鱼儿到了穆国,其身份特殊,明面上不能随意出宫,因而影卫便侧重穆国这边安排人手,探听消息。而夜魅身在宫外,来去自由,侧重点便放回了启国,虽然近些年影卫在启国内廷的人手少了,但夜魅那边及时补充,鱼儿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并不少。只是夜魅打探完具体的情况,有些重要的事不便飞鸽传书,以免半途被人截取,还需她亲自来回。这一来一回的,还需耽搁些时日,这次兴帝废储的事儿,鱼儿这边便还未知晓。 不过祝氏的事情,方卓不是很能说得清,鱼儿却是知道的。太子沈熙宏与祝氏两人可说是青梅竹马,可惜祝氏出身太低,只当了个侧妃。之后兴帝又为太子指了正妃,只是成婚后感情并不十分好,太子依旧偏宠祝氏。这祝氏也十分争气,赶在太子妃之前生下了长子,只是没想到那孩子三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落水死了。 祝氏自然疑是太子妃在背后指使,她本就善于使毒,在太子妃惯常用的补品里下了慢性毒药。只是不想那一日不知怎的,那补品被太子妃敬献到兴帝那里,又被兴帝身边的人检出有毒。祝氏因此被兴帝赐死,太子夫妇也因此落了不是,兴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更僵。 不过这事儿出在大半年前,当时兴帝和宏太子之间早已不甚和睦,祝氏那毒到底是冲着太子妃报仇而去,还是直接就是冲着兴帝去的,恐怕除了太子沈熙宏,就只有死去的人自己知道了。 “那现在情况如何?” “废黜宏太子的诏书还没有下,不过皇上有意改立八皇子殿下为储君。皇后娘娘那里暂时还算平静,蔡家明面上也没有过激举动,只是原先支持太子那些朝臣们,最近日子不怎么好过。”影卫斟酌着说道。 八皇子也是蔡皇后所出,与太子沈熙宏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左右都是蔡皇后所出的皇子,况且现在八皇子才不到十岁,序齿才没多久,连朝堂都没上,没有派系倾向,蔡家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蔡皇后那里,太子沈熙宏的性子决断时太弱,有些事上又太过倔强。如今兴帝正直壮年,他却总是和兴帝对着干,如此之人将来恐是难登大宝。八皇子虽年少,听说却是少有的聪慧,且现在这个年龄也易于掌控。现在无论是对于蔡皇后,还是对于蔡家来说,改立太子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鱼儿此刻反倒比较关心最终导致兴帝下决心圈禁太子的那次争吵,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说是因为祝氏的事,似乎可能性不大。不管祝氏当初下毒的事宏太子是不是知道,那毒毕竟是下到了兴帝那里。兴帝到底还是太子的君父,太子在这件事上终究是理亏,当时顶撞几句倒有可能,时过境迁再为这个起大争执却是不大会。 难道说,是因为战事? 说来沈鱼今年已经十五岁,及笄礼后,不管和帝怎么打算,总会在年内为她指一门婚事,不可能再继续留着她了。宏太子早先在她来穆国之前就曾说过要将她抢回的话,这个时候提出攻打穆国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当然,穆国这边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启穆两国之间的这场战事,那是迟早的事,当年的和亲,不过是将时间往后推了推而已。虽说现在穆国的两位皇子都是启国和亲女子所出,但是他们从小长在穆宫,身为皇子的骄傲和自小接受的教育,他们并不会对启国有多大的归属感。 而西北大营那边,和帝虽然表面上看着是为了巩固皇权和小太子艾草的地位,不许熊小喵进京。可实际上却是一直没有放松过对兵士的训练,这些年西北大营更是逐步扩张,如今已是当初熊小喵刚接手时的两倍军力。显然,和帝对熊小喵这个弟弟,不是表面上的怀疑防范,而是十分的信任器重,所以才将如此重要的军权交给他。 “最近,泽王那里可好?”鱼儿状似无意地问道。 “一切安好。年前又买进了一批战马,最近又忙着冬训。据军营里的消息,等开春雪化了,还会有几次战事演练,似乎参与的人数和范围要比往年大些。”方卓对鱼儿每次见他都会问问熊小喵的近况早已习惯,虽然自沈涵逝后,影卫终止了和穆国的合作,自家主子也再没和泽王通过信,不过泽王的消息主子却是都知道的。 “泽王殿下一直没放弃寻找影卫,直到现在还在尝试和当初那几个线人联系,想通过他们给主子送信。”方卓想了想,又道。 鱼儿颔首,表示知晓了,没再开口说话。 过了约有一刻钟,屋里静悄悄的,方卓只道是鱼儿没什么要问他的了,正欲告退,却听鱼儿突然又开口说道:“小方子,算起来你跟了我也有六年了吧?” ------------ 90第九十章 试探 “是。”方卓躬身低头答道。他知道鱼儿这个所谓的“六年”,应该是从他正式以影卫的身份出现在主子面前算起的。他自小就加入影卫,后来因意外受伤,才不得已入宫做了宦官。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时刻保持谦卑的态度,虽然单独在鱼儿面前时自称属下而非奴才,但从来都是一副恭敬的样子,不像夜魅,有时候说完了正事还会打趣一下鱼儿。 不过主子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方卓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说到这个话题,一种可能是这门差事要干到头了,当然,方卓不觉得主子现在会解散影卫或者是换头领,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还有一种可能是,主子想要翻老账。 果然,鱼儿接着便道,“当年我也没料到,涵姐姐会想到那么个法子,兜了一圈又把戒指送到我手上。”说着,她又忽然摇了摇头,“但到底还是填进去好几条性命。” “主子……”方卓刚一开口,就被鱼儿摆手制止了。 “我知道规矩,接手龙头戒之人,不问前事。我不问你之前你们和陛下还有泽王之间的合作之事,我只想知道,当年这龙头戒到底是怎么到了涵姐姐手里,你又是从谁那里接过这首领之位?” 纵使方卓已经在影卫首领这个位置上坐了近十年,擅于掩饰情绪,但在听到鱼儿的问话时,还是禁不住在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之色。自从六年前主子接手影卫,从未问过他过去的事,方卓也没有主动提过。而主子似乎是无师自通一般,对影卫的组成和各项规矩都十分了解。 先前方卓还道是沈涵之前已经同鱼儿交待过,毕竟在沈涵离世前一个多月,她和鱼儿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可现在鱼儿突然问到影卫首领调换的事,这事儿却是连沈涵也不知道的,方卓心内不禁纳罕。现在这位主子,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有根基和手段。 “主子,此事属下恕难从命。”方卓单膝跪地,直截了当地拒绝回答。 鱼儿也不逼他,只是眼睛眯了眯,换了一个笑脸,“罢了,既如此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今晚是元宵,回去和大伙儿好好热闹热闹吧。” 就这么……完了? 鱼儿不追问,而是轻描淡写地就让他回去了,就仿佛是刚才的话从来就没有问过。如此这般,反倒是让人心里不安。 方卓犹豫了下,正要开口,鱼儿却已经让芳菲进来给他一吊赏钱,道是打酒喝。方卓当然是不会缺钱,这不过是个掩饰罢了。这会儿也不便再说机要之事,只得谢了赏退下。 芳菲看时辰不早,忙让小厨房把备下的甜汤和点心送上来。鱼儿今晚在宫宴上似乎真没吃什么东西,就着甜汤又吃了两块糕才罢。只是等吃完了,又道是吃撑着了。 主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小时候,也从来没有过因为喜爱某样食物把自己吃撑的事情啊,这难道是越长越回去了?芳菲心里虽有些奇怪,但还是去叫了芳泽找易克化的药丸来。反正在让主子吃药这件事上,四芳从来都是先想到芳泽,虽然芳泽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不过总比她们一次都没劝成功的要好多了。 果然,等芳泽来过,鱼儿便不喊难受了。只是也不敢立即就睡,要先消消食。鱼儿也不要人陪,只让晚上值夜的人在外间伺候着,自己一个人在里间待着。芳菲看鱼儿已经没事了,便放心地把差事交给芳华,自己回去了。 鱼儿静静地独自盘腿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她今天当然不是真的吃撑了,且不说晚上宴席真没吃什么东西,一碗甜汤两块小糕点也不至于让她撑着,鱼儿不过是急着想见芳泽,看她那边是不是已经收到了启宫那边的消息,再打听下夜魅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见她。 不过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今天行事似乎是太急躁了些,恐怕连芳菲都看出了些端倪,知道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但下人们大半都会疑到晚上和帝说的话上面,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咋一听说要被指婚,任是谁都会有些不淡定的吧。 让她嫁给熊小喵那家伙?鱼儿睁开眼睛,嘴角弯起一些弧度,却是没笑出声。当侧妃,这个安排不算是很好,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是比留在后宫给和帝当嫔妃要好多了,鱼儿可没空和那些女人们整天应酬。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且不说和帝今天只是说等她及笄时让熊小喵回来,可也没说一定是会把她指给那家伙啊。 再看和帝今晚那眼神,不像是看晚辈,也和看那些后宫嫔妃的时候不一样,可要说是那眼神里到底有什么,鱼儿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来。总之,和帝十有八九是不会将她留在后宫的,不管和帝自己怎么想,沈菊桦一定不允许,后宫的其他女人也一定不希望。至于其他的可能性,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指婚这事儿来得太突然,加上启国那边废黜太子的事,两件事凑在一起,鱼儿一时之间真是难以保持往常的镇静。再看熊小喵那边西北大营的情况,购买战马,加紧实战演练,这明显就是准备开战的架势。若如此,那和帝借着鱼儿的及笄礼宣泽王进京,怕是会有其他安排才是。不管怎样,因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鱼儿这边原先的计划,恐怕是不得不改改了。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也算是过完了。前朝的男人们开始新一年的忙碌,学里复课,后宫的女人们依旧忙碌。 鱼儿在瑞瑾堂又上了半个多月的课,和帝突然下了道旨意,道是俪芷帝姬已经到了备嫁的年纪,不必再到学里上课。这次和帝倒没把婉柔给落下,于是从此以后,两人每日起早上学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两人的四个伴读也差不多到了年纪,自然也都各自回家去了。瑞瑾堂里一下子少了六个人,一时间便有些冷清,不过宗室里另有到了年纪的女孩子进学。再过两年,二公主婉嘉也该上学了。 另一边给男孩子们的瑞贤堂原先一直空着,这两年太子和璟王先后进学,后又添了几位宗室子弟,再加上各人的伴读,现在倒是十分的热闹。鱼儿大了以后,和帝盯她的功课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紧,精力主要都放在了男孩子们那边。于是这学里一上课,太子和璟王两个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功课上,皇子们进学后,艾草搬去东宫,璟王则去了皇子所,两人便鲜少在后宫出现了。 不用上学,鱼儿却没觉得自己就此闲下来了,而且似乎是比以前更忙了。 先是沈菊桦给她和婉柔各派了四名绣娘,婉柔的及笄礼因当时她还在为金氏守孝,并未大办,但是现在置办嫁妆却是马虎不得。到底是穆国的长公主,就算和帝不在意,也不能太过寒颤,不然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至于鱼儿这边,及笄礼当时的一应服饰都要置办,启国那边过来时虽也准备过一次嫁妆,但现在却都不能再作数,都需按穆国这边的规矩重新置办。 另外鱼儿自己也有些东西是必须得她亲自动手做的,好在这些年女红有所长进,针线拿出去虽不是十分出众,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除去这些,早间日日都要过去给沈皇后请安,还有后宫嫔妃们的各式各样的帖子也是不胜其烦。原先还能借着功课忙推脱一番,现在却是没了借口,少不得挑些重要的去露露脸,免得落下个高傲的名声。 三月,沈荷邀了众人去她那儿赏花。 沈荷自生下二皇子后晋为三品婕妤,璟王得封后,又晋为二品充容。虽还是住在崇贤殿的偏殿,却是除了沈皇后外唯一育有皇子的嫔妃,也是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下的帖子,自然是没什么人会推辞。 这时节,御花园里的花草刚刚露了新芽,若说赏花,自然是从暖房里挪来的那些。红红绿绿地摆了一溜儿十来盆,盆盆都是珍贵的品种,花房的那些匠人们倒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赏完了花自然是要夸赞一番,沈荷自己便是颇有才华,穆国这边女子又多读过不少诗书,出了彩头道是要咏花赛诗。 众人都知俪芷帝姬在瑞瑾堂时常被夫子夸奖,便让鱼儿先作。鱼儿扫一眼今天来的人,除了宫里的,还有好些贵妇人带着自家女儿,那些女孩子小的八九岁,大的十二三岁,想来沈荷那彩头便是为那些女孩子准备的。 她这么大人了,众人虽荐她先作,可也不能争去和那些小姑娘抢风头。于是便先作了一首,道是抛砖引玉,并不参与赛诗。沈荷在一旁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不一会儿便把这边场子交给那些小姑娘们玩儿。贵妇人们和沈荷套些近乎,知她并不喜刻意与某个人亲近,也便三三两两的自去攀谈了。 这边沈荷却是对鱼儿道,刚得到些启国江南那边的茶叶,邀鱼儿共品。 穆国这边虽也饮茶,但多是将茶叶和奶、盐及谷物同煮,早已没了茶的原味。沈荷喜喝南边的清茶,想邀人品茗,似乎在这宫里也只有叫上鱼儿。 进得内殿,宫人送上煮好的茶水,鱼儿端起茶碗看时,茶水并不似在江南时的清亮。不过想来现在才三月初,就算是江南的新茶也刚刚才开始采摘炒制,就算是敬献到启宫也得再等上数月,更何况是送到穆宫里了。眼前这虽是陈茶,但在这里能有茶喝就算是不错了。 沈荷与鱼儿两人一道喝茶,宫人早已都退了出去,可两人说的依旧只是些惯常之语。鱼儿心知沈荷这般特意将她叫到内殿来,又屏退众人,肯定不是喝茶那么简单。可是沈荷不说,她也不着急,只是浅笑着随着沈荷的话题走。 茶水喝过两道,嘴里的滋味渐渐淡了,沈荷才状似无意地说起,“前几天陛下提起一件事,道是再过两月,等天气热一些,就让泽王回京。帝姬可是听说了?”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娘娘果然消息灵通,我还未曾听说此事。”鱼儿将茶碗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 若按在莫王府时的辈分,沈荷是应该管鱼儿叫姑姑的。可是到了穆国,二皇子跟着艾草管鱼儿叫姐姐,帝后之前把鱼儿当晚辈看,但现在又似乎有意将她指给泽王,这辈分是真真乱成一团。因此沈荷便干脆称呼鱼儿“帝姬”,既不失尊重,又避免了辈分上的尴尬。鱼儿便也照穆宫里的封号,称沈荷为“娘娘”。 “陛下只是偶尔提起,并未正式下诏,不过想来也应该快了。”沈荷看鱼儿听到熊小喵的消息既不急切也不显惊讶,又继续说道,“泽王殿下如今也二十了,再住在皇子所多有不便,陛下有意等他回来便为他开府。” “皇子成年自然是要出宫开府,只是泽王殿下这些年在西北带兵耽搁了。等再过几年,璟王殿下到了年纪,也要出去建王府,到时候陛下再给个恩典,娘娘就能到殿下府上住上几日,享享清福。”鱼儿笑着又将话题引回了沈荷自己身上。 “帝姬真是说笑了,璟儿他还小呢,等他出去开府,那我真是成老婆子了。”说到璟王,沈荷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心底的笑容,但很快又转了话题,“倒是帝姬,正是好年华,我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这宫里,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是从小一处大的,有些话我说出来,帝姬莫恼。” “娘娘请讲。” 沈荷顿了顿,正色道:“陛下有意撮合帝姬和泽王殿下,只是这名分上……帝姬可想过没有?” ------------ 91第九一章 身世 鱼儿早就料到沈荷会说到这个,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不加掩饰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倒是让人不好答了。 好在在这种事上,女孩子家害羞不答也是正常。鱼儿装不来羞涩的模样,干脆只低头喝茶不做声。 “好啦,这里没有外人,你也用不着害羞,在我这里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现在是不好意思说,可我是过来人,这事儿关系到你下半辈子呢。你现在不说,将来真受了委屈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了。”沈荷说完,看鱼儿还是没反应,想了想又道,“若说身份地位,我能有今天这个位份,能有璟儿,实在是知足了。但是帝姬是什么身份,来穆国这边已是委屈了,怎能去给人做侧妃。到时候等泽王取了正妻,难道那人的身份还能盖得过你去,帝姬总不能让个穆国官员的女儿压在你上头吧。” “我的身份,那些人不知道,难道娘娘也不知道吗?想来陛下和泽王殿下心里也是清楚的。”鱼儿放下茶碗,幽幽道。 鱼儿是启兴帝从外头接回来的,虽然后头为了身份上好看,让她顶了蔡皇后夭折了的那个孩子的名义,但启国那边多还是知道她的身世的。至于穆国这边,别人不清楚,和帝和熊小喵却都是知道事情的始末。说白了,鱼儿对于兴帝而言,不过是个在外头的私生女罢了。生母没有名份,甚至比起宫人生的孩子,还要上不得台面。 “帝姬切莫自谦。”沈荷顿了顿,尽管屋里并无外人,她还是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道,“这话我原是打算就烂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里去都不说的。可是如今这形势,怕还是得将实情告诉帝姬。帝姬您的血统原就高贵,不输任何人,万不可妄自菲薄。” “娘娘何出此言?”鱼儿眼睛眯起来,又睁大,神情里半是惊讶,半是困惑。 “帝姬可知道捺月国?捺月国原只是江南小国,却以炼丹术著称于世。更有传闻曾说,捺月国皇族白氏,保存有传国玉玺。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见过和氏璧的人早已作古千年,谁知道那和氏璧制的传国玉玺会是个什么样。不过当年捺月国居于江南,当真是富庶。据说启国兴帝陛□为皇子时曾出使捺月国,在寺庙中偶遇一位捺月国王后嫡出的小公主。兴帝陛下向捺月国王求娶公主,国王不允。后来捺月国灭,皇族尽数殉国,唯独那位公主却是下落不明。兴帝陛下多方寻找,终究一无所获。” “后来启国军士攻下捺月国后,在当地找了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女子欲充作军妓,被兴帝陛下知晓后及时制止,将那些女子赠予盘缠后悉数放回。不过他在那些女子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是那位失踪的捺月国公主。后来这位公主白氏便留在了兴帝陛□边,还为他生下了一名女婴,却是至死都不愿去启国国都进宫为妃。” 沈荷的故事说到这里,便停住不再往下讲了,只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润了一口,然后静静地看着鱼儿。后面的事,不用她说,想来鱼儿也应该都是知道的。 “这些事,娘娘是如何知晓的?”鱼儿抬眼看了沈荷一眼,轻声问道。 白姨娘的身份,其实在鱼儿知道回魂丹这个线索后不久,夜魅便查出来了。虽然之后并没有和邵嬷嬷摊牌明说,但从邵嬷嬷之前的一贯做派,也不难看出她是出身宫廷的老人。可是现在这事儿从沈荷的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得不令人思量思量。 “帝姬只怕是不知道,我爹原是捺月国一品大员,掌管户部。”沈荷说着,突然低头自嘲地轻笑一下,“我生母乃是刚才说的那位公主的长姊,捺月国的长公主。不过她在我年幼时难产而亡。捺月国灭后,我爹带着我隐姓埋名,到处讨生活。后来到莫王爷手下做了幕僚,得王爷器重,将我爹认作义子。再后来我年纪渐渐大了,我爹一个人带着我不便,便把我送进王府给雁郡主作伴。” “这么算起来,我们应该是嫡亲的表姐妹。”沈荷说着,伸手过来握住鱼儿的手。 鱼儿之前只知沈荷是莫王义子的女儿,想来这父女俩都是有些个本事的,因和自己关系不大,也未细查他们的来历。何况江南那一块自捺月国灭后,许多线索都断了,要查一个人的来历也确实不容易。就像白姨娘的身世,尽管如此显赫可若没有回魂丹,只怕到现在也是没有头绪。但沈荷的身世,确确实实是鱼儿之前未曾料到的,乍一听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任沈荷携了她的手,半晌也没有抽回。 “我娘和姨母她们已经不在了,娘娘今天说的这些,我只当个故事听便罢。”鱼儿回过神来,抽回手,摇了摇头道。沈荷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给她讲那些不可能再见天日的往事。捺月国已经国灭,这些事若是公之于众,对她们两个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沈荷还有儿子。 沈荷闻言,并不接腔,也没有因鱼儿突然把手抽回而惊讶,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看着鱼儿。 “娘娘是想让我做什么,才能助我得到泽王妃之位?”沈荷花那么多功夫就为了和鱼儿攀上亲戚关系,却是久久不肯说出筹码。鱼儿看天色不早,不欲再绕圈子,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帝姬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果然是不费力气。”沈荷笑呵呵地再次拉住鱼儿的手,“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亲人,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替你将来着想。帝姬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按着我这边的步子来,等着当你的泽王妃就行了。若是将来,我们母子……” 沈荷话还未说完,门呼啦一声被推开了,沈荷的贴身宫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娘娘,不好啦!”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沈荷对身边人如此没规矩的行为十分不满,厉声训斥道。 “娘娘恕罪。”那宫人忙得跪下请罪,看沈荷语气稍缓允她说话,才低着头回道,“璟王殿下被陛下给打了。” “什么,怎么回事?”沈荷嘴里还问着事情的经过,人已经站起来往外去了。那宫人也忙站起来跟上,鱼儿也只得起身跟出去。 还未进屋,就听到里头有孩子的哭声,二皇子看自己生母来了,哭得更加大声,令一旁给他上药的宫人顿时手足无措。鱼儿跟着沈荷近前看时,见二皇子一双小手肿得跟馒头似的,通红油亮,打得可真是不轻。 一问之下才知,原是太子和璟王两个在学里打架,正好和帝今天下朝后去瑞贤堂检查男孩子们的功课,恰巧给撞上了。和帝看两个儿子不好好学功课,竟然在学堂上打起来了,简直和市井之徒无异,着实气得不行,当即就传了板子要好好教训这两个浑小子。幸而沈菊桦及时赶去求情,才没有动板子。但还是让人拿来戒尺,各打了二十下手心,又罚了不少功课才罢。 和帝这脾气,教训孩子还是老办法,不听话那就先揍了再说,等你知道疼了知道怕了再同你讲道理。这宫里长大的孩子,除了两个还年幼的公主,其他人包括鱼儿在内,小时候似乎都挨过打。 这还真是……鱼儿虽说对和帝的这种教育方法不怎么赞同,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法子确实让人长记性,就算是鱼儿,这么多年后也不敢忘了当年挨打的滋味,再不敢行逾礼之事。 因出了这档子事儿,沈荷也没心情再和鱼儿说事,崇贤殿那边的赏花赛诗也草草收场。鱼儿从沈荷处告辞出来,回自己的住处取了消肿的药膏,原打算让宫人给艾草送去,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去了。 艾草从小就和鱼儿比较亲近,艾草进学前和帝还让鱼儿教过他功课。太子年纪还小,现在又是大白天,鱼儿过去东宫看看也不为过。 沈菊桦已经来过又回去了,她是皇后,宫里要处理的事务也多,今天已经在这两个小子身上花了不少时间,自然还得赶着回去处理宫务。 东宫不比二皇子那边,不闻哭闹,倒是安静地很。鱼儿进去时,东宫的宫人都对她投以求助的目光,私下一问才知,太子殿下闹别扭呢,不肯让宫人上药。 鱼儿哑然失笑,到底还是小孩子。二皇子打完架,被老爹教训了,还能找亲娘撒个娇,艾草这边却不好找皇后撒娇,于是只能折腾身边那些宫人了。鱼儿进屋直接挥退满满一屋子人,只留惯常跟在艾草身边的两个小太监,然后掏出带来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拉过艾草的小手给他上药膏。 艾草手劲没鱼儿大,挣不过她,嘟着嘴看了鱼儿一眼,然后便扭过头去伸着两只手任摆布了。 这小子够倔的,鱼儿这药膏消肿虽然好,但刚涂上时却是要痛上半刻钟,但艾草却是一声也不吭,只是眉头皱了皱而已。 “好了,手上不许碰水,药膏每隔三个时辰涂一次,三日内便能消肿。”鱼儿涂完,把剩下的递给边上伺候的小太监,嘱咐他们用法用量。 艾草还是不说话,鱼儿看没什么事了,便转身打算回去,不想艾草突然开口叫住了她,“鱼姐姐,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同璟弟打架?” “打都打了,现在问原因有用吗?”鱼儿回过身来,笑着说道,“反正现在你也尝到打架的后果了,要是再有下次,恐怕皇后娘娘再去求情也不顶用了,我更加救不了你。这个伤药不错,你要是还想再用这种笨办法解决问题,我可以帮你多准备几瓶。” “鱼姐姐……”艾草终于绷不住了,一张小脸跨下来,却还有些愤愤地说道,“璟弟今天说我不是母后亲生的。” ------------ 92第九二章 重逢(上) “然后呢?”鱼儿脸上笑意不减,饶有兴致地看着艾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艾草低下头,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 鱼儿并不往下追问兄弟俩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太子殿下,你确实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 跟着艾草的那两个小宦官恨不得找个柱子把自己撞晕,或者是用蜡把耳朵堵起来,他们可是真的不想听这些宫廷往事啊。 艾草抬头,看着鱼儿,满眼的迷惑和震惊。关于他是不是皇后亲生的这个问题,已经在艾草心头萦绕多年,二皇子也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提起此事的人,只是今天二弟之后又出言挑衅,兄弟俩才动手打了起来。 很多次,艾草都很想找人问问清楚,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自然是什么都不敢多说,奶嬷嬷那里也是支支吾吾,接着就顾左右而言他。至于帝后那边,艾草自然是不敢问,父皇严厉的要命,动不动就瞪眼睛要揍人,母后也很忙,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有限,艾草对她是敬爱多于亲近。 可是就算是之前怀疑过很久的事情,突然冷不丁被鱼儿这么直接又肯定的说出来,艾草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愣。 “殿下的生母是先贤妃娘娘。你母妃乃启国莫王殿下之女,随皇后娘娘和亲到穆国,不久之后就怀了你,只是没想到因意外早产,在殿下出生后一月余便赫然早逝。她在临终前恳请陛下,将殿下托付给皇后娘娘。” 鱼儿说完,艾草继续呆呆地看着她,却是久久地没有出声。他当然是知道宫里曾经有过一位贤妃娘娘,和帝至今仍将崇贤殿的主殿空着,就是因为那里曾经是先贤妃的住所。去年清明,和帝令他去皇陵代祭,之后另又让他单去妃子陵祭拜了贤妃。艾草当时还有些迷惑,历代帝王妃嫔众多,除非皇后,其他人逝后有专人负责祭扫,但却极少有皇子皇女亲去祭拜的。现在,他却是明白了…… “那母后为什么不告诉我?”过了一会儿,艾草突然抬高声音问道。 “你想要你母后告诉你什么?”鱼儿反问,用膝盖想也能猜得到今天璟王和艾草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太子非皇后亲生,皇后对太子没有沈荷对璟王好之类的。这样的激将法,用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身上果然是有效。 “难道你想要皇后娘娘告诉你,你不是她生的,所以她对你的好都是假的,装出来的?还是你觉得,皇后娘娘把你抱回来,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艾草被鱼儿问得哑口无言,再次低头不说话了。鱼儿上前,摸摸他的脑袋,口气软下来,“要宠坏一个人很容易,但是要教好一个人却很难。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今天觉得困惑的地方也就不是困惑了。” 鱼儿说完,便转身出来了。艾草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该说的都说了,得留时间给他自己慢慢理解。 还没出东宫的大门,鱼儿却见外头等着个人,正是沈菊桦身边的采之。沈皇后当然是知道今天两个男孩子打架的原委的,之前她来时艾草不肯上药,恐这孩子闹别扭又不肯吃饭,便把采之派来了。 采之一见鱼儿,忙问太子殿下的状况,听说鱼儿已经让艾草上药了,便不肯放鱼儿走了。好说歹说央了鱼儿再留了一会儿,要是等下小主子再闹着不肯吃饭,也有个能劝得动的人才是。 果然,鱼儿跟着采之进去,见艾草对着宫人送到口边的饭菜,任人怎么哄就是死活不肯张嘴,一副小爷我不吃的架势。采之忙进去劝了,只是也没什么用,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外头的鱼儿。 “太子殿下要是不吃饭,可没力气把那些问题都想明白。”鱼儿一边说着,一边净了手,从宫人手里接过碗筷。 艾草见鱼儿又回来了,作势扭过头去不看她。鱼儿也不恼,艾草不吃,她就直接把碗放回桌上,“看来这些菜太子殿下不喜欢吃,以后都别做了,撤下去吧。” 今天的饭菜,可是沈菊桦破例让人挑了艾草平日里爱吃的东西做的,鱼儿一句撤下去,毕竟是小孩子,顿时便有些扛不住了。他又不想太丢人,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鱼儿和采之看在眼里,虽然想笑但是都忍着没笑出声。 鱼儿趁机舀了一勺饭菜喂给艾草,艾草乖乖的张嘴吃了。他的手现在肿着,连勺也拿不住,没法自己吃。 采之在边上看着,心里只剩下“佩服”二字。这宫里,除了陛下,恐怕也没人敢像俪芷帝姬这样对太子说话了。 等鱼儿把一碗饭都喂完,边上忙有宫人上前服侍艾草漱口擦嘴,给鱼儿递上手巾等物。鱼儿见收拾完了,正欲和采之一起回去,艾草却突然开了口:“鱼姐姐,我想明白了。” 鱼儿笑了笑,点点头没说话便回来了。 这么一闹腾,鱼儿回到公主所时早已过了饭时。芳菲热了饭菜过来,鱼儿匆匆咽了两口,连午觉都没睡就跑去书房写字了。接连几天都是如此,鱼儿没事就待在书房,可说是写字,芳菲每日去整理时,却也没见主子写了多少。 至第三天,鱼儿歇午后起来在书房待了一会儿,便有中宫的人过来传话,令鱼儿晚上去中宫陪沈菊桦用膳。 平日里,沈皇后也常叫鱼儿过去一起吃饭。皇后素来宠爱俪芷帝姬,众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今天,芳泽总觉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到了水月宫没一会儿,和帝也来了,不过看自家主子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芳泽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果然,寂然饭毕,帝后将宫人们遣了出去,留下鱼儿单独说话。 “你告诉太子贤妃的事了?”和帝没绕弯子,直接看着鱼儿问道。 “是。”鱼儿站起来,语气恭敬,却也十分平静。虽然刚才吃饭的时候和帝赐了坐,不过这会儿和帝问话,可没人敢坐着回答。 “怎么想的?”和帝挑眉,问得不温不火。 “太子已经长大了,与其让他从那些只言片语里猜测怀疑,不如将他的身世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太子殿下年少聪慧,良善至孝,自然能明白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苦心。”鱼儿说完这些,行至帝后面前跪了下来,“鱼儿擅自做主,请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和帝肯定在太子身边放了人,那日和艾草说的话,想必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到帝后这边了,鱼儿也无须再复述。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跪下请罪,看帝后现在的样子,最多就是个装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并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主意是不错,不过行事还是太莽撞了些。”和帝说着冲鱼儿抬手,让她起来,“既如此,你如今也不上学了,干脆就去护国寺住一段,收收性子吧。” 直接就被赶出宫丢庙里去了?而且没说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似乎有点发配的意思,看起来这罚得比鱼儿预计的要重一些。 磕头谢了恩起来,和帝道是今晚还有公务要处理,先回去了。鱼儿膝盖刚离了地,不得不再次跪下恭送。 “好了,起来罢。”沈菊桦看和帝出去了,亲自过来将鱼儿扶了起来,“陛下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让你出去住一段,这是我和陛下提的。” “这是姑姑的意思?”私底下,沈菊桦一直让鱼儿叫她姑姑,显得亲近些。 “我只是看你最近不耐烦那些宫里的应酬,你又从小喜欢看书写字,在外头清静些。你放心,等你及笄礼的时候,自然会把你接回来。”沈菊桦笑着解释,可她越是这么说,鱼儿越觉得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 “等过两个月,陛下打算让泽王回京。”沈菊桦说完便看着鱼儿,却见她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荷充容前几天告诉我了。”鱼儿老实说了出来。沈荷最近又是拉拢鱼儿,又是让二皇子去太子那里挑拨,做得太过火了些。帝后这次让她离宫,说是避开宫里那些应酬,实际上应该是不想让她和沈荷过多接触吧。 “她还同你说什么了?”沈菊桦又问道,鱼儿却低着头不肯说了。 沈菊桦也不勉强她,自己又接着往下说道:“她去求了陛下,道是你的身份尊贵,不该委屈了你,想为你求一个泽王妃的位置。” 鱼儿抬头,看了沈菊桦一眼,复又心虚地低下头去。说实话,正妃侧妃对她而言真没有什么要紧的,对于一个两辈子都掌控着暗卫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所处的环境能让她行事方便,位份之类都是次要的。不过在沈菊桦面前,还有必要装出一点在意的意思的,不然就显得太过异类了。 “你的心思我明白,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姑姑,定是先向着你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争取一番。”沈菊桦想了想,又拉过鱼儿的手,语气突然郑重了许多,“这里没有外人,有件事,姑姑得先问问你,你可得考虑清楚。鱼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阿泽?” 鱼儿, ------------ 93第九三章 重逢(中) “姑姑……” 鱼儿语气满是娇腻,这事儿让她表态,还真是不好说。先且不论她对熊小喵是不是有感觉,单就现在的状况,帝后态度不明,又有沈荷插手,这种状况下,她自然是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来的。 “你这丫头也有害羞的时候”,沈菊桦笑起来,“那你是喜欢他?” 鱼儿摇头。 “那是不喜欢他?” 鱼儿又摇头,咬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说:“姑姑,其实这事儿我没想过。” “没想过?”沈菊桦有些诧异,随即又似乎是明白过来。鱼儿当年是作为她的陪嫁媵妾来穆国的,那般年纪当时的情势根本没得她选。到了这边,和帝这些年的心思任是谁都猜不准,再说鱼儿小时候,曾因和熊小喵私下来往而被严厉惩罚过。这般景况,小姑娘家家的不敢做多想也在情理之中。 “好啦,我知道了。要是没想清楚,也不急,这回去外面住着,清清静静地可以慢慢想,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告诉姑姑。”沈菊桦脸上笑容不减,“姑姑这里只是先把你的终身大事和你说道说道,你也别恼。若说泽王呢,你是从小就认识的,他也一直对你有意,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将来名份上恐要受委屈,就算我去说,陛下那边最多是两个大,必要再找个穆国这边的女子做王妃,以图平衡。再说那王府里,女人多着呢,也比这宫里好不了多少。” “若是你对泽王无意,姑姑就从宗室或是世家适龄的人里替你找。你是聪明孩子,姑姑也就和你说实话,找个人好的家里人口简单的,门第只要过得去就行,将来日子过的平顺富足才是最实在的,比那些外表光鲜的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鱼儿点点头,还是没说话。沈菊桦这话倒也是肺腑之言,只是理虽是这个理,但依沈鱼这张脸,嫁到那样的人家,将来只怕也难安生。再说人口简单,也不方便她日常行事,反倒是大宅子里头人多些利于联络和安插人手。 沈菊桦见她不说话,便不再提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听说艾草那孩子今日手还没全好,就用布条缠手上开始写功课了。我起先听说唬了一跳,忙得让人过去看看,可别再伤上加伤才好。那孩子犟得很,让他等几天再写就是不肯,好在肿已经消了,问了太医说是没事。我和陛下虽心疼,不过陛下今天倒是在我这夸了他两句,还赏了些东西给他。” “太子殿下懂事,这也是姑姑教得好。”鱼儿忙笑着恭维了一句。大概每个当娘的都喜欢说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皇后也不例外。 “这里头可有你的不少功劳。采之回来说了,要不是你,谁知道那孩子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去?”沈菊桦携着鱼儿的手,继续道,“说起来,这孩子从小就和你好,也最肯听你的话,这次可真多亏了你。据说老二这些天还赖在崇贤殿不肯回皇子所,功课更是一个字都没写过。” 沈菊桦语气里不无得意,不过在鱼儿看来,二皇子那才是正常小孩子该有的反应才是,艾草真是早熟得过分,天生的小大人。心里虽这么想着,鱼儿可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太子殿下本就聪颖,姑姑在他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他焉能感觉不到您是对他真心的好。只是他现在到底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周全也是有的。我不过是提了个头,太子就都明白了。” 鱼儿可不敢居功,沈菊桦这话状似无意,可若是真应下了,那不等于是说太子只听鱼儿的话,那把帝后置于何地? “你呀……在我这里行事还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做什么?”沈菊桦笑得更欢了,拿手指了鱼儿额头一下,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姑侄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鱼儿看沈菊桦有些乏了,便告辞出来。 芳泽在外面等得有些心焦,先是帝后屏退众人单独找主子说话,接着又传出主子因言语莽撞被罚出宫思过的消息。可是和帝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主子出来,也不知道里头是怎么了。不过现在看到鱼儿神色如常,也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外头人多不便说话,芳泽直到回到公主所的竹林附近,才凑到耳边和鱼儿轻声道:“头回来了。” 夜魅回来了?她既然让芳泽带话过来这么说,想必是有重要消息需要当面汇报。 “还有什么事?”鱼儿看芳泽话未说完,便又问道。 “上次元宵宫宴后,主子让我们派两个人跟着婉柔公主。最近公主晚上常去甘棠宫那里,还总往墙角花丛里钻,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因此不知她具体是在做什么。” “这样跟着就好,只要她不爬墙上树摔着了,其他你们都不用管。”鱼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芳泽十分无语地点头应下。 “哦,对了,还有……”鱼儿想了想又道,“让你们头这几天别进宫了,只怕我这里盯着想看热闹的人太多,等我们出去了再见也不迟。” 夜魅回来,自然是说启国废储的事。诏书在一个月前已经下了,前太子废都废了,具体内幕如何,早几天还是晚几天知道都没差。 俪芷帝姬因失言被罚出宫反省的消息,只一个晚上功夫,就在宫里传的人尽皆知。如此一个大美人,正当好年华,就这么说送就送去庙里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来,宫里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知道些内幕的人,便道是因为俪芷帝姬在太子面前明言其身世,犯了忌讳,惹得帝后不满才致如此。可有些人脑子活络,想得多一些的,便不这么看:太子不是皇后生的,这事儿在宫里有些年头的老人都知道,只是藏在心里不说罢了。可是世上哪有密不透风的墙,难保没有人私下去太子面前说些什么卖个好,又或是想挑拨一番,这次太子和璟王两个在学堂里打架,可不就是为了这个。于是在他们眼里,这次俪芷帝姬被罚出宫,怕是有别的缘由。 至于这所谓别的缘由,有传是因为皇后嫉妒俪芷帝姬美貌,恐和帝将她纳入后宫自己失宠;也有传其他嫔妃在和帝面前挑唆,致使帝后疑心俪芷帝姬有不轨之心的;还有更离谱的,说是俪芷帝姬陪帝后用膳时向和帝献媚,惹得皇后吃醋大怒…… 鱼儿斜靠在塌上,听着芳菲说外头那些传闻,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浅浅的笑意。芳菲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依她这么多年对主子的了解,越是笑得欢,说不定心里越是气得狠呢,生怕万一主子突然爆发了。 只是今天鱼儿一直都笑眯眯的,待芳菲说完,只淡淡地来了句,“行了,你也别气,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说去呗。明日就要出发了,这次恐怕要去住些日子,快去收拾东西罢。” 不管那些传言如何,在宫里大多数人看来,之前炙手可热的俪芷帝姬,这次是真的玩完了。虽然大家都在看热闹,但主子们是一个都没有亲自到鱼儿这里来过。明面上也就沈菊桦、沈荷和沈静派人送了些要用的东西来。小艾草那边的东西是晚上天黑了以后,让人悄悄送来的,他是太子,这次的是多少也是因他而起,若是也跟着在明面上送,就是和老子过不去了。 反正送东西来的这几位都是不缺东西的主,既然人家送来了,鱼儿便道了谢照单全收。 到了晚间,东西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管院门的小太监正欲关门落锁,却外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来的是婉柔和一个贴身的宫人。 自从当年金氏被贬,俪芷帝姬来还了银票,之后就再未进过这个院子。今天这是哪儿的风,把这位主子给吹来了?那小太监不及多想,忙得请了安要进去通报,不想婉柔直接摆摆手,自己进去了。 鱼儿还在书房,正写完一张字,嘱咐芳华把笔墨等物也收起来。看婉柔突然进来了,一点儿也不见惊讶,而是乐呵呵的招呼她坐下,亲自倒了两杯水,“大晚上的,公主喝点花茶吧。” “你干嘛故意惹父皇母后生气?”婉柔见鱼儿把下人都遣出去了,想来这书房可以放心说话,便开口道,“现在好了,要是不接你回来,你就当姑子去吧。” “当姑子也挺好的,剪去三千烦恼丝,落个清静不是?要是我以后真剪了头发,那些头饰戴过的没戴过的,全都送给你当嫁妆。”鱼儿笑道,“再说在宫里、王府,亦或是你以后的公主府,不都一样么?” “是啊,都一样……都是牢笼,一关就是一辈子。”婉柔点点头,突然也跟着鱼儿笑起来,“东西别送我了,你留着以后过日子罢。” “你多保重。”婉柔说完便站起来带着人走了。 “你也是。”鱼儿说。看着婉柔离开的背影,没叫人送她。 “主子,婉柔公主今天这是做什么来了?”看人走了,芳华进来收拾杯具。 “好歹相识一场,兔死狐悲罢……”鱼儿说着又笑起来,芳华突然觉得自家主子自从被罚要出宫以后,心情就特别的好,好得让她们当下人的心里发毛。 护国寺在京郊的山上,说是去护国寺住,其实寺里并不接待女客住宿,而是在寺庙旁边的山上建了几个院子屋舍罢了,专供贵族女子在此居住静修。 鱼儿这次出来名义是思过,自然是不好带太多人,除了四芳也就带了小方子等两个做粗活的小太监。院子虽小,可洒扫打水之类的粗活总得有人干。 住了几天,果然是清净,鱼儿不去烧香,整天也没人来找她。芳泽看周边守备不严,便和夜魅通好消息,今晚过来见主子。 可是鱼儿用过晚饭遣退伺候的人在房内等了快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正担心夜魅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忽听窗棂一声响,有人跳了进来。 来人动作敏捷,并未弄出多大响动,但鱼儿马上就觉察出哪里不对。抬眼看一眼那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这人可比夜魅长得高大多了! ------------ 94第九四章 重逢(下) 来人站在原地,没说话也没挪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鱼儿也不急,甚至都没回头看那人是谁。 “来了?”过了好半晌,鱼儿才懒懒地问了一句,慢慢转过身去。 “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人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又问道:“鱼儿,这些年你好不好?” 鱼儿站起来,微仰着头看面前的俊朗青年。六年不见,这家伙个子窜了一大截,虽然鱼儿自己也有长高,但是似乎那这家伙的差距更大了。许是这些年一直在行伍之中的缘故,这家伙长得十分壮实,肩膀更宽了,虽然皮肤粗糙了些,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年少时的冲动,多了沉稳和英气。 总的来说,面前这家伙确实是长高了变得帅气了! “喂,你有没有想我?”家伙果然一点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道。看鱼儿不回答,只是仰着头盯着自己看,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绷不住了,“哎,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哪有女孩子家这么盯着一个大男人看的?” “那哪有一个男人大半夜的往女孩子闺房里闯的?”鱼儿眼睛都不眨,一点儿也不示弱。 “又不是第一次了……”熊小喵还未说完,见鱼儿眼神里突然多了些其他的意味,忙得闭口。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外头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能放你进来的,自然是自己人喽。”鱼儿当然明白熊小喵指的不是她从宫里带出的四芳和小方子等人。今晚夜魅要来,外面的暗卫自然是都换成了夜魅安插的那些人手,想来刚才熊小喵进来的时候已经和那些人打过照面了,只是这个鱼儿是断不能和面前这家伙明说的,“现在虽然在宫外,但是陛下总不至于真让我一个人出来吧。” 熊小喵面上仍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不再提此事。 “好了,坐下说正事吧。”鱼儿也不打哈哈了,自己动手给熊小喵倒了一大杯水,招呼他坐下,“你提前回来,又急着闯到这里来见我,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吧。” 熊小喵接过水杯,端起来十分豪气地一饮而尽,赶了那么久的路,他还真是有些渴了。放下杯子,却见鱼儿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你比以前好看了。”鱼儿直言不讳。 “呃……”熊小喵一时语塞,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不过说实话,鱼儿比起小时候,那真是更加好看了。 “好啦,说正事。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提前回来的?” “皇后娘娘和荷充容都告诉我说,你要再过两个月才回来。”鱼儿说道。 “有些急事,所以先回来了。”熊小喵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启国那边,宏太子被废了。” 鱼儿闻言点点头,表示她已经知道了,毕竟这事儿已经下了诏书诏告天下,穆国这边多少还是能得到点消息的。若是装作不知,那就显得太假了,再说熊小喵这么急着来找她,要说的事十有八九和这件事有关,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不想知道缘由?”熊小喵问道。 鱼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却是空空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熊小喵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自己说了出来,“宏太子这些年一直在准备,欲起兵攻打穆国,因此与你父皇起了分歧。你父皇疑他起兵攻打我们穆国是假,有意夺兵权造反是真,因此才致父子反目,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二哥起兵的理由是因为我吗?”鱼儿讪笑,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熊小喵这些年在军营中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不知为什么到了鱼儿这丫头面前,就处处吃瘪,实在是郁闷。连想卖个关子都能被她提前猜到。 “我当年离开启国时,他曾说过要在我十五岁生辰前接我回去。”鱼儿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似是在说一件是别人的事一般。“当年蔡皇后想要趁早除掉我,看来她是对的。只要我还活着,终有一天会害的她儿子失掉储君之位。” 熊小喵是知道鱼儿身世的,在他面前鱼儿也懒得再称蔡皇后为母后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熊小喵忙道。 鱼儿笑着点头,没说话。 熊小喵也没出声,两个人就那么安静地相对而坐,偶尔目光接触,又忙得都躲闪开来。 “荷充容那边是怎么回事?”过了半晌,鱼儿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她为什么要帮你,难不成你们有什么交易?” “她倒是想,扶她儿子上位。可是我只说我想娶你当正妃,没说要她帮忙,也没答应会帮她的忙。”熊小喵轻笑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呷了一口,眼神里闪过一丝促狭,依稀可见年少时的影子。 “噗!”鱼儿失笑,“娶我当正妃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你最好想清楚再做。” “为什么不好?”熊小喵挑眉,“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除非你不想嫁我。” “那我再考虑考虑。”鱼儿想了想,收起笑容认真的说道。 “你还要考虑?!”熊小喵瞪大眼睛看着鱼儿,“当泽王妃不好么,我又不会欺负你。再说一般人也欺负不到你头上……” 后半句熊小喵说的很小声,不过鱼儿还是听见了。原想着这丫头定是又要反驳的,可没想到这次鱼儿却是沉默了。 “难道你不喜欢我?”熊小喵觉得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鱼儿摇头。 “那你是喜欢我的喽!”自信终于又回来一点儿了。 鱼儿没摇头,却也没点头,只是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茶碗不说话。 难不成这是害羞了……熊小喵瞅着眼前的人看啊看,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丫头是会害羞的人。 “你有心事?”熊小喵想了想,问道,“喂,你该不会是在等着启国来人把你接回去吧?” 许是心里太着急了,熊小喵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握住了鱼儿的手腕。等握住了又觉不妥,忙得又放开了。鱼儿对此却是没什么反应,过了好半响才抬起头来,脸上又带了笑,“我说,你现在还是先想想,今晚闯到我这里来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要怎么办?” “呃,这个……”熊小喵被问得有些尴尬,“应该不会吧。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了,而且就算他生气了,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绝对不会再牵扯到你的。” 鱼儿闻言微微颔首,忽然又低了头不出声了。 “鱼儿?”习惯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模样,忽然这般心事重重,反倒让熊小喵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犹豫片刻,又抬高声音叫了一声:“鱼儿!” 见鱼儿抬头,熊小喵才正色道:“其实这些年,虽然没能联系上,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 “你――所以你是故意让人把你的一些事情漏出来给我知道的?”这次轮到鱼儿惊讶了。 “是。”熊小喵点点头,并不在意鱼儿瞪圆了的眼睛,“我让你知道我的事,是因为我相信你心里其实是一直都在意我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鱼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熊小喵的套,刚才说漏嘴了。 “我还知道,影卫没有回到你父皇手里,也没有在皇兄这边。”熊小喵说着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窗外,“影卫从来就没有丢,对吗?” “你……”鱼儿放下茶碗,脸色变得凝重,仿佛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泽王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你。”熊小喵答得十分坚定,“我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误会。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从来就没有变。这和你是谁的女儿,和你手里到底有什么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是你。” “但是鱼儿,我不会勉强你。如果你不愿意嫁我,你也可以让皇兄把你指给你喜欢的人,甚至你想回启国,我也会尽量帮你。”熊小喵说完自己站了起来。这次鱼儿还没有赶他,他就自己打算离开。 “你明知道我回不去了……”鱼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 “要打仗了吗?”鱼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熊小喵没答,只是拉过鱼儿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这是男人的事。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不要牵扯进那些无谓的事情里。”说完,他便松开手,转身头也不回地从窗户出去了。 鱼儿一个人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夜魅进来才有些颓废地坐下来。 夜魅看了一眼桌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两个茶碗,刚才她在外面也看到了泽王进来又离开,再一看主子现在的样子,恐怕刚才两人谈得不怎么好。 “主子?”夜魅把桌上的茶具收好,另给鱼儿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 鱼儿喝了口热水,情绪似乎是稍稍缓过来了,“影卫背叛了。” ------------ 95第九五章 玉玺 “什么?”纵然是夜魅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乍一听这消息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主子?”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夜魅压低声,又看一眼鱼儿的脸色,见她脸色已经十分平静,才轻声唤了一句。 “泽王知道我们打探他消息的事了。”说话间,鱼儿已经恢复常态,“刚才他似乎是把外面的那些人当成了影卫,不过他只是拿话试探,并不能十分肯定影卫就在我们手里。” “照主子的意思,就是说现在只能确定西北大营那边有些人出了问题,泽王应该还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证明龙头戒就在主子的掌控之中。”夜魅分析道,“不然他也不会跑来试探主子。” “若真如此,这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当年涵姐姐在时,影卫曾与泽王合作,泽王手里掌握部分当时能和他取得联络的影卫中人也是正常。那些下线成员只怕连影卫换了主子都不见得知道。”鱼儿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是怕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影卫首领方卓对过去的事情一直对鱼儿有所隐瞒,鱼儿现在只知影卫曾和熊小喵他们合作,却不知这合作到底到了什么层面上。更糟糕的是,她今天在那家伙面前说漏嘴了。 “我今天说错话了,那家伙现在知道这些年是我在打探他的消息了。”鱼儿说得有些沮丧。夜魅看她这副模样,突然有些忍俊不禁,主子只有在碰到和熊小喵有关的问题时,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属下觉得,其实泽王对主子十分用心,应该不会对主子不利。”夜魅还没说完,就见鱼儿拿眼睛瞪她。因恐鱼儿真的恼了,便忙得闭口不再提此事,“影卫的事主子不必过于忧心,清理之事还是过些日子才好,以免打草惊蛇。” “这事先放一放吧”,鱼儿点点头,表示赞同,“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宏太子被废了。”夜魅要说的果然是这件事,“皇上先是圈禁太子阖府,一个月前才正式下了诏书,太子全家已经移居宫外圈禁。朝中几位主战派都收了牵连,尤以太子妃娘家为甚,其父兄都被处死,余人流放。太子妃在父兄获罪前曾求见皇上,回来就在东宫自缢了,那时太子还未正式被废,皇上也没有收回她的封号,对外报的是病亡,仍然按品级下葬了。” “又是个傻女人……”鱼儿手指在茶碗上轻轻转圈,低声叹息一句。兴帝疑心一起,哪是那些后宫女子拿命去换就能消了他的怀疑。她一死,只会把她父兄的罪坐实而已,真正可怜、可悲。 “父皇和二哥之间,除了出兵之事,可还有别的分歧?”现在宏太子已废,鱼儿不能在称其为太子殿下,便以兄弟排行称之。 “若说分歧,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争执确实不少,但从来没像这次这样闹得这么厉害。这次废储的原因,对外多是说二殿下主战,欲将主子从穆宫接回,但皇上疑他拥兵自重,恐有谋反之意。但依属下获得的消息,此事恐怕另有隐情。”夜魅也跟着鱼儿按排行来称呼废太子。 “父皇这次名义上虽说是处置了几个主战的大臣,但实际上他自己就一直都是主战的。当初昭菁姑姑和亲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启国从来没有放弃过增强兵力,操练也不曾松懈,这些事若没有父皇点头,二哥根本就做不到。看局势,这战事也拖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所以这次废储,定是有别的原因,父皇不过是找了个借口铲除几个太/子党而已。” “主子说的极是。”夜魅斟酌了下,继续道,“这另外的原因,恐怕还是和主子有关。主子可还记得当年离开启国时,曾给过二殿下一把钥匙?” “钥匙,你是说那个我娘留下的匣子?”鱼儿反问。 白姨娘的身世就是夜魅他们去查出来的,所以钥匙和那个小匣子的事,夜魅也是知道的。 “父皇想要那把钥匙,好将两把钥匙和在一起打开匣子,二哥不肯给吗?”见夜魅不说话,鱼儿乐呵呵地又问了一句。 不料夜魅却点了点头。 居然是这样啼笑皆非的废储理由,鱼儿差点没被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呛到。兴帝好面子,又多疑得很,就算他想要废太子手里的那把钥匙,也绝对不会和儿子明言匣子的事。以他的性子,只会拐弯抹角地管儿子要,最好人家主动把东西献给他,省的落下他身为一国之君还问别人讨要东西的名声。 可这事儿到了废太子那儿,他哪知道那钥匙是管什么用的,只会觉得这是被敌国抢去的妹妹留给他的念想,他还要凭着这个去把妹妹接回来呢。这皇帝老爹平白无故地把一群女子送出去换和平也就算了,居然连皇妹给他留的唯一念想都不放过,自然是不肯给。可兴帝大约是觉得废太子定是知道了钥匙的作用,所以才不肯。于是乎,这父子两个自然就杠上了。 鱼儿把自己的猜测和夜魅一说,居然真被她把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兴帝和废太子吵得最厉害那次,兴帝居然连“目无君父,谋乱犯上”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八弟现在如何?” “皇上对八皇子殿下十分看重,不过自废前太子的诏书发出后再未提过立储之事。朝中虽有人恳请皇上尽快立储,但都被严词驳回了。” “在他看来,皇子皇女小时候个个都是好的,一旦大了,有了权力有了位置,一个个都要变成白眼狼。”鱼儿冷笑一下,说道。 兴帝这会儿怕是不会再立太子了,立谁就是毁谁,他的疑心已经不可能再让他把权力分给任何人。废太子这次得以保住性命,多还是靠着蔡皇后那层关系。毕竟他是嫡出的皇子,蔡皇后和蔡家都还在呢,兴帝不可能不顾及蔡皇后的感受。 只是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当做未来君王培养的人,现在却像个废人一样被关起来,这活着,恐怕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夜魅是知道鱼儿的过去的,自然也读懂了鱼儿冷笑里包含的意味,等了一会儿才说道:“关于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属下也查到了一些线索。” “你觉得那是什么?”鱼儿没问夜魅得到的是什么线索,而是半猜半玩笑地说道,“难不成是传国玉玺?” “正是。”夜魅这会儿可不想开玩笑。 “沈荷说的?”鱼儿收起笑,沉默片刻说道,“和氏璧只见记载,却是连图样都没留下来。至于传国玉玺,有没有尚且不说,就算是真的有,见过的人也早已死了几百年。那等没影的事,如何能信?” “此事虽不能全信,不过属下找到了一些当年捺月国密宗,上面确实有有关传国玉玺的记载。另外启国也有相关密宗,当年启军攻破捺月国时,皇族白氏大多殉国,起因就是白氏不肯交出传国玉玺。”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我娘一个人带着传国玉玺逃了出来。但她一个女子势单力薄,不得不求靠当时还未登基的父皇。那个匣子,应该也是他们一起锁上的,两把钥匙,两人各执一把。所以那匣子里的东西,我娘和父皇都应该是知道的。”鱼儿想了想,又摇头道,“里面是样贵重的东西应该不假,可若是传国玉玺,那也太贵重了些,当年我从江南进京时年不足十岁,我娘又怎会放心把那等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一个人上路?” “当时主子身边有皇家暗卫保护,白姨娘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么做倒也有可能。” “呵呵,传国玉玺……”鱼儿取出龙头戒,轻轻抚摩上面的鸡血墨玉,“那里面真是传国玉玺又如何,不过是一块贵重的石头罢了。没有权力的支持,就算得到了,也一样免不了灭国灭族,一样当不了这天下的主人。恐怕在父皇眼里,传国玉玺还没兵符和我手里的这个东西重要呢!” “行了,若没有别的事,你先下去歇着吧,也忙了一夜了。”鱼儿看着窗外已经开始蒙蒙亮的天色说道。 之后几天,日子又平静下来,鱼儿甚至没有找方卓单独说话。每日都早早起来抄经,歇午起来再看会儿书,倒真是一副思过的样子。 又过了半月,宫里忽然来了人,道是三日后皇后要来寺里上香祈福。 皇后凤驾将至,护国寺内自然要忙个不停,鱼儿当日也被叫去迎接凤驾。 这一次来的除了沈皇后这个主角,一起来的还有婉柔公主、荷充容等人。拜佛祈福之后,沈皇后还要去听寺里的大和尚讲经,其余后宫嫔妃自然是跟着一起去。 鱼儿看沈菊桦今日气色并不怎么好,似是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是跟来的那些女人们给了她气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她是懒得去应付那些主子娘娘们,再说今天沈荷也在,帝后都不欲她和沈荷多接触,便找了个借口避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鱼儿前脚刚出来,婉柔后脚也跟了出来。她从小性子活泼,让她坐着听人讲经也实在是难为她。不过这护国寺大着呢,今天又因沈皇后来了闭门谢客,可逛的地方多了去了,可婉柔却偏偏要跟着鱼儿回去,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可热死我了。”婉柔一进鱼儿的院子,立即没了公主的样子,一边拿手扇着,一边道,“我来你这儿歇歇脚,讨完茶喝,应该不介意吧。” “现在还没到六月呢,你至于热成这样吗?”鱼儿进门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扇子丢给婉柔,然后令芳华出去沏茶,把余人都遣了出去。 跟着婉柔来的贴身宫人也识趣的出去在门外守着,屋内只剩下鱼儿和婉柔两人。 “好了,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和你说?”婉柔拿着扇子扇了两下就不热了,看上面的美人好看,便拿在手里把玩。 “这里又没有戏看,没话说你跑来干嘛。难不成是来跟着我吃素?”屋里有煮茶的工具,想着芳华肯定是在外面守着,不是真去弄茶水了,鱼儿便自己动手弄水喝。 “好啦好啦,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父皇和母后吵架了,母后生气就说要出家当姑子去。父皇当然不允,不过还是让那些个娘娘们陪着她来护国寺上香祈福。” 婉柔说完便看着鱼儿,料想她必会追问为什么,可谁知她只是低头专心煮茶,连眼皮都没抬。 ------------ 96第九六章 战事 “喂,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婉柔有些耐不住了。 “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吗?”鱼儿反问,“你知道缘由自然会告诉我,你若是不知道,我问了也白问。” “你……”婉柔无语,“我确实不知道。” “我这里只有南边的清茶,公主若喝不惯,就将就一下吧。”穆国这边煮茶多要添加牛乳谷物之类的东西,鱼儿并不是很喜欢,再加上出来后有些东西难以得到供给,便干脆只喝清茶了。 壶里煮着的茶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鱼儿将准备好的茶叶投进水里。江南还有清流居士往茶汤里搁盐的,鱼儿喜欢茶叶原来的味道,因而什么也不加。 婉柔还是第一次见鱼儿煮茶的样子,觉得十分新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几乎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情。直到鱼儿把一杯茶水端到她面前,婉柔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小心烫。”鱼儿一边给自己盛,一边说道。 婉柔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原来茶叶原来的味道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真还有点喝不惯。 “二叔回来了。”婉柔说道,“不过他没去上朝,也没在宫里住,外头朝上大多还不知道他回来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在宫里,知道太多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特别是知道了还要往外说,更会惹来麻烦。 “我……我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正好和身边的宫人说来着。”婉柔被鱼儿严厉的口气怔住了,说话都有些不流利。 又和当年的沈荷一样,是偷听来的。鱼儿心内无语摇头。 “公主可以当做不知道,也不用特地来告诉我。” “可是你和二叔……”婉柔犹豫了下,这话让她一个未婚嫁的女孩子来说,还真有些开不了口。不过想了想,最后还说了出来,“外面都说二叔喜欢你,他回来就是向父皇求娶你。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启国皇后嫡出的,若不让你当正妃,或是再找个我们穆国的女子和你平起平坐,不管怎样都委屈了你。可是你现在这个境况,嫁给二叔总比待在这里好吧?” 鱼儿但笑不语,婉柔自小都把她当同辈,自然是没把鱼儿往后宫女人那个方向去想。 “哎呀,你别光笑不说话啊。鱼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婉柔有些急了。 “有些事,既然生在皇家,我和公主一样身不由己,不是自己能够决定未来的。”鱼儿语气淡淡,“时候不早了,想来公主也不愿再过去那边用斋,不如就在我这里随便用一些吧。” 婉柔之前也来护国寺进过香,自然也是在寺里用过斋饭。皇家用饭,就算只是素食,那也做的精致无比,美味异常。在宫里吃惯了鱼肉,偶尔吃一顿,还觉得味道十分不错。婉柔原想着鱼儿在护国寺隔壁住着,饮食应该和自己之前吃过的东西差不多,可等到饭菜端上桌,却是彻底傻眼了。 炒青菜、蒸豆腐,冬瓜汤,还有两碗粗米饭。婉柔盯着食盒看了半天,确定里面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愣着干嘛,再不吃就凉了。我这儿只能管饱,想吃的好晚上回宫去吧。”鱼儿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端起碗开始吃。 婉柔咬咬嘴唇,最终还是端起了碗,跟着鱼儿开始吃。只是才吃了几口,就气得摔了筷子,“他们怎么能给你吃这个,我娘在的时候,吃的都比这个好!” “公主慎言。我来这里是思过的,自然不能和在宫里的时候比。”鱼儿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多少还是吃点吧,不然我这里下半晌可没有点心吃。” 婉柔委委屈屈吃了饭,等人把碗筷餐具都收拾下去,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才眼泪汪汪地道,“鱼儿,其实我知道,我娘在的时候,一直是你悄悄打点,让人照顾她。你拼着挨打也要帮我争取和我娘见面的机会。母后那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好,你从来都不说,总是让他们对我好一点。我知道,其实这宫里,只有你是一直都暗暗地对我好的。” 鱼儿看着婉柔,没说话,心内暗想,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跑来和她说这些? “还有当年贤妃的事情,那天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开始根本就没有看到贤妃娘娘也在,后来踩到珠子,一时站不住才……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初也不该跑到你那里去对你发脾气。” “公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鱼儿冷冷地打断了婉柔的话。 “可是你现在都不肯叫我名字了。”婉柔不依不饶的模样。 鱼儿摇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闹起情绪来还真是麻烦。也不知最近婉柔是受了什么刺激,似乎从元宵夜宴之后,她就有点儿不太正常。 “好了,婉柔,先不要说我了。不管怎样皇后娘娘总是我的亲姑姑,她还不至于真的会让我待在这里老死。倒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婉柔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鱼儿耳旁,“我想……鱼儿,其实你对你这个帝姬的身份也不怎么在乎对不对?” “何出此言?” “你看,我们两个,虽然说是皇帝的女儿,可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皇说嫁就让你跟着你姑姑嫁得老远,我这边呢,我父皇根本就当是没我这个女儿,将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们让我们过得好,那是恩惠,一个不高兴,你就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还不如那些宫人呢。再说二叔,你好像也不是很愿意嫁给他么。” 鱼儿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婉柔,示意她继续说。 “所以我想……我们一起逃出去吧!”婉柔再次贴到鱼儿耳旁说道。 逃出去?感情这丫头最近几个月一直在甘棠宫附近的宫墙边上转悠,是想找机会逃离穆宫。今天跑这儿,却是拉同盟来了。 “那你可曾想过,出去以后要怎么办?宫里不明不白地丢了一位公主,自然是要派人去找,你要怎么才能躲过那些高手?你出去了,就再没有现在的身份,也不会再有人服侍你,供你吃穿用度,甚至于你连户籍都没有,你要怎么在外面活下去?” 婉柔这丫头真是天真地可以,鱼儿都懒得再和她说更多了。逃出去,她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鱼儿若不是手里有影卫,不然让她现在一个人去宫外,也不能保证短时间内就能安顿下来,衣食无忧。更何况是从来没出宫生活过的婉柔。 “我可以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不搜了再出来。我身上带着银票呢,怎么会过不下去呢?我去郊外买块地,造个小房子,还可以自己在院子里种菜吃。就算银子用光了,我会女红啊,我可以赚钱养活自己的。”婉柔说得信心满满,可一看鱼儿的表情,顿时又泄了气,“怎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能走。”鱼儿摇摇头道,“我是跟着昭菁帝姬来穆国和亲的,我要是走了,只会让两国和亲的盟约破裂。到时候,若两国因此燃起战火,岂不是我的罪过?”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打仗了吗?”婉柔突然出言打断了鱼儿的话,见鱼儿惊讶地瞪着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我,那个,其实……我也是……听说的。” “你听谁说的?”鱼儿脸上的神情异常的严肃,婉柔有些被吓到了,张着嘴“呃……”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好了,好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那天我听到母后和身边的宫人采之说,因为我们穆国要起兵和启国交战,所以她就和父皇吵架了。她说两国战火燃起之日,她就出家,不当这个皇后了。” “鱼儿,鱼儿?你怎么了?”婉柔说完,但见鱼儿面无表情,坐在那儿不说话,叫她连个反应都没有。 “我没事。”过了好半晌,鱼儿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婉柔,你今日说过的话,我只当是没听见,你也不要再对别人讲。至于出宫的念头,还是早点消了吧。” 幸而今天知道婉柔要来找她说私房话,鱼儿让夜魅的人手把自己住的院子围起来,不让其他人派来的暗卫接近,不然这丫头可就危险了。 “你……你!”婉柔被鱼儿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站起来跑了。 看婉柔公主出去了,芳泽才进来说话,今天下半晌是她当值,“主子,你怎么这么就让她回去了,万一她再说出去……” “放心,这点她还是有分寸的,毕竟是宫里大的。”鱼儿答得十分淡定。 “那要是她真的出宫去了,我们要怎么办?”芳泽皱皱眉头,主子让保护那个婉柔公主,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麻烦。 “那你们就派两个人跟着呗,我还是原来的要求,只要她没有危险,不受伤,其他的让她稍稍吃点苦头也无妨。”鱼儿说着笑起来。 婉柔的事情倒没什么大碍,鱼儿现在想的是,熊小喵提前回来,只怕是启穆两国要开战了! ------------ 97第九七章 动情 婉柔从鱼儿院子里出去没多久就跟着沈皇后回宫了,也没人来传话让鱼儿过去恭送,于是鱼儿这边直到晚饭送来的时候,才知道沈菊桦已经回去了。 不过晚上的饭菜和中午的比起来,那可真是天上地下没得比了。虽不能和宫里相比,但用料做法味道,都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用打听也知道,定是婉柔回去和沈菊桦说了。其实说起来鱼儿刚来那两天伙食还是过得去的,只是那些人惯了见风使舵,看你不受宠又不打点,自然是要克扣些再克扣些。 鱼儿在吃上头从来不讲究,只要不像上次那样被下毒,其他的能吃饱就成。当然,伙食改善还是令人开心的,说起来,婉柔那丫头还算是讲义气,就算密谋逃跑的事没商量成,还是记挂着鱼儿在这边的待遇。 既然有好吃的就吃呗,谁知道这样的待遇能维持几天。鱼儿拿起碗筷刚准备吃饭,忽然窗棂子一声响,进来一个人。 “熊小喵,大白天的你翻什么窗户?!”鱼儿看到这个家伙又从窗子里进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现在天日长了,这天还没黑呢。刚才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了。 “哦,忘记了。”熊小喵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习惯了,那我下次白天来的时候走大门。” 鱼儿扶额,有这家伙在,她的名声不用要了。 “你来干嘛?” “当然是吃饭啊。”熊小喵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了下来。鱼儿无法,只得令一旁伺候的芳玉去又拿了一副碗筷上来。 两人寂然饭毕,芳玉收拾完了又送上茶水,接着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我这儿全是素的,你还是早点回宫去吃吧。”鱼儿看着对面坐着悠然自得喝茶的家伙道。 “我这不是没地方去么。我现在又不用上朝,皇兄也不让我回宫里住,再说王府不还没建好么”,某人笑得一副死皮赖脸相,“今天又正好赶上你这儿改善伙食。” “你还能没地方吃饭?”鱼儿忍不住要哼哼,“堂堂一国王爷,还有人敢不接待你?吃饭可以,晚上不许在这里过夜!” “那我睡哪儿?” “隔壁护国寺的通铺应该挺大的。” “我才不当和尚!” 两人斗了一会嘴,鱼儿很快又言归正传,“好了,说吧,今天来找我又为了什么事?”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 “说正事。” “好吧,说正事”,熊小喵也收起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纸来,压平放在桌上,“你在清查影卫?” “你什么意思?”一提到影卫,鱼儿立刻警觉起来。 “喏,你先看看这个。”熊小喵把桌上的纸往鱼儿面前推了推。鱼儿接过打开,竟是一张名单。 “你这么做,可是把曾经给你卖命的人往死路上送,就不怕手下其他的人寒心?”名单上的人俱是影卫成员,且都是在西北大营那块探听消息的下层成员。熊小喵把这份名单给她,便是直接告诉鱼儿那些他知道,或是以前和他联络过的影卫就是这些人了。 鱼儿最近正在清查西北大营那块的影卫,对那里具体有多少人,名字、代号、具体分工等事都了解的十分清楚。只一扫这名单上的人,便估算出这批人大约占了西北大营那边人手的一半,且都是有些资历的老人了。 “你不会的。”熊小喵嘴角轻挑,却是自信满满,“以你的性子,自然是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再说这些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不如让他们早些成家立业,过普通人的生活。” “连退路都帮他们想好了。熊小喵,你到底想要什么?”鱼儿将手里的名单拍在桌上,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想你太辛苦。”熊小喵忙道,“哎呀,鱼儿你别生气啊。这些人真不是我主动去找来的,这不是当年的遗留问题么。而且我保证,我只有在他们来打听我的消息时才让人和他们联系,别的事情我可什么也没有做啊。还有,如果当初我给你写信的时候,你肯给我回信,我也用不着通过他们了。” 看熊小喵一副举着手发誓的模样,鱼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脸上一时也有些绷不住。等他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生气。”鱼儿虽然没像刚才那样绷着脸,但也看不出是有多高兴。缓缓地拿起名单,再看了一遍,全部都记在心间,然后便起身在烛火上把那纸化掉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鱼儿没看熊小喵,只是盯着那一跳一跳的火苗。 熊小喵则盯着鱼儿看,小时候觉得这丫头不像个小孩子,现在长大一些,还是觉得她成熟起来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像是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事情似的。 不过零零总总算起来,沈鱼经历的事情,倒真是不少。可越是看着她这般模样,熊小喵心里就越是想要保护她,因为他总感觉到她坚强聪慧的外表下面,也有和平常女孩子一样柔弱的内心,甚至比常人更加敏感。 分开这些年,熊小喵常常想起护送鱼儿回穆国时爬墙出去的那个晚上。那晚天很冷,月亮却很好,照在积雪上分外的亮。两人在空旷的街道上慢慢地走,那天鱼儿心情很低落,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然后谁也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并肩走着……那一刻,熊小喵忽然感觉到,身边这个女孩子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一样曲折的经历,一样尴尬的身份。若说从前说要娶她,多是因为她的容貌,那么从那一刻起,他是真正的从内心喜欢上她了。那晚的鱼儿卸下了坚强的外壳,很真实,熊小喵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她。 “喂,你到底在想什么?”鱼儿见熊小喵只盯着她看不说话,接着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那么难说出口。” “啊,没事。”熊小喵回过神来,急忙否认。 “好,既然你没话和我说了,我正好有点事儿要问你呢。”鱼儿语气软软的,还动手给熊小喵添了茶。 “啥事儿?”熊小喵忽感情况不妙,不过再不妙,他也得答,谁让这丫头是他喜欢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影卫没丢的?”既然这家伙都知道影卫的下落了,倒不如就在他这里问点东西出来。 “一直都知道。”熊小喵话一出口,就见鱼儿一记眼刀飞来,连忙改口,“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回到西北大营之后,他们来打听我的一些事情,我就确定是你了。” 熊小喵说着坏笑一下,要是在别人手里,多是打探军情,可不会问他身体好不好,衣服够不够,还有日常饮食之类的琐事。斜眼偷瞄一眼鱼儿,那丫头居然脸红了,熊小喵心里更乐了。 见鱼儿这次没怒,熊小喵便斯条慢理地开始和她解释经过:“当年先贤妃出事那天,我虽不在京城,但多少还是得到了些消息的。等我赶到,发现贤妃身边亲近的几个居然都自尽了,竟然一点线索都没留下。而你也被皇兄以调查的名义关了,我一着急,就没多想,直接跑去看你了。” “那时我确实以为影卫丢了,我中迷香醒来,东西就丢了。”鱼儿如是说,“他们是在我病好后才把东西给我的。” 熊小喵点点头,“我当年太过冲动,没有理解皇兄关你的用意,其实是想引影卫出手。如果那时影卫在你手里,十有八九会来救你的。结果被我跑去坏了他原来的计划,惹得皇兄十分生气。”熊小喵说着,突然面带讽刺的笑了笑,“不过我不后悔!不管他怎么想,我永远不会后悔的。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那么做。” 鱼儿歪着脑袋看他,眼中的神情意味不明,过了好半晌又问,“那涵姐姐之前是怎么和你们谈的?还有,涵姐姐之前,也就是我大姐清芫帝姬去世之后这段时间,影卫一直由谁掌控?” “你不知道?” “又没人告诉我。” “呃……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熊小喵抓抓脑袋,“贤妃是和皇兄谈的,叔嫂有别么,我又没法直接和她有接触。我不是很清楚他们当初到底合作到什么程度,只是知道当初皇兄答应贤妃,若生下皇子,待其年满七岁入谱时仍无嫡子,便立为太子。不过没想到因贤妃早薨,皇嫂身子不好,皇兄便提前立储了。我知道的那些人,刚才都已经把名单给你了。至于贤妃之前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之前我们在查影卫的下落时,就已经知道影卫没有回到你父皇手里,甚至三年间几乎没有动作。”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贤妃的生母黄氏,她在你大姐清芫帝姬在世时一直身子不好,从不出来参加应酬。知道你大姐去世后,她才慢慢好转,开始和人交际。” 黄氏?鱼儿心内不由一惊,难道是她?沈涵对鱼儿说,影卫是从莫王那里得来的,鱼儿一直对此表示怀疑。可若说是黄氏给的,倒极有可能,当年黄氏在成为莫王妃的陪嫁之前,可是林家的人。只是黄氏在沈涵去世后没多久,因难以承受丧女之痛病倒了,不久也病逝了。人已经不在好几年了,这事儿恐怕也难以对证。 “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我保证一点都没有漏下。”熊小喵满脸“我很坦白”的表情。 “真的?”鱼儿笑眯眯。 “当然是真的。”熊小喵点头,习惯了这丫头谈正事时严肃的模样,突然卖起萌来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战?” 鱼儿依然是笑呵呵的,熊小喵的脸却突然拉了下来,“鱼儿,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参与,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你觉得……如果开战,我能够置身事外?”这次轮到鱼儿自讽地笑了,“我是跟着昭菁帝姬和亲来的穆国,当年和亲的目的就是两国从此以后和平相处,永无战乱。一旦战火燃起,我们这些人……”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已经不是空有一个名头的小王爷了,我可以保护你。所以……你不要参与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熊小喵抬高声,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这事儿谁告诉你的?婉柔那丫头说的?” “婉柔确实来过,不过她不是来说这个的。一些女孩子的私房话,和你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这个当二叔的也该找个机会和陛下提提,婉柔都十六了,女大不中留,再留就成仇了。”鱼儿当然不会把婉柔扯进来,“我这边,自然是有能知道的办法。陛下和皇后娘娘吵成这样,你说还能瞒多久。” 熊小喵依然是将信将疑的表情,鱼儿心内“咯噔”一下,两人都没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看天色不早,熊小喵便准备离开,走之前忽的来了一句,“鱼儿,等过两天我还是让皇兄接你回宫吧,你在外面住着,他们恐怕也顾不上你。也不用等你年底及笄了,等我正式上朝就让皇兄赐婚,然后选个最近的日子完婚,你就能跟我回王府住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你?”鱼儿瞪大眼睛,这次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被某人的突然袭击给吓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鱼儿是要答应呢,是要答应呢,还是要答应呢? ------------ 98第九八章 回宫 “你难道真的不想嫁我?!”熊小喵有些急了,这丫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不是。”鱼儿摇头。 “这段日子你没说过有别的喜欢的人,那你还是想嫁我的么。你放心,在你及笄之前,我不会碰你的。”熊小喵松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你早点出宫,不用再看其他人的眼色,日子过得自在些。” 这家伙,怎么好端端突然说到圆房的事情上了。鱼儿就算是经历的事情再多,那也只是个未嫁的女孩子,一听这话立即脸红到了耳朵根。 熊小喵看鱼儿红了脸,又不说话,料定她就是害羞了,乐得咧开嘴,“那你等着我。”刚要爬窗出去,忽的又想起些什么,转身开门出去了。 鱼儿见他出去是走的大门,不由地跺脚。这个家伙,今天他可是从窗户翻进来的,现在又走大门出去,这让外头的人怎么想啊! 不一会儿,只听屋里突然“咣当”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摔了。待芳泽进来收拾茶具,却见鱼儿的脸色出奇的平静,只是地上躺着的那个茶碗已经摔得粉碎,茶水也贱了一地。 芳泽刚才在外面看到泽王出门后直接找了个背光处跳上房檐出去了,然后进来就见到这样一副情景。那茶碗看样子不是无意间被碰掉的,而是是主子故意摔的,可若说只是为了掩饰刚才屋里有两个人,似乎大可不必如此啊。看主子这神情,平静,真平静,像是啥事儿也没有发生过。可这位越是这么面无表情的时候,越是心里不爽。芳泽不由地佩服起泽王殿下来,牛啊,居然能把从不发火的主子气得摔茶碗。这可实在是牛! 小心翼翼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弄干茶渍,芳泽尽量不发出声响,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等都收拾干净了,鱼儿突然道,“你让小方子进来说话吧。” 芳泽心内一惊,主子是怎么知道方卓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不过在主子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芳泽多少还是知道方卓是影卫那边的人。既然这次是方卓来回话,那么十有八九是影卫那边有什么事儿惹主子生气了。芳泽心里稍稍一松,还好这次不是夜魅。 方卓一进屋,不等他请安,就听鱼儿冷冷问道:“穆国打算和启国开战的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我?” “主子。”方卓叫了一句,双膝跪地,匍匐在地,却是没有其他解释。 “怎么,你一句都不想解释?”对于方卓的反应,鱼儿似是全在意料之中。既不叫起,也不训斥,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属下愿担消息延误之责,请主子按规矩办吧。”方卓说得甚是诚恳。 “一上来就请罪,连个说得过去的缘由都没有,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鱼儿之前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明快的笑意,“行了,这院子虽不在寺内,可也是佛门清净之地,我可不想在这里造杀业。再说当年方总管让我带你来穆国的时候,我可是答应他会好好待你,不让你有闪失的。” “好了,起来吧。坐下慢慢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鱼儿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 方卓谢过站身来,但依然恭敬地站着,不敢坐,“泽王殿下的人确实阻挠宫里的人向这边传递消息,属下也是两天前刚刚得知泽王回京的时候,已经安排部分大军在边境集结。原先以为他们会先趁着春夏两季演练,等入秋后备足粮草再行开战,但依现在的情势看,穆国似乎是想趁启国朝上不稳,发动突袭。” “泽王殿下这几日每日秘密出入宫廷,与和帝陛下在宫中秘密议事,没有宣其他人觐见,想来必是商量战事。不过皇后娘娘那边陛下似乎是明说了,两人因此起了争执。正好这事被婉柔公主撞见了,属下见她过来见主子,想必会说起这些事,所以便没有过来及时禀报。请主子恕罪。” “你算计的不错,这个理由还算是过得去。”鱼儿点点头,说道。“好了,说点别的吧。方卓,你到现在还不肯告诉我影卫的过去吗?” “虽事出有因,但消息确有延误,还请主子惩处。”方卓复又跪下请罪,却是避开了鱼儿的问题。 “我说了不会因此事罚你,便不会食言。行了,你下去吧。”鱼儿挥挥手,示意方卓退下,她现在急需好好的一个人静一静。 很明显,影卫对她隐瞒了两国即将开战的消息,如果不是婉柔,这事儿只怕要再过些时日才能让鱼儿知晓。听方卓的解释,熊小喵仅仅只是阻挠影卫给鱼儿传消息。可今天看熊小喵的反应,他似乎对鱼儿知道这件事有些意外,状似他十分肯定影卫不会把这件事报到鱼儿这里,可明明方卓两天前就知道了。 难道说熊小喵对影卫的掌控远不止他今天给鱼儿的那份名单,而是已经到了方卓那个层面?鱼儿不知现在自己是该信熊小喵,还是信影卫。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把熊小喵提供的那份名单给方卓,而是让他继续清查西北大营那边的人手。 至于说熊小喵提到的婚事,鱼儿突然觉得万分纠结。原先一直觉得自己是不会爱上什么人的,开始认同嫁给那个家伙,只是想有个自己的院子,将来行事方便而已。可是现在,总觉得再次见到这家伙之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还有当初,自己明明是去打探军情的,好端端的干嘛还是去问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甚至连衣食住都打听了,这是做什么么,不是明摆着把马脚露给人看? 鱼儿揉揉脑袋,只觉感情这件事真是比其他所有事都难以决断。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啊! 不过没等鱼儿把和熊小喵的感情问题考虑清楚,宫里的旨意就来了:帝后念她思过期间表现良好,许她回宫了。 宫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除了鱼儿离开时天还很冷,现在已经热得穿单衣还得打扇子了。吃了几个月的素,咋一碰荤腥,鱼儿顿觉油腻,差点肠胃都有点受不住。好在她年纪轻,很快就适应了。 熊小喵已经正式在众人面前现身,宫外的王府也快要建成了,等再过月余就可以择吉日开府。 当然,宫里还有一件大事:沈皇后“病”了! 因皇后凤体欠安,不能操持宫务,因此宫中诸多事宜分别交给沈荷等三位位份较高的后妃。鱼儿细细听着芳菲打听来的消息,沈菊桦虽然不再直接管那些具体的事务,但分给三个暂代宫务的人的事儿却都相互牵制,大事上她们谁也没法独自做主。如此,就算沈菊桦在水月宫里不出来,也不至后宫大权旁落。 “皇后娘娘是真的病了?”鱼儿坐在书房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竹林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这个位置有风又晒不着太阳,冬天坐着冷,夏天倒挺舒服的。 回来三天了,宫里别的人只要是有些名头的主子,差不多都见了个遍,唯有“病”中的沈菊桦还没有见到。 “对外都说是病了,有半个月没出来了,陛下去看过几回,其他人只有荷充容她们去见过。太医院那边倒是每天都派人去中宫,不过看起来并不怎么忙碌,也没见那些轮值的太医有什么着急的意思。”芳菲说道。 若说是皇后真的病了,别的那些人不说,太医院的几位大佬肯定是最先着急上火的。现在看他们都这搬悠哉悠哉的模样,沈皇后这一定是装病了。这点不用鱼儿说,芳菲在宫中那么多年,早就看出来了。 “回来这么多天了,不管怎样,总该去拜见一下姑姑。”鱼儿眼神依然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 “可是主子,皇后娘娘那边非召不得入内,我们要是贸然过去……” “无妨,你去准备些素淡的点心,让他们别搁荤油,我一会儿有用。”鱼儿回过头,给了芳菲一个安抚的眼神,芳菲不再多言,领命去了。 鱼儿打听到和帝去沈菊桦那儿,通常只在上半晌下了朝以后,至于沈荷她们回禀宫务,也是在午时前完毕。因不想撞到别的什么人,便挑了午歇起来的时段过去。 今日午后突然电闪雷鸣,下了一场阵雨,此刻已经雨止,乌云散去太阳却又露了头。暑气重卷而来,地上的水渍还未干,让人觉得有一种湿重的闷热感。 虽是暑天,又是去拜见沈皇后,鱼儿在宫中穿的仍然是极地长裙,只是料子轻薄些罢了。走了一路,里头的衣裳早就已经汗湿了,裙摆上也难免溅了几滴泥水。幸好鱼儿这裙子下摆颜色稍深,乍一看不易发现。 快到水月宫的时候,后面突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走得还挺快。鱼儿干脆停下来退到路边,让后面着急赶路的人先过去。不想那些人到了近前也停了下来,打头的却是沈荷。 “荷充容,这一路走得这样赶,可是有什么急事?”鱼儿上去和沈荷互相见了礼,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突然有些宫务,要去禀告皇后娘娘定夺。”沈荷笑着答道,眼神转向鱼儿后面跟着的宫人手里提着的食盒,“俪芷帝姬这是要去哪儿?” “去拜见皇后娘娘。”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还得装出一副热情的模样,真是无聊,“回来好些天了,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一直未曾拜见。今日听闻娘娘身子好些了,便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那甚好,我们同路。”沈荷说着便与鱼儿一道走,鱼儿应下后,却是稍稍落后半步,并不与沈荷并肩而行。 鱼儿当然是看出沈荷匆匆赶来是追她来的,不然她上午刚来过,这宫里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让她又这么特特地跑一趟。因帝后不欲鱼儿与沈荷过多接触,因此回宫后鱼儿也没有和沈荷独处过,沈荷今天定是有事儿要和自己说的。不过这事儿鱼儿自然是不说透,只等这沈荷到底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这事儿原不该我先来说,只是今儿个碰到了,还是忍不住要给帝姬先道声喜。”沈荷笑眯眯地说道。这里是宫道,通向皇后正宫,两边都十分开阔,藏不了人。两人边走边说,倒真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不知娘娘所言,到底何喜之有?”鱼儿反问。 “帝姬可还记得当日饮茶时所言之事?如今泽王殿下不日就要出宫开府,陛下也说了,等泽王开府之日就宣旨,早些择日把你和泽王的事儿办了。”沈荷越说,脸上的笑意越甚,可见鱼儿没什么反应,便又道,“这事儿呢,虽说将来还是两个大,但陛下答应等你和泽王殿下圆房之后,两年内不会给殿下指平妻。如此,你这肚子争点气,有两年时间先生个哥儿,将来地位就有保障了。你又是这般容貌,量她新来的是怎样,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娘娘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看鱼儿的神情,不悲不喜,也不见害羞,沈荷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她原想着赶在头一个告诉她这个消息,想不到这丫头不领情,居然还是这个反应。 “我最近这不是管着这些事嘛。这不我也是一直记挂着帝姬的事儿,所以一有消息,自然是先来告诉你了。”沈荷说得有些讪讪。 “有些话原不是我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该说的,不过如今娘娘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两句。你我当初是跟着皇后娘娘和亲来的穆国,已经是穆宫中人,但始终不可忘本。如今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虽说部分宫务由娘娘暂代,但终究非长久之计。这个时候,当以皇后娘娘的凤体为先,怎可尽想那些嫁娶之事。” 鱼儿语气严肃,沈荷被她说得有些挂不住,但又挑不出错来,只得随便找了些别的事来搪塞几句了事。正好已经到了水月宫殿前,门口守着的人见来的是荷充容,便没有阻拦,直接将两人请了进去。 因沈荷说是有事来禀告的,鱼儿不想参与宫务,便让她先去拜见沈菊桦,自己去偏殿等着。 ------------ 99第九九章 掌嘴 “俪芷帝姬。”鱼儿坐了一会儿,立即就有宫人送上茶水。 天热,那茶水是井水里浸过的,不一会儿茶碗外壁就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鱼儿倒真是走热了,不过这茶水看着再诱人,她也只敢在唇上略沾了沾便罢了,那茶碗捧在手里倒挺舒服的。 也不知道沈荷在里头要和沈菊桦说多久,鱼儿捧着茶碗安静地坐着,神色淡然,一点也不着急。不过她确实没啥好急的,今天本来就是请个安而已,没什么别的事。 又等了约一刻钟,没见沈荷出来,却见采之过来了,同来的还有两位皇子。鱼儿突然想起,今天是学里每旬一休的日子,太子和璟王殿下在皇后这里晨昏定省,现在自然是来请安的。 里头沈荷还在回话,采之便把两位小主子领到偏殿来候着了。 鱼儿起身与两位皇子互相问安,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三人便都分主次坐下。艾草是是太子,坐在上首,鱼儿和璟王坐在下面。宫人又送了两盏井水里浸过的果子露来。 璟王坐下就嚷嚷着饿了,采之让人上糕点,端来的竟是鱼儿刚才带来让人先送到小厨房去的那几样点心。 “娘娘刚听说俪芷帝姬送了几样点心过来,正好今天小厨房没备下两位殿下平常爱吃的糕点,想来帝姬的东西次次都有新花样,两位殿下必是喜欢的。这可是借花献佛了。”采之笑着打了个圆场,免得鱼儿因沈菊桦将她拿来的东西当即就赏了人而多想。 “娘娘过奖了。”鱼儿起身朝着正殿的方向欠了欠身,才又坐下道,“不过是天热不喜油腻的东西,口味恐太清淡了些,两位殿下未必吃得惯。” 说话间,璟王已经抓了一块开始吃了,可是只咬了半块就丢下不吃了,“不①38看書网。 璟王喜欢吃肉,饮食偏油腻,就算是糕点,最好里面也带点肉松肉酥馅料之类的。这纯素的糕点自然是不合口味。 艾草也拿了一块来尝,味道确实挺清淡的,和去鱼儿那里时专门给他准备的点心完全没得比。不过他是太子,可不能像老二那样做出吃一半就丢下的事儿,实在是太失礼了。于是就算是不合胃口,还是把手上那块都吃了。 待吃完了,还意味深长的朝鱼儿这边看了一眼。 鱼儿见艾草看她,只觉得那眼神里有些奇怪的意思,说不清楚是惊讶还是探究,似乎还有点仇视的感觉。艾草这孩子可以说是鱼儿看着大的,就和亲姐弟似的,感情一直不错。这不过几个月功夫,艾草怎么会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就算是点心不好吃,但这本来就不是给这两孩子吃的,艾草可不会这么不懂事。鱼儿心内虽有些嘀咕,但还是对着艾草歉意地笑了一下,艾草扭过头去不理她了。看着似乎是有什么事在闹别扭,不过这会儿璟王在场,鱼儿也不便和艾草说话,只能暂且揭过不提。 又等了一会儿,鱼儿只觉今天沈荷这回话也回得太久了些。正要叫采之去前头看看,忽听外面传来些杂乱的脚步声,零星还有人在传话,只是听不大真切。 这回不用鱼儿说了,采之主动告退下去看个究竟。 只片刻功夫,就有人回来了。不过回来的不是采之,而是采之带的一个小徒弟,鱼儿知道这小宫人是采之亲信,想来采之是有事绊住了,便教徒弟过来回话。 那宫人对着太子等人行礼过后,却是没有当众回话,只是贴着鱼儿的耳边轻声回话。原是沈荷在沈皇后面前出言不逊,冲撞了贵主子,沈皇后便下令将她掌嘴十下。刚才外面的喧闹,应该是去慎刑司宣人去了。 这等场面自然是不好让两位小主子看见,采之便让徒弟过来和鱼儿回话,让鱼儿先将两位皇子送回去。 “皇后娘娘那边今儿还有些事情要忙,恐耽误两位殿下晚间温习功课,便让我先送两位殿下回去。”鱼儿笑着站起来道。 宫里的孩子都是懂得看眼色的,哪怕是璟王,规矩礼仪方面不如太子,可是也知道这个时候皇后那边他们不方便过去,便乖乖的跟着鱼儿回去了。 璟王自去了皇子所,鱼儿将艾草送回东宫门口才回来,可惜这孩子一路上却是啥也没和鱼儿说,让鱼儿好不郁闷,不明白艾草这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又在哪里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憋在心里又不肯说? 水月宫那边的事还没了,鱼儿也不敢耽误太久,只得匆匆往回赶,等下次再找机会和艾草好好聊聊。 待鱼儿回到中宫,只见沈荷正被人按着跪在殿前的空地上,两个灰衣嬷嬷一人一边,一手拉住沈荷的手臂,另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后掰,迫使她必须抬起头来。另有一个健壮的掌刑太监,带着特制的手套,对着沈荷脸上毫不留情的抡掌。 行刑已近尾声,沈荷大约已经被打得喊不出声来了,可是鱼儿见到旁边被两个小太监死命拖住还哭闹不止的璟王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刚才是怎么搞的,光顾着艾草那头,没料到璟王没回皇子所,又自己跑回来了。 璟王是沈荷所出,让他看着自己亲娘被皇后下令掌嘴,天知道这孩子心里会怎么想。这孩子若因此心生怨恨,然后去和帝还有沈菊桦那里闹腾,那帝后还不得把气撒到鱼儿这边来?皇后可是在行刑前让鱼儿把两个孩子带走的,没想到鱼儿一个疏忽,二皇子跑回来正好撞到这一幕。 思及此,鱼儿快步上前,想先安抚一下璟王。说时迟那时快,璟王突然挣脱拖住他的两个人冲上前去,正好沈荷那里也打完了,母子两个在水月宫前抱头痛哭。 沈荷被打得两颊紫胀不堪,口鼻流血,①38看書网睁不开了,没几下便晕了过去。璟王见自己母妃成了这个样子,也几乎哭得昏厥。鱼儿无法,叫了两乘软轿把人送回去,又让太医赶去医治。等外头都处理完了,才进殿向沈菊桦请安。 事已至此,鱼儿也只能想,人是沈菊桦下令打的,和她没关系。璟王就算没看见打人那一幕,一样会看到沈荷脸上的伤,反正他恨皇后是一定的了,而且事后肯定也会有人把他没看到的事情告诉他。所以这事儿就是个死结,结大点和小点那都是死结,解不了了。就和她今天过来正好撞上这事一样,那就是运气不好。 水月宫正殿内的摆设素净了不少,全不是几个月前鱼儿来时的富丽堂皇的样子。采之领着鱼儿绕过屏风直接去了后殿,那是沈菊桦日常起居之处,只是目之所及还是令鱼儿十分惊讶。 这里居然被沈菊桦改成了佛堂!而沈菊桦本人也是一身青灰的居士装束,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用支玉簪别住,身上其他饰物全无。这哪里还有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的样子,她分明就是要在水月宫里出家了。只是碍于和帝的面子,就差那一头青丝还没有减去罢了。 “皇后娘娘!”鱼儿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依然照着规矩给沈菊桦请安。 “起来吧,你还是叫我姑姑听着顺耳。”沈菊桦虚扶了一把,道。 “鱼儿办事不力,令璟王殿下受惊,请娘娘恕罪。”鱼儿没起来,先请了罪。 “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怪你。是那个女人心太大了,我没有要她的命,不过是锉锉她的锐气,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罢了。”沈菊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采之上前扶起鱼儿,上了茶水,便退出去只留下沈菊桦和鱼儿两人单独说话。 “我这身打扮吓着你了?”沈菊桦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鱼儿摇摇头,“姑姑何必如此自苦?”这里改成了佛堂,迷茫着一股淡淡的香烛气息,可是却难以像寺庙里那样让人觉得安心。 “呵呵,婉柔那丫头都跑去告诉你了吧?你不用那么小心地替她瞒着,是我故意让她知道的。”沈菊桦的笑容很恬淡,可是鱼儿还是能从她的笑容里感觉到一丝狠绝的气息,“用不了多久,她们几个若是不想死,都得和我一样!” “姑姑?”鱼儿又叫了一声,却是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出家,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当初从启国来穆国和亲的时候,沈菊桦大约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当初帝姬和亲是为了两国能够和平共处,现在两边都扯下了脸准备开战,那么当初那些和亲的女子就再无存在的意义。 殉国,这当然是个保住名节的好法子,不然就等着被杀被关,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可若是不想死,那就出家吧,超脱红尘之外,原来的那个身份就相当于死了,两边都不能再把她们怎么样。 “这本就是早就注定的事,不过是早晚而已。”沈菊桦安慰似的按了按鱼儿的手,“不过你不必担心,陛下准备下旨给你和阿泽赐婚,即日就完婚。是阿泽向陛下求的,我原想留你到及笄之后,不过看时日等不了那么久了,你还是早点嫁过去的好。” “姑姑没问你的意思就替你安排了终生大事,你也不要怨恨姑姑……" “姑姑,我不是……” 沈菊桦轻轻笑了一下,打断了鱼儿的话,“傻孩子,你的思念我明白。别看我们现在都还有帝姬的身份,可是战火一起,将来也许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名份还在,启国那边也不会会再要几个女人当累赘。姑姑看阿泽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的,将来就算有什么变故,他也一样会对你好的。名份不重要,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说完这些,沈菊桦没有再给鱼儿说话的机会,站起来转身朝蒲团那边去了,“我要做晚课,你也早些回去吧。” 沈菊桦这般急着把鱼儿打发出宫,给她安排好一个好算是不错的将来,却对宫内的事只字不提。鱼儿看这会儿也难问出个什么来,只得先行告退回来。 离宫不过几个月,想不到一下子就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鱼儿只觉恍若隔世。这一切,大约是从熊小喵那家伙回京开始的吧。 ------------ 100第一百章 前夜 鱼儿一路从水月宫走来,到处都有宫人太监聚在一起小声讨论。不用细听都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无非就是刚才沈荷被皇后掌嘴的事情。随口吩咐跟着一起来的芳菲,回去以后自己院里的人不准讨论此事,免得将来有什么变故时惹祸上身。 其实鱼儿院子里本来就有规矩,不许议论宫里主子们的是非,这次无非是再提个醒罢了。 回到院子,里面具体有人已经等着她了。 “婉柔,你怎么来了?”鱼儿应婉柔公主的要求,又开始直呼她的名字。 “我怎么不能来。”屋内坐着的某人看到鱼儿来了,站了起来,“好些日子没和你见面好好聊聊了,今天寻空来看看你,想不到你一回来就成了大忙人。” “吃力不讨好,下回你替我去忙吧。”鱼儿不跟婉柔客气,也没怎么客套招呼,看了看外头天色,便随口道,“你吃饭了么?没吃的话就在我这里一起用吧。” “好。”婉柔乐呵呵地叫人去把自己的饭菜端过来,准备和鱼儿一起用饭。 等鱼儿换了衣服出来,桌上居然放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和婉柔两个人的份例菜加起来可没这么多,看起来似乎是婉柔自己贴了银子加菜。最让鱼儿惊讶的是,旁边居然还放了一小坛酒。看样子,这酒明显是进上的好酒,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上面的黄签子已经被人撕掉了,只留了一点点痕迹。 “今天是什么日子,弄得这般隆重?”鱼儿一边说,一边坐下了。 婉柔令人开酒,屋内顿时酒香四溢,果然是好酒。 在宫中,主子们偶尔小酌是可以的,但酗酒豪饮却是不被允许的。不过看婉柔今天这架势,像是不把这坛子酒喝完就不打算回去似的。 鱼儿想着婉柔这丫头这些年也真是憋坏了,难得有这般兴致,破例放纵一次也不错,正好可以发泄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于是便给旁边伺候着的芳泽使了眼色,让她去把院门关了,外头加强把守,别让其他人的眼线知道里面的动静。不然要是让和帝知道她们两个在这边这般喝酒,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就能浸冷水里弄醒了再揍个半死。 正想着,婉柔已经让人拿来酒壶,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了,“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婉柔说着挥挥手,可鱼儿这边伺候的宫人可不敢走开。光吃饭倒没事,可今天婉柔公主带了酒来,这万一让这两位喝过了出点什么事儿,她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顶事儿啊。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公主自在些说话。”鱼儿笑着接口说道。 既然自家主子已经发话了,宫人们不敢不从,心里虽是担忧,但还是下去了,最后一个退出去带上了门。 鱼儿和婉柔相视一笑,什么也没说便一起干了头一杯。 这酒果然是香醇,可也实在是烈得很。一杯子下去,从喉咙口一直烧到了肚子里,火辣辣的,再加上天热,鱼儿脑门上立即浸出一层汗来,忙得去夹菜吃。 婉柔大约也是没料到这酒那么烈,也被辣到了,和鱼儿一起夹菜。等喉咙里那股子辣劲下去了,婉柔才咯咯的笑出声,“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人喝酒。再过些日子你就不在这宫里了,要想再找个人肯这么陪着我胡闹的,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鱼儿看着婉柔,自从金氏出事后,婉柔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恣意的笑过了。 “不多喝两杯,岂不辜负了这一桌好菜。”鱼儿一语双关,上次在护国寺招待婉柔那顿饭可真是寒颤的可以。婉柔听出鱼儿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 正说着,鱼儿主动把两人的杯子都斟满。刚才一杯酒下肚,忽的就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那些事,似乎是一下子轻了许多。古人说“借酒浇愁”,果然是有道理的,一喝酒,这心事便少了。哪怕只是短暂的轻快一番,那也是好的,鱼儿也觉得自己是压抑太久了。 活了两辈子,全都是帝姬,全都是身不由己,可是从来没有机会让她这样发泄。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公主帝姬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平常好人家的女儿,也不能这么干吧。 不过想到方才在水月宫那一通乱,想来今晚和帝是有事情忙了,大约也顾不到她们这边吧。 连着几杯酒下肚,两人才放下杯子,开始说话吃菜。因喝了酒,婉柔话也多了起来,“你说,荷充容今天为什么会挨打?” “我在偏殿,没听见里头说了什么。”鱼儿摇摇头答道。 “呵呵,我还以为你在那边听到什么了呢。不过不用听也知道,她不就图的是他儿子的将来么。可是她也不照照镜子想想,就她儿子那个怂样,也配坐那个位置?” “这话不是我们该说的,这事儿也不是我们能管的。”鱼儿笑着给婉柔夹菜,“我们呐,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是啊,你说的对,我们不该管,也管不了。”婉柔自己也笑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她们爱怎么争就怎么争去,与我们何干?” “可是有时候想想,皇帝的女儿又怎样,还不是被管得死死的,这不许那不许。外头人家看着是光鲜,可里头怎样只有自己知道。你说这宫里,女儿多,孩子也多。你得宠时,那确实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一朝失宠,你就什么也不是,和外头穷人一样的没衣服穿,没东西吃,一帮子奴才都爬到你头上欺负你。”婉柔说着又灌了一口酒,也不知道是酒太烈了还是别的,眼眶忽然就红了,“他不喜欢我也就算了,我现在不是宫里唯一的公主了,我也没有妹妹们可爱讨喜,可是我娘……” 婉柔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跟断线的珠子似的,鱼儿递了帕子过去,可是婉柔的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刚擦了又掉下来。过了好半晌,才稍稍缓和下来,“我娘她出身苦,比不得那些官家小姐,可是他还不是现在这个身份的时候,我娘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我娘吃过的苦,那些一进宫就是娘娘的人想也想不到。我娘任劳任怨,不求名份,到底哪点对不起他了?凭什么他一句贱婢,就该被打到冷宫里去……” 这些话,若在平时,婉柔只怕是烂在肚子里死也不会说的。只是现在借着酒兴,才发泄似的都倒了出来。鱼儿没有阻拦她,反正外面都是两人的亲信,夜魅也布置下人手了,想到她的院子里打探消息可没那么容易。 “我原以为,我娘把手里的东西都交出去了,能让我们娘俩下半辈子求个安稳,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到最后她病成那个样子,好不容易求来太医开了药方,可是连药都抓不全,说什么人参太贵重,只能给贵主们用。临到了那天,我娘想喝碗白米粥,那些人愣是也不肯给。我跑回公主所去让人做,可是等我把粥送过去……跟着我娘的人说,她到死还在念着他,可是他却对我娘这样绝情……” 婉柔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了。鱼儿站起来,走到婉柔身边,轻轻搂住她,任她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自己的衣服上。 这一次,婉柔一直哭到再也哭不出眼泪来才罢。擦擦脸,看到鱼儿弄脏了的衣服,顿时很不好意思,鱼儿却不在意的拿帕子擦了擦就坐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你若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好了。把眼泪哭完了,今后就不要再为这件事落泪。既然过去的事情我们谁也改变不了,那就好好把握将来吧。” “你是嫡出的,你母后还在,我说的这些事,倒是让你看笑话了。”婉柔收起眼泪,给自己把酒杯斟满。 “我不是蔡皇后亲生的。”鱼儿突然说道,婉柔惊得手抖了抖,酒洒到杯子外面,湿了一大片桌布,她都没有觉察到。 “你说什么?你不是……”婉柔是真的不知道鱼儿的身世。 “我是父皇在宫外头的私生女,我娘一辈子没名没分,她甚至都没有进过宫。”鱼儿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杯里的半杯酒水,眼睛有些模糊。 “那你娘她现在……在哪里?”婉柔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了,病死了……因为我,她被逼着‘病’死了。”鱼儿觉得眼眶里热热的,便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我的缘故,她辛辛苦苦守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落得那样一个下场,甚至连宗谱都没能记进去。而我现在,连去她坟上给她老人家磕个头都做不到……” “你说,我是不是挺不孝的?”鱼儿其实说的是上辈子,林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会跟婉柔说起这个,或许真是因为喝了酒,内心就控制不住的想要倾诉。 “鱼儿,我……其实不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其实你真的没有不孝,你也说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婉柔语无伦次地想要安慰鱼儿,“我们都是没娘的,所以才……” “好了,不提那些了,喝酒吧。”鱼儿举起杯子,和婉柔的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干尽。 因说到了伤心事,两人干脆舍掉酒杯换了碗来喝酒。一转眼,婉柔带来那一小坛子酒竟然去了大半。 婉柔已经喝得趴在桌上人事不省,鱼儿也自觉有些扛不住了,凭着残存的意识,唤了人进来把婉柔送回去。 四芳看自家主子醉成这样,只觉得头都大了。又不敢声张,只得悄悄将屋里收拾了,点了熏香掩盖酒气,又忙得去煮醒酒汤来给鱼儿灌下。 鱼儿自己也十分郁闷,其实自己上辈子酒量很好啊,今天这一小坛子酒,她最多喝了三分之一,根本就不算多么。谁知道沈鱼这个身体不胜酒力,才这么点酒就觉得脚上发软走不稳路了。 芳泽从二二送来的那一堆瓶子里找出解酒药,这次不用她灌,鱼儿自己主动忍着药味吞下去了。这个时候鱼儿可不能让自己因为醉酒而失去清醒的意识,不然有个突发状况,事后找谁哭去。 吃过药不过半个时辰,鱼儿便觉得自己好多了。洗过澡换过衣服,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只是酒后稍稍有些头痛,怕是要等第二天才能好。 这边鱼儿刚好,芳泽就接到消息:婉柔公主翻墙跑出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怎么的就写成两个丫头的诉苦大会了,然后我把婉柔放出宫了~嗯哼,其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要不要让女主也出去呢? ------------ 101第一○一章 出逃 婉柔翻墙跑了?原来这丫头刚才果然是装的! “主子?”芳泽叫了一声有些愣神发呆的鱼儿。 鱼儿揉揉太阳穴,示意芳泽把具体经过说说。这喝酒实在是误事,特别是宿醉后脑瓜子疼,似乎反映都变慢了。 “婉柔公主回去以后就把其他人遣出去,只留一个贴身的宫人伺候。” “然后她们主仆两个就一起跑了?”鱼儿轻笑着问道。 “是。”芳泽点点头,“是从后窗出去的,婉柔公主事先在甘棠宫附近的宫墙下面放了软梯爪钩等物,那里极少有人去,草丛又密,外面看不出来。今晚公主院子里的人也分到了酒肉,这会儿正吃喝热闹着呢,一时半会儿应该发现不了屋里头的动静。” 芳泽一边说,一边分析道,然后便等着鱼儿示下。 “去帮她把宫墙那边的东西收了,务必不要留下痕迹。至于宫外头,找两个人跟着她们,实在不行就找个地方先帮她们安顿下来,别让人搜着了。”鱼儿吩咐道。既然婉柔铁了心要出去,那就走吧,待在这宫里确实没什么意思。 宫里丢了公主必定会大肆搜查,包括京城附近都不会放过,到时候想要出城反而容易暴露,不如先在京城里待着,等风头过去了再找出路。鱼儿别的不敢保证,让夜魅在京城里藏两个人,不让那些兵士搜出来还是有把握的。 “那我们这边,晚上喝剩下那坛子酒……要不我去换成果子酒,再放点蒙汗药?”芳泽努力想办法帮自家主子开脱。 “不必了……”鱼儿摇摇头,脸上露出几许苦笑,“这事儿现在是瞒不住了,就那么放着吧。明儿要是有人来问话,你们就照实说。” 这个婉柔,这次可真是把鱼儿害死了。若是她没出宫去,明天酒醒了就啥事儿也没有。最近和帝忙着呢,不出大岔子肯定没那个功夫来管她们。 可是现在婉柔跑了,和帝必会追查到底,若是掩饰,反倒会让和帝觉得是同谋,只道是鱼儿帮着婉柔掩饰,让她偷逃出去了。于是索性就该咋样就咋样吧。 “可是主子,要是明日陛下怪罪下来……”芳泽脸上难掩担忧,婉柔公主跑了找不回来,那陛下还不得拿自家主子出气啊。 “最多打几下关两天,总不能因为喝酒就要我的命。”鱼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帮我把东西整整,看看除了银票还有什么是可以带走的。大不了,我们也走呗。” 鱼儿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好了好了,别担心了。反正就那样了,再担心也没用,早点睡觉吧。”鱼儿自己脱了鞋子爬上/床,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对外头只说我今天早就睡了。” “是。”这回轮到芳泽揉脑袋了,自家主子这可真是…… 婉柔不见的事,直到第二日一早才爆出来。不过公主所的人虽吓慌了神,但也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先报给了帝后,对外只说婉柔公主卧病。 到了下半晌,果然有和帝身边的一位贴身服侍的老管事过来找鱼儿问话。鱼儿早上起得比惯常晚了些,这会儿看起来似乎也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全然是一副宿醉过后的情形。 因来人是代表和帝来的,鱼儿规规矩矩地朝上跪拜行礼毕,那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把头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当然,婉柔那些抱怨之语自然是都省略了,只说是婉柔公主十分想念生母。原本只是打算小酌,因说到伤心处,便多喝了几杯。接着为醉酒失态的事儿向和帝请了罪。 那老管事将鱼儿所说一一记下,并未做评价,只是让人把昨晚喝剩下的酒拿出来带走,道了句“帝姬好好歇息”便回去复命了。 鱼儿站起来,看着那管事离去的背影,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书房继续写字。来人从进来到离开,绝口未提婉柔的近况,鱼儿也只当是不知道,不问也不猜。 这个时候,恐怕和帝那边还不能确定是婉柔是自己跑走的还是被人劫走的吧。爬墙的痕迹鱼儿已经让人都清理干净了,现在他们要怀疑,也只会往昨夜今晨出宫的人等车辆那块儿去查。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现在只需等候发落就好。虽然没人来说让她禁足,鱼儿还是哪儿也不去,只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对外的借口和旁边婉柔那个院子一样,时气所感,中暑,病了。反正最近宫里头事情多乱糟糟的,有个把不愿出来惹事的主子装病也没人觉得奇怪,婉柔不见了这事儿一时间也没在宫内引起太大的波澜。就算有个别主子知道了,因宫内尚且秘而不宣,因此也不敢大肆议论,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夜魅那边每天都给鱼儿带来婉柔在宫外头的消息。和帝果然派了大批人马在京城和附近集镇暗中搜查,连最近忙着准备战事的熊小喵也被派出去找人。平常再不重视,可毕竟还是曾经疼爱过的长女,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了,和帝到底还是着急的。 只是这宫里头丢了公主,又不能像追捕人犯那样画了像让人挨家挨户找去,不然皇家的脸面可往哪儿搁。所以这就算是找,也不能弄出太大动静,只能暗暗地查。 至于婉柔主仆两人,刚出去头一天还成,找个偏僻些的小客栈投宿,加之两人换了平民服饰,并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到了第二天,熊小喵带着人开始把大大小小的客栈挨个搜查,婉柔就算带着银子也没地方去了。平民百姓家里不敢借宿,京城里的官宦之家更是不能去,到了晚上京城宵禁,又不能在大街上露宿。 鱼儿乐呵呵地听着人回报,然后便让人把婉柔主仆直接带回夜魅在京城的根据地――醉红楼。 说来着弄个青楼作为夜魅在穆国京城的接头议事之处,起先鱼儿也是有些犹豫的。她毕竟是堂堂一国帝姬,有些私产做些个买卖倒也正常,可是青楼这个,多少还是有些拉不下脸。不过综合分析之后,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地方了。青楼通常地处花红柳绿的烟花之地,来往人等复杂,既便于打探消息,又能掩饰行踪。而且这等地方,白日里装作仆从,夜间当做客人,进出方便,不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怀疑。 如此,恰好那醉红楼原先的老鸨年纪大了,攒够了养老钱打算回乡,鱼儿便让夜魅里的人把整个醉红楼都盘下来了。几年下来,因这醉红楼里不苛待人,不管死契活契,攒够了了赎身银子想从良的从不强留。因此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姑娘,在京城的青楼当中虽不是数一数二,也不至于垫底。中不留丢的地位,既不招人眼又不至冷清到无人问津,恰好方便夜魅他们行事。 “婉柔她们肯听你们的去那里躲避?”鱼儿放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看着来回话的芳泽。 “开头自然是不肯的,后来属下们便照主子说的,告诉婉柔公主是一位故人所托。她们也是被追兵追得无法,便只得去了。现在首领安排她们主仆住在后院客人进不去的地方,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她们还是警觉地很,日夜轮班,不敢一起都睡了。”芳泽也笑着回道。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婉柔公主有这么能耐的一面,果然是情势逼人啊。 “等京城里风头过了,便送她们出京吧。”鱼儿低下头,看着自己今天刚写的字,低声说道,“既然出去了,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过她想要的生活,再也不用被这宫墙困住了。” “这宫墙连婉柔公主她们都翻得过去,何况主子?”芳泽没反应过来鱼儿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接口道。 “呵呵”,鱼儿抬头看了芳泽一眼,并未斥责她刚才的没规矩,“是啊,这宫墙能有多高?能把人困住的,从来不是这高高的宫墙,困住人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主子,主子,不好了”,这边鱼儿和芳泽正说着话,芳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什么事?”不等鱼儿开口,芳泽忙得先拉住芳华,免得她咋咋呼呼地失了规矩,“主子写字呢,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外头来人了,让主子去一趟。”芳华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还说不许带人,让主子一个人去。” “这么快就来了?”鱼儿闻言,释然一笑,换了身衣服略微收拾了下便去了。 来人穿的不是灰衣,不是慎刑司的人,可是看着却有些眼生。一路上谁也不出声,气氛十分压抑,不过这方向,可不就是去水月宫的么? 进了中宫,沈菊桦果然在佛堂里等她。 鱼儿规规矩矩行完礼,沈菊桦遣退众人,上来就用手指在鱼儿脑袋上戳了一下,这下劲道有点大,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婉柔那丫头胡闹,你居然也跟着她胡闹!现在宫里宫外那么多事,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啊?!” “我没跟她胡闹,那天我是真不知道她晚上要走。”鱼儿揉着被戳痛的脑门,有些委屈地说道。 沈菊桦叹口气,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问了一遍,鱼儿答得自然和那日在那老管事面前说的一样。不过听到说两个女孩子聊到了生母,便立刻明白为何两人会小酌变豪饮了。 幽幽地又叹一口气,沈菊桦伸手揉了揉鱼儿刚才被她戳红的脑门,“明明是个极明白事理的孩子,怎么这个时候就犯浑了呢?我也护不了你多久了,你若以后还是这样,下次再遇到事可怎么办。” “姑姑……”鱼儿低了头,轻声叫道。 “罢了,好在你事后还算聪明,老老实实都说了,没隐瞒什么。”沈菊桦想了想,又道,“这段日子你就先住我这儿吧,去了一趟外面心都野了,好好收收心。等婉柔找回来,有你们两个好受的!” 虽然还是大夏天,鱼儿想到万一婉柔被找回来,两个人一起被和帝罚,就算已经做好了受罚甚至挨打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背上一阵寒。当然,婉柔找不回来鱼儿一样会被罚,说不定会更惨一点。 唉,心里默叹一口气,认命的让人回去传话,让四芳收拾东西过来。沈菊桦虽没有明说会替鱼儿讨饶,但让她住过来多少也是一种保护,至少万一和帝生气要揍她的话,沈菊桦可以快点过来拦着。 鱼儿跟着沈菊桦在佛堂念了七八天经,中间和帝来过三趟,不过沈菊桦一次都没让鱼儿出去见驾,免得和帝看到她就想到婉柔,更加着急上火。 到了第九天,鱼儿做完早课正陪着沈菊桦用早饭,突然有宫人来报,道是和帝宣鱼儿过去。 “可有说是什么事?”沈菊桦先开口问道。这个时间,和帝不是应该在前头早朝,怎么会有空见鱼儿这丫头? 进来回话的宫人摇摇头,顿了下又补充道:“来的人看服色是慎刑司的人。” 慎刑司?鱼儿心内“咯噔”一下。 “别怕,你先吃饭。一会儿吃完了我让采之跟着你去。”沈菊桦看鱼儿神色有异,忙出言安慰道。 “来人说只让俪芷帝姬一人前往。”回话的宫人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人领盒饭,猜猜是谁呢是谁呢?jj抽死了,更了两天才更上来 ------------ 102第一○二章 驾崩(上) 让鱼儿一个人去?沈菊桦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担忧来。 看着沈菊桦想安慰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鱼儿反倒是淡定了。冲着沈菊桦笑了笑,也没再吃饭了,起身福了福便跟着人出去了。反正这饭是吃不安生了,还不如干脆不吃。 身着灰衣的一名老太监带着鱼儿,出了中宫就拐进御花园里的一条小道。七弯八拐的,在小路之间穿来穿去,走了大约有一刻多钟,终于从一处角门进入一个宫殿内。 鱼儿一路走着,边走边辨别方向。这些路好些是她以前没有来过的,不过凭借这些年慢慢细化印进脑子里的穆宫地图,他们现在去的绝对不可能是慎刑司。而现在进到的宫殿,应该是那个一直空着的甘棠宫。 和帝这么巴巴的让人把她叫出来,又没有去慎刑司,看来是有别的事。不然和帝要教训鱼儿,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也不用等那么久。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似乎比被打被罚还要麻烦。 进了角门又走了几步,才到正殿门口。鱼儿抬头一看,果然是甘棠宫。到了穆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那老太监推开门,引鱼儿进去。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有一种诡异的肃穆感。鱼儿注意到这里的陈设规制极高,竟是按皇后的品级来的,与之前的水月宫无异。再一想整座宫殿的规制,似乎除了位置之外,竟是中宫的翻版。 这里虽然无人居住,可是打扫得十分干净。但到底还是透着一股没有主人的落寞之感。及至进到书房,立即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袭来,这里虽然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但直觉告诉鱼儿,这里时常有人在此看书写字。 书桌前面有块空地,放了一个垫子,那太监指指蒲团示意鱼儿跪下。 把她带这儿来就为了罚跪?鱼儿心里虽是疑惑,但还是认命的跪了。跪了约有半刻钟,没有人来,和帝还在早朝呢,自然不会这么时侯过来。鱼儿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连刚才带她来的老太监也不知去哪了,门外头也没人,就仿佛整个甘棠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不过她可不敢起来,谁知道暗处有没有人盯着她啊。跪就跪吧,好歹给给个垫子,不用直接跪在硬硬的石板上,不然可真有的受。看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不如就先想想事情,把思路理一理。 这些天跟着沈菊桦住在水月宫,虽然芳泽还跟在她身边,可是与夜魅以及外面的联系却是基本上都断了,她完全不知道现在婉柔在醉红楼那边的情形如何。只有今天早上沈菊桦状似无意地和她提起,和帝昨天下令停止搜查,把人都撤回来了。 撤回来了,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和帝决定放弃婉柔,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穆国要做的其他事情还很多;另一种可能是,婉柔已经找到了! 若是第二种可能,那对鱼儿来说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婉柔被找到,那就意味着醉红楼要跟着倒霉,且不说夜魅会不会因此暴露行迹,单挟持囚禁公主这一条,就够醉红楼所有人吃一壶的了。鱼儿这个幕后老板虽不至于就此暴露,但对于现在主要把重点放在穆国的夜魅组织来说,失去在京城的联络点实在是个极大的损失。 怎么办?鱼儿努力想着应对的办法,可是纠结了一个多时辰,除了认栽之外,想不出别的辄来。 身后远远的传来脚步声,鱼儿立即警觉地竖起耳朵。这厚底靴子的声音,来人应该是和帝。 果然,片刻之后,和帝带着上次来找鱼儿问过话的公公过来了。和帝进了书房,只是略微斜眼瞥了一眼鱼儿,便在上首的位置坐下开始批阅奏折。 鱼儿跪在下头,不知是不是该请安。和帝这样子明显是要继续晾晾她,似乎这个时候说话,反倒会打扰和帝处置公务,于是便干脆继续跪着不出声。 又跪了快一个时辰,纵使鱼儿膝盖下还垫了个垫子,但跪得久了多少还是有点疼。“咕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在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响亮。早上只喝了半碗粥就被叫出来了,现在都过午了,能不饿么。 和帝从奏折堆来抬起头看看外头的天色,又看了鱼儿一眼,见她脸上露出略显尴尬的两片红晕,突然笑了,“丫头饿了?” 扭头和边上一直侍立着的那位公公说了几句话,那公公便躬身下去了。和帝又低头看了看鱼儿,“跪了那么久,起来罢。” 鱼儿谢了恩,费了好大劲才站起来。跪得太久,两条腿都麻了,现在站着都觉得有些打晃。 算起来这跪了有两个时辰吧,看样子这就算是罚过了,鱼儿正暗自庆幸,忽听和帝又道,“今天也怨朕,忘了告诉他们等你们吃完饭再去叫你,倒把你吓得连早饭都不吃了。” “陛下……”鱼儿一时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可和帝脸上却带着一丝宠溺的微笑。恰好此时那公公回来了,端了一碟子栗子糕。鱼儿爱吃栗子糕的事,居然连和帝也知道了…… “好了,坐下吃吧。”和帝指指旁边的椅子,鱼儿谢恩坐了。 和帝继续低头处理公务,鱼儿静静地在一帮就着茶水吃糕点。不过这样的环境,还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鱼儿只吃了半碟子,就饱了。 “吃饱了?”和帝将一部分要紧的奏折整理完毕,交给那公公送去御书房,屋内便只剩下和帝与鱼儿两个人。 “是。”鱼儿站起来答道。 “那就过来看看这个。”和帝翻开一本册子,招呼鱼儿过去。 鱼儿应声上前,从外观看,那本应该是皇室玉碟里面的一部分。翻开这一页正好是记录和帝的几位皇女的,排在第一个的是婉柔。 “长女,母金氏,生……”中间零零总总,记录了婉柔生平,从年份看明显是幼年时的事情比较多,后来沈涵的事后,和帝对婉柔关注的少了,相应记下来的东西也少了。直到最后一行“年十六,病薨”几字,看的鱼儿心内一凉。 即使是在大夏天,鱼儿也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和帝果然是放弃了婉柔,玉碟上这么一记,婉柔对皇家而言就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就算将来婉柔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要回来,也没有机会了。 算日子,婉柔失踪也不过半个月,和帝居然就这么草草地了事,就当这个长女已经死了。 皇家,确实从无亲情可言!婉柔在这宫里,不过是一个没有母族支持的孤女,现在战事当前,和那些利益相比,一个女儿真是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和帝果断地选择了放弃。 “怎么,被吓到了?”和帝合上册子,问道,“还是觉得朕太狠心了?” 鱼儿抿抿嘴唇没说话,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问和帝要不要再找找,那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便只有保持沉默。 “那你是知道婉柔的下落?”和帝对上鱼儿的目光,不让她躲闪。 “不是”,鱼儿忙摇头,“那天我和公主明明都喝多了,她是让人扶回去的。” “呵,哈哈哈”,和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那是被婉柔那丫头给灌了。你们那晚上喝的那坛子酒朕也看了,还剩下不少,就算是让她一个人都喝了,也未必能喝醉。” 看着鱼儿惊讶的表情,和帝继续说道,“这孩子的酒量是随她娘,当年朕在草原上第一次遇见她娘,金氏跑来和朕拼酒。她连喝两坛都没醉,连朕都拼不过她……” 原来和帝与金氏还有这样的过往,看着陷入沉思的和帝,鱼儿心内却依然是冰凉一片。有过再美好的过往又如何,金氏母女到最后还不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你很像你大姐。”和帝突然说道,“长得虽然不像,可是性子却像。你写的字,做的针线,说话的样子,甚至是表情,简直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你大姐也爱吃栗子糕。” 鱼儿心内一凛,猛然间明白过来,当年她在见到和帝第一面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当年的沈清芫真的认识和帝,而且两人关系不一般。 “我没见过她。”鱼儿轻声道。 “是啊,你们没有见过。”和帝低低地叹了一声,“你那个老爹把你接回宫之前,她就死了。” “沈子衿把她杀了!朕不过是修一封国书想要娶她为后,沈子衿就坐不住了,当即就要了她的命!连亲生女儿他都信不过……哈哈哈……”和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空空大殿内,不是欢愉的笑,而是带着些许悲凉和自嘲,让人生起鸡皮疙瘩的可怖之感。 鱼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帝突然又止住了笑,“你害怕了?” “有这么个老爹确实挺让人害怕的。呵呵,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朕还在,你,还有阿泽,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和帝收起笑,“鱼儿,你记住,人做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朕这么做,只是收回了婉柔公主的身份。如果将来你在外面遇见她,记得告诉她,不管她做过什么,若是她还想回来,朕依然会保她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私底下……朕还是会认她这个女儿的。” “是。”鱼儿应道,心内却反复回味着和帝前面说的,关于她和熊小喵的话。和帝还在时能保平安,那么以后呢?和帝的话听起来似乎另有深意。 “你是第一个走进甘棠宫的女人。”和帝的话打断了鱼儿的思绪,“怎么样,这里面待了这半天,觉得这里怎么样?” 进来这半天都用来罚跪了,我哪有空去各种看,怎么知道这里怎么样?鱼儿忍不住腹议。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怎么着这位现在还是能把持自己生死的,鱼儿虽然不稀罕第一个进到甘棠宫,但也不想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这个甘棠宫里虽然陈设精致,收拾得也很干净,但是除了这个书房,其他地方都不像是经常有人在此起居。我猜这里是陛下为了某位故人所建,只是那位故人却暂时没能住在这里。”鱼儿照实说道。 和帝既然问了,那么必然是不想听到的答案只是一句很好之类的夸赞之语,倒不如就把想法实说了。 “还算是聪明”,和帝点点头,“清芫说她最喜欢‘甘棠’二字,但是她没机会住在这里了。” 这甘棠宫果然是为沈清芫而建的! 和帝当年未能如愿迎娶沈清芫为后,但依然为她在穆宫之中依照中宫的制式修建了宫殿,不过从甘棠宫的位置来看,这应该是在沈清芫去世后才修造的。 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才能让和帝在一个女人离世之后,依然为她修建宫殿,甚至把一部分公务都放在这里处理。鱼儿静静地站着,看和帝略显落寞的身影,似是又陷入了无限回忆之中。 如果说沈清芫曾经与和帝有过这样深挚的感情,可自己为何会毫无印象?忘了,看来是都忘了,忘记了所有曾经认识的人。时隔那么多年,鱼儿现在回忆上辈子的事,就仿佛一个旁观者一般,再没有当初那样的愤恨不甘,但多少还是想知道原因的。 “好了,你回去吧。”和帝突然开口道,“明日朕会在早朝之后宣布给阿泽开府的旨意,给你们的指婚也会一并颁旨。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要再这般没轻没重的胡闹了。” 鱼儿跪下谢恩,起身之后却没有告退。 “怎么了,鱼丫头,还有什么话想说?”和帝神色语气都难掩疲惫。 “陛下,您爱过我大姐吗?”鱼儿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上面的人大 作者有话要说:该死的新功能,弄得又抽死了,老纸终于刷进后台了…… ------------ 103第一○二章 驾崩(下) 和帝闻言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鱼儿,似乎是没有听清她刚才的话似的,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目光却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鱼儿迎上和帝的目光,丝毫不躲闪,“陛下,您曾经爱过清芫帝姬吗?” “你放肆!”和帝重重地一拍桌子,书桌上原本叠成一叠的奏折掉下来好几本。 和帝身边站着一直充当背景的老太监忙站过来道:“陛下息怒。”又嗔怪地看一眼鱼儿,示意她快点请罪认错。鱼儿却偏偏站得笔挺,倔强地与和帝继续对视。 “你……”和帝伸手指着鱼儿,气结地有些说不出话来,“朕,看来朕实在是对你也太过骄纵了……来人,把沈鱼给朕拿下!” 和帝一声令下,立即有两个孔武有力地太监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架起鱼儿。 “陛下!”鱼儿并未挣扎,只是卯足气力又大声喊道:“那我大姐爱过您吗?”今天就算是拼了一顿打,鱼儿也要弄个清楚,上辈子沈清芫到底有没有和眼前这个男人私定终生?若此事只是和帝的一厢情愿,那自己上辈子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和帝因为震怒而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睛却继续凝视眼前这个少女,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为何她的眼神像极了清芫。和帝自认从登基后,几乎无人敢与自己如此对视,多数人只要眼神一对上就逃开了,清芫却是例外……还有这倔强的性子,虽然这丫头平日里收敛的极好,不似清芫那般锋芒毕露,可只要把她逼急了,还是会本性暴露。 对着下面两个押着鱼儿的太监挥挥手,令他们把鱼儿放开,和帝的语气缓和下来,“明天是你的好日子,朕今天不会打你。既然你这么记挂着清芫,应该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在这儿给她抄写经文吧。” 今天,是沈清芫的忌日。鱼儿当然记得,十一年前,自己死在兴帝所赐的断肠毒药之下。 “去吧,多替她念念经,让她早日往生。”当年沈清芫的尸首被兴帝挫骨扬灰,和帝曾找高人算过,据说她魂无归处,日夜在外游荡,成了一缕孤魂。这十多年过去了,那位高人始终只能算出那缕魂魄还在,并未通往极乐,也没有再入轮回,却不知道那孤魂到底去了何方。 和帝便想,许是她不愿离去,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罢了。不过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身为一个极有抱负的帝王,和帝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只能把公务搬到这座为她而建的宫殿里来处理,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就仿佛是可以和她在一起。 鱼儿看着和帝说完这话,突然间露出极为疲倦的神情,那种精疲力尽的孤寂感,鱼儿到了穆宫这么多年,竟是从未见过和帝这个样子。 和帝双手撑在桌面上,呼吸十分沉重,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令人先带鱼儿下去。和帝身边服侍的老太监见状,恐他旧疾复发,忙劝和帝先回去歇息。和帝不依,又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桌上的公务处理完毕才回去。身边的人看和帝脸色依然极其不好,便宣了太医过来。 当然,外头的那些忙乱鱼儿现在顾不上,她被关在甘棠宫的一处偏殿里罚抄经文。 写完最后一个字,鱼儿抬起头来看一眼边上厚厚一叠抄写好的经文,揉揉脖子,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终于写完了。 “什么时辰了?”鱼儿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道。 “回帝姬,已经快要子时了。”一旁服侍的宫人见鱼儿抄完了,忙上前帮着整理。 居然这么快就要子时了。鱼儿站起来,顺势活动活动筋骨,从午后到了这边,她就一直低头抄经,几乎没有起来过。不过好在和帝的处罚从来不包括不许吃饭,所以晚饭和夜宵都按时送了来,好歹不用饿着肚子罚抄。 “帝姬这是要往哪儿去?”那宫人见鱼儿开了殿门准备往外走,忙放下手里整理好的笔墨等物追上来,“各处宫门已经落锁,陛下特许帝姬今晚在甘棠宫暂歇一宿。” 这么晚了,各处宫门都上了锁,自然是回不去了。 鱼儿停下脚步,回头道,“在屋里待得有些气闷,我就出去在甘棠宫内走走。”见那宫人似是有些不大情愿,鱼儿自己拿起边上的灯笼点了,“我不过是去透透气,不会走远的,你在这里安心待着等我便是。” 常年不住人的宫殿,夜间除了附近巡逻的侍卫,里头难免缺少人气显得阴森些。若不是和帝今天罚俪芷帝姬在此抄经,这宫人也不会留在这里伺候了。可是这大晚上的,让她出去还真是不敢。但让她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大殿内,其实也挺吓人的,那还不如陪着帝姬一起出去的,至少还能两个人在一块儿。正犹豫间,鱼儿已经自己提着灯笼出去了。 既然说这个宫殿是为自己建的,以前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鱼儿自然是要到处走走看看。不然要等下次,恐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也不枉重活一次。 不过这座没有主人的甘棠宫其实还真没什么好看的,院落打扫得很干净,花草也修剪的十分工整。到处都中规中矩,除了鱼儿刚才待的偏殿,其他地方因为晚上没有人,已经都锁上了,根本进不去,因此鱼儿转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回来进殿,见那宫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门边等她,刚看到鱼儿推门进来的时候,似乎还被吓到了的样子,险些喊出声来。 “怎么了?”鱼儿笑着问道。 “外面……外面有人。”那宫人稍犹豫了下,结结巴巴地说道。 “外头好几位公公守着门呢。”鱼儿看这宫人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呆呆地站在一旁,便自己吹熄蜡烛,把灯笼放回去,“方才我出去的时候,还与他们打过招呼。” “不,不是……”那宫人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是好多人,从墙头上面过去了。” “你看,那是什么?”鱼儿没理会她的惊慌失措,突然指着窗外道。那宫人一看,却是微风吹拂下,树影在月光下摇曳。从这个角度看,倒还真有点儿像人在墙头走。 虽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样子,那宫人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就此揭过不提。 略歇了两个时辰,便有人过来叫起,请鱼儿回去。今日早朝和帝要宣布给泽王和俪芷帝姬赐婚的圣旨,鱼儿虽不必去前朝,可也得在后宫着正装接旨,因此需早些回到中宫更衣。 沈菊桦见鱼儿平安归来,终于放下心来,忙又催促她用过早饭便去更衣。现在天热,虽说是着正装,不过是等接完旨就可以换下了,通共也没多少时间,因此吃些东西也是无妨的。 趁着换衣服的时候,鱼儿把昨晚那宫人在甘棠宫看见黑影的事情说了,令芳泽联络夜魅暗中查访。虽然晚上月光下是容易把树影看成人影,可是看到好多人就有些不大正常了。何况甘棠宫地处偏僻,婉柔能从那里翻墙出去不被人发现,那么外面的人从那里翻墙进来也是有可能的。 换完衣服出来同沈菊桦一道等着。因要陪着鱼儿借旨,沈菊桦今天也换下素衣,穿回了皇后服饰。一切准备妥当,就等这宣旨的人过来。 端坐于中宫大殿内,沈菊桦笑吟吟地握着鱼儿的手,脸上的神情似是期待,又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鱼儿从沈菊桦握着的手上感觉到,她现在虽然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放松,内心却十分的紧张。 这样的紧张,应该不是因为鱼儿赐婚的事。和帝早先已经将此事明说,今天下旨不过是走个过场,沈菊桦在等的想来不是这件事。 鱼儿再次抬眼看一眼沈菊桦,目光恰好与她对上,却见沈菊桦目光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随即就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尽管她掩饰的极好,鱼儿这是确实能肯定的感觉到,沈菊桦心里有事。 姑侄两个静静坐着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期间各怀心事,却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外面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报信。因为走得太急,那人在门槛绊了一下,挣扎了下才没有摔倒。 她们等来的不是赐婚的圣旨,却是和帝驾崩的噩耗! 沈菊桦紧紧握着鱼儿的手有一瞬间的松弛,随即身子一晃,几乎就要从椅子上摔下去,鱼儿忙起身扶住她。 “说!陛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菊桦半倚在鱼儿身上,定定神,大声喝道。 “早朝……陛下正打算让人宣读给泽王殿下赐婚的圣旨,可是圣旨刚请出来,陛下他……就崩于大殿之上……” 来人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匍匐在地上。 沈菊桦这会儿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晕倒在鱼儿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上来了,真比刷报名还难啊! ------------ 104第一○三章 殉葬(上) 鱼儿静静地坐在沈菊桦的床榻边上,自从听到和帝驾崩的消息,沈菊桦便一直昏睡到现在。中间鱼儿给她喂了一次药,但人却始终没有清醒过来,鱼儿只得衣不解带地在中宫守着沈皇后。 外面的天色渐渐转亮,鱼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环顾四周,见殿内没有其他人在,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略微活动下有些僵了的筋骨。 “主子”,芳泽走过来,在鱼儿身边轻声道,“主子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还是先歇一会儿吧。这几日宫里只怕事情还很多,主子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外面情形如何?”鱼儿看一眼沈菊桦,确定她睡得很死,便扭头看着芳泽问道。 “泽王手下的军队已经驻扎在距京城五里的郊外,至少有两三万人马,另有五万大军在距离京城一日路程之外的营地驻扎。葆郡王的人还围在宫外头,但不敢与御林军动手,两边正在僵持。”尽管屋内没有旁人,芳泽还是凑到鱼儿耳边说道。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泽王殿下带着御林军守在东宫。”芳泽说完,看着鱼儿,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后面半句便先咽了下去。 “你先下去,让芳华她们把我的东西收拾好,等娘娘醒了我回禀过后,我们就搬回去。”鱼儿想了想,吩咐道。 和帝突然驾崩,满朝震惊。葆郡王随即以保护太子为名,派手下亲兵包围穆宫。 说是亲兵,其实葆郡王手中并无兵权,这些兵丁不过是其偷偷圈养的私兵罢了。这些人平常在京郊以平民身份做掩饰,暗中操练,将兵器藏于地窖之中。此事夜魅早前已经发现,想来和帝和熊小喵也应该是知道的,且葆郡王素有不臣之心。或许是因为这些私兵数量太少,并不对穆国政权构成威胁,又或许是大战当前,和帝觉得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来对付这个同胞兄长,因而迟迟没有动手。 只是谁也没想到,和帝会走得如此突然,反让葆郡王的那些私兵得了先机。虽然人数不多,但胜在离京城近,便抢先包围了穆宫,占领有利地势。熊小喵带来的军士都在距京一日路程的营地,此时再想进京已经晚了一步。且大军进京必定引起京城混乱,彻底引发局势动荡,便先驻扎在京郊,随时候命。 毕竟葆郡王的私兵无法与熊小喵手下的军士想比,因此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形成僵持的局势。两边都是以保护太子为名,但熊小喵到底和艾草的叔侄关系更亲近些,带着艾草住在东宫,顺势掌控了御林军。 这会儿外头局势虽是紧张,宫中倒还不至于混乱,包括沈荷在内,都识时务地带着孩子待在自己宫里不出来。 “等一下”,芳泽领命正准备下去,鱼儿突然叫住她,“陛下的遗诏可请出来了?” 和帝虽已立太子,但其遗诏一日不公布,新君便一日不定,朝局也一日不得安宁。 “泽王殿下方才已经请几位大人进宫请遗诏去了。”芳泽答道。她看鱼儿既说到了这些,便鼓足勇气又道,“主子,您说泽王他……是不是有些挟天子令诸侯的意思?” 芳泽说还未说完,就见鱼儿瞪了她一眼,连忙悻悻地闭了口。 “泽王不是这样的人。”鱼儿摇摇头,依她对熊小喵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出趁机篡位夺权的事情。熊小喵陪着艾草住在东宫,连沈皇后卧病都不来探视,应该是出于保护太子的目的。毕竟艾草年纪还太小,虽少年老成,但到底有些耳根子软,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别有用心之人唆使,恐怕会坏了大事。 只是这次熊小喵居然带了那么多军士进京,这点却看着有些蹊跷。惯常按制,他最多能带五千人到大营驻扎,连京郊也进不来。而之前熊小喵秘密进京时,确实也没把这些人带来。想来这几万军士是在鱼儿回宫之后,才陆续过来的。 难道说熊小喵对京里的事情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又或者,和帝的突然驾崩,就是跟熊小喵有关? “你们接着去查陛下的死因吧。”鱼儿又小声吩咐。 芳泽应声退下,换了芳玉过来值守,自去找芳华一起收拾东西不提。 “你是不是在疑惑陛下是怎么死的?”芳泽和鱼儿说完话退下不过半刻钟,沈菊桦突然睁开眼开口道。 “姑姑,您醒了?”鱼儿心内一惊,也不知沈菊桦是什么时候醒的,刚才她吩咐芳泽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醒了,睡了那么久,是该醒了。”沈菊桦说着,自己坐起来,“我很久没有像这样好好地睡一觉,歇一歇了。” 鱼儿看沈菊桦的脸色,确实已经没有大碍,甚至看不出一丝疲倦来,便忙唤采之等人进来服侍。 一行宫人捧着脸盆巾帕等物应声鱼贯而入,鱼儿扫了一眼,却独独不见采之。 “采之呢?” “采之姐姐让奴婢们在外伺候,等娘娘醒来就进来。”为首的一个宫人低头答道。 昨晚下半夜的时候,采之过来和鱼儿替班,鱼儿便在旁边塌上眯了一会儿。等她醒过来,采之已经出去了。鱼儿原想着采之大约是吩咐完手下的宫人,自去准备沈皇后的吃食等物,没想到等皇后都梳洗完了,她还没有回来。 “采之她有事要忙,我们不用等她了,先传早膳吧。”沈菊桦看鱼儿正向门口张望,便道。 鱼儿陪着沈菊桦用了早餐。因现在正值国丧,后宫都吃素守制,沈菊桦原本就吃素,但现在份例也减了一些。不过两人的早餐,单从份量上来看,就算是减去一些,也足够四个人吃。虽不能和过去相比,但比起外头平常百姓家,那不知要精致了多少。 因连续熬了两个晚上没休息好,鱼儿的胃口并不像平时那么好,只是因为不吃东西会没有体力,便勉强吃了一些。沈菊桦的胃口今天却是格外的好,比起平时还多吃了一碗粥两个素包子。看她吃饭,竟是特别的香,今天的沈菊桦,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她整个人都看起来很正常。鱼儿边吃边想了一会儿,突然就觉出沈菊桦不对劲的地方来了,她实在是太正常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任何悲伤的情绪。照理说和帝暴毙,就算夫妻间没什么感情,作为皇后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十分伤感。可看沈菊桦现在的样子,淡然镇定地和整个宫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就仿佛和帝还在早朝,等她们用完早饭就会过来看看一样。 难不成是受刺激过度?可是沈菊桦并不是那种全指着丈夫过日子的妇道人家啊,不然也不会被弄来和亲了。 “姑姑?”好不容易等沈菊桦放下碗筷,鱼儿小心地试探着叫了一声。 “吃饱了?”沈菊桦笑着问道。 鱼儿点点头。 “吃饱了就撤下去吧。你们都退下,我们姑侄两个趁现在还空说会儿话。”沈菊桦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了。 “你是不是还在想,陛下他是怎么死的?”沈菊桦开门见山,直接看着鱼儿的眼睛问道。 鱼儿只得再次点头。自从刚才沈菊桦醒来后问过这么一句,之后就不提了,鱼儿自然也不敢再问如此敏感的问题。其实说实话,对于和帝的死,鱼儿还是有些心虚的。昨天她故意问了和帝关于沈清芫的事情,把和帝当场就气得不行,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说昨天她一走,和帝就宣了太医。和帝次日就在早朝时暴毙,别是被她气得吧? 若真是那样,这宫里的人在知道真相以后谁都不会放过她…… “别想了,他只是寿数到了。”沈菊桦语气淡淡,鱼儿却是在她的嘴角隐约看到一丝笑意,令人顿时脊背生寒。 停顿了好一会儿,沈菊桦才幽幽道:“当年涵儿去的时候,陛下悲伤过度,自此留下了病根。他早早地立下太子,就是因为担心自己不知道那一天就旧疾发作……如今……这样也好,我总算是给皇兄,给涵儿,也给清芫一个交代。” 鱼儿听着,只觉手心里都浸出一层汗来,“姑姑你……” 沈菊桦先给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再说一个冠名堂皇的理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艾草还太小,我又无力左右那个人的决断,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战火燃起,百姓生灵涂炭……”沈菊桦抬眼望向窗外,“你不用害怕,这件事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之前有的,以后也不会有了。” 说话间,外头有人轻轻叩门,鱼儿听脚步声便知来的是采之。沈菊桦应了一声,采之端着药碗进来了,原来她果然是去给自家主子熬药去了。 采之进屋,回身又关了门,将药碗置于桌上,并不急着催沈皇后进药。 鱼儿看着那碗药,本能有些抗拒,别过头去不看那个方向,可满屋子的药气却是避无可避,熏得她十分难受。 “好了,知道你这孩子闻不得药味儿。都累了两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沈菊桦看一眼鱼儿皱得紧紧的眉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语气满是宠溺,“阿泽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姑姑”,鱼儿听话的站起身,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道“清芫帝姬……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虽然这个问题现在问似乎不太合时宜,可是直觉告诉鱼儿,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你果然还是很关心你大姐的事”,沈菊桦笑得很释然,“我以为我会把那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呢。” 鱼儿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等沈菊桦平复情绪,只见她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清芫在的时候,手里掌控有影卫,她常常在宫里称病闭门不出,然后去外面出任务,她和陛下就是在边境出任务的时候认识的。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可是却不能在一起。” 沈清芫居然真的与和帝有旧情!鱼儿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响,整个人都僵立着,几乎就要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 105第一○五章 殉葬(下) “那为什么陛下后来要要修国书求娶清芫帝姬为后,他明知道这样……”鱼儿稳了稳情绪,深吸一口气问道。 “是啊,呵呵”,沈菊桦不等鱼儿说完,突然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他明知道皇兄那样一个多疑的人,看到求娶清芫的国书,定会震怒,疑心清芫叛国……可他还是做了!他明知道这样会害了清芫,会要她的命,呵呵。说什么爱得至深,说什么为她修建宫殿,他害死了她,他不过是心里有愧罢了。假的,都是假的!” 沈菊桦犹自笑了一会儿,突然止住笑,眼神直直的看着鱼儿,“你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吗?是影卫……呵呵。” 影卫……鱼儿在沈菊桦说完的同时,立即就想到了这一层。 “穆国来的国书白纸黑字,清芫她辩无可辩。皇兄他原本就对林太后把影卫交由林氏女所出的帝姬掌管颇有不满,现在又来这么一出,自然是不会轻饶了她,正好借机赐死清芫。只是他没有想到,清芫至死不肯交出影卫,反倒真让穆国皇帝如了愿,皇兄彻底失去手里的暗卫组织,不得不花费数年时间重新组建。清芫的事,实谑侨梦夷俏换市衷笊税 “皇后娘娘!”大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殿内三人俱是一惊,熊小喵慢吞吞地踱了进来。 虽然沈菊桦吩咐了人在外面守着,不许人靠近,可是那些太监宫人能拦住别人,却是拦不住这一位。依现在的局势,熊小喵在宫里还真是畅通无阻了。更何况今天轮值的是芳玉,那位这个时候是绝对的向着熊小喵。 鱼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熊小喵身上穿着麻布孝服,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想来这一天一夜他也定是没休息,不过看着精神还不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的样子。 “皇后娘娘似乎还忘记说了一些事,我皇兄求娶的国书只是说仰慕启国长帝姬的才学,可没提曾经与她相识。你们启国皇帝就算是疑心,也不至于单凭这一点就痛下杀手除掉自己的亲骨肉。”说话间,熊小喵已经走到鱼儿身边,和她并排而立。 “你……”沈菊桦猛地坐直了,瞪着熊小喵,对他这般不通报不行礼直接闯进来的行为十分愤怒。 鱼儿看着因为气愤险些失了皇后气度的沈菊桦,再瞥一眼身边站着一派淡然神情的熊小喵,突然注意到,刚才熊小喵进来时对沈菊桦换了称呼。以前他一直管沈皇后叫皇嫂,今天却突然十分生分地称她为皇后娘娘。 “既然皇后娘娘想不起来了,那就我来说吧。”熊小喵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口气说道,“当年清芫帝姬得知穆国发来国书求娶她为穆国皇后,心知启国皇帝必定会疑心于她。未免牵连到影卫高层诸人,她便把龙头戒交给影卫首领,令她见机行事。至于皇后娘娘您……其实当年你和清芫帝姬并不亲近,以清芫帝姬的心思缜密,也绝无可能把皇兄交给她的定情信物托于他人之手。你不过是买通了她身边的侍女,把那对紫玉镶金镯子偷了出来,呈给启国皇帝,让你那位皇兄心里彻底坐实了沈清芫的‘叛国通敌’之罪。” “清芫帝姬被赐死之后,你又故意把沈清芫获罪被囚的假消息透露给她的生母林妃。林妃救女心切,几次求见启国皇帝都被你借故阻拦,最后逼得她不得不自尽为女恕罪。只是那个时候启国皇帝听说一些妖人之言,正在气头上,林妃自尽无异于火上浇油,最后林氏母女落得个宗室除名的下场。” “皇后娘娘,现在你可想起什么来了么,我说的可对?”熊小喵言语间,最近露出一丝淡笑。余光瞥见身旁的鱼儿浑身抖个不停,几乎就要站立不住,忙得伸手扶了她一把。 沈菊桦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却是不怒反笑,“对,你说的都对!想不到泽王殿下对我们启国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鱼儿被熊小喵扶了一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穆国皇宫,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沈清芫了。但是上辈子害得自己和母妃身败名裂死无全尸的人就在眼前,这个真相揭开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她一时之间恨不起来,只剩下震惊。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是林家的人!”沈菊桦的面目霎时狰狞起来,“太后姓林,林妃也姓林,沈清芫她能有当年的地位,全是因为她是林妃的女儿,她身上流了一半林家的血!” “林家!要不是当年林太后对我母后暗下杀手,她怎会多年无子。后来母后怀着我时,那姓林的女人更是买通太医暗中下药,致使母后难产而亡。我自出生便因胎中不足,身带寒毒,虽然后来调理多年,但还是因体寒无法受孕。可是那个姓林的,她却坐上本因是我母后的位置,让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放任林家的人在朝中一家为大,残害陈家的子弟……” “是啊,都是我做的,但这都是他们林家该有报应!只是我没想到沈清芫她死到临头还会摆她老爹一道,把影卫放走了。不过这样也好,沈子衿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逼死了自己的女人,最后还和自己的老子娘互相猜忌,他们都以为影卫是在对方手里。那个姓林的女人最后老死在岭山,那全是她的报应,报应啊!她真以为这世上只有林家一家独大吗,她当年亲自挑中的蔡家,一样不是好惹的,呵呵呵……” 沈菊桦几近癫狂的大笑起来,仿若是多年压抑着的情绪在瞬间爆发出来,鱼儿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熊小喵看着面前几乎疯了的沈皇后,面容始终平静,对外头招招手,“拿进来吧。”便有一名太监捧着卷明黄的圣旨进来,“皇兄的遗诏……” “不必念了。”沈菊桦收起情绪,突然又恢复成平日里端庄的模样,挥手止住了熊小喵接下来的话。“陛下在立下这份遗诏的时候曾给我看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甚好。”熊小喵点点头,目光掠过桌上那碗已经凉了药,“看来皇后娘娘已经自己准备妥当了,那就请娘娘早些上路,别让皇兄等急了。” 和帝留下的遗诏居然是让沈菊桦给他殉葬! “就算到了那边,他大概也是不想再见我了。”沈菊桦显得很平静,“陛下那边自有涵儿去陪他,我既已出家,另外替我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就行了。” “看着你们两个站在一起,还真是般配。等国丧过了你们成亲的时候,鱼儿你记得叫人去和我说一声。”说完,沈菊桦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皇兄没有留下指婚的旨意。”熊小喵直到看着沈菊桦把那碗毒药都喝完了,才说道,“拿到朝上的那道圣旨是空的。我去查过存档,皇兄从来就没有下过关于旨意给我指婚,当唬赜谫耻频奂y囊裁挥小! “不过”,熊小喵说着,突然拉过鱼儿的手,紧紧地握住,“娘娘请放心,即使没有圣旨,本王也会和沈鱼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鱼儿没想到熊小喵会在这样的场合,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拉自己的手。明知此举可能惹来非议,可是她却无力去挣脱他,就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唯有抓住身边的这只手,才能获取力量站立住。 沈菊桦已经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神情由平和转为震惊,接着又释然,最后因为药性发作痛苦地扭曲,慢慢从椅子上滑落。 鱼儿看着沈菊桦倒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口中溢出的鲜血弄脏了她身上的孝服,然后很快的,一切都归于平静……都结束了吗?鱼儿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也跟着一黑,晕倒在熊小喵怀里。 这一觉鱼儿睡得很沉。大约是真的太累了,那么多年一直想找寻的真相一夜之间被揭开,又连着发生太多的事情,让她身心俱疲。 醒来时屋里点着灯,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看陈设,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了。 躺着动了动手脚,有种睡太久之后的乏力感,肚子也有些饿了。 “醒了?你可真能睡”,面前出现一颗大脑袋,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这天都快亮了,我以为你打算睡足十二个时辰呢。” “熊小喵,你怎么在我屋里?”鱼儿惊得猛然坐起来,这家伙简直是疯了,大白天拉她手不算,现在居然大晚上跑她房间里来了。之前他们就算是偷偷见面,那也只是在书房。鱼儿忽然有一种大人不在,小孩子可以肆意乱来的感觉。 “我送你回来的。”熊小喵摊手,站到一旁,唤过芳菲来给鱼儿洗漱,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直到鱼儿瞪了他半天说要换衣服,这才悻悻赝肆顺鋈ァ 鱼儿收拾完喝粥的时候,东方已经开始泛白。睡了一天,也算是起了个大早。 小厨房把熊小喵的那份早餐也准备了,某人自然是大大方方地让人端来,坐下和鱼儿一起吃早饭。 国丧,宫里无论大小主子都一律吃素。太子年幼,熊小喵现在在宫里的地位不可同往日而语,虽然面上不显,小厨房自然还是把吃食往精里做,努力想要讨好这一位。 对着一桌子吃食,鱼儿虽然饿,但还是没什么胃口。算起来她这几天吃的真的很少,现在只是因为知道不吃东西会没有体力,所以便机械地往嘴里填吃的。至于塞进嘴里的都是些什么味道,却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一切的真相都已经揭开,和帝死了,沈菊桦也跟着去了,帝后身边的人也差不多尽数殉葬。鱼儿觉得一个时代轰然间落幕,关于沈清芫的那些过去,所有有关的事,有关的人,现在几乎都已经不在了。 也许就应该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了吧,以后她真的只是沈鱼了。未来的路,她真的要和面前这个男人一起走吗?之前那么多年,鱼儿一直都觉得不确定,她只是觉得和熊小喵一起会是个比较好的选择。她不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了,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是之前她对熊小喵,就算是关心,也不至于真的有直达心底的感情。 可是昨天他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间变得不一样了。 “喂,傻看着我干嘛?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看,现在快吃饭,吃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呢。”熊小喵说着,很自然地给鱼儿夹了个豆腐皮包的 ------------ 106第一○六章 反对 “哦。”鱼儿夹起碗里的素包子,咬了一口。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家伙干嘛搞那么亲近,居然给自己夹吃的。 这包子的味道,突然间感觉怪怪的…… “怎么了,不好吃么?”熊小喵见鱼儿夹着半个包子,嘴里鼓鼓的,停在那里发呆,便也放下筷子问道。 “啊,没有。”鱼儿说着,下意识地把剩下半个包子也塞进嘴里。忘了刚才已经塞了半个在嘴里还没咽下去,鱼儿两边腮帮子都填得鼓鼓的,好半天才咽下去。 熊小喵在一边看呆了,平日里这丫头虽说吃东西不似宫里其他女人,几粒米饭还能嚼半天,可也是极为斯文的。今天突然吃得像只贪食的老鼠似的,看起来还挺——可爱的。熊小喵有些忍俊不禁,可是这会儿在宫内说笑实在不妥,便忙喝了口粥掩饰,谁知竟是呛着了。 鱼儿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回头见熊小喵呛着了,忙得叫过芳玉给他拍拍。芳玉一边给熊小喵拍着后背顺气,一边心内暗想,今天这两位是怎么了,好好的吃饭却都吃得心不在焉的样子。 “昨天,你什么时候来的?”鱼儿看熊小喵终于顺过气来了,找了个话题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一直都在。”熊小喵又低头喝了一口粥,掩饰自己的窘态,不过这次咽得很小心。 鱼儿手里的筷子一顿,原本还想问这家伙到底听到了多少自己和沈菊桦的谈话,现在倒是不用问了,他一直在外面,沈菊桦谋害和帝的事,自然是都知道了。放下筷子,鱼儿这会儿是什么胃口都没了,再也吃不下东西。 “她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做?”沈菊桦的所作所为,那是弑君无疑。她当时在知道有那样一份遗诏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去做,想来是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她在事成之后才会表现的那么坦然,平静。 可是对于熊小喵他们而言,不管有没有和帝的遗诏,此事一出,沈菊桦是一定要死的,恐怕连皇后的位置都不一定能保住。鱼儿现在再在穆国人面前称沈菊桦为皇后娘娘似有不妥,便只以“她”字指代。 “你想为她求情?”熊小喵也不吃了,抬头看着鱼儿,神情少有的严肃。 “不管怎么样,她到底还是启国嫡出的帝姬……”鱼儿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对于沈菊桦,鱼儿现在不知是该恨还是该哀?若是抛开上辈子的事,沈菊桦对于沈鱼虽有利用,但还是关照更多一些。这些年在穆宫,也多亏沈菊桦处处罩着她。甚至于她在临走前,还记挂着鱼儿的终身大事,得到熊小喵的承诺才肯安心地阖眼。至于上辈子,若没有沈菊桦设计告密,沈清芫是否就能逃过一劫? 也许能,但是依和帝的性子,只怕单凭那一点怀疑,也会让她过得生不如死吧…… 鱼儿突然想起当年还在启国时,沈菊桦带着她去沈清芫的旧居祭拜。记得当时沈菊桦曾说,早死的人比较幸福……如今还真如她所说,沈菊桦先一步而去,至少现在还有鱼儿替她说话,有人帮她料理后事。就算鱼儿不能直接把话挑明了落得干政的嫌疑,不过重申沈菊桦的帝姬身份,总能提醒熊小喵他们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 “你不要忘了,她在穆国是个罪人,在你们启国,她一样是个罪人!罪不可赦!”熊小喵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都叮当响,里里外外伺候的人听到响动,全都吓得跪下了。 幸而鱼儿院子里,能进屋贴身服侍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两人不管说什么,都不必担心被外头知道。 熊小喵另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有些恶狠狠地盯着鱼儿。他的兄长死了,被启国和亲来的帝姬给毒死了,可是这糊涂的丫头居然还在为那个下毒的女人求情! 鱼儿坐着没动,看熊小喵发这么大的火,她反倒是沉静下来了。熊小喵能在她面前发脾气,说明他不想在这里掩藏自己的情绪,如此,他才能听得进自己的劝。 “那个理由,若非我们两个亲耳听到,否则你会信吗?现在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你又如何让天下人信服。难道你想新君还未登基,就让我父皇打着为昭菁帝姬报仇的旗号打过来吗?”鱼儿一字一句,说得熊小喵只喘粗气,却是一点儿也反驳不了。 “太子殿下名义上还是她的养子,再者他的生母也是启国郡主,你若将此事共知天下,教新君如何自处?” “但是……难道就让那个女人死后继续荣享皇后的尊荣,本王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罪人陪着皇兄一起进入皇陵!绝不!”熊小喵抓起桌上的一个碗碟欲要摔到地上,想了想又放下了。这里是在鱼儿的地方,闹出太大的声响到时候不好收场。 “要是实在生气就摔吧,现在宫里没人顾得上这个,气憋着伤身。”鱼儿看他又把碟子放回去了,不温不火地说道。 “你……”熊小喵瞪着鱼儿说不出话来。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有好多事儿等着要做呢。”鱼儿抬眼看着窗外,外头天色已经彻底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只是不知道,这宫里又有多少人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其实……”鱼儿说着顿了顿,看熊小喵神色缓和些了,才继续说道,“她已经给自己安排好后事了。既已超脱红尘之外,我们又何必拘泥于尘世间那些位份名声。” “你是说……”熊小喵顺着鱼儿的思路,似是也想到了沈菊桦临终时留下的话。 沈菊桦之前在中宫着素衣,食素念经,已然是一副出家人的样子。现在鱼儿提议干脆就按此操办沈菊桦的后事,既然已经出家,那就不再有皇后沈氏,也没有昭菁帝姬,更无须再考虑是否要入皇陵。就如沈菊桦自己所说,随便找个清静地儿即可。 “罢了,这事儿依她自己的意思办吧。”熊小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听这口气,想来他心里定是十分不甘。在他看来,沈菊桦做下的事,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现在这样,实在是便宜她了。只是如今的状况,正如鱼儿所说,不能意气用事。 且不说葆郡王和他的那点人马要先处理了,然后是帝后的后事以及宫里一大堆宫务。保证新君登基,艾草现在还年幼,还需扶持他坐稳这个位置。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宜将真相共知天下,以免人心不稳。而边境也需提防,对于穆国而言,权力交接之时,就算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也实在不是挑起战火的好时机。 因说到了沉重的话题,这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鱼儿令芳玉带着人把桌上东西都收拾了,沏了茶水上来。 茶水还未及入口,便有一个熊小喵的随侍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熊小喵的神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出什么事了?”鱼儿下意识地问道,话一出口才觉不妥。 以前她和熊小喵之间关系虽不像现在这么亲近,可是有什么事情从来都是直接说,即使是暗卫之类的,也从不隐瞒。但是现在熊小喵不再是过去那个上头有个皇帝哥哥替他顶着的皇子了。太子尚且年幼,至少六七年内都不可能亲政,葆郡王居心不良,再者艾草和泽王的关系也更亲近一些。等新君登基,不管名义上如何,定然是由泽王摄政,辅佐幼主。 就算是现在,君国大权实际上已经落入熊小喵之手,所以他才敢说出即使没有圣旨,也要和鱼儿在一起的话。因为在这件事上,只要他坚持,太子将来就算是坐上大位,也是无力反对的。 如此,现在熊小喵的手下过来给他送的消息,只怕也不是旁人能够随便打听的。 “没什么”,对于鱼儿的疑问,熊小喵一点儿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收起方才的情绪状似轻松的答道,“二皇子一个人待闷了,跑去找太子说话,让下人们好找。” “荷充容平日里那么谨慎个人儿,今天居然会让璟王殿下一个人在宫里乱跑。”鱼儿也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熊小喵顿了一下,却也没表示出什么,只是伸手在鱼儿手背上按了按,示意她安心,“我且去东宫看看,你在这待着好好休息。” 从外头那人进来开始,熊小喵脸上的神情便恢复了平静,丝毫不见怒色。 鱼儿点头,站起来送了他才又回来。看芳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便只她昨晚定是没有休息。 “累了吧,这会儿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且回去歇着吧。” “还没到换班的时候,芳菲还没来,泽王殿下有吩咐,主子这里可不能缺了人。”芳玉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忙伸手掩了。 “行了行了,我又没什么事,就是太累了所以睡久一点。再说泽王这会儿又不在。”鱼儿无奈的摇摇头,得了,芳玉这丫头到头来还是比较听熊小喵的话,这些年白对她好了。“你看这外头也好些人呢,不缺你一个。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鱼儿话已至此,芳玉也不好再勉强,便告了罪,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鱼儿一个人,她习惯性的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外面的竹林还是老样子,在晨风中沙沙地响。 天色原本应该已经大亮,可是抬头望天却是阴沉沉的,这会儿看着倒比早上时稍暗一些了。云层越来越厚,风似乎也大了起来,吹得窗户晃荡起来。 “要变天了……”鱼儿自语自语。穆和帝乃是穆国开国皇帝,这权利交替之事在穆国可是头一回遇到,而启国那边虽然已经传了好几代,但是鱼儿两辈子加起来也就遇到过一回。算起来那时候的沈清芫也已经不小了,可是当时大约是比较平顺,鱼儿对这段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看这天,似是要下雨的样子。这先是烈日再是暴雨的,想来葆郡王那些人也撑不了多久了,毕竟是没法和熊小喵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兵士相比。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叔侄打算怎么处理葆郡王。不过这事儿鱼儿不能管,也管不了,只需远远看着就好。 “风大了,小姐关了窗吧。”门口吱呀一声,邵嬷嬷走了进来。 “嬷嬷。”鱼儿回头,顺手把窗户关好,走到门口扶着邵嬷嬷到屋里坐下。邵嬷嬷年岁大了,近两年腿脚开始不利索。鱼儿出宫那段日子,有天晚上她起夜时不慎摔倒,躺了足足一个多月才好,之后走路就一定要人扶着了。 不过今天邵嬷嬷是一个人摸索着过来的,并没有让那个专门跟着她伺候的小宫女跟着。 “这里没有外人,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鱼儿一边亲自动手给邵嬷嬷倒了杯茶水,一边说道。邵嬷嬷年轻时就跟着白姨娘,之后跟着鱼儿到启国皇宫,现在又到了穆国。这么多年,鱼儿早已将她视为长辈来尊敬。除了白姨娘之外,邵嬷嬷应该是鱼儿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她会一门心思只为鱼儿考虑。 “小姐这是打定主意,就这么跟着泽王了?”邵嬷嬷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鱼儿没吭声,只是垂下眸子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两天她和熊小喵的互动,自然是逃不过邵嬷嬷的眼睛。邵嬷嬷从前看着鱼儿这孩子是心思大得很,就算和熊小喵走得近,但在感情上却是可有可无的样子。可现在瞧着,却是真的动心了。 “小姐绝对不可以和泽王在一起!”邵嬷嬷中气十足,说得斩钉截铁! “嬷嬷?”鱼儿诧异的抬头,看向满脸严肃的邵嬷嬷。 “你要是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了泽王,就跟你娘当年一样,简直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都要登陆五六次才能更新,我!要!疯!了! ------------ 107第一○七章 逆转(上) 邵嬷嬷一行说,眼角留下两滴浊泪,却是顾不得擦去,只用手捶着她不怎么灵便的腿脚。 鱼儿从未见过邵嬷嬷这么激动的样子,从小到大,邵嬷嬷在鱼儿的记忆中一直是收拾得极为齐整,干净又端庄。就算是现在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即使一天都不出门也要把自己收拾利落了。可现在她却哭得老泪纵横,也顾不得头上有些乱了的发丝,直念叨着对不起白姨娘。 “嬷嬷,你别这样……”鱼儿有些慌了,忙得掏出帕子替邵嬷嬷擦眼泪,“泽王殿下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现在他的情形和父皇当年也不一样。” “泽王现在一心只是想辅佐幼主,若是他真有那样的野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我们启国人有什么瓜葛了。”鱼儿看邵嬷嬷哭了一会儿,终于情绪平静些了,便又缓缓地说道。 邵嬷嬷抬起头来,细细地端详鱼儿的脸,这丫头现在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和她娘当年比起来,这容貌上是有过之无不及。“你还小,你怎知男人的心思,到底是为财为貌,还是为你的身份?再者现在看着是好,可是将来地位不同了,人的想法也会不一样,就算他对你的心思不变,可也架不住他身边的那些人反对。” “熊小喵他不是有那样心思的人……”鱼儿忙道。可是话说了一半,连她自己也突然觉得不确定起来。若单从现在看,熊小喵一心只是要辅佐幼主,可是将来呢?艾草的年纪实在太小了,生母养母都已不在,将来这孩子会是怎么个情形现在实在不好说。 若他们叔侄不和,或是发生些别的什么事儿,任是谁也无法保证熊小喵在摄政王那个位置上会永远保持现在的心态。鱼儿一直生活在宫中,且手握暗卫,她自然是十分清楚,权利对人的诱惑到底有多大!就像邵嬷嬷说的,就算熊小喵能把持住了,但他身边的人呢? “其实小姐心里都明白,老奴只是来给小姐提个头罢了。此事小姐千万要三思而行啊……现在你若是跟了泽王,将来他不要你了,这天下可就没有人敢娶你了。”邵嬷嬷看鱼儿话到一半就咽下去了,便知道她已经想到那一层了。 “嬷嬷”,鱼儿深吸一口气,突然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不管将来泽王他如何选择,在什么位置上,就算是我现在不跟他,只是这天下,也没什么人敢要我罢?” 邵嬷嬷闻言,眼神突然一怔,复又流下泪来,“我苦命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呦……” 鱼儿当年是作为昭菁帝姬的陪嫁来到穆国,虽然这些年和帝和皇后一直将她视作晚辈,可这些并没有明旨天下。甚至于到最后,和帝原本答应的指婚,也只是一张空文。于天下人而言,俪芷帝姬沈鱼依然是和帝的后宫之人,区别之处只是因她当时年幼,还未来得及临幸册封罢了。现在和帝正值盛年之时突然驾崩,他的女人们,不管是不是碰过的,只要是在这后宫里作为后妃的人选,基本就再也没有机会嫁人了。 对于其他后宫女子而言,到了这个份上,不被殉葬已是幸运,自由和幸福都是奢望。这天下虽然有无数的男子觊觎皇帝的女人,可是有那贼心也没贼胆不是。就算是熊小喵,在没有得到和帝的允许之前,也是不敢越雷池半步,和鱼儿过于亲近的。 又安慰了一番邵嬷嬷,鱼儿才让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天色更暗了,屋内几乎和掌灯时分一样。鱼儿只觉在屋内十分气闷,起身再次把窗户打开。天空突然一声炸雷,轰鸣间雨滴便落了下来。窗外的竹林哗啦啦的响着,大风夹杂着雨滴打在鱼儿身上。她没有关窗,任雨水将脸上身上打湿……其实刚才有句话她没有对邵嬷嬷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实力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当年穆和帝对清芫情义不假,但最终也敌不过他对权力和利益的渴望,将心爱之人置于死地。那么今天……鱼儿同样不敢奢望太多。若是能一辈子就这么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那便好。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这一次,她绝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利,她定要自保,决不让同样的事情再重演。 “主子,您衣裳湿了,换一身吧。”鱼儿回头,见芳泽在她身后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天色渐渐转亮。低头,鱼儿才觉身上湿漉漉的,几乎都湿透了。不知不觉,竟在窗边站了这么久,连芳泽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这次果然是想心事想得太过入神了。 “怎么是你,芳菲人呢?”鱼儿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芳泽。 “今早泽王在这边用饭,小厨房那里得了风声,有几个人嘴太快,她过去处理了。”芳泽说话间已经帮鱼儿换完了衣服,转身收拾屋内被雨打湿的东西。 鱼儿点点头,院子里那些人就算管得再严,也总有几个不安分的。这个节骨眼上确实需要好好管管,免得有人出去乱说,惹上麻烦。 看一眼天色,雨过天晴,太阳还挺大,似乎时候不早了。问了芳泽才知道,已经快午时了。这半天也没做多少事儿,想不到这么快就过去了。 “今天我不歇午了,等用过饭,你让方卓过来见我。”鱼儿想了想,吩咐道。 芳泽心里一顿,平常主子找小方子,通常都是在晚上书房里,今天怎么就改了时间。再一想现在宫内情形与以前不同,恐有什么急事,倒也在情理之中,便点头应下了。 午饭鱼儿还是没什么胃口,却还是照常的量吃了。一到书房,方卓已经先在外面等着了。 “我今天找你过来,是要你出宫办一趟差。”鱼儿一坐定,便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了。 “去哪?”方卓神色不改,眼皮都没抬一下地问道。他来之前就料到鱼儿这个时候急着见他,必定是有紧要的事情。 “启宫。”鱼儿目光直视着方卓的脸,直看得他脸上神情一滞。 “主子是想要启国这个时候出兵,趁虚而入?”方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不――”鱼儿嘴角微微翘起,轻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却看不出任何情绪,“那等军国大事,自然不是我们能参与其中的。” “那主子的意思是……”方卓虽是问着,语气上却突然放松不少,鱼儿自是察觉到了。 “我要你去面见我父皇,把所有这里发生的事,包括昭菁帝姬是怎么死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鱼儿不管方卓脸上难以抑制的诧异,径自取出龙头戒,递了过去,“若你担心你只身前往无法觐见,可将此物带去呈上。” “主子?!”方卓下意识地伸手,却是犹豫着没有去接鱼儿手里的龙头戒。午后的阳光从书房的窗口射进来,戒指上镶嵌的鸡血墨玉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怎么,你不敢接?”鱼儿挑了挑眉,“还是你不愿意去?” “属下不敢。”方卓接过龙头戒,低头道。再抬头,鱼儿已经转身立于窗前。 “主子可知把此物交于皇上意味着什么?”方卓原本想说,这龙头戒交出去,可就要不回来了。可是想了想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看主子现在的样子,她根本就没打算再把影卫要回来了。 “你怕父皇因为疑心杀了你?”鱼儿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可语气里没有责怪,反倒有些玩笑的成分。 方卓一愣,他没想到鱼儿会那么直接的把他心里所想只是挑明了说。随即淡然一笑,抱拳道:“属下不惧死。” 话毕,两人都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 “影卫原本就是启国皇家暗卫,回归启国是迟早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宫中局势不明,昭菁帝姬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会爆出来。到时候我们这些启国女子的处境……恐难以预计……”雨后竹林里有一股混合着泥土味道的湿气,鱼儿的声音伴着这股气息随风飘来。 “主子可知,祖训影卫原应由林氏后人掌管?”方卓斟酌片刻,说道。 “如今林氏安有人在?”鱼儿反问。林太后几年前就已薨于岭山,影卫前几任掌管者沈清芫、沈涵都已不在人世。 方卓闻言不再言语,沉默片刻之后便带着龙头戒告退。 “主子,你怎么……”芳泽看方卓退出去,忙跑进来,“他这一回去,不是明摆着是去送死么?主子还把那要紧的东西给他了。” “你都听见了?”鱼儿转身,看向芳泽。 “我……”芳泽一时语塞。主子在里头说话,原是不该偷听的,可是她在外头守门,离得近,里头的人也没有刻意得压低声说话,自然是听到了一些。照规矩,就算是听到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当不知道的,可是一想到小方子这一去可是一点没悬念的有去无回,芳泽便忍不住了。 “他不会回去的。”鱼儿并未在意芳泽刚才的逾越之处,只是抬步走到书桌前坐定,开始安心研墨准备写字。 芳泽虽心里满是疑问,却不好再多说什么,上了茶水,便安静地退了出来。鱼儿写字时习惯一个人,并不要人在旁服侍。 许是好些天没练字了,今天鱼儿花的时间比往常要长,待鱼儿喊人进来时,天色早已暗了。 掌了灯,芳泽一边帮鱼儿整理写好的字稿,一边问鱼儿可要传饭。 “就在这儿用吧。”鱼儿整个人看起来状态要比早间好多了,写字静心,她现在就需要静下来把思绪都理理清楚,才能确定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笔砚别收了,我晚上还要用。” “是。”芳泽轻声应和,趁着等饭的间隙,便把白日里宫里和朝中的情形挑重要的和鱼儿说了。先帝驾崩,在宫里的所谓大事,左不过是某某后妃趁人不备训了短见。这时候她们死了还能算是殉葬,可在原有品级之上再升一级殡葬。那些没有子嗣的后宫女子,想到将来寂寞凄凉后半生,还不如现在就随先帝去了,也能落得个好发送,又为家里添些荣耀。 至于朝中,葆郡王的人日晒雨淋的,居然还没有退去,依然围着穆宫。御林军和外面泽王的人也没有动静,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会僵持如此之久。 鱼儿只是静静地听,并未发表评论。芳泽原想着首领因和帝突然驾崩,至今仍在穆国,鱼儿恐怕会叫夜魅首领过来一见,不料主子只是吩咐夜魅众人静观其变,切勿轻举妄动,免得暴露惹来祸事。 饭菜端上来,还是平常的几样菜色,只是从颜色和摆盘看起来似乎不是惯常的那位师傅做的。鱼儿的饮食从来都是公主所这边的小厨房负责,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换了人来接手饮食,芳泽立马警惕起来,“这菜是谁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爬走…… ------------ 108第一○八章 逆转(下) “是……奴婢。”外头一个厨娘慌慌张张地朝里迈了一步,然后跪下匍匐在地。送饭菜进来的宫人也跟着吓得跪下了。 那厨娘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通,原是东宫那边太子殿下闹脾气不肯吃饭,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想到艾草平日里喜吃鱼儿这边小厨房做的糕点,便将这边主厨的人给叫去了。公主所这边小厨房里看到了时辰那主厨还没回来,便令其他人依照鱼儿惯常的菜式先做了来。原想着这位主子在吃食上不甚讲究,应该没什么大碍,谁承想饭菜刚送去还没动呢,就被发现了。 “小厨房的人去了东宫做事,怎的不先来报?”不等鱼儿开口,芳泽就先训斥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那两人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忙得辩称是看主子在书房忙着,不敢打扰。 “主子忙着,我们外头就没人了?看着那头热就一门心思奔着热炕讨赏去了,你们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芳泽忍不住骂了两句,还欲再说,却被鱼儿拦住了。 “伺候太子殿下那也是正经事。既然人已经叫过去了,那一时半会儿想必回不来。这边小厨房虽小,但也不能缺了主事的人,以后……”鱼儿扫一眼桌上的饭菜,然后指了指外头跪着的厨娘,“就由你来顶这个缺吧。” 那厨娘方才还忐忑不安,生怕自己这赶鸭子上架惹恼了主子恐获罪,没想到主子非但没罚她,还给她升了职,一时之间竟是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愣愣地跪着。直到一旁有人催她,忙磕头谢恩退下。 说来也有点意思,这厨娘平日里在小厨房若论手艺绝对进不了前三,性子也老实的很。今天众人见主厨去攀了高枝,剩下的却没人肯第一个跑出来做饭,免得触霉头被主子迁怒,最后推来推去便推到了这最老实的人身上。谁承想,众人都躲着,最后竟让这人给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等人都出去了,芳泽小心翼翼地拿银针将饭菜一一试过,再亲自尝了,这才放心地让鱼儿用。 “主子,要不要让人去东宫看看?”饭毕,芳泽伺候鱼儿用茶。 “不必。”鱼儿指节轻轻扣在桌上,半响才道,“看来他们还真是不放心啊。” 芳泽不解自家主子此话何意,她原想着太子殿下最听主子的劝,不爱吃饭时主子一劝准保就灵。只是没想到那小厨房的主厨这么着急着攀高枝,主子直接削了那人的职,也算是给她点厉害瞧瞧了,顺便给其他人也敲敲警钟。不过这会儿是非常时期,主子不愿天黑了之后再在宫里走动也是常理,可是主子后半句话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待要再问等那原先的主厨回来要如何处置,却听鱼儿说道,“这人是出去容易,可想要再从东宫回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主子的意思是……”芳泽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内一惊。这公主所自从婉柔走后,就只剩下鱼儿一个人住着,和帝的其他几位公主还小呢。所以这小厨房,可以说是单独为鱼儿服务的,那些厨娘也可以说是鱼儿的人。而这吃食上头,却是最容易动手脚的…… “把公主所的人都盯紧了,没事儿不许出去。不过真要有人想着法儿要出去,你们也别拦着,只要跟着看他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就可以。”鱼儿吩咐道,“好了,晚上我再去书房写会儿字,要是方卓过来,你就让他直接进来进我,不必通传了。” 芳泽点头应下,自去忙了,书房外头改由芳玉和芳华值守。这两天是非常时期,芳玉得了熊小喵的指示,白天歇息,晚上便过来守着。 鱼儿坐下写了不到半张字,就听外头有人叩门,“扣扣”两声一停极有节奏,如是敲到第三遍,却只敲了一下便戛然而止。鱼儿一声“进来”噎在嗓子口,生生忍住没有喊出来,警觉地轻声起身。 屋里点着蜡烛,鱼儿小心的退至墙角,贴着墙壁缓缓地向门口小步移动,以免自己的身影动作被外面的人发现。 烛光摇曳,门外人的身形映在门上,从身量看确是方卓无疑,但穿着衣物却不似宫中太监的。自小厨房的事后,鱼儿此时不敢肯定来人到底是谁。微微下蹲,指尖摸到藏在裤腿一侧的短刀,鱼儿利索地将它拔了出来握在手里。这东西是听说宫外面被人包围后藏的,以防万一宫门失守时可用以防身,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外头静悄悄地,一点儿声响也无,那人站在门口没出声亦是没有动弹半分。想来芳玉和芳华两个是在旁边耳房里待着,并未听见外面的动静。 鱼儿悄悄潜到门边,等了一会儿,外头还是没动静,空气中却有一丝淡淡的腥味飘来。似乎是血……鱼儿猛地一把将门向里拉开,一个重物轰得向里砸来。鱼儿忙一个闪身躲到门后,那重物便“砰”得摔在了她跟前的地上。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倒下来的是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面朝下,一枚飞镖正中其背心,鲜血浸透了整个后背。 “什么人?”芳玉在旁边耳房听到声响,跑出来查看。见到书房门口的情形,也是一惊。 鱼儿看一眼外头,夜色中清风吹着竹叶,似乎没什么动静,况芳玉也已经出来了,便右手持刀,探出半边身子用左手去摸那人的颈侧。这人身体尚温,但没有脉息,算时间看来就是在方才敲门的时候被暗算了。 因确定此人已死,鱼儿放心地又上前一步,反手将他脸上的面巾拉了下来――“小方子!”芳玉终于忍不住一声惊呼,好在她刻意压低了音量,除了被吓得蹲坐在耳房门槛上起不来的芳华之外,外头的人应该没有听见。 随着芳玉的惊呼,又一记飞镖从竹叶丛中飞出,直朝书房门口而来。 鱼儿早有准备,侧身一让,那飞镖擦着她的发髻飞过,钉在书房里侧的墙上。芳玉刚才的注意力全在方卓身上,待她发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幸而鱼儿没事,忙飞身朝竹林追了过去。 不到一刻钟,芳玉便回来了,是空着手的。 芳华已经稍稍镇定下来,强忍着惧意帮着鱼儿把方卓身上检查了一遍,除了背上那处,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可若是单单只有背上那处,流血虽多,可飞镖短小,伤口并像匕首那样深,就算是要害,也不至于立时毙命。更何况方卓乃是影卫首领,功夫绝对在鱼儿之上,可刚才外面根本没有打斗的声响,鱼儿和芳玉在屋里都没有察觉,现在看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堂堂影卫首领,居然就这么让人给暗算了,而且一击毙命,对方功夫好生了得! 芳玉在书房外面的又转了一圈,确定安全后才回来蹲在方卓的尸体旁边。 “跑了?”鱼儿头也没抬,继续注视着方卓背上的伤口。飞镖的镖身已经全部插入,露在外面的把手上什么装饰也无,看起来甚是普通。很明显,对方是在竭力掩饰身份。 “恩”,芳玉一边说,一边也动手检查方卓的伤势。“竹林太密了,看不清楚来人身形。我追到林子外面,碰到宫里巡夜的人,躲了一会儿,再出来就找不到人了。” 鱼儿点点头,没说话,而是给了芳玉一个眼神,让她挡住芳华的视线。伤口周围的血液还没有凝固,鱼儿伸手欲拔出飞镖,芳玉忙拦了,“主子,我来!” 芳玉找出一块帕子,裹着把手将飞镖整个拔了出来,尽管动作很轻,但仍有一些血滴飞溅出来。 不出所料,飞镖上印迹全无,普通至极。刀刃上沾着些血迹,颜色也没有异常,芳玉不死心地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眉头突然皱起。 “有毒?”鱼儿起身,将墙上那枚飞镖也拔了下来,凑到鼻前一闻,“这枚也一样。” 这毒当年在启国时,鱼儿曾听祝氏讲过,乃是几种产自江南的湿地植物动物提炼而成,毒性十分霸道,堪比见血封喉。不过捺月国灭那么多年,那毒早已流传到启国京城,现在启穆两国又和亲,这毒跟着其他商品到了穆国也不足为奇。恐怕单看这飞镖和上头的毒药,实在是想不出来人到底是哪边的。 “看看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芳玉放下手里带血的飞镖,应声开始翻找。 鱼儿满脸凝重,也不知是悲是怒。这方卓穿着夜行衣就来见她,说明他之前出去过。那么之前他见过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回来见鱼儿,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而跟着方卓过来的的人,若是那人是想要灭口,不让方卓将消息告诉鱼儿,那么后面那一下却是冲着鱼儿来的,这到底是为何? “主子。”芳玉已经有了发现,是一张纸条,很小,塞在方卓衣襟里,许是因为塞的匆忙,还揉皱了些。 鱼儿接过,打开,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字写得很潦草,没有署名,不过鱼儿认得,这是熊小喵的笔迹。难道说方卓刚才是去东宫见了熊小喵? 熊小喵不说别的,单单就给鱼儿捎了这个字,是不是说宫中情势有变,恐怕接下来会对鱼儿不利,所以熊小喵才会急着让鱼儿尽快逃脱。那么刚才行刺那人就是冲着鱼儿来的,目的是为了阻止方卓把消息带给鱼儿! ------------ 109第一○九章 遗诏(上) “把这里收拾一下”,看芳玉没有新的发现,鱼儿果断地把手里的纸条凑到烛火上烧掉,吩咐人清理现场。 写下来的东西,总是有可能会落入他人之手,难以保险,所以熊小喵给鱼儿的纸条上只有一个“逃”字。至于他想让人给鱼儿带的话,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从方卓口中知道了。 鱼儿最后看了一眼方卓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凝固在惊惧的那一刻,想来他定是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么死在别人的暗算之下吧。 缓缓蹲下,伸手抚上方卓圆瞪的双眼,“把尸体处理了吧,别让人发现他的死因。”鱼儿起身对芳玉轻声道。 芳玉是熊小喵放在鱼儿身边保护她的人,若是没点本事,也不会到这个位置上了,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待芳玉离开,鱼儿带着芳华把书房收拾了一番,确定没有留下痕迹,才去换了身衣服,复又把短刀藏好。回到起居的屋子,芳华沏了花草茶过来,鱼儿看她斟茶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抖着,便笑着把茶壶接过来,将自己跟前的杯子倒满,又拿了个空杯子再斟了一杯。 “坐下陪我一起喝杯茶吧。” “奴婢不敢。”芳华慌忙摇头。 “坐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在。”鱼儿有些慵懒地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蜜糖放多了,茶水有些甜得发腻。“你现在不坐,一会儿可得有的忙。” 芳华依言,侧着半边身子坐下了,小心翼翼地把面前的茶杯捧在手里慢慢啜饮。 “今晚是你当值,陪着我在书房写字。”鱼儿语气淡淡,“就你一个人陪着我。” 芳华先时闻言还有些诧异,心内的疑惑在脸上显露无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主子这是在嘱咐她,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忙得点头称是,连道记住了。 主仆两个又坐了一会儿,只听外头一阵喧嚣由远及近。夜色已深,院门早已落了锁,外头有人大声叩门喊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片刻之后,院门打开,纷乱的脚步声到了院子里,看来这过来的人还不少。 有小宫女慌慌张张地来敲房门,芳华去应门,鱼儿冷笑一下,径自回了里头卧室。等芳华进来禀告时,只见她头发凌乱睡眼朦胧,仿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主子,是慎刑司的人!”芳华脸上难掩惊慌之色,这晚上她受的惊吓可真不小。 鱼儿点点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芳华帮她重新梳头。那些人还算是客气,原以为他们会直接敲门闯进来,鱼儿这才弄乱了头发做出已经睡下了又被叫起来的模样。 因外头还有人等着,芳华没有梳繁复的发式,只弄了个最简单的配上些银饰便罢。 “小厨房那边怎样,那厨娘人拿着了么?”最后一个发饰戴上的时候,鱼儿突然问道。 芳华手下一顿,自己还没说呢,自家主子就猜到是什么事儿了,“有一些人往小厨房那边去搜了,没说是什么事,只等着主子出去。” 鱼儿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院子里果然站了有几十号人,慎刑司灰扑扑的衣服在月色下看着更加瘆人。所有人都垂首肃目而立,只等那领头的上来先给鱼儿行了礼,方道:“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还请俪芷帝姬海涵。” 那人说着,对着鱼儿拱了拱手,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让人看着就不怎么舒服。 “公公客气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鱼儿颔首道。 “敢问俪芷帝姬,这公主所小厨房的厨娘,可有一位去东宫帮厨了?” “那厨娘私自外出,擅离职守,我已将她革职。只是那人至今未归,我已令人报给掖庭主事,只怕今日宫中事务繁多,还没来得及去找。现在小厨房的主事已经另有其人,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那领头的闻言眉毛一挑,“哦”了一句,半响才道,“原来如此,想来帝姬也是为那罪人所蒙蔽。” “怎么?”鱼儿配合地问了一句,来人便把那厨娘在东宫给点心下毒,意图谋害太子的事情说了。接着又道他们这大晚上的过来,是奉命搜查鱼儿这面的小厨房,却是至始至终没提那厨娘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没提,鱼儿也默契的没问,也不管他们搜查小厨房为何要带这么多人过来。看左右无事,便道了声有劳,转身回屋歇着去了。 进屋坐下没多久,四芳便都闻讯过来了。鱼儿这回也没赶她们回去,只令她们把各自在外头刚打听的到的事情一一说来。 “慎刑司的人去小厨房搜了,不过应该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把那里的人都看管起来,倒也没带回去审问。我们院子外头都给围了,不过我私底下问了,上头只说是把人先都看起来,并没有别的指令。”芳菲先开口把自己打听的事儿说了。看这架势,刚才慎刑司的人虽没明说,却是实打实地把鱼儿软禁起来了。 鱼儿点点头,不置可否,只将探寻的目光看向芳泽。芳华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芳玉忙着处理方卓的事,刚才也就只有芳泽还有空去打探。 芳泽的目光和鱼儿对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才回道:“那毒是下在进给太子殿下下半晌用的点心上,当时泽王殿下也在。那个去东宫的厨娘事发后已经畏罪自尽,东宫的人一直封锁消息,直到晚饭后才爆出来。” “然后……”芳泽说着又看了鱼儿一眼,见她这次没有点头,便只干干地补了一句,“然后慎刑司的人就过来了。” 主仆几个正说着,忽听外面又是一阵乱哄哄的喧哗,隐约还有惊恐的喊叫之声。芳泽同芳玉对视一眼,不等鱼儿吩咐就先奔出门去察看了。半刻钟后,芳泽回来,道是小厨房边上堆的柴火不知怎么的走了水,引燃了边上一排给粗使宫女太监住的矮房。这几日天热,燥得很,上午虽然下过一阵雨,可下半晌早让太阳给烤干了。这会儿火势甚是厉害,虽然蔓延地快,不过已经被控制住了。 因矮房那边离正房还有段不小的距离,又隔着一个院子,鱼儿并没有出去躲避,只在屋里待着等消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前那个领头的太监与公主所管事的嬷嬷一起过来给鱼儿回话,道是火已经扑灭,只是矮房不经烧,塌了两间,小厨房也有些损坏,怕是要修缮以后才能使用。 “屋里的人呢,可都跑出来了?”鱼儿瞟了那领头的太监一眼,问的却是公主所这边管事的人。 “回帝姬的话,有个在前院做粗活的小太监没跑出来。之前人多,乱哄哄的,也不知道里头还有人。等火灭了一数人才发现少了一人,却是当年跟着帝姬从启国陪嫁过来叫方卓的。”这嬷嬷说着,对慎刑司的人颇有埋怨之意。本来这宫里就够乱的了,幸而公主所这边主子就一位,且不是挑事的主,他们就想着能太太平平的躲过这一劫,谁承想这慎刑司的突然跑来搜查小厨房,居然还把房子给点着了,死的还是俪芷帝姬从启国陪嫁过来的人,这不成心给他们找事儿么。 芳菲等人听到方卓的名字俱是一惊,芳华就算是早就知道实情,还是禁不住露出慌张之色。 鱼儿扭头一下芳玉,“小方子虽然一直在前院做些粗活,好歹也是当年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且去看看吧,让他走得体面些。” 芳玉点头称是,正欲出门,那管事嬷嬷忙得把她拦住了,“姑娘莫去……那人都烧得不成样子了,也看不出原来是怎生个模样,恐姑娘见了吓着。” “不妨事。”芳玉举手推开拦住她的那只胳膊。那管事嬷嬷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逼得她不得不退开好几步,可看那推她的宫人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带着宫中常见的谦恭之色,柔柔弱弱的,让人觉得刚才只是错觉。 那管事嬷嬷正在恍惚间,芳玉已经推开门出去了。方卓身上的伤口太过明显,除了烧掉,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来掩盖。不过不亲自去看一眼,单凭其他人口述,芳玉还是不敢确定尸体是不是真的已经毁掉。 宫里头能管事的都是有眼色的,不用多的话,便知道俪芷帝姬这是生气了。那两人忙得将赔礼请罪的话说了一堆,鱼儿却是什么反应也没给。临末了才慢悠悠地说了句,“小厨房里的人犯了事,你们慎刑司过来秉公办事,我也没拦着你们。你们的事要怎么查,怎么做,这些我都不过问,我也不给你们添乱子。不过公公可别再烧了我的房子和我的人,不然……” “那是,那是,打扰了帝姬歇息,都是奴才们的不是。”那领头的公公不等鱼儿说完,就慌忙请罪。刚才那火起得实在是蹊跷,可偏偏是他们在小厨房拿了人以后起的,现在可真是说不清楚了。慎刑司这回也只能自认倒霉,眼下俪芷帝姬虽然被怀疑软禁,可她是泽王看中的人,谁知道将来会怎样,那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如此闹了一通,鱼儿直到子时过了才真的洗漱歇下,虽然已经十分疲乏,但还是靠在床上没躺下。四芳里鱼儿只留下一个芳泽,其他人都遣回去休息了。 芳玉已经过来回禀过,方卓的尸体确实已经烧毁,无法辨认。 “方卓……”鱼儿又将这个名字默念一遍,眼前浮现起当年在来穆国的路上,第一次见到此人的情形。当时就觉此人是可造之材,之后沈涵过世,鱼儿重得影卫,方知此人就是影卫现任头领。 只是没想到,鱼儿当初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了,方卓确实和熊小喵有联系。今天白天刚把龙头戒给他,天一黑他就去见熊小喵了。而且在芳玉去追击凶手的时候,鱼儿已经先行检查过,方卓身上没找到龙头戒。 这个东西想来他是决计不会离身的,那么十有□,戒指现在已经到了熊小喵手里。 “呵——”鱼儿突然冷笑一声,想不到在沈菊桦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还有今天早上的温存,全都是假的!他想要的,就只是那个龙头戒,就只是影卫而已!他和他那个兄长一样,将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方卓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被人暗杀了。影卫群龙无首,就算龙头戒落入穆国人之手,一时之间也没法直接调动影卫。 炎炎夏日,即使到了后半夜也算不得凉快,可鱼儿却觉得遍体生凉,从心里冷到了身上。脸上冷笑收起,旋即扭头看向芳泽,“东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前芳泽明显的是有话要说,只是顾及到另外几个芳也在场,所以没有说完。 “今日泽王召几位大臣议事,商定先皇灵柩明日出殡,太子殿下主祭,后日太子殿下登基。” 鱼儿边听边点头,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必要早些定夺才好。 “等各项事宜商定完毕已是下半晌了,太子殿下午饭没吃什么东西,东宫小厨房便多送了几样点心,其中就有殿下常来我们这儿爱吃的糕点。”芳泽看了一眼鱼儿,语气稍缓,又继续道,“不过太子殿下似乎对那几样平日里爱吃的东西极为反感,直接让人撤下去了。” “毒是不是被下在那几样被撤下的点心里?”鱼儿嘴角轻微的上翘,打断芳泽问道。 “是。”芳泽应了一声,接着细细地把打探到的经过说了。原是那些点心撤回小厨房,主子没吃,可却是上选的材料做的,便被赏给了几个小宫人,接着便是吃过点心的人当即毒发身亡,等追查到那个做点心的厨娘,人也早没了。 真是老套的招式!可是再老的招,管用就是好办法,人才不管那点心中间经过多少人的手,反正是鱼儿这边的人做的,鱼儿便是被牵扯进去的唯一主子。 “那令慎刑司来搜查的命令是谁下的?”鱼儿想了想,问到一个关键点。若按常理,毒杀储君,这事儿连证据都不需要有,她现在必定已经被押去慎刑司大牢了。可现在只是令人将鱼儿住的院子围起来软禁,必定是有人在中间替她申辩涡旋。 芳泽眉头皱了皱,似乎也对打探来的消息有些不解,“泽王和太子接报以后,泽王立即提出由他的人将主子拘押起来,不需惊动慎刑司,等登基大典过后再行审问处置。但是太子殿下不赞同,坚持要将主子交由慎刑司发落。两人还因此起了争执,不过那会儿人都被遣出去了,也不知他们后来说了什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鱼儿现在看到的,叔侄两个妥协了,由慎刑司出面,却是软禁而非直接下狱。 熊小喵先提出要由自己的人拘押鱼儿,这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影卫?鱼儿眼睛眯了眯,“方卓是在那之后和泽王见的面?” 芳泽点头。方卓要私下去和熊小喵见面,那必是做的十分隐秘,想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恐怕只有已经死了的方卓和熊小喵自己知道。 “那偷袭的人呢?”鱼儿又问。 “我们的人一直守在院子外围,没有发现异状。”芳泽摇头道。 鱼儿露出了然的神情,没有再问下去。主仆两人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和帝出殡,鱼儿被软禁在院内,自然是没有跟去。到了艾草登基的日子,外头守着的人依然是没有让鱼儿出去朝拜的意思。这样重要的日子鱼儿没有出现,虽是称病,可公主所外头围着那么多人,明眼人都知道不是病了而是另有蹊跷。再联系和帝驾崩前的种种异状,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主子”,芳玉一边帮鱼儿把写好的字收起来,一边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泽王殿下的人马已经开始撤了。等登基大典完毕,殿下也要离开京城回西北大营。” 鱼儿点头不语,示意芳玉把整理好的字稿数齐了丢到熏香炉里焚毁。笔记手稿这些东西,若是不用了便要及时销毁,以免被有心之人得去利用。这是鱼儿自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这书房里的熏香炉不用来焚香,倒是用来烧字稿了。 “主子,你看现今这形势,若等泽王殿下出京,恐对主子不利。不然照殿下的意思,早作准备……”那日写着“逃”字的字条芳玉也是看见的,这几日的事让她有些按耐不住,急着想劝鱼儿逃出宫去。外头虽然围着好些人,可论鱼儿的本事,想要悄悄出宫还是容易的。 “我若走了,这院子里除了你和芳泽,其他人怎么办?”鱼儿摇摇头,轻笑着看向芳玉,“再等等,还没到时候。” 熊小喵传消息给鱼儿要她尽快设法逃走的时候,已经得到了龙头戒,也知道了她被人嫁祸谋害新君。这个时候鱼儿若真的逃出去,一面是坐实了弑君之罪,另一方面也失了影卫的外援。若不是还有夜魅,那她出了宫便是孤立无援,只能任人摆布了。何况现在熊小喵不战而退,并不打算辅政,似是和葆郡王达成了什么协议,穆国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艾草年纪尚小,葆郡王居心叵测,沈荷母子也不是能让人省心的。这个时候,鱼儿决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管局势如何,她都得看着艾草把这个位置先坐稳了! “主子,主子……”说话间,忽听芳菲在外面一阵疾呼,“皇……皇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误会神马的最好玩了~ 这章很多了吧,不要拍我 ------------ 110第一一○章 遗诏(下) “接驾。”芳玉还在惊讶之中,鱼儿已经丢下两个字,站起来朝外头走去。 艾草穿的还是太子的服饰,想来时间紧急,针线房只来得及赶制出新帝朝服,常服还要再等些日子。 鱼儿平静地带着芳玉等人在门口跪迎圣驾,艾草从肩舆上下来,迈着小方步走到鱼儿跟前,略微停留之后才抬手叫起。鱼儿起身时嘴角带起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余人都跪在后面低着头,只有艾草恰好看到了鱼儿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神情似有魔力一般,艾草只觉得心思瞬间就被看穿了,不由神色一僵。 可是随即,鱼儿面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恭敬的请他进屋。 鱼儿的屋子收拾地很干净齐整,本来摆设就不多,这些天其他宫殿都忙着将过于华丽的器物收进库房,鱼儿这边倒是没多大变化。 “鱼儿姐姐这里,还是老样子。”艾草抬眼将屋内扫了一圈,回头看着鱼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陛下请用茶。”鱼儿没有接腔,只是亲手奉上茶水。 艾草接过茶水,温度正好,便同往常一样揭开盖子撇开浮沫喝了一口,根本不理边上跟着的那个拼命使眼色的大太监。 这回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小皇帝过来这一趟,是替俪芷帝姬洗清嫌疑来了。谁知喝过茶水还不够,小皇帝又道是摆饭,竟是连午饭都要在鱼儿这里用了。 此时正在孝中,皇帝的饮食亦是份例减半,虽然换了地方,不过宫中人人办差都是小心谨慎,即使临时变动仍是忙而不乱,不多时便赶在午时之前将各色吃食都送到摆好。 不料等摆盘完毕,小皇帝小手一挥,令众人退下,只留下鱼儿和他一道单独用膳。 说起来艾草也不是第一次在鱼儿这里吃饭了。之前他年纪还小时,跟着鱼儿念书,到了饭点便常在这里和鱼儿一起用饭。只是现在尊卑有别,伺候的人都已退下,鱼儿也不敢入座,只净了手亲自伺候艾草用膳。 “鱼儿姐姐不必见外,坐下一起用吧。”艾草看鱼儿这样,就算心里不耐,可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 “礼不可废。”鱼儿简短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艾草手中的舀汤的勺子微微一顿,心内更是五味杂陈,袖中的那东西更是有千斤重。眼前的这个人,既是姑侄,又可说是姐弟,自他记事起便耐心地给他启蒙,悉心教导,除开先帝和先皇后,情义无他人可及。艾草潜意识里,一直认为鱼儿姐姐是绝对可信之人,绝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即使是后来听到一些流言,还有先帝留下的密宗,就算是怀疑,但还是多年来的信任占了上峰。今天过来,他就是想亲口问问鱼儿,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只是看鱼儿现在这般君臣有别的模样,心内的怀疑却又不知怎么了翻腾起来。但面对满脸恭敬的鱼儿,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寂然饭毕,桌上杯盏撤下,宫人复又换上茶水。皇帝不说,余人再次退得干干净净,又只剩下两人在屋内。 鱼儿脸上还是淡淡的,一如从前。艾草不出声,鱼儿自是不先说话。 艾草犹豫再三,终还是先开口道:“朕打算追封母亲为皇后,与父皇合葬。” 小皇帝还没习惯自称为“朕”,却又故意端着架子,短短一句话说得咬文嚼字似的。 “陛下荣登大宝,涵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必是高兴的。”鱼儿终于开口应了一句,目光却还是低垂着,不与艾草直视。 “鱼姐姐,你不高兴吗?”艾草看着鱼儿,他不喜欢她现在恭敬有加的样子。自从和帝驾崩,几乎所有的人都变得这般恭敬,再也看不到过去的亲近,只剩下刻意的疏离。他原以为从前那个敢教训他的鱼儿不会变,没想到连她也变了。 艾草忽的想起父皇还在时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他登上那个位置,那么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可以再相信。难道说,那些流言,还有秘宗里记载的事情,是真的? “怎么会?”鱼儿嘴角划过浅浅的笑意,“追封陛下生母,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我自然是替陛下和涵姐姐高兴的。” 鱼儿从不觉得人死后的追封对死去的人有什么意义,不过沈涵当年所求,也就是如此。现在艾草能如愿登基,追封沈涵为后,自然是好的。不过真让她再说写别的什么话,累述当年沈涵如何放心不下艾草,临终托孤之类,反倒是没意思了。一来艾草早慧,有些话不用她说,这孩子心里也明白。二来现在说这个,未免有在新君面前邀功之意,却是落了下乘。 “鱼儿姐姐,我可以相信你吗?”艾草忽然仰起头,看着鱼儿问道。 “我何曾欺瞒过陛下?”鱼儿也抬起头,对上艾草的眼睛,浅浅地笑着反问。 终于还是问了。刚才小皇帝屏退左右的时候,鱼儿便猜到他是有话想要问自己。艾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耳根有些软,若是听到什么话,总爱憋在心里自己别扭。自从护国寺回来,鱼儿就发觉艾草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说话,之后事情一多就拖到了现在。 “那你告诉我,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艾草一双小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握成拳头,言语间也带出一股压抑不住地激动来。 “涵姐姐是早产血崩而亡。”鱼儿收起笑容,答得不悲不喜。没想到艾草居然会问这个,只是当年那件事,相关人等都已被灭口,和帝当时的态度,鱼儿也不敢深究。更何况那样的事,也没法和小孩子细说,只能咬死了这个官方的说法。 “真的吗?” “真的。”就算是察觉到艾草语气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信任,鱼儿还是点了头,不想再多说七年前的那件事。 “你骗人!”艾草一边喊着,一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母亲是被人撞倒才早产的,害她摔倒的人后来死在冷宫里了,稳婆、医女都被处死了,连她身边的丫鬟也都被灭口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那些人都死了?”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鱼儿只觉得背后一阵冷,原来艾草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对劲,是因为这个。可是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和帝与沈菊桦挑选的,要不是当初鱼儿出头,艾草连自己的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把七八年前的旧账翻出来?算起来,艾草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和帝还健在。 “你不要问我是谁说的,我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我母亲?”艾草尖锐的童音回荡在空荡荡屋子里,眼里早已升起一股雾气。鱼儿庆幸这周围早就布下暗卫,不会被人听了墙角。 “那个撞倒你母亲的人确实是受杖责后死于冷宫,至于那些稳婆和医女,因为救护不力被赐死。还有你母亲身边伺候的人,在你母亲逝后都殉了主。他们是从启国跟来的,主子没了他们就算不跟了去,也落不到好。”鱼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当日涵姐姐产后血崩之时,我曾给她服下一丸回魂丹。只是当时我也不知这回魂丹药力只能维持最多两月,并不能真正起死回生。涵姐姐她苦撑到你满月,最后还是没能撑过年。” “只有这样?”艾草又追问一句,鱼儿没再言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胡说!”艾草跳起来,对着鱼儿吼道:“我母亲血崩之时你在,她最后走的时候你也在,而且只有你一个人在。鱼姐姐,你敢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根本就参与其中,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然为何父皇那时也将你下狱数日,直到二叔回京才将你救出?” “陛下这是在怀疑我吗?我若真有干系,当年先帝又怎会轻易赦免于我?”冰冷的语调,艾草一时错愣说不出话来。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还有意义吗?”鱼儿看艾草不出声了,顿觉自己口气过于严厉,忙缓下来柔声道,“眼下当务之急,陛下应该速速确定辅政人选,稳定政局,切莫让人钻了空子……” “住口!”艾草一听鱼儿说道前朝政局,突然炸毛一般冲到鱼儿面前,“你放肆!” “他们说你一定会伸手到前朝干政,我一直都不相信。原来你真的……”艾草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鱼儿姐姐,我一直当你是亲人,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艾草……”鱼儿轻轻地叫了一声,只觉如鲠在喉,“我从未想过要骗你。只是你还太小,有些事,也许不知道对你来说更好。” “是吗?”艾草嘴角突然显出一抹和年龄极不相称的冷笑,“朕的母亲临终前,曾把一样东西交给你代为保管,明言将来待朕长大后再交还于朕。敢问鱼姐姐,那样东西现在何处?” 鱼儿心头掠过一瞬间的惊讶,艾草居然连墨玉龙头戒的事情也知道。 “是葆郡王告诉你的?”鱼儿微微抬眼,冷言问道,却是没有等艾草回答,轻轻叹息,似是自言自语地幽幽道,“那东西并不在我手上。” “是啊,鱼姐姐那么聪明,怎么还会留在自己手上授人以柄?”艾草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不在你手上,你身边的小方子那里也没有,想必现在已经到了二叔那里带出京城去了吧。” “这些话,也是葆郡王教你说的?”鱼儿说的虽是问句,心内早已肯定。真是没想到,棋差一步,千防万防漏下了艾草身边的人,让熊紫葆那个老家伙抢先给小皇帝说了那些事。现在再想把真相告诉艾草,只怕他也是不会信了。 “才不是!”艾草别扭的一扭头,决计不肯承认自己的小心思又被鱼儿看穿了,“朕的天下,岂容他人置喙?” “呵”,鱼儿轻笑一声,也将目光投向窗外,“所以陛下今天来,是来杀我的吗?” 艾草见鱼儿突然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别人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是应该哭着喊着跪下来求他么,为什么她不悲不惧,反倒笑了出来。 “沈鱼,你身为先帝后宫中人,却与泽王私下里……私定终生,实在是罪无可赦!”艾草顿了顿,“□宫廷”几个字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你可知罪?”见鱼儿没有如他意料中的跪下认罪,艾草有些讪讪,踱开几步,背着手又问道。 回头,鱼儿还在原地站着,神色平和,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现在他们在说的事情,和她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艾草终于耐不住性子,从袖中掏出一条明黄色丝绢,丢到鱼儿跟前。 鱼儿俯身捡起,竟是和帝留下的遗诏。匆匆扫过前面的旨文,鱼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的年月落款上。 “废泽王,杀沈鱼……”墨迹、印鉴都是旧的,不似伪造,原来当年那道圣旨并未毁去。和帝为了以防万一,将那道本打算烧毁的圣旨悄悄留档,作为密旨留给将来继位的儿子。一旦熊小喵拥兵自重,生出不臣之心,新帝便可拿出遗诏,废去他的王位,收回兵权,保社稷安定。 “你现在还废不了他。”鱼儿双手捧着遗诏,又细细看了一遍,“你太性急了些,现在把这个拿出来还为时过早,把人逼急了,反倒不利江山稳固。” “朕会长大,他也会老。”艾草抬起下巴,满脸严肃的朗声答道。 鱼儿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遗诏重新叠好,递了回去,“陛下能这样想,我很欣慰。”这样子,好似讨论的并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只是平日里功课一般。 艾草犹豫片刻,伸手接过,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鱼儿姐姐,你不怕死?” “很多事,不是怕就能逃开的,不是吗?”鱼儿嘴角微微上翘,语气一如往常一样平淡,“以后陛下一个人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你身下这个位置,决定了任何人都不会再对你说百分之百的真话,凡事一定要多听多想,三思而后行。这江山,只有牢牢握在你自己手里,才能稳固!” 许是被鱼儿的平静所感染,方才还气急败坏的艾草也跟着安静下来,认真地把鱼儿的话听完,点了点头。 “我身边的那些人,原是从启国跟来,这些人留在宫里也只有死路一条,求陛下将他们放出宫去,或是遣送回国或是直接发卖,留他们一条命罢。” “准了。”小皇帝有模有样地一颔首,想了想又抬起头来,“你自己呢,没有别的要求么?” “我不喝药。”鱼儿咧开嘴,这次笑得很洒脱。 “我知道。我……朕让他们准备了白绫。”艾草躲开鱼儿的目光,对着这个人,他不想说“赐死”。 说完,他忙得用手抹掉脸上的泪痕,自己拉开门走出去。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下台阶时一个踉跄,鱼儿在后面喊了一句“小心――”艾草没有回头,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鱼儿看着艾草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小皇帝还是不够狠。 慎刑司的人早已等候多时,见艾草出去,便一声不响地将准备好的东西送了进来,又安静地躬身退了出去。 芳玉守在门口,眼睛盯着放在黑色漆盘理折叠平整的白绫,只觉得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主子……”她现在是万分后悔,若之前听从泽王的指令,带着主子逃离穆宫,何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起来罢,别跪了。”鱼儿伸手把芳玉扶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你还记得当年和亲路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芳玉抬头,一瞬的茫然过后突然明白过来,坚决地摇头。 “笨!”鱼儿根本不给她说那些死了也要跟着服侍的话,“我求了陛下,饶你们一命,放你们出宫去。记住,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看芳玉犹豫着,终于点了头,鱼儿也不再多言,回身进入屋内,顺手带上门。 沈鱼虽在穆国未得册封,但好歹也是启国和亲来的帝姬,因而所有人都只守在外面,并无人进入屋内打扰,也算是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 111第一一一章 沈荷 鱼儿静静地立于案前,盯着案上的白色绫缎看了许久,突然发出一声似是嘲弄的轻笑……这样的好料子,真是浪费了。 约莫一刻钟后,屋内发出“砰”地一声闷响,芳玉听到动静蹭的跳起来连推带撞开门冲了进去。 抬头,梁上空荡荡的,再低头,椅子也都在原位。进门的桌案上,黑漆托盘内的一方白绫依旧叠得方方正正,动都没有动过。 人呢? “鱼儿姐姐!”小皇帝突然越过芳玉从外头冲进来,刚才出去以后,他一直在院子外面站着,既不想离去,又不敢进来看着里面的人死去。跟着的人拦也拦不住,只好也都进来了。 众人一齐扭头,东侧立柱上一片血迹正顺着柱子蜿蜒流下。其下一抹身着淡蓝夏装的身影,瘫倒在地上,原先光洁的额头上皆是血污,鲜血顺势渐渐糊住了半边面颊,只剩下半边苍白的面容还能依稀辨出这张脸在半刻钟之前应是多么的明艳夺人。 芳玉看着眼前一幕,心内虽知该上前再一探究竟,可脚下却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挪不动半步。膝下一软,口中低呼一声:“主子……”跪了下去。 小皇帝早已奔到那躺倒的身躯跟前,拉着一侧未曾沾血还留一丝温热的手嚎啕大哭。 宫内原有规矩,除非国丧,无故哭泣均是忌讳。即便是先帝驾崩之时,如何举哀哭灵也都有定制,并无人敢如此放声嚎哭。更何况如今这个俪芷帝姬是被陛下赐死的,别说哭了,连尸身在宫里多停留一夜都不许,只能悄悄运出去作罢。 如今看小皇帝哭了,公主所内原先服侍鱼儿的人也屋里屋外跪了一地,啜泣之声此起彼伏。只是不知这些人哭得是主子,还是他们自己。 艾草现在悔恨不已,连带着将这些日子以来受的委屈一起哭了出来。 其实那份遗诏一起的还有和帝留给他的一封亲笔信,嘱咐他若将来泽王起异心便将遗诏拿出,若泽王一生忠心护主,待幼主成年后肯交出兵权,,便将此诏毁去。只是没想到今日激动之下,竟将遗诏拿出。然一出手,艾草便已经后悔了。但他更没想到的是,沈鱼居然就此默认了与泽王有染,也未反驳私藏沈涵临终所托之物的事。 如此这般,就算艾草有心想要保她也难。 “鱼儿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艾草感觉到温度正从沈鱼的身体里流走,那只曾经给喂他吃饭,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手一点点变凉。 艾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从来不曾骗过他的鱼儿,这次竟然决绝到一句解释都没给他留下。在来这里之前,艾草只是按照荷充容教的,先吓一吓,逼她交出东西就好。至于母亲留下的那件东西是什么,艾草并不在乎。他甚至想好了,只要鱼儿承认,就算她喜欢,直接赐给她就是了,即使是她说想跟着二叔,他也可以等国丧过了就赐婚。他现在可是皇帝了,又不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他自然可以做主。 先皇后的媵妾又如何,反正草原上这样的事情多得是,兄长亡故那些帐中的女人们都是剩下的兄弟们分了领回去,总不能让她们饿死。父皇也没说过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可是为什么,鱼儿宁可认下这些罪责赔上性命,也不愿意和他解释? 夕阳西沉,小皇帝不哭了。将鱼儿已经冰凉的手放回她身侧,艾草站起来,丢下“厚葬”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黄昏里,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所有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连鱼儿姐姐都不愿意对他说真话了,从此以后,这世上他不再会相信任何人。 是夜,沈荷焦躁不安地坐在寝宫内,不时朝外张望。虽是夏日,可太阳下山夜里还是颇有些凉意的。但这会儿的沈荷即使有有宫人在旁打着扇,仍觉得浑身燥热,急得不行。 大行皇帝的嫔妃还没来得及迁宫,再者新帝年幼,没有自己的后宫,这事自然是不着急。因而沈荷还是住在原来的宫殿里。说起来,现在这后宫里活着的位份比沈荷高的也就只剩下一个昭宁帝姬,不过这人天生是块木头,先帝在时无宠,如今更只是占着那个位份罢了。沈荷自觉此时后宫之中,她可算是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更何况她还有儿子。 直到过了子时,沈荷身边的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到门口张望了几次,终于跑回来凑到沈荷耳边道,“娘娘,来了。” “让裘嬷嬷直接进来就是。”沈荷闻言,随即吩咐道。 依沈荷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有从小就跟着的奶嬷的。当年她老爹带着她逃命,身边的旧人一个都没跟来,后来的所谓沈夫人,不过是他们父女攀上王府以后娶的继室。这裘嬷嬷并不是自小就跟着沈荷的,而是到了启宫以后,沈荷在宫内收服之后作为陪嫁跟来的。裘嬷嬷原在启宫就是孤身一人,还因年轻时犯错而遭贬,只得做些粗活。不过自从跟着沈荷到了穆国,这人居然颇有些手段,沈荷也待她不错,自此便更加忠心起来,如今已是沈荷最为得意的心腹之一。 “怎么样了?”裘嬷嬷一进来,沈荷便屏退身边伺候的人问道。 “死了,都已经送出宫去了。”裘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话语间还有点喘。这一路小跑的,连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说是厚葬,可又没有什么正经名份的,上头也没说按什么规制,不过是找副过得去的寿材,在外头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宫里不许停灵过夜,办事的也怕天热放坏了,今晚连夜就送出去,只怕等明早那些人就能填了土回来了。” “是真死了,你可看清楚了?”不知怎么的,沈荷总觉得沈鱼不会那么轻易就认输。之前和帝在时都没能把她怎么样,这次居然就这么静悄悄地死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看得真真的,绝对不会错。”裘嬷嬷见沈荷不信,忙又道,“陛下赐的白绫,她没用,自己撞死了,脑袋上破了老大一块,弄得满脸满地的血。陛下冲进去抱着哭,下人们也都跟进去了,那么多人看着,哪里还会有假。” “撞死的?”沈荷冷哼一声,“她那么好容貌,临死怎么可能舍得毁去?” “哎呦我的娘娘呦,人都说红颜祸水,她那张脸可不就是祸水么?”裘嬷嬷啧了几下,道,“这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那点颜色害的?明明人都进了宫了,还惹得兄弟相争,不过是从外头捡回来的野种,她还真以为自己有当王妃的命了?许是临到了了,想通了,干脆就毁了去,落得个清静。” 沈荷听完裘嬷嬷的话,将信将疑,思忖片刻又问道,“那跟着她的那些人,现在怎么办了?” “说是临终求了陛下,把启国跟来的人都放出去。不过那邵老婆子眼看着她装殓,回头就吊死了。她一把年纪了,腿脚又不利索,出去了也没意思。丫头里倒有一个是烈性忠心的,看主子去了,这边还没等收殓,也跟着撞了墙。不过力道不够没死成,还晕着呢,和其他人一道连夜都送出宫去了。” 邵奶嬷死了? 沈荷对这个邵嬷嬷还是有点印象的。早前捺月国还在时,此人就已进宫,是跟在小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后来乱中许是失散了,直到公主跟了启兴帝才又被找回来,此后便一直跟在白氏身边。白氏死了,这人就跟了沈鱼,还是颇得重用的。 现在连她也死了,只怕那个沈鱼不是诈死。不然这老婆子必是要趁着宫人放出去的机会也跟出去接着伺候的,这次怕是真的觉得没啥指望了,于是等人装殓了也就跟了去了。 “娘娘?”裘嬷嬷看沈荷看着桌上的琉璃盏许多就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一声。 “还有何事?”沈荷闻言,收回目光,看向裘嬷嬷,“可是葆郡王那边又催了?” “王爷这次不太高兴……”裘嬷嬷察言观色,见沈荷脸上并无不愉,才又继续说道,“娘娘本是让小皇帝去把东西拿回来,可谁知小皇帝到底年纪小,给办砸了。现在东西没拿到,人还死了,王爷担心这沈鱼死了,我们手上少了人质,泽王在外面恐更加肆无惮忌。” “呵呵,他现在开始担心了,早干什么去了?”沈荷又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太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主意大着呢。他现在登基成了皇帝,就算我去了,他不想见照样可以不见,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还能冲进去按着小皇帝的手下旨,让他当摄政王不成?” “再说了,他既想让我帮他把东西拿回来,又不肯说那是样什么东西,这番没有诚意之人,我们怎可信他?我早就说过太子不好驾驭,远不如我皇儿听话……” “娘娘——”裘嬷嬷看沈荷语气里难免激动,忙得压低了声叫道。见沈荷正虎着脸看她,讪讪道,“且不管那葆郡王如何,如今名份已定,娘娘此时总该想想小王爷的前程,将来娘娘还指着璟王殿下出宫开府,接娘娘出去过好日子呢。” “名份已定……”沈荷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又停留在裘嬷嬷脸上,狠戾的气息惊得裘嬷嬷三九天里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也要看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能不能长得大!” ------------ 112第一一二章 新生 鱼儿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二二圆圆的脸蛋,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几年未见,这丫头看起来更圆润了,不过气色很好,脸上更是一点儿皱纹没长,明明是快三十的人了,看着还像是二八少女。 “醒了?”二二见她睁眼,退后一步,把脑袋离远一点,“你先别起来,再等半个时辰,等药劲过了才可进汤水。话说,你头晕不,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这里是醉红楼?”鱼儿没接腔,眼神在床帘外转了一圈,仅凭目之所及,便猜了个大概。其实这屋子她几年间只来过三趟而已。 “主子好记性。”二二现在常驻醉红楼后院了。这地方外界看起来是鱼龙混杂,可也最利于隐蔽。 自从夜魅盘下醉红楼作为穆国京城的联络点后,又渐渐买下相邻屋舍,将后院扩大。现在这一块已经被分成数十小院,也有连通的,也有不连通的,除了给楼里的姑娘们居住,接待贵客以外,另有一部分便为夜魅组织成员所用。反正青楼之中多有买来年幼女子从小开始教养的,多几个不令外人靠近的院子,只会让人觉得这醉红楼的主子是想做长的人,后院养着不少宝贝呢,倒不会疑到别的地方去。 二二在这里住着,进出采买东西倒也便宜。只要略一乔装,人只当她是楼里的丫头,她买的又是些药材香粉原料,根本就没人怀疑。如今除了做各种奇怪用途的药物,她还倒腾上美容养颜的方子了,虽不敢出去卖了换钱,可在这个醉红楼里,倒是很有用处啊。 鱼儿依言又合眼歇了一会儿,已经睡了那么久,自然是睡不着的,正好静静地把先前在宫中的种种都细细过一遍,理清思绪。 先是熊小喵秘密回京,准备趁启国内乱提前发起战事,接着沈菊桦为阻止战事毒杀和帝,这些都已调查清楚。但是之后熊小喵与葆郡王对质,却在明显兵力优势的情况下突然快速离京,看似败事而退,又恰逢影卫背叛,趁机带走了龙头戒。而葆郡王在京城和宫中突然势力大增,竟是连小皇帝身边都能下手了,也不知在鱼儿被软禁的那几天里,穆国权贵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 思及此,鱼儿猛然睁开眼,“叫你们头马上来见我。” “主子?”话音刚落,房门一声响,来的正是夜魅。原来是二二看鱼儿醒来,便叫人去给夜魅带了信。 “知道你们有事要说,不管有多大的事儿,也得先换了药再说。”二二压根就不理夜魅瞪她的眼神,犹自在一堆瓶瓶罐罐前面捣鼓了半天,才拿了两个小碗并一卷轻质纱巾到床沿上坐下开始帮鱼儿换药,还是破皮和红肿处两种药膏分开,动作轻盈娴熟,“幸亏现在有了新的祛疤药膏,用上三五个月保准一点儿印子都不留。不然这伤在脸上可怎么好?你说你才多大年纪啊,脸上留个疤将来可怎么嫁人?” “那就让这疤留着好了,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嫁人。”鱼儿毫不在意的回答。现在已经不在宫里,沈鱼这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要是出门就必须乔装,不然确实是个麻烦。 “这是什么话,哪有好好的不嫁人的。不过你离了那吃人的地方也挺好的,将来找个靠谱的老实人,就像我们家那口子似的……” 二二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她前几年已经成亲了,夫婿也是夜魅中人,现在孩子都老大了,也养在这边后院里。 鱼儿见她这样,不禁哑然失笑,这个二二成了亲真是愈发话唠了。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来,让二二方便给她额头上缠纱巾。谁知刚刚抬起头来,就觉一阵天旋地转,鱼儿一下子又倒回枕头上,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了。 夜魅见鱼儿突然倒下去,脸上亦难掩慌张,二二不由惊叫道,“哎呀,糟糕!我那个假死药之前试过多次,十二个时辰过后醒来并无后遗症状,这定是你撞柱子的时候磕坏了。我说你吃完药等我们去接你出来不就成了么,干嘛还要去撞破脑袋,现在伤成这样,不知道还要躺多少天才能好呢,你又不肯吃药……” 鱼儿额头上本就有些隐隐作痛,加上头晕,被二二这么一念叨更加头大了,幸好夜魅及时制止才让这丫头停嘴。不过因伤了头,鱼儿足足躺了三天才能起身,二二不放心,又让她等了三天才准下地。 养伤的这些天里,夜魅每日把外头收集到的情报尽数报给鱼儿,连沈荷那晚在寝宫里和裘嬷嬷的对话也不例外。芳菲和芳泽已经被找到接回醉红楼,继续留在鱼儿身边服侍。那日重逢时,听芳泽细述宫中之事,芳华念当年的恩情,以命相报,替了鱼儿,而邵嬷嬷在知道鱼儿已经诈死逃出后,因怕自己到外面成了拖累,也为了让宫里那些人安心,自行了断。鱼儿听后在房内沉默许久,之后就没有再提。 这两人一片忠心,尽管得了好发送,但余人却不能去祭拜,终是憾事…… “主子。”鱼儿正站在窗前发呆,夜魅轻轻推门走了进来。现在不比在宫里,要见面不用再等夜深人静,而且这醉红楼里,白日要比晚上安静的多。 “影卫有消息了?”鱼儿听出是夜魅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还没有。”夜魅摇头,从袖中掏出几页纸递上,“这是我们已经掌握的处于启国机要位置的影卫成员,不过就目前来看,整个影卫都没有动作,看起来似乎像是没有人给他们指令。” 鱼儿默默接过,细看几遍记住后,复又还给夜魅。大白天的没有火烛,夏天又不生炭盆,平白无故弄出烟火味反倒令人生疑,只能先妥善保管起来。 “主子,你看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行动?”夜魅见鱼儿不说话,忍不住说道。 影卫易主,而其下线成员其实并不知道上头的首领和主子到底是谁,甚至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他们只按上线命令行事。所以一旦影卫被穆国所用,启国机要就会泄露。唯一的办法,只有弃了这些棋子。 “不,再等一等。”鱼儿还是没回头,看着窗外白晃晃的日头下,叶子被晒得无精打采的灌木。外头一丝风都没有,气闷得很,恐怕午后会有一场雷雨。记得上一次下雷雨的时候还是在宫里,那天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恐怕……若是等那些人动起来,把消息递出去,那时候可就来不及了!”夜魅第一次见鱼儿做事如此拖沓,甚至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禁有些急了。 “我岂是不知这件事的后果。”鱼儿叹了口气,又沉默片刻,才继续道,“就算你不明言那些影卫的身份,可他们毕竟也是启国人,人数众多,这么做难免让我们的人生疑,不利人心稳固。再者能入影卫,又能派到那些位置的人,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刺杀行动必定代价极大。公主所的人全部撤出,我们刚刚损失了好些线人,现在时局如此,实在是禁不起这样的损耗了。” “可是……”夜魅还欲再进言,鱼儿突然打断她,将话题转到另外一件事“那个芳玉怎么样了?” “昨日她已经追上泽王所部,想必很快就能将消息告知泽王。”这个芳玉是最早从宫中脱身的,她并不知道是芳华替了鱼儿,待小皇帝一走她便趁乱离宫,一路往西北而去。夜魅派人跟上,本想拖住此人不让她给泽王传信,不料鱼儿醒转后却直接让他们放行。因而夜魅只能让人跟着,随时把此人的行踪传回。 “继续盯着,随时回来报告动向。”鱼儿点点头,随即嘴角一翘,这些天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准备一下,过几天我们也去西北,会会泽王陛下。” “去西北?”夜魅在心里暗自嘀咕一下,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主子以前可是一直直呼泽王的小名熊小喵的,今天突然改口,恐怕是没什么善意啊。不过这里面还有些主子的私事,她还真是不怎么好管。 正说着,忽听旁边院子里隐约传来吵嚷之声。未几,便有芳泽来报,原是隔壁住着的婉柔突然说要几样糕点、水果并香烛等物。别的倒也罢了,水果、香烛都是现成的,可糕点大热天的存不住,厨房那边却要午后才开工,毕竟这边做的是晚上的生意,这会儿上上下下大半人都在睡觉,谁吃啊。这糕点还真是没处寻去,于是这婉柔公主的脾气一上来,就吵嚷上了。 婉柔住在隔壁?若不是今天提起,鱼儿还真是把她给忘了,“她在这里住着,以前也是这么吵嚷吗?” 芳泽也是刚来的,之前的事情并未亲历,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夜魅。夜魅事情多着呢,哪里会管婉柔那些杂事,便丢给芳泽一个白眼。 “听说平日里住着一直很安静,前些日子要了些素色布料做衣服,别的倒没什么。”芳泽只得硬着头皮将打听来的说了。 “行了,我去见见她罢。别把人都吵醒了,影响我们晚上开门做生意。”鱼儿说完,抬脚就走,剩下夜魅和芳泽两个面面相觑。芳泽愣了片刻,见鱼儿都快出院门了,忙草草对着夜魅略行一礼,快步跟上。 婉柔正一个人坐在屋内生闷气,其他人站在外头廊下不敢进去。这院子除了她们主仆,令配了两个小丫头做些洒扫之类的活计。 鱼儿对着众人挥挥手,令她们都散了,独自一个进了屋子,顺手把门带上。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谁也别来烦我。”婉柔话语里带着哭音,面向里而坐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想祭谁?”鱼儿上前几步,站到婉柔身后,“我吗?” “你谁……”婉柔一边说着,一边回转身来,见到身后的人哑然失声。她抬手擦了擦眼睛,抹去糊在眼前的泪水,定睛看了一会儿。 “你,你……”指着面前的人,婉柔猛地站起来,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闷热的午后,方才鱼儿走来时已经阴云密布,此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屋内一亮。婉柔惊得连退两步,伴着惊雷“啊――”的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得地上。 ------------ 113第一一三章 西北(上) “别叫了,再叫把人都吵醒了,我这儿晚上的生意怎么办?”鱼儿一把把婉柔拉起来,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找了张凳子坐在她对边。顺手倒了两杯凉茶,递给婉柔一杯。 “你没死?!”婉柔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茶水,瞪着鱼儿问道,“他们说你不是被……” “你不也好好的坐在这儿?”鱼儿也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反问道。 “我这不是……”婉柔说到一半,便已明白过来,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早知道你没事,我还要果子要香烛祭个什么劲啊,你也不早点告诉我,害我伤心了好些天。” 从宫中出来那日算起,到今天正好是七天了。先人过世后每七日一祭,至七七四十九日是为断七,婉柔原以为鱼儿真的死在宫里了,便想在今日要些东西祭祀。 鱼儿已从宫中逃出,可今天是邵嬷嬷和芳华的七日祭。宫里的人,应该会去祭拜的吧。不管是出于上头的命令还是鬼神之说的敬畏,只要有人去供奉香火就好…… “你在想什么?”婉柔见鱼儿突然沉默,好奇地问道。 “能祭一祭死去的自己,也是好的。”鱼儿脸上闪过似是嘲讽的冷笑,语气幽幽的,听得婉柔背后一阵寒毛倒竖。 “你的头……你受伤了!”婉柔过了好半晌,才发现鱼儿头上缠着一圈纱巾。 “不碍的,已经结痂了。”鱼儿摇摇头,忽然又觉一阵眩晕,不禁用手扶住脑袋。这伤比她原先预计的要重一些,这几天虽然能下床了,但还时不时地头晕。 “这样不小心,你有伤还出来乱晃。”婉柔忙伸手扶住鱼儿,“这伤在头上,万一留疤可怎么办?” “真没事儿,歇两天就好了。”鱼儿摆摆手起身。婉柔还是在宫里养成的习惯,看到鱼儿头上的伤,只问伤情不问原因。她甚至没问鱼儿是怎么出来的,这种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去。下人们做不得准的,记得让人先来找我,可别再叫嚷了。”走到门口,鱼儿又轻轻嘱咐道。屋外的雨帘哗哗哗地连成一片,幸而两个院子之间有回廊连接,走回去并无需打伞。 “等一下!”婉柔看鱼儿出门了,急着在后面喊了一句,待鱼儿回头,又见她欲言又止,支吾了好半天才说,“你刚才说晚上的生意,难道……这地方是你开的?” “当然。”鱼儿莞尔,“若这里不是我的产业,怎么会让你住进来?” “你……你居然开妓院?”婉柔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就不怕被……被人知道了……”她原是想说要是这事儿被父皇知道,非打断鱼儿的腿不可。但随即想到,父皇已经不在了,现在还真没人能管得了了。 “我这里的人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赚钱吃饭。若是没有这点产业,你我现在吃什么,穿什么?官兵来了又要往哪里躲?公主若是嫌弃,大可将来离了这里不再提就是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鱼儿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婉柔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对着雨雾发呆。 其实刚才鱼儿已经猜到婉柔欲言又止时想问什么,不过她不说出来,鱼儿自然不会点破。有些事,还是需要她自己想通。更何况,鱼儿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是没多少功夫来管婉柔那些小女儿的心思。 西北之行还没开始准备,就遭到了二二的强烈反对。理由自然是鱼儿的伤还没好,难以承受这一路舟车劳顿。鱼儿自己也不敢就此冒然上路,以免落下病根。 然思及外头局势,加之天气炎热,不利伤口愈合,不禁有些着急上火。好在事情多了倒也能忘记伤痛,只二二每天跟在她后面按时换药消疤。 不日穆宫中传来消息,小皇帝拒不封葆郡王为摄政王,而是按照昔日和帝教导,令朝中四位忠心的臣子为辅政大臣。虽不能真正亲政,但也不至皇权旁落。葆郡王未得加封,连日都称病不肯上朝,甚至有其见陛下拒不下跪的消息传出。至于沈荷那边,似是鱼儿的事后就和小皇帝闹翻了,几次求见都未果,小皇帝许是真的生气了,不但没给沈荷加封为太妃,还把她软禁在寝宫不准外出了。 “这孩子,到底还是太小,忒意气用事了。一个封号值当什么,这么一闹过不了几日,那些言官又有话说了。”鱼儿不由叹了口气,恨自己不能陪在小皇帝身边,好歹还能劝着点。 沈荷毕竟是璟王的生母,小皇帝刚刚将自己的生母沈涵追封为太后,与皇帝合葬,同胞兄弟的生母却连个封号也不给,难免让人说苛待庶母。皇帝以孝治天下,就算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孝”字不过是个幌子,但表面上的总得过得去。真是看她不顺眼,直接封作太妃,让后送去庙里给先帝诵经祈福好了,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至于那个璟王,没有外戚相援,根本不足为虑。 “泽王那边还是没动静吗?”鱼儿感叹完了,又问道。 “芳玉在军营外的泽王临时府邸被秘密召见,之后泽王便在府里闭门不出整整三天,然后就搬到大营里去和将士同吃同住了。据报,这段日子西北大营内泽王亲兵操练地格外猛。至于那个芳玉一直待在府邸没出来。”泽王现在是没日没夜玩命似的操练,明显就是典型的感情受伤的表现,他大概是真的以为鱼儿已经死了吧。不过这话……夜魅没敢说出来。 “军营里不准女子进入,芳玉本就是泽王的人,除了留在府邸,也没别的地方可去。”鱼儿点头道。 “对了,原先跟着主子的那两个人,貌似接了新的指令,在四处查找芳泽她们的下落。因为听说有一个大宫女是头上有伤,京城和周边大大小小的医官,他们是挨个打听。” “他们在找三个人还是四个人?”夜魅口中的那两个人,就是当初兴帝派到鱼儿身边保护加监视的两名暗卫,两人实际上又是泽王部下,只是不知他们现在找人是奉了哪边的命令。 芳华替了鱼儿的事情,除夜魅组织高层和芳菲芳泽并去了的邵嬷嬷外,并无其他人知晓,因而外人都以为宫中已将鱼儿身边的四芳悉数放出。若是找四人,便是兴帝那边想要知道穆宫之中的情形。毕竟和亲来的两个嫡出的帝姬居然接连殒命,启国人必不肯咽下这口气。但若是只找三人,那就是泽王了。 “找的是芳泽芳菲和芳华,就是不知泽王要找她们做甚?”夜魅也有些摸不透熊小喵的意思,他想知道的事情芳玉只怕早说了,还要再找其他人干嘛? “你管他想做什么,只要我们的人手脚利落点都清理干净了,不让他们找到这里就是了。”鱼儿不甚在意的笑笑,“实在不行……”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颈间轻轻掠过,鱼儿做了个杀的手势,“这样两面三刀的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这些年他们可是从我这里替我父皇还有那位泽王殿下弄了不少消息,也该歇歇了。” 经过这一遭,没了帝姬身份的束缚,鱼儿对身边敢背叛她的人,实在是不想再容忍。 夜魅神色一凛,正要领命而去,忽听院中有“咕咕”叫声。开窗,果然是传信的鸽子回来了。不待鱼儿吩咐,夜魅已经敏捷地上前抓住鸽子,从腿上将封有信笺的小竹筒取下。 飞鸽传书是用密码写的,其实就是某一本书,某页某行第几个字,翻书便可将内容译出。隔几个月便换一本书,就不怕中途传信的鸽子被人劫了。 “主子,是启国那边的消息。”夜魅很快就将密文译出,“八皇子被立为太子,前太子……失踪了!” 兴帝对前太子早已失望至极,改立同样嫡出的八皇子这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前太子居然从被圈禁的地方失踪……这是死了还是跑了? 两人不及多说什么,便有丫头来报,隔壁婉柔请鱼儿晚上过去吃饭。此时各处刚刚掌灯,屋内多有烛火烟气,夜魅在人进来时已经将密文并译文一并销毁,倒也没人注意。 晚间鱼儿到了婉柔那里,但见婉柔头戴银饰,身上穿的仍是素色衣衫,桌上七八样精致小菜,也都是素的。 “今天就不请你喝酒了,这是新鲜的果子露。”婉柔拿起桌上的小壶,屏退众人,亲自斟了两杯。 “拿我的东西请我吃饭,你也好意思说。”鱼儿坐下,以果子露代酒,和婉柔先干了一杯。 婉柔还在孝中,不能恣意饮酒作乐,这些日子厨房给她送的也都是素菜。再说鱼儿头上还有伤,现在也不能喝酒。 “我要走了。”婉柔替鱼儿夹了几样菜,突然说道,“谢谢你这些日子的收留和款待。” 鱼儿把婉柔给她夹的菜丢就嘴里吃了,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意思,“盘缠够吗?” “和你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没趣了,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连我去哪都不问。”婉柔嘟囔着,见鱼儿不接腔,随即自己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在那个地方关了那么多年,就是想出去看看。想看看我娘常和我提起的草原,还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听人说启国的江南水乡美得很。” “是挺美的,就是冬天冻得难受。”鱼儿闻言忍不住点点头,复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 “不是想要赶你走,是我最近也打算出门,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同我一道去?” “去哪?”婉柔眼神立刻亮了起来,脱了皇宫那个牢笼,她现在只想到处走走看看。 “西北大营”,鱼儿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我要去见泽王殿下!” “你要去见我二叔?”婉柔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们……你们不会是想要私奔吧!” ------------ 114第一一四章 西北(下) 鱼儿带着婉柔真正踏上前往西北的行程时,已经过了京城最热的季节。 临行前一晚,芳菲独自来找鱼儿,进门就先狠狠哭了一场。这次出门鱼儿只打算带上芳泽,如今影卫落入他人之手,夜魅需要留下主持大局,而芳菲没有功夫,不会骑马又没有在野外赶路的经验,自然也是留在京城。不过这些年来,自从芳菲跟在鱼儿身边服侍,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因此难免有些情绪,只道是鱼儿不要她了。 鱼儿等她哭完了,也不解释,直接把醉红楼的地契账本等物拿来出来,另有七八万两银票,一齐交到了芳菲手里。那些银票除了当初在启国时兴帝托莫王交给鱼儿的三万两外,其他都是鱼儿和亲来穆国时,蔡皇后、莫王府并宫中给她的嫁妆。自从婉柔出宫后,鱼儿便也开始令人将那些东西渐渐都弄出去除掉皇家印记,该拆的拆,该融的融,全部换成了银子。可以说,这些银两是沈鱼差不多全部家当了。 至于留在宫里那些搬不走的,原是该陪葬的,现在大概都便宜了给她处理后事的奴才们了吧。不过这么私下一分,也就没人会在意到底少没少东西了。就算有人觉得东西数量明显不对,可是谁会傻到去深究,反将自己也拖下水不成? 芳菲一见这些东西,更加吓住了,根本不敢接。鱼儿便笑着安慰她,自己不在京中,产业自然是交给她最为稳妥放心。又道是这些银两足够主仆后半辈子,醉红楼的生意让芳菲只管放手经营,只要能过得下去就行。反正这里对夜魅来说就是个安身的地方,能不能赚钱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夜魅组织现在置办的产业多着呢,倒也不差这一出的出息。 如此,芳菲才诺诺地接下,开始郑重的考虑要如何经营去了,此为后话。 而鱼儿这边,除了和芳菲明言的,还有另一层考虑。此去西北,熊小喵对她到底是怎么个态度,福祸未知。而两国都经大变,暂时都需喘口气,但矛盾犹在,数年后必定会有一场大战。自己的将来,实在是不知会如何。留给芳菲那些银两,即使将来自己回不来,芳菲别说这辈子,就是两三辈子都不用愁了,这也算是给身边还在的人一个好归宿吧。 安排好芳菲和夜魅组织内部的事宜,鱼儿与婉柔一道开始西北之行。她们各自只带了一个丫鬟,先是和几名夜魅中人一起扮作离京返乡的客商,举家迁徙。一行十几人,老爷夫人小姐丫鬟,还有粗使的婆子小厮等,几辆马车又有坐人的又有拉行李的,穿着打扮也不打眼。又有另外置办好的身份和通关文牒,出了京城又过了几处县城,一连走了五六日,都十分顺利。 如此又行了三日,人流逐渐稀少,待到了一处颇有景致县城,一行人包下一处小院,只道是要在附近先游玩几日。这个季节暑热已过,冬日还远,冷热适宜,确是合家出游的好时节,自不会令人生疑。鱼儿停留一日,确定无人跟踪,当晚与婉柔主仆四人,换了早就准备好的男装四人四骑趁着城门未关之时连夜离开,快马向西赶路。而车队停留几日,与另外四名候在此地的女子汇合,继续按原计划慢慢地走,根本就没人发现马车里的四名女子已经调了包。 且说婉柔跟着鱼儿赶了几天路,除了头一天走的夜路以外,其余时间都是白天赶路,夜间投宿。四人不敢住官驿。沿途或是找客栈或是借宿农家,只是越往西北去,沿途越是荒凉,路上少有行人,有时甚至一天也看不到一处村落,便只好宿在废弃的破庙之类的地方。及至离西北大营还有半日路程的地方,夕阳西斜却是连夜间挡露水的片瓦都找不到。 “今晚看来就只能宿在野外了。”鱼儿看了看天色,率先下马。 “那就在这儿歇呗,反正明天就能见到二叔了,到时候就有热饭吃,有热水洗澡,我定要找张床美美睡上个三天三夜。”婉柔满不在乎的说道,也跟着下马。 说来这一路上,即使风餐露宿,也没见婉柔叫一声苦。当然这点苦对鱼儿来说真不算什么,这回赶路因为带了婉柔主仆,并不是日夜兼程,而且后面远远的还有夜魅的人保护,无须担心追兵山匪之类。可是对于从小长于深宫的婉柔来说,虽然主仆两个骑术不错,可这些日子还是黑了瘦了不少,鱼儿倒觉得婉柔这丫头倔起来还挺有韧性的,也吃的了苦,看来以后她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不用怎么担心她了。 取出火石生火烧水,主仆四人就着热水用了些干粮,便准备按之前商量好的,轮流值夜,其余人休息。 上半夜是芳泽值夜,鱼儿在草地上铺上厚毯子,和衣而卧,婉柔躺在她边上。许是第一次在外露宿,而且次日就能到地方了,婉柔显得有些兴奋,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又睁开,看着满天的星斗发了一会呆,再闭上,还是睡不着,便干脆坐了起来。 “怎么了,地上太硬睡着不舒服吗?”鱼儿睡眠浅,婉柔一动,她便醒了,也跟着坐起来。睡破庙的时候,底下好歹还有一层稻草垫着,这边可是什么都没有,只一层厚毯,难免有些硌得慌。 “不是,就是睡不着。我在想,明天二叔见了我们会是怎么个表情?他……不会骂我吧?”婉柔抱着膝,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火堆,芳泽坐在边上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而萍儿已经累得一躺下就睡着了。 “不会的,他一定会很高兴再见到你。”鱼儿笑笑,轻声安慰道。 “可是他当初带着人到处找我,最后还是没找到。我现在自投罗网,不是送上门去挨骂么?万一他也像……万一他要打我怎么办,鱼儿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救我啊?”婉柔说着侧身抱住了鱼儿的一边胳膊,淡淡火光下,依然可见她满脸的喜忧交替,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你放心,真的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顶多教训几句罢了。”鱼儿把胳膊从婉柔手里抽出来,顺势捏了一把她鼓鼓的脸蛋,“你是嫡亲的侄女,他现在定是珍惜都来不及,肯定舍不得的。” “那我就放心了。”婉柔夸张地拍拍胸口,“我就说嘛,还是你最了解二叔。万一不成,有你说话也保管没事。” “我的话?”鱼儿朝着西北大营的方向,无声冷笑,“你太高估我了。” 婉柔没有看见鱼儿的神情,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又想到出来前曾问过鱼儿的问题,“话说,你这次来见他,真的没有别的打算?” “我是来找泽王殿下谈正事的。”鱼儿说完,见婉柔还是一副我才不相信的神情,便又道,“我要真有什么别的打算,还带着你干嘛?” “对哦――”婉柔一拍脑门,捂嘴笑了。她没接着往下问鱼儿和熊小喵之间到底有什么事要谈,既然已经从那个天下最精致的牢笼里脱开身,她今生都不想再和那里有什么瓜葛了。很多事,就是因为知道了才显得人生太过沉重,她现在宁愿当一个快乐的傻子,什么也不知道最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复又躺下,不远处的火堆传来哔啵声响。 “婉柔?”鱼儿突然又叫了身边的人一声,婉柔低低“嗯”了一句,听声音像是快要睡着了。 “他走的前一天曾单独召见我,他说若将来能在外面碰到你,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鱼儿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声窒了一下,又继续道,“他是天下之主,做任何决定总归有这样那样的迫不得已。他说,不管怎样,他永远都认你这个女儿。” 鱼儿说完,婉柔一直都没再出声。听着身边的人呼吸声渐渐均匀,像是已经睡熟了……鱼儿想,她应该是已经听到自己所说的话了吧。 第二日照例是天一亮就起来赶路,不到午时,西北大营就已遥遥在望。、 婉柔打头,鱼儿等人都装作是她的随从。这也是鱼儿之前和婉柔商量好的,毕竟沈鱼的身份在穆国军中太过敏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守卫的军士一眼就看出婉柔等人是女儿身,自是拦住不肯让她们进去。婉柔倒也不打算硬闯,只摘□上一块玉牌,令人拿进去呈给泽王即可。那玉牌上有皇室暗标,只有皇室直系才可佩带,熊小喵自然是认得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熊小喵身边的亲随便亲自迎了出来,将玉牌还给婉柔,请众人先去大营外头泽王的临时府邸休息,道是泽王殿下等忙完营中事务就过来为几位故人接风洗尘。 那亲随鱼儿看着很是眼熟,应该是当年来穆国的路上就跟在熊小喵身边的人。那人自然也是认得鱼儿的,但只往这边三人身上扫了一眼,并不敢多看。但鱼儿注意到他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不过他之后的行事,先是称几位故人,接着又安排了两间一样的厢房,并未把鱼儿当成普通随从看待。鱼儿因为额头上伤疤还未祛除,这些日子并不能用药汁假皮等物易容,最多只是这一路风尘仆仆晒黑了些,穿了男装还是能被熟人认出来的。 当然,鱼儿本来就没打算瞒着熊小喵和他身边的人,认出来了让那人先去报个信也好,免得突然见面反显尴尬。 其实鱼儿这次拉上婉柔一起过来除了让他们叔侄相见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这次见到熊小喵,难免会谈到影卫的归属等事,恐到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弄的剑拔弩张,有婉柔在好歹还能缓和一下,不至闹得太僵。 婉柔看安排了两间厢房,只道是熊小喵早就已经知道了鱼儿还活着这件事,并没有在意。两人一人一间,早有人烧了热水备好澡豆等物请她们沐浴更衣。府邸这边还是有丫鬟和小太监伺候的,不然芳玉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两个女孩子都带了贴身丫鬟,外头又有小丫头伺候,并不显尴尬,都回房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换回女装。 芳泽和萍儿也都趁着热水洗漱了,又都用了些点心垫了垫,歇息片刻,便有人来请她们过去用晚饭。 晚饭摆在花厅,满满一桌子菜,还都是鱼儿和婉柔喜欢吃的,看来这熊小喵还真花了不少心思,难为他在这苦寒之地还收拾出这么丰盛菜肴。 泽王还未来,鱼儿和婉柔先入座,萍儿自然的站在门口守着,芳泽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挨个菜开始试毒。 “喂,你们到了我这儿,不用这么小心吧。难道还怕我给你们下毒?这饭可是打算和你们一起吃的,我总不不能连自己也毒了吧?”熊小喵不等萍儿给里头打招呼,就径自冲了进来,正好瞧见芳泽拿着银针在菜里戳来戳去。 ------------ 115第一一五章 夜谈 “奴婢只是习惯使然,殿下请勿见怪。”芳泽顺手把剩下两个菜也试完了,才将手里银针收起,屈膝给熊小喵行了一礼。她本就行事周正,低调寡言,这般一本正经地回话,倒把熊小喵弄得没意思了,只得挥手令她们都退下。 花厅内只剩下三位主子自在些用饭。 婉柔和鱼儿一起站了起来,正要见礼,婉柔先开口叫了一声,“二叔!”她眼里隐含泪水,眼前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亲人了。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不必多礼了,都坐下吃饭吧。”熊小喵摆摆手,在军营里待久了,他也有些受不了女人们那些哭哭啼啼地表达离愁别绪方式。 当时在京城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能找到婉柔踪迹,连她是怎么从宫里跑出去都没查出来,心内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后来先帝突然让他收兵不找了,他甚至一度怀疑婉柔已经被害了。不过现在看她和鱼儿在一起,转念一想便知当初定是鱼儿把婉柔藏起来了,宫里找不到痕迹事就更加不用问了。 这两个臭丫头,就知道她们凑在一起一定鬼主意不断,非要闹出点事儿才罢。不说前面,就拿这次来西北大营,居然换了身男装只带个丫头就来了,自己人直到她们快到大营时才发现。难道她们以为人家看不出她们是女儿身么,这路上万一出点事可如何是好?此刻熊小喵真是万分理解当年先帝心情了,这两丫头,他现在看着都想揍一顿解气啊! 不过此刻见她们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什么气都消了。罢了,女孩子家家,真哭起来可就头大了,还是先好好吃饭吧。 于是这顿饭吃得气氛甚是诡异,除了泽王不时给婉柔她们夹菜,让她们多吃点,婉柔应了几句以外,竟是什么话都没聊。婉柔见二叔既不问路上情形,也不提之前她偷跑事情,只道是等会儿吃完饭,要给她秋后算账,因此心内不禁有些忐忑。 至于鱼儿,自从熊小喵进来,她就没说过话,一直沉默着,甚至都没抬眼看过对面人。反倒是熊小喵这边,大半时间目光都凝在鱼儿身上,弄得婉柔在旁边只觉得自己多余。这不杯盏刚撤下,不等上茶,婉柔便借口路上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就赶紧告退了。反正二叔现在心思都在鱼儿身上,应该不会有功夫教训她了,她还是知趣点先遁吧。 熊小喵先站了起来,“们谈谈吧。”言毕,便转身朝外走去。 鱼儿闻言,也跟着出门。熊小喵带她去是自己书房。这个所谓临时府邸,其实还挺大,虽不及京城里真正王府那样规制,但格局完整,想来熊小喵在西北之后,知道要在这里久住,这些年很是下了些功夫弄这个住所。毕竟营地内人多眼杂,很多事都不方便,王爷身边就算没有王妃,也不可能没有女眷。 这书房其实已经不在后宅,而是到了前院范围,院门前有人把守,里面一个丫鬟仆妇也没有,只有两个亲随守住书房大门,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书房,对于大多数人男人而言,都是一个生人勿近地方,因为这里往往藏了主人太多秘密。鱼儿走到门口时候,脚下步子略微迟疑了一下,这里除非心腹之人,便是普通幕僚也不能轻易进入吧。他果真还对自己信任至此? “怎么,当年去书房,可从来没有拦着不让进,现在书房却不愿意进了?”熊小喵听出身后脚步声有异,回头轻笑道。 “客随主便,王爷邀请,民女自然却之不恭。”鱼儿不温不火地答道。 她居然自称民女,他们之间居然生分到这个地步了?!熊小喵心内一窒,没来由地又是一阵难过,不过转眼瞥见门口守着人,这两个当年没跟着去启国,鱼儿不认识。她应该是不想在不知底细人面前暴露身份吧,熊小喵自安慰道,引着鱼儿进屋。 “想谈什么?”两人进屋坐定,互相对视许久,就是不说话,最后还是鱼儿先开口问道。 这种情况下,双方沉默比就是谁更沉得住气,先开口便是失了先机。但鱼儿现在急需确认影卫是否在眼前人手里,他又是否有能力操纵影卫?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对不起!”熊小喵答非所问,这句道歉来有些没头没脑。 “王爷之前已经让人带信令尽早离开,是因故拖延,才致祸事临头。王爷无需自责,更不需要道歉。”鱼儿摇头,言语之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里说话不用顾忌,外头都是自己人,不用叫王爷了。”熊小喵门外晃荡两个身影,距离保持不远不近,既听不到里面谈话内容,又不至于里面主子有什么事情时照应不上。 “那殿下想让如何称呼您?”鱼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带着几分调侃问道。 “生气了?”熊小喵说完,不等鱼儿回答,犹自叹了口气,“唉,其实那个让逃出去主意也不好。一走,反倒让他们坐实了罪名,和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先帝遗诏,大概也已经看过了吧?一定没想到,先帝会把当年盛怒之时做下决定写成圣旨留下来。在西北这么多年,为他拼命,呵,原来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熊小喵眼里难掩失望之情。这些话一直憋在他心里,可是除了鱼儿,就算是最亲信人跟前都不能说。 “他于是长兄,于也一样是亦兄亦父。他待们虽严厉,但从来都是出于他殷切期望,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罢了。”鱼儿目光转向窗外,明明是一张年轻甚至略显稚嫩脸,却流露出经年沧桑之感。“但是王爷切莫忘了,他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亲,才是兄长。先帝当年肯把这西北大营交给王爷,想来他是从未怀疑过王爷。先帝做出这个决定,给陛下留下遗诏,只是作为一国之君,在江山和亲情之前,他选择了前者。” “倒是看得透彻,是障了。”熊小喵苦笑着摇头,“可是小皇帝也太性急了些,他未必肯听劝。” 熊小喵这么说,芳玉应该是把鱼儿最后在屋内和艾草对话都告诉他了。 “他用遗诏逼离京?”鱼儿眉头微颦,若不是如此,熊小喵应该没有别机会看到那份遗诏了。 “那倒没有。”这事儿解释起来,熊小喵颇有点儿不好意思,“还记得那年晚上去看,回去路上被先帝逮了个正着。就是那次,原以为和以前一样,挨顿揍就没事了,谁知道他真拟了圣旨。后来他大约也是觉得这事儿有蹊跷,那旨意就没下来,只说长个教训,让们先分开几年。没想到……听芳玉说了和小皇帝那些话,便猜想应该是当年那道圣旨。” “就算当年圣旨没有留下来,他也可以另外再拟一道,甚至小皇帝将来也会拟,不是吗?”鱼儿没看他,那次事情她实在是不想再回忆了,“王爷与荷太妃闹翻了?” 沈荷事,后来果然如鱼儿所料,几个御史闹个不停。小皇帝没法,最后还是把太妃封号给了。 “自顾不暇,哪有空帮她儿子抢位子,她如今和那个不安分堂兄成一伙了。”熊小喵也不打算瞒鱼儿,“是自己要走,再在京里待下去,只怕那几个御史弹劾折子就要递上来了,总不能舍了兵权留在京里带孩子吧?” “于是是想让留在宫里,继续带孩子?”鱼儿脸黑了,虽然艾草确实是她从小带大,可自己愿意去带着和被人要求去带是不一样,她又不是奶嬷嬷。 “本来是这么想,他不是从小就听话么”熊小喵说着撇撇嘴,“谁知道孩子大了,疑心那么重,谁说话他都能被牵着走。” 这次鱼儿没有接腔,眼睑垂下去,情绪有些低落。其实先帝那道遗诏并没有让她有多难过,毕竟经过那么多事,换位而想,若她在那个位置上,只怕也会这么做。真正让鱼儿伤心是,她一路呵护带大孩子,登基以后第一道旨意,竟然是要她死! 当然,她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翻船……宫里待不下去,她走就是。 熊小喵意识到自己方才话戳到鱼儿痛处,看神情就知鱼儿这是真难过了。光顾着自己说话痛快了,没想到会惹鱼儿伤心,熊小喵这会儿后悔不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算了,都过去了。以后不再有什么俪芷帝姬,只有民女沈鱼。”鱼儿并不是需要别人安慰人,稍稍调整情绪,脸上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杀了方卓?” “背信弃义之人,留之又有何用?”说到方卓,熊小喵竟是满脸鄙夷之色,毫不掩饰,“不是也才做掉两个两面三刀家伙?” “!”鱼儿又惊又气,竟一时语结。 “不过人不是杀。”熊小喵连忙解释,“他在和葆郡王之间徘徊,待价而沽,最后把这个交到了手里。本想最后用他一次,让他给带个信,然后把人交给处理也就完了。没想到那个堂兄手脚这样快,看没戏了,直接就买通宫里侍卫,把人给做了。” 说话间,熊小喵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鱼儿手中,“这个早就准备还给。本来还想在京郊等两天,带一起走,可惜没来。就只好一个人先回这里了。” 鱼儿摊开手,掌中一枚龙头戒指,鸡血墨玉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王爷不会是想告诉,原来是打算留着这个,权当是个念想吧?”掌心一合,龙头戒已经被鱼儿不知收到了哪里。本来就是她东西,有人送还回来她当然不会拒绝。 “原来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交给了。”熊小喵顿了顿,收起了刚才嬉皮无赖样子,满脸认真,“鱼儿,留下来吧。们之间没有王爷,也没有帝姬,不在乎是谁,只要们还像从前一样。” 熊小喵手轻轻抬起,拨开鱼儿额前刘海,一大块红红白白颜色深浅不一疤痕,在夜晚烛火下煞是狰狞。 ------------ 116第一一六章 秋游 鱼儿兀地站起,推开熊小喵的手,朝着门口的方向连退数步。 额前刘海顺势落下,鱼儿忙用手理了理,挡住她额头上骇人的伤疤,“先帝驾崩不过百日,王爷还请自重。” “不是,鱼儿,我不是……”,熊小喵手上一空,没想到鱼儿反应这么大,“当时一定很疼吧?”他很明白,她若不这么做,宫里那些人精怎么会相信她已经死了。当日芳玉所说的那满脸满地的血,可都做不了假。 “撞完就晕了,醒来都过了好几天,已经在外头了。”鱼儿摇头,却是与熊小喵保持了五步距离,不肯靠近。 “我不在意,真的。鱼儿,我不在意你是什么样子,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只要你开心……”熊小喵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自己刚才真是昏了头了,好好地想问她伤情,却鬼使神差的去看她额上的伤疤,结果真的把人弄恼了。 看到熊小喵这般记得跳脚的模样,鱼儿突然心情大好,耸耸肩笑道,“我也不在意。” 二二说这个伤疤她有把握,可以完全消掉,只是要多费些时间罢了。从血痂全部退掉开始用祛疤的香露,到现在不过一月有余,疤痕的颜色虽未变化,但之前坑坑洼洼地地方都已平复,想来再有几个月便会有更加明显的效果。不过鱼儿对最终能不能完全去掉倒是不甚在意,只要比现在有所改善就好了。太过出众的容颜,对于她而言实在是有诸多不便,反不如有点瑕疵。 不过现在,鱼儿还是剪了个大盖帘把前额全部用头发遮了起来。太美艳不好,太过惊悚的丑陋也同样容易招眼。沈鱼这张脸这么一遮,艳丽减了几分,乖顺却添了几许,鱼儿对这个新发型甚是满意,不想刚才被熊小喵那个莽撞的家伙掀了头发,让她好不恼怒。 今日一番夜谈,鱼儿原只打算探探熊小喵的虚实,以确定影卫的去向。如今龙头戒已经到手,虽然关于影卫还有诸事未明,但鱼儿并不打算急进。本该尽快退出,离开泽王府邸,可谁知竟被这个家伙提起经年往事,两度失态。 方才他俯身伸手过来时,她本是有机会躲开的,可却是被那一刻的柔情迷惑了一般,直到他撩起她的额发。然那一瞬间,熊小喵眼里难掩的惊讶和几欲退缩的样子,让她顷刻间清醒过来。 她这张暂时半毁容的脸吓到他了! 一半艳丽一半魔鬼的脸,任是哪个男人都会吓到的吧。至于他刚才的那些情话,在看到她额上疤痕时,大约早就当年白姨娘给她做的冰灯一样,碎成了满地冰渣。 可是心里却还存了一丝期盼,许是那些年的过往难以顷刻间全部忘怀,鱼儿很想眼前的人问一句话,我是否还可以相信你? 可是问了又能如何?艾草不是也问过她同样的话吗,最后她直到诈死离宫,也没有给他答案。 他,定是不会回答的。问出来,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两人之间静默片刻,这次却是熊小喵先开的口,“我想法子帮你去寻擅于外科祛疤的高手。你别担心,就算去不掉也没关系的,头发遮起来,别人看不到。” “不必劳烦王爷,我已寻到民间一秘方,略有成效。即使去不掉又如何,容貌毁损,于我而言焉知不是幸事?”鱼儿低头,看来他果然还是在意的。“时候不早,请王爷早些歇息。民女告退。” 言毕敛衽一礼,悄然退出书房外。外头两人见鱼儿出来,都远远地站着,似是对女眷不敢近前冲撞了。 谁知在院中走了不过三五歩,书房内有砖石轻微移动之声传来,似是熊小喵启动机关,开了书房内暗室的门。这声音极其细微,若不是离得近,鱼儿又精于暗道修造,否则一般人等就算贴着门站着,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声响,只道是里面有人走动。 他明明知道她还在院中,定能发现里面的动静,为何要在此时开启密室。难道这算是无言的邀请? 鱼儿脚下步子微微一滞,随即转身返回书房,那两个亲随还是离得远远,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书房内方才博古架的位置,中间果然出现了一个门洞,里头已经点了灯,隐约有人影晃动。 “我进来了啊。”鱼儿略抬高声音道,只听里面熊小喵“啊”了一下,只道是,“等一下!”说话间,鱼儿已经穿过门洞进到内室。 这里面竟然是一件卧房,看摆设简洁明朗,很明显这里是男性的居所。“鱼儿?”熊小喵从一侧的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啊!”鱼儿猛地捂住脸转过身去,羞的满面通红,直烧到了耳朵根。这家伙居然光着膀子,下面围着浴巾就出来了! “我刚才不是叫你等一下再进来么,谁知道你那么急。”熊小喵见鱼儿害羞的样子,似乎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她如此,不禁心内一乐。慢悠悠地踱回屏风后面,斯条慢里地穿衣服。 “你干嘛脱衣服?”鱼儿不回头,只背着身问道。 “是你说让我早点歇息,那我当然要回卧房先沐浴更衣再睡觉啊。”熊小喵穿戴完毕再从屏风后出来,见鱼儿还背对着她,“好啦,转过来吧,我穿衣服了。” 鱼儿转身,脸还是红扑扑的,如宫中的贡品苹果一般,仍是不敢正眼看他。 “那是什么?”鱼儿方才转身回来时,见屏风相对的位置,似是摆了供桌,上头还有白烛、牌位。 谁会把灵位设在卧房里? 鱼儿好奇,正要上前一探究竟,熊小喵抢先一步站到供桌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没什么,没什么。我要睡觉了,你快点回去吧。” “你让开。” “就不让。” 熊小喵这会儿真可说是懊恼地要死!三日前发现她们四人的行踪时,除了婉柔尚不能确定其他三人的身份,他根本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眼前的人。直到今天晌午过后,亲随急冲冲地跑回来告诉他,和婉柔一起来的居然是她。 那一刻他几乎难以置信,可又很快平静下来。是啊,她怎么会轻易死去?只是这次她真的掩饰地很好,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连自己这里也没有透露。淡淡的失落之后,熊小喵又马上安慰自己,她伤一好就跑来找自己了,这不是最在意自己么?直接把鱼儿可能是来找他要东西的这件事排在了第二位。 然后满心激动加兴奋的熊小喵先是称赞了亲随的安排甚好,然后早早结束操练,顺便冲了个凉,换身衣服还不忘问身边的人,没味儿吧?直把亲随弄得哭笑不得,自家这位主子,平时看着挺正经挺果断一个人,可只要碰上那个人,就立马变成小孩子性子。可惜偏偏人家还不怎么领情。 如此一折腾,竟是全然忘记了在书房卧室里放着的东西。刚才熊小喵看鱼儿恼了,便想引她进来逗逗她,没承想让她看到这个了。 “你到底让不让?”鱼儿上前一步,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不让人看。既然不让看,刚才干嘛又引她进来? “就是不让!”熊小喵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谁知身子碰到供桌。那地方本来就小,供桌一动,上头放着的牌位便顺势倒下掉到地上,裂了。 熊小喵阻止不及,鱼儿已将牌位上的几个字看得清清楚楚“亡妻熊门沈氏之位”。 “这个,那个,我开始不是以为你……”熊小喵都结巴了。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熊——小——喵!” 外面守着的两个亲随,只听书房内有个愤怒的女声,几乎咬牙切齿地吼了自家主子的小名,然后那女子就气呼呼地出来,带着守在院门口的丫鬟走了。 两人一起抬头望天,今晚的月亮好圆,星光好灿烂,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接下来几日,泽王爷还是每天早早就去与官兵一起操练,不过晚上回府邸住了。 那两位小姐带着各自的丫鬟在厢房住着,因她们带的人少,管家又派了几个大丫鬟过去伺候,倒也都是挺好说话的人,平日里打赏出手也大方。有时王爷会和她们一起用饭,那性子活泼些的小姐还好,时常和王爷说笑几句,可另一位似是对王爷不怎么待见。若说平日里,就算是对洒扫的下人,她也和颜悦色,可见了王爷就立即冷了脸,就算王爷恬着脸和她说话,她也不愿搭理。 府里的人看得着实纳罕,王爷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地要看人脸色了,而且还是对一个女人。先不说那些自恃貌美想一步登天的丫头们,后院那几个女人就先醋翻了。泽王已经年过二十,虽然还没有王妃、侧妃,但后院总归要有几个伺候的女人。 之前在宫里时,鱼儿就打听到泽王府邸的这些事,知道这些人虽说是养在后院,可实际上熊小喵很少去她们那里,不过是女人们自己斗着玩罢了。若没有这些人,京里非传出泽王爷有砍袖子的爱好不可。 鱼儿原本并不理会,不过这些人最近都找上门来了,明里拜访,实际各种酸话挑衅。虽说这手段不够看的,可来多了却也烦。 恰好婉柔这几天歇得差不多了,想去看看草原。鱼儿便和她一起去,正好也可以离开府邸办点正事儿。 秋高气爽,骑马在草原上奔驰果然是件惬意不过的事。跑累了就下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看天,看草,看远处的牛羊,晚间就回帐中歇息。这里离泽王府邸大概一两日路程,鱼儿和婉柔是坐马车过来的,若是骑马不过大半日而已。 这段日子婉柔倒和鱼儿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热络,许是经历了太多离别之后,抛开原先的那层身份,婉柔终于学会了珍惜眼前的亲情和友情。这日傍晚,两人正骑马在草原上漫步,忽听远处一阵马蹄疾驰。 “二叔——”婉柔看清来人之后,兴奋地大声叫道。竟是熊小喵带着两个随从来了。 他跟来做什么?鱼儿心内极快的思索一番,难道是芳泽暗中给京里人传的信被他给截了? ------------ 117第一一七章 交心(上) “二叔,怎么来了?”婉柔看到熊小喵很是激动,还没等走近,已经跳下马来。 熊小喵骑马行至离她们十几丈远处,也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而来。那两个随从只远远地骑马上瞭望,既不离得太近,又能高处保护安全。 鱼儿见状,也只好下来,冲着泽王屈膝行了一礼,却是什么也没说。要不是这里还有外,不然鱼儿是连礼都不想给他行,这家伙实欺太甚! 某倒是一点儿也不意的模样,看到鱼儿冲他行礼,立即就乐了。虽然还是没说话,不过好歹是理他了。今天这趟没白跑,熊小喵乐呵呵地想道,好歹比之前府里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多了不是? “来看看们。”熊小喵对着婉柔笑笑,柔声说道。之前他已经找婉柔单独谈过,知道之前这丫头出宫还真是她一个的主意,只不过后来被逼得没地方去时,鱼儿帮了她一把罢了。当然她不愿说出她们到底躲去哪了,熊小喵也不想追问,就当是她们女孩子的秘密吧。 当然,他也知道了鱼儿之前伤势比自己预计的要严重地多,竟是躺了好些天才能下地,而这两丫头拖到现才来找他,也是因为之前鱼儿的伤还未恢复到能上路的程度。思及此,熊小喵心内就说不出的难受。 鱼儿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远处,婉柔不知道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段日子她其实也常劝鱼儿,别再和二叔闹别扭了。这两个从小就认识,真就像父皇时说的,青梅竹马。可明明之前两个挺好的,这次来了西北见了面却不见热络,现更是连话都不说了。婉柔说了几次,一开始鱼儿只将话题转移,后来她再提就直接给冷脸子了,弄得婉柔也不好再说。 不过今天二叔亲自跑来了,又是外面,没那帮讨厌的女们来烦,说不定是个机会呢。婉柔决定再试一次,至少让鱼儿不要看二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二叔,好不容易不待营地里,干脆就陪们这儿玩两天吧。” “殿下军务繁忙,怎可这里陪着们虚耗时光。”鱼儿不等熊小喵答话,直接替他拒绝了。好不容易这家伙不眼前晃悠几日,他要跟来一起待这,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出来几日也没什么的。军中事务自有章程,现又不是紧要时候,再说离得也不远。”某连忙表示他很有空。 “民女乏了,先告退。”鱼儿蹲了蹲,不等另两给反应,直接就走。 “哎呀,鱼儿先别走。”婉柔忙得一把拉住她,“话说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原先都好好的,现弄得和仇家似的,今天们倒是当面把事儿说说清楚啊!” “那好,芳玉,说。”鱼儿点了今天跟来的芳玉。自从鱼儿到了府邸第二日,芳玉便回到她身边继续伺候了。今天出来骑马,芳泽留帐中准备饮食等物,芳玉则跟主子身边。 “当日宫里出事的时候,主子让想办法先出来报信。后来趁乱逃出,走之前见主子满头满脸的血,只道是们主子已经……所以后来追上大军,见到泽王殿下,就把宫里看到的事情说了,殿下也就以为……是这样。”芳玉悄悄抬眼看三位主子的神情,鱼儿面无表情,婉柔满脸好奇,泽王则是一脸的便秘样。斟酌了一下,又道,“因为奴婢的错,殿下误以为主子已经不了,恐京中无祭奠,就悄悄给主子设了灵位。” 婉柔闻言,嘴巴张得老大,惊得说不出话来。原先她看那亲随安排厢房,又见芳玉已经这儿了,只道是二叔早就知道了,谁知道他比自己知道得还要晚。给活设灵位,难怪鱼儿要生气了。不过之前自己醉红楼想要祭奠鱼儿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啊,再说二叔这不也是不知道实情么,鱼儿不至于因为这个气成这样吧。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婉柔好奇的目光继续追着芳玉,这会儿轮到芳玉满脸便秘样了。 “继续说,婉柔不是外。”鱼儿看芳玉纠结的样子,又道。婉柔一边忙跟着点头,等着听八卦。 “那个……泽王殿下说,未嫁之女身后不能入祖坟,恐主子一个孤单,所以……就……就……就将主子记作了妻室……”芳玉说完,不由哀怨自己怎么会跟着不省心的两主子啊,今天她不说吧,鱼儿回头灭了她,说吧,不知道泽王回去会怎么治她。她真恨不得草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不是吧?婉柔眼睛真的瞪圆了,看看鱼儿还是面无表情,二叔望天,顿时觉得自己这儿似乎有点多余。丢给熊小喵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她讪笑两下,借口骑马带着自己的丫鬟跑远了,还不忘把边上想找地缝钻的芳玉也拉了去。 “其实真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剩下两个了,熊小喵忙说道,要不是刚才芳玉说出来,这些日子他都没机会和鱼儿解释。“真的就是那么想的,们之间只缺一个成亲的仪式,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补上才出此下策。” “不过老天真的待不薄,再过些日子,们就能补上了。”熊小喵乐得傻兮兮的。 “什么时候答应过嫁给?”鱼儿冷冷反问。 “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熊小喵又开始无赖相。 “拉手不算。”鱼儿看都不看他。 “那还看过的脚丫子呢。”某压低声音。 “有看见吗?”鱼儿瞥他一眼,“没看见,不承认就是没有的事。” 耍无赖谁不会啊,醉红楼住着这两个月,无赖之徒她见得多了,这点小伎俩算什么? “……不会勉强。”熊小喵突然收起玩笑的口吻,说完也不再出声,牵着马向前走去。 乌金西坠,夕阳下熊小喵的背影被拉得很长,看着倒真有点儿受伤的样子。鱼儿压根就不为所动,直接翻身上马,顾自跑了出去,熊小喵见她没追上来,反倒是自己走了,忙得也骑马去追。 两一前一后,骑马疾驰草原之上,却是谁也不说话。熊小喵虽然知道这些年先帝有让鱼儿学骑射,但这丫头应该从未出过京城,没想到她竟然骑术如此之好。虽说是和婉柔一起骑马来西北的,可现看她马上的样子,显然要比婉柔老练得多。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天际,鱼儿才渐渐将速度缓下来,勒马停住,然后仰头望向早已璀璨的星空。一轮下弦月出现东方,又一个月要过去了。 “来找,不会是只为了说那些没营养的话吧?”鱼儿突然开口说道。 她依然坐马上,没有回身,熊小喵看不见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语气里淡淡地疲惫。 “……很抱歉。”熊小喵没有追上去,停马她身后约莫一个身位,“是疏忽了。其实这些年,从未答应过会嫁给。” “还有呢?”鱼儿沉默片刻,突然调转马头,对上他的目光,“也许事情并不是像想的那么糟糕。” 熊小喵注意到她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促狭,却一时捉摸不定鱼儿到底想什么。 “那是愿意的?”熊小喵不死心地又追问道。 “不知道。”鱼儿的目光又看向天边的月亮,她记得第一次和他交心长谈,就是静静地夜里,伴着一轮皎洁的月光。“先帝也曾让姑姑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是当时真的不知道。后来……也许曾经动过心,但现没有。” 当日熊小喵和沈菊桦一起说出她前世遇害的真相时,那一刻她真的对身边的动心了,以为将来真的会一起走下去。但是那一切很快就因为影卫的叛变失踪,而被怀疑的情绪抵消了。 上一世,就算鱼儿竭力不想承认,但理智却不能否认沈清芫是真的对和帝动了情,不然以她的谨慎,又怎会留下那对紫玉手镯。最后,她因这错爱丢了性命。这一世,明知熊小喵和当年的和帝处几乎一样的位置,她又怎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怀疑?”熊小喵语气也冷了下来,“不信?” 鱼儿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算是默认。 “本就各为其主,注定是敌非友,又何必自苦……只当沈鱼已死,从今后便互不相识。”与其将来兵刃相见时各自痛苦,不如现就快刀斩乱麻。 “若说不呢?”熊小喵的口吻从未有过的凌然坚决。 “若坚持要庸自扰,亦无法。”鱼儿轻笑,一夹马肚子,马儿小跑起来,沿着原路返回。 “如何才能信?”熊小喵对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喊道。 鱼儿没有回头,甚至连停都没停,素色骑装渐渐化成一个白点,融入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2号的欠一更,我等周末努力加更补上~ ------------ 118第一一八章 交心(下) 鱼儿回到帐中,婉柔早就用过晚饭了。见她一个回来的,鱼儿神情上婉柔从来就看不出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和二叔到底说得如何。反正平安回来了就好,这次的是明显是二叔造次,鱼儿生气也是难免。不过他们能聊这么久,想来不会太糟吧? 就算有什么心结,让他们多聊几次就好了,反正有的是时间。婉柔如是想着,脸上不免带上一丝笑意,道了别先回自己帐中歇息去了。 这边芳玉芳泽两个伺候鱼儿换了衣服,洗漱过后摆上晚饭。好天气热,有些凉菜也不用再热,倒也十分方便。 只是这饭还没吃进嘴里,帐帘一动,进来一个蹭饭的。 “饿了。”熊小喵一屁股鱼儿对面坐下,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芳玉小心翼翼地看了鱼儿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又替熊小喵添了一副碗筷。 两寂然饭毕,没有婉柔,他们还真没那么多可有可无的话可聊。 等杯盘收拾完毕,芳泽送上茶水,便拉着芳玉一起退出门外守着去了。她今天没有跟去,并不知道主子和泽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样子他们是有话要说。 鱼儿端起茶碗静静喝茶,天热,又是晚上,杯子里装的去火的凉茶。 “留下来,鱼儿,别走好吗?”熊小喵没有喝茶,沉思片刻,看着鱼儿说道。 “怎知要走?” “说今后只当是从未相识,难道不是要走?” “还来找,难道不是想让改主意吗?”鱼儿嘴角微微上翘,熊小喵知道她准是想到了什么。 “承认,是打过影卫的主意,但是从未想过要从手里把影卫抢过来,今后也不会这么做。”熊小喵决定实话实说。鱼儿已经开始怀疑,若是再不说实话,恐怕她真的会离自己远去。 “可以指天发誓!熊紫泽从未想要伤害……” “不必!”鱼儿出言打断了熊小喵的誓言,然后沉默许久,指腹茶碗上轻轻抚摩着。她从不信这些所谓的誓言,海誓山盟又如何,绝对的利益和权力的诱惑下,一切誓言都等同于空言。 她只信,这世上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维系同盟创造彼此之间的信任。 “还知道什么?”手指继续茶碗上画圈,鱼儿目光流连碗内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 “现不信影卫,查清楚之前,想必也不打算真正的用他们。”熊小喵知道鱼儿这次出来定是不止陪婉柔游玩这么简单,不过他没有干涉,“除了影卫,还有自己的班底。们来这里的路上,应该也是有保护的吧。” 以熊小喵对鱼儿的了解,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次从京城来西北,虽然等他的发现她们的时候,确定后面没有其他跟着。不过那时已经距离大营不到三日路程,她大约是猜到那里已经是穆军控制的范围,不必再担心安全,所以便让撤了也未可知。但是这一路上,定然不会只有她们四个女孩子的。 “影卫不能给,也不必想让用影卫来和穆国合作。”鱼儿对自己的班底一事没有否认,如此也算是默认了。夜魅的事,这些年穆宫进进出出的,又安插了好些,要让穆国完全没有察觉是不可能的。不过是之前他们都把影卫和夜魅混淆一块儿,直到这次影卫出了意外,才让熊小喵觉察到里面的蹊跷。 鱼儿不否认夜魅的存,也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影卫内部现局势不明,知道她除了影卫之外还有别的势力,且不知那股势力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时候,穆国便不敢随便动她。 “知道。”熊小喵点头,表示认可。他知道影卫对于启国来说是怎样的存,自然也明白鱼儿这么说,这就是她的底线。这也是她作为一个启国的底线,就算她被迫穆国多年,她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鱼儿”,熊小喵侧头,看着她,“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只是想表明,尊重的选择,任何时候都不会逼做不想做的事。请相信的诚意。” 鱼儿没回答,继续低头玩茶碗,却是没再喝了。 “还是不肯相信吗?”熊小喵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她还怀疑,她还是有顾虑,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份顾虑一直都他们之间,让鱼儿至今踟蹰不前。 “不是不愿信,而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鱼儿将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碗放回桌面,“先帝驾崩前一日,曾让甘棠宫住了一夜。” 鱼儿突然话锋一转,说了件似是毫不相关的事,熊小喵闻言略显迷惑。 “可知‘甘棠’二字的由来?”鱼儿淡淡地又问了一句,既然熊小喵愿意谈,有些话不如就挑开了明说的好。也许说开了,他们今后都能放下心结,不必再纠结。 “愿闻其详。”熊小喵只听说过先帝将甘棠宫件得和中宫一模一样,但他从未有机会亲眼看过,也没听先帝提过相关的事。就算隐约猜到这应该和先帝的某个女有关,但具体的熊小喵却不清楚。现听鱼儿突然这般提起,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只等鱼儿后面的话。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她平生最喜此二字。”鱼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日是她的忌日,被先帝宣去甘棠宫见驾。先前还只道,这或许只是个巧合,这世上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也恰巧偏爱这两个字。直到斗胆追问先帝,是否曾爱过……她。” “自幼生于帝王之家,应最是明白这世间最要不得的就是‘情爱’二字。他们也懂,可惜偏偏却都爱了。可是再深的爱……又如何能敌得过帝王野心?所以他们一个因错爱而死,一个虽爱了,又不得不亲手将爱逼上绝路,然后又痛苦一生。” “与其如此,又何必要去爱?” “不是先帝,也不是沈清芫,们绝对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熊小喵终于明白了鱼儿这些日子到底纠结什么。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女的心思啊,真是爱多想。 “若真到了那一步呢?”鱼儿逼问。 “名分已定,没有那一步!”熊小喵拉下脸,语气严肃,似是警告。 “呵”,鱼儿轻呼一声,侧头瞥向熊小喵,随即正身收回了目光,似是自嘲地笑笑。最近京城的局势可不太妙,先帝留给小皇帝的,也未必如之前预料的那么忠诚。 不过这些都鱼儿的预料之中,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忠诚,大多数时候,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大而已。 “抱歉。”鱼儿决定退一步,先不激怒熊小喵。既然已经决定暂时留下,没必要为这种口舌之争破坏气氛。 熊小喵没料到她会道歉,愣了一下,“是口气重了。知道没那个意思,用不着道歉。” “其实……只是想知道,若是换作,当年先帝那个位置,会怎么做?”鱼儿不想再小皇帝的问题上和熊小喵纠结,直接把话题拉了回来。 “那就要看大姐,她是否也有那个心思了?”熊小喵露出邪魅一笑,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她想问的是这个。 “若有呢?”鱼儿的心猛然悬了起来,却是努力压制住,没有神情语气上有所表现。 “那便好。既有一样的抱负,携手共拥这天下,江山美兼得,岂不快哉!”说着,熊小喵端起桌上凉茶惬意地喝了一口,然后扭头对上瞪着眼睛看他的鱼儿。 “竟不觉她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鱼儿心内一颤,他竟是如此看待当年的自己的。 “这天下,分久必合!穆启两国迟早会有一战,不管将来到底是谁主天下,这天下必定不会是现这个局面。七八岁时就知道的事情,大姐她难道会不知吗?”谈到正事,熊小喵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彩,带着历练过后的淡定与自信,依稀可见少年时的带着些许冲动的坚定。 熊小喵站起来,走到鱼儿面前,跟她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鱼儿,手里握着那枚龙头戒指的时候,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吗?” “想要做什么?”鱼儿双手不知觉已经握成拳头。 “想过,才是正常的。难道不是吗?”他眼里的魅惑,直达她心底,仿佛是被看穿了一般。 “胡说什么?”鱼儿厉声反问,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出口,是多么的底气不足。 “说的是事实。”熊小喵再上前一步,迅速地拉起她的双手,握住,举胸前。“鱼儿,用不着自责,也不必这么骗自己。没有错,大姐也没有错,任何站们这个位置,都没法控制住内心的想法。” “不,不可以!”鱼儿努力想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熊小喵却握得更紧了。 “觉得不安,只是因为是女儿身。可是看看那个二哥,软弱无能,只知纸上谈兵。若是男儿身,还会觉得那个想法有错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影子单位组织女同胞们去爬山,累shi了。看到新来的妹子们蹭蹭地在前面跑,我在后面气喘如牛,现在码字还觉得下午的气没顺过来。唉,年轻真好啊~ ------------ 119第一一九章 传闻(上) “熊小喵!”鱼儿猛一使力,将手从熊小喵的掌中抽出,“和说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帮看清事实。”熊小喵放下手,退后一步,目光仍停留鱼儿脸上。 “以为这些话,就能说服用手中的资源和合作?”手背上一瞬的疼痛,让鱼儿霎时从对过往的追忆中清醒过来,“此事绝无可能。” 他居然想说服她,借由她之手获取影卫的资源,鱼儿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说过,不会逼做任何不想做的事。”熊小喵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鱼儿,难道就没有想过,一旦战火燃起,必定尸殍遍野,民不聊生。战事拖得越久,黎民百姓受的苦楚就越多,唯有速战速决,才能让百姓少受战火之苦。” “速战速决?”鱼儿冷笑侧目,虽一直都知道先帝和泽王这个问题上都是主战,但没想到他竟这样有自信这样笃定,“若是真到了那一天,觉得会站哪一边?们,还是的父兄?” “天下,自然是能者居之。”熊小喵说得不卑不吭,丝毫不意鱼儿刚才已经站他的对立面来说事。 鱼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低下头,沉默许久,方道:“记得,以前并不希望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 “因为现的,不再是过去的。”熊小喵神色中露出几许无奈,自嘲的笑笑,继续道,“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不让操心外面的事,开开心心过日子……可惜,是太天真了。” “幸而一直都有防备,否则……”熊小喵不敢想那个可能性,他甚至没有问过鱼儿,那天殿内,到底是什么事让小皇帝起了杀心。据他所知,小皇帝是不反对自己迎娶鱼儿的,所以那道遗诏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一定不是这个。 “是啊,现的,已经不是过去的。”鱼儿也笑了,“来穆国和亲的俪芷帝姬已经被杀了,现的,就只是而已。”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层和亲帝姬的身份,鱼儿夹两国利益中间,恐会时时为难。现名义上的俪芷帝姬已经被穆国小皇帝杀了,鱼儿想做什么就不用再有什么顾忌。换言之,若她不想,根本就不用买熊小喵的帐。 熊小喵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突然有些紧张地看着鱼儿,唯恐她会因此和小皇帝起了间隙。毕竟她到现也不肯说,小皇帝为何刚刚登基就会想要她的命。 “放心,虽不会答应,将矛头对准的父兄。但他……看他生母的份上,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做有损于他的事。”鱼儿说完,起身准备叫芳泽她们进来。 说了那么久话,早过了该歇息的时候。她要洗洗睡了,可不想留这家伙自己帐中过夜。 不料正事说完,熊小喵立即换上一副无赖相,他居然就赖着不打算走了,也不管芳泽已经打水准备让鱼儿洗漱,明显就是要赶。 芳玉使劲给熊小喵使眼色,他愣是装作没看见,急得她想直接动手把这位请出去了。上次的事还没了呢,这位真是旧账未清又添新帐,真是想把主子给气死啊。可转念一想,泽王是突然来的,根本就没有另外给他准备帐篷,总不能让他去和下们一起挤挤吧。一时间,便有些为难起来。 “今晚去和婉柔一起住。”鱼儿瞥了熊小喵一眼,大有不走走的架势。 “也不看看现是什么时辰了?”熊小喵伸了个懒腰,口气也懒洋洋的。 很晚了么?鱼儿看向芳泽,今天回来就不早了,用过饭又说了很久的话,算时辰确实是早不了。 “主子,已经丑时二刻了。”芳泽进来前看过时辰。 丑时二刻,居然已经这个时候,再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完了,别说这会儿去婉柔那儿她已经睡了。就算现过去,只怕也说不清了。孤男寡女大晚上的帐内待了那么久,还没有下旁伺候,别说外头那些不信,就算是鱼儿自己,也觉得没法解释了。 “熊小喵!”他就不会找个别的时间来找她说事情啊,来了也就罢了,为啥要弄得尽皆知,弄得她彻底说不清了。 面对鱼儿的怒目而视,某倒是很镇定自若,现他似乎越来越喜欢看鱼儿生气炸毛的样子。 “们又不是没一个屋子里待过,至于反应那么大么?”熊小喵说着拿过芳玉手里的布帕,就着芳泽端来的水洗脸去了。 “……”鱼儿再次语竭,她决定明天让把这家伙碰过的东西都丢掉。 熊小喵洗完了脸,过来哄哄还生气的鱼儿,“好了,好了,别气了。再等会儿天就亮了,借的地儿歇一会儿,等天亮就走。” 鱼儿不理熊小喵,回身自己动手拆了头发,和衣往床上一倒,面朝里睡了。 熊小喵也不恼,自个儿找了毯子,往地上一铺,也躺下和衣而卧。 芳泽出去倒水了,芳玉见这两真是越来越有小两口闹别扭的架势,不由一乐。看主子们都打算歇下了,便将灯都灭了,只留床头一盏,还特地调低了烛火,悄声退了出去。 鱼儿当然没睡着,她现只是需要静静地,让她一个想一想。 那家伙把龙头戒指还给她,到底有几分真心?还是他不通暗号,无法凭此调动影卫,所以想借她的手。那么他今晚说的话,又有多少是真心? 理智上,鱼儿很清楚,她不可以完全地信任这个。可是内心又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依靠的情绪,毕竟几个月之前,她还将他视为最为亲近之。而自始至终,他从未表现出想要伤害她的意思,这一点鱼儿十分之确定。经过这两辈子,她对身边是否有歹意敏感异常。 这样矛盾的感觉,让她极度的焦躁不安,几乎就要失去对眼前局势的判断力。上一世,她是否也曾被这样的矛盾情绪困扰? 就算刚才已经得到了他的明确回答,熊小喵绝不会做出如他兄长那般的选择,可是他的选择,却令鱼儿愈加不安。 鱼儿睡不着,地上躺着那个同样辗转反侧,滚来滚去翻了好几个身,终于忍不住一个打挺坐了起来。 “嫌地上硬回王府睡去,反正天也快亮了。”鱼儿没好气的说道。 “那会跟一起回去么?”见鱼儿也没睡着,熊小喵急忙问道。 “等婉柔玩够了,就带她回去。”鱼儿顿了一下,回答道。周遭的黑暗能极好地掩饰的情绪,鱼儿给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答案。她只答应会把婉柔送回去,可没说送到了,自己就一定会留下。 今晚已经莫名其妙的让这家伙占了“便宜”,可不能再轻易答应,省得他又得瑟。 “那让先把主院正房收拾出来,等来了就好直接住进去。”熊小喵压根就不理会鱼儿言语里的小花招,直接理解成她要自己府上久住了。“府上的庶务账目,也让她们先理出来,等回来就交给。” 鱼儿翻了个身,忍不住很没形象地对着帐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正现屋里黑,没看见。 这家伙,还真是一副迎接女主的架势,可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答应过他吧? “是不是还要替管着那帮女?”鱼儿深吸一口气,忍着情绪有些酸溜溜地问道。 “她们是不是来烦了?”熊小喵听出了鱼儿口气里的酸意,心里一阵恼,接着又一阵喜,她居然吃醋了?“这个,鱼儿别生气么?再说这些,之前不也是知道的么,也没怎么去她们房里。大多都是送的,那个……也不好都给打发了。” 熊小喵很想给鱼儿一个“懂的”表情,可惜屋里乌漆抹黑的,鱼儿也看不见,只好说,“她们要是真闹得过火了,只管家法整治就是了。” 鱼儿当然知道这些是别送的,熊小喵还得留着她们,时不时得让她们“悄悄”送点消息给各自的主子,省得那些不安心再折腾出别的花样来。她先前这么说,不过熊小喵自说自话地丢给她一堆府里的庶务,有些不爽,想借这些出气罢了,没想到那家伙理解歪了,以为她是吃醋。 “谁说要替管后院了?”鱼儿没好气的吼道,“累了,睡觉!”说完,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这不是她自己说要管的么,女真是善变!熊小喵摸摸鼻子,复又躺下。 闹腾了大半宿,鱼儿真的觉得有些困了,一阖眼就睡熟了,等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睡地上那个家伙早就起来走了…… 鱼儿起身,不及用早饭就忙得叫传水洗澡。都怪熊小喵昨天死皮赖脸要留她这边过夜,害她昨晚没法洗漱换衣,昨天去骑过马出过汗,她都快叟了。 婉柔昨天睡得早,今天也起得早。本来她是想去找鱼儿一起用早饭的,结果刚走到她帐篷外头,就见二叔从里面出来。婉柔一时间眼睛瞪得老大,这……这,这,他们貌似还没成婚吧,二叔居然就住到鱼儿的帐篷里了。 惊呆了的婉柔忘记了退避,傻愣愣地和熊小喵撞了个正着,只好上前行礼问安。没想到二叔满面春风,笑着问她是不是去找鱼儿,婉柔呆呆地点头。 “她昨晚没睡好,别去吵她,让她多睡会儿。”熊小喵说完,骑马带着亲随回去了。只留下满脸错愣的婉柔并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补昨天的 ------------ 120第百二零章 传闻(中) “鱼儿,鱼儿――”婉柔不管拦门的丫鬟,一行喊着,一行自己掀开帐帘子跑进来。 帐篷里面用帘子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没,里间屏风后面传来阵阵水声。“鱼儿,是。”婉柔不等里头的应答,便一闪身到了屏风后头。 “婉柔,干嘛?”鱼儿钻进水里,只露出脑袋,瞪着突然闯进来的。虽然都是女,可这丫头不该家洗澡的时候进来吧。 “听说早上起来就传水洗澡,就来看看呗。”婉柔笑得别有深意,盯着澡盆子里面眼神转来转去,可惜鱼儿早用巾帕水里把自己裹起来了,什么也看不见。 鱼儿看婉柔这眼神语气,突然想起宫里时,只有嫔妃侍寝归来才会早上传水洗澡,然后再去中宫拜见。思及此,不由脸上一红,“昨晚骑马回来没洗啊,乱想什么。” “哦――”婉柔尾音拖得老长,眼中的笑意更甚,“知道,知道,昨晚没洗,忙完太晚了么,所以今天早上起来再洗。” 看鱼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婉柔嬉笑着又把熊小喵早上的话复述了一遍,“二叔说啦,昨晚太累了,没睡好。让早上多睡会儿,还嘱咐们都别来吵呢。” “哎呀,这死丫头!”鱼儿这会儿真是连耳朵根都烧红了,挥手甩了婉柔一脸的水,“快点把的丫头叫进来,要穿衣服了。” “鱼儿,鱼儿……别生气么。”穿完衣服,鱼儿坐镜子前面正让芳玉擦头发呢,婉柔又进来了,盯着鱼儿的脸继续上看下看,一副研究状。 “哪有生气,明明是自说自话。”早饭送进来,头发也差不多擦干了,鱼儿散着头发先吃东西。反正婉柔不是外,她早就饿了,懒得先梳头发。 喝完粥,抬头见婉柔还看着她,“干嘛老盯着的脸,有花啊?” “不是,看眉毛呢。”婉柔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眉毛,怎么了?”鱼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又朝镜子里看了看。看着挺好,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是挺好的。”婉柔点点头,解释道,“以前听宫里的老说,那个……就是……如果哪个宫被陛下临幸之后,眉毛就会和以前不一样啦。可是,这个怎么没散呢?” “熊婉柔!”鱼儿耐着性子听完,先是皱眉,最后忍不住站起来,连饭也顾不得吃了,追着婉柔满屋子跑。 芳玉一旁护着桌上的碗碟,坚决不参与主子们的打闹。 跑了半刻钟,婉柔跑累了,找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去,“哎呀,认输,认输。” “这丫头再胡说八道,小心明天就带着回王府去。”鱼儿也停下来,坐桌边喘气,她的早饭还没吃完呢。 “们昨晚……真的没有?”婉柔歇了一会儿,气喘匀了,又不死心地问道。 “当然没有。”鱼儿又瞪她一眼,“不信问的丫头,昨天们聊的都是正事,等说完都快天亮了。” “原来这样?”婉柔将信将疑,不过鱼儿既然说了他们聊正事,她便不想参与进去了,只得作罢。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认,经过昨晚,鱼儿和二叔的之间应该是和好了,以后的事就用不着自己再操心了。 两个女孩子又草原上逗留了快一个月,每日睡到自然醒,起来看书写字做针线,或是坐着发呆,闷了就出去遛马,日子过得好不惬意。直到天气开始转凉,两才收拾东西准备返回。 婉柔没有跟着鱼儿一起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南边。临走前她取了一小戳土放进荷包里,随身带着。这是她的生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算是她对过去的一点念想罢。从此以后,她就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地没有联系了。 鱼儿一个回了王府,又住进她原先住过的厢房里。 府里的女们听说鱼儿回来了,齐齐约好来看鱼儿,美其名曰“过来坐坐”。这些日子王爷为了这个女孤身骑马跑去草原上过夜,第二日又匆匆返回的事早后院传遍了,直惹得那些女们醋意横飞。之后熊小喵不仅将从未给住过的主院正房收拾了出来,还令把府内账目整理出来,准备移交,更把连同管事内的各色等惊得目瞪口呆。 泽王爷可还没大婚呢,何况他平日里女色上头也并不沉溺,这回居然要用迎接王妃的架势来迎那个不知来路的女,这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鱼儿当然是知道这些后院的女们心里那些小九九,不过实是懒得理会。不是来坐坐么,那就坐着罢,嘱咐上茶上点心,自己道是一路风尘不好待客,到里头传水洗漱去了。 等熊小喵得到消息从外头回来时,只见外间坐了一屋子女,见他来了忙得都站起来请安,胭脂香粉熏得他差点没打个踉跄。抬眼扫了一圈,自己后院的女们差不多都来了,独不见鱼儿。 “行了,们要是没事,也都散了罢。”熊小喵摆摆手,一看这架势,他一下就猜到定是这些想找机会来挑衅闹事,鱼儿懒得理她们,干脆就躲起来把都晾着。 女们是知道泽王爷的脾气的,除了对里头那位,待其他都是说一不二,惹恼了他定是没好果子吃,便纷纷告退散了。 熊小喵叫过小丫头外间开窗通风,鱼儿可不喜欢那些香粉的味道,自己则直接进了里间。只见鱼儿穿着家常的衣服坐桌旁喝茶。 许是刚沐浴完的缘故,她的一头秀发只脑后松松挽了一个斜髻,额前刘海因还未干透,粘成细细的一缕缕,隐约可见额上的疤痕。熊小喵怕触及她的伤心事,目光未敢她脸上多做停留,赶忙换了个笑脸,“回来了,路上可还好?” 屋里除了芳泽,还有别的伺候鱼儿的小丫头。鱼儿也没站起来行礼,只是随手又拿过一个杯子,倒了七分满,放到自己对面。府里的传言她来之前就听说了,既然决定这里住一段,那就不妨把恃宠而骄的名声坐实才好。 熊小喵对此倒不甚意,原先他闯进鱼儿的屋子,两一直是这么相处的。鱼儿要是和他客套,他反倒觉得两疏远了。拍拍身上的灰,熊小喵乐呵呵地鱼儿对面坐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旁边的都先退下。 芳泽故意落后一步,将目光投向鱼儿。她是夜魅中,只认一个主子,就算是眼下这种主子们要讲私房话下回避的情况,没有鱼儿的指令,她也是不会走的。 “让厨房多准备几个菜,今晚王爷要这儿用饭。”鱼儿对着熊小喵嫣然一笑,然后扭头冲着芳泽吩咐道。只是等那小丫头跟着芳泽一出去,门关上,鱼儿脸上的笑便立即收起,恢复了平常冷淡的样子。 熊小喵见鱼儿笑了,心内着实荡漾了一把,谁知一走她的笑容就收了,原来她根本就不是笑给自己看的,顿时又一阵失落。 “没能把婉柔带回来,很抱歉。”鱼儿目光低垂,轻声说道。 “让芳玉跟着她了?”熊小喵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他一回府就来这里了,还没歇过呢。 “她只带了一个丫头,教了她些简单的易容的法子。让芳玉跟着,多少会点功夫,也放心些。”鱼儿点点头,解释道,“她说要去江南看看,这一路往南去,天气也不会太冷。她不肯留下过冬,这个季节也不大会有雨雪,路上倒也好走,便放她去了。” 让芳玉跟着婉柔,这是鱼儿之前听说婉柔想出去到处看看时就打算好的。毕竟从熊小喵将芳玉送给鱼儿开始,她的身份便有些尴尬,两头都不着落。现让她跟了婉柔,不仅对鱼儿和熊小喵来说都可以放心,于芳玉本也算是脱出了是非之外,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这样也好,就随她去吧。”熊小喵知道,以鱼儿的谨慎,肯定会暗中派保护的。他现手头的手紧张,确实分派不出合适的来,有鱼儿他也就不必操心了,于是也点头表示赞同。 “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熊小喵清了清嗓子,问道。婉柔直接跑了,鱼儿也没明确表示自己会留下,熊小喵担心鱼儿这次只是来告诉他婉柔的事,然后也要离开。 “说给的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鱼儿嘴角微翘,明知故问道。 “半个月前就收拾好了,东西都是现成的,原本想一回来就让住进去的。谁知先来了这儿?”熊小喵忙道。若是鱼儿今天直接去正院,那些女也不会吵嚷上门了,正院可不是她们想进就能进的。 “如此甚好。”说话间,芳泽正好进来禀告晚饭已经准备妥当,鱼儿便笑着站了起来,“干脆把晚饭摆去正院吧,那儿都收拾好了,还留这里作甚?” 于是这晚上,后院的女们便听说泽王爷和那个不知来路的女手挽着手进了正院。晚上虽未留宿,可两的模样实是亲密得很,让其他都咬碎一口银牙。 ------------ 121第百二一章 传闻(下) 一连十数日,泽王爷每日回府都去正院用饭,陪那位白姑娘到很晚才回书房歇息。后院里其他人,竟是连王爷的面都见不着。 毕竟这正院不比外头厢房,虽然同属王府后院范畴,可却需要通报才得进入。再说这正院的人手都是王爷那边安排的,其他人根本插不进手去。起先几日,听得王爷到了正院,也有人想买通正院的下人,进去通报一声。可谁知那几个看门的丫鬟婆子,收了东西却仍是支支吾吾,只是一味地拖着,催急了便顾左右而言他,再不就是王爷正在用饭,不便进入打扰。总之就是不肯进去通报,弄得几个来送礼的好不没意思。可送出去的东西又不能要回来,只得愤愤地回来。 不料想,第二日白天正院那位竟遣人来叫头日送过东西的人过去。那几个女人原是不肯去的,无奈来人实在强势地很,不过稍稍犹豫了下,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起来就走。余人见状,也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到了正院,只见前一日她们送的东西都摆在桌上,顿时众人脸上便都尴尬不已。 鱼儿也不说什么,只令身边的丫鬟叫着名把各人的东西都还了,又不咸不淡地说上一句,“知道各位手头都不甚宽裕,值钱的物件还是留着自己傍身吧。” 说完,便让丫鬟们送客。至于私下传递的事儿,她却是没有追究。只有一个老嬷嬷在众人出门时警告了一番,若是下次再有发现,定是要按家法处置,决不轻饶。 那些女人们方才虽未受训斥,可是私下送东西这样的事儿被当着其他人的面揭了出来,多少都有些没脸。因此闻言便只是讪讪,就算心里不忿也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唯有一个周氏面色十分不屑,轻声嘀咕道,“没名没分又不清楚什么来路,就算住了正院又如何?她有什么资格动用家法?” 见余人无人接腔,那周氏哼了两声,便扭着腰肢回自己屋子去了,其他人也都忙着散了。 那老嬷嬷见人都走了,回上房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回给鱼儿,鱼儿闻言只是笑笑,转而问另一件事,“前几日王爷说的府里的账目,可都清理完毕了?” 原先这府里的后院庶务都是周氏管着的,因她明面上是当年和帝赏赐的,年纪又比泽王大两岁,伺候王爷的时间也最长,因此便早早就当了姨娘。现在突然要她把庶务都交出来,她自然是不愿意的。这里人口虽不及京城里的府邸,可对她这等人来说,好处着实不少,怎肯就这么说放手就放手。更何况是给那个连个来历都没有的小丫头让路,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因此便只以清理账目为名拖着。 我就不交,看你能奈我何?就算那小丫头最近得宠,难不成王爷还能插手后院的事?周氏如是想着,殊不知她的好日子早就到了头…… 半月后,穆国京城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崇贤殿内,沈荷用过午饭,打发了来请安的众位女眷,正懒懒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现在她的地方在这宫里,乃至整个穆国,已经没有哪个女人的地位能高过她了。皇帝还小呢,没有自己的后宫,而上头又没有太后,这位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太妃已然是品级最高的女人。就算是皇帝,那也是她的晚辈,因而这宫里只有别人给她行礼的份,每日来崇贤殿偏殿请安的宫里宫外的女眷排成长队,沈荷不过是宣几个人见见罢了。 对这位沈太妃而言,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住进崇贤殿的正殿。因那里曾是皇帝生母的住所,小皇帝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别人住进去的。至于将来搬去慈寿宫,若以太妃的位份自然也是与正殿无缘,不过沈荷可不认为,她这辈子就没有住正殿的命。 总有一天,她会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的! “娘娘,娘娘?”沈荷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之中,猛然睁眼,但见裘嬷嬷正在叫她,屋内伺候的宫人却都已经遣出去了。 “可是西北那边有什么消息了?”沈荷本就没有睡着,见是裘嬷嬷来了,便是定是有什么消息。 上个月宫内便有传言,说泽王在西北,于草原上结识一女子,一夜风流过后竟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不但把人接了回来,还让她住进行府正院上房,更是将一应后院庶务交于她打理,俨然是王府女主人的架势。 沈荷素知泽王除了那个死了的沈鱼,在女色上素来是平平,怎会突然被一个女人迷成这样?除非那女人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可传闻那女子年纪不大,却是恃宠而骄,在后院张扬跋扈得紧,这实在是太过蹊跷了。沈荷心中疑惑,便忙得传话派人去打听。 “娘娘料事如神,确实是宜兰姑娘送来的消息。”裘嬷嬷不忘先恭维两句,然后才道,“不过现在泽王行府里看得紧,不敢写信,怕落人把柄,这次传的是口讯。” “周宜兰那丫头现在真是越来越会摆谱了,让她打听个事儿也拖拖拉拉的,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她举荐到先帝身边,如今又跟着泽王过了这些年好日子。”沈荷掀开身上搭着的毯子,坐了起来。 “娘娘这可是错怪宜兰姑娘了。”裘嬷嬷忙倒了一杯温茶送到沈荷手上给她润口。“前段日子宜兰姑娘按着娘娘的吩咐,扣着账本想试探试探那位到底有多大本事。谁知正院那位当真跋扈得很,竟然直接让人去宜兰那把账本抢了来,然后找了个贪墨的由子把人给打了。可怜宜兰躺了好些天,这不一能起身就给娘娘把消息送出来了。” “你说什么?”沈荷把茶碗往小几上重重一扣,“那周氏可是先帝赏给泽王殿下的,她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居然连先帝赏的人也敢打!” “可不是么,人家不仅打了,还扬言说不管是先帝赏的还是陛下赏的,只要进了泽王府就是泽王府的人,她自然是能打得。”裘嬷嬷连忙附和着说道,“不过说起来这白姑娘倒真有几分本事,这事儿做得有凭有据,周氏这些年管着行府庶务,难免有些中饱私囊捞了不少好处,又有拒不交出账本的事儿在先,连她自己也狡辩不得。事后泽王爷还站在正院那边,道是赏罚分明做得好。宜兰那里不过是赏了药,军医不便进内宅,也并未从附近镇子里请医。” “你说那丫头姓白?!”一听这个“白”字,沈荷心内顿时一凛。 “奴婢特地问了传话的人,确实是姓‘白’。”言及此,裘嬷嬷面上也显出几分困惑,“而且不光是姓白,看那模样,虽说是换了发型留了齐盖帘,但也和那一位有五六分像。” 说话间,裘嬷嬷伸手指了指公主所的方向。那里曾经住过两位公主,却在同一年先后殒命,伺候的下人多数也不知所终,因而便被宫中人视为不祥之所。先帝留下的另两位公主,生母尚在,都不肯令她们住进去,如今还都跟着各自母妃居住。 “你此话当真?”沈荷心头顿时不安起来,一直担心的事,难道终究还是来了? “来人确是如此说的。”裘嬷嬷说话从来就是滴水不漏,并不把话说死,“不过奴婢思忖着,宜兰当年只是先帝身边的二等宫女,并不在先帝跟前伺候。虽说是远远地见过那一位,可到底看不真切。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记不真切也未可知。许是现在西北那丫头不过是让泽王意外寻获,因长相和那一位相似才会受宠。至于姓什么,还不是泽王一句话的事儿。” “再说了,若真是那一位,行事怎会如此乖张?听说现在行府里其他女人和王爷见面她都能吃半天醋,几乎要将泽王整个儿霸了去。可规矩上头却不甚懂,道是有时连见了王爷也不行礼。虽说她现在正是春风得意,可将来如何又有谁知道。打了先帝赏的人,如今王爷可说是整治内院,若将来因此事被人弹劾,泽王也未必就会保她。可见那丫头是个傻的。” “这么说,看她行事,还真有几分草原儿女的性子。随性而为,倒是率真地很啊。”沈荷闻言,点点头道。若是那一位,必是行事低调的,就算落魄也不至于做出那等事来闹得满城风雨。现在除了她这崇贤殿,想必京中其他府第,也在想办法打听西北的事。想了想,沈荷又觉不甚放心,“你叫那人回去给宜兰带话,让她找个机会看看那丫头的额头。” 既然受过伤,总会留下些印子的。 沈荷心里虽有怀疑,不过并不十分担心。俪芷帝姬已经死了,就算那丫头侥幸逃脱换个身份重来,也不过是一介弱女罢了。再强势再得宠又如何,还不是也只能没名没分地活着。 ------------ 122 第百二二章 落雪 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常要暖和一些,初雪过后,直到进了腊月,还没下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 没有皑皑白雪的冬天,似乎是缺少了点儿什么,干冷干冷的,年却越来越近了。宫中各色人等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过年的事宜。 先帝还未满周年,新皇有令一切从简,但是事情却没有因此少多少。祭祖、祭天、年宴,这些固定议程都不能省去,甚至因为这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而显得议程更多更隆重一些。 幸而后宫的女人数量并没有因为新皇登基而增多,小皇帝还年幼,未来数年间都不会有女人。而先帝的女人们,对于她们而言,除了曾诞下皇子公主的,至于其他人,她们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等死。 这个年对于她们来说,并没有多少过年的喜气。 相对于京城宫中的萧条,西北虽然天寒地冻,可是浓浓的年味却是怎么都掩不去。先帝驾崩,民间三月不许婚嫁,禁鼓乐。如今百日早已经过了,对于西北的百姓和普通军士而言,谁当皇帝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可这年要怎么过得热闹,却是大大的有关系。 又有国丧期间耽误了的人家,赶着在年前嫁娶,又有各家置办年货的,进了腊月集镇上真是热闹非凡。 芳泽疾步走过檐廊,在正屋外头跺了跺脚,抖掉身上的雪花,早有小丫头上来替她去了蓑衣。 “谁在里头呢?”芳泽并不急着进屋禀报,而是拉住那小丫头问道。 廊下有淡淡的两圈水渍,应是有人冒雪前来,曾经在此等候留下的。 “姐姐真是和戏里那个孔明先生似的,有什么事儿不用人说就知道了。”芳泽是里头那位白姑娘跟前的大丫鬟,这小丫头惯会看府里的风向,知道白姑娘得宠,风头正盛,自然是可紧着巴结她身边的人,“是周姨娘带着贴身丫头来请安来了,之前姑娘在理事不得空,她们在外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刚刚才进去呢。” “既如此,那我等等再进去回话。”芳泽点点头,进了旁边的茶房。那小丫头连忙跟上,“小厨房的赵大娘刚送了点心来,还热着呢,姐姐从外头回来想必饿了,先垫一垫。” 那丫头说着又送上热茶来。芳泽不动声色地将东西验过,确认无事才就着热茶将那点心吃了两块。边吃边听小丫头将周姨娘主仆如何在外头等的,又是如何向她打听白姑娘的事儿一一说了,还将打赏给她的一个荷包拿出来给芳泽看。 那荷包绣工一般,一瞧便知是打赏一般奴才们用的,不过里头却实打实的是个一两的银馃子。 呵,这位周姨娘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芳泽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又递还给小丫头,“这花样儿倒挺新鲜的。快过年了,既然是做主子的打赏的,你就收着吧。” 小丫头没承想芳泽还能把东西还她,愣了愣才诚惶诚恐地把荷包小心地收了起来。她在这院里只是三等丫头,进不到屋里伺候,就算是过年的红包,也轮不到她得银馃子。 芳泽见她如此,忽然想起自家主子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看背叛的价码够不够大。显然,对眼前这个小丫头而言,一个银馃子虽然对她而言是笔不小的财富,却不足以让她背叛自己的主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周姨娘早就不得势了,收她的东西无异于惹火烧身。她将得了赏给芳泽看过,便是向自家主子表示忠诚的意思。 芳泽想起今天在镇上刚得的消息,不知怎的心内一阵伤感…… 正想着,外头一阵脚步声响。小丫头子跑出去看了一眼,又回来道是周姨娘主仆已经回去了。芳泽忙起身,掸掉身上落的点心屑,进屋去回话。 “主子?”芳泽进屋,见鱼儿一身素色冬装,正开着窗户对着外头透气,北风卷着雪花,纷纷地飘进屋里。 “外头多冷,您没穿大衣服,也不怕冻着了。”芳泽说着,忙快步上前将窗户关了,只留一条缝透气,又将鱼儿拉回到暖炉跟前坐着。 “那味儿,熏得我脑瓜子疼。”鱼儿自己动手,拿手绢在额前发上擦了擦。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花落在身上,早就化成了水珠子。 周姨娘头上身上不知道用了多少香粉香露,真真是要熏死个人。 “这回京里给她带的银两可真不少,连打赏个小丫头都舍得用银馃子。”方才芳泽看那个银馃子,图案可是京城里的样式,西北这边的店家还没这个模子。她三言两语,便把周姨娘的事情说了。 “她不过是个小角色,这院里没人折腾反倒没了意思。”鱼儿对周姨娘的底细早已经摸清了,连同京里沈荷与她通信递东西也都默许了,就看她到底能蹦跶得多欢。 鱼儿和熊小喵一道,就当是看耍猴了。 “那边的事,到底如何?”说完周姨娘,主仆两的话题马上转到正事上。王府内闲杂人等太多,眼线也多,鱼儿为着行事方便,常借着采买等事,让芳泽去集镇上办事,顺便与夜魅那边通消息。 最近朝中局势并不稳当,先帝给小皇帝留下的两位首辅大臣,隐约有倒戈的意思。葆郡王的势力却有日趋壮大之势,虽不至于在明面上“挟天子”,可朝中人越来越不把小皇帝当回事儿却是事实。加之宫中,现由荷太妃把持后宫,几次以长辈之势驳了面子艾草的面子,小皇帝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这段日子,好些人有事都先到葆郡王府上先行商议,再到朝上议事。起先那些人还躲躲闪闪的,如今却是再不避人了,郡王府俨然就是个小朝廷。” “这话你也敢说。”鱼儿忙得喝断了她,语气里倒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这可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小心隔墙有耳。” “咱们王爷毕竟不在京中多年,主子之前在后宫,在朝中的经营也有限……” “死丫头,你说什么呢?!”这回鱼儿可真恼了,“到底谁是你主子,那小子不过发了你几个月月钱,你至于么?” 芳泽看自家主子突然面红耳赤的,方觉自己刚才说话造次。主子虽然住进了正院,可和泽王爷毕竟还没明过路,虽然阖府上下都已心知肚明,平日里也都说是咱们王爷,可到了主子这儿,似乎有点儿…… “主子……”芳泽的性子可不会说软话,忙得倒了杯茶捧给鱼儿,算是赔过。鱼儿倒也不和她真的计较,转而又问朝中的事,“对了,前几日朝中有人弹劾泽王,此事可有消息?” “陛下留中,首领还在等主子示下。”芳泽一凛,这事儿她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有个姓温的御史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弹劾泽王孝中娶妻。更累述泽王擅离军营,草原留宿,于府中饮酒作乐等事。 御史么,惯会这等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事儿,倒也不稀奇。不过主子居然已经听说了,芳泽转而一想,此事关系到自家主子的闺誉,说不定是泽王告诉她的,这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也不再多想。 “首领的意思是,这温御史是翠倚楼的常客,随便找个把柄倒也便宜。” “翠倚楼?”鱼儿记得那家似乎并不是夜魅旗下的产业。 “芳菲两个月前把这家还有这家隔壁的红倚楼都盘下来了,不过用的是个买来的身份,两边人事分开,外头并不知道主家是谁。”芳泽忙解释。 “这个芳菲……”鱼儿不禁摇头,让她做生意,她倒好,买青楼上瘾了。 “行啦,我知道了。这是朝中的事儿,我还需与王爷商量再说。”鱼儿端起手中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温热,恰好入口,“晚上多加两个菜,请王爷过来用饭。” 芳泽领命退下,出门时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一丝弧度。如今出了宫,日子松泛了,她的性子也比从前活泼了些。 其实就算不去请,泽王爷只要回府,晚饭都是在正院里用的。只怕一会儿后院那几位,又该咬碎一口银牙了。 果然,熊小喵一回府,听说鱼儿专门派了人来请他过去用饭,立马就乐开了花,急吼吼地换了身衣服就直奔正院而来。 鱼儿平日里的份例是六菜一汤,她在吃食上并不讲究,便减去两个菜。倒也不是要替某人省这两个银子,只是觉得太过浪费罢了。今天说加菜,也不过是把份例补齐而已。 熊小喵在营里今日事情多,早就饿急了,坐下先是埋着头一通狼吞虎咽,等吃了七八分饱,才抬头和鱼儿说话。 “你今天遇着什么事儿了?”依熊小喵对鱼儿的了解,她是断然不会因为和后院那些女人折腾才特特地让人过去请他了,必是有正经事相商。 “咱俩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嗯?”熊小喵一口饭含在嘴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她……她居然催婚了! 鱼儿直接丢了个白眼,“嗯什么嗯,我说,我们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省的那几个老东西整日在朝上唧唧歪歪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