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我头没了 张怀困在虚无中不知多久了。 久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 他失去了形体,没有五官和知觉,没有方向,没有光明,乃至没有黑暗。 他只剩下意识,这是哪里? 一开始他以为是噩梦,当梦醒来他就会回到现实世界中。 可他却无法醒来,意识一直在虚无中飘荡。 突然在某一刻,张怀感觉自己是在云里。 一种湿润,冰凉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了绵密的嗡嗡声,像蚊子环绕在“耳”边。 跟着他感受到风、雨,感受到下坠,急速的下坠。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响。 他感觉自己化作了一阵烟,几乎要被吹散。 快速的旋转,再旋转,意识在一瞬间缩成一团,所有的记忆碎片被揉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猛烈地挤压过去! 一道光。 漫长的虚无和混沌中出现的第一道光。 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如爆炸般迸裂开来,瞬间将他意识中黑暗虚空的部分吞灭。 …………………………………… 光消失了。 张怀睁开眼睛。 雨落在他的脸上,风吹过他的身体。 周围一片黑暗,有火光闪耀,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在他不远处起舞。 影子转着圈跳着,双手上下挥舞,他手里举着什么东西。 是刀。 一把闪耀着绿光的刀。 影子突然停下舞步,猛然转头望向张怀。 两人的视线在雨中相碰。 火光中,张怀看到一张鬼脸。 鬼脸也察觉到张怀的目光,顿了顿,怪叫一声朝张怀冲去! 他猝然举起手中的刀! “等一等…沃日你妈…我头没了…” 念头在张怀意识中一闪而过。 鬼脸显然没有等,刀劈了下来。 张怀看到天空出现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雨水从高处不断落下,滴进他的眼睛里。 “咚”的一声。 是头颅落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雨停了。 一阵狂风吹来,厚厚的雨云被吹走。 张怀眨了眨眼,看到天上挂着两个又圆又亮的东西。 一个是月亮,还有一个也是月亮。 ……………………………………………… 无垢世界。 翡翠城。 千沙河东畔,高耸的萨丁塔顶端,祭祀仪式在狂雷暴雨中达到了高潮。 头戴青铜面具的刑杀尊者跳着长生舞,举起青铜刀砍掉了三十天来第十九个达利特奴隶的脑袋,以此来祈求神灵停止这场无休止的大雨。 雨已经连下了五十一天,连绵不断的雨水让地处低洼的翡翠城陷入严重的内涝。 房屋、宫殿、神庙被浸泡和冲毁,农作物、牲畜、居民被大水冲跑。 泡得肿胀的尸身上常停留着食腐的秃枭,在被啄食殆尽之前,残骸会漂进犀角森的绿镜湖中,卷入被称为罗波那之眼的大旋涡,成为鬼鲛的食物。 一条巨大的火绒鳄借着暴涨的河水潜入城中,沿河的几处民居和一个船厂遭到袭击,死者的尸体被溶解,残肢断臂上留存着可怖的火烧痕迹。 至今这条巨兽还游荡在翡翠城的河沟水道中,如一个危险的陷阱,随时会吞噬鲜活的生命。 但火鳄的食量是有限的,它只会攻击那些生活在平民区的吠舍小商贩、首陀罗匠人,或者在更为混乱、肮脏的下城区生活的达利特奴隶。 对于生活在高地的城市统治者们来说,真正的威胁既不是大水,也不是秃枭,更不是鳄鱼,而是开始散布到整个伊拉姆邦的可怕瘟疫,以及随之而来可能发生的饥荒、动乱和罗刹鬼的入侵。 历史的经验告诉翡翠城的婆罗门祭司与刹帝利贵族,面对灾难唯一的解决途径只有向他们的守护神,森之女神苦西梨祈祷,向她献祭充满活力的生灵来祈求灾难的结束。 一开始每两天斩去一名达利特奴隶的头颅,可接连献祭掉十条鲜活的生命后,雨反而下的更大了。 于是,神庙的祭司决定,每天献祭一个达利特奴隶,并且专挑二十岁以下,高挑健硕的青年。 那些在下城区脏水、污泥中苟且生存的不可接触者,争先恐后地希望充当被献祭的祭品,他们早已受够了悲惨肮脏的人生。 只要被献祭,就能脱离低贱的身份去服侍美貌智慧,象征着生命活力的苦西梨女神,这比期待遥遥无期的来世福报要诱人得多。 当第十九个达利特奴隶的头颅被砍下时,雨一下子就停了。 萨丁塔的三层阶梯高台上,苦行僧们张开双臂,朝着南方的森林跪下,口中高呼梵天与苦西梨女神的名号。 城中饱受暴雨摧残的居民,双手抱拳置于心口,闭眼低头在心中默念感恩女神的宽恕。 五十多天来夜晚的天空第一次洒满了双子星的蓝色和金色光辉,欢呼声从翡翠城大大小小的民坊中传出,夹杂着零零散散的哀叹。 是那些年轻力壮的达利特奴隶们,他们失去了陪伴苦西梨女神的机会,只能继续背负着贱民的身份,在城市的底层和角落做着最为繁重肮脏的工作,熬完如牲口般的一生后在病痛或意外中死去,在死后期望梵天大神能根据他们生前信仰的忠诚度,为他安排幸福的来生。 他们中的一些人不禁羡慕在祭祀台上最后被献祭掉的那个达利特奴隶,他真是一个幸运儿。 ………………………………………… 幸运儿张怀看着天上的两个月亮,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金色的。 蓝色那个也不是全是蓝色,是蓝色夹杂着棕黄,像一个混合口味的棒棒糖。 金色倒全是金色,它大概有蓝色月亮的一半大小,远远地躲在蓝色月亮后面。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竟然有两个月亮。 张怀猜他大约的确是穿越了。 坐地铁时,突如其来的爆炸将他炸飞。 在漫长的沉睡后他苏醒过来,意识就被困在了一片虚无中,没有了形体。 现在,他终于有了身体。 可他马上又意识到一个更加严峻和奇怪的问题: 他的头和身体似乎分开了,而他竟然没有死。 据说人的脑袋和身体分离,大脑还会存活一小段时间。 那些掉了脑袋的人,有机会目睹自己没了脑袋的身体。 但这一小段时间是极短的,死亡会不可逆转地到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张怀一定是最悲惨的穿越者之一。 可疼痛并没有到来,意识也没有涣散消失,张怀甚至感觉意识更加清醒了。 他想,这个世界既然有两个月亮,那自然也会有掉了脑袋不死的人。 这时,耳边传来了“踏踏”的脚步声。 …… 刑杀尊者尤博厉迈步来到自己砍下的头颅前,他要将献祭者的脑袋和身体缝合起来,安葬到罗摩山的大王榕树中,让献祭者的身体也成为女神的一部分。 这是他成为刑杀尊者二十个梵年后砍下的第七十八颗头颅。 他怀着对女神虔诚的心,送那些达利特奴隶离开痛苦的今生,前往美好的彼岸世界。 所以,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刽子手,而是一个连接现世和彼岸的摆渡者。 他手中的青铜刀也不是屠刀,而是一把仁慈之刀。 每次祭祀仪式前,他会用千沙河的水淋遍刀身,尔后仔细研磨这把祭刀,保持它的锋利无匹,以期能干净利落地一刀砍下祭品的脑袋,减少他们的痛苦。 在他人生七十七次人殉仪式中,尤博厉的内心一直安宁平和,因为他确信这些肮脏的达利特灵魂在脱离躯体后,会在无垢城得到洗净并安息。 直到第七十八次祭祀,他面对三十天来的第十九个祭品。 这是一个十七岁的贱民,他从下城区的垃圾场被挑选而来,那里的人专门负责处理翡翠城的垃圾、粪便,身上永远萦绕着难以驱散的恶臭。 这个达利特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千沙河的水和皂角清洗了全身,换掉脏臭的树麻外套,穿上了松软柔和的蚌丝长袍,淋洒了幽香的月桂花水。 洗去泥污的他看起来竟高贵了几分,尤博厉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是一个婆罗门或者刹帝利的青年,将俘获许多少女的芳心。 但在被送上祭台之前,他竟害怕地瘫倒在地,让泥水弄脏了白色的袍子。 他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不安,显然对于献出生命去侍奉女神感到畏惧。 尤博厉打心眼里鄙视这种不够虔诚的人,这样的人即便去了苦西梨女神那里,灵魂得到转世也无法成为高种姓的人,而要继续在达利特的泥潭中打滚。 在跳长生舞时,尤博厉带着愤怒和忧虑在雨中摇摆,他担心这不会是自己要砍下的最后一个人头。 二十梵年的刑杀尊者生涯,这三十天他砍掉的头特别多。 虔诚如他,内心也有一丝困惑,苦西梨女神究竟要惩罚他们到什么时候? 大水、猛兽、瘟疫,翡翠城仿佛一座半死之城,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女神已经抛弃了他们? 这样的疑惑只稍稍冒出一点苗头,尤博厉就立刻掐断了这种不洁之念。 他跳完长生舞,回头望向可怜懦弱的祭品,这是他在终结他们生命时的最后一望。 可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隔着滂沱的雨水,靠着无眼鱼油火炬的光,尤博厉看到了一对静如平湖的双眼。 他终于觉悟了吗? 准备好为女神献身了吗? 无论多么虔诚的信徒,临近死亡,眼中终究会划过惶恐。 而这双眼睛,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尤博厉的心跟着平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刻,他想将手里的刀放下,结束这场血腥的祭祀。 一个又一个的头颅,真的能让女神感动,让大雨停下吗? 疑虑只停留了一瞬间,尤博厉就举刀怪叫着朝祭品冲去,急不可耐地要砍下他的脑袋。 他忘掉了祭祀时的规矩,应该从祭品的身后,趁其不备挥刀,而不是像决斗一般迎面冲去。 他似乎是急于掩盖心中生出的迟疑。 一刀挥下,祭品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漂亮的一刀,从右侧斜切而下,从颈椎的间隙穿过,砍到左边脖子根,干脆利落地削去了他的脑袋。 这是尤博厉二十多年来每日苦练不坠的功力显现。 作为一个下等婆罗门,有两件事于他而言最重要:跳好祭祀舞,和砍下祭品的头。 在砍掉脑袋的一瞬,尤博厉会往后跳跃一大步,避开从脖颈喷出的鲜血。 一个优秀的刑杀尊者,绝不会让达利特祭品的脏血淋到自己身上。 但没有血喷出来,尤博厉注意到这个奇怪的现象。 还没等他思考为什么,连下了五十一天的大雨突然停了。 尤博厉和祭台下的人一道朝着南方跪拜,他心中默念往事书中《森林书》的篇章,来忏悔自己刚刚对苦西梨女神的不敬之意。 可他心中又浮现出那对平静如湖的眼睛,他走的很安详吧? 摘下面具,放下祭刀,尤博厉起身来到脑袋跟前,抓住头发将其拎起,忍不住放到跟前又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还睁着,清澈明亮,此刻他的灵魂应该去了女神那里。 女神一定很满意,才停下这场大雨。 尤博厉伸手将睁着的眼睛抚上,死而瞑目吧,乔达。 乔达是这个达利特的名字,意思是清洁工。 乔达的眼睛又睁开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啊!” 尤博厉尖叫一声,将手里的脑袋给甩了出去! 咚的一声,脑袋面孔朝下砸在了地上,滚了两圈。 张怀感觉鼻子一酸,跟着天旋地转,头晕眼花,鼻涕眼泪都掉了下来。 待脑袋停稳,张怀说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卧槽!” ------------ 第二章 胆怯尊者 张怀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体验过脑袋像球一样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还没死的人。 颠簸和疼痛让冻结的思维融化,在喊了一声“卧槽”后,张怀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他接着发现了一件更为奇妙的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明明脑袋和身体分了家,身体的知觉却隔空传送到了他的大脑意识中。 这算是意识WiFi吗? 张怀的脑袋侧倒在地上,正好能看到盘坐在不远处的身体,披着湿漉漉的白色长袍,湿冷黏腻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 下半身双腿有些麻木,从盘膝的姿势解开,腿部一用力,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掉在地上的脑袋遥控指挥没有脑袋的身体,虽然没了耳蜗的平衡系统导致身体站得七扭八歪,但张怀勉力控制住,走了几步来到脑袋跟前,伸出右手抓住发绺,把自己的头捧到了怀里。 视野终于不再固定,通过手来转动脑袋,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天上的确有两个月亮,高挂在雨后晴朗的天空。 这里是一处高塔的顶端平台,四角燃烧着熊熊火炬。 张怀举起自己的头远眺,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看到一片黑压压的房屋和点点灯火。 这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张怀看到了连绵的城墙与塔楼。 在更远处,是无法望到边的群山与森林。 “这是哪里?是什么时代?” 张怀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发现混沌一片。 这具身体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很年轻,幸好是个人,是个男人。 视野收近,张怀瞥见这高塔有好多层,呈金字塔状。 每一层就是一座高台,越往上高台越小,直至顶端约十数米见方的平台。 在下面更大的高台上,匍匐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朝着一个方向跪拜——那一望无际的森林。 这远古苍茫的画面,让张怀升起一个念头: “难道我是神?” 但这个念头很快破除。 哪有把神的脑袋给砍下来的? 对了,刚刚砍我脑袋那人呢? 他还把我脑袋拎起来看了看又给甩出去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 张怀将举起的脑袋放下,转头对着平台扫视一番,看到了坐倒在地上一脸惊恐的尤博厉。 这是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劲的中年男子,他肤色黝黑,胸前纹着类似火焰的图案。脑袋上朝后梳着三根辫子,方正的脸上涂满油彩,在火光和月光下泛出幽幽的绿光。 张怀想起刚才他看到的是一张鬼脸,然后便注意到在不远处有一个青铜面具。 在面具旁边,摆放着一把长刀。 看样子正是这人戴着面具提着刀,砍下了这具身体的头颅。 还好,头掉了,人没死。 尤博厉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倒在地上双腿发软,想爬爬不起来,想喊喊不出声。 身为翡翠城的刑杀尊者,尤博厉刀法高超,武艺超群,是城内诸多刹帝利武士的刀术老师。 他不仅精通用刀之道,还会使拳剑、盾剑,空手搏斗也是一把好手,在城内享有盛誉。 可没有人知道,尤博厉实际上胆小如鼠,虽然他砍头如切瓜,但那是祭祀,祭品在他眼中和牲畜无异。 四十梵年的人生中,尤博厉从未与人决斗过,一来没有人敢挑战这位武术大师,二来他也不敢暴露自己懦弱胆小的性格。 他尤记得自己继承师父的衣钵,第一次以刑杀尊者的身份砍下祭品的头颅后,几乎要把昨夜吃的木薯饭统统吐出来。 他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收拾了尸体,为他缝上脑袋背去了罗摩山安葬,尔后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直到执行了十多次人祭仪式后,尤博厉才适应过来。 并且每次他都要戴青铜面具,这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胆怯。 如今他已经是城内声名显赫的尊者,上师最为信任的祭祀刀手,却被一个无头人骇破了胆。 刀就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尤博厉却不敢去拿。 此时的张怀,手里捧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尤博厉。 “你是谁?我又是谁?”张怀冲着尤博厉问道。 可惜,他说出的是汉语,尤博厉怎么可能听得懂。 他只听到乔达捧着的脑袋在说出一些奇怪音节,仿佛咒语一般。 “罗刹…你是罗刹!罗刹!” 尤博厉身抖如筛糠,他鼓起全身的力气爬起来,朝着阶梯口跑去。 脚下湿滑,一个趔趄,从石阶上直接滚了下去。 在下一层的祭台,神庙的上师和大祭司们正满心疑惑,他们发觉上面似乎有异样。 萨丁神庙的最高领袖,桑杰上师看到从阶梯滚下来的尤博厉,沉声问道:“尤博厉尊者,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你把祭品的脑袋举起来左右转动。” 桑杰上师刚刚听到一声尖叫,然后望见祭台上一个黑色的影子,高高举起一颗头颅,心想这是尤博厉发明的什么新的祭祀动作吗? 天黑光弱,加上内心充盈着大雨停歇的喜悦,桑杰并未注意到那个黑色的影子是没有头的。 听到上师的问话,狼狈的尤博厉连忙起身,压抑住声音的颤抖,道:“回禀上师,祭品被罗刹附身了!” 罗刹是游荡在森林和高山中的幽魂精怪,他们没有形体,常附身于人类、牲畜乃至植物、器物之上,控制并吸食能量。 据传,罗刹曾经是三千世界的主人,在神灵降世创造人类后,才将他们赶到了原始的森林与荒芜的山野中。 听闻罗刹附身,其他祭司都面色大变,上师桑杰面不改色,道:“还从未有过罗刹在神庙祭台出现过,这里是神灵庇佑之处……” 上师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没有头的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提着头,从祭台的天梯上缓缓走下。 手提的脑袋上,还套着一个青铜面具。 正是张怀。 张怀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处境,但他知道,手里拿一把刀总是没错的。 同时为了防止重要的脑袋受到攻击,他把青铜面具套在头上。 头砍下来没有死,那头要是碎了呢?安全第一。 戴上面具后,张怀发觉脑袋和身体的链接越发清晰自然,身体找到了平衡,不再摇摇晃晃。 脑袋的五官、知觉更加灵敏生动了。 夜风猎猎作响,火炬在风中发出噗噗的声音,雷雨天后的空气本该很清新,但张怀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连绵的雨水也无法冲去祭台上长年累月积攒的血污,张怀确信这里应该是古代某个祭祀的场所,而他本人正是祭品。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穿越到这个将死的祭品身上,并很奇怪的没有死。 “没死是没死,可是我的头该怎么办呢?” 张怀很苦恼,刚刚他试了一下,把头安放回脖子,伤口贴合在一起,却无法愈合。 难道他要捧着头在这个异世界生存吗? 张怀朝着台阶下望去,一众身穿青色长袍的僧人也在望着他。 为首的是一个脖颈上套着花环的老僧,正是萨丁神庙的上师桑杰。 桑杰看到无头的张怀也惊呆了,罗刹鬼竟能突破女神的禁制,侵入到神庙的核心地带? 传说罗刹王陀罗迦曾做到过,他侵入了无垢城的太阳神庙,焚毁了金顶塔,导致一千三百五十三名苦行僧陷入疯癫。 但那已经是四百三十五梵年之前的事了,陀罗迦被梵天大神擒住压在了须陀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桑杰望着这诡异的无头人,额头沁出汗珠,如果真的是罗刹入侵,这必是威能可怖的存在,难道翡翠城的灾难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吗? 无头人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后停住了,桑杰见状,决定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念净魂咒来阻挡罗刹的入侵。 桑杰一声号令,神庙的古鲁、尊者、苦行僧们回到原位,盘膝坐下,在上师的引领下念起了净魂咒。 这是女神苦西梨赐予翡翠城的咒语,是三咒中等级最高的真言咒,唯有神灵和仙人能创制。 “艾诗塔那~玛哈~玛哈巴郎~玛哈奖但~玛哈狄普丹~玛哈脊瓦朗,瓦西尼…” 僧侣们闭眼凝神,放空意识,让自己的神识与森林的苦西梨女神连为一体,以虔诚无比的心境,唱起女神月光下翩翩起舞的守护之歌。 这咒语能击穿罗刹的能量体,让他们烟消云散。 在祭台的夜空中,双子星的照耀下,果然开始有一股浩然庞大的能量聚集。 它们从南方广袤的森林和城中点点灯火中汇集而来,在萨丁塔的上空开始形成一股能量的风暴。 张怀感觉有些头晕。 他用刀撑住了地面,身体摇摇欲坠。 胳膊夹紧了腋下的脑袋,可不能再掉了。 意识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挤压感,有什么东西被搅动了。 “玛哈~瓦借朗~希歪淡~维修卢当!” 那些密密麻麻的“嗡嗡声”在脑海中越来越响。 和之前不同,这次它们开始像雷一般在脑海中炸开! 在一次惊雷般的炸响后,张怀感觉脑海中一阵松快,好像有什么被堵住的东西通畅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跟着乔达的记忆一下涌入了他的意识中,融合到了一起。 乔达,翡翠城下城区的一个达利特奴隶,十七岁。 这个世界有着严苛的等级制度。 最高的是掌管祭祀并与神灵沟通的婆罗门。 乔达从未和他们接触过,作为最底层的达利特,他是不可接触者。 哪怕偶然碰到,也必须转过身去,或将自己藏起来,不能让高种姓的人看到自己。 其次是罗阇(王)、普洛西塔(行政总官)、森纳帕提(将军)、摩诃摩特罗(行政大臣),以及各级官员、武士构成的刹帝利。 他们掌管着世俗的权力,负责税收、城建和守卫等工作。 乔达认识一个刹帝利,在下城区的酒馆里,一个破产的武士。 他来自戈帕尔高原,每日喝得醉醺醺的,腰间永远别着一把戈帕尔弯刀以彰显他的武士身份,很少有人敢上前招惹他。 第三等级是吠舍市民,他们有卖水果的小贩,经营粮食生意的商人,船厂的工场主,或者城外的农民等等。 总之,他们要么拥有产业,要么有一块地可以立足。 第四等是首陀罗,他们中高级一些的是婆罗门、刹帝利的仆人、帮佣,为高种姓的人服务。次一些的是各类工匠,如铜匠、木匠、石匠,翡翠城就是他们修建的。 而在首陀罗之下,那些做着肮脏工作的不可接触者,如捕鱼、屠宰、酿酒、焚尸、清扫等等,是排除在四等级之下的奴隶,和牲畜差别不大。 所以才会当做祭品,送上祭台砍脑袋。 乔达就是一个做着不洁工作的人,负责城市垃圾、粪便的清扫处理。 乔达在城中唯一的亲人是做浣纱女的母亲,在这场连绵不绝的雨水侵袭中她感染了瘟疫,奄奄一息。 为了让母亲得到一瓶能治疗瘟疫的圣水,乔达报名成为向女神献祭的祭品,并成功被选中。 其实他并不想死,虽然很多和他一样的达利特青年都争先恐后想成为祭品,以期脱离痛苦的今生,去流着奶和蜜的无垢城服侍女神,可乔达觉得活着还是有乐趣的。 饥饿时吃上一口木薯饭,疲惫时躺在草床上小睡一会儿,热了跳入河道中洗澡,夜晚坐在焚烧塔顶看明亮的双子星,这都让乔达感到生的趣味。 在去年的排灯节上,他在塔顶看到了坐在灯船上披金纱的神庙圣女,虽然蒙着面,可那双灵动明亮的眼睛,简直比天上的双子星还要耀眼。 此后他心心念念想着下一年的排灯节,期望能再看一眼这位圣女。 连绵不断的雨打破了乔达的幻想,瘟疫横行让下城区尸横遍野,为了唯一爱着的母亲,他决定献出自己。 这种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张怀的意识,一时间让他难以适应。 他头昏脑涨,双眼发花,胸口发闷。 待到这些记忆和情感如海潮般慢慢褪去,张怀松了口气,夹在咯吱窝里的脑袋便看到刚刚滚下台阶去的赤身大汉正拾级走来。 ……………………………… 尤博厉是不想再上来查看情况的,可桑杰上师见无头人已倒下,认为苦西梨咒起到了效果,吩咐他上去把祭品背下来。 一个被罗刹污染的达特利祭品尸体,除了他这个刑杀尊者外,还有谁愿意触碰呢? 他只能硬着头皮爬上来,手握五指十字锥,双腿却微微颤抖,爬过无数次的天梯此时显得特别高。 尤博厉凑近乔达的“尸体”,相隔三个台阶的距离。 乔达坐在阶梯上,戴着青铜面具的脑袋被夹在咯吱窝里,看不清眼睛是睁是闭。 左手的青铜祭刀杵在石阶上,闪着诡异的绿光。 相传这是大神毗湿奴的化身罗摩使用过的武器,他手持利斧和长刀,在绿镜湖斩杀了化身为十头巨人的罗刹罗波那。 罗摩化身去世后,安葬在了翡翠城北的大山中,那座山便被称作罗摩山。 无垢世界虽然主信仰梵天大神,但在翡翠城同样有毗湿奴大神的信徒。 在罗摩山上也有毗湿奴大神的雕像,让信徒能向这位神灵传达虔诚的心意。 尤博厉在心中默念往事书中的《薄伽梵书》,以求毗湿奴大神保佑,这具无头的尸体可别再醒来了。 事与愿违,就在尤博厉想更凑近乔达的无头尸体时,刀动了。 朝着尤博厉的咽喉猛然刺来。 ------------ 第三章 谎称的神 当时那把刀距离尤博厉的喉咙只有三个牛毛尘,但在两罗预的时间后,尤博厉将相信无头的乔达不是罗刹,而是一个神。 因为张怀要撒一个不太完美的谎言。 其实以尤博厉的武艺,要躲开张怀这一刀是很容易的事。 若有准备,他用手里的五指十字锥能轻易将张怀的刀震开。 可尤博厉太紧张和胆怯了,他空有一身武艺凌厉无比的刀法,却没有丝毫实战经验。 本以为罗刹遭到驱散,这已经是一具无头尸体,未曾想他竟搞偷袭,刀架到了脖子上。 慌张之下,他手里的五指十字锥还掉了,从天梯上一路滚落了下去… 刀锋已经嵌进尤博厉脖子的肉里,有血沁出,一丝疼痛感传来。 尤博厉知道这把刀多么锋利,是他日夜研磨的成果。 疼痛感反倒让他鼓起勇气,他快速念了一段言灵咒,“赞巴拉~扎连达耶~唵!” 这是尤博厉的师父传给他的咒语,能护体洁身,静心除魔,适合他们这种手染血腥的人。 像罗刹这类能量体,最是害怕这种咒语。 可是咒语一出,张怀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尤博厉这才想起,刚刚连全寺古鲁和苦行僧念的苦西梨真言咒对他都没有用,何况他这小小的言灵咒呢? “罗刹鬼!你要杀我就痛快的动手吧!休想侵占我的阿赖耶识!苦西梨女神会将你镇压在罗摩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尤博厉虽然胆小,但生死存亡的时刻倒是硬气,宁死也不愿意被罗刹侵占阿赖耶识,陷入癫狂。 人有八识,眼、耳、鼻、舌、身、意、未那、阿赖耶,其中阿赖耶识是“真我”。 一旦阿赖耶识被侵占,就会无法进入轮回,不得转世超生。 尤博厉只要意志坚定,抱着必死的决心,就算面对罗刹王也能保证阿赖耶识不被侵蚀。 但张怀显然对尤博厉的阿赖耶识没有兴趣,通过乔达的记忆,他明白这是一个拥有神明的世界。 这里有三大世界,每个世界有一个主神创造和统治,同时又有很多保护神。 翡翠城所在的无垢世界信奉中央梵天大神,而他们的庇护神是森林女神苦西梨。 这具身体之所以在祭台上被砍头,就是为了向苦西梨女神祈求庇佑,停止连下了五十一天的大雨。 张怀本来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经历了穿越,他的意志显然动摇了。 或许真的有神灵,起码在这个世界很可能是的。 尤博厉在说完硬气的宣言后,便闭眼等死,等着自己的脑袋被割下来。 他心想,自己砍去七十八个祭品的脑袋,有一天被祭品割了头也算死得其所。 以他对女神和梵天的敬仰,进入轮回后他一定会得到好的福报。 可张怀并未动手,声音从他咯吱窝里夹着的脑袋传出,“这位尊者,你们弄错了,我并非是什么罗刹。我…其实也是一位神灵,一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灵。” 这番话张怀说的磕磕绊绊,一下子继承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初用还有些不习惯。 听到张怀的话,尤博厉睁开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道:“另一个世界的神灵?哪…哪个世界?” 张怀皱眉想了想,这个乔达作为一个达利特,学识实在低下,脑子里关于当地文化、地理、神灵的知识乱七八糟,没有体系,模模糊糊的就一个概念。 只能编了。 “我来自…来自一个东方的世界。” “东方世界?您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神灵?” “东方净琉璃…”张怀一想,如果对方清楚,自己岂不是不能瞎编了,便道:“不是,在更东方,更加的遥远,叫‘大唐’的国度!” 在乔达匮乏的语言体系中,压根就没有大唐这个词。 作为双语人才,张怀直接用了汉语的“大唐”。 和当地语言迥异的读音,增加了他来自异域的可信度。 尤博厉从未听过这个地名,他的警惕心并未放松,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意志松懈,阿赖耶识就会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你说你是神灵,有何证据?可会施咒?可有信徒?是何名号?”尤博厉问道。 证据?我头都没了还活着,难道不是证据吗? 哦不对,按照尤博厉的说法,自己也可能是罗刹,一种会占据人身的幽灵般的邪物。 张怀只好道:“我意外来到此世界,失了肉身,只剩神识,难以给出证据。至于名号…我叫…我叫三藏。” 在乔达的词汇库中,竟意外的有“三藏”这个名号,张怀便拿来用了。 至于自己是什么神?张怀还没想好,想好了再骗也不迟。 听到张怀的话,尤博厉动脑子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手无寸铁,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这人说自己是神,那就是神吧,反正在三千世界,神灵是很多的。对方给了台阶,那他就着台阶下就是了。 尤博厉虽然胆小懦弱,可不是傻瓜,想通这点,他一面继续坚守阿赖耶识,一面道:“三藏大神,能不能把刀从我脖子上挪开?这把刀很锋利…您应该下去见一见上师桑杰,他…他会给予您应有的礼遇。” 张怀同样不傻,我拿刀抵着你还算有个人质,要是没了,谁知道上师的礼遇会是什么礼遇? 架在尤博厉脖子上的刀并未放下,张怀从咯吱窝里把脑袋拿起来举高高,朝下望去。 穿着青衣的僧侣都聚集到了下一层的高台上,有些人手中已经拿了武器。 朝着更远处望去,黑暗中大量的火把朝着祭台汇聚过来。 张怀心中很忐忑,他问尤博厉,“这位…大师,你在庙里的地位如何?” 尤博厉纠正他的称呼,道:“大师是称呼苦行僧的,我是尊者,比大师要高两个等级!” 张怀又问:“那和桑杰上师比呢?” 尤博厉一顿,道:“呃…上师是神庙的最高领袖,我比上师自然是差远了。” 神庙中最普通的僧侣是苦行僧,再往上是古鲁,再上一级便是尊者。 对尤博厉这样的下等婆罗门来说,尊者是他此生所能达到的最高等级。 而上师这样的神庙最高领袖,只可能由高等婆罗门担任。 张怀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其他人应该不会太在乎你的死活咯?能不能让桑杰上师过来和你交换?” 尤博厉涨红脸,怒道:“修行之人,从不畏惧死亡!死亡于我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我可以去侍奉苦西梨女神和梵天大神,享有轮回福报,获得更幸福的来世!” 张怀刀举得都有点累了,搭在尤博厉的肩膀上,道:“不怕死?那你腿抖什么?” 在火炬的照耀下,张怀看到尤博厉腿部的影子在抖,这个尊者胆子不大,嘴却很硬。 都说信仰能让人强大,看样子也不一定。 身后的火炬突然一阵晃动,尤博厉的影子上又覆盖上了一层影子。 有人在身后! 张怀暗道不妙,自己大意了。 虽然祭台的最高层只有一条阶梯,下面那些汇集的僧侣也没有上来的意思,但他忽略了背后! 毕竟刚穿越,脑子还不清醒,头都掉了。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能飞来飞去的高手。 张怀连忙将头收回怀中,跟着迅速挪步到尤博厉的身后,刀还架在尤博厉的脖子上。 尤博厉感觉要窒息了,身体僵硬,双腿发软,一身的武艺完全施展不出来。 张怀穿越的这具身体,乔达,是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 他打小在垃圾场长时间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虽然未学过武艺,但身手还是相当矫健的。 完全挟持住尤博厉后,张怀挪了挪脑袋,定睛朝着祭台上望去,一个穿红袍的人站在夜风中。 这人身材看起来不高,身体藏在宽大的红色长袍下,脑袋裹着黑色的头巾,整个脸遮住看不清模样。 这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张怀身后,却并没有偷袭。 在被张怀发现后,顺手解开了裹在脑袋上的头巾,露出面孔。 竟是个女人。 这出乎张怀的意料,他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的?” 女人还没回答,尤博厉道:“她是在神庙祈食的游方僧,优钵娜,她…她很厉害…” 尤博厉现在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竟然提醒张怀这女人厉害。 优钵娜笑了笑,道:“我叫优钵娜-喀迦-乾达婆,请你放了这位尊者,我和他交换。” 喀迦是她父亲的名字,作为中间姓。乾达婆则是她信仰的神灵名。 像乔达的全名就叫乔达-耶-苦西梨,耶是他父亲的名字,苦西梨则是他的信仰神灵。 对于优钵娜的建议,张怀知道不靠谱,尤博厉都说了她很厉害,而且她只是个游方僧,穿的长袍和下面的僧人都不一样,没有绑架价值。 可张怀似乎没有太多选择,就算他挟持了桑杰上师又能怎么样? 对于这个世界他所知太少,乔达这小子脑海中能提供的实用信息大多数和怎么处理垃圾有关,他这辈子都没出去过翡翠城。 而且他现在这个没有头的样子,难不成要逃入荒野中,成为无头骑士传说吗? 优钵娜能从没有阶梯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上来,足以说明她能轻而易举地制服自己。 权衡再三,张怀只能赌一把。 “好!我会放了这位尊者,不过我告诉你,我也是一位神灵,不是什么罗刹,我叫三藏。我是意外来到这里的,并没有歹意。” 听到张怀的话,优钵娜又笑了笑,点头道:“三藏?我在东方的大海上游历时听闻过你的名号,传说你有永葆青春的肉体,谁只要吃了一块你的肉,就能肉身不朽。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张怀听了一愣,怎么这个传说听上去这么耳熟? 而尤博厉听完,倒是对张怀是神灵多了几分相信,腿也不抖了。 张怀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放下,尤博厉退后两步,双手合十朝张怀鞠了一躬。 优钵娜从黑色的阴影中走出,火光照亮她的面庞,她有一头乌黑漆亮的头发,面容端庄柔美,一双大眼如黑夜中的烛火,是个少见的美人。 张怀一下看的有些呆了,把脑袋往上提了提。 优钵娜走到张怀跟前,张怀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优钵娜伸出手,突然道:“乾达,佳邦第~” 张怀就感觉脑海中仙乐飘飘,如同催眠曲一样的琴声在耳边响起。 跟着,眼皮子越来越沉,就昏睡了过去。 闭眼前,他还是把脑袋紧紧夹在了咯吱窝里。 ------------ 第四章 辨识仪式 张怀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又回到脖子上了。 他轻轻动了动,有些僵硬感,但确实连回去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了绕脖子一圈的针脚线——他的脑袋是被缝回去的。 坐起身,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石室,有光从几个书本大小的窗口透进来,窗户上雕刻着镂空的花纹,窗外是一片蓝椰林。 是白天了。 眼睛很快适应了光亮,张怀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修长干瘦,但很有力。 昨夜披着的那件白色丝质长袍,已经换成了一身灰色树麻短衣。 四下打量,石室不大,装饰颇为华丽,四壁刻满了各式各样的浮雕。 这些浮雕精巧细腻,有人物,有花草树木,也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床是木雕的,有账幔,铺着用棕树叶编织成的席子。 房间里有没有镜子?张怀想照一照镜子,看看穿越后自己英俊的相貌有没有得以保存。 “咚咚咚~” 石室的木门被敲响。 “进来。” 门推开,一个穿着白色短衣,裹着帽巾的人躬身进来。 他手里端着木质的盘子,上面放了两个黄色的水果,一个装着奶的陶杯,一个装着绿色和白色食物的瓷碗。 他来到张怀跟前,跪在床边,将托盘放下,将水果、陶杯和瓷碗放在一个小木桌上,然后端到了张怀的床上。 这应该是一个仆人。 张怀作为一个现代人,受不了这样过分卑微的服务,忙道:“起来起来,别跪着了,站着不好吗?” 可仆人不为所动,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等候张怀的吩咐。 张怀不勉强,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镜子?我想要一面镜子。” 仆人点头说有,起身到房外取了一面铜镜过来。 “谢谢,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忙别的吧。” 仆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他显然没想到张怀会说“谢谢”。 “谢谢”这个词,是在祭拜和感恩神灵时才会用到的。 带着惶恐,仆人离开了房间。 张怀拿着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这铜镜研磨的极为光滑,清晰度和玻璃镜相差无几。 “小伙子长得不错啊,和过去的我相比…” 乔达的确算个美男子,而且年仅十七岁的他还没有真正长成一个男人。 张怀回想起穿越前的自己,发现很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 他在虚无中困的太久太久,前尘往事如烟,心中的思念和感怀就少了许多。 跟着他从镜中看到脖子上那道极为可怖的伤痕。 从一侧的耳朵下面,斜切到另一侧锁骨上面,像砍竹子一样把脑袋给砍下来了。 伤痕上有密密麻麻的针脚线。 “真是奇怪,头掉了也没死,缝上去就行了。他缝得了皮肉,可里面的血管、神经、肌肉是怎么缝起来的?” 一边想,张怀一边摸了摸颈椎骨,是很完整的一条。 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他拿起镜子下床,借助镜子分别朝着门外和窗外探查了一下。 这个石室已经被手持武器的武僧团团包围了,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去。 悻悻地回到床上,张怀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饿了。 木桌上的两个黄色水果有点像橘子,外面一层厚厚的皮,剥开有几瓣果肉。 取出一瓣放在嘴里尝了尝,甜腻腻的,有一种清新的口感,吃完有一个大核,应该是它的种子。 杯中的奶白色微黄,闻了闻,有些腥味,抿了一口,也是甜丝丝的,看样子甜味在这个世界很受欢迎。 至于碗里的绿色和白色,绿色是一层豆子,生脆带苦,白色则是一种淀粉糊糊,咸咸的应该是放了盐在里面。 确认这个世界的饮食口味没有特别奇怪,食物没什么问题后,张怀风卷残云地一扫而空。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饥饿的痛苦和饱腹的快感了。 吃完后他躺回床上,看到天花板以金色、蓝色、绿色颜料为主,画了好多神像。 左侧是男性神像,他们身材、相貌各异,但穿的衣服差不多。 都是头戴金冠,身着金蓝两色的坎肩,腰间缠绕着珍珠腰带,坐在莲花宝座上。 右侧的女性神像都身披青绿色的长袍,或盘坐,或侧卧,或舞蹈… 张怀心想,这应该就是翡翠城的人所崇拜的梵天大神和森林女神苦西梨吧? 为什么两尊神,要画这么多像,每一尊长得都不一样呢? 乔达的笨脑瓜对此完全没有解释。 张怀正想着,门又被扣响了。 “进来。” 尤博厉尊者进到房中,见到张怀大喇喇躺在床上。 小木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看样子仆从说的没错,他果然活了过来,还活的好好的。 双手合十朝张怀作揖,张怀见到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尤博厉心想,果然是其他世界来的,行礼方式都不太一样。 “三藏大师,休息的可好?” “很好很好!这里的饭菜也不错。” “那就好,您的头…没问题了吧?” “哦,没问题,这头是谁帮我缝上去的?缝得不错。” “是尤博厉缝的,不是尤博厉缝的好,而是大师您有神通。” “尤博厉?谁是尤博厉?” “正是在下。” 张怀觉得奇怪,你说“是我缝的”不就行了。 尤博厉解释道:“对神灵不能称‘我’,只能用自己的名字。” 张怀心想,看样子这个尤博厉真的把自己当做神了。 这样也好,以神灵的身份在这样的等级世界生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他穿越到一个达利特身上,天天在垃圾场搬运、焚烧垃圾,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可这个世界的神灵似乎都是有神通的,他到目前为止除了断头不死之外,并无任何神通之处。 时间长了,岂不就露馅了? 张怀盘腿坐在床上,指了指天花板,问道:“尤博厉,这天花板上画的是什么神灵?” 尤博厉以谦恭的语气回应,“是梵天大神和苦西梨女神。” “为什么每幅长得都不一样?” “这些都是梵天大神和苦西梨女神的化身。中间那位是梵天一世阿比怒,旁边的是梵天十二世辛格,还有梵天二十一世赛义德。苦西梨女神也一样,都是历代女神的化身。” 张怀有些糊涂,什么一世二世的,难道神明的位子是代代相传的吗? 见张怀面带疑惑,尤博厉解释道:“所谓化身,就是神明的肉身。三藏大师,您现在占据的身体,就是您的化身,所以您也可以称为三藏一世乔达。” 张怀听了一惊,这样说来神明的肉体也是会死亡的,难道神是和自己一样的魂穿者? 看样子这个世界所谓的神灵,和张怀原先所在世界的理解大有不同。 为了不露出破绽,张怀笑了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你们这个世界的说法和我们那儿不太一样而已。化身…乔达…乔达是个达利特奴隶吧?我使用他的身体,会有问题吗?” 尤博厉道:“这个…神灵以达利特为化身,的确…非常非常少见。所以…所以我来,就是要带您去神殿完成辩识仪式。” 辨识仪式? 张怀不懂这是什么玩意。 他问道:“什么是辨识仪式?” 尤博厉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张怀见状,故意大声道:“你这人的胆子其实很小吧?看起来又壮又高,刀法好像还很好,胆子怎么那么小?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这里所有人你是个……” “辨识仪式是为了确定,能否与神灵心意相通,并且不是阿修罗!”尤博厉回答地很痛快。 阿修罗?张怀想起乔达小时候听过关于阿修罗的传说。 这是一种比罗刹还要可怕的存在,如果说三大世界的一众神灵代表光明的话,阿修罗就代表着黑暗,是邪神。 他们生活在大海对岸的阿鼻世界,被娑婆世界的湿婆大神挡在三大世界之外。 偶尔会有阿修罗世界的邪神侵入,每次他们的到来都会带来巨大灾难。 至于是什么灾难,乔达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翡翠城遭到阿修罗入侵是三百梵年之前的事了。 张怀皱了皱眉,看着尤博厉,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像阿修罗邪神吗?” 尤博厉倒是很老实,摇了摇头,道:“不像…不过,按照规矩,还是需要辨识仪式的。神庙中时常会遇到说自己是神灵、半神的人,用辨识仪式就能辨别出来。您的脑袋掉了都能活下来,显然不是凡人。而且,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有…还有眼睛,和那个达利特奴隶一点都不一样。” 说到这儿,尤博厉不禁看了看张怀的眼睛,那对平静如湖水的双眼令他难以忘怀。 不过此时,张怀的两个眼珠子是滴溜溜的转,他在担心那个辨识仪式会不会让他露馅? 可他没有什么好办法,问尤博厉怎么个辨识法,尤博厉只说去了神殿就知道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尤博厉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间,原来他们在一座恢弘的神庙中,房间里那种浮雕和神灵画像,在神庙中随处可见。 张怀在脖子上披了一根长巾来遮掩可怖的切口针脚,他跟在尤博厉的后面左右观察,看看有没有脱身的机会。 一路上都是穿着青色长袍的僧人,他们纷纷向张怀投去奇怪的目光。 张怀注意到,这里的僧人有男有女,看样子是和尚庙和尼姑庵的结合体啊,倒是很开放。 在婆罗门阶层,女人的地位和男人相仿,因为男人虽然有更强壮的体格,可是女性在冥想和与神灵对话上更具优势。 更何况翡翠城信奉的是女神,所以女婆罗门和男婆罗门差不多。 至于其他阶层,女性的地位就要低多了。 从神庙出来,张怀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太阳。 阳光照在身上异常的舒服,地上铺设着细密的白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尤博厉道:“翡翠城已经五十多天没有过如此灿烂的阳光了,感谢苦西梨女神!” 说着,尤博厉双手合十心中感念女神的宽恕。 一旁张怀道:“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我的头一掉下来,雨就停了。” 尤博厉也朝着张怀躬身,“也感谢三藏大师。” 张怀颇为受用,虽然尤博厉砍下了自己的脑袋,不过他人蛮不错的。 而且就昨晚的表现,他胆子不小的话还是挺勇敢的。 路边其他僧人见到尤博厉朝张怀鞠躬,都很惊讶。 关于昨夜祭祀时,祭品头落身未死的事全寺都知道了。 再过一个上午,估计整个翡翠城都要知晓。 有人说张怀是绿镜湖的十头巨人罗波那,能扛住苦西梨女神的真言咒。 有人说他是阿修罗魔王入侵,还有说他是犍尼萨的化身…… 总之谣言四起,弄得本来就饱受摧残的翡翠城人心惶惶。 桑杰上师以正本清源为由,举行这个辨识仪式,来弄清楚这个三藏到底什么来头。 ……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尤博厉带着张怀来到了萨丁塔下。 张怀抬头望着这座高塔,就是昨夜他被砍下脑袋的地方。 萨丁塔约有二十多米高,呈金字塔形,共有四层,最下面一层长宽约有五十多米。 在第一层最大的平台上设有一个神殿,供奉着苦西梨女神的神像。 辨识仪式就在神殿中进行。 张怀跟着尤博厉走向神殿,问道:“尤博厉,我记得昨晚那个女游方僧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我就昏睡了过去,那是怎么回事?” 尤博厉回道:“优钵娜使了一个昏睡咒,最简单的那种。” 桑杰等僧众用强大的真言咒都奈何不得张怀,而优钵娜一个最简单的昏睡咒就让张怀晕了过去。 因为张怀不是罗刹,净魂咒对他自然没用,最简单的咒语他反而吃不消。 踩着长长的阶梯来到神殿门前,尤博厉跪下朝女神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而张怀朝着门内探头探脑,看到神殿内有一个圆形水池,水池中央矗立着神像。 神像的材质非石非木,是一种泛着奇异光泽的金属。 在水池边围坐着一圈着青色长袍的僧侣,其中一个穿红衣包黑色头巾的女人特别显眼。 是优钵娜。 她注意到张怀鬼鬼祟祟的眼神,冲他微微一笑。 张怀也笑了笑,然后跟着起身的尤博厉进入了神殿中。 ------------ 第五章 柴刀、犬吠与女人 张怀坐在了水池中,在女神像的脚下。 他回头仰望了一下这个泛着奇异光泽的金属雕像。 她单脚站立,腰肢弯扭,双手张开,右手捏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色莲花,左手握着一柄金瓜锤。 张怀心想,到底是什么辨识仪式? 难不成发现我不是神灵,就一锤子下来砸烂我的脑袋? 好不容易缝回去的头啊,早知道应该戴着那个青铜面具的。 他想一旦有什么异样,自己一定要抓紧溜。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好了,除了大门外,神殿还有一个后门,以及好几扇巨大的窗子。 虽然水池被僧众们团团围住,但他们都盘腿坐着,自己要是冲一把,不是没有机会。 就是坐在不远处穿红衣的优钵娜是个麻烦。 从她昨晚悄无声息爬上塔顶,一个咒语念晕自己的情况看,自己八成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如果其他僧侣各个都有她这种念咒施法的能力,那就更别想逃走了。 张怀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神殿外传来一人的大喝声。 “不能让此人参加辨识仪式!” 一个身着青袍,头戴白色团帽,脖上挂着单色花环的青年从大门闯了进来。 他冲到水池边,指着张怀道:“出来!速速离开女神脚下!” 张怀从水池中站起,心想这是什么人,来的正好,我还不想参加辨识仪式呢。 盘坐在地的桑杰上师道:“傩云大祭司,辨识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也坐下参加,好感受女神的教诲。” 冲进来的人是神庙的大祭司,傩云,非常年轻。 他冷哼一声,道:“桑杰上师,这样一个达利特奴隶,也能参与辨识仪式吗?只有尊贵的婆罗门,才有资格与神心意相连。达利特来到神殿,已经是对女神的极大侮辱,还让他进入神池中,池子里的水要统统换掉!” 张怀一听,原来是嫌弃我的身体是达利特啊! 这下张怀对傩云刚刚产生的那一丁点好感消失的一干二净。 已经站起来的他,又坐回了水池中,这天气炎热,水池里泡着挺舒服。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张怀清楚人类社会本质上就是等级社会,哪怕到了21世纪“人人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却也无法抹除实质的等级、阶层差异。可是像这个世界这种明目张胆给人分高低种姓,把低种姓当畜生的观念,还是让他极其反感。 傩云大祭司见状,吩咐神殿外的武僧进来把张怀给拉出去。 可是有桑杰上师在,武僧们并无动作,而是听上师的指示。 桑杰道:“这位三藏的化身虽然是达利特,可达利特的灵魂已经在祭祀时去往了女神所在的无垢城,相信他在那里已然得到了净化,进入轮回转世之中。这具躯体为三藏所有,他的灵魂是否洁净,应该受到苦西梨女神的辨识才能得出答案。” 张怀听了心想,还是老和尚有见识!神学理论学的好啊。 而傩云显然不认同桑杰的观点,道:“这个所谓的三藏不过是个孤魂,否则怎么可能以达利特为化身?更何况,他很有可能是阿修罗。” 桑杰道:“他是孤魂,还是纯净的灵魂,或是阿修罗,该由苦西梨女神来定夺。” “如果他是阿修罗,和女神神识相通,就会污染到无垢城!八百年前,波旬魔王是如何攻陷无垢城的,《梨俱吠陀》中的记载你们都忘记了吗?所以,对待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其放逐,不得再入翡翠城。当然,还要给他全身画上禁咒,以防修罗乱世。” 傩云是翡翠城萨丁神庙的二号人物,虽然他很年轻,才二十二梵岁,却已经做到了大祭司的位子,离上师只有一步之遥。 他并非翡翠城生人,而是来自无垢城,是婆罗门中的婆罗门,拥有梵天血统的“半神”族。 十八梵岁那年,傩云就能成功写下箴言咒,与梵天大神心意相通,取得了成为大祭司的资格。 二十梵岁这年,他离开无垢城太阳神庙,跋涉千里来到萨丁神庙担任大祭司一职。 两年时间,他就凭过人的能力和出色的人格魅力,成为了神庙的二号人物。 因为年轻高傲又是半神血统,在很多事情上,他都和桑杰上师有冲突,昨晚的祭祀仪式他就没有参加。 而在对经义的理解上,两人的矛盾尤其多。 虽然无垢世界都信奉梵天大神,可无垢世界神灵众多,每个神灵的信仰都有其规则所在。 无垢世界的经书也是卷帙浩繁,是历代神明、天师、上师、仙人、半神的言论思想集合。 傩云博闻广识,对历史、经义、奥义书、往事书都很精通,他的一番话让现场很多僧侣面露疑色。 “的确,辨识仪式是神圣的,让一个达利特来参加,有辱女神的高洁。” “这个达利特好生无礼,从进门开始就鬼鬼祟祟四处张望,没有一点谦恭卑顺。” “桑杰上师请考虑傩云大祭司的建议…” 看样子在一众祭司当中,站在傩云大祭司这边的不少。 桑杰一时间也没有找到好的应对之辞,他知道傩云的话是有道理的。 可他坚持要让张怀进行辨识,因为翡翠城太久太久没有出一个仙人了。 仙人是介于神和凡人之间的存在,他们绝大多数拥有神的血脉,也有一小部分后天觉醒的天才,或者机缘巧合降临的神祇化身。 翡翠城如今最有希望成为仙人的,就是傩云大祭司。 可傩云一旦成为仙人,他就会离开翡翠城回太阳神庙。 翡翠城上一个仙人,还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摩哩娑仙人。 仙人是拥有半神能力的凡人,如果有仙人在的话,这场雨不会下五十一天都不停歇。 但要修炼成仙人谈何容易,史载的每一位仙人都有奇异之处,修成正果后有大神通。 桑杰是翡翠城修为最高的僧人,他穷尽大半生之力,到上师已然为止。 而这个达利特祭品,断头而不死,确有异相,正是仙人之姿。 只要他通过了辨识,就能正式成为萨丁神庙的弟子,桑杰想试试能否培养他为仙人。 这场雨让桑杰预感到,每三百年一次的乱世即将到来。 每次乱世,孱弱的城邦总会生灵涂炭,若有仙人在,或许有一救。 总之,死马当活马医,瞎猫碰碰死耗子了。 桑杰没有说话,坐在水池中的张怀先说话了。 “你说谁是阿修罗?什么修罗乱世,你怎么胡说八道呢!我降临到世间明明是为了救世渡人。我要是阿修罗,早就逃出去了!会在这里束手待毙?会被一个昏睡咒就制服?你有没有眼力见?有没有基本的逻辑能力,还和桑杰上师吵,你懂不懂尊老爱幼!” 张怀语气激动,他是一点都不把什么婆罗门祭司放在眼里。 虽说不知道这个辨识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起码有希望,碰碰运气。 可要是如这个傩云大祭司所言把自己赶出翡翠城,那就是九死一生了。 五十一天的大雨让洪水泛滥,城外已然一片汪洋,水中有火绒鳄出没,天上有秃枭盘旋。 群山、森林中还游荡着罗刹,对于没有野外求生能力,也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张怀来说,离开了城市和群体,别说九死一生,是十死无生! 就算他有不死的神通,这具肉体要是没了,他的意识岂不是又要飘荡在虚无中不知多久? 张怀才不干,所以指着傩云大祭司的鼻子骂。 傩云气得满面通红,从小到大,他就没这么被人骂过。 连桑杰上师都对他恭恭敬敬,这个达利特祭品竟如此嚣张! 他左手五指伸展,然后半弯曲,结大梵天印,嘴里念“南么,三曼多勃驮喃!” 左手隔空朝着张怀推去! 坐在水中的张怀只觉得一股迅猛的精神能量朝自己冲来,神经瞬间绷紧,心跳加速,牙根咬紧,眼珠子暴涨! 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这时,身后有人爆喝一声,“乾达,阿师利!” 同样一股能量从背后袭至张怀身边,将张怀包裹了起来。 张怀一下子感觉舒服了很多,神经放松下来,心跳、牙齿和眼珠子也恢复了正常。 不过脑瓜子却觉得嗡嗡的。 到底是什么法术? 张怀身在水池中,水面没有起一丝波澜。 可是脑海的意识却起了层层涟漪,一时间晕头转向。 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游方僧优钵娜。 化解了傩云的攻击,优钵娜来到水池边,对傩云道:“傩云大祭司的话有误。在东方净琉璃世界,毗湿奴大神的第八世化身就是一个达利特,叫筏罗诃。他是历代毗湿奴大神中最勇武的之一,他击溃了阿修罗魔神黑冉亚克沙,将他埋葬在了冰海。达利特虽然肮脏不洁,可魂灵得到洗净,他的身躯跟着也就解脱了,不该再受到蔑视。” 傩云望向优钵娜,这个奇怪的游方女僧,在大雨降临之前来到萨丁神庙祈食,她是从遥远的东方净琉璃世界而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据说昨夜正是靠她才制服了这个无头的祭品。 每个神庙都会收容各地游历而来的游方僧,神庙的苦行僧们也会外出去其他城邦祈食历练,这都是修行的一部分。 对于优钵娜的说辞,傩云本想反驳,这时大厅里传来一阵空灵悦耳的“咚”声。 是桑杰上师敲响了神殿里的铜钵,余音绕梁,整个神殿都安宁了下来。 “开始辨识仪式吧,三藏。请你收拢心神,放空意念,女神会来与你对话的。” 桑杰不想再和傩云做无意义的争论,直接开启了辨识仪式。 张怀在听到这悦耳的钵声时,意识中的涟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倒不是他有多听话,而是刚刚遭到傩云的攻击,觉得有些疲惫。 正好闭眼睡一会儿。 耳边又传来嗡嗡的声音。 “巴勒刷~秀朗,布瑞塔~秀朗,乌达拉~秀朗……” 又是张怀完全听不懂的一种奇怪语言。 这回这些嗡嗡声仿佛会催眠一般,让张怀的眼皮越来越沉,而后他的意识又陷入了虚无中。 …… “汪!汪汪!” 张怀听到了一阵凶猛的犬吠声。 好熟悉的声音。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萧索灰蒙的土地上。 天空是铅灰色的,风在呼呼的吹,远处能看到村庄、电线杆,还有一个释放着浓烟的工厂。 张怀心里一紧,这里是自己的老家,南方一个普通的农村。 此时他正站在村头的田埂上,周围是一陇一陇荒芜的田地。 沿着田埂朝着工厂的方向走去,就能抵达村里。 张怀朝里走着,许许多多的记忆涌上心头。 都是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因为他们家是村里最穷最苦的一家。 穷,就要受欺负。 进了村,天在慢慢变暗。 村里一片寂静,没有炊烟,没有鸡鸣,只能听到一阵阵凶猛的犬吠。 “是钟老二家的那条恶犬。” 村里的村霸钟老二养了一条恶犬,见人就叫,见到小孩甚至会咬。 张怀就被它咬过,手筋差点被咬断,结果钟老二就赔了三百汤药费,还说是小孩招惹的狗。 “我家的狗,不咬人。”钟老二轻描淡写地说道。 越往村里走,狗叫声越清晰,钟老二家气派的院子里传来阵阵狂吠。 张怀停下脚步,看到在院墙旁的草垛后面,躲着一个小孩。 他将一把柴刀插在腰间,往草垛上爬。 “喂小孩,你们村里还有人呢?” 张怀上前问道,结果小孩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爬,爬到了草垛顶上。 然后他一跃跳进了院墙中。 狗叫声更大了,但跟着就是一阵惨烈的哀嚎。 一声,两声,直到变成了无助的呜咽。 院子的门从里打开了,小孩手里提着刀从院子里出来。 刀上沾满了血,小孩的脸上也都是血。 张怀站在那儿定睛看着走过来的小孩。 原来那小孩,就是他自己。 在被那条恶犬咬伤后,养好了伤的张怀,趁着钟老二家没人,跳进他家院子用柴刀砍死了那条恶犬。 张怀想上前和“自己”说话,但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周围的一切在变得模糊,跟着虚化,然后消失。 ……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火车南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从左侧车门下车…” 张怀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地铁上。 火车南站,这一站的旅客特别多,上下的人流量很大。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站了起来,她离张怀最近。 她的裙子有些短,黑色的丝袜让腿显得特别修长光滑。 看着女孩起身,张怀凑过去,坐在了女孩刚刚坐的位子上。 还有一丝温热。 张怀忍不住朝女孩的背影看了一眼。 突然发现她左腿的丝袜开丝了,一直开到大腿根。 透过开丝的部分,能看到大腿有纹身,是一朵红色的曼陀罗花。 女孩下了车,张怀的目光跟着一起下了车,有些恋恋不舍。 张怀脚动了一下,踢到了什么,是放在座位下的一个包。 是刚刚那个女孩的! 张怀忙拎起包起身,跑到地铁门前举着大喊,“你的包没拿!你的包…” 女孩好像听到了,转过头朝着张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来不及了,“嘟嘟嘟”,地铁门关上了。 张怀觉得奇怪,她包没拿,笑什么呢? 跟着,“嘣”的一声巨响! 爆炸了。 张怀猛然惊醒了过来。 ------------ 第六章 自来尊者 当张怀第三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盘坐在水池中,而神殿里却一片狼藉。 原本围坐在水池边“嗡嗡嗡”的一众僧侣们,倒的倒,歪的歪,全都躺了。 有些人晕了过去,有些人抱头打滚,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桑杰上师坐在铜钵旁,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眼皮子底下眼珠不停的转动。 只有两个人还站着,一个是傩云,一个是优钵娜。 傩云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双唇微微颤抖,嘴中念念有词。 而优钵娜面色凝重,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水池中的张怀。 张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身体很是虚弱。 两条腿不听使唤,身子往后一倒,躺倒在了水池中。 水池不深,将将没过膝盖,可人躺在里面就淹过鼻子了。 张怀暗道不妙,头掉了没死,难道要在过膝的水里闷死? 这时优钵娜飞窜过来,将张怀拉出了水。 倒在优钵娜的怀中,张怀闻到了一股沁人的幽香。 优钵娜轻声问:“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张怀从迷醉中回过神,转了转眼珠心想要不要把刚刚见到的告诉优钵娜呢? 优钵娜见张怀不语,没有追问,道:“待会儿上师问起,你就说见到了女神苦西梨,向她叩拜,她赐你莲花瓣,摩顶受戒。” 张怀不懂优钵娜为什么要让自己说这些,抬眼望了望她,两人的眼神相碰。 优钵娜缠着黑色的纱巾,柔美端庄的脸如皎皎明月,双目如星辰,比张怀曾见过的女子都要貌美。 两人对视了一瞬,优钵娜眼神有些闪烁,别过脸去,将张怀抱着从水池中带了出来。 虽然是女子,可是她力气惊人,抱起比自己大一号的张怀丝毫不费劲。 在空地上坐下,张怀见其他僧人倒的倒歪的歪,有些还痛苦抱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到底怎么了?”张怀小心问道。 优钵娜没有回答,这时神殿中又传来了“咚”的敲钵声。 桑杰大师睁开眼睛,念了一段静心咒,神殿中狼狈的状态渐渐消散。 倒在地上的僧人纷纷醒来,抱头打滚的也都恢复了正常。 他们带着惊恐的眼神望着张怀,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三藏,你刚刚见到了什么?”桑杰对张怀问道。 “我…”张怀想了想,实话应该是不能说的,没法解释,地铁、丝袜,这些词在这个世界的语言中都不存在。 他看了看一旁的优钵娜,道:“我见到了苦西梨女神,向她叩拜。她…她赐予我莲花花瓣,还对我摩顶受戒。” 这话一说完,神殿中一片哗然。 在辨识仪式中,见到这样的场景,便意味着和女神心意相通,可以跳过苦行僧阶段,直接成为古鲁。 傩云也从震荡中恢复过来,道:“优钵娜,刚刚你是不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是照着你的话去说的吧?辨识仪式中妄语妄言,可是要拔舌割唇的。” 优钵娜道:“是不是真的,你看看女神的雕像,不就知道了吗?” 众人闻言,朝着水池中的苦西梨女神雕像望去,便看到女神左手捏着的含苞待放的莲花,此时花瓣向外张开,竟盛开了! 莲花绽放,意味着张怀不仅仅是古鲁,而是直接拥有了成为尊者的资格。 萨丁神庙上千名僧人,尊者的数量不过百人。 这其中还包括刑杀尊者、药师尊者、火工尊者等没有资格参加辨识仪式,空有尊者头衔的下等婆罗门。 许多苦行僧修行一世,最多也不过到古鲁的境界,一辈子无法与神灵心意相通。 但也确实有人天赋异禀,天生便能通灵通神,这样的人便有仙人之姿。 桑杰见状心中大喜,想他自己当初苦修十年才成为尊者,这个三藏果然不同凡响。 当然,张怀只是有了成为尊者的资格,并不具备尊者拥有的神通之力。 “莲花既开,意味着女神已经认可了你的阿赖耶识。三藏,从今以后,你就是萨丁神庙的僧人了。不过,虽然你有尊者之格,但你毕竟从未有过修行,你还是要从苦行僧开始,一步步攀登。以后,你拜我为师跟着我修行吧,只要勉力坚持,终可修成正果。” 桑杰的语调尽量保持平静,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可他的话在其他僧侣祭司耳中不啻于惊雷。 桑杰上师竟然要收这个达利特为徒? 在成为上师后,桑杰就不再收徒传道,专心于祭祀、修炼和神庙的各项事务。 授课传道的事,都是交给下面的大祭司负责。 神庙几个大祭司大部分都是桑杰上师的徒弟。 桑杰一旦收徒,岂不是和这些大祭司都平辈了吗? 众僧侣议论纷纷,有些凑到桑杰上师跟前耳语,望他三思。 但桑杰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张怀,看他的反应。 没想到歪坐在地上的张怀却面露难色,抠了抠脸道:“这个…我要考虑考虑……” 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一天时间,就历经数变,脑袋掉了又装上,现在又要收徒,他可不是要冷静下来考虑一番么。 神殿里又是一片哗然。 成为桑杰上师的徒弟,就意味着他拥有了继承神庙最高领袖的资格。 他也从一个牲畜般的达利特,成为了最为高贵的上等婆罗门。 这样的事在三大世界的历史上不能说没有,但也绝对是屈指可数,可以被记载入往事书的。 可这个达利特竟不识好歹,说要考虑考虑! 傩云气愤极了,让一个达利特参加辨识仪式已经大不合礼,现在他又在这里轻佻妄语,大放厥词。 放在过去,傩云恨不得用一个阎魔坛荼印,结合失心咒,让这家伙变成白痴。 可是他刚刚端坐在水池中,突然爆发出的强大精神能量,几乎让整个神殿的人神志崩溃。 这样强大恐怖的神识爆发力,傩云只在仙人的身上见识过。 他心中也不禁打鼓,难道他真的是来自东方大陆的神灵? 再看向站在一旁的优钵娜,这个来自东方净琉璃世界的神秘游方僧处处帮他,让傩云的心中疑窦丛生。 就在众人反对的反对,劝导的劝导,疑虑的疑虑时,桑杰上师却道:“好,我给你时间去考虑,考虑好了以后告知我你的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就住在神庙的大脚印阁,女神已赐你尊者的名号,当入册,食禄。你自他世界而来,我就许你尊号自来。以后你就是三藏自来尊者。” 虽然说给张怀时间考虑,可是一系列入册、食禄、封号的动作,摆明是吃定张怀了。 反正你留在神庙里,走也走不掉,总有一天你要屈服做萨丁神庙的僧人。 张怀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先弄清楚是个什么情况再说。 其他人虽然心怀微词,可桑杰上师在神庙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无法。 一旁的优钵娜用脚蹭了蹭张怀,轻声道:“快拜谢上师,允你入册食禄,还赐你法号。” 张怀哦了一声,拜倒在地,“谢谢你桑杰上师,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对了上师,我想问一下,做了神庙的僧人,可以结婚娶老婆吗?” 桑杰微微点头,道:“爱欲姻缘乃人之本性,若无婚嫁,你我从何而来?自然是可以寻找伴侣,结婚生子的。” 这么一听,张怀觉得做个神庙的婆罗门僧人还是很不错的。 神庙里的女僧人不少,估计有不少就是夫妻结伴修行。 其他大祭司看着张怀,纷纷摇头叹气,这叫什么人啊。 傩云更是气得哼了一声,冷冷道:“想要在修行之路上攀登不停,第一件事就是绝除情欲,这点都做不到,谈什么修成正果!” 说完,傩云就拂袖而去,他怕自己再待一会儿,忍不住要对这个三藏使用失心咒。 在神殿角落里的尤博厉缓缓醒来了,便听到桑杰上师说,“尤博厉尊者,你带三藏自来尊者去大脚印阁,给他安排一个安身之处好好休息。” 尤博厉甚是迷糊,刚醒过来怎么三藏大师就变成尊者了? 不过他没有多问,晃了晃脑子,爬起身来到张怀跟前,将他扶起背在背上,离开神殿去往大脚印阁。 ………………………… “尤博厉,刚刚在神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我一醒过来大家都倒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进入休定的状态中,将身心奉于女神。结果,一股强大的摩耶之力将休定的状态击碎,我…我就晕了过去。” “什么叫摩耶之力?” “摩耶之力是塑造这个世界的伟力,是梵的根本之力,是…我…我只是个刑杀尊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张怀伏在尤博厉宽阔的后背上,一边朝着大脚印阁而去,一边提出自己的疑惑。 难道他的身体里面真的潜藏着什么了不得的能量?过去怎么没发现啊。 张怀心想,以后问问桑杰老头吧,他是神庙的老大,他肯定很清楚。 “喂尤博厉,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尊者了!” “三藏大师果然是东来的神灵,一日的辨识,已抵过我毕生的修行。您趴好了,别掉下来…” 尤博厉语气诚恳,态度谦恭,让本来微微有些得意的张怀,倒也没了兴致。 前路茫茫,来到这个异世界,未来究竟会如何呢? 而尤博厉则在心中感叹,自己三十多年的修行,连参加辨识仪式的资格都没有。 人与人之间,的确天差地别。 就这么背着张怀来到了神庙东面的大脚印阁,这里是神庙客人落脚的地方。 从院门进去,在场院正中央的青石地面上,有一个深深凹陷进去的巨大脚印。 尤博厉指着脚印解释道:“这是毗湿奴大神的化身罗摩踩下的脚印,他在绿镜湖斩杀了十头罗刹罗波那。” 张怀看着这脚印,道:“罗摩是瘸子吗?怎么就一只脚?” 尤博厉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好不语。 在大脚印阁的一间石屋内安顿下来,这屋子比之前张怀待着的石屋要大上很多。 屋内的装饰倒是别无二致,四壁精美的浮雕,屋顶上华丽的油彩神像,不知耗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 安顿好张怀,尤博厉躬身准备离开。 张怀拉住他,问道:“尤博厉尊者,你有老婆没有?” 这个问题问得尤博厉老脸一红,在神庙中众僧人说话、行事都有很重的规矩。 他们的语言中有大量的敬语、尊称、谦辞,生怕在神庙中亵渎了神灵。 这个三藏倒好,说话大喇喇毫无顾忌,却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没有。”尤博厉摇头,“我是刑杀尊者,是不能婚娶的。” 刑杀尊者主祭祀杀生,也负责对犯法破戒的僧侣执行戒律。 一生杀气浓厚,全身心奉献于神灵,不得婚娶。 张怀又问:“那神庙里是不是有圣女?她们…她们是做什么的?” 在乔达的记忆中,一直对去年排灯节上见到的那位圣女念念不忘。 张怀也好奇,寺中有女僧,那圣女又充当什么角色? 尤博厉道:“圣女就是未来女神的化身,也是女神在世俗世界的象征。待到女神的上一个化身坐化,神庙的圣女就要去无垢城参加辨识,被选中的就会成为下一世女神。” 张怀心想,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那这样说来,圣女还真的挺神圣的。 “那如果供奉的是男神呢?” “那就是圣童了。” 张怀又问了尤博厉一些问题,不过尤博厉总的来说是个大老粗,很多东西都说不清楚。 而张怀的本地语言掌握的也不好,一些深奥的问题沟通起来很费劲。 加上精神疲倦,尤博厉一离开,他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 第七章 修行的位置 之后的几日,张怀就住在萨丁神庙大脚印阁内,每天一日三餐都有仆人送来。 食物的主要种类是水果、豆子、淀粉糊糊,每餐都有奶水,每日会有一块肉或者一条鱼。 至于是什么肉,送餐的仆人说是驼肉,还有鸡肉。 桑杰上师没有限制张怀的人身自由,不过只允许他在神庙内活动。 吃饱喝足睡好的张怀就开始在神庙内四处闲逛。 萨丁神庙相当之大,翡翠城西北角的高地几乎都是萨丁神庙的范围。 在千沙河对岸还有神庙的农庄,供应着数千僧侣的吃喝。 神庙的主要建筑是河畔的萨丁祭祀塔,中央的主神庙,东面的大脚印阁,藏经塔,北面的戒律塔,以及南面僧侣们居住生活的建筑。 它们大多用明黄色的砂岩和红色的烧砖建造而成。 张怀以他浅薄的建筑学知识认定,萨丁祭祀塔应该是整个神庙中最为古老的建筑。 无论是建筑材料还是设计形制,都透露出远古的气息。 在神庙中还有花园,里面巨木参天,奇花异草多到张怀根本就不认识。 一开始对来到异世界,张怀还充满了新鲜感,在神庙中逛逛看看,每日好吃好喝不用上班操劳,日子很是惬意。 这里的一事一物都和地球上差不多,但又有着区别,颇让人觉得有趣。 但很快他发现神庙的生活很是枯燥无聊,自己交不到朋友,这里的僧人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在路上碰见总是躲得远远的。 僧人们每日早起上早课,上完早课后,一部分在庙里打坐、讲经、辩论,他们称之为修行。 到底修的是什么,有什么成果,张怀是一头雾水,他试图找个人搭茬,结果都不理他。 张怀心中忿忿,心想难不成真的要做桑杰老头的徒弟? 可是在这里做僧侣修行,真的好无聊啊。 还有一部分僧侣,主要是神庙的古鲁,会离开神庙到城内各处去。 据尤博厉说,他们是去施舍圣水,念咒救人的。 在连日的大雨后,城内已经爆发了严重的瘟疫,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翡翠城中最好的医生,就是神庙的僧人。 提到瘟疫,张怀想起了梗在心中的一个心结,那就是乔达的母亲。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乔达就是为了换取一瓶圣水,才决定成为祭祀的祭品。 虽然是个最底层的达利特,但他依旧有生的乐趣和愿望,却为了最爱的母亲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张怀占据了他的躯壳,自然不能忘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母亲。 所以,张怀提了好几次想回下城区探望乔达的母亲,看她的病好了没有。 而大脚印阁的管事僧人说,只要服下了圣水,疫病就会好起来。 对于这个圣水是什么东西,尤博厉说是一种含有摩耶之力的液体,只要信仰坚定,服下之后任何病都会好起来。 张怀问,“如果信仰不坚定呢?” “如果信仰不坚定,病就无法痊愈。” 张怀心里暗骂一声,好了就是信仰坚定,圣水有用。 没好呢,不是圣水没效果,而是你的信仰不坚定! 反正圣水是没有问题的。 这套路,张怀感觉非常之熟悉。 从尤博厉这儿得知圣水是这么个玩意后,张怀对乔达母亲的病情就更加担心了。 可是他在寺庙中势单力孤,桑杰老头不让他出门,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张怀想,要不干脆从了,就拜老头为师,到时候成了他徒弟,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自从上次辨识仪式后,接连好多天,桑杰上师都在神庙中闭关修行,说要七天后才出来。 现在主持神庙事务的是傩云大祭司。 这位心高气傲的大祭司,是哪哪儿都看张怀不顺眼。 两人在神庙中偶遇两次,要不是张怀还算礼貌朝他鞠礼,傩云真想给他来个痛心咒或者痒痒咒折腾他一番。 而张怀也知道这个傩云修为高深,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看自己不顺眼,躲着点就是了。 到了夜晚,张怀躺在大脚印阁的房间里长吁短叹,这个世界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娱乐设施。 天一黑,寺庙就熄灯休息,没有什么夜生活。 至于神庙的圣女,张怀更是见不着,而其他女僧要么有伴侣,要么长得太磕碜,长得不磕碜也不会理会他这个达利特出身的人。 唯一能带来乐趣的东西,就只有床头的那几本书。 可张怀也没法看,因为他不认字! 乔达是达利特,怎么可能认识字呢。 想找人玩,但因为连绵的雨水,大脚印阁的信客们早就离开了。 只在楼上住着一位瞎眼的老妇,和一个嘴上插满了钢针的白发老人。 瞎眼的老妇常年把自己关在房中,据说她是上一代翡翠城罗阇的妃子。 在罗阇去世后,她应该被烧死殉葬,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活了下来,只是眼睛瞎了。 然后就一直住在萨丁神庙的大脚印阁,了却残生。 至于那位白发老人,曾经是神庙的一位祭司。 据说他曾被罗刹附体陷入癫疯,尔后就用钢针封住了嘴巴,修闭口行,才略微恢复正常。 一个瞎老婆子,一个疯老头,张怀心想,这大脚印阁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天已经完全黑了,张怀透过窗欣赏着天上的两轮月亮,这算是在地球上无法欣赏到的奇景吧。 他不禁想起了在地球的岁月,那皎洁的月光象征着无比的思念。 “床前,我见到一缕明亮的月光, 我怀疑那是地上冻结的冰霜。 抬起头,我望向天上的明月, 低下头,我思念遥远的故乡…” 张怀忍不住吟诵了一首《静夜思》,不过用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 “哎…这种语言总觉得怪怪的,念起诗来好别扭,还是咱们的汉语有诗意。” 张怀正想着,窗外突然有人说话,“真是一首优美的诗歌。” 张怀朝下一看,一个披着红袍的女子站在楼下,正是优钵娜。 “你怎么还偷听呢?一点礼貌都不懂!” “我没有偷听,只是走到这里正好听到而已。要下来转转吗?” 面对邀请,张怀略显犹豫,这个优钵娜很是神秘。 她年纪轻轻,论修为似乎和傩云大祭司不相上下。 整个神庙的人对她都颇为敬畏,张怀几次在路上遇见她,她都在和人辩经论法。 在辨识大会上,若不是有她相助,张怀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处境。 可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呢? 张怀一头雾水,一点想法都没有。 “喂,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可走了。” “来了来了!” 张怀连声答应,披了件长袍下了阁楼,到了院子中。 “咦,大门锁着的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张怀发现大脚印阁的院门并没有开,难道她是飞进来的? 优钵娜笑道:“我用了一个旋风咒,就进来了。” “旋风咒?能表演给我看看嘛?” “好啊,来,你搂住我的腰。” “啊?这…不太…” 张怀还有些害羞,这就要搂腰了? “怎么,你还不好意思了?” 张怀心一横,搂就搂。 你搂过我,我现在也搂你,咱俩扯平了。 于是,张怀从身后搂住了优钵娜的腰。 她的腰身纤细而结实,藏在宽大的红袍之下。 张怀的前面紧紧贴着优钵娜的背部,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抱紧了。”优钵娜轻声道,然后双手拇指交缠,双手展开结迦楼罗金翅鸟印,念咒,“枳悉波~乾达婆~唵!” 刚念完,张怀就感觉脚下起了一阵旋风,托着两人往上,一路飞到了大脚印阁的阁顶上! 这种感觉真是无比的奇妙,原来修行念咒是可以飞的! 到了屋顶两人停下,天空中的双子星显得更近、更亮了。 坐在屋顶看着星空和双月,张怀问道:“那天在萨丁塔,你就是这么飞上来的吧?” 优钵娜微笑道:“他们见真言咒对你都没用,怕你是罗刹王,都不敢上来。” “你为什么敢呢?” “因为罗刹是不会附体在无头人身上的,所以我猜你不是罗刹。” 这个解释很牵强,不过张怀也不介意,他的兴趣点在咒语上。 “优钵娜,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用咒语?真的好神奇。” “你不是来自东方的神灵吗?你难道连小小的咒语都不会?” “呃…这个,我们那个世界法术也是很高深的,也有咒语,可是在这个世界我施展不开。比如,我念一句,‘siri!’我的神仆就会出现,解答我的一切疑问。再比如,我站在路边一招手,跑得比独角马还快得多的坐骑就会带我去想去的地方。可是这里…我连你们的语言都说的不太好…” 张怀这满嘴胡说,优钵娜倒是若有所思,觉得张怀说的很有道理。 她道:“那你就应该拜桑杰上师为师,他会从头开始教你修行之道。只有通晓了语言,经义,奥义书,了解手印,咒语的运作原理,你才能使用咒语。而且没有修为,念咒也是没用的。” 张怀叹了口气,心想看样子只能拜桑杰老头为师了,要是能跟着优钵娜学就好了。 “你能不能教我修行?” 优钵娜摇了摇头,道:“我信奉的是乾达婆神,而你是受到苦西梨女神祝福的,我不能教你修行。” 张怀心想,那什么辨识仪式我压根没见到苦西梨女神,是你非让我说见到女神的。 “不过,虽然信仰不同的神灵,但修行的道理是一样的。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一些入门修炼的方法。”优钵娜道。 张怀一听很开心,道:“那感情好,我正觉得无聊没事做呢,桑杰老头一直在闭关,傩云那个祭司看我不顺眼,其他人也都不喜欢我。你要是教我修炼,我可就有事做了。” 优钵娜表情严肃,道:“修行可不是无所事事的消遣,是很辛苦的。我教你的也只是入门而已,修行的水,比大海还要深,还要辽阔。” 张怀连连点头,问道:“对了优钵娜,我想想问问你,摩耶之力是什么?” 优钵娜道:“原来你知道摩耶之力。” “是啊,尤博厉告诉我的,但他也解释不清楚。” “摩耶之力就是修行的根本,也是所有咒语、手印得以施展的根本所在。” 优钵娜指了指天空,问:“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产生的吗?” 张怀回道:“宇宙大爆炸。” 优钵娜白了张怀一眼,道:“整个三千世界,宇宙万物,其实都是真神‘苏比遏’的一场梦境。苏比遏是我们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说法,在你们无垢世界,应该称之为‘梵’。” “梵?” 优钵娜点点头,接着道:“虽然三千世界有许许多多的神灵,但所有的神都是‘虚神’,包括梵天大神,毗湿奴大神和湿婆大神。只有苏比遏、梵才是唯一真神,三千世界的创造者。而我们只是他梦境中的摩耶。所以,所谓摩耶之力,其实就是创世之力。” 张怀以21世纪科学青年的认知,觉得优钵娜的说法属于封建迷信。 可是那些咒语都实实在在产生了作用,或许在这个宇宙当中,这种说法就是科学的。 优钵娜不知道张怀的小心思,继续道:“那些能够与梵交流,知晓他心意的人,就成为了神灵。神灵带领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繁衍、生存,击败了罗刹、阿修罗,让人类不断壮大。而能够与这些神灵交流的人,就称之为婆罗门,是人类中最高贵的存在。” 张怀问道:“那…摩耶之力,是创世之力。如果摩耶之力足够大,我就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优钵娜咯咯地笑了,道:“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没有哪个虚神的摩耶之力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就算拥有了世间万物所有灵体的信仰,也无法达到。只有唯一的真神才可以。” 张怀还是半懂不懂,反正这个摩耶之力,就当它是什么内功、气就行了。 “那我怎么才可以得到摩耶之力呢?” “世上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拥有摩耶之力,因为人都是由摩耶之力创造的。修行所要做的,就是将摩耶之力挖掘出来,为自己所用。首先,你要找到修行的位置。” “修行的位置?” “你跟我来。” 说着,优钵娜抓住张怀的手,从大脚印阁顶一跃而下。 张怀吓得菊花一紧,优钵娜结印念咒,两人缓缓飘落。 落地后,优钵娜指了指场院,道:“你在这里找一块地方打坐,去感受摩耶之力。” “这…”张怀心想,优钵娜不是该给自己一本什么秘籍,几句口诀,再教吐故纳新,内窥循环,然后感受到一团气等等。 结果,她让自己找个地方坐下自己感受? 张怀只好找了块空地坐下,双腿盘膝,道:“然后呢?” 优钵娜道:“那里是你修行的位置吗?继续找,找到了你就知道了。” 张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不管他怎么问,优钵娜就一句话。 “找到你修行的位置。” ------------ 第八章 疯 张怀屁股在大脚印阁场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温度,却还是没找到优钵娜所说的“修行的位置”。 他还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姿势,比如模仿苦西梨女神单脚站立双手平举的样子,依旧未发现任何变化。 无论张怀怎么询问,怎么发牢骚,优钵娜都在一旁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张怀实在逼问的紧了,她就淡淡道:“当你找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自己会有感觉的。” 折腾了有好几个小时,原本干净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 张怀的头发上、脸上也是灰扑扑的,整个人腰酸背痛困的不行。 于是他只能放弃,躺倒在地上,道:“不玩了不玩了,你骗我!这算哪门子修行啊?念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但你下回可别想来找我聊天了。” 优钵娜没有生气,依旧微笑道:“修行本就是极其艰难的,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易开发出自己的摩耶之力,岂不是人人都能修得正果?那这个世界也就崩塌了。” 张怀从地上起身,道:“那你总要给我一些指点啊。” 优钵娜摇头,道:“我的修行方式就是如此。这世上修行之法千千万,以后你成为了桑杰上师的徒弟,他自然有领你入门的方式。不过,肯定也不会简单。其实任何一种修行方法都不简单,我当初寻找自己修行的位置,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什么!”张怀从地上跳起来,“你用了一年才找到位置!” 听优钵娜这么一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喜的是,原来自己没有那么废柴,连优钵娜都要用一年才能入门。 忧的是,难道一整年的时间就是不停的挪位置,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想吗? 优钵娜道:“不同的修行方法,进度也是不同。我的这套修行方法最是简单,但也最难入门。一旦入门,后面就突飞猛进。有些修行方法入门简单,但越往后越是艰难,不见得就比我这种方法快。” 张怀道:“你这套方法是你师父教给你的吗?” 优钵娜一顿,道:“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教给我的,他有天纵之才。” 听她的语气,她一定很在意这个很重要的人,张怀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妒意。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困了要回去休息了。过两天桑杰上师出关,我让他教我就是了。” 张怀带着点赌气的味道和优钵娜道。 优钵娜淡淡道:“嗯,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完,优钵娜一个旋风咒越过院墙,离开了大脚印阁。 张怀叹了口气,四下打量,院子中已然空空荡荡,只余月光与虫鸣。 他心中有些空寂。 上楼回房,张怀正要进门,却感觉背后有人。 他连忙转头,一个嘴上插满了钢针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张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是楼上的那个修闭口行的疯僧。 他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背后的? 这疯僧直勾勾地盯着张怀,看的张怀直发毛。 “这位…这位大师?请问有何贵干?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神庙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张怀这样的夜猫子很少。 疯僧没有说话,这闭口行就是要一直一言不发,短则三五载,长就是一辈子。 一个长期不说话的人,眼神中都带着一种癫狂,仿佛千言万语都藏在其中。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位疯僧转身离开了。 张怀舒了口气,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想找人聊天? 还是提醒自己,睡得太晚影响他睡觉了? 应该是后一种吧,今天确实折腾的有些晚了。 回到房中,张怀很快就睡着了。 …………………………………… 在下了五十一天的大雨后,翡翠城连着七天都是艳阳高照。 城中腐朽霉烂的味道被阳光驱散,大水逐渐退去,留下了一地的污泥和垃圾。 状况在慢慢好转,但瘟疫依旧在蔓延,还有缺粮的问题正在凸显,城中粮食价格飞涨。 当然,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神庙,他们有自己的农庄田地,有充沛的储粮,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桑杰上师在闭关七天后,终于带着一丝疲倦从神庙的闭关室出来。 闭关室位于神庙正中央地下,一尊巨大的梵天神像立于其上,它的材质和萨丁塔中苦西梨女神雕像的材质是一样的,一种泛着奇异光泽的金属。 傩云领着众祭司到关口迎接桑杰上师。 虽然两人不对付,但表面上傩云还是非常敬重桑杰上师的。 桑杰形容有些枯槁,傩云递来一杯三角驼的奶,桑杰一口喝下,脸上恢复了一些生气。 “城中一切可好?”桑杰问道。 “回禀上师,逐步恢复中。” “嗯。”对于翡翠城的情况,桑杰只问了这么一句,他并不是很担心。 神庙是整个城邦事实上的统治者,但具体治理权在下面的刹帝利手中。 在历史上,刹帝利的统治地位并非牢不可破,在灾荒和大动乱的年月,活不下去的吠舍、首陀罗阶层会揭竿而起,推翻刹帝利的统治。 不过,这些吠舍、首陀罗领袖一旦推翻了刹帝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当地的神庙,跪求神庙领袖的认可,请求晋升他们为刹帝利。 因为伟大的神灵,永远站在婆罗门这一边。 婆罗门唯一要担心的,是其他婆罗门。 “三藏自来尊者怎么样了?他,考虑好了吗?” 桑杰最关心的还是张怀,这涉及到翡翠城能否有一个仙人。 在闭关的七日中,他从苦西梨女神那里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讯息。 作为上师,他无法与女神直接交流,只能在纷乱如梦的幻境中去找寻答案。 据说在远古时代,神灵时常会降临到他的子民中,为他们排忧解难,展现神性的光辉。 可如今…翡翠城已经多少代人没有经历过神灵亲至的福泽了? “据说他已经考虑好了,这两天都吵着要见上师。我想他是想通了吧。” 傩云冷冷地回道,想到张怀他心里就泛起一阵厌恶,连带着他也讨厌起翡翠城和萨丁神庙。 这个南方潮湿、炎热的城邦,一梵年三百二十五天有将近一半时间在下雨,无休止的雨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霉发臭。 他怀念无垢城的太阳神庙,那里一年到头温度适宜,和风细雨,而且城中应有尽有。 无垢世界伟大的神灵们大多栖居在那里,神的光辉照耀着每一个角落。 听到傩云这么说,桑杰上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傩云的下一句话,让桑杰脸上又阴霾密布起来。 “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上师。您闭关期间,有一位尊者…疯了…” 桑杰眉头一皱,问道:“疯了?是因为罗刹吗?是哪一位尊者?” 傩云回道:“是藏经塔的匡楼多闻尊者。三天前有人发现他夜晚在神庙中赤身奔跑,见人就咬,已陷入癫狂状态。我已着人将他捉住,关在戒律塔中,听候上师出关发落。” 桑杰道:“用过净魂咒了吗?” 傩云道:“用过了,平静了一些,但人陷入了痴呆的状态。我想他的阿赖耶识已经遭到侵占和破坏了,我已用锁魂咒将他定住。” 桑杰上师不语。 在神庙中时常有僧人会陷入癫狂,有些是被罗刹附体,而有些原因不明。 这些僧侣往往是众人中聪明灵敏,极有悟性的人。 匡楼尊者学识出众,记忆惊人,是年轻一代僧侣中的可塑之才。 结果他竟然也疯了。 这并非萨丁神庙独有的现象,无垢世界上百个城邦,大大小小数千座庙宇,这类事时有发生。 根据猜测,这类人多半是在修行时走了岔路,导致阿赖耶识受损,才变成疯子或痴呆。 而这些疯癫僧人的下场,要么是幽闭、惩戒而死,要么自行了断,多半很是凄惨。 桑杰上师出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张怀的耳中,他已经在神庙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桑杰上师和傩云大祭司一起出来,张怀迎上前,道:“桑杰上师,我考虑好了,我决定做你的徒弟!” 张怀这口气,听起来像是他要收桑杰为徒一样。 傩云沉下脸,道:“放肆!你这是什么语气?上师收徒,作为弟子,你要以书面形式递上请愿帖,尔后焚香,在萨丁塔虔诚祷告三日,方可有成为上师弟子的资格!” 张怀的确是不懂这些规矩,也没人和他说啊,撇了撇嘴道:“我又不会写字。” 傩云一时语塞,这家伙是个达利特,根本就不认字。 桑杰倒是不介意,微笑道:“好,好,你下午到戒律塔来,我为你受洗。至于请愿、祷告这些环节,就破例省去吧。摩哩娑仙人在成为神庙弟子时,不过是个养牛的吠舍,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嘴的乡村土语。” 傩云颇为不屑,“上师难道真的以为这个人能成为仙人吗?未免高看了他。” 桑杰没有争辩,他看了看傩云,傩云想到那天在辨识仪式上,张怀爆发出惊人的精神能量,心中也不禁打鼓,没有那么自信了。 张怀此时满脑子想着修行,心想终于可以学咒语手印了。 等以后神功大成,一定要这个傩云好看! 就在这时,一个苦行僧匆匆跑来,躬身道:“启禀桑杰上师,傩云大祭司,巴里王又到庙门前来祈罪了,请求桑杰上师去救治他的女儿。” 桑杰道:“这是女神对他的惩罚。让他在庙门前跪着吧,什么时候女神原谅了他,我就会去救治他的女儿。” 报信的僧人闻言退下了。 乔达的记忆中有关于这个巴里王的讯息。 他是翡翠城的罗阇,刹帝利的领袖,一个勇武非常的男子。 作为翡翠城的王,他竟只能跪在庙门口祈求宽恕,足以说明婆罗门地位的显赫。 张怀好奇地问道:“上师,巴里王到底犯了什么错?” 桑杰道:“巴里王的小女儿娅茜公主,本来已经被选中为神庙圣女。可是巴里王爱惜他的女儿,派了一个替身取代她,结果被发现了。所以神灵才降下连绵的雨水,让翡翠城受尽苦难。” 张怀听尤博厉解释过圣女的身份,她们要成为神灵的化身。 说白了,就是要被夺舍,这搁谁能愿意啊? 当然,这是张怀的想法。 事实上在无垢世界,圣童、圣女是极其尊贵的。 化身的挑选并不限制种姓,绝大部分是婆罗门,但也有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甚至达利特。 一旦他们成为神灵的化身,整个家族的种姓都能得到提升,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像巴里王这种刹帝利王族,公主成为圣女,全族便能成为牟多毗质柯多,既拥有修行资格的刹帝利。 可巴里王竟因为太爱惜女儿,不愿意她成为圣女,用了一招偷梁换柱被神庙发现。 桑杰上师震怒,可是婆罗门虽高于刹帝利,但对刹帝利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结果,连绵的大雨袭来,差点让翡翠城毁于大水。 在桑杰看来,娅茜公主被瘟疫感染实属报应,乃是女神对她和她父亲的惩罚。 大灾之后有大疫,这个张怀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翡翠城中流行的是什么瘟疫。 “桑杰大师,那个…什么时候能让我回一趟下城区?我想回去探望一下乔达的母亲。” 想到瘟疫,张怀还是对乔达的母亲念念不忘,像是一根刺卡在他的心头。 乔达的意识已经被张怀完全吞灭消融,但他的记忆,以及一些深刻的情感依旧印刻在灵魂当中。 不管出于道义或是良心,张怀还是要去探望一下乔达的母亲,起码知道她是死是活。 桑杰却道:“下午为你做完受洗,你就将成为一位婆罗门。你应该专心于修炼,俗世的事情,还是忘却了比较好。再说现在下城区瘟疫横行,还是不去为妙。” 说完,桑杰上师摆摆手离开了,张怀叹了口气,心想,你不让我回去,老子找机会偷偷回去。 一直窝在这个破庙里,还不淡出鸟来? 来了异世界不到外面去看看,对张怀来说实在是太可惜了。 ------------ 第九章 新的名字 中午,吃了饭的张怀早早来到神庙的戒律塔,等候桑杰上师的洗礼仪式。 戒律塔是整座神庙唯一的黑色建筑,一座用黑砖砌成的锥形高塔。 浓厚的铁黑色让这里显得很是压抑和肃杀。 犯戒的僧侣都在这里关押、受刑,同时这里也是刑杀尊者尤博厉修行的地方。 “尤博厉尊者!我带了个土橘给你吃!”张怀来到戒律塔就大喊道。 在萨丁神庙的僧侣中,张怀唯一的朋友恐怕就只有尤博厉尊者了。 两人可谓不砍不相识,尤博厉砍掉了张怀的脑袋,而张怀也把刀架在了尤博厉的脖子上。 这样特别的结识经历,让两人有了特别的友谊。 其实尤博厉在寺庙中的朋友也很少,没有真正的朋友。 作为刑杀尊者,他杀气重,常执行惩戒,所以大伙都很害怕他。 尤博厉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懦弱,平日里都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面孔,倒是和他主刑杀的身份非常符合。 加上不能婚娶,平日里形单影只,倍觉孤单。 张怀的到来让他平静枯燥的生活多了不少色彩的点缀。 这小子好奇心旺盛,每天都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说话做事不拘一格,在沉闷的寺庙中显得特立独行,听他说话不失为一种乐趣。 自然而然,两人就走的很近。 尤博厉听到张怀的呼喝声,从打坐中醒来,面带微笑从戒律塔的千柱厅出来。 张怀将土橘扔给了他,尤博厉抬手接住,道:“从哪里弄来的土橘?” 张怀道:“从园子里偷偷挖的。” 尤博厉面色一沉,道:“十戒中有一条就是禁偷盗,偷偷挖来的土橘我可不吃。” 张怀道:“我还没成为萨丁神庙的僧侣呢,所以我不需要遵守戒律。再说了,我和管事僧说过了,他没听懂而已。” 废话,你用汉语和人家说,人家能听懂么? 张怀这么说,尤博厉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将土橘收了起来没有吃。 “等下午你受了洗,受了戒,就要遵守苦行僧的戒律了。” “那我要是不遵守,你是不是要处罚我?把我的脑袋再砍下来?” “自然不会,婆罗门的僧侣犯戒,是不会受到肉体刑罚的。严重的话,要被关在戒律塔中面壁思过,接受神的训导。” 婆罗门作为最高阶层,除了不用纳税,不用生产劳作等特权外,就算是犯法犯戒,也不用受到刑罚。 关押、面壁思过,已经是很严厉的处罚了。 张怀心想,这不就和中国古代的刑不上大夫一个意思么? 他望向那座黑漆漆的戒律塔,说白了这里就是神庙的监狱。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啸声,如同狼嚎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张怀被吓一跳,问道:“不是说不会受到肉体刑罚的吗?怎么叫这么惨?” 尤博厉道:“不是有人受到刑罚,而是前几日疯掉的一个僧人。他这是又犯病了吗?” 张怀心中好奇,在大脚印阁有个疯掉的老僧修闭口行,在戒律塔也有疯掉的僧人。 看样子萨丁神庙的神经病有点多啊。 “他是因为什么事疯掉的?” “三藏大师,你的问题总是那么多。” “我对这个世界好奇,你快告诉我。” “他应该是修炼时走了岔路才发疯的。每几年都会有僧人因为修炼不当而陷入癫狂,他们大多都是聪明绝顶的人。这次发疯的是藏经塔的管事僧匡楼尊者,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藏经塔中的经文、奥义,他都装在了脑海中,没想到,竟然疯了。那晚他脱光了衣服在庙里狂奔,被抓起来后就开始胡言乱语。傩云大祭司给他下了咒他才平静下来,现在又犯病了。” 正说着,戒律塔中又传来渗人的嚎叫声,癫狂如魔。 张怀又问:“会不会是罗刹?” 他现在知道,罗刹入体会让人疯癫。 尤博厉摇头,“罗刹入体发疯,人会变得力大无穷,肌体会发生异变。他除了有疯癫的症状外,并无其他异状。” 张怀还是好奇,想让尤博厉带自己去看看这个疯僧。 尤博厉连连摇头,道:“你下午要参加受洗仪式,怎么能去见疯僧呢?你还是在这边安静等候桑杰上师来吧。” “时间还早呢,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戒律中,没有不准探望疯子这一条吧?” 张怀坚持想去看看,尤博厉执拗不过,只好领着张怀进了戒律塔。 戒律塔内肃杀幽暗,厚重的石墙,狭小的通道,让里面显得异常拥挤。 塔有九层,里面是连通的,从下往上能看到第九层的塔顶。 塔内的阶梯螺旋而上,阶梯旁的石壁上刻满了手持斧钺刀剑的凶神。 在第九层塔的穹顶上,用深蓝色的油彩画了一尊神像。 尤博厉说,这是娑婆世界的毁灭之神湿婆。 疯僧被关在第三层的塔楼内。 路上,张怀问尤博厉,“这些疯子后面会怎么样?能治好吗?” 尤博厉摇头,道:“绝大部分很快会死去,要么自尽,要么因为渎神而被处以火刑。” 能导致婆罗门被杀的戒律只有一条,那就是渎神。 张怀跟着尤博厉来到第三层,尤博厉指着一间石室道:“匡楼尊者就被关在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确实,一个疯子有什么可看的? 张怀真正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会疯。 这时,一双眼睛出现在了石室门上的那个小洞口处,是那个疯子的眼睛。 他察觉到有人过来,在朝外面看。 “赞巴拉~扎连达耶~唵!” 尤博厉双手虚心合掌,两食指、拇指各为弹指状,结了一个大慧刀印,口念一段言灵咒,净心除魔之用。 不知是这段咒语起到了效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匡楼的啸声停止了。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怀,这眼神看起来清澈而聪慧,全然没有疯癫之相。 据尤博厉说,匡楼不仅聪明过人,而且性情良善,人缘很好。 大雨停歇后,作为尊者的他每日都会去翡翠城中赐圣水,治病救人。 他这次发疯实在是莫名其妙,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张怀看着他的眼睛,想到前几天晚上在大脚印阁遇到的修闭口行的老僧。 他们的眼神很像,难道疯子的眼睛都是这样嘛?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匡楼在门上趴了一会儿退回了石室内,戒律塔又陷入了寂静中。 ……………………………… 太阳过了顶往下落,桑杰上师带着一众祭司来到了戒律塔,准备为张怀受洗,摩顶受戒。 仪式在千柱厅进行。 千柱厅,顾名思义,大厅中竖满了刻有神像、神兽的石柱,数量之多让人眼花缭乱,如同迷宫一般。 在厅正中央,和神殿一样也有一个水池,张怀又盘坐在了水池中。 桑杰上师立于张怀身后,道:“水池中的水来自千沙河,乃是翡翠城的神水。经过千沙水的洗礼,你的身躯将得到洁净,你的灵魂将奉献于伟大的神灵,你将游走在纷乱的人间,将神灵的教诲和恩泽,散播于大地…” 说着,桑杰上师双手鞠起一捧水,从张怀的头顶淋了下去。 张怀双眼紧闭,一副很虔诚的样子,心里却想也不知道这水干净不干净。 这河里的水,不杀菌消毒,直接往身上淋洗,合适吗? 连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雨,河里肯定淹死不少人和牲口吧,还有那么多垃圾。 想到这里,张怀觉得这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臭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仪式的过程冗长而繁琐,众祭司还要念很多张怀听不懂的嗡嗡经,弄得张怀是昏昏欲睡。 就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再度传来了尖啸声。 是那个疯僧匡楼。 这啸声尖利刺耳,让打坐入定的众祭司们都皱起了眉头。 仪式被打断,张怀睁眼抬头,桑杰上师道:“静心,不要理会。” 张怀只好继续假装睡觉,心里的好奇之心却愈发的浓重。 尖啸声没有持续多久,平静了下来。 张怀以为不过是神经病的间歇性发作。 可耳边突然传来“咔咔”的响声,跟着有灰尘落到了脑袋上。 “噗通”一声,一块黑色的砖头落到了水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张怀睁开眼,众人也都抬头朝上看去,砖头一块跟着一块的掉落下来! 跟着上面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瞬间大量的砖块落下! 桑杰上师双手内缚,两拇指置于掌内,结宝山印,念咒“南么,摩贺罗!” 大厅中下落的砖头立刻悬浮在空中不动,不再掉落。 张怀心中惊讶,原来桑杰老头这么厉害。 他在祭台转生的那一天,纯粹是因为众人判断失误,以为是罗刹王降临,用错了咒语,才让张怀逃过一劫。 否则桑杰或者其他祭司,用任何一个简单的咒语,都可以将张怀制服。 砖块在桑杰上师咒语的作用下,慢慢落到了地上。 “是地震了吗?” “不是,去上面看一看!” 尤博厉到上层查看,没一会儿急匆匆地下来,道:“禀告桑杰上师,匡楼尊者跑掉了!” 众人惊讶,疯僧匡楼竟然跑掉了。 张怀跟着几位祭司来到关匡楼的石室旁,看到粗壮如手臂的藤蔓破墙而出,内外墙,还有地板、楼梯,都被藤蔓洞穿。 石室外墙上的透气窗被藤蔓撞成了一个大洞,看样子匡楼就是从这个洞逃出去的。 张怀看着这满地的藤蔓,心想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匡楼变出来的? 桑杰上师眉头紧锁,喃喃道:“匡楼是尊者,他怎么会修炼成‘无中生有’的咒术?他什么时候达到了大祭司的境界?而且他还破开了傩云大祭司的锁魂咒…” 其他祭司也都很吃惊,有人道:“成为大祭司,需要会使箴言咒。从去年开始,匡楼始终难以参悟和突破箴言咒。他太过于聪明,难有定心。” 说话的是匡楼的师父夏尔玛大祭司。 “难道他在戒律塔参透了?可是,又有哪位神明与他心意相通呢?” 桑杰长叹一口气,近来翡翠城异象频出,看样子大的灾难在所难免了。 “传令,立刻搜捕匡楼尊者,尤博厉你马上去追。夏尔玛,你领人去一趟藏经塔,将匡楼的日常用物都搜集起来,进行处置。” “谨遵上师。”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张怀蹲在地上摸了摸那些藤蔓,全都结实、粗壮,像是新长出来的。 他记得刚刚自己上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难道真的一瞬间就能长出来? 这是什么神奇的咒语? 张怀的受洗受戒仪式就这么被意外打断了。 桑杰上师坚持将仪式进行完毕,一直到日落,这冗长的仪式终于要结束了。 桑杰上师用朱笔在张怀的眉心点了一点,道:“现在起,你就正式成为萨丁神庙的弟子。女神虽赐你尊者之号,但你还是从苦行僧开始修炼吧。法号沿用三藏这个称呼,至于姓名,你原来叫乔达,现在皈依了神灵,加一词缀,‘摩’,是顺从、归顺的意思。从此,你就叫乔达摩吧。” 张怀心里虽然一直不耐烦,但是当一切结束,桑杰上师赐他新名,意味着他入教时,他还是伏身在桑杰上师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桑杰上师伸手在张怀脑袋上轻抚,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 ------------ 第十章 婆罗门的优越 夜晚,苦行房的隔间里,乔达摩照着镜子,看到镜中额头的红点,总觉得自己像小龙人。 他用手在红点上擦了擦,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涂的,深深印在了额头的皮肤里,完全擦不掉。 在下午结束了受洗仪式后,他正式成为了一名苦行僧,所以要搬离大脚印阁,住到苦行房里。 苦行房是年轻未晋阶的僧侣,或者没有婚配的苦行僧、古鲁居住、修炼的地方。 苦行房的生活条件可比大脚印阁这样的客房要差多了,竟然是大通铺! 一个大间里两排石床,一排能睡上百号人,这样的大间有十好几个。 不过,介于乔达摩身份特殊,所以苦行房的管事僧给乔达摩安排了一个隔间。 说是隔间,其实就是大通铺两边加了棕榈叶帘,好像厕所的蹲坑。 加上人多味杂,所以乔达摩有一种睡在粪坑里的感觉。 这面镜子镜子是他专门从大脚印阁带来的。 倒不是他臭美,而是他每天要用镜子来观察脖子上缝合的伤口,然后给伤口涂一些药。 所谓的药,就是寺庙里出产的圣水,一种绿色的,有着刺鼻味道的液体。 据尤博厉说,圣水是用苦西梨草熬制而成,能治百病。 对于伤口的愈合来说,更是疗效出众,不用担心。 乔达摩对这种包治百病的东西,总是抱着怀疑的心态。 虽说这个世界有神灵,有咒语,有法术,他自己身上也出现了奇异的现象。 但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也符合生老病死的规律。 在原主乔达的记忆中,生病与死亡简直就是生活中最常见的事情。 在肮脏的下城区,每天都有人在病痛中死去,然后被送到火葬场焚烧成灰。 焚烧塔那高高的烟囱里会冒出一圈圈的黑烟,空气中时常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恶臭。 这还是有幸活到成年的人才有的待遇,有些夭折的婴儿和儿童,死掉后就被扔在垃圾场,让长牙鼠和双尾犬啃食。 作为达利特,是没有资格服用圣水的。 他们也没有普通的医生可以为他们医治病痛。 因为行医的权力被婆罗门垄断,婆罗门只会为婆罗门和刹帝利看病。 在吠舍中,有在民间行走的巫医,他们的治疗手段主要是一些不着四六的巫术、跳大神或者符水,治疗效果可想而知。 底层民众想要活命,只能靠身体素质硬抗。 乔达摩看着镜中涂好药的伤口,叹了口气,乔达记忆中的世界实在是不够美好。 可即便如此,乔达还是有强烈的生的愿望,记忆中也有许多生的乐趣,殊为不易。 “乔达摩,该熄灯了。” 隔间外传来沉闷的声音,是苦行房的管事僧。 “知道了。” 乔达摩放下镜子,吹灭了无眼鱼油灯,在硬邦邦的砖床上躺下。 黑暗中已经开始传出轻微的鼾声,乔达摩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脑子里想起了优钵娜。 前几日她教给自己的修行之法,到现在他也无法参悟,毫无头绪。 那个什么修行的位置到底在什么地方?也太玄了。 白天优钵娜随着其他僧人一道,在翡翠城中施圣水,行医治病。 乔达摩拜托优钵娜去下城区探查一下乔达母亲的消息,她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明天就能借着探听消息的机会,再去见见优钵娜了…… 她火红的袍子,和美丽的面容,今晚又出现在了乔达摩的梦中。 清晨被神庙钟塔上的钟声给吵醒,乔达摩打着哈欠从隔间的床上醒来。 天刚蒙蒙亮,在大脚印阁乔达摩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做了苦行僧可就不同了。 在苦行房院子的中央,有一个大水池子。 神庙当中最多的就是水池子,各种各样的水池子。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自来水,上千号人的用水蓄水,靠的就是这些水池子。 众僧分批在水池边洗漱,没有牙刷,用的是树枝条,每个人会分到一小盒的牙粉,是用盐和蚌壳粉混合而成。 洗脸就是一根棉毛巾,据说每位苦行僧只有一条,用烂为止。 很多苦行僧是不洗脸不刷牙的,以此作为一种磨练自我的修行方式。 所以他们面孔黑漆漆仿佛蒙有一层油垢,一张嘴一口的黄牙。 作为现代人的乔达摩无法忍受这点,在炎热的翡翠城他几乎每天都要洗澡。 不过当他出现在水池边时,仿佛一个百年没洗澡身上散发恶臭的脏汉,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躲他躲得远远的。 乔达摩知道他们是嫌弃自己达利特的身份,他才不在乎呢。 没人在旁边才好啊,水池中一大片水域都是乔达摩的,不用和别人一起刷牙洗脸,舒服。 一边洗漱,一旁有人在聊天说话。 “听闻昨日匡楼尊者从戒律塔跑掉了,到现在都没有踪迹。” “是啊,好像匡楼尊者使出了根深蒂固咒,这是大祭司才能使用的箴言咒,能无中生有。” “真是奇怪,他怎么会突破了界限呢?之前说他是因为修行进了岔路才疯的。” “谁知道啊……对了,据说当时在戒律塔千柱厅,上师正在给那个达利特受洗…” “自从这个达利特来了,发生各种奇怪的事,那天在神殿…” 乔达摩耳朵还是很好的,这几位苦行僧说着说着,就把话头对准了他,几人奇怪的眼神都朝乔达摩射了过来。 乔达摩觉得如芒在背,被人这么当众议论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 “你们这样在背后议论别人,实在不是修行者所为啊。”一旁走来一人,对那几个苦行僧道。 这是个面目白皙俊逸的僧侣,和那些灰土土的苦行僧不同,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青色袍子,脚上穿着犀皮制作的鞋,光彩照人。 那几个被教训的苦行僧没有还嘴,而是双手合十朝他鞠了一躬,低下头的脸上却露出狭促的笑容。 这个俊逸的僧侣说着走到了乔达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是三藏自来尊者吧?那位被砍掉头,却没有死的祭品。” 乔达摩不知这人是好是歹,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维护自己。 乔达摩点头,道:“是我,我不是什么尊者,上师说了,我要从苦行僧修起。我叫乔达摩。” 对于乔达摩这个新名字,乔达摩觉得还不错,听起来也挺顺口的。 俊逸的僧侣笑了笑,道:“我叫傩天,是寺里的一名古鲁。” 傩天? 乔达摩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他和傩云大祭司是什么关系? 再看他的长相,和傩云大祭司也有几分相似。 都是那种俊逸潇洒的气质,据说傩云大祭司是从北方无垢城来的。 那里人的相貌和南方的翡翠城多有不同,长得更高大白皙。 因为那里是平原,气候没有翡翠城这么炎热。 乔达摩不禁好奇问道:“你和傩云大祭司是…” 傩天嘴角一咧,道:“我是傩云大祭司的弟弟。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实在是很讨厌你!” 刚刚还如沐春风的他,突然翻脸,搭在乔达摩肩上的手用力一推! 乔达摩没有心理准备,在水池边一绊,整个人便摔进了过膝深的池子里。 “噗通”一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乔达摩从水中站起来,愤怒地看着傩天。 此刻,傩天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平和,而是满脸的轻蔑之色。 他还非常嫌弃地用毛巾擦手,道:“你一个达利特,竟然和我们同吃同住,还要一同修行?简直就是往萨丁神庙里倒大粪啊!这一池子的水,都被你给弄脏了吧。” 和他哥哥傩云相比,他的表情和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戾气。 他继续道:“如果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劝你早早回到你的垃圾场去,一辈子倒垃圾,捡大粪,才是你的宿命。头掉了不死又如何,那只能说明你是个怪物!还谎称自己是神灵?那你倒是表现给我们看看?你是何方神灵?” 周围其他苦行僧,一半沉默不语,就当没看见,还有一些默默离开事不关己,剩下一小部分跟着起哄嗤笑,对着乔达摩指指点点。 傩天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脸上露出狠戾之色,道:“冒充神灵,就是亵渎神灵,你这样是要上火刑柱的!萨丁神庙自以为天高地远,不怕太阳神苏利耶驾着烈火战车,将这里焚为平地嘛!” 这话一说出口,那些原本跟着起哄的苦行僧也都不说话了。 傩天是连萨丁神庙都不放在眼里。 两年前他跟着哥哥傩云从无垢城来到翡翠城,就对这里的生活很不满意,一直吵嚷着要回无垢城。 他的修行也没有什么进展,一直停留在古鲁的位置没有寸进。 在连绵的大雨中,他是翡翠城为数不多很开心的人,因为他觉得终于有理由离开这里回无垢城了。 哪知道在杀掉第十九个祭品后,雨竟然停了,而且这个祭品还神奇的没有死。 最终,一个达利特成为了神庙的弟子,要和他们婆罗门一起修行。 其他神庙弟子迫于桑杰上师的权威,心中有微词但不敢表露出来。 傩天不同,他是无垢城来的人,又有他哥哥傩云撑腰,在乔达摩成为苦行僧的第一天,就过来羞辱他。 见乔达摩不说话,傩天回过头对其他人道,“我难道说错了吗?苦西梨女神连降大雨,就是说明她放弃翡翠城了。谁让你们翡翠城的娅茜公主不愿意做圣女?还李代桃僵,这是对神灵的…” 傩天想说这是对神灵的亵渎,结果“亵渎”这个词还没说出来,身后一脚飞踢了过来! 乔达摩才懒得和他多哔哔,他也不会用咒语,于是找准了机会,在傩天转头过去时,冲上去飞身一脚! 这一脚直接踹在了傩天的后背上,把他踹翻了一个大跟头。 本来干净整洁的青色长袍上,赫然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大脚印。 摔了个狗吃屎的傩天大怒,起身想要施咒,结果乔达摩才不给他这个机会,拔脚就跑! “抓住他,抓住他!” 傩天气急败坏让人抓住他。 可是刚刚他连萨丁神庙和翡翠城一块骂了,其他人看他被踹倒,心中都是暗爽。 很多人早就看这个傩天不顺眼了,所以根本没人听他的。 傩天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起身在后面追。 乔达摩身材修长健硕,常年在垃圾场来回搬垃圾,跑起来那叫一个快! 傩天这样的苦行僧怎么可能追得上? 眼看乔达摩跑出了苦行房,傩天单膝跪地,右手伸出食指点地,此为触地印。 “南么,西罗多!” 他使了一个缩地咒,脚下立刻如灌风一般,朝着乔达摩飞奔而去! 乔达摩朝着神庙跑去,他知道自己不会咒语,和傩天打肯定会吃亏。 所以偷袭完以后立刻就跑,跑到桑杰上师那里就安全了。 这个傩天看起来身体素质不怎么样,一下子就被甩开了。 结果跑着跑着,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风。 回头一看,傩天竟然追上来了! “卧槽,他用了咒语?奶奶的!” 眼看傩天就要追到他,乔达摩突然一个急刹车,一低头,让傩天冲到了前面。 傩天一个不小心,差点撞到路边的娑罗树。 乔达摩嘿嘿一笑,拐弯换了条路继续朝神庙跑去。 傩云气极,缩地咒已经失效了。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大步冲向神庙。 此时,乔达摩已经跑到了神庙前的广场上。 晴天的时候,年轻的苦行僧就在这座广场露天上早课。 桑杰上师还没有来,乔达摩也跑得有些累了,脖子疼。 正喘着气呢,就看到傩天抓着石头气势汹汹地走来。 傩天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被一个达利特踹倒在地,还差点撞到树上。 乔达摩见势不妙,这小子要拼命? 他也不是吃素了,立刻也捡了块石头,道:“有本事你砸死我?不过我可告诉你,我的头砍下来也死不了。你要是不信,我砸你一下,你砸我一下,看谁先死!”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乔达摩拿着石头这副姿态,傩天还真有些胆怯了。 因为这家伙真的头掉了不死啊。 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左手结了一个大梵天印,口念:“南么,三曼多勃驮喃!” 他用了一个和傩云那天一样的震心咒。 不过他使用起来的威力显然比傩云要差多了。 饶是如此,乔达摩还是被震得脑子一晕,退后了两步。 傩天见状就要冲上来,却听一声厉喝,“住手!谁允许你们在神庙私斗!” 傩云和乔达摩的脚下竟都生出了几条藤蔓,将两人牢牢控制住。 一个中年僧侣缓缓走来,乔达摩认得,是匡楼尊者的师父夏尔玛大祭司。 ------------ 第十一章 感言 夏尔玛以一个根深蒂固咒将两人牢牢地锁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乔达摩很鸡贼,立刻把手里的石头给扔了,假装无视发生,还指着傩天道:“夏尔玛大祭司,他要杀我!他要拿石头砸死我!” 傩天怒道:“你这个无耻的达利特,你从背后偷袭!” 乔达摩骂道:“日你奶奶的,你他娘的不把我推进水池子里,我能从后面踹你吗?我没一脚踹你命根子上,算对得起你家祖宗!” 生长在垃圾场那样的地方,说脏话的水平自然是一顶一的。 敬语、谦辞什么的他不太会,一些刺激人的词语用起来那叫得心应手。 傩天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哥哥在神殿被这个达利特骂过一次,现在轮到他了。 受激的傩天无法挣开脚上的束缚,把手里的石头朝着乔达摩砸了过去! 乔达摩闪身一躲,没砸着。 可他还是要装作被砸中的样子,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喊:“砸死人了,砸死人了!” 乔达摩这种颇为无赖的做派,萨丁神庙这么多年也没出现过。 夏尔玛大祭司被气的不行,但他更气的还是傩天作为一个古鲁,如此没有修养且目中无人,当着他的面用石头砸人。 “够了!你们两个,下了课以后到戒律塔尤博厉尊者那里去领罚,面壁思过,今日不准吃饭!” 乔达摩听了心中窃喜,尤博厉是他好朋友,去他那里领罚,肯定能稍微宽松一些。 但他嘴上还是要抱怨,“不吃饭怎么能行啊?夏尔玛大祭司,你看我衣服都湿透了,早饭还没吃,我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呢,不吃饭怎么长伤口。” 夏尔玛大祭司不想理会这个达利特,解开了两人的根深蒂固咒,盘腿坐在了广场上,等候其他苦行僧过来上课。 傩天愤愤地看了乔达摩一眼,看样子两人的梁子是结下了。 乔达摩并不害怕,无论在地球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受到的欺负都不少。 对于如何反抗欺凌,面对恶意,乔达摩是极有心得的。 他现在更头疼另外一件事,就是今日的早课他该怎么上。 毕竟他现在连字都不认识,就要跟着上课,这不是为难人么? 日头逐渐升起到了树梢的位置,广场上已经坐满了年轻的僧人。 乔达摩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下,温热的阳光很快将刚刚湿透的衣服晒干。 和在水池边洗漱时一样,他周围空出了一大片,谁都不想靠近他和他坐在一起。 到了早课的时间,盘坐的夏尔玛大祭司睁开眼睛,原本有些乱哄哄的广场安静了下来。 神庙中的早课主要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讲经。 大祭司会逐条逐句讲解神灵的经书,通过经书里的故事来传播信义,讲述道理。 萨丁神庙因为信奉苦西梨女神,所以主讲的经书是往事书《森林书》,讲述了森林女神苦西梨在带领人类击败罗刹和阿兹人,开拓南疆时的种种事迹,还有女神的各种言论。 对于乔达摩来说,听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 夏尔玛今日讲到苦西梨女神在翡翠城遭到阿兹人的进攻时,城墙被攻破,女神在一息间,让城墙外长出了一片森林,森林中泥淖密布,让阿兹人的进攻受阻,保卫了翡翠城。 “夏尔玛大祭司!那片森林现在还在吗?” 乔达摩听到兴头上,忍不住举手发问。 问完感觉不太对劲,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射来。 原来在大祭司讲经时,是不能插嘴提问的,举手也不行。 只有等到第二个部分,辩经时,由大祭司提问,下面人才能进行回答。 夏尔玛大祭司倒是没生气,回道:“那片森林当然在了,就在下城区附近。乔达摩你应该去过那里。” 乔达摩一愣,原来就在下城区附近,岂不就是在垃圾场那里? 那里的树林已经被砍伐的差不多了,都被用来建屋搭房,或者拿来作为焚烧的柴火。 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棵树和一些丛生的杂草。 看样子所谓的神迹,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 据《森林书》所记载,苦西梨女神一瞬成林,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夏尔玛大祭司讲完故事,就要进入第二个部分,辩经。 所谓辩经,说白了就是根据你听到的故事、经文,来阐述自己的理解。 不同的苦行僧会有不同的理解,大家发表自己的见解后,再进行辩论。 这个环节乔达摩就昏昏欲睡觉得没劲透了。 一本故事书而已,偏偏要辩出世界万千的各种道理来。 就那么些字,恨不得把全宇宙的真理都装进去。 其中多半是牵强附会之辞,而这些年轻的僧侣们是辩得不可开交。 乔达摩第一次上早课,没有资格参与辩经,也没人和他辩。 他盘坐在地上打了个盹,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三个部分,作经。 第一部分是听,第二部分是说,第三个部分就是写了。 作为作经,就是根据今天上课的内容写下自己的感言。 三大世界的经文为何卷帙浩繁?就是因为不停有人写感言。 千百年来,你加一句我加一句,这书可不就越来越厚,文字越来越多么? 当然了,像这些苦行僧的课后感言是不可能被记录下来的,只有那些上师、天师,乃至仙人、半神们的言论才会被编纂,丰富经书的内容。 每个苦行僧手里被发到一张贝叶纸,这是用贝多罗树的宽大叶片水煮、晾晒后制作成的书写纸张。 每张贝叶纸大概三指宽,一小臂长,经久耐用,能长时间保存。 一片片的串在一起,能卷成一叠。 书写的工具是猪鬃笔,用蓝眼黑猪背上的硬毛制作而成。 墨水是用水、蚌壳粉、漆树汁混合而成,呈墨绿色,渗透性强极难掉色。 乔达摩手里也拿到一张贝叶纸,可他不会写字啊,他只会写汉字。 以乔达摩浅薄的语言学知识,这个世界的语言应该是一种屈折语。 有着严密的行文规范,工整严格的语法,以及复杂的读音体系。 词语多分阴性阳性,通过加不同的词根、词缀造词,对语序的要求也很严格。 作为比较,汉语是一种孤立语,行文规范并不严密,语法也不严格。 语言的逻辑依靠大量使用助词(比如‘了’)来进行实现。 少量的汉字就能组成大量的词语,而且比较容易理解新词的意思。 手里拿着猪鬃笔,乔达摩心想,要不要写呢? 这是一个僧人走近前,将乔达摩的纸笔收走,道:“你连字都不会写,还装模作样思考什么呢?等你学会了认字写字,再来作经吧。现在就让你作经,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这僧人说完,周边一片嗤笑,大伙都在偷偷摸摸地嘲笑乔达摩。 坐在不远处的傩天大声道:“一个达利特,能说话就不错了,还认字写字?还是等下一个人世轮回吧。” 嗤笑变成了哄笑,广场上一时间乱糟糟的。 夏尔玛大祭司呵斥众人,道:“安静!静下心来写好你们的感言,这对你们未来的修行,与女神心意相通有重大的意义!” 众人又都安静了下来。 夏尔玛又对乔达摩道:“乔达摩,你虽然不会写字,但总会说话,也会发表感言吧?你用脑子想一想,待会儿说出来,我帮你记录下来。等以后你会写字了,再自己写。” 乔达摩抓了抓脑袋,道:“要写多长?” 过去他在学校上学,最怕的就是写作文。 夏尔玛道:“可长可短,只要是感言即可。一句话也是可以的。” 这个简单,乔达摩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想想有什么句子和树林子有关呢? 周围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乔达摩,有些人已经写好了,交给了夏尔玛大祭司。 大祭司一边收一边过目,写的不错的他会念出来给大伙听一听。 等大家都写的差不多了,夏尔玛见乔达摩还在闭目,这小子是不是又睡着了? “乔达摩!你的感言呢!你睡着了吗?”夏尔玛大声问道。 众人又一阵哄笑,说实话有这个达利特在,课上倒是多了不少乐子。 乔达摩睁开眼,道:“大祭司,我刚刚坐下感悟女神的教诲,便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在一座大山中,去一个农家喝酒吃饭,结果迷了路。那里山多路多水多树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走。就在我不停打转的时候,我看到前方的一株菩提树,树下有一朵苦西梨花,我知道,我的路找到了,那个山村出现了。所以,我写下了一句我的感言,‘山峦重叠水流曲折我疑惑无路可走,菩提树下苦西梨花眼前现所往之村。’” 乔达摩说完这个梦境和他的感言,整座广场一时间寂静一片。 夏尔玛大祭司眉头微皱,嘴中喃喃,重复着乔达摩刚刚说的那句话,“山峦重叠水流曲折我疑惑无路可走,菩提树下苦西梨花眼前现所往之村……妙啊,妙啊…妙…” 能不妙么?乔达摩的这句话是化用了中国古代大诗人陆游《游山西村》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巧妙的转折和豁然开朗的感觉,并不因为语言的变化而消失。 汉语是非常有诗性的语言,相较而言,屈折语因为语法严格规范,所以诗歌的发展比汉语要差很多。 这个世界的诗歌显然也不发达,语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才情都拿去修炼、念经了,哪还有诗歌的土壤。 夏尔玛大祭司是个很有才情的僧人,可他也被乔达摩这意境深远的诗句,以及颇具哲理意味的梦境给震撼到了。 这个梦和这句诗,不是正好展现出人在迷茫和困惑时,得到神灵指示而豁然开朗的感觉吗? 夏尔玛大祭司近日因为徒弟匡楼尊者的事苦恼,正是愁肠百结,满心的烦忧。 看到这句感言诗,他竟有豁然开朗之感,心情一下子舒畅了很多。 他长叹一口气,拿出猪鬃笔,将乔达摩的诗句记录在了贝叶纸上。 写完之后,他望向乔达摩,道:“我终于明白桑杰上师为何要收你为徒,要亲自为你洗礼摩顶了。你的这句话,以后会被记录到《森林书》当中的。中午你去戒律塔受完戒,下午去桑杰上师那边,好好学学认字写字吧。” 乔达摩双手合十,向夏尔玛大祭司躬身,问道:“大祭司,那我今天还能吃饭嘛?” “不能。”夏尔玛摇了摇头,坚定道。 ------------ 第十二章 寂灭 上午的早课结束,众多僧侣看乔达摩的眼神已经不太一样了。 甚至有僧侣主动凑过来,和乔达摩打招呼,问他刚刚是不是真的做梦然后写下了感言。 乔达摩道:“那当然了!只要你们静下心认真的去感悟,也会有这样优秀、才华横溢的感言的!” 其实他睡着是真的睡着了,今天早上起太早还不习惯,迷糊着呢。 至于做梦?还梦到去村里喝酒?做梦去吧。 听了他的话,众僧都若有所思,对乔达摩的印象开始有所改观,或许他真的不再是过去那个达利特了。 在前往戒律塔领罚之前,乔达摩先去游方院找优钵娜,问一问乔达母亲的事。 结果到了游方院,管事僧告诉乔达摩,优钵娜昨晚没有回来,一直在神庙外。 乔达摩心想,优钵娜去哪儿了呢?怎么一直没有回来? 这个时代真是不方便,没有手机,一旦想念一个人,就非要见到她的面不可。 要说各种咒语当中,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千里传音的咒语,可以让对方远距离听到自己说的话。 没找到优钵娜,乔达摩只好前往戒律塔去领罚了。 在去戒律塔的路上,乔达摩碰上了同样前往的傩天。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见傩天一脸怒容,乔达摩道:“怎么,你不服气?不服气咱俩单挑啊。不准用咒语,谁用咒语谁是孙子。” 傩天冷哼一声,道:“你配吗?” 乔达摩笑道:“你也就是入门早,我要是和你一样时间入门,我现在早就是大祭司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经有尊者的名号了?三藏自来尊者。哎呀,我看你比你哥哥傩云可是差远了,他大不了你几岁吧?人家都是大祭司了,你还是个古鲁,连尊者都不是,啧啧啧~脾气倒是不小。” 论阴阳怪气,傩天怎么可能是乔达摩的对手。 几句话句句都戳在傩天的痛点上。 哥哥傩云只比他大几岁,但方方面面都强出他不少。 虽然傩天心里崇拜哥哥,可是埋在心里最深处的还是嫉妒。 怒火中烧的傩天握紧了拳头,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冲上来和乔达摩厮打起来。 “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去戒律塔领罚!” 说话的是从不远处走来的傩云大祭司,他从夏尔玛大祭司那里知道了弟弟私斗的事情,特地到戒律塔来,结果正好遇上了两人。 见到哥哥傩云,傩天的怒气一下子消退了,低下头像个乖乖的小白兔。 乔达摩见到傩云还是有些胆怯的,礼貌地朝他双手合十鞠躬,该怂要怂。 大祭司的实力可不是撒丫子跑就能躲避的。 傩云斜了一眼乔达摩,道:“今天早课的那首感言诗,是你写的?” 乔达摩道:“呃,是小僧想的,我不会写字,只能让夏尔玛大祭司代写。” “山峦重叠水流曲折我疑惑无路可走,菩提树下苦西梨花眼前现所往之村……不错不错,确实是很妙的诗句。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也不认字,却很有天赋才情,难怪桑杰上师坚持要收你为徒。” 傩云嘴上这么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屑。 乔达摩听出来,知道不能把他的话当真,道:“哪里哪里,这是一时的灵光一现而已。我要去戒律塔领罚了,大祭司再会。” 乔达摩刚要走,只听傩云道:“修行之路千难万险,要吃不少苦头的。前面走的太顺,不一定是好事。” 说完,傩云单手结独钴针印,口念咒语“南么~三多罗!” 乔达摩就感觉到背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股钻入皮下的痒痒感立刻传来。 “卧槽……好痒,好痒啊!” 这种痒不在表皮,而是深入到了肌肉甚至骨头里。 痒的程度还算好,不是特别痒,问题是它钻在里面挠不到,那可就难受了。 乔达摩伸手在背后不停地抓,结果一点缓解都没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傩云见到乔达摩狼狈的样子,笑道:“这是痒痒咒,最轻的咒语,等过了一个牟呼栗多,就会恢复正常。” 傩天见到哥哥出手教训乔达摩,乐开了花,咧嘴想笑,没想到傩云上前也给了他一个痒痒咒。 傩云道:“你作为古鲁,不尊礼法,颜面尽失,你这个痒痒咒,三个牟呼栗多后自解!” 一个牟呼栗多大概相当于一个小时的时间,而这个世界一天有三十个牟呼栗多。 给两人上了痒痒咒后,傩云就把两人领到了尤博厉那里,让尤博厉带着他们面壁思过,不准吃午饭。 于是,尤博厉把两人关到戒律塔第二层的石室内面壁思过。 乔达摩本来心里很厌恶傩云,不过看到他秉公处理,给他弟弟也来了一下,心里觉得舒服不少。 看样子这个傩云虽然讨厌,倒也不失为一个公平公正的人,并没有护短。 坐在石室当中,静下心来后,背上那种钻入皮肉的痒感好了一些。 虽然很难受,倒还是可以忍受。 只是肚中饥饿,咕咕直叫,有些难熬。 他早饭都没吃,现在午饭不给吃,能不饿么。 大概面壁了半个小时,乔达摩听到尤博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达摩,乔达摩~” 乔达摩睁开眼,尤博厉朝里扔了一个土橘进来。 乔达摩连忙捡起土橘,这时候哪怕有个橘子吃吃也是很幸福的。 “女神保佑你,尤博厉!” “这是你昨天带给我的土橘,我一直没有吃。” 昨天乔达摩从园子里偷的土橘给尤博厉,尤博厉没吃,今天正好给没吃饭的乔达摩充饥。 乔达摩剥了橘子,这种橘子很特别,又像橘子,又像土豆。 它不是长在树上,而是长在地里,是一种灌木的根茎。 他的果实中既有糖分、纤维,也有一部分的淀粉,既是水果也能当粮食。 吃下一个土橘后,乔达摩感觉肚子里舒服多了,连背上都没那么痒痒了。 有朋友就是好啊,不然就要饿肚子去桑杰那儿上课。 “尤博厉,昨天逃走的那个匡楼尊者,有消息了吗?”乔达摩关心起昨日那个发疯跑掉的僧人。 尤博厉点头,道:“昨夜傩云大祭司在罗摩山脚下将他擒住了,现在被关在戒律塔第九层的铁牢笼中。” 戒律塔的第九层,有着最为严密的关押措施,通常用来关押那些渎神的僧侣。 “那他恢复正常了吗?” “没有,他疯的更厉害了,说什么‘旧神将死,秩序降临,混沌终结’,傩云大祭司说,他这是渎神,要受火刑的。” “火刑?有这么严重吗?” “渎神是最严重的罪行,要在萨丁塔的塔顶,受天火而死。” “天火?” “是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会挑一个日子行刑的。” 乔达摩和匡楼尊者虽然仅有一眼之缘,听到他要被火刑的消息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沉重。 仅仅因为说了一句话,就要被烧死吗? 或许这就是神灵的世界,死亡显得那样的轻易。 哪怕是尤博厉这种胆小怯懦的人,对死一样看的很淡然。 仿佛只是生命中一个简单的历程而已,因为他们都确信死后会轮回。 信仰坚定的婆罗门,轮回后一样会是婆罗门。 而信仰不坚定的,比如匡楼这种渎神者,受火刑而死就要堕入无间,受万火焚身之苦。 对此乔达摩半信半疑,人死亡以后真的会轮回吗?他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是不是轮回呢? 这样的问题他无法验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死,万一自己是个不死之身呢? 思考着这些过去从来不会思考的乱七八糟问题,乔达摩发现背上已经不痒了。 傩云给他下的痒痒咒已经消除了。 相比而言,傩天就要惨多了。 没饭吃不说,身上的痒痒咒还有两个牟呼栗多,有他受的。 乔达摩在思过结束后,尤博厉将他放了出来,下午乔达摩还要去桑杰上师那里上课。 上课地点就在中央神庙。 用红砖砌成的神庙宏伟华丽,这里的千柱厅比戒律塔的要大上许多,柱子也更多。 桑杰上师的修行之所就在千柱厅的东面,一个安静幽深的石室。 乔达摩第一次进到这里来,桑杰正在等候他的到来。 “桑杰师父,我来了。你这儿有吃的吗?我肚子有点饿。” 进了石室,乔达摩倒是不客气,问师父要吃的。 桑杰瞥了乔达摩一眼,道:“上午你犯了戒律,夏尔玛大祭司已经罚你一日不得进食,你就饿着吧。” 嘴上这么说,桑杰手却指了指木桌上的一个木杯,里面有三角驼的奶水。 乔达摩笑了笑,心想桑杰老头人真是不错,做他徒弟挺好有人罩着。 吃了一个土橘,喝了一杯三角驼的奶,乔达摩感觉肚子里舒服了很多。 下午的课程倒是简单,就是教乔达摩识字。 虽然面对一种全新的语言,但乔达摩毕竟会说,而不是完全不懂。 他这种就类似于参加扫盲班的文盲,不认字,但会说,所以把每个单词、词组,和记忆中的语言整合起来就够了,比从零开始学一门语言可要简单多了。 桑杰上师说,他们这种语言叫南迪语,传说是一头牛创造的。 乔达摩心想,人类的语言竟然是牛创造的?开什么宇宙玩笑? 当然这话他只能憋在肚子里,这南迪牛说不定也是什么神。 他要是一不小心渎神了,搞不好也要被绑上祭台烧死。 识字课上的差不多,乔达摩忍不住问道:“桑杰师父,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学习咒术啊?” 桑杰摇摇头,道:“不要急,你连字都不认识,怎么学习咒术呢?而且这还是南迪语,学习咒术的话,还要学婆罗多语才能施展。那是和神灵沟通的语言。” 乔达摩想起来,每次他们念咒的时候,都在念一些嗡嗡嗡的语言,那应该就是婆罗多语了。 想到学习咒术还要学一门新的语言,乔达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桑杰见乔达摩垂头丧气的样子,笑道:“今天早课,听说你写的感言令人印象深刻。” 乔达摩点头,道:“是啊,我做了个梦,然后就有了这句感言。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咒术呢?” “学习咒术肯定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我先教你体悟摩耶之力吧。” 一提到摩耶之力,乔达摩来了兴致。 之前优钵娜教他的方法,他完全没有体悟到。 现在看看桑杰老头会有什么样的办法。 桑杰从石室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铜制的小瓶。 然后从瓶子里取出一株草,放在了桌上。 乔达摩一看,心想这是不是什么仙草,吃完之后就能体质飞升,功力大涨,打通任督二脉,神清气爽,一蹦三尺高,立刻体会到什么摩耶之力了? 桑杰又拿出一把小铁刀,将这株草切成了三段。 分为根,茎,叶三个部分。 桑杰指了指根部,对乔达摩道:“将这个根吃下去。” 虽然心情激动,但乔达摩还是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仙草?” 桑杰道:“这是苦西梨草。吃下去以后,你要用心去感受摩耶。” 又是感受摩耶,乔达摩心想一个让我找到位置感受,一个让我吃草感受。 你们就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摩耶,该怎么感受吗? 没辙,为了能拥有摩耶之力,以后能施咒,乔达摩将这根草的根部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他就找了个空地坐下开始打坐冥想。 一开始没有任何的感觉,但过了一小会儿,乔达摩的意识开始出现变化。 周围慢慢陷入了一片安静中,他的听觉开始变得灵敏,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声音充斥了脑海。 跟着,他觉得进入了一个旋转的黑洞中,他盘膝坐在虚空之中,被这个黑洞吸入不停的往下坠落,越坠越深,深不见底。 虚无,又是一片虚无。 这个感觉乔达摩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般的虚无。 在他穿越到这个时空前,他在那里呆了不知多少年月。 这种虚无磨灭了所有的情感,让人忘却一切,只留下存在本身。 乔达摩感觉很害怕,难道自己又要进入那种无穷尽的虚无中吗? 不,他不想,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他要离开,他要消灭这混沌和虚无! 当他出现这个想法时,在某个瞬间,虚无中出现了光,和他穿越来时一模一样的光。 一点光。 跟着两点光,三点光,四点光……越来越多,直到无数点光。 这些光构成了宇宙,构成了一个个庞大无朋的星云。 在这些星际尘埃中,一个个星系团诞生。 一个个星系团中,又有一个个的星系出现。 这些星系由一个个数也数不清的恒星、行星还有岩石、冰块、尘埃构成。 他们诞生,燃烧,发光,发热,环绕,膨大,再塌缩,熄灭…… 有生命在某个小小的点上出现,然后一瞬间毁灭,再在另一个小小的点上出现,再毁灭…… 极少数没有毁灭的生命开始进化,绵延,繁荣,直到出现了文明,然后再在一瞬间毁灭。 一瞬间,很短,也很长。 在无数个瞬间,无数个诞生、毁灭之后,又在某一个瞬间,有些点开始消失,再消失,熄灭,再熄灭。 那些膨胀、运动、发光的恒星、星系、星团,开始陷入寂静,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崩塌。 崩塌了很久很久,无数个崩塌瞬间又过去了,只剩下一个点,和最初只有一个光点时一样。 最后,这最后一个光点也消失了。 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虚无。 寂灭。 乔达摩猛然睁开了眼。 还好,他还在那个石室里。 但只剩下他一个,桑杰上师不在了。 ------------ 第十三章 师徒之情 桑杰在乔达摩服下苦西梨草的根部后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乔达摩很快就陷入了冥想之中。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苦西梨草是一种能增强人体五感的植物,萨丁神庙的修行者大多利用这种草来扩大人体的知觉,以达到感悟出摩耶之力的目的。 这种修行方式源自于南方的阿兹人,他们的巫医对如何使用草药有很深的研究。 苦西梨草也是制作圣水的原料,对于翡翠城来说,它至关重要。 许多人第一次服下苦西梨草的根部,会出现严重的不适。 他们有的像三眼猫一样惊恐胆小,有的像金猴那样癫狂暴躁。 他们会出现幻觉,看到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从而变得神经兮兮。 这是扩大知觉的必经之路,而乔达摩在服下后竟能快速入定,足以说明他天赋异禀。 又观察了一段时间,桑杰发现乔达摩的眼珠开始快速转动,他应该是知觉到了什么。 这时,门外有人轻呼他的名字,桑杰到门口看了一眼,是夏尔玛大祭司。 桑杰从石室出来,夏尔玛大祭司双手合十朝他躬身问候,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支吾道:“桑杰上师…我…” 桑杰知道夏尔玛心中的困扰,道:“你是为匡楼而来的吧?” 夏尔玛微微颔首,道:“是的上师,我实在是…难以割舍这师徒之情…” 匡楼是夏尔玛的徒弟,两人之间是情同父子。 婆罗门的高僧祭司绝大多数是没有家室的,他们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修行和神灵。 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感情。 婆罗门的孩子很早就会进入神庙开始修行,最有天赋的一批人会成为大祭司们的徒弟,断绝与原来家庭的联系。 对徒弟来说,师父就是他们的父亲,对师父来说,徒弟就像他们的孩子。 夏尔玛大祭司就是桑杰的徒弟,而匡楼又是夏尔玛的徒弟。 在匡楼发疯、逃跑跟着被抓后,他渎神的言行让他不得不面临火刑的严厉惩罚。 夏尔玛深知渎神的严重性,一个不好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犹豫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直到他在早课上听到了乔达摩的那句感言诗,心中有所觉悟。 他想起了一个个的早晨,小小的匡楼如何跟着他一同上早课,读经文。 想起一个个的夜晚,他为匡楼掖好被角,念《室犍陀》书中的故事哄他睡觉。 他看着他长大,在他身上倾注了心血。 他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尝试着挽救匡楼。 这是他的孩子。 “您知道,匡楼是个多么温顺善良的人,他突然发疯定然有什么隐情。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找他好好谈过,他始终一言不发。我想再找他谈一谈,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他也许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蛊惑,我作为他的师父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看着他这个样子,最后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夏尔玛语气有些激动,他希望匡楼能活下来。 桑杰看了看夏尔玛,叹了口气,道:“你去戒律塔再见见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反应。我也不希望送他上火刑架,但你知道,渎神是很严重的罪行。没有人可以逃过神灵的惩罚,没有人……” 夏尔玛道:“黑含枯叶大祭司不是活了下来!” 桑杰道:“他付出的代价是用钢针封住嘴巴,永远都不准说话,不准见人。而且…而且诺塔上师为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代他受刑而死。” 两人所说的黑含枯叶大祭司,正是住在大脚印阁密室中的那个疯僧。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这位疯僧出来见过人,见过乔达摩,还不止一次。 他是桑杰上师的师弟,萨丁神庙上一代上师最宠爱的徒弟。 夏尔玛激动道:“我也可以代替他…” 桑杰制止了他,道:“冷静!我们再去见一见匡楼,看他会不会和你说些什么。带上苦西梨草的叶子,或许对他有帮助。” 临走,桑杰回石室看了一眼乔达摩,他还在打坐冥想之中,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他便关上了石室的门,领着夏尔玛一同去了戒律塔。 …………………………………… 戒律塔的第九层,抬头就能望见塔顶画着的湿婆大神。 这是湿婆大神的第二十一代化身,雄贤,他留着八字胡,一头卷曲的长发,手持金刚杵,横眉怒目。 在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各类头骨制成的项链,其中有两根长长的象牙。 湿婆雄贤在与阿修罗的战斗中消灭修罗无数,将阿修罗族打过了大海,打去了阿鼻世界。 从此,三大世界进入了一个相对和平安宁的时代,雄贤的威名也在三大世界传扬。 桑杰和夏尔玛来到戒律塔的第九层,抬头望着雄贤湿婆的双目,神灵的威严时时刻刻压迫着神庙中的每一个人。 尤博厉打开了铁牢房的门,匡楼盘坐在一个铁牢笼中。 牢笼上,画满了用双尾犬的血写成的禁咒,以封印住匡楼的摩耶之力。 因为昨夜在罗摩山被抓,匡楼身上的衣服破了,身上都是泥巴,草和树叶子。 他的胳膊上,腿上布满了血痕,看得出来昨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匡楼虽然令人惊讶的突破了尊者的境界,但他终究不是傩云大祭司的对手。 夏尔玛见到心爱的徒弟这副模样,自然是心疼不已。 他凑近铁笼,轻声问道:“匡楼?匡楼!我是夏尔玛师父,是我。你现在好些了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请告诉师父。桑杰上师也在,会帮助你的。” 夏尔玛大祭司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仿佛一个无助的老父亲。 他的语气时而温和,时而严厉,时而焦急,总之就是想让匡楼开口。 可匡楼双眼始终紧闭,一言不发,但从他眼珠的转动能看出,他应该是听见了。 桑杰在一旁盘坐,两小指内挟,两无名指并曲压其间,两中指并伸,两食指弯曲,拄于中指初节之后,两拇指并伸,于中指间压无名指背,结了一个复杂的军荼利三昧耶印。 “南么~罗怛曩怛罗夜也~南么~室战拏~摩诃缚日罗俱路驮也~唵!” 这是一个箴言治疗咒,只见一股能量包围了匡楼,他身上那些伤口开始慢慢恢复,血痕在一点点消失。 箴言咒的强大之处在于,能无中生有,活血生肌。 据说,娑婆世界的大仙人,商羯罗仙会使商吉婆尼咒,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匡楼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可是他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不愿意睁开,也不说话。 夏尔玛将一棵苦西梨草的叶子放到匡楼身前,苦西梨草叶是萨丁神庙的僧侣修行时的“精神伙伴”。 苦西梨草的根能帮助对摩耶之力的察觉。 苦西梨草的茎能帮助对摩耶之力的利用。 苦西梨草的叶能帮助摩耶之力的增长。 根与茎都需要吞服起效,而叶子只要带在身边,将它视为伙伴,就能壮大摩耶之力。 这是萨丁神庙独特的咒术修行之法。 可是匡楼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对放在身边的苦西梨草叶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桑杰上师道:“他不说话,对萨丁神庙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夏尔玛,我们还是走吧。” 夏尔玛问道:“桑杰上师,如果要执行火刑的话,要在什么时候?” 桑杰上师道:“根据历法,应该在太阳月的第一天,也就是十五天之后。” 无垢世界,一梵年有十个月,分别为金、木、水、火、土、风、雷、太阳、蓝月、黄月。 每个月有三十二或三十三天。 夏尔玛当然知道应该在太阳月的第一天处以天火之刑,他之所以问桑杰,不过是想让匡楼听见,希望匡楼能和自己说话。 匡楼还是没有动静。 终于,夏尔玛叹了口气,道:“匡楼,如果你一直不说话,不如就修闭口行吧?和枯叶大祭司一样,这样你好歹可以活下去。渎神之事,作为师父我也有责任,希望苦西梨女神将神罚降到我的身上来代替你。你好好的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匡楼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嘴巴嚅嗫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耐住了。 他长吸一口气,进入了更深的入定当中。 桑杰摇了摇头,夏尔玛也没有办法,两人从石室内退了出来。 桑杰看着夏尔玛,道:“你真的要为匡楼而死吗?” 夏尔玛看着桑杰,道:“上师,匡楼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忍看他就这样死去。” 桑杰道:“可你也是我的弟子,我看待你也如同儿子一般,夏尔玛。” 夏尔玛望着桑杰,一时语塞。 两人默默离开了戒律塔。 在他们走后,在第九层的石室铁笼内,匡楼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但他的脑子无比的清醒,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说话,他只要开口就会重新陷入癫狂和混乱。 除非等到那个人过来。 可是能等到那个人吗? 他本想躲在罗摩山中,找寻机会回寺找那个人。 结果却被傩云大祭司给捉住了。 那个苏利耶太阳神的信徒,却像黑暗中的虎蝠一样狡诈强大。 十五天,他还有十五天的时间,他只能将希望交给命运。 那超越诸神之上的“梵”啊,给予他一点恩赐吧。 ------------ 第十四章 匡楼的呼唤 在桑杰上师和夏尔玛大祭司刚离开石室没多久,乔达摩从入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摸了摸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起身摸了摸地面,摸了摸桌子,又透过栅格小床看到外面湛蓝的天空和高悬的太阳,确定他在真实的世界中。 长吁了一口气,在虚无中沉沦的太久,他真怕周围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随即他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念头,周围的一切真的是真实的吗? 优钵娜说,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不过是梵的一场梦而已。 庄子中也曾经提过,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哎,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啊,真是复杂和让人头疼的问题。” 乔达摩抓了抓脸,只觉得这些问题真是无解,既然无解,就不去多想好了。 此时,桌上还放着苦西梨草的茎和叶,乔达摩拿起来看了看,没敢自己一个人吃。 可别吃出什么毛病来,可就麻烦了。 这时他注意到,在木桌下面放着一个用藤条编制成的筐,筐里装了很多成串成叠的贝叶书。 乔达摩将筐子拉出来,拿出两本翻了翻,按照刚刚桑杰上师教给自己的识字方法,发现看懂那么几个词。 这算是字母语言比汉语这种方块字要优越的一点。 方块字要一个一个的认,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想破大天来也没用。 而字母语言有词根,词缀,通过词根、词缀,加上上下文,能猜出一点来。 “草…叶…太阳…花朵…这什么玩意,诗歌吗?没意思,换一册……这个……是日记吗?……打坐…看见…看见…如同梦一样…哎,这又是什么啊,怎么没有修炼的功法什么的?” 乔达摩翻来翻去,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修炼法门,教自己如何体会摩耶之力。 照他的想法,应该有那种秘籍什么的,XX咒,XX书,上面画点图,有些咒语,照着运气能练出点东西来。 结果,这筐子书就是一些读经的感言,写的诗歌,日记,还有一些读书笔记,仅此而已。 没有修炼的功法,没有人体的练功图,让乔达摩大失所望。 但其中有一册引起了乔达摩的注意,他翻开后眼前一亮,“图?这上面有图!不错不错,终于不用看字了,看图…这么小,画的是什么玩意?” 贝叶纸很窄,只有三指宽,所以上面写的字画的图都很小,看起来颇为费劲。 乔达摩盯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些图有点熟悉。 “这是个三角形,这好像是个正方体,这是圆锥体,这…我日啊,这TM的是本几何数学书?” 发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数学书后,乔达摩气的立刻把书扔回了筐子里。 他在地球上学时最讨厌的就是数学,尤其是几何,他想起来高中晚自习被一道几何证明题支配两个小时的恐怖。 这种恐怖哪怕穿越了时空和虚无,都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无法忘记。 “这里竟然有数学书,还是几何!哎,看来做和尚是不容易啊,什么都要学。” 乔达摩知道,像在这种时代,所谓的僧侣不仅仅是祭司,往往身兼数职,还是数学家,自然科学家,工程师,医生,药师,化学家,气象学家等等。 所以,这里有一本数学书也是很正常的。 乔达摩现在有些害怕,在未来桑杰上师的授课内容中,会不会出现数学呢? 如果说穿越到了异界,还要学数学,做数学题,乔达摩就真的有点绝望了。 他坐倒在地上,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不学数学。 正想着,石室的门被推开,桑杰上师回来了。 他看到乔达摩醒了,但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样子,急忙上前查看,道:“乔达摩?乔达摩!” 乔达摩依旧双目无神,面无表情,这可把桑杰上师吓了一跳,以为他服用苦西梨草的根伤了神识,难道刚刚自己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桑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黄铜小瓶子,拔开塞子后放到乔达摩的鼻子下面。 “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刺鼻!太难闻了!”乔达摩从地上起来一蹦三尺高。 那个黄铜小瓶子里散发出的恶臭,简直从鼻孔一直钻进了脑髓,把脑髓都给臭萎缩了。 桑杰塞上了瓶塞,道:“这是蓝月蜥蜴的屎制作的醒脑剂,看样子你没事。” 乔达摩捏着鼻子,心想原来是屎,怪不得那么臭了。 “怎么样,刚刚服下苦西梨草的根以后,见到什么了吗?” “见到了,见到一片虚无,见到…见到很多很多的星星,还有光,他们出现,又消失,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就醒过来了。” 一边说着,乔达摩一边连打了两个喷嚏,才把那种难以忍受的屎臭味给驱散掉。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乔达摩摇了摇头,“没有了,就觉得天旋地转的,也没感受到什么摩耶之力。” 桑杰道:“没有那么快的,要经过多次的修行、感悟才可以。你第一次服用苦西梨草的根就能快速入定,说明你的根底不错。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你回去以后好好认字,尽快掌握南迪语,我才能教你更多的东西。” 一听到桑杰上师说要教他更多的东西,乔达摩担心是不是要教他数学啊。 他咽了下口水,道:“上师,我还要学哪些东西啊?我觉得我学学语言,谢谢感言诗,就可以了吧,应该能体会道摩耶之力吧……其他别的什么,我不是很感兴趣。” 桑杰摇头,道:“摩耶之力是创造之力,如果你对这个世界缺乏理解,怎么能真正感受和利用它呢?” 乔达摩忙道,“我理解,我怎么不理解。太阳东升西落,是因为星球绕着太阳转。月亮上的光是太阳光照的反射。水往低处流,是因为有重力的原因,重力是几种基本的力之一…” 虽然数学不好,可乔达摩毕竟是在21世纪的地球进修过的,对世界有一套科学的理解方法。 不过在桑杰的耳中,这不过是胡言乱语。 他注意到桌下筐子里的贝叶书册似乎被翻动过,问道:“这些贝叶书,你翻看过?” 乔达摩点点头,道:“是啊,我…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认识。不过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也不想学上面的东西。” 桑杰没有说话,他把藤条筐拿了出来,伸出右手,将中指摆放在食指之上,拇指和小指张开,结小生长印,口念,“南么~皮修罗多那~” 乔达摩就看到藤条筐里的贝叶书竟然开始逐渐的变黑,然后慢慢的卷曲、腐化,最后在桑杰的咒语当中化作了一堆黑烂泥一样的渣滓。 乔达摩很惊讶,桑杰为了不让自己学习数学,直接把这一筐子的贝叶书全给腐化掉了? 这老头太贴心了吧? 不对,乔达摩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翻了翻那一堆黑色渣滓,其中还有几片贝叶纸。 桑杰道:“放下!这些东西都要销毁掉,看它们对你没有好处。” 乔达摩将残余的纸张扔回筐子里,道:“神庙中每一册书都是很珍贵的,就这样毁掉不可惜吗?” 在这个时代没有印刷术,没有造纸术,贝叶纸的产量有限,所以每一册书都很珍贵。 这么一筐的贝叶书被毁掉,的确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桑杰叹了口气,道:“书的确很珍贵,但看了会让人发疯的书,就不珍贵了。” 乔达摩很吃惊,问道:“这些…这些书看了会让人发疯?不…不会吧。我看只是很普通的书。” “这些书都是匡楼尊者的,有他收集的,有他自己书写的。寺庙中每当有僧侣发疯,他的书、信都要被收集起来,统统毁掉。否则,疯癫就会传播开来,影响到其他僧侣。你认识的字还太少,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内容,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以后我会为你准备书籍的。” 乔达摩没有再多问,桑杰的解释当然无法令他信服。 虽然他认的字很少,但他怎么也不会觉得光看几册书就能让人发疯。 难道匡楼尊者也是做数学题做疯的?这倒是有可能。 在桑杰上师这里又喝了一杯蜂蜜水,乔达摩结束课程离开了神庙。 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乔达摩决定去找尤博厉,顺便去他那儿蹭饭吃。 据说戒律塔的伙食比苦行房要好一些,能吃到更多的肉。 到了戒律塔,乔达摩看到尤博厉正在塔前的场院上练刀。 他单手握一把黑黢黢的铁质长刀,双脚一前一后,前进一步劈,退后一步点,左一步撩,右一步闪。 像这种长刀,一般人使用都要双手才行,而尤博厉只需单手就能运用自如。 他的招式看起来简单、朴实,整个身体的动作幅度并不大,所以一点都不潇洒。 更不会飞来飞去,在空中做个回旋,或者从天而降什么的。 但只要是真正的武士就能看出,尤博厉的刀法厚重有力,且周身上下没有什么破绽。 这才是真正的实战刀法,一刀就能毙命。 正因为尤博厉这雄伟厚重的刀法,导致没有人敢和他决斗。 其实真要决斗起来,他的腿比刀先抖。 乔达摩在一旁看着尤博厉练完一套刀法,大声叫好,“好!好刀法!不愧是砍下我乔达摩脑袋的刀手!” 尤博厉早已注意到乔达摩,他一边擦了擦汗,一边笑道:“这套刀法不是用来砍头的,割、刺是主要攻击手段。” 尤博厉还是老实,听不出乔达摩话里揶揄的意味。 “晚上一起吃饭,听说戒律塔的伙食很好,让我尝尝吧。” “这个…不太好吧,夏尔玛大祭司说今天你不能吃饭的。我偷偷给你一个土橘已经是破戒了,如果被发现,我也要被罚的。” “你都已经破戒了,再多破一点又怎么样呢?反正都给我吃了,吃一个土橘,和吃一顿饭结果是一样的。走吧走吧,夏尔玛大祭司不会在意的。” 尤博厉在神庙中一向以公正严明而著称,很多僧侣过来领罚都是老老实实的,可不敢讨价还价。 可是对于乔达摩,尤博厉还真的没什么办法,犹豫了一下,决定法外开恩让他吃饭。 人有时候要放过别人,这样也是放过自己。 等到太阳一下山,仆人从厨房送来了晚餐。 这里的主食是一种叫木薯的植物,种在地里有点像甘蔗,又有点像山药。 成熟后去掉枝叶,剥掉外皮,取主干中的淀粉纤维,通过压榨、过滤和干燥等工序后,就得到了木薯粉。 木薯粉可以直接蒸成木薯饭,蒸熟了以后吃起来有点像是米糕,不过没有米糕那么松软,口感略显粗糙。 所以,一般在木薯饭里会加一点盐来让口感更好一些,同时补充盐分。 再加上一点生脆的黑眼绿豆,一碗最基本的主食木薯饭就做好了。 除了木薯饭之外,土橘,三角驼的奶、肉,红椰菜,食火鸡肉,还有甲猪的肉,是主要配菜。 烹调方式以烤、蒸、煮为主,炒和炸基本是不可能的,因为食用的红椰油产量很低。 不过,翡翠城的香料却出奇的丰富,各种各样的植物香料能提供不同的味觉享受。 尤博厉说,翡翠城还有整个伊拉姆邦最为重要的商品就是翡翠玉石和香料。 因为连绵的大雨,玉石和香料供应不上,无垢大陆其他几个邦的香料玉石价格已经上天了。 一边吃饭一边聊这些东西,让乔达摩能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活生生的真实世界中。 虽然这个世界有咒语,有神灵,可人也是要吃饭,会生病,会死亡,要做生意,要种菜养猪。 对他来说,这可比坐在那儿想什么是“摩耶之力”来的实在多了。 “尤博厉,你天天在神庙里呆着,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外面的事?”乔达摩啃着食火鸡的鸡腿,问道。 “我除了是戒律塔的刑杀尊者外,还是阿迪卡里家族武士团的刀法老师。我每隔三天都会去武士团授课,从他们那里会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你胆子那么小,还能教武士们刀法?” “嘘嘘嘘~我…我只是教授刀法,又不用和人比试。” 尤博厉一身的好武艺,咒术也不差,但四十梵年来几乎没有施展的机会。 对他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对了尤博厉,你知不知道优钵娜去哪儿了?她昨晚上没有回来。” “优钵娜好像被请去巴里王府,去救治他女儿的瘟病了。” 乔达摩恍然,原来优钵娜去给人看病了。 “可是,巴里王的女儿不是得罪了神庙,桑杰上师不让给她看病吗?优钵娜这样去……” “优钵娜是游方僧,桑杰上师不会限制她。人的生和死,终究是由神灵和命运去决定的。桑杰上师和萨丁神庙的人不会去救她,但也不会阻止其他人去救她。如果她活了,就是她的命运。死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乔达摩摇摇头,心想这些僧侣,总是神神道道,张嘴神灵闭嘴命运的。 就在两人吃到一半时,戒律塔的上方又传来了尖利的啸声,是匡楼! 尤博厉一听,道:“不好,难道他又要逃跑?我上去看看!” 尤博厉提着刀,朝上冲去,而乔达摩拿着鸡腿紧随其后。 他心中隐隐感觉,匡楼似乎是在呼唤他。 ------------ 第十五章 伙伴 爬到第八层的时候,尤博厉拦住了乔达摩,道:“你不能再往上了,我去查探。” 乔达摩道:“我觉得他没有跑走。” 尤博厉道:“你怎么知道?” “一种感觉。” 乔达摩留在了第八层,从这一层抬头往上看,借着微弱的火光,已经能看到雄贤湿婆的画像。 尤博厉到了第九层关押匡楼的石室前看了一眼,门上的封印还在。 这是桑杰上师和夏尔玛大祭司亲手设的封印,应该没那么容易被破坏的。 墙壁上的无眼鱼油灯还亮着,借着微弱的光从透气孔朝石室内望去,影影绰绰的一个铁笼,铁笼里有个人盘坐在那里。 应该是匡楼。 尤博厉不放心,他拿下墙壁上的无眼鱼油灯,朝里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匡楼。 铁笼上的狗血封印同样在,是傩云大祭司设下的。 这些封印会让咒语在某个空间内失去效果。 上来以后,匡楼的啸声就停止了。 想到那渗人的疯叫,尤博厉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平日里的匡楼温和亲切,对任何人都很礼貌,而且乐于助人。 没想到他竟然疯了,如今被关在这狭小黑暗的第九层戒律塔中。 尤博厉其实很少上到第九层来,这里很少关押人。 只有那些最危险的,犯下渎神罪行的人才会被关进来。 据说那些渎神者在被处刑后,他们的亡魂会来到第九层塔,被湿婆大神擒住送入无间。 刚刚因为担心匡楼逃跑,尤博厉一马当先冲上来,现在确认人还在,一个人站在这里,一种恐怖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塔顶的雄贤湿婆大神仿佛在死死盯着他,黑暗和一种莫名的东西将他包裹了起来。 他感觉到心慌,那种胸腔中心脏不受控制怦怦直跳的状态,是他害怕时常有的生理反应。 喉咙开始发干,四肢僵硬,肌肉紧张,胆怯和懦弱的一面突如其来,让尤博厉没有防备。 仿佛那天在萨丁塔顶面对无头的乔达摩。 “当啷”一声,尤博厉手里的刀又掉了。 就像那次在萨丁塔顶掉落的五指十字锥。 为什么会害怕呢?尤博厉害怕很多东西,但他并不怕黑。 人们害怕黑暗,是因为黑暗中时常隐藏着危险。 可是在戒律塔,危险在哪里?哪里是危险? “喂!” 身后有人拍了尤博厉一下,尤博厉吓得惊叫了一声。 转身一看,是乔达摩,他手里也拿着一盏无眼鱼油灯。 看到是乔达摩,尤博厉怦怦直跳的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乔达摩问道:“你怎么了尤博厉?发生了什么?你好像很害怕。” 尤博厉道:“没有…你怎么上来了?” “我刚刚在下面喊你,结果你一直不应声。我还听到刀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担心你就上来看看。” “我…我没事,没事。匡楼还在。”尤博厉说着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刀。 “真的还在吗?”乔达摩举着油灯朝石室的方向望了望。 油灯的照射范围还是太小了,那边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到石室的门上画了很多符咒。 他忍不住朝着石室走去,尤博厉一把拉住了他,道:“别过去了,匡楼还在,我们还是下去吧。” 乔达摩看了看尤博厉,他黢黑的脸此时更黑了,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好,我们下去吧,这里好黑…” 两人举着油灯往下走,尤博厉心慌气短的状态也慢慢消失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尤博厉说不清,这种感觉真是糟糕。 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越多,他在内心就越是责怪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胆小鬼。 而他越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就越要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冷漠坚强的样子。 他心想,自己或许不应该成为刑杀尊者的,而是应该去做一个药师尊者。 每天去采一采苦西梨草,把他们晒干,研磨,制作成圣水,把自己浸泡在那种令人迷幻的芬芳中。 而乔达摩心里在想,刚刚到底为什么会有那种有人在呼唤自己的感觉呢? 难道下午苦西梨草根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失吗? 两人都有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棵苦西梨草的叶子从高处慢慢飘落下来。 它在黑暗中旋转着,正好掉在了乔达摩的袍子上,粘在领子上面。 ……………………………… 回到千柱厅,两人吃完剩下的饭菜,乔达摩问道:“尤博厉,你还害怕吗?” 尤博厉直摇头,道:“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刚刚明明就害怕了,刀都掉了。我看啊,应该让桑杰上师给你安排个助手。不然让你一个人守戒律塔,实在太难为你了。” 尤博厉脸色涨红,道:“我…戒律塔我一个人…一个人就足够了!而且我也没有害怕,我只是…只是…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再说了,戒律塔其实有不少尊者的,只是…只是他们不来而已。” 在神庙里也有很多吃空饷的人。 比如戒律塔按理说九层,有九个管事僧。 但日常在这里工作修行的只有尤博厉,还有他的两个仆人。 其他人都在条件更好的地方修行,偶尔来点个卯,有重要决议时来一趟。 谁让戒律塔是个冷门荒僻的清水衙门呢。 见尤博厉这么说,乔达摩也不再取笑他,道:“原来神庙中也有光占位置不干活的……尤博厉,戒律塔一共有九层,这么多石室,你一个人管的过来吗?” 尤博厉道:“我一个人是够的,大多数时候,石室都是空的,没有人。就算有僧人来领罚,不过关个一两天面壁,根本不用管束。” “那为什么要建这么高的塔,弄这么多的石室呢?” “这塔是七百多年前建成的。据说那一年罗刹王伽罗尼弥入侵翡翠城,导致萨丁神庙很多僧人陷入了疯癫。苦西梨女神联合猴神哈奴曼将伽罗尼弥击败,但罗刹是能量体,他们只能被封印、削弱,无法被杀死。所以…” “所以就建造了这座塔,封印了罗刹王伽罗尼弥?” 尤博厉摇头,道:“怎么可能把这么危险的罗刹镇压在神庙中。这座塔是用来关押那些疯掉的僧人的,在苦西梨女神的帮助下,三天时间就建好了这座塔。很多人阿赖耶识受损,一生也无法恢复,就死在了塔中。” 说到这里,尤博厉叹息了一声,接着道:“不过近三百年来,都没有大罗刹现世的消息了,神灵也不再降临,普通罗刹神庙就能处理。所以那天你拎着脑袋出现的时候,真的…把我吓坏了…以为你是大罗刹。” 乔达摩爽快地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脖子,伤口好的很快,再过两天就能拆线了。 他没有注意到领子上沾着的叶片。 吃饱喝足,从戒律塔离开回去苦行房。 回去之前乔达摩又去了一趟游方院,结果优钵娜还是没回来。 看样子那个娅茜公主的病情有些麻烦,不好治啊。 到现在为止,乔达摩还不知道城中流行的到底是什么瘟疫。 当回到苦行房自己的隔间床时,糟心的事又来了。 他的床上竟然铺满了垃圾、落叶、石头、烂泥、沙子…… 好好的一张床被弄得污秽不堪,根本不能睡觉。 乔达摩握紧了拳头,想要诘问到底是谁做的。 可是去问谁呢? 没有人理会他或告诉他是谁干的,也没有人站出来承认。 大伙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躺在自己的隔间或者大通铺上准备入睡。 上午上完早课后产生的那一丢丢认同感,还远不足以洗刷掉种姓制度带来的歧视烙印。 乔达摩知道,肯定是有某个人或某几个人领头,少数人为虎作伥,大多数人视而不见高高挂起。 在找不到领头人的情况下,他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他将整棕榈席包裹着垃圾全部扔掉,用清水和布将床擦干净。 然后去管事僧那里再要了一张棕榈席。 管事僧知道他是桑杰上师的徒弟,倒没有为难他,痛快的给了他新的席子。 不过从他颇有深意的眼神能看出,这个席子又能干净多久呢? 睡在新的席子上,难免还是有臭味。 但苦行房的味道本来就不好闻,这么多人窝在一起,没有沐浴露,没有香水,还不天天洗澡,这味道能好闻么? 反正,这里的味道比下城区的垃圾场可要好多了。 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虫鸣,耳边不停有蚊子嗡嗡嗡的叫声。 在打死了几只蚊子后,乔达摩慢慢地睡着了。 他的袍子被脱下来盖在身上当做被子,那颗苦西梨草的叶子正落在他的耳旁。 ………………………………… “乔达摩~乔达摩~” 乔达摩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想自己刚睡下没多久啊,已经到早上了吗? 他睁开眼睛,发现周围还是黑黢黢的,窗外有双子星的月光照进来。 虫鸣依旧,天显然还没有亮,这应该还是上半夜呢。 难道是幻觉? “乔达摩~” 不对,不是幻觉,的确有人在呼唤自己。 是谁,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人?是谁?” “在你的耳旁,一颗苦西梨草的叶子。” 有了应答,声音很小很微弱。 借着月光,乔达摩俯身去找耳旁的叶子。 果然,在耳朵边上有一颗苦西梨草的叶子。 耳朵边上……不对啊,这是谁的耳朵! 乔达摩猛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隔间的床上,根本没有醒来。 那他现在又是谁?难道灵魂出窍了! “这是怎么了?我是谁?你又是谁?” “不要害怕,我是匡楼。这是你的阿赖耶识,我在用伙伴和你交流。” “你是匡楼?伙伴,什么是伙伴?” “这是一种巫术,一种阿兹人的巫术,能分割自己的阿赖耶识,利用伙伴传递出来。苦西梨草的叶子就是我的伙伴。” 乔达摩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神识附着?只是换了一种说法而已。 这么想着,他试着站起来,结果不行。 “不要乱动,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让阿赖耶识从自己的身体中脱离出来。” 乔达摩只好放弃以灵魂形态出去走两步的想法。 “匡楼,你为什么会疯?啊…我不会也疯了吧,我在做梦。” “没有,你没有疯,也不是在做梦。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疯。” “我猜你是做数学题做疯的,下午我在桑杰上师那里看到了你的贝叶书。可惜,桑杰上师将他们全都毁掉了。” “毁掉了吗?毁掉了也好…或许我就是知道了太多,才疯掉的。” “你知道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大的秘密吗?”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一直在思考和这个世界有关的问题。我在想它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这个世界,不是梵的一场梦吗?” “是,这个世界是梵的一场梦,那梵之外呢?梵又生活在哪里?梵醒来的话又会怎么样?” 听了匡楼的话,乔达摩觉得自己明白匡楼是怎么疯的了。 “那…你发疯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向女神祈祷,祈求她解答我的困惑。这样的祈祷我做过很多次,但那次不知道为什么…一种,混乱的力量冲进了我的大脑中,我的脑子像泥浆一样被搅乱。之后我感觉我的阿赖耶识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着,一半陷入了疯癫中,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直到…直到那天你来到戒律塔。” “我?我怎么了?” “你身上有一种秩序的力量,让我清醒的一面占据了上风。” 乔达摩无法理解匡楼的话,什么叫秩序的力量,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其实我也很难说清楚,总之在接近你时,我能感觉到身体里混乱的部分被压制,清醒的部分占据了上风。” 乔达摩想我是蓝月蜥蜴的屎么,为什么靠近我就能清醒? “我听说你要被处以火刑,就在太阳月的第一天,你…你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我不怕死。但我不希望以一个疯子的身份死去,落入无间之中。” “那我能帮你吗?” “你每天到戒律塔来,不用见我,你只要来就行。” “好,我答应你。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教我如何觉察到摩耶之力。” 不管是优钵娜的位置法,还是桑杰上师的吃草法,他都难有进展。 这让他有些心急,所以求助于匡楼,希望他能有所指点。 没想到匡楼在耳边道:“摩耶之力的觉察,必须要靠自己。其他人能提供途径和方法,但怎么察觉到,只有自己才能实现。” 乔达摩有些失望,问道:“那你是什么是察觉到的?” “我在小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那是我开始修行服下苦西梨草根后的第三个月,我看着天上双子星的变换,想到它们在一个月中位置的变化、起落,我心中顿有所感,便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境界。之后我通过了辨识,成为了古鲁。” 原来匡楼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察觉到。 他的摩耶之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呢? ------------ 第十六章 治病 乔达摩和匡楼没有聊多久,匡楼说他的伙伴已经支撑不住,只能说这么多了。 跟着,那片苦西梨草的叶子就变黑,化为了一团黑灰。 乔达摩的阿赖耶识重新回到身体中,当他醒来时,太阳出来了,到早上了。 又是新的一天,早起上早课,洗漱完吃了点东西到神庙前的广场上坐着等大祭司来上课。 每天早课的内容都不同,有讲经,有辩论,有时候学往事书,有时候学奥义书。 乔达摩本以为会有数学、药学、建筑等方面的知识学习,没想到三天的早课上下来,全都是学的经义。 第三天的早课,还学习诵经与唱经,据授课的傩云大祭司讲,马上神庙要进行诵经和唱经的比赛,所有人都要好好准备。 诵经的主题是赞颂女神苦西梨,以感恩她对翡翠城的宽恕。 乔达摩这才发觉,这个世界对于自然科学似乎并不很重视。 就好像古代中国,到后来书生们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再不去看和学别的东西。 也对,一个有咒术的世界,相当于拥有了魔法,谁又会重视科学呢? 可是匡楼的贝叶书中,为什么会有和数学、几何相关的东西呢? 乔达摩很想问问匡楼,他每天中午、下午都会去戒律塔尤博厉那里蹭饭。 但因为尤博厉在,乔达摩没法上九层去见匡楼,老是去看一个疯僧总归不正常。 第三天的晚上,在戒律塔蹭完了饭,乔达摩终于见到了数日未见的优钵娜。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乔达摩对这句话也有了一些体会。 不过优钵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原本桃红的唇色略显苍白。 见到乔达摩,优钵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你果然在戒律塔这里。” 乔达摩道:“尤博厉尊者这里的饭好吃一些,我就是过来蹭饭的,你这两天去给公主看病了?” 优钵娜点点头,道:“是的,不过…没有什么效果。” 在乔达摩心中,优钵娜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这城中到底流行什么样的瘟疫,她都解决不了。 优钵娜接着道:“不过你放心,我去下城区打探过你母亲的消息,她活了下来。” 听优钵娜这么说,乔达摩的心放下了不少。 其实这两天优钵娜没回来,乔达摩反而没那么担心了。 因为如果乔达的母亲死了,优钵娜肯定会想办法带信回来的。 既然她去做其他事,说明乔达的母亲应该安好,不用太着急。 “这到底是什么疫病,会这样的厉害?” 优钵娜道:“应该是一种瘴气,但具体的发病原因并不清楚。有些人治疗后能恢复,有些人病情来的很急,就很难治愈。娅茜公主病情就很急,但因为不知道病因,只能用咒术缓解症状,难以医治。” 对于这个世界的医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乔达摩还不了解。 在他的想象中,优钵娜应该会来一个什么治疗术,一道圣光照在身上,什么伤啊病的,肉眼可见的速度就会康复过来。 但从优钵娜的描述来看,用咒术治疗疾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且优钵娜说的这个“瘴气”,实在是太过于笼统。 翡翠城从气候条件上来看,应该属于热带、亚热带。 雨多虫多,在地球上气候相似的地区的确会有很多疾病。 而这些疾病的发病原因各不相同,有细菌感染,有病毒入侵,也有寄生虫。 不同的发病原因,就会有不同的治疗策略。 不过这些病理学的常识乔达摩虽然懂,但你让他去治病他是万万不会的。 没学过医啊,只是通过网络、媒体了解了一些皮毛而已。 两人漫步在神庙中,不知不觉来到了神庙的花园附近。 这里巨木参天,一条从地下冒出来的泉水从花园的中央流出。 寺庙的生活用水就是从这眼石泉中取用。 “这两天,你的摩耶之力体会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优钵娜关心道。 “哎,没有什么进展,一点进展都没有!桑杰上师给我吃了一颗苦西梨草的根,我也没什么感觉。我今天让他再给我吃一根,他说五天才能吃一次,吃多了上火,让我别吃,好好认字,真小气。。” 乔达摩叹了口气,这入门怎么这么难。 他记得自己看小说的时候,那些主角只要稍微打坐一会儿,就能感觉到一股气要么从丹田,要么从涌泉,要么从小腹窜过来窜过去的,怎么他就一点感觉没有呢? 或者吃个什么药,什么草,浑身燥热,出汗能出一身的黑泥来。 他这倒是好,光做梦,在宇宙星空里转圈圈,自身却无甚改变。 优钵娜笑了笑,道:“和你说了不用着急,这才几天?等你找到了你的位置,你会明白的。” 乔达摩还是不懂,他道:“优钵娜,你能不能带我离开神庙,到城里去看看?我…我还没去过城里呢。”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界,乔达摩就一直呆在庙里,没机会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想来甚是可惜。 优钵娜摇头,“不行,你是桑杰上师的徒弟,你能不能出去桑杰上师说了算。我只是一个游方僧,可不能得罪上师。” 乔达摩哼了一声,“你怕得罪上师,你还去给娅茜公主看病?” 优钵娜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你还是留在寺庙中好好修行,等到你成为古鲁,就能自由进出了。” 乔达摩有些气馁,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古鲁啊。 下午的时候,桑杰上师一直在教他认字,还开始教他婆罗多语。 他头都要学炸了,怎么到了异世界还要学外语呢? 见乔达摩垂头丧气的样子,优钵娜也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所谓的修行,第一步就是对心性的磨练。 无法走过这一关,不能让浮躁轻佻的心平静下来,就永远也无法触摸到修行的大门,就不能理解和觉察到摩耶之力。 不过乔达摩很快将情绪从修行上转移走。 两人慢慢走到了花园的深处,月光透过头顶树冠的缝隙照耀下来,石泉的流水潺潺从脚旁经过。 乔达摩轻轻一跃,跨过石泉,然后转过身朝后面的优钵娜伸出手,示意她拉住自己的手,他好将她扶过来。 优钵娜愣了一下,笑了笑,抬起手却又犹豫了一下,结果乔达摩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 “我自己也可以的。”优钵娜轻声道,她力气比尤博厉都要大,怎么会跨不过一条石泉。 “我知道。”乔达摩不在乎。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乔达摩突然问道:“优钵娜,那天在苦西梨神殿,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乔达摩的脑海中。 “我明明没有见到苦西梨女神。我想,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无法理解摩耶之力?我根本不是修行之人。” “不是的…”优钵娜急道,“原因…我如果不那么做的话,你会被赶出神庙的。我…我不忍心…”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乔达摩来了个突然袭击,弄得一向淡定自若的优钵娜很不好意思。 她轻咳了一声,道:“算…算有一点吧。不过,喜欢本来就分很多种的,修行之人,还是要克制自己的欲念。我只是想帮你一把,仅此而已。” 看着优钵娜慌忙解释的样子,乔达摩笑而不语。 他倒是没有再更进一步,能这样他已经满足了。 如果再得寸进尺,搞不好会让优钵娜翻脸的。 两人走出了花园树林,朝着寺院南面的居住区走去。 到了苦行房的门口,两人正要道别,忽听苦行房里一阵哗动。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应该都准备入睡了,怎么还这么吵闹? 优钵娜在门口没有离去,乔达摩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难道又有哪个兔崽子把垃圾倒在他的床上了? 这样的事已经连续发生了三天。 如果今天不是遇到了优钵娜,乔达摩本想早点回来蹲点的。 乔达摩想要是让他逮到那个往他床上倒垃圾的人,他发誓要把这个人当垃圾从神庙倒出去。 等进了房中,他看到好多人聚在一起,再一看神庙药藏阁的库伦大祭司来了。 一个身材胖胖的僧人躺在通铺床上,面色苍白,手脚、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库伦大祭司盘坐在一旁,双手内缚,与两小指、无名指开立,结无上黑天降魔印,口念拔魔咒,“唵!缚日罗…矩吒利…阿莎你夜……” 一股精纯的能量覆盖在这个高胖僧人的身躯之上,他的抽搐慢了下来,脸色稍好。 可是仅仅好了一小会儿,高胖的僧人又开始抽搐起来,并且嘴里直喊“好热,好热,好热!” 他拼命地想要脱去身上仅有的一件袍子。 但袍子刚脱掉,他又转而说,“好冷啊,好冷……给我衣服,给我衣服!” 库伦大祭司连念了好几种治疗咒,结果都没有效果。 他看到站立在一旁的乔达摩,道:“乔达摩,去找桑杰上师来!就说在苦行房有人得了疫病!快去!” 乔达摩连忙点头,然后冲出了苦行房。 外面,优钵娜见到乔达摩出来,忙问:“里面怎么了?” 乔达摩道:“有人得瘟疫发病了,库伦大祭司让我请桑杰上师过来。” 这是神庙中第一个发病的僧人,一般来说当出现了第一个病人时,往往意味着已经有很多潜在病人了。 桑杰上师在得到消息后,亲自赶到了苦行房,他先是让其他人都退下,让库伦大祭司多准备一些圣水。 库伦大祭司道:“这些天一直在施舍圣水,存货已经不多了。阿奎那已经服用了圣水,但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他的病情来的很急,我看……” 阿奎那就是这个发病的胖僧人的名字,是个苦行僧。 桑杰上师道:“用过治疗的咒语了吗?” “各种咒语都试过了,但因为不知道疫病的发病原因和病灶,所以…效果不大。” “治疗咒用的太多,会对他的脑子和身体产生影响的。烧一点热水给他浸泡,待会儿给他放放血吧。” 温水浸泡,放血,就是除了服圣水外比较常用的治疗措施了。 乔达摩在一旁观察阿奎那的症状,心想,“忽冷忽热,全身抽搐,这…这不是打摆子吗?打摆子的话,是因为身体里有虫啊,要吃药才行,放血有个鸡毛用。”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到了房中,为首的是傩云大祭司,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名中年僧人。 男的是赛义德珈蓝尊者,他是神庙的一名管事僧,负责寺庙各项日用品的采买。 女的是胡笳衣钵尊者,从尊者号就能看出,是负责全寺人穿衣鞋帽的。 在神庙中,大祭司和上师拥有最高的权威和地位,但具体的俗务都由这些尊者负责,他们很有权力。 而这对男女之所以匆匆赶来,因为发病的阿奎那是他们的儿子。 见到阿奎那在床上受病痛折磨,忽冷忽热,生不如死的样子,两位尊者都急得流下了眼泪。 他们跪下请求桑杰上师为阿奎那施咒,好救他的性命。 桑杰上师道:“圣水已经为他服下,各种咒语也都试过,不能再用。阿奎那能不能扛过去,就要看他对神灵的信仰,和命运的安排了。我们为他祈祷吧。” 赛义德和胡笳知道,桑杰上师这么说,就只能如此了。 可是看着儿子这么痛苦,却无计可施,只能跪求神灵的保佑。 他们恨不得把女神拉到床前,让她治好他们的孩子。 但女神已经多久没有降临世间了呢? 这时,一直在旁看着的乔达摩突然道:“上师,我来试试给他治一治。” 桑杰上师还有其他人都望向乔达摩,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讶和不解,你小子能治病? 什么都没学过呢,咒语不会,字不认识几个,怎么治? 傩云大祭司呵斥道:“你一个达……一个苦行僧,还没进寺几天的就想给人治病?桑杰上师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要在这里添乱。” 乔达摩反驳道:“什么苦行僧,我可是三藏自来尊者,是女神认可的。这个治病的方法是女神赐给我的,让我试试,说不定能有用呢。” 乔达摩学聪明了,知道用女神来给自己背书。 他这么一说,赛义德和胡笳尊者都看到了一丝希望,忙道:“自来尊者,如果女神赐予你什么方法,就请你试一试,试一试吧!” 乔达摩和傩云都看向桑杰。 桑杰思考了一会儿,见阿奎那依旧一脸痛苦的样子,便点点头,道:“既然是女神所赐,乔达摩,你就试一试吧。” ------------ 第十七章 药到病除 对于治病,乔达摩没有绝对的把握,虽然他能确定这是什么病。 农村俗称的打摆子,也就是疟疾,是一种在热带、亚热带地区常见的疫病。 乔达摩在地球的家乡位于南方,小时候村里就有人得过打摆子的毛病。 因为乡下缺医少药,病情来的又凶猛,来不及送医院,村里的老人就用土药治好了这毛病。 后来中国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还从药方中得到了启发,提炼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药青蒿素,而获得了诺贝尔奖,从此名扬天下。 乔达摩这两天没少被蚊子咬,在大水泛滥后,定然会蚊虫成灾。 一些蚊子带有疟原虫,叮咬了人以后就导致了疟疾的发生。 不过知道是什么毛病,也知道土药方,可是乔达摩一开始没打算要治病。 一来治病这玩意儿不是谁都能干的,知道个方子就下药,出了人命担待不起。 这里的疟疾和地球的疟疾是不是一样,病理、医理是否相同,完全不知道。 二来很重要的一点,这个世界的动植物和地球有相似之处,但大多都不太一样。 相似的植物,会有相似的药性吗? 不见得,要是没有有效成分,这病药方对了也治不好。 再说这个阿奎那,父母都是神庙的尊者,他们家属于上等婆罗门,平日里很是优越。 他怀疑往他床上扔垃圾的人里面,有这小胖子的一份,自然不想救他。 可是待到他父母进来,那泪眼婆娑悲痛欲绝的样子,乔达摩一来于心不忍,二来他父母在寺庙中颇有实权。 乔达摩的师父是神庙的最高领袖,可是桑杰上师位置太高,越是高的光源,越照不到角落的黑暗。 平日里乔达摩要想不受欺负得有人罩着,救他们儿子一命会是一个好机会。 所以在犹豫了一会儿后,乔达摩决定试一试赌一把。 反正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经是最低贱的了,如果没治好阿奎那,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已。 在得到桑杰上师的同意后,乔达摩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阿奎那,确定他的各种病症和疟疾一致。 对别的毛病乔达摩可能不太懂,但疟疾,因为小时候见识过,后来诺贝尔奖宣传的时候仔细看过资料,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确定之后,乔达摩找了一把木刀出了门,朝着神庙的花园而去。 众人很是不解,纷纷望着乔达摩离开苦行房。 “哼,不会觉得治不好想跑吧?”说话的是傩天,他和他哥哥傩云一样,种姓偏见很深。 因为他们都来自无垢城,相较而言,偏于南方的翡翠城要好一些。 优钵娜跟在了乔达摩身后,边走边问道:“你要去哪儿?” 乔达摩道:“去花园,采药。” 优钵娜没有多问,拉起乔达摩的胳膊,念了一个缩地咒,带着他朝着花园飞驰。 这奔跑的速度赶上博尔特了,优钵娜的大红袍在风中作像,乔达摩紧紧拽住了优钵娜的手。 两人很快进了花园,来到了刚刚跨过的石泉旁。 乔达摩指了指一片茂盛的植物,道:“就是这个!” 这几株草从形貌上来看,和地球上的黄花蒿别无二致。 平日里乔达摩常来神庙的花园转转,有些花草树木他认识,和地球的差不多。 有些是见都没见过,在电视上也没见过,不过植物种类极其繁多,可能地球有也说不定。 优钵娜一看,眉头一皱,道:“这是臭尾草,这个…能治病?” 黄花蒿别名叫臭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而翡翠城是个盛产香料的地方,所以对这种散发臭味的普通草株很是讨厌。 它几乎无处不在,在河流、小溪旁,还有普通人家院子的石缝中都能生长。 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它,这种难闻又普通的植物。 乔达摩用刀割了几株,对优钵娜道:“没错,这东西能治病。走吧,回去以后还要处理它们呢。” 回到苦行房,众人见乔达摩手握一把臭尾草回来,一下子议论纷纷。 傩云大祭司皱眉,道:“这是臭尾草,你难道想用这个治病吗?” 乔达摩道:“没错,女神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这种臭尾草可以治疫病。” 傩云笑道:“你不要用女神来装点自己,这种臭尾草到处都是,怎么治病?” 乔达摩也笑了,道:“这您就不懂了,正因为它到处都是,所以才能治四处泛滥的瘟疫啊。” 桑杰上师道:“好了,不要争论了,阿奎那很难受,乔达摩你抓紧吧。” 乔达摩点头,找来木盆加水清洗、浸泡黄花蒿,然后切成段放入石臼中捣出汁液。 跟着,弄来一些棕糖,将汁液和糖混合在一起加水给阿奎那冲服了下去。 苦行房内的氛围很是紧张,乔达摩心里想,这里的臭尾草里可千万要有青蒿素,这青蒿素也千万要能治这里的疟疾啊。 阿奎那的父母双手握着一起,祈求能有奇迹发生。 傩云和傩天兄弟两人冷眼旁观,不信这种烂大街到处都有的臭草能治好凶猛的瘟疫。 桑杰上师盘坐在一旁,闭眼为阿奎那念诵《阿闼婆吠陀》,以祈求他的平安康复。 从阿奎那的病状来看,他应该是急性疟疾,发病凶猛,致死率比较高。 之前库伦大祭司连续的治疗术也没能平息他的抽搐,结果在服下臭味草后,他的抽竟渐渐减弱了。 胡笳尊者见到儿子有好转的迹象,眼角出现了泪花,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赛义德尊者还不敢确信儿子在好转,他让妻子冷静,眼睛紧紧盯着阿奎那分毫都不敢离开。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阿奎那的情况越来越好,抽搐终于停止了。 本来闭着眼说胡话的他,脑子逐渐清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的父母,他可以说话了。 “爸爸~妈妈~” 胡笳和赛义德见到儿子能说话了,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扑到了儿子的身上。 这时,桑杰上师停止了念经,睁开眼,查看了一下阿奎那的情况,道:“的确好转了,不过他还需要好好的休息。乔达摩,下一步该怎么做,你来看看。” 桑杰上师竟然主动请教乔达摩怎么做,这让现场所有人都很惊讶。 神庙中等级尊卑观念是非常之重的,上师拥有无上的权威。 桑杰上师向自己的徒弟请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 乔达摩见阿奎那有好转,大大松了口气,上前道:“明后两天再喝两天药,一日两次。注意保暖,补水,多吃点肉。我想,阿奎那尊者在女神的保佑下,很快会康复的,感谢苦西梨女神的宽恕~” 乔达摩很聪明,没有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而是学会拉女神出来“挡枪”。 他这么一说,在场所有的祭司、苦行僧们都双手合十,口呼“感谢苦西梨女神的宽恕。” 而赛义德尊者和胡笳尊者的眼神中,明显更加的感谢乔达摩。 傩天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他显然没想到一个低贱的达利特,用一种低贱的植物治好了这难缠的瘟疫,这让他这个高贵的半神婆罗门无法忍受。 他抬头看了看哥哥傩云,发现傩云大祭司面无表情,没有任何的情绪。 傩云从头到尾没有多看弟弟一眼,见阿奎那状态良好,便和桑杰等大祭司、尊者们一同离开了。 这让傩天内心更加怒火中烧,他握紧了拳头,相比一个达利特的无礼,哥哥的轻视才是最刺痛他的东西。 ………………………… 之后几天,阿奎那的身体在服药后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而乔达摩的日子相对也越来越好过。 首先他的床上再也不会出现垃圾了。 他的小隔间里原来铺床的棕榈席,换成了上好的金吕草席。 这种席子带着淡淡的香味,有驱蚊避虫的功能。 其次,他多了一套换洗衣服和新的洗漱用品。 这保证了他每天有干净的衣服可以换洗。 再有就是关于他的名声,背后称他为达利特贱民的人越来越少。 周围的人开始相信,乔达摩真的是神明下凡,虽然是一个来自遥远东方不知名的小神…… 当然,舆论的酝酿和翻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很多人心底还是瞧不起乔达摩的出身的。 种姓制度的根深蒂固,可见一斑。 但最起码,乔达摩在苦行房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阿奎那这个小胖子在身体好得差不多后,带了一大罐的蜂蜜和甲猪肉干来感谢乔达摩。 并且阿奎那还向乔达摩道歉,之前往他床上倒垃圾的人里有他一份。 不过他拍着胸脯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乔达摩,两人由此成为了朋友。 从阿奎那这里,乔达摩对神庙和婆罗门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像神庙中这么多苦行僧,能成为尊者的寥寥无几。 要成为尊者有两条路,一是修行,通过辨识成为尊者。 尊者再往上可以成为大祭司,上师,乃至于天师。 他们都是天赋异禀,拥有出色咒术能力的人。 这种人是少数,所以就有第二条路,通过职务。 这一类不需要通过辨识,担任神庙的职务就能成为尊者。 像尤博厉的刑杀尊者,阿奎那父母的珈蓝尊者、衣钵尊者等等。 阿奎那也是没有什么修行天赋的人,在庙里做了好些年的苦行僧,还是没有突破到古鲁的境界,无法体察摩耶之力。 所以,他未来的路就是继承父亲或者母亲的尊者位,留在神庙中做管理僧。 还有很多修行的苦行僧,他们来自伊拉姆邦各个地方的“丛林”。 所谓丛林就是地方的小庙,算是大神庙的地方分支机构,不过有很强的自治权。 这些地方丛林的领袖,一般是尊者,稍微大一些的是大祭司。 他们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大神庙来修行,如果能突破成为古鲁,回到地方就能以尊者的称号继承丛林的职务,或者担当地方有声望的祭司。 说白了,就是送孩子到大城市的好学校来镀镀金,好回家继承家业。 不过有一点乔达摩无法理解,他问阿奎那,“那傩天这样的,为什么要到翡翠城来?” 傩云到翡翠城情有可原,因为萨丁神庙会派大祭司去地方丛林,以加强对丛林的管理。那么无垢城的太阳神庙作为名义上无垢世界的最高神庙,自然也会派大祭司到萨丁神庙。 可是傩天,明明留在无垢城更好,怎么也跑到翡翠城来了? 阿奎那嘿嘿一笑,道:“虽然傩天不说,我其实也能看的出来,他们兄弟一定是神庙内家族斗争的失败者,哥哥来到翡翠城,弟弟一个人在太阳神庙肯定混不下去,只好跟来了呗。” “家族斗争?” “利益越巨大的地方斗争就越激烈。无垢城是无垢世界的中心,太阳神庙是无垢城的中心。据说,神灵们时常在那里降临,那里的人没有病痛,有吃不完的粮食,穿不尽的绫罗,有最奢华的宫殿和神庙,有最忠诚的信徒,最美妙的音乐,最美味的食物…” 一边说着,阿奎那嘴巴里流出了口水。 乔达摩拿出一块猪肉干递给阿奎那,阿奎那笑了笑拒绝了,“这是送给你的,我那里还有好多。总之,以后傩天别想再欺负你!他以为自己是无垢城来的就了不起?哼,无垢城再好,那里也容不下他。” 抛却了歧视之后,阿奎那人还是相当不错的。 他和许多苦行僧不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天分,所以对修行并不上心。 每日里就是混混日子,早课带两个耳朵,下午有时候留在寺中,有时候还会借助关系偷跑出去。 乔达摩估计,他的疟疾就是偷跑出去后,被带疟原虫的蚊子叮咬而染上的。 在阿奎那之后,神庙中又出现了几例瘟病,不过喝了乔达摩制作的臭尾草汁后,很快就康复了。 乔达摩还建议全寺开展灭蚊运动,清理死水、积水,将那些讨厌的蚊虫消灭掉。 据说傩云大祭司一个炎阳咒,烧死了不少蚊子。 臭尾草汁的制作简单,原材料取之不竭,那些出门治病的古鲁们也都开始指导翡翠城的平民用这种药来治疗瘟疫。 至于这个药方是谁提供的,古鲁们都说,是一个法号三藏的尊者。 三藏的名号,第一次开始在翡翠城传播开来。 ------------ 第十八章 尿泡 无垢世界一年三百二十五天,十个月,金木水火土风雷太阳蓝月金月。 前五个月是雨季,后五个月是旱季,结果一整个风月都在下雨,到雷月才停歇。 到雷月的下旬,绵长的大雨散去后的第十五天,又一场雨重新降临到翡翠城。 翡翠城对于雨水的恐慌还没有散去,人们纷纷躲避到高处,在心中默念女神的名号,来祈求雨季快点过去。 因为下雨的关系,神庙的露天早课被取消,改在神殿举行诵经仪式。 一来这是神庙中例行的活动,二来也是为了向女神祈福,希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雨,不要又连绵不绝下上两个月。 太阳月是施肥、除草的农忙季节,地里的木薯需要大量阳光来帮助生长。 如果继续下雨的话,整个伊拉姆邦的粮食收成将成为大问题。 对于萨丁神庙的祭司来说,保证邦内气候的风调雨顺,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这次诵经的内容是由傩云大祭司来确定,他选择了往事书《森林书》和《太阳书》当中的篇章,让那些未开窍,没有晋升成为古鲁的苦行僧来诵、念、唱。 因为仪式是由傩云主持,所以乔达摩当然没有得到诵经的机会,他被安排在神殿的门槛处,盘坐在那里听。 雨淅淅沥沥的下,从神殿的飞檐往下滴落,乔达摩坐在门边,难免被溅到雨水。 对于诵经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觉得无聊透顶,因为选诵的篇章都是那些连篇累牍的溢美之词,还有各种各样拍马屁、捧臭脚的内容。 如果挑里面的故事内容出来讲一讲,他还觉得有点意思。 这样的诵经内容,比领导开会还要催眠。 坐在门槛子上,乔达摩身体一半在神殿里,一半在神殿外,一边的耳朵听着催眠曲一样的诵经,一边的眼睛望着外面的雨帘,给萨丁塔周围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雾蓝色、沙黄色和墨绿色交织在一起,天边有几只大鸟飞过穿过了雨幕。 是秃枭,可能一下雨又有哪里的尸体漂出来了。 一个不和谐的红点出现在了眼帘中,越来越近,朝着神殿飞奔过来。 乔达摩眼前一亮,他知道肯定是优钵娜,她的红色袍子在雨中特别显眼。 “乔达摩,坐下!”神殿内传来傩云大祭司的声音。 乔达摩因为看到优钵娜有些激动,站起来让傩云看到了。 他只好坐下,但眼睛已经盯着飞奔而来的优钵娜,她很快带来的神殿前。 她没有穿雨蓑,雨水却没有淋湿她的衣袂,她用了一个环绕周身的旋风咒,将那些雨统统给吹走了。 乔达摩刚想说话,优钵娜却上前一把拽住了他,拉着他就往神殿下面跑。 “哎哎哎,你干嘛,我还在参加诵经仪式呢!” “来不及了,我要你去救人。” “救人?救什么人?” “娅茜公主。” “娅茜公主?娅茜公主吃过药不是好了吗?怎么…” “到了就知道了,快走!” “可是我不能出寺…” 一边说着,优钵娜已经施展了缩地咒,拉着乔达摩从萨丁塔上下来,朝着神庙外飞奔而去。 到了神庙的大门口,守门的管事僧想要拦下询问,优钵娜一人一个昏睡咒,让两人统统睡了过去。 乔达摩看到优钵娜如此匆忙的样子,心想娅茜公主一定情况糟糕。 在乔达摩用臭尾草治好了阿奎那后,药方很快就在翡翠城中流传了开来。 优钵娜在乔达摩的指点下,去巴里王那里给娅茜公主喝了药,据说喝下以后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和其他僧侣一样,优钵娜也告诉了巴里王,说是神庙一位叫三藏的尊者受女神恩赐得到的药方。 这位三藏法师还是桑杰上师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所以,巴里王已经准备好雨停后,来神庙赐礼、祈福,并让女儿娅茜成为神庙的圣女。 可现在,从优钵娜的表情看,事情有了变化。 乔达摩第一次离开神庙,从神庙的大门出来,是一个用砂岩铺就的广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五条长而直的道路从广场朝几个方向延伸,周围茂密的树林被一条条通往城市各个分区的道路给分割开来。 优钵娜拉着乔达摩走向东的这条路,去往巴里王的宫殿。 “优钵娜,到底怎么了,你要告诉我啊。” 第一次出来的乔达摩无瑕顾及城中的风景,他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娅茜公主发生了什么病情恶化,他过去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医生。 任何药对病症的治疗都不可能百分百起效,如果出现反复,乔达摩也没有办法。 “娅茜公主前天已经要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开始出现病症,而且比之前好像更加严重了,现在她有生命危险!” 优钵娜语气很是着急,可乔达摩更着急,你拉着我去也没用啊! “停下,停下,停下!” 乔达摩连喊了几声,最后不得不奋力挣脱了优钵娜的手,优钵娜才停下咒语。 她瞪大眼睛望着乔达摩,乔达摩道:“我不是医生,我只是知道救治瘟疫的药方而已。药方不是百分之百有效的,能不能康复和病人的体质,还有运气有关。如果她再度复发的,除了继续吃臭尾草汁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拉我过去,也是没有用的。” 优钵娜的眼神中泛出了忧郁的雾气,就如同雨天这蓝色的水雾一般,看得乔达摩有些心疼。 “嗯…你说的对,是我鲁莽了,贸然将你拉出来,回去说不定要受到责罚的。” “责罚我倒是不怕,只是…娅茜公主…” 其实乔达摩心中也有几分奇怪,虽然娅茜公主身份高贵,但优钵娜也不至于因此就如此焦急,以至于问也不问一句就强拉自己出庙,这不符合她的性格。 见优钵娜神魂不定的样子,乔达摩想了想,道:“娅茜公主出现了什么症状,你告诉我,我看看有没有办法。” 优钵娜眼神中燃起一点希望,道:“症状……和之前得瘟疫时大不相同,她…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要大口大口吸气才行。身体发热,喉咙有痰。” 听到优钵娜的描述,乔达摩皱起了眉,怎么这个症状感觉这么熟悉啊? 难道除了疟疾之外,城中还有一种更为厉害的肺部传染病? 这种可怕的肺部传染病,都传染到异界来了? 乔达摩心想,既然这个世界有着和地球类似的生命体,那自然就有类似的病症,类似的细菌和病毒。 可是地球上都没有肺部传染疾病的治疗药物,这异界更加不可能有了。 穿越之前乔达摩完整经历了疫情,很多信息他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 如果真的是肺部传染病的话,不管是细菌性还是病毒性的,传染性都很强。 搞不好优钵娜已经被传染,整个王宫,乃至整个翡翠城,早已到处是超级传播者了! 这个世界没有抗生素,没有抗病毒的药物,只能靠自身免疫力硬扛。 扛过去就是生命的奇迹,扛不过去就被大自然淘汰。 娅茜公主刚刚被疟疾折磨,身体肯定很弱,更容易被感染。 怕是凶多吉少。 “乔达摩?乔达摩!有办法吗?” 见乔达摩紧锁眉头,脸色阴晴不定,优钵娜更为忧心了。 她以为娅茜公主病情凶险,乔达摩都没办法。 却不知道乔达摩在想更远的事情。 定下神来,乔达摩道:“我算是有办法,但没有把握,如果救不回来,可不能算我的。” 优钵娜脸色一亮,点头抓住了乔达摩的手,道:“那是一定,你是桑杰上师的徒弟,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而且巴里王已经预备好了娅茜公主的丧礼……希望娅茜公主有救,她是个很好很单纯的女孩。我曾经有个妹妹和她很像,结果生病死掉了,我时常会想起她…” 优钵娜似乎看出了乔达摩的疑虑,为什么她会那么在意娅茜公主,便将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乔达摩。 乔达摩点点头表示理解,让优钵娜快些,不然很可能会耽误了治疗。 不过乔达摩并不知道,优钵娜有一点没有告诉他,那就是她有个妹妹生病死掉,已经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 ……………………………… 巴里王的宫殿离神庙并不远,它们分别占据了城市的东北角和西北角。 宫殿使用砂岩和红砖搭建而成,不过所有的建筑都涂上了用白垩制作的涂料。 在宫殿群的正中央,高耸着主殿“白狮宫”,传说第三代罗阇在下令建造这座宫殿时,闯入了一条白色的狮子,罗阇亲手射死了这头狮子,并用白狮来命名宫殿。 优钵娜从宫殿正门进入,畅通无阻,甚至有侍卫为她开路。 绕过白狮宫,朝着宫殿的后花园行去,乔达摩一路上顾不得欣赏宫殿美轮美奂的建筑和景色,只觉得自己被优钵娜拉着在风雨中漂移。 来到花园旁的一处小楼,这是整座白色宫殿建筑群中唯一一座青绿色的建筑,外墙涂着用天青石做成的涂料,和周围的花草树木融为了一体。 这里就是娅茜公主的府邸,优钵娜领着乔达摩来到门前,被两个侍卫拦住。 因为乔达摩是男子,男子是不能进入公主的小楼的。 “他是三藏尊者,用臭尾草治病的三藏尊者!”优钵娜忙道。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沙哑而急切的声音,“让他上来,快让他上来!” 侍卫连忙放行,优钵娜领着乔达摩来到了三楼娅茜公主的寝室。 小楼内到处楼笼罩着白色的纱幔,仿佛梦境一般。 娅茜公主躺在床上,侧着身子,身体上下起伏,很用力地在呼吸着。 还不时传来咳嗽,呼吸声重的好像是风箱一般。 乔达摩摸了摸长袍上的兜,想找个口罩戴起来。 哪里可能有口罩呢? 在这样的世界,根本无法避免被传染的。 如果真的是传染性很高的病毒的话。 一个戴着白色冠帽的中年男子迎到乔达摩跟前,二话没说单膝跪地,拉住乔达摩的手道:“请尊者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女儿!只要救好她,一定将娅茜送往神庙,担当圣女一职!” 这个形容憔悴的男子自然就是巴里王了,他留着漂亮的络腮胡,有着明亮有神的大眼睛。 只是在连续的大雨,城中的灾祸,以及女儿病痛的折磨下,他的眼睛像干涸的湖泊般失去了神采。 他将罪责归咎于自己未将女儿送去神庙担当圣女,因为他太爱惜这朵翡翠城的鲜花,他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王妃,不能再失去女儿。 以至于他乱了心智,以为可以用偷梁换柱的方法瞒过神明。 此时他跪在乔达摩面前,将乔达摩当做桑杰上师和女神的代表,期望得到宽恕。 他从优钵娜那里得知了乔达摩用臭尾草治疗瘟疫,是得到了女神的启示,更加将其当做神使。 “您…您快起来吧,让我看看公主的情况。” 巴里王连忙起身让道,乔达摩来到公主床前,隔着白色的纱幔见到了侧躺在床上的娅茜公主。 虽然隔着纱幔,虽然病痛在折磨着她,可是娅茜公主的清柔美丽还是像雨水一样落在了乔达摩身上。 她的眼睛和她的父亲一样,如同一汪湖水。 望向乔达摩的眼神因为病痛而更加的惹人怜惜。 乔达摩见她呼吸困难的模样,知道肺部肯定受到了侵害,让她能够呼吸顺畅是治疗的第一步,否则她很快会窒息而亡。 可是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呼吸机,许多肺部遭到疾病的病人,都是咳嗽或者呼吸困难而死。 娅茜公主如果继续这样大喘气、咳嗽下去,最后也会死于窒息。 乔达摩对跟在身后的巴里王道:“王上,请找一个甲猪的尿泡来。” “什么?尿泡?” “是,甲猪的尿泡,越大越好,还有两根滕管,越快越好,娅茜公主的病情耽误不得。” 巴里王听了不敢耽搁,立刻吩咐手下去杀一头最大的甲猪,将它的尿泡给取出来! ------------ 第十九章 尊者,不要停 乔达摩没有想到自己会当起赤脚医生来。 其实古代的很多医生,论医学常识估计还不如乔达摩。 而在无垢世界,咒术对于治疗疾病有着很大的限制。 优钵娜告诉乔达摩,对于一些外伤,咒术的治疗效果很好。 刀伤,骨伤,只要施咒者的摩耶之力足够强大,伤口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 乔达摩的头被缝上,血管、骨头能迅速长在一起,就是依靠桑杰上师强大的咒术。 而对于一些脏器的病痛,咒术能给予的帮助要小很多,如果不知道病灶在哪里,不知道病因,治疗术再强也起不到效果。 至于瘟疫等各种传染病,对不了解细菌、病毒的无垢世界祭司们来说,用咒术让患者身体强健一些,精神好一些,抵抗力强一点,已经是最好的治疗了。 并且治疗咒术的使用是有限制的。 一个人经受的治疗咒术太多,会发生肉体崩解,精神疯癫的后果。 娅茜公主已经不能再承受治疗咒术了,她的身体已经很脆弱。 不过优钵娜也不懂,乔达摩让人取甲猪的尿泡有有什么用,难道这又是什么治病的良药吗? 在巴里王的催促下,侍卫动作很快,宫殿里每天都有几头肥硕的甲猪送来,今天正好有一条大甲猪刚宰杀完。 平日里猪的尿泡都是当做垃圾被扔掉的,而现在,侍卫像捧着至宝一般将清洗干净的尿泡送到了公主的小楼。 甲猪是翡翠城主要的肉类来源,猪如其名,甲猪有着厚厚的铠甲一般的皮肤。 乔达摩第一次见到这种猪时,还以为是犀牛,近看才发现没有角,只有一个长鼻子。 这种猪皮糙肉厚,肉质一般般,但体型庞大,出肉多,好饲养,成为人们重要的肉制品来源。 而甲猪的尿泡是又大又厚,有小孩的脑袋那么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侍卫已经用盐、酒、清水仔细清洗过尿泡,但没办法,还是一股子的尿骚味。 按照乔达摩的吩咐,还一同拿来一个封闭的大木桶,一张驼皮,一把雨伞,一些金属片,并传唤来宫中几个手艺最为精湛的工匠。 “优钵娜,你能不能在这个尿泡里施展旋风咒,充气让它膨胀起来?” “应该可以,就是让气往这个尿泡里灌吧?” “没错,来吧。” 说着,乔达摩拿住了尿泡,优钵娜结大鹏金翅鸟印,一股风在尿泡附近盘旋。 强劲的风从尿泡的口子灌了进去,当然还有一部分吹到了乔达摩的脸上,发型都吹乱了。 乔达摩手里捏着的尿泡已经从小孩脑袋那么大,鼓胀成水桶那么大了。 “把气放掉,再吹几次。”乔达摩道。 放掉气之后,优钵娜又用风咒吹了几次,将这个尿泡彻底给撑开了,摊成老大一张。 跟着,乔达摩让其中一个工匠将一把雨伞的伞骨进行了改造——因为常年下雨,翡翠城的制伞业很发达,用木头制作的伞相当精巧。 改造之后,伞骨被削短,将这个大尿泡套在伞骨上,做成了一个样式奇怪的鼓风机。 另外两名工匠也没闲着,按照乔达摩的要求对大木桶进行密封处理,顶部留了一个脑袋大的洞,桶身开了一个空。 等到处理的差不多,鼓风机也做好了,乔达摩再把尿泡鼓风机和木桶用滕管组装在了一起。 将东西搬到楼上,乔达摩道:“把公主装进桶里。” 侍女们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巴里王,巴里王道:“照三藏尊者的话去做!” 床上的账幔被掀开了,公主的面容完全显露了出来,她有着白玉一般光洁的肌肤,略显憔悴的容颜惹人怜惜。 她侧卧在床上,蜷缩着,像一只生了病的小猫。 乔达摩看到她,突然理解为什么优钵娜会那么忧心和着急。 也理解巴里王为什么不愿意她去当圣女。 当真是我见犹怜。 侍女将公主扶起来,她呼吸急促而困难,虚弱地抬头望了一眼乔达摩。 如水波一般的眼睛,让乔达摩有些想躲开。 “那个…盖子盖上,然后脖子周围用驼皮密封起来,用针线缝紧缝好。” 侍女们按照乔达摩的吩咐,把公主放进桶中,用驼皮完全密封住只留一个脑袋出来,这就是一个简单到简陋的桶型呼吸机。 以乔达摩的脑子和医学常识,也只能想到这种简陋的设施,来保证病人的呼吸了。 还好他怕死,疫情的时候有认真了解相关急救措施,还了解过呼吸机的工作原理,不然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 当然,宫中的工匠手真的非常巧妙,将乔达摩模模糊糊的要求和想法都实现了。 乔达摩拉动伞型的鼓风机,将桶里的空气抽出来,公主的肺部外压减小得以扩张,新鲜的空气终于能顺畅进入肺部了。 娅茜公主一直紧锁而痛苦的眉头,瞬间稍有舒展。 几个呼吸后,她明显舒服多了。 巴里王看着公主脸色好转,激动地又跪在了地上,就要朝乔达摩磕头。 你说你好歹是一个罗阇,堂堂伊拉姆邦名义上的统治者(事实上只能控制翡翠城),怎么说跪就跪呢。 乔达摩道:“王上,您还是别跪了,光这个还不够,弄点药给公主吃吧。王宫里有没有竹子?” 巴里王点点头,道:“有竹子,竹子能作药吗?” 乔达摩道:“对,把竹子放在火上烤,流出来的汁液收集起来,对公主的病有好处。” 巴里王正要吩咐下面的人去做,有侍女过来通传,“桑多法师请见,他说带了能医治好公主的药。” 乔达摩一听,桑多法师,这名字怎么和桑杰上师有点像呢? 巴里王回侍女道:“请桑多法师上来吧。” 他转而对乔达摩道:“三藏尊者,这位桑多法师是王宫的大巫师,也是桑杰上师的弟弟。” 乔达摩一听,原来是桑杰老头的弟弟,那我该叫他一声师叔咯? 大部分婆罗门都在各城邦的神庙中当祭司,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在王宫中充当巫师,在城镇里当医生,或者跳大神什么的。 这位桑多法师就在王宫中担当大巫师,平日里做做法事,看看天象,算算历法,治治小毛小病,不用苦行,不用履行祭司们的职责,过的倒很是惬意。 但是从翡翠城瘟疫遍地,以及公主的病情可以看出,这些婆罗门巫医到底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了。 桑多法师来到了公主闺阁门前,乔达摩见到了身穿黑衣,看上去有些邋遢的桑多法师。 猛一看,这桑多法师和桑杰上师真的挺像,就是气质大不相同。 桑杰上师一看就是一股高人的样子,衣着洁净,气质拔群,面目温和慈祥。 而这个桑多法师邋里邋遢不说,脸上黑黢黢油腻腻的,气质更不用说了,怎么看都不是个高人样,倒是像个江湖术士。 他能够在王宫中混一个大巫师的位置,多亏了他有个做上师的哥哥。 当年他在神庙中修行,到了古鲁的位置就怎么都上不去了。 这点上,倒是和傩天差不多。 既然修行不到尊者,到了一定年纪又不愿留在神庙中做管事僧,更不想下乡去偏远的城邦或者小镇,就留在翡翠城做刹帝利的巫师。 桑多在门口看到公主装在一个奇怪的木桶里,有个伞一样的东西一张一合的,这是什么东西? 还有啊,公主的闺阁里怎么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桑多捏着鼻子,道:“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把公主的房间都弄臭了!” 巴里王道:“是三藏尊者想出的治疗工具。桑多法师,您又带什么药方过来了?” 桑多放开捏鼻子的手,道:“一种可以让公主药到病除的药!这次我保证,公主服下我的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巴里王一脸“我怎么就不信呢”的表情,之前为了治疗公主的瘟疫,桑多法师已经折腾了很多法子了。 跳大神,祈求梵天的降临,喝下经书烧成灰后制成的符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结果都没有用。 反倒是优钵娜从花园的小溪旁拔了几棵臭尾草,用水一泡一捣,加点糖让公主服下,很快就有了效果。 巴里王很高兴,谁知道瘟疫好了,另外一种凶险的病症又纠缠了上来。 现在巴里王完全信任乔达摩,不想让桑多法师再瞎折腾了。 他吩咐手下的人立刻按照三藏尊者的嘱咐,去烤竹子,烤出汁液来。 听到巴里王的吩咐,桑多瞪大了眼睛,道:“烤竹子?伟大的巴里王殿下,这和我的药方一模一样啊!我今天带来的药,就是烤竹后流下的汁液!” 说着,桑多拿出一个铜制的小瓶在巴里王和乔达摩面前晃了晃,然后打开了瓶盖。 巴里王往里一看,果然是青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竹子的味道。 乔达摩很惊讶,这个桑多竟然知道竹沥,这是一种据说对肺部疾病有效的中药。 乔达摩是疫情期间,在“健康快车”上看到的,说对肺炎的治疗有一定效果。 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乔达摩觉得估计是没有的,但作为一种安慰剂应该不错。 他简陋的尿泡呼吸机不过是给公主吊命,后面能否康复就要看她自己的抵抗力了。 桑多肯定没有健康快车可以看啊,那他的药方是从哪里来的? 乔达摩想,无垢世界有人研究出竹沥这样的药方应该不奇怪,或许这个桑多是医药方面的专家呢? 神庙的祭司只会用咒术和圣水,他不是神庙的祭司,没有圣水,咒术不精,可不是要捣鼓点草药么。 乔达摩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便一边继续挤压着尿泡鼓风机,一边道:“如果真的是用竹子烤出来的汁液,那可以给公主喝,记得用温水冲开,分三次服下。” 巴里王一听,立刻遵命,让侍女去办。 桑多将瓶子给了侍女,走到乔达摩跟前,左看看右看看。 这个怪老头,仿佛要从乔达摩脸上看出字来。 乔达摩手上忙不停,为了体现他的重要作用,他没有让别人来操作鼓风机,而是亲自来。顺便能看看公主美丽的容颜,她的侧颜如精巧的雕塑般,好看极了。 还好甲猪的尿泡挺皮实的,已经反复的膨胀、收缩好久了,还是没有破。 “喂,桑多师叔,您有什么问题吗?一直盯着我看。” 乔达摩倒是不客气,直接师叔就喊上了。 桑多年捻了捻脏兮兮的胡须,道:“你就是桑杰收的那个无头徒弟,三藏吧。” 乔达摩被砍掉脑袋而不死的事,在翡翠城早就传开了。 加上这次捣腾出治疗瘟疫的臭尾草药,三藏的名号人尽皆知。 有些好事者给他起了个名号,叫无头尊者。 “是啊,正是在下,师叔有什么指教吗?” 桑多凑了过来,悄声问道:“喂,你也看过,《枯叶奥义书》吗?” 桑多突然说出一个乔达摩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枯叶奥义书? 他手停下思考了一下,桶里的公主轻声道:“尊者,不要停……” “哦,我…我没停…” ------------ 第二十章 奥义书 乔达摩不太明白,桑多为什么会突然悄声问他有没有看过《枯叶奥义书》,难道那个竹沥方子,是从这本奥义书上看到的? 所谓奥义书,奥是指秘密、奥秘,义是道理、知识、哲学等,奥义书的意思就是秘密传授的知识道理。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高级,相反秘密传授其实就是言传身教,教身边徒弟的。 所以,相比于往事书,奥义书的撰写要求更低,神庙的大祭司就能撰写。 一般由本人亲自书写,或者由弟子将其言论进行集结成书。 所以,奥义书的数量、内容都极其庞杂,很多人都能写,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乔达摩想,在一本奥义书中出现几个药方子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当然,从乔达摩目前在桑杰上师的石室内翻看的几本奥义书来看,全都是哲学道理,经义,或者一些修行中的感悟,没有和医药有关的内容。 乔达摩自然没看过什么《枯叶奥义书》,听都没听过,他一边鼓动尿泡,一边道:“桑多师叔,我的药方是女神赐给我,用来解救翡翠城的灾祸的,和什么奥义书没有关系。” 桑多转了转眼珠子,琢磨着乔达摩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候,侍女将桑多带来的竹沥用温水冲开,分三次给公主服下。 乔达摩停下鼓风机,道:“公主喝了药需要恢复,这玩意儿也不能一直用,让公主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若她呼吸再有问题,重新放入桶中,照我的操作去做就行。” 呼吸机本来就不能长时间使用,会破坏病人自身的呼吸系统。 更不用说这种如此简陋的尿泡呼吸机,再用一会儿怕不是把自己给熏死。 喝下药的娅茜公主从桶里出来,朝乔达摩微微点头,轻说了一声“谢谢”,送回床上拉上账幔入睡了,她的呼吸看起来平稳了不少。 至于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呼吸机让她恢复了一些体能,就不知道了。 乔达摩估计,主要还是娅茜公主的体质起了作用,免疫系统暂时遏制住了病毒或者细菌的侵袭。 所以他又嘱咐:“要注意观察娅茜公主的状况,醒来以后给她喂吃的,要吃的好一些,驼奶,肉,蛋不要缺,做的清淡一些,不要放香料。” 侍女听从乔达摩的吩咐,巴里王看到女儿情况好一些,是感激涕零。 握着乔达摩的手又要跪下,乔达摩连忙将他扶住,心想你这个做王的怎么老是给人下跪啊,合适吗你?你是跪王吗? 优钵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这时睁开眼道:“巴里王殿下,公主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能把答应的东西给我了吗?” 乔达摩一听,怎么回事,你给公主看病还有好处拿啊? 好你个优钵娜,怪不得急匆匆的拉着我出寺给公主看病,原来是为了拿人家的宝贝! 巴里王道:“这个…吉祥尊者,只要公主完全康复,我一定会将东西送给您。还请您耐心一些,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公主他还…” 优钵娜道:“之前我治好了公主的瘟疫,你就该将东西给我的。后来公主染上了新的病症,我也帮着缓解了症状,好或者不好,要看女神的眷顾了。如果女神无法眷顾,巴里王就不准备将承诺的东西给我了吗?” 几句话说得巴里王颇为尴尬。 在无垢世界,刹帝利虽然是统治臣民的王侯大臣,可在婆罗门面前他们大多数时候不得不低下头。 更何况,巴里王只是一个城邦的王而已,这样的王在无垢世界有上百个。 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娅茜公主,心想自己已经惹怒了女神才降罪于女儿,还是信守自己的承诺吧。 于是,他对优钵娜道:“请吉祥尊者跟我来吧,我将东西取给你,不过这个东西殊为不详,你……” 优钵娜道:“我知道,既然不详,给予我岂不是正好?翡翠城的灾厄已经够多了。” 听优钵娜这么一说,巴里王觉得有道理,既然她要那样东西,就给她吧。 优钵娜跟着巴里王离开了公主的小楼,去往王宫的一个秘密所在,去取优钵娜想要的东西。 乔达摩和桑多则被请到白狮宫中休憩,此时已是中午,巴里王为两人安排了丰盛的宴席。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此时乔达摩得以观察这座颇为雄伟的白色宫殿,不过一想到优钵娜利用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心中又有些不忿。 之前让她带自己出来,她不肯,现在强拉着自己出来,说是救人,其实是为了巴里王的东西。 这王宫中必然有什么宝贝,不知道是什么修行的秘籍,或是什么具有神通的法宝。 直到美丽的宫女端来新鲜的水果和糕点,乔达摩的心情才稍好了一些。 翡翠城是不缺水果的,但糕点这种东西,神庙里没有。 乔达摩拿了一块圆形的像泡芙一样的糕点塞进了嘴里,竟然很不错相当好吃,甜甜的,入口即化。 翡翠城不缺水果,也不缺糖,所以这里的甜食比较多。 这种糕点是用卡卡树的果实研磨出的粉制作而成,味道和面粉很像,微微有苦味,所以要在粉里加糖和蛋来中和苦味。 乔达摩连吃了好几块糕点,又吃了几块原鸡鸡腿,心中稍微好了一些。 心想,待会儿优钵娜拿了宝贝过来,自己一定开开眼,还要让优钵娜答应自己几个条件才行。 边吃边想,一旁的桑多法师又凑了过来,他身上一股子酸臭味,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 “乔达摩,你真的没有看过《枯叶奥义书》吗?” 乔达摩瞅了瞅这个便宜师叔,心想,我又不是喜欢看书学习的人,为什么要看过枯叶奥义书?我来这个世界才多久啊,相比看书,明显对吃更加感兴趣一些。要不是为了早日突破,感受到摩耶之力,修炼咒术,谁会看书啊,又不是看小说。 将嘴里的糕点嚼烂吞进肚子里,乔达摩喝了杯果汁酒,道:“我确实看过《枯叶奥义书》,怎么,桑多师叔要交流指教一番吗?” 乔达摩想,既然你非要问我看没看过,那我就装看过好了,瞧瞧你到底有什么勾当。 桑多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果然没猜错,你果然看过,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治疗瘟疫和肺病的药方呢?” 乔达摩想,难道说那本枯叶奥义书上,有各种治病的方子?那为什么翡翠城的医药如此不发达,连地球上古代的那种落后医术都不如。仅仅是因为这个世界有咒术吗? 这么一想,他反而对这本《枯叶奥义书》有了点兴趣,便对桑多道:“我确实看过,上面记载的东西很有意思啊,都是很有用的内容。” 桑多听了眼中放光,道:“的确有意思,的确很有用。就是…就是我这里只有一部分,你看的那一部分在神庙里,如果你能将神庙的那一部分拿出来,合并在一起的话…我想会有更有用的内容。” 乔达摩转了转眼珠,心想这个《枯叶奥义书》是什么秘籍吗?葵花宝典?竟然被分成了两部分,桑多有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呢?难道在桑杰上师那里。 乔达摩咳嗽一声,道:“另外一部分在我师父桑杰上师那里,恐怕拿不出来啊。” 桑杰上师那里自然没有什么枯叶奥义书,反正乔达摩从来没见到过,他说这话是为了诈一诈桑多。 桑多听了乔达摩的话,眉头一皱,道:“另一半果然被他藏起来了!乔达摩,我哥哥对你不错啊,刚收你做徒弟,就给你看了枯叶奥义书,不愧把你当做关门弟子,对你期望不小。” 桑杰上师对乔达摩的确不错,目的是为了将乔达摩培养为仙人,好庇护翡翠城与萨丁神庙。 “桑杰上师的确对我很好,他特别嘱咐我,不能将枯叶奥义书的内容讲出去,也不能给其他人看。不过,您既然是桑杰上师的弟弟,我和你说一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要拿出来的话,确实不行。” 乔达摩说得是有板有眼,好像桑杰上师那里真的有半部《枯叶奥义书》一般。 而他这样的说法,让桑多越发心痒难耐,虽然他不说话,但乔达摩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桑多非常想知道所谓另半本《枯叶奥义书》的内容。这搞得乔达摩也有些好奇,这本《枯叶奥义书》上,究竟记载了什么? 就在这时,优钵娜和巴里王一同回到了白狮宫中,看样子优钵娜已经拿到她想要拿的东西了。 这时候,侍女又传来消息,说公主醒过来,想要吃东西。 巴里王忙吩咐厨子按照乔达摩的吩咐去准备吃的。 “多谢三位尊者、大师出手相助。还请三位在宫中小住两天,本王要好好款待三位。” 巴里王嘴上这么说,乔达摩心想,你这是女儿的病没好透,不让我们仨走是吧。 优钵娜没有意见,她本来就是游方僧,到处混吃混喝的,她在宫中已住了好多天了。 乔达摩道:“我这次出来并未告知桑杰上师,他平日里不准我出来的……” 巴里王笑了笑,“没事,我会派人通传桑杰上师,请放心在宫中居住吧。” 而坐在乔达摩旁边的桑多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道:“巴里王殿下,我还有巫术需要去研究,既然有三藏大师在,也就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在下告辞了!” 说完,桑多拎起他油腻腻的手账,和那个缝满了补丁的破包,起身就走。 巴里王也没有阻拦,只是向桑多法师道谢,他本来就只是想留下乔达摩和优钵娜。 这时,乔达摩注意到,桑多起身后,地上漏下了一张贝叶纸纸片,正好落在了乔达摩脚下。 乔达摩心中一动,用脚踩住了这张纸片。 等到午餐吃完,下午巴里王要处理城中的政务,请乔达摩和优钵娜去客殿休息,乔达摩一个弯腰将纸片捡了起来。 他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很小的一行字:中城区,棕榈街,云桑宫,长生术。 ------------ 第二十一章 舍利 不知道是不是神庙的诵经会起到了作用,到了下午翡翠城的雨就停了,太阳从云头露了出来。 翡翠城的居民们都大大松了口气,看样子只是雷月普通的一场雨而已,不用担心雨水的侵袭了。 乔达摩站在客殿的走廊上,望着大雨初晴的天空直叹气,他在担心自己这么私自跑出来,回去以后会不会受到责罚。 桑杰上师他是不怕的,这老头挺护短,对乔达摩不错,对于乔达摩的种种言行都很宽容。 尤博厉更不用说了,去他那里领罚肯定能得到优待。 让乔达摩头疼的是傩云大祭司,自己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回去以后不知道要挨什么罚呢。 上次那个痒痒咒让乔达摩是有痒不能挠,现在想起来背上的肌肉都直抽抽,这回要是来个时间更长的,想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乔达摩只能寄希望于优钵娜或者巴里王能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毕竟他是出来救人的。 而且优钵娜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突然冲过来拉着自己就跑,他能违反戒律以苦行僧的身份出神庙吗? 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待在客殿的内闱中已经好一会儿了,她说午后是她必须要打坐修行的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乔达摩心想,什么打坐修行,估计是在里面欣赏从巴里王那里得来的宝贝吧? 那个东西包在一个红色的绸布中,看形状应该是个方型盒子,东西肯定在盒子里面。 搞得神神秘秘的,乔达摩想到自己没得什么好处,还有被责罚的风险,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所以当客殿中优钵娜喊乔达摩进去时,乔达摩直接躺在走廊的栏杆上,眯着眼望着天空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不理她。 叫了几声没答应,优钵娜从客殿里出来,见到乔达摩仰躺在栏杆上,叫了一声,“乔达摩,你进不进来?” 乔达摩还是不理,别过脸去假装睡着了。 优钵娜见他还有小脾气,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走到乔达摩跟前,蹲下来,道:“乔达摩,你进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怎么样?” 乔达摩这才睁开眼,道:“什么好东西?是不是从巴里王那里要来的宝贝?我才不惜的看,那是你的东西,我不稀罕。” “那我要是把这东西送给你,你要不要来看看是什么?” 乔达摩一听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他直起身,道:“送给我?真的吗?是什么宝贝?是不是有助于我修炼的,能让我体会到摩耶之力的东西?” 优钵娜也站起身,转身朝着客殿走去,道:“到底是什么你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你要是不来,我就自己留着了。” “来来来,也让我开开眼,到底是什么宝贝。再说了,送给我也是非常合理的,毕竟是我治好了公主的病对不对?你之前就应该让我来给公主看病,我早来的话早就看好了,公主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了,这么好看的公主被病痛折磨…” 刚说到公主好看,优钵娜突然转身,眼睛瞪着乔达摩,一言不发。 这眼神看得乔达摩浑身不自在,他期期艾艾地道:“折磨…折磨得没那么好看了…” 优钵娜脸上又露出了笑颜,就是看起来有点皮笑肉不笑,“公主确实很美,你又治好了公主的病,不如留在王宫中做驸马,一定有享不尽的福气。而且巴里王唯一的儿子在五年前失踪了,他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你要是留下娶了娅茜公主做驸马,未来说不定可以做伊拉姆邦的罗阇呢。你现在是婆罗门在册,做罗阇可是绰绰有余。” 乔达摩以为自己阴阳怪气的能力已经很高了,没想到优钵娜平日里温和大方,说起酸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道:“优钵娜尊者,公主虽然美貌,但我只是出于欣赏而已,对当驸马可是没有任何兴趣。我还想好好修行呢,一定要当上真正的尊者!” 听乔达摩这么说,优钵娜剜了他一眼,领着他回到客殿的内闱之中,确定四下并无六耳,将那个巴里王送他的红绸包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打开红绸包,里面果然是一个盒子,一个金属盒子。 乔达摩看这金属的材质,似乎和神庙中各种神像的材质是一样的,泛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乔达摩问过,这种材料叫摩耶铁,是一种专门用来建造神像的金属,纯度非常高。 一般的铁匠是无法冶炼出来的,是太阳神苏利耶利用无上的咒术熔融而成,每个城邦只有少量分配,专门用来建造大大小小的神像。 按照婆罗门的律法,如果将神像融掉做其他之用,是要以渎神的罪名被判处死刑的。 而这个盒子就是用摩耶铁所做,不知道谁那么大胆子用摩耶铁做盒子,而这盒子里又会装着什么样的宝贝。 乔达摩颇为兴奋,上手就要去开这个盒子,被优钵娜打了一巴掌,问道:“看到这盒子有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这是摩耶铁做的吧,用这个做盒子算不算渎神?” “在无垢世界算,在东方净琉璃……也算,不过东方世界对此管的不是很严格。” “那在娑婆世界呢?” “娑婆世界不算,因为湿婆大神的大军都是用摩耶铁武装的。” 乔达摩时常向尤博厉问起另外两个世界的事,据说东方净琉璃世界由很多很多岛屿组成,而娑婆世界是大片的高原冰雪之地,将阿鼻世界的阿修罗阻挡在三大世界之外。 翡翠城所处的无垢世界是三大世界中最大,人口最多,城邦最多,也是神灵最多的世界。 在确定乔达摩见到这盒子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后,优钵娜将盒子打开,乔达摩伸长脑袋望去,发现盒子里装着的并不是什么宝贝,也不是什么神器,而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小球。 这就是优钵娜为公主治好病后得到的报酬?难道是什么灵丹妙药,吃完以后能功力大增,摩耶之力立刻觉醒吗? “这玩意儿,能吃吗?”乔达摩轻声问道。 他现在满脑子还是那种吃颗丹药内力暴涨的修行思路,显然优钵娜和桑杰上师的话他都没听进去,修行还没摸着门呢。 优钵娜道:“可以吃。不过,许多尝试吃它的人都死了。” 乔达摩听到“可以吃”三个字还心中一喜呢,哪知道接下来那句话就吓得他后背一凉菊花一紧,将将伸出去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吃了会死?” “这是十头罗刹罗波那的舍利。” “舍利?” 舍利这东西乔达摩是知道的,是那些高僧坐化后火葬留下来的结晶。反正在很多他看过的武侠、仙侠小说中,这种舍利都是大补的东西,吃了能涨多少多少年功力的。 而后来科学研究又说,舍利这玩意其实是结石,高僧们老是饿肚子不吃饭,就生胆结石了。 想到这里,乔达摩皱了皱眉,对于吃下这玩意儿没有任何兴趣了。 优钵娜解释道:“百年前,罗刹罗波那从南方入侵无垢世界,在伊拉姆邦兴风作浪,他附身在一个森纳帕提的身上,那位森纳帕提威猛有力,武艺高超,在被侵入后发了狂,一连吃掉了九名属下,化成一个十头的怪物。” 乔达摩之前听尤博厉说过十头罗刹罗波那的事,但他讲的不详细,乔达摩还奇怪他十个脑袋是怎么来的,竟是吃人得来的。 “那时候三大世界并不安定,罗刹、阿修罗入侵不休,各大神灵四处传教,镇压邪魔。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大神毗湿奴正好游历到伊拉姆邦,那时他的化身叫罗摩,他亲自迎战十头巨人罗波那,追逐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在萨丁神庙附近一刀砍下了罗波那最后也是最大的一颗脑袋。” 听到这儿,乔达摩道:“这个我知道,大脚印阁的脚印就是罗摩踩出来的!还有,萨丁神庙那把祭刀,说是罗摩砍下罗波那脑袋的那把刀!” 优钵娜微笑着摇摇头,道:“你觉得那么小的刀,能砍下罗波那的脑袋吗?” 乔达摩抓抓脸,道:“我觉得…我觉得肯定不行。那刀比大脚印还要短,罗摩毗湿奴要是拿在手里,不和拿指甲刀一样?这指甲刀怎么砍脑袋,给罗波那修指甲还差不多。” 优钵娜噗嗤一下笑了,抿了抿嘴接着道:“砍下罗波那的脑袋后,罗刹是不会死的,罗摩将他的头颅扔进了绿镜湖用咒印封印了起来,身体则押到罗摩山一把火烧掉,烧掉以后就结成了这颗罗刹舍利。之后这颗舍利一直保存在翡翠城中,据说其中蕴含有罗波那的摩耶之力,后来有人想占有其中的摩耶之力,便将它吞食了下去……” “所以呢?就…就死了?” “比死还要惨,整个肉体都崩解,阿赖耶识被击得粉碎,入不了轮回。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抵御不住诱惑,企图占有其中的摩耶之力,但都没有好下场。他们大多都是翡翠城的罗阇、王子,后来它就被当做了不详之物,存放在宫中无人问津。” 乔达摩看着这颗坑坑洼洼的舍利,原来这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那你要这个东西干什么?难道你想吞下去?你能消化里面的摩耶之力?” “当然不是,其实真正的修行之人应该明白,摩耶之力不是食物,是无法吞食消化的。它是一种引导,一种秩序,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不能理解这一点,就很难真正的领悟。我要这颗舍利,是想要送给你。” 乔达摩一听,送这么个不详之物给我?本来他满心欢喜想要个宝贝的,可听优钵娜说完这东西的来历,就连忙摆手,道:“我不想要了,你自己留着吧,我可不会吞这玩意。” 优钵娜从盒子里取出这颗舍利,拿到乔达摩跟前,乔达摩身子往后一倒躲开,好像怕这玩意儿有邪气似的。优钵娜笑道:“你不用怕,只要不吞下它,不会有任何害处的。那些人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而已,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你自己为什么不用,要给我呢?哦~我知道了,你是…” 乔达摩拖长了声音,目光灼灼地看着优钵娜,弄得优钵娜有些脸红,结果他继续说道:“你是想拿我做实验!” “嗷!” 乔达摩怪叫一声,优钵娜在桌下狠狠踢了乔达摩一脚。 “好了好了,你接着说嘛,这东西到底该怎么用?” “你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找到自己的修行位置吗?” “记得啊,可是我找不到,你都找了一年,我一时半会怎么找得到呢?” “和时间没有关系,当你能找到的时候,只是一瞬而已。而这个东西,他能帮你找到你的修行位置。在你冥想打坐的时候,你双手合十握住它,将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颗舍利上,慢慢的你就会有所感悟的。” 说着,优钵娜用一根线从舍利中间的孔洞中穿过,做成了一个项链样的东西,挂在了乔达摩的脖子上。 乔达摩看着这个坑坑洼洼的珠子,心想,这玩意儿可真丑啊,真的有用吗? 这时,他突然想到桑多留给自己的那张贝叶纸,便问优钵娜:“优钵娜,我问你,这世上有长生术吗?” ------------ 第二十二章 砍价 优钵娜听到乔达摩的问题,面孔又严肃起来,她反问到:“你认为这世上有长生之术吗?” 乔达摩想了想,摇摇头,道:“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诞生和毁灭的一天,自然是无法长生的。” 优钵娜点头,道:“就算是神灵,肉身也会腐朽,需要不停地用化身来延长自己的存在。要说长生,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长生之法了。不过,也只有神灵能够如此,普通的修行之人若想长生…” 后面的话优钵娜顿住没有说,乔达摩急道,“若想长生应该怎么样?” 优钵娜瞪了乔达摩一眼,“你还是先好好想着怎么找到自己修行的位置吧,一味的妄想只会把你拦在修行的大门之外!” “哦。”乔达摩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只是心里想,既然如此,桑多法师那张纸片上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优钵娜叹了口气,道:“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也没什么。所谓的永生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想让自己的阿赖耶识摆脱肉身的束缚还是可以的,那就是修成法身。只要有了法身,就能有化身万千的可能。” “修成法身,那…那是什么境界?” “达到半神的境界,比仙人还要更高一级。” 听到这儿,乔达摩挠了挠耳朵,心想自己都没入门呢,还半神? 桑杰上师对自己的期望也不过是仙人而已。 可再一细想,乔达摩心道:“按照标准来说,我其实就是附身到乔达身上的啊,既然我不是罗刹的话,难道我真的是神?乔达就是我的化身。但也不对,如果这具身体老了死了,我可就没法子再穿越了。” 优钵娜见乔达摩在发呆,轻轻拍了拍他,问道:“想什么呢?我看你之所以入不了门,就是想的太多。修行之道,想法越多越杂,越是难以进步。” 乔达摩嘟囔道:“傩云大祭司还说修行要绝情绝欲呢…” “你说什么?” “哦,我说…我说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下城区,我想见见乔达的母亲。反正都已经跑出来了,回去肯定要挨罚,不如在城里多转几天?” 乔达摩心中对乔达的母亲还是有挂念,这或许是乔达残留在阿赖耶识中最后的一丝执念了,乔达摩无论如何都要帮他实现,去见一见存活下来的母亲才行。 优钵娜点点头,道:“你心中既然有这道执念,还是该带你去的。不过你现在的身份如果去下城区,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优钵娜让在外殿伺候的侍女拿来一根干净的头巾,将它包在了乔达摩的脑袋上,正好将额头那个红点给遮盖住。 这个红点只有婆罗门的僧人才能拥有,达利特一旦看到这个红点,就必须要回避,目光不能触及到婆罗门人的身上,否则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挖去眼睛的。 裹好头巾后,乔达摩又在青色长袍的外面,批了一件宽大的栗色树麻制的大氅,换上用刀麻搓成的草鞋,这是宫中的牛车车夫的穿戴。 优钵娜见他换好鞋子,问道:“这鞋子扎脚吗?” “扎脚?不扎脚,我脚底板厚着呢。我还是达利特的时候,可是没鞋穿的。” 刀麻相比树麻,要结实耐用很多,相对的很硬很刺,穿在脚上脚底板疼得很。当然,对于穿习惯的下层民众来说,有鞋子穿已经很不错了,达利特是只能光脚的。 优钵娜点头表示明白,于是收拾好东西,去白狮宫向巴里王请辞,巴里王再三挽留,优钵娜和乔达摩说还有要事需回神庙,并答应向桑杰上师求情宽恕巴里王的过错,巴里王这才不强留。 临走,乔达摩告知了简易呼吸机的操作手法和基本原理,嘱咐不要使用过于频繁,让娅茜公主多休息,多吃肉类和奶以补充体能,身体会好起来。 “多谢三藏尊者的救治与教诲,等到娅茜公主的病好了,巴里会送她去神庙担当圣女,再次请求上师和女神宽恕,宽恕巴里的罪孽。” 巴里王说着,在宫门口又朝着乔达摩和优钵娜跪下了,这回乔达摩没有扶他。他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王并不算什么,神和接近神的人,才是真正的权力者。 但权力究竟来自于哪里呢?来自于摩耶之力?来自于咒术?还是来自于别的什么? 乔达摩还在寻找答案。 ………………………… 从王宫中离开,乔达摩的心情很愉悦,穿越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终于可以到城市里转一转走一走,一直呆在一个地方的日子可不好受啊。 整个翡翠城被分为三个大区,从北到南,由高到低,上中下三城。 在北边高地的上城区是萨丁神庙,王宫,还有城市的行政机构。 位于中部的中城区是吠舍和首陀罗等自由民生活的地方,南边的下城区就是达利特奴隶的活动场所了。 区与区之间有高墙阻拦,要根据人们的身份限制通行。高种姓的人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区域,而低种姓的人只能呆在自己的区域里。中城区的吠舍、首陀罗去上城区的话,需要专门的通行许可证,像萨丁神庙中那些首陀罗仆人,家并不在神庙中,都是每天赶早来神庙工作,太阳下山回中城区的家中休息,少部分熟仆才能留在神庙里。 至于下城区的达利特,他们要进入中城区的话无法单独进入,需要有保员的带领,至少三人结队才能进入中城区,不得乱逛乱看,若有人脱队,其他人都要受罚。他们去中城区的目的一般是干一些粗活重活,比如收拾尸体,清理污水池等。至于上城区?达利特去上城区的唯一机会就是成为祭品,被送上萨丁塔的祭台。 乔达摩当时就是这么去的。 他被装在一个大木笼子里,抬上内河的木船,从下城区的水道一路送到了千沙河,然后沿着千沙河向北抵达了撒丁神庙附近,接着在河边被卸下来,从笼子里出来,用千沙河的水洗净了全身,跟着换上衣服被送去了神庙中。 几乎没有一个达利特能活着走出神庙,他们是被送去献祭的,结果乔达摩活着走出来了,而且他还能回到下城区去,以婆罗门的身份。 当两人来到上城区和中城区的一个通关城门口时,被守卫的士兵拦了下来,优钵娜将头上的黑色纱巾敞开,乔达摩有样学样,两人把脑袋上的红点给士兵看,士兵立刻躬身弯腰放行。 没想到脑袋上这个红点还有这样的作用,乔达摩把头巾重新裹好,道:“优钵娜,要是有人自自在脑袋上点个红点,不就能冒充婆罗门了吗?” 优钵娜道:“确实有人冒充,可一旦被发现,会被处死。而且士兵也不光是看红点,也会根据你的气质、容貌、谈吐去判断,如果有所怀疑,会请你拿出更多的证明。我身上有婆罗门的金册,还有婆罗门认字,会诵读经书,这些都是辨别的方法。” 在严格执行种姓制度的世界,自然有着严格辨别种姓的方法,不过也一定会有假扮冒充的存在。无垢世界每个城市人流量大的广场、十字街头,时常会吊着冒充高种姓人的尸体,以警示那些妄图依靠诈术跨越阶层的人。 从通关城门进去,乔达摩和优钵娜来到了中城区的一条街道,这里的建筑大多由砂岩、红砖构建而成,两旁的屋子搭满了用树麻织成的五颜六色雨棚,在时而多雨时而暴晒的翡翠城这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设备。 雨季遮雨,旱季遮阳。 虽然有雨棚的遮挡,但下过雨后的街道依旧很是泥泞,房屋的墙根处能看到大水侵袭过的痕迹,污水和泥浆差不多到过齐腰的地方。 这是中城区的一条杂货街,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开门营业,还有用头顶着陶罐,用肩挑着藤条筐的自由民在空地上摆摊卖些小零碎。 在神庙闷了很久的乔达摩来到异世的城市商业街上,虽然这里乱哄哄脏兮兮的,可是热闹啊。他走走停停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回忆起在地球很小的时候,家里穷为了补贴家用,在庙会时节家里会拖着板车带上地里的土产到附近的乡镇去摆摊,以弄点小钱补贴家用。 这里的小摊贩们也是如此,连续的大雨让很多家庭揭不开锅,雨停之后,街头巷尾的淤泥、尸体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他们就急急忙忙坐船进城做买卖以换取急需的生活物资。 因为雨水充沛,所以翡翠城是一个内河道众多的城市,拥有发达的水网来运送各种物资商品。 那条巨大的火绒鳄依旧潜藏在城市的某条水道中,昨天傍晚掀翻了几条出城的长尾船,吞掉了船上的三个人,接着又潜入了水中消失了。 但潜藏在水道中的危险鳄鱼并没能阻挡自由民们入城做买卖的脚步,相比被鳄鱼吃掉,他们更害怕生活无以为继。 乔达摩时不时停下脚步,进这个店铺瞧瞧,蹲在路边这个小摊看看,那个货担望望,发现这个世界的商品和地球上差不多。像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红椰油,盐巴,木薯,各种豆子;还有做衣做鞋子必备的树麻布,刀麻条,暖和舒适的棉布以及高级的蚌丝绸;从乡下赶进城的各种家畜,河里捞的鱼,用无眼鱼熬出来的油,这是每家每户必须的照明用品,防风又防雨水;各式各样的陶罐、木盆、大木桶,不仅仅是基本的生活用品,在洪水来袭的时候,大木桶还能当船救你一命。 本来两人是优钵娜领着乔达摩进的中城区,走着走着就变成优钵娜跟在乔达摩的后面到处跑。 “喂,我是要带你去下城区见乔达母亲的,你这么走走看看的,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日落以后,下城区的大门可要关起来的。” 优钵娜见乔达摩逛街上了瘾,在身后捅了捅他,轻声问道。 乔达摩放下手中一个镀银的小铁勺,起身道:“关就关么,到时候你用旋风咒带我翻墙进去不就行了?就算被抓到也不会怎么样吧,是不是?” 优钵娜气得鼓起嘴巴不说话了,对于她来说,待在这个嘈杂脏乱的街道上,实在是很不自在。她不得不把自己的红色袍子提高一些防止有泥巴溅到身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民众见到优钵娜都会小心躲开,虽然优钵娜和乔达摩没有显露身份,但长久以来的直觉告诉他们,这是两个高种姓的人,避开一些为好。 乔达摩看中了那把镀银的小铁勺,问摊主要多少钱。摊主是个中年的吠舍商贩,长得黑黑胖胖,见乔达摩对镀银铁勺有兴趣,忙道:“您真是太有眼光了,镀银的东西在这条街可不多见!这曾经是王宫里御用的东西,非常珍贵和罕见~您如果想要的话,八…十个,十个铜卢比!” 翡翠城的主要流通货币是铜卢比,银拉扎达和金古斯塔,但这种官方铸造的货币量太少。底层的民众有很多乱七八糟的钱币,有盐巴,有贝壳,还有木薯粉包,或者干脆以物易物。 像这种精致的小银勺,摊主肯定想好好的赚一笔,在洪水后各种东西的价格都在涨,官方货币是最保值的。 乔达摩盯着这个摊主,眼神让摊主有些发毛,沉默了好一会儿,摊主摆摆手道,“您到底买不买?不买…不买就算了,要不八个铜卢比?最少,最少也要八个!” “我上午刚从王宫出来,我在王宫里见到的银勺和这个可不太一样啊。”乔达摩冷冷道。 说着,乔达摩掀开额头上的长巾,露出红色的印点,摊主老板一看吓得就要跪下磕头,乔达摩一把扶住他,把他拉过来在耳边道:“三个铜卢比,一口价。” 摊主连连点头,直言说好。 乔达摩放开他,转身对优钵娜道:“喂,借我五个铜卢比。” “你要干嘛?” “买东西啊,我要去见妈妈,不该给她带样礼物吗?她一直用手抓饭吃,家里唯一的木勺是给我用的,我想给她买一把银勺。” 这是乔达曾经心里的小小愿望,乔达摩要帮他实现。 优钵娜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五个铜卢比给乔达摩。 “谢谢!以后我会还你的!” 说着付钱拿东西走人,但他手里还捏着两个铜卢比。 因为,他还有一样东西要买。 ------------ 第二十三章 铁匠铺 两人在中城区又逛了一会儿,除了一把银勺外,乔达摩暂时没有买其他东西。 其实神庙中的婆罗门尊者如果展露身份,小摊贩上的很多东西白拿都没关系,因为这条街的产权所有人就是萨丁神庙的祭司。 可乔达摩不想这样白拿,所以他借优钵娜的钱买。 三个铜卢比买一个银勺,老板少说能赚两个铜卢比。 从杂货街出来往西走,穿过两个民居坊,就抵达了翡翠城的娱乐区——妓坊。 妓女是人类最为古老的职业之一,在无垢世界也不例外,中城区内坐落着伊拉姆邦最大最有名的妓坊,索娜奇宫。 说是宫,实际上就是一个九龙城寨似的大型围城,它屹立在中城区的中央地带,这里原来是翡翠城最早建立时的遗址——一个环楼城堡。 现在的翡翠城就是以它为中心向外扩张,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而这座曾经的城堡也成为了集妓院、饭馆、戏院为一体的城市娱乐中心。 这里主要的客人是吠舍中的商贾有产者,刹帝利阶层的武士、行政官,以及一些中下等婆罗门。 翡翠城是南方最大的香料集散市场,千沙河上往北的船只,十条有八条载着运往各地的香料,所以各地的商贾非常之多。 五十一天的大雨将很多商人困在了翡翠城,他们只能居住在索娜奇宫的客栈里,等待大雨停歇好将还没发霉的香料赶快运送出去。 在雨停大水逐步退去以后,索娜奇宫附近每天都人头攒动,这些人衣衫破烂,三五成群,腰间捆着绳子串在一起,或站或蹲在街头巷尾,由一个衣着稍好提着带刺木棍的人领头,等候商贾们的召唤。 他们是从下城区来的达利特苦工,商贾们可以花一个铜卢比的价格招三到四个达利特去仓库搬运香料或其他商品,运送到城西的内河码头,搬上长尾船再送到千沙河的大船上。 当然,这一个铜卢比并不是给这些达利特的,而是给领他们来的保员,这些人一般是首陀罗,或者也是达利特,是下城区具有权势的人。 而干活的达利特能得到的不过是一碗新鲜的木薯饭,几片腌渍过的甲猪肉片,运气好遇上慷慨的雇主,还能喝到一杯香甜的青蕉酒。 报酬看似很低,但实际上在下城区,很多达利特饭都吃不上,一些人的食物不是木薯,而是土饼,用泥土过筛加糖加盐晾干制作而成。 吃土饼的人往往不是饿死的,而是因为吃的太多,土拉不出来活活被撑死的。 乔达就吃过土饼,那种肚子饱了,心还饿着的感觉真是让人无比难受,所以他也跟着保员出城来找过活儿干,为的就是吃上一口饱饭。 乔达摩再度来到这里,脑海中泛起曾经的记忆,他拉着优钵娜就要往索娜奇宫里钻。 优钵娜拉住他,道:“你到这里来干嘛!说好带你回下城区的!” 她知道这里是妓坊,脸上浮现出愠怒之色,大眼睛瞪着乔达摩。 乔达摩忙道:“我是来买东西的,等我买到东西了,我们就去下城区。” “你自己去好了,这里…我不想进去。”优钵娜没好气道。 看样子一向自然大方的优钵娜也有不淡定的时候,乔达摩只好道:“那你在这儿等我啊,我去去就回。” “哎!你要买东西,你有钱嘛?” “有啊,刚你不是借我五个铜卢比,银勺只要三个铜卢比,我留了俩~” “你…快去快回!” 优钵娜说完暗自摇头,这个滑头鬼,怎么会是这样的个性呢? ……………………………… 乔达摩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从南面的一个巷子进入了索娜奇宫中。 索娜奇宫早已比最初还是城堡时要大上许多,在城堡周围扩建了很多砖搭木造的建筑,这些数百年积累起来风格各异的“违建”,让其内部显得光怪陆离。阳光在这里只是点缀,抬头仰望能看到一线蓝天,证明现在还是白天。 白天,还不是索娜奇宫热闹的时候,大部分女孩还在睡梦中,这是她们难得可以休憩放松的时间。 路上的人不多,来回穿梭的主要是那些三四人成群的达利特,白天是他们进坊干活的时候。 除了给商人搬运货物外,大雨导致年久失修的房屋倒塌、渗漏,以及污水池倒灌等问题,都仰仗这些便宜能吃苦,只要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的达利特们。 乔达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为了一口饭跑到餐馆的后厨掏污水池、处理厨余垃圾。 这是一份不错的活儿,因为厨余垃圾里可以找到一些还能吃的东西,满足一下年轻人容易饥饿的胃。 不过乔达摩这回来不是为了去饭馆子找吃的,他一直往里走,快要走到曾经索娜奇宫的城堡核心地带了,是专门服务刹帝利和婆罗门的地方。 那里是乔达想都不敢想,看都不敢看的围城,如今乔达摩完全可以凭身份进去,但他没有。 在一个拐角处,乔达摩朝左进了一个更加憋仄的小巷中,地上都是垃圾和泥水,还有一股子尿骚味。巷子的另一头,一条黑色的双尾犬冲着乔达摩狂吠,它的两条尾巴据说有一条潜藏着噬人的恶灵。 但乔达摩知道,双尾犬之所以能在这个城市流浪横行,只是因为他们擅长处理恶臭的垃圾和腐烂的尸体,那是它们的赖以为生的食物。 乔达摩走近它时瞪了它一眼,双尾犬停止了狂吠,两条尾巴都朝下夹起来呜咽着溜走了,仿佛它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达利特,而是一个婆罗门。 “连狗都理解并服从种姓制度么……” 接着往里走一段,耳边开始传来“当当当”的声音,是铁和铁碰撞的声响,这里竟然藏着一家铁匠铺。 乔达摩来到铁匠铺门口,一股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在门口的雨棚上还挂着几把刀的刀坯。 在翡翠城,普通人是不能使用铁制或者青铜制刀具的,达利特、首陀罗、吠舍的家中只能使用木刀或者石刀。 刹帝利武士才能配备铁制的武器,而神庙中的青铜器都是祭祀用的礼器——比如尤博厉的那把青铜刀。 私人的铁匠铺很少,他们往往分布在翡翠城外的乡村和郊野,为在田地中耕作的农民提供铁制农具。 而在翡翠城中,这家位于索娜奇宫深处的铁匠铺,是城内唯一能打造刀具的铺子。 “当当当”的打铁声没有停止,这里的炉子一整年都不会熄灭,铁匠要忙个不停,城中私人的铁制刀具都出自这里。 它之所以开在索娜奇宫,是因为这里的餐馆、屠宰场需要铁制的菜刀、割肉刀和肉钩。 索娜奇宫的主人据说不是翡翠城人,而是一位来自北方大邦曼尼邦首府天空城,天龙神庙的婆罗门祭司。 在进铁匠铺之前,乔达摩先在周围低头走了两步,然后蹲下来在臭味熏天的墙根找了一块瓦片,从墙上刮了些白色的结晶粉末下来,攥在了手里。 接着他回头走进这家铁匠铺,一个吠舍伙计拦住了他,有些趾高气昂地道:“请停步,这里不接待散客,所有的刀具都是订做的,很抱歉。” 乔达摩也不想多啰嗦,他直接摘掉了头巾,露出了额头上的红点印记,表明他婆罗门的身份。 只能说环境会影响人,乔达摩虽然很厌弃种姓制度,但有时又不得不利用它来行方便。 伙计一看到乔达摩额头的红点,原本懒散高傲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忙给乔达摩请到里间,给他泡了一杯马萨拉茶,这是用肉桂、生姜等香料添加泡出来的茶,味道浓烈辛辣,是炎热湿润的翡翠城最受欢迎的茶。 “我去请店里的主人来,还请您稍等片刻。” 乔达摩点点头,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茶并没有动手,别人给的东西他可不敢乱喝。 他没有在里间待着,而是来到发出“当当”打铁声的后院中,这里有两座土制的高炉在熊熊燃烧,将从戈帕尔高原运来的铁矿砂熔炼成铁水,来打造铁器。 高炉旁,首陀罗的铁匠心无旁骛地敲打着铁毡上的刀坯,火星四溅,在他们身上烫印下痕迹。 穿过高炉和打铁铺再往里,用红砖和长木搭成的凉棚里悬挂着许多已经打制好的刀坯,大多是平头的菜刀,也有剔骨的尖刀,以及少数武士用的长刀。 而乔达摩的目光停留在了角落里的一把短刀上,或者应该叫匕首才对。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刚刚那个吠舍伙计的声音,却并不那么恭敬。 “就是他!就是他!冒充婆罗门的人!我记得,他就是个达利特!他敢冒充婆罗门!” 乔达摩转过身来,几个手持棍棒的大汉已经逼了过来,那些在打铁的首陀罗工匠也停下铁锤朝这边望来。 他们一定很奇怪,什么样的达利特竟然敢冒充婆罗门? 而在那个吠舍伙计的身旁,站着一个戴羽毛冠的八字胡中年。 羽毛冠是刹帝利的标志。 ------------ 第二十四章 吓尿了 面对手持棍棒冲上来的几人,乔达摩没有慌张,他早就料到这点了。 这家铁匠铺他曾经来过,那是一年多前,乔达和两个同伴还有保员一起,被雇到这家铁匠铺来搬铁矿砂和木炭。 这份活儿极其辛劳,不过铁匠铺的主人颇为慷慨,除了管饭外还会给每位达利特一块高井城出产的纯净井盐盐巴。 因为官方货币的紧俏,人人都需要的盐巴大部分时候能作为交易货币,对于达利特来说能得到一块盐巴实在是莫大的惊喜。 高井城出产的井盐盐巴纯净度高,在市场上能换一百到两百苏瓦纳的木薯粉,足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了。 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铁匠铺的主人很是慷慨,管事的伙计却将几位达利特辛苦挣来的盐巴克扣了一半,收入自己的囊中。 年轻的乔达就是被收去的那一半,他两次来到铁匠铺做搬运工,两次都空手而归没有得到盐巴。 当他想找这个吠舍伙计要回自己应得的盐巴时,却被拳打脚踢了一顿,扔到了门外巷子的墙角下。 伙计还不解气,脱下裤子撒了泡尿直接浇在了乔达的脸上。 同伴没有人敢出手帮忙,因为达利特在中城区动手打人是要被砍手的。 回去后乔达为此伤心郁结了好多天,后来有同伴告诉他,那个吠舍伙计是因为看乔达年轻高大,样貌出众,心生妒意才狠狠欺负了他。 这个以貌取人的伙计见到一个达利特竟比自己高且俊秀,狭隘的心胸让他无法容忍。而严格的种姓制度让他能肆无忌惮地发泄心中的恶意。 这件事一直被乔达牢记在心中引以为耻,可作为达利特的他只能在脑海中施以报复了,现实中他只能躲着点再不去索娜奇宫了。 乔达摩不同,今天他要解开原身记忆的这股心结才行。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我额头的红印吗?我是萨丁神庙的尊者,如果你们对我不敬,我将砍去你们的手脚,挖去你们的眼睛,割掉你们的舌头,拔去你们的每一根毛发,并让你们的阿赖耶识陷入永世的疯癫和沉沦中。” 乔达摩这话说的够狠,一下把几个凑过来的大汉给镇住了,他们晓得如果这人真是婆罗门的尊者,对他大不敬的话后果的确比死都要难看。 几人回头望了望戴着羽毛帽的八字胡主人,主人摸了摸胡须没有说话,显然也在做着判断。 而吠舍伙计明显慌了,他指着乔达摩道:“他才不是什么婆罗门尊者!我认识他,一个达利特,去年来我们这边搬过铁矿砂和木炭!这家伙还想偷我的盐巴,被我发现打了一顿赶了出去,你现在胆子可是大了,竟敢冒充婆罗门的僧人,你这样是要被钉死在街头的!” 伙计说的言之凿凿,其实他说的没错,乔达摩之前就是达利特。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达利特在经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后,已经成为了翡翠城中声名广播的三藏大师、无头尊者。 八字胡刹帝利显然更加相信这个伙计的话,挥了挥手,命令几个手下将乔达摩捆起来。 在洪灾的这段时间,时不时有假冒婆罗门的人冒出来,在灾害期间趁火打劫,上城区的市民广场上已经吊死上百人了。 王宫早已发布命令,严查高种姓冒充者,一经发现重重有赏。 这时,乔达摩突然左手五指伸展稍微弯曲,结大梵天印,嘴里大喝一声:“南么,三曼多勃驮喃!” 跟着,离乔达摩不远处的一处打铁炭烧架,突然火焰冲天,直冲雨棚,把雨棚的一角都给燎着了! “你们要是再敢对我无理,我一个火焰咒就要烧光你这个铁匠铺!”乔达摩厉声喝道。 这一手让几个靠过来想拿人的大汉都吓呆了,这是咒术啊! 只有婆罗门僧人才能使用的咒术!他们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棍棒,退到一旁伏身跪下,眼睛看都不敢看乔达摩。 像他们几个都是首陀罗,一旦冒犯了婆罗门僧人,下场会很惨的。 八字胡的主人和那个吠舍伙计显然也吃惊不小,这个人竟然会咒术。八字胡转头望了望伙计,伙计声音有些颤抖,道:“他…我认识…他…他就是…达…利特…假的,是假的!” 用这招镇住了几人后,乔达摩道:“如果你不信我是婆罗门,我可以念一段往事书《森林书》的内容给你听。如果还是不信,我的伙伴就在索娜奇宫外面等我,她身上有婆罗门的金册,我们中午刚从巴里王的白狮宫出来。” 听到白狮宫,这个八字胡小心地问道:“请问,白狮宫南墙有几扇门?” 乔达摩回道:“白狮宫南墙有六扇门,祭司一扇门,王一扇门,臣一扇门,侍卫一扇门,奴仆一扇门,这五扇门都是开着的。还有一扇关着的门,是给神的一扇门。” 没有去过白狮宫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乔达摩上午刚从白狮宫出来,听巴里王解释过门的事,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八字胡的刹帝利这下确定,乔达摩的确是个婆罗门尊者,他单膝跪地,朝乔达摩道:“请这位尊者原谅克鲁达的鲁莽和无礼,还未请示尊者的尊号、法号,您的到来让小店蓬荜生辉,克鲁达将为您奉上最美味的佳肴和最香甜的美酒,以表示对您的尊敬。” 一旦确定乔达摩是婆罗门尊者,这个叫克鲁达的八字胡马上恭恭敬敬道歉,并请求原谅。 乔达摩走上前,学桑杰上师的样子,摸了摸他帽冠上的羽毛,道:“我接受你的歉意和敬意,我是萨丁神庙的三藏自来尊者。” 一听到三藏这个法号,克鲁达猛地抬头,紧紧盯着乔达摩,眼睛中流露出崇敬的光彩。 “您…您就是得到女神赐福,降临到翡翠城中,拯救世人的三藏自来尊者?” “啊?我…” 乔达摩有些懵,本来想着确定自己的婆罗门身份,然后花点小钱在这儿买把刀就完事了。 因为来之前猜到很可能被当成冒充的,所以乔达摩在外面墙壁上刮了一点硝石,跟着模仿傩云大祭司的手印和咒语,把硝石悄摸扔进炭火中,伪装了一个蹩脚的火焰咒来镇住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 如果这招不管用,他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背诵森林书,描述萨丁神庙的内部结构,或者写字,再不济就让优钵娜来证明好了。 只不过这样他就没法偷偷摸摸买自己想买的东西了。 现在从克鲁达的口中得知,他成拯救世人的尊者了?难道是因为臭尾草治疗瘟疫的事? 乔达摩暗想:“我的名气现在这么大了吗?” 他是不知道,在一个封闭,信息量少,日常娱乐匮乏的社会,像他这种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故事在市井间流传的速度有多快。 一传十十传百,在翡翠城中已经有不下十几种关于三藏大师的各种故事版本。 索娜奇宫一些戏院文人,都开始编“天降无头尊者雨方停,心领女神旨意除瘟疫”的戏本了。 只是这个一究竟是谁传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不晓得是萨丁神庙中哪个多嘴的僧侣。 “咳咳!这并非是我的功绩,而是女神的宽恕和恩赐,在此我也以苦西梨女神的名义,宽恕你少见多怪的罪过。不过,刚刚那位吠舍的伙计对我出言不逊,怀疑我婆罗门的身份,必须要严惩!” 此时,那个吠舍伙计早就吓得瘫倒在地了。 在翡翠城,作奸犯科,偷盗打抢,有刹帝利的律法来惩戒。 重则砍头、绞刑,轻则打板、坐牢、流放。 虽然很多惩罚不那么文明,但你犯了什么罪就会有什么样的惩罚,都是有明确条例规定的,认罪认罚。 唯有低种姓触犯高种姓的罪过,没有具体的细则规定,因为如何惩罚全看被触犯者的想法。 从刚刚乔达摩恶狠狠的宣言,要“砍去你们的手脚,挖去你们的眼睛,割掉你们的舌头,拔去你们的每一根毛发,并让你们的阿赖耶识陷入永世的疯癫和沉沦中…”来看,这简直是世间最狠辣的惩罚之一。 听到乔达摩说要“严惩”的话,一股黄水从伙计的裆部流出流了一地,真真是吓尿了。 克鲁达朝手下几个首陀罗大汉挥挥手,示意他们把这个伙计从地上拖起来,然后道:“如何惩罚,全交由尊者定夺,这人冒犯了尊者,抽筋扒皮,死不足惜!” 乔达摩却摇了摇手,道:“不至于不至于,罪不至死。这样吧,你们几个每个人拿棍子,狠狠打他…三棍子,不要把他打死。然后呢,每个人朝他撒泡尿,拖到外面的墙根下,让他照照自己的样子。最后……这个伙计要赔偿我一点精神损失费,两块高井城的井盐盐巴!惩罚完之后,这事就算过去了。” 克鲁达和几个首陀罗听了都愣住了,就这? 一个质疑婆罗门身份的低种姓人,只受到这样的惩罚? “愣着干什么?执行啊!好好打啊,打重一点,不过不要打死,不要打头。记得要撒尿啊,没有尿的赶快回去喝点水,憋足了往他身上淋。还有,盐巴,抓紧,我还有事要赶着走呢。” 于是,几个首陀罗的大汉拿起棍子对着这个伙计一顿打,一人三棍,不多不少。 打得这个伙计是嗷嗷直叫,看样子他平时没少欺负这些首陀罗的手下,他们下手都挺狠的。 至于撒尿浇水的环节,乔达摩就没什么兴趣观看了,他们拖着伙计去了外面的墙角跟。 克鲁达去内室拿了一袋子盐巴要送给乔达摩,这是向他示好。 乔达摩却只取了两块,揣进兜里,然后指了指挂在凉棚角落里那把不起眼的铁匕首,道:“这个铁匕首多少钱?两个铜卢比卖不卖?” 克鲁达忙躬身道:“如果您需要,直接送给您就是了。” “不不不,我不要你送,我要买。就两个铜卢比吧!” 说着,乔达摩从兜里掏出剩下那两个铜卢比扔给了克鲁达,用一块麻布包起来放入了自己宽大的袍子当中,跟着朝克鲁达挥挥手,没有多留离开了铁匠铺。 那个伙计窝在铁匠铺外,乔达曾经被殴打撒尿的墙角跟处,满身的清淤伤痕和一身的尿骚臭味。 乔达摩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伙计望着乔达摩离去的背影,艰难地从地上起身,伏地朝他磕了一个头。 ------------ 第二十五章 变化 优钵娜在路边的一个茶寮里等候乔达摩,杯中清冽的苦心茶却无法让她清心净气,她时不时望向索娜奇宫入口的方向,心想乔达摩这个家伙到底干嘛去了? 已经到了下午,太阳正慢慢往下沉,等到天黑的时候,索娜奇宫将成为翡翠城少数灯火通明的地方,这里没有宵禁。 连续的大雨让索娜奇宫的生意遭到了耽搁,现在进入雷月旱季,是妓女们营收的旺季,她们要加倍工作以弥补之前的损失。 所以天还没有完全黑,已经有少量妓女出现在索娜奇宫周围,这些穿着艳丽的女人们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肉体,以招揽顾客。 优钵娜的眼睛从她们年轻稚嫩的身体上滑过,尔后又躲开,她们穿得真的太少了,每个人都露出光洁平坦的肚皮,腰肢用花哨的长棉布紧紧包裹着显露出柔美诱人的曲线,胸前只有一小块布裹着,若隐若现最是吸引人的眼球。 优钵娜将杯中的苦心茶一饮而尽,起身朝着索娜奇宫入口方向走去,快走到巷子口时,乔达摩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旁还跟着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她们又拽又拖的,把乔达摩往巷子里拉。 “善男~进来吧,你这么俊美,我可以少收一点你的钱。” “来我这里吧,善男,我不收你的钱~” “我的屋子里有好吃的,来吃一些吧善男~” 妓女们会叫自己的客户为善男,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都会被这么称呼,只有那些特别大方,或者特别英俊的男子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婆罗门和刹帝利阶层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对于男女之事有比较严格的要求,清规戒律较多。 而往下的吠舍和首陀罗相对要开放很多。 下层人的物质已经很匮乏,如果在这种事上还大加约束,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当然,索娜奇宫真正的大金主,还是那些藏在清规戒律后面的刹帝利和婆罗门贵族。 乔达摩从铁匠铺离开后,在路上遭遇了这些出来“打食”的年轻姑娘。 这个时间还没到忙碌的阶段,姑娘们刚刚从睡眠、休息中苏醒,是一天中精力旺盛的时候。 大家四处转转,能拉一点生意就拉一点,开始一天的活计。 结果遇到一个身材高大修长,面目清秀的年轻人。 不知是谁第一个上前拉住他要做他的生意,这年轻人很是害羞,怎么都不肯,非要离开。 这下好了,姐妹们似乎找到了辛苦忙碌前的乐趣,纷纷上前要和他做生意,拿他“开张”。 乔达摩一边躲一边跑,终于出了巷子,却还是没摆脱这些姑娘们的纠缠。 她们身上香味浓厚,是芫荽和豆蔻的味道,熏得人颇为迷醉。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乔达摩脸上拂过,将鼻前萦绕的香味都冲散。 穿着红袍的优钵娜出现在他跟前,她狠狠瞪了众姑娘一眼,这些姑娘们连忙放手退到了一旁。 虽然优钵娜没有显露额头的红印,但从她的穿着和气质就能看出很可能是高种姓的人。 这些姑娘年纪轻轻,却都见多识广,知道哪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她们只是觉得可惜,这么清秀俊逸的年轻人,如果拿他来开张会给枯燥而痛苦的一天带来不少乐趣。 脱身的乔达摩长舒一口气,优钵娜白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显露自己的身份,这样她们就不敢骚扰你了。” 乔达摩微笑道:“她们并没有恶意,只是迫于生计,我又何必以身份恐吓她们呢?” 优钵娜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乔达摩的话,不过她隐隐觉得乔达摩说话的语气和之前略有不同。 “你去买什么了?” “买一样我该买的东西。钱我会还给你的,带我去下城区吧,我想去见乔达的母亲。” 乔达摩的声音显得沉稳有力,褪去了很多轻佻,优钵娜点点头,带着乔达摩朝南走,往下城区而去。 越往南,地势越低,环境就越糟糕。 在上城区,王宫和神庙附近的地面和道路是用砂岩石板和红砖铺就的。 中城区,就变成了细沙、碎石和黄泥。 而往下城区走,基本上就都是黄泥路。 雨季时道路泥泞不堪,到了旱季就是尘土飞扬。 不管优钵娜多么小心注意,她的红袍上还是不可避免粘上了好些泥点。 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条水道旁,这是千沙河的一条支流,从翡翠城中央穿过,将整座城划作两半。 水道的南岸就是下城区了,达利特的居住之所。隔着河都能感受到下城区和中城区、上城区的截然不同。满眼望去黑黢黢的一片,乌央乌央的屋子层层叠叠堆挤在一起,都是用木头、砖块垒起来的,破败不堪的样子让人觉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一片。 在连绵的大雨中的确有很多达利特的房子被风吹倒,被雨给浸塌,但他们很快又能盖起新的屋子来。 水面上有三座桥梁,优钵娜带着乔达摩走向东面的那座桥,在桥上有守卫的武士检查身份。 优钵娜向武士展示了自己的金册,武士立刻朝两人低头鞠躬,不过眼神中有些不解,毕竟肯来下城区的婆罗门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桥上只有零星的行人,他们多是城邦的行政官,因为达利特是不能从桥上通行的,他们要往返南北城只能通过河面上的长尾船来回穿梭。水道连通到城外,乡郊的农民们划着独木舟载着粮食、水果来到城中贩卖,所以这条水道很是繁忙。 那条可怕的火绒鳄就是在这附近掀翻了几艘长尾船,吞掉几个人后消失在了水下。 一过了桥,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靠近水道旁的房屋还算干净整洁,这里是沿河的铺面,有码头,有餐馆,有农贸市场,恶臭味就是从农贸市场散播出来的。 越往里走,房屋越发的低矮、破败,道路也更加泥泞不堪。路上的行人见到乔达摩和优钵娜的穿着,纷纷低头转过身去防止目光接触。头上顶着陶罐背着孩子的妇女将陶罐放下,将孩子抱到胸前,背过身去。 孩子在睡梦中被弄醒,哇哇大哭了起来,吓得这位妇女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不让他哭。 乔达摩停下了脚步,走到这位妇女跟前,双手合十轻声道:“这位母亲,把手拿开吧,否则他会喘不过气来,让他哭吧,孩子就应该哭的。” 妇女根本不敢回头看乔达摩,可是捂着孩子的嘴巴,孩子再喘不过气来是会死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松开了手,让孩子放声哭了出来,她的眼睛依旧低垂着,丝毫不敢抬头。 乔达摩点点头,走开了。 女人在确定两人走后,哄了哄怀里的孩子,把他背回背上,重新拿起地上的陶罐。 她还是忍不住转头望向刚刚那个人的背影,高大而挺拔,她的眼角竟莫名流下泪来。 两人继续朝下城区的深处走去,乔达曾经的家在下城区最边缘的东北角,那里是垃圾场和焚尸场,是肮脏的下城区最肮脏的地方。 路上,乔达摩对身旁的优钵娜淡淡地叙述道:“曾经有一个刹帝利武士走在下城区的路上,一个达利特女人手里抱着孩子,转过身不去看那名武士。你知道,达利特用眼睛直视刹帝利和婆罗门,是要被挖眼的。孩子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女人只能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口鼻,因为哭声冒犯了刹帝利,会被割去舌头。结果,这个武士站在原地就是不走,直到那个孩子被母亲活活闷死,他才离开。” 优钵娜没有说话,她深深叹了口气,她能察觉到乔达摩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自他从索娜奇宫出来以后。 ------------ 第二十六章 垃圾场 翡翠城的东南角,这里本来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因为地势低洼,水汇聚在这里形成一片沼泽。城内的污水会顺着地势流淌到这里,垃圾聚集在沼泽之中,被这里的水草和泥土分解消化。 这里的天空时常游荡着食腐的秃枭,因为沼泽地里总会有动物陷入泥潭中,秃枭们一旦发现这些动弹不得的家伙就会在附近盘旋,停在周围的树上等待,等待着他们的死亡好上去饱餐一顿。 慢慢地,翡翠城中开始有人将垃圾和尸体扔进这片沼泽地中,让沼泽和秃枭来处理这些被遗弃的人和物。 随着城市不断扩张,沼泽地也被纳入了城市的范围,这里的树木被砍伐干净,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在空地上作为人们遮阳的工具。 剩下的好一些的木头用去搭建房屋,差一些的拿去当柴火,或者作为焚尸的燃料。 随着人口增加,用水量和圈地围建,树木恳伐导致水土流失,沼泽里的水逐渐干涸,秃枭变得越来越少。 但处理垃圾和尸体的需求不减反增,于是人们在干燥的地面上建设了垃圾围场,焚烧塔,来处理越来越多的垃圾和那些达利特的尸体。 洪水退去的十几天时间里,这里的焚烧塔一刻都没有停歇过,死于大水和瘟疫的人一批又一批被送到这里塞进焚烧炉中,化作一阵阵带着恶臭的黑烟飘散到空中。 越靠近东南角的垃圾场,那股熟悉的恶臭味就越发的浓重,乔达摩知道,快要到了。 优钵娜实在忍耐不住,用头巾捂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乔达摩道:“你要是觉得太肮脏,就找个地方等我吧,不用跟着去了。” 优钵娜扑扇着大眼睛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还是跟着你吧。” 乔达摩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优钵娜跟在乔达摩的身旁朝着垃圾场走去。 他们的到来无疑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过绝大多数人都自觉将目光背离过去。 只有少部分人从窗口、墙后偷偷投来目光观察,因为来这里的高种姓人实在是太少了。 上一次有刹帝利的武士来还是大雨未停的时候,垃圾场的一个少年被选为祭品,他们是来押人的。 木篱笆将垃圾场圈围起来,装满垃圾的拖车进进出出,一座大城市一天产生的垃圾数量是很惊人的。人和牲畜的粪便,食物的皮、壳、残渣,损坏的器物,灰尘、落叶等等,大部分都要集中到这里来。 恶臭味愈发的刺鼻,优钵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乔达摩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他的身体早就习惯了。 垃圾场分成好多部分,有的处理粪便,有的处理器物,有的处理食物残渣,每个场子都有人在分拣处理。 粪便在这里集中后会用船运往城外,卖给乡下的农民作为耕种的肥料。 食物残渣可以熬油,这种带有腥臭味的“下水油”是达利特厨房的基本油料。 堆积成一座座小丘的器物垃圾中偶尔能发现一些坏的不是那么厉害的东西,修补一下还能使用。 下城区的人身上穿的,家里用的,很多都是垃圾场里捡来废物再利用的。 垃圾堆上的人注意到乔达摩和优钵娜的穿着,都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他们是达利特中最低贱的阶层,就算在达利特中都是受到欺负的那一批,见到优钵娜和乔达摩这样衣着还有鞋穿的人,哪里敢抬头看。 一个拉着粪车的少年朝着两人迎面过来,粪车又脏又臭又中,少年脸上缠着油黑的围巾,低着头像牲畜一样奋力拉着车。 他的身体那样瘦弱,粪车那么的大,他赤着的双脚陷入了泥地中,身上的骨头都在用力。 他拉得太专注,没有注意到乔达摩和优钵娜,等看到两人的鞋子时已经来不及,停不住了,就要撞上。 一阵风迎面吹来,少年和车都停了下来,停在了乔达摩和优钵娜面前。 优钵娜伸出一只手,用一个旋风咒挡住了少年,避免了这场事故的发生。 如果一车子大粪溅到优钵娜身上,难免这个脾气温和的女人会不发飙。 少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冲撞了突然出现的两个高种姓,赶忙跪下磕头,双手合十不停地搓着,嘴里喊着:“宽恕我的罪过,我是地上的尘土,请踩着我走过,踩着我走过……” 按照梵天大神的划分,将无垢世界比作一个人,婆罗门是脑袋,刹帝利是身体和胳膊,吠舍是大腿,首陀罗是脚,而达利特压根不属于这个人,而是脚下的尘土。 所以冒犯了上阶人的达利特都会跪下称自己为尘土,踩着他走过,就是放过他。 “图克,是你吗图克?” 少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停下搓手,但还是不敢抬眼。 “是我,我是乔达,我回来了。” 叫图克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乔达?住在隔壁的乔达?身材高大,一次拉的粪比他多一倍的乔达?他不是被当做祭品送去祭台了吗?他不是被献祭了吗?他怎么会回来? 图克依旧不敢抬头,乔达摩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他才敢睁开眼悄默默朝上看了一眼。 “乔达!真的是你乔达!你…你没有死,没有死!” 图克猛地窜了起来,他想要抱乔达摩,可是看到乔达摩身上披着干净的衣服,自己身上又脏又臭,把手缩了回来,但脚还是兴奋地在泥地里蹦来蹦去。 “我没有死,我回来探望母亲。你妹妹图雅还好吗?” 回到这片肮脏的垃圾场,乔达摩脑海中的记忆纷沓至来,虽然这里又脏又臭,却是他生长的地方。这里有他爱和爱他的人,这里有他难以放下的执念。乔达摩要回到这里,才能让灵魂中属于乔达的那部分取得解脱。 听到乔达摩的问题,图克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眼里突然噙出泪水,道:“图雅…图雅昨天…昨天…死了。” “死了?瘟疫?”乔达摩感觉心中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那个记忆中很简单,眼睛发亮的姑娘就这么死了? 图克点点头,“是瘟疫,一直发高热,昨晚上咽气了。” “没有给她吃药吗?用臭尾草的汁液就能治好瘟疫。” “没有,因为附近的臭尾草全被那雄的人给割走了,只有付钱给他才能喝上一碗臭尾草汁。可是,一碗药汁要一个铜卢比,我…我根本付不起。” 乔达摩的眼中闪过寒芒,他捏紧了拳头,那雄这个名字早就像一根刺般刺在他的记忆当中,现在他又冒了出来。 平复下心情,乔达摩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我现在要回去见见我的母亲。晚上记得到我家来,请你喝肉汤。” 图克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一定来!我一定来!但是乔达,你现在…” “我现在怎么了?” “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还有,你抬阶了吗?” 抬阶就是提升种姓,对身处底层的人来说,抬阶就意味着命运的改变。 乔达摩点点头,没有解释,图克笑嘻嘻地道:“你一定是成为在神庙服侍尊者的首陀罗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法号三藏的尊者?最近到处都是他的传说。对了,刚刚我听从中城区回来的安南说,三藏大师上午治好了公主的疑难杂症!说不定要做翡翠城的驸马了!” 要说消息的传播还真是快,太阳在天上还没走完一圈,上城区王宫里的消息,就传到下城区的垃圾场了。 一旁的优钵娜捂着鼻子瞪了乔达摩一眼,乔达摩笑了笑,道:“我听说过,等你来我家,我讲给你听。” “好好!你一定要讲,一定要讲!我先走了,我要把粪车拉去运河,我走了!” 图克再度拉起那沉重的粪车,然后低下头,像一头牲口般使出骨子里的力气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前行。 ------------ 第二十七章 杀父之仇 “图克是我的邻居。”乔达摩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从小就认识,他比我大一岁,不过比我矮瘦很多。因为小的时候,他如果有吃的总会先给我和他的妹妹图雅吃。垃圾场里有时会有不少宝贝,从中城区扔来的大骨头,洗干净了还有不少肉。所以,我长得比图克更强壮一些,还有他的妹妹图雅……可惜……” 乔达摩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图雅是个纯粹可爱的姑娘,虽然她并不漂亮,可是她发自内心的喜爱乔达。 乔达能感受到这份心意,只是从来都没有过回应,他着迷于排灯节上看到的圣女,他执着于天上永远捞不到的星星,而忘了身边触手可得的狗尾巴花。 现在,狗尾巴花也凋谢了,乔达的心又少了一块。 优钵娜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在周身施展起旋风咒,让可恶的蚊子没办法近身。 这里的蚊虫多的好像千沙河里的沙子,它们成群结队,聚在一起形成一团团仿佛云雾一般的虫群。 为了减少蚊虫蛇鼠的叮咬,避开那些恶臭的污水和污泥,垃圾场附近的民居都是高脚楼,长长的木杆戳入曾经的沼泽地里,环绕着焚烧塔和停尸广场。 焚烧塔的黑烟突突地往外冒,天晴以后这炉子就没有熄灭过,成堆的垃圾和尸体被塞进炉子中焚化成灰,然后倒入水道中冲进千沙河里。 红砖搭建成的焚烧塔是整个下城区最高的建筑,爬到塔顶可以望见整座翡翠城。 乔达摩抬头望着高耸的焚烧塔,带着优钵娜在高脚楼中穿穿绕绕,终于来到了曾经的家门前——一栋狭小破败的高脚楼。在雨水的侵蚀和虫子的啃咬下,这座高脚楼已然摇摇欲坠,给人感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它推倒。 乔达摩脱下刀麻鞋要上去,却听到屋子里传来喝骂的声音。 “说了让你到我那里去住!你怎么就这么给脸不要脸呢?你是把我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你用恶毒的心肠来揣度我的善意!不管怎么说我也算耶的大哥,我是不忍心看你孤苦伶仃,才好意来接你的!你既然这么不识抬举,那我告诉你,我就要把你从这个房子赶出去!这是我们家的房子,乔达已经死了,你没有资格住在这里!出去!出去!” 乔达摩皱起了眉头,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他的伯伯阿尼。 乔达的父亲耶是一个私生子,他的父亲是个首陀罗的船工,和一个达利特渔女私通生下了耶。 父亲是首陀罗,母亲达利特,加上是非婚私生,耶自然就成为了达利特。 这个阿尼是耶同父异母的哥哥,继承了父亲船工的身份,在运河上开船托运垃圾、肥料,他从来都不承认耶和乔达是家族的后代。即便他们家族只是底层的首陀罗,却更加看不起比他们还要底层的达利特。 耶早已去世,在垃圾场工作生活的男人往往活不过三十岁。 乔达为了给母亲求圣水治病选择当祭品,家中只剩下母亲安依孤苦伶仃,这时候作为“大伯”的阿尼出现了,要把安依接到自己家里去,可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乔达家这座小高脚楼。 虽然小高脚楼很破败,终究是一处房产,就算把他拆了当木料卖,也能赚一笔钱呢。 安依当然不愿意,这座小高脚楼是她在世上留存的唯一回忆,她和丈夫还有儿子在这里相依为命。 生活虽然极端的穷困,可终究也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一点幸福和乐趣,无论如何她都是不愿意搬去所谓的大伯家的,就算死她也要死在这里。 面对阿尼的威胁,倔强的安依坐在地上,手攥着拳头一言不发,任凭阿尼气急败坏也不为所动。 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她,正是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挺住了,在喝下圣水后,她逐步康复了过来。 生活在烂泥地里的人都很苦,但也都很顽强。 阿尼见安依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首陀罗,比达利特要高上一级,这个达利特的女人有什么资格一副漠然的样子。他气血上涌,心一横,拿起墙角的一根木柴朝着安依冲去。 这时,门“哐”的一下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矮小破败的门框前。 “阿尼伯伯,你来我家有何贵干吗?” 阿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竟是乔达! 他手里的木棍“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安依循着声朝门的方向望过来,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与神采。 因为她已经瞎了。 瘟疫的折磨和失去儿子后的痛苦,让她日日夜夜都在流泪。 病好了,可是眼睛却再也看不见。 “是什么人?是谁?”安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她听出那个声音很熟悉,但又不敢确定。 乔达摩道:“是我,我是…我是乔达,妈妈,我没有死。” 说着他走到安依跟前扶住她,安依的手紧紧拽住了乔达摩的手,然后不停在他脸上摩挲,摸他的鼻子,摸他的眼睛,摸他的嘴巴。 是的,没错,是他的儿子,是他儿子乔达的脸! 眼泪从眼角流下,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就哭干了,她以为再也不会流泪了。 不过这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激动和欢欣的泪水,她紧紧抱住乔达摩,道:“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的儿子乔达,你还活着!” 乔达摩也抱住了安依,道:“是的,我还活着,还活着。妈妈,你的眼睛?” 安依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所以眼睛就没有用了,它便看不到了。” 乔达摩心想,待会儿要问问优钵娜,乔达母亲的眼疾能不能治。 呆立一旁的阿尼对着乔达摩上下打量,终于他颤抖着声音问:“乔…乔达,真的是你,乔达?” 乔达摩回过身,道:“是我,伯伯,刚刚您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谢谢你对我母亲的关心,也许我应该想着怎么好好报答您一番。” 阿尼从惊慌中平复下来,他见乔达摩脚上没有穿鞋子,道:“不需要报答!你毕竟算是我的侄儿,为了你的母亲,我想你还是带她离开这里,到我那里去住。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在运河上搬货,可比在垃圾场拾垃圾强多了!而你的母亲,也会得到照顾的!” 乔达摩还没说话,安依道:“不,不走,我们不会走的,谢谢您的好意。我儿子既然回来了,我更不会离开了,我们在这里很好!” 阿尼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栋房子我已经将它卖给那雄了,钱我都收了!到时候,那雄会来收房子,到时候你不走也得走!” 安依听到那雄的名字,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握住乔达摩的手握得更紧了。 那雄也是个达利特,却是个凶狠有手段的达利特,在下城区东区他聚集一帮人组建了帮派,那些保员大多是他的手下,带着达利特劳工去中城区收的钱都装进了他的口袋里。他欺行霸市,垄断了大部分运送果蔬、粮食入城的船只,赚取运输费。下城区的盐、油渣生意他也插手其中,竭力榨取这片贫民区几近干枯的油水。 对生活在尘土中的达利特而言,刹帝利和婆罗门高高在上,太过于遥远。身边这些恶霸才是欺压他们的主力,其实大家都是被踩在泥土中的贱民,有些人无法反抗来自高处的压迫,只好挥拳向更弱者。 连孤寡妇孺仅有的一点产业也不放过,多多少少都是肉啊。 乔达摩知道,当初乔达的父亲耶就是被那雄欺凌而死,他收捡来的垃圾不愿意交一部分给那雄,结果被那雄手下打断了肋骨打破了头,伤口感染得不到医治,在家中病死了。 一个达利特死了,是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伸冤的,唯一的报复方式就只有血亲复仇。 可那一年,乔达才10岁。 但复仇的种子一直深深埋藏在他的心里,直到被送上祭台砍去头颅,这个念头也没有忘却。 乔达摩拾起了刚刚阿尼掉下来的棍子,朝着阿尼走去。 “你…你干什么?乔达你干什么!哎呦!” 乔达摩一句都不想和阿尼废话,举起木棍朝着阿尼打去,打得他嗷嗷直叫,从屋门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你等着,乔达你等着!”阿尼嘴还硬,人已经溜走离开了垃圾场。 优钵娜眼看着阿尼溜走,从屋外进来,见到乔达摩正盘坐在地上,母亲安依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用手去看死而复生的儿子。 不过没一会儿,安依停下了抚摸,她往后退了两步,无神的双眼“望”着乔达摩,道:“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吧。” 乔达摩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的确,他的灵魂已经不是乔达了,只是拥有乔达的记忆而已。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他的的确确已经不是安依的儿子了。 安依又道:“母亲都会认识自己的儿子的,哪怕她已经瞎了。” 乔达摩道:“我是为了乔达而来,他…他很好,他知道你还活着很开心。他说,你也要好好活着,虽然生命很苦,但活着总有活着的趣味。” 安依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伏身在地,道:“感谢您,感谢您,您一定是某位神灵,感谢您………” 乔达摩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安依的头发,将一把银色的小汤勺放在她身旁,便从地上起身离开。 优钵娜道:“你要去哪儿?回去吗?” 乔达摩道:“不,我要去,报仇。” ------------ 第二十八章 众生皆苦 太阳西沉,天色渐晚,垃圾场的焚烧塔依旧在往外冒着黑烟。 焚烧塔的周围本是茂密的树林,但如今这些树已经被砍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低矮的灌木和不知名的杂草,在这恶臭、肮脏的环境中继续生存下去。 唯一留下的大树,是位于停尸场中央的一棵菩提树,不知为何它无比的高大茁壮,有着粗壮的枝干和浓密的树叶,连绵不绝的黑烟也没有影响到菩提叶的碧绿。 它像一个标杆定在停尸场上,在炎热的旱季,尸体会被放在树下防止暴晒;在雨水连绵的雨季,它又成为遮风挡雨的天然大伞,这或许就是人们留下它的原因。 此时在这棵菩提树下,依旧有很多死去的人停放在这里,和那些等待被焚烧的垃圾一样,成为了无用之物。 在无垢世界的每一个城邦中,下城区的达利特是没有葬礼的,有些城邦是和垃圾一起一把火烧掉,有些城邦是扔进大海,有些城邦是抛弃荒野喂食野兽…… 在这些尸体当中,有一具昨天刚刚送来的年轻女人,她是得瘟疫而死。 她样貌普通,看起来清瘦稚嫩,她肤色已经发青,一双手紧紧的攥着,眼睛紧闭,双唇向内抿着,显得很是安详。 她身上只盖了一些茅草,原来穿着的衣服早就被人扒掉,在下城区每一件衣服都要穿到破得不能再破为止。 一个身穿黑色麻衣,脚上踩着刀麻草鞋的大汉在菩提树下徘徊,他手里拿着一根带刺的木棍,在尸体周围巡视着。 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朝着菩提树走来,在摆放排列的尸体中找寻着什么,大汉马上迎上前去,道:“喂喂喂,你找哪个?是哪家的?” 这个身材高大的人披着栗色的大氅,蒙着脸,看起来不像是达利特。 大汉立刻变换了语气,道:“呃…您是…您是来找谁的?” “我来找图雅,听说她的尸体在这里。” “哦,图克家的图雅,没错,在这儿在这儿,您过来看看。” 大汉领着这人来到图雅的尸体跟前,就是那个披着茅草的女孩。 “为什么把尸体摆在这里,不火化掉?”穿大氅高大的男子问道。 “那雄老大定的规矩,尸体要火化掉,要付一个盐巴!不然……就慢慢等吧。” 在这里,底层的人死后想化作灰烬都没那么容易,要家人花一个盐巴才给烧。 没办法,焚烧塔的工作早被那雄给垄断了,大雨后有太多的东西要烧,一切都要排队。 家人去世如果想快点火化,就要给那雄交盐巴,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的遗体腐烂发臭。 如果不火化想拉着亲人的遗体直接埋掉? 也不行,上面下的命令,得瘟疫死的尸体都必须烧掉才行。 所以,很多穷的连一个盐巴都拿不出的人家,只能任凭亲人的尸体放在菩提树下,等到烂得不成人形就会被扔进河里,成为鱼儿的食物。 穿大氅的高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盐巴,递给大汉,道:“把图雅的尸体,送去烧了吧。” 大汉高兴地接过盐巴,朝着焚烧塔挥了挥手,招来两个人把图雅的尸体抬走。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大汉看出这个蒙面的高个男子身份不一般,恭敬地问道。 高个男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盐巴,递给大汉,道:“让你们的那雄老大到这里来,我有事要找他。” “呃,这个…”大汉一边接过盐巴,一边问道:“您找那雄老大,有什么事呢?他……他挺忙的。” 高个男子道:“我出一个金古斯塔,把这里的尸体全都火化掉。” “一个…一个金古斯塔?我…我…” “没错,一个金古斯塔,你应该做不了决定吧?所以,让那雄来。” “好…好,我马上让那雄老大来!” 这个大汉的确做不了决定,因为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金古斯塔。 一个金古斯塔能换多少盐巴?一百个?一千个?还是整整一船? 他不知道,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在这块烂泥地里是没有金子的。 高个男子在菩提树下盘坐,周围尸体的恶臭并没有影响到他,他安静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那雄就领着几个手下来到了焚烧塔菩提树下,一个金古斯塔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那雄身材肥壮,在下城区这种地方,一个人如果能长得胖,足以说明他与众不同。 弱肉强食是这里的基本法则,大部分的人口只享有少部分的资源,为了满足自己就要从更弱小的人嘴里夺食。 不甘于平庸的人组织起来,利用团体的暴力去欺压没有组织的普通人,在暗无天日的世界,他们是最近最低的那片乌云。 团伙的老大那雄也只是个达利特,但他为了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在胸口挂了一个三角驼的角作为饰品。 这个角被磨得很锋利,在他还没有成为这一片的帮派老大时,他曾经拿着这根角去和人拼命,挣来了现在的地位。 所以他要把它挂在胸前,当做自己曾经奋斗的标志。 “喂,这位…怎么称呼?听说你要用一个金古斯塔,把这里所有的尸体火化掉!” 那雄上前,望着夕阳下盘坐在树下的男子,他分辨不出这人的种姓身份。 “是的,一个金古斯塔,将这里的尸体全都火花掉。” “那…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看你的金古斯塔呢?”那雄的小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目光,不过他还是颇为谨慎,问:“我该怎么称呼您?您是从中城区来的吧?” “不,我生长在下城区,在垃圾场出生,在垃圾场长大。” 说着,高大的男子将脸上的蒙面巾拿下,露出了真容。 那雄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是乔达! 那个被自己亲自送去萨丁神庙做祭品的少年! “你…你是…乔达,你没死…” 那雄的“死”字才说出口,乔达摩从兜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猝然刺进了那雄肥硕的肚子里! 那雄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对方是要掏金古斯塔给他看,万没想到是一把铁制的匕首。 匕首插进了他的肠子里,剧痛传来,那雄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那是垂死的挣扎。 他奋力将乔达摩推开,然而乔达摩顺势抢下了他胸口挂着的三角驼角! 再冲上去,将这锋利的角狠狠刺入了那雄的心脏! 这是致命的一击,这个曾经杀死很多人,帮助那雄踩着尸体往上爬的驼角,直接刺入了那雄的心脏,结束了他的生命。 那雄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跟着他一起来的手下全都惊呆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完全来不及反应。 等意识到那雄已经死了的时候,这些手下拿起带刺的木棍想要冲上来打乔达摩。 乔达摩没有反抗,而是一把掀掉了缠在额头上的长巾,露出了印在额头的红点。 “婆罗门,他是婆罗门……婆罗门!” 对于垃圾场的达利特来说,婆罗门和神灵没有什么区别。 犹豫了两个瞬间,手拿木棍的人纷纷扔掉手上的棍子,朝着乔达摩叩拜,没有人去怀疑乔达摩的身份。 因为那雄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去的老大,去打一个有可能是婆罗门的人,不合算。 而且老大死了,就意味着会有新的老大出现。 这笔账他们会算。 达利特们不识字,但他们都不傻。 在这片丛林,傻子是没办法生存的。 乔达摩走到刚刚那个黑衣大汉跟前,他已经扔掉木棍跪倒在地不敢抬头了。 “带着你的人,把这些尸体都火化掉。” 黑衣大汉微微抬头,回道:“回禀…回禀大师,这里的尸体太…太多,焚烧炉…装…装不下啊。” 乔达摩道:“不用焚烧炉,搭一个大木台烧掉,让他们安息吧。” “是,是,我们马上去办。不过请问…请问您是哪一位大师?” “我是萨丁神庙的三藏自来尊者。” 乔达摩说出了自己的法号和尊号,黑衣大汉连连叩头,“原来您就是三藏尊者!您就是三藏尊者!小的目连十三,给尊者叩头了,给尊者叩头了!” 一听说乔达摩就是三藏,那个掉了头没死,用臭尾草治瘟疫,给公主治病的尊者,那雄的手下们纷纷聚拢过来,朝他磕头。 乔达摩道:“不用给我磕头,快去搭台吧。还有,把你们割走的臭尾草都拿出来,分给那些得了瘟疫的人。” 这帮人面面相觑,对于是否要这么做还有些犹疑,因为这些臭尾草可都是钱啊。 黑衣大汉目连十三站起来,叫道:“还不快去!快去!还有,把垃圾场的人都叫出来,让他们帮着搭台子!快点,快点!” 那雄死后帮派就群龙无首,目连十三在帮派中一直是能说上话的那种,此刻他的话很有号召力。 于是,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一边将搜刮的臭尾草拿出来挨家挨户分发给垃圾场的民众,跟着让青壮年们都出来,搬木料搭台子,将这些放在树下已经腐臭的尸体一把火都烧掉。 很快,在菩提树旁,这个大木台子搭好了,是用家家户户废弃的高脚楼木料搭起来的。 民众们找到自己家亲人的尸体,含着泪将他们送上了木台。 此时,天已经黑了,目连十三拿来火把,扔到了木台上。 大火熊熊燃烧,乔达摩坐在菩提树下,看着哔啵作响的火焰,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些在世上走了一遭的人,没有享受多少生的快乐,便匆匆离去,一把火化为了灰烬。 而一直萦绕在意识中,乔达的执念与因果,也在大火中化为了烟尘,再也不见了。 从此,乔达摩就是乔达摩,再也不是乔达了。 “众生皆苦…” 乔达摩心中慨叹,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在地球时曾经听过的一首乐曲。 那是在他小的时候,信佛的奶奶用收音机时常播放,奶奶曾说,当他哭的时候,只要放这首歌就会安静下来。 后来奶奶去世时,请和尚来做法,唱的也是这首乐曲。 那是一首叫《圣十一面观自在菩萨根本咒》的梵文歌,他本是不记得怎么唱的,但坐在树下,这首歌的旋律和词一瞬间从脑海中流淌出来。 他双手合十,清唱道: “南摩惹纳达拉雅雅, 南摩阿里雅佳纳。 萨嘎拉,贝勒佳纳, 尤哈拉佳雅,达他嘎达雅。 阿啦哈帝,桑雅桑布达雅, 纳摩萨噜哇,达他嘎提呗。 阿啦哈帝,桑雅桑布提喂, 南摩阿里雅,阿哇噜格帝…” 乔达摩的清唱声悠扬绵长,一开始没有人注意,他们只听到火烧的啪啪声。 渐渐地,靠乔达摩最近的目连十三听见了歌声,他跪在乔达摩跟前聆听。 接着,又来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了菩提树下的乔达摩跟前,聆听他的清唱。 音乐比文字更加的古老,音乐比文字更加有感染力。 虽然达利特们听不懂乔达摩在唱什么,可是那旋律直击他们的心灵,击中了他们的痛苦。 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是因为受音乐的感染,还是想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哭声在菩提树下蔓延开来,眼泪伴随着火光在人们的面孔上流淌。 他们纷纷跪拜在菩提树下,面向三藏尊者宣泄自己的痛苦。 乔达摩一直闭着眼睛,忽然之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灵,黑暗中再次出现了无数光点。 这些光点朝着他的脑海汇聚,汇聚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光球,接着“轰”的一声…… 乔达摩猛然睁开眼,他陡然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不一样的世界。 ------------ 第二十九章 见 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 人会被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塑造,同样,人也会被眼睛只能看到的东西所束缚。 当乔达摩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之前所不曾看到的东西。 一层氤氲的白光笼罩在一切事物之上,火焰,木台,焚烧塔,远处黑压压的高脚楼,都有一层白色的,如同月晕一般的光圈在周围。 伏倒在他面前的人也有这样的一层白光,不同的是他们身上还有一根细线,一根很细很细,需要很仔细才能观察到的细线。 这些细线从身体的某个部位长出,有些在额头,有些在脖子,有些在胸口,这些细线飞向天空,朝着天上不断地延伸,不知道去往了什么地方。 因为太细,所以乔达摩也无法辨别出来它们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白光有强有弱,如那个目连十三身上的白光就很旺盛,显得有些刺眼。 这些白光代表着什么呢? 乔达摩也不知道,没有人给他答案,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些和摩耶之力有关。 在苦西梨草的帮助和作用下,他的感官已经得到打开,他确信自己找到了属于他的“修行的位置”,就在这棵菩提树下。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他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增长,身体中也没有出现到处流窜的气,精神没有变得强大,他只有一种感觉——他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明悟,对这个世界的秩序有了多一分的了解。这种了解不是理性科学的了解,而是一种和世界有了更深刻的融合感。 歌声停止了,众人渐渐停止了哭泣,他们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用目光直视婆罗门是要挖眼的。 烈火熊熊,乔达摩注意到在身旁有一株小草,草叶已经半枯萎,被踩得伏倒在地上。 连日的降雨缺少阳光,还有尸体、垃圾的污染,让菩提树下几乎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偶尔生长出一两棵植物,也都很快会枯萎、腐烂,无法茁壮成长。 乔达摩能看到这棵草上的白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这棵半枯萎的小草,小草枯萎的叶子开始慢慢变青,伏倒的草叶慢慢挺立,将死的它又活了过来! 跪倒在乔达摩跟前的目连十三见到了这株草的死而复活,他忍不住高喊,“神通!这是尊者的神通!他让这株小草死而复活了!他让这株小草死而复活了!” 众人听到目连十三的话,都忍不住拥上来围观这株小草,此时的它苍翠碧绿,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而就在刚刚它枯萎的快要死去了。 “活了,真的活了。” “只有这一株草,是尊者的神通,是尊者的神通!” “低头低头!把你的头低下去,不要冒犯到尊者!” “我在看草,我没有看尊者…” 人们吵吵嚷嚷的乱做一团,乔达摩从地上起身,朝着四周望去,在一处高脚楼附近看到了优钵娜。 优钵娜正坐在高脚楼的屋顶上,乔达摩发现了她,因为她身上的白光实在是太耀眼了。 乔达摩朝着优钵娜走去,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等乔达摩稍稍走远,众人跟了上去。 优钵娜从高脚楼顶上跃下,走到乔达摩跟前,脸上露出微笑,道:“你找到你的位置了?” 乔达摩点点头,“我找到了,我感受到了。” 这话说完,优钵娜身上的光芒慢慢减弱消失,逐渐逐渐,周围的白光也都消失了。 见乔达摩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优钵娜问道:“怎么了?” 乔达摩道:“我刚刚看见了,可是现在…又看不见了?” “看见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摩耶之力吧,是一种白色的光。” “那不是摩耶之力,摩耶之力是无法看见的。” “那我看见的是什么?” “你看见的就是你看见的,每个人修行时都会‘看见’、‘听见’、‘闻见’,各有不同,你要自己去理解。” “那你修行时见了什么?” “我会听见,我会听见‘万物的呼吸’~” “原来是这样…” 乔达摩解开了心中的一些疑惑,原来所谓修行,和练功、学魔法、积攒查克拉是完全不一样的。 修行不是靠时间打熬、积累能量,而是感悟世界的存在,感悟越接近“梵”,拥有的力量就越强大。当强大到可以和创世之梦的“梵”对话、交流,也就成为了神灵,成为了创造规则和秩序的一部分。 这样的道理说出来都能明白,但如果不是依靠自己的修行体悟出来,仅凭他人语言上指点,入门的难度反而要大的多得多,可能永远都无法入门。 不过乔达摩这修行体悟的速度,在往事书的记载中不说前无古人,也绝对屈指可数了。 这时,优钵娜注意到,在乔达摩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大群人跟着他,便问道:“他们…他们怎么都跟着你?” 乔达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愿意就让他们跟着吧。我该回神庙了,桑杰上师肯定要惩罚我了。” 乔达摩来下城区的原因是为了了却心中乔达记忆中的执念,他将银色汤勺给了乔达的母亲,他将图雅的尸体火化,他杀掉了那雄为父亲耶报仇,于是,潜藏在乔达摩灵魂深处属于乔达的那一部分终于解脱了,一直影响着乔达摩性格的那一部分也烟消云散了,他还幸运地找到了修行的位置,从此入了修行的大门。 所以,他是该离开,回去神庙开始学习咒术,继续深入的修行,有一天或许他真的能成为仙人。 优钵娜点点头,问道:“不过,你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修行的位置,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乔达摩微笑道:“位置在心中,而不是在树下。” 于是,两人结伴朝着北面走去,一直走到垃圾场的木围墙边,乔达摩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人还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 他朝着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可没有人动。 这时,有个人朝着乔达摩冲过来,他跪倒在乔达摩跟前,道:“乔达,乔达!是你吧乔达,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带我去神庙,让我做个奴仆,做个奴仆也好啊!” 原来是图克,他这才知道,原来乔达并不是神庙的奴仆,而是一个尊者,还是人尽皆知的三藏尊者! 乔达摩犯了难,他理解图克的心情,他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想要离开这片泥潭。 是啊,谁又不想离开这片泥潭呢?一个毫无希望,每日里像牲畜一样活着的世界,活着就是受苦。 可是,别说乔达摩没有这个资格让图克去神庙做奴仆,就算有,他帮助了图克,垃圾场还有很多他曾经的朋友,难道都能把他们接去神庙吗?就算把他们都接去了神庙,垃圾场还是那个垃圾场,依旧有一代又一代的达利特挣扎在这里,沉沦在这里。 乔达摩有这个心,暂时也没有这个力量去救赎他们。 只有回到神庙,学习了咒术,才能有更大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等级制度比在地球时更加的让人没有希望,因为高种姓的人拥有的不仅仅是特权、教育、财富,还有最重要的和神灵沟通的能力,而高高在上的神灵,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 不知为何,看着跪在地上的图克,乔达摩想到了刚刚在菩提树下睁开眼时看到的那一根根细细的线。 那些线是如此的纤细,但又如此的结实,仿佛是控制着这些卑微生命的提线,它们究竟来自于哪里? 乔达摩需要在修行中去寻找答案。 乔达摩俯身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图克的脑袋,道:“图克,我还会回来这里的。神庙并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你也不必去做一个奴仆。” 图克鼓起勇气抬起头借着月光看了看乔达摩,还是那张俊秀的脸,但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已经和过去全然不同。 他原本激动的情绪在乔达摩一句话的抚慰下,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混乱的脑子慢慢清晰、沉淀,他明白自己是无法去神庙的,就算乔达已经成为了尊者,也无法带自己去神庙。 图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道:“好,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乔达摩点点头,转身和优钵娜离开了垃圾场继续往北走。 优钵娜问乔达摩,“为什么你一说话,就能让他平静下来?” 乔达摩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平静,平静不好吗?” 优钵娜道:“和之前的你不太像。” “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都是我,没有什么区别。” “明明变了很多。” “这世上有不变的东西吗?每时每刻都在变,但我还是我。” “……你会诡辩了……” 优钵娜气鼓鼓地看着乔达摩,乔达摩却微笑不语,只是往前走。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碍,因为到了晚上下城区已经宵禁,任何人都不许在外面走动。 那些一直跟在乔达摩身后的垃圾场居民们也都回去休息了,只有一个人一直跟到了分界的运河旁。 是那个黑衣大汉,目连十三。 乔达摩问道:“你要也要跟着我回神庙吗?” 目连十三摇头,又点头,再摇头,“我…我就是想跟着三藏尊者您,我…我就是想…想跟着…” 目连十三知道自己是没法去神庙的,可是他跟在乔达摩身后无法停下脚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直到今晚他见到了乔达摩,一刹那他感到有了人生的目标和希望。 这个目标和希望很模糊很模糊,但只有跟着乔达摩才能找到它。 乔达摩问道:“你是垃圾场的人吗?” 目连十三摇头,道:“我是个渔民,家中排行第十三…” 在下城区,很多达利特只能用数字来给自己命名,目连的父亲也叫目连,他有二十多个子女,于是就以数字给他们命名。 乔达摩道:“刚刚看得出,帮派的手下都很听你的话。你们的老大已经死了,你可以去做老大。” 目连十三摇头,道:“做老大,总有一天会横死,就像那雄那样。我做了老大,我也会那样,我…我想跟着尊者…” 乔达摩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苦行僧,并不能收徒,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可是…可是我就想…您还会回来的,对吗?或者,或者我可以去找您!我…我可以去中城区…” 语无伦次地说到一半,目连十三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又能去哪里找三藏尊者呢? 乔达摩看着他,想到在目连十三身上耀眼的白光,心想,谁说达利特不能修行的呢?我自己不就是达利特吗?桑杰上师还说摩哩娑仙人也是个吠舍。这里的人种姓观念深刻入骨,可是我不该这么想啊。他或许是一个能修行的人… 于是,乔达摩从兜里掏出了那把刺死那雄的铁匕首,递给目连十三,道:“听说在下城区的运河中有一条火绒鳄,伤害了很多人的性命却没有人去管它。你是渔民肯定很熟悉水道,拿着这把铁匕首,带着你们帮派的人将那只火绒鳄杀死,为民除害。当我听到火绒鳄被除掉的消息后第二天,我会在中城区索娜奇宫唯一的铁匠铺等你。那时,你就能见到我。” 目连十三激动地接过铁匕首,跪下朝着乔达摩叩头,道:“多谢尊者,多谢尊者!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 ------------ 第三十章 分别 乔达摩深夜才回到了萨丁神庙。 在下城区过河时他遇到了翡翠城防的巡逻船,在验明身份后,巡逻船沿着千沙河将他两人送回了神庙。 从上午被优钵娜拉着离开神庙到夜晚回来,漫长的一天过去了。 乔达摩做了很多事,也发生了许多改变,再回到萨丁神庙,心态和神态已然不同。 守在神庙大门口的武僧认出了乔达摩和优钵娜,道:“是乔达摩吗?上师上午就派人出去找你了,去了王宫,又去了中城区。上师吩咐说,等你回来后,去神庙的修行室里见他。” 乔达摩双手合十表示知晓了,又问道:“上午那两位守门的武僧,没有什么大碍吧?” 其中一人道:“无碍,并未受伤,只是昏睡了一会儿。不过……”说着,两位武僧拦住了优钵娜,道:“莲花吉祥尊者,因为你违背了神庙的戒律,私自带苦行僧出庙,还出手伤了两位僧人,所以本神庙不能再收留你了,还请去其他神庙祈食。” 优钵娜似乎早已知晓这个结果,微微躬身,道:“优钵娜在此打扰了,后会有期。” 她来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带,去时自然也是两手空空,没有什么需要拿的。 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乔达摩。乔达摩也望着她,这个神秘的女子,如果不是她,自己早已被当做罗刹附体关押镇守起来了。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微妙又紧密的联系,可惜优钵娜对此守口如瓶什么都不透露,乔达摩自己也无法发现真相为何。 不过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而优钵娜也一定会再回来。 “你准备去往哪里?”乔达摩问道。 “往西去,去戈帕尔高原,曼尼邦雪山城天鹰神庙。”优钵娜道。 翡翠城所在的伊拉姆邦位于一片封闭的盆地中,它的西北方向就是高耸的戈帕尔高原。 戈帕尔高原大部分属于曼尼邦,而雪山城是曼尼邦最大的两座城市之一——另一座是天空城。 戈帕尔高原再往西,穿越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便离开无垢世界,到娑婆世界了,冰雪覆盖的高原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优钵娜从东方来,一路往往南往西,现在她要继续西行了。 乔达摩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优钵娜走上前,捻住乔达摩胸口挂着的舍利,将它塞进衣袍中,道:“保管好这颗舍利,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乔达摩将舍利放好,点点头,朝着优钵娜鞠了一躬。优钵娜潇洒地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黑暗的树丛当中,往西而去了。 ……………………………… 在神庙的上师的修行室里,桑杰面前摆放着一棵苦西梨草的叶子。 这是他修行的伙伴。 每个地方的神庙修行都有各自的方法,萨丁神庙因为在南方的翡翠城,靠近南方广袤的普尔佩克森林,所以在修行的方法上受到了阿兹人的影响。 阿兹人生活在普尔佩克森林当中,传说他们是人类和罗刹的后代,可以和罗刹和平共处。 普尔佩克是阿兹语的音译,是“魔鬼草”的意思,根据阿兹人的传说,森林中的每一棵树木和草叶之中,都蕴藏着魔鬼。 如果想要获得力量,就要和这些草叶中的“魔鬼”成为伙伴,出卖自己一部分的灵魂让魔鬼将力量让度给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桑杰上师一直在和这些“伙伴”沟通,他倒不是想获得力量,而是想知晓未来翡翠城的命运。 与女神和梵天大神的心意沟通没有什么结果,他们都语焉不详。 伙伴魔鬼草也无法给他答案,相反只是增加了他的忧虑,那种不详的征兆始终笼罩着他。 石室的门被推开了,乔达摩走了进来,走到桑杰跟前,伏地道:“桑杰上师,我回来了。” 桑杰睁开眼,面前的苦西梨草化为了灰烬,飘散在空中。 “回来就好,明天去尤博厉那里领罚吧。” “是,桑杰上师。” 桑杰并未多加指责乔达摩,只是让他明日去领罚。 乔达摩起身正要离开,桑杰感觉有些不对,叫住了乔达摩。 “乔达摩,你…你感悟到摩耶之力了?” 乔达摩点点头,如果优钵娜说得不错的话,他的确入门了,能感悟到摩耶之力了。 桑杰上师感到很惊奇,忙问:“今天发生了什么?” 于是,乔达摩将今天的事告诉了桑杰。 给公主治病,然后去下城区了结乔达的心愿,最终在菩提树下有所感悟,入了修行之门。 桑杰上师点点头,“这或许就是你的修行之道,总之你入门了,三藏,这是一件好事。” 原本心情沉重的桑杰上师见乔达摩这么快就入了门,心中很是高兴。 他起身到柜子里拿出一个铜瓶,从里面拿出一根苦西梨草,用木刀截成三段。 他把茎和叶的部分递给乔达摩,道:“这是苦西梨草的茎,能够帮助你更好的理解和运用摩耶之力。明日你去戒律塔领罚,记得服下它。至于叶子,试着做他的伙伴,你好好体悟一下。你就在戒律塔待上三天吧。还有,既然你已入门,那你便是古鲁了,从此可以自由进出神庙。待你领完罚,去中城区给人施圣水看病吧。你给公主看病之事我已知晓了,好好利用你的知识。” 乔达摩双手恭敬地接过苦西梨草的茎叶,双手合十将它们放在掌心中,道:“上师,我在王府上遇到了桑多法师。” 听到桑多的名字,桑杰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桑多是我的弟弟,他早已不是神庙的僧人了,你少和他接触。” 桑杰的语气颇为严厉,显然对这个弟弟很是头疼。 乔达摩点头,又道:“桑多法师和我提到一本奥义书,叫《枯叶奥义书》……” 一听到《枯叶奥义书》,桑杰原本半闭的眼睛突然圆睁,急问:“他给你看这本书了?” 乔达摩忙摇头,道:“没有,他只是提到而已,并没有给我看。” 桑杰冷哼了一声,道:“我早让他将这本书毁掉,他还是在那里偷看…” 乔达摩奇道:“上师,这本《枯叶奥义书》,到底是什么书?” 桑杰道:“上次我毁掉匡楼的书你应该看到了吧,那本《枯叶奥义书》的性质,和匡楼的书一样,是一位疯掉的僧人所做的笔记,那人是我的师弟,黑含枯叶大祭司。他在很多年前和匡楼一样突然发疯,后来被关进了九层戒律塔,他所有的笔记、书信,包括奥义书,统统被烧毁了。他本人因为渎神要被处以极刑,但那时我的师父诺塔上师代他受罚,保住了他的性命。从此,黑含枯叶大祭司便修闭口行,隐居在大脚印阁中。” 桑杰对乔达摩并无保留,将曾经的往事告诉了乔达摩。 而乔达摩马上想起那个在大脚印阁,嘴巴上插满钢针的僧人,原来他竟是神庙曾经的大祭司! 那晚,这个僧人竟然莫名出现在乔达摩身后,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到现在,乔达摩始终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桑杰接着道:“凡是疯癫渎神者留下的书、信、文字,皆不可看不可读,以后不要再提《枯叶奥义书》的事。你好好修行吧,大脚印阁也不要再去。” 乔达摩没有多言,点头称是,收好苦西梨草的茎后,离开了石室回了苦行房。 乔达摩离开后,桑杰在石室内又参坐了一会儿,起身来到石室的墙角边。 他十指紧扣,结长生锁印,轻念咒语,“唵,西多利耶,摩西耶~” 在墙角的缝隙中,竟慢慢长出翠色的枝条,枝条的顶端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随着咒语,莲花绽放,莲花中间竟然放着一本贝叶书。 贝叶书的第一页封面上,赫然写着《枯叶奥义书》! 桑杰将贝叶书拿出,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将其放回了莲花中。 跟着,莲花收起,慢慢缩回了墙角中。 ……………………………… 乔达摩回到了苦行房中,众人多已睡下,但有些人还没睡着。 比如小胖阿奎那,他见到乔达摩回来,立刻从铺子上翻身起来,招呼道:“乔达摩!是你吗?乔达摩?” “是我,你还没睡?” 乔达摩心想,阿奎那的眼睛倒是够尖的,屋里没点灯借着月光就看到自己了。 因为这个世界天上有两个月亮,所以夜晚的光照要充足很多。 “你竟然回来了!晚课的时候,听到了很多你的事,听说你把公主给救了!” 因为上午下雨没有上早课,所以晚上补了晚课。 不过看起来阿奎那没有好好上课,光顾着传听八卦了。 要说翡翠城着实不算很大,一点消息,半天时间从西北角的神庙到东南角的垃圾场就都知道了。 乔达摩微笑道:“是啊,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而已。” “是什么手段,和我说说,说说!” 说着,阿奎那从大通铺上爬了起来。 乔达摩想这个点大家都要睡觉了,还说什么呀。 结果,周围的苦行僧都听到了,纷纷起身要乔达摩说说。 作为苦行僧,每日的生活是非常单调枯燥的。 虽然作为婆罗门有着最高的地位,但现在的他们得不到什么享受。 否则怎么叫苦行僧呢? 有听八卦和故事的机会,这些年轻的僧人都不想放过。 乔达摩摇了摇头,心想明日自己要去戒律塔领罚,今晚就和他们说说吧。 于是,乔达摩找了个空的地方盘坐下来,和众人将其上午用简易呼吸机救公主的事。 听了乔达摩救公主的措施,众人都很惊奇,阿奎那问道:“为什么用一个桶,和尿泡就能让公主呼吸了呢?” 乔达摩挠了挠头,这就要讲到大气压的问题了,而说到大气压就要讲到星球的重力,空气的重量,还有压强等等…… 一时间,竟无从说起。 这时,突然有人喝道:“这么晚还不睡觉,在这里吵闹什么!” 众人转头一看,并不是管事僧,而是从隔间铺出来的古鲁傩天。 阿奎那道:“我们在这里听三藏讲上午救公主的事,你要是想听就来听听,不想听快点回去睡觉!” 傩天一看是乔达摩,他上午救公主的事傩天也听说了,心中一股妒意不禁传来。 “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他私自逃离神庙,明天受罚有他受的!” “你也是个瞎猫,你怎么不碰一个试试!”阿奎那反击道,他现在是乔达摩的头号铁杆了。 听到阿奎那的嘲讽,傩天怒极,左手结大梵天印,朝着阿奎那就用了一个“震心咒”。 然而坐在阿奎那附近的乔达摩起身挡在了阿奎那面前,硬抗了这个震心咒。 结果,乔达摩只是略微往后退了一下,呼吸急促了两秒,就恢复了正常,无事发生。 傩天和阿奎那都很惊讶,傩天虽然咒术水平不怎么,可这怎么着也是个震心咒啊,怎么就和轻轻推了他一下呢? 阿奎那一方面感激于乔达摩为自己挡了一咒,另一方面他有些激动地问道:“乔达摩,难道…难道你入门了,你能感悟摩耶之力了?” 乔达摩点点头,道:“的确,桑杰上师告诉我,从今起我就是古鲁了。” 众人一下子议论纷纷,乔达摩竟然这么快就成为古鲁了? 好多苦行僧一辈子都进不了古鲁的境界,入不了门。 看样子,乔达摩果然是修行不世出的天才! 众人围着乔达摩像看珍惜动物一般,问他是怎么入门的,什么时候入门的。 乔达摩也没有隐瞒,说自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入门的。 从此之后,萨丁神庙花园的菩提树下多了好多苦行僧冥想悟道。 而傩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又不知道能怎么样? 他费劲心力好容易达到古鲁的境界,又耗费好多功夫学会了咒术。 原来在真正的天才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不值一提吗? 就像,就像他面对哥哥傩云一样。 看着被众人围住的乔达摩,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围绕着傩天。 没有人注意到,傩天耷拉着脑袋离开了苦行房。 他在神庙中失魂落魄地游荡,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心中的愤恨、不平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他的精神。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大脚印阁附近。 他抬头望着天上明亮的双子星,纷乱的情绪和心,更加的凌乱了。 “到我这里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傩天精神一凛,是谁?是谁在说话? “到我这里来。” 声音再度出现,好像是从大脚印阁里传来的。 “什么人!是什么人!” 傩天朝着大脚印阁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猛地一转头,一个满嘴插满钢钉的人,正站在他的背后。 ------------ 第三十一章 禁闭 乔达摩在苦行房内给众苦行僧讲故事讲到很晚。 除了说他在白狮宫给公主治病的事外,乔达摩还说起了他在“另一个世界”的见闻。 对于苦行僧来说,说另一个世界的事并非什么天方夜谭,因为从小他们就被教导,除了自己身处的三大世界外,本就有三千世界,多的如同千沙河里的沙子一般,数也数不清。 三藏既是来自另外世界的“神灵”,说一说另外世界的故事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这另一个世界实在是有些奇怪,那个世界的人竟大部分不信奉神灵,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神灵。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他们也拥有“神力”,不过这些神力来源于知识,来源于对自然的改造和利用,没有咒术,没有手印,却一样有很多神奇的功能,能飞,能喷火,能在铁盒子里跑得比三角驼还快,能潜入水中,能千里传音…… 苦行僧们像听神话故事一样,他们认为这个世界的背后一定也有一个神灵,那些所谓的“科学家”,就是通过与神灵的沟通获得了神力,写下了咒语施展咒术,制造了足够多的神器来供人们使用。 这样一解释,那些难以理解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乔达摩心想,或许他们的理解也没有错,或许地球就是被一个类似“梵”的不可知的造物主所支配的。 不管怎么样,乔达摩所说的一切都给这些苦行僧打开了一个新的认知世界,相当于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至于这颗种子会长出什么样的花果树木,就不得而知了。 讲完故事,乔达摩回到自己的隔间铺子睡觉了,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他身边。他猛地睁眼,看到一个人从床边经过,然后回自己的隔间铺子睡觉去了。 从背影看,好像是傩云? 刚刚他跑了出去,不知道上什么地方去,现在才回来。 乔达摩没有多想,沉沉入睡,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睡的最为安稳的一觉。 他的灵魂,终于平静了下来。 ………………………………………… 第二天一早,乔达摩早早起来,到大水池边洗漱。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乔达摩也躬身回礼。 水池边堆放了一个个的小草堆,是从花园中采摘来的五叶葵,这是一种散发着特殊香气,可以驱赶蚊虫的植物。 这是按照乔达摩的建议进行的驱蚊工作,只要遏制住蚊虫的泛滥,疟疾就能得到控制。 刷完牙洗完脸,乔达摩去饭堂吃了一碗木薯粥,配上一个猴头果和一杯驼奶,起身准备去戒律塔找尤博厉领罚。 这时,傩天坐在了乔达摩身旁,往他面前放了一个猴头果,道:“你吃的太少了,给你吃的。” 乔达摩有些惊讶,傩天怎么突然出现,给自己送果子吃呢? 两人的关系可以说很是不好,不过乔达摩倒不是太放在心上了。 而昨晚还怒气冲冲的傩天,现在看起来面带微笑,眼神中尽是善意。 这让乔达摩心怀警惕,他将傩天递来的猴头果放进了兜中,双手合十躬身道:“多谢傩天古鲁,我已经吃饱了,我要去戒律塔领罚了。” 傩天竟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给乔达摩让路,然后跟着其他苦行僧一道去神庙广场上早课去了。 乔达摩摸了摸放在兜里的猴头果,心想待会儿去戒律塔领罚可能吃不上饭,那就留在身边充饥好了。 猴头果和土橘不同,它富含油脂,因为长在树上大大的有点像猴子脑袋,故而得名。 在肉类供应还是受限的情况下,吃猴头果可以有效补充油脂,可以明目,更能扛饿。 到了戒律塔,尤博厉正在塔前练刀,依旧是大巧不工的刀法,出手法度森严,挥刀控制在一个很小的幅度范围内,进可攻退可守,不给对手留下破绽。 当然,尤博厉也没什么对手。 见到乔达摩来,尤博厉忙放下铁刀,憨笑道:“乔达摩,听说你治好了公主的病。” 乔达摩道:“的确如此,所以我过来领罚,私自出神庙,桑杰上师要关我三天禁闭。” 尤博厉叹了口气,道:“私自出神庙,自是该罚,这三天内,不得吃喝,所以…来…” 说着,尤博厉把乔达摩拉到了戒律塔的千柱厅,拿出两杯驼奶和两个土橘,递给乔达摩道:“你趁现在还没有关禁闭,多吃点,能多撑一段时间。” 见到尤博厉如此关照自己,乔达摩心中很是感动。 现在,优钵娜已经离开西行而去,神庙中称得上好朋友的,暂时只有尤博厉了。 乔达摩没有推却尤博厉的好意,又吃掉一个土橘,喝了一杯驼奶,然后将另一个土橘藏在兜里,准备带到禁闭室里去吃。 尤博厉将乔达摩安排在了第三层的一个干净石室内,石室的地上铺了干草,石龛里有一盏无眼鱼油灯,晚上可以点燃照明。 除此之外,石室内就再没有其它东西了,窗户就是一个小小的透气孔,白天有一束光会照进来,稍稍驱散一点黑暗,夜晚石室内就漆黑一片了。 又因为石塔的壁很厚,所以会很安静,不过也很炎热,闷得要命,所以在这里呆上三天绝对不是好受的事。 乔达摩对此倒是有心理准备,他见尤博厉脸上有忧心的神色,道:“放心吧尤博厉,我不会有事的。你把我的头砍掉我都没有死,在这里呆上三天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听他这么说,尤博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乔达摩,你和之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更加…更加沉稳了?” 乔达摩笑道:“我现在已经是古鲁了,以后再进出神庙,不用受罚。” 尤博厉大惊,“你都是古鲁了?真是…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尤博厉名为尊者,但他的尊者是通过职位获得的,从修行水平上来说,他也就是个古鲁。 他十五岁开始修行,修了一辈子都只是个古鲁,天分都点在了武术上。 据说在历史上有从武道参悟得以进阶仙人之位的大能,甚至有以武道成神的——娑婆世界的因陀罗大神就是三大世界绝顶的武道宗师。 但尤博厉从没想过自己能以武悟道再进一步,能当好他的刑杀尊者他就满足了。 “对了尤博厉,九层塔的匡楼尊者怎么样了?”乔达摩还不忘关心一下匡楼。 “夏尔玛大祭司昨日来探望过他,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离太阳月没有多少天了……”尤博厉叹了口气。 太阳月的第一天,匡楼就将被处以天火之刑烧死。 “咣”的一声,尤博厉关上了石室的大门。 石室内瞬间黑了下来,只有透气孔那儿漏出来一点光。 乔达摩盘坐在干草上,从兜里拿出昨天桑杰上师交给他的苦西梨草的茎和叶。 苦西梨草是一种阔叶草,根部发红,草茎短而韧,有两片或三片叶子。 按照阿兹人的说法,苦西梨草的根部是魔鬼的身躯,吃下它能和魔鬼感同身受,去体会力量。 苦西梨草的茎是魔鬼的四肢,灵活有力,吃下它能更好的掌控力量。 而苦西梨草的叶子是魔鬼的脑子,吃下它就能弄清楚力量的来源,让其源源不断。 乔达摩也不知道,这些普通的草叶中是不是真的蕴含着一个魔鬼,如果是真的,那这魔鬼也挺可怜的,藏在草里,还要天天被人吃。 放平心境,乔达摩将苦西梨草的茎吞如了口中,嚼了一口,一股辣辣的草的味道充满了口腔,朝着外面冲。 紧跟着,辣味越来越重,如同火烧一般,朝着舌头、喉咙里面渗,如同喝下一杯割喉的烈酒。 乔达摩攥紧了双拳,他闭上眼睛按照桑杰上师教导过他的方法,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集中到一个地方,一个点,让它凝聚…再凝聚…… 渐渐地那种辣味逐步逐步的消失,乔达摩感觉浑身的毛孔在慢慢张开,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脚底直往脑门子冲。 他睁开了眼睛,石室中依旧是黑黢黢的没有点灯,不过他的眼前再度出现了一层朦胧的白光。 就像昨天他在菩提树下看到的一样,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白光中,石龛,干草,土橘,猴头果,还有苦西梨草的叶子。 这时他发现,苦西梨草叶子上的白光比其他东西都要更盛,如同萤火虫一般。 “魔鬼的脑子,修行的伙伴……对了,伙伴…” 乔达摩想起之前匡楼就用苦西梨草的叶子和自己交流过。 如果自己能让苦西梨草叶子成为自己的伙伴,那是否也能和匡楼交流呢? 乔达摩心中还有些许的疑问,想问问匡楼,关于长生,关于《枯叶奥义书》…… ------------ 第三十二章 存在 在缺乏光照的石室内,时间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不知不觉,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乔达摩只吃了一个土橘和一个猴头果。 尤博厉上来过两次,给乔达摩送来了蜂蜜水,解渴又充饥。 饥饿感让乔达摩神志变得更加清明。他的意识曾在虚无中不知度过了多久,所以对他而言,这点密闭空间的时光流逝根本就是小儿科。 不过,他依旧没有办法和苦西梨草的叶子成为伙伴。 眼前的白光时隐时现,他不能很好的控制眼睛“看”到他们,只要稍有涣散,或者心中出现一些杂念,白光就会消失不见。 人的意识如同流水一般,无形无迹,想要将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一个点上实在是颇为困难。 乔达摩始终没有入睡,桑杰上师说,人的意识和人的身体是一样的,人通过不断的重复运动来锻炼自己的肌肉,也能用同样的方法磨练自己的意识,反复的集中涣散就是一种锻炼意识强度和集中度的过程。 两天的时间里,乔达摩不停地集中,涣散,集中,涣散,利用意识中各种各样的念头想要“唤醒”面前的伙伴苦西梨草叶。 放在过去,乔达摩肯定认为自己疯了,竟然试图和一颗草叶子说话。 但当他反反复复尝试了不知多少次时,苦西梨草叶子竟然真的有了一丝反应。 它动了。 月光从透气孔钻进来,照在苦西梨草的叶子上,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等到白天的早上他就能结束禁闭。 叶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乔达摩不敢确定这个颤动到底是它对自己的回应,还是说只是简单的空气扰动,被透气孔吹进来的风给吹动的。 “是被吹动的吗?” 叶子在稍稍动了一下后,又陷入了死寂中。 乔达摩的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果然还是没有办法,真不知道匡楼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上,乔达摩对于修行的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匡楼这样的青年天才,能让苦西梨草叶成为自己的伙伴,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做到! 他如果知道乔达摩两天时间就想拥有伙伴,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乔达摩让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门口传来了响动。 尤博厉打开了门上的小窗,递了一个木杯进来,道:“乔达摩,喝一点吧。” 又是一杯蜂蜜水。 人可以不吃饭忍受饥饿很久,但不喝水很短时间内就会撑不住。 乔达摩从地上起身,他的腿盘坐的时间太久已经发麻,缓了缓劲儿,乔达摩端起木杯将甜甜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还好有尤博厉在,不然这禁闭自己会坐的更加难以忍受。 蜂蜜水下了肚,身体的疲惫得到了一些缓解,一股困意立刻涌了上来。 毕竟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身体很是疲惫,他需要睡眠。 “谢谢你,尤博厉,我觉得我要睡一会儿了。等我明天早上醒来,就可以出去了,你记得来放我走。”乔达摩将被子递还给尤博厉。 尤博厉笑道:“我知道,不会多关着你的。” “哦对了。”乔达摩想到什么,问道:“最近翡翠城里有什么事发生吗?” “有什么事?哦,听说公主的病已经好了,恢复了正常。巴里王说,过了蓝月月,就会送公主入神庙做圣女。” “嗯,病好了,那就好。” 乔达摩点点头,看样子公主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硬生生扛了过去。但治病的功劳估计要归到乔达摩的身上了,就是不知道娅茜公主会不会有后遗症。 “还有一件事,是今天白天发生的。我去阿迪卡里家授课时,听说一直游荡在城市河道中的火绒鳄被抓住了。” 乔达摩眼前一亮,道:“是吗?是什么人抓住的?” 尤博厉道:“据说,是下城区一个达利特渔民,他领着一帮人在下城区的水道里用匕首刺死了这条鳄鱼。” 乔达摩点点头,看样子目连十三做到了,他真的带人杀死了那条为祸翡翠城的鳄鱼。 时间上刚刚好,明天早上他从禁闭中出来,可以申请出一趟神庙去会会这个目连。 渡人便是渡己,救人也是救己。 乔达摩虽然已经了却了乔达的执念,可是乔达的记忆还是留在了他的脑海中。在垃圾场的所见所闻,和神庙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那黑暗而漫长的虚无中,乔达摩几乎磨灭了所有的感情,只剩下理智和记忆。 穿越到乔达身上后,乔达的性情和情感深深影响了乔达摩,不过那并不是乔达摩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除了修行之外,也很想找回自己的本我,他努力的想要回忆在地球上的往事,却发现事记得,人却记不清了。 父母、爱人、朋友,竟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曾经经历过的情感、感受,都在漫长时间的冲刷下变得光秃秃如同荒漠一般。 当乔达的执念消散时,乔达摩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片空灵,直到坐在菩提树下望着熊熊烈火和匍匐的众人,说出那句“众生皆苦”,他荒漠一般的情感中才长出了第一株生灵。 是悲悯之心。 当在神庙门前与优钵娜分别时,他又生出了第二种情感,是爱欲之心。 不过相比悲悯之心如参天的菩提树,爱欲之心暂时只是长在土里的苦西梨小草。 乔达摩自认为还不够资格教化他人,但这个目连在垃圾场附近看起来颇有声望,否则也不能召集一批人去做危险的杀鳄之事。相比较作恶多端的那雄,如果让目连管理垃圾场周边的话,那里民众的日子估计会好过很多。 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过一时是一时。毕竟生活在垃圾场的那些达利特太苦太苦了,少一点苦,就算多很多甜了。 乔达摩咂摸着嘴里甜甜的蜂蜜水味,重新盘坐回干草铺上,深吸一口气,再长呼一口气,让身体完全的放松下来,闭眼打坐,放松精神,很快进入了睡眠中。 ……………………………… 不知道睡了多久,乔达摩睁眼醒来,转头望了望透气孔,没有阳光照射进来。 看样子还没有到早上,应该还能再睡一会儿,等尤博厉过来叫醒自己放自己出去。 乔达摩想要挪动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身体中脱离了出来,他低头一看,竟看到了自己的脑袋! “我头又掉了?” 这是乔达摩的第一反应,不过一想不对,就算头掉了也是看不到自己的头的。 能看到自己的脑袋,说明是灵魂出窍,这事乔达摩也经历过,就是上次和匡楼对话的时候! 难道又是匡楼?乔达摩四下查看,便看到那颗一直放在自己面前的苦西梨草叶子。 叶子上再度发出了莹白色的光辉,而且只有它在发光,周围其它东西都是正常的模样。 乔达摩舒了口气,他望着这棵苦西梨草叶,再度集中自己的精神,想象着它成为自己的“伙伴”,想象着他们连接为一体,想象着这棵草叶中蕴含着一个魔鬼,他要与魔鬼对话…… 不行,苦西梨草的叶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任凭乔达摩怎么想象,怎么自言自语和它说话,都没有用。 “它就是一株草,它是不会和你说话的。” 乔达摩松懈下来,他意识到这种傻子一样的方法是行不通的,草就是草,他不会冒出一个精怪来和你做朋友。 这时,乔达摩试着看自己能不能让阿赖耶识挣脱自己的身体,他用力往前走了一步,发现上半身出来了,可是下半身还是在身体中无法动弹。 他离苦西梨草的叶子更近了,他试着伸手去抓……不行,他现在根本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手,他只是一团意识。 “意识,我只是一团意识,我只是一团意识,意识…” 在某个瞬间,乔达摩突然有所明悟,他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这是一种关于“存在”的感悟。 他是一种存在,苦西梨草也是一种存在,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种存在,而所谓“人”,“草”,“树”,只是存在的一种表现…… 这个道理并不深奥。 笛卡尔曾经说过,“我思故我在”,在地球每个稍有学识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但要如何深切的理解它,却颇为困难,因为人被困在身体的樊笼中,无法脱离肉体感受到意识存在。 唯一感受的机会,可能就是梦境,可梦又是如此的混乱。 乔达摩不同,他有这样的条件,他曾经在虚空中度过不知凡几的岁月,如今他的意识再度脱离身体而存在,那无尽漫长岁月中累计的体验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感悟力! 世界在他的眼中再度变得有所不同。 他再度望向苦西梨草的叶子,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多想,只起了一个念头: “来。” 泛着莹白色光芒的苦西梨草叶子,竟飘飘然地飞了起来,飘到了乔达摩的面前。 乔达摩动了第二个念头: “走。” 叶子便朝着透气孔飞去,飞出了石室,飞向了高塔的第九层! ------------ 第三十三章 三律尊者 乔达摩再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事实上来到这个异世界前后,乔达摩已经体会过很多正常人体会不到的感觉了。 意识和身体的分离,脑袋和身体的分离。而人的体验和感觉,一定程度上会塑造这个人的认知。 在猫的眼睛里,世界是灰色的,在鱼的意识中,世界是充满了水的,而鸟儿的梦里,也一定是天空和云彩。 乔达摩的阿赖耶识再度脱离了身躯,但又不能完全脱离,他的意识浮荡在半空中。 他“闭上”眼睛,让意识跟随着苦西梨草的叶子从石室的透气孔钻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 乔达摩的感受到了戒律塔外的新鲜空气。 但他其实并不能“看”,也不能“闻”,因为草是没有眼睛和鼻子的。 他只能感觉,一种以人类的正常经验无法形容的感觉。 乔达摩想,这或许就是植物感受世界的方式? 风很轻柔,托着苦西梨草叶螺旋上升,来到了戒律塔的第九层。 第九层塔也有透气孔,只是比下面的要小很多,是一个个弹珠大小的圆洞。 叶子想从某个圆洞钻进去,可是这洞口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一般,叶子怎么都进不去,只能在透气孔外不停地旋转。 乔达摩有些心焦,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的涣散。 一旦意识彻底涣散,他和苦西梨草叶的伙伴关系就会终结。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第九层塔中有咒术封印的关系? 就在叶子不停旋转,逐渐要往下掉落时,一股吸力从孔洞中传来。 泛着白光的叶子顺利钻入了九层塔的石室中,飘飘然地落到了关着匡楼的铁笼旁。 石室内一片黑暗,但这丝毫不影响乔达摩的感觉,他本来就不是用看的。 关在铁笼中的匡楼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是谁?”匡楼问道。 没有人回答,因为苦西梨草叶是不会说话的。 乔达摩同样无法听到匡楼的声音,他更不会说话。 只有匡楼将自己的阿赖耶识游离出来才能和自己对话。 至于如何唤醒匡楼,乔达摩完全没有头绪,他是第一次,压根没有人指点。 不过,匡楼似乎有所察觉,借助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了掉落在笼子不远处的苦西梨草叶。 他心中觉得奇怪,九层石室内布满了咒术禁制,普通苦西梨草叶应该是飞不进来的。 上次有叶子进来还是夏尔玛大祭司直接带进来给他的。 而匡楼的摩耶之力已经突破尊者,朝着大祭司进发。 以他的咒术运用能力,上次也是勉强将叶子飘到了乔达摩的身上。 这片叶子是谁的伙伴,难道是师父夏尔玛大祭司? 没必要啊,夏尔玛要见自己,直接来见就可以了。 难道……是乔达摩? 这么想着,匡楼伸手将叶子捡起来带进了笼中,尔后放在身旁,他盘膝而坐,入定,将身体中的阿赖耶识拔出身体。 “是谁?”匡楼又问。 这次是他的阿赖耶识发出的声音。 乔达摩终于听见了,忙道:“是我,我是乔达摩。” “乔达摩?果然是你,我就猜到。” “你知道我被关在戒律塔了?” “还记得上次我们说过,你答应我每天要到戒律塔来。怎么,你被关起来了?你触犯了什么戒律?” “我私自出神庙,回来领罚的。你怎么知道我有过来。” “感觉,你身上的感觉很特别。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只要你在附近,就仿佛寒冷的天气中被阳光照射到一样。所以我知道你在戒律塔中,只是没想到你是被关起来的。” 乔达摩也奇怪,这是匡楼第二次这么说,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奇异之处呢? 他让自己每天到戒律塔来,难道就是为了感受身上那种气息? 但匡楼自己也说不清楚,修行之中有太多东西无法用语言去表达。毕竟在远没有语音时,这个世界就以一定的规律和方式在运行,人类就在繁衍和生存,语言所能描绘的东西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这也是为何修行难以言传身教,入门极难。只要无法自身体悟到,就永远也跨不过那道门,所有的辅助手段,吃苦西梨草也好,练习刀法也罢,或者找到位置,都只是为了增强感受力,增加感受的渠道。 最终的修行突破,还是在个人的资质和机缘。 乔达摩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先是关心起太阳月匡楼的行刑。 匡楼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道:“我根本就不怕死,所以我也不会想要逃。再说,你来的正好,我有好些话想和你说,现在不说,等到我上了火刑柱就没有机会了。” 不论是桑杰上师还是傩云大祭司,都低估了匡楼的摩耶之力。 关在九层塔的日子里,他的脑子已经清醒过来,每个夜晚感受着双子星微弱的光,以及从下层传来的乔达摩的气息,他在突飞猛进。 如果愿意,他有机会破开九层塔的禁制逃出去,可是他不想因此连累了夏尔玛大祭司。 现在乔达摩来了,匡楼觉得如果能将所思所想告诉一个人,让其流传下去,那就算去死也是值得的。 乔达摩道:“有什么你就说吧,我能撑住。” 匡楼突然想到什么,惊讶道:“对了,之前你根本还只是个苦行僧吧?现在竟是古鲁了?还有,谁教你用苦西梨草叶子做伙伴的?” 乔达摩道:“我…我在关禁闭的时候自己悟出来的。” 匡楼异常惊讶,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自己已经算萨丁神庙的修行奇才了,领悟“伙伴”都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能否领悟“伙伴”,在萨丁神庙的修行之路上,是走上尊者的重要阶段。 匡楼在领悟“伙伴”后,半年之内就成为了尊者,可以自己写言灵咒了。 整个萨丁神庙,也只有太阳神庙来的傩云大祭司比他强,用更快的速度成为尊者。 当然,傩云大祭司走的是另外一条修行之路。 据说他可以从沐浴的阳光中吸取能量,日光越盛,力量越强。 这是太阳神庙的修行法门。 “好了,我有什么话就尽快和你说吧。乔达摩,你看过我留下的那些贝叶书吧。” “是,我看到了,你说有些不该看的东西,毁了也好。其中似乎有很多和数学有关的内容,我确实有些害怕看这些,我的数学并不好。” “数学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一直认为数学的语言也是咒语的一种,通过它们能达到与梵沟通的目的。我在很小的时候看着双子星起起落落,脑子里就在想一个问题,它们悬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依托,究竟是如何做到升起落下的呢?我就是借着这种思考,一时间明悟了摩耶之力,进入了古鲁的境界。后来我又不停的思考,终于在前段时间,我想到在双子星和大地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相互的关系。我是在解一道有趣的数学题时产生的灵感,我就将这种想法和灵感记录了下来,但我得不到答案……师父说,这一切都归于梵,可是梵是沉睡的,梵不会每天在指导这个世界运作,他一定留下了某种规则!” 匡楼的话刺激着乔达摩,他心想,原来你要做这个世界的牛顿,他忍不住问道:“那…那你怎么会突然疯癫了呢?” 匡楼道:“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忘记了,最近因为你一直在戒律塔,我在慢慢想起来。作为一个尊者,我信仰神灵,但我拥有了困惑,也会将困惑告知他们请求解答。我是在一次祈告后疯的,那时,我把心里的困惑告知了苦西梨女神。” 乔达摩心中一惊,难道是女神让他发疯的? “你…你是怎么祈告的?” “你没有祈告过吗?你参加过辨识仪式吧?辨识仪式就是一种大型的祈告,与女神的神识相通。女神会知晓你的一切想法,你也要将自己的念头通通告诉女神。” 乔达摩心道,我参加过辨识仪式,但我根本就没有见到女神,我只梦见自己杀了恶霸家的狗,以及在地铁上穿红裙的女孩,还有最后的爆炸…… “在我疯掉之后,我脑子里出现了很多非常疯狂的想法。但我无法将他们整理出来,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每天到戒律塔来,只要你在,理智就能占据上风,就能让那些疯狂的想法平复,将他们整理出来。” 听着匡楼的话,乔达摩心中也有了一种疯狂的想法,当然他不敢确定。 于是他说:“匡楼,你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的确有梵,但他处在沉睡之中,也一定留下了让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双子星之所以升起又落下,的确是因为和大地有着某种联系,他们之间存在着‘重力’的相互作用。不仅仅双子星有,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这样的联系,你是对的,你是对的。” 听到乔达摩这么说,匡楼很是激动,他抓住铁栏杆道:“真的吗?我是对的?这个世界的确是充满了某种秩序的,是吗?” “是的,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人们发现了这样的秩序。这些秩序,是梵定下的。我想,咒术也不过是对这些秩序的一种利用而已。” “那…这种秩序和数学有关系吗?” “有关系,有非常非常大的关系。正是依靠数学,一位伟大的尊者才发现了这种秩序,改变了人类的认识和社会的面貌,让普通人也可以和梵沟通。” “真的吗?那真是……”匡楼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超出了他的认知,“那位尊者叫什么名字?” “他叫…他叫牛顿三律尊者。” ------------ 第三十四章 核 “牛顿三律尊者?他和你是一座神庙的吗?和你的法号真像。” 匡楼听到这个尊号,心想一个叫三律,一个叫三藏,很可能是一个神庙的,说不定还是师兄弟。 乔达摩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们…他的神庙远着呢,相当于我在翡翠城,他在娑婆世界。我们也不是一个时代,他要早我好几百年,后来他成神了。” “成神,真的吗?那你有见过他吗?” “呃…只是传说而已,我当然没有见过他。他几百年前就死了。” “死了?几百年的时间就死了?他没有信徒出来作他的化身吗?” “我们的神灵是没有化身的,他的化身只有他流传下来的知识和思想。” 乔达摩心想,如果牛顿有化身,让他的意识和聪明一直流传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创造出更伟大的物理学成就? 可能也不会吧,牛顿自己晚年就不搞科学技术,沉迷宗教炼金术了。 那这个世界的神呢?他们的阿赖耶识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是不是导致这个世界停滞不前的原因呢? 乔达摩刚刚就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个猜想在萦绕。 匡楼为什么会疯?不光是他,从古至今,每个神庙都有这种疯癫的记录,桑杰上师说这是“婆罗门窥视梵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可乔达摩不这么认为,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他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越远,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就越发的清醒和理性,应该越不可能疯癫才对。 于是他想,这些僧人的疯癫,是否和那些神灵有关? 疯癫背后的罪魁祸首,难道就是他们? 乔达摩没有证据,可是他很难不往这个方向去想。 不过他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匡楼,这个世界的人对神灵的信仰高过一切,包括匡楼。 哪怕他说出了“渎神”的言论,可是事后他并不承认自己说过,他全都忘记了。他依旧尊敬和信仰着神灵,并因为自己的渎神而心甘情愿去死。 他之所以和乔达摩如此亲密,也是因为他相信乔达摩是一位神灵,一位可以让他维持理智和秩序的神。 可他不会相信,让他陷入疯癫和混乱的,同样是神。 匡楼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没想到从乔达摩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内心充盈,更加觉得没有遗憾,朝闻道夕可死矣。 乔达摩却还有很多疑问,他问道:“匡楼,这世上有长生之术吗?” 匡楼道:“长生之术自然是没有的,只有神灵可通过法身,化身万千,永垂不朽。” 果然,匡楼的说法和优钵娜一样,想要长生只能修成法身,也就是让自己的阿赖耶识能脱离肉体而存在,甚至换一个肉体也没关系。 “那你知不知道,《枯叶奥义书》?” 乔达摩又问起了枯叶奥义书的事。 在桑杰上师那里他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他总感觉桑杰有事瞒着他没有说。 听到《枯叶奥义书》,匡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枯叶奥义书》,我听我的师父夏尔玛大祭司提到过,这是萨丁神庙的一本禁书。桑杰上师没有和你说过吗?” 乔达摩道:“桑杰上师提到过,他说那是黑玄枯叶大祭司的贝叶书,他和你一样,也疯癫过。” 匡楼叹了口气,道:“师父说过,黑玄枯叶大祭司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修行者,但他因为修行走上歪路而导致了疯癫。据说,他就是妄图修炼长生之术……” 乔达摩心中一惊,原来枯叶大祭司是想修炼长生,难怪桑多法师会在递给他的贝叶纸上写“长生”,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诱惑自己?亦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 “不过,这次我经历过疯癫后,我猜想当初枯叶大祭司是不是和我一样,在思考梵时陷入了困顿和迷惑中,才导致了疯狂。” 乔达摩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意志撑不住了,和苦西梨草叶的链接即将崩塌。 “不行了,我要离开了,我支撑不住了。” “三藏大师,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聆听您的教诲。不过我想我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但是没关系,今夜您解除了我的困惑,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就算死也值得了。” 乔达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瞬间苦西梨草叶化为了灰烬,消失的无影无踪。 匡楼的阿赖耶识回到身体当中,他朝着双子星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心中默念“南牟三藏自来尊者”…… 南牟是婆罗多语,是皈依的意思。 …………………………………… 和苦西梨草叶之间的联系切断后,乔达摩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让他的精神消耗很大。 所以,当天亮时尤博厉开门看到乔达摩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他以为乔达摩死了。 “乔达摩!乔达摩!你怎么了,醒醒啊!” 尤博厉用力晃了晃乔达摩,乔达摩感觉自己脑袋像拨浪鼓一样“邦邦邦”响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了尤博厉那张大脸。 “到早上了吗?尤博厉?”乔达摩问道,他又渴又饿,嘴唇发干,声音有些嘶哑。 “原来你没事乔达摩,没事,没事…” 尤博厉松了口气,跟着道:“第三天到了,你的禁闭时间结束了,可以出去了乔达摩。” 乔达摩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前两天时间没怎么睡觉,都没这么难受过。 看样子和苦西梨草叶成为伙伴,对精神力的消耗着实不小啊。 乔达摩并不知道,所谓结成伙伴,是要付出一部分阿赖耶识的。 伙伴一旦支撑不住湮灭,阿赖耶识也会受到损伤,人自然会精神恍惚疲惫不堪。 从干草铺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乔达摩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 三天没正儿八经吃东西了,就吃了一个猴头果和一个土橘,几杯蜂蜜水,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还好,乔达摩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对于饥饿的耐受力相当强。 “尤博厉,我问你,太阳月的第一天,匡楼要执行天火之刑,会让你来执行吗?”乔达摩问尤博厉。 尤博厉摇头,道:“我是刑杀尊者,刑是惩戒犯戒的僧人,杀是只杀祭品。如果有婆罗门渎神要被处以死刑,执行者都是大祭司或者上师,他们会用咒术。” 乔达摩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匡楼就这样死掉,什么渎神,神就一定不可亵渎吗? 如果神真的是全知全能的,那他对于人的过错也一定是可以预知,并可以原谅的。 只有能力有限的人,才会用“不可亵渎”作为保护自己不受侵犯的武器,本质上这是一种“懦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让匡楼不死呢?连他自己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乔达摩又能有什么办法。 “对了,很多年前是不是有个枯叶大祭司,也是因为疯了渎神,被处死,结果却活了下来。” 尤博厉点点头道:“是的,那是因为诺塔上师代他受刑,以命抵命换回他一条命。枯叶大祭司的代价是永远都不能说话,用钢针封住嘴巴,只有吃饭时能拿下钢针。” 乔达摩脑海中又想起大脚印阁那个钢针封嘴的疯僧,心中没由来的不寒而栗。 “吃饭,我们去吃饭,饿了。” 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乔达摩拉着尤博厉从禁闭石室里出来,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当石室的门关上以后,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从干草铺下面滚了出来,尔后像苦西梨草叶一样慢慢漂浮了起来,跟着从透气孔钻了出去,落到了戒律塔外的沙地上。 这个小东西,正是傩天送给乔达摩的猴头果的核。 ------------ 第三十五章 一盆水 乔达摩在戒律塔吃饱了饭,去了一趟神庙大殿见桑杰上师,他要和上师说一声出庙到中城区去,目连十三肯定在索娜奇宫的铁匠铺等着他呢。 到了神庙的千柱厅一问,一位古鲁说桑杰上师正在和几位大祭司论法辩经,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对于神庙的这些大祭司们来说,辩法论经就是他们互相展示修为,交流修行经验的机会。他们也会互相切磋对经义的理解,和咒术的运用。 总之,就是神庙里高级修行者的交流会,每个月至少会进行一次。而每隔一到两年时间,神庙还会开坛论法,广邀各地的大祭司、上师来神庙进行经义、修为的交流、辩论。 因为意在大家没有遮拦地将自己修行的经验进行分享,所以又叫无遮大会。 本来在今年的雷月,萨丁神庙是想邀请萨拉姆邦的高僧,以及周围米泰尔邦、曼尼邦的僧侣,还有三大世界路过的游方僧一道开一场无遮大会。 可因为连绵的雨水,无遮大会不得不取消,对此桑杰上师的心中是颇为忧虑的。 虽然他知道,说是无遮大会没有遮拦,倾囊相授,实际上所有人都会藏私,留一手,不可能将修炼的关键法门透露给别人。 但只要有交流,对于修行就是有益的,能从他人的修行经历中得到启发,因为这世上万法归一,最终的结果相同,道路不同而已。 像萨丁神庙的很多修行法门,就是从阿兹人那里得到的启发,从而形成一套独特的修炼之法,成就了一位仙人,成为无垢世界南方颇有威名的一座神庙。 可惜自娑哩婆仙人以来,萨丁神庙多年来人才凋零,桑杰上师已经是最有天分的修行者,同辈中比他还要出众的只有当年的黑玄枯叶大祭司。 坐在修行室内,桑杰上师环顾四周,年轻的大祭司就只有太阳神庙来的傩云。 太阳神庙派遣年轻的大祭司到各地神庙去,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示威,向偏远地区的神庙展现自己强大的人才储备和修行能力。 再过几日,傩云大祭司还要亲手处死匡楼,而匡楼正是年轻一代中算根骨出色,修行速度快的人才了,哪知道…… 桑杰上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此时傩云大祭司正在讲解往事书《太阳书》中的内容,宣扬太阳神的威能,对此他一直是不太顾忌,在苦西梨女神的地盘为太阳神传道,毕竟太阳神的等级要高于苦西梨女神,作为太阳神庙的主神,太阳神苏利耶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梵天。 傩云的修行方法为“沐光之道”,以太阳为万事万物的中心,崇拜太阳,一切源自于太阳的光辉。 这种修行方式有一点特殊之处,就是绝情绝欲,永远不会有伴侣,象征着太阳的唯一性,所谓天无二日。相对应的,是崇拜双子星的双修之法,必须要两人一同修行,一男一女,象征着天上的金月和蓝月,是北方那速邦双子神庙的修行法门。 不管是什么样的修行法门,都体现着对世界和梵不同角度的理解,互相之间可以印证,提供修行的灵感。 傩云正说到,“太阳的光辉照亮了世间万物的前路,那白色的光,赋予万事万物以色彩,让世界变得明晰,让世界之所以为现在之世界,是梵赋予万事万物之特性的根本……” 桑杰上师突然打断他,道:“谁在石室之外?” 桑杰听到了什么动静,高声问道。 在石室外伺候的一名古鲁闻声入内道:“门外等候的是三藏自来尊者,他已完成惩戒,从戒律塔出来了,想见桑杰上师。” 桑杰上师道:“让他进来,听一听傩云大祭司讲经吧。” 古鲁合十称诺,到了石室外让乔达摩进入了修行堂。 乔达摩原在耐心等候,没想到桑杰让自己进去,进去以后他就看到一众大祭司围坐在地上。 石室的布置简单而明亮,地面铺设了光可鉴人的云白色石板,天花板很高,天花板顶吊着一盏华丽的铜灯,墙上是天青色的涂料,用金色的颜料画着各代的梵天大神和苦西梨女神。 除此之外石室内便没有其它多余的装饰和物件,所以显得异常的空旷,人坐在其中会有一种空灵之感。 桑杰指了指地上一个空着的蒲团,道:“乔达摩,你就坐在这里,听傩云大祭司讲经吧。” 乔达摩双手合十称是,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对于去中城区见目连十三他倒是不着急,目连肯定会在那里等候他的。 而傩云见乔达摩进来,眉头一皱,心想桑杰老头真是徇私啊,把自己的徒弟,一个刚刚进阶到古鲁的僧人放进修行室听大祭司讲经? 绝大多数情况下,连尊者都没有资格来这里听讲经。不过这个乔达摩据说已经达到了古鲁的境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不过十几天时间吧? 像傩云这样的天才,从苦行僧到古鲁,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他在太阳底下苦晒三天,头晕目眩,睁开眼看到阳光七彩斑斓,从而悟出万物形色之理,成功激发了自己的摩耶之力从而入门。 而这个乔达摩速度似乎更快,还有在辨识仪式上他那强大的精神能力,让傩云不得不对他多加注意。 他重新讲解《太阳书》中的内容,“我重新讲刚才那一段,自来尊者你听好了……太阳的光辉照亮了世间万物的前路,那白色的光,赋予万事万物以色彩,让世界变得明晰,让世界之所以为现在之世界,是梵赋予万事万物之特性的根本……” 乔达摩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傩云大祭司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问道:“自来尊者,这里你有什么疑问吗?如果你有疑问的话,可以提出来,我可以为你答疑解惑。不过,你没办法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你名为尊者,实为古鲁,对于摩耶的理解还远远不够,你以后跟着桑杰上师,多来修行室听听课,一直闭门造车,是不行的。” 傩云的话语中暗含讥讽,他特别提到桑杰上师,有拿桑杰上师徇私说事儿的意思。 乔达摩却道:“回禀傩云广博大祭司,我并非理解不了您说的语句,而是…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听到这话,傩云眼中显现出凌厉之色,道:“哦?怎么,自来尊者认为太阳书中的内容不对?” 乔达摩忙道:“不,太阳书中的内容自然是正确的,只是我认为它的表述还不够深入。或者说,您的理解,应该还不够深刻。” 修行室内一片哗然,乔达摩竟然认为太阳书的内容不深入,大祭司的理解不深刻? 乔达摩气到傩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傩云都快习惯了,这次他又被气到了,都气笑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萨丁神庙卧虎藏龙啊,一个小小的古鲁,竟然敢说《太阳书》的表述不深入,我的理解不深刻?哈哈哈哈,那好!我倒是要请教请教自来尊者,你有什么样深入的表述,又有什么样深刻的理解呢?” 乔达摩道:“太阳书中说,光赋予万事万物以色彩,这么说没有错,但还有更加准确的表述。万物的色彩并非光赋予,而是他本身拥有的特性,在遇到光后,为我们人所看见。若世上无光,我们自然无法见到色彩,但事物本身的特性并不会因为无光而消失,他依旧存在于事物之上,只是我们没有理解,或者‘见’到它的方式而已。” 一番话说完,修行室内众大祭司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随即皱眉细细地琢磨,竟觉得乔达摩的话中,似大有深意。 就连原本想着要反驳的傩云,一时间竟也找不到驳斥的话语,愣在了那里。 乔达摩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已经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没有认识世界的逻辑方法,相反他们有着很严密的逻辑论证理论,名叫“因明学”。 这套因明学和地球上的三段论非常像,也是通过三段来论证道理。 但和三段论的“大前提,小前提,结论”这种逻辑形式不同,因明学相反是“结论,小前提,大前提。” 结论叫“宗”,小前提就是“因”,大前提是“喻”。 这种宗、因、喻的论证方式,主要作用不是推出逻辑结果,而是进行思辨。 那思辨的结论,即所谓的“宗”从何而来? 就是从浩瀚的经书,那些神灵、半神、仙人的言论中而来。 先有经书中神灵的言论做结果,再利用观察到的小前提“因”作论证,最后得出“喻”这个可以推而广之的普世真理。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僧人们看待世界,进行修行的基本方法。 乔达摩作为一个受过地球科学教育的人,对这种方法自然是有疑义的。 傩云大祭司沉吟半晌,道:“你何以证得此理?” 乔达摩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无法证明,但我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您感受一下,光的奥秘。不过,我完成此法,还请大祭司准我出神庙一趟,我有要事要出庙。” 傩云忍耐住胸中的怒火,这个乔达摩,什么意思?你很忙是吧?提点你一下,我就要走,我还忙着呢。 傩云现在确定,桑杰放乔达摩进来不是徇私让他进来听经的,而是让他来恶心自己的! 桑杰上师此时端坐蒲团上,道:“乔达摩,你既然有事要出庙,有什么方法就快展现一下吧,你所说之理的确颇有深意,我会记下,日后编入你的奥义书的。” 桑杰说话了,乔达摩忙道,“好,我需要一盆水。” ------------ 第三十六章 误会了 桑杰上师似乎很乐得见乔达摩在傩云大祭司面前显露自己的“学识”,便让门外守候的古鲁端来一个装满水的木盆。 此时正值下午,石室外的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 因为是大祭司的修行室,所以石室的窗户特别大,特别敞亮,光柱照射着灰尘在空中翻滚。 乔达摩低身用手鞠了两捧水含在了嘴里,然后走到窗边,对着光柱喷了一口。 随着水雾在空中散落,由于光线的散射,光柱中很快就出现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彩虹。 乔达摩指着彩虹,道:“傩云大祭司,你可知这光柱中为何有彩虹出现?” 在雨水频繁的翡翠城,彩虹是常常出现的自然景观,作为信奉太阳的大祭司,傩云自然也有他的解释。 他道:“虹乃是太阳神苏利耶的法身在空中所使用的弓箭,苏利耶三世摩奴在戈帕尔高原的无人雪域中,与娑婆世界的雨神帕舍尼耶战神争斗,他们大战了三天,最后苏利耶用弓箭一箭射中了帕舍尼耶的右眼,赢下了这场胜利。从此,戈帕尔高原就归于无垢世界,将娑婆世界的蛮人挡在了高原以西。胜利后,苏利耶三世摩奴将手中的弓放在了戈帕尔高原大雪山的山顶,化为了一道彩虹。从此这世间便有了彩虹,象征着太阳神苏利耶的战绩。每当雨水停歇,彩虹就会出现。” 这是往事书《太阳书》中的记载内容,傩云自然是倒背如流,并且从未怀疑过其中的内容。 乔达摩笑了笑,他并没有否定傩云的话,在这个世界神灵说不上无所不能,但也确实可以无中生有。 或许戈帕尔高原大雪山上的彩虹,的确就是太阳神苏利耶的弓化成的。 可是这个世界的太阳光一样遵循着基本的光学原理,由可见光可不可见的电磁波构成。 随着水雾逐渐消散,小小的彩虹也不见了,乔达摩问道:“那请问傩云大祭司,刚刚我喷水形成的彩虹,莫非也是苏利耶太阳神的弓吗?我只是一个古鲁,可没有化弓为虹的咒力。” 傩云哼了一声,道:“太阳神苏利耶有法身一座,又有报身万千,他的弓化成的彩虹,自然会在各处出现。只要太阳照射到的地方,就会有他丰功伟绩的标志。” 傩云这一套理论看起来倒是无懈可击,不过乔达摩不准备反驳他,也不准备挑他的刺。 不然一不小心被傩云大祭司扣个“渎神”的帽子,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走到桑杰上师跟前,悄声问道:“上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桑杰点点头,别说帮一个忙,帮十个都行,只要能让傩云大祭司难堪就可以。 乔达摩耳语了几乎,桑杰上师点点头,走到水盆前,双手结水龙印,念言灵咒,“三满多没驮喃”,使了一个简单的水珠咒。 盆中的水慢慢漂浮,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大水珠,然后慢慢飘了窗口的阳光下。 “水珠再扁一点,扁一点……对,这样正好……好好,好,请看!” 乔达摩指挥着桑杰上师变换水珠的形态,终于光通过水珠的折射在地板上形成了一道彩色的光带。 众位大祭司看着这七彩的色带都很是惊讶,这不是和彩虹的颜色一模一样吗? 傩云看到这色带也是眉头紧皱,感觉和彩虹有点像啊,难道……不对,往事书里可没有这么解释过,这是什么原因呢? 乔达摩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地球上中学生都明白的色散原理,也是牛顿三律尊者发现的一项重要物理学原理,奠定了后来光学的基础。 很多古代的文献都有记在水珠、晶体在有光通过时出现了彩色光斑的现象,只是很难对其进行解释。 乔达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知道,这是因为阳光中的可见光经过色散呈现出了不同颜色,而彩虹出现的原因就是因为水珠所带来的色散效应导致的。 乔达摩指着地上的七彩光谱道:“傩云大祭司,你看到了吗?阳光通过水珠,就会散成多种颜色,而天上之所以出现彩虹,就是以为天空中有许许多多细小的水珠,将白色的阳光分成七色,才有了彩虹的。我想,太阳神苏利耶真是知晓这样的世间运行之理,才能将自己的弓化作彩虹,掷于雪山之巅。” 一通简单的解释后,乔达摩不忘给太阳神苏利耶脸上贴贴金,省的傩云大祭司给自己扣帽子。 傩云大祭司的脸色很是复杂,变了几变后,他竟双手合十朝着乔达摩鞠了一躬,道:“三藏自来尊者的确学识广博,你这一番话让我受益颇多。我熟读太阳书,对这一段的参悟、观察和思考,却远不及自来尊者,真是惭愧。” 傩云这么一说,乔达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而且像傩云这样的人,如果大部分精力不是花在读经义和往事书的神话传说上的话,有些自然现象可能早就会有更为精准的解释。 “但如果那样,他或许早就疯了吧?” 乔达摩想起了匡楼,他心中对神灵的疑惑愈发深重了。 水珠“哗”地一声散掉,落回了水盆之中。 桑杰上师看到傩云大祭司吃瘪,心情还是很愉悦的。 他对乔达摩道:“乔达摩,你不是说下午有事要出庙吗?去吧,今天下午的经义课你不用上了,明天再上。” 乔达摩忙道:“多谢桑杰上师,多谢傩云大祭司,乔达摩告退。” 顺利从大祭司们的修行会场出来,乔达摩一溜烟出了神庙主殿,朝着大门跑去。 而在修行室里,众大祭司都不说话,等着傩云大祭司继续讲经。 傩云大祭司坐在蒲团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乔达摩的确有仙人之姿,桑杰上师需好好培养,萨丁神庙的下一位仙人,指日可待。” 桑杰双眼微闭,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道:“还望傩云大祭司早日修成法身,好回归太阳神庙。” 傩云苦笑了一下,道:“我今日心烦意乱,半年有余,修行未有寸进了。倒是听乔达摩一番话后,心中似有所悟…” 桑杰上师睁开眼,道:“乔达摩,未来说不定会在写成一本往事书的。” 众多大祭司都面露惊讶之色,往事书和奥义书不同,奥义书大祭司就能写。 而往事书,仙人也是无法上册的,只有半神和神灵才可以。 无垢世界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出现一位半神了,更别说神灵。 这个世界似乎已经趋于稳定,不再有新神的诞生,在神庙的宣传中也将神灵的地位放的越来越高不可攀,难以企及。 但在一千多年前并非如此。 神灵时常在人类中降临,也有修行者成为半神,受到供奉,拥有信徒。 而如今,一切都陷入了一种停滞,神灵高高在上,凡人再难以见到他们。 一向和桑杰上师不和,总是唱反调的傩云竟也不说话,他闭上眼盘坐在蒲团上,用心慢慢消化乔达摩刚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 乔达摩从神庙出来,在大门口遇上了同样要出神庙的尤博厉。 “尤博厉,你也要出去吗?” 尤博厉点头,道:“我今天下午要去阿迪卡里家族教授刀术,我们一块走吧?你要到哪里去?” 乔达摩道:“我…我要去一趟索娜奇宫…” 一听到索娜奇宫,尤博厉双眼圆瞪,上下打量着乔达摩,道:“乔达摩,虽然你很年轻,可是…色是刮骨钢刀啊。神庙的生活虽然枯燥无味,但你要专心于修炼才行,桑杰上师对你很是宽厚,且寄予厚望,你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乔达摩知道尤博厉是误会了,可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和尤博厉解释,只好道:“我不是去那个的!我…我是去见一位朋友。” 尤博厉道:“呃…做朋友就更加没必要了,虽然这样比每次都换一个要好上一些,但作为婆罗门,在索娜奇宫一旦发生纠缠也是很麻烦的,对名誉有损害。” 乔达摩连连挥手,道:“不是不是的尤博厉!我那个朋友是个男的!” 尤博厉一愣,眼睛瞪得更大了,原本靠得乔达摩很近的他,不自觉往后稍稍。 乔达摩看着尤博厉的神情无奈摇了摇头,可他没办法告诉他自己要去见一个达利特渔民,也就是目连十三。 尤博厉是个很好的人,可他也终归是婆罗门,无法摆脱种姓歧视制度,如果不是敬畏三藏是“神灵”,他一样会将乔达摩视为牲畜,只是对牲畜的态度比旁人要好上一些罢了。 “好了尤博厉,你别乱想误会了,我那个朋友是个刹帝利,是索娜奇宫铁匠铺的主人。” 乔达摩将克鲁达抬出来做掩护,尤博厉这才恍然,道:“克鲁达我认识他,他就是阿迪卡里家族的武士。我是他的刀术老师。” “真的吗?那我们正好一同过去?” “好!” “对了尤博厉,你没有结婚,会不会也去索娜奇宫玩?” “啊?我……我…这个…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 “哦~原来尤博厉你也爱往索娜奇宫跑啊,难怪要提醒我。” “不是的乔达摩,你误会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着中城区而去。 ------------ 第三十七章 戈帕尔弯刀 武士在刹帝利阶层中属于等级比较低,但同时又是非常中坚的一股力量。他们是刹帝利阶层武力手段的集中代表,是刹帝利能够维持世俗统治的关键部分。 武士们通常拥有自己的产业,可能是城中的一家饭店、一个酒馆,或者是乡下的一个农庄,一片鱼塘。 这些产业一般会交由吠舍的下人、首陀罗的仆人去打理,再花上很少的一笔钱让达利特来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儿,赚取的钱财一部分归自己,一部分交给自己的领主,再有一部分就是要上供给神庙。 武士们的领主一般都是城市中的官员、将军,或者地方村镇县的大老爷,他们掌握有地方具体的行政权、收税权。巴里王就是整个翡翠城最大的领主,也是萨拉姆邦名义上的最高领主。他拥有萨拉姆邦最大的武士家族团体——阿迪卡里家族。 传说阿迪卡里家族的祖先是开辟南疆的第十世水神格尔万-伐楼那手下的一名人类武士,在和罗刹的战争中立下了大功,于是被封在了伊拉姆邦成为领主。他后代中的某一位创立了翡翠城并成为了罗阇。 阿迪卡里家族绝大部分男丁都是武士、领主,他们与婆罗门的僧侣通婚,远亲之间也互结姻亲,形成了翡翠城一个强大、稳固的统治团体。 在索娜奇宫的西侧,中城区棕榈街附近有一处演武场,叫格尔万宫,以格尔万伐楼那大神的名字命名,它由一座木制环形的角斗场和一片大的沙地组合而成。 每隔几日,阿迪卡里家族的年轻武士们就会在演武场中训练,比试刀剑、武艺。每个月的月初,武士们会在角斗场中进行比试,届时会有婆罗门、刹帝利以及吠舍的观众到场观看。在总体处于和平的年代,拥有强大武力的武士们会得到许多拥趸,获得足够多的名誉和地位。 克鲁达是阿迪卡里家族中一个较为远支的刹帝利武士,他距离权力中心较为遥远,但却经营着翡翠城唯一的私人铁匠铺,以打造厨具、日常器皿为主,同时也炼制翡翠城最好的刀剑。 他一直认为自己匹配得上更为高贵的地位,应该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或者成为翡翠城统治集团中的一份子。 在连绵的大雨结束后,他积极参与到城市的建设恢复当中,向市政提供了上百把经久耐用的铁质工具,帮助翡翠城重建坍塌的城墙,开挖那些被淤泥堵塞的管道,扩大自己的声望和影响。 不过他的所作所为随着翡翠城逐渐趋于平静,而显得有些徒劳,人们纷纷夸赞他的慷慨和热心,但到头来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在这场所谓的雨水之灾中,死掉的大多是达利特和首陀罗,甚至没有一个身居高位的领主发生点什么意外,就连娇弱的娅茜公主都在高僧的救治下存活了下来。 克鲁达还听闻高井城、柔波城等地出现了吠舍民众的叛乱,以及罗刹入侵等不好的消息,他觉得这或许是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是没等两天,就说叛乱是不实之言,至于罗刹入侵更是捕风捉影。 已经磨亮的快刀不得不重新收入刀鞘,祖传的铁甲放回了柜子里,他又重新回到铁匠铺开始听着首陀罗铁匠们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陷入一种无用武之地的烦闷中。 像他这样的中下层武士整个伊拉姆邦有不少,他们要么将精力放在欺压低种姓的普通老百姓上,要么心中依旧怀着建功立业的心,一心一意磨练自己的武艺,以求有一天能够斩下敌人的头颅,成就自己的功业。 这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武士的宿命就是在战斗中存活或者死去。 而武艺需要每日刻苦的训练,需要好的对手以及好的老师来调教。 翡翠城最出色的武艺老师就是萨丁神庙的刑杀尊者尤博厉,他不仅仅是用刀的绝顶高手,同样也精通各种其他搏击之术,无论是赤手空拳还是匕首、拳剑,尤博厉都是一等一的,在整个萨拉姆邦都罕有敌手。 克鲁达为了让自己的武艺不断精进,已经连续好多年在尤博厉手下学习刀法、拳法,已然趋于大成。 下午,克鲁达在格尔万宫的沙地训练场等候尤博厉的到来。 他双手握着铁刀,面前是训练用的木头人,他将对手想象成战场上的敌人,敌人用刀向他刺来,他连续的闪躲,同时铁刀的刀尖始终对着木头人,下盘也没有失去重心,而是牢牢地扎在地面,脚陷在沙子里随时准备着发力。 他用盾牌抵挡下了敌人的刀刺,然后抓住一个空档朝着木头人猛劈了过去! “咔”的一声,木头人的脑袋被劈了下来,这一刀干净利落,正中“敌人”的要害! 克鲁达对自己的这一刀颇为满意,但又觉得不是很过瘾,毕竟劈砍的是木头人。 “这一刀慢了,敌人会躲开的。”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克鲁达转头一看,果然是尤博厉。 只是他身旁竟然还带了一个人,克鲁达也认得,是那日在铁匠铺买走他一把匕首的三藏尊者。 “弟子请好尤博厉师父。”克鲁达朝尤博厉抱拳鞠躬,同时对乔达摩单膝跪地,道:“再次得见三藏自来尊者,万分荣幸。” 乔达摩将克鲁达扶起,道:“我想再去你的铁匠铺一趟,正好遇见尤博厉尊者,他说要来教授一位名叫克鲁达武士刀法,我便跟着一道来了。待你练完刀法,还请带我去一趟索娜奇宫你的铺子。” 克鲁达连声称好,于是乔达摩找了个空地盘坐下来,看尤博厉带着克鲁达练刀。 乔达摩并不着急去见目连,对目连十三来说,耐心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而且,乔达摩也想借这个机会,更多的了解翡翠城不同种姓阶层人的风貌。 尤博厉从克鲁达的手中接过他的盾牌和单刀,同样对着一个木头人进行虚拟的演示。 尤博厉在克鲁达面前全然没有了怯懦胆小的模样,他身形矫健,步伐快而不乱,手上的动作井井有条,在虚挡住敌人连番的攻击后,尤博厉一手持盾,另一首持刀猛然砍向木头人! 这一刀又快又准又狠,木头人的脑袋“咔”地飞出去好远,落到了沙地上。 连不懂刀术的乔达摩也能看出,尤博厉这一套动作连贯有力,虚实结合,最后那一刀更是势不可挡,就算对方身披盔甲,可能也抵挡不住这一刀,要身首异处。 只要不让尤博厉真刀真枪和人干,他的刀法和武艺在翡翠城的确是独一无二的强。 克鲁达看了以后不得不感慨,他还以为自己快要出师可以大成了,没想到自己的刀法越是精进,越感觉到和尤博厉尊者之间的差距。 尤博厉见克鲁达表情有些沮丧,道:“克鲁达,我练刀二十多年,专心一致,才有今日的成就。你跟着我学刀法不过三年多,已有今日的境界,上阵杀敌已绰绰有余了。” 克鲁达脸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道:“现在哪里还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各邦承平,南方的阿兹人势微,难不成我要去往娑婆世界,去找那些阿修罗练刀吗?” 尤博厉心想,这和平的日子过得不舒服吗?非要想着去打仗,娑婆世界和阿鼻世界之间相隔的无情海和大裂谷,不知道有多少尸体和冤魂在此游荡,据说无情海的海水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两人正交谈着,一旁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提着刚刚被尤博厉一刀砍飞的木头人脑袋。 “克鲁达,你一直用木头人做训练对象当然没办法进步了,要砍就要砍真人!今天我带了个真人过来,给你试试刀怎么样?” 此人名叫尤克达,同样是阿迪卡里家族的一名武士,两人的母亲是姐妹,所以他们是同宗的表兄弟。不过尤克达的父亲是巴里王的弟弟,他是巴里王的亲侄子,身份上要比克鲁达尊贵许多。 说着,尤克达招呼两个手下将一个披头散发,衣着褴褛的男子带到了沙地上。 细看男子的脸,又脏又臭,同时他眼睛只见眼白而不见瞳仁,原来是个瞎子。 克鲁达见此人是个瞎子,道:“尤克达,你又何必为难一个瞎子呢。” 尤克达道:“瞎子?你以为他只是个瞎子?我告诉你,这人也是个武士!” 说着,尤克达从这个瞎子身后掏出一把刀来,竟是一把戈帕尔弯刀! ------------ 第三十八章 阿那律 戈帕尔高原耸立在萨拉姆邦的西面,先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陡峭群山,这里有广袤的森林、曲折的峡谷、湍急的河流,罗刹就游荡在这群山和森林当中。 再往西,山越来越高,气候越来越冷,森林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荒芜,坚硬的冻土和冰雪覆盖了这片磅礴广大的高地,任何动植物在这里的生存都异常的艰难。 正因为如此,戈帕尔高原上的戈帕尔人是天生的骁勇战士,他们在风雪中磨练出了坚毅的品质和勇敢的性格,他们像高原上的狼一样坚韧、团结、善战,能够忍耐一切痛苦,只为了能杀死他们要杀死的敌人。 这些戈帕尔战士和西曼尼邦的人信仰战神室建陀,以雪山城天鹰神庙为中心,在高原较低的河谷中生存、游牧、渔猎。 戈帕尔高原虽然寒冷、缺氧、少食,但这里却有着无垢世界最为丰富和易取得的铁矿,而西曼尼邦也有着最优质的冶铁技术。 他们锻造的戈帕尔弯刀是整个无垢世界都有名的武器,它以锋利、坚韧,功能多,同时简便易用而著称,戈帕尔的武士都是使用这种弯刀的高手。 他们用这种弯刀,配合上特殊的发力方式,可以砍下一匹铠马的头。 对于一个戈帕尔武士而言,一把锋利、耐用的戈帕尔弯刀是他们身份的标志。 不管到哪里去,是什么样的处境,戈帕尔的弯刀一定要携带在身。 这个瞎子戈帕尔武士就是如此,他的境况已经如此狼狈,衣衫不整,双目失明,被人胁迫到演武场来做人肉木桩。 可是当尤克达抓起他的弯刀展示时,他还是一把伸手抢过,紧紧地将刀攥在了手里。 尤克达发怒,对着这个瞎子武士用力踹了一脚,将他踹倒。 “待会儿给你一个机会,和人过过招,如果你能不死的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不过作为一个武士,你落得这样的田地,一刀将你砍死,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你说是不是啊?” 瞎子武士从地上起身,手里依旧紧紧攥着弯刀不肯松手,他一声不吭,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已经缓缓拔出了弯刀,单手持刀向前,双脚一前一后站位,另一只手护住身躯,显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尤克达大笑,道:“克鲁达!这个瞎子都做好准备了,你可不要做缩头乌龟啊,来啊,克鲁达!和真正的人来一场战斗吧?放心吧,这是个瞎子,和木桩子差不多,你就用刚才的刀法,一刀下去,把他的脑袋给砍掉,这样你才能获得进步,你说对不对克鲁达?哈哈哈!” 尤克达说着往后退了几步,将空地留出来给克鲁达和这个瞎眼的武士。 克鲁达眼神闪烁,周围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来看热闹。 如果克鲁达不应战的话,难免会被众人,尤其是尤克达耻笑。 可是应战,突然之间要对战一个瞎眼的武士,还要将他杀掉,克鲁达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克鲁达望了望尤博厉,尤博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尤博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怕啊! 这家伙面对突发状况,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已经是最好的反应了。 克鲁达以为尤博厉默认了这种行为,也生怕尤博厉会看不起自己。 于是,他抽出了刀,拿起盾牌要往空地中央走。 一旦他走上空地,这将是一场事关名誉的生死之斗。 这正是尤克达想看到的。 无论是输是赢,对克鲁达的名誉来说都没有益处。 赢了,他赢的不过是一个瞎子,有什么骄傲可言? 输了更不用说,丢人之极,以后克鲁达将很难在翡翠城拥有好的声誉了。 尤克达之所以这么做,归根到底还是两人之间存在着很深的矛盾。 像克鲁达这样的中下层武士,有着很强的进取心,一心要建功立业。 而尤克达出身尊贵,保持现状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而且巴里王膝下无子,唯一的儿子塔克王子已经失踪多年。 据传翡翠城下一任罗阇的储君之位有可能落到巴里王的弟弟布伦将军,也就是尤克达父亲手上。 如此一来,尤克达就将是下下任罗阇的人选,他对此很是骄傲,觉得未来罗阇之位自己势在必得。 于是乎,对像克鲁达这种一心往上攀爬的中下层武士很看不上。 加上从小两人就有矛盾,克鲁达样样都比尤克达优秀,尤克达难免怀恨在心。 于是就借助这个机会要给克鲁达难堪,甚至要毁掉他的声誉让他难以立足攀登。 其用心险恶,留着八字胡的克鲁达虽然隐隐有意识到,一时间却没有应对之法。 就在他要跨出那一步时,身后有人拉住了他。 他回头一看,是乔达摩。 乔达摩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和瞎子武士决斗。 克鲁达收回了脚步,乔达摩上前一步,冲尤克达道:“请问,这位武士可否犯罪?” 尤克达打量了一下乔达摩,见他身穿青色长袍,额头有红点,是个婆罗门僧人。 在这个世界,就算是无垢城的大罗阇,遇到一个婆罗门小僧也要行礼。 虽然部分刹帝利心中忿忿不平,可谁让婆罗门掌握了和神灵沟通的权力呢? 尤克达心高气傲但也只能忍耐,摇了摇头道:“回禀大师,没有。” 乔达摩又问:“这位武士可曾亵渎婆罗门或者神灵?” 尤克达又摇头,道:“回禀大师,也没有。” “既然如此,何故将他当做一个人肉木桩,供人砍杀?” “他不是翡翠城的人!而且…而且他冲撞了我!对我很是无礼!你再看他这眼瞎口哑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刹帝利武士应有的尊严,我我让他做人肉木桩,算是网开一面了!” 尤克达说话硬气了起来,不过眼神望向乔达摩还是有些闪躲。 乔达摩倒没有反驳尤克达,在这个世界规矩从来都是混乱的,真正遵守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弱肉强食,欺凌弱小的事,在同一种姓内发生的,比不同种姓之间还要多。 乔达摩走到这个瞎眼武士跟前,武士听到声音,用弯刀对准了乔达摩。 “喂!你干什么!对大师无礼!” 尤克达嘴上这么说,却没有行动。 他心里巴不得这个瞎子武士上去一刀砍了这个婆罗门僧人。 这个僧人似乎是克鲁达的朋友。 乔达摩没有退缩,而是道:“我认得你,你是阿那律。” 瞎子武士一愣,放下了手中的弯刀,他终于张口道:“你…你认得我?你…你是谁?” 他说话的口音和翡翠城人明显不同,乔达摩勉强能听懂,他笑了笑道:“我是三藏。” “三藏?我…我好像听过,你怎么认得我?” 瞎子武士的确听说过三藏,因为现在整个翡翠城没有人不知道三藏自来尊者。 周围的人,包括尤克达一听原来这个年轻的僧侣就是三藏尊者,连忙双手合十朝他躬身。 认识这个瞎子武士的不是乔达摩,而是乔达。 这位来自戈帕尔高原的武士长时间混迹在下城区的酒馆街。 每天他都抱着刀去酒馆喝又酸又涩的青果酒,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挥舞着弯刀。 乔达那时为了混口酒解解渴,凑上前和这个武士搭讪,没想到这武士人不错,没有赶乔达走,反而分了一点青果酒给乔达。 时间一长,乔达就结识了这位叫阿那律的戈帕尔武士,听闻他是从雪山城来的。 但为什么会从雪山城流落到翡翠城,还落得如此田地,乔达就不知道了。 而且不晓得近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睛也瞎了,貌似是刚瞎的。 面对阿那律的提问,乔达摩道:“这不重要,你也是一个尊贵的刹帝利武士,应该有武士的尊严,不该成为训练场的木桩子。不过这位尤克达武士既然说你冲撞了他,我想你们有必要做一个了解,以武士的方式。不知你是否敢于以武士的尊严,做此挑战?” 阿那律点点头,道:“我…我愿意…但…但我的脑子好乱,我眼睛瞎了,我…” 阿那律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混乱,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这时乔达摩走到他跟前,伸手轻轻摁在了他的脑袋上。 “放空你的身心,平静你的呼吸,去感触你的阿赖耶识。” 乔达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正儿八经学过什么咒术,一句咒语都不会念。 但自从他入门之后,对于摩耶之力他有自己的见解和使用方法,似乎不用咒术也能起到某些效果。 而且,乔达摩走近阿那律后,隐隐感到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好像是他在和苦西梨草叶做伙伴的时候,产生的那种感觉。 可是,人和草不同,人怎么能做伙伴呢? 当他将手放在阿那律的脑袋上时,乔达摩又觉察到,他身上似乎存在过什么东西。 又是一种让他有些熟悉感的东西。 这让乔达摩万分的疑惑。 究竟是什么呢? 仿佛是某个人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人?乔达摩无法确定。 而阿那律在被乔达摩摩顶后,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因为瞎眼而产生的极度焦躁和痛苦都逐渐平息,混乱逐渐消失,秩序和平静重归他的心灵。 更神奇的是,阿那律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可以“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感受,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虽然这种感觉非常非常模糊,可他的的确确能感受到。 乔达摩松开了手,问道:“好些了吗?” 阿那律二话没说,跪倒在了乔达摩跟前,叩头道:“多谢三藏尊者,多谢三藏尊者…阿那律将誓死侍奉和保护尊者!” 乔达摩有些惊讶,他也不知道阿那律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还是道:“你先解决掉眼前的问题吧,待会儿你跟着我走。” 阿那律从地上起身,抽刀转身对准了尤克达,道:“尤克达,我们来比试一场吧!” ------------ 第三十九章 棕榈 形势出现了反转。 尤克达没料到到头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个瞎子要找他挑战了。 在这个世界,维持婆罗门地位的是神灵和咒术,维持刹帝利地位的是武力。 吠舍最能倚仗的是金钱和产业,首陀罗赖以生存的是手上的技艺,达利特唯一拥有的是一条命。 所以,对刹帝利的武士来说,受到挑战时是一定要拔刀应战的。 不然身位刹帝利阶层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基,对一个人的名誉是毁灭性的打击。 尤克达忿忿地盯着乔达摩和克鲁达,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泡汤了,现在只好他亲自上场,用刀宰了这个瞎子了! 尤克达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铁刀,另一只手举着盾牌,站到了沙地的中央。 两人都没有穿铠甲,尤克达的刀是带锯齿的长刀,盾牌是边缘带剑的剑盾。 翡翠城地处南方,气候湿润丛林茂密,武士们都是步兵,马匹在这里是稀罕物。 所以在装备上以滕、铁制作的轻甲为主,武器主要是利于切割的刀,盾牌都短小精悍。 长兵器在翡翠城的武士中不是很流行,那些低等的吠舍、首陀罗兵丁才会用制作粗糙的木杆铁枪。 相较而言,阿那律手中的戈帕尔弯刀要短许多,但重量更大,刀背更厚,劈砍的威力很是惊人。 他们在戈帕尔高原作战时,主要的武器是弓和长矛,因为戈帕尔武士们都是天生的骑兵,他们胯下有着冲击力强大的铠马。 戈帕尔弯刀是下马作战时的装备,平日别在腰间,所以短小便利,功能繁多。 这样看来,在装备上尤克达就胜过一筹,一长刀一剑盾,对手是个拿短刀的瞎子。 可是,两人站在沙地中央,尤克达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 他持刀和盾左右挪步,想要找到机会,一刀砍下阿那律的脑袋。 可是,阿那律虽然瞎了,手里的短刀刀尖却始终对准了尤克达。 不论尤克达怎么转圈,怎么轻手轻脚,刀尖就随着尤克达移动而移动。 “这个家伙,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尤克达内心惊疑,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武士之间决斗并非说书人,或者普通百姓想象那般,大战个几百回合。你出一招,我挡一下,每个招数还有名字,你劈我就挡,你刺我就躲,双方像是事先说好了一样。 胜负往往就在数招内决出,甚至一招定生死。 尤其是不穿铠甲的无甲格斗,武器的杀伤力相当可怕。 莫说这锋利的刀剑,就是一根铜棍,敲打在四肢上,都能疼的人丧失战斗力。 除非意志力坚强,受过训练的武士,否则被砍中腿、胳膊,下一秒就是人头落地了。 因此,两边都在小心对峙着,围观的武士们都凝神屏气。 尤克达始终找不到进攻的机会,他不禁心浮气躁起来。 “一个瞎子而已,怕什么?手上连盾都没有,冲上去给他一刀!” 下定决心,尤克达停下了挪动的脚步,突然厉吼一声挥刀朝阿那律斩去! 这一刀平平无奇,力道大但露出了破绽,尤克达是仗着自己有盾牌护体,对方又是瞎子,才如此大力挥刀。 乔达摩在一旁看着都心头一紧,为阿那律担心。 结果,阿那律像没瞎一样,往侧后方退了半步,将将躲过了尤克达的这一刀! 尤克达刀劈不中,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剑盾朝着阿那律刺来! 这回阿那律没有躲,而是同样挥刀向尤克达的腹部,一刀砍中了尤克达的肋部。 尤克达一声惨叫,鲜血从他的肋部崩流而出,而他的盾剑将将刺到阿那律的肩膀,只是皮外伤而已。 阿那律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刀让尤克达丧失了战斗力,尤克达躺在地上用手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惨叫着,“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乔达摩见状,连忙上前查看了尤克达的伤口,肋部一条可怕的伤疤,正是戈帕尔弯刀造成的。 “拿纱布过来,我来给他包扎,待会儿送去神庙医治。” 演武场内时常有武士决斗,所以基本的医疗设备都有,虽然在乔达摩看来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干净的纱布是最有用的。 阿那律道:“这一刀没有砍在要害,死不了的。” 他自己也受了伤,不过只是剑盾插入了一点皮肉,根本就不碍事的。 而他砍尤克达的这一刀,只要再深一点,就会砍到他的内脏。那样的话,尤克达还没送到神庙,就要内脏破裂而死了。 乔达摩将伤口绑好,然后对尤克达道:“紧紧捂住伤口,千万不要松手,到萨丁神庙请桑杰上师给你医治,会完好如初。记住,不要松手,躺着,不要让血流太多。” 尤克达的嘴唇有些发白,满眼都是惊恐,巨大的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 他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抓住乔达摩的手,道:“尊者,尊者,我不会死吧?我不会死吧?尊者,我还不能死……” 乔达摩轻轻在尤克达的额头抚摸了一下,安慰道:“放心,只是皮肉和骨头的伤,没有伤到内脏,没有那么容易死。但你不要激动,躺好,不要让血流太多,没事的,没事的。” 在乔达摩的抚慰下,尤克达慢慢平静下来,接着他的手下取来了担架,将尤克达抬了上去。 乔达摩对尤博厉道:“尤博厉尊者,烦劳你带尤克达回一趟神庙,让桑杰上师帮他医治一下吧。” 尤博厉面露疑色,道:“桑杰上师会答应吗?” 乔达摩道:“会的,和他说明原因即可。我还有事要办,拜托你了。” 虽然尤克达这人非常可恶,但倒也罪不至死,而且尤克达在翡翠城很有势力,如果他死了,乔达摩当然不会有事,可阿那律估计是活不成的。巴里王的弟弟布伦将军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掉阿那律,为儿子报仇,哪怕根据刹帝利的规矩,决斗生死不论是不用负责的。 而尤克达只要不死,那事情就有缓和的余地,基本上阿那律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否则尤克达和布伦将军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他们会被刹帝利的人谴责不讲武德。 尤博厉领着尤克达等人去神庙治伤,克鲁达的刀术课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他带着乔达摩和阿那律离开了演武场,去往索娜奇宫的铁匠铺。 不出意外的话,目连十三正在那里等候着乔达摩。 …………………………………… 从演武场出来,是一条长长的雨廊,在多雨的翡翠城这样的雨廊满城都是。 上城区的雨廊是用砂岩建造而成,雨廊的顶上铺设着浅色的页岩石板,经久耐用。 中城区的雨廊稍微次一些,是用上好的板树干建造,顶上铺设绵密结实的棕榈树皮,防水效果很好。 在中城区的棕榈街附近,就种植了大量的棕榈树,这种棕榈树树皮生长速度非常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树皮剥掉,树皮可以拿来做屋顶、雨衣、床垫等,很受中城区的民众欢迎。 这些棕榈树很多就种在雨廊一侧,是城市中的一道景观。 乔达摩看着这些棕榈树,问道:“云桑宫在什么地方?” 克鲁达指了指在不远处一座尖顶的建筑,道:“那里就是云桑宫,是非僧侣的婆罗门居住的地方。” 婆罗门并不全都住在中城区,就像在下城区也会出现刹帝利武士一样,那些不在萨丁神庙当祭司僧侣的婆罗门,就会住在中城区的云桑宫,他们各种职业都有,主要是巫师、巫医,做生意的,算命的,当掮客的等等。 而做不成僧侣祭司的婆罗门,脑袋上是没资格印红点的,而且子女也很难入金册,几代人过去后,可能就会成为吠舍甚至首陀罗。 所以这个世界的社会并非完全不流动,只是流速比较慢而已。 桑多法师就住在云桑宫中。 乔达摩记得桑多给自己的那张贝叶纸片,上面的地址就是云桑宫。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去索娜奇宫铁匠铺。” “尊者,您去铁匠铺要做什么呢?上次那个仆人我已经将他辞退了,您不会再见到他。” “为什么要辞退他?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让他回来继续做事吧。他在你的铺子里干的不错吧,把他辞退招新人,对你来说是个麻烦。” “啊,可是……可是他…” “我已经原谅他了。我这回去是要见一个人,是昨日杀死火绒鳄的那个达利特。” 克鲁达一听恍然,道:“杀死火绒鳄的达利特,是那个渔民!他在我的铁匠铺里?” 乔达摩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成功后我让他在铁匠铺等我。我不认识中城区其他地方,就借用你的宝地,而且他杀死鳄鱼的那把匕首,就是在你那里买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克鲁达瞬间觉得这个三藏尊者真是不简单,好像什么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一旁的阿那律紧紧跟着乔达摩一言不发,他虽然瞎了,可竟不需要牵引,行走与常人无异,克鲁达心中更是惊异万分。 不用说,再过两天,翡翠城中关于三藏尊者的事迹又要多几件了。 从雨廊出来,朝东走,三人走在中城区最宽阔的大街上,这条大街横贯东西,连接中城区最重要的几个区域。 克鲁达指着前方一个十字街广场道:“尊者,被杀死的火绒鳄就吊在那里展示,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乔达摩点点头,三人来到了十字街广场,广场的中央有几根石柱,主要是用来悬挂冒充高种姓人的头颅的。 而现在,在两根石柱的中间,用麻绳和铁钩吊着一条通体粉红,背上长着绒毛的巨大鳄鱼。 乔达摩第一次见到这种奇异的生物,听说它背上的绒毛会燃起火焰,嘴巴里能喷涂带腐蚀性的燃液,在没有阳光雨季,他们用火焰为自己取暖;而在干燥的旱季,它们引发的大火会烧掉成片的森林。 被他们杀死的人的残骸上会有火烧的痕迹,当然大部分人是整个身体都被它吞下肚子。 有许多人围在火绒鳄前驻足观看,对这条残害了不少生命的巨兽指指点点,就在他的脑袋上方,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是匕首刺出来的。 就是刺中脑门的这一刀,要了它的命。 乔达摩也走近火绒鳄看了看,前前后后观察了一下。 他突然注意到,这条火绒鳄爪子的指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要凑近瞧,看护这条鳄鱼尸体的守卫喝住了他,“喂!不要随便靠近!” 克鲁达忙上前,道:“不得无礼,这是一位尊者!” 守卫是个胖胖的大胡子,听言忙道:“小的不知,冒犯的尊者,还请恕罪。” 乔达摩没有怪他,道:“这个火绒鳄的爪子里好像有一团东西,你取下来给我瞧瞧。” 大胡子守卫闻言,去火绒鳄的后爪上抠下一团东西来,递到乔达摩跟前。 乔达摩一看,他本以为是人的头发,其实是一团棕榈树皮的丝。 “棕榈树皮?下城区,有棕榈树吗?” 乔达摩内心升起了疑问。 ------------ 第四十章 门徒们 三人没有在十字街头多停留,离开了这条被展示的火绒鳄。 因为天气炎热,为了防止鳄鱼腐烂发臭,在展示一天后它将被肢解腌制晒成肉干,卖给有兴趣吃鳄鱼肉的翡翠城民众。 火绒鳄凶猛残暴,身上还覆有厚厚的铠甲,不过据说它的肉很不错,像炸酥的鸡肉嘎嘣脆…… 抵达索娜奇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些靠身段吃饭的姑娘们又开始在附近的巷子、街道上游走,看看有没有哪个心痒难耐的家伙来帮忙开个张。 这回乔达摩跟在克鲁达身后,没有哪个姑娘敢上来骚扰他了,她们都知道这个是八字胡克鲁达,在索娜奇宫有名的刹帝利武士,他除了是铁匠铺的主人外,还向一些大的妓院提供保护服务。 对于他这样的中下层刹帝利来说,在没有战事的和平年代,武力不能拿来建功立业,就只好拿来贩卖赚钱了。 朝着巷子里走,当靠近铁匠铺时,耳边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这里的火炉一刻也不曾停歇过。 再走近一些,还能听到“呼哧呼哧”的风箱鼓风的声音。 为了冶炼出好的铁,这里的土高炉配备了从戈帕尔高原买来的大号风箱,是用高原上长毛牛的皮制作的。 推动这个风箱需要很大的力气,不间断的推,而且要忍受高炉的高温,异常的辛苦。 这样的苦力活儿,铁匠铺一般都会挑选下城区强壮的达利特来做,一组三个人轮流推,管饭就行不用钱。 目连十三就是和两个伙伴一起,跟着保员来到了克鲁达的铁匠铺,从早上开始等候乔达摩,一边推风箱一边等,一直等到天快黑,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 而此时,他的两条胳膊竟依然有力,就是黢黑的脸上被风箱里吹出来的煤灰弄得更黑了,一咧嘴一口牙显得特别耀眼。 “尊者,尊者!” 看到乔达摩进了院子,目连十三忍不住要冲过来,结果被一旁的铁匠给拦住了。 克鲁达见状,道:“三藏尊者,他就是你要见的人嘛?” 乔达摩点点头,“就是他,用我在这里买的匕首杀死了火绒鳄。” 克鲁达让手下放开了目连十三,目连十三过来朝乔达摩一拜,从兜里拿出那把匕首,恭敬地放到乔达摩面前,道:“尊者,我完成了您的要求,我…我…” 我我了半天,目连十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初乔达摩和他说,只要杀死了火绒鳄就能再见到乔达摩,现在他已经见到了,还能说什么呢?乔达摩并未答应要收徒,也没答应要怎么样。 乔达摩道:“这匕首你收好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以后就归你了。” 目连十三忙道:“我…我私藏铁器,被发现了是要砍手的。我杀死了火绒鳄,也没敢说是用的匕首,只说用的木叉。” 木叉用来捕鱼还行,用来捅鳄鱼就不够硬了,不过看来翡翠城的执政官也没有计较,能为民除害已然不错了。 乔达摩让目连十三起来,在克鲁达的安排下,几人在内室坐下细细交谈。 因为目连十三是个达利特,所以其他人都坐着,他进了内室后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 乔达摩见状,知道就算让他坐他也不会乐意,便着人找了几个蒲团过来放在地上,道:“我在神庙中盘坐惯了,大家不介意就陪我一起坐在地上吧,好不好?” 克鲁达和阿那律都同意,目连十三也被分到一个蒲团,这让他受宠若惊,半推半就之下,他也在角落里盘坐下。 要说乔达摩来这里,并不是单纯为了见目连十三,他觉得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当中,需要有除了神庙以外的一个落脚点。 在成为桑杰上师的徒弟后,每日他除了听从桑杰的教导,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和经书,进行修炼外,最常从上师口中听到的,就是“三百年的灾祸。” 桑杰上师说,每隔三百年就会经历一次波及三大世界的大灾祸,届时饥荒、战争、瘟疫、死亡将遍布大地,许多人死去,许多城池毁灭,许多生灵涂炭。 而今年距离上一次大的灾祸过去了整整三百年时间。 一开始乔达摩并未将其放在心上,通晓历史的他明白,社会的发展就是一种循环,灾祸轮回也是很正常的事,就像封建王朝的兴衰起落,都逃不过三百年的时间规律。 不过自从乔达的执念消退,在戒律塔中面壁三日后,乔达摩心中也出现了和桑杰上师类似的感应。 的确要有战乱和灾祸到来了,但究竟是何时、何地、何因,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按往事书上来说,每逢乱世,除了普通的生灵涂炭之外,一些神灵也无法幸免,落得生死道消的下场。 但不论如何动乱,最终一切都会归于平静,这个世界的样貌还是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婆罗门死了一批,有新的婆罗门,刹帝利死了一批,有新的刹帝利,高种姓大多还是高种姓,低种姓大多还是低种姓,只有极少数人能借乱世出人头地,跨越阶层成为神灵的新宠。 然后,如此这般继续循环,享受三百年的太平,下一次动乱再重新来过。 而每次动乱,受苦难最深的,自然是本就受苦的达利特了。 战争中达利特男子的性命连牲畜都不如,他们会被征发充当民夫,做敢死队,在战场上成批成批的死掉。达利特女子中好看的会被当做军妓跟随军队,成为吠舍、首陀罗士兵们的发泄工具。 无垢世界大大小小上百个邦,一旦开战往往是旷日持久的混战,常常为了神灵和信仰陷入无意义的屠杀中。 名义上是无垢世界中心的雅托邦无垢城,在战乱时往往最为凶残霸道,他们用强大的骑兵掠夺、杀戮,最远曾经跨越千里一路杀到翡翠城,将整个萨姆邦几乎屠戮一空,掠走不知多少财物和女人。 而这,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桑杰上师面对可能到来的灾祸,采取的措施就是尽可能培养出一个仙人来。 有咒力强大的仙人在,城邦会安全很多,他认为乔达摩是女神送来的礼物。 苦西梨女神在众多神灵中算是新神,是势力比较薄弱的一个。 而乔达摩不这么认为,他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苦西梨女神,也认为就算自己成了仙人,所能保护的也不过是翡翠城的婆罗门而已。 那些达利特,首陀罗们还是无法避免陷入地狱的命运,更何况他们现在的生活和地狱又有多少分别? 悲悯是乔达摩重回理智后得到的第一份情感,他无法坐视这个世界继续这样下去。 而乔达摩和桑杰上师想的不同的还有一点,就是他不认为仅仅靠自己就能拯救翡翠城。 如果神灵也无法保证这个世界的安稳和平,那能带来这些的,就只有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民。 乔达摩望着目连十三,道:“目连,你说说,你是怎么杀死那条火绒鳄的?” 目连十三盘坐在蒲团上低着头,小心道:“我之前早就观察过这条鳄鱼的踪迹,他总是在每日的下午时分出现在下城区的水道中,袭击过往的船只。所以我就带着几个人,在乘船在它可能出现的水道埋伏,还准备了非常结实的渔网,再把匕首绑在木叉上。就在昨日,在东水关的码头附近发现了它的踪迹,因为火绒鳄出现的时候,会有一股松油味,我循着味乘船跟随,在它出水时下网,最后一叉刺中了它的头颅,它…它没怎么挣扎,就死了。” 乔达摩听完,虽然叙述简单,过程看起来平淡,但亲身经历定然惊险万分,火绒鳄极其危险,它的武器不是简单的嘴,还有燃烧的火焰,这种火焰水都难以扑灭。 不过目连的叙述倒是引起了克鲁达的疑惑,道:“你说,它没怎么挣扎就死了?它没有翻滚吗?” 目连摇头,道:“没有,我也觉得奇怪,听说鳄鱼在捕食和挣扎时都会拼命翻滚,所以这回我带了非常结实的网,但没起到什么作用。” 乔达摩也知道,鳄鱼是会死亡翻滚的,利用身体的旋转产生的巨大力量来撕开猎物的肉,或者摆脱束缚。 而这条巨大的火绒鳄在被刺中后立刻就死了,这匕首又没有沾毒,就算命中要害,起码也要挣扎一下吧? 其中的确有异常之处,乔达摩又问:“对了,目连,在下城区有没有种棕榈树?” 目连想了想,说好像没有,这时阿那律突然道:“下城区是不种棕榈树的,只有中城区才有。” 阿那律在下城区游荡了好些年,有没有种棕榈树他心里很清楚。 “对了阿那律,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并没有瞎。” 阿那律点点头,道:“我的眼睛是最近刚瞎的,前段时间大雨连绵之时,我被人骗去了云桑宫。” “云桑宫?是什么人骗你去的?” “是…是一个巫师。” ------------ 第四十一章 咒术启蒙 乔达摩在铁匠铺一直待到天黑。 阿那律向他叙述了自己被一个巫师骗到云桑宫后关押起来的事。 这件事很是奇怪,阿那律说自己被关起来后被灌下去一种药水,之后人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头疼欲裂,总感觉脑子里好像钻进了什么东西。 直到前天,他从迷糊的状态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肿的完全无法睁开。而且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就摸着黑乱闯,最后是掉进了水中被水给冲出来的。因为身上拴着那把戈帕尔弯刀,身子往下沉,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结果被人给捞了上来。 至于从哪里被捞上来的,阿那律也说不清楚,只说周围很吵闹,他的脑子也很吵闹。 直到遇见了乔达摩,在他的脑袋上摁了一下,他的脑子才逐渐清醒过来。 从阿那律的叙述中,乔达摩总结出两点,第一点他被人骗到云桑宫,昏迷多日醒来之后,身上的最为贵重的东西戈帕尔弯刀竟然还在,说明骗他的人完全不是为了财物,对刀剑根本不感兴趣,甚至也不害怕阿那律带着刀,就一直在他身上挂着。 第二点,阿那律说他摸黑掉进了水中,还说周围很安静,四壁摸起来湿漉漉的,说明他很有可能被关在了下水道中。 翡翠城因为常年多雨水,在上城区和中城区有发达的地下水管道,可以抵御连绵的暴雨和洪水。 但之前那连续的雨实在是太大,千沙河水位暴涨,城内水道的水都蔓延了出来,地下水管的水排不出去,这也是导致那条火绒鳄溜进城的契机。 之后又因为城市水道错综复杂,城市一片混乱,导致这条鳄鱼一直很难被抓到,因为人们不知道他到底盘踞在哪个地方的下水道当中。 从阿那律口中得知,下城区是没有棕榈树的,而在云桑宫附近棕榈树最多。 乔达摩怀疑,那条巨大的火绒鳄之前就藏身在云桑宫的下水道中,如果阿那律之前也在下水道中…… 乔达摩心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阿那律就是那条鳄鱼?时间点上似乎能说的过去,在鳄鱼被杀死的时候,阿那律正好清醒了过来,然后逃出下水道被人救起。 可是阿那律怎么会是火绒鳄呢?还有他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达摩带着一连串的问题独自回了萨丁神庙,阿那律被暂时安排住在了克鲁达的铁匠铺中,乔达摩答应回神庙,会想办法找人为他医治眼睛。 目连十三先回了下城区,乔达摩嘱咐他好好照应乔达的母亲,不要让乔达母亲受苦。 此时,乔达摩很是想念优钵娜,如果她在的话,很多事都可以和她商量,有她的帮助很多问题都会有答案。 不知道现在优钵娜有没有到戈帕尔高原,据说从萨拉姆邦从戈帕尔高原直线距离并不遥远,但中间崇山峻岭,大山连绵,路途曲折危险,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到了神庙后,乔达摩先去了一趟戒律塔,尤博厉告诉他尤克达已经没事了,桑杰上师出手相助,帮尤克达恢复了伤口,过几天他就能活蹦乱跳继续嚣张跋扈了。 乔达摩问了尤博厉一些云桑宫的事情,但尤博厉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乔达摩又问:“尤博厉,我…我能不能去见一见匡楼尊者?” 尤博厉抓了抓脑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你就去见他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啊。” 距离太阳月越来越近,离匡楼被执行天火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乔达摩却完全没有解救匡楼的法子。 乔达摩正想上楼,又有一人来到了戒律塔的千柱厅,是夏尔玛大祭司。 他来戒律塔当然也是为了见匡楼,乔达摩见状,只好放弃见匡楼的想法。 不过乔达摩还是对夏尔玛大祭司道:“夏尔玛大祭司,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匡楼受刑而死吗?” 夏尔玛大祭司长叹一口气,道:“渎神罪无可赦…但是…匡楼在我心里,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说完,夏尔玛大祭司上了九层塔,一旁的尤博厉道:“夏尔玛大祭司和匡楼情同父子,我听人说,夏尔玛大祭司有代匡楼受过顶罪的想法,不过桑杰上师没有同意。” “是吗?就和当初诺塔上师,顶替枯叶大祭司那样?” “是啊,哎,不过就算替罪而死,匡楼也要像枯叶大祭司那样,一辈子修闭口行,永远不能说话了。” 乔达摩心想,早知那日在大脚印阁见到枯叶大祭司,应该试着和他交流一下的,现在已经没法见到他了。 回到苦行房,过了一夜,第二日早上起来,在饭堂吃饭时,傩天又过来和乔达摩打招呼。 和上次一样,傩天又给了乔达摩一个猴头果,乔达摩谢过,将它放在了兜里去广场上早课。 到了下午,乔达摩照常去神庙的石室内上语言课,桑杰上师今日要教他咒术了。 乔达摩可以说是进展神速,一般的人别说学咒术,要领悟摩耶之力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在领悟摩耶之力后,学习咒术的一道门槛就是要学会婆罗多语,一般要经过小半年的学习才能入咒术的门,开始念一些简单的言灵咒。 而乔达摩连南迪语都学的磕磕绊绊,没学几天呢,又要开始学习婆罗多语,对他来说真是不小的挑战。 况且,南迪语乔达摩是会说的,学南迪语只是认字而已。 婆罗多语就不同了,是一种全新的语言文字。他来到石室听桑杰上师讲了一会儿经,跟着就开始听上师介绍婆罗多语,听了一会儿,乔达摩发现婆罗多语是一种很奇怪的语言。 南迪语好歹还是很像英语的,有单词,有词缀,有语法。而婆罗多语不同,词和句无法有效分离,它们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同样的词在不同的句子里有不同的意思,这就弄得乔达摩有些头昏脑涨。 还好,桑杰上师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是一门全新的语言,但他说的深入简出,从简单的部分入手便于乔达摩理解。 而乔达摩毕竟拥有现代地球的逻辑思维,他语言学天赋也还不错,慢慢就理解了婆罗多语的一些基本逻辑。 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婆罗多语适合做咒语,因为用词真的很少很短。 在入门了婆罗多语后,桑杰上师连带着教乔达摩入门了咒术。 “所谓的咒术,本质上来说,就是通过与神灵的沟通,来实现内心的愿望。我们利用咒语来和神灵进行交流,向神灵许愿,或者结下契约,神灵就会将力量赐予你,以达成你的期望。所以,要学会咒术的第一步,就是学会用咒语和神灵进行交流,然后结成契约,便能将咒术施展出来。” 听着桑杰上师的解释,乔达摩还是第一次知晓咒术的原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借用。 乔达摩有疑惑,问道:“那桑杰上师,神灵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他们和谁交流呢?” 桑杰上师笑道:“神灵的力量自然是从梵那里得来的,神灵通过和梵的交流,获取了力量。一切伟力,最终都归于梵。” “那我能不能直接和梵交流呢?” 听乔达摩这么一说,桑杰上师眼露精光,继而收敛,道:“直接和梵交流,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有仙人、半神、神灵才能做到。如果常人直接和梵交流,结果嘛……” “结果会怎么样?” “结果就是疯掉。” ------------ 第四十二章 禁咒 “又是发疯?” 乔达摩心中暗想,这个世界除了死亡之外,疯癫似乎更为常见。 对达利特来说,死亡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威胁,而对婆罗门来讲,疯癫是个更为无解的问题。 “难道这是走火入魔的一种表现形式吗?”乔达摩试图做出自己的理解。 桑杰上师没有在这方面多做纠缠,他一边继续教乔达摩婆罗多语的基础,一边顺带着教他怎么使用咒语。 咒语的使用比乔达摩想象的要困难。 他本以为念咒就像电影里拍的那样,有一本咒语大全。对着咒语大全上的咒语念出来,边念边想,多练习练习就能产生神奇的效果。 结果这个世界的咒语并不是这样起作用的。 “使用咒语的第一步,是与神灵进行交流,将你所要达成的愿望,以特定的语言形式传达给神灵,让神灵知晓。” 桑杰上师一边说,一边抽出了一本贝叶书,翻开递给乔达摩,道:“看这个,上面有和神灵交流的基本格式,任何咒语都要符合这种格式的书写。它分为‘起始’部分,‘抬举’部分,‘颂扬’部分,‘叙说’部分,和‘尾声’部分,一共五个部分,每个部分负责不同的内容,不能错乱……” 乔达摩看着贝叶书上长长的咒语,心中奇怪,问道:“上师,我看使用咒语的时候,不都很简短吗?为什么这里会这么长?” 桑杰上师道:“那是因为加入了第二步,在和神灵建立沟通后,定下契约,整篇咒语就可以浓缩为一个短句。然后,第三步,结合合适的手印,就能用很快的速度释放出来。” 原来是这样,整个过程还是挺麻烦的。 “任何咒语都符合这样的格式…那三咒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乔达摩再问。 所谓三咒,就是言灵咒、箴言咒和真言咒,等级逐渐递升的三种咒语。 乔达摩常听他人提起过,但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解释。 桑杰上师道:“言灵咒是最简单的咒语,入门学习便可使用。言灵咒可以催风生火,呼风唤雨,坚体去邪,飞天入地。学会了言灵咒,已然和常人不同。而箴言咒更进一步,言灵咒能做的,箴言咒都可以,而且效果更为显著。最关键的在于,箴言咒可无中生有,去腐生肌,乃至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这个乔达摩倒是听尤博厉说过,娑婆世界大仙人商羯罗的商吉婆尼咒有此功效,神秘非凡。 “至于真言咒,只有仙人、半神、神灵才能创制,是直接和梵交流的咒语,能直接得到梵的力量。能改变世间的规则,创立属于自己的时空境界。你降临世间时,我误以为你是罗刹,便使用了翡翠城唯一的真言净魂咒,从虚空中唤醒能量,想要撕碎在不同规则下生存的罗刹。结果……没想到你不是罗刹。” 乔达摩想起他降临世间的那一个夜晚,净魂咒涤荡他的灵魂,他的确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仿佛身处暴风的中心,虽然自己毫发无损,却能感受到无匹的威力。 “这条真言净魂咒,是苦西梨女神七百多年前留下,专门为了抵御罗刹之用。” “上师,我想问,有什么咒语能让人,变成动物吗?” 听到这个问题,桑杰上师一凛,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达摩道:“前日翡翠城中那条火绒鳄被杀死了,我怀疑…我怀疑它不单单是一条鳄鱼,可能和某个人有关。” 桑杰上师皱眉道:“以人化物,只有阿修罗的咒语才能做到,三大世界是没有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南方的阿兹人有一种咒术,能让人的阿赖耶识,进入到动物的身体中。” 乔达摩惊道:“那岂不是和‘伙伴’一样?” 桑杰上师奇道:“怎么,你已经体悟到伙伴了?” 乔达摩点点头,道:“我在戒律塔面壁的三天,和苦西梨草的叶子成为了伙伴。” 桑杰上师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喜的是乔达摩果然天赋异禀,已经能体悟到伙伴了。惊的是,他这个速度太过于惊人,快的有点不太正常,这让他有些担心。 桑杰上师又叹了口气,道:“你的确天赋异禀,那有些事我就告诉你,以防日后在修行途中你误入歧途。之前我已说过,三大世界修行之道千千万,都可成正果。翡翠城的修行之道吸取了森林中阿兹人的巫道之术,服用苦西梨草的方法就是从阿兹人那里得来。其实在阿兹人之中,还有一种更为神奇的巫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一位仙人结合这种巫术,写出了一条直接与梵沟通的禁咒。” 说到这里,桑杰上师起身,走到石室门前张望,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跟着将石室的窗户也都关上。 然后坐回蒲团上,接着道:“这条禁咒非常危险,而它的诱惑之处在于,可得长生。” 听到“长生”一词,乔达摩心中想起了桑多巫师留给自己的字条,他隐约感觉许多事都与此有关。 “那这是一条什么样的禁咒?”乔达摩问道。 “这是一条夺舍之咒,消灭他人的阿赖耶识,夺取他人的身体。”桑杰上师回道。 乔达摩心想果然,要照这么说的话,他自己其实就是夺舍了乔达的身体啊,难道是有人施加了禁咒吗?还有那些神灵…… “上师,那神灵转世岂不是…” 桑杰上师连连摇头,道:“神灵转世并不相同,神灵拥有化身之后,化身的阿赖耶识并不会消失。不仅不会消失,神灵还会还愿,消解化身的执念后,化身的阿赖耶识会进入轮回,重回世间成为婆罗门。” 说着,桑杰上师深深看了乔达摩一眼,道:“乔达的心愿,你实现了吧?” 乔达摩一愣,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桑杰老头你知道我要完成乔达的执念啊,那你还把我关在寺庙里老不让我出去。 “夺舍禁咒不同,它会将化身的阿赖耶识消灭,让其陷入癫狂之中,反反复复,最终沉沦于轮回之外,永世不得超生。” 在三大世界,不入轮回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后果,绝大部分人并不畏惧肉体死亡,因为他们相信进入轮回后,根据前世的功德重新分配,可以获得幸福的来生,一直在世间存在下去。 可要说打出轮回之外,永世不得超生,没有人会不害怕。 “为什么夺舍禁咒,会消灭化身的阿赖耶识呢?” 桑杰上师舔了舔嘴唇,道:“因为…这种禁咒,是模仿罗刹得来的。” ------------ 第四十三章 旋律 乔达摩并不太明白,“模仿罗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个模仿法。 但他知道在无垢世界,罗刹是一种极其邪恶而危险的生物,既然他的咒术源自于罗刹,成为禁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这么说起来,乔达摩的胸口还挂着十头罗刹罗波那的舍利子呢,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是禁物? 想到这里,乔达摩将自己的衣领紧了紧,他从来都不将这颗舍利子显露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桑杰上师道:“我和你说了一些萨丁神庙的秘事,你不要随便说出去,这些事只有大祭司才会知道,下面的弟子并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只是…上一次你提到《枯叶奥义书》,这本书之所以被毁,就是因为其中记载了这项夺舍禁咒的缘故。黑玄枯叶大祭司是一位非常聪明且有天分的修行者,但他就是太过于聪明,从之前古老的奥义书残本中,领会出了这套禁咒,结果触犯了神罚,陷入疯癫后又渎神,才遭此下场。” 原来桑杰上师是担心乔达摩太过聪明且有天分,会走上黑玄枯叶大祭司的老路。 对于修行者来说,夺舍长生的确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可是在众神眼中,这是对神灵的僭越,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乔达摩其实对什么夺舍长生之术没有太大兴趣,他自己就是夺舍来的身体,他从匡楼那里已经知道了《枯叶奥义书》的一些秘密。 他之所以关心这个,主要是想弄清楚桑多巫师和火绒鳄之间的关系,以及确定修行者为什么会发疯,自己能不能救匡楼。 “上师,如果我要使用咒术的话,是不是要和女神心意相通才行?” 在修行中,桑杰还有几位大祭司经常提到“心意相通”这个词,所谓心意相通就是和神灵产生精神上的链接和沟通,能领会神灵的旨意,也能传达自己的心声。 既然使用咒术要和神灵签订契约,那自然要和神灵沟通才对。 桑杰上师点点头,道:“上次你在辨识仪式的时候,已经得到了女神的通过。你只要坐在神像前,利用你和苦西梨草结成‘伙伴’的感觉,去和神灵沟通,你们之间就能心意相通。之后,你逐渐将咒语的内容传达过去,慢慢的你就会得到女神赐予你的力量。这个过程对很多人来说,是漫长的。和神灵的交流不会像和普通人之间说话那么简单,你重新去体悟才行。当然,也许…你是个例外,毕竟你和常人不同,你的身体里栖居着来自东方的神。” 乔达摩抓了抓脑袋,心想当初自己伪装东方的神灵,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现在因为修行迅速,看样子上师真的把自己当做神了。 在三大世界,所谓“神”并不一定都是至高无上,神圣无比的,事实上就乔达摩来到这里后了解,往事书、奥义书中记载的神灵有上百万,简直多的不可胜数。 其中诸如“梵天”,“湿婆”,“苦西梨女神”等都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并统治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要么是传说,要么在人们心中没有什么地位,和“鬼”,“精灵”,“罗刹”什么的没有区别。 所以打从一开始,对于乔达摩是神灵这件事,整个萨丁神庙的人并没有将其特别看待。 只有尤博厉这个特别虔诚的信仰者,对他非常之敬仰。 乔达摩真正扭转他人的印象,还是从他为阿奎那治病开始,跟着为公主治病,并且他很聪明的说自己是遵从苦西梨女神的指引,这让他达利特的出身终于被忽略掉,成为神庙中受人尊敬的三藏自来尊者。 正想着,桑杰上师从柜子里拿来一座苦西梨女神的小神像,放到乔达摩跟前,道:“你就在这尊神像下试试看吧,放松自己,让自己的阿赖耶识和她亲密接触。” 这尊苦西梨女神的神像小巧精致,和神殿中的不同,她盘膝坐在莲台上,双目紧闭,面带微笑。 它的材质依旧是那种泛着奇异光泽的金属。 桑杰上师说,这尊女神像是按照第九世苦西梨女神波金妮为原型塑造的,她曾经在翡翠城现身,用神力抵挡住了千沙河的洪水,还为翡翠城开挖了两条重要的运输水道,直到今天都还在使用。 乔达摩面对着女神像坐下,他心中想,在各种传说中,早期的神灵都热衷于现身,并且会利用神力为民众做很多事。说明他们在最开始的时候,真的有在为普通人去着想,又或者他们是为了争夺民众的信仰?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灵放松下来。 桑杰上师从柜子里拿出一棵苦西梨草的叶子摆放在乔达摩面前,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感受“伙伴”的存在。 跟着,拿出一棵苦西梨草的根,塞进了乔达摩的嘴巴里。乔达摩咀嚼着苦西梨草根,慢慢陷入了虚空之中。 上一次他在服用苦西梨草时,就是进入了寂灭的虚空之态,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宇宙的诞生到毁灭,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寂灭感对他理解世界,理解摩耶之力有着莫大的帮助。 这回,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苦西梨女神像上,就像对那棵苦西梨草叶子一样,去感受它存在的存在。 可是,乔达摩怎么都无法感受到这尊雕像的存在,他只感受到空,一片空无。 在这片空无中,光消失了,它始终没有出现,没有在黑暗中诞生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这回乔达摩的听觉有了反应,他开始听见,听见一种奇妙、刺耳的旋律。 这是什么样的旋律? 乔达摩无法用语言去描述。 这似乎不是一种在空气中通过振动传播的旋律,它没有通过耳鼓膜传播到脑子中,而是直接钻进了脑子里,引发了整个身体的共鸣。 有一瞬间,乔达摩觉得这种旋律和声音简直是难听之极,可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旋律催人入眠,让人无比的放松。 这种奇异的旋律超乎了乔达摩的想象。 慢慢地,这种旋律开始从混乱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乔达摩慢慢觉得它变好听了。 此时,眼前的黑暗在慢慢散去,仿佛一片迷雾在消散。 眼前出现的不是星辰,不是宇宙,也不是村庄,不是地铁。 乔达摩站在一片荒原上,一片土黄色的荒原,寸草不生。 但在这片荒原上,匍匐着许许多多穿着长袍的“人类”,他们是人类吗? 像,但又好像不是,乔达摩看着他们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想走上前去,和他们交谈,结果他发现,自己也是这种类似人类的“生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物,因为他察觉到,自己仿佛只是一团能量。 “难道我是罗刹吗?”乔达摩的思维很清晰,他听桑杰上师说,罗刹是能量体。 这时候,匍匐在地上的同类似乎察觉到了乔达摩的存在,他们纷纷起身,然后狂啸着四散而去。 没一会儿,荒原上就只剩下乔达摩一个了。 耳边依旧是那古怪的旋律,生生不息的奏响。 乔达摩盘坐在荒原中,他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总是会进入到奇妙的境地中。 回到地球上,身处宇宙中,来到荒原上。 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可能和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多。 他隐约的感觉到,关于这一切,优钵娜可能会知道答案。 因为那次是她哄骗了所有人,让乔达摩告诉大家见到了苦西梨女神。 事实上他根本没见到,也无法见到,反而总是陷入奇怪的时空。 可是,优钵娜已经去了戈帕尔高原天鹰神庙,自己该怎么去找她呢? 正想着,荒原慢慢消失了,乔达摩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 他依旧在石室中,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桑杰上师坐在不远处也在打坐修行。 桑杰上师慢慢睁开眼,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和女神产生心意相通?” 乔达摩心想,我到了一片荒原,遇见一群奇怪的生物……算了还是不和你说了,怕老头你接受不了。 于是,乔达摩摇了摇头,说:“没有。” 桑杰并未感到失望,道:“没有是很正常的,慢慢来吧。行了,今天的课到此为止,回去以后好好学习婆罗多语。以后的早课,你若不想去听就不去听,来我这里学婆罗多语吧。” 乔达摩点点头,早课的内容对他来说的确益处不大,得不到太多的感悟。 起身和桑杰上师一道离开了石室,临走时,桑杰上师突然指了指地面,道:“乔达摩,这个猴头果是你掉在地上的吗?” 乔达摩一看,果然,刚刚盘坐的蒲团旁边有一颗猴头果。 他连忙过去捡起来,道:“是啊,是我的……哎,明明一直揣在兜里的,怎么掉出来了呢?” 说着,把猴头果放回兜里,从石室离开了。 ------------ 第四十四章 觉者 时间到了雷月的最后一天,再过一天时间,就要到太阳月了。 太阳月以太阳神苏利耶命名,是南方萨拉姆邦旱季的第二个月。 这一个月阳光充沛,雨季的雨水充分地湿润了大地,农田里的庄稼将在这个月快速的生长。 所以,这个月对于整个萨拉姆邦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月份,而萨丁神庙在这个月也将举行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来帮助翡翠城周边,以及整个萨拉姆邦的农民们能够风调雨顺,有一个丰收季。 但现在,在所有祭祀活动中,排在第一个的,就是要处理匡楼的渎神之罪,他将在萨丁神塔上经受天火之刑,以告慰神灵,警示任何妄图亵渎神灵的人。 面对越来越近的太阳月,乔达摩的内心很是焦虑,他每天都会去戒律塔修行打坐,到第九层塔和匡楼聊天说话,并苦苦思索搭救他的方法。 可一来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救匡楼,二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匡楼并不想被救。 越是临近太阳月,他的内心反倒是越发平静安宁,他对乔达摩每天能来表示感激。 乔达摩和他讲了很多在地球上的事,告诉他星球之外还有星球,宇宙无边的浩渺,它们都被某种法则束缚着,运行了亿万年之久。告诉他,生物会进化,在这个世界曾经可能也有高大无比的生物存活着,最后灭绝变成了化石。告诉他,雷电可以为人所用,不用巫术也能创造出种种神奇之物…… 匡楼听了以后很是高兴,乔达摩是想用这些东西激发匡楼的好奇心,让他有活下去的欲望。 哪知道乔达摩越是这么说,匡楼的内心越是平和,他说自己感受到了秩序所带来的安宁,死而无憾。 真是帮倒忙了。 乔达摩当然也找桑杰上师说过,在别的事上桑杰对乔达摩很宽容,但渎神之罪,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样看来,匡楼似乎是必死无疑了。 “三藏尊者,你不用为我费心,我说过,能得到您的指点,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乔达摩盘坐在九层塔石室的外面,隔着铁门和铁笼和匡楼对话,这几日他们每天都会隔门论道。 匡楼感受到乔达摩焦虑的心情,知道他为自己的死期将至而操心,便出言安慰。 乔达摩重重叹了口气,多日交谈下来,他感到匡楼的确与众不同,是这个世界少数能够理解他的人,他们有着类似的思维。 尤博厉虽然和乔达摩关系很好,但尤博厉生性怯懦纯净,对神灵忠诚笃信不多思考,很多话乔达摩说了尤博厉也听不懂,他不想懂。 相较而言,乔达摩更能和匡楼交心,他想如果匡楼能活着,或许会是自己很好的伙伴。 “匡楼,你其实并无渎神之意,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求死呢?”乔达摩问道。 “三藏尊者,我虽无渎神之意,但终究有渎神之实,说了那样的话,便是罪无可赦。” 这点,匡楼已经强调过好多次了,当时那句渎神的话是在无意识的混乱中说出口的,既已出口,还是在众多祭司面前说出,自然坐实无法洗脱,他也不想洗脱。 “匡楼,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旧日的神灵或许真的将要死去,新的秩序将会降临世间,三大世界的混沌将要终结。” 第九层塔一时间陷入了无比的安静之中。 无眼鱼油灯在啵啵作响,哪怕是白天,戒律塔的第九层都是幽暗无光的,需要油灯提供照明。 塔顶的雄贤湿婆画像怒目圆睁,手持金刚杵,散发着恐怖的毁灭气息。 匡楼渎神时说的那句话,就是“旧神将死,秩序降临,混沌终结”,事后他却表示已经忘记了。 沉默了良久,石室内,传出匡楼的声音。 “南牟三藏自来尊者。” 说完,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接着“嘎吱”一声,关着匡楼的铁笼竟自己打开了。 铁笼上刻着咒语的铁链掉落一地,匡楼从铁笼中走了出来。石室的铁门上突然生出绿色的枝条,膨胀的枝条将门框挤破,门“哐当”一声爆开砸落在了地上。 匡楼从石室内走了出来,走到乔达摩跟前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道:“旧神将死,秩序降临,混沌终结。后面还有一句,新神降临。” 乔达摩看着跪在地上的匡楼,心中莫名的震撼,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本来是想,既然匡楼不承认自己曾说过的话,不如再说一次告知他,好让他有生的欲念。 哪知道,匡楼似乎就是在等着乔达摩说出这句话。 他整理了思绪,道:“匡楼,原来你可以从石室里出来。” 匡楼道:“都得益于尊者的点化,若非尊者遏制住了我阿赖耶识中的混沌,恐怕我至今也无法从疯癫中恢复过来。只是,我不晓得尊者是否已正觉,我一直在等待。如果尊者始终无法正觉,匡楼将以自己的死,来唤醒尊者的觉者之心。” 乔达摩听得一头雾水,正觉是什么东西?我又有什么觉者之心? 匡楼继续道:“传说在世间行走着这样一位神灵,他以解救众生之苦难而存在,为探求世间之真理而修行,他是梵的唯一代言者,人们称他为觉者。凡是接近觉者的人,就能逃离混沌,逃离苦难,接近秩序,接近人生的圆满和幸福。这位神灵没有化身,每隔三百年他就会降临世间,传道救世,尔后身死,直至九世,在第十世,他将毁灭诸旧神,建立新的世界!如今,正是第十世的时候了!” 乔达摩听了以后心想,我倒的确有拯救苦难人民的悲悯之心,但我不是什么转了九世,到第十世的神灵啊!我是个来自地球的穿越灵魂。匡楼肯定是误会了。 “匡楼,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我在藏经阁多年,那里的贝叶书我全都看过,其中有些无人问津的书上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后来我在《枯叶奥义书》的残片上,也看到过相关的篇章。” 又是《枯叶奥义书》!乔达摩心想,这本奥义书上到底记录了多少秘闻?这个黑玄枯叶大祭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现在越发想去大脚印阁探望一下那位修闭口行的大祭司了。 “可是…可是我是来自东方的神灵,和记载的这位神灵,不是一个…不过既然你已经能出来了,就赶快跑走吧,我也不希望你受天火而死。” 匡楼从地上起身,正色道:“尊者,看来你还不够理解你自己。我不会走的,我走了会拖累萨丁神庙,拖累夏尔玛大祭司。我会受明日的天火之刑,不过尊者请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 说完,匡楼回到了石室内,铁门重新合上,铁索重新绑起,铁笼再度关上。 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塔顶的雄贤湿婆,依旧怒目圆睁。 乔达摩从九层塔上下来,戒律塔外面竟阳光灿烂。 尤博厉又去中城区给克鲁达上刀术课去了。 乔达摩正要离开,去神庙上婆罗多语课。 结果到了神庙石室,桑杰上师竟然不在。 乔达摩问门口的古鲁,古鲁道:“桑杰上师去云桑宫了,听说昨天晚上,桑多法师被人杀了。” ------------ 第四十五章 萨姆 巫师、法师在翡翠城是比较随便、笼统的称呼。 和苦行僧、古鲁、尊者这些神庙的称号不同,巫师和法师不需要任何的认证,不需要神灵的辨识。 任何人只要声称自己懂一些巫术、法术,都可以被称之为巫师、法师。 从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到低到尘埃的达利特,都有巫师和法师的存在。 因为对很多普通人来说,神灵太过于遥远,他们可以信仰神灵,但很多小事求助于神灵是没有结果的。这时候巫师、法师的出现就可解决很多问题,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好像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这样的巫师、法师在云桑宫有很多,他们大多是没有成为僧侣的婆罗门,而其中顶有名的就是桑杰上师的弟弟,桑多法师。 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做上师的哥哥,还因为在众多巫师、法师当中,桑多算是比较有用的那一个。 他的的确确有那么两手本事,能用一些稀奇古怪的办法解决问题。 比如娅茜公主的病,在她痊愈后,桑多就大肆宣传,说他的药是治好公主的关键。 他还自封为萨拉姆邦的国师,但实际上不管是萨拉姆邦还是无垢世界的其他邦,都没有国师这个职位,就算有,也应该由神庙中的上师或者天师来担任。 巴里王因为他是桑杰上师的弟弟,加上他的确有一些手段,他要自封国师就随他去了,也允许他在宫中行走。 因此,桑多在上城区的达官显贵中颇有名望,一些刹帝利的官员、将军家中有红白之事,都会请桑多法师前来举行一些简单的祭祀仪式。 毕竟,萨丁神庙的祭司们不会有闲工夫去家里给你操办婚礼、葬礼、成人礼之类的活动,像桑多这样的非僧侣婆罗门就有了生存空间。 他们大多数都居住在中城区的云桑宫,这里离上城区仅一墙之隔,进出上城区很是方便,去中城区刹帝利的居所也很近。 这里还靠近千沙河的水道,千沙河的水自北往南流淌,上游最新鲜干净的水供上城区的神庙和王宫使用,辗转来到中城区,首先就是经过云桑宫,水也是很干净的。 再往下蜿蜒伸展,遍布翡翠城的河道水道抵达下城区达利特的居所时,水早就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了。 而就在雷月最后一天的早晨,云桑宫的婆罗门法师、巫师,还有他们的家眷、仆人们早早起床,迎着晨曦的阳光到千沙河的水道中去沐浴洗漱。 晨浴是翡翠城的一个传统,每天起床后来到河边用清冽的河水洗去夜晚沉睡带来的暮气,让头脑更加清醒,以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很快,洗浴的人们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水道中的水罕见传来一股腐臭的怪味。 虽然千沙河的水中常年会有一些动物的尸体漂浮,加上前段时间大水淹死不少人,河水变得又浑又臭。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理后,水道已经恢复了正常,盘旋在云桑宫上空的秃枭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们寻找怪味的源头,终于在一个排水渠中发现了一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萨拉姆邦的“国师”,桑多法师! 有婆罗门被人杀死,在翡翠城绝对是一件大事,更何况这人是桑杰上师的弟弟,一个很有名望的巫师? 立刻有人报告了翡翠城的普洛西塔安松旺,作为翡翠城的行政总官,安松旺要负责各类案件的审理和判决——当然,仅限于刹帝利和婆罗门阶层的案件。 他立刻带着城卫队抵达了云桑宫,一面着人将桑多法师的尸体从水渠运出来进行勘察,一面让一个老成持重,刹帝利出身的亲兵去萨丁神庙报信,请桑杰上师过来。 桑杰上师得到消息时正在上早课,他愣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太过于悲伤,而是长叹一口气。 他将早课交给了傩云大祭司,然后带着夏尔玛大祭司、阿普妥大祭司等人赶往的云桑宫处理这件事。 安松旺见到桑杰上师和一众大祭司时非常之惶恐,他跪在桑杰上师面前,道:“请上师宽恕,安松旺未能恪尽职守,让桑多法师蒙受灾祸,请上师责罚。” 桑杰上师轻抚安松旺的头,道:“这不是你的职责,生命的到来和离去,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你起来吧,带我去见见他。” 安松旺起身,带着桑杰上师和几位大祭司来到了云桑宫空地一处临时搭建的停尸棚,许多围观的人见到桑杰上师,纷纷叩拜祈祷。 有一个小孩拼命挤上前,朝着桑杰招手要求得上师的摩顶祝福。 桑杰没有拒绝,所以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停尸棚,见到了躺在木床上已经开始腐烂的桑多,一股恶臭从停尸棚朝着外面发散。 桑杰上师左手食指小指翘起,中指无名指卷曲,结苦西梨印,念逢春咒,“瑟置哩,尾讫哩多娜曩~” 木床上竟长出了枝芽,跟着不断生长繁茂,树枝和叶子很快长成茂密的树冠,将桑多的尸体包裹了起来。 树叶散发出清新的味道,冲淡了尸体的臭味,整个空地的空气都好了许多。 这套咒语原本最大的作用是在粮食欠收时,能拔苗助长缓解一下饥馑,能让枯木再逢春,死草再变青,但却无法让死去的人死而复生。 桑杰看着裹在绿叶中的桑多,心中还是有一丝悲痛的。 即便这个弟弟从来都不让他省心,很多年前两人就已经断绝了往来。 桑杰是修行上的天才,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并且在修行方面突飞猛进,很年轻的时候就被认为是萨丁神庙上师的继承人。 25梵岁那年,桑杰参加了在十河城阿拉贡神庙举行的无遮大会,他在大会上以出色的辩经和精彩的咒术对决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给在南方边陲的萨丁神庙长脸不少。 桑多完全相反,他只比桑杰小一岁,却根本不是修行的料子。 终其一生,桑多都没有明悟,无法突破古鲁的境界,而且他性情顽劣,很年轻的时候就流连于索娜奇宫,同样在25岁那年,桑多从萨丁神庙离开,做了游方僧。 据说他先去了戈帕尔高原,然后一路往北翻越金门山,向东穿越大沙沙漠,绕了无垢世界小半圈抵达了无垢城,再从无垢城往东往南穿行千里,游历了北方数十个邦国,整整十年时间,在35梵岁那年回到了翡翠城。 那时候,桑杰上师已经是大祭司了,而桑多法师到头来竟还是个古鲁。 他选择了离开萨丁神庙,摆脱了僧侣的身份,开始更加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就在这样一个早晨,他的自由自在的生命结束了。 安松旺道:“我已着人查过,桑多法师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嘴巴、鼻腔中也没有泥水,所以不是溺亡。从死状看,也不想中毒或者窒息而死,总之,倒是更像…” 桑杰道:“更像什么?” “更像是自然死亡。” 一旁的夏尔玛大祭司道:“自然死亡怎么会在水道里!?” 安松旺忙解释:“我们还会调查,我们还会调查的!或许需要借助上师的咒力,来帮助破解此疑案。” 正说着,一个城卫兵过来,向安松旺报告道:“普罗西塔,我们在桑多法师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好像是,萨姆教的东西。。” 一听到萨姆教,桑杰等人悚然而立!桑杰大声道:“带我去看看!” ------------ 第四十六章 三生万物 桑杰上师不在,乔达摩只好独自一人在石室内修行,石室内有桑杰上师留给他的苦西梨草根。 虽然乔达摩是通过优钵娜的“位置修行法”入的门,但日常的修炼方法用的是萨丁神庙的草叶修行法。 乔达摩以地球人的科学思维对草叶修行法做出解释,他觉得这种名为苦西梨草的根茎中应该含有某种迷幻剂的成分,可以提升人的神经知觉的敏感度,让人拥有更强的感知能力,从而产生一些“感悟”。 在地球的历史上也有人这么做过,比如魏晋时代一些人服用五石散,还有一些所谓灵修的人服用迷幻剂来通灵等等。 当然,这些想法乔达摩是不敢和桑杰上师说的,不然桑杰上师肯定要说他胡思乱想,邪魔外道了。 不过,草叶修行法并不是每次服用草根后都能进入冥思梦幻的境界,自从上次见到那些奇怪的生物后,乔达摩没能再进入那种幻境中。 大部分时候服下苦西梨草根,会让他觉得五感变得异常敏锐,思维活跃,偶尔会有清风拂面之感,有时又觉得身处大雨滂沱之下,总之体验很是丰富。 少部分时候不会有什么反应,服下草根后反而心烦意乱,久久难以入定。 乔达摩认为,肯定是草根的成分有所不同,有些有镇定迷幻作用,有些反而让人狂躁,如果能对这些草根的成分加以区分、辨别,对修行肯定更有好处。 今天的这棵草根服下后,乔达摩就感觉心中很是燥乱,没坐一会儿人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在石室内来回转圈徘徊。 桑杰上师的石室内有很多贝叶经书,大部分都是用南迪语写成,也有少部分用的婆罗多语写的。 乔达摩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他觉得大部分经书的内容都很枯燥无趣,无非是讲一些神灵夸大的事迹,还有一些人世间的法则、规矩,言语繁复,内容单一,涉及的面很窄。 至于说这个世界的艺术,文学,农学,建筑,手工业,医药,数学方面的介绍书籍,实在是少的可怜。 找遍了整个石室,只有一本介绍算术的奥义书,一本有人体医学内容的往事书,还有两本和历法、农业种植相关的书。 乔达摩想起之前被毁掉的匡楼的笔记,随便拿了一本里面就有几何、数学的内容,不知道在三大世界漫长的历史上,有多少这样内容的书被焚毁,只留下了歌颂神灵经书? 乔达摩深深叹了口气,将一本往事书放回了书架上,他抬头望了望这构造精巧,装饰华丽的石室,这不过是神庙中成百上千间石室中的一个。 想要建成拥有如此多石室,宏伟壮丽的神庙,必然要有高超的建筑技术和非凡的人力。 就算这个世界有咒术,能无中生有,却也没办法平地而起一座神庙或者宫殿。 据说,萨丁神庙历经数百年建成,最早的那座萨丁神塔千年前就已建成,但设计者是谁,建造者是什么人?却已经无从考证了。 因为建造神庙的工匠都是首陀罗,那些搬运石块,砍伐树木,甚至把命都丢了的是达利特,这些人是不会在书上留下名姓的。 “咚”,乔达摩的脚下突然发出一阵声响。 乔达摩低头一看,是一颗猴头果。 “猴头果……怎么又从兜里掉出来了?” 和前几天一样,今天早上,傩天又送给乔达摩一颗猴头果。 现在的傩天和前段时间截然不同,再没有因为乔达摩达利特的出身而找过麻烦。 相反他变得谦恭礼让,每天除了早饭送乔达摩一颗猴头果外,上早课会借乔达摩纸笔,前天睡前还给了乔达摩一条驼毛毯,说垫着睡会很舒服。 对于傩天的好意,乔达摩心中很是奇怪,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怀疑傩天是不是憋着坏要算计他呢? 但他送给自己的猴头果乔达摩吃了,没有什么问题,猴头果香甜可口,还富含营养,寻常人是很难吃到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乔达摩也不愿和傩天计较,他的好意就领下了。 见果子掉在地上,乔达摩弯下腰要去捡,结果这圆滚滚的猴头果竟朝前滚了一下,乔达摩没捡到。 “怎么回事?”乔达摩觉得奇怪,又往前一步要捡起它,结果这果子又往前滚了滚。 见鬼了,乔达摩心中惊异,然后这个果子一骨碌往前滚,直滚到石室的墙角根处,不动了。 乔达摩跟着这个果子走到墙角根,他蹲下来伸手过去,正要捡起这个猴头果,果子突然发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芒。 “白光?” 乔达摩手缩了回去。 接着,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了,石室的墙角竟然慢慢长出一颗绿色的枝芽,在白光的照耀着,越长越长,越长越粗。 在枝芽的头上慢慢长出一个花苞来,花苞越长越大,最后它在空中绽放了开来,是一朵莲花。 乔达摩看到,在这朵莲花的花蕊中,放着一册贝叶书,近看正是《枯叶奥义书》! “枯叶奥义书?这本书怎么会在这里?这…这墙角哪里来的莲花?” 这时,猴头果上的白光消失了,那朵莲花的花瓣慢慢要收拢起来,乔达摩眼疾手快,连忙将花蕊中的《枯叶奥义书》抢了出来。 很快,莲花又变成了花苞,跟着消失,枝芽越来越短,最后缩回墙角,消失不见了。 乔达摩看着手里拿着的枯叶奥义书,心想这本神秘的书,原来就在桑杰上师的石室里。 可是桑杰上师明明说这是一本被毁掉的禁书,而且说过以后不要再多想这本书,怎么在他这里?并且是在一朵莲花当中,估计这是桑杰上师用咒术藏起来的。 再看地上的那个猴头果,乔达摩将他捡起来拿在手上端详,并未任何异常,他还咬了一口,香甜可口,是正常的果子无疑。 “难道这果子,是什么人的伙伴?” 乔达摩立刻想到这一点,虽然桑杰上师说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苦西梨草的叶子可以作为伙伴,这是受到苦西梨女神眷顾的植物,但在某些情况下,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伙伴。 前提就是,这个人的咒术和摩耶之力达到极为惊人的地步,才能以万物为伙伴。 桑杰上师说,要做到这样,起码要到仙人的级别才行。 乔达摩放下被咬了一口的猴头果,将注意力放到攥在手中的《枯叶奥义书》上,这上面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会是什么神功秘法,还是奇闻诡事,桑杰上师说,上面记载有长生夺舍之法,那翻开不会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吧? 心中胡思乱想,乔达摩还是盘坐下,翻开了《枯叶奥义书》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乔达摩眼前一亮:“梵诞于空无,而自有梵,世间从无至有,从零到一,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宇宙万物……” ------------ 第四十七章 走吧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不是道家的学说吗?” 乔达摩看到《枯叶奥义书》上的第一句,心中感到很是惊讶,开篇的头局竟然和地球上道家学说的宗旨极其相近,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让他心疑,难道写下这本《枯叶奥义书》的黑玄枯叶大祭司和自己一样,是从地球上来的穿越者? 乔达摩接着往下看,发现《枯叶奥义书》的第一篇内容开宗明义,讲述这个世界是梵创造的,这点和其他经书没有什么区别,但后面的区别就来了。 在其他贝叶经、往事书中,梵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神灵是梵创造出的第一批子民,是能够和梵直接沟通的一群人,是“神族”。 人类是一位伟大神灵卡斯特的万千化身,卡斯特神的头化作婆罗门,身体成为刹帝利,四肢为吠舍,脚为首陀罗。 至于达利特,是卡斯特用泥巴捏出来的,所以身上只是沾了神灵的气息,没有神的血肉,是贱民。 而《枯叶奥义书》第一篇不同,上面说梵创造了世间的一切,是零到一,一到二,二到三继而化为万物,人是梵最伟大的创造,是穷尽了摩耶之力所有可能后创造出来的终极,是梵混乱黑暗梦境中秩序和光辉的象征。 对于这种赞美人类的思维,乔达摩心中莫名地认同。 再往后上面又写道,神灵是人类之中的出类拔萃者,是降临世间的先知,是梵在人世间的代言者,是连接人类和梵之间的桥梁。 这种说法依旧是在赞美神灵,但和其他经书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就是认为神也是人的一份子,只是比较出色的人,是从人类中诞生的。 乔达摩意识到,这种顺序上的不同所引发的基础理念分歧是非常之大的,难怪这本奥义书会成为禁书,黑玄枯叶大祭司会疯掉会被判渎神,这的的确确是对神灵的一种贬低。 将他们从高高在上不可攀登的地方拉到了人世间。 “我记得,优钵娜曾经说过,梵才是唯一的真神,难道…” 乔达摩想起早先在大脚印阁和优钵娜的对话,那时优钵娜就说,梵、苏比遏是唯一的真神,包括梵天、湿婆、毗湿奴在内的诸多神灵都是“虚神”。 当时乔达摩对神灵的世界没有什么认知,优钵娜怎么说他自然就信了。 而且他的心思都在咒术、摩耶之力上,对神灵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很关心。 可是后来,乔达摩跟着桑杰上师修行,从来都没听说过“真神”、“虚神”的说法。 在《大梵天书》中写到,梵天是梵的化身,梵是梵天智慧和力量的集合,梵天就是真正的创造之神。 “神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梦中遇见的那些生物又是什么呢?”乔达摩陷入了沉思,可是一时间他完全没有答案,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接着往下翻,紧跟着的第二篇并非讲夺舍长生术的,而是讲草药学,上面用很细很细的笔画了一些草叶的图案,描述了这些植物的功效,对人体有什么益处,能治疗怎样的病痛。 这部分的内容比较凌乱,一些病症、草药写的也是很想当然,就连一旁的注释都写了,“效果不佳”,乔达摩心想,效果不佳你写上去干什么呢? 但相较于其他赞扬神灵的经书,这些内容已然弥足珍贵了。其中,乔达摩就翻看到了“竹沥”,桑多法师那里难道也有这本书? 再往后,还有一些农学的内容,介绍了木薯、白禾等多种作物的特性,还有一些简单的种植规律,种植技巧等等。 看得出来,黑玄枯叶大祭司对植物学很有研究,这本《枯叶奥义书》与其说是秘籍,不如说是就是一本植物学笔记,其中杂糅了一些哲学、神学的思考。 一直快翻到最后,乔达摩才在其中的两页中发现了“夺舍长生”之术,而这夺舍长生之术也和一种植物有关,书上写叫“曼陀罗花”,说以这种花为伙伴,能将阿赖耶识进行迁移,跳出轮回。 不过,对于如何迁移,如何跳出轮回,这一部分的内容涂涂改改,语焉不详,而且有整整一页的文字是用婆罗多语写的,乔达摩婆罗多语入门没多久,根本看不懂。 而之所以有这么这一部分,主乔达摩觉得枯叶大祭司是为了研究这种“曼陀罗花”,又叫“往生花”的植物。 它盛开在南方广袤森林的最深处,据说是阿兹人的圣花。 翡翠城的修行之法很多部分都参考了阿兹人的巫术,研究一下他们的圣花也是很合理的事情。至于夺舍长生,似乎只是研究的副产品而已。 乔达摩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草草将这本《枯叶奥义书》翻看了一遍,觉得并没有桑杰上师说的那么玄乎可怕。 除了植物、药学、农学外,剩下的都是一些个人心得的散记,而且以乔达摩的眼光看,觉得这些散记写的着实不咋地,没有什么文采可言,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翻看完之后,乔达摩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感觉这本奥义书前后割裂的很厉害。 第一页这本书开宗明义,讲述了自己的世界观、神灵观,奉“梵”为唯一的真神,降低了万千神灵的地位。可跟着第二篇往后,就都是写些花花草草,农学药学的内容,前后明显不一致。 难道这本书是拼凑起来的?有些内容已经丢失了,还是有什么暗语、夹层或者看不见的字? 贝叶书都是用贝叶棕的叶子编串起来的,因为叶子比较窄,所以打孔位置在书页的中间,用棕榈树皮搓成的细绳串起。 这种叶片干燥后耐腐蚀,耐虫咬,只要妥善保管能留存数千年。但中间将他们串起来的绳子容易烂,所以很多书隔了十几二十年都要重新整理、更换书绳。 为了防止整理时弄错顺序,书页上都会标注页码。乔达摩刚刚翻看时没有太在意,他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页码,发现只少了一页,就是倒数第二页! “奇怪,就少了倒数第二页,后面都没少…难道上面记录着什么无法示人的东西?一页书也写不了什么啊。” 乔达摩觉得很奇怪,而在奥义书的最后一页,是一篇很普通的游记,描写了黑玄和两位朋友一道在翡翠城外的绿镜湖游玩的内容。 这篇内容的描写在乔达摩看来颇有文采,而且写的情真意切,看得出三人感情甚笃,年轻时游山玩水好不痛快。 乔达摩看着这篇游记,心想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尚未出城一游,这里未造污染和破坏,又处于热带,植被茂密,景色必然有一番风味。 正想着,石室外传来声响,好像是桑杰上师回来了。 乔达摩急忙将这本贝叶书揣进怀中,跟着石室的门就打开了,桑杰上师走了进来。 他面容颇为憔悴,乔达摩想起桑多法师的死讯,忙上前道:“上师,桑多法师他…” 桑杰上师抬手制止了他,道:“乔达摩,你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乔达摩点点头,在蒲团上坐下。 桑杰道:“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听,你不要做任何回应,不要说一句话,一句都不要。等我说完后,你就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一刻都不要停留。” 乔达摩很惊讶,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按桑杰上师说的,他没有问,只是听。 “乔达摩,今晚,你立刻离开翡翠城。待会儿你回苦行房做准备,收拾好东西,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要离开的事。至于你怎么离开,你在萨丁神庙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有朋友,你在翡翠城中想必有助力。总之,天亮太阳出来之前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不要问我为什么,也不要告诉我去往哪里,只是离开,离开。我话说完了,你赶快照办吧!” 桑杰上师一番话说得乔达摩毫无心理准备,怎么突然就要他离开翡翠城了?他能去哪里?该去哪里? 这时,桑杰上师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苦西梨草的叶子,塞到乔达摩手中,语重心长道:“走吧,快点,走吧!” ------------ 第四十八章 火种 乔达摩接过桑杰上师递来的苦西梨草叶,张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控制住了,按照桑杰上师的嘱咐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立刻起身从石室出来,离开了神庙,一路小跑回了苦行房,来到自己的隔间铺,稍微收拾了一下。 乔达摩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两件换洗的衣物,一些简单的日用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与其说来收拾东西,倒不如说是来收拾一下心情,整理一下信息,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好好的怎么就让他离开呢?他孤身一人能去哪里?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让问? 乔达摩仔细回忆着桑杰上师的话,回想他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他似乎有很多秘密想和自己透露,但又不能说出口,甚至问都不能问。 “难道有什么人在监视?” 乔达摩想起匡楼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会发疯,是因为将心里的想法告知了神灵,尔后就遭到一股不明力量侵入脑中,进而出现了疯癫。 对于神庙中的僧侣们来说,每天的一项必修课就是在神像前向神灵进行祷告,除了赞美神灵外,还要说出心中的所思所虑,以完成和神灵的“心意相通”。 听其他修行的古鲁说,一旦和神灵心意相通,就会在沉思的境界中与神灵对话,甚至能见到神灵。 这点上乔达摩却从来都没有成功过,不管是对着小神像,还是在神殿中对着大神像,乔达摩会进入奇妙的境界,却从未遇见过任何神灵,从最开始辨识时就是如此。 有时乔达摩还会想,神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尤其是苦西梨女神,据说她美艳非凡,与她心意相通的话会见到她吗? 现在想来,如果每日都要向女神祷告,心意相通,那心中的想法、记忆,是不是对神灵就一览无遗了呢?自己在地球的记忆,夺舍乔达的经历,岂不是都要被神灵知晓? 想到这里,乔达摩背后起了一层冷汗,虽然他从未避讳自己穿越之事,甚至时常和周围人说起他在另一个世界的见闻,但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神灵,所说内容多有粉饰歪曲,真实的内心是无法展示于众人的。 “桑杰上师突然要我离开,似乎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让他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原来的计划,桑杰上师原来有什么计划呢?仅仅是将我培养成仙人,躲避三百年的劫难?”乔达摩心中疑惑顿起。 事实上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觉得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他往前走。 优钵娜帮他蒙混过关,桑杰坚持收他为徒,桑多法师给他递送纸条,匡楼利用苦西梨草与他沟通……每一步都显得既自然又不自然。 尤其是优钵娜帮助他,那时还混杂着乔达性情的乔达摩以为其中有男女的情愫,现在想来以优钵娜的性格,断不会做如此冒险唐突的举动,更何况她是一个修行的僧侣,怎么会为男女情绪就出手相助? 桑杰上师收他为徒的理由也很牵强,顶着傩云大祭司的反对,硬要以头落而不死有异象,能成为仙人为由,要进行辨识仪式。收徒后对乔达摩却百般纵容,于修行一事似乎算不得特别上心。 还有桑多递送的纸条,匡楼在他面前跪拜说的那些话……乔达摩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一时间,乔达摩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自己的疑虑究竟有没有道理。 “我要去一趟戒律塔,去见见尤博厉!”乔达摩想到了尤博厉,在所有人中若说谁人没有秘密和心机,那自然是尤博厉,去问问他或许能解惑。 于是,乔达摩立刻拿好不多的东西,朝着戒律塔跑去。 结果到了戒律塔,尤博厉的两个首陀罗仆从告诉他,尤博厉下午去上刀术课了,晚上才会回来。 乔达摩在千柱厅徘徊了一会儿,心想不能再犹豫了,虽然心中有诸多疑虑,可直觉还是告诉他,桑杰上师不至于害他,还是听从他的话,想办法离开才是。 可是往哪里去呢?翡翠城外是什么样的世界,乔达摩并不清楚,脑海中仅有那点乔达的记忆,而乔达从未离开过翡翠城。 “对了…去克鲁达那里,尤博厉在,阿那律和目连十三肯定也在,找到他们先和他们商量一下此事。哦…还有,还有匡楼…” 乔达摩再度来到九层塔关押匡楼的禁室,这也是乔达摩疑惑的一点,作为渎神者,神庙对匡楼的关押始终不严,自己想见就见,想来就来。 就算有咒术禁制,也不该如此随意就能接触吧? 而且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些咒术禁制对匡楼根本没用。 “匡楼?匡楼!” 乔达摩对着关在禁闭室的匡楼喊道,声音在塔内回荡。整座戒律塔,实际上就只关押了匡楼一人,其他石室全都空着,整个神庙几千名僧侣,每日里矛盾冲突其实不少,犯规破戒的人也时常有之,可这里大多数时候都空空荡荡,就靠着尤博厉一人也足以支撑。 “三藏尊者?你怎么又来了?” 禁室内传来匡楼道声音,他显然很惊讶乔达摩会再来。 “我要离开神庙,离开翡翠城了。”乔达摩道。 “什么?为什么!”匡楼大惊,追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桑杰上师突然就让我离开,没有任何理由和征兆,他也不许我问。我正准备走,但我想,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 之前还坚定地不想走,说怕拖累萨丁神庙的匡楼此刻也陷入了犹疑之中,不消一会儿,禁室内传出了“哗啦啦”的铁链响声,跟着铁笼被打开,匡楼再次从紧室中走了出来。 “我们去往哪里?”匡楼问道,看样子他决定和乔达摩一同离开。 “先去中城区索娜奇宫,我一个朋友那里。你穿上我的衣服走。” 乔达摩将自己的衣服给了匡楼,匡楼在禁闭室中关了十多天,浑身上下已脏臭不堪。 他蓬头垢面,但精神看起来很不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头微蹙,显然在思考什么问题。 换上乔达摩的衣服,两人顺利从戒律塔中出来,顺利得乔达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待两人到了神庙大门口,看守的武僧也并未多加盘问,很轻易就让两人出了神庙。 因为桑杰上师已经下了命令,不做任何盘查,进出随意。 同一时刻,神庙中心殿内,桑杰上师的修行石室里。 乔达摩离开时很匆忙,他并未注意到,那颗被咬了一口的猴头果还在木桌上。 桑杰上师双腿盘坐,双眼紧闭,面对着这颗缺了一口的猴头果。 “黑玄,桑多背叛了我们,我怕他已经完成了夺舍长生之术,他想成为觉者萨姆。” “我知道,刚刚你的话我已听到了,他会尽快离开的吧?” “会的,不过我不能想这件事,也不能说,不然……” “不要再提了,待会儿你还要做祈祷。明日的事,让明日来终结吧。” “桑多他……坏了我们的计划,他向觉者提到《奥义书》的时候,我就该警醒的。不过…我的记忆都存放在阴阳鱼中,若不是桑多背叛,我也无法想起过去的事…” “不要再想了,觉者的降临本就毫无征兆,我们遵循几十年前的约定行事,我封存语言,你封存记忆,桑多封存摩耶之力,一直等候到今日,本以为已全无希望,谁知真的等来了。火种已经降临,燎原的大火会燃遍整个世界的。” ------------ 第四十九章 异教徒 乔达摩和匡楼从神庙中离开,两人走的非常匆忙。 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到了夜晚翡翠城就会陷入静谧之中。 除了索娜奇宫之外,整个翡翠城大部分时间都会执行宵禁,只有排灯节等重大节日才会允许普通民众出门过夜生活。 两人行色匆匆地走在前往中城区的路上,他们希望赶在通关城门关闭之前去到中城区中。 虽然婆罗门地位崇高,在城中可以畅通无阻,但宵禁后僧侣出庙还是会引人怀疑,更何况匡楼是渎神的重犯。 他明日要在萨丁塔处以天火之刑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翡翠城,这是民众中喜闻乐见的戏码,虽然不能到现场去围观,但事后消息一定会传遍全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像乔达摩作为祭品断头而不死的事,已经成为翡翠城诸多传说的一部分了。 一旦神庙发现匡楼逃跑,向全城发布通缉,大祭司们出来追捕可就麻烦了。 还好,两人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中城区和上城区的城门,可是在过城门时乔达摩见到了认识的人。 “乔达摩!你怎么在这儿!” 是阿奎那,这小子刚从中城区出来,估计一下午都在索娜奇宫风流快活,这会儿才回去。 “糟糕。”乔达摩心中暗道不妙,匡楼没有蒙头巾,如果被阿奎那看到会被辨认出来的。 乔达摩顺势挡在了匡楼跟前,想着天色已晚,光线昏暗,阿奎那应该不会注意到匡楼。 阿奎那带着坏笑走过来,道:“嘿嘿,乔达摩,这么晚你来中城区做什么?你现在来可是晚了。” 乔达摩笑了笑,道:“我…我是去找尤博厉尊者的,他在给武士们上刀术课,晚上说有宴会,我想去参加一下。” 乔达摩说着继续挡住匡楼,他以为匡楼会背过身去,或者干脆假装不认识直接过城门。 哪知道他竟绕过来,对阿奎那道:“阿奎那,你下午又去什么地方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去呢?” 乔达摩一惊,匡楼是怎么了,他不怕被阿奎那认出来吗? 谁知阿奎那似乎没有认出匡楼,他道:“哎,在索娜奇宫玩了一下午,有点累~索娜奇宫来了一个天空城的女子,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可惜啊,不让碰,说是之前做圣女淘汰下来的。切,谁信啊,不过长得是真好看,身材那个~” 阿奎那越说越是露骨,乔达摩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而匡楼继续道:“你玩的很累很痛快吧?应该早点回去休息了,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精力充沛,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是不是,阿奎那?” “是,是,是,好累,哈欠~我要回去了,回去睡觉去了。” 说着,阿奎那就打起了哈欠,伸了个懒腰,离开了城门口朝着上城区神庙的方向走去。 待到阿奎那走远,乔达摩和匡楼两人进入中城区,乔达摩问道:“他怎么没有认出你来?” 匡楼道:“我给他用了一个迷魂咒,明天醒来他就会忘记今天在中城区见过你,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他与神灵心意相通的话,多半还是逃不过神灵的耳目。” “阿奎那还是苦行僧,不是古鲁,他没法和神灵心意相通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 匡楼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乔达摩心里有很多疑问,匡楼看出来了,忙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我暂时无法和你解释清楚。等我们一起出了城,我慢慢和你说。不过……我所知的事也很有限,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因为神灵可以探知每一个古鲁的思维,无知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听到这里,乔达摩似乎有些明白桑杰上师为什么什么都不让自己说,不让自己问,是不是就担心内心的想法被神灵探知到呢? 两人路上没有再说话,到达索娜奇宫时,天已经黑了,按理说这个时间,流莺们应该在街头巷尾拉客才对,可是今晚的索娜奇宫却很是安静,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难道匡楼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索娜奇宫了?” 乔达摩心里这么想,这是在巷子的角落中一个姑娘窜了出来,来到乔达摩和匡楼跟前,轻声问道:“两位恩客,要来小宿一晚吗?” 这个姑娘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很瘦弱,声音有些胆怯,不知是不是刚入这一行。 乔达摩问道:“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人呢?客人们呢?” 姑娘道:“城中有士兵在巡逻抓人,大家都不太敢出来,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抓人?为什么要抓人?” “不知道,但听说好像是因为出了异教徒。” 异教徒?难道说的就是匡楼?但匡楼是渎神,并不是异教徒,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索娜奇宫附近清冷的场景,乔达摩心想难怪刚刚阿奎那说“来晚了”,原来是城里出事了。 乔达摩想起桑多法师的死讯,不知道是否和这件事有关,总之他们要尽快才行。 乔达摩婉拒了姑娘的邀请,从兜里掏出两个土橘递给她,道:“我们有事,你要是饿,就吃两个土橘吧。” 天黑,姑娘没有意识到这是两个婆罗门的僧侣,不过在接过乔达摩的土橘后她还是鞠躬感谢,因为她肚子真的有些饿了,这一整天她都没好好吃上一顿,因为一直拉不到生意。 好容易拉下脸准备去拉生意,城里又出了事,士兵们在到处抓人,弄得没人敢到索娜奇宫来。 乔达摩领着匡楼继续往里走,抵达了克鲁达的铁匠铺,铁匠铺的大门紧闭,乔达摩用力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门打开一看,竟是上次那个“污蔑”乔达摩冒充婆罗门的吠舍伙计,他的名字叫高尔。 高尔一看到乔达摩,连忙跪下,叩首道:“高尔见过三藏自来尊者,多谢尊者的宽恕,多谢尊者的宽恕。” 上次高尔被狠狠打了一顿,但克鲁达并未取他姓名,让他回去养伤,过了几天就让他重新回铁匠铺做伙计了。 克鲁达告诉他,这都是因为三藏尊者的宽恕,所以才同意他回铁匠铺的,家贫的高尔自然心中感念。 乔达摩将他扶起来,道:“你的主人克鲁达呢?” 高尔道:“克鲁达主人被派去搜查异教徒了,据说在云桑宫发现了萨姆教的物品,王宫正在彻查,城内的兵士都被调动去了。” “萨姆教?”乔达摩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教派,看样子刚刚那个姑娘说的“抓捕异教徒”就是指萨姆教吧。 “你们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瞎眼的武士?” “您是说阿那律武士吧?是的,他就住在后院,我叫他出来!” 说着,高尔去后院叫来了阿那律,阿那律在铁匠铺住着,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戒了酒,看上去精神多了,不愧是戈帕尔高原的武士。 “尊者,您这么晚来,是不是出事了?” 阿那律很是敏感,虽然眼睛瞎了,但他预感到有事发生。 “是,我今晚要离开翡翠城,天亮之前。” 阿那律听了微微讶异,但他马上道:“好,我和尊者一起走!” 乔达摩到这儿来,其实就是为了带阿那律一起,还有目连十三。 “目连十三呢?” “目连已经回了下城区,不过我知道他住哪里,而且如果要出城的话,目连一定有办法。” 的确,目连作为渔民有船,过去他经常要出城打鱼,对如何出城再熟悉不过。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高尔前去查看,打开了大门,几个兵丁走了进来。 而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克鲁达,以及,尤博厉! ------------ 第五十章 活下去 乔达摩看到尤博厉,下意识朝着一旁的匡楼望去,却发现匡楼已不见了踪影。他似乎察觉到了尤博厉的到来,闪身躲到内院去了。 “乔达摩?你怎么在这里?”尤博厉见到乔达摩很是诧异,迎上前道。 想到自己私放匡楼,定会连累了尤博厉,乔达摩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我…我是奉上师的命令过来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刀术课还没上完吗?” 尤博厉摇头,道:“城里出事了,我回了一趟神庙,上师让我带人进中城去,跟着一起搜查萨姆教徒。” “你回过神庙了?” “是啊,明日要进行天火之刑,我加派了人手守卫戒律塔,防止异教徒会有救援行动。我克鲁达带着人回这里,要取用一些兵器。” 乔达摩心中惊异,匡楼明明跟自己出来了,难道尤博厉没有发现吗? 不可能,尤博厉不可能不去九层塔检查匡楼是否还在,所以九层塔的禁闭室内,一定有人! 难道…跟着自己出来的不是匡楼? 乔达摩冷汗冒了出来,现在匡楼又不见了踪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达摩,你怎么了?上师也让你来处理萨姆教徒的事吗?”尤博厉见乔达摩脸色很不好,关切道。 “不,不是,上师…”乔达摩犹疑要不要将离开告诉尤博厉,话到嘴边乔达摩还是咽了下去,道:“让我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我不能说。” 尤博厉点头,道:“嗯,现在的确是特殊时刻,萨姆教的信物出现在翡翠城,少不得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到底什么是萨姆教?”乔达摩觉得很奇怪,这突然冒出来的教派到底是什么来头? “萨姆教是一个很神秘的宗教,我…我也说不太清楚。”每次这种关键问题,尤博厉的脑子就不太够用,说不清,“总之,这是一个反抗诸神的邪恶教派。上午桑多法师身亡的事你知道吧?就是在他那里发现了萨姆教的东西,是一个阴阳鱼。” “阴阳鱼?” “对,那是萨姆教的标志。但这个教派无影无形,找不到他们的组织,可他们就是一直存在着,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每次这个阴阳鱼出现,就说明教派的人在附近活动,搜城抓人是难免的。” 乔达摩心想,一个存在了一千多年的教派,竟找不到组织,他们的地下工作一定做的很好。可如果始终找不到他们的组织,又要搜城抓人,到最后难免演变成冤假错案,成为某些人打击报复的工具。 这样的事情,乔达摩在史书中见多了,但他现在无心去在乎他人的命运,他想着要如何糊弄过尤博厉才行,但他也很想知道,九层塔的禁闭室内关着的到底是不是匡楼,跟着自己出来的又是谁? “尤博厉,我这次出来,的确要办和萨姆教有关的事,是上师吩咐的。你…你跟我到内院来,其他人不要跟着。” 对于乔达摩的话,尤博厉没有任何怀疑,他让跟随他的武僧在外等候,然后跟着乔达摩去进到了铁匠铺的内院。 刚入了内院,一阵风刮来,两人身后出现一个黑影,他双手结多罗叶印,放在尤博厉的太阳穴,“唵~门多萨耶尼!” 尤博厉立刻瘫软在地,昏睡了过去。 这黑影正是匡楼,他用了一个昏睡咒。 “尊者,我们快离开吧!事情有些不妙。”匡楼对乔达摩急道。 乔达摩却冷眼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匡楼?” 匡楼急忙道:“尊者,我是匡楼!我也不知此时在戒律塔中的人是谁,但我想应该是要帮助我们的人。” “帮助我们的人?什么人?萨姆教的人?” “尊者,我的确是萨姆教的人,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我们还是快离开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桑杰上师一定也是萨姆教徒,不然他不会嘱咐你离开。我们快走吧,天亮之前,一定要离开。” 匡楼的话让乔达摩很吃惊,桑杰上师也是萨姆教徒?这个萨姆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尤博厉怎么办?我们走了,尤博厉会受到牵连的。” “既然九层塔中有人,那尤博厉就不会有事。我们尽快离开吧!” 乔达摩分析着匡楼话里的信息,看着他的眼睛,他无法确定匡楼是否在说谎。 就在这时,乔达摩兜里的苦西梨草叶子突然飘了出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飞到匡楼的脑袋上悬空,跟着叶子向外指去。 “上师的苦西梨草叶,这是他的伙伴,示意我跟着匡楼走?” 有了苦西梨草叶的指引,乔达摩相信了匡楼,于是他让匡楼把尤博厉弄醒,跟着给尤博厉也施加了一个迷魂咒。 尤博厉迷迷糊糊,说还有事要处理,便带着手下的武僧离开了铁匠铺。 跟着乔达摩告知克鲁达自己要去下城区,他没有和克鲁达说自己要离开翡翠城,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克鲁达没有多问,他按乔达摩的吩咐,让高尔准备了一些食物、清水,拿了两把趁手的短刀,一根铁仗,还有一包铜卢比和几枚银拉扎达给到乔达摩,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乔达摩没有拒绝,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这些东西都是必备的,便通通收下了。 三人都换上了刀麻长袍,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铁匠铺,朝着下城区和中城区之间的木桥而去。 木桥上自然有守卫,两个婆罗门和刹帝利这时候要过河去下城区实在是太奇怪了。 匡楼带着两人来到河岸处,双手内缚,两拇指置于掌内,结宝山印,念生长咒,“南么,摩贺罗额!” 此时,河水中是一片翻腾,水下的水草突然疯长,直接长出了水面,变得又长又密,竟在水面形成了一条狭窄的“草桥”。 三人便踩着草桥一路到了对岸的下城区。 此时已是晚上,因为宵禁的缘故,两岸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天空中的双子星闪耀着光辉,照亮了道路。 下城区的道路狭窄、泥泞,瞎了眼的阿那律在前面带路,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完全不妨碍他行动自如,天黑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阿那律带着乔达摩和匡楼来到了垃圾场附近,乔达摩问道:“目连十三的家也在垃圾场吗?” 阿那律道:“不,他家在造船厂附近,但他为了照顾您的母亲,搬到垃圾场来住了。” 之前乔达摩有嘱咐目连十三照应一下乔达的母亲,没想到目连竟直接搬了过来,方便照顾她。 乔达摩心中很是感动,三人来到乔达家那个破旧的高脚楼木屋,里面漆黑一片,但细闻有声响。 整个垃圾场都是一片死寂,每家每户的灯都熄灭着,不仅仅因为宵禁,还因为在这里的达利特每天都过着繁忙劳作的生活,吃的却不多,早点睡觉才能缓解疲劳,并减少能量的消耗。 阿那律到门前轻轻扣了三声,门才吱呀一声打开,目连十三手里拿着鱼叉和油灯,见到是阿那律还有乔达摩等人,他才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是那雄的人。尊者,您怎么过来了?” 说着,三人进了高脚楼中,目连十三说安依已经在楼上睡了,最近几日他都住在楼下并小心守候着。 那雄虽然死了,手下的人做鸟兽散,但还是有些人想要报复乔达的母亲。乔达的大伯阿尼依旧对这栋房子虎视眈眈,目连十三不得不小心谨慎,每晚抱着鱼叉睡觉。 “目连,我准备离开翡翠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乔达摩说了此行的目的。 目连忙道:“当然!当然要走!我一定会跟随尊者左右的!可是…可是安依大妈怎么办?她最近身体很不好,受到了惊吓,病倒了。” 乔达摩急起身道:“病倒了?” 他忙上楼查看,发现安依果然卧倒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看得出她脸色很不好看。 乔达摩跪在床前,轻声问道:“母亲?母亲?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安依睁开眼看了看乔达摩,她的嘴唇没有了血色,双眼没有任何神采,因为她早已瞎了。 “是乔达吗?乔达?” 她伸出手朝着乔达摩的方向摸来,乔达摩握住了她的手。 “是,是乔达。” “乔达,你是乔达。” “对,我是乔达,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给你治病。” 安依脸上露出了微笑,道:“我没有,我很舒服,很开心。乔达,我用你给我的银勺子吃饭了,它很好用。” 乔达摩心中乔达的灵魂虽已安息,但此刻他的内心依旧很是痛苦,因为他感觉到安依命不久矣。 “乔达,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是,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我会的……” 说着,安依从枕下拿出那个银色的勺子,递给乔达摩,道:“妈妈没有什么能给你,你收着它吧,收好。” 乔达摩接过这个银勺,紧紧攥在了手中,没一会儿,安依就闭上了双眼,再也睁不开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乔达摩的眼睛中流淌出来,在这个世界上,乔达再也没有牵挂了。 乔达摩没有注意到,胸口挂着的那颗罗波那舍利闪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跟着很快就熄灭了。 ------------ 第五十一章 目的地 安依在安详满足的心态中去世了,她终究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虽然这个身体的灵魂已不再是乔达,可这不妨碍乔达以另外一种形式活下去。 乔达摩擦干了眼泪,抱起安依的遗体,将其就地安葬在了高脚楼旁的灌木丛边。 安葬好以后,乔达摩盘坐下,为安依念了一段《森林书》中的经文,以求她的阿赖耶识得以平静,进入轮回之中。 在乔达摩的吩咐下,匡楼朝这栋破败的高脚楼施下了禁咒,未来阿尼如果想独占这栋高脚楼,少不得要吃苦头了。 乔达摩又去屋里扫视了一番,基本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目连十三手脚很麻利,将楼里的锅碗瓢盆能带的都打包带上,说路上要吃饭少不得这些家伙。 对于离开翡翠城,目连很是兴奋,乔达摩问他,“你有家人和孩子吗?” 目连十三道:“我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 乔达摩道:“你会想念他们吗?如果你舍不得他们,可以留在翡翠城。” 目连十三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要跟着尊者,我早已决定这辈子要跟随在尊者左右,我过够了这种浑浑噩噩,没有意义的日子。” 乔达摩笑道:“难道跟着我就是有意义的日子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处,要做些什么。” “不…不会,尊者以后一定会知道的!”目连的态度比乔达摩自己都要坚定。 要说乔达摩不迷茫是不可能的,他原本的想法是在萨丁神庙慢慢修行,认识一些朋友、门徒,看看能不能试着改变这个世界。 现在可好,他似乎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事件中,并且完全看不清事件的原貌,只能被推搡着,走一步看一步。 比如下一步,出了翡翠城往哪里走,还不清楚。 现在入夜没多久,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决定等到深夜,在黎明之前离开翡翠城。现在他们需要坐下来商量后面该怎么办。 乔达摩问匡楼,“匡楼,你是不是该告诉我,萨姆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听到萨姆教,阿那律的脸色一变,而目连是一脸茫然,显然他并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 匡楼解释道:“尊者,萨姆教是供奉一位名叫无量萨姆大神的教派,不过和其它神灵不同,这位无量萨姆大神,在一千多年出现,然后就死亡了,他并没有化身,所以这个教派很快就消失。可是,之后的一千多年,不停的有萨姆教的教众出现,他们没有组织,甚至互相之间没有联系,却有着共同的理念和想法,就是要消灭三大世界的诸多神灵,实现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 “众生平等?”乔达摩心想,这个思想倒是非常的现代,这个无量萨姆大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灵,为什么他会没有化身呢? “那你是怎么成为萨姆教教徒的?”乔达摩好奇道。 “是因为我遇到了尊者您。”匡楼回道。 乔达摩很惊讶,你成为萨姆教教徒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无量萨姆大神。 匡楼接着道:“尊者,记得我和您说过,当我和您接近时候,就感受到了秩序,我的混乱被消除了,头脑又清醒了。但实际上不仅仅如此,我在入定后,见到了无量萨姆大神,我与他心意相通,突破了尊者的境界。只是我无法将其告诉你,我担心您与女神心意相通后,会将其泄露出去。” 乔达摩想起来,当初在他摩顶受戒时,在戒律塔中,匡楼从石室中逃了出去,并且使用了尊者无法使用的咒术。 “无量萨姆大神,是什么样的?”乔达摩问道。 匡楼摇头,道:“我无法见到萨姆大神的真容,他在一片金色的云中。在戒律塔,只要您在附近,我就能与萨姆大神心意相通。” “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无量萨姆大神呢?” “因为在一本奥义书中有提到,‘无量萨姆大神虽死而无化身,其阿赖耶识隐于金色祥云中’。” “金色祥云?是不是枯叶奥义书中提到的?那本书我看过,好像没有那一段。不过这本书,少了倒数第二页。” 说着,乔达摩从兜中拿出那本《枯叶奥义书》,匡楼接过书,翻到中间的某一页,指了指其中的几段话,道:“这里是用隐文所写,将里面的词缀次序进行调换,就能看到讲述无量萨姆大神的内容……” 乔达摩看了看,他的南迪语水平一般般,经过匡楼的指点发现,这些原本看起来写得奇奇怪怪,前言不搭后语的段落,果然隐藏着关于萨姆教的秘密。 “觉者将降临世间,引燃焚天之火,净化万千世界,至众生平等…万物归一…” 看着这些谶语般的句子,乔达摩心中还是很疑惑,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真的是觉者?是无量萨姆大神的化身? 不对,虽然他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但他的记忆里始终无法想起任何关于觉者、萨姆大神的事,更没有一千年前的回忆。 他只有地球上的记忆,他叫张怀,农村出生的穷苦孩子,靠读书奋斗到大城市工作,死于一场意外的地铁爆炸事故,尔后困在虚无之中不知多少岁月,来到了这个世界。 匡楼见乔达摩紧皱眉头,道:“尊者,很多事你肯定记不起来了,因为记忆是可以被封存的。” “记忆可以被封存?” “对,祭司们为了获得神灵的力量,不得不和神灵心意相通,以搭建和梵的桥梁。而付出的代价就是内心的想法、记忆,都会被神灵所获知。于是有些祭司想出了封存记忆的方法,将自己阿赖耶识中一部分记忆存放在某些特定的伙伴上,这样就不会被神灵觉察出脑海中的想法了。” 匡楼这么一说,乔达摩猛然想到,桑杰上师是不是某些封存的记忆被开启了,担心被神灵察觉,才不得不匆匆忙忙让自己离开翡翠城? 而在封存的记忆被开启之前,桑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因此,定然需要一个不会被神灵察觉想法的人来保存他的记忆,这个人不能拥有摩耶之力,不能会咒术。 难道那个人就是他的弟弟桑多法师? 乔达摩一阵乱想,匡楼接着道:“我因为不知道您是否与苦西梨女神心意相通,所以许多话不能和您说。今日上午您自己说出那些话后,我想您定然是觉醒了,那我就是死,也值得了。” 匡楼坚定的眼神让乔达摩动容,一旁的目连十三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怎么入这个萨姆教嘛……” 匡楼道:“阿赖耶识见过萨姆大神的人,就会成为萨姆教的教徒。所以,萨姆教没有组织,成员互相之间也不相识没有联系。而关于萨姆教的教义,藏在浩如烟海的奥义书、往事书中,千年来总有聪明的人能看到、识别出来,从而觉悟,见到萨姆大神。” 目连嘀咕道:“你的意思你是聪明人。” 匡楼白了眼目连,道:“我不算什么聪明人,如果没有尊者,我不过是个疯子罢了。黑玄枯叶大祭司,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乔达摩又想起在大脚印阁见到枯叶大祭司的那个晚上,没想到背后有那么深的关联。 谈了很久,一直没说话的阿那律终于道:“我们该决定去哪儿了。不管尊者是不是萨姆大神,既然要离开,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四人商议一番,向北向东肯定不行,那就深入无垢世界,更加危险。 只能向南或者向西,向西是连接戈帕尔高原的连绵群山,向南是茫茫雨林,都不是好走的路。 这时,乔达摩兜里的苦西梨草叶又飞了出来,飘到空中,叶尖先朝向南方,跟着又指向了西边。 于是,乔达摩决定,“我们先往南,再往西!至于目的地……” 乔达摩脑海中瞬间想到了优钵娜,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很多秘密。 “目的地,雪山城,天鹰神庙!” ------------ 第五十二章 偷梁换柱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翡翠城又迎来了晨曦,这是太阳月的第一天。 梵历中,太阳月是施肥、灌溉的时节,充足的阳光下作物将快速生长,决定着一年的收成。 因为太阳月也有着一年中最多的节日,这些节日大多数和祭祀有关,大小神庙的祭司们要前往田间地头进行祈祷,运用咒术来保证农作物顺利茁壮成长。 而在太阳月的第一天,神庙常常要进行血祭,要么宰杀祭品来祈求整月的风调雨顺,要么执行刑罚,以受刑者作为祭品,向神灵祷告。 萨丁神庙上一次执行天火之刑是好多年前了,他们烧死了神庙的上师诺塔,以顶替黑玄的渎神之罪,并且得到了女神的同意。 那时候,尤博厉还不是神庙的刑杀尊者,他只是个苦行僧,他看着师父将诺塔上师送上了萨丁塔顶,之后由神庙中的大祭司施咒将其烧死。师父跪倒在旁,泪雨滂沱,整个萨丁神庙的僧侣们一边唱经一边痛哭,诺塔上师是一位宽大悲悯的祭司,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爱戴。 这一回,轮到尤博厉将匡楼送上萨丁塔了。 昨晚他很晚才从中城区回到神庙,他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可就是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直到今天早上还是没有消失,他努力去想,自己究竟忘记什么事了?他仔细回忆昨晚在中城区抓捕异教徒的过程,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却依旧想不起来。 他总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可到底遇到了谁呢? “尤博厉,上去带人。” 在戒律塔的千柱厅,傩云大祭司已经带着几个尊者来要人了。 尤博厉忙收敛心神,躬身称是,上到九层塔,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一个人端坐在铁笼中,尤博厉检查了一下铁索和封印咒,确认完好,打开了铁门,将里面的人带了出来。 看了看他的脸孔,的确是匡楼,只是双眼紧闭,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匡楼,今天是行刑的日子了,走吧。” 尤博厉心中虽有不忍,但他知道渎神之罪有多严重,匡楼的死是无可避免的了。 “对了…乔达摩呢?早上怎么没有看到他?他常来这里看匡楼,今日行刑,他一定会很伤心。” 尤博厉想到了乔达摩,却没想到乔达摩此时早已从翡翠城离开,朝着南方奔走而去了。 匡楼没有任何反抗,手脚都锁着镣铐,跟随着尤博厉下了九层塔,傩云查看了一番,道:“匡楼,你犯下渎神的罪孽,只有天火才能将你洗刷干净。我已向太阳神苏利耶祈祷,希望他能让你进入轮回,重入人道,毕竟你所犯下的错误并没有那么严重。愿你来生能得到神灵的庇佑。” 说了一通,匡楼在尤博厉的押送,几名尊者、大祭司的陪同下,从戒律塔来到了萨丁塔。 今天的天气很好,干燥而炽热,在萨丁塔下的巨大广场上,神庙数千名僧侣有序地盘坐在地上,等候着天火之刑的开始。 桑杰上师和几位大祭司在神殿中对着苦西梨女神进行祷告,杀掉一个渎神的婆罗门是非常重大的事,一切都要按照礼法来。 坐在桑杰上师身边的夏尔玛大祭司依旧是心神不宁,他昨日已经试图代替匡楼经受天火之刑,但被桑杰上师否决了,让他不要冲动。 当夏尔玛大祭司看到匡楼被押送到萨丁塔时,他的神情再度激动起来,但一旁的桑杰上师跨前一步挡在了他跟前,微微摇了摇头。 夏尔玛只好忍耐住,泪花在他的眼中闪动,匡楼毕竟是他的孩子,今日要眼睁睁看他受酷刑而死,无论如何都于心不忍。 所谓天火之刑,并不是单纯的用火烧,而是在塔顶竖起两座巨大的凹面铜镜,将炽烈的太阳光照射到受刑者的身体上,而身上要涂满易燃的桐油,在剧烈的疼痛和高温下身体会慢慢开始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夏尔玛记得许多年前诺塔上师在萨丁塔顶受天火之刑,整个人被烧得焦黑,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其意志力之坚定令人叹服,而所承受的痛苦,非常人能想象。 想到匡楼要受这样的苦,夏尔玛的内心自然是如刀绞一般。 此时,在萨丁塔的塔顶,两座用铜磨制的凹面镜已经树立在平台上,朝向东南方。 当太阳逐渐升高,光线就会聚集的越来越炽烈,直到能将人的皮肤烧穿、烧着。 尤博厉和傩云一左一右,夹送着匡楼一步一步走到了萨丁塔的塔顶。 匡楼的双眼始终紧闭,一言不发,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很坚实,仿佛要将脚下的阶梯踩断。 印有禁咒符文的铁链在台阶上“哗啦啦”地拖动着,太阳跟着脚步一起在一点点地升高。 来到塔顶,匡楼自己走上了一个木制的高架,凹面镜聚集的光已经对准了木架,上面的光和热正在聚集中。 当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这里的光和热也将达到顶峰,届时匡楼身上将燃起熊熊火焰。 尤博厉已经退下,塔顶上只留下匡楼和行刑的大祭司傩云,他将一罐桐油涂抹在匡楼的身体上。 他涂抹地很仔细,很认真,处死渎神的婆罗门是一件非常严肃而神圣的事,这是对法则的尊崇与维护,作为太阳神的信徒,傩云大祭司一定要亲自来执行。 当桐油快要涂完的时候,一直闭眼闭口的匡楼突然道:“当年为诺塔上师执行天火之刑的大祭司,是太阳神庙来的阿雨挪大祭司吧?” 傩云一愣,回道:“是啊,阿雨挪大祭司,不过现在他已经是阿雨挪仙人了。” 匡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很快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他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没有睁开。 尤博厉和其他僧侣们一样,盘坐在沙地上,静候着太阳升到最高点。 不过他时不时左顾右盼,想要找寻乔达摩的身影,却始终没有看到。 “乔达摩这小子,到哪里去了?”尤博厉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担忧。 这时,他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小胖子阿奎那,便挪身过去,捅了捅他,轻声问道:“喂,阿奎那,乔达摩呢?” 阿奎那回过神,摇摇头,道:“不知道,昨晚乔达摩就不在,我一天都没见着他。” “乔达摩竟然没有回来?那他去哪里了?”尤博厉心中觉得奇怪,乔达摩能去哪儿呢? 这时,阿奎那又道:“昨晚,傩天也没有回来,已经上报给桑杰上师了,但上师好像没说什么。” 虽然夜不归宿在神庙中并不是什么大错,有些大祭司、尊者在城中是有房产、私宅的。 不过在苦行房中的苦行僧、古鲁,大部分还是要遵守寺规,在神庙中生活,吃喝住才行。 一旦违规,轻则入戒律塔受罚,重则被赶出寺庙。 不过桑杰上师和诺塔上师一样,一向宽厚,对僧侣们并不严格,所以戒律塔的事务才会那般清闲。 尤博厉一人承担了大部分工作,还养了不少从来不出现的闲人,禁闭室里更是常年空着。 心中担心着乔达摩,日头正在慢慢地往上升高,匡楼端坐在木架上,身上已经开始冒起了青烟。 傩云大祭司坐在一旁,口中默念着往事书《太阳书》中的内容,为匡楼超度。 太阳越升越高,匡楼的身上的袍子开始着火了,傩云加快了念经的速度。 这时,他耳边传来了声音,“好烫,好烫,好烫啊!” 傩云不以为意,着火了当然会烫,只是没想到匡楼意志力如此不坚定。 据阿雨挪仙人说,当初萨丁神庙的诺塔上师被执行天火刑时,哼都没有哼一声。 “不对!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傩云听着木架上的惨号声,突然感觉这声音不像是匡楼的,而且好熟悉! 他连忙睁开眼,便看到在木架上被烧起来的人,不是匡楼,是他的弟弟傩天! ------------ 第五十三章 报身降临 这段时间,傩云一直觉得傩天不太对劲,因为他没有闯祸,没有和其他古鲁、苦行僧闹出矛盾来,每日规规矩矩,无任何逾矩的行为。 不仅如此,他还很认真的上早课,积极参加神庙的辩经活动,一有时间就往藏经楼跑,不再出神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修行上。 据说他和乔达摩和好了,每日都会一起吃饭,还送果子给乔达摩吃。 傩云心中依旧对乔达摩有疑虑,但他也不愿傩天太过于偏激,与人交恶。 在萨拉姆邦翡翠城,他们可以看不起这些偏居南方的“土蛮”,可是在太阳城,傩云所在的家族又何尝不是被其他家族所排挤和轻视?否则他又怎么会带着弟弟来到南方。而回到太阳城的唯一方法,就是成为仙人,和当年远派来此的阿雨挪仙人一样。 一心修行的傩云没有太在意弟弟的变化,反倒认为傩天终于长大懂事了,作为哥哥的他心中甚是宽慰,这个从小就跟随自己的弟弟,真是没少让傩云操心。 他万万没想到,在行天火之刑的这一天,出现在行刑台上的人会是傩天! 日头还没有升到顶,傩天身上的火刚刚起了个头,但可燃的桐油已经让他的袍子烧了起来,他在木架上痛苦地翻滚。 傩云立刻冲上木架,先将傩天拖下来,脱掉他身上烧着的袍子,然后用自己身上的袍子压灭傩天身上的火焰。 慌乱中的傩云已经无法腾出手来结印,也念不出咒语了,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给弟弟灭火。 在下面观看天火刑的众僧都惊讶异常,傩云大祭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帮匡楼灭火,为什么要终止天火之刑?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原本闭眼念经的夏尔玛大祭司也睁开眼,见状他第一个冲向了萨丁塔顶,想要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待夏尔玛大祭司看到被火烧掉衣服,身上伤痕累累的人不是匡楼,而是傩天时,他的心情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既惊,又喜,但更多的还是茫然。 明明送上火刑架的人是匡楼,为什么会变成傩天呢?那匡楼到哪里去了? 傩云愤怒地转头望向夏尔玛,道:“夏尔玛大祭司,匡楼到哪里去了?是谁使了这个障眼法!” 夏尔玛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去戒律塔接匡楼,执行天火之刑的人都是你,不是我。” 傩云认为是夏尔玛大祭司搞的鬼,可是冷静下来他知道,一般的障眼法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傩天身上施展的障眼法,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想出这个偷梁换柱计策的人,咒术能力定然极高,放眼整个翡翠城,只有一个人咒术能力在傩云之上,那就是桑杰上师。 这时,桑杰上师正缓步走上萨丁塔的顶端,他来到傩天身旁,俯身下来,查看傩天的伤势。 傩云用疑虑的眼神望着桑杰上师,道:“桑杰上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杰没有理会傩云,傩天正躺在地上哀嚎,他的烧伤颇为严重。 桑杰轻抚傩天的额头,然后盘坐在地,结苦西梨印,为傩天施展了生长咒。 傩云没有吱声,他知道桑杰上师治疗外伤的咒术十分了得,眼看着傩天身上烧伤的伤口和皮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过来,傩云心中的焦躁也渐渐平息下来。 等到傩天的伤势修复的差不多,他渐渐停止了哀嚎,只是躺在地上直哼哼。 虽然肉体恢复了,但烧伤带来的疼痛刺激还是会留下影响,在经历这样近乎致命的创伤后,就算用咒术救回来,真正恢复完全健康,也需要一段时间。 而能够一下子就完好如初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乔达摩。 傩云双手合十鞠躬谢过了桑杰上师,尔后将傩天扶起,问道:“傩天,你还记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傩天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哥哥傩云,眼泪就掉了下来,嘴里问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 傩云道:“这里是萨丁塔,你差点被天火之刑烧死。” 傩天眼神中流露出惶恐,随即用虚弱的声音道:“大…大脚印阁,大脚印阁……” “大脚印阁?大脚印阁怎么了?” “我…我遇到一个人,他…他说,可以让我成为…成为尊者,我…相信了他,然后…然后我就…我就什么都…都想不起来了…” 说着,傩天闭上了眼睛,他不敢看自己的哥哥傩云。 在这段日子里,他的脑子一直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仿佛进入了梦中的世界。 有些事他记得,记得给乔达摩送猴头果,记得在藏经楼看书,记得上早课,参加辩经会。 可是所有的事都被打乱了顺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没有内心的思考和意识。 他仿佛成为了一个旁观者,旁观自己的人,这些记忆像散落的梦的碎片,穿插在他的脑海当中。 不过在这段记忆当中,有一条记忆他印象极其深刻,像烙在脑海当中一般根本无法忘记: 那个满嘴插满钢钉的人问他,为什么想要学习更深奥的咒术,傩天说,“我要杀掉我的哥哥。” 杀掉哥哥,傩天无法置信,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可那种炽烈的欲念像火一样灼烧着他,他想要得到力量,想要羞辱乔达摩,但更想杀掉傩云! 傩云才是他感到痛苦的根源。 可是现在,傩天倒在哥哥的怀中,感到无比的安全,他差一点就被烧死在灼烈的日光下。 “什么人,那是什么人?”傩云问道,言语中充满着愤怒,这人不仅救走了匡楼,还用傩天做替代品,差点置他于死地! “是一个,嘴上插满了钢钉的人……” “嘴上插满钢钉的人?是黑玄!” 傩云知道在大脚印阁隐居着当年翡翠城渎神事件的幸存者,黑玄枯叶大祭司。 在太阳城的时候,他偶然间听讲经的阿雨挪仙人提到一次,翡翠城的黑玄大祭司,还有桑杰大祭司,都是南方少见的修行人才。桑杰在十河城扬名,而黑玄据说年纪轻轻成为大祭司,并且写了一条新的咒语,这可是相当罕见。 千百年来,各种各样的咒语,几乎被神灵、半神、仙人还有天师上师们给写完了,后人只需学习即可,而这位黑玄还能创造新的咒语,足见是天纵之才。 但在三大世界,越是天才,越容易发疯,黑玄也没有逃过这条宿命般的诅咒,发疯并且渎神。 只是在诺塔上师的庇护,和某位神灵的默许下,黑玄活了下来,但从此不能再发一言。 对于修行者来说,语言是力量的源泉,不能说话,无法念咒,就无法使用任何咒术,就是废了。 傩云不知道黑玄是如何蛊惑了傩天,但他很快感觉到,有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突然,傩天又惊叫起来,他的手、脚还有头发上,竟然长出了长长的枝条! 这些枝条像疯了一样往外窜,傩云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这些枝条给包裹起来,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接着,这些枝条脱离了傩天的身体,沿着萨丁神塔的石头缝,开始往下生长,越长越长,越长越粗,将石头都给撑裂了开来! 这些枝条纠缠在一起,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很快把整个萨丁塔都给包裹住了! 傩云被枝条紧紧捆住,他无法结印,只能念咒,想用天火烧掉枝条。 然而,头顶遮天蔽日的树荫将阳光遮挡住,无法结印,没有直射的阳光,咒术的威力大大下降。 桑杰上师正坐在不远处,念着《森林书》的篇章。 下面的僧侣们茫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了桑杰上师的指挥引导,众祭司群龙无首。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狂暴的树藤,击穿了苦西梨神殿,将神殿中央的苦西梨女神像都给包裹了起来! 这时,傩云突然大吼一声,“蘖哩诃拏!苏利耶咔哒怒!” 声音震破云霄,盘踞在天空的云彩被声浪震散,一时间万里无云。 一轮烈阳在天空之中,在刺眼的白色太阳旁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开始没有人注意到它,但随着它越变越大,离萨丁塔越来越近,所有人,包括翡翠城的居民们都看到了他。 一个闪耀着白光的巨人出现在了天空中。 是第三十七世太阳神罗鹏-苏利耶的报身! 太阳神,降临。 ------------ 第五十四章 出城 在两个伽罗,也就是大约10个小时之前,乔达摩一行人草草准备一番后,准备出城上路。 乔达摩心中既有忧虑,又有些兴奋,还夹杂着一些因为未知而带来的恐惧。 黎明到来之前的夜色最为黑暗,四人在目连十三的带领下坐上了离开翡翠城的小船。 目连十三常年在千沙河的支流、湖泊中打渔,像他这种达利特按理来说是永远都不准上岸的,他们身上的鱼腥味被认为是不洁的象征。 但目连十三广于交际,心眼活络,打渔的技术也很高,常年和那雄这类黑道人物厮混,在下城区一带他还是有些名气的,可以自由上岸。 规矩这个东西总是有弹性的,对刹帝利来说,下城区的达利特只要不造反,按时纳税服役,剩下的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想彻底管理也很难管得过来。 带着雨棚的船只在目连的操控下,于黑暗中沿着静谧的河水穿越小半个下城区,抵达了南面的水关。 如何通过水关是出城的一个考验,开关时间要到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在此之前任何人都难以轻易出城,就算是婆罗门也需要有金册和神庙、王宫的双份文牒才行。 乔达摩出来的匆忙,桑杰上师根本来不及给他准备文牒。但狗有狗洞,鼠有鼠道,目连有他的一套办法。 他和南水关的守城士兵们都相熟,他每次进出水关都会送点鱼虾给士兵。后来为了能早点出城去外打鱼抢头网,他总会贿赂守城的士兵,天还没亮就给他放行。 翡翠城的士兵和武士不同,武士是刹帝利阶层,属于军事贵族,而士兵是服役的吠舍,他们是暂时拿起了武器的市民,战斗力不行,但看守城门,搞搞巡逻治安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城内出现萨姆教徒的事让今天的水关守卫更加森严,任凭目连如何套近乎,守卫的士兵就是不肯开闸门,而且还惊动了巡逻到此处的武士,非要检查一下目连十三的船里装的是什么。 这下目连惊慌了起来,他忙道:“是…是一些翡翠,是翡翠啊!积压在城里的翡翠,要送往南石镇的。我认罪,我认罪!请大人责罚!” 目连十三过去常做些偷盗、走私的勾当,翡翠城盛产翡翠玉石,一部分运往北方诸邦,还有一部分朝南运往南方,在南石镇和阿兹人进行交易,换取他们的象牙、香料,再运回翡翠城进行加工,接着销往其他邦国,是翡翠城的贸易动脉。 连绵的大雨让贸易路线中断,雨停后这段时间,运货偷偷出城以逃避税款的事层出不穷,商人压货太久想省点钱,士兵们也想赚点外快。于是目连就伪装成运玉石的,一旦被发现,立刻就认罚。 领头的武士见状,心想自己还没查呢,这么爽快就承认了,感觉有猫腻。 目连跪在地上,不能看这位武士,连声道:“这批货今晚必须运出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大人高抬贵手!” 说着,目连从兜里掏出两枚银拉扎达和一串铜卢比献给这位武士,武士接过银拉扎达和铜卢比,在手里颠了颠,道:“钱我收下了,待会儿会放你的船出去,不过,货我还是要看一眼!让开!” 武士一脚踢开目连,走到小船前,掀开了雨棚上的帘子,举起无眼鱼油灯朝里探照,结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个木箱码放,想来里面装的是翡翠原石。他不放心,打开箱子看了看,的确是草堆和石头,随手拿了两块,跟着一股子腥臭味让他难以忍受,立马捏着鼻子从船舱里出来。 “你这是渔船吧?一股腥臭味!以后少上岸!走走走吧!”武士一脸嫌恶的模样,对于这些达利特渔民,他打心眼里看不上眼。甚至刚刚拿在手里的银拉扎达和铜卢比,似乎都带着腥味,连忙将他们收入囊中,然后在河边洗了洗手。 目连得到出水关的准许,连忙回到小船上,撑着竹篙,让小船从水关的侧门离开了翡翠城。 从南水关出来是一片连通到千沙河的小湖泊,因为连绵的雨水,湖面比过去要扩大了不少,在夜晚的月光下,波光粼粼,显得浩渺一片。 往西,湖泊连通到千沙河,目连将竹篙收回到船舱中,拿出船桨要往西划,同时想看看乔达摩、匡楼还有阿那律三人究竟去哪儿了,刚才怎么就不见了呢? 等他进入船舱中,看到三人完好地坐在那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忙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三个箱子了?” 乔达摩道:“是匡楼施展了一个障眼法,将我们三人都变成了装玉石的箱子,其实我们坐在这里动都没动。” 目连十三哦了一声,心想这婆罗门的祭司真是厉害,竟会使这神奇的咒术。 他想起那晚在菩提树下,见到乔达摩让一棵枯萎的小草复活,此等神通真是让目连十三下定决心要跟随尊者。 而跟在尊者旁的这个匡楼,似乎比乔达摩尊者的法力更加强大。 不过目连十三从头至尾都不敢正眼瞧匡楼,他总是用余光稍微瞥一瞥三人,低种姓贱民从小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 他在船尾小心地控制着船只,“哗哗”的水流声在耳边滑过,并不影响他倾听三人的谈话。 阿那律道:“还好匡楼有迷魂咒和障眼法,不然我们要出来,殊为不易。” 匡楼道:“这些伎俩对付普通人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但若遇上同级别的尊者,就不太有用了。若遇上大祭司……” 乔达摩道:“你是说傩云大祭司?不知明日他会不会发现你并不在戒律塔中。还有,在戒律塔中的人,究竟是谁?” 傩云的实力深不可测,匡楼第一次从戒律塔脱逃,在罗摩山中使障眼法躲避,被他轻而易举识破。 “若傩云大祭司都无法发现我不在塔中,那施障眼法的人,怕已突破天师之境,达到仙人的境界了。” “突破天师,达到仙人之境?” “是的尊者,大祭司之上虽有上师、天师,但三者之间并无本质区别,更多以职位,辈分而定。以傩云大祭司的咒术实力,做上师未必不可。可是要进入仙人之境就截然不同,仙人已拥有法身,可变化万千,一些大仙人,已达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某些半神、神灵怕都及不上他们。” “萨丁神庙又有谁能成为仙人?” 乔达摩望向匡楼,两人想到了一处,那就是修闭口行的黑玄枯叶大祭司! 可是他究竟如何突破,达到仙人之境,两人就不知道了。 船越过开阔的湖面后,进入了一片红树林,穿过这片红树林进入千沙河,顺流往南,就将进入犀角森,尔后就是一片巨大的湖泊——绿镜湖。 对于这里的水系地形,目连再熟悉不过,说什么仙人、上师他插不上嘴,也听不懂。但说到湖,他就是船上的老大了。 “尊者,沿着千沙河往南有很多水道,其中一条去往绿镜湖,穿过绿镜湖,对岸就是南石镇,到了南石镇,再经过高井城,翻过糯云山,就算离开萨拉姆邦了。这条路是最近的路,不过绿镜湖很大,风高浪急,没有个三五天是没法过去的,周围又都是山和森林。若想乘船渡河,要换一艘船。” “哪里可以换船?” “本来沿湖有村镇,但这次大雨,村庄都被淹没了…” “其他路线呢?” “千沙河西南方向,有三条主要支流,其中一条绕过塔坨山,能进入普尔佩克森林,但这条路很远,少说十天才能离开萨拉姆邦。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小的水道和湖泊,不过这些水道太过于复杂,怕是难以找到出路。往东南也有两条主支流,那是通往锡兰邦和大海的。” 翡翠城所处的地带气候湿润,降水量大,水网密布,以千沙河为干道,支流很是复杂。 但如果不走水道的话,这里大片的原始森林,行进速度必然很慢,而且森林里危险重重。 听着目连的话,乔达摩内心思考着,虽然离开了翡翠城,但他心里还是牵挂着萨丁神庙。桑杰上师,尤博厉,还有阿奎那等人,不知道天亮后会有什么等待着他们,到底会发生什么? 短暂的相处,乔达摩与众人也有了几分感情,桑杰上师的慈爱,尤博厉的胆怯憨厚,阿奎那的友好义气……他想,自己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希望那时他们好好的,都还在。 “走绿镜湖这条路,如果湖边没有船的话…我们就自己动手,连夜造一条船。” ------------ 第五十五章 破绽 说是要造船,其实乔达摩想的是把眼下这条小渔船改造一下,毕竟四个人一晚上想造出一条船来,除非有半神的创造能力,否则是不可能的。 目连划着船穿过了红树林,选择一条熟悉、平稳的水道前往绿镜湖。绿镜湖的面积很大,目连说差不多有十几二十个翡翠城那么大。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褪去,天边开始有太阳的微光浮现,高悬着的双子星逐渐暗淡,隐匿入了太阳的光辉中。 从红树林出来,沿着平静的河道往前,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一个豁口出现在眼前,因为水道变窄,水流的速度骤然加快。 目连熟练地操纵着小船,顺利穿过了这个豁口,继而进入了一片广阔的湖面中,视野豁然开朗。在晨光中,湖面波澜不惊,泛着宝石般的绿色光彩,没有一丝风吹过时,仿佛一面绿色的镜子。这也是绿镜湖得名的原因。 “绿镜湖有两个部分,这里是小绿镜湖,被山和丛林环抱,风小浪平,像绿色的镜子一样。往前行一日的距离,通过了珍珠岛,进到大绿镜湖,风浪就要大很多了。” 目连对这一带很是熟悉,毕竟是他常年来打鱼的地方。在小绿镜湖的周边原有一些渔村,但放眼望去已经是一片汪洋,显然在大雨中被水给淹没了。 居住在渔村的居民原本是有产的吠舍,打鱼、采集、耕种,而一旦失去家园,就只能入城成为底层的达利特。灾民,破产农民,战俘,都是达利特奴隶的主要来源。他们一旦入城当了奴隶,再想出来回到自己的家园可就难了。 “珍珠岛,是什么地方?”乔达摩问道。 “珍珠岛…就是…就是一串岛,像那个…珍珠一样。那里以前有水盗。” 对于珍珠岛,目连十三也只是听闻,去的次数很少,因为那里太远了,而且一直有水盗出没。 在翡翠城目连还能算个黑道的小头目,可湖面上凶残的水盗,可不是收收保护费那么简单。 匡楼道:“据我所知,珍珠岛是连接大小镜湖的一连串小岛,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座。传说,被罗摩击败的十头罗刹罗波那,就被镇压在那里,每个岛镇压着他的一颗脑袋。” 匡楼博闻广识,自然知晓这些东西,而阿那律道:“我们还是赶快找个地方改造船只吧。” 对于湖上的美景,阿那律是没有心思欣赏的,因为他是个瞎子。 目连将船往西南方向划,他说那里有一个湖边镇,虽然被水淹没,但地势较高,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湖面蒸腾,开始出现一层雾气,将四周都笼罩了起来。 四人在船上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然后开始轮流划船。乔达摩要亲自划桨,目连哪里肯,乔达摩说:“是我领着你们出城的,你没有多问就抛家舍业跟着我跑出来,我划个船能怎么样?你休息吧。” 执拗不下,目连把船桨给了乔达摩,然后他就倒在船舱里睡着了,一夜未眠加上不停的划桨,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划船对乔达摩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小时候就划过船,而这具身体乔达也会划船——划的是垃圾船。 虽然有雾,但按照目连的说法,沿着湖岸一直往西,当看到一棵高大的金冠树时,就说明到那个沿湖小镇了。 至于在大雾天怎么看金冠树?有阿那律。 阿那律端坐在船头,虽然他的眼睛瞎了,可是他的心没有瞎。他的心眼除了无法欣赏美景,看不到颜色外,其实比正常人的眼睛还要好使,无论是黑暗还是雾气,都无法遮挡住他的眼睛。 忽然,船头的阿那律喊道:“尊者,有人。” 乔达摩朝着阿那律指着的方向望去,湖面上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是什么人?”乔达摩问道。 “浮在水上,好像…好像是个小孩。” “小孩?” 乔达摩朝着阿那律指着的方向划去,没一会儿就看到湖面上漂着一根浮木,浮木上有个人紧紧抱在上面,从身形看的确是个孩子。 乔达摩赶忙将船划过去,靠近那根浮木,那孩子趴在浮木上,双手紧抱,人已经昏了过去。 匡楼将孩子抱上了船,让其平躺在船头的甲板上,是个男孩,约莫十岁左右,黑黢黢的脸庞,穿着一件刀麻的短衣,没有鞋,从打扮来看是低种姓的孩子,不知怎么会漂在湖面上,难道是周围村庄的小孩? 目连从睡梦中醒来,见到这小孩,奇道:“周围的村庄早就被淹掉了,怎么现在有孩子漂在湖里?” “绿镜湖这么大,所有的村镇都淹没了吗?”乔达摩问道。 “嗯…也不全是…” “会不会是雨停之后,有人想回自己的家中,结果落了水。”阿那律猜测。 “家中既然被淹没了,为何还要回来?待在城中不好吗?”匡楼说道。 三人一齐望向匡楼,眼神中充满了关怀,匡楼抓了抓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匡楼虽然聪慧过人,博文广识,但对人间疾苦知之甚少,他不知道美好的翡翠城对有些人来说就是地狱。 “别猜了,先把孩子弄醒,来问问他。”乔达摩道。 匡楼给他施了一个回魂咒,小孩慢慢转醒过来,看到船上的人,一双大眼中充满了惶恐。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小孩开口问道。 乔达摩笑了笑,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是,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漂在这湖泊上?” “我…我是金冠镇的人,跟着家人一起想回镇上,结果船翻了。” “你们从哪里来?” “从孔雀城来的。” “孔雀城?” 乔达摩望向匡楼,匡楼道:“孔雀城在大绿镜湖沿岸的一座石山上,曾经是一座抵御阿兹人的要塞,南石镇就在孔雀城附近,那里盛产孔雀石,有铜矿。” 乔达摩又问了小孩几个问题,小孩回答地很流利,没有任何破绽。 目连给小孩拿来清水和食物,小孩立刻抓起食物狼吞虎咽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乔达摩告诉他,他们四人就是准备去金冠镇的,正好带着他一起回去。 小孩连连点头,跟着就躺在船舱中睡着了,划船的人换成了匡楼。 而船头的阿那律拉过乔达摩,轻声道:“这孩子不太对劲,我感觉…说不上来。” 这小孩上船后,阿那律一言不发,一种难言的感觉一直包围着他。 乔达摩点点头,轻声回道:“我知道,多加小心。” 这孩子的话的确毫无破绽。 但正是因为没有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他才是个孩子啊。 ------------ 第五十六章 悉达 其实乔达摩在遇到这个小孩时,心头也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更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和上次在演武场见到阿那律时是一样的,一种熟悉的笼罩感。 乔达摩本以为这或许又是自己的一个门徒,可是和这个小孩交谈,乔达摩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神、谈吐,让乔达摩觉得不像是一个孩子。 他的回答太过于滴水不漏,如果他是一个高种姓的孩子,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许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他作为低种姓的孩童,表现得过于缜密了,仿佛一切都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太不正常了。 乔达摩细细地回想,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不过他没有明说,他决定等,等他露出真面目。 船又朝着西边行进了一段距离,雾气已渐渐散去,这时船头的阿那律喊道:“看到金冠树了!” 乔达摩朝着云雾中望去,当船靠得更近一些时,雾气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影,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有点点金光,这是一棵巨大无比的金冠树,树冠如同一座宫殿的屋顶般壮观。 乔达摩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巨大的树木,金冠镇就是以这棵树为中心,倚靠着树后的山坡建成的村落。 这里有一种特产,就是猴头果,这种果子是金冠树的第一期果实,等到果子继续发育长大,进入第二期,就会成为金猴果,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会闪出金色的光芒,金冠树由此得名。 正因为盛产这种果实,靠着收集、采摘、加工这些果实,金冠镇的居民得以在此生存下来。 他们每年只需向翡翠城和孔雀城缴纳一部分猴头果作为税赋即可。 哪知道洪水泛滥淹没了整座小镇,低地的房屋、道路到现在还埋在水下,整棵树的一半也被淹没在了水中,只露出巨大的树冠。在高地的山坡上还有一些房屋,但已和低地的人一道转移走了,因为雨水让他们无法在这里继续生存。 船慢慢靠近了树冠,原本高高在上的金冠离得更近了一些,目连说在雨最大的时候,水位几乎把树冠都给没过了。 船进入树冠的遮挡下,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目连举起木叉,将树冠上的一些青色的猴头果给挑落下来,存储在船舱中当做粮食。 船舱中的小孩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指向山坡上的一间木屋道:“那里,那里就是我家,去那里。” 目连将船停在一块凸起的石头旁,用绳子将船拴好,此时雾气已经慢慢散去了,阳光洒下来,穿透了湖水,从船上往下看去,竟能看到水下被淹没的村庄,有些房屋还完好,有些已经被冲毁。 乔达摩看着这奇妙的景象,心想这个世界的水质是真的好,真正的清可见底。 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困惑,雨水已经停了好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大水还是没有完全退去?和这里的地形有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船停稳了,乔达摩跳入水中,清澈的水没过膝盖,他正想趟水到岸上,那个小孩却惊叫一声,“小心!有鳄鱼!” 不远处的一片草丛中传来“哗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水中。 乔达摩赶忙回到船上,目连拿出了木叉和短刀,道:“是火绒鳄,小心一些,人离开了,鳄鱼就来了。” 绿镜湖周围沼泽、红树林遍布,在茂密的水草丛和浑浊的湖滩水中,凶猛的火绒鳄埋伏着,在周边的村庄、城镇,鳄鱼伤人是常有的事。 一路上,乔达摩等人也遇到了一两只鳄鱼,不过鳄鱼不到非常饥饿的时候是不会找人类麻烦的,作为冷血动物它们的进食频率并不高。 像翡翠城中那条巨大的杀人鳄实在是很奇怪,它不仅主动袭击人类,而且频率极高,很多人被杀后尸体并没有被吃掉,而是残缺不全,似乎并不是为了吃掉而杀。 当然,这些疑点随着火绒鳄被目连十三杀死,都烟消云散,没有人再理会了。 目连十三提着木叉和短刀跳入了水中,他从怀里掏出一些冰粉草的粉末,洒在四周的水里,这种草溶入水中产生的味道会让火绒鳄非常难受,周围的渔民都会备有这种草来驱赶火绒鳄。 在翡翠城猎杀那条杀人鳄时,也是用这种冰粉草将它驱赶到了死路上。 确保没有安全问题后,五人从船上下来,爬到山坡上开始寻找一些可以加固船只的木料。 阿那律手中的戈帕尔弯刀是砍伐的好工具,只消几下就能砍断一棵手臂粗的小树。 这附近最不缺的就是树,高大参天的金冠树,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乔木、灌木,还有杂草、地藓、野花,几栋木屋穿插建在山坡的空地上,垒着石墙。在某一面石墙后,有一片平整出来的空地,众人将砍下来的木材、藤蔓都搬到空地上。 “匡楼,用你的咒术,将这些木头捆在一起,捆得紧一些。阿那律,再做两个支架。目连,弄一些鱼过来,用火熏一下,路上好带着吃。还有,防蚊虫的塔塔树皮你也弄一些过来……” 乔达摩指挥众人做事,他虽然没有野外生存的经历,可没吃过猪肉他见过猪跑啊,各种荒野直播他还是看过不少的。 几个人都忙活了起来,匡楼还是第一次用咒术来绑木头,他想了想,改进一下根深蒂固咒应该就可以了。 阿那律在天鹰城有着尊贵的身份,但逃亡翡翠城的这些年早就把他的贵气和傲气磨干净了,离开了酒精,干些粗重的活儿反而让他觉得很惬意。 至于目连,对他来说都是小意思,他心里还嘀咕,尊者细皮嫩肉还怕蚊虫咬,我目连十三皮糙肉厚,蚊子嘴都扎不进去。 乔达摩也没闲着,他从内兜里掏出那本《枯叶奥义书》翻看,看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记录着黑玄枯叶大祭司写的那篇绿镜湖游记,游记中提到了小绿镜湖的这棵金冠树,朋友三人来到某个人家,伪装成过路的行脚商人,在家中畅饮果酒,吃了好多猴头果。 对于三个年轻的婆罗门来说,他们超越了种姓的偏见,放下尊贵的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享受普通人的快乐。 字里行间能读出,他们很是快活。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那个小孩的声音。 乔达摩将书收起来,道:“一段有趣的往事。怎么,你去家里看了看,发现什么了吗?” 小孩回了一趟家,说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 小孩摇摇头,说:“没有,家里什么都没了。” 乔达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道:“我叫悉达。” “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怕他们都…” 说着,悉达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哭泣。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天空中突然闪耀出白色的光芒。 这光芒比太阳还要耀眼刺目,五人同时朝着东北方向望去,便看到了天空中的白光巨人! 紧跟着一道直直的白色射线从天而降,如剑一般射向了地面! 过了好一会儿,远方一声闷响传来,强劲的冲击波横扫而过,金冠树“簌簌”直抖,落下好些猴头果来。 这威力之强,令人瞠目结舌。 乔达摩四人都惊呆了,这究竟是什么? 而悉达却一脸平静,但他的拳头握紧,握得死死的。 ------------ 第五十七章 火龙 太阳神罗鹏-苏利耶在发动攻击前已发出了警告,但还是有很多僧侣来不及跑走,被威力巨大的爆炸掀翻,身受重伤乃至毙命。 他们尸身完好,但身上的青色僧袍被灼热的气浪烧的一干二净,有些皮肤焦黑,有些五脏六腑被震碎。 死去的大多是没有修为的苦行僧,或者修为浅薄的古鲁。而修为深厚的尊者们情况要好一些,他们利用咒术早早的跑开,或者用密集的藤蔓将自己包裹起来没有受到伤害。 但强大的冲击波还是将他们震伤,整座萨丁神庙数千名僧侣,在这一击下已然死伤大半,没有了战斗能力。 这就是太阳神的威力。 而坚固的萨丁神塔在这一击下,安然无恙,因为神塔是实心的。 只是二层的女神殿被爆炸冲塌,那些附着在萨丁塔上的巨大藤蔓被烈火焚烧一空。 萨丁塔的阶梯上出现了裂缝,而在塔顶,原本被束缚的傩云顺利脱困,他的长袍同样被烧得一干二净,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灼烧的痕迹。 夏尔玛大祭司在听到苏利耶的警告后,用一个缩地咒离开了塔顶,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冲击波撞击冲飞到沙地上受了伤,一脑袋的毛都被烧了个干净,衣服更是被撕碎。 而在桑杰上师站立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球体,这是未被烧毁的藤蔓裹挟而成,在烈焰和爆炸的袭击下,它安然无恙,只是已经变成了焦黑色。 傩云走到这个这个藤球跟前,想了各种办法,用了各种咒术,都无法将其打开。 他忍不住大叫道:“桑杰!桑杰!你放我弟弟出来!桑杰!” 傩云以为一切都是桑杰的阴谋,他认为桑杰已经突破达到了仙人的境界,为了救匡楼用自己的弟弟傩天当了傀儡替代品。 万般无奈之下,傩云召唤太阳神苏利耶的报身,罗鹏苏利耶以威力无匹的烈阳指毁灭了包裹萨丁塔的藤蔓,却留下这个藤球没有办法。 天空中的白光巨人在慢慢缩小,光辉逐渐被真正的太阳所盖过。 白色巨人缩小成了一个白色小人,缓缓降落来到萨丁塔塔顶那个黢黑的藤球上方。 傩云连忙跪拜,叩首道:“弟子傩云-阿玛施-苏利耶,叩见罗鹏太阳神。弟子不得已,呼唤您的报身,以驱赶邪魔,正本清源。” 这个泛着白光的小人并非苏利耶的肉体化身,也不是苏利耶变化无穷的法身,而是他可以穿越万千时空距离的报身。 他身上的白光逐渐黯淡,慢慢转成为了红色的光芒,他的力量在逐步衰减。 “你做的对,傩云。一百多天前,梵天大神已经预言,南方的翡翠小城将有异变,苦西梨已被囚禁,昨日太阳神庙已知晓,翡翠城的桑杰乃是萨姆教教徒,我早已准备动身前来。” 傩云听到苏利耶的话心中大惊,作为一个小城神庙的大祭司,他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森林女神已经被囚禁,大雨降临神灵们早已知晓,还有桑杰竟是萨姆教的人? 傩云简直是惊骇万分。 当然,他心中不敢生出半点不恭敬,神灵是全知的,在太阳神面前智慧的大祭司也不过是个无知小儿。 “全知的苏利耶太阳神,傩云竟不知晓桑杰自己就是萨姆教教徒!他蒙骗信徒,蒙骗神灵,还隐藏了自己的修为。他已经达到了仙人的境界,若不过我召唤来您的报身,恐怕……还有…大脚印阁…” 罗鹏苏利耶打断了傩云的话,道:“不管他是否有达到仙人的境界,都无法改变我降临于此的事实。” 说着,罗鹏苏利耶缓缓落到了地面,他的脚一落在萨丁塔塔顶,砂岩上就被灼热的脚烫出一个黑色的印记, 火热的光芒笼罩着塔顶,那些在塔下沙地上哀嚎的僧侣们见到太阳神降临,拖着伤残的躯体跪下,向着太阳神匍匐祈祷。 罗鹏苏利耶的头发如火焰一般冲天而起,燃烧着熊熊的红黄色烈焰,他所能制造的火焰温度,比娑婆世界的火神阿耆尼还要高的多,也要恐怖的多。 他以睥睨的眼神望向匍匐着的僧侣,鼻孔中喷吐出了不屑的火焰,那些在平民世界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婆罗门,在神灵的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 他知道,翡翠城很快将成为供奉太阳神的城市。 萨丁塔的神庙中,将矗立起太阳神苏利耶的雕像。 傩云依旧跪拜在地上,和下面那些僧侣们一样。 每一个无垢城派遣的大祭司都有召唤神灵报身的真言咒,在他们认为需要时,就会念出此咒,以求助神灵涤荡邪魔。 然而此刻,信仰太阳神的傩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降临的神灵消灭的不仅仅是邪魔,还会掠走这里信徒的信仰。 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立刻将其掐灭,不敢再想。 傩云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无垢城的几座大神庙,近百年来在无垢世界的扩张正愈演愈烈。 就在苏利耶志得意满,想着如何破解这个黑黢黢的藤球时,天空中突然一片乌云飘过。 太阳的光芒被遮挡住,阴影笼罩在了萨丁塔塔顶,空中断断续续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 是一片又一片枯萎的叶子,它们落在了萨丁塔上,落在傩云大祭司的身上,落在太阳神苏利耶的身上。 苏利耶火热的身躯将这些枯叶燃烧殆尽,然而叶子越来越多,从乌云上不断飘落。 这些叶子卷成了一道狂龙,将苏利耶包裹了起来,火焰将这些枯叶点燃,又化为了一道火龙! 傩云受不了这火龙的高温,从塔顶滚了下去,而苏利耶红色的身躯再度变成白色。 火龙环绕着他疯狂的旋转,苏利耶双手结莲华部三昧耶印,白光膨胀起来,与不停旋转的火龙相抗衡。 火龙越裹越紧,里面的白光不停地与它相抗衡。 太阳藏进了乌云中,天地为之色变! 神灵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报身所拥有的往往只有百分之一。 况且,南方太阳神的信徒并不多,苏利耶开始支撑不住了。 终于,白光被火龙所挤破,苏利耶在空中一声狂吼,一道炫目的白光在空中炸裂开来,将天空中的乌云瞬间冲破消散。 这次并没有恐怖的爆炸,只是灼眼的光芒让在场所有人短时间内失明。 等到眼睛渐渐恢复了正常,傩云赤身裸体的倒在第二层塔台上,他急切地望向塔顶。 苏利耶的报身不见了,乌云没有了,枯叶也消失了,太阳依旧高悬在天空之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和湮灭。 那个黑色的藤球依旧矗立在塔顶,这时,它慢慢裂开一条缝,破成了两半,里面盘坐着桑杰和傩天。 傩天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从塔顶连滚带爬地冲到了下面的台阶,来到了傩云跟前。 傩云抱住傩天的胳膊,上下查看,发现他完好无损,身上的伤口也都好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傩天,发生了什么?” “哥哥,我不知道,我…但是,是桑杰上师救了我,他救了我,他用咒术保护了我…” 傩云望向塔顶,桑杰上师依旧一动不动地盘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生机。 傩天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桑杰上师用咒术将他包裹了起来,还和他说了些什么话,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哥哥,你会保护我吗?”傩天突然问傩云道。 傩云虽然虚弱,还是点头道:“当然,做哥哥的,一定会保护弟弟的。” 傩天瘪了瘪嘴,心想,桑杰上师也和他说了这句话。 做哥哥的,一定会保护弟弟的。 ------------ 第五十八章 火种 乔达摩等人在金冠镇目睹了天空中的整个过程,巨人,白光,爆炸,火龙,最后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高大的金冠树还在簌簌作响,落下的猴头果砸在平静的湖面上,扑通扑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目连吓得躲到了匡楼身后,偷偷摸摸望着天空中的异像,在一切都结束后,惊魂未定地问道:“这…这是什么?是神灵吗?是不是神灵降世了?” 匡楼闻到身旁目连身上的鱼腥味有些不适,皱了皱眉,道:“应该是太阳神苏利耶的报身降临,萨丁神庙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今日上午本该处刑的是我……” 目连又问:“报身,报身是什么?” 匡楼回道:“神灵有三身,化身、法神、报身,化身即肉身,与你我常人无异;法身为不朽之身,阿赖耶识之身,能变化万千,随心定法;而第三身为报身,集信徒之力,能穿万千时空,涤荡邪魔。” 目连好奇归好奇,可匡楼解释了一番他也听不太懂,什么法身报身,一头雾水。 乔达摩对此有了解,如果说法身是区别普通修行者和仙人的关键,那报身就是仙人要成为半神或者神灵必走的一步。 根据《净琉璃往事书》记载,报身是依靠信徒的阿赖耶识凝化而成,拥有本体的部分力量,第一位拥有报身的神灵是毗湿奴,在两千七百多年前,他在东方净琉璃世界用万千报身传教授经,斩杀罗刹,让信徒遍布东方海岛。 据记载,梵天曾经是毗湿奴的仙人信徒之一,之后也修行为真正的神灵,统治了广博的无垢世界。 当然,这是《净琉璃往事书》中的写的,在《大梵天经》和其他无垢世界往事书中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只有神灵才能拥有报身,因为只有神灵才拥有虔诚的信徒。 仙人的法身再强大,变化能力再多,他们无法接受凡人的信奉,就无法凝成报身。 “苏利耶的报身,消失了吗?” 乔达摩望着远方滚滚的浓烟灰尘,心中很是担心,桑杰上师、尤博厉、阿奎那他们都还好吗? 阿那律道:“神庙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见到天空中好像有一位仙人,他身上一阵闪光后,身体就消失不见了。尊者,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上师要您离开神庙,或许与此事有关。” 阿那律头脑冷静非常,而且看得出,他对逃亡一事很有心得。 众人不再深究翡翠城的异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匡楼利用咒术将木头捆绑好。 然后拖到湖边,几人一起动手,用架子绑在了小渔船的两侧,这样渔船两侧就有了增加浮力和维持平衡的浮木。 悉达看到这样的装置,不解道:“为什么要在船两边加木头?” 乔达摩道:“渔船的吃水浅,又是平底,五个人坐在上面如果没有额外的浮力,一个大浪过来就可能就要翻船。” “什么是浮力?” “浮力…浮力就是,水托住船只的力量。” 悉达点点头,看起来他似乎能理解乔达摩的话。 目连、阿那律的力气都很大,手脚也麻利,装好额外的浮木后,又将收集的一些物资搬到了船上。 比如从木屋里搜出一个铜锅,这可是个好东西。 还有在路边采摘的冰粉草,这种防鳄鱼的东西,往往就出现在鳄鱼出没的地方。 至于匡楼,他用咒术给浮木打的结可以说是异常牢固,扎得非常紧。 乔达摩道:“你的咒术不用来盖房子真是可惜了。” 匡楼道:“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师父说这是歪门邪道,他说咒术是用来参悟天地运行之理的,不是拿来做这些粗重活的。” 乔达摩笑道:“萨丁塔不也是在森林女神的帮助下建成的吗?知晓了天地运行之理,就该用此理改造世界才对。通过改造这个世界的过程,我们能对天地运行之理有更深刻的领悟,而在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后,又再能去更好地改造世界,这难道不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吗?” 匡楼听到乔达摩的话,连连点头,他从背着的包裹中拿出一张空白的贝叶纸,拿出一只碳笔将乔达摩讲的话记录下来。 他用的是古奥简洁的婆罗多语: “梵历3021年,太阳月,初日,与觉者三藏离翡翠城,行至金冠镇,见白光巨人苏利耶陨,命信徒匡楼以咒术捆木固船。觉者三藏言‘不以咒建房,惜乎!’愚徒匡楼言,‘前师谓之邪道,咒为参悟天地之法,非粗笨建设之用。’觉者三藏笑言,‘萨丁塔岂非森之女神协力乎?知晓天地之法,理应改造世界。通改造世界之途,晓天地变化之理,循环往复,大善’……” 匡楼一通疾写,乔达摩在一旁看着,他就学了几天的婆罗多语,感觉不是太看得懂。 “匡楼,你哪儿来的纸笔?” “我在铁匠铺拿的。” 写完之后,匡楼觉得很开心,他对着贝叶纸施展了一个小咒术,纸上突然一阵火光和烟冒出,接着用碳素笔写下的文字,就牢牢印刻在了贝叶纸上,难以磨灭了。 目连凑过来看了看,自然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他连南迪语都不会,别说婆罗多语了。 “你…你写的什么?”经过相处,在乔达摩的蛊惑下,目连渐渐敢于和匡楼、阿那律直接对话了。 “觉者说过的话,我一路上要记录下来。” 匡楼将这张贝叶纸好好的保存在了背囊中,船只已经整饬完毕,目连十三将更多的冰粉草粉末洒向了湖水中,来防止火绒鳄的靠近。 五人一道上了船,朝着大绿镜湖的珍珠岛而去。 而此刻在翡翠城萨丁神庙,已然是乱做一团了。 傩云大祭司受伤,桑杰上师在萨丁塔顶坐化,太阳神苏利耶的报身被不明的仙人袭击,同归于尽,整个神庙的僧侣们死的死伤的伤,整座神庙是一片狼藉。 对于乔达摩的失踪,根本没有人顾及得到,太阳神也无法立刻追查萨姆教的事。 有人用自己的牺牲,为乔达摩的离开创造了时间和机会。 傩云盘坐于沙地上调息治伤,稍稍喘口气后,他立刻组织受伤不重的大祭司、尊者,帮助处理神庙的伤员和死者。 跟着,他派傩天去往白狮宫,让巴里王立刻调人过来,帮助收拾残局。 夏尔玛大祭司落地时用咒术保护了自己,只受了轻伤,他爬上萨丁塔塔顶,确定桑杰上师已经坐化。 看着桑杰平静的面容,夏尔玛跪倒在他跟前,眼泪直往下流。 “夏尔玛,桑杰是萨姆教的教徒,我劝你离他的遗体远一点。”身后,傩天大祭司道。 夏尔玛脸色悚然,随即道:“你不要胡说,桑杰上师他…” “太阳神苏利耶已经和我说了,虽然黑玄以自己的阿赖耶识和苏利耶太阳神的报身同归于尽,但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太阳神庙的人,会到这里来接管萨丁神庙。” “黑玄?你说刚刚那条火龙是黑玄?”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个渎神者,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你们萨丁神庙,违背神灵的事做的太多了!你知道嘛,森林女神苦西梨也被囚禁了,你们信仰的神灵,要变迁了。届时,你们所有人都要经历新的辨识仪式!找出剩余的萨姆教徒!” 一连串难以置信的信息,让稳重的夏尔玛大祭司都跌倒在地,一脸难以置信。 “夏尔玛,让开!” 傩云对挡着桑杰遗体的夏尔玛大喊道。 夏尔玛回过神,道:“你…你想对上师做什么?” 傩云的语气柔和下来,道:“桑杰上师毕竟坐化了,我不会对他的遗体怎么样,我会好好安葬他,毕竟…毕竟…” 话到嘴边,傩云说不出口了,因为桑杰终究是护住了傩天,用他的全部摩耶之力。 他也不知道,桑杰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更不知道的是,一颗小小的火种,已经埋藏在了傩天的阿赖耶识中。 ------------ 第五十九章 王子 从金冠镇到珍珠岛有一天多的航程,一艘小渔船上载了五个人,速度是快不起来的,需要在中途找地方休息。 天很将要黑了,船沿着湖岸不远处行驶,天空中有夜枭在飞,双子星照耀着平静的湖面,桨叶划过,将银色的湖水打碎成一道道涟漪。 乔达摩之前听目连十三说,绿镜湖有十几个翡翠城那么大,现在他想,恐怕小绿镜湖就不止十几个翡翠城,更别说大绿镜湖了。 这么大的湖泊,按理说应该灌溉许多农田,养活许多村庄和城镇人口,可是沿着湖岸放眼望去,要么是茂密的丛林和红树林,要么是荒芜的沼泽和滩涂,偶有一些村落的痕迹,大多已被湖水给淹没,在水面上还留下一点遗迹。 乔达摩问匡楼,“人们住到这湖边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匡楼道:“应该有上千年了。” “上千年?上千年,还是这个样子吗?” 入了夜,目连将船停靠在一个湖湾中,这里过去有一个渔村,自然没有逃过大水,整座村庄都沉入湖水中。 借着皎洁明亮的双子星光,能看到幽幽的湖水下有影影绰绰的房屋影子。 众人上了高地,目连拿出在金冠镇弄来的铜锅,找来一些干燥的枯枝落叶,生火做饭。 在南方的森林中是不愁吃的,但要把东西弄得能下嘴,稍微需要点烹饪技术。 乔达摩看着这铜锅,已经锈迹斑斑,布满了铜绿,道:“目连,这锅已经生锈了,拿来煮东西会有毒的,还是直接用烤的吧。” 目连刚准备烧一锅水,他挠了挠头,道:“可是…可是有铜锅就不错了,这会有毒吗?” 能有锅烧饭在翡翠城下城区算是很好的待遇,管它是铁锅还是铜锅,有没有锈迹。 一旁的匡楼又掏出贝叶纸和炭笔,记录:觉者三藏言,‘铜锅有毒’。 乔达摩哭笑不得,道:“匡楼,你也不用什么话都记录吧?再说,铜锅有毒,这不是常识吗?” 匡楼摇头,道:“尊者的话我自然要好好记录下来,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弟子需要聆听教诲。我修行多年,博览群经,也不晓得铜锅做饭有毒啊。” 乔达摩心想确实,藏经楼和桑杰上师的石室里那么多经书,和生活常识有关的几乎没有,全是神灵的事迹和经文,让匡楼记上一笔也好。 目连舍不得把这口铜锅扔掉,他将这锅收好,心想等途径孔雀城的时候,找个铜匠花点钱,用这铜锅铸一个鱼叉头,好装在他的木叉上,这样能更好地捕鱼不是。 没有了铜锅,目连将捕来的鱼插在树枝上烤。 众人吃着目连烤出来的鱼,那味道实在是不咋地。 乔达摩吃了两口,道:“目连,以后你就专心捕鱼好了,做饭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目连忙道:“不行不行!怎么能让尊者做饭呢?这种粗活,我来就行了。” 乔达摩道:“不是,不是粗活的问题,让你做饭,我怕吃不饱走不动路啊。下次烤鱼,你记得翻翻面,还有把鱼鳞内脏什么的,去去干净。对了,有没有无眼鱼?捕一些熬点油,路上好用。” 目连连忙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尊者,我…我待会儿去放网子。” 无眼鱼是绿镜湖的一种特产深水鱼,因没有眼睛而得名,传说它们是从东海的海底来的,在绿镜湖的湖底有一条水道一直通到东海海底,海里的一种鱼误入这条水道,从此在黑暗漫长的水道中生长,最终眼睛消失了。 等它们游啊游,游到绿镜湖时,就是现在这没有眼睛的样子。 这种鱼并不好吃,肉很少,但鱼油很多,能拿来熬油。 无眼鱼的油非常耐烧,用来做火把的燃料,在大雨中都不会熄灭。 用来做食用油,虽然有些腥,味道一般般,但终究好过没有油干烧。 目连烤的这个鱼,都焦了。 几人吃完了东西,阿那律拿出他万能的戈帕尔弯刀,找土地松软的地方挖了一个坑,然后在里面拉了一泡。 拉完后他道:“如果要解手,就去那个坑。等睡一觉起来,就把这个坑埋了。” 乔达摩问阿那律:“阿那律,你以前打过仗?” 阿那律点头称是,他这种做法是军队武士的作风,大军在外出行,吃喝拉撒都是大事。每到一地,除了生火做饭之外,挖坑排泄同等重要。 阿那律挖的这个坑,大小、深浅都合适,显然是个老手。 对于阿那律的过去,乔达摩了解的并不多,也没有多问。 阿那律双眼失明,沉默寡言,但头脑清晰,心眼通灵,是个非常值得信任的人。 之前乔达常在下城区的酒馆时见到他,总是喝的醉醺醺,想来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定是造了什么大的劫难,才变成个酒鬼。 自从在乔达摩的帮助下开了心眼后,阿那律的心慢慢打开,今日正好有机会坐下说一说过往的事。 他开门见山,道:“我是戈帕尔高原,曼尼邦雪山城罗阇波那律的小儿子。” 坐在一旁的匡楼惊讶道:“你是西曼尼的王子!” 阿那律点头,脸上的表情却颇为忧伤,显然这个王子落难了。 “西曼尼邦是什么意思?”坐在一侧枯树干上的悉达问道。 匡楼道:“曼尼邦是一个包含戈帕尔高原、亚颂平原、卡扎罗山脉的巨大邦国,他们有着同样的祖先和一起发展的历史,但因为太大,所以出现了分裂,成了以雪山城为中心的西曼尼邦,和以天空城为中心的东曼尼邦。西曼尼邦的罗阇在雪山城,这次我们要去的天鹰神庙也在那里。” 乔达摩问道:“你既然是西曼尼的王子,又怎么会流落到翡翠城的下城区呢?” 阿那律道:“我的叔叔杀死了我的父亲,联合天鹰神庙的天师,夺取了城邦的权力,我遭到追杀,只身一人逃到了萨拉姆邦。为了防止被人捉住,只好隐藏在下城区……” 乔达摩心想,又是一出王子复仇记,哈姆雷特的戏码,在王室宫廷实在是屡见不鲜。但你要隐藏就藏好一些,整天别着一把戈帕尔高原的弯刀,生怕眼线认不出你? 还好这个世界交通、通讯很不发达,雪山城也没有对阿那律穷追不舍,按阿那律的叙述,他的叔叔得到了天鹰神庙的支持,有了婆罗门祭司支持,的确不用太担心王子复仇。 “对了,你曾经打过仗?在哪里,什么时候?”乔达摩回到刚开始的问题。 “十年前,在奥米松高原,跟随战神室建陀,抵御娑婆世界火神阿耆尼的进攻。” “娑婆世界…会进攻这里?” 阿那律点头,道:“虽然三大世界名义上为同种同族,但互相之间也会攻伐。就算是同一邦内的城市,有时候也会打仗的,争夺水源、牧场、驼群,都是战争的理由。娑婆世界大部分时间抵御着阿修罗,但据说阿修罗已经很多年没有越过乳海和大裂谷了,好战的娑婆世界就把战火燃烧到了无垢世界……西曼尼邦继续往西,跨越无人地带,就是娑婆世界。为了保护邦中的财产、女人,战争就必须要打。” 对于这场战争,博闻的匡楼竟一无所知,他愣愣地望着阿那律,有点不敢相信。 乔达摩却相信,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神灵的存在而和平幸福,反而有了更多的战乱和死亡。 几人正聊着天,湖边突然传来目连的惨叫,跟着是一阵“哗哗”的水声,目连在疯狂往岸上跑。 嘴里还大喊,“着火!着火了!屁股着火了!” 乔达摩一看,目连的屁股,正冒出浓烟。 ------------ 第六十章 画地为牢 目连的屁股被烧着了,因为他在湖里遇到了火绒鳄。 原本他正在下网捕捉无眼鱼,下网之前他自然往周围洒了冰粉草的沫子来防火绒鳄。 哪知道,还是有一只鳄鱼悄悄靠近,若不是目连十三经验丰富,性情警觉,他就要被火绒鳄一口咬死了。 即便没有被咬到,目连在逃跑时还是遭到了火绒鳄的攻击,它们的嘴巴里会喷出一种液体,沾到人、动物的身上就会发烟冒火,还带有腐蚀性。 目连一边惊叫着往岸上跑,一边将身上的袍子和裤子脱掉,光着身子滚到了水草堆中。 乔达摩等人迎上去,将目连拖上了岸,匡楼给目连检查了伤口,还好只是轻微的灼伤,并不严重,用回生咒简单治疗一下就好了。 乔达摩望向洒着月光的湖面,发现一条条的黑影正在朝这个湖湾靠近,看来不止一条鳄鱼。 阿那律看的更加清楚,他让众人往后退,道:“有很多火绒鳄,很多。” 匡楼问目连,“你在水里洒冰粉草了吗?” 目连一边捂着屁股,一边道:“洒了,当然洒了。我也没想到会有火绒鳄,我差点就没命了。怎么会有很多火绒鳄呢?” 这些火绒鳄在逐渐靠近,然后慢慢地朝岸上高地爬了过来。 匡楼让众人都往后退,他双手结苦西梨印,念生长咒,岸边的水草、树木开始疯长,很快就形成了一道墙,将火绒鳄给挡住。 悉达突然提醒道:“船,船怎么办?” 乔达摩一凛,道:“不好,我们的船!不能让船被烧掉!不要在这里呆了,我们上船!” 虽然有匡楼和阿那律在,这些火绒鳄伤不到人,可是要消灭它们会很费劲,不值得。 不消灭它们,渔船会很危险,如果渔船被火烧了,那他们只能走陆路,时间要多起码一倍。 而且船上还有之前收集的物资,如果被烧掉,路途就加倍艰难了。 阿那律率先冲入了水中,砍掉了疯长出来的水草,看到船只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匡楼再次结印念咒,和在翡翠城时一样,湖底的水草长出了水面,形成了一条路,通到渔船那儿。 湖里的火绒鳄朝着这条水草路靠近,它们半潜在水中,只露出眼睛和脊背,在夜晚不仔细瞧根本看不清楚。 阿那律一马当先,手持弯刀朝着渔船冲去,他看到有两条火绒鳄在朝着渔船靠近。 他勇猛而快速,不顾危险,一口气冲到了渔船上,拿起船上的铁棒朝着水里敲打赶走鳄鱼。 匡楼让乔达摩、目连带着悉达一道赶快过去,他在后面殿后。 凡是靠近这条水草路想要攻击的火绒鳄,全部被匡楼召唤的木刺扎了个透心凉。 当五人全都来到渔船上,阿那律砍断了缆绳,目连划桨,离开了这个湖湾。 乔达摩朝着湖湾望去,幽蓝的湖面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绒鳄背脊绒毛,他们越来越多,朝着湖边聚集。 “有没有把什么东西拉下?”乔达摩问道。 大家走的很匆忙,乔达摩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留下了。 检查了一番,还好,东西都带了,因为本来也没多少东西。 阿那律说道:“糟了,挖的粪坑没有埋,如果有追兵的话会被发现。” 乔达摩道:“如果真的有追兵,他们大概会葬身于火绒鳄的腹中。目连,那里是鳄鱼聚集的地方吗?” 目连摇头,道:“不是,那里本来是村庄,没有那么多火绒鳄的。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根本就不怕冰粉草。” 目连一边说一边摇着船,朝着珍珠岛的方向划去,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显然已经困了。 他说:“好困,要不我们再找个地方停下,睡一觉到明天吧?” 船小人多,又摇摇晃晃的,睡觉实在是难受。 但阿那律说:“后面好像有火绒鳄在跟着,我们还是直接往珍珠岛去吧。” 乔达摩往后看去,湖面上的确有一个个的黑影跟在后面,仿佛有人在指挥它们一样。 乔达摩决定,大家轮流值班划船,一个人划一个人看湖面,另外两个人睡觉。 目连和匡楼一组,乔达摩和阿那律一组,至于悉达这个小孩,在船舱睡觉当压舱石。 小渔船就这么在平静的湖面上孤独地前行着,一直到早上,小绿镜湖上又升腾起了一层白雾。 此时,乔达摩正在划船,问在船头观察的阿那律,“阿那律,还有火绒鳄跟着吗?” 阿那律道:“还有,不过已经少多了。前面,能看到岛了。” “是珍珠岛吗?” “不知道,问问目连。” 乔达摩去船舱将熟睡的目连叫醒。 目连揉了揉肿胀的眼睛,道:“到…到了?” 乔达摩道:“阿那律说看到岛屿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珍珠岛。” 一旁的匡楼也醒过来,睡眼惺松道:“水位这么高,岛屿多半被淹没。不过珍珠岛的主岛上有一座石塔,见到石塔,就说明是珍珠岛了。” 目连问乔达摩要不要睡觉休息一会儿,乔达摩说还是上岛休息吧,在船上睡觉实在是够难受的。 还好有两侧木梁的平衡,不然渔船会更加不稳,匡楼显然睡得不好,这摇摇晃晃的不晕船就不错了。 乔达摩和阿那律也是一脸的倦容,需要好好的休息。 唯一睡饱的人,就只有小孩悉达了。 他伸了个懒腰从船舱出来,指了指白色云雾中,道:“看,那里有座塔。” 四人朝着悉达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一座小岛上,有一个孤零零的石塔矗立着。 浓雾这时候渐渐散开了,离开翡翠城后的第二个早晨,船朝着这座小岛靠去。 珍珠岛一共有十座,但有些岛比较小,当水位上来之后,岛屿就被淹没了。 而矗立着石塔的这座是珍珠岛群中最大最高的一个,所以没有被水完全淹没,还留了一片在湖面上。 目连将船停靠在一个小凹湾中,五人终于上了岸,原本的大岛被水淹后只剩下一半的面积。 在岸边,目光越过茂密的丛林,能看到石塔的塔尖,匡楼道:“据说,十头罗刹罗波那就被镇压在这座石塔的下面。” “没有人看守的吗?” “怎么可能会有看守,又有谁能守得住?石塔不过是一个标识而已,镇压罗刹的是毗湿奴大神的符咒。如果有人待在这儿,反而会给罗刹可乘之机。” 珍珠岛常年有水盗盘踞,但这些水盗的据点都在其他九座岛上,不敢在这座主岛上居住。 十头罗刹的凶名可想而知。 乔达摩忍不住摸了摸胸前那颗舍利,优钵娜说这就是罗波那的。 目连和阿那律砍伐周围的树木枝叶,很快清出一片空地,用芭蕉叶铺好,弄了个临时休息的场所。 乔达摩盘坐在芭蕉叶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悉达这时说道:“你们休息,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果子,摘一些回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悉达用芭蕉叶捧着一些红红绿绿的果子回来,放到了四人跟前。 乔达摩和匡楼闭目盘坐,应该是睡着了。 阿那律侧躺着,怀里抱着刀,也睡着了。 目连四仰八叉,肚子上扣着那口铜锅,鼾声震天,铁定着了。 悉达围着四个人走了一圈,盘坐着的乔达摩突然道:“悉达,你把我们引到这座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匡楼睁开了眼,阿那律抱着弯刀坐起了身,目连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把肚子上的铜锅拿了来。 原来,他们都没有睡着,而悉达转了一圈回到原地,直勾勾看着四人。 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道:“乔达摩,我需要你的舍利,还有你的身体。” ------------ 第六十一章 波哩提毗之手 悉达面对四人,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丝毫不惧,他的神态全然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乔达摩见悉达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心中想,他知道自己身上有罗波那的舍利,那看来没有猜错他的身份。 “想要我的身体和舍利,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了,桑多法师。” 乔达摩说出了他心中的猜测,悉达狡黠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他死死盯着乔达摩,道:“你在说什么?谁是桑多?” 乔达摩笑道:“桑多法师,您就不要再伪装了,在救你上船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是你了。一个孩子和家人失散,却不急不躁对答如流,这正常吗?我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对你有很深的印象,我的感觉一向很准。不光我的感觉准,阿那律的感觉也很准,他当初被人掳去云桑宫,是你干的吧?至于你为什么要掳走一个落魄的刹帝利武士,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想练习你的夺舍之术。难怪当初我第一次遇到阿那律,他身上就给我熟悉之感,因为你曾试着夺舍阿那律的肉体。但你最初的目标,其实是我。只不过我没有受你的蛊惑,在白狮宫捡到纸片后,没有去云桑宫找你。还有,溜进城的火绒鳄也是你的手笔吧?这些跟在船后面的鳄鱼,恐怕都是你搞得鬼。而你做这些,就是想让我们到珍珠岛上来休整停留,好施展你下一步的计划。怎么样,我猜的对不对?” 悉达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的表情配上一个孩子的面容,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乔达摩,你不过是个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孤魂野鬼,在神庙装神弄鬼说自己是神灵,呵呵,你自己都相信了?还有匡楼你这个傻瓜,竟然相信他是觉者?哈哈哈哈,他会是觉者?你简直和我哥哥一样愚蠢,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觉者,与神灵对抗,是没有好下场的,长生才是唯一的追求!” 被乔达摩揭穿的悉达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两步,目连见状大吼一声,“你想跑?给我过来!” 目连从地上窜起就要去抓悉达,可就在他伸手要抓到悉达时,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整个人往后一弹,一屁股跌倒在了芭蕉叶上。 “怎…怎么回事?”目连异常惊骇,看了看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匡楼凝神道:“坐下别动,他用了画地为牢咒!桑多法师,你能咒术能力增长不少啊。” 画地为牢是高级咒语,古鲁是没法用的,刚刚悉达绕着四人转了一圈,就是在下咒。 萨丁神庙的人都知道,桑杰的弟弟桑多法师是个不学无术,突破不了古鲁境界的巫师,靠着不入流的巫术在神庙外混饭吃。 现在看来,桑多已经不是过去的桑多了。 匡楼双手十指交叉,食指、小指伸出并拢,结不动明王印,念破法咒,“唵!喜利达图里耶!”结果周边冒出一阵金光,正好在四人外圈围了一个圆,这金光闪耀了几下,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耀眼了。 目连见到这金光连连后退,眼睛被炫得几乎无法睁开。乔达摩和匡楼也双目紧闭,来躲避着刺眼的金光。 匡楼又试了根深蒂固咒想要捆住悉达,结果咒语和人一样,竟也出不了这个圈。 悉达轻声笑道:“匡楼,你尊号多闻,难道不知道,一个能夺舍化身的人,定然已修成法身吗?我已经是仙人了,你的挣扎根本就是徒劳的。乖乖引颈就戮吧,待会儿我会将你们的阿赖耶识统统收走,你们不用入轮回,也就不用在体味人间之苦了。” 说着,桑多双手结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手印,手掌弯曲成钩,互相锁扣在一起,拇指张开,仿佛是两条首尾相咬的鱼……然后他盘膝嘴中开始念念有词,开始念咒。 圈中,匡楼、目连和阿那律都在想办法冲出这个圈,结果竟都是徒劳。 乔达摩眉头紧皱,他似乎错误估计了桑多法师的实力,之前以为他是个无能的巫师,想用歪门邪道趁火打劫,没想到他凝成法身,成为仙人了? “不对,如果桑多真的凝成法身,他根本没必要引我们来这座岛,这座岛,一定有他布下的陷阱,他也不会是仙人。” 想通这一点,乔达摩喊道:“桑多法师,你根本不是什么仙人,你也不过是个妄图夺舍化身,获得长生之术的可怜人罢了!当年黑玄大祭司写了一篇游记,和两位朋友一起到小绿镜湖游玩,好不快活,这其中,有你吧。” 悉达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他眼神闪烁,但很快坚定下来,冗长的咒语他已念完。 “年轻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看看眼前和未来吧!” 瞬间,地面开始晃动起来,目连等人跌倒在地。 四人周围一圈金光再度闪耀,周围的土慢慢向上升起,一只由岩石和土壤化成的大手朝着四人袭来! 匡楼快速结印,念根深蒂固咒,枝芽从土中疯狂冒起,形成一道屏障想挡住这只大手。 “匡楼!你小小的箴言咒,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仙人真言的威力!” 石头和土块结成的大手轻轻一挥就摧毁了这枝芽形成的阻挡,然后一把将四人抓住抄起,捏在了手中,尔后这手竟然移动了起来,在地面劈开一条深深的沟壑,朝着石塔的方向狂飙而去! 悉达紧随其后,一路上这巨手将沿路的树木、石块统统撞开,跨过了一条小溪,来到了岛中央的石塔前。 四人在着巨手的拿捏下,毫无反抗之力,匡楼心中惊骇,这是真言咒术波哩提毗之手,翡翠城根本没有这样的咒术,桑多是从哪里学来的? 到了石塔下,这巨手才将四人放开扔在了地上,四人的周围立刻又显出一个圈来。 看样子刚刚悉达说捡水果,其实是来塔下作画地为牢咒的。 四人又被困在了金圈中,乔达摩抬头一望,这石塔有十多米高,用巨大的砂岩石垒成,是个实心塔。 在这石塔的周围竟然寸草不生,形成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在植被茂密的岛屿上显得很奇怪,就好像一个地中海秃顶的大叔。 悉达又念了一句咒,这巨手来到乔达摩跟前,伸出食指,食指上又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来,一把将乔达摩胸口的罗波那舍利给抢了过来。 一同拿出来的,还有那半本《枯叶奥义书》。 巨手将舍利和书都送到悉达面前,悉达拿过舍利和书,脸上露出油腻腻的笑容。 这个笑容乔达摩一看就知道,就是那个衣着破烂,有些癫的桑多法师! 乔达摩突然坐下,双眼紧闭,最终念念有词。 悉达见状,笑道:“怎么,难道三藏尊者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咒术?” 突然,枯叶奥义书中飞出一片苦西梨叶,飘到了悉达的脚上。 乔达摩双眼猛然睁开,悉达的脚下长出了带刺的藤蔓,一下将他牢牢给捆住了! 《枯叶奥义书》和舍利都落到了地上,荆棘扎入了悉达的手脚之中,疼得他大叫。 “啊!啊!” 那片苦西梨草的叶子又飞到空中,不停地旋转,越来越多的树叶、草叶、灰尘跟着飞舞,慢慢在半空合成了一个人像——是桑杰上师。 悉达看着空中树叶合成的桑杰像,张大了嘴巴,讷讷道:“哥……哥哥。” ------------ 第六十二章 罗波那 一句“哥哥”,终究还是暴露了桑多的身份,悉达的身体里,的确栖居着桑多的阿赖耶识。 在金冠镇看到太阳神苏利耶那毁天灭地的一指时,桑多知道桑杰多半难活,那一刻他的心是绞痛的,所以才紧紧捏住了拳头。 可是再见到这树叶合成的桑杰,桑多的内心是恐惧的,因为桑杰的死他是要负责任的,他背叛了兄长。 “哥哥,我们曾经的理想根本就是虚假的,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觉者,没有觉者,没有!我们应该追求长生,像那些神灵一样,让我们的阿赖耶识永远存在下去,难道不比寻找什么觉者更有意义吗?我在外游历十年,明白了一件事,觉者是不会降临的,这个世界就应该永远这样下去,萨姆教的人不过是在浪费时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我们何必去反抗他们?我们是婆罗门,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人,那些推翻神灵的妄想,早就应该被抛弃掉了!” 桑多看着半空中的“桑杰”,声嘶力竭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会害死大哥,因此拼命否认他们曾经共同理想的正确性,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话说完,桑多气喘吁吁,他慢慢冷静下来,明白这并不是桑杰本人,只是桑杰阿赖耶识的残骸而已。 “桑多,你夺舍了那个孩子。”桑杰说话了,声音如树叶的沙沙声,阿赖耶识的残骸依旧包含有部分记忆。 桑多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我也不想的,但我没有办法。” 桑杰所说的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原来的悉达。 在桑多传出“死讯”的前天,桑杰去到云桑宫,人群涌上前跪拜祈祷。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挤出人群,接受了桑杰的摩顶礼,那个小男孩就是被桑多夺舍的悉达。 那时,桑多在心里和桑杰道别,跟着就趁乱借水道离开了翡翠城。 桑杰的人像转了个身飘到石塔下,朝着金圈一指,金色的光芒再次大盛,刺的人睁不开眼。 被绑着的桑多大笑道:“哈哈哈,哥哥,就算你本人来,也解不开这个画地为牢咒,更何况只是你阿赖耶识的残片呢?我被封印的摩耶之力回来了,我已经进入到仙人的境地,我夺舍成功了!只要这最后一步,我将成就长生!” 说完,桑多没有再说话,而是闭目等候,等候那个时间点的到来。 见桑杰上师的伙伴没有办法破开这个画地为牢咒,乔达摩等人都很着急,他们不知道塔下有什么陷阱在等待着他们。 匡楼试了各种咒术,都无法破开画地为牢,而空中桑杰上师的伙伴随着摩耶之力的耗尽,聚在一起的树叶慢慢凋零落下。 最后,核心的那棵苦西梨草的叶子在风中化为了灰烬,消失不见了。 如果乔达摩知道,这是桑杰上师在世间最后一缕残识,他一定会无比的感伤。 日头一点点往上升,盘踞在湖面和岛上的云雾慢慢散去,鸟儿在空中飞舞,水里有野鸭在捕食,在珍珠岛仅剩下的这片露出水面的高地上,生活着各种动植物。 但偏偏就在石塔附近周围一圈,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花草,甚至连鸟儿都不敢从石塔的上空飞过,而是绕着走。 已经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塔下四人,他们被困在那里无处可逃。 目连试图爬上石塔,然后跳出这个圈,结果摔下来差点把腿给摔断了。 阿那律和匡楼试着挖洞出去,结果挖了没几下,发现土层下面竟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根本挖不下去。 乔达摩盘坐在塔下,双眼紧闭,在这种时刻他并未感到恐慌,反而入定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眼睛之外的东西去感知周围。 桑多身上的荆棘条慢慢消失,桑杰上师的咒术开始失灵了,桑多终于摆脱了出来,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舍利和奥义书,走到圈旁,笑道:“好手段啊,好手段,乔达摩,你的确与众不同啊。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出来,只是你的身体要交给我了。放心,你的阿拉耶识我会存在这颗舍利中,不会让你不得超生的。” 乔达摩慢慢睁开眼,平静地问道:“桑多法师,你既然已经学会夺舍之术,也已夺舍成功,为何偏要占据我的身体?悉达可比我年轻多了吧?” 桑多没有回答乔达摩的问题,他只是道:“我没功夫和你解释,你也不需要知道答案,时间要到了,你的灵魂,可以安歇了。” 说着,桑多往后退了几步,手里拿起罗波那的舍利,盘坐在地上,双手再度结起那个奇怪的手印,嘴中念念有词,他的咒语总是特别的冗长。 匡楼、阿那律和目连很是绝望,阿那律感觉到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着地面涌动。 乔达摩却没有慌乱,而是继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乔达摩对三人道:“你们分四个方位坐好,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入定即可。记住,什么都不要想,入定即可。” 三人闻言,慌乱的内心立刻平静了下来,按照乔达摩的吩咐在塔的另外三面坐下。 匡楼很快入定,阿那律也平静下来,只有目连,他哪里会入定,实在没这个功夫。 他选择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桑多以为四人已经放弃了抵抗,他也凝神念完剩下的咒语,最后道:“伟大的罗刹罗波那魔王,我将这四位阿赖耶魂灵献祭给您,以求得您的帮助,留下其中的一具躯体于我,我将永生供奉你,忠诚你,叩拜你!苏醒吧,罗刹王,罗波那!” 桑多准备了许久,就是要在石塔这里重新唤醒十头魔王罗波那,利用罗波那的力量来占据乔达摩的身体。 地面开始晃动起来,石塔也开始左右摇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桑多朝着石塔叩拜,炽烈的阳光照射下来,让石塔的温度不断升高。 岛屿周围捕食的野鸭扑打着翅膀,飞速离开这里。天空中的鸟儿唧唧地叫着,消失的无影无踪。岛上的蛇虫鼠蚁都钻回了自己的洞中躲了起来。 四人依旧坐在塔下一动不动,目连还打起了鼾,他睡着了,太困了。 然而,在一阵地动山摇后,一切突然都归于平静。 晃动停止了,逃跑的野鸭停下嘎嘎地叫着,躲在树上的树鼠从洞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又跑出来找东西吃了。 桑多呆立在原地,左看右看,心中很是茫然,难道咒语失效了?或者封印咒没有被完全破坏?又或者…罗波那没有同意他的献祭?他悉心准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了《诃利经》中所说的“永生之体”,难道就这样失败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 桑多陷入了巨大的慌乱和迷惘中,就在这时,乔达摩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竟然变成了银白色,并且不断旋转着,仿佛银河一般。 “桑多!是你召唤我的吗?”乔达摩问道。 桑多望向乔达摩,看着那银河一般的眼睛,扑通一下跪下了。 “你是…十头魔王,罗波那…” ------------ 第六十三章 桑多的往事 桑多万万没有想到,罗波那会出附在乔达摩的身体上。 他原本想在正午阳光最为充沛的时候,召唤出被封印在石塔下的罗波那,和罗波那结成契约后,让罗波那吞噬四人的阿赖耶识,而他将夺舍乔达摩的身体,以得到传说中的“永生之体”。 未曾想,罗波那竟直接夺取了这具“永生之体”,桑多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到头来,为这个魔王做了嫁衣裳吗? 看着乔达摩走来,桑多跪倒在地无法起身。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也不能。 罗波那是什么样的魔王?他曾经和罗摩-毗湿奴大神大战,只略逊一筹,才被压制封印。 毗湿奴是三大世界的最高神灵,诸多咒术的创立者,神通无边,能和他势均力敌,足见罗波那的威能。 桑多见到他,骨子里的无力感让他无法起身,只能匍匐。 乔达摩轻而易举地从桑多设下的画地为牢咒中走出,一道金光一闪,画地为牢咒就被破解了。 来到桑多跟前,乔达摩俯视着他,伸手一抓,原本捏在桑多手中的舍利就回到了乔达摩的手里,他重新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桑多,你为什么要召唤我出来?” 桑多一时间不知道问话的究竟是乔达摩还是罗波那,他试着调动摩耶之力,发现没有任何的反应。 完全被压制了,一点反抗的可能都没有。 桑多只好实话实说:“我…我希望将罗刹王您解救出来,与您缔结契约,侍奉您,忠于您,并…并向您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要求就是…就是,将乔达摩的身体,留给我…” “呵呵,是我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吗?为什么会想要得到他?” “不敢隐瞒罗波那魔王,因为…因为据我所知,这个乔达摩乃是永生之体,不朽不灭。”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永生之体的?” “《诃利经》上记载的,曾经有一位勇士,具永生之体,头断而不死,以乳为眼,以脐为口,手持巨斧,与敌人奋战…” “我知道,你说的是传说中的刑天大神,仅凭这点,你就认定是永生之体了?” “不光光是这样,我…我在白狮宫见过他一次,和他靠近时我就感觉到,就感觉…” “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我曾经混沌一片的阿赖耶识在慢慢变得清晰,变得充满了秩序,这点和《诃利经》上的记载也一致,‘永生之体,寂灭无情,似有形而无形,自无形化万形’。” “你从哪里得到的《诃利经》?” “在…在…在东方净琉璃世界的国家,锡波里…” 桑多刚说完东方净琉璃世界,瞬间感受到一股无匹的威压,原本跪在地上的他,一下子趴在了地上,身体都被压进了土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罗刹王…罗刹王…饶命…我…喘不过气…” 桑多挣扎着向罗波那求饶,那股压力才消失,桑多捡回一条命来。 在罗波那面前,桑多脆弱的像个普通人,而事实上他的境界也远未达到仙人的地步,悉达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仙人的摩耶之力。 这也是他迫切想要得到乔达摩身体的原因。 而夺舍之术有很多禁忌和先决条件,他费尽功夫布下这个局,就是要按照禁咒中的记载,利用罗刹王罗波那的力量,来帮自己得到乔达摩的身体。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身体竟被罗波那直接夺走了。 桑多的心中五味杂陈,而罗波那之所以听到“东方净琉璃”的反应那么大,原因自然是毗湿奴。 “将你得到《诃利经》,学会夺舍术的原委告诉我。”罗波那平静下来,问道。 “我在年轻时曾在三大世界游历整整十个梵年,在锡波里国意外得到一本《诃利经》原本,传说这是毗湿奴大神写下的第一本经书。我资质平庸,但我知道萨丁神庙的黑玄天资聪颖,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带回翡翠城后我将经书给他看,一起参悟,一道的还有我哥哥,桑杰。” 桑多没有办法,往事书里对十头魔王罗波那的评价是:“因暴虐而使人痛泣”,为了自保少受痛苦,他只能一五一十说出了前尘往事。 “结果我们在《诃利经》发现了关于长生夺舍术和萨姆教的内容。那时候我们还都年轻,在修行上有追求,不顾戒律,修行了其中的内容,结果我哥哥桑杰和黑玄见到了无量萨姆大神,成为了萨姆教徒。而我没有那么高的修行天赋,没有见到,却差点疯掉。后来,桑杰与黑玄还有我一道,用摩耶铁制作了萨姆教的信物阴阳鱼,他们二人要在神庙中修行,便将关于萨姆教的记忆利用秘术封印在了阴阳鱼中,阴阳鱼交给我保管,我的摩耶之力被封印。” 乔达摩静静看着桑多,他如同银河一般的眼珠正在慢慢消退,变成正常人的眼珠。 桑多如果有所察觉的话,一定会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威压越来越小,可是他匍匐在地,沉浸于往事之中,继续往下说。 “《诃利经》中有写,萨姆大神每三百年降临一次,在第十个三百年,将会有觉者降临。按照经中记载,第十个三百年近了。我哥哥桑杰在记忆中留存了很少的关于‘觉者’的信息,等候那个人的降临,因为经中说‘觉者出南方利四方’,他们坚定的认为,觉者会来。每个萨姆教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乔达摩眼中的银河已经完全消退了,他问道:“所以,你是萨姆教的教徒吗?” “我…我算…也不算,半个吧。我们三人各怀理想,黑玄最是聪明,脑子里的想法也最多,他想参悟天地之理,结果…结果把自己给弄疯了。因为《诃利经》中有许多禁忌的内容,他自己用密文撰写了《枯叶奥义书》,其中有不少他整理发现的强大咒术,我…我这里有半本,还有半本被我哥哥藏下来。因为黑玄陷得太深,被神灵发现,疯掉并且亵渎了神灵。结果,他竟没有死,诺塔上师替他而死…至于我哥哥桑杰,他一心就要做仙人,想着要保翡翠城平安,而他更大的理想,说什么要改变三大世界,让每个人都平等……哼哼,说的什么痴话。” 说到这里,桑多抬起头望了一眼乔达摩,这才发现乔达摩眼神中的银河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周遭那种威压也无影无踪。 目连和阿那律冲上前,一把摁住了桑多,匡楼施了一个紧缚咒,用藤条将桑多给捆了起来。 “你…你不是罗波那?你是乔达摩!” 乔达摩露出了微笑,道:“我是乔达摩,不过你想和罗波那缔结契约,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一定要和你缔结契约呢?难道,和我缔结不行吗?” ------------ 第六十四章 第五人 占据悉达身体的桑多被牢牢捆住无法挣脱,没有了提前布置的咒术陷阱,只有小孩身体的桑多完全没有了抵抗能力。 “你背叛了桑杰上师,是不是?”乔达摩凌厉的眼神直视桑多。 “我…我没有,那不叫背叛,他们本来就是异想天开,哪有什么觉者?你真的认为你是觉者吗?” 桑多别过脸去不看乔达摩,嘴巴却还是很硬不肯承认自己的背叛。 “你夺舍成功,用自己的假死骗来桑杰上师,让他接触到阴阳鱼,记忆就回到了他的阿赖耶识中。一旦记忆恢复,神灵很快就会察觉异样,所以那天下午他才会那么匆忙让我离开。之前桑杰上师对我那么好,是因为少量关于‘觉者’的潜意识碎片在支配他,这样他既能教导我,同时也不会被神灵察觉。” 乔达摩回想起在萨丁神庙短暂的日子,终于明白那种“被安排”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以及为什么桑杰上师对他那么宽容了。 一切都和这个“觉者”有关。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觉者呢?桑多?”乔达摩说道,伸出手放在了悉达的脑袋上。 桑多狂乱的情绪逐渐平息了下来,他抬头看着乔达摩,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乔达摩的脑袋后面形成了一道光圈,他年轻的脸却充满了平静与祥和,与在白狮宫相见时那个浮躁的乔达摩截然不同。 不知为什么,桑多想到了哥哥桑杰。 那天,桑杰也是这样抚摸自己的脑袋的,桑多在心里默默向桑杰道别,他知道那一别可能是永别,但为了追求长生,他认为值得。 人一旦要追求长生之道,必然要面对亲人的离去,就要绝情绝欲,与天地共存。 可看到太阳神苏利耶那毁天灭地的一指,桑杰凶多吉少,桑多还是捏紧了拳头。 等到了珍珠岛,看到空中桑杰的伙伴像,桑多内心汹涌澎湃。 而当乔达摩那有力的手,带着秩序的温度摁在他头上时,桑多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滚滚地往下流淌,他嘴里喃喃地喊着“哥哥”,趴倒在了地上痛哭起来。 “你愿意跟着我离开这里,去天鹰城吗?” 等桑多慢慢停止了哭声,乔达摩问道,他想带上桑多。 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桑多见多识广,游历过四方,有他在路上好多个向导。 而且,桑多身上一定还藏着秘密,包括那本《诃利经》的去向,以及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内容,乔达摩很想知道。 桑多抬头擦干了眼泪,道:“我…我能跟着您吗?” 乔达摩点头,“能,就当为了完成桑杰上师的宏愿,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桑杰的确是个有理想的人,而像他这样有理想的人,三大世界三千年的历史上并不在少数,可他们的理想在神灵的威压下,都化为了尘土,永远不为人所知晓了。 乔达摩回想起和桑杰上师的点滴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觉得很温暖,如果不是有他,自己很难在异世界生存下来。 “桑多愿意追随三藏尊者,忠于您,为您祈祷,为您诵唱。” 桑多不再称我,而是称自己的名字,说明他已皈依于乔达摩。 乔达摩道:“从此以后你就不叫桑多了,这具身体本叫悉达,我赐你后缀多,你就叫悉达多吧。” “悉达多谢尊者赐予名讳。” 悉达多重重磕了三个头,匡楼将束缚他的荆棘解开。 解开束缚后的悉达多问道:“尊者,刚刚你是怎么伪装成罗波那,还能破开禁咒的?” 乔达摩笑道:“谁告诉你我是伪装的,我不是说了么,我和罗波那签下了契约,他才答应帮我的。” 悉达多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乔达摩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如何和魔王罗波那签下的契约呢? 乔达摩没有解释,不解释是为了断绝悉达多的歪念,让他知道有个罗波那在,若想背刺,只有找死的份。 众人回到了船上,乔达摩还有一个问题。 “对了悉达多,那些火绒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控制他们的?和夺舍术有关吗?” “是的尊者,我练习的夺舍之术,是从阿兹人的巫术发展而来……” 悉达多向乔达摩说了夺舍禁咒的来历,这些乔达摩都听桑杰上师讲过,但两人叙述的版本有所不同。 桑杰上师所说的版本中,讲这个禁咒是黑玄枯叶大祭司从经书的残本中领悟出来的,然后记载在了《枯叶奥义书》上。 而悉达多的版本是说,夺舍咒是写在《诃利经》中的,只是内容残缺不全,有些地方想学也学不了,一些文字更是古奥,是一种很古老的婆罗多语。 黑玄是将这种夺舍咒和阿兹人的巫术进行了天才般的结合,找到了其中的共通之处,所以这种夺舍之术是经过改良的,或者说是改版的。 正因为是改版,所以这种夺舍之术有很多问题,同时也有很多原版所没有的特性。 比如说,借由伙伴之术,这种夺舍竟能操纵一些人或者生物。 “我控制了一条火绒鳄潜入了城中,一来是为了试验这种夺舍咒术的功能,二来,我要为唤醒罗波那做一些准备,我需要一些阿赖耶识……” “所以你就利用这条火绒鳄,在翡翠城内大肆的杀戮?” 悉达多点了点头,乔达摩拿起船舱中那根克鲁达铁匠铺带来的铁棍,在悉达多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悉达多捂着头“嗷”了一声,这一下打得可够重的。 “他们的阿赖耶识在何处?” “我…我有一种特殊的炼化之法,将他们附在了一块摩耶铁上,那块摩耶铁还在石塔下面呢…” 乔达摩道:“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都进入这里了。” 说着,乔达摩拿出脖子上那个罗波那的舍利子,这是一个能吸收人阿赖耶识的神器。 悉达多道:“白狮宫的那颗舍利,尊者,您是怎么使用它的?难道是罗波那…” 乔达摩道:“不要多问,我要休息一会儿了。悉达多,你去船头指一指路吧,大绿镜湖你更熟悉一些。” “是,尊者。” 悉达多乖乖去船头当领航,渔船已经进入了更为广阔浩渺的大绿镜湖。 因为大绿镜湖很大,为了节省时间不能再沿着湖岸走,而要走湖中心。湖心的风浪大的多,稍有不慎,会有翻船的风险。 悉达多离开,乔达摩放下铁棍坐下,双目紧闭,整个人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 匡楼见状连忙上前询问,乔达摩摆了摆手,轻声道:“没事,我需要一个漫长的睡眠,你控制好船,控制好…” 说着,乔达摩的颤抖停止了,他双眼一翻,进入了极深极深的睡梦中。 他要去见那个和自己签下契约的罗刹。 ------------ 第六十五章 我的地盘 乔达摩再度来到了曾经到过的那片荒原。 周围一片荒芜,什么东西都没有,上次见到的那群生物也不在了。 他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地上连一棵草都没有,光秃秃的,在这巨大的荒原上,完全没有方向,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走着走着,远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在空无一片的原野上显得特别突兀。 乔达摩加快了脚步朝着黑点走去,一直走一直走,黑点慢慢变大,轮廓渐渐清晰,是一座塔,一座石塔,一座和珍珠岛上镇压罗波那一模一样的石塔。 石塔的顶端还坐着一个人,他穿着古朴的铠甲,手持一把萨拉姆邦的长刀,朝着乔达摩这边望来。 两人隔空相望,乔达摩只是动了一个念头,“到塔下去”,一瞬间,乔达摩已经出现在了石塔之下,来到了这个人的跟前。 果然,在这里乔达摩可以“言出随法”。 见到乔达摩出现,这人从塔顶一跃而下,他样貌英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眼珠深邃泛着银色的光芒,仿佛有银河在其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阿赖耶识中,为何如此荒芜又广博。”这人问乔达摩。 乔达摩愣了一下,他想了想,道:“我曾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但现在我也搞不清楚了。这里是我的阿赖耶识?” 这人笑了笑,道:“既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看着我的眼睛。”这人盯着乔达摩,乔达摩也看着他的眼,见到了那仿佛银河一般的眼珠。“我的眼中似有宇宙,但我又身处宇宙之中。阿赖耶即是你,但阿赖耶也是世界。” 乔达摩似懂非懂,总觉得体味到些什么,可是逻辑上又无法理解。 这人哈哈大笑,道:“你们拥有肉体的人类,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以精神体而存在的生物,也无法真正体悟到,这个世界看不到的另一面。所以,你们才创造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咒术,来连通精神与肉体,连通阿赖耶与苏比遏。” 乔达摩听到苏比遏这个称呼,心中想起了优钵娜。 当初优钵娜在大脚印阁给他启蒙咒术的时候,提到过苏比遏,这个苏比遏就是梵,是梵在东方净琉璃世界的称呼。 “你是罗波那。”听他说的话,以及这座石塔,乔达摩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十头魔王罗波那了。 就在刚刚,四人被困在石塔下的画地为牢咒中,乔达摩让自己入定,以求能发现破解咒语的方法。 入定没多久,乔达摩就听到耳边有奇怪的声音传来,跟着从地下一股巨大的能量升腾,钻入了乔达摩的脑海中。 一团混沌如银河的白光出现在乔达摩的脑海中,他左突右转,时而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时而化为一道黯淡的利剑,想尽了办法,就是无法离开。 最终,这团混沌如银河的白光和乔达摩对话了,问他能不能签下契约,他想使用乔达摩的肉体。 出乎白光的意料,乔达摩略作思考就同意了,跟着乔达摩睁开眼,他的眼中就出现了银河。 这团混沌的白光自然就是被罗摩-毗湿奴封印的罗波那。 罗波那回道:“当然,我就是罗波那,真是谢谢你让我从封印中解脱出来。不过现在另一个麻烦是,我好像被困在你的阿赖耶识里了,所以我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困在我?” 乔达摩道:“他们称我为觉者,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确实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哈哈哈,真是神奇,我竟被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人给困住了。你在人类中的摩耶之力,修炼到什么境界了?是哪位仙人?” “我…按理说是个尊者,但实际上,应该只到古鲁的境界。且刚到,还没有认真修习咒术…” “什么!你只是个古鲁!” 罗波那震惊了。 他原本被困在石塔下几百年,最近一段时间他发现封印在不断削弱和松动,于是开始动了心思,想着挣脱束缚逃出去。 终于在今日的正午时分,他感受到那股封印能量到了最弱,他的能量体终于能冲破束缚恢复自由了,结果一下子就冲进了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中。 一开始罗波那心中很是惶恐,以为是毗湿奴设下的陷阱。 但在一番探查后他发现,自己的能量核心似乎在一个人的阿赖耶识之中。 他没把这人放在眼里,开始想吞噬,结果根本吞不下,跟着想冲破,却完全找不到边界。 没办法,他尝试着与这人对话,签下契约咒,能使用这人的身体。 没想到这人一口答应下来,罗波那满心欢喜,又很是警惕,觉得此人很可能是个实力强横的大仙人。 结果,使用这具身体没多久,刚从画地为牢中出来,罗波那就感觉到自己在被吸回去,这股强大的吸力他无法抵抗,最终回到了这人的阿赖耶识中,身处一望无际的荒原。 他不停地飞啊飞,终于看到了荒原中有一个黑点,过来一看,竟然是珍珠岛上镇压他几百年的石塔! 那一刻,罗波那的内心是极其崩溃的,为什么在这人的阿赖耶识中会有阿南塔! 他正想逃离这座塔,结果不管他发现不管往哪个方向飞,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回到这座阿南塔前。 终于,崩溃的罗波那放弃了,飞到塔上静静等候这具身体的主人。 结果,等到了乔达摩,三言两语问下来,这人不仅不知道自己是谁,还说他是古鲁? 人类的古鲁,在罗波那眼中和蝼蚁没有区别。 一个小小蝼蚁的阿赖耶识就这样将他给困住了? 罗波那穿着盔甲,在石塔下来回踱步,越来越焦躁,他问道:“为什么你的阿赖耶识中会有阿南塔?” 乔达摩想说不知道,但他顿了一下,回道:“阿赖耶识即是我,阿赖耶识也是世界,世界之中,自然有阿南塔。” 他重复了刚刚罗波那说过的话,真是活学活用。 罗波那瞬间气急败坏,道:“什么阿赖耶识也是世界,你一个小小的古鲁,阿赖耶识能成什么世界?” 刚刚罗波那以为乔达摩是什么大能,所以和他打机锋,说的云里雾里的。 一听闻他只是个古鲁,罗波那气不打一处来,再不想和他好好说话了,脾性中暴虐的一面立刻显露了出来。 他猛然抽出手里的长刀,指着乔达摩,怒吼道:“把我放出去!把我放出去!” 说着就要上去砍乔达摩。 乔达摩只心念一动,罗波那脚下就长出了荆棘藤蔓,将他的手脚牢牢捆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阿赖耶识会是这样子,但乔达摩明白,这个地方,就是他的世界,他就是唯一的真神。 在我的地盘里,我还能让你把我给砍了? ------------ 第六十六章 寂灭海 乔达摩捡起罗波那掉落在地上的刀,绕着罗波那走了两圈,道:“刚刚我们已经签订下了契约,我也将自己的身体供你使用了一次,你怎么能对我动刀子呢?” 说着,乔达摩将刀插回了刀鞘中,接着手轻轻一挥,罗波那身上捆着的荆棘便消失了。 摆脱束缚的罗波那上下打量着乔达摩,心中异常惊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要知道,罗刹是一种精神体存在,他们能够轻易侵蚀一般人的阿赖耶识,让人疯狂甚至控制住这个人。 像罗波那这样的大罗刹,罗刹之王,别说是普通人,就是那些大祭司、上师、天师,阿赖耶识都无法抵挡住他的入侵。 可是这个人的阿赖耶识如此奇怪,是个荒芜浩渺的空间,完全将罗波那给困住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笼罩住了罗波那,因为就算是罗摩-毗湿奴,他庞大无匹,变化多端的阿赖耶识法身,也不存在这样的效果。 “一定是我的力量被削弱的太厉害了,一定是这样的……” 罗波那在念头中安慰自己,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下滑才导致无法脱困。 乔达摩见罗波那不说话,问道:“你这具身体…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吧?” 罗波那此时的形象是一个英武的武士,乔达摩看他穿的盔甲和佩刀,和翡翠城的武士非常像。 “这是我在人间的形象,他是当年翡翠城的一位森纳帕提,很荣幸将身体给了我。” “应该是你附身了他吧?还吃掉了他的九名手下。” 罗波那的故事,乔达摩曾在白狮宫听优钵娜讲过,这个十头魔王俯身将军,吃掉九个下属,成为了十头魔王。 罗波那嗤笑一声,道:“这些萨拉姆邦的武士在南方烧杀抢掠,还大肆破坏罗刹的栖息之所,我留下他的身体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至于他的九个手下,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异族的鲜血,以及我们罗刹精灵枉死的冤魂,我吃掉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听罗波那这么说,乔达摩心想果然同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说出来,感觉就不同。 优钵娜的版本,罗波那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侵占人类的身体,吃人,杀人,在萨拉姆邦兴风作浪。 可在罗波那的版本中,是萨拉姆邦的人类先侵占了罗刹的生存空间,罗波那作为罗刹中的王者才奋起反击,消灭人类敌人,并进行报复。 “罗刹本来安详平和的生活在这个世界,是神灵和人类的到来,抢占了我们的生存空间。世界的核心地块都被神灵和人类抢占了,我们只能生活在边缘的森林和群山中,明明你们才是侵略者啊,却要倒打一耙!” 虽然知道自己逃不出这阿赖耶识,内心被恐慌笼罩,但谈及罗刹和人类的争斗,罗波那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气。 对于这些历史,乔达摩所知甚少,他问道:“神灵和人类的到来,抢占了你们的生存空间……你的意思是,你们比神灵和人类更早生存在这里,神灵和人类是突然有一天降临的?” 罗波安道:“我只有两千多岁,听更古老的罗刹说,人类最早和罗刹是和平共处的,但有一天,神族降临这个世间,他们自称是苏比遏的子孙,是来统治这个世界的。这些所谓的神族之后分化为两批,一批和人类相处,就是神灵;一批保持原来的形貌,就是阿修罗。怎么,你们人类的经书、往事书、奥义书中,没告诉过你们,阿修罗和神灵其实是同族吗?” 这已经是乔达摩听说过的第三种关于神灵来历的说法了。 一般的往事书、奥义书中都说神灵是梵的子孙,而阿修罗和罗刹一样,是一种邪魔,魔鬼,是梵的梦境中糟糕、恶心的一面,是噩梦。 而在黑玄大祭司的《枯叶奥义书》中则提到,神灵其实就是人,是人类里的先知,出类拔萃者,阿修罗是一种沾染了邪气的不明生物。 到了罗波那这里,神灵和阿修罗成了同族,只是最后分化了而已。 至于哪种说法是真相,乔达摩无法判断,或许他们都有真有假,将其拼接起来才是完整的事实。 “以后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乔达摩问清了情况,感觉自己将要醒来,和罗波那道别。 罗波那忙道:“喂喂喂,你别走,你……你想办法放我出去吧?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一定!” 乔达摩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你出去,因为本来就不是我把你关进来的。” “那我怎么…我…对了,你是不是拿到了我的肉身舍利子?” “没错,是我的一位朋友给我的。” “难怪我的肉身可以在阿赖耶识中复原……你是怎么得到这枚舍利的?” “我说了,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这枚舍利子一直放在白狮宫中,因为一些缘由得到了它。” “好好好,只要你把我放出去,我就告诉你这枚舍利子的妙用,让你一下子达到仙人的境界,如何?” 罗波那也是急了,如果一个人的阿赖耶识能困住他,他的能力又何止一个仙人? 可偏偏这个人说他只是个古鲁,弄得罗波那摸不着头脑,这个暴虐的罗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想用舍利子的秘密交换自由。 乔达摩摇了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放你出去,我要醒了,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罗波那还想说些什么,乔达摩的身形慢慢淡化,从荒原中消失了。 乔达摩消失不见,四周依旧是一片荒芜,孤零零的阿南塔依旧陪伴着罗波那。 罗波那气得拔出长刀,一刀将阿南塔拦腰砍断! 石塔轰然倒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可是一眨眼,石塔又恢复了原样,地上被砸出来的坑也消失了。 阿南塔依旧矗立在罗波那的眼前,罗波那不信邪,再度挥刀将它砍倒。 他不停地砍,塔不停地倒,再不停地恢复原样。 在连砍了上千次后,罗波那终于放弃了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将刀插在了地上。 “这里究竟是哪里?究竟是哪里?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 罗刹的寿命是极其漫长的,且无法被杀死,但对封印了几百年的罗波那来说,眼看着有机会自由,却又被困在了另一个地方,这种感觉真是比死都要难受。 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为什么这个人的阿赖耶识会是这个样子? 罗波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他调动上千年的记忆,回想着所知所闻,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遥远的传说,是他的先辈,大罗刹王陀罗伽告诉他的。 “阿赖耶识是无法真正毁灭的,除了在某个地方,那是一个幽暗荒芜之地,是一切诞生之前的一切,是时间流淌之前的时间,是无意义的意义,是不存在的存在,那里,叫寂灭海。” 想到这里,那种恐慌感再度降临,笼罩着罗波那。 “不…不对,不可能,什么寂灭海,那都只是传说中的传说,陀罗伽就是个喜欢胡说八道的家伙,他现在应该被压在须坨山下吧,还不如我呢……我要逃出去,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 第六十七章 同一条船 乔达摩从极深的睡眠中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天上星光点点,而大绿镜湖的湖面上,一盏盏黄色的灯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乔达摩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在阿赖耶识中没有呆多久,没想到现实中都过去半天了。 船舱里,匡楼、悉达多睡着,目连在船尾划船,船头坐着阿那律领航。 “尊者,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目连见乔达摩活动身体,放下船桨冲到船舱里道。 “什么叫终于醒了,我不过睡了半天而已。” “什么半天而已,都过去两天了!” “什么?都…都过去两天了?” “是啊,今天是太阳月的初四了,你看,我们的船已经行到大绿镜湖的航运水道,四周都是船。” 原来外面那些点点灯火是船只的航行灯。之前在小绿镜湖他们沿着西边的湖岸走,远离了正常的行船航线,没有遇到什么船。 进入大绿镜湖后,朝着东南方向航行,航行了一天一夜进入了大绿镜湖的航运线,去往南石镇。 乔达摩活动了一下,难怪身体如此僵硬,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原来这一睡就是两天。 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乔达摩来到船头,不远处能看到黑压压的船影,都是身形庞大的运输船,它们从翡翠城出发,到南石镇收货。 阿那律“见”乔达摩醒了,道:“尊者您醒了。已行至一半,再过两日一夜,就能抵达南石镇了。” “嗯,我睡下这两日,有什么异样吗?”乔达摩问道。 他所说的异样,当然是指悉达多,乔达摩对这个老狐狸还是怀有警惕之心的。 “没有异样,他很听话。”阿那律回道。 阿那律心中对悉达多怀有恨意,当初若不是桑多将他掠走用作夺舍术的实验,阿那律的眼睛也不会瞎掉。 更糟糕的是,因为夺舍术的原因,阿那律的阿赖耶识出现错乱,他脑海中时常闪现自己原本不存在的记忆。 那些记忆明显是桑多留下的。脑子里有别人的记忆,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乔达摩转头看了看还在船舱中熟睡的悉达多,从模样看分明是个稚嫩单纯的孩子。 “阿那律,如果回到雪山城,你想夺回王位吗?”乔达摩问道。 “王位?我…不,我对王位已经没有兴趣了,我只想跟着尊者修行。” “你想复仇吗?”乔达摩又问。 阿那律犹豫了一下,握紧了手里刀,又松开,道:“我在翡翠城曾听一位古鲁说,人与人之间的仇怨,循环往复,是没有尽头的。与其一直执着于此,不如趁早放下。我曾经也想回到雪山城,杀掉叔叔,为父亲报仇。可是,苟活已然艰难,我杀掉叔叔,他的子女难免又要杀掉我,所以…” 乔达摩打断了阿那律的话,道:“你言不由衷,你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可你的心是明亮的。这世上的恩怨不会因为你的放下而消失,在我生活的地方,一位至高的神灵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们用自己的德行来回报对方的仇怨,那么,我们又该用什么东西来回报他人的德行呢?” 阿那律愣住了,他手中的刀又紧握了起来,尊者说的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截然不同,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内心大受震撼。 “尊者,你说的有道理。” 匡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身后,一开口把乔达摩吓一跳。 “匡楼?你什么时候醒了?” “尊者醒了,我自然也就醒了。”说着,匡楼又掏出纸笔,将刚刚两人的对话摘抄了下来:“太阳月,初四,夜,尊者梦醒,于船头问阿那律,‘若回城,复仇否?’阿那律言,‘曾闻一古鲁言,人间之仇怨,冤冤相报何时了。’尊者摇头,言,‘言不由衷,乃眼虽瞎而心明,东方有神灵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阿那律又对乔达摩道:“尊者所言有理,若我回到雪山城,定为父亲报仇雪恨!待我大仇得报,我将继续跟随侍奉尊者,追随左右。” 乔达摩点点头,对匡楼道:“匡楼,日后有空你教教两人入门,让他们也开始修行。特别是目连,他不识字,要麻烦你了。” 匡楼看了看正在船尾划船的目连十三,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毕竟目连是个达利特。 但想到乔达摩也是达利特,匡楼便不再介意,他来到船尾,对目连道:“目连,待会儿我教你修行打坐,还有读书认字,你可要虚心学习才是。” 目连眼神还是不敢和匡楼对视,他一边划着船,一边低头称是,心里却觉得很暖和,手上划船的劲更大了。 而在船舱里,悉达多也已经醒了,他听着几人互相之间的对话,感觉异常奇妙。 这一船人,有婆罗门,有刹帝利,有达利特,还有悉达多本是个首陀罗,不同阶层的人同坐一条船,却平等相待,实在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在乔达摩熟睡的这两天时间里,悉达多本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却意外发现三个不同阶层的人竟很是团结。 匡楼身为婆罗门,毫无傲气,阿那律冷静持重,处处小心,而目连忙前忙后干好些粗重活,可匡楼、阿那律都很尊重他。 震慑于罗波那,悉达多不敢有小动作,一直到乔达摩醒来,他越发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度和风姿。 “难道,他真的是觉者吗?难道你是对的吗,兄长。” …………………… 到了太阳月的初六,经过在大绿镜湖上四天时间的航行,乔达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大绿镜湖东南端的南石镇。 和小绿镜湖不同,大绿镜湖上常刮大风,所以根本就没有云雾聚集。 猎猎的风吹过湖面掀起波澜,目连十三的小渔船幸好经过改造加装了平衡木,不然超载严重的它估计早就翻了。 乔达摩站在船头,望着岸上的城镇,这里有个湖湾,湖湾有码头,城镇的房屋从码头开始朝着后面的山坡延伸,一直延伸到山腰的一块巨石。 这块巨石极大,仿佛一座小山,镶嵌在山腰上,一半在土中,一**露在外。 倚靠着这块巨石,有一座红砖城堡修建在半山,这里是南石镇的神庙所在。城堡西南侧,还有一座土城,是南石镇萨米特的官邸。 名义上这里是翡翠城的管辖范围,实际上除了向翡翠城缴纳一些商税外,治理城镇的官员并非白狮宫任命委派,而是由当地的刹帝利封建领主,和神庙的婆罗门祭司共治。 倒是这里的婆罗门祭司是萨丁神庙委派的从这点上来说,婆罗门神庙对地方的控制,比刹帝利要强上很多。 匡楼指着那座红砖城堡道:“这是南石镇的红石寺,这里的首领是呼兰大祭司,他算是我的师叔。哎,可惜我不能去见他,不然能知道萨丁神庙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人在船上好多天,对翡翠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匡楼现在更是渎神的逃犯。 乔达摩道:“我们都换一身衣服准备登岸。不过现在时间太早,找个地方隐蔽一下,到了夜晚天黑的时候再靠岸。” 现在是下午时分,他们乘船又晃荡了一段时间,发现湖面上竟飘荡着不少尸体。 这些尸体衣着褴褛,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饥饿所至,死后被人抛尸的。 因为水灾,大小绿镜湖上漂浮的尸体实在是很多,但他们大多是淹死,或者得瘟疫而死。 像这样饿死的,乔达摩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样子这南石镇也不太平。 一直晃荡到临近黄昏,小船在码头靠岸。 南石镇因为处在高地上,所以高涨的水位没有影响到它,只不过码头后退了很远。 五人身披刀麻做的粗制袍子,全都上了岸。 一上岸,乔达摩长舒一口气,在船上摇摇晃晃了好多天,终于踩上坚实稳定的陆地了。 就在这时,几个手持木矛的卫兵朝五人走来,大喊:“喂!你们几个是什么人!” ------------ 第六十八章 乞丐 守卫朝着几人走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首一个大胡子问道。 乔达摩迎上前道:“我们是从孔雀城附近的村庄来的,水淹了田庄,逃到这里来讨口饭吃。” 几人在船上商议过说辞,说是来做生意不是很合适,哪有做生意的人乘坐小渔船的?而且还带了个孩子。最好的说法还是流民,几个人在船上生活了好多天,又在珍珠岛上争斗一番,加上穿着褴褛,蓬头垢面的,确实很像是灾民流民。 大胡子守卫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怎么没有女人?” 乔达摩回道:“我们一家走散了,我们几人都是兄弟。” 年龄最大的目连三十多岁,“最小”的悉达多十多岁,确实像是兄弟一家。 大胡子守卫又看了看几人乘坐的小木船,确实不像做生意的,便问:“入镇乞讨要交税,你们五个人,四个成年男子,一个小孩,就算四个半,要你们四个银拉扎达吧。”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五个人要四个银拉扎达? 萨拉姆邦产翡翠,产铜,但金银属于稀有物,一个银拉扎达,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购买一年的口粮。 因为水灾物价一直在涨,金银更是稀缺,普通人哪有银子? 乔达摩道:“这位大人,我们要是有四个银拉扎达,又何必出来乞讨呢?” 其实乔达摩身上是带有银拉扎达的,出翡翠城时贿赂守卫武士用了一个,还有好几块,加上金古斯塔,着实是一笔巨款。 但这样一笔巨款,总不能在几个守卫身上浪费掉吧。 大胡子守卫也觉得乔达摩等人拿不出,道:“没有银拉扎达也行,到商会可以兑换。你们身上总有值钱的东西吧?宝石,草药,或者地契什么的,拿去换了,说不定还有结余,不用乞讨了。” 几人万没想到,出来乞讨还要先交钱才行,可乞讨的人又哪里会有钱呢? 没有钱,就只能去商会做抵押、典当,而大部分失地的农民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家中的地契。 可一旦把地契给典当掉,家里的地可就没了,他们就会从吠舍农民,沦落为首陀罗的奴隶,甚至是达利特贱民。 乔达摩不想再和这几个守卫浪费时间,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匡楼,匡楼便迎上前去,施展了迷魂咒,几个守卫很快短暂丧失了心智,不仅不记得这五人来过,还把最近镇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问完话,几个守卫迷迷糊糊地离开了这片码头,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摆脱了几个守卫的纠缠,乔达摩分配了一下任务。 五个人一起目标大太引人注意,所以分头行动。 乔达摩和阿那律、悉达多三人一起,目连和匡楼一道。 目连、匡楼去镇子的东市购买给养,他们离开南石后要走水道继续往南前往高井城,在绿镜湖上的几天已经把干粮都吃完了。 乔达摩三人则去西市,西市是交易翡翠、珠宝、草药等名贵物品的地方,乔达摩想买一些苦西梨草以及其他草药带在路上备用,目连和阿那律要修行的话,少不得要用苦西梨草。 路上,乔达摩想起刚刚匡楼告知自己的话。 “几个守卫说,翡翠城传来消息,有萨姆教教徒发动叛乱,萨丁神庙遭到攻击,伤亡惨重。太阳神降临,平息了叛乱,现在萨丁神庙由傩云大祭司接管,未来太阳神庙会再派僧侣过来。至于桑杰上师,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尊者您的失踪,好像也没有人在意…” 乔达摩心想,本来以为自己好歹能混个赏金什么的,结果神庙那边对他的失踪似乎毫不上心。 想来也是,他不过是个古鲁,虽在翡翠城声名大噪,但也只是一时而已,消失了人们的日子照常过。 但桑杰上师让他离开绝对是正确的,若没有上师的庇护他不会那么容易离开翡翠城,而一旦等到太阳神庙的人接管萨丁神庙,乔达摩的处境必将极其凶险,因为他根本通不过神灵的辨识仪式。 现在的乔达摩就算暴露了身份,他也还是安全的,甚至因为婆罗门的额头印会受到优待。 无论乔达摩是不是《诃利经》上记载的觉者,他反叛神灵的事业,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他原本只是想在这个异世界生存下来,但这个世界诸多地方令他不适,在垃圾场菩提树下,他空荡的内心升起的第一份情感:悲悯,让他无法看着这里的人民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既然有人认为他是觉者,那干脆,就做个改变世界的人吧,这个世界,真有够烂的。 ……………………………………………… 和经常执行宵禁的翡翠城不同,南石镇夜幕降临还是相当热闹,虽然名字为镇,规模已接近一座小城市,这里是萨拉姆邦南部非常重要的贸易中转站。 高井城的盐和孔雀城的铜矿,都要经由南石镇运往翡翠城。这里还常有阿兹人出没,带来南方森林里各种草药,以及萨丁神庙最需要的苦西梨草。 三人行走在去往西市的路上,乔达摩注意到这里的道路以红砖铺设而成,相比那种泥泞的土路,显然要干净整洁许多。 就算是翡翠城,除了上城区和中城区部分地方,大部分街道都是原始的土路,下雨天泥泞,晴天尘土飞扬。 能铺设这样的红砖路足以说明南石镇是个富足的城镇,毕竟这里贸易发达,靠收商税就是一大笔的收入。 可是与干净整洁的街道相互映照的,在路旁却有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在乞讨。 他们蓬头垢面,穿着破烂,赤着脚,三三两两聚在街边墙下,眼神无助地望着路人。 偶有好心的人给一点吃的,他们伸手接过吃一点,不争不抢,吃完等着下一个路人的恩赐。 在翡翠城乔达摩也见过乞丐,但数量很少,不是因为翡翠城富有,而是大部分穷苦人做乞丐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会被编为达利特贱民,是要做苦力的,比乞丐辛苦得多。 南石镇的这些乞丐大部分都是吠舍,是南石附近村庄的农民。如果水退了能回家,他们就还是吠舍。一旦水不退,回不了家,成了城镇里的流民,有点手艺的就是首陀罗,不然就是达利特了。 当然,更糟的情况,就是水退了,他们也回不了家,因为无家可回。 乔达摩问悉达多,“悉达多,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水还一直不退?” 从乔达摩降临这个世界开始雨就停了,到现在已经月余,再大的水也该退了。 可是绿镜湖的水位却一直居高不下,淹没的村庄依旧沉在水底不见天日,这些农民无法回家就只好滞留在城镇中乞讨为生了。 这个世界没有强有力的中央政权,城邦各自为政,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赈灾举措的。 想到刚刚在码头遇到的守卫索要银拉扎达,镇上这么多乞丐,要收多少银拉扎达?要卖掉多少地?这么多人,就没有人反抗吗? 可是乔达摩看这些乞丐流民们似乎并没有闹事的想法,聚在一起只是等好心人给点吃的。 悉达多回答乔达摩的问题,道:“听说去往高井城的那条河道被塌下来的巨石给堵住了,到现在也没有疏通,所以到现在湖水水位还是不退。”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要去高井城,水路岂不是不通了?” “先走水路再走岸上走吧。再说了,就算水退了,这些人估计也是回不去的了。刚刚您也看到了,入镇就要收银拉扎达。他们为了口吃的,只能把房屋、田地的契约低价卖了,回去了也是做佃农。不肯卖的,也由不得自己,没钱就没法在南石镇乞讨。至于卖了地的人,因为粮食价格飞涨,换到的钱也很快会用完,还是只能乞讨。” 悉达多看起来只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实际上经历丰富,见多识广,相比匡楼的书本知识丰厚,他显然在风土人情上更胜一筹。 就在这时,乔达摩看到有两个城镇守卫抬着一具饿得干瘦如枯骨的尸体经过,直接将他扔进了水渠中,随着水流冲到大绿镜湖当中。 “这些人,真的宁愿饿死都不会争取一下吗?”乔达摩心想,换成地球上的中国,肯定已经有人开始联络造反抢粮食了。 天灾之后农民失地,贱卖土地,地主一边买地一边囤粮抬高粮价,让更多的农民破产、卖地,最后沦为流民或者佃农,土地兼并,进而天下大乱…… 但在无垢世界,因为有宗教的存在,人们的忍耐力特别强,尤其是那些生性质朴的吠舍农民,宁可饿死也不愿反抗。 因为死了入轮回,说不定能投个好胎做高种姓,可比活着要强。 如果反抗刹帝利,被婆罗门祭司镇压,是要永世不得超生的。 三人看着这一路的乞丐流民,走到了西市,这里乞丐就更多了,城镇的商贸中心一半做生意的,一半要饭要钱的。一半衣着华美,一半衣衫褴褛。一半灯红酒绿,一半饿死路旁。 西市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除了萨拉姆邦的商人,还有来自曼尼邦的,他们大多穿跨肩的长袍;有来自达坦邦的,他们的显著特征是脑袋上盘着的头巾;有南方森林里的阿兹人,他们的成年人都会在脸上刻有纹身;悉达多指了指一个大胡子,说这人肯定是从东方净琉璃世界来的,因为他穿的鞋子很特别,袍子特别宽大,据说因为东方净琉璃世界海岛众多,这样的衣服脱下来可以当船只的风帆…… 乔达摩脑海中不禁想起穿红袍的优钵娜,她就是从东方净琉璃世界来的,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见到她呢? 有悉达多这个熟手带领,三人很快在市场上购买到了想要的东西,从一个阿兹人那里买了一大捆苦西梨草,买了一些提神用的血薄荷,防鳄鱼的冰粉草,防蚊虫的香叶,乔达摩看到几片新鲜叶子,也是阿兹人弄来的,说放在嘴里嚼很刺激。 乔达摩拿起来闻了闻,心想这不是烟叶么,这个世界烟草并不流行,这可是个好东西啊,于是用了一块盐巴,给买了下来。 置办好了东西,想目连和匡楼东西应该也买的差不多了,趁早回船上,休息一晚明日准备启程。 这时,西市的中心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乔达摩朝着街口望去,好多人在聚了过去,好奇发生了什么。 “悉达多,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是,尊者。” ------------ 第六十九章 起死回生(写好忘记发了) 围在西市街口的人越来越多,越过围观的人群,能听到里面凄厉的女人哭声,而这哭声又吸引更多的人围过去。 悉达多像条鱼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钻到了最里面,看到了圈里的情况。 发出凄厉哭声的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披头发散,面容却很是姣好,衣着褴褛,身体却颇为丰腴,且若隐若现,惹得周围一些男人指指点点。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孩童,四肢瘫软,脑袋耷拉下来,看起来似乎没有了生机。 在她脚边还有一滩鲜血,不知是不是那个孩童的。 在她身旁站着几个武士模样的人,领头的是个衣着鲜亮,帽子上插着一根白色羽毛的青年男子。 他卷起衣袖,似乎在和这女子说着些什么,不知是安慰的话还是什么,而女子表情麻木,只是一味的哭泣,青年男子脸上已显出不耐之色,伸手就要去抢夺女子怀里的孩童,女子紧紧护住怎么都不肯。 悉达多听旁边的人道:“哎,这个野狼塔尔真是过分,为了抢夺这个女子为奴,竟把她的孩子给摔死了!” “是啊,买人家做奴婢,把孩子也带走算了,结果只要女的,不要孩子,这这……” “因为这个野狼塔尔喜欢喝人奶,把孩子摔死,就没人和他抢奶喝了。” “真是畜生…” “哎哎,可别乱说话,他父亲是南石镇的萨米提。这女人是个首陀罗,丈夫死了,留着孩子也是累赘。” 这几个人有的是南石镇的居民,有些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吠舍,大家一边看热闹一边说闲话,没有一个人想着上前主持公道、施以援手。 想想也是,他们大多是生意人,手无寸铁的普通镇民,怎么和统治阶层的刹帝利对抗? 至于周围那些乞讨的吠舍农民们,其中有些还是女子的同乡,却也不敢上前出头。 心中虽怒,却也只能忍耐,不然结果就不是一个孩子的命了,搞不好他们的命都要丢掉。 这个时候最该来主持公道的该是更高层级的婆罗门,可婆罗门僧侣们居住在守卫森严,大水淹不到,食物不缺乏的城堡之中,他们的头颅永远在仰望着天空,渴望与神灵交流,极少低下头看看那供养他们的泥土,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悉达多大致了解了情况,跑回到乔达摩身边,将情况告诉了他,“不过是个刹帝利要买一个首陀罗婢女而已,只是摔死了她的孩子。那人是镇上萨米特的儿子,野狼塔尔,奸淫掳掠惯了。” 悉达多说的轻描淡写,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婆罗门,在翡翠城这样事虽不常见,却也不新鲜。 在桑杰上师的治下,翡翠城的统治者们还算温和,骇人听闻之事不说没有,相对较少。 而越是往下,在那些小的城镇、村庄,种姓压迫就越是厉害,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勾结越是紧密。 悉达多说完,以为乔达摩要走,没想到乔达摩径直朝着人群走去,他拨开众人挤到街口,看到那个可怜的女人还在抱着孩子哭泣。 而野狼塔尔已经没有了耐性,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准备一刀将这哭哭啼啼的女子砍杀掉,省的看得心烦。 原本他见这女子貌美,身材丰腴,又正在哺乳期间,正和他所好,且她孤零零一人除了一个孩子外再无亲属,买回家中可好好把玩,结果这女子性情刚烈不愿卖身,宁可乞讨抚养孩子。 野狼塔尔一怒之下,夺过孩子摔在地上,孩子立马没了声息,以为这样女子就会跟自己走,哪知她抱着孩子一味哭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弄得他心烦意乱,心想干脆一刀杀了! 刀已出鞘,女子没有察觉到危险,周围的人有些不忍看,有些惊骇万分,有些却瞪大眼睛准备看热闹。 当街杀人,这事说出去能吹小半辈子,好多年后好和人讲曾经街头的骇人往事。 野狼塔尔对着女子的脑袋挥刀砍了下去!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来,刀“当啷”一声劈在了一根铁棍上。 野狼塔尔只觉得虎口发疼,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刀麻长袍的高大青年,手持铁棍拦在了女人身前。 正是乔达摩,他手里握着的是从克鲁达那里拿来的铁棍。 野狼塔尔不清楚这人的身份,他也不想管这人的身份,在南石镇他还能怕了谁不成? 他问都不问,挥刀砍向乔达摩,乔达摩后退一步躲开,他双手持棍,猛地朝野狼塔尔劈去! 乔达摩没有练过刀,可他学习能力很强,在戒律塔经常看尤博厉练刀,尤博厉的刀法气象森严,攻守自如,基本的原理却很简单,乔达摩耳濡目染倒也知晓一些用刀的窍门。 而这个野狼塔尔耽于美色,用刀简单粗暴,根本没有刀法不刀法,用尽全力的一挥不仅挥空,还失了身位,被乔达摩抓住了破绽,一棍劈来! 这一棍正中野狼塔尔的面门,如果是刀,他的脑袋已经被一劈两半了。 但这一棍也将他打的不轻,鼻子打断,牙齿掉了两颗,面门骨折凹陷,头破血流,疼的在地上直打滚,惨叫连连。 野狼塔尔的手下见状,抽刀要砍,阿那律已经拔刀上前,他刀法精湛,一刀砍下一名兵丁的手,鲜血喷涌而出,吓得剩下的人根本不敢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围观的人全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两个身穿刀麻披风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野狼塔尔动手? 刚刚在啼哭不止的女人也停止了哭泣,她反应过来,是这个手持铁棍的人救了她。 她轻轻拉了拉乔达摩的披风,指了指怀里已经耷拉下脑袋的孩子,苦声求道:“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乔达摩让悉达多过来,道:“悉达多,看看他还有救吗?” 悉达多的摩耶之力回来后,虽达不到仙人境界,做一个尊者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当年跟着桑杰一同修行,自然也很擅长治疗咒。 悉达多不明白乔达摩为什么要出头,但他还是查看了这个孩子的情况,摸了摸脉搏,听了听心跳,道:“热的,还有救,不过需要耗费一点时间……” 他话里的意思是怕惹麻烦,野狼塔尔已经被手下扶起,离开街口找人去了,如果不走待会儿肯定会有大批人马过来。 “时间不是问题,救人,我不走。”乔达摩示意悉达多救人。 “但…尊者,我年纪太小了,施展咒术的话,会引人怀疑的。要不……假装您来施救,我在旁边给您打下手。” 乔达摩点点头,悉达多说的有道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会施咒,肯定会引人瞩目的。 于是,他从女人怀里接过孩子,将他平放在地上,一手放在他的额头,一手放在他的胸口,假装念起咒语来。 而真正施咒的其实是坐在一旁的悉达多,可他身体只有十多岁,大家以为他只是打打下手帮个忙而已。 绿色的光芒在孩子的身上浮现,一股浩大的力量从地面往上升腾而起,原本身体已经发紫的孩子,皮肤渐渐恢复了正常,母亲的脸上慢慢有了希望。 过了好一会儿,孩子咳嗽了一声,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女人冲上前一把抱起孩子,裹在怀里紧紧贴住不肯分开。 “谢谢这位大师,谢谢这位大师!”女子抱着孩子跪下磕头感谢。 周围那些看客、乞丐们也都匍匐跪下,向乔达摩行礼。 起死回生,此乃神迹。 就在这时,外围一群兵丁气势汹汹冲进了街市口,为首的正是野狼塔尔,他脑袋上缠了绷带,指着乔达摩大喊道:“就是这个人!抓住他,给我抓活的!” 女人见状,拉了拉乔达摩的衣袍示意他快跑。 乔达摩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双眼圆睁,眼珠子里一片混沌,仿佛有银河在流动。 往事书《罗刹邪魔书》记载:罗波那,罗刹之王,生于东方世界极南之海岛,天生孕有暴虐之气,降临人间,显露地狱之相,以暴虐而使人痛泣…… ------------ 第七十章 杀 野狼塔尔率领众兵丁来到了西市的街口,他自幼在南石镇长大,因为是家中幼子,所以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他生性好色,最喜成熟妇人,专爱找那些有家有口的良家妇女,一些性情刚直的女子遭他侮辱后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凭着父亲黑虎也先的势力,以及呼兰大祭司的支持,从未得到过惩戒。 毕竟在南石镇,没有外来势力的管束,他们家族称得上是一手遮天,镇上多是来来往往的吠舍商客,商人只为求财,不会出头闹事。 在波及整个萨拉姆邦的大雨中,处于高地的南石镇损失很小,黑虎也先还借此机会收纳了周围大量的失地农民,以低价收购他们的地契,再用高价卖给他们粮食,将这些可怜的小农们压榨的干干净净。 手里有兵,上面有婆罗门祭司支持的黑虎也先不怕那些吠舍农民们会反抗,这些性情温和的信徒们要么乞讨等死,要么进入黑虎也先的庄园里当达利特佃农,免费为庄园干活,身强力壮的被收编入城防守卫队中,彻底绝了他们暴力反抗的可能。 至于那些老弱妇孺,让他们饿死,被打死,或者掳掠侮辱,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一套手段,黑虎也先的父亲这么用,他父亲的父亲也这么用,再往上翻十几代,上千年前,在南石镇还是一个小码头的时候,一个名叫兀鹫陀的阿兹人在这里定居,用十捆苦西梨草买下了一条船开始做贩盐的生意。 他将高井城的井盐运送到森林里,卖给他的阿兹族人,换取珍贵的苦西梨草还有各种宝石,再去南石镇上贩卖,来来回回挣了一大笔钱。 之后他向翡翠城的罗阇出卖阿兹人的情报,趁瘟疫的机会,翡翠城发兵将犀角森的阿兹人部落屠戮一空,萨拉姆邦的边界向南扩展了百里。 作为回报,兀鹫陀被授予了南石码头的经营权,他专门请萨丁神庙的大祭司前来布道讲经,建立神庙供奉神灵,抛弃了阿兹人的自然信仰,成功让自己晋升成为刹帝利阶层。 从此,兀鹫陀的家族掌控了这片富庶的中转站,他的子子孙孙也善于利用灾祸不断积累财富,让他们在南石镇的统治坚不可摧。 当然,他们积攒的财富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供奉给了神庙的婆罗门祭司,那座巨石下的红砖神庙是庇护他们的天。 而黑虎也先和他家族的野心还不止于此,他们最近得到了消息,翡翠城的萨丁神庙遭遇了祸乱,太阳神苏利耶降临,太阳神庙即将接管翡翠城,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机会,因为萨丁神庙的桑杰上师一向油盐不进,很难沟通相处。 一旦换了新的祭司,黑虎也先想增加供奉来给自己抬格,从萨米特升格到萨巴,南石镇也将从一个镇成为城邦,开幕建府,造城设衙,黑虎也先将成为城邦之主,成为刹帝利中的高级别,走到这一步,从一个被赶出部落的阿兹人到今天的刹帝利城主,用了一千年。 在家族的期望中,他们还要成为罗阇,成为婆罗门,家族中再出一个仙人,甚至出一个神灵的化身,从此飞黄腾达,成为无垢世界最为显赫的存在。 这样一个在南石镇盘踞了一千年的家族,家族中的幼子抢几个女人玩玩,甚至摔死个孩子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在他们眼中,失去了土地的吠舍和首陀罗、达利特没有什么区别,成为奴隶是早晚的事情,和牲口无异。 现在可好,野狼塔尔那张因为沉溺酒色而虚浮的脸,狠狠挨了一棍子,算是毁容了。 脸上前所未有的伤痛倒是其次,当街被打的侮辱,是野狼塔尔所无法忍受的,在他心里那个穿着刀麻袍子的青年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想好了几十种将他折磨致死的方法,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带着大队人马来到西市街口,看到这人竟没有跑走,野狼塔尔命令手下抓活的。 阿那律抽出戈帕尔弯刀挡在乔达摩跟前,先一刀放翻了一个上前的守卫,死死护住乔达摩。 这些守卫大多是吠舍出身的青壮年,没有受过什么军事训练,面对刀法出众,又拥有心眼的阿那律,自然不是对手。 可是蚁多咬死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野狼塔尔大喊,“活捉那个坐着的人,我赏赐三个金古斯塔!凡是阻拦的,统统砍死!赏一个金古斯塔!” 金子的诱惑是巨大的,守卫们磨刀霍霍,拼了命也要上前,阿那律像面对群狼的独虎,挥舞手中沾血的弯刀,警告这些人不要靠近。 这时,乔达摩道:“阿那律,你退下,让他们来。” “尊者?” “退下。” 乔达摩的声音空灵高远,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威压,在他身边的气压瞬间增高,所有人全都面色紧绷,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西市的街灯全都灭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这黑暗是如此的深沉浓厚,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想叫,却叫不出,想跑,却跑不动,他们被黑暗吞噬了。 黑暗中开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仿佛是地狱的恶鬼,惨叫和呼号如阴风般从人们的头顶上吹过。 黑暗突然消散,炽烈的火焰一下包围了整个西市,熊熊烈火从外朝内灼烧,在火焰中,人们看到许多被烧焦的人在挣扎,惨嚎着,这些是什么人?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正遭受着地狱火焰的吞噬。 活着人的心被死死地揪住了,他们祈求神灵,降下一场大雨吧,把这些火焰给扑灭! 雨水竟果然来了,滂沱的大雨从天而降,将这些红莲业火浇灭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缕缕白烟滋滋作响。 可是,雨水带走了火焰,却又带来的洪水,滔天的巨浪拍下来,那些已经被火灼烧过的亲人们再度被水淹没,他们的尸体开始发紫、肿胀,甚至爆裂开来,场面无比惨烈恐怖,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惨死,活着的人都颤抖着流下了眼泪。 他们又祈求神灵,让这大雨停下吧,不要再下了。 于是雨也停下了,洪水退去,留下了一地的泥沙,但也带来的肥沃的土壤养分,人们可以重新开始耕种,重建家园。 可是,南石城的兵丁们出现了,他们手持长矛大刀,将亲人们的头颅砍去,扒开女人的衣服当面侮辱,将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高高举起摔死在地,血溅了一地。 那些还苟活着的人,那些艰难乞讨的人,那些亲人们大多已经死去的人,他们的眼睛在滴血。 因为这些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仇恨折磨着他们,痛苦让他们哭泣,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的耳旁出现: “杀,杀,杀。” ------------ 第七十一章 草木皆兵 凝滞只持续了短短一弹指的时间,当乔达摩闭上眼睛时,人们眼前的地狱景象便消失了。 可是,“杀”字还回荡在耳边。 野狼塔尔和手下的一众兵丁没有产生任何幻觉,他们只感觉时间似乎定格了一下,接着就恢复正常了。 野狼塔尔还冲着手下大喊,“活捉!活捉他们!” 可是,兵丁们都不动了,他们不仅不前进,反而步步往后退缩。 因为那些原本在围观的乞丐们纷纷起身,朝着这些兵丁步步进逼。 他们手里拿着石头、木棍,眼神中显露出极为仇恨的光,其中一个老人颤颤巍巍拿木棍去敲一个兵丁的脑袋,兵丁一矛捅在他的肚子上,将老人捅了个对穿,老人倒在地上眼看是没法活了。 “你们想干什么?谁还敢上来!都想死吗!”野狼塔尔被兵丁们围在中间,他大声叫嚣,不信这些流民乞丐还敢上前。 他万没想到,老人的死不仅没有阻止其他人的脚步,反而点燃了更强盛的怒火,原本老实懦弱的吠舍农民们一下变得悍不畏死,不顾长矛、弯刀的劈砍,一拥而上,利用人数优势将守卫压倒,用木棍、石头砸死了几个,抢夺下他们手中的兵器。 兵丁一共也就十几人,都是没有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普通守卫,在看到同伴被杀死后,他们吓得放下手中的武器,有的举手投降,有的趁乱逃走,很快这群兵丁被缴了兵器,全都跪伏在地上。 野狼塔尔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个乞丐冲上前给他缴械,跟着押着他来到乔达摩跟前,跪倒在地。 乔达摩再次睁开眼,眼中的银河已经消失不见,他看着野狼塔尔,将头上的头巾取了下来,露出额头的红点,表明了他婆罗门的身份。 “您…您是婆罗门的大师?我无意冲撞您,还请大师谅解。” 野狼塔尔再嚣张,面对婆罗门还是要恭恭敬敬的,跪伏在了乔达摩跟前。 乔达摩道:“你并没有冲撞我,我们素无冤仇,只是你不该强抢民女,更不该摔死她的孩子。” 野狼塔尔忙道:“小的明白,小的不敢了。还请问,这位大师是哪座神庙的僧侣?” 他看起来情绪还是很稳定的,以为作为婆罗门的乔达摩会站在他这边,只是想小小教训他一下。 “我是萨丁神庙,三藏尊者。” 野狼塔尔猛然抬头,惊道:“您…您就是翡翠城的无头尊者…” 乔达摩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野狼塔尔的脑袋,道:“没错,我就是无头尊者,所以,我要借你的头颅一用。” 说完,阿那律走来,一把将野狼塔尔拉到西市街口的中央,举起他的戈帕尔弯刀,朝着他的脖颈狠狠砍下! 野狼塔尔毫无准备,甚至没来得及求饶惊叫,他的脑袋便被砍下滚落在地,血飙了一地,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那些围观的乞丐们,吠舍商人们,甚至被缴械的兵丁们都大声欢呼叫好。 足以说明这个野狼塔尔为恶之甚,大多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见他掉了脑袋,可不都叫好。 阿那律大声道:“我是三藏尊者的弟子!陪同三藏尊者来到此处,原本只是路过,但路见不平,便将这路铲平!诸位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拿起你们的刀,拿起你们的长矛,去吧!” 阿那律说完,众人目光呆滞,一时间没有什么动静。 这时,天空中传来乔达摩的声音,“梵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梵不仁,非梵不仁,是人不仁。蚁民忍字当头,苟且偷生,一忍再忍。但当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这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回荡在所有人耳边,不光光是西市街口的人,还有东市,以及整个南石镇。 很快,西市的这些乞丐、流民拿起地上守卫的武器,年轻力壮的走在前面,举起火把开始朝着南石镇的官邸进发。 跟着,东市也有了动静,人们的怒火一下子燃烧了,长期积压在内心的愤懑、仇恨,被一个火星给引燃,迅速发展成为了燎原之势。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乔达摩,而是罗波那。 这位以暴虐而闻名的罗刹,能调动起人们心中的仇恨,让暴力淹没理智,制造巨大的骚乱。 一开始,南石镇的几处岗哨还有守卫抵抗,可是被愤怒支配的流民像泥石流一般,根本不是几个守卫能阻挡的。 至于南石镇的武士?他们耽于享乐,这样的晚上当然是在酒馆里喝酒狎妓了,听到动静出门查看,势单力薄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敢穿盔甲,生怕被这些流民给打死,平日里武士可没少欺负流民。 乔达摩三人在城镇中心的大水池边,和目连十三、匡楼汇合,匡楼和目连很是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那律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告诉了两人,匡楼看起来有些迷惘,他不知道为什么野狼塔尔该死。 而目连听完后热血上涌,他恨不得也加入到流民的队伍中去,跟着他们一道杀向南石镇官邸,把那些刹帝利消灭干净。 无论低种姓的人性情多么温良,多么忍让,人被打终究是会疼的,被骂是会恨的,挨饿想吃饭,挨冻想穿衣,亲人去世了会痛苦,遭受磨难会憎恶,这些情绪可以被压制,但不会消失。 这样的情感,在下城区生活许久的阿那律和目连能体会,而匡楼和悉达多无法感同身受。 “尊者,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是趁乱离开这里,还是…” “不,我们还不能走,我煽动了人们,如果一走了之,他们的下场会很悲惨。走,我们一道去南石镇的官邸,去南石的神庙,把问题解解决掉。” 于是,乔达摩五人跟着这些流民们一道,举着火把直冲半山腰的南石官邸,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土城堡。 南石镇的萨米特黑虎也先得到了消息,说镇上的流民们造反,他一面派人通知神庙的祭司,一面紧闭土城大门,做好了抵御流民的准备。 这些流民在罗波那的蛊惑下,声势浩大,但战斗力终究不足,黑夜中举着火把来到土城之下,没有任何攻城工具的他们,对高墙城堡毫无办法。 塔楼上还有弓手向下射箭,射死了几个流民,众人便裹足不前了,他们终究没有组织,没有经过训练,只是凭着一股怨气盲从而至,一旦受阻就会陷入茫然中。 这时,乔达摩带着匡楼等人,举着火把一路来到了城堡之下,望着这并不算高,也不是很宏伟的土城,竟挡住了这许多人,乔达摩想,这流民的战斗力的确太低下了。 乔达摩对匡楼道:“匡楼,攻下这城堡。” 匡楼点头,拥有咒术的祭司,他们的力量时常能毁天灭地,一人成军。 现在的匡楼不再是尊者,在见到萨姆大神后,他已经进入了大祭司的境界。 加上一路上跟随乔达摩修行,他内心的混沌变得越来越少,摩耶之力越发充满秩序和力量。 他左腕侧向,右腕附著于左腕上,手背相合,两中指相勾结如锁状,两小指、食指、拇指弯曲,两无名指竖起。 这是施箴言咒用的手印——增长天手印,口念咒语:“地波跢曳,搽里南……” 咒语念完,城堡附近的树丛开始沙沙作响,那些高大的树木竟动了起来,根须一下从地面拔出,朝着城堡挪动了过去! 这是匡楼从藏经楼偷学的,“草木皆兵”咒。 十棵高大的树人兵,开始了攻城! ------------ 第七十二章 镇魂铃 往事书《森林书》记载:梵历1700年,阿兹人大举进攻萨拉姆邦,联合罗刹率军翻越糯云山,穿过绿镜湖,兵临翡翠城城下。阿兹人御兽攻城,虎豹成群,翡翠城危在旦夕。萨丁神庙大仙人罗诃罗以‘草木皆兵’咒,变犀角森万千巨木为兵,横扫阿兹大军,使之溃败百由旬,自此再无力向北侵略…… 从那以后,草木皆兵咒就留在了萨丁神庙的藏经楼中,成为萨丁神庙最为重要的箴言咒之一。 匡楼很早就接触过这则咒语,知晓它的运行原理,但苦于境界不够,摩耶之力不足,难以施展。 这回在南石镇的土堡下终于有了使用它的机会,十个高大的树人在咒术的加持下,朝着城门缓缓移去。 在土城上守卫的士兵们惊呆了,树怎么动起来了? 他们朝着大树射箭,可没有任何用处,树人靠近了土墙,用粗大的枝干猛砸城门和城墙! 南石毕竟只是个镇,萨米特的官邸能有多高多厚的城墙,不过夯土墙加上一些红砖、砂岩而已。 这些树人力大无穷,没有疼痛不畏死亡,是完美的士兵。土墙被他们撞得开裂,城门“轰轰”作响,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有士兵取来了火把,朝着树上扔去想把树人点燃,可这些又不是枯树,新鲜木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引燃的。 而被引燃的枝叶在树人的挥舞下,反而拥有了更为巨大的威力,一个黑皮树化成的树人一掌击中了土城楼的木梁,火星四溅,直飞落到牲畜栏中点着了三角驼的干草堆,大火在土城内熊熊燃烧起来! 士兵们一面抵挡树人兵,一面去灭火,手忙脚乱,终于在“轰”的一声巨响中,木质的门被一个铁柳树人给撞倒了,城破了! 站在远处塔楼上指挥的南石镇萨米特黑虎也先脸色惨白,他不明白原本这些安分守己的流民为什么会突然发生骚乱,进攻土城? 在他看来,这些低种姓的人比羔羊还要温顺,只要稍微赐予他们一点恩惠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再只要稍微施加一些威德,他们又会任人宰割,如果有想反抗的,神庙的婆罗门祭司会来感化他们。 毕竟,那些买下来的田地很多都送给了神庙的僧侣,他们是真正的大地主。 “呼兰大祭司呢?呼兰大祭司怎么还没有来!” 看着可怕的树人燃烧着踏入土城,西面的畜牧场也陷入一片火海中,黑虎也先急得直问手下。 流民当中显然有人会使用咒术,而且是非常高级的咒术,普通兵士是无法抵挡的。 黑虎也先一面继续派人往山上的红砖神庙去搬救兵,一面做好跑路的准备,要从土城的后门离开直接上山,去神庙中避难。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叮叮”响了好几下。 一个穿着青袍的僧侣一手拽着藤条,一手拿着一个银色的铃铛从天而降。 他落在土城内的场院上,此时已经有树人冲破城门进来了。 “叮~” 悦耳的铃声再度响起,这小小的铃铛声音却有着巨大的穿透力。 城外,流民们正为这神奇而强大的树人军队欢呼,准备跟着树人一道杀入城中。 铃声传来,树人突然都停止了行动,跟着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力,轰然倒下! 正在念咒的匡楼双目紧闭,原本站立的他猝然倒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乔达摩忙问:“怎么了?刚刚是什么声音?” 匡楼道:“是…是呼兰大祭司,他手里有镇魂铃,有解开咒语的功用。” 这镇魂铃是萨丁神庙最后一个大仙人摩哩娑所制,之所以放在南石镇,因为南石附近常有罗刹出没,这个镇魂铃是对付罗刹所用,但也有解开咒语的功能。 失去咒语作用的树人兵全都倒下了,土城内的大火逐渐被扑灭,士兵们找来砖块、石头,以及刚刚倒下的树木挡在了土城门前,将城门给堵住。 黑虎也先见救兵赶到,大大松了口气,他忙下了塔楼,来到呼兰大祭司跟前,叩首道:“多谢大祭司及时相救,不然就危险了!这些刁民,不知怎么竟敢造反!我要将他们统统杀掉,统统杀掉!” 在南石镇的历史上,这样规模的民变少之又少,黑虎也先打出生来,从父辈、爷爷辈那里接受的教导,就是这里的人民像羔羊一样温顺,如果你不去管束、压榨他们,他们反而会懒惰,无所事事,只知道摘取果子,打些动物果腹,不知道从事生产劳动,也不会去信仰和供奉神灵。 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些如同猛虎般的刹帝利进行管理监督,羔羊们才不会四体不勤,才会奋力奔跑。而更上一层的婆罗门则是引导着猛虎和羔羊,朝着正确的方向跑去,不至于迷失方向。 这就是黑虎也先,以及绝大多数刹帝利所秉承的思想,这种思想已经维持了千年。 如果羔羊开始反抗,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羔羊们疯了,疯了的羔羊怎么能再留下,一定要杀掉! 呼兰大祭司道:“可能是有罗刹入侵,让民众们失了心智。还有,这群流民中竟有人会使草木皆兵咒,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这呼兰大祭司看起来肥头大耳,面色阴沉,他是个极具手腕的人,早年在萨丁神庙修行,是夏尔玛的师弟,他在南石镇经营许多年,是南石真正的统治者。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个黑色的东西飞进了土城中,咕咚一声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 几个士兵拿着火把去看,发现竟是一个人头,其中一个黑虎也先的亲兵认出了这颗头颅,颤声道:“黑虎萨米特!这…这是野狼少爷的脑袋!” 黑虎也先忙抢过火把,对着地上的脑袋一照,竟真是自己宠爱的幼子野狼塔尔! 黑虎也先惨叫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他跟着怒吼道:“冲去城去,杀掉这些人!统统杀掉!” 呼兰大祭司呵斥道:“不要乱!这是对方在扰乱你的心智!对面绝不是普通的流民,其中定有高人,可到底会是什么人呢?是阿兹人吗?” 呼兰很是疑惑,自从大罗刹罗波那被封印镇压,阿兹人几个大部落被屠灭,萨拉姆邦的边疆已经和平百年了。 这次在流民队伍中带头闹事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萨姆教的人? 呼兰大祭司想到翡翠城传来的消息,说萨姆教叛乱,各城要做好准备。 他对身旁的一个苦行僧说,“你去庙里,将古鲁们全都招呼过来,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 第七十三章 第一次较量 土城外,树人在镇魂铃的作用下失去了咒力,流民们的进攻被迫中止。 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进攻,手里的武器少的可怜,没有铠甲,原本想跟着树人冲入城内,现在树人一倒又没了办法。 但众人心头的愤怒和仇恨并未消散,他们在原地狂躁着,有些人竟互相殴打了起来。 “赞巴拉~扎连达耶~唵!” 一段咒语在众人的耳边炸响,队伍一下平静了很多,打架的人停止了,发牢骚的人闭嘴了。 这是乔达摩念的一段言灵护身咒,是当初在祭台上尤博厉念过的,是他开窍后学会的唯一一段咒语。 这段咒语是专门用来对付罗刹侵体的,而这些流民之所以被仇恨和愤怒包围,正是受了大罗刹罗波那力量的蛊惑。 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中,第一个生发的感情是悲悯,但其中却困住了一个暴虐之徒,两者相混,便是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见众人平静许多,乔达摩叫来阿那律,问道:“我们稍稍后撤,你清点一下人数,分一波年轻力壮的人出来,把兵器集中到他们手上。” 阿那律点头称是,道:“好,待会儿我会带这批人杀进土城!” 阿那律以为乔达摩要让他领着年轻力壮的流民攻城,乔达摩却直摇头,道:“没有铠甲,没有攻城武器,你们冲击土城不过是白费性命。现在里面有神庙的祭司坐镇,土城是很难攻下了。悉达多,你知不知道,南石镇的仓库在什么地方?” 每个城镇都会有仓库,像南石这样的商贸大镇,更是建了好些仓库来存储粮食、草药、玉石、盐巴等重要商品。 悉达多上前,回道:“知道,一个就在土城中,还有三个,一个在镇西北的高坡上,一个在码头的商会那里,最后一个在山上的神庙附近。” 乔达摩道:“阿那律,你待会儿整肃好这批人,带着他们去突袭镇上的两个仓库,仓库拿下以后,将粮食分发给镇上其他流民乞丐,将他们集中起来。悉达多,你跟着阿那律一道带路,便宜行事,记住不要滥杀滥抢,拿下仓库后用烟火咒向我报信。” 阿那律听从乔达摩的吩咐,他有从军打仗的经验,又是刹帝利的武士,刚刚是他砍下了野狼塔尔的人头,所以在流民当中很有威望,马上就将人组织起来进行清点。 悉达多则问道:“尊者,我们要打下南石镇吗?留在这里?” 乔达摩摇头,“当然不,把这里的事了结我们就离开,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吧。” 乔达摩又嘱咐了几句,悉达多没有再问,阿那律挑出一波年轻男子后,两人领着队伍杀回南石镇抢仓库去了。 乔达摩又叫来目连,道:“目连,剩下的人你组织起来,让他们分散到树林中,就地修整。” 目连点头,他是达利特,在翡翠城是黑帮头目,对于如何组织安排人是很有心得经验的,剩下的老弱病残都被他召集起来,在树林的空地、山坡上休息。 说是休息,可是这些被暴虐之气浸染的人们情绪狂躁不止,刚刚的咒语只起到扬汤止沸的作用,如果这股暴虐之气得不到宣泄的话,可能会在他们内部引发暴乱。 乔达摩叫来匡楼,道:“匡楼,你再施一个咒语,在土城前的空地上布置好陷阱,不要给他们反击的机会。再招几个树人在土城旁巡逻佯攻,但不要靠近,把他们困在土城中。” 匡楼按照乔达摩的嘱咐,在土城外用根深蒂固咒布下了荆棘陷阱,然后又用草木皆兵咒召唤了五个树人,在土城周围晃荡,制造攻城的威胁。 做完这些安排后,乔达摩找了一块安全的地方盘坐下,入定进入了自己的阿赖耶识中。 他要去见一见罗波那,想办法平息流民们的暴虐。 ………………………………………… 与此同时,土城当中,黑虎也先沉浸在儿子被杀的痛苦之中,而呼兰大祭司则在判断究竟是什么引发了动乱,对方的阵中到底有什么人,为什么会草木皆兵这样的高级咒术。 “大祭司您看,这些流民撤退了,我们现在出兵杀出去,将这些流民统统抓住,把他们统统杀掉!” 黑虎也先见空地上的火把消失,认为应该出城反击,一方面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另一方面他也是担心山下南石镇的财产安全。 不过他心想,这些流民没有什么组织能力,现在肯定是四散而逃,只要杀个回马枪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呼兰大祭司很是冷静,问道:“土城里有多少兵丁?” 黑虎也先道:“不…不到一百人…” “战力如何?” “战力…” 黑虎也先不说话了。 整个南石镇一共两百多名守卫兵丁,除了几十个青壮年刹帝利武士外,剩下的都是没经受什么军事训练的吠舍部曲。 毕竟南方常年没有战事,最多也就是防御盗贼,巡逻守卫,还有欺负一下平民百姓,这些兵丁们战斗力自然堪忧。 否则镇上那些全副武装的守卫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流民抢了武器,让他们一路杀到土城下来。 呼兰大祭司站在塔楼上朝城外望去,很快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施展咒术,而且从摩耶之力的形态来看,是萨丁神庙的咒法。 心中正惊疑不定,呼兰大祭司又看到远处有大树在朝着土城移动,忙道:“又有树人士兵朝着土城冲过来了,准备好火把弓箭!” 黑虎也先一看,又是那可怕的树人,忙吩咐手下去城墙上做好防御准备,他颤声对呼兰大祭司道:“大…大祭司,您快用您那个铃铛,把这些树人消灭掉,消灭掉!” 呼兰大祭司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这铃随随便便就能摇响的吗?我要休息一下,你最好先派人去联络镇上的守卫,将他们组织起来到土城支援,不要让整个镇都乱了。待形势稳定,我会领着古鲁们发起反击,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黑虎也先冷静下来,觉得呼兰大祭司说的有道理,儿子的死虽然让他心痛,可他又不止野狼塔尔一个儿子。 南石镇的产业、财富才是他最为重要的东西,是先祖留下的基业,无论如何不能丢掉的。 黑虎立刻派了一名武士,轻装下山去南石镇打探情况。 这时候,正当是深夜,双方都偃旗息鼓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期。 但平静的背后却波涛汹涌,在小小的南石镇,乔达摩开始了和统治势力的第一次较量。 ------------ 第七十四章 金刀 乔达摩再度进入了那片荒原中,现在对他来说,进入这里变得越发容易了。 罗波那讲这里是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阿赖耶识会如此的荒凉。 阿南塔依旧矗立在荒原的某个地方,乔达摩走着走着望见了那座塔,他一个念头闪动,出现在了塔下。 罗波那穿着盔甲坐在塔顶,见乔达摩出现,他一跃而下,道:“怎么样,那些狂乱的民众自相残杀了没有?” 刚刚那些温和隐忍的流民之所以变得愤怒狂躁,自然是罗波那的功劳,他利用乔达摩的身体施展力量,将人内心的仇恨和暴虐都激发了出来。 乔达摩道:“没有,我准备领着他们拿下南石镇,将钱和田地还给他们。” 罗波那挑了挑眉,道:“这么做意义何在?我以为你将我引出,是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你好坐收渔利呢。” 乔达摩笑了,道:“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僧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罗波那大笑:“路见不平?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没有路,何来路见不平?” 乔达摩回道:“正是因为没有路,所以我要走出一条路来。” 罗波那脸上没有了笑容,问道:“后面你准备怎么办?将这些刹帝利和婆罗门杀光?可以,我可以帮你杀光他们。” 乔达摩却摇头,道:“杀光他们容易,但我终究要离开这里,新的婆罗门和刹帝利会来到这里,继续以前的一切,甚至会杀掉那些流民。” “那你准备怎么做?” “你问题太多了,该我问你了,这些流民们的暴虐之心会持续多久?” “不知道,不过按照过去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率会暴虐下去,直到将除自己以外的人通通杀光!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 乔达摩皱起了眉,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就糟了。 不过根据乔达摩的观察,在攻城失败后,众人冷静了很多,并没有自相残杀的倾向,罗波那很可能没说实话,在诓骗乔达摩。 “如果真是这样,情况就不妙了,我要回去阻止他们。” 说着乔达摩就要离开,罗波那连忙拉住他,道:“等等等等!我…我说是按照以前的情况,以前我的力量可不像现在这样虚弱,所以…所以现在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糟糕。” “是吗?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解除这种暴虐的情绪?” “其实我也没有解除的方法,因为我的本体就是暴虐,又怎么会拥有与自己力量相抗的东西呢?不过…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 “什么东西?” “我问你,南石镇是不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没错,那块石头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南石镇的神庙就建在这巨石旁。” “你可知道这石头是从何而来?” “听说是一块飞来之石,至于是怎么飞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如此巨大的一块石头镶嵌在山体上,一定有什么故事才对。 罗波那道:“其实这块石头是我造成的,当年我和罗摩大战,一刀削掉了珍珠岛上的一座山头,就是这块巨石。” “那你的力量当真是移山填海呢。” “呵呵,还是罗摩-毗湿奴更胜一筹,他用这块巨石砸掉了我的一条胳膊,还将我的武器金刀压在了这巨石之下。” 乔达摩听到金刀,道:“难道那把金刀可以解除暴虐?” 罗波那点头,道:“没错!那把金刀是我哥哥俱毗罗打造的,我哥哥的力量和我截然相反,他象征着和善与财富,当然,这个家伙早已背叛了罗刹,成为湿婆的门下走狗了。” 俱毗罗曾经是一位大罗刹,不过他的性情和罗波那完全相反,象征着和善。后来在湿婆对罗刹的征伐中投靠了湿婆大神,被封为财富之神,掌管着娑婆世界的人间财富。 乔达摩有些疑问,“罗波那,你们罗刹是如何…如何诞生和繁衍的,为什么你会有哥哥呢?” 罗刹是一种能量生命体,他们存在的形式和人类以及其他生物截然不同。听尤博厉说,罗刹是从天地间自然而生,乃邪魔鬼物,不会和人类一样有父母兄弟的。 罗波那解释道:“我们罗刹和人类不同,没有父母子女,却有兄弟姐妹,因为我们是苏比遏的性情在人世间的投影,而但凡某一种性情,必然有与之相对应的一个或者两个性情诞生。我是暴虐,那自然就有和善的俱毗罗。在我之下,又会分化出许许多多性情各异的罗刹,我们都是苏比遏的投影,大家原本游荡在苏比遏梦境所塑造的世界…” 眼瞅着罗波那要开始讲历史故事,这个活了千年的魔王唯一能说话的对象就是乔达摩,可不是要逮着一切机会和乔达摩唠唠嗑聊聊天。 乔达摩连忙打断他:“打住打住,还是说说金刀的事吧,我该怎么样拿到那把金刀?” 被打断的罗波那意犹未尽,道:“我会给你一个咒语,只要你靠近那块巨石,念下咒语,这把金刀就能穿石而出。” 说着,罗波那将这段咒语告诉了乔达摩,他的语言既不是南迪语,也不是婆罗多语,而是罗刹的一种语言。 这种语言和人类的语言截然不同,是一些非常奇怪,人类的嘴巴很难发出的声音所表达的,有些像石头之间的敲击和摩擦,有些像树叶的沙沙声,有些又像水流过大地的声响…… 这些源自于大自然的声音,没有一样乔达摩能模仿出来,他对罗波那道:“我又不是练口技的,你们的语言太奇怪了,我根本无法模仿。” 罗波那道:“没关系,不用你模仿,你认真的聆听,等你去往那巨石之下,只要用心去想,这咒语就会自然流淌出来。还有,我暂时无法附身在你身上,每天似乎只能一次比较短的时间,时间一长我就会被阿南塔给拉回来。” 乔达摩点点头,心想还好时间短,如果时间再长一些,民众们受到的暴虐之气影响会更多更大,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麻烦。 在听了几遍罗波那的咒语后,乔达摩从自己的阿赖耶识中出来,苏醒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他睁开眼时,看到天上的双子星已经消失在了云层中,天变得墨黑墨黑的,夜很深了。 匡楼继续在施咒,高大的树人围着土城转圈,就是不靠近,让土城内的守卫军不敢出城。 躲藏在树林中的老弱流民们部分靠在树干、石块上睡着了,部分依旧兴奋不已,在目连的带领下折断树枝、研磨石块来充当武器,随时准备战斗。 一切都还算正常,乔达摩现在就是要等,等待着悉达多和阿那律那边的消息。 他和悉达多约定好,每攻下一处仓库,就用烟火咒做为信号进行通知,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果不其然,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点,是个小小的火球,跟着在墨色的夜幕上炸出了一朵明亮的火花。 阿那律和悉达多已经带着人,将南石镇的粮仓给打下来了。 ------------ 第七十五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南石镇西面山坡上矗立着用砂岩和夯土建成的库房,这里是除了神庙和土城外的第三高点,背面靠山,有三条大路,一条通往土城,一条通往集市,一条通往绿镜湖,交通很便利。 从位置上来说,这里易守难攻,在很早之前,阿兹人还没有被屠戮一空,占据着大小绿镜湖周边区域的时候,萨拉姆邦就在这里建造了他们向南方扩张的第一个据点,一个夯土城堡。 这座城堡成为了扩张的桥头堡,后来随着南方逐渐平定,阿兹人和罗刹都被赶到了更为炎热和潮湿的普尔佩克森林与群山中,南石镇发展了起来,这座古老的桥头堡一度被当做南石的官邸。 再后来,大罗刹罗波那在绿镜湖附近与罗摩-毗湿奴大战,水淹南石镇,一直淹到这西面的山坡。 罗波那被镇压后,南石镇就将官邸转移到了更高处,并在落下的巨石旁建造了神庙,奠定了如今南石镇的格局。 至于这个原来的堡垒,经过一番修缮后成为了萨米特的仓库,专门用来存储粮食、食盐、干草、玉石等货物,是他们家族的宝库之一。 这里日常都有守卫的兵丁,近来因为大水,黑虎也先趁机搜刮了很多田契、粮食和家当首饰之类,除了田契等放在镇上的商会外,物资大部分都存储在这里,所以黑虎也先特别派遣了一队刹帝利武士在这里镇守。 这几名武士是黑虎也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他们曾经在翡翠城受过专业军事训练,不是一般的吠舍兵丁可以相提并论的。 可惜,这队武士面对的是阿那律和悉达多。 阿那律领着青壮男子手持武器,趁着夜色快速奔袭,沿途砍伐了几棵小臂粗的树木扛着来到堡垒下,当做梯子架在墙壁上翻越了外墙。 墙下,悉达多施展了一个根深蒂固咒,个刹帝利武士牢牢捆住,根本无法动弹。 阿那律一马当先冲上土墙,干脆利落地挥刀砍杀了两名武士,他的戈帕尔弯刀虽短,但刀头沉,向下弯曲,破甲能力很强,武士穿着的皮甲根本无法挡住这种刀。 跟在阿那律后面的流民们本来是不敢杀人,但有阿那律带头,加上罗波那幻术的加持,怒火冲天的他们用长矛戳死了剩下的几名武士。 刹帝利武士一被杀死,剩下的吠舍守卫们就丧失了抵抗意志,全都缴械投降了。 没有搭配祭司的武士,在一个会咒术的祭司面前几乎没有抵抗能力,更何况他们久疏战阵,所谓的专业军事训练不过是花架子,无法和上过战场的阿那律相提并论。 阿那律指挥手下的流民将投降的守卫们缴械,用藤条把他们捆在一起,流民中几个愤怒的人抽出刀要将这些人杀死。 阿那律阻止了他们,道:“他们已经投降了,不能再杀他们!” 流民们却道:“我的弟弟就是被他一脚给踢死的!” “我不肯上缴田契,他们差点把我活活打死!” “我的孩子被饿死了,看看这里的粮食,看看这些粮食,分一点给我的孩子,他怎么会饿死!” 在这个堡垒内部的场院上,堆满了晒干的木薯条,挂着风干的角驼肉、鱼肉,还有各种瓜果干、黄米,一筐筐的白花花的食盐。 因为通往高井城的河道堵塞,只能陆路运输食盐,南石镇和附近的村庄、孔雀城等盐价都是飞涨,好多流民为了吃上盐花光了口袋里卖地得到的最后一枚铜卢比。 这些民脂民膏都是他们的血汗和身家,流民们能不愤怒吗?能不想杀掉这些守卫吗? 这时,空中响起了悉达多的咒语声,他念了一个言灵净魂咒来抚平流民们暴怒的心,跟着一个简单的烟火咒,让一团火球升上了天空,告知乔达摩他们已经拿下了仓库。 见流民们的情绪被抚平,阿那律执行下一步的计划,将这批人再分成两拨。 一拨人跟着他进攻镇上的商会,将流民们的田契都拿回来,这些都是吠舍农民们的命根子。 一拨人在悉达多的带领下,处理这些粮食,按照乔达摩的吩咐,这批粮食要分发给镇上其余饥饿的民众,来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说干就干,两个人一个是刹帝利武士,有战争经验,这种小小的战斗完全不在话下。 一个貌似只有十岁,实际上游历广阔,经验丰富,分粮食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悉达多让每两个流民带上一个被俘虏的守卫,三人一组,在守卫的带领下到镇上挨家挨户的敲门,告知他们到西面的仓库领粮食。 别看南石镇人口不少,上万人,挨家挨户敲到什么时候?但实际上,领粮食这种事根本不用挨个宣传,听到动静的人们马上出来询问,跟着一传十十传百,镇上的民众、流民知道了领粮的事,都不用告知,全都拎着麻袋拿着筐盆朝仓库堡垒冲去。 到了仓库堡垒,悉达多守在门口,他用一个画地为牢咒将大门拦住,一个人只能进仓一次领取有限的几样东西,多拿就没法从大门出来。 民众们见有婆罗门大师在,都不敢造次,乖乖排队领粮,在门口很快排起了长队。 没多一会儿,镇上又传来了消息,说商会被攻占了,流民们可以凭名字领回自己的地契。 种地的吠舍们大多不识字,唯一认识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所以,仅凭名字,就能和这些刻在贝叶纸上的地契对上号。 那些没有参与暴乱的流民们也都骚动了,拿回地契的他们集结了起来,在阿那律的带领下前往半山腰的土城支援乔达摩众人。 在阿那律的宣传下,大家都知道,将地契还给他们的不是别人,是来自翡翠城的无头三藏自来尊者。 三藏的名号传出了翡翠城。 就在众人浩浩荡荡赶往土城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周围大片树林的叶子被裹到了空中,开始在天空不停地旋转,如同一条巨龙。 叶子越卷越多,速度越来越快。 悉达多见状心道不妙,“这是箴言咒,落叶飞花咒,这威力,肯定不止一个人在施咒,神庙的祭司们都来了…” 悉达多猜的不错,南石神庙的古鲁、尊者们全都集中到了土城,在呼兰大祭司的带领下,念起了威力巨大的落叶飞花咒。 这种咒语完全施展,空中的飞叶将成为最锋利的刀片,这股混乱而强大的力量正越聚越多,随时处在爆发边缘,一旦爆发流民这边将死伤惨重! 风越来越大,树叶越卷越多,看样子呼兰大祭司是要下死手了。 乔达摩似乎错误估计了南石神庙僧侣们的实力。 流民们很可能为他们的暴动付出血的代价。 危急关头,罗波那是没法指望了,他无法再附身。 乔达摩望着天空中的树叶龙疯狂旋转扩张,全身的衣袍都被吹了起来。 他大声对匡楼道:“用藤蔓送我上去!” “什么?” “施咒,用藤蔓送我到风里去!” “不行!这些树叶比刀还锋利,你不能去!” “快送我上去!这样大家还有的救!” 匡楼本想靠咒语和落叶飞花对抗,可他本身实力就不如呼兰大祭司。 加上有其他古鲁的摩耶之力加成,他又怎么能抵抗呢? 可是,把乔达摩送到风叶中,真的有用吗? “快一些!匡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快!” ------------ 第七十六章 白光菩提树 土城内,黑虎也先派出的探子回来了,将镇上仓库被抢,商会遭劫的事告知了黑虎和呼兰大祭司。 黑虎也先差点又晕了过去,他辛辛苦苦掠夺的粮食、财富和地契,一夜之间就要毁于一旦了? 呼兰大祭司看似沉得住气,但在火光之下,他那肥厚的脸庞憋得铁青,因为这些粮仓、商会中的钱粮货,有一多半都算是神庙所有。 呼兰生性贪婪,否则以他大祭司的修为,又怎么会跑到南石这样的小庙做主持呢? 还是看中了南石作为商贸港,有着丰厚的油水,可以收敛大量财富。 此时,神庙的十多位古鲁,两位尊者都来到了土城,望着城外的树人和隐藏在树林中的流民,怒火中烧的呼兰大祭司决定施展落叶飞花咒,来个大屠杀。 此咒威力巨大,呼兰大祭司一个人无法完全发挥其威能,所以几名古鲁、尊者一起,在土城内结印念咒,一时间飞沙走石,黑暗的天空中那条嗜人的巨龙正待爆发。 黑虎也先看着那可怕的旋风,心中惊骇不已,躲到了塔楼后面。 他心中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以后家族一定要培养出一个婆罗门,一定要出一个婆罗门的祭司才行,否则千年挣下的家业,在婆罗门面前也不过是一句咒语即可破灭而已。 城外,在乔达摩的催促下,匡楼再度施展咒术。 他双手虚心合掌,结生长印,施展拔苗助长咒,一条巨大的藤蔓拔地而起。藤蔓将乔达摩托住,直朝着天空中飞叶旋风而去! 目连见状冲上前大吼,“匡楼你疯了!你让尊者上去送死吗?” 平日里目连和匡楼说话,大气都不敢喘,这回完全顾不上了。 匡楼手掌结印,口中吼道:“这是尊者的吩咐,我不得不从!” 所有人都看着乔达摩被快速生长的藤蔓送入了那片疯转的飞叶旋风当中,藤蔓在靠近旋风时,被锋利的叶片齐刷刷的削断,掉落在了地上。 而乔达摩,却消失在了旋风中,不知所踪了。 匡楼和目连顶着飞沙走石冲上前去,只看到地上被切碎的藤蔓,并没有乔达摩的身影。 目连急得趴在地上寻找,有飞叶落下来,划伤了他的面孔。 血沿着面颊流淌下来,目连急的哭了起来,泪水和血混在了一起,将他的面孔染红。 他失了心智,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要朝着土城冲去。 后面的匡楼一把抓住了他,吼道:“不要冲动!你看天上,你看!” 目连抬头望天,黑暗的天空中,在那片可怖的飞叶旋风中央,竟隐有一团白光。 那团白光悬浮在风中,刀片一样的叶子朝着白光飞去,竟黏在了白光周围,将白光团围绕了起来。 跟着,越来越多的树叶被卷到空中,然后又都飞到白光团附近,原本狂乱的树叶,在白光旁却变得摇曳生姿,它们仿佛不是在狂风中,而是受着微风的吹拂,在树梢轻轻地摆动,好似它们还都活着。 土城内,呼兰大祭司继续念着咒语,可是他双目紧闭,额头慢慢沁出汗珠。 环绕着他盘坐的古鲁、尊者,脸色都变得很是难看,落叶飞花咒威力大,同样耗费的摩耶之力也很大,需要持续的施咒。 眼看着咒语即将完全释放,这股强大的力量就要喷薄而出,将那些反叛的吠舍农民们屠戮殆尽,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所有人的阿赖耶识中蔓延。 对于使用咒术的婆罗门祭司来说,一切咒术本质上是与梵的沟通,通过神灵这个中介,以利用梵的力量。 不同的神庙,不同的祭司,不同的咒术,有不同的沟通方式和沟通感觉。 但不论什么样的沟通方式和感觉,在施咒时一定有与梵心意相通之感,没有这种感觉的人,是做不了古鲁施不了咒的。 可是,呼兰大祭司和其他的祭司在某一刻,感到与梵的心意相通出现了问题,一种难以描摹的平静感笼罩在他们心头,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最深处,仿佛来自于太古时代的寂灭和空无。 这是呼兰大祭司等人在修行时从未有过的感受,他们都是从萨丁神庙出来的,都是服用苦西梨草来提升自己的感知,或在森林中,或在湖水里,或在大雨中去察觉世界,这个世界喧闹、复杂、混乱,是梵的一场大梦,是毗湿奴的肚脐莲花,是湿婆的一场舞蹈。在这嘈杂的感知中他们触摸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东西,揭开了世界秘密的一角,从此与神灵相伴,得梵之力量,晋修行之位。 可是,这种寂灭和空无,从未有修行之人体验过,因为这与修行之道是相悖的。 三大世界,无论哪个神庙,皈依哪个神灵,修行都是从无到有,从零开始,慢慢积累,体验越多,感悟越深,与神灵和梵的连接越紧密,修为越高。 若空无一片,又哪里来的修为呢? 对呼兰大祭司等人来说,空无和寂灭让他们感到恐惧,巨大的恐惧,仿佛身处空无一物的巨大宇宙中,无依无靠,没有东南西北,没有上下左右,不知在上升,还是在掉落,不知生,不知死,不知他,不知我…… 这种感觉太过于可怕,呼兰等人终于撑不住了,他大叫一声,结成的手印破开,一双手十根手指头扭曲变形,其他人也是双手不停颤抖,一位修为不深的古鲁甚至昏倒过去,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 黑虎也先等人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刚刚还在施咒给予那些流民致命一击,为什么突然都倒下了? “黑虎大人,您看!” 一个亲兵突然指着土城外的天空大喊道。 黑虎也先抬头一望,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一棵“大树”! “这…这是什么?”黑虎也先喃喃道。 黑暗的天空中有一大片白光,这白光和许许多多的树叶、树枝一起,拼凑成一棵巨型菩提树的形状,那些原本狂乱如刀的叶子,安静地悬浮在空中,轻轻地摆动。 而在这棵树的正中央,一个穿着刀麻长袍的僧人悬在当中,他周身都闪耀着温和的白光,照亮了夜空。 黑虎也先站在那里,愣住一动不动,而他旁边那些亲兵守卫们已经匍匐着跪了下去。 城外,树林中,山坡上,还有整个南石镇,但凡看到这棵菩提树的人全都朝着它跪下。 目连十三眼泪夺眶而出,他又见到了那晚的菩提树,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他摸了摸脸,突然发现自己脸上的伤口竟然愈合了,不再流血了。 “尊者…尊者……” ------------ 第七十七章 巨石 乔达摩悬浮在空中,感受着高处的风。 都说高处不胜寒,从绿镜湖上吹来的寒风让他的脑子逐渐清醒了一些。 在他被送上空中之前,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该如何破解这残酷的落叶飞花咒。 只是他心中有一种感觉,他不能逃,他要迎上去。 因为他感受到那团狂暴的旋风中,有一种混乱的力量,等待着他去化解。 他脑海中闪现出刀片般的树叶四处飞溅的场景。 流民们死伤大片,血流成河,他的悲悯之心为之颤动。 所以他毅然决然让匡楼用咒术将他送入了那片绞肉机般的旋风中。 哪怕尸骨无存,若能停下这旋风,他也心甘情愿。 “呼~这是怎么回事?我哪里来如此博大的牺牲精神。” 乔达摩沐浴着白光,回忆着刚刚自己的心情,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博爱,愿为了他人奉献自己生命的人,只是个有点自私但又有些善良的普通人,不坏,比较好,但又算不上太好。 在地球的岁月里,他和很多普通人一样,小的善事会做,大的善事没能力做,小的恶事偶尔为之但心中有愧,大的恶事心里想想但也做不成。 一辈子做的最大的恶,就是杀了那条狗。 可是现在,心中想到那些流民们会死,他竟毅然决然进入了这刀风之中。 那些树叶割破了他的皮肤,下一瞬他就要被千刀万剐之时,他沉入了那种寂灭的状态中。 周围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有白光了,天上的云朵,远处的山石,地上的人、树,还有那些飞速旋转着的叶子。 乔达摩想起了自己在菩提树下时的感受,在那荒凉肮脏的垃圾场,看到那些横死的人们。 每一具冷冰冰,杂乱摆放的尸体,都曾经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无论悲惨、愚昧、狭隘,或者幸福、聪慧、宽厚,他们都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是造物的精华,天地的灵秀,可一旦死去就了无生机,一切悲欢随风而去。 心中生出对生死的大悲,那些本用以杀人的树叶,仿佛感受到这股悲悯,都集聚在了乔达摩周围,化为了一棵白光菩提树。 他身上被树叶割裂的伤口都愈合了,一种充盈、自然的秩序之力笼罩着他,并不停地向外扩散。 乔达摩向下望去,那些匍匐在地上的人们,他们还是那么习惯于跪下。 他现在脑子里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该怎么下去呢? 他想让匡楼施咒把自己接下去,可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在天上悬着,怎么自己不会下呢? 况且这么高,风又大,自己喊匡楼应该也听不见。 至于自己施咒下去? 除了尤博厉的那个言灵咒,乔达摩到现在为止一个咒语都不会。 按照匡楼的说法,想要施稍微高级一些的咒语,都是要神灵作为媒介的。 也就是说,必须要先静下心和神灵心意相通,再通过神灵与梵沟通,最终获取梵的力量。 只有极少部分的咒语,像一些简单的护身咒,静心咒等,熟练背诵和念咒就能使用。 而乔达摩的修行与众不同,他从未在阿赖耶识中见过森之女神,他的辨识仪式也是假的。 匡楼说,因为乔达摩自己就是无量萨姆大神,可以直接与梵沟通,根本无需通过其他神灵中介。 可问题是,乔达摩沟通来沟通去,都没和梵说上过话,他的婆罗多语还是太差劲了。 匡楼能教他婆罗多语,可如何直接与梵沟通,匡楼说,“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我永远也不会知晓的。” 于是乎,乔达摩空有一身摩耶之力,一点咒术都不会用。 仿佛他空旷荒芜的阿赖耶识,广大无比,却几乎什么都没有。 下面的人正在为见到神迹而顶礼膜拜。 天上的“神”正在为怎么下来而烦恼。 就在这时,乔达摩的耳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是石头之间的敲击和摩擦的声音,是树叶在风中摆动的沙沙声,是水流过大地的咚咚响…… “是罗波那?” 乔达摩忽然想起,这是他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中听到的罗波那的罗刹咒语。 他现在身在半空,遥遥望去,在不是很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那块镶嵌在山壁上的巨石,以及依石而建的神庙。 忽然之间,在巨石与山壁镶嵌的缝隙中,有金色的光芒漏出。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光,仿佛是一只只萤火虫从石头里飞了出来。 跟着这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萤火虫成群成片,不断地从缝隙中漏出。 金色的光点在空中飞舞,旋转,成为一条条金色的光带,向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 下面的流民,南石镇的民众,土城的守卫,还有神庙的祭司们见到这神奇的景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是有白光菩提树,再有金光从巨石中溢出,果真是神灵降世。 乔达摩心想,这是罗波那念咒了,要让那把金刀出来。 可是,出来的,真的只有金刀吗? 其实,按乔达摩的想法,他是不准备去巨石下开启所谓金刀的。 罗波那生性狡猾,他所说之言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还未可知。 但乔达摩悬浮在了空中,一下子和巨石近了很多,脑海中反复记忆的罗刹咒语,竟这么不知不觉地流淌了出来。 金色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盛,忽然之间,山体传来了一阵崩裂的“咔嚓”声响。 “不好!” 乔达摩心道不妙,要糟,这巨石要塌了! 果不其然,原本牢牢镶嵌在山壁上的巨石,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山上开始有小的石块、土块往下掉落,俨然一副山崩地裂之兆。 乔达摩在空中大吼一声,“跑!” 原本还在发呆的人群立刻意识到不对,什么愤怒、仇恨,统统被死亡恐惧给淹没覆盖了,撒丫子跑吧! 目连和匡楼见那巨石摇摇欲坠,心中着急,目连大喊:“匡楼,把尊者接下来,把尊者接下来!” 可是,匡楼双手想要结印,却怎么都结不起来,根本就没劲儿了。 今晚他消耗的力量实在是太多,已经施展不出咒语。 “快走!我自有办法!” 空中,乔达摩让两人赶快下山,不要停留。 目连和匡楼只能跟随流民一道下山,躲避巨石。 而土城中,黑虎也先和呼兰大祭司等人也察觉到不妙。 他们顾不得天空中的白光菩提树,以及那些反叛的流民,打开城门跑吧! 这巨石一旦压下来,整个土城都要化为齑粉! 然而这时候有个人却不肯走,那就是黑虎也先。 “走吧,黑虎,快走!”呼兰大祭司拉着黑虎也先让他走。 “不,我不走,这…这里是我的,是我的!我不能看着它消失!” 黑虎也先在土城中不肯离开,这里是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堡垒,十几代人聚敛的财富都在其中。 他觉得这巨石不会落下,他怎么肯走呢?他要和这座土城共存亡!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 镶嵌在石壁上的巨石果真掉落了下来! 大地在颤动,一时间飞沙走石,大小石块纷纷滚落。 土城里的人知道不能再等了,打开城门一涌而出。 正好乔达摩的白光菩提树照亮了眼前的路,顾不得山下有没有流民,先冲下去再说吧! 黑虎也先坐在土城堡垒的中央,他的亲眷、家人、亲兵、守卫全都跑光了。 不过虽然跑光,可他们没来得及带走任何东西。 他的金子,粮食,宝物,还都在,全都在! 听着外面隆隆的巨响,他竟觉得很平静。 手里抱着儿子野狼塔尔的头,嘴里喃喃道:“谁都无法夺走,谁都无法夺走…” 瞬间,巨石砸落在土城之上,将这座堡垒碾为粉末,尸骨无存。 ------------ 第七十八章 下不来了 经营数百年的坚固土城在巨石的冲击下瞬间被毁,这石头比整座堡垒还要大。 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巨石没有停下它滚落的脚步,继续朝山下滚去。 山下就是南石镇,一旦巨石滚到镇上,在强大冲击力的作用下整座南石镇都会被摧毁。 当初之所以在巨石旁建造神庙,就是希望婆罗门的祭司能镇住这块巨石,不让它掉落下来。 后来几百年的时间里,这块巨石都牢牢镶嵌在石壁之上,丝毫没有松动迹象。 如今,所有人都担心的可怕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些出来领粮食的民众看到这山崩地裂之景,巨石带动了整座山碎石的崩塌,人们已经慌不择路朝着大绿镜湖方向疯跑。 已经有一些小的石块从山上落下,砸穿了屋顶、墙壁。 一些人的脑袋被砸破,人们哭喊着,惊叫着,挤压踩踏在一起。 原本去领粮食的民众,怀里抱着粮食往回跑,命要没了,粮食都不能丢。 东西两市乱作一团,酒肆妓馆哭喊声一片,一些人衣服都没穿好就从房间里奔逃出来。 一些年老体弱的人,望着山上的巨石崩裂滚落,已经放弃了逃跑。 他们留在自己的房屋中,坐下向神灵祈祷,祈祷来世能成为高种姓的人。 就在这毁天灭地的时刻,天空中悬浮着的白光菩提树朝巨石包裹了过去。 无穷无尽的叶片、树枝在空中飞舞,绕着着巨大的石头不停旋转,白色的光芒和绿色的树叶很快将整块巨石都覆盖了起来。 巨石在落到土城后,本就受到一定的阻拦,加上土城前是一大片平地,只要它不落入向山下的斜坡,巨石就还有被挡住的可能性。 很快,这些枝叶将整个巨石紧紧的包裹住,一些细小的嫩芽开始从这些枝叶上冒出来,朝着巨石和地面扎去。 密密麻麻的嫩芽很快长成一片致密的藤蔓,这些藤蔓拥有惊人的韧性,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袋子将整个巨石给装了进去,并牢牢和地面嵌在一起。 原本带着巨大惯性势能往下滚落的巨石,在半山腰平地的边缘终于停了下来。 只要再往前滚动一点点距离,离开这片平地落入斜坡,届时除非天神降临,凡力将无法阻挡它的毁灭滚落。 此时,在巨石顶上,乔达摩正正好落在了上面,双脚踩在了布满了藤蔓的巨石上,乔达摩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从天上下来了。 如果不是这块巨石滚落下来,他还没地儿落脚呢。 这时,山坡上,山下,湖边,那些奔逃的民众们都停了下来。 “看,那块石头,停下了!” “对,它没掉下来,停在那儿了!” “神灵降世,神灵降世!” “肯定是神灵的庇佑!” “是那位三藏尊者!是三藏尊者将巨石拦了下来!” 三藏的法号已经在民众间口口相传,夜空白光菩提树,神力拦下南山石。 这时,原本天空中的云被吹散了,双子星的光辉洒落下来。 人们看到,在半山的巨石上,一个人影茕茕独立,正是三藏尊者。 坐在家中等死的老人长舒一口气,心中默念三藏的名号。 不用再逃跑的流民手里捧着粮食,一边哭,一边将粮食往嘴里塞,实在是饿。 小商小贩们纷纷捡回自己散落的商货,同时不忘朝着乔达摩的方向叩拜。 没穿衣服跑上街的人害羞起来,找东西遮蔽自己,欢笑、嬉闹声再度传出。 劫后余生,让整个南石镇焕发出一种生的活力。 当然,此时人们并不知道,他们膜拜的三藏尊者,在巨石上站着,不知道该怎么下来呢。 “匡楼!接我下去!接我下去!” 乔达摩朝着下面大喊,希望匡楼能听到。 匡楼来到巨石之下,仰头往上看,心中惊骇这如山的石,竟被尊者给拦了下来。 尊者的神通,当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这时,他听到上面隐约传来乔达摩的声音,想起来,这尊者虽然神通广大,可是基本的咒术都不会,上去了下不来了。 匡楼对着巨石上方大喊,“尊者!你是不是下不来!我施一个咒,帮你下来!” 一旁的目连十三听到以后不相信,“尊者怎么可能下不来?尊者这般神通…他不会下不来的。” 匡楼道:“尊者肯定耗费颇多,你要是在意尊者,不如你爬上去把他背下来?” 目连不说话了,可是当匡楼想要施咒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得不能结印。 他的摩耶之力耗费太大,已经无法施展咒术。 匡楼对目连道:“目连,你把悉达多叫过来,让他帮忙。” “哎,知道了。” 目连正要往下走去找悉达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几条藤蔓飞来,一下将目连打翻在地!然后将他紧紧捆扎了起来。 匡楼一听这铃声还有藤蔓,心道不妙,是呼兰大祭司! 刚刚巨石砸下,土城里的婆罗门祭司都跑了出来,其中呼兰大祭司虽然无法结印,但摩耶之力尚有余,靠着偷袭制住了目连。 呼兰大祭司在巨石下见到了匡楼,惊道:“你…是匡楼!你从翡翠城逃出来了!” 呼兰是夏尔玛的师弟,自然认得,不过没有太深的交情。对于这个贪婪的师叔,匡楼一向不太喜欢,每年萨拉姆邦的大祭司们回神庙讲经,呼兰总会带许多礼品上下疏通送礼,大搞裙带关系,全然不像个修行之人。 匡楼朝呼兰鞠躬,道:“呼兰师叔,我不是逃出来,只是出来修行而已。” 呼兰大祭司阴笑一声,道:“你是渎神者,理应处以火刑!竟然没死,看样子夏尔玛徇私了吧?跟我回萨丁神庙,说不定可以免除你的渎神之罪。” 匡楼知道呼兰是在胡说八道,渎神之罪怎么可能被免除。呼兰是不清楚匡楼到底是什么情况,在给自己恢复争取时间呢。 而匡楼一样需要拖时间,拖到悉达多和阿那律赶过来,他笑了笑道:“如果呼兰师叔能帮我免除罪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在此,先谢过呼兰师叔。” “哈哈哈,不用谢不用谢,听说你师父夏尔玛,将要成为萨丁神庙新的上师。听闻他一夜白头,突破了大祭司的境界,你这位渎神的弟子,应该做出了不小贡献吧?” 匡楼跟着乔达摩出走后,第一次听到了师父夏尔玛大祭司的消息,心中且喜且惊。 喜的是夏尔玛大祭司活的好好的,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走受到牵连,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惊的是,师父竟然突破了大祭司的境界,成为了上师,还有照呼兰这么说,桑杰上师难道…… “桑杰上师呢?” “桑杰上师?呵呵,桑杰因为背叛神教,已经被太阳神除名,他自己也已身死魂灭,永世不得超生!这个消息,昨天整个萨拉姆邦神庙的大祭司,在打坐入定时都收到了。太阳神苏利耶,将接管萨丁神庙。” “桑杰…桑杰上师,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匡楼极为震惊,就在这时,耳边铃声响起。 ------------ 第七十九章 疼 乔达摩身在巨石上,因为从高处滚落,朝天的这一面正好是镶嵌在山壁上的那面,这一面卡在山壁中数百年,自然是寸草不生。 可被刚刚的白光菩提树一覆盖,竟一瞬间长出了许多野花野草,成了一大片绿坪。 罗波那说,这是他曾经在珍珠岛削下的山峰,从形状看,这一面正是较窄的峰顶。 乔达摩正落在峰顶的腰上,再往上爬还有更高处,乔达摩听到了匡楼在下面的呼喊,可是等了一会儿,匡楼并没有用咒术施救。 跟着,他就听到下方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声。 乔达摩心道不妙,这是呼兰大祭司的镇魂铃,看样子这大石头掉下来没有把他砸死。 可刚刚他被困在空中,现在被困在巨石顶上,该怎么下去呢? 乔达摩尝试呼唤罗波那,却没有任何回应,试着盘坐下进入自己的阿赖耶识,竟然也不行。 他现在心情焦躁,根本无法入定,乔达摩起身急的团团转。 这时,几点金色的光点从乔达摩眼前飘过,是刚刚从巨石的缝隙中透出来的金光! “这…这是什么东西?” 乔达摩伸出手来,这金色的光点飘飘荡荡,竟落到了乔达摩的掌心。 他仔细一看,落在掌心的金色光点,竟然是一个发着金光的小虫子。 它极为细小,如果不是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几乎微不可见。 它在乔达摩的手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再度起飞,在乔达摩身边环绕、飞舞。 原本就几个光点,紧跟着光点却越来越多,都开始围着乔达摩飞舞起来。 乔达摩注意到,这些光点似乎是从巨石的更高处飞来的,在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于是,乔达摩弯下腰,用手攥着地上的花草,朝着更高处爬去。 一边爬,这些金色的光点依旧环绕着他飞舞,紧紧跟着他不肯离去。 越往上,金色的光点就越多,等乔达摩攀爬到最高处时,他终于知道这些金色光点是从哪里来的。 巨石的峰顶上,插着一把金色的刀。 这些金色的光点就是从金刀上飞出来的,乔达摩走近了细看,才发现不是虫子从刀上飞出来,而是这些虫子组成了这把刀! 真是奇妙之极,这些飞舞的金虫,竟组成了这把刀。 可是这些虫子如果能自由飞舞的话,又为什么要组成一把刀,将自己插在巨石当中呢? 罗波那肯定知道原因,但这小子似乎完全沉睡了,不论乔达摩怎么动念头,他就是不回应。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铃声,乔达摩知道呼兰大祭司肯定在攻击匡楼等人,他必须要下去才行。 于是,略微犹豫,乔达摩伸手握住了这把金刀的刀柄,此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他连忙松手,一看手心,什么都没有,没有破,没有流血,可刚才真的好疼! “为什么会这么疼?是虫子在咬我吗?” 乔达摩没有再试,他想刀不刀的不重要,能下去才是关键。 这时,那些飞舞在乔达摩身边的虫子突然加快的飞行速度,在乔达摩身边疯狂的旋转起来。 它们将乔达摩团团包围,乔达摩发现自己竟然被这些金色光点给“拎”住腾空了! “这些金光有这样的力量?喂,你们能不能把我送到下面去!” 乔达摩尝试和这些虫子进行交流,这些虫子似乎能听懂他的话,“拎着”他往前飞了一小段,但马上又飞回来,回到了金刀旁边。 乔达摩明白了,这些金色的飞虫是希望自己把金刀给拔出来,然后他们就能送自己下去。 于是,乔达摩定了定神,决定再尝试一下。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刺痛的准备,但手在握住金刀刀柄的一瞬间,还是疼得他冷汗直流。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那种钻心的疼痛,像竹签插进了指甲缝里,乔达摩只想着松手。 可是想到匡楼等人正陷入危机之中,乔达摩还是紧紧握住了刀柄,然后往上拔。 刀在石头中插得很深,想要拔出来并不容易,加上疼痛难忍,难以发力,试了一会儿根本拔不动。 乔达摩只能松手,他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毫发无损,可是刚刚那种疼真是钻心,光是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怎么办?乔达摩长吁一口气,还能怎么办,接着拔! 身边那些金色的飞虫在狂舞,他们似乎感受到了乔达摩的无畏,在拼命鼓励他。 乔达摩站起身,这回他要用两只手抓住刀柄,用全身的力气把刀给拔出来! 双手握刀柄,疼痛加倍! 真是前所未有的疼,疼到乔达摩的面部表情完全失去正常,扭曲得不成人形。 同时腿部肌肉紧缩,有那么一瞬间,乔达摩觉得自己就要尿出来了…… 但他还是狂吼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上,猛然将这把插在石头中的金刀给拔了出来! 金刀拔出的一瞬间,疼痛感消失了!转而是一种极为祥和、安宁的感觉,充斥着乔达摩周身。 跟着,这把刀化为无数的金色飞虫,向四周扩散开来,将乔达摩团团围住,乔达摩被这些飞虫托着,飞了起来! “下去,送我下去!” 乔达摩朝着这些飞虫下令,而它们似乎能听懂,飞舞着,带着乔达摩朝着巨石下飞去。 此时,在巨石下,目连被藤条牢牢捆住,匡楼陷入了荆棘陷阱中,唯一还在和呼兰大祭司对抗的是悉达多。 呼兰大祭司很惊讶,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孩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萨丁神庙的咒术?而且感觉他的咒力,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呼兰,你还是这样又肥又蠢又贪婪,镇魂铃在你的手中,一点都没有洁净你的灵魂吗?” 悉达多用一个根深蒂固咒锁住了其他古鲁、尊者,现在只有呼兰大祭司还完好无损。 但两人摩耶之力消耗都很大,需要停下来休息,让精力逐步恢复一些。 呼兰的消耗更大,落叶飞花咒被破坏,他的双手几乎无法结印。 还好有镇魂铃,否则他估计已经被悉达多的咒术给制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一个小孩子。” 呼兰听到悉达多的话,觉得不太对劲。 悉达多当然早就认识呼兰,夏尔玛、呼兰都是桑杰的弟子,悉达多比他们都要高一辈。 “呵呵,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桑杰当初把镇魂铃给你,就是为了压制你的贪欲之心。现在可好,这东西反倒助长了你的贪婪,真是讽刺,讽刺啊~” “哼,桑杰上师自己都身死魂灭,被神教除名了,有什么资格教导我呢?” 悉达多听到桑杰已经死去的消息,心中一疼,虽然他早已知道结果如此,但心中终究抱着一丝丝希望,万一没死呢? 可从旁人口中听闻,死讯坐实,心口还是觉得被大锤击打了一下。 就在这时,天空中金光大盛,乔达摩被一团金色的光点包围着,从天而降! 精疲力竭的悉达多和呼兰都愣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悉达多朝呼兰喊道:“呼兰,你就不要抵抗了!真神,已经降临了。” 说完,悉达多朝着那团金光叩拜了下去。 ------------ 第八十章 众生平等 (差点又忘记发了)金色的飞虫漫天飞舞,它们以乔达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并朝着呼兰大祭司的方向飞去。 呼兰见到这些金色的光点朝自己飞过来,连忙摇动手上的镇魂铃,想要念咒驱散它们。 没成想不仅没有驱散掉,这些金色飞虫反而以极快的速度,一下钻入了呼兰大祭司的体内! 呼兰大祭司双眼瞪大,他整个身体忽然间被一种极为纯净的力量所充盈,那是一种令人温和、平静的能量,它们在呼兰的阿赖耶识中席卷,跟着从呼兰的身体里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瞬间,金色的飞虫在呼兰大祭司身体里涤荡了一番,又都离开,回到了乔达摩身边环绕。 呼兰大祭司瞪大的双眼渐渐迷离,跟着摇摇晃晃,扑通一下坐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乔达摩缓步走到呼兰大祭司跟前,问道:“疼吗?” 呼兰大祭司稍稍睁大一点眼睛,望着乔达摩,摇摇头,道:“不…不疼,很舒服,很平静…” “卧槽。”乔达摩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他拔刀的时候疼的十指扎针,痛不欲生,他以为这些金色飞虫有让人疼痛的能力。 哪知道呼兰大祭司竟说他很平静,很舒服? 那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疼呢? 乔达摩朝悉达多示意,悉达多起身,对着呼兰释放了一个根深蒂固咒。 呼兰没有任何反抗,倒在地上任凭藤蔓将他牢牢捆住,他的表情平静甚至有些呆滞,让人感觉就算有一把铡刀抬过来,他也会主动将脑袋枕在铡刀下,任凭刀片落下。 剩下的几个古鲁、尊者也放弃了抵抗,他们以叩拜神灵的姿态,匍匐在乔达摩的脚边。 匡楼和目连身上的咒语被解除,他们看到身上金光环绕的乔达摩,心中对乔达摩的信仰更加忠实和虔诚了。 目连在心中默想,将来有一天,如果可以为尊者而死,他死而无憾。 乔达摩的周身泛着金色的光芒,他朝着山下走去,他走到哪里,这些金色的飞虫就跟到哪里。 他走到树林边,大多数树木的叶子都被落叶飞花咒拔光了,光秃秃的,金色的飞虫飞到枝头,树木闪耀起了金光,成了一片金色的树林。 树林里的流民见到乔达摩,都将他当做了神灵,但他们神情激动,纷纷涌上前来,将乔达摩团团围住。 跟在乔达摩身后的目连、悉达多等人想将人群驱散开,乔达摩示意没有关系。 “我会让他们平静下来的。” 说着,金色的小飞虫在乔达摩的指挥下,成群地从这些流民身体穿过,原本被仇恨激得有些癫狂的人们,慢慢都平静了下来。 仇恨、痛苦、报复、癫狂,在金色飞虫的穿梭下,都逐渐消散了。 人们慢慢散开,给乔达摩让出一条下山的路,然后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同下山。 罗波那说的没有错,这把金刀的确是他的哥哥俱毗罗打造的,这些金色的飞虫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存在,它们并非生物,而是和罗刹共生的一种能量体,是俱毗罗诞生在这个世界时,就环绕他的精神生命。 这些飞虫以世间的暴虐、仇恨为食,能带来安宁和平静。 但罗波那有一点说谎了,就是这把金刀根本不是他的武器,而是罗摩-毗湿奴当年用来斩下他头颅的刀! 想来也是,罗波那怎么可能使用和自己相克的武器呢? 而翡翠城尤博厉用的那把青铜刀,当然不会是罗摩-毗湿奴的武器。 毗湿奴为了击败罗波那,专门找到了俱毗罗,向他借了这把克制罗波那的金刀,将罗波那的十个脑袋砍掉了九个。 还剩最后一颗时,罗波安削下一座山峰,施加咒语抵挡住了金刀的攻击,金刀插入了巨石中,在罗波那和毗湿奴共同的巨力下,巨石飞向了南石镇,牢牢镶嵌在了石壁上,这一卡就是卡了几百年。 如今,巨石上的封印被罗波那的咒语给解开了,金刀自然就出来了。 可是,罗波那为何要让这把能克制自己的刀重现于世呢? 只有罗波那自己才知道了。 乔达摩从山上一路走到山下,凡是靠近他的民众都感受到了平静和安宁。 跟在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走到了南石镇上,穿过街巷,来到了镇中心的大水池广场上。 水池广场已经挤满了民众,他们多是吠舍商人,以及吠舍的流民,还有少部分首陀罗匠人,和一些达利特的奴隶。 大部分刹帝利武士已经被杀掉,少部分躲在妓院、酒馆中,没一会儿也被民众们押送到了广场上。 还有被捆的婆罗门呼兰大祭司,以及一众古鲁、尊者等,被捆着送到了广场上。 这在南石镇的历史上前所未有,刹帝利和婆罗门两个高种姓,像奴隶一般跪在低种姓的人面前。 一些胆小的民众跟着跪下,而一些胆大的,用蔑视的眼光望着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如果罗波那的暴虐还在起作用,他们肯定会一拥而上,将这些刹帝利、婆罗门的人撕个粉碎。 无论多么信仰神灵的人,内心深处都无法磨灭被欺压时带来的痛苦和仇怨。 不过,金刀上的金色飞虫让所有人都平静了下来,乔达摩知道,杀掉这些刹帝利、婆罗门简单,可一等他们几人离开,翡翠城一定会报复,届时整个南石镇会成为一片废墟,这里的民众会被屠戮殆尽。 乔达摩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他要保护这里的人,要让他们成为改变这个世界的火种。 所以,乔达摩示意将剩余的刹帝利武士解绑,跟着让悉达多解除掉呼兰大祭司等人的根深蒂固咒。 乔达摩走到水池当中,民众们全都围在了水池旁,乔达摩在水池中坐下,匡楼、目连、悉达多、阿那律四人在四方也坐下。 金色的飞虫向着四面八方飞去,穿过每个人的身体,带走了暴虐和仇恨——虽然只是暂时的。 人们都平静下来,不说话,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的乔达摩身上,就连呼兰大祭司和几个武士也是如此。 乔达摩看着黑压压的人,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双子星,双子星的光辉正逐步减弱,意味着天就快要亮了,他决定在太阳出来之前,做完他该做的事,然后离开南石。 于是,乔达摩对匡楼说道:“匡楼,这世间的众生,平等吗?” 匡楼回道:“当然不是,这世间,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贫穷;有的人高大,有的人矮小;有的人漂亮,有的人丑陋;有的人聪明,有的人愚笨;有的人健康,有的人病苦;有的人幸福,有的人痛苦;有的人生来贱民,有的人生来高贵……怎么会平等呢?” 乔达摩问:“众生从何而来?” 匡楼回道:“梵之大梦一场。” 乔达摩问:“众生往何处去?” 匡楼回道:“梵梦一醒,世间一切皆无。” 乔达摩问:“我再问你,众生平等嘛?” 匡楼迟疑了一下,回道:“我觉得…还是不等,但又好像…平等。” 乔达摩笑了笑,“你看这天上的双子月,它圆吗?” 匡楼点点头,道:“圆。” 乔达摩又问:“那它完全圆吗?” 匡楼摇头,道:“并不,必然有瑕。” 乔达摩点头,道:“平等亦是如此。众生平等,但又不平等。其相不平等,但其性平等。” 匡楼问:“何为相,何为性?” “所谓相…” 乔达摩一边讲自己编的经,那些金色飞虫一边在四处飞舞,让众人像是着了魔一般,听的如痴如醉。 终于,天慢慢亮了,太阳出来了。 ------------ 第八十一章 水往高处流 “西行杂记:三藏尊者与诸徒行至南石,于西市街口遇一女痛泣,众人围观,悉达多闻,一刹帝利武者塔尔馋其色欲掳之,不从,摔其子,生死未卜,女抱子哀嚎,塔尔恼,欲挥刀杀之。尊者提棍拦下,击其面,遁。救女之子,塔尔率众回欲报复,尊者施大神通,众流民反,杀塔尔,击土城,呼兰大祭司阻之,未果。尊者令悉达多、阿那律率精壮攻粮仓、商会,开仓放粮。呼兰大祭司施落叶飞花大咒,欲尽数屠戮,尊者令匡楼施咒送其入风中,言:‘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匡楼从之。尊者周身白光大盛,化白光菩提树,消解落叶飞花咒。然山壁巨石金光忽闪,天崩地裂,巨石滚落,摧土城,将毁南石。白光菩提树裹之,立于半山之处。尊者乘金光飞腾而下,擒呼兰,定众民,徒步下山,于南石水池中论法,池中莲花盛开,朝阳起,论法止,诸事安排妥帖,尊者与诸徒行船向南……” 从南石镇出发,离开大绿镜湖,继续往南,走碧玉河这条水道,就能抵达高井城。 乔达摩等人迎着朝阳,在折腾了一夜没有睡的情况下,还是及早离开了南石,他们换了一艘全新的船,船上装满了生活必须的物资,扯开风帆,在北风的吹拂下劈波斩浪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行。 匡楼坐在船头,一边望着阳光下碧玉河的美景,一边握着笔在贝叶纸上记录着昨夜的经历。 其他人都躺在船舱里睡大觉,匡楼完全是兴奋地睡不着,他将昨夜的经历写完后,又拿出一张贝叶纸,开始回忆在水池边和乔达摩的对话,将它们用婆罗多语记录下来,未来可编纂成尊者的语录。 正写着,船舱中传来动静,匡楼转头一看,乔达摩醒了,正在船舱里找东西吃。 “尊者,你醒了!那个袋子里有土橘,我给您剥一个!”说着匡楼起身要给乔达摩剥橘子。 乔达摩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还用得着你给我剥橘子?你还是写你的东西吧,你就不困,不想睡一会儿?” 匡楼摇摇头,道:“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尊者的金玉良言,我怕睡一觉全都忘记了。” 乔达摩讪笑,心想昨夜我困得要死,不过是把一些听闻来的哲言稍加整理,乱说一通而已,算什么金玉良言呢? 不过这个世界的人们民智未开,一些观念从来无人宣讲,如今他利用金色飞虫制造的特殊氛围,宣讲了“众生平等”的理念,想来对以后开启民智会有帮助。 至于南石镇的生活,黑虎萨米特已死,土城被毁,但呼兰大祭司等一众婆罗门还在,秩序不会乱。 临走乔达摩逼迫呼兰大祭司立下生死咒,将来大水退去,要将大绿镜湖周围的农田统统归还,粮仓发出去的粮食不得再收回,不能反攻倒算造反的流民。至于新的萨米特,让全镇的镇民推选德高望重者担任,呼兰不得插手。 生死咒是一种极为严酷的言灵咒,一旦立下,有违誓言的话将身死神灭,永世不得超生。 呼兰大祭司当然不想立,然而形势所迫不得不立,他身上那件镇魂铃也被乔达摩给顺走了。 吃了一个土橘,乔达摩起身来到船头,换了船以后,空间宽敞了许多,船头也更加平稳。 太阳月是旱季,北风正盛,船只航行在碧玉河上很是平稳,不过河上的船只并不多。碧玉河的河道极宽,因为河水的暴涨不退,导致原本两岸的平地村庄都被淹没,河岸线一直扩展到了两侧的山地。 朝着山的方向望去,在云的更南方,能看到高耸的大山,山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那是糯云山。 糯云山是萨拉姆邦的边界山脉,一旦翻过这座山,就进入阿兹人的地界,据说在那里将不再受到神灵的保护。 而在糯云山的山间河谷中,有着萨拉姆邦最南方的城市,高井城。 那里曾经是阿兹人的地盘,但为了抢夺河谷中的地下盐矿,萨拉姆邦的罗阇们联合起来,在数百年前发动战争,将阿兹人赶去了糯云山以南,抢下了这片山间河谷,建造了要塞高井城,从此高井城向整个萨拉姆邦提供优质、纯洁的井盐,成为了萨拉姆邦第二富庶的城池。 自此,曾经盘踞在绿镜湖、糯云山的阿兹人,经历近千年的阴谋、战争后,彻底被赶走去了一望无际的普尔佩克森林群山之中。 他们依旧会单枪匹马、三五成群出现在萨拉姆邦,为神庙提供珍贵的苦西梨草和各种奇花异果,但再也无法成群结队,大片大片在这块土地上扎根、生存了。 “匡楼,从这里一直往南,还有多久能到高井城?” 乔达摩一边问,一边解开裤子,朝着河里撒了泡尿。 出门在外,尤其在船上,最不方便的就是大小便了,只能随便一点。 在神庙的时候稍微好一些,有专门的厕所,有擦屁股的厕筹和厕纸,是用竹片和草砂纸制成的。 可是在船上哪儿有厕筹厕纸,只好收集一些树叶子拿来擦拭,对于目连来说当然无所谓,但对乔达摩、匡楼来讲,真的很不习惯。 匡楼写完最后一句,将贝叶纸妥帖收好,回道:“如果按照现在这个速度的话,三日之内可以抵达。不过您也听说了,碧玉河的山谷在大雨中塌了,水位暴涨直到今日都没有疏通,我怕到时候不得不下船步行,届时这一船的物资可就麻烦了。” 从南石离开时,几人就请教了南石的商贩,他们说碧玉河下游被堵住了,到了堵住的地方必须改为陆路,所以盐价才会涨得那么高。 乔达摩撒完尿,系好了裤子,道:“无妨,既然河流下游堵住了,将他疏通即可,匡楼你可有办法?” 匡楼道:“疏通河道并不难,以咒术可破之。可是河水涨得这么高,一旦通了,难免一场大水,高井城怕是要遭殃。” 乔达摩问道:“奇怪,往南是糯云山,按理说地势更高,应该是上游才对,为何水流反而往南?在高井城附近堵住了呢?如果高井城附近河流被堵住,按理来说,大绿镜湖的水位应该下降的更快,而不是一直不退才对。” 这是乔达摩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哪有水往高处流的?还是说糯云山附近地势反而低,到了山前才突然高起来? 没有这个道理。 匡楼道:“尊者,过去碧玉河的水的确是往北流,流入绿镜湖中,但数百年前萨拉姆邦众罗阇合兵攻打高井城山谷,那时高井城还被阿兹人控制着,战船逆流而上,久攻不下。森之女神苦西梨降临,施无上真言高山流水咒,让碧玉河水流逆转,水往高处走,才攻下了高井城。从此以后,女神的咒语一直没有消失,才有了如今的碧玉河。” 乔达摩点点头,心想这就是神灵的力量,逆转乾坤,制定规则,水都能往高处流。 这时,刚刚醒来,正在船尾洗脸的目连感觉有些不对,他喃喃自语,“这碧玉河的水,怎么一股子骚味啊?” ------------ 第八十二章 疏通税 几人的新船在碧玉河上又行了两天两夜,一路上都平安无事。 到了第三日,河道逐渐变窄,两边的山越发高耸,时不时有猿猴的鸣啼声。 清晨,碧玉河上还下起了薄雾,雾蒙蒙的一片,因为河道变窄,水流速度加快,加上北风不停的吹,船速比之前要快了很多。 乔达摩晨起后,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盘坐在船头迎着薄雾,听那猿啼之声,忍不住道: “两岸猿猴啼叫的声音无法停止,轻快的小舟已掠过千万重高山。” 正在一旁钓鱼的目连听到,忙朝着船舱内道:“匡楼师兄!尊者又吟诗了!你快,你快记下来!” 匡楼正在船舱里吃橘子呢,他也听到了,连忙掏出纸笔,将乔达摩的这句短诗给记录了下来。 四人成为乔达摩的门徒后,乔达摩给几人排了排位序,按照先来后到,匡楼成为了大弟子,目连成为了二弟子,阿那律三弟子,悉达多虽然年龄最大,心眼最多,但身体只有十来岁,来的最晚,肯定是小徒弟了。 对于这个小徒弟,大家都很关照他,什么活儿都抢着让他干,好让他快速成长。 此时,悉达多正在船尾杀鱼刮鳞,准备中午的伙食,而阿那律站在风帆旁望着雾蒙蒙的河面,用他的心眼来操控船只的行进。 河流之上行船颇多,大多数都是去往高井城运盐的船只,盐在这个世界既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也是一种重要的货币资源。之前在翡翠城时,高井城出产的纯净盐巴,有时候比铜卢比还好使。 在通货紧张,大伙儿以物易物的时候,有些人宁可要有使用价值的盐巴,也不要没什么用处的铜卢比。 一艘艘的运盐船通过碧玉河,经过南石镇,再从大绿镜湖通过不同的水道,朝着萨拉姆邦不同的城邦、村庄行去,供应大半个萨拉姆邦的食盐。 在高井城被打下来之前,萨拉姆邦的盐要么从阿兹人手上高价收购,要么是从东面的锡兰邦进口,他们那里出产的是海盐,又粗又涩,远比不上高井盐那么细腻纯净。 “正因为如此,萨拉姆邦的罗阇们才会联合起来,一定要夺下高井城,这才让人们吃盐无忧。现在统治高井城的是切特利家族,首领是辛格萨巴。高井的神庙首领是胡特大祭司,他是桑杰上师的师弟……” 匡楼记录完乔达摩的诗后,和他说起了高井城的情况,却一不小心提到了桑杰上师。 听到桑杰上师的名字,乔达摩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不少,他已从呼兰大祭司口中得知,桑杰上师在太阳神苏利耶降临之日身死神灭,想到那日在石室一别竟是永别,乔达摩心中怎能不伤感? 乔达摩与桑杰师徒一场,不过数十天而已,却有了深厚的情谊。 不论自己是不是觉者、无量萨姆大神,在和桑杰相处时,他终究是关爱自己的。 况且桑杰上师心怀宏愿,为此封存记忆,甚至不惜殒命,足以见得他是有着高洁品行的人,这点上乔达摩无论如何是钦佩的。 也正是因为桑杰上师的牺牲,给了乔达摩充足的时间远离翡翠城,待到无垢城的祭司和太阳神一道降临萨丁神庙,萨拉姆邦的天空恐怕是要变颜色了,那时候他们在萨拉姆邦的行动无疑会受到巨大的阻碍,说不定还会遭到追捕。 而现在,过了高井城,他们就能进入普尔佩克大森林,那里就脱离萨拉姆邦的控制范围了。 正在伤感时,船帆旁的阿那律突然道:“前面有好些船!好像是兵船,上面有武士。” 乔达摩朝着阿那律指的方向望去,雾蒙蒙的河面上,的确有一些黑黢黢的影子,从对面的方向过来。雾气中隐隐有灯火,乔达摩示意将船上的雾灯也点燃,防止对方看不清,发生相撞。 “南石的消息应该不会那么快就传到高井城吧?呼兰大祭司已经立下了生死咒,流民造反一事他会瞒下来。虽然这事终究会泄露出去,但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乔达摩在心中思量。 这个世界各城邦之间的消息还是比较闭塞的,车船步马,一些大事从第一个地方传到另一个地方,起码要好几天。不过神庙和神庙之间,据说可以通过“神交”来传递简单的信息,呼兰大祭司就是这样知晓萨丁神庙之事的。 “尊者,您是担心高井城会戒备我们吗?”匡楼看出了乔达摩的疑虑,问道。 “是啊,如果我们制造动乱之事被高井城的刹帝利知晓,肯定会被警惕,搞不好会被通缉。那样就麻烦了。” 高井城所在的山间河谷虽不是翻越糯云山的唯一通路,但是最好走的一条,其它道路异常荒僻险峻,走也能走,但物资怎么办?过去之后到了普尔佩克森林又怎么办?还是从城中走,最好能买上几匹大岩羊,帮着翻山越岭,驮运物资才好。 匡楼笑了笑,道:“没事,我们扮做盐商即可,我用障眼法。” 乔达摩心头一动,心想没错,匡楼会障眼法,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对付兵丁足够用了,这个大师兄还是很有用的。 黑影靠的越来越近了,的确是几艘全副武装的兵船,靠近能看到船侧有铁钩,可以将两条船牢牢的锁住。 船上的兵丁穿着短衣和皮甲,手上拿着的都是铁戈、铁索等钩拽的兵器,在靠近乔达摩等人的船只时,两个兵丁用铁钩将他们的船拽了过去,跟着用船侧的铁钩给钩上。 一个头领样的武士带着两名兵丁跃上了乔达摩的船,趾高气昂地看着几人。 此时,在匡楼障眼法的作用下,五人已经变为了五个吠舍商人,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 乔达摩从一个俊朗的青年,变成了驼背的老者,白发苍苍,赤着双脚站在甲板上,朝着几名兵丁躬身,道:“几位大人,我们是从南石来的盐贩,不知几位大人上船有何贵干?” 领头的武士嗤笑一声,道:“有何贵干?你们来高井城贩盐,连交过路税都不知道吗!难道是第一次来?” 乔达摩忙道:“哦,我们之前一直在贩锡兰的海盐,现在改做高井盐的生意,的确是第一次来,还请这位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领头的武士哼了一声,在船舱里查看了一番,之前的物资都被匡楼用障眼法变成了装盐的箩筐,没有被这武士看出什么破绽来。 “盐引呢,有没有?”武士对乔达摩道。 食盐的生意一向是有准入标准的,不是你想做就能做,需要城邦发放的盐引才行。高井城光是靠签发这些盐引,就富得流油。 这时,一旁化作中年船夫的匡楼上前,递了一张猪皮纸片过去给到武士,道:“这是我们的盐引,请大人过目。” 其实这就是一张空白的贝叶纸,但匡楼曾经见过高井城的盐引,所以能用障眼法幻化出来。 这武士看过盐引,道:“行,没问题,先收你们一笔疏通税。提前告诉你们,是疏通税,不是盐税!盐税,等你进了盐货之后再交!” “疏通税?”乔达摩心想,这是什么东西? ------------ 请假 今天有事,这本没空更,请个假。 ------------ 第八十三章 岂有此理 “大人,什么是疏通税啊?” 乔达摩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样子你们果然是第一次来高井城贩盐啊,连疏通税都不知道。碧玉河河谷在大雨中塌方,堵住了。为了疏通河道,每艘经过的商船都要收疏通税,不然你们以后怎么行船?” 武士一边回答,一边已经伸出了要钱的手。 一旁的匡楼连忙掏钱,这疏通税是按人头收的,每个人头九个铜卢比,或者五块纯净的盐巴。 船上五个人,就是四十五个铜卢比,匡楼将铜钱交给了武士。 武士数了一下,却道:“不够,还少五个。” 匡楼问道:“大人,不是每人九个铜卢比吗?” 武士回道:“没错,但你们的铜卢比含铜量不够,不太纯,每个人要再多加一个,再给我五个才行。” 匡楼看了眼乔达摩,乔达摩眼神示意让匡楼交税,同时他问道:“请问这位大人,这碧玉河什么时候才能疏通啊?” 武士瞪了一眼乔达摩,道:“山上的大石砸下来,有那么容易疏通吗?肯定要慢慢的挖才行,不然这水会把高井城给冲了!你们还上哪儿去贩盐?少废话,把剩下的五个铜卢比交了!” 武士一脸的不耐烦,这五个铜卢比显然是他克扣的,类似于“火耗”这种雁过拔毛的贪墨行为,作为“吠舍小民”的乔达摩等人,当然很难反抗。 匡楼乖乖交了五个铜卢比,这个武士还不满足,又到船舱里看了看,边看边道:“你们这船上的东西不少啊,待会儿靠了岸,有些东西可不好拿,不如我帮你们分担一点吧。” 乔达摩道:“不劳烦大人了,对了,我们要在哪里靠岸?” “就在前面有一个岸口,所有的船只都要在那里停靠,然后步行前往高井城。你们东西太多的话,雇佣的岩羊就多,付的钱也多,东西留在我这里,我帮你们保管,总不会错的。” 这贪得无厌的武士见乔达摩等人是第一次来高井城,想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油水,五个铜卢比是无法让他满足的。五个铜卢比足够他在高井城的酒馆里斟上一壶猴头果酒,点上一盘羊肉几个小菜,饱饱的吃上一顿,而这样一顿饭是吠舍农民一年下来才敢想的一顿。 可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妓院里的姑娘,那些戴着面纱,点着红痣,身段妖娆,肚皮会跳舞的美妙姑娘,想和她们一度春宵,五个铜卢比是不够的。而且除了他之外,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兵丁兄弟,不给他们油水,队伍都不好指挥。 河面上其它商船,有好些都手持高井神庙的盐引,一分钱疏通税都不用交,武士还要陪笑脸。现在终于逮到一个肥羊,可不要好好榨取一番。 武士在船舱里来回行走想扣下点东西,匡楼心里有些焦急,因为障眼法是有时限的,对着一个东西时间久了,总会看出破绽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匡楼看向乔达摩,眼神示意接下来该怎么应付,却见到乔达摩闭上了眼睛,面沉如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匡楼很是担心,刚想上前问询,却不曾想乔达摩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截然不同,瞳孔中银光泛滥,如同星空银河! “罗波那!”匡楼心中一惊。 没错,罗波那在这时候突然俯身,乔达摩猛然跃入船舱中,抓起一旁的铁棍,朝着这个武士挥去! 武士反应很快,他毕竟身怀武艺,手里一直拿着兵器,见乔达摩挥棍打来,心中大惊,立刻抬刀格挡,同时身子往后跃要躲开。 “当!” 铁棍与铁刀相碰,这一棍被挡了下来…但又没有挡下来! 乔达摩手中的铁棍势如破竹,举手之间竟有碎石裂空之力,哪里是凡人刹帝利武士能抵挡的! 武士还想着挡住这一棍,马上反击,跟着却见到手里的刀被打断,棍子直劈武士胸口,连同铠甲将他的前胸整个打塌陷了下去!武士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了船舱里,转眼就断了气息,死了。 船舱外,一同上来的两名兵丁还没有反应过来,高处的阿那律和目连就跳下来,阿那律一刀砍死一人,目连用木叉叉死一人,并将他们都推入了水中。 “扑通”两声,三个兵士都被解决掉了,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悉达多一看,尊者先动了手,两个兵丁被杀,还有三条兵船十几号人,必须解决掉他们! 悉达多大喝一声,双手结生长印,施展根深蒂固咒,三艘兵船上立刻出现无数的藤蔓,将这些兵士牢牢捆住,这些藤蔓互相缠绕,越来越多,三艘船顶不住这不平衡的重量,在水中翻船了! 十几名兵丁全部落水,他们根本没想到这艘商船上是五个这样的“危险人物”,虽然他们从商客口中听闻了南石镇发生动乱之事,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再温顺的农民也有反抗的时候,只是很快都会被扑灭,高井城的统治者都没太当回事。 因为穿的是皮甲,所以兵丁们落水后倒是不会淹死,他们顺着水流朝南方漂去,生死由命了。 乔达摩等人的船脱开了钩子,继续顺流而上。 船舱里,乔达摩从被打死的武士手中夺回了铜卢比,还搜到了另外满满一袋的铜卢比,看样子都是他收来的疏通税。 此时,河面上的雾气正在慢慢散去,船继续往南经过一个拐角,就将抵达武士所说的渡口。 五人都恢复了正常的面貌,目连将武士的皮甲、刀、衣服都扒了下来,还搜出一瓶猴头果酒,跟着将他的尸体推入了滚滚的碧玉河中。 匡楼皱着眉走进船舱,对乔达摩道:“尊者,为何突然要痛下杀手呢?我们这样,岂不是和强盗无异?” 此时,乔达摩眼中的银河已经退去,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他手中握着铁棍,道:“匡楼,高井城是从何而来?” 匡楼道:“…是…是从阿兹人手里夺来的。” 乔达摩道:“东方曾经有一位神灵说过,那些偷了一个带钩的人要受惩罚处死,而盗窃一个国家的人却做了罗阇诸侯。你看,从阿兹人手里抢来了高井城的刹帝利武士成为了城市的主人,而反抗他们掠夺不合理税金的人,却成为了强盗,到底谁才是强盗呢?” 匡楼听完,感觉很是惭愧,朝着乔达摩一拜,道:“尊者教诲,徒儿明白了。” 起身后,他拿出纸笔,记录下了这段对话:“经碧玉河行至高井城,遇兵丁滥收赋税,尊者怒而杀之。弟子匡楼不解,问‘与强盗何异乎?’尊者问:‘高井从何而来?’匡楼言:‘夺于阿兹人之手。’尊者言:‘东方神灵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夺他人之城者为君,抗滥税者为盗,岂有此理邪?’匡楼大悟,谨遵教诲。” ------------ 第八十四章 水坝 兵船的翻覆引起了碧玉河上不小的骚动,那些兵丁顺溜飘荡遇到了航行的商船,结果竟没有一艘商船施出援手,任凭这些作威作福的兵丁消失在滚滚的碧玉河水中。 因为大雾天气的原因,没有人知道河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三艘兵船好好的怎么就沉了。 但有些从南石来的商人心中明了,这大概是三藏尊者和他门徒做的事,商人们在私下议论,只觉得大快人心。 因为贩卖井盐本就被课以重税,如今又加什么疏通税,若真的用这钱去疏通碧玉河倒也算了,问题是高井城的刹帝利光收钱不办事,无人去疏通,导致盐商们不得不中途转陆路,大大提高了运输成本,利润空间进一步被压缩,盐价因此飞涨。 高井城的刹帝利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苦了萨拉姆邦的百姓,商人也因为涨价遭了不少非议和辱骂,有苦难言。反倒是课税刹帝利,和分成最多的婆罗门,没有一丁点的责任,这吠舍商人见收税的官兵覆灭,心中自然痛快。 一传十十传百,关于三藏尊者的传说,随着商人的口,很快将传遍整个萨拉姆邦。 而当碧玉河上的浓雾逐渐散去时,乔达摩等人已经在碧玉河的一个岸口登陆了。这里曾是一片码头,曾经是碧玉河上中途休整的地方,之后碧玉河被塌方巨石拦腰截断,水位暴涨,码头被淹沉入水下。 高井城在附近新建了码头,设下关卡,供商船停靠转运,租赁驮运的岩羊,收取租赁费用。加上一些城内商贩过来摆摊卖货,所以这边快速形成了一个临时集镇,一旦大水退去,这边就将高悬半山,不再有人从此处经过。 乔达摩等人继续打扮成盐商的模样,守卫的兵丁还不知道河上有兵船翻了,乔达摩等人手持“盐引”和交过税的通关片筹顺利过关,目连租赁了几头岩羊过来,刚刚从收税的武士那里搜刮了不少钱财,不用白不用。他们将船上的行李物资都驮在了羊背上,朝着高井城方向前行。 岩羊是生活在高原、山地上的一种大型牲畜,它们体型高大性情温顺,能翻山越岭,是山区非常好的运输工具。 绝大部分岩羊生活在戈帕尔高原,高井城附近的糯云山上也生活着这种动物,它们棕黑色的皮毛柔顺暖和,不过和地球上的羊不同,它们的脑袋上只有一只角,是一种独角的动物。 乔达摩坐在一头高大的独角岩羊背上,由雇佣的首陀罗羊倌牵着,一路上都是赶路的生意人,有钱的会雇佣岩羊,钱少的只能自己背着或者找专门的背篓人。这些背篓人都是达利特,和在翡翠城中一样,三人一组,由一个组长领着,背着沉重的盐巴或者其它货物整整一天,得到的报酬就是一顿饱饭。 羊倌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因为生活在高山地带,他面色红润,精神头很好。颇为健谈,乔达摩和他聊了几句,倒是知晓了不少高井城的情况。 “大叔,这碧玉河是什么时候堵上的啊?” “雷月的第一天!我还记得那天是狂雷暴雨,雨下的特别特别大,碧玉河的水像发了疯一样往上涌。高井城受苦西梨女神的庇佑,水是往高出流的,但那一天不知为何,有一部分水在往低处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羊倌说道这里,还故意卖了个关子。 一旁的目连道:“大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就说吧。” 羊倌呵呵一笑,道:“我住在糯云山脚下,那里有一条河,是碧玉河的分支,这条河的水也是往高出流,一直流到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中去。但暴雨过后的第二天,我在家门口的草滩上看到了一个羊头骨,我上前查看了一下,发现那个羊头骨的独角上有一道疤痕。我就知道,那是两年前我家落入河里被水冲走的一只羊,他独角上的疤是和撞在石头上撞出来的,我记得。水一直往洞里流,被冲走的羊头骨怎么会回来呢?肯定是水倒流了!然后我就听说,碧玉河上塌方了,有巨石和泥土落下,把整条河给堵住了。” 这羊倌倒是很有逻辑推理能力,从一个羊头骨认定水曾经倒流,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个人猜测而已,估计没少和人聊这事,半真半假,权当玩笑流言了。 五人一连走了一个多小时,穿过一片树林,越过一个小山丘,来到一片高地,羊倌指了指不远处,道:“那里就是碧玉河被堵死的地方,我带你们去看看,倒是壮观的很呢。” 说着,羊倌牵着乔达摩座下的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山崖,乔达摩坐在羊背上,已经听到了“隆隆”的声响,心想这是什么声音? 等到走近他才看到,碧玉河在这里被大量的山石、泥土塌方拦腰截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天然水坝。而隆隆的声响,是落差形成的瀑布。但这瀑布又与众不同,水不是直接落下,而是在空中弯成一道圆弧,然后再落入坝下的水中,这景象简直不可思议。 这瀑布的水流并不大,比正常河道流量要小不少,所以碧玉河的水位才居高不下。 乔达摩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神灵的伟大力量,他们竟能改变一定范围内的物理规则和定律。既然他们有如此的神通,那信仰他们的人民为何还生活得如此辛苦呢?乔达摩想不通。 望着着不可思议的壮观景象,乔达摩问道:“那这个塌方该怎么办,什么时候疏通呢?” 羊倌笑了笑,道:“疏通?怎么可能疏通呢?疏通了以后,这大水下来怎么办?疏通了以后,我们这些羊倌怎么挣钱?疏通了以后,他们还怎么收疏通税?疏通了以后,集镇上那些商贩怎么卖货呢?” 乔达摩道:“可是,河流不通,运输不畅,货物不通,人们挣的钱只会更少,生活只会更苦,运来的粮食更少,运出去的盐也更少……” 这么一说,羊倌就不太懂了,他只知道刹帝利的武士收税收的很爽,他们这些养羊的也赚了好多佣金,毕竟人都要吃盐,就算碧玉河干了,人们也会用脚走到高井城来买盐吃的。 乔达摩站在崖边又看了一会儿,对羊倌道:“走吧,去城里吧。” 正要离开,低水位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黑点,是几艘小船,在朝着瀑布处驶去。它们的速度极快,像梭子一般穿过了瀑布,朝着那塌方的石坝猛然撞去! ------------ 第八十五章 无头乱来尊者 三艘梭子船,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冲向泥石坝,船头裹着铁皮,仿佛一根钉子,在穿过瀑布后插进了泥石坝中! 三艘船上又跳下了几队人,他们手拿铁锹、木锤、木叉,对着泥石坝一顿敲打挖掘,看样子他们是要借助梭子船的冲力,以及人工力量,将这个泥石坝给挖开! 乔达摩见状,指着这些人问道:“他们是不是要挖开这泥石坝?可是这样做也太危险了,一旦大坝垮塌,大水冲下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塌方的堰塞泥石坝根基并不牢固,还承受着巨大的水压,一旦底部遭到挖掘松动,随时有可能会溃坝,然后强大的水流将在苦西梨女神高山流水咒的作用下,冲向高井城,届时整座城将遭遇可怕的洪水。 刚刚羊倌说高井城的刹帝利为了多收税,不肯疏通碧玉河,乔达摩觉得这些人着实是短视。这堰塞泥石坝卡在碧玉河上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就算没有人去挖,时间一长也会有溃坝的风险,一旦溃坝,这大水又不知要夺取多少人的性命。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溃坝有大水,被淹死的估计也是城里的首陀罗和达利特吧,那些刹帝利和婆罗门贵族一定会将自己保护的好好的,又怎么会管那些低种姓人的死活呢? 现在,这三艘梭子船和几队人在泥石坝下不要命的开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羊倌见到这些人,慌张道:“是萨姆教,是萨姆教的人,他们又来了。不过…不过没关系,神庙的尊者会对付他们的!” 听羊倌的话,这些人不是第一次到坝下来破坏这泥石坝了,而且还会有婆罗门僧侣来阻止他们。 老羊倌话音刚落,在水瀑旁,坝顶的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一个黑影纵身而下!在空中的他伸手在瀑布上一捞,瀑布的水竟冻结成了冰,从高处往下凝结成了一根冰柱,他顺着这根冰柱滑到了下面的河床上,稳稳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身材极为高大,体格非常强壮的婆罗门僧侣,他见到那些想掘开泥石坝的人,二话没说,赤手空拳就冲了上去。那些掘大坝的人见状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其中一人大喊,“快挖!快挖!”这三队人加快手上的速度,拼了命的挖,终于有一边的泥石坝被挖出一个裂缝,水猛地冲了出来! 底部的水压是极高的,一条缝渗出的水像大锤一样凶猛,其中一人直接被水给冲飞,胸口塌陷当场死了。但剩下的人竟满面的欢喜,继续朝着裂缝开挖。而那强壮的僧侣朝开裂处冲去,另外两队人见一处挖开了,立刻手持木锤、铁锹朝僧侣冲来,想要阻挡他。 这僧侣伸手往河里一捞,竟捞起一根冰柱抓在手中,这冰柱在他手中上下挥舞,只几下,就将这些冲上前的人打翻在地,着实是武艺超群。在将这些人打翻后,他将手里的冰柱朝着喷水的裂缝猛然投掷过去,冰柱化为冰矛,直戳在裂缝当中。往外飙着的水竟慢慢冻结起来,最后冻成了一大块冰坨子,将裂缝给堵住了! 不过是几个弹指的功夫,这个身材高大强壮的僧侣从高空坠下,就将这些乘船撞坝的人通通给制服了,无论是手上的武艺功夫,还是咒术能力,都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乔达摩在石崖上望去,心中感叹这僧侣武艺高强,不仅让他想起了萨丁神庙的刑杀尊者尤博厉。可是尤博厉武艺虽高,咒术水平却很一般,空有尊者的头衔,充其量就是个古鲁,离真正的尊者差的远。 而这个僧侣不仅武艺高超,他咒术施展更是顺滑流畅,手印结得极快,且所用之咒术奇特非常,乔达摩在萨丁神庙从未见过这瞬手成冰的绝技。他问那羊倌,“这位大师是什么人?身手这么厉害?”羊倌回道:“这是高井神庙的刑杀尊者,心武多力尊者,他最近一直守卫着泥坝,不让那些歹人冲撞大坝。本来还有一些兵丁守卫在这里,但心武尊者一人足矣,其他人就都收税去了。” 原来这人也是神庙的刑杀尊者,不过他所用咒术的确奇特,便问一旁的悉达多,“悉达多,你可知道这人用的是什么咒术?瞬手成冰,真是厉害。” 悉达多见多识广,道:“尊…少爷,虽然萨拉姆邦的神庙大多信奉森之女神苦西梨,但也有信仰其他神祇的僧侣,甚至有毗湿奴的信徒。这位尊者,应该是水神伐楼那的信徒,伐楼那大神曾经也统御过南方的土地。” 乔达摩点点头,这点他确实听闻过,看样子高井神庙卧虎藏龙,南石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毕竟高井作用食盐之利,富得流油,相应这里拥有大修为的僧侣自然更多。 这位心武多力尊者一己之力击溃了想要开坝的人,此时他站在浅水河中,手结水波印,施滴水成冰咒,河流的水面迅速冻结了起来,那些被打倒的人一半身体都被冻在了冰块中动弹不得。如果一直就这么冻在这里,他们将被冻死。 萨拉姆邦在南方,这里只有雨旱两季,不会下雪,不会有冰,唯一的冰雪位于高耸的糯云山山顶,被冻死在碧玉河里绝对是一种奇特的死法。他们被冻死后,那些冰块才会慢慢溶解,然后他们的尸体就会随着水流被冲走,最后被鱼给吃掉。 心武尊者攀着瀑布冰柱,重新回到了上面凸起的岩石上,盘坐在上面,隐藏在了蒙蒙的水雾中。 “哎,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些萨姆教的人啊,真是不怕死。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毛病,一定要破开这泥石坝。这泥石坝一开,水冲上去要死多少人啊?”羊倌见这些人被制服,感慨道。 乔达摩问道:“他们是萨姆教的人?” 羊倌道:“是啊是啊,萨姆教,最近开始在附近活动,专门搞各种破坏!他们还崇拜一个什么神灵,叫…叫…” “无量萨姆大神?” “不是不是!不是什么无量萨姆大神,是…无头乱来尊者!” “无头乱来尊者?” 乔达摩一听,心想,这不就是我吗? 我什么时候成为某些人崇拜的神灵了? ------------ 第八十六章 乳海 桑杰上师当初给乔达摩起的尊号为自来,后来不知怎么传来传去,有些人就称他乱来。又因为他以无头人的形象降临翡翠城,所以有些民众便称呼他为无头乱来尊者。 这本是一个玩笑般的诨号,不曾想在高井城竟有所谓的萨姆教徒以这个尊号的神灵为信仰,实在是奇怪。 乔达摩心想,这所谓的萨姆教徒,恐怕也是张冠李戴,虚张声势的。按照匡楼的说法,萨姆教徒是没有组织的,他们在经书中寻找到启发,在阿赖耶识中见到无量萨姆大神获得觉醒,从而成为教徒,以实现萨姆教的救世理想行走世间。 真正的萨姆教徒,在相遇之前根本互不知晓,很多人一生都找寻不到另一个信徒,只能孤独地践行萨姆教的理念,或者将其深深埋藏于心中,写成经文以启示后来者。 看着被冻在河中的几人,乔达摩心中虽有不忍,但暂时却难以施救。那个武艺高强的僧侣依旧盘坐在碧玉河上,周围围观的商人旅客不少,如果贸然出手肯定会暴露身份,届时横生枝节,想要安然离开高井城可就难了。 乔达摩拍了拍座下的岩羊,想要催促它继续往前走,可他的心口突然一紧,眉头一皱,感觉到一股暴戾之气从体内直窜往上,其势不可挡。 “糟糕,罗波那这个狗东西又想出来捣乱!给我回去!” 乔达摩眉头紧皱,盘坐于岩羊之上,双眼紧闭,让自己的心沉定下来,如同进入了深水之中,渐渐沉入他的阿赖耶识中,以阻止罗波那再度现身捣乱。 乔达摩睁开眼,依旧是那片荒原,荒芜得没有一丝生机。乔达摩着实不喜欢进入这个地方,尤其知道这里是自己的阿赖耶识,他心中更觉寂寥,原来他的内心如此荒凉的吗? 但这回,当乔达摩朝着罗波那所在的阿南塔行去时,猛然发现在某个荒芜的山丘上,竟然有一朵淡红色的小野花。这小野花的颜色如此的暗淡,可是在了无生机的荒原上,它又是如此的显然。 乔达摩心念一动,来到了这株粉色的小花前,低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了它一下。它的花瓣很小,只有几片,是如此简陋的一朵小野花,乔达摩叫不出它的名字,却觉得它无比的娇艳,盛开在这死寂的荒原上,带来了一丝可爱的色彩。 越过山丘,乔达摩惊喜的发现并不止一朵小花,在山丘后面,零零星星还散布着一些不起眼的花朵,有些只是花苞,有些只是杂草。可就算是杂草,都给这贫瘠的土地带来了生机,乔达摩看着这些散落的花草,心中感到了畅快,可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又代表着什么呢? 走着走着,阿南塔出现在了视线中,乔达摩心念一动,来到了塔下。罗波那这个家伙,正在塔下倒立,他头顶着地,脚架在石塔上,一动不动。乔达摩走近他,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罗波那捂着肚子摔倒在地,指着乔达摩道:“喂,你干什么!” 乔达摩道:“我正想问你呢,你为什么又蠢蠢欲动想要附体?之前在南石,金刀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在南石,因为罗波那的咒语,导致巨石崩塌,差点将整个南石镇毁掉,让乔达摩不得不怀疑罗波那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罗波那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衣服,道:“尊者,蠢蠢欲动的不是我,是你啊尊者。” “蠢蠢欲动的是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附体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当你心中的暴虐之气翻起时,我就有附体于你的可能性。我刚刚倒立在塔下,就是不想附体于你,你以为我想呢?我要是有想附体你就附体你的能力,又何至于被困在你的阿赖耶识当中?” 乔达摩皱着眉,罗波那的话半真半假,他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照你这么说,一切都取决于我,和你没关系咯?那金刀是怎么回事呢?” 乔达摩想到金刀,他的周身离开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金色飞虫从他的皮肤里渗透出来,跟着慢慢聚集到一起,凝成了一把金色的弯刀。 罗波那一看到这把金刀,腿脚立刻软了,忙向后退了几步,道:“有关系,有关系!还是有一点关系的!我…” 乔达摩见罗波那惊恐的模样,提着刀向前走了几步,把刀递过去,道:“你说这把刀是你的武器,来,我还给你,你接着。” “不要不要!这不是…这不是我的刀,不是我的刀!放过我,请你放过我!” “不是你的刀,为什么让我拔?说实话!” 乔达摩要罗波那说实话,提着刀追着他跑,而罗波那就在阿南塔绕圈圈。绕了没几下,乔达摩瞬间出现在罗波那面前,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罗波那整个罗刹都不好了,面色铁青僵硬,甚至要口吐白沫。 “我……我说,我说…” 罗波那当然不敢接这刀,这是最克制他的一件兵器,而罗波那传授给乔达摩的咒语也根本不是唤醒金刀的咒语,而是一种刺激金刀的声音,能让金色飞虫从安静平和中暴起,导致巨石坍塌。他希望坍塌的巨石能毁灭南石,届时南石血流成河,暴虐之气四起,他就能获取更多能量,说不定能从乔达摩的阿赖耶识牢笼中挣脱出来。 哪知道,乔达摩竟忍受住了“仁慈之痛”,将这把金刀给拔了出来。 听罗波那说到“仁慈之痛”,乔达摩想起拔出这把刀时,那种锥心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都浑身发麻,不敢多想。 “什么是仁慈之痛?” “所谓仁慈之痛,就是一个人想要对他人仁慈,非得有忍受极大痛苦的能力不可。否则,这个人是无法怀有真正的仁慈之心的。当然,我不懂什么叫仁慈之心,这是我哥哥俱毗罗告诉我的,我不懂。之前能使用这把刀的人,只有罗摩-毗湿奴,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能用这把刀是吧?哼~这把刀将常伴我左右,以后最好乖乖的,别再给我耍花样!” 说完,乔达摩手中的金刀化为金色飞虫,重新钻入了乔达摩的身体中消失不见了。 这把刀的确神奇,既有形也无形,无需刀鞘,使用他的人,就是它的鞘。 见金刀消失,罗波那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他的暴虐之体最怕这把金刀,原本就虚弱的他如今更加的虚弱了。 “对了罗波那,我问你,你可知道无量萨姆大神吗?” “你说无量萨姆大神?我知道,我曾经见过他。” “你见过他?在什么地方?” “在众神阿赖耶识的降生之地,乳海。” ------------ 第八十七章 有事就找小师弟 “据大罗刹陀罗迦所言,乳海是创世神苏比遏精神力量最为丰饶的地方,那是一片充满了乳白色液体的地方,最原始的神灵就是从那里诞生的,他们的阿赖耶识在那里聚集,成长,最终因为一个契机降临世间。一部分成为了人世间的神,另一部分成为了阿修罗。” “什么契机?” “这个…陀罗迦说,乳海之中藏着永生的秘密,一旦得到这个秘密,就能和创世神苏比遏同在,即便苏比遏的梦醒了,一样能存活,并进入苏比遏的另一个梦中。神灵和阿修罗为了得到这个秘密,他们共同在乳海上设立阵法,搅拌辽阔无边的乳海,意图永生……但是…” “但是什么?” “这里陀罗迦说的也不太清楚,毕竟他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好像是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秘密,反而召唤出了一样他们恐惧的不得了的可怕东西,导致他们纷纷逃离乳海,来到了人世间…” 在阿南塔下,乔达摩和罗波那席地而坐,听他讲述神灵的秘辛。 这些东西,恐怕匡楼多闻尊者都不一定知道,在诸多往事书、贝叶经中难有记载。 只有罗波那这样的千年老怪物,能探知到一些久远深邃的秘密,现如今在乔达摩的威胁下说了出来…… “那个…乔达摩,你能把刀放下了吗?这玩意儿架在我脖子上,我很难受啊。” 罗波那指了指架在脖子上的金刀,这些金色的飞虫围着他不停地飞舞,时不时在他的皮肤上叮咬,弄得他是无比难受,比压在阿南塔下还要难受的多。 乔达摩意念一动,金色的飞虫飞回了刀中,他将刀收了起来,尔后又化作金色飞虫,飞入了乔达摩的身体里。 罗波安见状,轻声叹道:“你这个人实在是奇怪,闻思刀竟然能完全被你所控制,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原来这把金刀叫闻思刀。”乔达摩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把刀的名字。 “没错,它与人世间所有的刀都不同,是精神意念之刀,闻思而起,遇暴则兴,因慈而灭。” “前两句我都懂,因慈而灭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别拿刀出来了!这话你要问我弟弟俱毗罗去,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 俱毗罗作为罗刹,投靠了娑婆世界的大神湿婆,成为了娑婆世界掌管财富的神灵。据罗波那说,他统治着一个庞大的邦国,有着数不尽的财富,但所有的罗刹都痛恨他,因为他背叛了众罗刹,屈服于神灵,因此他势将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 乔达摩感觉到神情恍惚起来,他知道在阿赖耶识中呆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从罗波那这里也得到了想要的讯息。 他最后问罗波那,“以后是不是只要我意识中燃起暴虐之心,你就会从我的阿赖耶识中出来附体?” 罗波那点头,道:“是的,只要你起暴虐之心,我就有可乘之机。不过,有时候,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 说完,罗波那嘴角轻笑,乔达摩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突然一黑,从自己的阿赖耶识世界中离开了。 等乔达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端坐在岩羊的背上,在老羊倌的牵引下,岩羊走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碧玉河河谷,来到了高井城附近。 高井城是一座山城,修建在一片河谷山地之间,这里高堡林立,是当年阿兹人占领这边时留下的遗迹,如今已经成为了高井城的前哨守卫。 “哎哟,这位少爷你醒了啊?老头我真是佩服你啊,你坐在岩羊的背上竟能安稳入睡,这份定力真是了不得啊!” 这岩羊爬山虽然稳当,可要想在羊背上安稳睡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老羊倌赶了一辈子羊驼了不知多少客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睡那么稳当的人。 乔达摩笑道:“我只是贪睡而已。老伯,前面怎么又设卡了?要收税?” 乔达摩注意到前面又排起了长队,高堡下有兵丁在检查来往商客,难道还要收一层税?这层层盘剥,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羊倌却道:“不是不是,刚刚在河道上传来的消息,有三艘兵船被人给打翻了。有个兵丁漂到了岸口,说是被五个行商之人给袭击了…” 说着,老羊倌看了看乔达摩五人,不过他马上道:“说为首的是个老头,还有两个中年人和两个年轻人。” 乔达摩五人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个小孩,所以老羊倌觉得肯定不是他们五个人,所以心下松了口气。 乔达摩心想,都是罗波那那家伙惹的祸,好好的突然附身,打死了武士,现在弄得关卡变严了。不过想到自己一棍打死那个趾高气昂,吃拿卡要的武士,乔达摩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痛快,那暴虐之心一旦得到释放,心里就一阵舒坦。 从岩羊上下来,乔达摩朝匡楼招了招手,耳语道:“匡楼,待会儿能用障眼法蒙混过去吗?” 匡楼点头,轻声道:“能,盐引和书证都准备好了,就是…” “就是什么?” “关卡里有婆罗门祭司坐镇,恐怕这障眼法无法蒙混过去了。” 乔达摩朝着高堡方向望去,果然在一个石台上盘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僧人,他的眼睛不停从过往人群中扫视。从他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尊者,匡楼的障眼法是难以瞒过尊者级别的祭司的。 “那怎么办?硬闯过去?”乔达摩不知怎么,想要硬闯。 匡楼急道:“尊者,硬闯会惹麻烦的!不如想想办法,把那个僧人引开。” “引开?这个办法不错…可是让谁…” 两人商量着,眼神不自觉地望向了坐在岩羊上的悉达多。 个子小小的悉达多一脸天真,他就是个孩子。同时他咒术高深,又是小师弟,让他去引开这个祭司,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乔达摩上前,一把将悉达多从岩羊上薅了下来,悉达多怪叫一声,“噢!少爷你自己有羊,你要抢我的干嘛!” 乔达摩凑到悉达多耳边,道:“给你个任务,待会儿我们过关的时候,把高台上那个祭司给引开,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论等级,悉达多也就将将摸到大祭司的边,不过他所学甚为杂驳,会一些稀奇古怪的咒术。甚至他通过一些特殊的阵法和念咒方式,能施展很高深的咒术,比如在珍珠岛上使用的波哩提毗之手,当然这些都需要事先做好些准备才行。 悉达多翻了个白眼,心想好事不找我,这种困难的任务想到我这个小师弟了。 “好吧,不过我需要几根苦西梨草才行。” 乔达摩点点头,让目连给悉达多递来了几根苦西梨草,他们在南石购买了好多苦西梨草。 悉达多讲苦西梨草的根、茎、叶分开,攥在手心,用力将他们研磨成碎片,跟着双手结说法印,口中念咒,“利波堤,破厘米,多,唵!”施展了一个随风飘摇咒。 跟着他展开双手,朝着手中的苦西梨草碎片轻轻一吹,这些碎片就随着一阵风卷入了空中,朝着那名祭司飘了过去。 ------------ 第八十八章 飘 苦西梨草的碎片在空中飘荡,飘到了那名高井神庙的祭司身旁,细碎的草叶环绕着他,这些具有迷幻作用的植物慢慢发散出威力来。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脑海中最深处的恐惧被调动出来,他眼神惊恐地望向远处枯水的碧玉河,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朝着河猛冲过去! 关卡的兵丁们一脸懵逼,过卡的商客也觉得奇怪,这位祭司到底是怎么了? 乔达摩见状,问悉达多,“你用了什么法子?” 悉达多道:“别管什么法子了,抓紧过关吧!” 于是,五人趁这祭司跑去河边,加紧往前挤,来到关卡处,匡楼一面递给兵丁盐引和税筹,一面还塞给了主管武士一串铜卢比作为好处费。 这个武士朝着碧玉河方向看了看,那位祭司此刻正在水中狂舞,武士也不敢过去问,心想是不是婆罗门的什么祭祀仪式呢? 高井城虽然也信仰苦西梨女神,大祭司是由萨丁神庙委派,但这里受到水神伐楼那的影响很深,经常会有一些有关于水神的祭祀活动,要在碧玉河中进行,所以见到祭司在河中狂舞,不是什么稀奇事。 武士颠了颠手里的铜卢比,很是满足,再看了看乔达摩、匡楼等人,都很年强,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和那个生还兵丁的描述并不一致,年龄相差太大。于是他朝手下挥了挥手,示意快速放人,这儿堵的人已经够多的了。 本来这个关卡就是临时设置的,只检查不收税,没有什么油水,武士能拿到一串铜卢比当然很是满足。而那些不交钱的,难免要为难一番,在他们的物资上扣扣摸摸,总要揩点油下来。 乔达摩让老羊倌加快步伐,牵着岩羊快速过了关,沿着碧玉河河岸朝着高井城行去。而那个从高台上跳下来的祭司,还在水中狂舞,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 “悉达多,你到底用的什么法子?”乔达摩悄声问道。 “是伙伴啊,尊…少爷,苦西梨草做伙伴,附着迷魂咒在上面。苦西梨草本身就有敏感视听的作用,加上迷魂咒,我想他肯定看到了什么最让他害怕的场景吧,所以才会在河中狂舞。” 悉达多轻声回应,乔达摩点点头,萨丁神庙独特的伙伴咒术的确有很多妙用,这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五人坐着岩羊攀着山路来到了高井城的城墙边,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城,拾级而上来到城门口,又交了一笔税款才能入城。入了城,老羊倌将岩羊牵到中城区的一座驿站,道:“几位,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拉下一笔生意了。” 乔达摩感谢了这老羊倌,多给了他三枚铜卢比,老羊倌千恩万谢,牵着他的岩羊去给其他商客跑腿了。 “难怪这老羊倌不想碧玉河的泥石坝被掘开,如果掘开了,他肯定会少很多收入吧。哎,人的目光总是有限的啊。”乔达摩心想,别说这异世界了,就算在文明开化的地球,大部分人也是只能看眼前的,又怎么能强求这里的人呢? 和位于平地上的翡翠城不同,建在山间河谷的高井城上、中、下三个城区高矮分明,在半山腰的是中城区,这里是商贾、贩夫走卒、匠人们聚集之处。在河谷地是下城区,那里矗立着一座座盐井和一片片的晒盐田,高井城的达利特绝大多数都是盐井工人,他们打卤水,晒盐,运盐,身上永远都是白花花的,一股子咸味。 在最高处当然是高井神庙和萨巴宫殿,建在了敢达峰之下,在敢达峰下,也有一口盐井,那是整座高井城最高的盐井,也是城市名称的由来。 站在中城区抬头向上望去,能看到高井神庙那金色的圆顶,以及矗立在最高处的神塔祭台。 乔达摩等人在一处驿馆先行住下了,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要在高井城再采购一些物资,做好充足的准备,然后明天一早启程从高井城的南门出城,沿着河谷往南,通过甬道穿越糯云山,进入普尔佩克大森林。届时,他们将彻底离开萨拉姆邦。 匡楼拿出一枚银拉扎达,要了驿馆一个最好的房间,五个人住在一起。从翡翠城出来后这么多天,五个第一次在城市的屋子里歇脚休息,那种放松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乔达摩将衣帽、鞋子统统脱掉,他的脚上早已被刀麻条磨出好多水泡伤口来。 乔达摩让目连去楼下打来了一大盆热水,跟着他四个木盆子,几个人要一起泡脚。 乔达摩道:“目连,再拿一个盆子来,你也一起泡。” 目连忙道:“不了不了,我…我的脚没什么好泡的,我早就习惯了。” 五个人中,目连的脚最是伤痕累累,作为达利特的渔民,他的脚常年泡在水中,加上风吹日晒的早就烂掉了。这一路上划船、行走,双脚更是受了不少罪。 乔达摩坚持让目连再拿一个木盆来,目连不拿就把悉达多的木盆抢了给了目连,让悉达多自己再去拿个盆过来。悉达多没办法,只好下楼又去拿了个木盆,五个人一起在房间里泡脚放松。 在脚放入木盆热水中的一刹那,五个人全都发出了舒爽的“噢”声,连日来奔逃的疲惫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缓解。 目连小心的将脚放在干净温暖的热水中,一种温暖拥抱了他的全身,作为一个生活在渔船上的达利特,几乎没有用热水洗澡的机会。脚上的疲惫被洗去,但更多洗去的是他内心的自卑感,他一直都为自己达利特的身份而感到卑微。 但一路相处下来,乔达摩始终平等相待,对四个人一向是一碗水端平——除了对悉达多稍微严厉了一些外。这让目连十三很是感动。 乔达摩看着目连伤痕累累的脚,对匡楼道:“匡楼,你用治疗术给目连的脚疗伤吧。” 匡楼谨遵教诲,双手结印,施展治疗术来帮目连疗伤,目连泡在水里的脚,伤口开始逐渐愈合,就连那些老疤痕也在慢慢的变淡一些。 目连的心中感到万分的感激,只是这样一点小事,他竟激动地流下了两行泪水。因为他的脚终日都很疼,从他有记忆以来,脚就是一个始终疼痛的部位,他早已习惯了。 “谢谢,谢谢你匡楼,谢谢…” 目连双手合十,朝着匡楼鞠了一躬,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飘荡了起来,他闭上眼,感受着这种飘荡的感觉,嘴里呢喃道:“尊者,尊者…我怎么感觉自己飘了…” 其他四人愣愣地望着目连,乔达摩道:“因为你真的飘起来了啊,目连。” ------------ 第八十九章 不是幻觉 目连一睁眼,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悬在半空中! 他的屁股和凳子大概有半臂的距离,脚也离开了水盆,耷在了空中。 “这…这是怎么了…我…” 这种情况,目连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他竟然飘了起来,下面什么都没有。 自从跟从乔达摩后,他们一路上奔波,一路上也在修炼,目连身份最低,也不识字,修行起来最是困难。 传授他修行法门的是匡楼,因为乔达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修炼的。 每次打坐修行,目连都难以入定,服下苦西梨草作用不明显,匡楼说目连是鱼腥味太重,苦西梨草影响不到他,弄得目连很是沮丧,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修行的天赋。 相较而言,拥有心眼的阿那律就进步很快,在悉达多的指点和服用苦西梨草的情况下,他的心眼越发敏锐,且逐渐感受到摩耶之力。 目连为此自然沮丧,他是很想努力,不怕吃苦,可是尊者说了,修行不是努力就行的,不是打熬身体,而是对世间万物的理解。 目连对这个世界却没有什么理解,对现在的他来说,紧随尊者就是他世界的全部。 所以慢慢的,他接受了自己可能无法修行入门的可能,心头放松了下来,未曾想今日竟突然有了异象。 悉达多走过来,伸出手在目连身下划拉了一下,的确没有任何东西支撑,他就是飘起来了。 “真是奇怪啊,目连你竟能腾空漂浮,这样的咒术…我记得只有天空城天龙神庙的祭司有,他们崇拜的神灵是风神伐由,目连,你见到哪位神祇了?” “我?我…我什么都没见到,我…我心中所见,只有尊者而已。” 目连悬在半空之中,说他心中只有尊者,他的内心愈发的平静,慢慢地竟升得更高了一些。 匡楼见状,道:“这就没错了,当初我在戒律塔,第一次和尊者接近,境界也有所突破。看样子目连,你是入门了。” 目连傻笑了一下,他也不懂什么叫入门,只觉得内心充盈着过去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一种感激、钦佩之心,让他越发觉得轻盈自在。 这时,阿那律突然道:“目连,你的裤子后面好像破了啊。” “啊?我的裤子破了?” 目连伸手摸了摸裤子,果然屁股上破了一个洞!他猝然惊叫一声,“咣当”一下从半空落了下来,把凳子和木盆都给打翻了,弄了一地的水。 一屁股坐在地上,目连挠着脑袋,看向阿那律,道:“你好好的,说我裤子破了干嘛!” 阿那律面无表情,道:“我的心眼察觉到的,说出来而已,谁知道你会掉下来呢。” 见目连屁股摔得生疼,乔达摩笑道:“目连,你已然入门了,日后要勤加修炼,说不定能得大神通。” 目连十三翻身朝着乔达摩磕头,道:“多谢尊者指点,目连得以入修行之门。” 乔达摩笑道:“我并没有指点你啊,目连,你是自己明悟的。刚刚你有什么感觉?” 目连回道:“匡楼为我治疗脚伤,我心中升起一丝感激之心,然后…然后就,飘起来了。” 乔达摩道:“你觉得仅这一件事,便让你明悟了吗?” 目连回道:“不光这一件,一路上,阿那律,悉达多,还有师尊,都平等相待,从未将我看作达利特,我…我心里…万分感激。从他们身上,我几乎每日都在学到新的东西。” 乔达摩点头,道:“虽然我是你们所谓的师父,但真正的学习要从每个人身上获得,你们互相之间都是对方的老师。东方有一位大神灵曾经说过,三个人相处,他们的言行必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选择别人好的学习,看到别人缺点,反省自身有没有同样的缺点,如果有,加以改正。” 过去的目连,这些话定然是听不懂的,他不过是一个渔夫而已。 可是一路上耳濡目染,他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激动地连连叩头。 匡楼见状,又将其记录了下来:“至高井城驿站,门徒目连得悟,悬于半空,门徒阿那律言,‘裤破’,目连摔于地。尊者言,‘勤加修炼,自有大神通’。目连叩谢尊者指点领其入门,尊者小言,‘非吾之功,汝自悟也’。目连不解,尊者言,‘汝等互为师徒,各取其长。东方有大神灵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目连深省,叩谢尊者。” …………………… 夜晚,碧玉河上,在泥石坝的那块凸出的石台上,高井神庙的心武多力尊者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朝着远处眺望,看到一个黑点在朝着这个方向快速跃来,等到靠近发现,是个同样身披青袍的僧侣,是神庙的心觉多锐尊者,只见他浑身湿透,样貌颇为狼狈。 两人身材截然不同,心武多力尊者孔武高大,体格健壮,而心觉细瘦修长,面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神采飞扬。 他们师出同门,在高井神庙地位特殊,因为他们信奉的不是苦西梨女神,而是水神伐楼那。所以高井神庙有三座主神殿,一座供奉梵天,一座供奉苦西梨,另外一座供奉伐楼那。 心武见到师弟,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来到了泥石坝下面的浅滩上,打量了一下师弟,道:“你怎么了心觉,为什么看上去有些狼狈?” 心觉道:“今日下午,我在高堡关卡设防,受到了幻术的影响,见泥石坝坍塌,大水倾泻而下,忍不住跳入河中,以期用咒术阻挡涛涛洪水,结果精疲力竭,才得如此狼狈。” 心武转头望了望高大的泥石坝,纹丝未动,白天被船撞破的三个洞口已经完全被封住。至于那几个被冻成冰块的人,已然没有了声息,死在了坝下。这已经是心武遇到的第三波人了,不知道这些萨姆教徒究竟想干什么。 在大雨波及高井城期间,就有萨姆教徒出现,他们各个悍不畏死,在城中大搞破坏。 刹帝利和婆罗门联合起来,在城内大肆抓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是高井城外群山崎岖,森林密布,十分适合藏身,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实在是难上加难。 “定然是萨姆教徒搞的鬼,他们想毁坝淹城。” “是啊,但这回此人的咒术极为高明,我竟毫无所觉,我到现在都觉得心魔难除。所以,我要到这泥石坝来亲眼看一看,好消掉我的心魔幻觉…师兄,我又出现幻觉了,泥石坝上,出现裂缝了。” 心武回头望了望,月光之下坚固高耸的天然水坝。 “……不……心觉,好像……不是幻觉。” ------------ 第九十章 目连的辨识 乔达摩五人多日来终于可以躺在干净的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觉了。 说实话,连日来在船上颠簸,睡觉的时候人都在晃,那种感觉可真是糟糕透顶。有时候乔达摩甚至想,干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算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跑那么远去戈帕尔高原呢? 自己又不是什么通缉犯,在这个信息、交通并不发达的异世界,大概率可以安稳的躲起来生活下去吧,只要不多接触神庙婆罗门的人,是可以慢慢生存下去的。 每当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乔达摩心里就会浮现出桑杰上师的身影,想到桑杰上师已经身故,他的内心总会没由来的有一丝隐痛。 是桑杰上师让他离开,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的理由一定是充分的。 乔达摩又想到碧玉河,森之女神苦西梨竟有能力让河水倒流,这是怎么样的神通之力啊。这位女神在无垢世界的众多神灵中,只是一个较为普通的神灵而已。 据匡楼说,太阳神苏利耶是无垢世界仅次于梵天大神的二号神灵,他的神通恐怕更是难以想象。 所以,还是乖乖听话,继续往南走,去往戈帕尔高原天鹰神庙,去找优钵娜。 乔达摩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优钵娜的身影,那个典雅美丽的女子,此时他对优钵娜的感觉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一开始他的神志和心灵受到乔达的影响,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般,对优钵娜又异样的感情。 等到乔达的阿赖耶识安息下来,张怀的灵魂彻底占据了这个身体,他对优钵娜的那份男女之情就淡然了很多。 他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还有一丝感怀之心,以及深深的疑惑。她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很可能和乔达摩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有关。 越是想着这些,乔达摩的脑袋就越是清醒睡不着,同睡一房的目连已经呼声震天,像是打雷一样。 悉达多紧紧捂着耳朵背过去,阿那律和匡楼睡得很沉,两人的定力很好。 乔达摩心想,悉达多怕不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灵魂中悉达的影子还有很大影响。 “哎,真是睡不住,不如入定修行一会儿吧。” 乔达摩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爬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打开窗子,望着外面皎洁的双子月光,心中想起当初在大脚印阁,第一次从优钵娜那里听说修行的法门,她告诉自己要找到修行的位置。 直到今日,乔达摩已然身具神通,却依旧弄不清自己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又究竟该和哪位神灵心意相通?不能心意相通,他就无法施展任何咒术,自己的神通怎么施展,很多时候全看感觉和运气,这真的让他很是苦恼。 走着走着,乔达摩停止了踱步,他走到窗边,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在那片月光下盘膝而坐,让自己慢慢入定,渐渐沉入了自己的阿赖耶识之中,那片无尽的荒原。 乔达摩又来到了荒原上的那片山丘,山丘上的小花依旧盛开着,野草依旧碧绿,为山丘、为荒原增添了生机。 乔达摩数了数,花的数量没有增加,还是很少,稀稀拉拉的。乔达摩叹了口气,心想什么时候花儿才能布满这片山丘,这块荒原呢? 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 乔达摩在荒原上漫步,行走,这里的风景无比单一,千篇一律,每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地形偶尔有起伏,有山丘,但没有其他任何东西。除了那片山丘的小花外,其他地方依旧是荒凉死寂的。 “阿南塔呢?阿南塔在哪里?”乔达摩搜索着阿南塔,那里是困住罗波那的地方,可是今天他在阿赖耶识中走啊走,始终见不到阿南塔的影子。 “难道罗波那从我的阿赖耶识中逃走了?不应该啊,金刀还在我这里呢…” 乔达摩始终见不到阿南塔,心中有些焦躁,担心罗波那逃走,那样祸患就大了。 正走着,乔达摩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条河,一条蜿蜒流淌的河,乔达摩心中一动,立刻就来到了河边。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中见到除了平底之外其他的风景,原来里面竟然有河流,河中流淌着清澈见底的水,但水中空无一物,河岸边,河床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没有水草,没有鱼儿,这是一条流淌着的死河。 即便如此,乔达摩见到这条河流,还是觉得很特别,自己的阿赖耶识中终于有更多不一样的东西,变得更加丰富起来了。 他将脚伸进了河水里,冰凉清爽的感觉,他觉得全身都得到了放松。 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遥遥望去,正在逐步向乔达摩靠近。 乔达摩看着那个黑点,仿佛是一艘小船,难道小船上又有什么人?是罗波那吗?乔达摩心念一动,就来到了这艘船上。 这是一艘让乔达摩觉得很熟悉的小渔船,不正是目连带着几人出城的那一艘吗? 乔达摩掀开小渔船的船舱幕帘,船舱中躺着一人在呼呼大睡,不是别人,正是目连十三。 乔达摩心中很是惊讶,目连怎么跑到自己的阿赖耶识中来了? 他忙上前摇了摇目连,目连正在打鼾呢,被乔达摩摇醒,看到乔达摩,忙起身,道:“怎么了尊者?是不是早上了,我要起来,给您去弄点吃的。” 说着,目连就要起身,结果发现自己竟然在船舱之中。 他奇道:“怎么…怎么我们又在船上了?我们不是在…在…高井城的驿站里面吗?” 目连迷糊了,乔达摩解释道:“这里不是高井城的驿站,这里是我的阿赖耶识。不过这艘船,是跟着你来的,过去我在我的阿赖耶识中从来没见到过这艘船,也没见到过这条河。” 目连起身,跟着乔达摩从船舱出来,看到了外面这条清澈蜿蜒的小河,以及外面一望无际的苍凉荒原。 “这里是尊者的,阿赖耶识?好荒凉。” 目连性子耿直,有什么就说什么,乔达摩点点头,道:“是啊,荒凉,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目连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睡着了,我…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目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发现很疼,但并没有醒过来。 乔达摩笑道:“你不是在做梦,你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进入了我的阿赖耶识中。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就只有十头魔王罗波那,不过今天我没有见到他。” 目连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梦境一般的地方,还是尊者的阿赖耶识,他心中一动,道:“尊者,您说,我这样是不是就算会见神灵,到您这儿来进行辨识了?” 平日里匡楼没少和目连说起过修行的过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辨识,与神灵相会,从神灵那里获得沟通梵的能力。 听目连这么一说,乔达摩也是一愣,难道这就是辨识仪式吗?在阿赖耶识中会见自己的信徒,赋予他们神通咒力。 船继续在清澈的小河上飘荡,乔达摩望着荒原上没有尽头的河流,让目连坐下。 两人坐在船头,目连虔诚地望着乔达摩,乔达摩说道:“目连,你知道,水为何总往低处流吗?” 目连摇头,道:“弟子不知。” 乔达摩道:“那是因为,引力。” ------------ 第九十一章 小报恩花 “尊者,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然后……然后有什么引力…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梵在他的梦中将这个世界设定成这个样子,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们所处的宇宙和世界,不过是他无数个梦中世界的其中之一而已。在他另外的梦中世界里,一定有截然不同的设定。” “还有,还有别的世界吗?” “当然,你看到这河底的石子和沙砾了吗?梵梦中的世界,比这些石子、沙砾还要多的多。每一粒沙,都是一个世界,一个宇宙,而我们所在的世界,又只是这一粒沙中的一粒沙而已。” 目连和乔达摩坐在小渔船上,在河流上漫无目的的飘荡着,这河不知道从哪里源起,也不知流向何方。 目连听着乔达摩的话,看着河床下那些弥补的石子沙砾,心中的震撼难以平息。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吗? 真的如同河中之沙一般,无穷无尽的吗? 过去的目连绝对是无法理解这种概念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熏陶,以及突然的开窍,他好像若有所思。 曾经,目连的世界很小很小,就是翡翠城下城区的那一小块。 他不想做个打渔的达利特,可他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跟着黑帮大哥招摇过市,做个渔霸而已。 直到那个夜晚,在菩提树下他遇到了乔达摩,那一刻他的脑子就开悟了。 他知道自己此生一定要紧紧跟随着他,至死不渝。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如此的宏伟,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的多的多。” 目连喃喃自语,从翡翠城出来以后,途经大小绿镜湖,珍珠岛,他觉得萨拉姆邦可真大啊。 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出萨拉姆邦。 路上,他又常听悉达多讲曾经游历四方的故事。 说南方的普尔佩克森林一望无际,说戈帕尔高原比萨拉姆邦要大十倍,说无垢世界和娑婆世界之间的无人地带,比戈帕尔高原还要大几倍…… 这些已经足够让目连感到震撼了。 结果,乔达摩告诉他,这些世界加起来,也不过是一粒沙中的一粒沙而已。 “尊者,如果连这广大的世界都只是一粒沙而已,那…那我们人又是什么呢?”目连问道。 “目连,凡事不能仅以大小而论,大,或者小,都是相对而言。你看,这广袤无垠的荒原,长的看不到头的河流,都不过是我阿赖耶识中的一念而已。” 乔达摩刚说完,船下的河流忽然消失了,船只搁浅在了荒原上。 乔达摩和目连从船上下来,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又来到了那座开出了小花和杂草的山丘。 目连见到这些花草很是惊奇,道:“尊者,这里原来有花草的啊。啊,这是狗尾巴花,这是…这是黑露花,这是绿湖草。” “原来这些花你都认识啊。”乔达摩对这些不起眼的小花,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品种。 “认识啊,它们都是绿镜湖边的野花,特别是这种绿湖草,湖边最多了,可以拿来喂牲畜。” 说着,目连伸手轻轻摸了摸这些花草,其中一朵金色的小花突然闪了一下,掉落出一颗金色的小种子来。 目连拾起这颗小种子,递到乔达摩跟前,道:“你看,尊者,种子,一颗种子!” 乔达摩从目连手中捻起这颗种子,很小,很普通,泛着淡淡的金色,看起来很漂亮。 “这是什么花,目连?”乔达摩问道。 “这是小报恩花,是路边最常见的花。” “是吗,名字倒是挺好听的,那还有大报恩花?” “不是,叫小报恩花,是因为它真的很小。” 乔达摩又看了看那朵刚刚掉出金色种子的小花,它的花瓣的确很小,而且只有两片花瓣,非常不起眼。 低下头靠近了看,这两片花瓣一片大一些,一片小一些,在荒原凛冽的风下,微微地颤抖着。 乔达摩将这颗种子捏在了手心里,觉得有一丝温暖的感觉,他觉得好像有一些熟悉。 带着目连继续在荒原上行走,终于看到了阿南塔,乔达摩拉住目连的手,念头一动来到了阿南塔下。 罗波那四仰八叉地躺在阿南塔下,他脱掉了身上的盔甲,只穿了一套单衣,正在地上左右打滚。 看到乔达摩带着人来,罗波那从地上一跃而起,显得很是高兴,因为他这里实在是太过孤单无趣了。 哪怕能多看到一个人,他也是开心的。 乔达摩介绍道:“这是十头魔王罗波那,他是个罗刹,暂住在我的阿赖耶识中。” 罗波那道:“什么暂住,是被你给困住了!” 目连听到介绍,脸上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罗波那意味着什么。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罗波那,道:“这…这就是罗刹,怎么和人差不多?” 乔达摩则指着目连道:“这是我的二徒弟目连十三,他最近在修行上取得了进展,来到了我的阿赖耶识中。” 罗波那听了很高兴,道:“这样我是不是有伙伴了?他以后能留在这里陪我吗?” 乔达摩连连摇头,道:“那肯定不行,他只是来这里…来这里修行一下而已。” 罗波那脸色变得难看,他气鼓鼓地在阿南塔下转圈,道:“这样说来,他可以进出自如,而我却出不去,是吗!” 乔达摩道:“他是人类,你是罗刹,而且我也没想你待在这儿,是你赖着不走的。” 罗波那想要发作,目连道:“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能对尊者无礼!” 罗波那气的七窍生烟,他扫了一眼目连,这小子充其量是个苦行僧,刚刚摸到古鲁的边! 放在他最为威风的时候,只要一个念头,轻轻一个弹指,就能让这种修行低微之人陷入疯癫,自己跳进千沙河里淹死。 现在好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罗波那在原地转着圈圈,道:“好,好,等我出去了…” 他正要说狠话呢,乔达摩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要离开了。 “目连,我们走!” 目连点头,说完,两人就消失在了荒原中,只留下罗波那一个人,在阿南塔下呓语。 乔达摩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听到窗外传来了惊叫和浪涛声,他连忙叫醒了目连等人。 “发生了什么事,快出去看看!”乔达摩道。 目连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地上一跃而起,打开了房间的门。 原来,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了,驿站的房客们纷纷起身,穿衣的穿衣,下楼的下楼,要逃出驿站去。 目连随便抓了一个人,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那人道:“快跑吧!碧玉河上的泥石坝塌了,洪水来了!” ------------ 第九十二章 洪水 洪水,萨拉姆邦最为可怕的灾难。 根据往事书《萨拉姆书》的记载,萨拉姆邦的历史上,每隔二十年左右,都会遭到洪水的侵袭。 最大的一次洪水据载是两千年前的大洪水,据说一场雨下了两百多天,大洪水波及了萨拉姆邦以及周围一共二十多个邦国。 伴随着洪水的还有海上的地震与海啸,海水从锡兰邦一直往西涌入,和洪水雨水混杂在一起。 最终,滔天的洪水被水神伐楼那阻止,他降临人世间,以无上的神力让河水倒流,退回到江河湖海之中。 高井城作为位于河谷高地上的城市,也经常遭受到山洪的侵袭。 之后由于苦西梨女神倒转山水,让碧玉河的水往高处流,高井城反而百年来没有再受到过山洪的侵袭,从而变得更加繁荣安定。 结果,一个泥石坝让洪水再度袭来,这个定时炸弹终于莫名的爆发了。 滔天的洪水在高山流水真言咒的作用下,裹挟着泥沙和石块,冲向了高井城的城墙。 高井城的城墙是依山而建,一共分成了两层。最外面的只是一层低矮的土墙,是下城区的外围界限。 洪水轻而易举就将这一层给冲垮,将下城区的盐井冲毁,将盐田淹没,许多还在睡梦中的民众,瞬间被洪水泥石流淹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再往上,中城区有一层更加坚固、高大的城墙,和山壁连成一体,拦住了第一波洪水。 可是挤压了许久的水,一波跟着一波往上涌,很快就漫入了中城区,街道全都被泥水给淹没。 乔达摩从驿站中出来,爬到了屋顶高出,借着皎洁的双子星月光朝下看去,浑浊的水流正在朝着整座中城区蔓延,街道上漂浮着许多杂物、树木、杂草,还有人的尸体…… “奇怪,那名僧人明明拦住了毁坝的人,为什么大坝还是坍塌了?”乔达摩心中疑惑。 这时,水已经朝着驿站涌了过来,一楼的院子很快被水给淹没,许多朝外奔逃的人都落入了水中。 “匡楼,悉达多,救人!”乔达摩立刻让匡楼和悉达多施展咒术救人。 两人立刻放出藤蔓,将力所能及救上屋顶的人都拉了上来。高井城的房顶都是用碎石板铺成的,碎石板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感谢乔达摩、匡楼等人相救,认定他们是神庙的僧侣。 而此时真正神庙的僧侣呢?上城区在山上更高的地方,那里是从未被洪水侵袭过的地区。 哪怕是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大洪水中,水位也没有淹到山上,所以从阿兹人手中夺下高井城后,才会在上城区建立神庙和宫殿。 眼看水里的人越来越多,匡楼施展了根深叶茂咒,藤蔓从驿站的屋顶向四面散开,给那些落水的人提供攀爬的绳索。 “尊者,落水的人太多了,根本救不过来啊。”匡楼和悉达多耗费了不少精力,但一个驿站屋顶,又能容下多少人呢? 更多的人还是消失在了茫茫洪水之中,失去了生命。 “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那些我们能救的人,就要救一救,不能救的,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各有命。”乔达摩说道。 匡楼点头,心里好受了一些。 过去匡楼一直呆在神庙中,扎身于故纸堆中,却未曾见过民间疾苦。 与乔达摩只是行走了这么一小段路程,见到了许多过去不曾见到的景象。 心中顿生悲悯,却又不知如何安放,乔达摩一次次的解释,宽慰了他浮动的心。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驿站的屋顶爬过来,整个中城区的屋顶上,都坐满了躲避洪水的人。 下面的泥水席卷着大量杂物,冲刷着街道,并且朝着更高的地方涌去——上城区的神庙和萨巴宫殿。 原本在普通引力的作用下,水往低处走,大水漫灌,只要去的地方足够高,总能躲避洪水。 可是,苦西梨女神施加的“高山流水”咒是如此的强大,运转了几百年的时间,让碧玉河的水不停往山上流淌,一部分冲入地下暗河,一部分从糯云山的悬崖飞流直下,在糯云山下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深潭。 所以,原本汹涌的河水在漫灌中城区后,应该随着水位的抬升,慢慢落下去,最终退回到碧玉河流里。 可是,如今它们像受到指挥一般,滚滚洪流朝着高处的神庙、宫殿进发,裹挟了大量的泥沙、石块、树木,将一路上的房屋全部冲毁。 天空中,突然开始下起了雨,雨水夹杂着泥点落到了身上。 乔达摩看了看驿站房屋下的水位,还在不断升高,水流在不停朝上流动、冲刷。 高井城的房屋大多是用木材、石块、石板建造而成,在强劲流水的冲击下,有些房子已经开始坍塌。 这个驿站也已危若累卵,上面这么多人,随时都有塌房的可能性。 一旦塌了,卷入泥水之中,普通人定然无法生还,要么淹死,要么被其中的杂物撞死。 “匡楼!悉达多!用藤蔓将这些房子都加固住!不要让洪水将它冲塌掉!” 悉达多和匡楼想要结印念咒,结果手的僵硬着无法结印,刚刚救人他们已经消耗太多摩耶之力了。 “尊者,我的手…” 匡楼伸出手来,给乔达摩看他已经僵直扭曲的手指,完全无法结出复杂的手印了。 悉达多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乔达摩拉住两人的手,让自己进入入定的状态中。 天空中落下的泥水拍打在乔达摩的脸上,这并不是雨,而是“高山流水咒”所引起的,部分水被真言咒带入了空中,然后又落了下来。 雨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说明真言咒的效力越来越强。 苦西梨女神曾经施下帮助高井城的咒语,如今却可能成为毁灭它的原因。 这时候,乔达摩的身体周围开始出现白色的光辉,他的内心一片空无,只是在用心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拍打在脸上的泥水,在乔达摩的脸上、身上,留下了一个个的泥点子。 但乔达摩毫不在意,任凭这些泥点覆盖全身,而他身上的白光也越来越盛。 在屋顶上被就上来躲避洪水的人们,有人认出了这团白光,道:“是三藏尊者!是南石镇的三藏尊者,他又显神通了!他又显神通了!” 白光瞬间扩大,将悉达多和匡楼的身体都包裹覆盖了进去。 原本精疲力竭的悉达多和匡楼,他们扭曲的手指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们疲惫的神情也渐渐消失,他们惊讶的察觉到,自己的摩耶之力竟然恢复了! 白光渐渐消失,乔达摩长舒一口气,正要让两人施,这时一波洪水突然冲来!脚下的屋顶一阵颤抖! “糟了,房子要塌了!” ------------ 第九十三章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悉达多和匡楼还没有来得及用咒术将驿站的屋子加固,迅猛的洪水一瞬之间将驿站的房子给冲垮了。 所有人都落入了水中,被卷进了滔滔的泥水里,一下子就被淹没了。 乔达摩也落入了水里,心道不妙,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水一下子没过了脑袋,口鼻中一下子进了好多水。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它朝着某个方向牵扯,使得自己无法从这浑浊的泥水中脱身。 肯定是森之女神的高山流水咒在起作用,强大的真言咒扭转了引力场,让水朝着高处汹涌流淌。 洪水是如此的浑浊和汹涌,乔达摩只看到目连和匡楼的脑袋在水面上闪了一下,跟着自己就被拖进了水中,随着洪流朝山上卷去了。 “完了,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不对,我不会死,我头掉了都没死,淹在水里又怎么会死呢?” 乔达摩心里一面这么想着,一面逐渐让自己沉静下来。 周围是汹汹的洪水声,还有泥石、树枝摩擦折断的声响。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快要不行了。 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憋死吗? 掉了头的确没有死,可是会不会被憋死可不知道。 万一头掉不死只是一个意外呢? 万一这一憋死就真的憋死了呢? 肺部越来越难过,可是他并没有挣扎。 他的内心反而越发的平静。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我真的不会死吗? 就在这时候,乔达摩感觉到手心传来了一股温暖的感觉,好像有一股能量在流淌。 在浑浊的泥水中他无法睁开眼睛,但他慢慢感觉到那种能量在覆盖他的身体,从手心开始朝着手臂、肩膀、胸部、肚子、下肢进行扩散。这股能量如此的温暖,将乔达摩紧紧包裹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慢慢从浑浊的水中往上升起。 他从水中被抬了起来,鼻子一下子可以熟悉了,空气猛地进入鼻腔中,乔达摩呛了一口,然后猛地咳嗽起来,将鼻腔、肺管子里的泥水都给咳了出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冠上,这是一棵长在上城区和中城区交界处,城墙边的一棵巨猴头果树,它的根牢牢深入到了岩石缝中,所以没有被强烈的水流给冲走。 乔达摩牢牢抓住了树冠,那股能量还在他的周身环绕,泛着淡淡的金色——是闻思刀化成的金色小飞虫,是它们将乔达摩给救了起来。 “闻思刀,我都忘了,它还有这样的力量,但不知道匡楼、目连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能安全吗?” 乔达摩心中很是忧虑,他站在巨猴头果树的树冠上朝下望去,黑暗中的高井城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下城区的盐田、盐井统统被泥水给覆盖,中城区的房屋都被冲毁,许多人死在了睡梦中。 更可怕的是,这些水正翻山越岭朝着上城区猛冲而去,一阵又一阵的水波冲击着上城区厚实的城墙。很多水已经沿着城门和石头的缝隙挤入了上城区,要将整座高井城给毁灭! 看到这人间的惨相,乔达摩握紧了拳头,他感觉到手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有点硌手。 他摊开手一看,在他的手心里,竟然有一粒很不起眼的种子,正是那颗小报恩花的种子。 “这颗种子…竟然跟着我出来了。” 当时在阿赖耶识中,乔达摩在手心放入了这粒种子,他以为这只是他阿赖耶识的一部分。 哪知道它竟然来到了现实世界中,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乔达摩想起刚刚在水里的时候,手心里的确传来了一股能量。 但最后将它带出水面的,还是闻思刀的金色飞虫。 “小报恩花的种子,所以,你是想报恩是吗?可是,你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等到你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报恩啊。” 乔达摩看着这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种子,心中若有所感。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南石镇的那对母子,他出手救下了他们。 那个女人对着乔达摩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眼神中满是感激和恩情。 之后,乔达摩没有再见到这对母子,在动乱中他们有没有活下来?活的还好吗? 一时间,望着这颗种子,乔达摩的思绪飘的有些远,那些在他阿赖耶识荒原中的小花小草,到底是什么呢? 乔达摩将这颗种子小心收入了囊中,将它放在了僧袍最里面的口袋里。 “尊者!是你吗,尊者!” 乔达摩听到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他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看,竟然是目连! 目连悬浮在半空之中,朝着乔达摩的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目连!是我!”乔达摩回应道。 目连一跃跳到了树冠上,紧紧拉住乔达摩的手,道:“尊者,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没事,没事就好。” 目连对乔达摩的情感极为真挚,刚刚驿站坍塌,所有人都落入了水中。目连水性很好,大风大浪里他都很难淹死,他听从乔达摩的教诲,能救一个是一个。所以他将靠近他的人纷纷打捞,送到还没有坍塌的房屋、断墙上,然后进入水中继续救人。 一连救了好些人,目连最想救的人却没有捞到,那就是乔达摩。 心中无比的焦躁,目连随着水流来到上城区附近,在城墙下不断划水、找寻,心中祈祷乔达摩不要有事。 终于,刚刚他看到前面有一道金光闪耀,想起在南石镇的时候,乔达摩就被闻思刀的飞虫从巨石上送了下来,认定乔达摩肯定在这个方向。 于是他奋力朝着这个方向划水,然后看到猴头树上有一个人影,心中激动难以按捺,竟然直接从水中飞了起来,嘴里大喊“尊者”。 “目连,我没事,我头掉了都没死,又怎么会淹死呢?” “尊者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对了尊者,其他人呢?” 乔达摩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匡楼和悉达多咒术高深,应该不会有事。至于阿那律,他心眼通明,肯定也不会有事。” “尊者,我刚刚是看到你身上的金光,所以过来的,你何不把金刀再拿出来,让师兄弟他们看到呢?他们看到了,会来汇合的。” “嗯,目连你说的对,你比以前可聪明多了。对了,你看看周围有没有能救的人,就救他们上来。” 目连点头允诺,开始朝着树下观察,看有没有淹水待救之人。 乔达摩叹了口气,道:“南石差点遭毁,高井又被水淹,我们既然来了,遇到了,便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目连突然道:“尊者,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南石才差点被毁,高井才被水淹的呢?” 乔达摩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 第九十四章 万水千山(上架啦!求首订支持,过年太忙,力不从心见谅) 乔达摩拔出了闻思刀,站在巨猴头果树的树冠上,在黑夜中用金色的光芒来吸引匡楼等人。 在没有电灯的异世界,夜晚的任何一点光亮都会非常的显眼。闻思刀的光芒以乔达摩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他们附着在巨猴头果树的枝叶上,将整个巨猴头果树点亮。 很快,匡楼和悉达多就看到了发光的猴头果树,知道那是乔达摩,便施展咒术,借助藤蔓的力量来到了乔达摩身边。 “尊者!您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匡楼见到乔达摩和目连一样激动,紧紧抓住乔达摩的手不肯松开。 相较而言,悉达多要冷静很多。 他说道:“尊者,下一步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直接离开高井城?” 乔达摩道:“现在阿那律还不知在哪里,找到阿那律再说。还有,尽可能多的救助这些民众吧,把他们安顿在城墙和山岩上。” 目连、匡楼等人开始竭尽全力借助那些在巨猴头果树附近淹入水中,或者被困在房顶上的人。 目连发现,自己腾空飞跃的能力越来越熟练了,只要他意念坚定,心怀救人之心,脑海中再默念乔达摩传给他的一句咒语,“物体总是保持直线运动或者静止状态,除非有外力迫使他改变这种状态!” 说实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目连是根本就听不懂。 反正他觉得不管什么咒术,应该有一句咒语才对吧,不然怎么施咒呢? 所以他就一直希望乔达摩教他一句咒语,可以让他念咒的时候就飘浮起来。 乔达摩实在是没办法,就教了他这句用南迪语的咒语。 目连觉得奇怪,不是所有的咒语都是婆罗多语么?为什么这句会是南迪语。 而且内容是这么奇怪,目连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乔达摩说不需要理解,只要牢牢记住,在需要施咒的时候念出来就行了。 于是,当目连开始念咒的时候,还真的就能飘浮起来,这让他大为惊喜。 开始在房屋之间来回跳跃,救下那些被困在房顶的人们。 而悉达多和匡楼也觉得非常惊奇,目连这么快就学会一门咒术了,而且是异常高深的浮空咒。 这让两人对目连是刮目相看,乔达摩在他们的心中更是变得深不可测了。 不断有落水的民众被救上来,按照乔达摩的吩咐,他们被安置在了巨猴头果树下的城墙和山岩上。 这棵巨猴头果树就位于城墙和山岩之间的缝隙中,这里是一个高点,宽阔而厚实的城墙上可以安置不少民众。 原本是阻拦第种姓人进入上城区的城墙,这时候却成为了中人们栖息残喘的安身地。 那些上城区的剎帝利守卫武士们,在大水来临之前早就离开,跑去了更高处的萨巴宫殿躲避洪水。 至于来不及逃跑的吠舍守卫兵丁们,大部分也都挤在城墙上躲避洪水。 除了目连等人救上来的人以外,还有许多自救的人,以及乘船的人,都来到了上城区的城墙处,这里是最稳固的躲避点。 随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小,矛盾也就开始出现了,一些守卫兵丁和吠舍的商人之间发生了冲突。 因为这些商人、工匠常年受到兵丁们的盘剥压榨,可以说是吃了不少苦头。 而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危急关头,两个领头的兵丁见空间越来越小,挤的人越来越多,竟然想将几个首陀罗给推下城去。 其中一个做陶罐的首陀罗匠人与兵丁发生了冲突,他猛地将手里的陶罐砸向了兵丁,双方打作一团。 “平时你们就欺负我,都这个时候了,要死了,还想把我推下城墙!你们自己怎么不跳下去!你们自己怎么不跳!你们以为穿了一身的狗皮,就真的成刹帝利了吗?你们这群狗!这群狗!” 这个首陀罗匠人的年纪还轻,约莫十五岁的样子,正是年轻气盛,他正是靠着手里的大陶罐,抱着它在水中漂流活了下来,被目连发现救了上来。 目连让他放下手中的陶罐,因为陶罐太重了,可是这个首陀罗怎么都不愿意,因为这个陶罐不仅救了他,也是他唯一的财产。 最后,愤怒的他却用这个陶罐砸向了那个想把他推下城墙的兵丁,双方打作了一团。 一开始只是兵丁和这个首陀罗工匠之间的争斗,其他人没有参与,但当其中一个兵丁掏出青铜短剑,一剑捅死了这个工匠后,情况就完全变了。 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兵丁,以为见了血之后,这些胆小的吠舍和懦弱的首陀罗会乖乖听话,想把谁推下去就能推下去。 不曾想,有一个人大吼一声,“杀了这些狗兵!” 然后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带头,猛地一棍敲死了杀人的兵丁,城墙上的局面就完全乱掉了。 那些平日里饱受欺凌的商人、工匠、盐农们,将所有的愤恨都朝着那些吠舍兵丁走狗们发泄了过去。 拳头、石块、木棍,朝着这些兵丁的脑袋上、身上砸去,他们手里的武器被缴械,短剑刺入了那些兵丁的身体中,鲜血疯狂地涌了出来。 血液可以刺激人的兽性,动乱一下子就爆发了,从城墙的一头,传递到了城墙的另一头。 乔达摩等人还在巨猴头果树附近打捞落水的人,看到远处的城墙上发生了骚乱,乔达摩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匡楼道:“尊者,我去查看。” 乔达摩却摇头,道:“匡楼,你先着急去找寻阿那律的踪迹。目连,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目连领命。 像打探消息这种事,目连更为合适,而且他常年混迹在低种姓人群之中,知道怎么向他们询问事由,打探消息。 目连朝着骚乱的发生地赶去,悉达多这时道:“尊者,你看,大水在那里被挡住了。” 乔达摩顺着悉达多指着的方向看去,在上城区的高处,高井神庙,大水在真言咒的作用下朝着神庙和萨巴宫殿涌去。 当这些水靠近神庙的围墙时,越涨越高,越涨越高,已经越过了神庙的围墙,要冲向神殿和祭祀塔,结果这高高的水墙竟没有落下来,而是悬浮在了半空中。 相反,城墙下面的水位在渐渐降低,变得越来越浅,因为水全部都集中到了神庙附近。 那高耸的水墙,简直如同海啸一般,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可就似乎落不下来! 乔达摩心中惊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水竟无法落下来,是高山流水咒的作用吗?” 悉达多摇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水神伐楼那留在高井神庙的真言咒,万水千山咒!” ------------ 第九十五章 女巫 一些大的神庙,都会有供奉神灵曾经留下的真言咒语,用以应对大的灾难。 比如森之女神苦西梨留给萨丁神庙的苦西梨八言罗刹净魂咒,当初乔达摩以无头之相出现于萨丁神塔时,桑杰上师就率领全庙的祭司发动此咒,想消灭附体的“罗刹”。 乔达摩想起他降临这个世界的夜晚,身体受到八言罗刹净魂咒的冲击,那浩大的能量从身体中穿行而过,它们来自四面八方,从城市和丛林中呼啸而来。 因为他不是罗刹,所以这个咒语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大影响,最终也只是神情恍惚,坐在地上懵了一会儿而已。 “悉达多,萨丁神庙留下的,为什么是八言罗刹净魂咒?”乔达摩突然问悉达多。 “尊者,因为大罗刹罗波那曾经袭扰翡翠城,所以在他被镇压后,作为守护神的苦西梨就留下了这道真言咒,以防大罗刹再度侵扰。” 悉达多对神庙的很多往事还是清楚的,毕竟他是桑杰上师的弟弟。 听悉达多这么一说,乔达摩心想,难道罗波那被困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中,和这道八言罗刹净魂咒有关? 乔达摩望着那越来越高的水墙,心中过去的一些疑问似乎得到了解答,如果真的是这样,还真是机缘巧合,因缘际会呢。 如果罗波那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气疯了。 这时,目连打探消息回来,道:“尊者,是几个守卫兵丁要将一个抱着陶罐的首陀罗匠人推下城墙,这匠人反抗,被一剑刺死了。这些商人和工匠们就暴动了,杀死了几个守卫,现在,他们叫嚷着要杀掉高种姓的人!” 正说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领着一帮首陀罗工匠、吠舍商人们,手里拿着武器,从城墙的一头朝巨猴头果树这边走来,看样子是来势汹汹。 这个穿黑袍的人用面纱将自己裹住,看起来很是神秘,看他这种打扮,像是东面锡兰邦的人,因为锡兰邦的人有裹头巾、蒙面纱的习俗。 这黑袍面纱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指着乔达摩道:“这个人是婆罗门!杀掉这个人!他才是真正的吸血鬼!杀掉婆罗门!” 原本气势汹汹的人群,在听到“婆罗门”后,忽然平静了很多。 普通的民众多受到刹帝利武士和那些吠舍兵丁们的欺凌,所以当压力达到极限的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在无垢世界漫长的历史上,低种姓推翻刹帝利阶层,然后取而代之成为刹帝利的并不少见。 可是,高高在上的婆罗门与民众的距离很遥远,很神圣,那些推翻刹帝利通知的低种姓阶层,最后都要靠婆罗门的册封来成为刹帝利,所以婆罗门是绝对不可以反抗的。 因为在婆罗门的背后,还有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神灵。 虽然神灵已经很久没有降临世间,但他们的传说一直在世间流传。 乔达摩望着这黑袍人,他孤零零的站在前面,无力地叫嚣着。 乔达摩提着铁棍走上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婆罗门的?” 从打扮上来说,乔达摩和普通的吠舍商人无异,额头的那个红点也用头巾遮掩了起来。 至于这个黑袍人,乔达摩毫无印象,为什么会被这个人判断出是婆罗门呢? 黑袍人见无人响应,他倒是毫不慌张,朝前走了一步,道:“因为你的身上,有那些神灵的臭味!” 说着,这个黑袍人就将自己的面纱取了下来,乔达摩一看,这竟然是个女人,可她的声音明明不像女人,而是分不出性别的沙哑音。 这女人肤色黝黑,面容姣好,左边的面孔上有黑色的纹身,纹身很是杂乱,好似杂草,又好像是什么图腾。 女人的眼睛非常特别,她的瞳孔竟然是双的,向外泛着熠熠的光,仿佛野兽一般。 她的身体向外散发着一股黑色的气体,在周围荡漾,一种狂乱的氛围回荡在城墙上。 有一个吠舍商人大喊道:“是阿兹人,是阿兹人的女巫!阿兹人的女巫!” 在听到“女巫”的名号后,原本跟着她一同来到巨猴头果树下的民众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砖块、木棒,朝着城墙的另一边退却,要离这个女巫远远的。 乔达摩悄声问一旁的悉达多,“阿兹人的女巫?” 悉达多道:“阿兹人的女巫是拥有巫术的祭司,但她们信奉的不是神灵,而是罗刹。” 阿兹人是罗刹和自然的信徒,他们曾经活跃在无垢世界的南方,占据了大片的森林、群山,拥有自己的文明。 但无垢世界的人,在神灵的帮助和带领下,不断向南扩张,将最好的土地都纳入了梵天大神的统治范围。 阿兹人和罗刹一道,只能游荡在更为深邃的群山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再也无力抵抗了。 他们失去食盐的来源地高井城,已经几百年了。 “巫术?你不是也会巫术吗?是不是和你那二道贩子的巫术一样?” 乔达摩想起来,悉达多当初在翡翠城做“国师”,也是号称会巫术的,治病救人,趋吉避凶,被人恭称为巫师。 “不是不是!我那个巫术纯粹是骗人的把戏,阿兹人的巫术才是真正的巫术,伙伴修炼法,您一定是知道的。” 乔达摩知道,萨丁神庙祭司的修行之法,就是从阿兹人的巫术中获得了启发。 既然如此,阿兹人的巫术,必然有神奇之处了。 那女巫见乔达摩还和身边的一个小鬼头交头接耳,心中疑虑,这个婆罗门祭司到底是什么来头? 通过她的嗅闻之术能判断,这个婆罗门的等级也就是一个古鲁而已,应该不难对付。 杀掉一个婆罗门,对阿兹人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胜利。本以为那些婆罗门都在高井神庙中,未曾想这城墙上也有一个。不过看他手下的几个门徒,似乎咒术高深,可有两个怎么看都不是婆罗门。 一个肤色黝黑,手脚粗糙,一个身材矮小,瘦骨嶙峋,明显是低种姓的人,为什么一个会飞,一个会用萨丁神庙的咒术? 不过这个女巫对自己的实力很是自信,哪怕是大祭司级别的婆罗门,她一样不惧,更何况这三人只有古鲁级别。 正想着,她手中的木棍忽然化为了一条毒蛇,随手一甩,朝着乔达摩飞了过去! ------------ 第九十六章 引颈受戮 毒蛇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乔达摩,几乎不给人太多的反应时间,眼看就要咬到乔达摩了,一根藤蔓从地上拔出,挡在了乔达摩跟前,将这条毒蛇给捆住,拉到了地上。 等一落地,这条毒蛇又变成了木棍,可是紧跟着,又从木棍变成了一只黑皮貂,这黑皮貂咬断了缠在身上的藤蔓,继续朝着乔达摩冲去! 阿兹人神秘的巫术果然与众不同,乔达摩从未见过这变幻莫测的诡诈之术。 黑皮貂迅速爬上了乔达摩的身体,然后迅速一变,又变成了刚刚那条黑色的毒蛇,缠绕在了乔达摩的脖子上,丝丝地向外吐信。 乔达摩身体一僵,眼睛瞥向着环绕着自己的蛇,黄眼,有角,三角头,一看就是一条毒蛇,还是毒性很凶猛的那种。 “尊者!” 目连和悉达多没能阻拦毒蛇的攻击,很是担忧乔达摩的安危。 那黑袍的女巫见状,嘴角露出冷笑,道:“果然只是古鲁级别的小把戏,还妄称什么尊者,你们是从哪个神庙跑出来的野僧?” 见乔达摩不说话,盘在他脖颈上的毒蛇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两颗长长的毒牙,在毒牙的尖尖上,有淡黄色的毒液滴下来,这要是被咬上一口,肯定死于非命。 乔达摩只好回道:“我是从翡翠城萨丁神庙来的僧侣,我法号三藏,尊号自来。” 女巫听到乔达摩的话,眉头一皱,道:“又一个三藏自来尊者?看来你是个冒充的野僧,居然妄称三藏,难道你的头也能掉下来不死吗?我倒是很想看看,拿把刀过来!” 女巫大喝一声,周围那些吠舍早就吓得一动不敢动,听到女巫的命令,才有一个手里拿着抢来的长刀,小心翼翼上前递给了女巫。 女巫拿过长刀,握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这长刀不知怎么的,竟然变成了一只长尾猴,这猴子和普通长尾猴的区别就在于,它的尾巴是一把锋利的刀! 这长尾猴朝乔达摩扑过来,目连拿着木叉冲上前要阻拦这长尾猴,长尾猴立刻转身,挥舞着长刀尾巴,竟和目连争斗起来。 目连不懂武艺,他用叉鱼的手法朝着这长尾猴猛叉过去,但这长尾猴比水里的鱼儿要灵活许多,他左蹦右跳,用长刀尾巴抵挡目连的进攻。 一旁的悉达多想要趁机解开乔达摩脖子上的毒蛇咒语,不曾想毒蛇在乔达摩的脖子上缠得更紧了。 “住手!再不住手,让毒蛇把你们这个冒牌尊者给毒死!” 女巫威胁目连和悉达多,目连只好停手,这长尾猴立刻朝着乔达蹦去。 一跃就蹦到了乔达摩的脑袋上,跟着用它的长刀尾巴对准了乔达摩的脖子,只要用力一抹,就能把乔达摩的喉咙划开,把他的脑袋给割下来。 一条毒蛇,一把刀,女巫认为自己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局面,乔达摩几人的本领不过如此而已。 她看着三人就好像看着三只猎物,三只非常有价值的猎物,她不想就这样随随便便将他们杀掉,而是要玩弄,要发挥他们的价值和意义。 因为她可以肯定,乔达摩是个婆罗门,对于阿兹人来说,婆罗门是他们永远的敌人。 婆罗门信仰三大世界的神灵,而阿兹人信仰罗刹与自然,他们有着天然的矛盾。 在千百年的斗争中,罗刹输给了神灵,被迫生存在了世界的边缘地带,连通阿兹人一样只能远离故土。 在一代又一代的战争中,大量的阿兹人被屠灭,如今虽然已经进入和平世代数百年,但仇恨和战争的种子从未被湮灭,而是一直在生根发芽。 “你们听着!这些婆罗门的僧侣就是吸血鬼!他们依附于肮脏的神灵,扭曲真正唯一创世神的意志,趴在你们所有人的身体上吸血,是不折不扣的蠕虫!这些蠕虫,必须在你们的手中被亲自消灭掉,你们要推翻婆罗门,刹帝利的统治。现在就从杀掉这个婆罗门僧侣开始!” 女巫对着那些畏畏缩缩的民众大声道,跟着她拿起了那把沾了血,刚刚刺死了那个首陀罗陶艺匠人的短剑,递到了一个盐农的手里。 这个盐农身上花白,这是常年取盐、晒盐、煮盐导致的,就算泡在水里洗也洗不掉。 把短剑递给他后,女巫道:“过去,刺他一剑!” 盐农接过短剑,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既恐惧阿兹女巫的淫威,又恐惧于要刺杀婆罗门的后果。 低种姓的人如果伤害了婆罗门,绝不是简单的死就能解决的,他的家人、亲友都将受到惩罚,而最大的折磨还是来自于永世不得超生的恐惧。 这盐农颤颤巍巍地来到乔达摩跟前,乔达摩脖子间缠绕着毒蛇,脑袋上站着一只尾巴是刀的长尾猴,可是乔达摩神色如常,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 “刺他的大腿!”身后的女巫大声喊道。 盐农手里拿着短剑,哪里敢刺下去,可是他又不敢扔下短剑,在高井城的传说中,阿兹人的女巫比恶鬼、罗刹、阿修罗还要可怕。 她们是阿兹人中最美丽又最恶毒的女人,将灵魂出卖了给大罗刹维毗沙纳,能与万物通灵,也能将人变成猪狗,是阿兹人中最为可怕的存在。 “如果你不刺他,我就将你变成沙虫,扔进深不见底的盐井里,让你被盐卤水浸泡,萎缩成一滩血水!” 女巫的威胁让这盐农害怕地涕泪横流,他泪眼婆娑地望向乔达摩,却见到乔达摩的双眼清澈而和善。 作为一个低贱的盐农,他从来都没有直视过婆罗门僧侣的面容,没想到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温和。 乔达摩微笑道:“听她的,刺吧,用力刺我的大腿,放心,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有事。” 盐农的眼泪止住了,他颤抖着问道:“真…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乔达摩坚定地点头,道:“嗯,记住,我叫三藏,你叫什么名字?” 盐农擦了擦眼泪,道:“我叫黑盐第八,三藏尊者,我……我真的刺了?” 在反复犹豫了一会儿后,这个黑盐第八闭上眼睛,朝着乔达摩的大腿猛地刺了过去! 短剑刺入了乔达摩的肌肉中,疼痛感瞬间袭来,血也一下子飙射了出来! 目连和悉达多大惊,乔达摩却道:“无碍!我没事,我没事。这位女巫!还有谁要来刺我,让他来吧!” 这个女巫见到盐农真的刺出一剑,心中先是大喜,可看到乔达摩的表现,又很是惊讶。他的大腿血流如注,可表情竟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稳,甚至带着微笑。这让女巫异常的愤怒。 她大喊道:“下一个!拿短剑,刺他的肚子!” ------------ 第九十七章 排山倒海 (我竟然写了忘记更…) 大腿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但乔达摩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痛苦,就和那晚他被砍去头颅却没有一丝感觉一样,对于肉体的伤害,乔达摩似乎的确没有什么感觉。 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脖子上的毒蛇还是在丝丝作响,脑袋上趴着的长尾猴依旧在挥舞着锋利的尾巴。 在女巫大声喊出下一个的时候,一个满脸络腮胡,裹着头巾的中年吠舍商人被推了出来。他满脸惊恐地来到乔达摩跟前,先是跪下磕了个头,拿起地上的短剑,道:“尊……尊者,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 乔达摩微笑道:“不要害怕,刺我的肚子吧,当你刺下去的时候,你心中的恐惧就会消失了。” 他的语言中包含着令人平静的力量,却在教人伤害自己。 而这个吠舍商人是个来自锡兰的大盐商,他已经五十岁了,对于他来说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除了盐,就是钱。他行走在萨拉姆邦、锡兰邦等周围几个邦国,除了贩卖食盐外,还做各种各样的生意,总之生意做的非常大。 按理来说,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不用在外面四处奔波了,大可以将自己的生意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他的钱财足够让他和自己的家族与刹帝利,甚至婆罗门通婚,通婚剩下的孩子,就有可能进入更高一级的种姓阶层。 他本人也是这么做的,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刹帝利武士,让自己的儿子迎娶了婆罗门的女子,总之他的家族在锡兰邦很是兴旺。但他依旧没有停下四处经商的脚步,他依旧每年要到萨拉姆邦高井城来,贩取这里纯净的井盐。 这是他获取人生第一桶金的地方,他相信盐,相信财富,他相信自己的子孙有一天能够成为婆罗门,成为接近神灵的人,而他自己是不抱希望的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在这一刻,在人生即将绝望的时刻,接近了神灵。 他听着乔达摩的话,望着他平静安详的面容,长满了皱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道:“尊者,尊者,我不能啊尊者!” 说着他跪倒在了地上,乔达摩弯下腰,轻抚他的头顶,道:“没关系,这一剑不会要了我的命,来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锡兰邦来的络腮胡商人道:“我叫阿坦,阿坦-阿旺-伐楼那。” 他来自锡兰邦,锡兰邦的守护神,正是水神伐楼那,所以这位商人的结尾姓是伐楼那。 乔达摩道:“伐楼那的信徒,用你手中的青铜剑刺向我的肚子吧,你的守护神灵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我是来自东方的三藏自来尊者,我也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得到了神灵的谅解,阿坦终于鼓起了勇气,大叫一声,将青铜短剑刺入了乔达摩的肚子! 目连和悉达多都不忍再看,目连双目含泪,悉达多双拳紧握,那些呆立在附近的民众,早已无视那山一般高的水墙,只是被乔达摩这大无畏的精神给震撼,纷纷跪拜了下来。 阿坦拔出了短剑,扔在一旁,看着双手的鲜血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上前摸了摸乔达摩的肚子,想要堵住那朝外流着血的窟窿,道:“尊者,尊者,你没事吧?” 乔达摩依旧微笑,道:“我没事,你下去吧,你也不会有事的。” 阿坦老泪纵横,道:“尊者,我若能活着回到锡兰邦,一定将所有的财富捐给神庙……” 乔达摩一听,连忙摇头,心想你要是这么做,我身上这剑可就白挨了,便宜神庙那些臭不要脸的婆罗门蛀虫了。 他忙道:“不,你不能这么做。” 阿坦愣住,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尊者?” 乔达摩道:“你要去帮助你的同辈,那些吠舍商人,还有那些首陀罗的工匠,那些达利特的奴隶。让他们少一些痛苦,这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阿坦连忙点头,嘴里连称知道了,擦干了眼泪退到了一旁。 此时,阿兹人的女巫已经惊呆了,她眼睁睁看着乔达摩身上被弄出两个大伤口,一直朝外流着血,可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依旧站立在那里,脸色都没有变白,他的血难道流不干吗? 她不信这个邪,又叫来一个首陀罗的匠人,让他拿起短剑,朝着乔达摩的心脏刺去! 这是一个首陀罗的铁匠,他身材孔武有力,双臂因为常年打铁像铁棍一样结实有力。 乔达摩和之前一样,面带微笑,问了他的名字,让这个铁匠放心地将手中的短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铁匠和前面两人一样,流泪满面,在刺中乔达摩的心脏后,拔出短剑,跪在了地上。 但这一回,血没有从乔达摩的心脏流出来,慢慢地,大腿和肚子上的伤口也不朝外面流血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金色的飞虫在伤口上飞舞,并将伤口覆盖了起来——是闻思刀的虫子。 阿兹人的女巫见到这金色的飞虫心中大惊,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通过自己灵敏的嗅觉能感觉到,这是一种非常纯净、自然、干净的能量,和神灵、婆罗门的脏臭截然不同,可能来自于罗刹? 女巫一脚踢开铁匠,来到乔达摩跟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达摩笑了笑,道:“我刚刚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女巫漂亮的脸蛋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叫我烈风好了,烈风是我的赐名。” “烈风?这个名字可真难听。” 乔达摩实话是说,弄得烈风脸色极为难看。她终于忍耐不住了,用手一指,环绕在乔达摩脖子上的毒蛇张开嘴朝着乔达摩咬去!而蹲在乔达摩脑袋上的长尾猴也挥动刀一样的尾巴去割乔达摩的脖子! 可不知为何,毒舌的毒牙没有咬到乔达摩的脖子,却咬在了长尾猴的尾巴上,刀和毒牙碰在一起,毒牙被崩得粉碎,同时这锋利的长刀将蛇头给割了下来!蛇掉落在地上,化为一长一短的两截木棍。而长尾猴也跳回了地面,变回了刚刚那把长刀。 “你的巫术的确很有趣,能不能教教我啊?”乔达摩看着烈风,微笑着问道。 烈风心中大骇,这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他真的是那个无头也能活下来,肉身不死不灭的三藏法师吗? 就在这时候,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水!水!水冲过来了!” 乔达摩和烈风一同朝着那越来越高的水墙望去,它终于要塌了。 可是它并没有冲向神庙,而是朝着城墙这边,排山倒海一样冲了过来。 ------------ 第九十八章 好白啊 高山之上,掀起了巨浪。原本只是将将高过神庙院墙的水,在两股强大真言咒的作用下,已经高若山巅。整个高井城的水全都被吸到了水墙中,黑夜中,双子星的光芒照亮了这宏伟可怖的神力奇观,高井神庙的僧侣们已经无法停止施咒。 这是一个无解的陷阱。 当高井神庙的僧侣开始用万水千山咒去对抗高山流水咒时,毁灭就已经是注定的结果了。这两个神灵强大的真言咒注定会破坏最终的平衡,当平衡被打破时,高耸入云的水墙无论朝着哪个方向倒去,都将是毁天灭地的。 宫殿,城市,在巨大的如同海啸办的水墙面前,都会变得如同纸一般脆弱。在强大重力的作用下,从高处砸下来的水将摧毁地面一切活着的东西。人们将不是被水淹死,而是被冲击力活生生给震死。 整个高井城唯一留存下来的,就只能是高井神庙,那些在其中施加咒语的婆罗门。他们宁愿牺牲掉整座高井城,也要将滔天的巨浪,砸向整座城市,这或许也符合婆罗门僧侣们一向的作风。 在上城区城墙上存活的民众们,已经没有人想要逃跑了,面对黑暗中这巨兽一般涌来的巨浪,逃跑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一些人除了惊叫以外,只能瘫坐在地上等候着死亡的降临。 这恐怖的巨浪,即将吞噬和摧毁一切。 烈风女巫看到这毁天灭地的巨浪,脸上却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这一切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乔达摩一样面无表情,他在脑海中飞速旋转中,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救人?他能做些什么? 很可惜,空无。 乔达摩的确几次救人于危难,身体中迸发出巨大的,难以想象的能量,让他扭转乾坤,创造神迹。 可是这一回,他的脑海中,他的阿赖耶识没有闪现出任何的灵光,他无法纵身一跃来到空中,阻挡这巨浪水墙。 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巨浪摧毁一切吗?乔达摩已经感受到巨浪来袭时那滔天的能量,水汽已经朝着所有人猛地冲了过来! 无防盗 目连毫不犹豫地护在了乔达摩跟前,虽然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就在这时候,烈风女巫朝着天空大喊一声,她从黑袍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果子,往天上一扔。这个果子在空中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鸟,朝着那汹涌的巨浪飞了过去。 当鸟儿飞到一半,快要迎上巨浪的时候,鸟在空中突然一个翻身,跟着一道极为耀眼的光芒从鸟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在黑夜中,这道光芒极为亮眼,比天上双子星释放的光亮更加明亮,整个高井城应该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团光。 银白色的光瞬间将整座上城区完全照亮,也照亮了迎面冲下来的可怕巨浪,可是,当巨浪接触到这团银白色的光芒时,它竟然停下了,不再继续往下砸了。 跟着,银白色的光球越来越亮,向外散发着一束又一束的光,这些光芒照射到那些滔天的水波巨浪,原本来势汹涌的大水,竟然都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乔达摩看了都觉得异常神奇,这是什么样的巫术?为什么被这些银白色的光照耀到的水,像一下子都静止了一般。 跟着,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白光慢慢暗淡下去,然后慢慢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来,竟然也是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 乔达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烈风,两人的黑袍款式是一模一样的,这也是一个阿兹人的女巫吗? 天空中一阵风吹来,将这女巫的长袍吹起,却见到长袍下,是一具洁白修长的躯体,白的发出熠熠的光芒,让天上的月亮都觉得逊色。 “好白啊。”目连看得有些入神。 乔达摩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什么白?” “啊?尊者,尊者,你没事吧?你的伤口……” 目连赶忙回过身来查看乔达摩身上的伤口,惊讶的发现,就刚刚那一小会儿,不仅不流血了,甚至伤口都不见了。 这时,悉达多依旧望向天空,望着那黑袍下洁白的身体,喃喃道:“确实白啊。” 乔达摩忍不住也看了几眼,这是风慢慢停歇了下来,长袍落了下来,将那诱人的胴体给遮掩住了。 这个洁白的女巫双手在空中像绕莲花一般飞舞,仿佛在做什么仪式,然后她在空中行走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那停滞下来的巨浪之巅。 水在空中仿佛凝固了一般,成为了立在那儿的固体,而女巫走到最高处,踩着水波,继续起舞。 她的舞蹈在空中如此的优美,在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她的身姿是如此的曼妙。 而被她所吸引,不仅仅是人,还有那凝固了的水,那些水似乎也要看她绝美的舞蹈,开始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聚拢。 于是,这些水又开始聚合起来,将那原本就很高很高的水浪,推向更高更高的地方,形成了一股更强更强的势能。 乔达摩看着这股重新凝聚起来的巨大威能,心想,“糟糕了,高井神庙要完蛋了。” 的确,按照这个趋势,高井神庙是要完蛋了。高山流水咒的作用还在,当水聚集到更高的高度后,在高山流水咒的作用下,将重新朝着神庙排山倒海而去。届时,就算有万山千山咒也无法阻挡这更为强大的一波浪涛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烈风女巫发出了刺耳的狂笑声。 她对着城墙上,城墙下的民众们喊道:“你们这些婆罗门统治下的可怜民众们,有没有见识到维毗沙纳楞伽王强大的力量!阿兹人将重新占领这片土地!如果你们愿意推翻婆罗门的统治,你们将有资格成为我们的奴隶,否则的话,你们的灵魂将跟着那些婆罗门一起堕入永久的地狱烈火之中!” 她的声音传播得很远很远,整个高井城的人都听见了,同时,在高井城的很多角落里,一个又一个脸上、脖子上、肩上纹有动物纹身的人出现,他们手里拿着石刀、青铜匕首、木棍,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上城区汇集过来。 已经残破不堪的高井城,实际上,已经被阿兹人给占据了,他们的计划早就开始施行,这里最后的抵抗堡垒,就只剩下高井神庙。 以及,还站在城墙上的乔达摩。 这时候,乔达摩的耳边却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乔达摩,你应该来见见我,乔达摩。” ------------ 第九十九章 神灵的伙伴 “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乔达摩的耳边不断回响着一个温柔的女人声,一遍又一遍。 乔达摩环顾四周,他周围没有人在和他说话,更没有女人和他说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重新朝着神庙涌去的巨浪吸引去了,那巨浪奔流的速度并不快,而是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地朝着神庙压去。 许多还活着的民众见到这滔天巨浪,已经跪在地上无法起身,他们看着神庙即将被这巨浪毁于一旦,那种心情无法用言语去描摹,难道他们一直赖以信仰的神灵,连他们最虔诚的信徒,他们的代言人也无法保护吗? 高井城早已彻底不设防,潜藏在城内的阿兹人士兵们集结在了一起,夺取了高井城的粮库、军械库、演武场、城门等重要机构。 这些阿兹人在大水来临前,早早地躲避了起来,然后以白光为信号,在大水退去后一涌而出,从内部将高井城攻破了。 毫无疑问,阿兹人的这场秘密进攻,已经筹备了很久很久了,他们要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城市。 一旦高井神庙被摧毁,婆罗门在这座盐城的统治就将结束,这里的民众要么死亡,要么逃离,要么将成为阿兹人的奴隶。 萨拉姆邦的又一个乱世,将从高井城开启。 “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耳边继续回荡着声响,乔达摩沉下心来,去追寻声音的来源,究竟在哪里呢?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乔达摩问目连,“目连,你有听到人在耳边说话吗?” 目连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呆滞,他指了指那巨浪,和巨浪之巅的人影,“尊者,你看。” 乔达摩极目远眺,巨浪已经高如天上之月,那个人影已微不可见,她身上只是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时间,乔达摩竟觉得神情恍惚,忍不住要盯着那银白色的光看,一动不动…… “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心中再度想起那温柔的女声,乔达摩一下子从那恍惚的神情中脱离了出来,他猛然发现,那白色的光有致幻的效果。 下书吧 “糟了,肯定是阿兹人的巫术!目连,别看了,悉达多,别看!快别看,去找匡楼和阿那律!” 乔达摩摇了摇目连和悉达多,从怀里掏出镇魂铃,朝着两人摇了摇。 “叮叮叮~” 清脆的铃声起到清心解咒的作用,目连和悉达多的眼神马上清澈了起来,他们看着乔达摩,眼神里有一丝茫然。 “刚刚…刚刚怎么了?” “你们刚刚应该是中了巫术,不要再盯着那团银白色的光看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去找匡楼和阿那律!” “好,我们走!” 此时,站在城墙上的黑袍女巫烈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巨浪之巅的银白色光芒上,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乔达摩等人。在她心中,这不过是一个有些手段的婆罗门而已。只要毁掉高井神庙,杀不杀一个婆罗门意义已经不大了。 整个萨拉姆邦已经数百年没有再出现一个仙人,而阿兹人这边,终于有一个能彻底发挥大罗刹维毗沙纳能量的大神巫出现了,只要有他在,那些婆罗门的僧侣们,都只是灰灰而已。 于是,乔达摩和目连、悉达多一道从上城区的城墙往下滑,落到了地上。此时地上的大水已经退走,因为全部被吸到了巨浪之上,朝着神庙缓缓推去。 “我们往哪里去?要不要分头找?”目连问道。 “不行,我们本来就已经分开了,如果再分开,就更麻烦了……用伙伴来找!” “可是我身边没有苦西梨草,装苦西梨草的那包行李在阿那律那里!” 几个人从驿馆爬上屋顶的时候,每个人都负责了一部分行李的安置,而苦西梨草正好都在阿那律那里,现在想要用伙伴之术找寻阿那律和匡楼,竟然找不到材质。 乔达摩心中焦急,这时他的耳边又想起了声音,“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到底是哪里呢?为什么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耳边,又远在天边,同时又在心窝间…… 心窝间? 乔达摩突然想到自己藏在内兜里的那颗小报恩花的种子,内兜就正好位于自己的心窝口。 他伸手将这个金色的小种子给掏出来,对悉达多道:“悉达多,这个小报恩花的种子,能作为伙伴吗?” 悉达多看了看这个小种子,道:“当然可以,我的伙伴之术,对一切植物、动物都可以的!” 于是,悉达多双手捏天宝通灵印,对着乔达摩手中的小报恩花种子念咒,“西米,阿西谈,多罗苦叶……唵!” 跟着,悉达多双目通神,看着小报恩花很是出神,可是他的眼神中突然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目连连忙将悉达多给扶了起来,乔达摩问道:“怎么回事,悉达多?这个种子不行吗?” 悉达多反问道:“尊者,这个种子…这个种子您是从哪里弄来的?” 目连抢道:“这是从尊者的阿赖耶识中带出来的!我亲眼看到尊者的阿赖耶识中开了一朵小花,然后漏出了一粒种子来。” 悉达多的眼神中露出了惊骇的神色,道:“这…这是从尊者的阿赖耶识中带出来的?不…不可能啊…” 目连道:“有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悉达多道:“你懂什么!只有神灵的阿赖耶识中,才会生出实体。” 目连嗤之以鼻,道:“尊者本来就是神灵,这你都不知道?你白当尊者的徒弟了!尊者的神迹还少吗?” 悉达多竟被目连说得哑口无言,这还是第一次。但他一想的确,乔达摩身上神奇之处难道还少吗?在南石镇的事不说,就刚才乔达摩身上这么多的伤口,很快就痊愈,流那么多血一点事儿没有,除了神灵,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想当初,悉达多不就是为了占据这样的身体而设下陷阱,想要夺舍乔达摩的吗?悉达多只觉得乔达摩肉身神奇,是传说中的不死之体,可如果他的阿赖耶识能产生实体,那么… 悉达多不敢往下想。 在几个徒弟中,悉达多是最不“虔诚”的一个,但这次,由不得他不虔诚了。 他极为恭敬地对乔达摩道:“尊者,这是从您的阿赖耶识中带出来的东西,我是无法成为他的伙伴的,因为,这是神灵的伙伴。您亲自和他成为伙伴吧!” ------------ 第一百章 孔雀石 乔达摩不是没想过自己成为这颗种子的伙伴,可是他之前只和苦西梨草的叶子成为过伙伴,其他东西他从未尝试过。 而且,乔达摩每次和草叶建立伙伴关系,都需要一些机缘巧合,不像悉达多非常的熟练,念咒、结印一气呵成。而他每次都要盘坐下来,慢慢地入定,慢慢感受和草叶之间的关系和连接,很是麻烦。 可悉达多这么说了,乔达摩就没有办法了,他手里捏着这颗很不起眼的小报恩花种子,盘腿坐下,慢慢让自己的心神沉淀下来。 周围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被大水冲刷过的上城区像是刚从鱼缸里被捞出来一样,空气带着河水的腥味,以及浓重的盐味。 这里过去一直都是干燥、整洁的,因为是僧侣和刹帝利们活动的地方。 在街道的两侧,种植了许多高大的鸡尾花,他们被水冲刷过后花瓣都凋零了,光秃秃的,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残败。 这时候,乔达摩的手中慢慢升起了一个金色的光点,是那颗小报恩花的种子。 出乎乔达摩的预料,他和这颗小报恩花的种子之间很快就产生了链接,互相之间有了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羁绊感受。 乔达摩睁开眼,看着这颗悬浮在空中的小种子,心中竟觉得异常的亲切。 “你是谁?”乔达摩在心中忍不住问道。 刚刚一直在耳边说要见一见的,是不是它呢? 种子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朝着前方飘去。 “走,我们跟着种子!”乔达摩让目连和悉达多都跟上。 高井城的上城区并不是很大,它的接道依山而建,几人沿着山上的石阶不断向上。 抬头,可以看到远处那山一般的水墙,在银白色光团的引导下,朝着山顶的高井神庙袭去。 而乔达摩等人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他们绕过了高井城的萨巴宫殿,穿过了那被潮水浸湿的街巷,朝着神庙奔去。 在路过萨巴宫殿时,里面传来了刀兵相斗之声,几个黑色的影子在宫殿的房屋上飞驰,能听到不停地有惨叫声从宫殿中传出来。 下书吧 毫无疑问,在萨巴宫殿内,有着一场可怕的杀戮。 这里没有被大水冲击到,却遭到了神秘的袭击,血从宫殿的大门流淌出来,浸润了门前的沙地。 在萨巴宫殿中避难的刹帝利们,看样子快要被屠戮殆尽了。高井城一向富裕,统治他们的切特利家族是整个萨拉姆邦最为富裕的家族之一,辛格萨巴也是穷奢极欲,高井城的萨巴宫殿非常的富丽堂皇。 虽然没有翡翠城的白狮宫那样宏大壮丽,但高井的萨巴宫殿弄得极为精巧,耗费了许多达利特工人的人力,尤其是宫殿主楼圆顶,是由一块巨大的绿色孔雀石琢磨而成。 为了将这块大孔雀石搬上山,不知有多少达利特的性命耗费在了山路上。 而据说,这块巨大的孔雀石是从阿兹人那里抢来的,从普尔佩克森林的深处挖出,是阿兹人的一块神石。 几个黑色的影子来到了主楼的圆顶上,用斧子和大锤不断敲打圆顶的边缘,看样子他们是要将这个孔雀石带走。 这时,那颗金色的种子突然就朝着孔雀石的方向飞去! 乔达摩一看,这种子直接越过宫墙,朝着主楼飞过去了。 可是他们不会飞啊,怎么办?要翻墙进去吗?里面似乎都是阿兹人。 “尊者,怎么办?”目连问道,他还抬头看了看萨巴宫殿的墙壁,真的很高啊。 “你不是会飞么,带尊者过去!”悉达多说道。 一想也是,目连蹲下,道:“尊者,上来,我带你飞过去!” 乔达摩将信将疑,问道:“你行吗你?说飞就能飞?可别起不来。” 目连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吧尊者!只要念您给的那句咒语,我肯定能飞起来!” 乔达摩想起来了,之前教了他一句三律尊者的咒语,看样子目连这傻小子真的把这句话当做咒语,而且很好的激发了他身体中的能量,让他能悬空起来。 于是,乔达摩趴到了目连的背上,目连嘴中念念有词:“物体总是保持直线运动或者静止状态,除非有外力迫使他改变这种状态!” 听到这句话,乔达摩自己都觉得很奇怪,而且这TM的还成了一句咒语! 刚念完,目连还真的就背着乔达摩慢慢漂浮了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越过了宫墙,飞到了萨巴宫殿里面。 乔达摩看着天空中那颗金色的种子,正在散发着熠熠的光辉,他指了指这个种子,道:“种子!” 而目连慢慢从空中落了下来,将乔达摩小心地放到了地上,道:“尊者,我们去追种子。” 乔达摩问道:“目连,你为什么不背着我,直接飞过去追那颗种子呢?” 目连一愣,道:“我的任务是背着尊者越过墙壁…要不我再背着您飞一次?” 乔达摩摇了摇手,这时悉达多也依靠咒术“爬山虎”越过了宫墙,看到目连,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算了,我们快去追这个种子吧,它等我们好一会儿了。” 乔达摩的脑子里再度响起了那句话,“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而且声音比之前好像要更大了。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朝着乔达摩等人围了过来。 他们从黑暗中出现,悄无声息,仿佛是丛林中的野兽一般。 三人停下脚步,目连和悉达多护住了乔达摩,三人借着月光一看,是一群身着黑袍,脸上有纹身的战士——是阿兹人的武士。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兵器,他们身手矫健,十分勇猛,常年在森林中和野兽搏斗,他们的战斗技巧比萨拉姆邦这些久疏战阵的刹帝利武士要强的多。 所以,萨巴宫殿的刹帝利武士被他们杀的都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有人会翻墙溜进来。 不过有悉达多在,这些武士想要伤害到乔达摩也是极难的,悉达多双手结印,施展根深蒂固咒,很快就将这些阿兹人的武士给捆束住了! 悉达多倒是没有伤害他们,乔达摩则跟着目连一起,继续朝着种子飞往的方向走——主楼顶上的那块巨大的孔雀石。 就在这时,一根梭镖朝着乔达摩飞来,目连眼疾手快,用木叉将梭镖挡开! 梭镖“嗖”的一声,插在了乔达摩的脚边,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中。 抬头朝上望去,高处,一个健壮的男子站在黑暗的阴影中,手里还拿着几根梭镖。 他没有穿黑袍,脸上也没有纹身,但在额头中央,有一个长长的红线,一直延伸到鼻尖。 ------------ 第一百零一章 王子 阿兹人都有纹面的习俗,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会在脸上纹下代表氏族部落的图腾印记。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部落中职位的升高,或者地位的显赫等等,脸上的纹面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复。 纹面的染料是一种叫阿巴斯草的植物,这种植物传说是黑夜之神遗留下来的,它们专门吸收夜晚的精华,在晚上生长,能绞出黑色的汁液来。 这种汁液不仅可以用来纹面,还能用来染布,阿兹人的黑袍就是用这种染料,搭配上火绒鳄、蓝皮蜥的粪便,浸染晾晒而成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阿兹人都有资格披上这种黑袍,只有阿兹人的武士、巫师,才能穿上这种特殊的服饰,以显示他们在部落中独特的地位。 而站在高处的这个男人相当奇怪,他身上披着黑色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可是他的脸上并没有纹面,只有一条长长的竖纹,看得出是后来画上去的。 他的相貌和阿兹人也有所不同,阿兹人面宽,鼻窄,眼大,唇厚。而这个男子面窄,鼻宽,眼睛中等,嘴唇较薄,看他的样子不像阿兹人,反倒是很像萨拉姆邦的刹帝利武士。 他望着乔达摩三人,还有那些被根深蒂固之术牢牢捆住的阿兹人武士,用手中的梭镖指着他们,道:“你们躲开一些,不然不要怪我手里的梭镖不客气!” 他说的是南迪语,而且从口音上看,并不是阿兹人的口音。因为常年沟通交流,阿兹人也是会说南迪语的,但他们说话时阿兹语的口音很重,一听就能听出来。 乔达摩听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可以判断了,大声道:“你是萨拉姆邦的刹帝利?” 这人回道:“和你没有关系!离开这里,离开!” 乔达摩当然不会离开,那颗金色的小报恩花的种子已经飞到主楼顶上,绕着绿色的孔雀石左右旋转了。 下书吧 而周围的阿兹人武士依旧在用锤子、铁钎不停敲击屋顶周围,屋顶周边的砖墙已经开始出现裂缝,孔雀石屋顶要掉下来了。 “你是萨拉姆邦的叛徒!”目连举着木叉,朝这个武士吼道。 这武士听到“叛徒”二字,哈哈大笑,道:“叛徒?我是叛徒?对,我的确是萨拉姆邦的叛徒,这一次,我就是要从高井城开始,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武士的话,乔达摩等人都听不懂。 “糟糕,这个人在拖时间,他只是一个武士,根本不是悉达多的对手!” 乔达摩一下意识到这一点。 武士在祭司面前是没有什么抵抗之力的。 乔达摩不想闲扯淡了,大声道:“悉达多,拿下他!” 悉达多双手结生长印,施拔苗助长咒,藤蔓朝着这个武士猛地飞去! 武士手持梭镖,迅捷地躲避开来,利用空隙朝着悉达多投去梭镖。 目连再度用木叉将梭镖挡开。 被挡开的梭镖,差点戳到乔达摩…… “目连,你能不能准点?” “尊者,我不是故意的…” 这武士身形异常的灵活,虽然他无法近身对抗悉达多,可是因为距离远,悉达多的根深蒂固咒也无法控制这个武士,双方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目连见状,大喝一声,口中念那奇怪的咒语,直接飞上了屋顶!在屋顶和这个武士大战起来! 武士身手高超,一看就经过严苛的武术训练,手中的梭镖有一击致命的能力。 而目连从小在街头长大,没有受过训练,但他的一身武艺都是从打架斗殴中学来的。 在残酷的下城区,一个男人不会打架,结果就是被人给打死。 两人在屋顶对峙大战时,乔达摩对悉达多道:“送我上去,我要去孔雀石那里!” 悉达多道:“尊者,我们不是来找匡楼和阿那律的吗?” “我知道,但眼前这个孔雀石……我要去那里,匡楼和阿那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乔达摩有感应,匡楼和阿那律现在安然无恙,会找到他们。 但此时此刻,这块翠绿色的巨大孔雀石屋顶,是他必须要接近的东西。 于是,悉达多用拔苗助长咒帮乔达摩也上到了屋顶,那颗金色的小报恩花种子立刻上下翻飞起来。 就在这时,主楼的圆顶已经被那几个阿兹人武士敲得摇摇欲坠了,那巨大的孔雀石圆顶就要从主楼上落下来了。 这时,金色的小报恩花种子猛然朝着孔雀石冲去,乔达摩紧随其后,他竟然随着小报恩花的种子一起飞了起来! 一个金色的种子,和一个人,朝着绿色的孔雀石圆顶冲去,突然就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跟着,只听“轰”的一声,绿色的孔雀石圆顶轰然倒塌,从空中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个,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但坚硬的孔雀石完好无损。 “尊者!尊者!” 悉达多朝着圆顶冲去,将围过来的阿兹人武士全部用根深蒂固咒给锁住,然后绕着圆顶找乔达摩。 找不到,消失了,他和那颗金色的种子就这样消失了,一瞬间无影无踪。 还在屋顶上打斗的目连见状心神大乱,被对面年轻的武士一梭镖扎中了大腿,惨叫一声,从屋顶上跌落了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 这年轻武士从空中一跃而下,落到了目连跟前,用梭镖指着他的喉咙,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刚刚那个僧侣,是谁?” 目连心中挂念乔达摩,可他大腿受伤,肋骨摔断,又被梭镖威胁,无法动弹,只好老实回道:“我…我们是…是从翡翠城来的。那个是我的师父,三藏尊者…” 年轻的武士眼睛一瞪,道:“翡翠城?你们是萨丁神庙的人?三藏…他就是那个无头也能活下来的,无头乱来尊者吗?” 目连点点头,道:“不过…我不是萨丁神庙的人,我…我只是一个达利特而已。” “达利特?果然,我看你的样貌和身手,怎么也不像婆罗门或者刹帝利。他一个婆罗门,怎么会收你这样的达利特为徒弟呢?” 目连的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道:“你这样的叛徒,又怎么能理解尊者这样高贵的人呢?” 年轻的武士怒道:“你放屁!我才不是什么叛徒!你这个低贱的达利特,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目连依旧轻蔑,道:“你明明是萨拉姆邦的人,却和阿兹人混在一起,还入侵高井城,不是叛徒是什么?至于达利特……尊者说了,众生平等,达利特,刹帝利,婆罗门,都是一样的,都是神的子民,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哼!这些都是什么鬼话。不过我告诉我,我也是从翡翠城出来的,我想你说不定还听说过我的名号。” “哦?你也是翡翠城的人?你是什么人?” “我是翡翠城罗阇巴里王的大儿子,塔克王子!” ------------ 第一百零二章 出来了 乔达摩跟着金色的小报恩花种子,在即将接近绿色的孔雀石时,耳边又响起了那温柔的声音: “乔达摩,你应该来见一见我,乔达摩。” 这次,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可辨,仿佛就在眼前。 小报恩花的种子是乔达摩的伙伴,他利用伙伴回应:“我这就过来,我会去见你的。”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乔达摩就看到眼前的一切像梦境一般开始旋转,黑夜、月光、宫殿、高大的水墙,还有那块熠熠生辉的绿色孔雀石,在转瞬之间全都融合到了一起。 他看到那块巨大的绿色的孔雀石从空中落了下去,可是还没有落地,一切就都小时了,变成了一片黑暗、混沌的地方。 乔达摩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他的身体仿佛要被撕扯开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股吸力一点点的扯开,然后重新组合到一起,重新组合成乔达摩这个人。 周围一片黑暗,深不见底的黑,乔达摩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片草坪上,脚下是松软多汁的青草,他还闻到了青草的芬芳。 跟着,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金色的光点浮现,是他的伙伴,那朵金色的小报恩花。 接着这微弱的光亮,乔达摩大致看清了自己身处何方,脚下的确是青草地,而周围却是巨大的树木,这些树木如此的高大,遮天蔽日,以至于竟没有一丝光亮能透射进来。 乔达摩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一棵大树,这棵树无比的粗壮,树上长满了苔藓,还有藤条缠绕,藤条上布满了许许多多不知名的菌类,接着微弱的金色光芒,这些菌类竟也闪耀着光点。 乔达摩抬头,这些树木的树冠密集地遮住地所有的光辉,不知道树底下的这些草没有阳光的照耀是怎么生长的呢? 他身处这片树林的一个空地中,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开始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就是一望无际的树木,这里显然是某片森林的很深处。 乔达摩朝着四周望去,心想,这里是孔雀石的内部吗?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空间呢? 和阿兹人的巫术有关吗? 对于这个异世界,乔达摩还有很多状况无法理解和解释。 但他心想,这样的情况出现,一定和摩耶之力有关。 他盘膝坐下,静下心来,将自己的意念灌注到自己的伙伴——小报恩花的种子上。 种子发出的金色光芒更加耀眼了,它在乔达摩周围转了几圈,然后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乔达摩连忙起身,跟着小报恩花的种子往前走。 这里的树木真的太多也太密集了,地上除了青草外,没有任何其它的灌木植物,都是高大得一个人抱不过来了的大树。 往前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间,乔达摩感到在这里,时间好像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周围对于一切似乎都是一样的,森林,树木,数不尽的树木,景色毫无变化。 如果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在这样毫无变化,几乎是在不停重复的森林中,人一定会发疯的吧? 乔达摩没有这么容易发疯,他跟着金色的小报恩花种子不停地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眼前的树木丝毫没有减少,路也没有变宽,一切还是那样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永远都找不到光明。 忽然之前,眼前变得开阔了起来,乔达摩从数不尽的树木中出来了,来到了一片更大的空地上。 抬头,天空是黑漆漆的,悬着一弯月亮。这不是现实世界的双子星,而是一轮明黄色的月亮,看起来很大,很圆,很近。 乔达摩眯着眼朝月亮望去,看到这月脸上似乎一片一片黑乎乎的,仿佛也有森林,这到底是什么星球? 在这片森林的空地上,有一片水塘,在水塘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岛屿,金色的小报恩花种子朝着岛屿缓缓飞去。 乔达摩蹲下来,伸手在水塘里摸了摸,水很清冽,很真实,他忍住了要喝一口的冲动。 然后看着小报恩花的种子飞到了水塘中央的岛屿上,缓缓落了下来,跟着它就掉进了土壤之中,被岛屿的土壤给吸收了起来。 乔达摩看着小报恩花的种子消失了,心中疑惑,他沉下心,让自己的摩耶之力去感受小报恩花的种子,去寻觅它存在的存在,结果他看到,在岛屿的中央,种子开始慢慢发芽了。 它先是冒出两片很小很嫩的绿芽,接着,那个奇怪的黄色月亮上,有一束光照耀了下来,照耀在着幼小娇嫩的绿芽上。 绿芽开始抽条,生长,慢慢地开始长出了叶子。 这个过程很快,又很慢,还是那种仿佛时间失去意义的感觉。 乔达摩继续用他的感受去感受它的生长,而这种生长变得更快了,一个小花骨朵慢慢形成了。 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报恩花,它的花骨朵是如此的小,如此的不起眼,但在满是巨树的森林,却又显得如此珍贵、可爱。 乔达摩遥遥地望向这朵小报恩花,他想起悉达多说的话,这是从他的阿赖耶识中生成的种子,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开花呢? 还有,自己荒芜一片的阿赖耶识,为什么会出现稀稀落落的青草和小花? 没有人来解答,乔达摩只能凭着一种意念和感觉行事,他觉得自己要去看一看这朵未开放的小花。 他想要淌过池塘的水,撩起袍子往里走,他以为这水并不深,哪知道一脚踩下去,整个人差点掉下去! 他连忙扑腾着爬回到岸上,原来这池塘的水那么深的吗?乔达摩不擅长游泳,他想:“如果目连在就好了,他能帮自己飞过去,或者游过去。对了,飞过去…闻思刀!” 乔达摩想起了自己身体里的那把金刀,这把刀砍人不行,让虫子驮着自己飞真是很好用。 只是稍稍动了念头,金色的飞虫从乔达摩的身体中出现,比在现实世界里要痛快上许多。 这些金色的飞虫环绕着乔达摩,带着他飞过了深不见底的池塘,稳稳降落在了池塘中只有一尺见方的小岛上。 金色的飞虫继续在乔达摩身边环绕,他们似乎都很喜欢这朵小花,小花里好像蕴含着许多能量。 “这朵花,到底象征着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哈哈,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从你的身体里出来了,乔达摩!” 乔达摩转身一看,一个人站在池塘边,正手舞足蹈很是开心。 这不是别人,正是被困在乔达摩阿赖耶识中的大罗刹,罗波那。 ------------ 第一百零三章 你高兴的太早了 罗波那兴奋极了,他跳起了属于他自己的暴虐之舞,双手、双脚和脑袋极不协调地挥舞着,仿佛一个暴躁的猿猴。 他很开心,自己终于能脱离阿南塔,脱离乔达摩那荒芜一片,没有任何生机的阿赖耶识了。 他曾经被罗摩-毗湿奴困在阿南塔下,在黑暗中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但对他来说那更像是一种沉睡。 大部分的时光在无意义中流淌,他不会感觉到时间流逝的枯燥,反而觉得数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当他被困在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中时,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他以为自己得到了自由,却重新被束缚禁锢起来。他周围是一望无际没有边界,景色也一成不变的荒原。 作为精神体,他无法沉睡,他很清醒,他只能在阿南塔附近活动。事实上,就算他去阿南塔的范围之外,也不过是没有尽头的荒原而已。 他在塔下倒立,翻跟头,自己和自己说话,他怀念曾经拥有十个头颅的时光,哪怕只剩两个,也不会如此的寂寞。 他在乔达摩的阿赖耶识里只呆了很短的时间,却感觉比数百年还要漫长,还要难熬。他试图占据乔达摩的身体,他几乎成功,但又次次功败垂成,并发现越来越难。 罗波那每天最期待的时光竟然是乔达摩潜入阿赖耶识,到阿南塔来和他聊天说话。 罗波那寂寞了太久,被压在阿南塔下数百年,好容易可以自由活动,却又困在荒原之中,但凡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说话,他都觉得很自在。 罗刹也是会寂寞孤独的。 而就在今日,罗波那在阿南塔下继续倒立消磨无意义的时光,他突然感觉到阿南塔上方灰暗的天空出现了能量的变换波动。 他连忙起身,发现那没有太阳却也有着光亮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很细微的裂缝,罗波那知道,这很可能是他脱离乔达摩阿赖耶识的机会。 于是他立刻飞向了那条裂缝,阿南塔在这时产生了强大的束缚力,但罗波那脱离此处的心如此强烈,他使出了全部的精神能量,摆脱阿南塔的约束,挤进了这条精神裂缝中。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了,但这种撕裂感却让他觉得无比畅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自由了。 当撕裂感消失时,他出现在了一个全新的空间中,一个明显不再是那片荒原的空间里。 他看到了森林,看到了孤悬的月亮,看到了天上的云朵,不管这里是哪里,终究不是在乔达摩的阿赖耶识里了! “哈哈,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从你的身体里出来了,乔达摩!” 罗波那一边跳着暴虐之舞,一边嘴里大喊大叫,他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 数百年的囚禁,又被关进人的阿赖耶识中,现在终于摆脱了,那个丝毫不尊重自己的小古鲁,乔达摩! “喂,你喊我干什么!” 罗波那忘我地舞蹈中,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他停下舞蹈,转头一看,在一个小池塘中央的岛屿上,乔达摩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罗波那呆住了,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乔达摩?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还是你的阿赖耶识?” 罗波那感觉到了崩溃,这自由难道都是假的?还是翻不出乔达摩的手掌心吗? 乔达摩遥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应该不是实体世界,好像也是某一片阿赖耶识的世界。” 在阿赖耶识的世界中,时间、空间的感受与现实世界大不相同,人会产生如在梦中的感觉。 所以,对现在身处某个阿赖耶识世界之中这件事,乔达摩还是确定,却不知道是谁的阿赖耶识? 难道他和罗波那一样,被困在某个人的阿赖耶识之中了?那他的身体呢?还在现实世界中吗? 罗波那听了乔达摩的话,心中稍稍宽慰,好歹这不是乔达摩的荒原意识世界了。 可是看到乔达摩,再看到他身边飞舞的金色飞虫,罗波那满脸的痛苦,只想赶快远离。 看着罗波那在池塘边一脸痛苦的样子,乔达摩身边的金色飞虫飞舞起来,带着他飞到了岸边。 “喂,你干嘛?你离我远点!别想再把我困进你的阿赖耶识里!”罗波那看到乔达摩很是警惕。 “谁要把你困在我的阿赖耶识里了?现在是我被困在了这里,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哪里吗?” 如果不是闻思刀在手,罗波那甚至有点想在这里弄死乔达摩,永绝后患才好。 但他没想到,闻思刀竟被乔达摩所收,成为了罗波那的克星,实在是头痛万分。 罗波那在这块池塘边走了走,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再看看周围茂盛无比的巨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某位神灵报身的阿赖耶识残骸,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应该是从高井城萨巴宫殿顶上的孔雀石上进来的。” “孔雀石?这的确是阿赖耶识残骸会留存的地方。啊,高井城,我知道了,这里是苦西梨某个报身的阿赖耶识残骸,是用来贮存真言咒的。如果没猜错的,高山流水咒,就藏在这片地方!” 罗波那的话让乔达摩大为惊讶,高山流水咒会藏在这里? 罗波那见乔达摩一脸茫然的样子,道:“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不懂什么叫三身吧?也不懂什么是真言咒吧?” 乔达摩道:“三身是化身、法身、报身;真言咒是三咒中最厉害的咒语,可言出随法,扭转天地之力。但其他…我还真不太清楚。” 罗波那道:“你先把你的闻思刀收起来,我和你讲讲怎么回事。” 乔达摩却微笑道:“不能,我要是收了闻思刀,你会想杀我的。” 罗波那的心思被戳破,他打了个哈哈,道:“怎么会怎么会呢?我们是好朋友啊。算了算了,我和你说说吧。神灵的三身,化身是肉体,法身是本体,而报身最是奇特,乃是神灵纵横天地间的一种分身。” 乔达摩点点头,他想起了那日,降临萨丁神庙的太阳神,那就是他的报身。 罗波那接着道:“神灵的报身由三个部分组成,神灵的一部分阿赖耶识,信仰者的摩耶之力,以及,我也不知道的什么特殊东西。据说这是神灵之所以为神的东西,我是听陀罗伽说的。” 乔达摩心想,你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听陀罗伽说的?你没点自己的见识吗? “但报身是无法长存的,那些所谓的神灵显灵,往往就是报身出现。有些报身只出现一瞬,有些时间更长。信仰者的摩耶之力会被消耗,消耗完,报身就消失了。但神灵分割出来的阿赖耶识不会消失,这部分阿赖耶识会留存下来,寄托在人、动物甚至某个物件上。而这些寄托了阿赖耶识的人、动物、物件,会有无穷之妙用,比如…” “比如,存放威力巨大的真言咒?” “对。” ------------ 第一百零四章 果然是你 对于罗波那的话,乔达摩是将信将疑。有些话可以信,但有些话要打个问号。尤其是这家伙常常用“陀罗伽”做借口,说是从大罗刹陀罗伽那里听来的,其中多有言语含糊之处,让人听起来觉得云里雾里的。 “真言咒的威力,当真是那么大的吗?甚至可以让河水倒流?”乔达摩问道。 对于碧玉河的水能违反重力定律往高处流淌这件事,乔达摩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神灵拥有如此的力量,这世界却如此落后愚昧,实在是难以置信。 “又不是只有神灵的真言咒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对我们罗刹来说,天地自然本有其道法,得其道法,只其所以然,自然可以改天换地,扭转乾坤。神灵只不过……” 罗波那说到一半,又欲言又止。 乔达摩见他又藏话,道:“只不过什么?” 罗波那笑了笑,道:“只不过,神灵给这些道法套了一层壳而已,所谓真言,嘿嘿,根本不是普通的咒语。” “哦?不是咒语?那…是什么呢?” 罗波那道:“你知道商吉婆尼咒吗?” 乔达摩摇头,道:“不知道,这是什么?” 罗波那道:“商吉婆尼咒,是娑婆世界的大仙人商羯罗创立的箴言咒,它拥有起死回生的超凡力量。” 乔达摩道:“起死回生?这么厉害的咒语,竟然不是真言咒,而是箴言咒?” “哈哈哈,你也发现了吧,没有哪个真言咒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其实说明,并不是真言咒就一定高过仙人创立的箴言咒,他们两者之间真正的区别在于……真言咒根本不是咒语,而是神灵从苏必遏的梦境中偷来的片段~” 罗波那说的玄之又玄,从苏必遏的梦境中偷来的片段?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哎呀,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啦,你…你你,能不能把闻思刀收一收?这破玩意在弄得我好难受,我一点都不暴躁了。” “不暴躁是好事啊。” “什么不暴躁是好事!我是暴虐之主,一旦我不暴躁了,我…” 罗波那突然发觉要透露出自己一个很大的秘密,连忙闭上嘴不说话。 乔达摩已经习惯罗波那这副德性了,所以没有再多问,而是抓住重点道:“好了,我知道真言咒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那你说这里是苦西梨曾经留下的阿赖耶识,那真言咒在什么地方呢?我们俩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罗波那道:“这是我要问你的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乔达摩忙道:“哦,我是跟着我的伙伴进来的,一颗小报恩花的种子。你看,它在池塘中央,已经快要开出花来了。” 罗波那望向那朵不起眼的小报恩花,道:“你的伙伴,你确定是你的伙伴吗?” 罗波那这一问倒是把乔达摩给问住了,是啊,按理说自己的伙伴之术并不熟练。 并且除了苦西梨草的叶子之外,他是无法和其他东西成为伙伴的,他又不是悉达多。 至于这个小报恩花的种子更是奇怪,它从自己的阿赖耶识中而来,同时一直在和自己说话。 与其说是乔达摩跟着伙伴进来的,不如说是这个伙伴硬生生将乔达摩勾进了这个空间中。 “我…我不确定,这个东西是从我的阿赖耶识中出来的,带到了现实世界中。” “什么?你可以把阿赖耶识中的东西……变成实物,带入现实中?” 乔达摩点头,道:“那又怎么了,闻思刀不是一样带进带出吗?” 罗波那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闻思刀不一样,闻思刀是俱毗罗用……哎呀,这不重要了。你竟然可以将阿赖耶识中的东西带出去,难道…” 罗波那的眼神中出现了极为惊惧的表情,因为他知道,阿赖耶识中的东西能成为实物到底是什么概念。 乔达摩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徒弟悉达多说,阿赖耶识中的东西能成为实物,说明我是神灵。哎,我早就说了,我是神啊,三藏自来尊者。” 罗波那收起变化的眼神,对于乔达摩的说法他不屑一顾,这种说法不过是普通僧侣的臆测而已。 他们根本就不明白阿赖耶识化实究竟代表着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小报恩花的种子。 罗波那对乔达摩说话时的语气不再那么轻佻,而是郑重其事道:“这朵花一定有它特殊的含义,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才对。” 乔达摩道:“我更想知道,这朵花为什么要引我进来。” 两人正说着,池塘中央的岛屿散发出点点光芒,刚刚含苞待放的小报恩花,缓缓地绽放开来。 “花开了!过去看看!” 乔达摩挥舞起闻思刀,金色的飞虫带着他飞跃池塘,来到了中间的小岛屿上。 罗波那看着乔达摩运用闻思刀很是自如,心中叹了口气,想:“闻思刀应该都感觉出他是什么人了,我竟然才发现?可是…可是那是最为遥不可及的传说啊,难道他的阿赖耶识真的是寂灭海吗?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世界岂不是要毁灭了……如果陀罗伽在就好了,他知道的比我多。” 乔达摩并不知道罗波那此时的心情,他的心思都放在那朵小报恩花上。 他轻轻抚摸这朵花,和在他的阿赖耶识荒原中看起来一模一样,就是不知道它到底是从而来? “喂,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乔达摩忍不住问道。 小花微微颤抖了一下,乔达摩的耳边终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乔达摩,是我,我是优钵娜。” “优钵娜!” 听到这个名字,乔达摩突然一阵激动,这是优钵娜!是优钵娜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中留下的花?她什么时候留下的? “优钵娜,你…你在哪里?你变成这朵花了?” “不,我没有变成这朵花,这朵花是我的一小部分。” “你在哪里?我又是在哪里?” “你不要着急,中间有很多原因,我以后会慢慢和你说。我现在将你引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你破解掉高井城的高山流水咒。只有破掉这个咒语,才能解救高井城。” 乔达摩听着声音,确定的确是优钵娜。 “好,原来高山流水咒真的在这里面。那…那我应该怎么破解这个咒语呢?” “跳进这个池塘里。” “什么?” “跳进这个池塘里,跳进这个池塘,潜下去,你就会知道,怎么破解这个咒语了。” 优钵娜让乔达摩跳进池塘中,刚刚乔达摩下去过,可是深不见底啊。 “你还记得,第一次对我用了什么咒语吗?”乔达摩突然问道。 小花颤了颤,仿佛在笑,道:“当然记得,乾达-佳邦第~一个简单的昏睡咒。” “哈,果然是你,那我就跳了!” ------------ 第一百零五章 你究竟是谁 乔达摩跳入了池塘中,他相信优钵娜,更相信从自己的阿赖耶识中幻化出来的小报恩花是不会害他的。 不过在跳入水中的一瞬间,乔达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后悔的,因为他不会游泳啊! 冰冷的水覆盖了乔达摩全身,他想呼吸,但不敢呼吸,他怕水会呛进鼻孔中。 他跳下来之前洗了一大口气,现在要呼气,气泡从鼻孔里朝外蹦。 然而乔达摩却惊奇地发现,这些气泡没有朝着水面上漂,而是往下沉的。 月光将池塘里的水照亮,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泡不停地朝着水下沉,乔达摩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难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池塘水面,而是…而是池底? 心中一有了这个念头,乔达摩猛地感觉到身体在水中翻转。整个人头、脚完全翻了过来,头朝“下”,然后和自己呼出的气泡一起,向着水底猛然沉去! 这种乾坤扭转的感觉,仿佛天地颠倒,乔达摩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几乎要移位错开,加上憋着一口气,肺部几乎要爆炸一般。 但没有过多久,乔达摩冲出了水面,空气一下子钻进肺部,他连忙大大吸了几口气。 “呼,呼,呼~优钵娜,听了你的话,差点憋死啊。” 乔达摩抱怨道,然后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巨大平静的水面上。 而在水面的上方,竟悬空飘浮着许多岛屿,湖面上的水倒流到这些飘浮的岛屿上,在岛屿上形成了河流、池塘。 大大小小的岛屿上,绿树环绕,花草成片,在一些岛屿的上方,有云朵在飘浮。 这些云朵就更加奇怪了,乔达摩看到有几片云朵乌黑乌黑的,像是雨云,应该在岛上下着雨。 可是雨水并非是从云朵上落入岛屿,而是从岛屿中“吸”到了云彩里,等“吸”了一会儿,这些云彩就慢慢消散在了空气当中,无影无踪了。 乔达摩望着着奇景,心想,“难道这就是高山流水真言咒吗?它在阿赖耶识中,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时,他耳边响起优钵娜的声音,“没错,这就是藏在这片阿赖耶识中的高山流水咒。” “优钵娜?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你往下看。” 乔达摩朝着身下的水面看去,看下面幽暗的水体中,一朵小报恩花正在朝着他漂过来。 同时他也看到,在水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水面,水面里有一轮弯弯的月亮。 他想的没错,那个池塘的确就是这片巨大水面的水底! 小报恩花漂到了水面上,乔达摩将这朵花拾起,道:“优钵娜,你怎么会在我的阿赖耶识里的?” 优钵娜的声音想起,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找到修行的位置吗?” 乔达摩道:“当然,当然记得。” “你接受了我的修行之法,从那一刻起,我的阿赖耶识之种就留在你的阿赖耶识中了。不过真正被激发,是在南石镇。” “南石镇,南石镇怎么了?” “傻瓜,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南石镇收获了你的第一批信徒吗?” “信徒?你是说,那些镇民吗?” “嗯,你收获了信徒,所以你的阿赖耶识中才会开出那些小花小草来。” 原来在荒原中的这些小花小草,是信徒对乔达摩信仰的体现。 乔达摩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真的是神灵吗?可以收获人们对我的信仰?” 优钵娜的声音响起:“你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你是来自东方的神灵,三藏大师吗?” 乔达摩讪笑了一下,那晚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的,难道被自己说中了,他真的就是神灵? 还是说,乔达才是神灵之躯呢?对此,乔达摩已经分辨不清了。 “其实不仅仅是神灵可以获得信仰,仙人、哪怕是普通的僧侣,在获得凡人真诚的信仰时,他们的阿赖耶识都会发生变化的。我留存在你阿赖耶识中的种子感知到了这种变化,从那朵小报恩花里掉落了出来,跟着你一起来到了现实世界中,现在指引你来到这里。” 优钵娜的话不停在乔达摩的耳边响起。 乔达摩的心中却升起了疑问,优钵娜从那么早开始就在自己心中留下了阿赖耶识的种子,难不成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监视自己? 那自己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优钵娜的控制中呢? 哪怕自己决定离开萨拉姆邦,到戈帕尔高原去寻找她,是否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想到这里,乔达摩有一种被支配的感觉,这种感觉优钵娜的部分阿赖耶识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她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化解掉这里的高山流水真言咒,否则的话,整个高井城都会被毁灭的。” 说着,小报恩花在水面上画了一道圆弧,高井城此时的画面出现在了圆弧中。 高如山巅的巨浪在朝着高井神庙缓慢移动,已经越来越近了,在巨浪之巅,那团白光依旧闪耀着。 乔达摩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优钵娜道:“是阿兹人,那团白光是阿兹人的神巫,他拥有了大罗刹维毗沙纳‘迷惑’的力量,能迷惑时空,改变真言咒的力量,将这些水聚集到一起。只有将高山流水咒破解掉,他的迷惑之力就将全无用处。” 乔达摩紧皱眉头,道:“可是,高山流水咒一破,碧玉河将倒流,大水将冲向南石,一切都将改变。” 优钵娜道:“但高井城的毁灭近在眼前,高井神庙就要被摧毁掉了。” 乔达摩却微笑道:“这样的神庙,就算被摧毁掉又怎么样呢?我觉得,它们早就该被摧毁了。” 优钵娜的声音停顿了,显然她没有预料到乔达摩会这样说,这是优钵娜没有预料到的。 “高井城的普通民众是无辜的。”优钵娜道。 “优钵娜,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吗?你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方僧吧?你的身份究竟是谁?你还有多少秘密隐瞒着我?” 优钵娜的声音再度陷入了沉默,在空间中,只余下乔达摩和那朵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花。 “优钵娜?优钵娜?” 乔达摩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了回应。 跟着,漂在水面的花渐渐枯萎,然后沉入了水中,慢慢消失不见了。 乔达摩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失落感,优钵娜,你究竟是谁呢? ------------ 第一百零六章 自解涅槃咒 高井城的上城区中,那高山一般的海浪依旧在朝着高井神庙缓缓移动,他的移动速度变得越来越慢,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朝着神庙压去。 在高井神庙内,以胡特大祭司为首的一众祭司、僧侣们盘坐在神塔之下,所有人都双目紧闭,面目凝重,有几个古鲁满头大汗,唇色苍白,坐在哪里浑身颤抖。 为首的胡特大祭司缓缓睁开双眼,望着不远处那山一般的巨浪,长叹一口气,心道:“难道已经完全没办法了吗?高山流水咒的威力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万水千山咒已无法抵挡啊。” 胡特大祭司长眉白须,他与桑杰上师同岁,但看起来却更加的苍老。 他回首望了望矗立在身后的水神塔,这里是曾经供奉水神祭司塔,里面依旧有着水神伐楼那的雕像。 整个萨拉姆邦,只有这里还有伐楼那的雕像,信仰他的人们叩拜他,祈祷带来风调雨顺的日子。 而在水神塔的后面,是更为高大的森林塔,是供奉森之女神苦西梨的地方。 森之女神,这个从南方森林深处出现的新神,在数百年前夺取了水神伐楼那在萨拉姆邦的地位,成为了人们信仰的对象。 伐楼那因此实力衰弱,信仰的地盘缩到了更东方的锡兰邦,从一个能在无垢城说上话的大神灵,变成一个地方的中神。 他所留下的“万水千山”咒,其实一共有两个部分,一个为万水咒,一个是千山咒,在高井城阻挡洪波巨浪的是万水咒,而千山咒在锡兰邦的黑虎神庙,两者合并,方有改天换地扭转乾坤之威能。 只有一半的话,将将阻拦住了高山流水咒的冲击,哪晓得这巨浪不断增高,竟再度袭来了! 胡特大祭司身后的僧侣们的摩耶之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已近油尽灯枯,无力再发动万水咒来阻挡这高山一般的巨浪。 等待他们的将是毁灭,高井神庙的一切将在这巨浪下被摧毁。而胡特大祭司已经语料到,这肯定是阿兹人的阴谋。 “阿兹人终究还是要踏上这片土地了,三百年一度的大动乱还是要开始了吗?” 胡特和他的师兄桑杰上师一样,熟读往事书、奥义书,知道三百年的大乱的期限将至。 三百年前的祸乱是从北方的维特尔邦开启的,持续了将近二十个梵年,波及整个无垢世界。 当时萨拉姆邦受到的影响较小,而如今看来,灾难要从这里开启了吗? “阿塔库拉斯,海图里~” 胡特大祭司双手合十,重新闭上双眼,默默念了一句咒语。 他知晓师兄桑杰上师已死,太阳神庙的人即将接管萨拉姆邦的神庙祭祀之事。 如今阿兹人又陡然入侵,大灾变已近在眼前,他知晓无力阻止,决定以死做最后的抵抗。 婆罗门祭司中有贪生怕死、好色图财之辈,也有深明大义,舍生取义的人。 胡特大祭司和桑杰上师脾性相投,年轻时都是有想法,有宏图的僧侣,只是后来才发现,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难了。 尤其是生为婆罗门,又有什么改变世界的动力呢?还是一心修行,皈依于神灵,求来世再为婆罗门可好。 但胡特大祭司心中终究残存着青年时的一些热血激情,想到一旦高井神庙被毁,整个高井城将被阿兹人占领。 阿兹人背后定然是罗刹,届时罗刹将从南方侵入无垢世界,引发整个无垢世界的动乱。 那么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战争将把这个原本富足的地方蹂躏得粉碎,让整个无垢世界陷入混乱。 高井城是整个无垢世界的南大门,南大门一破,口子就开了。 所以,他决定舍身成仁,使用了《无间地狱经》中的箴言咒:自解涅槃咒! 传说这是众友大仙人临终写下的咒语,写完他就飘然而逝,身上的摩耶之力全部释放出来,飞升至天空之中,下了一场三百多天的豪雨,让无垢世界和娑婆世界之间的图塔尔沙漠生出了大片森林与绿洲。 胡特大祭司也决定,用这道秘咒来阻挡巨浪侵袭,哪怕不成功,他也死而无憾! 咒语念到一半,胡特大祭司的眉毛、胡须开始脱落,牙齿松动,皮肤上出现了裂纹。 从裂纹之中,开始有蓝色的光芒闪现。大祭司身后的僧侣们都大为惊讶,一个弟子上前,哭道:“大祭司!大祭司!” 胡特大祭司用干枯的声音道:“不用哭,邪魔入侵,我以身解破邪魔,是应该的。我死了以后,你们抓紧时间离开神庙,保存好神庙里的经书、法器,躲过这巨浪的侵袭,活下来,教导民众抵抗邪魔罗刹。快走,快走!” 胡特大祭司让弟子们快点离开。 部分人起身朝着庙宇宫殿跑去,而还有一小部分围坐在胡特大祭司身边不愿离去,看样子他们准备和胡特大祭司、神庙同生死。 对于很多婆罗门来讲,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死亡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箴言咒的咒语往往很长,胡特大祭司又念了几句,他的眉毛、胡子已经全部脱落。 甚至眼睫毛、身上的汗毛都掉光了,变得清洁溜溜。 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大,泛出的蓝光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名弟子突然喊道:“大祭司!您看,您别念了,快看啊!” 胡特大祭司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天空,那巨大如山峦的巨浪越来越近了。在巨浪的峰顶,那团白光依旧耀眼,让人心神迷荡。 但是在天边,一个绿色的光团朝着巨浪冲去,是从萨巴宫殿方向过来的。 那绿色的光团看起来不是很起眼,只是因为离得远而已,它一定也非常的巨大。 光团绕着巨浪不停地旋转、转圈,最后朝着那个白色光团猛然冲去! 两个光团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原本一直朝着高井神庙缓慢行进的巨浪突然停下了脚步,再不往前了。 而胡特大祭司也停止了念咒,身上的蓝色光芒在消失,裂纹在慢慢合拢恢复。 可惜,胡子和眉毛,没法长回去了。 ------------ 第一百零七章 阿兹人的入侵 “你是塔克王子?” “没错,我就是塔克王子,翡翠城罗阇的继承者。” “我怎么没听说过翡翠城有个王子的?” “你…你一个低贱的达利特,当然不会知道。我离开翡翠城,已经好多年了。” “达利特并不低贱,王子也不见得多尊贵,你不是一样做了刹帝利的叛徒,倒向了阿兹人那一边?” 在高井萨巴宫殿之中,那个自称为塔克王子的阿兹人武士用梭镖对准了目连的咽喉,却丝毫不能让他屈服,连嘴巴上服软都做不到。 武士有些气急败坏,哪怕在阿兹人中他都是受人尊敬的,从未因为他刹帝利的身份而遭到歧视。 生活在丛林中,与罗刹、精怪为伴的阿兹人并不那么看中等级制度,在残酷的原始森林中生存,他们更看中人的力量和聪慧。 塔克拥有修长健壮的躯体,有着聪慧敏捷的大脑,本来是奴隶的他很快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最后甚至成为了阿兹人部落的一名首领。 这次阿兹人联合起来,准备了将近十年时间,将从高井城开始打入无垢世界,夺回阿兹人曾经在萨拉姆邦的地域。 而塔克王子的诉求就是回到翡翠城,重新夺回属于他的王子之位,继承翡翠城的罗阇。 入侵计划早在金月就开始了,连绵的大雨给了阿兹人机会,大量的阿兹人武士早早进入高井城埋伏,他们化妆成商人、工匠、巫师,以“萨姆教”的名义勾结宵小败类,在城内活动窃取情报。 碧玉河上倒塌的泥石坝成为了阿兹人进攻的武器,在大雨停歇后他们不间断地派人冲击泥石坝,要将这大坝撞塌冲击高井城。而贪婪的刹帝利竟一力要维护这天然大坝,以收取所谓的疏通税。 结果大坝的积水越来越多,没能及早疏通的大坝最后成为了攻击高井城最有力的武器。那一日冲撞泥石坝的冲船上,放入了阿兹人从普尔佩克森林中捕捉来的黑锹大甲虫,它们强有力的铁锹前爪挖穿了泥石坝,最终大坝崩塌,水在高山流水咒的作用下朝着山上的高井城猛冲过来。 在这种势能庞大的洪水面前,人类构建的所谓防御不堪一击。 城内的阿兹人武士早早找到避难之处躲藏了起来,待到大水退去,才拿起武器集结起来,他们数量并不多,但战斗力强悍。一举攻入了上城区,控制了中城区的重要关卡、仓库、武器库,然后冲入萨巴宫殿,将这里的刹帝利屠戮殆尽。 他们还剩下最后两个任务,一个是搬走位于萨巴宫殿顶上的巨大孔雀石;二就是眼看着高井神庙被大水冲毁,然后占领高井神庙,打开高井神庙后的“南方之墙”,阿兹人的大军将从南方的森林中源源不断涌入。 现在,在南方之墙以南的森林中,大批阿兹人武士正严阵以待,等待着天明入侵的号角。 塔克带着阿兹武士们轻松解决了这些常年没有真枪实斗的刹帝利武士,他们早就被利润丰厚的井盐给腐蚀了。 万万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乔达摩等人,一个又臭又硬的达利特,一个咒术高超的小孩,以及一个莫名其妙,冲着孔雀石而去的人。现在,这人竟然消失了? 而且说这人是三藏尊者,塔克听说过这个名字,也就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南疆,据说就是因为他南方的大雨才得以停歇,又听说他没有头也能活下来,关于他传说的版本各种各样。 阿兹人就利用这些传闻捏造出一个“无头乱来尊者”的名号,在高井城内召集门徒从事情报工作。 塔克用梭镖继续对准目连的咽喉,道:“你们想要这块孔雀石做什么?你师父三藏尊者呢?他到哪里去了?” 提到乔达摩,目连神色一变,急道:“我还想问你呢!我师父呢?我师父到哪儿去了?谁要那块破石头了,我师父呢?” “什么破石头!这是绿石部落的圣石!” “什么圣石!我师父呢!” 目连心中只挂念着乔达摩,而乔达摩的突然消失也让悉达多惊慌失措。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围着孔雀石查看,首先确定乔达摩没有被压在石下。 这就说明乔达摩是凭空消失的,他一定进入了什么特别的地方。 悉达多见多识广,心中稍安,不过为了保护乔达摩,他立刻在这孔雀石周施展了一个画地为牢咒,让其他阿兹人武士无法靠近这块孔雀石。 就在悉达多施展完画地为牢咒后,这孔雀石突然泛起了绿色的光芒,接着沉重巨大的石头竟然慢慢腾空飞了起来。 见到这奇景,周围的阿兹人武士都惊呆了,塔克和目连也都朝着这绿石望来。 孔雀石泛着光,在空中旋转,越飞越高,然后朝着那缓慢前行的巨浪冲了过去! 巨浪之巅的白色光团和绿色的孔雀石纠缠在了一起,而缓慢前行的巨浪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巨大如山体一般的水墙就立在上城区高井神庙附近,岿然不动,一白一绿的光团纠缠在一起,散发出极为巨大的能量。 但凡能看到这番奇景的人都惊呆了。那些在城墙上苟且偷生的民众们,看到这绿色的光团,有人忍不住低呼,“肯定是森之女神苦西梨,是森之女神来解救我们了!森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是烈风女巫用锋利的蔑刀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城墙上没有人敢乱说话,可是在高井城的其他地方呢?那些幸存者们,都感受到了森之女神苦西梨的力量。 而阿兹人的武士见到这样的场景,心中都感到惶惑,那团白光是阿兹人近百年来培养出的最了不起的神巫,一个能够与大罗刹维毗沙纳相连接的女巫,如果她都无法摧毁高井神庙的话,阿兹人还如何侵入萨拉姆邦呢? 而看到这团绿光和白光的,还有匡楼和阿那律,匡楼去找寻阿那律,结果在上城区的武器库遭遇了阿兹人武士,匡楼出手制服了这些武士,尔后遇到了失散的阿那律。 阿那律钻进了一个驿馆放菌酱的木桶中躲过了一劫,随着大水漂流到了上城区。他还护住了携带的大部分行李,包括一大包的苦西梨草。 师兄弟重逢,两人只想尽快回到乔达摩身边,未曾想钻进了阿兹人的窝,周围到处是阿兹人武士,将他们当做了敌人。 两人只能血战,苦苦支撑之下,骤然见到天上绿色的光芒。 匡楼只朝着天空望了一眼,便道:“是尊者,一定是尊者!” ------------ 第一百零八章 化整为零 小报恩花沉入了水中,慢慢消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无论乔达摩怎么去呼唤优钵娜的名字,都再也得不到回应。 不用说,她的阿赖耶识肯定跟着小报恩花一起消失了,那并不是真正的优钵娜,只是优钵娜意识和人格的一部分而已。 对于乔达摩来说,一开始他很难理解这一点,包括他曾经拿着桑杰上师的伙伴,伙伴中出现了桑杰上师的形象。 他一直在想,这些附有某人阿赖耶识的东西,能真正代表那个人吗? 人的意识是可以分割的吗?如果可以分割的话,那分割以后的意识还能代表之前那个人吗?那个人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就好像人的肉体,把一个人的手剁下来,就算这个手存活了下来,那这只手能代表一整个人吗? 失去了一只手的人,还能成为完整的自己吗? 优钵娜留在自己心里的阿赖耶识被激发了,那远在戈帕尔高原的她会感觉到吗? 自己和优钵娜说的话,她会听见吗?如果听不见的话,那这片阿赖耶识还能称得上是优钵娜么? 还有,自己最后见到的桑杰上师的阿赖耶识残骸,能称得上是桑杰上师的一部分吗? 乔达摩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一时间根本没有人可以解答他。因为疑惑太多,优钵娜离开而产生的惶惑,一时间也被覆盖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水依旧在倒流,不停地流到悬浮着的岛屿上。 在岛屿上汇聚成为溪流,最后通过返流的雨水回到了天空中,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形势重新回到了下方的湖水中。 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符合常理,一切都是如此的奇怪。 乔达摩望着浸润身体的汪汪湖水,突然想道:“我不会游泳啊,为什么我会一直漂在水里呢?对了,这里其实不是水面,是水底才对,不是吗?” 一想到这里,乔达摩的身体突然开始下沉,朝着那片小池塘飞快的沉去。 有过之前的经历,乔达摩知道自己不会淹死,所以他很淡定的闭气,然后睁眼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面,再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可以见到那小小的池塘口,和中间的小岛屿。 就在乔达摩觉得要憋不住气的时候,他终于从池塘的水面“浮”了起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大大喘了口气。 不过乔达摩马上想:“这里真的有空气吗?还是说,这不过是我意识里的一种习惯而已。如果我能纠正这种习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用呼吸呢?” 想到这里,乔达摩突然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他身体内呼吸的欲望消失了,吸气、呼气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而不是必须。 “真是奇怪,这里真的是森之女神的阿赖耶识吗?” 乔达摩发现这里的一切规则似乎会随着自己心思的变换而变化。 这时他注意到在池塘边的罗波那,他安静的盘坐在那里,直勾勾盯着从池塘中钻出来的乔达摩。 乔达摩擦了擦脸,从池塘爬了出来,甩了甩身上的水,走到罗波那跟前,道:“喂,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罗波那望着乔达摩的眼神颇为复杂,不过他还是道:“这里的确是森之女神的阿赖耶识,你刚刚入得水中,应该看到存放在里面的高山流水咒了吧?” 乔达摩点头,将在池塘下看到的景象告诉了罗波那。 罗波那问道:“你为什么不破解掉这高山流水咒?” 乔达摩道:“两个原因,第一我不知道该怎么破解,第二……我为什么要破解?我和高井神庙的人没什么交情,我也不喜欢婆罗门的人,没有救他们的动力。” 乔达摩倒是实话实说,虽然他自己也是婆罗门,虽然桑杰上师对他很好,匡楼是他的徒弟,在婆罗门中也有品行高洁之人。 但乔达摩并不欣赏这个高高在上的阶层,要改天换地,婆罗门就是最该被消灭的。 对于乔达摩的话,罗波那并未显出惊讶,反而道:“乔达摩,我觉你还是应该化解掉高山流水咒,挽救高井神庙。” 乔达摩心想真是奇了怪了,罗波那竟然会鼓动自己救人?这还是那个暴虐的他吗? 罗波那接着说道:“你救下的不仅仅是高井神庙,还有整个高井城的百姓。” 乔达摩觉得罗波那多多少少是有点疯癫了,或者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如果我破解掉高山流水咒的话,碧玉河就会倒流,到时候整个南石镇会被淹没的。” 乔达摩并非不想救高井城的人,可是河水倒流带来的灾难同样是恐怖的。 而且高山流水咒在高井城运作了几百年,一旦消失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乔达摩本想从优钵娜那里获得答案,可是优钵娜的阿赖耶识消失了,现在罗波那又劝说他,他心中疑窦丛生。 罗波那起身,低头皱眉思考了一会儿,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在不破解高山流水咒的情况下,解救高井城的人。” 乔达摩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罗波那道:“其实很简单,用高山流水咒将洪水引走就是了。” 罗波那这么一说,乔达摩心中突然一动,他想到刚刚在池塘底下那些悬浮的岛屿。 水面的水倒流到岛上以后,又化作了雨回到了云中,想来那些水最后也会化作雨水重新落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相当于化整为零,滔天洪水变成小雨滴分散在各地,自然不会有那样大的破坏力了。 “可是,该怎么使用高山流水咒呢?” “嗨,这个简单,让高山流水咒为你所用就是了。” “你说起来倒是简单,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让高山流水咒为我所用?我连真言咒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 罗波那凑过来,道:“我之前就说了,所谓真言咒并不是咒语,而是窃取的苏必遏的梦境。所以,你只要将那片梦境偷过来,偷到你的阿赖耶识中去就好了。” 乔达摩不屑道:“偷?怎么偷?我用手去捞吗?再说,我进来多久了?我怕那巨浪早就将高井城毁灭了吧?” 罗波那摇头,道:“不会,在阿赖耶识中时间会加快,你以为过了一天,现实中可能只过了一刹那。当然,也有可能相反。森之女神的这块领域,时间是加快的。” 乔达摩奇道:“可是在我的阿赖耶识里,时间好像和现实是同步的啊?” 乔达摩数次进入自己的阿赖耶识世界中,里面过去多久,外面也过去多久。 罗波那眼珠转了转,嘀咕道:“因为你的阿赖耶识根本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好了好了,我来教你怎么偷取高山流水咒吧,你听我的,一定可以成功的。” ------------ 第一百零九章 不存在的月亮 “你听见风的声音了吗?” “没有。” “你听见树的声音了吗?” “也没有。” “你听见月亮的声音了吗?” “月亮?月亮也会有声音吗?” “静下心,去聆听月亮的声音。” 在森之女神苦西梨的阿赖耶识空间中,罗波那带着乔达摩飞上了天空,在空中遨游。 在空中,乔达摩看到了无比广袤的森林,这森林是如此的稠密,密密麻麻的巨树鳞次栉比地布满了人的整个视野。 随着越升越高,森林中的那片空地池塘变得越来越小,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茂密的森林和树冠。 罗波那让乔达摩闭上眼睛,去听风,听树,结果乔达摩什么都没听见。罗波那还让他听月亮,这让乔达摩觉得很奇怪,月亮还能听见吗?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一看月亮,然后再闭上眼睛听。”罗波那说道。 乔达摩听话睁开了眼,果然看到了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因为飞得高,月亮变得很大,很亮,很清晰,而且很近。 “这月亮好近啊……对了,这里是阿赖耶识空间,这真的是月亮吗?是不是能飞到月亮上去。” 乔达摩心里想着,跟着又闭上了眼睛,这回的脑海中显现出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同时又出现了地球上的月亮。 这里的月亮和地球上的月亮自然是不同的,地球上的月亮是地球的卫星,它上面的光是反射的太阳光。 在地球上看月亮很小, 但实际上月亮对人来说是极其巨大的, 一个巨大、死寂的天体在太空中运行,却给地上的人留下无数的遐想。 直到人类利用科技登上月球,才知晓了它真正的面目,他是那样的荒凉, 没有水, 没有空气,没有生命, 只是一块岩石球体。 而这里的月亮呢?它似乎并不遥远, 仅仅飞到半空它就变大了,足以说明它离地面很近, 比月球离地球要近的多。 这里是阿赖耶识的世界, 所以它自然不会是一颗卫星,可能只是悬在天空的一颗球体。 为什么罗波那说它会有声音呢?月亮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 乔达摩耳边开始出现风的声音,风声婉转呼啸, 乔达摩想起在南石镇罗波那念的罗刹咒语。 这家伙不会又要陷害自己吧?乔达摩心中留了心眼, 不过他并不惧怕罗波那, 他知道罗波那实际上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风在天空中飞旋, 打着转, 让世界的能量在风中流动。” 乔达摩似乎听懂了这风的声音, 这是罗刹的语言吗? 在风声之后, 乔达摩又开始听到树的声音, 风吹拂过树冠的沙沙声, 这好像是树木的语言。 “树木啊,在风中长大, 在光与尘的世界中茁壮,汲取着风中的能量。” 乔达摩似乎又听懂了, 又觉得不太懂,他双眼依旧紧闭着, 他感觉到和罗波那一起正越升越高,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拖拽着两人。 “月亮……是月亮吗?是月亮的声音吗?” 乔达摩似乎听到月亮的声音了, 他很难用语言去形容这种感觉, 因为和风声、树木声不同,月亮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可是他明明感觉到,月亮在和他说话。 “月亮俯视着大地, 遥遥望着这世界,将一切扭转过来。月亮啊, 月亮,你倒映在水中的样子,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乔达摩听着这些语言,它们直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而非通过耳朵听到,仿佛是用什么波直接传递到了他的脑子里。 听到这里,乔达摩似乎觉得明悟了什么,他睁开了眼睛,硕大无朋的黄色球体猛然出现在了眼前! “月亮?这是月亮吗?” 乔达摩问罗波那,罗波那道:“月亮,这是苦西梨阿赖耶识中的月亮,也是高山流水咒的核心所在。” 乔达摩一直以为高山流水咒应该在池塘里,没想到会在月亮中。 “罗波那,你怎么会知道高山流水咒在月亮中的?” “哈哈,我可是活了千年的罗刹,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森之女神是从哪里来的吗?” 乔达摩想了想, 在往事书《森林书》中有记载,森之女神苦西梨是南方森林里的精灵,在罗刹入侵的岁月里,南方民众日夜对着森林祈祷,森之女神降临人间,用她的力量解救被罗刹迷惑的众生。 尔后他帮助萨拉姆邦的刹帝利将阿兹人逐步击败、消灭,从此取得了萨拉姆人们的信仰,成为了萨拉姆邦的守护神。 “他是南方森林中的精灵,为了抵御罗刹入侵而降临的。”乔达摩照着《森林书》中的内容说道。 罗波那又大笑了两声,道:“往事书中的内容还能相信吗?我告诉你,森之女神苦西梨是众神中很年轻的一个。根据我的猜测,她根本就不是从南方来的神灵,而是从东方来的,她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某个神灵的变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某位大神灵的妹妹……” “某位大神灵的妹妹?是哪个大神灵?” “我不敢确定,所以我也不敢乱说,不然…我会被发现的。总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东方净琉璃世界,是有月亮崇拜的。” “月亮崇拜?你是说崇拜双子星吗?” “不!不是双子星,是月亮,单独的月亮。” “可是在这里,双子星就是月亮啊。” “不是,是另外的月亮,传说中天空里只有一个月亮的月亮。无垢世界崇拜的是太阳,娑婆世界崇拜双子星,而东方净琉璃世界崇拜那不存在的月亮。” 说着,罗波那带着乔达摩踏上了这个巨大的月亮之上。 虽然它非常巨大,不过还是无法和真正的星球相提并论,它悬在空中,仿佛一个极其巨大的热气球。 但脚踩在上面,非常的坚实,同时它通体散发着黄白色的荧光,就是一个会发光的人造月亮一般。 “来,跟着我,在这上面走一圈,感受一下。” 乔达摩发现,自己的脚竟被牢牢地吸在了这个巨大的月亮上,仿佛这上面有引力一样。 往前走,可以看见球体地平线的弧度,足以说明这个悬挂着的月亮并不大,而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乔达摩看到前面竟矗立着一棵大树。 走到这个树边,乔达摩抬头望了望,这是一棵长满了粉色花朵的合欢树,它生长在月亮的背面,所以在地下看不清它。 “看好这棵树,我们接着往前走。” 罗波那说着,带着乔达摩继续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 沿着整个巨大的月亮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了这棵合欢树下。 罗波那道:“乔达摩,摘一朵花下来。” 乔达摩伸手摘下了一朵粉色的小花,一松手,花飘去了天上。 ------------ 第一百一十章 暴戾 整棵合欢树上的花都开始飘了起来,不是飘落,而是朝着天空的方向四散而去。 粉色的花布满了周围空间,花瓣在风中凌乱飘散,乔达摩看着这些花,发现周围的天空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而脚下的月亮却开始变得黯淡,这里的天空究竟是什么呢?乔达摩也不知道。 再朝脚下望去,一望无际的森林,那些排列密集的巨木,它们的树叶像合欢树花的花瓣一样,开始四散飘零,朝着天空中飞舞过来。 周围目力可及之处,全都被绿色给填满了,漫天的绿叶在狂舞,它们在朝着月亮的方向飞来。 乔达摩看着这些飞舞过来的叶子,它们最后围绕在月亮周围,将整个月亮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原本变得明亮的天空,一下子有变得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罗波那,这是怎么回事?” “高山流水咒上正在被破解,你盘坐下来,用心去感受。” “感受?感受什么?又要我感受月亮说话的声音?” “不,你去感受,世界的颠倒,黑暗与光明的错乱。” 乔达摩不明白罗波那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连罗波那自己都不明白。 因为对于如何偷取真言咒他并不很懂,只是曾经在罗刹的传世经书《无明经》上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这部经书是上古大罗刹折吒王所著,那是神灵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罗刹统治着几大世界, 他们享受着万物之主的地位。 折吒王的这部《无明经》讲述了对于苏必遏的信仰, 讲述了如何通过与苏必遏的通灵来获取无上的力量。 但这部经书在神灵降世后就成为了禁书,不仅流传在人间的副本被彻底消除干净,它的正本——一团折吒王的魂灵,也随着大罗刹陀罗伽被压制在了须陀山下, 永不得见天日。 年轻的罗波那曾经读过这本经书的部分篇章, 陀罗伽也曾经给他讲解过,告诉了他神灵的真言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道听途说和自己真正理解终归是两回事, 但罗波那却知道, 若乔达摩果真如他所猜想,是传说中“寂灭海”的主人的话, 那他偷取苏必遏的梦境根本不在话下。 只要略作指点, 苏必遏的梦境,会自己汇入到寂灭海中去的。 现在,他看着漫天飞舞和包裹一切的绿色叶子,心想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而乔达摩想起了在南石镇的经历, 当时呼兰大祭司发动落叶飞花咒, 同样是漫天的树叶化为锋利的刀。 在那里, 他心中慈悲之心顿起, 最终摩耶之力化成了白光菩提树, 将这些刀一般的叶子都控制住了。 此刻, 他心中还有悲悯吗?决然没有, 他此刻在苦西梨女神的阿赖耶识之中, 哪里来的悲悯。 他不仅没有悲悯, 相反因为罗波那的存在,反而感受到一丝暴戾。 仿佛那狂暴的流水, 从高山之上猛冲下来,在砸到石头后又摔得粉碎, 溅为朵朵的水花。 这种暴戾之气开始逐渐围绕着他,他想起之前和优钵娜的对话, 优钵娜告诉他可以拯救高井神庙,可乔达摩只想着将其毁灭。 毁灭, 乔达摩甚至没有去过高井神庙, 但他就想着它应该被毁灭。 他的脑海中想起在翡翠城见到的种种惨状。 还有乔达作为一个达利特在垃圾场曾经经历过的万般苦楚。 忽然,他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是乔达的母亲安依!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从和乔达切断联系后,它的记忆已经在乔达摩的脑海中被封存很久了。 不知为何今天它们又出来了, 而且还出现了乔达的母亲安依,这个可怜孤苦的女人, 在活着的时候受尽了生活的苦楚,直到临死时才得到了一丝丝安慰。 看着安依,乔达摩问道:“妈妈,你怎么来了?” 安依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乔达摩笑了笑,跟着她的身影就在乔达摩面前慢慢消散,破灭,彻底不见了。 这一瞬间,乔达摩内心的暴戾之气达到了顶峰,原本围在月亮周围的绿色树叶瞬间全部被震开! 无数的树叶,竟然一下子都化为了齑粉,大量的灰尘飘飘洒洒,落到了原来的地面上。 那些丰茂的巨树,因为叶子消失,早就变得光秃秃的了,整个森之女神的阿赖耶识空间一时间变得无比荒芜, 就连空地中心的那个小池塘,竟然也干涸了! 罗波那站在月亮上往下望去,心道不秒,“糟糕了,他娘的,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偷取高山流水咒,怎么感觉他把整个梦境全都毁掉了!完蛋完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波那现在有一种玩火自焚的感觉,他倒是不在乎苦西梨女神的阿赖耶识被摧毁,而是担心自己可能又要回乔达摩的荒原中去。 如果乔达摩能偷取高山流水咒,偷到苏比遏的一方梦境,那他在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中住的能舒服很多啊! 现在可好,他将这里也变成荒原了! 就在罗波那懊恼,乔达摩茫然的时候,天空中开始出现大量的白色光芒。 白色的云朵和雾气开始在空中出现,在某个方向,有一道强烈的光线照射过来。 乔达摩睁开眼睛,望向那道强烈的光芒,用手遮住眼睛,道:“罗波那,那是什么?是太阳吗?” 罗波那摇头,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有着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不是,不是太阳,我感觉…感觉很不好。” 正说着,那道白色的光芒越来越盛,然后朝着月亮飞驰了过来! 一个白色的光团出现在了月亮上,正站在两人的面前,光芒逐渐的散去,竟是一个身材曼妙,极为美丽的女人。 她的相貌和翡翠城、高井城中的女子都不同,明显是阿兹人的样貌,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 看着乔达摩和罗波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对着罗波那道:“亲爱的哥哥,真是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罗波那看着这个女子,脸色非常阴郁,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我那没出息的弟弟,你都开始需要女人的身体来施展能量了吗?” 女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不是别人,正是罗波那的弟弟,大罗刹维毗沙纳。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罗刹以一种和普通生物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他们的文化、制度、礼仪、情感,都和人类不一样。 但他们又并非和人类完全不相通,在被时间掩埋的漫长历史中,罗刹和人类以及其他生物建立起了深刻而奇妙的链接。 人类最早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罗刹又是如何与人类相处、融合、相恶,都埋藏在了深不可见的历史尘埃和无法辨别真伪的传说当中。 在三大世界,在信仰神灵的文明社会中,罗刹是恶鬼,是侵入人们心智和灵魂的邪物。 而在三大世界之外,在边缘世界,罗刹却是一些族群的守护者,是他们的信仰和图腾。 阿兹人就信奉罗刹和自然之神,他们与罗刹之间绝非简单的崇拜和被崇拜关系,南方的罗刹们仰仗着阿兹人精神的滋养,而罗刹也为阿兹人提供庇护。 事实上神灵和三大世界的民众之间也是类似的关系,只不过罗刹没有那样的高高在上,他们时常混迹在人间。 并且罗刹作为能量体存在很不稳定,他们和神灵一样需要人类的肉体作为化身。但又和神灵不同,神灵化身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坚定的信仰即可。 而要成为罗刹的化身非一般人绝不可能,因为混沌的能量和爆炸一般的情绪,会让普通人疯掉。 所以阿兹人中能成为罗刹化身的,会被称为“巫”,而能成为大罗刹化身的,就是神巫。 罗刹的化身与神灵化身相比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阿赖耶识并不会被取代和侵蚀, 而是能够得到保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乔达摩也算是罗波那的化身,只不过这个化身如此强大,竟将大罗刹给囚禁在了阿赖耶识当中。 此时站在两人面前的,是大罗刹维毗沙纳的化身, 阿兹人绿石部落的女神巫, 山泉-劫曼波。 乔达摩并不知道,在他踏上月亮, 将这万千树叶化为齑粉的时候, 在现实世界中巨大的孔雀石已经腾空而起,朝着那巨大的水浪冲去, 尔后和浪巅的白色光团纠缠在了一起。 那白色的光团正是女神巫山泉-劫波曼在施展维毗沙纳的力量, 让整个高井城的一切陷入了迷幻之中。 这种迷幻并非人类精神上的迷失,而是整个空间万物,一切规则的迷失,这是大罗刹维毗沙纳的能力——幻。 俱毗罗、罗波那和维毗沙纳三兄弟各有神通, 罗波那的暴虐被俱毗罗所克制, 但同时他的暴虐又能撕碎维毗沙纳的幻能, 让一切迷幻烟消云散, 重新恢复到常态中去。 所以, 维毗沙纳一直惧怕并愤恨自己的哥哥, 直到罗波那被罗摩-毗湿奴封印起来, 维毗沙纳才获得了阿兹人真正的信仰, 逐渐成为了南方森林里的罗刹娑之王。 他没想到, 在阿兹人这场精心策划好多年的入侵中,竟会意外碰到自己的哥哥。 在听到罗波那对自己的称呼以及嘲讽, 维毗沙纳内心的愤恨之情燃烧了起来,他伸出手, 指向罗波那,在月亮上, 突然爆出一股强大的山泉水,将罗波那和乔达摩冲出去好远, 重重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 哈哈哈,罗波那,我本来还想去珍珠岛封印你的地方探望你,没想到你竟然出来了。” 山泉-劫曼波明明是个身姿曼妙, 长相美丽的女子,此时说话的声音却是一个阴沉的男人。 罗波那从地上起身, 望着这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家伙,道:“维毗沙纳,你还是那样的小气,成不了气候啊。不过你带着阿兹人入侵无垢世界,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壮举,但以你微薄的力量,能对抗无垢世界的神灵吗?你可不要害的阿兹人身死族灭。” 罗波那曾经也入侵过无垢世界,不过那时候罗波那没有发动阿兹人部落族群,而是单枪匹马杀入了萨拉姆邦,四处为祸。 维毗沙纳显然野心更大,他不仅要入侵无垢世界,还要带动信仰的群体一起完成对故土的收复。 “可怜的罗波那,谁让你运气不好,遇到了四处巡游的毗湿奴呢?这回我们的运气不会那么糟糕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哥哥,我知道你的力量衰减的很厉害, 你只剩下一个脑袋。而且,你连一个化身都没有……身边这个…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维毗沙纳眼睛看向乔达摩,乔达摩从地上站起来,望着维毗沙纳,心中只觉得奇怪。 这么漂亮的女人,被一个拥有男人性格的罗刹给附体了。 其实,罗刹是没有性别的,无所谓男女。只不过在漫长的和人类相处的过程中,他们生成了类似人类的性别,如果要转换也是没有问题的。 罗波那却从维毗沙纳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弦外之意,问道:“你说运气不会那么糟?怎么,这次你入侵无垢世界,背后有一方的神灵支持?” 维毗沙纳听到这话, 面色微微一变, 罗波那敏锐的察觉到了他面色的变化,笑道:“我可怜的傻弟弟, 你在我面前真是什么事都藏不住呢?你既然如此信心满满,是哪位大神给了你承诺?莫非……是我们那倒霉哥哥吗?” 罗波那说的倒霉哥哥自然是俱毗罗,他如今是娑婆世界的财富之神,是湿婆大神手下的得力干将。 维毗沙纳面色再没有变化,他没有回答罗波那的问题,道:“罗波那,从你失败的那一天起,你就不再是阿兹人信仰的大罗刹了,我才是真正的罗刹娑之王。你就留在这里,永远永远不要出来吧!” 说着,维毗沙纳高举双手,在苦西梨女神的阿赖耶识空间中,原本成为死寂的森林地面开裂,从裂缝中大量的水开始涌出来。 一个个超高的水柱直冲天际,一副吞天灭地的样子,要将整个阿赖耶识空间湮灭。 罗波那见到此番情景,他知道以他目前的能量是无法和维毗沙纳抗衡的,所以他冲到乔达摩跟前,道:“乔达摩,让我进到你的阿赖耶识里去!” “什么?进到我的阿赖耶识里?你不是刚出来么?怎么想回去了?” “不进入你的阿赖耶识,我是无法发挥自己的能量的,我们会被维毗沙纳永远困在幻境之中,快!” “那你说怎么做!” “打我,用力的打我!” 乔达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弄出来先 罗波那让乔达摩打自己,乔达摩没有丝毫的犹豫,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在罗波那的脸上“啪啪”的响。 看得出来,这巴掌乔达摩想打很久了。 可是打完罗波那忙道:“哎呀,不是这么打,不是这么打!” 刚说着,两人脚下的地面再度松动,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两人被冲翻,重重摔倒在了月亮上,再来几道水柱,这月亮即将被冲碎。 地面越来越多的高大水柱,整个空间马上就要被这些水给充满了。 乔达摩被冲入了一个巨大的水柱中,不过他并不慌乱和害怕。 因为在这个阿赖耶识空间里,他知道自己不用呼吸也可以存活。 可是光这样是无法击败维毗沙纳的,水在越来越多的充斥着这个阿赖耶识空间,乔达摩怀疑池塘下那片巨大水域的水,全都翻转到这边来了。 维毗沙纳显然想要彻底颠覆和摧毁这个空间,然后将乔达摩和罗波那随着这个空间一起,消失在时空之中。 此时,罗波那被另外一个巨大水柱个包裹了起来,因为常年被封印,他的力量比过去大大下滑了,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维毗沙纳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着一直压制自己的哥哥毫无还手之力,心中怎么能不痛快万分呢? “罗波那,如果你向我求饶的话,我可以考虑将你封印在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你知道的,我的幻能创造出各种规则,你想要在什么样的世界接受封印啊?” 维毗沙纳的力量非常强横,罗波那知道如果真的被他封印的话,得到的结果一定不是所谓的舒服,而是恐怖! 他用处自己全身的力量, 从水柱中挣脱出来, 在月亮崩坏之前,冲入了裹挟乔达摩的水柱,猛然抓住乔达摩的手,道:“打我!我你全身的暴戾之气, 朝着我的脑袋打过来!暴戾之气!” 乔达摩在水柱中听到罗波那说的话, 暴戾之气,暴戾之气? 乔达摩的暴戾之气在哪里呢?在乔达的那些记忆中, 在他对母亲的记忆里, 在那些悲惨的生活中,在千沙河的排灯中, 和永远照耀不到自己的月色里。 记忆中突然又想起那张美丽的容颜, 是排灯节时坐在船上的圣女,那个乔达永远都得不到的人,连接近都不可能…… 一股暴戾之气突然窜起,乔达摩紧紧捏住了拳头, 怒吼一声。 “啊!!” 朝着罗波那的脑袋猛地打了过去! 这一拳, 乔达摩觉得自己力量之大, 足以将罗波那的脑袋给打瘪下去。 可是拳头在碰到罗波那的瞬间, 竟然从他的脑门上穿了过去, 什么都没打着。 跟着, 罗波那的身体开始碎裂, 从头部到身体, 再到四肢, 开始碎裂成一片一片。 “罗波那?” 乔达摩见状,心头的暴戾之气一下消失了。 难道他一拳把罗波那给打没了?不会吧。 就在这个时候, 乔达摩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他立刻明白过来, 罗波那是回到他的身体中去,重新进入他的阿赖耶识了。 罗波那又来到了阿南塔下, 对他来说如同噩梦一般的石塔,此刻竟显得颇为亲切。 罗波那长吁一口气, 他心中想道:“我来到他的阿赖耶识中, 未尝不是一种机缘,这或许正是苏必遏大神给我的幸运,我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想完这点,罗波那坐在了阿南塔下, 开始试图与这个空间合二为一。 此时,原本他穿在身上的武士盔甲开始慢慢脱落, 一件一件的掉在了塔下。 跟着, 他头上飘逸的长发在没有风的荒原中飘荡,然后一根一根的脱落,掉在了地上。 他只剩下一件素衣,坐在塔下,虔诚的如同一个信徒。虽然这并非他本来的面目,不过罗刹附体的人,往往都面目狰狞凶恶, 陷入疯癫, 状若恶鬼。 罗波那附体这位将军时,宛如地狱中出来的恶魔, 直接吃掉了多名属下,长出了十个脑袋,让罗波那的暴戾之气达到了巅峰, 也让他拥有了极为强大的能量。 而此刻的罗波那,内心极为平静,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暴戾之气,而是全心投入到这寂灭的状态中。 水柱中的乔达摩双眼开始有银河在流动,银河是磅礴的,充满了恒星的喷发和毁灭,不过一切最终都将归于平静和寂灭。 “破!” 乔达摩突然怒吼一声,包裹着他的水柱立刻四散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 苦西梨女神阿赖耶识中的月亮已经坍塌,巨大的碎片落到了地上,然后被冲起的水柱击得粉碎。 之前的森林、草地、花朵,乃至天空中的月亮,都消失不见了, 一根又一根的水柱, 将一切摧毁,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又一根巨大的水柱拔地而起,冲毁了池塘, 朝着乔达摩猛地涌来。 乔达摩悬在空中,轻松闪开,然后对着水柱一挥手,这巨大的水柱就破碎开来,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比蒸发的还干净。 维毗沙纳看到乔达摩突然变得如此强横,心中诧异,他知道在阿赖耶识空间中,如何发挥力量凭借的是精神能量,他有信心凭借自己的能量将整个阿赖耶识空间摧毁,所以在他眼里只剩下少量能量的罗波那和这个僧侣,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而已。 “把你彻底的压死!” 维毗沙纳挥动双手,两根水柱开始朝着乔达摩挤过来。这两根水柱还疯狂的旋转起来,仿佛水龙卷一般,一旦被卷入,就要被撕扯的粉碎。 然后乔达摩飘荡在半空,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他的双眼中,银河依旧在流动。 罗波那盘坐在阿南塔下,突然朝着乔达摩发问:“乔达摩,这个世界有穷尽吗?” 乔达摩反问道:“何为穷尽?” 罗波那回道:“时间有没有开始,空间有没有尽头?” 乔达摩说道:“时间自然有开始,空间当然有尽头。” 罗波那又问:“时间既然有开始,那时间之前为何?空间有尽头,尽头之外为何?” 乔达摩说道:“时间开始之前,为时间不存在之处。空间尽头之外,是万物寂灭之所。” 罗波那又问:“时间怎会不存在?万物寂灭又是什么样子?” 乔达摩道:“此为道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 “三生什么?” “我被水柱卷进去了,麻烦你把我弄出来先。”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十头罗刹 高井城,高井神庙,众多僧侣抬头望着天上绿色和白色的光团在天空中纠缠。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怪景象,两个光团仿佛有生命一般,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快速地旋转着,还向外喷发着不明的物质。 全身毛发已经脱落的胡特大祭司见到这场景,皱紧了眉头。一旁的一位古鲁问道:“大祭司,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两个光团是什么东西?是罗刹吗?还是哪位神灵?” 神灵已经很久没有降临世间,好多个世代的僧侣对神灵的信仰全来自于传说,以及在辨识时的惊鸿一瞥,无法窥见神灵的全貌。 至于那些神灵在世间行走,降妖除魔,造福人间的事迹,都只存在于往事书、奥义书等浩如烟海的文字之中,对于今日的奇景到底为何,大家都不得而知。 胡特大祭司饱读经书,他望着天上这两个光团,想了一会儿,用枯哑的声音道:“据《水经》记载,‘光团若星,上下翻飞,其为阿赖耶识之实也’,这应该是罗刹或者某位神灵、仙人的阿赖耶识在争斗。看样子高井城应该是有救了。” 此时,巍峨的水墙凝固在了上城区,仿佛一座高大无匹的水山。 而两个光团依旧在不停的闪烁、缠斗,其中白色的光团数次想要吞并绿色的光团,但绿色的光团总是能够挣脱开来。 不过经过数次的吞并,绿色光团的光辉开始变得越来越黯淡,越来越微弱,而白色的光团越发炽烈,同时那已经停职的水山又开始行动了起来,朝着高井神庙慢慢移动过来。 胡特大祭司见状,长叹一声,道:“不知道这绿色的阿赖耶识是哪位仙人或者神灵的,他已然尽力了。难道高井神庙要就此毁于一旦了?还是无法阻挡生灵涂炭吗?” 想到高井神庙一毁,阿兹人将从南方之门一路踏入萨拉姆邦,胡特心中充满了悲寂。 他的自解涅槃咒运行至一半被打断,此刻已经无法重新启动,心力耗尽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神庙被大水冲平了吗? “都走,都快走。” 胡特大祭司让剩下陪伴自己的几名僧侣快些离开,但这些忠诚的婆罗门没有理会,而是坚守在了胡特大祭司身边。 他们抬头望着天空,期望奇迹的发生。 此时,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出现晨曦,太阳要出来了。 双子星的光芒开始渐渐隐匿在微凉的天空背景之中,太阳的光辉正逐步散发出能量。 天空中白色和绿色的光团还在纠缠中,但绿色光团的光芒变得越来越弱,从一开始的翠绿色,已经变得黯淡,成为了墨绿,直至后面变得晦暗起来。 终于,炽烈的白色光团将绿色的光团彻底吞灭了,绿色在天空中消失了,白色光团在空中肆意飞舞着,重新回到了水山之巅,高大的水山继续朝着高井神庙缓慢推进,泰山压顶之势已不可阻挡。 胡特大祭司还有几位忠心的婆罗门僧侣已经做好准备,和神庙共存亡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盛大的光芒,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瞬间照耀整个高井城。 这光辉如此的耀眼,让原本微亮的晨曦一下子变成了明亮的早晨,甚至盖过了天边升起的太阳光芒。 整个高井城的人都被这光芒所照亮,正是水山之巅那光团发出来的光。跟着,那炽烈的白色光团竟像一个蛋一般裂了开来,然后从这个蛋中,一个发着金色光芒的巨人站了起来,站在了水山之上。 在上城区的城墙上,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一切的烈风女巫看到这金色的巨人,心中大为惊骇,她本以为维毗沙纳已经赢得了这场争斗,阿兹人胜利了,高井神庙完蛋了。 可是看到这个金色巨人她便知道大事不妙,这个浑身上下泛着金光的巨人,身上盔甲鲜明,用鲜花作为点缀。并且,他的肩膀之上,竟扛着十个脑袋!有二十双手,每个手都拿着武器。刀、剑、锤、盾、降魔杵…… “是十头大罗刹,罗波那!”烈风女巫惊呼出了他的名字。 拥有十个脑袋,二十只手的,自然是鼎鼎有名的大魔王,十头罗刹罗波那了。 他原本早已躺在阿兹人的传说之中,因为他被罗摩-毗湿奴大神镇压封印,永世不得超生。 之后阿兹人中罗波那的信徒越来越少,大多数部落都转投维毗沙纳的门下,罗波那成为了传说。 但这位大罗刹的特征实在是太过于明显,十个脑袋一出现,任凭谁都能看出就是他! 这时,在水山之巅,手持各种武器的罗波那开始跳起舞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开始出现密布的乌云。 刚刚升起的朝阳,一下子就被这些密布的乌云给遮挡住了,高井城的天空再度黑了下来。 高井神庙中,胡特大祭司自然也认出了十头罗刹罗波那,他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 “大罗刹罗波那竟然逃脱了封印,重见天日了?无垢世界的大灾难真的要来了,真的要来了。” 胡特大祭司以为罗波那是阿兹人一方的,顿时间是心如死灰。罗波那的威能,当年的毗湿奴大神都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其降伏,照现在罗波那这个样子看,已然是全盛之力,非大神无法与其匹敌。 他们几个小小的祭司,又如何与之相抗衡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像出现了。原本向前慢慢移动的水山竟然停止了移动,水山的边缘已经触碰到高井神庙的外墙了。 这时候,水山中开始出现大量的气泡,气泡从水山底部开始往上涌,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向上,仿佛是随着罗波那的舞蹈一起起舞。 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稠密,罗波那的舞蹈动作越来越快。 原本在城中劫掠的阿兹人武士们,见到金光闪闪的罗波那大罗刹,纷纷跪拜在地。 这也为阿那律和匡楼解围。 阿那律无法感受到金光,他抬起头用心眼去感受天空中的异样,喃喃道:“的确是尊者,我看到尊者了。” 匡楼只能看到罗波那,忙问道:“尊者在哪里?” 阿那律道:“尊者被包裹在一团混沌之中,他…” “他怎么了?” “他好像睡着了。” 这时,水山的气泡越来越多,忽然间有一滴水从水山中脱离出来,朝着天空中的乌云飞去。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恙 罗波那的舞蹈仍旧在继续,人们感觉到整个高井城的空气都在微微的颤动。 一颗水珠从水山之巅慢慢升起,朝着天空中密布的乌云飞去。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越来越多数不尽的水珠开始朝着天空升起,钻入了乌云之中。 巨大无比的水山在一点点的缩小,一点点消失,而天空中的乌云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乌云在罗波那的舞蹈下翻滚,滚滚的乌云中开始有雷电出现,暴虐之气在云层里闪现。 庞大无垠的水山,最后竟然化为了无数的水珠,最后全都融入了云层当中,高井神庙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罗波那从空中落了下来,他毛茸茸的双脚踩在了地上,他的身形无比的高大,是普通房屋的两倍高。 他一脚踩在铺设了石板的地面上,地上立刻有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坑。周围阿兹人的武士见到这传说中的十头魔王,完全没有丝毫抵抗的意志,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上。 口中念着罗波那的名号,“罗刹娑的暴戾之神,楞伽的王者,十头尊者罗波那天王……” 罗波那并没有为难这些阿兹人武士,他只是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高井神庙前的水池广场上继续着他的舞蹈。 原本丰盈的水池,里面的水和刚刚的水山一起被带入了天空的乌云之中,所以是一片干涸。 罗波那的脚踩入了水池中,将用高山岩雕刻的苦西梨女神的石像踩得粉碎,然后继续舞蹈,大地被踩得嗡嗡直震动。 阿那律和匡楼两人终于得以脱离阿兹人武士的包围圈,冲到了高井神庙的广场前,第一次见到十头罗刹的真身,威武而恐怖,真真的魔神降临。 在高井萨巴宫殿,塔克王子放下了手中的梭镖,目连十三从地上爬了起来,悉达多过来给目连处理好了伤口,两人一起望着罗波那。 “那是尊者吗?”目连有着很强烈的感应,认为那是乔达摩。 “应该是的,他肯定是被罗波那附体了。”悉达多有着同样的感觉。 “被罗刹附体?那…那尊者会不会有事?” 目连知道,人被罗刹附体是会疯掉的,他此刻异常的担心乔达摩。 悉达多却道:“不,尊者不会有事的。” 目连道:“你怎么知道?” 悉达多道:“因为尊者真的是神灵。” 悉达多年幼的眼神中,却散发着深邃的光。 站在一旁的塔克王子听到两人的对话,举着梭镖问道:“你们说的那个尊者,可是三藏?” 悉达多点头,同时他双手结印,一个根深蒂固印,立刻就要将塔克的脚束缚住。 哪知塔克异常的灵活,翻身背跃,躲开了从地上冒出了藤蔓,和悉达多拉开了距离。 同时他手里的梭镖猛地朝悉达多扔了过来,直刺悉达多的咽喉!就在梭镖的尖头要刺到悉达多时,一根藤蔓从地面破土而出,梭镖戳在了藤蔓上,距离悉达多的喉咙只有一公分左右。 “好身手,这家伙是什么人?”悉达多问道。 “他说他是翡翠城的塔克王子。”目连说道。 “什么?”悉达多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塔克,仔细分辨。 原本天要亮了,但密布的乌云将所有的光芒都遮盖住,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光亮,所以悉达多看不清塔克的模样。 “你是塔克王子?”悉达多大声问道。 “没错!你这个小孩是什么人?看你会用萨丁神庙的咒术,小小年纪,就是神庙的鼓古鲁了吗?”塔克看着悉达多小孩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他的咒术如此熟练,放在萨丁神庙定然是个天才。 “我不是萨丁神庙的古鲁,我只是三藏尊者座下的一个弟子。我曾经在白狮宫做过奴仆,是三藏尊者带我出来的。” 悉达多提到了白狮宫,塔克一听神色果然变了。 “你曾经在白狮宫呆过?你…巴里王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塔克对自己的父亲直呼其称号,可见他对巴里王心中定然是有怨恨的。 悉达多想到当年白狮宫中关于塔克王子的种种传闻,回道:“巴里王很好,他年富力强,我看他还能再做二十年的罗阇。” 黑暗中,悉达多看不清塔克王子的脸色,但他身上散发着很不好的气息。 沉默了一会儿,他冷冷道:“我一定会扒了他的皮,把他从罗阇的位置上拉下来。” 这话说的是如此狠毒,足以见得塔克王子对巴里王是多么的憎恨,而这肯定又涉及到了宫闱之中的阴谋和秘密。 悉达多曾经听闻过,塔克王子一开始是巴里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某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塔克王子被废,他的母亲一位美丽的王妃也被打入了冷宫,从此之后塔克王子就从翡翠城消失了。 而巴里王也一直都没有男性子嗣,只有娅茜公主这一个女儿。好在巴里王年富力强,还没有到考虑继承人的时候,而且他对这个问题一直很避讳。 没想到,塔克王子竟和阿兹人厮混在了一起,并且要和阿兹人一道入侵萨拉姆邦。 不用说,塔克一定是盯上了萨拉姆邦罗阇的位子,才和阿兹人一起合作的。 他带着复仇的怒火,率领异族攻入自己的故土,不知道他和巴里王之间究竟有什么用的深仇大恨。 塔克又问道:“娅茜公主怎么样?” 问到娅茜公主,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看得出来,他对妹妹还是有感情的。 悉达多道:“她在瘟疫中得了重病,被三藏尊者给治好了。不过,她马上要被当做圣女,送去无垢城,作为森之女神苦西梨的化身了。” 听到这个消息,塔克王子大怒,他抽出另一根梭镖,怒吼道:“巴里王这个狗贼,要把自己的女儿拿去送死吗?” 悉达多这时道:“你错了,巴里王其实早就派了一个女人伪装成娅茜公主,当做圣女,被神庙给发现了。他是不得已,才要送娅茜公主做圣女的。” 听到这个,塔克的怒火瞬间消失了,他放下手中的梭镖,望向依旧在跳舞的十头罗刹罗波那。 这时,他感觉到有水滴在了脸上,天上开始下雨了。 浓密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那些水汽,水珠混合着灰尘朝着地面纷纷落下。 大雨倾盆落下,不过并不只是在高井城,乌云扩散到了整个碧玉河、大小绿镜湖流域,化整为零,将毁天灭地的大水化作小雨滴,将它们消散在了江河湖海之中。 “下雨了,高井城,无恙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城 胡特大祭司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冰冷雨滴,他知道这雨水是刚刚那庞大的水山分解而成的,高井城,高井神庙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胡特大祭司身边的僧侣们都很是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何十头罗刹罗波那出现后,会将这水山化解,但高井神庙终究躲过一劫,没有被无情的水浪冲毁掉。 可是,危机真的就这解除了吗?罗波那真的是来帮助高井城的吗? 胡特大祭司不敢肯定,可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使用了自解涅槃咒的他身体非常虚弱,身体距离崩溃和死亡仅有一步之遥。 他盘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弟子们将他抬了起来,从广场上离开,送回到了神庙之中避雨。 滂沱的大雨遮蔽了人们的视线,水从高往低,汇聚到沟渠、水洼、管道之中,最后流入碧玉河里。 碧玉河的水终于不再倒流了,而是恢复了正常,朝着下游南石镇的方向奔流而去。 南石镇也并未因此遭到大水的淹没,因为这多出来的雨水并非只降落在高井城和碧玉河一处。 乌云扩散到了四周,从南方的森林,到北面的翡翠城,乌云飘散到哪里,雨水就降落到哪里。碧玉河汹涌澎湃的逆流,被削减到了最弱。 不过那些航行在河道上的盐商船只难免要吃些苦头了,原本从南石镇顺流而上就能抵达高井城。 这下可好了,水流突然转变了运行的方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统统又回了南石的港口。 此时,在高井城的上城区内,高井神庙前那个广场水池前,罗波那依旧矗立在那里。 他已经停止了舞蹈不再动弹,而是半跪在地,一动不动。周围那些阿兹人的武士完全不敢上前,而是匍匐着,向这位传说中的大罗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恐惧。 匡楼远远望着着魔神,问阿那律:“阿那律,尊者在里面吗?” 阿那律望着罗波那,他的心眼可以看到乔达摩正在罗波那的体内沉睡。 “在,尊者在。而且……里面好像不止尊者一个人,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谁?” “还有一个女人。” “还有女人?” 听阿那律这么说,匡楼和阿那律一起朝着罗波那跑去,没有人敢起身阻拦二人。 魔神是如此的巨大,当匡楼和阿那律靠近时,能感受到无匹的威严,是任何神像都无法比拟的。 两人都放慢了脚步,走到半跪的罗波那跟前,匡楼抬头仰望,罗波那紧闭双眼,二十只手臂向下耷拉着,他显然是累了。 匡楼心中并不关心罗波那如何,只想知道乔达摩在大罗刹的体内该怎么出来。 此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是阿兹人的信号!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乌鸦,朝着高井神庙前的广场飞了过来。 乌鸦落了下来,瞬间一变,成为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是女巫烈风。 那些埋伏在高井城内的阿兹人武士听到了信号,全都朝着高井神庙前的广场汇集过来。 其中包括塔克王子。悉达多用咒术帮目连治好了伤口,和他一起来到了广场前,看着这似乎陷入沉睡的,巨大的魔神罗波那。 “匡楼!阿那律!” 目连看到了匡楼和阿那律两人,连忙迎了过去,被大水冲散的师兄弟四人又聚在了一起。 目连问道:“尊者呢?尊者在哪里?” 匡楼指了指罗波那,道:“阿那律说,尊者在里面睡觉呢。” 目连惊道:“啊?尊者在这大怪物的肚子里?” 悉达多道:“什么大怪物,这是十头罗刹,罗波那。” 目连没什么文化,没认出来这就是还传说中的大罗刹罗波那的真身。 他急道:“那…那怎么办?尊者被他吞进肚子了?阿那律,你快用刀把他肚子破开,把尊者救出来啊!” 阿那律道:“尊者并非在罗波那的肚子里,而是……而是尊者,就是罗波那,罗波那就是尊者。” “什么意思?” 目连听不懂,阿那律等人也不想和他解释,因为越来越多的阿兹人正朝着这边聚集。 阿那律抽出弯刀,道:“护住尊者,不要让他们伤害罗波那,不然就会伤害到尊者。” 四个人立刻散开,从四个方向围住沉睡的罗波那,防止这些阿兹人武士上前攻击罗波那。 不过大部分阿兹人武士显然不敢攻击罗波那,毕竟这是阿兹人传说中崇拜的大罗刹,曾经的楞伽之王,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有跪拜的份。 烈风女巫看着庞大无比的十头罗刹,内心也是极度震惊,但她心里清楚,现在阿兹人信仰的大罗刹是维毗沙纳,与罗波那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次阿兹人多个部落联合进攻高井城,正是在维毗沙纳的指引下。 结果罗波那竟突然出现,而维毗沙纳大罗刹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部落的神巫山泉女巫也不见了,烈风心中万分焦急,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难道去攻击大罗刹罗波那吗?她万万没有这个胆子,就算知晓罗刹之间的争斗,作为凡人信仰者,对任意的罗刹尊者们也必须万分尊崇。 更何况罗波那不是一般的罗刹,是罗刹之王陀罗伽指定的继承者,东方罗刹之主,八部天龙之一。 烈风作为一个部落的女巫,又如何敢冒犯如此尊贵的信仰神?所以她只能将部下召集起来,在广场上冒雨汇合,不敢有什么异动。 塔克王子挤开众人,找到烈风女巫,抹掉脸上的雨水,道:“烈风!难道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吗?南方之墙的下面,还有万千兵士在等着呢!” 烈风道:“这是罗刹之王罗波那,没有人敢动他的!而且,不知道山泉神巫去了哪里。” 塔克王子急道:“谁要动这个罗刹了!我们绕过去,把高井神庙攻下来才是啊!” 塔克这么一说,烈风才反应过来。罗波那蹲在原地不动,武士们不能攻击他,但可以攻击神庙啊! 打开南方之墙的大门,大军才能杀进来! 烈风忙化身为乌鸦,朝着天空又是一阵尖啸,阿兹人武士们纷纷拿起了武器,绕过了沉睡的罗波那。 朝着高井神庙发起了进攻! 看似安然无恙的高井城并没有解除危险,因为城内的武士、守卫大多被水冲的七零八落,已经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 高井神庙内的婆罗门僧侣们被高山流水咒和万水千山咒掏空了摩耶之力,无力守护。 阿兹人终究还是要杀入萨拉姆邦了。 而此刻,乔达摩依旧在沉睡之中,他深深的浸入了自己的阿赖耶识之内。 他发现,在那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竟然有一座城市。 一座空城。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山寺庙 荒原上,这是一座矗立在山上的城市。 不过和依山而建的高井城不同,高井城所在的是河谷山地,而这座城市却是建造在一座突兀的山峰上。 乔达摩第一次在自己的阿赖耶识荒原中见到山峰,之前他已经见到了河流。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阿赖耶识究竟有多么的广博,这里究竟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还有,之前他见到的那些生物到底是什么?他们又去了哪里呢?乔达摩没有答案。 他站在这座突兀山峰的山脚下,这座山很高,拔地而起,像一个大碗倒扣在了荒原上。 城市从山脚开始一路往上延伸,直到山峰的顶部,乔达摩能看到皑皑白雪,足以说明这山有多高,同时这座城又有多么的庞大,它几乎覆盖了整座山。 但这座城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的植物、动物,甚至一朵花、一棵草、一株树都没有。 这座更是更为奇怪的地方在于,它由各式各样的建筑构建而成,房屋、道路、走廊、高塔、院墙、寺庙,但所有这些建筑都有一个特点——它们是实心的。 乔达摩走在鹅卵石路上,朝着路边那些用岩石搭建的房屋望去,它们有窗子,却只是在墙面上抠出几个或方或圆的凹槽,而整栋屋子里面根本就是一整块石头,是实心的建筑,也就说这些房屋、寺庙、高塔根本就无法进人。 所以,这里是人类居住的城市吗?乔达摩不知道。 他继续沿着鹅卵石路往上爬,他想爬到山巅,想到山巅上去看一看,远眺这一望无际的荒原,在远处究竟还有些什么。 都说人要认识自己,乔达摩远没有认识自己的精神世界,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谜。 不过走在往上的道路上,乔达摩隐隐约约想起一些什么,想起他在那无尽虚空的岁月里,他的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画面。 他在虚空中待的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久到很多脑子里想到的事都被他遗忘掉,在时间的研磨下成为了尘埃。 “雪山,实心的城市,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乔达摩自言自语,他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顶的白雪附近。在他的阿赖耶识中,只要他想,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是在这里似乎不是那样的随心所欲。 乔达摩朝着白雪覆盖的山顶望去,白雪上是一座巨大的寺院,金碧辉煌,和下面用石头、孔雀石建造的房屋不同,这座寺院竟是用金子建造的。 白皑皑的雪,金色的寺院,对比如此的强烈。 山顶的积雪非常的厚实,以至于根本看不到任何通往寺院的道路。 乔达摩抬头望天,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永远看不到太阳,也不知道天空中的光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里既然是我的阿赖耶识,所以,我才应该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对不对?” 乔达摩脑中突然这么一想,他的身体竟然真的泛起了光芒,这种光还带着一股热量,他每往前走一步,那些厚厚的积雪就被融化了,乔达摩面前就出现了一条通往金色寺庙的路来。 积雪融化后的水朝着山下流去,不过很快又都凝固成了冰,乔达摩一直朝上走去,终于走到了金色寺庙的大门口。 乔达摩用手摸了摸这金色的大门,上面果然贴满了金片,反射着他身上闪耀出的光芒,熠熠生辉。 “熄。”心中一动,乔达摩身上的光芒熄灭了。 他用力推这寺庙的金色大门,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乔达摩走了进去。 和下面那座实心的城市不同,这座金色的寺庙并非徒有其表的建筑,而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可以进到里面的寺庙。 它由广场、水池、神殿、高塔组成,它矗立在高山之顶,却没有被雪覆盖,那些白雪在寺庙周围似乎就停下了他们凝结的脚步。 寺庙内的地面上覆盖着金色的沙子,不用说这些都是真正的金沙,这是一座真正的黄金寺庙。 乔达摩绕过广场中央的水池,来到最大的神殿前,他很想知道这座寺庙里供奉的是哪几位神灵? 为什么这座寺庙,连同这座山、这座城,会出现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之中。 神庙的大门敞开着,乔达摩步入了这黑黢黢的神庙大殿之中,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张牙舞爪的四臂雕像,这座雕像极高极大,他怒目圆睁,似乎在紧紧盯着乔达摩。 乔达摩并不害怕,他与这雕像对视了一会儿,想从其中看出点什么,判断这究竟是哪位神灵。 可是左看右看,都分辨不出,而且看着雕像的造型,不像什么神灵,反倒是像罗刹、魔神。 “这里供奉的难道不是神灵,而是罗刹吗?” 乔达摩曾听罗波那说过,南方森林中的阿兹人,海上的安南人,三大世界之外的孟佳人,很多都是信仰供奉罗刹的民族,他们为罗刹提供力量。 当然,还有信仰阿修罗的,不过罗波那说,没有人类信仰阿修罗。 至于阿修罗的信仰者究竟是谁,罗波那没有讲过。 乔达摩围着这尊四手的雕像转了一圈,没有找寻到任何自己能辨别的特征,他只感觉到这雕像弥漫着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 往一边走,又是一尊巨大的雕像,和刚刚那座差不多,也是一个怒目圆睁的魔神。 他盘坐在那里,胸前带着一串用骷髅串成的项链,双眼望着远方,全身蕴含着一股悲苦之力。 继续往前,是一尊金碧辉煌的雕像,全身上下都贴着金色的亮片,他单脚站立,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什么,其中一只手还握着一把刀。 乔达摩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宁静,尔后他看着那把刀,觉得特别的眼熟。 “闻思刀!难道这是罗刹俱毗罗?” 乔达摩认出来,这雕像手中拿着的是闻思刀,而闻思刀乃是罗波那的哥哥,大罗刹俱毗罗的武器。 “这寺庙供奉的果然是罗刹吗?那下一个…” 乔达摩继续往里走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张牙舞爪,拥有十头二十臂的雕像,正是罗波那。 一股暴戾之气从胸中油然而起,没错了,是罗波那没错。 突然,罗波那的雕像一下动了,一只手朝着乔达摩猛抓过来! 乔达摩避之不及,被大手紧紧抓住,然后这雕像将乔达摩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方之门的咒语 高井神庙的武僧在抵挡着阿兹武士的进攻,他们精通咒术,一个能顶十个。 但相当一部分的神庙僧侣在刚刚万水千山咒失效时,已经离开了神庙,武僧的数量太少了。 被抬进神殿的胡特大祭司指挥众人抗击阿兹人的进攻,以护住萨拉姆邦南方的大门。 如果胡特大祭司咒力尚存的话,这些阿兹人武士十之八九是无法进犯高井神庙的。 可是为了抵挡水山,胡特只剩一口气在了,根本无力再发动任何咒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很多武僧、古鲁被源源不断的阿兹人武士杀掉。 阿兹人常年生活在丛林、山地中,身手灵活,能征善战,战斗力相当强悍。 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女巫烈风的支持,她化身为一只三眼鹰,身上的羽毛像箭一样朝着那些僧侣们射去,而那些箭又会在空中化为毒蛇,将武僧咬死。 高井神庙的婆罗门僧侣们跑的跑,死的死。烈风女巫飞到神殿前,三眼鹰落下,黑袍女巫现身,踏着台阶,在阿兹武士的护卫下步入了水神殿。 高井神庙最后的祭司们围坐在水神伐楼那的雕像下,他们已无力再反抗,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烈风看到了全身毛发都脱落的胡特大祭司,走到他跟前,道:“将打开南方之门的咒语交出来。” 胡特大祭司双目紧闭,对烈风的讯问不理不睬,他早已看淡了生死,又怎会将打开南方之门的咒语说出? 烈风朝一旁的武士示意,武士手中拿着镶嵌黑金石的木刀,沉重的木刀搭配锋利的黑金石,可以轻易将一个人拦腰斩断。 武士拎起一个咒力耗尽的僧侣,将他拉到水神伐楼那的雕像下,举起手中的黑金石砍刀,拦腰将其斩杀! 鲜血和内脏溅满了地面和雕像,残酷的腰斩让僧侣痛苦不堪,趴在地上悲惨地呻吟,直到鲜血流尽才死去。 但胡特大祭司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轻声道:“愿水神与森之女神,可以带领你的灵魂前往光辉照耀之地,在来世拥有安宁、平和的一生……” 其他的僧侣脸上虽然露出恐惧的神情,可但凡留下的,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残酷的死亡并不会让他们的信念动摇。 第二个僧侣被阿兹人武士拉了出来,也来到了雕像下面,锋利的黑金石砍刀将其斜肩砍杀,鲜血溅满了胡特大祭司的脑袋,他还是双目紧闭,嘴里为这位死去的弟子祈祷。 就这样连着杀了五人,鲜血将水神殿浸满,伐楼那的雕像上布满了血污。 伐楼那并未显灵,他的化身也没有出现,曾经保存在高井神庙,召唤伐楼那报身的咒语早就失传了。 不仅召唤伐楼那报身的咒语失传,召唤森之女神的咒语也已不在,连萨丁神庙都没有了与苦西梨女神相通的渠道。 只有太阳神报身的身影,还时常出现在无垢世界大大小小数百个城邦的土地上,不停攫取着新的信徒,获取更多的信仰。 当阿兹武士抓住第六个僧侣来到伐楼那的雕像下,这是一个十五梵岁的古鲁,他还如此的年轻,嘴上长着细密的绒毛,眼睛里全是对死亡的惶恐和惊惧。 腥臭的鲜血和残破的尸体,让他将胆汁都呕了出来,面对沾满了血腥和碎肉的黑金砍刀,他涕泪横流,目光望向胡特大祭司,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他是胡特大祭司最小的弟子,也是最有天分的一个,聪慧灵敏,还有这大好的前程。 他精通水系和草叶系的咒术,是高井神庙极少数同时通过了伐楼那和苦西梨两位神灵辨识的僧侣,是胡特大祭司精心培养的下一代。 不过此刻咒力尽失的他,如同一个孱弱待宰的羔羊,在屠刀面前瑟瑟发抖。 他毕竟只有十五岁,他的人生阅历无法与胡特大祭司相提并论,虽然他坚信自己死亡之后,灵魂会被神灵接引,进入轮回之中,下一世继续成为婆罗门。 可是本能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支配了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在颤抖,在跪地求饶,期望自己尊敬的师父能救一救他。 “杀了他。” 烈风女巫的声音像刀一样冰冷。 阿兹武士举起了手中的黑金砍刀。 “慢着。” 这时,胡特大祭司突然睁眼了,开口说话。烈风女巫连忙示意武士放下手中的黑金砍刀,小古鲁已经被吓得屎尿横流,瘫软在了地上。 烈风走到胡特大祭司跟前,再次问道:“大祭司,打开南方之门的咒语在哪里?” 胡特大祭司指了指身后水神伐楼那的雕像,道:“在伐楼那的左眼中。” 烈风抬头看了看伐楼那的雕像,他四肢扭曲,在涌起的波浪中舞蹈,双眼望向远方。 烈风手中的木棍化为一只迎春鸟,它挥舞着翅膀嗡嗡嗡地飞向伐楼那雕像的左眼,停留在半空中,用细长的喙将圆圆的眼珠给取了出来,叼在嘴中,飞回到了烈风的跟前。 圆球状的眼珠落到了烈风的手里,上面果然镌刻着婆罗多语文字,是一连串古奥难懂的咒语。 烈风问道:“如何施咒?” 胡特大祭司道:“将眼珠扔进大盐井中,南方之门就会打开了。” 高井神庙的中央,那个最大最高的盐井,是高井城最早采掘井盐的地方。据说曾经是阿兹人祭司的场所,烈风对此是有所耳闻的。 她心想,如果胡特大祭司要撒谎的话,大可必不牺牲五名弟子的性命,直接将咒语说出来就行了。 “把这些婆罗门都捆起来,关押住,不要给他们吃东西,不要给他们喝水!” 烈风吩咐手下将剩余的僧侣和胡特大祭司都捆住关押,防止他们咒力恢复后反噬。 此时,大雨依旧下个不停,不过天空已经没有那么晦暗了,阳光穿透雨云照亮了天边。 烈风急忙来到高井神庙广场中央的大盐井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将伐楼那雕像的左眼珠扔进了井口中。 在山下,数万的部落武士彻夜等候,等待南方之门一开,他们将杀入萨拉姆邦的土地,夺回先祖们曾经繁衍生息的领土。 “扑通”一声,眼珠落入了大盐井中。 旋涡,在盐井中卷起,大地开始震动,雨开始停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水神 烈风女巫看着盐井中的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心中生起了不详的预感。 这真的是开启南方之门的咒语和方式吗? 南方之门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大门,而是连接普尔佩克森林和高井城之间的一条通道。 传说这条通道是战神室建陀用刀劈开的,之后被水神伐楼那用神力弥合。 如果没有这条通道,从普尔佩克森林进入高井城千难万难,这一面的山势实在是太过于险峻陡峭了,只有一条盘山栈道可以入城。 在悬崖处的关口,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专门为了阻挡阿兹人修建的。 这道关口被施加了咒语,一旦遭到入侵,关口的砖石就会崩塌熔融,最后将道路彻底的堵死。 而且,关隘狭窄,大部队根本无法通行,大批的阿兹人骑兵和物质,短时间难以进入城内。 只有南方之门,才能化天堑为通途,化解天险,让阿兹人的大军再一次踏上萨拉姆邦的土地。 大盐井中的旋涡已经大到让整个盐井的卤水都旋转起来,大量的卤水开始朝外面涌出来,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水龙卷。 烈风向后一连退却了好多步,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阿兹人的老巫师曾经流传过关于南方之门打开的传说,说这道门打开时,大地和山峰会裂开, 一条坦荡的通途会出现在悬崖山壁之中。 而这水龙卷显然和坦荡的通途没有关系, 它在空中越转越快,越变越大, 将刚刚还飘荡的雨水,以及天空中的水气全都吸了进去。 此时,天空终于露出晴朗,太阳在东方升起, 高井城重新被阳光普照。 而水龙卷正在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 “糟糕, 难道这是…” 烈风心道不妙,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上了胡特大祭司的当了。 她以为连着多位弟子被杀,胡特大祭司说出的咒语一定是真的,所以没有多加怀疑, 但她还是低估了老祭司的心智和坚定的决心。 这时, 水龙卷的人形已经形成了,这是一个拥有三只眼睛的水巨人,他骑在一条水化成的水兽之上, 用三只眼睛望向广场上的烈风女巫以及身后的阿兹人武士。 烈风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压得她想要施展巫术,却无法动弹! 她知道自己的确上当了,那颗眼珠上的咒语根本不是打开南方之门的咒语,而是召唤水神伐楼那报身的咒语! 这个三眼水巨人正是阿波-伐楼那的报身之一,这片土地上对于水神古老的信仰之力,让他从大盐井中生出,作为高井神庙最后的防线, 守护在这里。 “婆罗达, 阿波阿玛兹~” 阿波-伐楼那的化身,口中发出咒语之声, 他的第三只眼开始化为旋涡, 正对着烈风女巫。 烈风心道不妙,她知道神灵的报身是他们在世界各地施展神威的兵器, 拥有强大的能量。 现在山泉神巫不知所踪, 以她的力量看来难以抵抗阿波-伐楼那的惩戒。 她拼尽全力冲破神灵的威压, 施展武术, 让自己变身为一直黑鸦,立刻朝着天空飞去。 阿波-伐楼那缓缓抬头, 第三只眼的旋涡越转越急,突然一道锋利的水箭朝着天空中的黑鸦射去, 又快又准,将黑鸦射了个穿心! 烈风瞬间变回原来的人形,从高空跌落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水箭刺穿了她的右肩,不是致命伤,但从高空摔落,已经让她身受重伤。 紧跟着,更多的水箭朝着阿兹人的武士射去,这些强大的箭矢根本不是普通的兵器、盔甲可以阻挡的, 但凡被射中,立刻倒地毙命。 攻入高井神庙的阿兹人武士立刻四散而逃, 烈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们的计划就要功败垂成了吗? 烈风愤恨地望着水神殿,阿波-伐楼那伸出水形的大手, 将水神殿内的阿兹人武士统统赶走。 跟着,一股水流带着浪花钻进了水神殿内,上面托着一个圆圆的球体, 是伐楼那雕像的眼珠,眼珠被重新安入了雕像的眼眶之中。 跟着,水流卷起了地上的尸体,将那些血污统统冲刷干净,水神殿又恢复了以往的整洁、干净。 胡特大祭司依旧盘坐在原地,他虚弱地睁开眼睛,随后又闭上眼睛。 受到自解涅槃咒的影响,以及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冲击,胡特大祭司终于支撑不住了。 在原地坐化,耷拉着脑袋死去了。 那位差点被斩死的小弟子名叫斑摩,他见胡特大祭司身子软了下去,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连呼几声得不到回应。 用手在他的鼻子下探了一下, 感知不到气息, 知道师父已死,他嚎啕大哭起来。 活下来的众僧侣们也都围过来, 对着胡特大祭司垂泪痛哭,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众人连忙跑出水神殿朝外望去,只见原本在神庙外广场上沉睡的十头罗刹罗波那竟然苏醒了过来! 他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着神庙的大门和围墙冲来,瞬间将墙体冲破,发出了一声巨响。 大盐井上,阿波-伐楼那的报身还在,水龙卷的身躯开始变得越发迅猛,第三只眼的旋涡又开始快速的旋转。 一只巨大的水箭朝着罗波那射了过来!罗波那伸出二十只手臂中的一只,用盾牌轻易地抵挡住了水箭。 水龙卷的身躯开始缩小,再缩小,最终凝成一个蓝色的水人,这是水神阿波-伐楼那报身的本体。 他长吁一口气,嘴里冒出了几个水泡,自语道:“我又来到萨拉姆邦的土地上了~我已经多久没有在这里现身了?” 水神殿中,还活着的僧侣朝着阿波-伐楼那跪下,恭迎水神的降临。 阿波-伐楼那看着罗波那,眉头一挑,道:“罗波那,你竟然从封印中出来了?不过…这好像不是你吧,你是罗波那吗?” 神灵拥有异乎寻常的敏锐感,能感知到十头魔王的不同寻常,在过去,伐楼那和罗波那也是争斗过的。 罗波那没有说话,挥舞着手中繁多的武器朝着伐楼那冲了过去,大地都为之震颤。 伐楼那的报身手中多了盾牌和长枪,飞到半空和罗波那展开了激烈的争斗,他们的武器每一次碰撞,僧侣和武士们就感觉到脑袋一阵眩晕。 所有人都远远逃开,远离他们的战斗,以免受到波及。 两尊神魔斗得不分高下,罗波那一只手的斧子突然猛地劈开了水神殿的屋顶,将水神雕像显露了出来。 伐楼那见状不妙,忙去护住雕像,但却被罗波那的阻挡住。 二十只手中一只空着的手朝着雕像的面孔抓住,这回抓下了雕像的右眼。 拿到右眼后,罗波那朝着伐楼那奋力一击!伐楼那没有抵挡住,被震飞出好远。 这时,罗波那一跃而起,来到大盐井旁,将雕像的右眼扔了进去。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裂开 辽阔的普尔佩克大森林,从高井城下的洼地,一直往南延伸,直到无垢世界的南方尽头,黄金海。 茫茫的林海和群山之中,云雾缭绕,在大森林的北部地区,阿兹人的部落活跃于此。 根据传说,阿兹人曾经也是五大种姓的一部分,他们的祖先是一个刹帝利家族的旁支,叫阿兹。 这个旁支受到了罗刹的蛊惑,陷入了癫狂中,在城堡中疯狂的杀戮,还杀掉了神庙中的婆罗门僧侣。 在清醒后,旁支的族长带领着族人,离开了神灵庇佑的城市,朝着南方一路逃命。 他们受到了神灵和婆罗门的追杀,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逃到了绿镜湖附近,仅存的几人跳入了湖中,沉入了水底。 结果等他们醒来时,发现并没有死去,而是出现在了一片森林的湖岸边。 传说救下他们的是黑天大罗刹和镜湖之灵,从此他们开始在普尔佩克森林定居, 繁衍生息, 并信仰罗刹与自然之神,称自己为阿兹人。 近千年的发展和滋长, 以及罗刹、自然之神的指引,阿兹人越发的壮大,他们形成的部落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日,他们不断的向北扩张, 将生存领地扩展到了绿镜湖, 他们祖先差点蒙难的地方。 在这里,信仰罗刹的阿兹人,和信仰神灵的婆罗门、刹帝利相遇了,由此展开了上千年互相征伐杀戮, 同时又互相影响、渗透的岁月。 自从数百年前在苦西梨女神的指引下, 趁着罗波那被封印,婆罗门和刹帝利率军夺下高井城,将阿兹人赶回普尔佩克森林后, 复仇的火种一直在各个部落之间流传。 其中最为强大的绿石部,成为了众多部落的首领,一直谋划着重夺高井城,将他们生存的北部疆域扩展到绿镜湖。 当然,绿石部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夺回他们部落曾经的图腾象征,那块巨大的孔雀石。 此时,绿石部的首领飞廉大石正在洼地的一小片空地上焦急地等候着, 在他身旁坐在一头和两个人差不多大的巨猿, 巨猿正盘坐在那里静静的拔着草吃,虽然它一张嘴, 露出了两根锋利的犬齿。 飞廉时不时抬头望向树冠之上, 云层之中高耸的山体,在山顶上能隐隐望见高井神庙, 但神庙里的具体情况却一点都看不清。 除了飞廉之外, 数万名阿兹人武士, 连带着数百巨猿, 数百名巫师,就埋伏在高井山下的这片森林洼地中, 已经等候了整整十天了。 按照烈风女巫的消息,昨天晚上就是高井神庙被破, 南方之门打开的时候。 南方之门一旦破开,数万的阿兹人将沿着大道直接杀入高井城,占领他们祖先建造的城市,以此为据点,继续向着北方,向着绿镜湖进发。 这片洼地曾经有高井城的武士驻守,但在连绵打大雨中他们退回了城内,并因为碧玉河断流,都投入到了收税活动中。 他们并不知道, 跟着大雨一同进入高井城的还有伪装的阿兹人武士,以及巫师、女巫, 以萨姆教的名义在城内从事间谍、破坏活动。 至于他们怎么想到萨姆教,想到“无头尊者”的,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阿兹人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飞廉知道,他们是按照一个红衣女人的指示所做,而那个女人神威非凡, 连烈风女巫都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那个红衣女人让飞廉确信,阿兹人重新夺回高井城的时机到了。 可是,女巫所说的时间已经过了,天都亮了,为什么山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他们失败了?难道传说中的南方之门是假的?难道能发挥大罗刹维毗沙纳力量的山泉女巫都失败了吗? 飞廉越想越着急,身边坐着的巨猿感受到了飞廉的焦躁,给他递了一根青草。 飞廉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巨猿的大手。 这时,一个面容苍老的巫师来到了飞廉处,躬身道:“共主,天都亮了, 都下过一场雨了,南方之门还是没有打开。其他几个部落都蠢蠢欲动,有些不耐烦了。” 飞廉作为几个部落推举出来的首领,是他们的共主,这数万的武士背后,是十几万部落民众的支持和期待。 连绵的雨水波及到了阿兹人的生计,他们主要靠采集和狩猎为生,但大雨让采集变得困难,也让保存的食物大量的腐烂。 原本他们可以通过交易,从萨拉姆邦那里换来需要的粮食和生活用品,但大雨让交易受阻,同时他们采集到的苦西梨草也远远不足了,雨水将森林中很多有用的草药都泡烂了。 战争除了复仇之外,更重要的还是眼下的需求。部落不仅要从高井城交换粮食,更重要的还是他们需要盐。 这些盐井原本就是阿兹人开发的,如今他们要花巨大的代价交易得到井盐,吃的都不够了,那干脆去抢好了。 “让他们再耐心等待吧,都等了十天了,要相信烈风女巫和山泉女巫!” 年轻的飞廉此刻还是展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不论他自己如何的焦躁,都不能让手下和其他人看出来,不然这种焦虑会传遍整个军队,到时候就糟糕了。 老巫师叹了口气,道:“仅仅因为烈风女巫和一个傻…还有一个红衣女人的话,我们就如此大动干戈。一旦失败,我们可是没有回头路的啊!” 在部落中,巫师大多是男子,可一旦有女子成为巫师,一定是了不起的大巫师,乃至是神巫。 飞廉脸色一沉,道:“黑烛巫师,如果你再胡言乱语,可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一旁的巨猿拿起了身旁的一把石斧,原本还安静乖巧的他,瞬间杀气满身。 黑烛巫师连忙躬身,道:“共主,是我多言了,我会将共主的意思传达给诸位首领的。” 飞廉点点头,看着黑烛退下。他之所以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和他的巨猿在一起,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的焦躁,防止影响军心。 不过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南方之门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打开呢?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飞廉和巨猿连忙抬头朝着高井山上望去。 在山巅,一团雾气冒了出来,跟着,大地开始了震动。 从一开始的微微震颤,到震动的越来越离开,身旁的大树开始簌簌发抖,发出哗哗的声响。 “裂开了,山体,裂开了!” ------------ 第一百二十章 一男一女 巨大的轰鸣声从高井神庙所在的山体之上传来。 这轰鸣声越来越强,越来越大,伴随着大地距离的颤动。 以大盐井为中轴线,大地裂开了,裂缝沿着山体笔直向下。 大盐井内的卤水顺着裂缝奔流而出,伐楼那的报身在随着这些卤水逐渐消散,在空中逐渐消散而去,最后化为一滩清水, 洒了一地。 “南方之门,南方之门还是打开了!” 高井神庙的僧侣内心悲鸣,在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胡特大祭司殒命,召唤出伐楼那报身的情况下,南方之门还是失守了。 当然,这些僧侣们也从来都没见过南方之门,他们也不晓得南方之门开启会是什么样子。 但随着大地裂开,一条从山顶直通山脚的阶梯坡道出现在众人面前,任谁都晓得,这就是当年战神室建陀劈开的上山之路了,是神明之力所造,非人力可为。 已经被一众阿兹人武士救起的烈风女巫见到南方之门大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握住手中的木棍,用尽身体的最后一点力量,朝着天空施放了一个巫术。 一个白色的小光点缓缓升起,慢慢飞向了天空,一直飞直到钻进了山巅的云雾之中。 尔后,天空中的一朵白云变成了红色,血红血红的颜色。 在高井城山下的丛林洼地里,眼尖的雄鹰战士看到了山巅之上红色的云朵,那是大门打开, 可以攻城的信号! “血云!血云出现了!” 第一个发现血云的雄鹰战士一边大喊, 一边在丛林中穿梭,将消息传递给各个部落。 此时,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了,飞廉望向云雾中的高井城山脉,裂开的山体,有一条细细的缝隙,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南方之门,进入萨拉姆邦的康庄大道! “呜~~~” 沉闷的号角吹响,潜伏在洼地中十多日的阿兹武士們狂躁了起来,他们快速的收拾行囊,背上武器,整顿准备攻入高井城! 飞廉身旁,巨猿扔掉了手里的青草,一手拿起木锤,一手托着飞廉,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背上。 “集合!集合!集合!” 传令的号角、哨声、呼喊声在洼地中回荡,兴奋与嗜血的情绪在武士之间蔓延开来。 他们等待了太久,在这潮湿、闷热、布满了蚊虫蛇鼠的丛林洼地中,积攒起来的焦躁让他们的杀戮心变得越来越重。 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了,所有部落的武士都兴奋地浑身颤抖。 飞廉也不例外,他坐在巨猿的背上,手里拿着黑金石刀,指挥着巨猿朝着部落联盟的营地走去,那里几个部落的首领都在等候着他的一声令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也跟着颤抖,他不停拍打着自己的伙伴巨猿,让他快一些,快一些到那棵大铁花树下,那里是指挥中心。 大铁花树下,几个部落的首领已经整装待发了,几十个巫师赤裸着身体,大巫师黑烛从大铁花树的树冠上,放下了一个木笼子。 笼子里,一个瘦小的男孩被关在里面,已经好多天,早已经奄奄一息。 黑烛将这个男孩从笼子里拉出来,抱着他来到了大铁花树下面,抬头仰望着树冠和天空。 跟着,他将奄奄一息的男孩平放在树下,数十名巫师围上前,将这男孩和黑烛团团围住。 武士们在不停的集结,朝着大铁花树下聚集,而黑烛在树下,在男孩的身边跳起了黑天舞,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战斗开始前的祭祀仪式。 原本奄奄一息的男孩,在舞蹈的作用下,四肢开始颤抖, 跳的差不多了,黑烛从兜里拿出一把黑金石的匕首,就是一块镶嵌在铁木把上的锋利三角黑金石锥,将这锥刺入了男孩的胸膛,直刺心脏! 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男孩的胸口往外涌,一个普通人都不可能有这样多的鲜血,更不用说一个瘦弱的,饿得奄奄一息的男孩。 那群围着的巫师上前,在喷涌的鲜血中沐浴,他们的身体很快变成了血红色。 而那个被祭祀的男孩,整个身体像腐烂的花朵一样枯萎了下去,最后化作了一堆白骨。 沐浴鲜血的巫师们四散而去,他们来到了一群又一群的阿兹武士中间,和黑烛大巫师一样,在人群中跳起了黑天舞。 很快,这些巫师身上的鲜血在蒸腾,开始冒出滋滋的红色血雾,这些血雾笼罩了武士们,这些武士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吼声在林间回荡,鸟儿受到了惊吓,纷纷飞起,在天空中呱呱乱叫。 这是阿兹巫师的嗜血巫术,能激发武士们体能的潜能,让他们变得更加凶猛、残忍,在战场上成为彻底狂暴的野兽。 飞廉见进攻的准备已经做好,拍了拍坐下的巨猿脑袋,巨猿立起来,像敲鼓一样敲打起自己的胸膛,然后朝着天空怒吼一声。 这个吼声穿透了树冠,穿透了云层,一直传到了高井神庙中。 听到巨猿的怒吼,烈风女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族人的进攻就要开始了!被水神箭射穿的她,伤口难以愈合,生命力在急速的流失,她要死了。 不过在死之前,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只是嘴里一直喃喃道:“山泉…山泉…” 高井神庙的广场上是一片狼藉,水神伐楼那和罗波那之间的争斗,毁掉了水池、雕像还有几间房舍。 随着伐楼那报身的消失,罗波那的真身也没有坚持多久,一阵风吹来,罗波那的二十只手臂开始脱落,一个个的掉在了地上,化为一滩黑色的血水,跟着蒸发在了空中。 跟着,罗波那的身体开始疲软下来,从脚后跟开始一点点化为了黑色的血水,再到小腿、大腿、肚子。 身上金闪闪的铠甲都化作了金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体不见了,还留下的是十颗头颅,这些恐怖、凶恶的巨大脑袋散落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化为青烟,同样消失不见了。 最后,十个脑袋只剩下最后一颗,落在大盐井的旁边,慢慢也化为了血水。 但从脑袋中间,掉落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男的盘坐于地,双目紧闭。女的双臂从背后环住他,紧紧抱着,两人仿佛一体,而且他们都没有穿衣服。 匡楼等四人来到神庙内广场,看到那赤身露体的一男一女,其中那年轻男子正是乔达摩。 而抱着他的女子,却不知到底是谁?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暴戾与平静 乔达摩感觉到有两团柔软,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 在那片阿赖耶识的荒原中,在那座孤山的空城寺庙里,乔达摩被罗波那的雕像抓住吞进了肚子里。 之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空无中,仿佛回到了他降临这个世界之前,所处的虚空中一样。 期间他意识有过几次短暂的苏醒,他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无边的血水之中,睁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血腥的红色。 而在他的对面,好像还蜷缩着一个人,具体来说,是个人形的东西,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人。 苏醒很短暂,他马上又陷入了沉睡中,一直到这次醒来,他觉得自己彻底醒过来的。 他又感受到了风,感受到了雨后清新的空气,鼻间闻到了咸咸的卤水味,耳边听到了有人喊他。 “尊者?尊者?尊者!” 是匡楼的声音,乔达摩慢慢睁开眼,眼前果然出现看匡楼的面孔。 他的脸上沾了鲜血,衣服早就湿透,破烂不堪,脸上也多了好些伤口。 乔达摩看着匡楼,问道:“匡楼,你没事啊?回来了?” 听到乔达摩这么说,匡楼眼泪就要掉落下来,他跪在乔达摩跟前,道:“尊者,弟子自然是没事的,只是尊者…” 乔达摩道:“我这是怎么了?我现在在哪里?我只记得我…” 乔达摩努力回想,自己进入了孔雀石中苦西梨女神的阿赖耶识残片,见识到了高山流水咒,尔后遇见从自己阿赖耶识中窜逃出来的罗波那,再之后维毗沙纳出现,要毁掉整个阿赖耶识空间。 罗波那让乔达摩打他,乔达摩发动全身的暴戾之气,朝着罗波那打了一拳,二人合为一体。 罗波那当时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乔达摩一一回应,之后维毗沙纳的水柱冲来,将乔达摩裹了进去。 再之后,乔达摩就进入了那座阿赖耶识的空城之中,直到在神庙里被罗波那的雕像给吞噬掉…… 目连十三的话打断了乔达摩的回忆,他道:“尊者,你背上背着的女人是谁啊?她怎么都不穿衣服啊?” “什么?女人?什么女人?” 乔达摩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难怪他背后有一种柔软的感觉,原来是女人,还是没穿衣服的女人。 他同时注意到两条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垂下来,手臂洁白浑圆,像莲藕一样。 “把他放下来!”乔达摩连忙让徒弟将背上的人放下来。 可是目连和匡楼都不好意思,两人面色微红,匡楼作为婆罗门古鲁,早已立誓不近女色不成家,专心修行的。 而目连已有家室,但他接触到的女子都是肤色黝黑的低种姓女人,对着肤色雪白的**敬而远之。 悉达多这个小朋友倒是想上前帮忙,乔达摩道:“不用你来!阿那律,你过来将这女人搀扶下来,给她穿上衣服。” 阿那律是个瞎子,自然没有关系,他将女子的手从乔达摩的脖子上解开,脱下外衣裹住她的身体,将她抱起平放到了地上。 这时,一群阿兹人武士已经围了上来,他们不敢靠近,却死死盯住乔达摩和他身后的女子。 悉达多用阿兹语和这些武士道:“你们最好离远一些,谁要是敢靠近有想法的话,我会将他钉死在荆棘树上!” 这些阿兹人武士知道咒术的厉害,如果烈风女巫在的话,他们自然敢上前抢人。 可是烈风女巫已死,他们现在就是围在周边,等候着部落的大军从南方之门进入高井城。 悉达多见他们并不上前,对乔达摩道:“尊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乔达摩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悉达多道:“山体裂开了一条大缝隙,好像有一条路一直通到山崖下,我想阿兹人的大部队应该在山下,他们的大部队肯定要攻进来了。” 正说着,山下又传来一声猿猴的啼鸣声,声音洪亮巨大,既恐怖,又振奋人心。 神庙中的阿兹人武士高举手中的黑金石刀,都跟着狂吼了起来,他们等待着大部队抵达高井神庙。 乔达摩道:“这个山体裂缝,是怎么打开的?为什么会被打开?” 匡楼道:“尊者,这个裂缝如果没弄错的话……应该是你打开的。” 乔达摩一脸惊讶,道:“什么?是我打开的?我怎么打开的?” 匡楼道:“其实不完全您,是罗波那,他…他击败了水神伐楼那的报身,将伐楼那雕像的右眼扔进了大盐井中,然后山上的裂缝就产生了。” 乔达摩眉头一皱,心想,“难道我被罗波那利用了?可是若他想要阿兹人攻入高井城,他直接向维毗沙纳说清投降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了,维毗沙纳。” 想到维毗沙纳,乔达摩想起在孔雀石中那个维毗沙纳附体的女子,好像叫山泉女巫。 乔达摩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依旧在昏睡的女子,从样貌上看正是她无疑了,是个极其美艳的女人。 难怪这些阿兹人武士都围在一旁,原来他们的女巫在这里,但他们又不敢上前,所以在等候着部落的大军攻上来。 此时,乔达摩全身酸软,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刚刚罗波那附体,消耗掉了他大量的体力精力。 目连见乔达摩盯着躺在地上的女子看,道:“尊者,现在不是看美女的时候,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乔达摩瞪了目连一眼,道:“我不是在看美女,这个女人是阿兹人的女巫,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那种。守住他,待会儿可能要靠她脱困。” 目连听了,连忙守在了这女子身前,而悉达多也捏手印,释放了一个画地为牢,在六人之外画了一个大圈,将几人都圈了起来。 乔达摩同时吩咐匡楼,将那些还活着的高井神庙僧侣都集中过来,不要让他们被阿兹人伤害。 虽然乔达摩在苦西梨女神的阿赖耶识中,并未答应优钵娜救高井神庙,可眼看着高井神庙被破,众僧侣死伤惨重,他也无法见死不救。 乔达摩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恰如的心中的暴戾与平静,做着激烈的斗争。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生一计 雨已经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耀着高井神庙,在高大的祭祀塔的顶部,竖着一根木杆。 在木杆的顶部,挂着象征高井神庙的蓝绿色驮缚若,它在高井城的最高点已经飘扬了数百年。 而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一只雄伟强壮的巨猿攀上了神塔的顶部, 坐在巨猿肩上的一名武士举起锋利的黑金石大刀,一刀下去将木杆砍断! 蓝绿色的驮缚若像失去了生命的鸟儿,再也无法飞扬了,从神塔上落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被下面无数涌上前的阿兹人武士踩在了脚下。 高井神庙大盐井打开的缺口处,首先冲上来的是勇猛无匹的巨猿骑士。 攀登上神塔顶部的不是别人, 正是绿石部落的首领, 阿兹人联盟的共主飞廉。 此刻, 他骑在巨猿的肩上,在高井城的最高点向远方眺望,坐落在山地上的高井城尽收眼底。 精巧的上城区,繁华的中城区,还有盐田和盐井点缀的下城去。 在阿兹人的眼中,这里象征着富庶,象征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盐。 拿下高井城,绿镜湖还会远吗?传说中阿兹人全盛时期的部落版图,就近在眼前了。 在飞廉的脑海中,回荡起一个传说中的名词,那就是“帝国”。 据说在帝国之中,最高的领袖是人类之中的神,是罗阇中的罗阇,拥有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不需要神巫,而能够直接与神灵、罗刹对话。 就仿佛站在这高山之巅, 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原来, 这就是征服的感觉吗?” 飞廉不禁有些飘飘然,他知道一旦大军入城,是没有人能够抵挡阿兹人如此庞大的军力的。 阿兹人武士本就武艺高超,只是大多分散在各个部落当中,如今大大小小的部落联合起来,刹帝利的武士们根本难以阻挡。 他们唯一的阻碍就是高井神庙的僧侣,现在看来,最大的阻碍已经被消灭殆尽了。 飞廉朝着神塔之下的广场望去,却惊讶的发现,潮水一般的阿兹人大军并没有将整个广场铺满,在他们中间竟然出现了一个空着的圆圈,就好像潮水中的一块礁石,这块礁石上还停留着一些人在苟延残喘。 飞廉拍了拍巨猿,巨猿呼啸着从神塔上爬了下来,武士们让出一条路来,给他们的共主飞廉。 这些阿兹人武士受到血祭巫术的影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杀气,他们不知疲倦一口气冲上了高井神庙,在见不到活人的情况下,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神庙中的建筑、雕像、花草统统砸了个粉碎。 可以想见,他们一旦冲出了神庙,进入上城区、中城区,一场无情的屠杀必然降临。 大水已经带走了一大半高井城居民的生命,剩下的人躲在高地和城墙上苟延残喘,仿佛待宰的羔羊。 可是,这群野兽一般凶暴的阿兹人武士,却对一个圆圈无可奈何,在这圆圈当中有着婆罗门的僧侣。 飞廉来到圆圈跟前,看到几个盘坐在地上的婆罗门僧人,以及几个手持武器的人,一个黑瘦的小孩,和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 “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飞廉问道。 “共主,他们施展了巫术,我们进不去这个圈。”一个武士首领回道。 飞廉座下的巨猿朝着前面迈了几步,想要进入这个圆圈,结果手刚碰到圆圈外围,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立刻缩了回来。 有武士尝试朝着里面扔石头、投掷标枪、射箭,无一例外都反弹了回来。 反而伤了自己人。 “让黑烛大巫师过来!” 过了一会儿,黑烛大巫师来到了飞廉身前,望着这无法进入的圆圈和里面的人。 “是画地为牢咒…这是很厉害的咒语,不过时间上是有限制的,只要耐心的等待即可这个咒语就会失去效果。” 黑烛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咒语,找到了破解这个咒语的命门。 飞廉道:“这些恐怕都是高井神庙留下的余孽,待这个咒术破解,把他们都抓起来,杀掉!” 这时,几个阿兹人武士抬着烈风的尸体来到了飞廉和黑烛跟前。 飞廉从巨猿上下来,看到身着黑袍的烈风双目紧闭,显然没了生机,心被紧紧抓住绞痛了起来。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烈风成为了女巫,将身体永远交给了罗刹和自然之神,但飞廉的心中依旧保留着对她的爱慕。 见她为了攻下高井城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泪水在飞廉的眼眶中打转。 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在万千阿兹人武士面前,他不能哭,他让手下将烈风女巫的尸体抬进神庙的大殿之中。 待会儿,他要黑烛巫师亲自为烈风女巫举行葬礼。 飞廉问潜入高井城的武士:“烈风女巫是怎么死的?” 回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塔克,塔克道:“女巫是被水神伐楼那的报身杀掉的。” 飞廉惊道:“伐楼那的报身?那…南方之门是如何打开的?” 塔克道:“是…是大罗刹,罗波那打开的。” 黑烛和一众首领,以及飞廉都异常吃惊。黑烛更是口中念念有词,罗波那虽是曾经的至高信仰,但他已经被维毗沙纳罗刹定为堕落的罗刹了。 飞廉问道:“大罗刹罗波那何在?” 塔克指了指圈内正在打坐的一个年轻人,道:“这个人……这个人就是罗波那。” 塔克指的人,正是乔达摩。 …… 此时,在圆圈内,悉达多众人望着黑压压的阿兹人武士,内心充满了忐忑。 目连手里紧紧握着木叉,往下咽了咽口水,对一旁的阿那律道:“这些阿兹人的眼睛,就和森林里的野兽一样,你看他们的眼睛,真的和野兽一样。” 阿那律回道:“我看不见。” “你不是有心眼吗?你怎么会看不见?” “心眼是心眼,它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也会看不到你能看到的。” “哎…瞎了也挺好的…” 他又对一旁打坐的匡楼道:“匡楼,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坐以待毙吗?” 匡楼动了动嘴唇,道:“待尊者恢复了气力,这些阿兹人武士都不足为惧。” 目连问道:“尊者什么时候能恢复气力呢?他又开始打坐睡觉了。” 匡楼道:“你闭嘴,你也好好打坐休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修行之人了。” 目连道:“我…我不过是会飞而已。对了你看,那个骑在大猴子上边的,是不是他们的头领?” 目连用木叉指向飞廉,匡楼睁眼望了一眼,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刚刚砍掉了神塔上的驮缚若,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头领,若是将他擒住,我们岂不脱困了?” 匡楼心生一计,对目连道:“目连,用木叉攻击那个人!”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收我为徒 乔达摩再一次潜入了自己的阿赖耶识之中。 他的身体异常的疲倦,坐在广场上没多久就在打坐中睡去。 飘飘然,便又来到了那片荒原,一望无际的荒芜之地上。 乔达摩想要寻找那座位于山上的空城,他在荒原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孤立的山峰和山上奇怪的城市了。 “那座城市,真的存在于我的阿赖耶识中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达摩心中满是疑窦, 他想要答案,那就必须找到罗波那才行。 可是罗波那还在他的阿赖耶识中吗? 乔达摩不知道,他心念一动,来到了阿南塔下。 阿南塔依旧孤零零的矗立在荒原之上,像一根突兀的刺。 乔达摩绕着阿南塔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罗波那的身影。 “难道他真的从我的阿赖耶识中脱困了?” 如果罗波那脱离了乔达摩阿赖耶识的束缚,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不知又要掀起怎样的一场灾难。 届时,毗湿奴或者梵天大神还会降临世间,将这个大魔头降伏吗? 乔达摩绕着阿南塔来回的转圈,他的心里有好多疑惑需要罗波那解答,可这个家伙怎么会不见了? 罗波那不在,乔达摩心念一动,来到了那片稀稀拉拉长有花草的山丘。 山丘上的花草依旧不多,它们为这片荒原带来仅有的一丝丝生机。 “一朵,两朵,三朵……十朵,十一朵…” 乔达摩一朵一朵的数过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之前的小报恩花只是掉落了一颗种子下来,这朵花并没有消失啊,为什么少了一朵花呢?难道…这里是我的阿赖耶识吗?” 乔达摩想起那朵掉落种子的小报恩花,在这里它却无端的消失了,他猛然怀疑起周围一切的真实性来。 脑子里这个念头一起,周围的一切突然像旋涡一般消失了。 花朵不见了,远处的阿南塔不见了, 整片荒原都不见了, 周围变成了一片黑暗。 “这里是我的阿赖耶识吗?这里是哪里?到底是哪里?” 周围实在是太黑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可唯独乔达摩能够看见自己。 真是太奇怪了,他仿佛成了一张黑纸上的油彩画,他跺了跺脚,脚下是空的,可他并没有掉下去,而是悬浮在空中。 他试着往前走,可哪边是前,哪边是后呢? 这里甚至没有上下,这是一个奇怪的空间。 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尽头,仿佛宇宙空间一般。 “宇宙?宇宙?” 乔达摩脑海中想到宇宙,他逐渐冷静下来,他记得自己过去修行时,曾经在脑海中出现过宇宙。 “如果这里不是我的阿赖耶识的话,那一定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罗刹的阿赖耶识才对。对了,罗波那不见了,他的弟弟维毗沙纳呢?罗波那曾经说过,维毗沙纳的能力是‘幻’,难道这一切都是维毗沙纳在作怪?” 乔达摩不断思考着,对于罗刹这种精神体,他已经略有了解了。 他们与现实中的其他生物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想要战胜他们,靠的不是拳头,不是咒术,不是物理上的攻击,而是在精神上的缠斗,一种思想上的明悟。 乔达摩继续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桑杰上师的石室内,吞服苦西梨草后脑海中出现的场景。 宇宙,黑暗无垠的宇宙。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地方。 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一道白光出现了。 随着白光的出现,时间和空间也都跟着出现了。 “白光,白光~” 乔达摩猛然睁开眼睛,发现原本周围一片黑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 白的耀眼,白的乔达摩无法完全睁开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要瞎了。 乔达摩连忙又闭上眼睛,他心想,需要一些黑色来调和,白色实在是太多了。 眼前耀眼的白光在减弱,乔达摩觉得眼睛舒服多了,他再度睁开了眼。 眼前的一切又变了,竟然变成了一半是黑的,一半是白的,刚好对半分。 “这…半黑半白,怎么看起来像一个太极图啊?” 乔达摩心中疑惑,他起身来到了这半黑半白空间的中间地带,中间地带竟然起了一丝涟漪。 “是水面?这里是水中吗?” 乔达摩的心中刚起了这个念头,他立马觉得周围开始充盈着水,水将他包围了,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马上传来。 “糟了,怎么进到水里了,这里到底是哪里?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水泡从乔达摩的嘴里冒出来,他挣扎着摆动四肢。 突然看到在远处,在黑与白的交界处有一个光点,一个红色的光点。 乔达摩立刻朝着那个红色光点游去,他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脑子也越来越模糊,但他还是奋力地游着,朝着那个红色的光点游去…… …… 乔达摩感觉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五脏六腑都要被摔出来了。 但原本包围着他的水消失不见了,他起身之后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荒原上。 依旧是自己阿赖耶识的那片无边的荒原,周围什么都没有,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我到底在不在自己的阿赖耶识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达摩疑惑了,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陷阱之中。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醒过来,但再一睁开眼,自己竟然又来到了那片黑白相间的空间中。 一半黑色,一半白色,这鲜明的对比令人发狂。 这里到底是哪里,他的意识到底沉入了什么地方? 他会不会被困在这里,永远都苏醒不过来?乔达摩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惶恐。 就在这个时候,在远方,在黑白相交的地方,再次出现了一个红点。 “又是红点,这个红点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是什么?” 就在乔达摩疑惑的时候,红点开始扩大,变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圆圈。 这个圆圈不断吞噬着黑白两色,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将这个黑白的空间变为了一片血红色。 乔达摩的耳边传来了罗波那的声音: “尊者,我来接你了,请你收我为徒吧。”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楞伽城 在听到罗波那声音的一瞬间,乔达摩周围的血红色一瞬间破开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阿南塔下。 乔达摩的内心混乱了,他现在是在自己阿赖耶识中吗?这阿南塔真的是阿南塔吗?他还能不能醒过来?匡楼等人在广场上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一向心平气和的乔达摩在真与假,现实和虚幻之间差点要迷失了自我,再度陷入到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就在这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中开始出现了闪电, 紧跟着是一阵阵的雷鸣。 “这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雷鸣和闪电呢?难道我的阿赖耶识中会下雨吗?” 乔达摩站在阿南塔下,冲着天空大喊:“罗波那!罗波那!罗波那!” 他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轰隆隆的雷鸣,在空旷无垠的荒原上回荡,却没有得到罗波那的回应。 但很快,乔达摩就发现在荒原的云层之上,有两个黑影在翻滚, 在来回的争斗。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是罗波那吗?” 乔达摩心念一动, 就来到了这灰蒙蒙的云层之上。 来到云层之上, 他才看清两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一个是十头魔王罗波那,另一个是骑在多头大蛇之上的维毗沙纳! 他们在广阔无垠的云层上争斗不休,罗波那二十只手不同的武器,不停的攻击着维毗沙纳。 而维毗沙纳坐在多头蛇上躲避,大蛇的尾巴牢牢缠住了罗波那,罗波那挥刀将蛇尾斩断! 可是蛇尾马上又长了出来,继续朝着罗波那攻击。维毗沙纳手中拿着一把金色的大枪,和大蛇配合朝着罗波那刺去。而罗波那的二十只手轻易化解了维毗沙纳的攻击,却也无法伤到维毗沙纳。 这场争斗让天地风云为之色变,电闪雷鸣,这阿赖耶识的荒原变得更加呼啸恐怖。 “他们两人竟一直在我的阿赖耶识中争斗不休,不行,我要让他们停下来。” 乔达摩心念一动,身上飞出了金色的飞虫,这些飞虫集合到一起, 合成了闻思金刀。 手持闻思刀的乔达摩飞身而起, 持刀直刺两个罗刹魔神。 “你们两个, 给我住手!” 乔达摩怒吼一声,闻思刀又化作了万千飞虫,变成无数条金色的丝线朝着两个魔神飞去。 千万条丝线又在空中铰合,化作两个巨大的金色铁笼,一刹那就将罗波那和维毗沙纳给困住了。 闻思刀是俱毗罗锻造的武器,拥有宁静的力量,不仅能克制罗波那的暴戾,同样能让维毗沙纳的“幻”破灭。 罗波那和维毗沙纳无法抵抗闻思刀的威力,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他是这里绝对的主宰。 两尊魔神一下就被关在了金色的笼子当中,动弹不得,原本有十个脑袋的罗波那恢复了原来的将军模样;而维毗沙纳身下的多头大蛇也消失了,那条大蛇化作了一尊雕像,而维毗沙纳则变成了一位青年。 罗波那站在金色笼子边,冲乔达摩喊道:“尊者!尊者,你终于出来了,太好了,把维毗沙纳那家伙给消灭掉!把他压在阿南塔下,这个叛徒,叛徒!” 另一边,维毗沙纳冲着罗波那大喊:“你才是叛徒!你这个罗刹的败类!暴君!” 乔达摩来到两人中间,道:“行了!不要吵!我一个一个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波那,刚才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罗波那道:“是的尊者,是我把你从维毗沙纳的幻境中解救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阿赖耶识当中。” 另一边的维毗沙纳道:“你放屁!什么从幻境中解救出来,是我的幻境被一股很特别的能量给破解了,否则你以为以你愚蠢的力量,能找到幻境的缝隙吗?” 罗波那道:“你才放屁!你作为一个罗刹,你懂什么叫放屁吗?你永远都是弟弟,我的弟弟!” 乔达摩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头都大了,这就是两代罗刹之王的文化水平吗?怎么和小孩子吵架一样? 如果被信徒听到了,那些阿兹人还会供奉他们的信仰吗? 乔达摩心念一动,金色虫子构成的笼子一下子缩小了,两个大罗刹马上就闭嘴。 “维毗沙纳,刚刚的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维毗沙纳望向乔达摩,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阿赖耶识如此的广博和荒芜?” 乔达摩没有回答,而是让金色笼子变得更小,小到维毗沙纳在笼子里已经动弹不得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幻由心生,我的‘千重幻’能让人陷入无限的循环中无法摆脱,又称之为‘无间地狱’,没想到你轻易就从中解脱来开,找到了幻境的缝隙…” “幻境的缝隙?” 乔达摩想到那黑白相间的空间,黑白交界处出现的红色光点让他最终脱身。 “罗波那,你说你救我出来,你是怎么救我的?” 罗波那的语气就随意了很多,回道:“哎,尊者,你先把我放出来吧。我们是一起的!我想拜你为师啊!” 乔达摩却没有领罗波那的情。 如果任何一位神灵或者仙人,知晓罗波那要拜一个人类古鲁为师,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维毗沙纳同样觉得如此,他嘲笑道:“哥哥,你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你一个大罗刹,竟然要拜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罗波那吼道:“你有大牙吗?你懂什么叫笑掉大牙?我看你这辈子是出不了这个荒原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吗?” 维毗沙纳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问道:“这里是哪里?” 罗波那盘坐而下,压根不理会维毗沙纳,而乔达摩也心生好奇,问道:“罗波那,你说我的阿赖耶识是什么地方?还有,为什么我的阿赖耶识中,会出现一座大山?” “大山?什么大山?”罗波那好奇问道。 “就是…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大山,在山上有一座空城。这座城很奇怪,里面的房子都是实心的石头,在山顶上有一座庙…” 听乔达摩这么说,罗波那和维毗沙纳都瞪大了眼睛,同时问道:“什么庙!” 乔达摩道:“一座…一座有很多雕像的庙。其中有一尊雕像,就是罗波那你。” 罗波那和维毗沙纳两人的眼中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罗波那率先恢复了过来,冲着维毗沙纳喊道:“怎么样,你明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了吧?” 维毗沙纳愣愣地,一脸不可思议道:“这里…这里难道是远古传说中的…寂…寂灭海?” 乔达摩还是第一次听闻“寂灭海”这个名字,他的阿赖耶识是海?可这里明明是一片荒原啊。 他忙问道:“什么是寂灭海?还有,那座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罗波那回道:“你说的那座山是不是山顶有雪,庙就在大雪之中?” 乔达摩点头,罗波那说道:“那里是罗刹曾经的圣地,已经消失了三千年的楞伽城。”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双簧 “你胡说八道,这里怎么可能有楞伽城?” 维毗沙纳听到罗波那的话,立刻出言反驳,不过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那样的坚定,而是充满了惶惑和不解。 罗波那端坐在金色的笼子里,冲着维毗沙纳冷笑一声,道:“你懂个屁, 你诞生时,摩诃迦罗已经被三大神封印,你从未见过他,也没有到达过楞伽城,又怎么会知晓呢?” 维毗沙纳急道:“我虽未到达过圣城,却也知晓,圣城位于南方大海孤山之上。两千年前湿婆、毗湿奴、梵天率一众神灵围攻圣山, 圣山沉入海底, 再不复现人间。历代罗刹之王都努力找寻过楞伽城,飞天入海,将广袤的大海搜寻了好多遍,也没有发现圣山的所在。传说梵天将楞伽城收入了他的阿赖耶识之中,陀罗伽大罗刹曾经侵入无垢神庙,就是为了找寻楞伽城,却也没有任何的踪迹。这楞伽城…怎么…” 罗波那打断了维毗沙纳的话,道:“我为罗刹之王时曾经也去寻找过楞伽城,但我告诉你,楞伽城根本就不是在什么南方之海上,也不会在梵天的阿赖耶识之中。梵天虽有通天彻地之能,拥有‘创世’的阿赖耶识,却也无法收入楞伽城。” 维毗沙纳道:“梵天无法收入楞伽城,难道这个区区婆罗门古鲁就能收…不过, 他的阿赖耶识的确广博的可怕, 但又如此的荒芜……寂灭海…” 维毗沙纳突然想到刚刚所说的寂灭海,忙道:“难道,楞伽城不是在南方的大海中, 而是在寂灭海里?” 罗波那笑道:“傻弟弟, 楞伽城怎么可能在寂灭海中?寂灭海是存在之前的存在,又是末世降临时的一切毁灭之毁灭。” 维毗沙纳想了想,道:“虽然我降临时还没有形成意识,没有见过楞伽城真正的模样,但我知道楞伽城的确在一片大海之中,山顶有着皑皑白雪。阳光终日普照,没有黑夜,只有白昼……” 维毗沙纳诞生于大千世界万生万物的梦幻之中,无论是人类还是其它生物,他们都会产生梦境,这些梦境是万生万物阿赖耶识的延伸。 梦中区别于现实的幻境,逐渐凝合成了维毗沙纳的本体,它们穿行于楞伽城的山巅和海面,终于有一日化为了罗刹。 而在他化为罗刹的过程当中,罗波那与俱毗罗的安宁和暴戾都掺杂其中,形成了维毗沙纳变幻莫测的性情,他因而也得到“幻”的能力。 回想起自己还没有意识的千年记忆,维毗沙纳闭上眼睛,紧跟着在这云层周围,竟然慢慢出现了白雪,还有金色的寺庙。 乔达摩知道这是维毗沙纳的幻境,他忙道:“没错,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就是这座寺庙。” 罗波那哈哈大笑,道:“傻弟弟,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楞伽城的样子。不过山下的海并不是这样的,那片海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难道你忘记了吗?” 维毗沙纳睁开眼,道:“白色?难道楞伽城不是在南方之海上,而是…白色…是乳海!?” 罗波那道:“傻弟弟,都上千年过去了,你才知道这个秘密吗?我们罗刹实在是可怜,罗刹之王连自己的圣城在哪里都搞不清楚。那片苏必遏最为丰饶的梦境,就是我们罗刹诞生和降临的地方。神灵为了夺取不朽的秘密,用大蛇缠住圣山,搅拌乳海。最终圣山和圣城沉入了海底,不知所踪。我们罗刹也被赶出来,流落到山野大泽之中,与自然和野人为伍。” 维毗沙纳用疑虑的眼神望着罗波那,道:“如此大的秘密,为何过去从未听谁提起过。我翻遍了陀罗伽留下的经书,也未曾找到关于乳海和圣城相关的记载。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传说圣城乃是人类所建,用于供奉天地自然的神灵,又怎么会在乳海之中呢?” 罗波那道:“圣城的确是人类所建,但那个人并非普通人,而是人类中的大仙人敝衣仙人,他生存的年代,比神灵还要遥远,那时乳海还未与现实世界分离,直到神灵降世,大漩涡才将乳海卷入了苏必遏的另一个梦境中……” 罗波那越说越是离奇,乔达摩已然听不明白了。他看着四周金色的寺庙,重新走进了那个矗立着雕像的庙宇之中。 第一尊雕像依旧是黑气弥漫,一种黑暗混沌的感觉充斥了全身,他问道:“罗波那,这尊雕像是谁?” 罗波那说道:“这是罗刹之祖,第一个从苏必遏的梦境中脱离出来的精神体,黑暗与混沌的代表,大黑天摩诃迦罗。不过他在乳海大战时,被三大神封印,和圣山、圣城一起沉入了乳海的海底。” 乔达摩来到第二遵雕像前,罗波那说道:“这是大罗刹陀罗伽,逃脱了众神的围剿,让罗刹一脉得以延续,让信仰得以传承。后来他为了找寻圣城,侵入了无垢城,被封印在了须坨山下。陀罗伽蕴含着仇恨与悲痛之力,他毕生要向神灵复仇。” 对于陀罗伽的事迹,众多往事书中都有记载,这个乔达摩是知道的。 来到第三尊雕像钱,乔达摩道:“这个我知道,是你的哥哥俱毗罗,象征着平和与安宁。” 罗波那道:“没错,他是我的孪生哥哥,我们是对立的两面,就像白天和黑夜。” 来到第四尊雕像前,拥有十个头颅的雕像,自然是象征着罗波那了。 而紧跟着的第五尊魔神雕像,骑着一条多头大蛇,就是维毗沙纳。 乔达摩望着这条大蛇,道:“这条蛇是什么?是维毗沙纳的幻象吗?” 罗波那冷哼一声,道:“这是罗摩-毗湿奴送他的神器,大蛇雕像阿迪舍沙,这个畜生叛徒曾经和罗摩-毗湿奴联合起来围剿我。” 乔达摩望着雕像,仔细的端详,问道:“罗波那,这一切都是幻境吧?是维毗沙纳脑海中的记忆吧?” 罗波那点头,道:“当然,那当然。” 乔达摩轻声道:“罗波那,你说你要我收你为徒,那你肯不肯叫我一声师父?” 罗波那起身,站在笼子里大喜道:“愿意,当然愿意,师父!” 乔达摩微微一笑,道:“那我的好徒儿,你们的双簧还要唱到什么时候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寂灭天尊 乔达摩眼前的雪山神殿消失了,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云,荒原之上的云端仿佛另外一个荒原。 抬头望去,一片灰白色的天空,深邃的没有边际,让人心生恐惧。 罗波那和维毗沙纳依旧被困在金色的笼子里,并且笼子变得越来越小, 直到将两个大罗刹紧紧束缚住。 他们口中都发出了惨烈的叫声,可他们越是挣扎,越是无法挣脱。金色的虫子钻入了精神体中,让他们既疼又痒,满地的打滚,却又无可奈何。 维毗沙纳大喊:“松一松,给我松一松吧!我…该死的罗波那!你出的什么鬼主意, 我就不应该相信你, 不应该相信你!” 罗波那吼道:“你这个叛徒,果然一日为叛徒,永远都是叛徒!我才不应该相信你!” 乔达摩皱着眉望着两个大罗刹又互相攻讦,叹了一口气,心念一动,稍稍给两人松绑。 维毗沙纳的惨叫声轻了许多,他愤怒地望着乔达摩,道:“我的力量被消耗的太多了,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要让你陷入永久的幻梦之中!” 乔达摩没有理睬维毗沙纳,对罗波那道:“罗波那,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兄弟二人又在合计什么,告诉我吧。我曾经很信任你,挥霍他人的信任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乔达摩让束缚罗波那的金色飞虫更紧了,罗波那在云端痛苦地打滚。 “我…师父, 师父你还是饶了我吧, 我说,说……” 乔达摩心念一动,再度减轻了束缚,罗波那这才缓过气来。 乔达摩道:“不要叫我师父,我还没答应收你为徒呢。再说了,你是曾经的罗刹之王,拜一个古鲁为师,不觉得羞愧吗?” 罗波那道:“不羞愧!我…我虽是罗刹之王,但一来是您把我从阿南塔下救出的。二来,我的力量十不存一,早已不是罗刹之王了。否则,又怎么会和维毗沙纳这个狗叛徒打得难解难分呢?” 维毗沙纳听到罗波那的话,大骂道:“阿兹神巫也不过附体了我百分之一的力量而已,不然怎会容你如此嚣张?” 乔达摩冷冷望着两个罗刹之王,心知他们还在唱双簧,迷惑自己。不过他们既然不肯说破,乔达摩倒也不再强求。反正他们在自己的阿赖耶识之中,这两个家伙是逃不掉的。 维毗沙纳和罗波那身上的金色笼子渐渐淡了下来,最终消失不见,他们的束缚消失了。 跟着,乔达摩心念一动,三个人瞬间离开了云端,来到了阿南塔下。 罗波那见到阿南塔,头都大了,哀嚎一声道:“又是它,又是它!我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尊者啊,你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 维毗沙纳见罗波那这副样子,冷笑道:“哥哥,你这样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还有一点大罗刹的样子吗?” 罗波那怒道:“你懂个屁!以后你和我一样,都被困在这个塔的周围,哪里都不能去,我看你怎么办!” 维毗沙纳眉头一皱,他不相信,立刻腾空而起,多头大蛇出现在胯下,朝着远方腾飞而去。 过了一小会儿,维毗沙纳的多头蛇出现在了阿南塔的上空,他落下来一看,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在塔下。 “怎么回事?” 维毗沙纳不信邪,又坐上多头蛇,笔直朝上,穿越了灰蒙蒙的云层,飞出好远,这灰色的天空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不知飞了多久,他看到在空虚的天空中出现了一片黑色,维毗沙纳眼前一亮,加快了速度朝着那片黑色冲去。 然后他就看到这片黑色之上,有一个白色的点,随着越飞越近,这个白色的点变成了方形,好像是一座塔。 是阿南塔! 维毗沙纳已经来不及减速,猛地撞在了阿南塔附近的地面上,坚硬而荒芜的荒原让多头蛇撞得粉碎,化作一团团的泡沫消散在空气当中。 而维毗沙纳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阿南塔,没想到自己一直往天上飞,最后还是落到了地上。 罗波那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说了,你是逃不脱阿南塔的!” 罗波那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忘了自己也逃不掉,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这时,乔达摩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休息够了,应该从阿赖耶识中出来了。 他朝着两人挥挥手,道:“我要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了,你们俩就待在这里吧,以后有机会我会进来和你们好好聊一聊的。你们如果还想骗我的话,再串一串词,不要露出破绽被我发现了。” 说完,乔达摩的身形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荒原依旧是一片荒凉,孤零零的阿南塔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留下罗波那和维毗沙纳两人大眼瞪小眼。 罗波那绕着阿南塔转了一圈,长叹一口气,道:“哎,没想到不仅我没能出去,还把你给留下了,真是…都怪你,你的幻境出现了破绽!” 维毗沙纳回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在族人中的雕像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我又没去过真正的楞伽城,我是按照你的描述来构建的,雕像做成那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谁让你不记得我雕像的模样。” 罗波那道:“你有个屁的雕像,那时候你还没有诞生,敝衣仙人又如何给你定下人世间的模样呢?” 维毗沙纳道:“哥哥,你真的不怪我,曾经的背叛了吗?” 罗波那冷笑一声,道:“怪怎么样,不怪又怎么样?我们现在的处境很是危险,必须团结一致才行。但这个古鲁太狡猾,想要蒙他真是不易啊。” 维毗沙纳问道:“哥哥,这里真的是寂灭海吗?” 罗波那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谁能知道呢?如果这里是寂灭海的话,就说明他是能唤醒苏必遏梦境的寂灭天尊,等到他真正觉醒,就是苏必遏梦醒,三千世界毁灭,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 维毗沙纳一脸惶惑,道:“他一个小小的古鲁,果真是寂灭天尊?这只是一个传说吧?” 罗波那道:“这的确只是一个传说,可我们不一样是传说吗?” 说着,罗波那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维毗沙纳内心不禁疑虑,自己的哥哥和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俱毗罗大罗刹 乔达摩睁眼醒来时,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围在周围的人。他们身上穿着用兽皮和刀麻布缝制而成的战衣,身体和脸上涂满了彩色的纹身,手里拿着用黑金石制造的武器。 他们是阿兹人的武士,密密麻麻的围站在悉达多所画下的圈外。从南方之门的天梯攻入高井神庙的武士越来越多,他们将整座神庙都挤满了。 可是,他们没有对高井城发动致命的进攻,因为他们的首领,几个部落的共主,飞廉也被抓进了这“画地为牢”的圈子当中,他被挟持了。 “醒了,尊者醒了!”目连见到乔达摩的眼睛睁开,惊喜地喊道:“尊者,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乔达摩微微笑了笑,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太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目连擦了擦眼泪水,一旁的悉达多道:“尊者,阿兹人的首领被我们给控制住了,不过他不肯退兵,说就算他死了,也要攻下高井城。” 顺着悉达多的手,乔达摩看到了被根深蒂固术捆起来的飞廉,他脸上涂着油彩,身上的纹身密集而华丽,他的面孔黝黑坚毅,在他的额头有一道红色的印记,仿佛是多出来的眼睛一般。 飞廉察觉出乔达摩是这几人的核心,他看起来那样的年轻,这几个奇怪但又拥有强大咒术的人,竟然尊称他为师父。 从这人的样貌、肤色来看,应该是个低种姓的人才对。 可是他的额头点了一个鲜艳的红点,飞廉知道这是婆罗门的标志。 在圈子的另一边,坐着的几个身穿僧袍的高井神庙祭司,脑门就有红点。 乔达摩望着飞廉,问道:“你是阿兹人部落的首领?” 悉达多将乔达摩的话翻译成阿兹语问飞廉,飞廉瞥了一眼乔达摩,没有回答。 一旁的目连见状,上去对着飞廉的脑壳用力敲了一下,“师父问你话呢,你装什么哑巴!” 围在外面的阿兹人武士们沸腾了,他们冲着圈内的目连怒吼了起来,整个高井神庙的广场上充斥着阿兹人的叫骂。 飞廉座下的那只巨猿张开有两根长獠牙的大嘴,发出愤怒的嘶吼,如果不是“画地为牢”咒的阻拦,他早就冲入圈子中将目连撕得粉碎了。 那些受到嗜血巫术影响的阿兹人武士们,在神庙中大肆破坏着,他们砸掉了神庙中的雕像、喷泉,将仓库中的金银、物质都洗劫一空。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上城区,然后是中城区,最后要血洗整个高井城。 只不过因为共主飞廉被困,他们的活动区域不得不仅限于高井神庙中,等着飞廉获救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 目连打飞廉脑袋这一下并不重,可是对他这样高贵的部落首领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飞廉等着目连,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他龇着牙道:“你这个卑鄙的小人,待我将你擒获后,我要把你的肠子掏出来,缠在你的脖子上,将你绞死!” 刚刚就是目连将飞廉抓进了圈子中。 他趁其不备,朝着飞廉扔出了自己的木叉。 飞廉将将躲开,匡楼施展咒术,目连的木叉在空中化为藤蔓,将飞廉牢牢捆住。 然后将他拖入了圈中,用根深蒂固咒绑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飞廉看到是目连扔出了木叉,因此认为是目连偷袭擒获了他,自然对目连没有好气。 目连则完全不讲这个所谓的部落共主看在眼里,听到他对着自己叽哩哇啦的一顿大骂,不知道骂的是什么,便问悉达多:“小师弟,他骂的什么?” 悉达多回道:“他要喂你吃屎。” 目连听了大怒,对着飞廉的脑袋又来了一下,道:“你才吃屎!你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马上让你吃上热乎的!” 乔达摩劝阻了目连,道:“目连,不要这么大的怒气,他叫什么名字?” 悉达多回道:“他叫飞廉,是绿石部落的首领,也是这次阿兹人联军的共主。匡楼见这人器宇不凡,又居中坐在巨猿上,就用咒术将他擒下了。” 乔达摩点点头,周围那些狂吼的阿兹人武士丝毫没有影响到乔达摩,他依旧面色平静。 反倒是那几个活下来的高井神庙僧侣,面对这些狂躁如同猛兽的阿兹人,饶是定力颇深,也吓得腿脚发软。 他们都在担心这个画地为牢咒什么时候失效,一旦失效他们该怎么办? 就算这个画地为牢咒不失效,阿兹人的武士派人守在这里,饿也会把他们给饿死。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高井神庙主庙的顶端,一只高大的巨猿攀登了上去,爬到了金顶的最上面,将金顶上一个巨大的石雕推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面上,砸的粉碎。 小小的高井神庙快要容不下这些狂躁的阿兹人武士了,血祭带来的影响让他们变得尤其的好战,他们需要杀戮来发泄巫术带来的情绪。 就在这时,乔达摩的身上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闻思刀金色的飞虫开始从他的皮肤里渗出,飞向空中。 无数细小的金色飞虫形成一条条的金色光带,朝着四周发散,在阿兹武士的脑袋上空飞过。 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开始逐渐减弱,金色的飞虫振翅高飞,将宁静和平和洒向那些狂躁的武士。 嘶吼声在慢慢减弱直至消失,武士们血红的眼珠子渐渐黯淡下来,他们的神情从狂热逐渐变成了呆滞。 一只金色的飞虫飞到了神庙的金顶上,绕着那只狂躁的巨猿转了几圈,一下钻进了它的鼻孔中。 巨猿“啊切”一下,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然后蹲在金顶上挠了挠头,乖乖从上面下来,跑去一棵野火果树下,摘果子吃去了。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沸腾的如同开水一般的阿兹武士们,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飞廉这才惊讶的望向乔达摩,嘴里喃喃道:“这…这是什么巫术?是什么巫术?” 站在圈外的大巫师黑烛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高喊:“俱毗罗!俱毗罗大罗刹!是俱毗罗大罗刹啊!”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白痴 黑烛大巫师跪倒在地,朝着天空膜拜。 阿兹人的跪拜仪式很特别,他们在双膝跪地后,会将四肢伸展开来,让整个身体趴在地面上,以示对罗刹、神明绝对的恭敬和遵从。 据说,这种跪拜仪式是从戈帕尔高原上传过来的。 而黑烛大巫师在部落中从来都是接受叩拜的对象。 他负责与自然之神和罗刹进行联络, 传达自然之神和罗刹的旨意,以罗刹和自然之神的替身接受族人们的跪拜。 如今,他却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这让周围的头领、武士们震惊异常,不知所措。 但很快,这些头领、武士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抬起头望向天空,看到天空中无数金色的光点在闪现,它们最终聚集到了一起,拼凑成了一尊巨大的神像。 这尊神像金碧辉煌,全身上下都贴着金色的亮片,单脚站立,双手张开仿佛在拥抱什么,其中一只手还握着一把刀。 伏倒在地的黑烛大巫师起身,大喊道:“这是大罗刹俱毗罗,你们还不跪下!都跪下!” 黑烛大巫师在部落拥有极高的权威,他的声音干枯而有力,一个部落的首领率先放下手中的武器,四肢张开,伏倒在地。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首领、武士开始跪下,整个高井神庙成为了阿兹人祭拜先祖罗刹的祭司场。 但有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了,是被擒获的飞廉,他大吼道:“俱毗罗大罗刹已经背叛了罗刹一族,成为了神灵中的一员, 他不应该受到跪拜!不应该!” 飞廉的话说完,一些还没有跪下的阿兹人武士开始犹豫了。 一个小小的高井神庙聚集了上万人,场面之混乱可想而知。 武士们都是按照部落进行聚集的,十人一行,十行一伍,十伍一队。 十多个千人队,还有庞大的巨猿,嘶吼声,嘈杂声一片,没一会儿已经有好几只巨猿在神庙的水池中大便了,一股股的臭味熏来。 飞廉的声音当然无法传遍整个军队,但天空中金色的神像却能被所有人看到。 闻思刀金色飞虫宁静的力量依旧笼罩在所有人头上,那些犹疑着要不要下跪的武士们,最终在集体朝拜的力量下,还是弯下了他们的膝盖。 飞廉无力地怒吼着,“都起来!都起来!你们全都站起来!”他无法接受部落骁勇善战的武士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下了武器,他们甚至都没有杀掉任何一个敌人呢。 这算是什么侵略?飞廉宁可自己死掉,也希望阿兹人的大军能够冲破高井城, 朝着萨拉姆邦更为广阔的土地发起侵袭。 这是他作为部落首领长久以来传承得到的信念, 从他的父亲, 他的爷爷, 他爷爷的爷爷起,就一直作为阿兹人部落首领的目标——带领族人回到那水草丰茂的绿镜湖去。 “黑烛大巫师!你为什么要下跪!让大家站起来!站起来!俱毗罗已经不是我们信仰的大罗刹了!” 飞廉朝着黑烛大巫师怒吼着,如果不是黑烛带头下跪的话,那些首领、武士们是不会跟随的。 他知道从一开始黑烛大巫师就反对北上入侵萨拉姆邦,如果不是烈风和山泉女巫的支持,联合多个部落一起,飞廉也无法成为部落的共主。 在提出冒险的水淹高井城计划时,黑烛大巫师和一众老巫师也是作壁上观,全都靠烈风和山泉女巫两人打头阵,率领精锐的绿石部落武士卧底高井城,冲垮了碧玉河上的泥石坝。 在漫天的大水中,高井城破,尔后攻破了高井城的守护者高井神庙,最终打开了南方之门。 飞廉知道,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爷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父亲在去世时就曾告诉最小的儿子飞廉,让他未来一定要率领阿兹人部落打回绿镜湖去,同时提醒他要小心以黑烛大巫师为首的祭司们。 “记住,这些人是吸血鬼,他们假借罗刹与自然之神的名义,夺取了我们原本可以和罗刹沟通的权力,要警惕他们,警惕他们!” 说完这些话以后,飞廉的父亲就去世了,他去世后按照阿兹人的传统进行了水葬,尸体被抛入水道复杂的阿兹河中。 那时飞廉的心就像阿兹河上无数错综复杂的支流一般,不知道要流向何处,自己又该如何理解父亲的话。 直到他逐渐长大,成为了绿石部落当之无愧的首领,希望率领族人做出一番事业时,才明白父亲临终前的提醒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飞廉的怒吼,黑烛面无表情的起身,指着天空中金色的神像道:“共主,你知道阿兹族的祖先是如何逃离神灵的追杀,在世界的边缘生存下来的吗?” 飞廉道:“我当然知道,是黑天大罗刹和镜湖之灵给了我们族人第二次生命。” 黑烛道:“没错,在先祖逃亡的道路上,黑天大罗刹和镜湖之灵拯救了他们,让他们躲避掉追杀。可是,教会我们族人在森林中生存、繁衍的,却是俱毗罗大罗刹。俱毗罗大罗刹虽然不得已离开无垢世界,去往娑婆世界,但我们依旧在等候着他的归来,并相信他总有一日会归来!” 飞廉冷笑道:“俱毗罗大罗刹早已归顺邪神湿婆,成为娑婆世界权力第三大的神灵,他又怎么会归来呢?” 黑烛怒道:“共主不可胡言!俱毗罗大罗刹究竟如何,绝不是我等能够妄议的!” 飞廉四下张望,看到了躺在那里熟睡的山泉女巫,指着山泉女巫道:“我等的确不可妄议,但山泉神巫可以吧?让山泉神巫来定夺!” 飞廉正说着,原本躺在地上睡觉的山泉女巫突然起身坐了起来,睁开了她美丽的双眸。 她的眼睛像湖水一般清澈透亮,她的肌肤像玉兰花一般洁白凝脂,这在炎热的雨林当中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所有叩拜的武士都抬起了头,望向这位美艳绝伦的神巫,眼神中没有一丝亵渎,不仅仅因为她是部落中能与维毗沙纳大罗刹沟通的巫师,更因为,她其实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白痴。 这个白痴女巫踩着婀娜的步伐,缓步走到了乔达摩跟前,然后蹲下,朝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吻,跟着将乔达摩搂进了自己丰满的胸怀之中。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合情合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山泉女巫竟在乔达摩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端坐在他身旁,目光呆滞,不再动弹。 要成为阿兹人的女巫,必须是族人中血统最为纯洁,最为高贵的女子, 除了要相貌端正美丽之外,还必须是处子之身。 她们出身必须是当年阿兹刹帝利家的后裔。经过上千年的变迁,阿兹人虽然分裂成了很多部落,但部落的首领、巫师,都有着当初阿兹刹帝利家的血脉。 至于直接与罗刹、自然之神沟通的女巫,更加需要有阿兹刹帝利的血统。 像山泉这样百年才出一个, 可以与大罗刹维毗沙那通灵的神巫,她的身体必然是极为纯净的。 她不仅仅是处子之身, 更没有男人摸过她的手, 甚至普通的阿兹人连看都不能多看她一眼。 可现在,她竟然在乔达摩这个年轻男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是阿兹人中一项非常尊贵的礼仪,象征着恭顺和祝福。 如果是女人对男子做出这样的举动,则意味着将心交给了她。 和萨拉姆邦不同,阿兹人的部落有着强烈的母系社会痕迹,女人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因为在生存艰难的丛林当中,女人繁衍后代的重要力量,没有女人,族群就得不到延续。 所以,女人可以自己挑选自己心爱的强壮男人作为伴侣,来生儿育女,为族群繁衍后代。 而女子挑选男子的其中一个方式,就是亲吻男子的额头,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被亲吻额头的男子可以在夜幕降临之时去往女子的居所, 两人就能行男女之事, 生儿育女。 如果女子对男子满意,两人就可以成为夫妻,若是不满意,还能毁约,再行挑选。 这点与森林以北诸多城邦的婚姻家庭观念截然不同,也因为这一点,森林中的阿兹人被当做是蛮夷。 越是北边的城邦,越是鄙夷阿兹人,只有临近的萨拉姆邦因为和阿兹人有很深的交流接触,包容性才更强一些。 不过在阿兹人的规矩中,女巫并不一定要终身保持处子之身,一旦她遇到了心仪的对象,可以选择放弃女巫的身份,去亲吻心仪对象的额头,选择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生儿育女。 毕竟,阿兹刹帝利的血脉需要延续下去,一个拥有优质血统的女人在丛林族群中是非常珍贵的。 山泉女巫是近百年来,阿兹人部落中最为特别的一个,首先她有着出奇的美貌。 阿兹人生活在炎热潮湿的森林山地中,雨季大雨连绵,蚊虫叮咬, 旱季干旱炎热,阳光炽烈。所以阿兹人大多皮肤黝黑,皮肤粗糙。 而山泉却白似冰霜,仿佛糯云山顶的白雪,在所有的阿兹人当中显得尤为与众不同,但她降生时据说石屋内便一片白光,是她的肌肤发出的颜色。 她这样的肤色在幽暗的森林中显然不是很好的保护色。 以渔猎为生的阿兹人需要在丛林中面对各种野兽,他们粗糙暗色的皮肤就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 而山泉洁白如雪的肌肤就是危险的信号,随时会暴露在野兽的眼中。 所以,她的父母,绿石部落的一对男巫、女巫,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将她放置在太阳塔的顶端,让烈日直射她的肌肤,希望阳光能让她的肤色变黑变暗。 可是,无论阳光如何暴晒,将女孩晒得娃娃大哭,皮肤发红,最终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她的皮肤又光洁如新,白得如同天边的云朵了。 父母还试过在她身上抹满黑泥,让她成了一个泥娃娃,结果待黑泥结成硬壳剥落下来,她的皮肤反而更白了。 这异常的洁白,给她了异常的美貌,随着她年龄不断增大,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可爱。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第二个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她竟然是个不会言语,没什么脑子的白痴。 她从小就不会说话,傻傻愣愣的,她父母都是族中极聪明的人,没想到却生出这样一个皮肤雪白,不会言语的怪胎。 她的父亲认为她是一个祸患,是一个不详的征兆,在请示过罗刹与自然之神后,决定让她扔进普尔佩克森林的深处,让她自生自灭,被野兽叼走。 结果,在她被扔进森林的三天后,她竟然骑着一直巨大的通背猿回到了部落的城寨中,在她身后还跟着好多野兽、鸟类。 在回到城寨后,这些野兽和鸟儿就一哄而散,仿佛是专门为了护送她回城寨的。 而那只巨大的通背猿却留了下来,后来它就成为了绿石部落首领飞廉的坐骑,也是绿石部落巨猿骑士的领头猿。 从此之后,山泉便不再是不详的征兆,而是成为了绿石部落的神圣的象征。 不过因为她是个白痴,不会说话,生活无法自理,所以她原本是不可能成为女巫的。 直到她十五岁那一年,旱季,普尔佩克森林发生了大火,无尽的山火几乎将绿石部落的城寨烧毁,巫师们的巫术面对熊熊的火焰竟没有办法。 此时,山泉女巫独自登上了太阳塔的顶端,尔后山间的云雾之灵附体,飘荡来的雨云降下雨水,将无情的山火给扑灭。 绿石部落的巫师们才意识到,山泉极有可能拥有罕见的通灵之体,可以让自然之神附体,甚至引来罗刹。 终于,在她20岁那年,山泉在普尔佩克森林深处的迷幻洞窟召唤出了大罗刹维毗沙那。 阿兹人在失去了大罗刹罗波那后,终于再度让一位新的大罗刹降临了,虽然维毗沙那似乎在围剿罗波那的战役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他终究是阿兹人信仰中至高的大罗刹。 也正是因为维毗沙那大罗刹的降临,使得绿石部落开始有资格引领整个普尔佩克森林的阿兹人,在连绵的大雨后,纠合大多数部落一起,发起了对萨拉姆邦的进攻。 一定意义上来说,山泉女巫才是阿兹人大军真正的领袖,虽然她只是一个白痴,美丽绝伦的白痴。 这个美丽绝伦的白痴,将她的定情之吻,给了那个年轻的婆罗门僧侣,而那个僧侣召唤出了俱毗罗的神像。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合情合理,没有比这更合情合理的了。 黑烛大巫师见状,大声道:“撤兵!撤兵!将,将这位巫师,带回绿石部,带回绿石部!” ------------ 第一百三十章 劫掠 上万名阿兹武士们没有料到,他们心心念念打开了南方之门,穿越山墙来到高井城,还没有经历过一场战斗,就要撤离了。 黑烛大巫师的声音通过几只黑色的嘟嘟鸟传遍了所有的部落,告知所有的武士他们要回家了,要回到普尔佩克森林中去了。 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在武士中蔓延, 不过还好,他们身上嗜血的巫术已经被闻思刀的金色飞虫给消除掉了,不然难保这些满腔暴虐的武士会不会将刀砍向周围的同袍。 部落的首领们没有动作,他们挤在圈外望向圈内的飞廉,飞廉被捆在原地动弹不得,可但他看到山泉女巫在乔达摩的额头一吻时,意识到形势不太妙了。 他想要出声反驳黑烛大巫师, 可是整个军队已经哄乱一团, 他的话又有谁会听呢? 阿兹军队的士兵都是骁勇善战的丛林武士,不过来自于多个部落的他们不论是着装还是手中的兵器都不统一,更不用说在指挥、调度方面了,全都依赖各个部落的首领和巫师。 军队中还夹杂着好些勐兽,焦躁的氛围在武士之间传递,闻思刀所带来的宁静效果并不会持续太久。 就在这时,乔达摩问飞廉:“你率军攻打高井城的目的为何?” 悉达多将乔达摩的问话翻译给飞廉听。 飞廉扭头望向乔达摩,再不敢轻视,回道:“萨拉姆邦大绿镜湖以南的土地,本就是我们阿兹人生存的地方,我们当然要将我们生存的土地夺回来!” 乔达摩笑了笑,问道:“那在你们阿兹人生存在这片地方之前,大绿镜湖又是属于谁的呢?” 这一下将飞廉问住了,他支吾了几声,道:“我…我不知道。” 如果是个历史学识丰富的人,会回答乔达摩大绿镜湖是南迪人的领地, 所谓南迪人就是现在所有无垢大陆信仰神灵之人的祖先,南迪语就是他们的共同的语言。 不过那时南迪人的信仰和阿兹人一样,是自然之灵,待神灵出现时,南迪人的称呼被抹杀,他们被分为多个种姓,只有种姓而没有了民族。 少部分不愿意改变信仰的南迪人被排挤到了世界的边缘,其中一支就来到了遥远南方的绿镜湖,散落在绿镜湖和普尔佩克森林的周边地区。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阿兹人其实也是南迪人的一支,两者只有些许的外貌差异和文化差异,身体并无二致,更没有生殖隔离。 后来阿兹人的祖先占据了绿镜湖,这些散落的南迪人要么被杀,要么逐渐融入了阿兹人的部落,成为了部落的一份子。 这些历史,在高井神庙的一些大祭司《奥义书》中有记载,而阿兹人并不治史,飞廉不会知晓,更不会多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甚至没有动脑筋去回避,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不知道,是个头脑直接的人。 乔达摩又问道:“在你们之前一定也有人生存在大绿镜湖周围, 你们怎么能说本就是你们阿兹人的土地呢?我再问你一次, 你率军攻打高井城,目的为何?” 听到悉达多的翻译,飞廉皱着脸想了想,道:“我率军攻打高井城…是因为阿兹人饱受婆罗门和刹帝利的倾轧和蹂躏,我们是来复仇的!” 《大明第一臣》 乔达摩道:“高井城的婆罗门已死伤大半,刹帝利几乎一扫而空,要说报仇已然报了,为何要打开南方之门,大军攻入呢?” 悉达多将话传给飞廉,飞廉被问得满头是汗,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类带有狡辩性质的问题。 见飞廉不说话,乔达摩再问:“我再问你一次,你率军攻打高井城,目的为何?” 飞廉被逼到了墙角,终于回道:“连日的大雨,部落的人要活不下去了!没有盐,食物短缺,新生的孩子们都夭折。我们必须攻入高井,抢足够的粮食、女人,部落的人才能存活下去!” 乔达摩看着飞廉,笑了笑,道:“实话总是很难说出口,因为实话总是不好听,但说实话并不丢人。上城区的刹帝利几乎都死光了,不是淹死便是被杀。你们可以从上城区拿走足够的粮食、金银、食盐、肉类,还有一切你们想要的东西。但你们只能在上城区拿东西,不许进入中城区和下城区,不许伤害城中任何人的性命。等到你们带的东西足够了,我会和你们一起走的。” 当悉达多将乔达摩所说的话翻译给飞廉听后,飞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僧侣到底算哪头的? 他怎么会允许阿兹人劫掠上城区呢?飞廉想不明白。 但他不用想明白,因为那些圈子外面的部落首领们听懂了悉达多的话,已经开始吩咐手下的武士们朝着上城区进发,去抢夺上城区宫殿、仓库里的物资了。 飞廉看着喜滋滋的去抢夺的武士们,他们的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凶悍狠戾之气,全都带着喜悦和兴奋,为部落,也为了自己而掠夺上城区的财物。 原本浩浩荡荡,杀气冲天的阿兹军队,转瞬之间就成了强盗军团,一哄而散,在上城区打砸抢夺,甚至为了一些物件争斗起来。 但总的来说没有出大乱子。 整个劫掠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临近天黑。 高井城是整个萨拉姆邦仅次于翡翠城的第二大城,富裕程度比之翡翠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高井城巨大部分的财富都集中在上城区,集中在神庙、萨巴宫殿还有武士们的仓库里。 大水夺去了生命,但留下了财宝、粮食、绸缎、金属器皿,还有大量的盐巴,这些都是阿兹人急需的东西。 武士们将能拿的全都拿上,不能拿的拆掉也要拿上,上万人将整个上城区洗劫一空。 他们倒是遵守了乔达摩立下的规矩,不能进入中城区和下城区,只能抢夺不能伤人。 等到他们抢的多了,把车子,包囊都装满了,手上、背上都拿不下了,武士们才依依不舍回到了高井神庙的广场集合,准备离开返回普尔佩克森林。 这时,在广场中央的圈子已经不见了,乔达摩等人每个人都坐在了一头高大的巨猿身上,跟随着阿兹人的军队一起,从南方之门下山去了。 匡楼坐在一头巨猿的肩上,手上拿着一张贝叶纸,写道:“行至高井城,夜遇堤溃水泄,南蛮女巫作乱,水袭神庙。尊者借魔神之力,力挽狂澜,然南方之门亦开,蛮军入侵。诸弟子抵住蛮军,擒获酋首。尊者问:‘何以入侵’,酋首答:‘收回故土’。尊者驳:‘故土何尝非他人之故土?’酋首无言。尊者问:‘何以入侵’,酋首答:‘报仇雪恨’。尊者驳:‘上位者多死于大水,何故大军入城?’酋首无言。尊者再问:‘何以入侵’,酋首终答:‘大雨连绵,生民饥困,老幼多毙,不得已而为之’。尊者言:‘实话难言,不必羞之。’随后允其劫掠上城区,不可伤人性命,大掠一日而归,高井之危隧解。”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普尔佩克 从糯云山脉往南,就是一望无际的普尔佩克大森林了。它北起糯云山,南到黄金海,东至锡兰峡谷,西边到戈帕尔高原的余脉。 这里被连绵的群山、谷地、沼泽和森林覆盖着,常年的雨水赋予了这里生机。森林除了不太适合人类生存外,是很多动物、植物栖息的王国。 普尔佩克这个名字其实非常奇怪, 因为不论在南迪语还是阿兹语中,它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它是一串无意义的读音和呢喃,在南迪语或者阿兹语的发音中,“普尔佩克”都异常的怪异和拗口。 如果翻开萨拉姆邦的往事书和奥义书,关于普尔佩克森林名字来源的记载,都说是以某个神灵的名字命名的。 可是没有哪一本书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神灵。 在阿兹人部落关于罗刹和自然之灵的口述与记载中,也从未提到过有名叫普尔佩克的神魔。 不过在阿兹语中,有一个从普尔佩克衍生出来的词语,叫“普尔皮习克”, 是“幽深的洞穴”的意思。 这个词在阿兹人的日常生活中极少用到,因为不管是幽深还是洞穴,都有专门的词汇。 但这个拥有独特发音的词语还是留在了阿兹语当中,而阿兹语来自巫师和罗刹、自然之灵的沟通。 这个奇怪的词被保留在巫师祭祀的词典之中,却没有人知晓它究竟起到什么作用,这个“幽深的洞穴”又到底在什么地方。 因为普尔佩克森林极其的广袤,阿兹人虽然生活在这片丛林中,但实际上主要也是生活在它的边缘地区,在阿兹河流域附近。 而在普尔佩克森林的深处究竟有些什么,很多人都不太清楚,据说那里是某些恶灵的巢穴,或者是曾经大罗刹之间进行争斗的地方,总之那里充满着神秘和未知。 当黑夜降临之时,传说那些恶灵会夺取人与动物的灵魂,将他们拖入到永劫无间的地狱中去。 所以,每当到了夜晚, 阿兹人会在森林的城镇之中,用火炬加热荧石,来发出温和的光,既用作照明,也用作驱散恶灵。 这些萤石有孔雀石、蛋石、紫羽石等等,每个部落会选择一种石头作为部落的象征,至于这些石头能否驱赶恶灵,并没有人知道。 此时,在普尔佩克森林内,阿兹河上一条由荧石组成的五彩光带在河流上随水飘荡着,是阿兹人武士组成的军队。 他们用黑金石刀砍下树枝和藤条做成简单的筏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火把烤热萤石,然后坐在木筏上随着平缓的水流朝着东南方向而去,去往他们部落所在的城镇。 在普尔佩克森林中,阿兹人用木头和石头,倚靠着山地,在丛林的山坡与平地上建造了属于他们的城镇。 阿兹人依靠渔猎为生,阿兹河和普尔佩克森林为他们提供食物和生存所必须的绝大部分东西。 他们熟悉并热爱这条河流, 虽然其中充满了危险,但成群结退的阿兹武士们并不畏惧,反倒是潜藏在河流中的火绒鳄见到成群的荧光, 都潜入水中躲了起来,彷佛他们就是河流中的恶灵。 武士们乘坐着木筏,而巨猿则能泅水向前,他们虽然身躯庞大,却各个都是游泳的好手。 他们张开四肢漂浮在水面上,比木筏还要宽大的背部可以坐至少两个人在上面,在战斗时他们凶勐强悍,而平时他们是温顺忠诚的巨兽。 他们的寿命和人一样长,甚至比人还要长,巨猿骑士和座下的巨猿从小就培养感情,他们不是简单的战士和坐骑的关系,而是真正的战友。 在阿兹众多的部落中,拥有多少巨猿骑士,决定了他们在所有部落中的地位。 小书亭 绿石部拥有最强的巨猿骑士队,首领飞廉座下的巨猿比他年纪要大几十岁,是父亲留给他的。 他的名字叫牙,因为他的犬齿特别长特别的锋利,也因此他拥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牙已经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他的身材极其庞大,比一般的巨猿要大上一圈,所以一般的巨猿背上只能背两个人,他却可以承载三个。 当然,作为首领的坐骑巨猿,他的背上从来只会坐着绿石部落的首领,过去是飞廉的父亲,如今是飞廉。 但此刻,他宽阔而有着白色绒毛的背上,坐在除飞廉外的另外两人——乔达摩,和女巫山泉。 乔达摩望着河流上五颜六色的荧光,这些荧光在河流的某个分叉会分离开来,部落的武士们开始分道扬镳了。 绿石部落的武士们紧随着那颗巨大的孔雀石,在经过火把的炙烤后,它散发着莹莹的绿光,指引者绿石部落的人。 乔达摩看着那颗发光的巨大孔雀石,它被绑在好几个筏子上,有几个武士跟随,他们并不知道这里面曾经藏着“高山流水”咒。乔达摩也不清楚,高山流水咒到哪里去了,罗波那始终没有说清楚。 这两个该死的罗刹还滞留在乔达摩的阿赖耶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骚扰他一下。 “哗啦、哗啦”的两声水响,是坐在旁边的女巫山泉,她睡醒了,用手在河水中拍打划动。 她长得美极了,比翡翠城的圣女,以及娅茜公主都要美丽,夜晚的荧光和月光照耀下,她洁白的肌肤反射着朦胧迷人的光泽。 不过她最特别的地方还是眼睛,乌黑的眼珠像深沉的夜,干净透亮,没有丝毫浑浊的感觉。但相应的,也看不到太多情感,像是无波的古井。 又是“哗啦”一声,一条鱼跃出了水面,山泉一把将鱼儿抓住,鱼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鱼竟被她单手捏死了。 山泉将不再动弹鱼放到了乔达摩跟前,她眨巴眨巴眼睛,转过脑袋去。 乔达摩看着山泉,心中很是奇怪,这么漂亮的女巫竟然是个白痴?而且她为什么在高井神庙的广场上要亲吻自己的额头?是罗波那或者维毗沙那搞的鬼吗? 不知道,乔达摩弄不明白。 看着面前不再动弹的鱼,乔达摩想这是给自己吃的吗?这生的该怎么吃? 一路上没怎么吃东西,乔达摩倒是有些饿了,可是这生鱼…… 这时飞廉靠了过来,他从怀里掏出黑金石的匕首,将鱼开膛破肚,去掉了鱼鳞和内脏,割下几条肉来递给乔达摩。 两人语言不通,飞廉“嗯”了几声,乔达摩明白过来。 从飞廉手中接过生鱼肉,心想,“过去生鱼片也不是没吃过,希望……希望没有寄生虫。” 他将鱼肉扔进了嘴里,没想到这鱼肉一入口就化开了,竟然很好吃,看来这鱼就是生吃的。 吃了整一条鱼,乔达摩感觉饥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想和两人说句话,可是一来语言不通,二来有个是白痴,该说什么呢? 早知道应该把悉达多带在身边的,他们几人坐在另外的巨猿上。 首领飞廉看着吃饱心满意足的乔达摩,将黑金石匕首在河里洗了洗,心中惊奇,“无眼鱼都生活在很深很深的地下暗河中,怎么会跃出水面,轻易被抓到呢?真是太奇怪了。” 乔达摩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吃的是地下暗河中才有的无眼鱼,这种鱼鱼肉入口即化,非常干净,但要捕捉到很不容易,是阿兹部落很珍贵的食物。 没想到轻易跃出水面被抓住了,飞廉这才掏出匕首为乔达摩做了一顿生鱼片。 飞廉万万没想到,这次入侵高井城竟是这样的结果,既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而是……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牙的大脑袋,他抬头已经看到了岸边绿石部落在丛林中的祭祀金字塔。 他们,要到家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寂 祭祀,永远都是这个世界最为重要的事。 对于三大世界的任何一个族群来说都是如此,阿兹人当然也不例外。 当他们出征战斗时,需要祭祀;在旱季来临时,他们要祭祀;在雨季洪水泛滥时,他们依旧要祭祀。 孩子出生时,巫师会根据祭祀的结果赐予他们名姓;女人与男人结合时,巫师会通过祭祀来祈祷人丁兴旺;老人死去时,巫师会根据祭祀的结果为他们选择葬礼的方式。 在这片充满了罗刹与精灵的森林之中,如何通过祭祀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沟通,是阿兹人生存下去的重要法则。 在黑夜中,双子星的光芒照耀着矗立在森林中的金字塔,它像一个潜伏在黑暗的巨大怪物。虽然感觉已经距它很近了,但实际上因为蜿蜒的河道,还有很远的距离才能抵达。 黑夜中发亮的荧石驱赶着可能袭击的恶灵,见到金字塔的武士们都高兴地大声呼喊,他们要回家了。 这是一场没有损失的战争,虽然他们没有攻占高井城,没有夺取萨拉姆邦的土地,可是他们抢到了足够多的东西。 有食物,金属器皿,衣物布匹,盐,膏脂,还有宝石、钱币等等。 每一个武士都将自己身上装载得满满的,背上背,肩上扛,口袋里装,甚至有些用嘴巴叼着,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当战争不再需要付出血和生命,也可以得到足够的收获时,每个人都是归心似箭,想要回到家乡,回到亲人身边去。 许多武士在临行前都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所以早早和家人进行的告别。如今他们不必死了,带着足够的收获回家了,雀跃的心情可想而知。 飞廉抬头望着祭司金字塔的最高处,那里原本放着部落的象征,一块巨大的孔雀石。 后来在战争中被萨拉姆邦的人夺走了,如今它正安放在木筏上,在火炬的炙烤下散发出令人平静安然的光。 飞廉心想,虽然没有达成想要的结果,但能够将部落的圣石带回来,也是不错的结果了。 河面逐渐变得宽阔起来,水流也变得更加的平缓,从一个蜿蜒的河道穿过,就进入一个巨大的湖面,在湖边就是阿兹人绿石部落聚居的城镇。 这是一座建造在森林空地中的城市,它没有城墙,因为在森林中没有足够的石头来垒砌高墙,能开采到的石头都被用来建造祭祀用的金字塔。 而且,在巨木参天的森林中,城墙是没有作用的,那些能够在树上攀来爬去的巨猿,根本就可以无视城墙的存在。 城市以中央的祭祀金字塔为中心,向着周边扩散,部落的首领、贵族、巫师们住在靠近金字塔的石屋中。 这些用灰质岩搭建的石屋,是萨拉姆邦的工匠们设计建造的,拥有着精巧的结构,可以很好的遮阳、排水,以适应森林中潮湿而炎热的天气。 稍往外一些,是武士们的家园,同样用灰质岩搭建,不过用的是阿兹人自己的建造技术,要低矮简陋许多。 再往外一些,城市的边缘地带,是一片片用木头、茅草、黄泥筑成的土木屋,这里居住着部落的普通民众。 他们的居所靠近大河、山地和森林,会受到野兽与洪水的威胁。 同时他们还要担负起采集、捕猎、渔获、商贸等各种社会职能。 在部落中,女人和男人的地位是相仿的,甚至女人的地位要更高一些,她们拥有非常自由的选择权力。 大部分女人都生活在土木屋中,选择与一个普通的阿兹人结合组成家庭,但与此同时她们时常会有一个居住在石屋中的武士情人,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好的基因。 因此,住在土木屋中的男人时常要养育一两个和自己长相、身材截然不同的孩子,这个孩子往往更加的高大、强壮。 但普通的阿兹男子并不会介意,因为这个强壮的孩子很有可能改变他们家族的命运,在未来成长为一名高贵的阿兹武士,能带着家人搬到石屋去。 绿石部落是普尔佩克森林中最大的阿兹人部落之一,在他们的城镇里,阿兹武士的数量也不到千人,是可以专注于战斗,不用辛苦捕猎采集的军事贵族。 再往外,在城市聚集区的外面,在森林大大小小的空地、沼泽边缘或者山脚下,还散落着许多小的阿兹人聚居点,甚至独居的阿兹人,他们被称为野阿兹人。 他们当中有些是纯粹的自由民,不想生活在部落中,只想在森林里独自游荡。 有些是被部落驱逐的罪民,在经过祭祀的审查后,认为罪不至死但也不能再在部落生存,从而被流放至森林深处。 还有一些是部落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举家搬迁离开了部落,他们中有一些消亡在可怕的森林里,而有一些存活下来形成某个小村落,而有极少数开枝散叶,繁育成为一个新的部落。 这样新部落与旧部落之间便会出现恩怨仇恨,阿兹人内部的战争和杀戮也就由此而来。 绿石也是这样一个失败者出走,在阿兹卡伦湖边重新建立起的部落,他们从一个小村落逐渐壮大,并消灭了曾经盘踞在这里的另外一个部落,最终成长为普尔佩克森林中最大的部落之一。 当船只进入阿兹卡伦湖时,那黑暗中高耸的金字塔就显得更加宏伟庞大了。一只鸟从夜幕中出现,在金字塔顶端飞过,发出呱呱呱的叫声,衬托得周围异常的安静。 除了安静之外,城市还一片黑暗,这里的荧石好像都没有亮起,只有双子星的红蓝色的光照耀着,显得异常诡异。 坐在牙身上的飞廉心中隐隐感到不妙,他早已提前派了人动身,先一步回到部落中,通知留守的人做好迎接准备,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卡伦湖的码头,在黑夜中登陆,同样没有看到迎接的族人,整个城镇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飞廉的心开始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部落虽说倾巢而出,但也留下了一百名善战的武士守卫,况且阿兹人各个都是天生的战士,普通人在保卫家园时同样有着惊人的战力,不可能轻易被偷袭的。 再说,临近的两个部落也都出人参与了对萨拉姆邦的入侵,他们不可能有余力攻击部落的。 “你看,有个人漂过来了。不止一个。” 一旁的乔达摩开口说话了,他用手指向湖面某个地方。 飞廉听不懂乔达摩的话,但他的目光顺着乔达摩的手看去,看到在远处的湖面上,黑暗之中,有尸体朝着这边漂过来。 一具,两具,三具,四具……数不清有多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