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梦里皆知身是客 ------------ 第一章 一梦凉薄身(1) 北帝二世十二年,光秃秃的柳枝正在吐芽,北方大地上覆盖的冰雪慢慢融化成一汪东流的春水。 简约的送亲车马已经驶入城内,黄色的大旗打出“南”字草书,在帝都百姓仰望的好奇眼神和热切的议论声中,带着一缕南方温润的水汽,最终停在了北朝还蒙着二月春寒的朱漆宫门前。 华丽的花轿前,骑着高头大马引路的戎装男子跳下马去,侯在同行的一顶小轿前。轿子刚停稳,从里面走出来一名俊俏的青年,长眉凤眼,唇似朱丹,颇有几分妩媚的意味。或许是这张脸太过耀眼,所以他一出轿。立即引来无数女子的尖叫。 不过更多围观的人则是冲着他的身份,为一睹皇室风采而来。毕竟祺王北野瀚书向来美名在外,才华、人品都是一等的好,所以这一次皇帝才会派他远赴南朝与使节谈判;众人都翘首盼望着最后的结果。 “祺王爷。”戎装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却是不卑不亢。 祺王唇角噙笑,道:“墨将军和公主稍待片刻,本王这就进宫向皇兄禀告。”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听起来沉稳冷静,好像丝毫不受外界干扰。 “那就有劳王爷了。”戎装男子又躬了下身。 祺王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坐在花轿中的人影,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惟愿她能够梦想成真,只可叹,此所愿,并非彼所愿。他打开手中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踏入了宫门。 待王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围观百姓的视线才更多地转移到了停留在宫门前的车马队上。 最华丽的自然是被四面大红色轻纱环绕的婚车,四个角上都缀着红色穗子的璎珞,实木雕刻的底座和架子,绘着鲜花和蝴蝶的细腻纹络。微薄的阳光笼罩着喜色的花轿,里边那端坐的璧人若隐若现,就好像被清晨的薄雾笼罩着,看不分明。数十日行程,除了在驿站打尖儿下榻,其余时候她似乎永远是那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安静得像一棵生根的树,氤氲着南方的温润。 “这就是那个来和亲的南朝公主啊?” “也不知长什么样。南朝可别随随便便送个公主过来就想糊弄咱们!而且,谁知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要是今日谈不拢,还不得灰溜溜地滚回南朝去。” “不会吧,我可听说这是南朝前皇后的嫡女,历朝最美的长公主。” “南朝的皇后外戚不是反贼吗?” “那还真像母女。老的在家窝里斗被砍了,小的又出来和外邦联姻。啧啧啧,南朝灭亡,当真指日可待!” 外面讨论得热火朝天,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轿中的人影身子微微一颤,凤冠上的珠帘也晃动了几下,发出细碎的响声。轿外守候的婢女听了这闲言碎语,脸上流露出不悦,有些忧心地回头看着轿里,小声道:“公主……”轿中人轻轻抿起那两片镶嵌在细嫩白皙的下巴之上的红唇,向婢女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理会。 这时,宫门“吱呀”一声打开来,出来一名昂首挺胸的老太监,将手中的拂尘一扬,中气十足地宣道:“吾皇有旨,宣使者携和顺公主觐见,其余人殿外等候。” 戎装男子卸下佩刀交与宫人,然后走到花轿前,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墨云,恭迎和顺公主下轿。” 此话一出,周遭的嘈杂声更加肆无忌惮地涌来,几乎淹没宫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轿上。之前说话的婢女上前将花轿正前的纱帘拢到两边,用金玉钩子挂住,显出轿子里那坐在白色天鹅绒上的妙曼女子的身影。女婢上前搀住公主的手,扶她起身。她从珠帘后抬起那双秋水横波目,先是盯着眼前宏伟的宫门出了一会儿神。皇宫,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她的眼中蓦地染上一丝悲戚的色彩,逃也似的垂下了眼眸。随身侍卫已经躬身在车旁放下了木梯;公主弯腰迈着小步走下。那一头如瀑般的乌黑长发从肩上披散下来,像王母娘娘用玉簪划破天际喷薄而出的银河,随着凤冠的飘带一同荡漾。 墨云上前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公主的步伐停顿了一下,瞥了墨云一眼,然后才把胳膊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墨云小心地扶她下来。她的发丝扫过他的手背,好像挠醒了他心里极力隐藏的某一部分思绪。他怔了怔,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满怀心事,却又无话可说,以至于想得太深入而忘了收回与公主交缠的手臂。 她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转向侯在一旁的婢女。墨云被这触动才回过神来,竟是一阵失落,仿佛手心里原本紧捏的东西被无声地抽空,从此以后再不可得,甚至不可想。他垂下眸,思索了片刻,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吩咐了属下带上贺礼与贡品,随公主大驾入宫上殿。 上了九十九级大理石阶梯,来到金銮殿前。 北朝众大臣分列殿内两边,满脸严肃地看着和亲队伍。 女婢搀着公主走入殿中,墨云紧随其后;其余人则在殿外等候。公主行至大殿中央停下,低着头,目光却仍瞟到前方高位上端坐的男子脚上的长靴上绣着的二龙吐珠。她当然知道,无论南北,龙终究是天子的象征。 墨云走上前,向龙椅上的皇帝拱手道:“南朝使者墨云,奉吾皇之命,护送和顺公主南宫氏苍梨远赴北朝,请求与北皇和亲。惟愿两朝冰释前嫌,结束多年鏖战,交友谊之邦,从此携手并进,开创盛世之朝。” 这一番话虽然文邹邹,但说的人却是刚劲有力。墨云虽无佩刀与铠甲,大将之风仍不减分毫。只是殿上,却久久没有回答。墨云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慢慢变得有些僵硬。出于礼仪,他无法看到北皇的眼睛,也就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就这样看似对峙一般地耗了一会儿,连静默在一旁的苍梨公主也感觉出气氛有些尴尬。她斗胆凭借凤冠珠帘掩面,抬起双眸粗略地打量龙椅上的男子。早听说北二世北野湛溪风流倜傥、霸气浑然天成,苍梨原本不太信,可这风轻云淡的一瞥,却如见惊鸿在世。 北野湛溪高坐龙椅之上,一身金色龙袍,头顶玉冠;肤如羊脂,多少少女也不及;剑眉星目,眸中似有星辰万千,是看不穿、猜不透的浩瀚银河。唯有那紧抿的唇,含苞待放的花儿一般,在他线条柔和的脸上,显得有些多情。可这份情,却又被他冰冷的眼神禁锢着。原不像无情人,可又说不出来的拒人千里。他在看着墨云,轻蔑之色毫不掩饰。 “皇兄,南朝此次请求和亲颇具诚意。两朝交战已久,是该迎向一个新纪元了。”祺王出列请求道。 “可一山不容二虎,南朝与我对峙多年,积怨已深。如果老臣没有记错,就连这位墨将军也是出身将门世家,世世代代都与我北朝作对。这门亲,不能答应。”一老臣态度强硬地说。 “正因如此,南朝皇帝才让墨将军做和亲使者,表示莫大的诚意。”祺王反驳道。 北野湛溪毫不理会两人的争执,看着墨云,挑眉问道:“墨家一向是我北朝大军的劲敌,主战态度强硬,怎么到了你这一代,就成了屈辱求和的缩头乌龟?” 墨云一怔,不知所谓地看着北野湛溪。原想自己好歹也是南朝使者,虽然是来求和,北朝纵使有些倨傲,也不至于出言不逊,没想到北皇竟然如此直接。墨云顿了顿,才道:“墨云非无能,只是不愿两朝再多损耗,请北皇明鉴。” “你若不是无能,为何不像你的先祖一般,拿起战斗的武器,来尽可能减少你朝损耗?”北野湛溪咄咄逼人地问。 墨云看着北皇冰冷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祺王在一旁蹙眉凝视。他知道湛溪的性格,若墨云给不出皇上想要的理由,和亲一事恐怕举步维艰。 朝堂之上,女子本不便开口多言。但苍梨眼见事情陷入僵局,只能深吸一口气,向皇帝福了福身,才斗胆说道:“早闻北皇年少有为,极具朝政天赋,乃可吞云吐月的大人物。可今日一见――”她顿了顿,抬头直视着北皇,道:“恕苍梨眼拙,未曾见得。” 北野湛溪虎躯一震,眼神中仿佛结了一层冰。他不是没有听过质疑的声音,只是那种事情,早在数年前就被他踩在了脚下。他似乎已经有些忘记了这种滋味,可堂前的女子竟敢直面他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不自量力。 在这北朝的宫廷里,皇帝当堂受辱,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立马有文官出来大喝道:“大胆妖女,竟敢在大殿上胡言乱语,侮辱吾皇,该当何罪?” “皇上,这种不分尊卑的野丫头,怎配做我北朝皇妃?依臣之见,南朝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另一言官也义正词严。 听了这些,苍梨不怒反笑,轻蔑如见蚊蝇。 这一笑被北野湛溪收在眼中,竟像心上罩了一块寒冰般蔓延开前所未有的凉意。 这个女子,好像有一片与众不同的内心。 ------------ 第二章 一梦凉薄身(2) 朝堂之上,群臣吵嚷成一团,像一群蚂蚁在互相转告外来者的不怀好意。 “北皇息怒!”墨云听急了,想开口解释,但想到苍梨的冒犯,竟不知该如何替她圆场,只能一脸干着急地站着。他无意瞥见苍梨嘴角的笑意,心里忽的升起一股寒意。他想起那一日,南朝的议政殿上,南皇问她可否愿意远嫁和亲,以解边关危机。其实说是询问,不过只是试探。若她胆敢反驳,南皇就是绑,也会将她绑来。谁让她,是南朝最美的女子。而她笑得①38看書网一个“不”字。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决定玉石俱焚?可她为国为民之心,让人感受得真切,怎会有假? “皇兄还没开口,你们这群当臣子的就七嘴八舌议论皇上受辱,难道这就是你们心中所想?从皇兄决定召见和亲使臣起,你们就百般阻挠,现在也还挑拨南北关系,惟恐天下不乱。本王看,你们对和顺公主所言不满是假,不服皇兄的决策,所以拉帮结派一起妄图破坏议和才是真吧?”开口的是祺王,语气不缓不急,却含着咄咄逼人的力量。 “王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啊?老臣对皇上一片忠心,怎敢冒犯皇上?实在是这妖女欺人太甚,老臣不能容忍,还望皇上和王爷明鉴。”那群大臣赶紧一边撇清,一边老泪纵横地自表忠心。 祺王懒得理会他们这一套,转向皇上拱手说道:“吾皇英明,自然分得清是非黑白。臣弟受命迎接和亲仪队,这一路上也见过和顺公主的深明大义。相信和顺公主对皇兄出言不逊,定有深意,何不让她说完,再让皇兄和诸大臣评判她的是非对错。这样也显示出我北朝的王者风范,让天下百姓心悦诚服。皇兄,此刻皇宫之外,定是百姓聚集,还望皇兄以大局为重,稍安勿躁。” “皇上……”还有大臣义愤填膺地想要反驳祺王。 北野湛溪眼中却是星光流动,轻启双唇,冰冷地说出一句:“准奏祺王所言。” 简短的六个字,就像他冰冷的脸一样留给人无限的遐想。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大臣,一下子全都像受冻的蝉一样噤了声。他们不敢反对皇帝的决定,于是齐齐看向那胆大妄为的和顺公主。这个小丫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招? 祺王见事情有了转机,也松了一口气,但也沉着脸向苍梨问道:“和顺公主虽身在南朝,想必也听过吾皇英名。皇兄八岁继位,十岁平定宫闱内乱,十五岁收服周边绝大多数少数民族,十六岁就亲征疆场,打下无数胜仗,从此誉满天下。如此丰功伟绩,公主却说我皇兄不够英明,是否是公主不够公正客观才对?” 苍梨看了一眼祺王,仍是恬淡自若,仿佛面对的不是生死攸关的转折点,而只是一场日常论话:“没错,在所有人眼里,北皇所做的一切,的确算是‘丰功伟绩’。苍梨也承认,北皇治国有方,更是骁勇善战。不过从祺王刚才的一席话中,苍梨听到的却只有两个字――‘杀戮’。苍梨乃女流之辈,不懂国家政治,更不敢妄议朝政。但小女子也知道一点,那就是国以民为本。一位真正英明的君主,当以百姓为重,而不是只知南征北战,扩大自己的疆土,满足自己的扩张欲望,来博得虚名。自天下分割、南北对峙以来,两方边疆连年战事不断,边陲小镇,民不聊生。百姓们饱受战火之苦,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客死道旁?这一路走来,苍梨更见到战火蔓延之处的满目疮痍。皇上和众位大臣身在帝都,看见的只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丝竹笙箫早已迷了你们的双耳、乱了你们的心绪,你们又怎么能听到、想到那些在亲人的尸体旁苦苦挣扎的生命?今日站在这里,苍梨更加失望的是,所谓的北皇英明,竟然就是率领众臣丢开手中公务,花着大把的时间站在金銮殿中,商议的却不是如何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却为一个女人的是非去留吵得不可开交。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英明,那么苍梨实在不敢苟同。” 满庭皆寂。众大臣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拿眼角余光瞥着皇帝的动静。 湛溪一动不动地坐在龙椅上,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苍梨。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动静,对苍梨所言亦不置可否。殿外清冷的阳光照在鎏金的香炉上,那一层金光就仿佛活起来的流水一般,在殿中无声地流淌。气氛越发尴尬。 祺王看着北皇,小心地揣度他的心思。他知道皇上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可却骄傲无比。这些年皇上一手建立起来的功业无可厚非,就连全国百姓也无不称颂。今日南宫苍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所引以为傲的一切说得一文不值,不但皇上面子上挂不住,心中恐怕怒意更盛。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时,北皇竟缓缓站了起来,连带着那一股子冰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向苍梨走去。金炉上的光折射在他的侧脸上,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凝结成霜。他停在苍梨面前,打量了她一会儿。苍梨垂着双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映出扇子般的形状,恬淡只似暖阳中的一朵梨花。 没人知道北皇想干什么。只见他睥睨着苍梨,无言,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凤冠上的珠帘拨到一旁。 安静的朝堂之上,又响起了细微的质疑声。 “皇上这是干嘛?” 湛溪冷冷地说:“你好大的胆子。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朕只相信,人会说谎,可眼睛不会。你想平息战乱,那就给朕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第二次听北皇说话,就是这么长的句子。可他的语调却未曾改变,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即便是想求证,也是命令的口吻。他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当然有傲慢的资本。可苍梨也不是省油的灯。面对北野湛溪盛气凌人的语气,她却还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抬起双眸与北皇对视。她的眼神**如同北方大地的雪,晶莹剔透,不染一丝杂质,好像要将她的心完全奉于人前,不留一点私心。 那一刹那,北野湛溪古井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不是因为她的坦诚,也不是因为所有别人能够想到的原因。他只知道,他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苍梨看着北皇,仍旧语无波澜,道:“小女子并非大胆,只是早闻北皇心胸宽广,必不会与苍梨计较。何况,皇上乃一国之君,天下苍生的苦难,相信皇上比苍梨更为关心。苍梨虽非北朝之人,但人之性命却无国别之分,苍梨一并怜之。” 北皇不知是还未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还是在心中权衡着什么,久久不说话。 满朝文武见状,更是谁也不敢开口。只看着两个人站在大殿中央,被阳光照耀,龙袍的金色和霞帔的红色相得益彰,仿佛两个人相互交融,同化成一团金光。 “好一个‘一并怜之’。”北野湛溪终于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不过,你可知错?” 苍梨清澈如水的目光漾开一丝涟漪。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在博弈,赢不了北皇,就会输了自己。此刻她在心里揣度北皇的心思,聪慧如她,也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难道是自己错了?再心胸宽广的人,一旦居于权位的巅峰,也会迷失自我,盲目地维护自我尊严和虚名。 “苍梨不知错在何处。”她也不甘示弱,直截了当地问道。 “公主……”墨云低声劝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现在已是进退两难,只能先看北皇的回应,再作打算。 北皇顿了顿,用诡谲的语调说:“你既然是来和亲,进了我北朝的皇宫,却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不是北朝人。难道,你果真是没有和亲的诚意?” 满朝文武哗然。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祺王微微一笑,他知道南宫苍梨成功了。其实从她说服自己向皇上传达南朝和亲之意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女人也可以说动北皇。他太了解皇上,以至于只有他听得出来,皇上这番话不是在兴师问罪。 不,应该说,苍梨在惊愕之后,也睁大眼看着北皇,然后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不管是带着喜悦还是悲凉,她总算不辱使命。暂且不论以后如何,她可以为边疆松一口气了。于是她福了福身,掷地有声地说道:“苍梨知错。” 北野湛溪转过身,背着手走向龙椅。他又一步一步地走上阶梯,留给众人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只有站在龙椅边的小太监能够看见北野湛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他也很奇怪,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过他敢肯定,其中一点原因是傲慢作祟。不管做什么,没有人可以质疑他的威严,即便是苍梨说的话已经无可挑剔,他也要在气势上压住她。 不过,湛溪真正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笑,是因为“她”,带着一丝九五之尊不应有的无奈和悲凉。 ------------ 第三章 一梦凉薄身(3) “传朕旨意――”湛溪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在铺着红毯的阶梯上顿了顿。然后他坐回龙椅,看着苍梨,却又不像是单单在看她。 身边的太监小顺子已经恭恭敬敬地磨好了墨,准备将皇帝的口谕拟成圣旨,昭告天下。 湛溪的眼中浮动着一丝星光。他缓缓开口,沉声说道:“南北对峙已久,边民苦不堪言,朕心难安,深感建立平缓边疆关系之迫切。今南朝主动议和,以和顺公主赴北远嫁,愿结百年之好,朕深感南朝之诚意,更悯恤边塞将士与百姓之苦,思忖良久,特准和亲。” 沉寂的大殿顿时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唯祺王不语,与北野湛溪静默对视。他是湛溪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臣弟,他知道,湛溪今日答应和亲,也有自己力谏的原因。不过,他还从湛溪眼里看到了别的复杂的东西。除了有一点,祺王看不太明白,别的他是看得真真切切。傲慢如斯的北野湛溪,竟然被苍梨的一番话打动了!也许,她说的那番话是任何一个忧国忧民的人都能说出来的,可是,面对天子威严,真正敢直抒己见的人又有几个?别说北野湛溪是一个如此傲慢而自信的人,单单是他出生宫闱皇家的高贵身份,就注定了他要将别人踩在脚下,也注定了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从身边的人口中听到几句真话。可是苍梨不同。她只是一个屈辱和亲的公主,她不奢求低眉顺眼以求飞上枝头,更不需求后宫之中人人求之不得的一点皇宠。她只是为了她的国家而来,为了她的无辜子民而站在这个地方。她只想用自己孱弱的双肩,替南朝的百姓撑起一片晴朗的天。 俯瞰天下女子,几人能有如此气度? 苍梨没有注意到祺王的打量,一心沉浸在自己小小的疑惑中。北野湛溪如此果断地答应和亲究竟是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让他真正体会到了边疆战乱之苦,还是她最后那一句“不是北朝人”激起了他的斗志一定要争个输赢?苍梨轻轻闭上眼,把周遭的嘈杂都屏蔽在耳膜外面,静静地听着自己毫无波澜的心跳。她想到了,因为自己的努力,从此以后,她将在陌生的国度寂寥地了此一生。说来或许可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最厌恶的是皇宫,却最终无法逃离。可是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冗长的浑浑噩噩的梦,充斥着看不清的黑与雾;忽的有人推开了黑暗中的一扇窗,强光照了进来,所有隐匿在深处的恐惧、迷茫、失落都在一瞬间涌来,让她原本的脆弱无处遁形。苍梨就这样睁开空洞的双眸凝视着对面的俊美男子,黄袍加身,九五之尊,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有些惨白,不是因为谁,她只是(想)垂下眸看着地面延伸开的红色地毯,就如同看见了自己鲜红而冰凉的心。有斑驳的阳光在地毯上跳跃,却是说不出的寂寥和清冷。 “墨云代两朝边疆百姓,感谢北皇慈悲。”墨云郑重地拱手致敬,也打断了大殿上所有人的议论和冥想。 湛溪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上,冷漠的脸如同高傲的神明,俯视着脚下卑微的生灵。他没有至少出于礼貌地回应墨云,而是看向了苍梨。“小顺子,继续写。”湛溪对小太监使唤了一声,与其说是让众人的注意力回到正题上来,不如说是想仔细看看接下来的苍梨还会有什么反应。他就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镇定的人。即便知道自己将要被遗弃在世界一隅,却还是一脸的淡然如水。“南朝和顺公主,南宫苍梨,品貌端庄,德才兼备,特封六宫贵人,赐号‘怜’。望爱卿持德恒久,为天下表率,福泽南北邦交,永修万世之好。” 南北邦交、万世之好,竟然都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吗?那一个“怜”字,不但取自她自己口中的话,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一旦战乱四起,边疆百姓将再度陷入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苍梨心中露出一丝苦笑。她何尝听不出这其中还有一丝意味是北皇的警告。他现在虽然答应和亲,但是她在后宫若不安分,所有的努力便是白费。毕竟,她只是一份向北朝求和而被献上的礼物。苍梨仍是无波无澜地颔首道:“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停顿,还是被湛溪抓住了苍梨不慎流露出的小情绪。她已经掩藏得很好,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神态。可是她忘了,语气也是心思的一部分。这世上哪一个女人,会对和亲真的释怀?何况皇宫中出来的女子,娇生惯养,目中无人,此刻的屈辱,也必不能接受。也不知这个和顺公主,在南朝的安乐窝里上演了多少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才练就了现在的金刚不坏。但他怎么觉得,这个女子,好像有点意思。湛溪没有发觉,他的嘴角抿起的打量之色,被祺王的目光撞个正着,更将他吓得不轻。 长这么大,祺王还没有看见过湛溪对身边哪个女人表现出感兴趣的神色。唯独这个南宫苍梨。他还记得第一眼见她时,他只注意到她倾国的美貌,不过他也知道皇上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所以他并不确定和亲能够顺利进行。而作为国力正盛的北朝的使者,祺王也并没有下定决心放弃眼前乘胜出击的好机会,即便前面的南朝边防堡垒,是祖祖辈辈几十年都久攻不下的魔咒。直到苍梨对他说出那番忧国忧民的话,让他改变了立场,他猛然发现,面前站着的绝不是一个只有姿色而全无大脑的刁蛮大小姐。现在看见北皇的眼神,祺王就更加确信这一点了。但他也不会傻到去想,她还能在不近女色的北野湛溪面前翻出什么更大的浪。只是她能达到和亲的目的,这一切就应该告一段落了。祺王很轻地,几乎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为她叹了一口气。 “皇上,皇后娘娘之前已经在长乐宫预备下了住处,吩咐说,如果皇上答应和亲,就请新主入住。奴才是否现在带怜贵人去熟悉环境?”小顺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现在提出了这个问题。 更不知为何,皇帝一听皇后和长乐宫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连祺王也深吸了一口气,立马上前说道:“皇兄,臣弟以为,怜贵人既是我南北两朝从此交好的纽带,也算平息战乱的有功之臣,理应赏赐单独的居所。若屈于长乐宫门下,恐怕显得我北朝有失礼仪。” 湛溪听了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那就赐玉茗轩。自从先皇顺妃仙去以后,那个地方一直闲置。就是地方偏僻一点,有人住进去,也添点人气儿。” “可皇后娘娘……”小顺子又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湛溪用冷得快要结冰的眼神瞥了一眼小顺子,似乎尤其厌恶小顺子这副因为担心皇后有意见而反驳自己的旨意的模样。 小顺子知趣地噤声,到苍梨跟前恭敬地说了声“请”。 苍梨礼貌性地笑了笑,转身跟着小顺子去。她看见了墨云关切的眼光。他的眼里闪烁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光彩,充满了复杂的情愫,想要高兴却又止不住难过,想要洒脱却放不开执着,明明应该是愿望成真之后的喜悦,可他看着苍梨的目光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好像是有一把刀子从自己的血肉里硬生生地割掉了一块。她就像一朵梨花,被风从枝头带走,不悲不喜。 墨云的目光随着苍梨消失的身影而怅茫地游曳在远处皇宫的边际与天相交处。他的心,仿佛也被一齐带走了。 “朕已在御花园备下酒宴为使节们接风洗尘。墨将军,请吧。” 湛溪难得的一句敬语拉回了墨云的思绪。墨云回过头来,正好有一瞬间和湛溪四目相对。他一闪而过的悲哀和愤怒映入湛溪的眼中。湛溪的唇角却勾起看不见的笑意,像看见了久违的有着某种纠葛的老朋友,抑或说是,老对手。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漆黑的街道。 两名随从护着白衣少年在夜深人静的小镇上亡命地奔跑。 身后的夜幕中呼啦啦地飞出四五个黑衣蒙面的杀手,对少年一行人紧追不放。 “带殿下先走!”中年随从拼命将白衣少年和另一人推进旁边漆黑一片的小巷子里,自己却举着染血的刀再次扑向后面紧追不放的杀手。 白衣少年一手捂着胸口,鲜血顺着指缝从衣襟里涌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仿佛随时被狂乱的风撕破。缠绵的梅雨从白天下入了夜里,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雨影里。白衣少年脚步踉跄,只有身旁的护卫搀着他,一面回头查看后面的动静,一面在交错纵横的小巷中乱窜。可是白衣少年完全失去了力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殿下!”护卫努力扶着他,却无法再拽着少年前行。他四处打量,发现旁边一间宅子的后门没有上锁,于是心一横搀着少年撞门而入,躲进了黑乎乎的马厩。“殿下,属下出去找点金创药,您撑着!” 少年麻木地听着。眼前的所有仿佛都是黑白,雨影在屋外旋转。他睁着空洞的双眸,好像死亡近在眼前。黑白交错中,忽然出现了她清澈的双眸。 那双,和南宫苍梨一般的双眸。 ------------ 第四章 一梦凉薄身(4) 春寒停留在树梢枝头,北燕尚未南归,一路走来四周显得沉寂许多。 苍梨并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皇宫的生存法则。言多必失,由不得她不忌讳。只是领路的小顺子却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要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就必须每件事做得滴水不漏。苍梨虽不显得反感,但也全没心思多听,小顺子也只是随便说些皇宫里都得遵守的规矩。这样繁多的规矩,也不是听他一遍就能记得清楚的,索性把心思放在周遭难得的景色上。 初次入宫的人,都会感叹皇宫的富丽堂皇。苍梨也不是市井小民,但北朝的皇宫和南朝的也有很大差异,所以她仍旧是兴致勃勃。小顺子不管有没有人听,自顾自说着,其实莲蓉早就心烦了。不过她一心想着公主。其实她知道,公主表面上是在欣赏皇宫的风景,心早就不知道在哪儿去了。或许,还停留在使节团那里吧,那是公主对南朝最后的念想。 皇宫这地方,不管装潢得多么高贵华丽,却终究是一只牢笼。被困在里面的人都将陷进深渊,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都难以自拔。 小顺子看那主仆两人都盯着景色出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带着一点炫耀的口气说:“在南朝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宫殿吧?” “呸!”莲蓉一听就火大。“我南朝的皇宫不知比这儿美多少!我们只是太久没……”她忽然闭上了嘴,因为看见苍梨用冰冷的眼神斜了她一眼。莲蓉自知差点说漏了嘴,连连吐舌头,也不敢再多嘴。 小顺子话听了一半,心里不是滋味。他往旁看去,苍梨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好像笼罩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仿佛那美艳的皮囊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小顺子不敢问下去,只能闷着头走路。 走出很远的路,四周越发显得幽寂,苍梨忽然看见一座大门紧闭的宫殿。门口并没有侍卫把守,也没有上锁,可却听不见里面有半点声响。她抬起眼眸打量门上的牌匾,那几个金色的大字也似乎好久没清理了。她问:“这溯月阁是谁住的?”她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 小顺子一下子变了脸色,有点磕磕巴巴地对苍梨说:“没人住,是、是用来庇佑后宫的。” “庇佑后宫?”苍梨呢喃。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说法。不过也许是文化和习俗的差异,毕竟这是在北朝的皇宫,所见所闻与从前不同,也说得过去。苍梨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顺子却像转移话题一般,说:“贵人第一天入宫,对宫里的事情不了解,都可以慢慢学。不过今天你必须得做的一件事,是去拜见太后。虽然说太后已经退居后堂,由皇后主事六宫,从旁又有兰妃娘娘和徐嫔辅佐,但她毕竟是太后,后宫的大事还是要向太后通报才是。” “我明白。”苍梨点点头。 “哎呦,贵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小顺子急忙想要纠正。 谁知莲蓉听得不耐烦了,瞪了他一眼说:“你这奴才怎么这么多话?” 兴许是在皇帝跟前做事的,免不了受到各种训斥,早就习以为常,小顺子一点也不恼,也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他解释说:“奴才只是想提醒贵人。您现在是皇上亲封的怜贵人,又是玉茗轩的一宫之主,可不能再说‘我’了。对上,您得谦称‘妾’,对下也得自称‘本宫’,这样才符合您的身份。” 苍梨微微叹了口气,心里记下这些规矩。她不是不懂,只是一时还改不了口。也许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身份变化的事实,从南朝公主到北朝皇妃,就仿佛一场梦。可是,即便是梦,怕也没有醒来的时候。 正抬起眼眸看路,一个魁梧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个男人从对面走来,手中握着一把长剑,面目阴沉,眼里含着肃杀之气。 苍梨疑惑。能在宫中佩剑的男人只有各宫侍卫,但他们却不能在后宫随意走动。这个男人不但熟悉道路,一看就是经常出入,而且无论穿着还是气势,都不像普通侍卫那么简单。 “他是谁?” 小顺子听到苍梨似问非问的三个字,有些得意地笑了,说:“贵人问得好。这个人乃我北朝第一高手,皇上最信任的近身侍卫,叶潇。” “噗――”还好莲蓉没喝水,不然她一定一口喷出来。她指着那男人的方向,大笑道:“夜、夜宵?近身侍卫?他是给皇上送吃的的吧?” “你!”小顺子脸色煞白,赶紧把莲蓉的胳膊拉下来,直跺脚。“你别指,你不要命啦!干什么呢,这是!” 莲蓉才不管他是夜宵还是早点,倒不是不信他武功有多高,只是他能把自己怎样?正在莲蓉翻白眼的时候,一个男声幽幽地响起来:“刚才是姑娘在唤在下的名字?”莲蓉回过头,看见那个叶潇已经站在自己跟前,冷不防的吓了一跳。她瞪着他说:“你、你靠这么近干嘛?” 叶潇凛冽的眼神早就上上下下把莲蓉打量了一个遍,再看旁边安静站着的女子,很明显的主仆之分。不过这两个人面生得很,若不是旁边有小顺子在,他早就盘问起来。他的目光移向小顺子,问:“她们是什么人?” “这位就是来和亲的南朝和顺公主,皇上已经封她为怜贵人。旁边那个多嘴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叫什么蓉来着。我正要带她们去玉茗轩呢。”小顺子解释说,还不忘抓住一丝报复的机会,好像叶潇站在旁边就有人给他撑腰了一样。 “南朝公主?”叶潇带着一丝轻蔑之色打量了一眼苍梨。 这一眼让苍梨格外不舒服。从南朝一路走来,尤其进入北朝境内,受到的各种待遇不等,苍梨却不曾放在心上。南北对峙已久,主战的人就把她当成有深仇大恨的敌国仇人,主和的人则欢迎她的议和之举,无论是怎样的境遇,都在情理之中。可唯独两个人的眼神,她觉得渗得慌。一个是大殿上见到的北皇,北野湛溪。他的眼睛就像是一个冰窖,没有任何温度,即使偶尔表现出倨傲,背后也依然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叶潇。他的眼神同样是冰冷的,但不同的是那种轻蔑并没有高傲的意思,仿佛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又不屑于与对方产生纠葛。 苍梨把叶潇的眼神琢磨了个透,不知对方也在反观着她。叶潇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尤其是别人的闲事。后宫之大,佳丽之多,他没有闲暇去一一认识,只要有个脸熟就行。不过这个苍梨给他的印象算是深刻。不知道是不是她身份特殊的缘故。抑或是,叶潇同样被她的眼神吸引。那样清澈的目光,不染一点杂质,像是从来不知道人世的险恶。但她恬淡的表情,又似乎饱经沧桑,看透尘世,不为任何凡尘俗世惊起波澜。偏偏她又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如果不是叶潇了解皇上的性格,一定会担心这女人只要稍稍利用自己的容貌,就可以在皇宫里掀起一番风浪。 “我家公主是很美,不过那也是你们皇上的女人,你这碗夜宵看够了没?”莲蓉没好气地说。 苍梨看了莲蓉一眼,示意不要冒犯。小顺子也冲莲蓉翻个白眼,甚至有点洋洋自得,好像是说,看,我没说错吧,连你主人都说你多嘴!莲蓉气鼓鼓地吸了口气,干脆别过头谁也不看。 不过小顺子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僵持下去,赶紧出来打圆场,说:“咳,时候也不早了,得赶紧安排贵人入住玉茗轩。皇上此刻在御花园设宴,叶潇你赶紧过去。” 叶潇回过视线,看了看小顺子,然后径直转身就走。 “嘿!”莲蓉还有些不服气。怎么说他面前站着的也是堂堂一个贵人,他这算什么态度! 苍梨拉住莲蓉,对小顺子说:“公公走吧。” 小顺子陪着笑,不忘解释几句:“这个叶潇从小就性子清高冷淡,若有冒犯,贵人你别放在心上。” 苍梨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这个叶潇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要想在皇宫安稳度日,还是少与这种人打交道为好。 又走出很长一段路,终于看见了挂着“玉茗轩”牌匾的宫殿。这是一间很别致的宅院,门前的廊柱上还挂着一副素雅的对联,也不知是工匠挑选的好对,还是先前主人的兴致所致。 “贵人,这就是玉茗轩了。不过因为皇上临时安排,殿中还未整理。贵人暂且在屋里熟悉一下环境,奴才这就去面见皇后,请皇后娘娘做主安排。”小顺子躬身说。 “劳烦公公。”苍梨点了点头,就往宅院里去了。 门未上锁,院子里一片幽静。四周围种着高大的常青树,墙上也爬着一些古老的藤蔓。满地落叶堆积,踩上去,有细细的尘飞舞起来。正前的大厅装修得很雅致,左手边是重重纱帐,掩盖着寝殿。右手边的厅堂比较宽广,摆放着桌椅、放乐器的案板,还有书案,以及几个书架。看上去最舒适的,自然是休憩用的卧榻,榻上有小方桌,可以放一些茶点。卧榻首尾的地方都有花瓶,不过兴许是先前的主人去得匆忙,花瓶并没有收拾,里面还插着凋残的杜鹃花。看来她走的时候是夏天,至于去了哪里,苍梨记得刚才北野湛溪说的话,所以不愿意多想。在这皇宫中的女子,能熬到生老病死,也算是解脱。 “公主,咱们以后就真要在这儿住下了。”莲蓉叹了口气。 苍梨的思绪从别人身上飞回来,发现她更需要考虑的是自己。她抬眸四处张望,忽然觉得左心房里的跳动有些空落落的。以后,真要留在这个地方,挑尽孤灯,独自成眠了。她闭上眼,终于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 第五章 一梦凉薄身(5) 苍梨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只要边疆没有战乱,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的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我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公主你最讨厌皇宫啊。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莲蓉撅着嘴想要说什么。 苍梨的目光如流星般闪过一道星芒,仿佛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莲蓉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是自顾自说道:“那个墨云还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公主你一直为他墨家救助伤兵,还赈济边疆百姓,也算为他墨家在前线作战解除了后顾之忧。有多少次,他墨家人的性命都是公主你救回来的。可是他竟然向皇上提议要公主来和亲,把你推到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他……” “住口!”刚才苍梨只是感伤,但莲蓉说这番话,苍梨却动了怒。莲蓉知道公主是很平和的人,很难见到她这样发火,所以也着实吓了一跳,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话。 苍梨安静地站着,脸上的怒火也慢慢平息下来,有的只是听到风吹动落叶声响时的宁静。缠绕在老树上的藤蔓长出了些许新芽,有的攀爬到了廊柱下端,新绿一片。阳春三月,正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可是苍梨闭上双眼,看到的却是心底的死寂。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美艳脸庞出现在脑海中,雍容华贵后掩藏不住的落寞。她说:“皇儿,母后只愿你将来能嫁入寻常人家,再不要踏足宫廷半步。”苍梨记得,母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自己远远离开皇宫。可是,人算怎敌得过天算?苍梨想起那些从前线被抬下来的士兵,他们有的浑身布满伤痕,有的躯体不再完整,还有的永远闭上了双眼。多少人,在留给她一个踏出城门的背影之后,再没回来过。周而复始,苍梨的耳边早已挥之不去那些痛苦的呻吟,眼前也无法消散血腥和死亡。都是她的臣民,都是这天底下最可贵的生命,他们不该为当权者的私欲而付出生命的代价。苍梨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沿着脸颊缓缓流淌。百年和平,能够拯救多少人的性命?如果牺牲她一个就能做到,再艰苦又有何不可? “对不起,母后。”她轻声呢喃,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她将双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房里的跳动。能够这样安静地活着,就好。 永福宫,却与此大相径庭。 “砰!” 一只水杯被狠狠砸在门框上,摔个粉碎。 小顺子刚刚踏进半只的脚赶紧收了回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不敢出声。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屋内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五官略显稚嫩的脸,只是全没有十七八岁年纪的稚气,反而布满了阴沉的气息。小顺子咽了口唾沫,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请安:“奴、奴才福顺,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人,但仍旧怒气不减,像是更加来气,对着小顺子喝道:“你来干什么?他不是让你去打点那个贱人的寝宫了吗?” 小顺子不敢抬头,哆哆嗦嗦地应道:“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各妃嫔的衣食住行应由娘娘一手安排,奴才不敢越俎代庖。” “六宫之主?我呸!谁把本宫这个六宫之主放在眼里过?皇上他不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吗?怎么,现在缺衣少食了就知道来找本宫了?有本事他自己去打点啊?你这个当奴才的,就不帮主子分忧吗?倒来打扰本宫这个大闲人做什么?”皇后长袖一佛,撅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挑着眉梢不给小顺子一个正眼,很是居高临下的模样。 “娘娘息怒,犯不着跟这种奴才生气。”身边的嬷嬷竹惠斟了一杯茶向皇后递过去。 “息怒?本宫有什么资格发怒?他娶他的南朝公主,本宫忙前忙后的打点,人家却嫌弃本宫做得不好,不领情,本宫还拿什么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皇后阴阳怪气地说话,胸口不知是因为喝茶喝得太急还是盛怒难平,像连绵不断的山峰一样剧烈地起伏着。 “娘娘可误会皇上了。娘娘为皇上煞费苦心,皇上怎会嫌弃?皇上不过是一时兴起,才给那个怜贵人赐了住所,并不是有意拂了娘娘的好意。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小顺子虽然害怕,但也得安抚皇后,否则这鸡飞狗跳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时兴起?”皇后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小顺子。“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见他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 “娘娘!”惠姑姑意识到皇后的话说得有些让人容易误会,连连递眼色想要打住她。 皇后正在气头上,顾不得这些,何况这是在她宫中,肆意妄为惯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靠近门口的脚步声,就自顾自地叫嚷起来:“本宫说得不对吗?偌大一个后宫,整日都冷冷清清,跟座坟墓似的,你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都说皇上他爱的不是女人,是……” 皇后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质问的声音:“是什么?” 仿佛一只古老的钟在无人的寺庙敲响丧礼,沉闷而悠长的回响压抑在人的心头。 皇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半截话一股脑地咽回了肚子里。刚才还盛气凌人的皇后,顿时像只打了霜的茄子,低着头不敢说话。直到小顺子趴在地上喊了一声:“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万福金安。”皇后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福身道:“太、太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那张严肃的脸,仿佛一面彰显国威的大旗,无人可以触犯。她的脸上似乎从来不曾有过笑容,偶尔有,也是冷冷的,让人看了心里更加发怵。她的脸保养得很好,皮肤仍旧细腻,虽然眼角的细纹已经遮不住,但浓妆涂抹,仍不失雍容华贵。高高盘起的发髻也让那张三十**的脸更显年轻,而宽大的华袍包裹住依旧曲线有致的身躯,毫不失浓郁的女人味儿。可无论怎么看,她整个人就像一部装帧精美的国家法典,拥有绝对的威严。 嬷嬷毕恭毕敬地搀着太后走进屋内,让太后能够在皇后原先的位置上舒服地坐下来。太后饮了一口小丫鬟斟的茶,才瞥向皇后,幽幽说道:“哀家知道今日南朝公主入宫,皇后应该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所以过来瞧瞧。哀家不想麻烦,所以没让人通报,倒没想到会听见些污了耳朵的东西。” 皇后身子一震,用眼角余光又惊又怕地瞟着太后。太后的双眼深不见底,直勾勾地盯着她。皇后暗骂,这种牢骚话怎么偏偏就让太后听见了。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太后您误会了,臣妾是想说,皇上整日不踏足后宫,虽然民间都赞颂皇上励精图治,但皇上的后宫多年却无一个子嗣,大臣之间也颇有微辞。臣妾是替皇上担心。这都是无意中听来的闲言碎语,本不该让太后听见烦心。是臣妾的错。” “放肆!”太后冷冷地说道。 只这两个字,就让皇后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连连认错,引得永福宫中跪倒一片。 “臣妾失言,太后恕罪。”皇后咽了口唾沫。 太后睥睨着皇后,语气干净利落,不容置疑,道:“皇上乃真龙天子,一国之君,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背后议论?这大不敬之罪,可是他九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皇后你倒说说,是谁在背后嚼这舌根子?” 皇后低着头,额上冷汗涔涔。太后这个问题,还真考倒了她。本来就是随便扯的借口,谁会去较真?可太后问起,她又不能不答,否则一样是大不敬。皇后干脆心一横,说:“只是听这宫里一些丫头说的,闲来无事,就当闲话听了,没成想会玷污皇上英名。” “璧珠你乃一国之母,管理后宫是你的职责。你本该清理后宫谣言,却跟着一群没教养的丫鬟瞎起哄,可对得起你中宫之职?”太后横眉一挑,眉梢入鬓,似飞鸟入林留下决绝背影。 “臣妾知错。臣妾日后一定谨遵本分,为太后和皇上分忧。”皇后死死抓住自己的裙摆,手背上青筋突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既然知错,哀家就不再追究你的过失。你宫中的管事丫鬟是谁?”太后似乎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没人敢反驳太后的话,皇后只能转过头看了一眼在旁边服侍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把身子趴得更低一些,恭敬地说:“太后,是奴婢。” 太后抬起眼眸来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跪着的人,然后就说道:“你既是管事的大丫鬟,就该懂得如何掌控手下丫鬟们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们没有分寸,你也不懂事。既然如此,皇后留你干什么?你管不住手下们多嘴多舌,那哀家就教教你怎么让她们闭嘴。” 小丫鬟满脸疑惑,不知太后想要干什么,只能恭敬说:“谢太后赐教,奴婢洗耳恭听。” 太后面无表情,吩咐道:“来人,把这丫头拉下去,拔掉舌头,将那不听话的东西悬在永福宫门口半日,好好教一下那些口无遮拦的人。”她冰冷的表情和她口中的话一样,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没有人可以违抗。 ------------ 第六章 一梦凉薄身(6) 其余人已经吓呆了,只听得一片抽气声,却没人敢说一句话。 “是!”两名侍卫冲上来,架住那个管事丫鬟。 “太后,太后饶命啊,太后!”管事丫鬟尖叫着,一张脸吓得惨白。“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啊!” 皇后已经吓出一身冷汗,说不出一个字来。 惠姑姑知道太后是杀鸡给猴看,赶紧扯扯皇后的衣角。太后给了一个台阶下,皇后再不表态,可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皇后反应过来,连连磕头求饶:“臣妾知错,臣妾管教无方,请太后恕罪!” 太后顿了好半天,似乎有意折磨她,让她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一盏茶快要喝罢了,她才朝皇后抬一抬下巴,道:“起来吧。” 皇后浑身僵硬得快要站不起来,好不容易才被惠姑姑扶起。她抬起脸来,已满是泪痕和冷汗交织。 “皇上仁德,这次与南朝和亲,是为保我边疆百姓安乐。他赏赐一座宫邸给和亲的公主,更显示了我北朝的气度。皇后你乃一国之母,六宫表率,自然要懂得怎么配合皇上。如果只知一味任性胡闹,也难怪皇上几个月都不踏进后宫半步。”太后的话有些责怪的意味,但听起来却有另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这一点,你还真得多跟兰妃学学。” 皇后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满,但又不能发作,只能表情僵硬地赔着笑脸,应道:“兰妃姐姐深明大义,深得太后和皇上赏识,臣妾自愧不如。臣妾一定谨记太后教诲,待兰妃姐姐回宫,就向她多加讨教。”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也不管皇后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之她看上去也听得舒坦。她摆摆手说:“好了,哀家也累了。新贵人入宫,皇后也有得忙,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顺便告诉那个怜贵人,她这几月车马劳顿,这几日就不用来向哀家请安了。”说罢,太后便起身来。“回宫。” 皇后赶紧福身相送:“臣妾明白,谢太后提点”。待太后走得很远了,她才抬起头来,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不满也完全显露出来。顿了一会儿,她又对着身后的惠嬷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太后的话吗?赶紧去玉茗轩张罗着,本宫收拾收拾就来。” “是。”惠嬷嬷招呼了一些丫鬟下人就匆匆离开。 皇后还在气头上,不过经太后这一训,也不敢闹出大的动静来。她一转头,看见小顺子还侯在外边,眼珠一转,叫道:“小顺子,进来。”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低着头走近了些。 “你在大殿上,可看见那个公主的模样了?”皇后故作轻松地问。 小顺子想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但猛地想到他面对的人是皇后,这才收住,连连搪塞道:“那是献给皇上的女人,做奴才的哪敢正眼去瞧?” 皇后没有怀疑小顺子的话,他就是天生的胆小,也不知道皇上这么英明神武的人留他在身边有没有觉得憋屈。皇后有些不屑地想着,露出一丝冷笑,酸溜溜地说:“皇上不是让你来帮着本宫布置吗?你就随本宫去玉茗轩瞧瞧。本宫倒要看看,这南朝的女人和北朝的有什么不同,皇上多瞧一眼后宫都不乐意,倒是把她收下了。” 小顺子没法跟一个在醋劲上的女人争论,当然他也不敢。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收了南宫苍梨是为了顾及和亲大局,偏偏就有人要钻牛角尖。他叹了口气,在心里为主子不值,同时又为玉茗轩的那位捏了一把汗。想那和顺公主入宫才一天,就引起皇后妒忌,看这阵势,还不知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人心阴霾,屋外风景却也春光稀薄。虽然近了正午,驱走了寒意,但宫中绿荫环绕,也是凉风阵阵,吹得人脸上都仿佛蒙了一层冰霜。皇后板着的脸也就更加僵硬,全不似她扭动的腰身那样婀娜多姿。她的眼中似无旁骛,只一心想去会一会玉茗轩中那位不速之客。 偏在她脚步匆忙时,一只白猫从花丛中窜了出来。 皇后被这一团白花花的活物吓得不轻,连叫带退,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就失去了重心。“啊——”皇后尖叫了一声,双手在空中拼命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得满手空气。绝望从她惊恐的双眼中满溢出来。 小顺子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半分都不敢动弹,竟只眼睁睁看着皇后滑倒,愣没反应过来。 从花丛里扑出来抱住白猫的少女也吓呆了,愣在原地。 只有她臂弯里那只闯祸的大白猫,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从少女怀里挣脱出去,飞也似的逃走了。 就在众人都眼看着皇后倒下时,一袭白影从空中扑了过来,一只手搂住皇后的腰身,另一只手抓住皇后的胳膊,在地上旋转了两圈,才稳住重心,慢慢停下来。 皇后睁大惊恐的双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出现在眼前的那张俊美的脸孔,犹如天降神祇。 在两双脚停下混乱的步伐时,空气仿佛有刹那的凝结。 皇后倒在那双结实的胳膊里,一脸的惊魂未定,又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因为方才的惊吓还没缓过神来。 小顺子连呼吸也快停了,好歹才转动了两下眼珠,连忙跪下来,带着哭腔求饶:“奴才该死,没有保护好皇后圣驾。娘娘饶命啊!”然后一边说,一边打着自己的脸。 肇事的少女也蹲在地上,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眸看着救下皇后的男人,一脸心虚的模样。 那男人正是皇帝家的老四,安王北野轻云。 安王放开了皇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皇后此刻惊诧的眼神,向她拱手道:“臣弟冒犯,请皇后恕罪。” 皇后不知为何竟觉得脸上发烫,简直像要被火烧起来了一样。她半天才抽回思绪,自觉尴尬地转过了身,转移话题地大吼道:“哪来的那畜生?” 蹲在地上的少女撇了撇嘴,跪地唤道:“皇……皇嫂。” 皇后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少女,顿时火冒三丈,怒道:“觅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八公主?”小顺子呢喃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北野觅的调皮是众所周知的,但她也知道尽量少惹皇后,这次偏偏就撞到了刀口上。 “我……我……”八公主埋着头不敢说话。 皇后刚挨了太后一顿训,正愁找不到人撒气,就更加得理不饶人。她指着八公主数落道:“堂堂一个公主,成天无所事事,搞得后宫鸡犬不宁。你这次冲撞的是本宫,下次会是谁?皇上,还是太后?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闯大祸!” “皇后,八公主年纪还小,比较贪玩,等她长大些就懂事了,没有那么严重。”安王求情道。 “我不小了,都十四了。”八公主还不知死活地补充道。 皇后却不买账,眉梢一扬,喝道:“还顶嘴,真是目中无人了!原本念在你贪玩,就饶过你,但再贪玩也不能没规矩啊!皇上已经下令对她严加管教,这都改不了她的野性,这样下去还得了?难不成她要一辈子仗着太后宠爱,就无法无天?本宫作为后宫之主,若不好好教训她,就没人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啊?”八公主吸了口气,惊恐地看着皇后。 安王赶紧拱手劝道:“皇后娘娘息怒。八公主生性顽劣,母后和皇兄已经命人严加管教,如果皇后娘娘再施惩罚,岂不是等于打了母后和皇兄的脸?还请皇后娘娘以大局为重,就绕过觅儿这一次吧。” 皇后听了有理,也平静下来一些。但她嘴上还是逞强,说:“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可皇后也知道,八公主是太后的心头肉,如果自己没有把握好分寸,那就会得罪太后。本来太后就不怎么待见自己,何必再自找麻烦?她思量了半天,才终于说道:“既然安王求情,那就只罚你写一篇思过书,明天交给本宫检查。” 八公主吐了吐舌头,满脸的不情愿。 皇后撒完气,心头舒畅多了,挑起眉梢,高声唤道:“小顺子,还不快过来扶着本宫?要是再出什么差错,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小顺子满头冷汗地答应着。眼前这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就苦了他这个当奴才的,保住脑袋才是上策。 看皇后一走,八公主立马蹦得三尺高,抓着安王的胳膊大倒苦水:“四哥!这个疯婆子,老是找我茬,烦都烦死了!还好这次有四哥在,不然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整我呢!要我说,你刚才就不该救她,摔她个半残才好!” 安王敲了敲八公主的脑袋,说:“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皇嫂的吗?没大没小。” 八公主揉揉额头,说:“四哥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坏,反正我是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就她这德行,还当皇后呢,怎么看也不如我表姐。” 安王脸色一变,拉着八公主说:“觅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以后再不要让别人听见。” 八公主看平日亲和的安王也这么严肃,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也就撇撇嘴过去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大叫道:“哎呀,糟了,我的猫!”说着就要跑,像是丢了珍宝一样。 ------------ 第七章 一梦凉薄身(7) 偌大的后花园,只见一粉面黛眉的少女一手叉腰,一手伸出葱段一样白嫩的食指对着一帮下人使唤道:“你们快给本公主找去,要是找不到就别回来见我了!” 底下的丫环奴才们唯唯诺诺地应着,四散开去。 少女跺脚,撅着一张樱桃小口,生气的表情却也灵动可爱。 一旁的安王调侃地笑笑说:“觅儿,你这么急让本王赶来,不是为了看你找猫吧?” 八公主扬着下巴说道:“当然不是!只是……必须得有这只猫罢了。”后面这句话,她似乎想到了更多的事情,说得也就少了一点底气,甚至有一抹无人注意的红晕爬上脸颊。 “那本王倒要听听,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会跟一只猫有关。我可是连皇兄接见南朝使节都没去,一回府就被你的人给拽过来了。你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我可要向皇兄告状了。”安王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故意作出一副清高的模样。 “我还不了解你?就算我不叫你,你也不会去上朝的。你这不前脚刚进皇城,亏得我消息快就把你拉来了吗?否则你现在肯定趁着皇兄还不知道你回城,在府里一个人饮酒自乐了。”八公主一脸的信誓旦旦。 安王哈哈一笑,点了一下八公主的鼻尖儿,道:“果然,知我者莫若老八也。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平日最讨厌这类毛乎乎的小动物,今儿个怎么想起了养猫?” 八公主一听,竟然自己红了脸,用手绞着腰间的绸带,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玩玩嘛。以前就听说南朝有一种特稀奇的猫儿,两只眼睛是不同的颜色,而且格外机灵。这次南朝来和亲,有随从偷偷带了些小玩意过来贩卖,正好小胖出宫去,瞧见小贩在卖这猫,就买了一只回来看新鲜呗,另一方面也是看它可怜嘛。” “只是看新鲜?可依你的性子,是断断不会想要养活这只猫的。该不会,是要送给什么人吧?”安王更进一步地试探说,或者说是,他根本早就看穿了八公主的心思,只是没有戳穿中间这层窗户纸。不知是怕说得太**了伤了八公主的自尊心,还是想趁此逗弄她取乐一番。 谁知八公主几乎快蹦得三尺高,激动地反驳说:“哪有?人家就是突然想养只宠物试试嘛。但是我又没养过这种稀罕玩意儿,想到四哥你见多识广,就让你来给点建议啦!” 安王看见八公主这么激烈的反应,心里也就更加肯定了七八分。他把手掌圈起来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说:“本王是去过南朝几次,但都是游山玩水,对这种猫可不了解。你要是真想得到点建议,本王看倒是瀚书更合适。他可是最喜欢猫的人,这你肯定知道吧?”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一边瞟着八公主的反应。 她的脸几乎红到了耳根,不敢抬头看安王。 安王唇角笑意更浓,圈起的手也遮不住了,但仍是用正儿八经的口吻说道:“这样吧,听说南朝使节来和亲,是瀚书一路接待,此刻皇兄在御花园宴请来使,他一定也在场,我这就去帮你把他找来。” 说着就是要走的样子。 八公主着了慌,一把抓住安王的胳膊,大叫道:“你干嘛呀,四哥,这可是惊喜,你说出去不就没意思了!”忽然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剩下的话。不过话已至此,她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一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 “喔,原来是给瀚书准备的惊喜。我说你怎么有空派人盯着我的行程,我一回城就被你拽过来,竟是要我帮你准备惊喜。我这个做哥哥的可都没受到过这种待遇。我吃醋了,不干!”安王假装吃醋地别过头去,不知是为了作出决绝的样子,还是实在憋不住笑了所以避开八公主可怜巴巴的眼神。 “哎呀,我的好四哥。瀚书哥哥那也是我的哥哥嘛,再怎么说,他母亲和咱爹也是亲兄妹啊。马上就是他十八岁生辰了,我也得表示一下嘛。大不了,下次你生辰的时候,我也给你一个惊喜好了。”八公主拉着安王的胳膊又拽又拧地撒娇,几乎没把安王的胳膊给卸下来。 “诶,我可不敢要。别到时候惊喜没做成,出来个惊吓,生日变忌日,那我可亏大了。”安王连连摆手。 “四哥!”八公主发脾气跺脚,又撅起小嘴,露出委屈的表情,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安王抿唇一笑,道:“本王的生辰不需要你的惊喜,不代表就没有需要你做的啊。你要是愿意帮本王一个忙,本王这个做哥哥的倒也可以考虑考虑成就你这小妹情窦初开的小心思啊。” “四哥,你说什么呢?”八公主惊叫,一脸的又气又羞。 “我是说,咱俩的条件等价交换,答不答应就是你的事了,反正本王也还可以找别人商量。不过你的事嘛,除了找本王,还真不知道有谁能帮忙。”安王自信满满地说,算是威逼加利诱。 八公主明知如此,也只能当上钩的鱼,嘟着嘴问:“可是四哥你生性淡薄,又不追名又不逐利的,我能帮上你什么?” 安王笑了笑,脑海中有了回忆的画面。 “皇祖母痴爱梨花,所以在宫中开辟了一片梨园,栽种着上千棵梨树,每到花开之日,漫天雪白,花香满溢,美不胜收。本王游遍天下名山大川,却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美丽壮观的梨园景色,一心挂念。不过可惜,父皇驾崩以后,皇兄勤于朝政、精简宫中开支,梨园也就渐渐荒废了,无人问津。本王觉得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八公主听了,抢话说:“四哥喜欢那片梨园,为何不直接向皇兄讨了它去?区区一片梨园,皇兄是不会吝啬的。” “无功不受禄。梨园再怎么说也是皇宫之物,本王无功无德,怎能平白向皇兄讨要?”安王义正词严地说,但言辞中也颇有遗憾。憾的不是他无法建功立业,而是他眼看着珍爱之物受尽冷漠却有心无力,因为那并不属于他。 “四哥你呀,就是太固执了。你文韬武略,样样不在瀚书哥哥之下,更高于满朝文武,你又是皇兄的亲兄弟。若不是你坚持不参政,一定可以得到皇兄的重用。到时候,别说是一座梨园,你要一座能开辟梨园的王府,皇兄都能给你。”八公主说得头头是道。安王听来,只见得她满心天真。她不知道,安王心里想的,正因为是亲兄弟!兄长的江山,他远远守护就好,需要他的时候,他自会拼死相护,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走开。至少,他还可以用脚走遍这江山的每一寸土地,用手抚摸大地的肌肤,感受它深沉的脉搏。他可以在心里赞叹,这就是他深爱的北朝土地的呼吸与心跳。 “王府不过是羁绊脚步的东西,要来何用?本王游遍名山大河,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多逍遥自在。”安王自得其乐地说。 “我知道,你就是喜欢一个人洒脱行事、对酒当歌,是吧?母后说得没错,你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驯都不肯安然待在马厩里。”八公主倒是摆起了太后的架子来。看来是平日到康宁宫中受到的教训多了,说话也带了那么一点腔调。 “你只说对了一半。本王是喜欢一个人游山玩水、对酒当歌,但不是因为洒脱,而是没有找到那个可以和我一起携手江湖的女子。若有一天,我能在茫茫人海中和她相遇,就带她去策马而奔,坐看夕阳,相携一生。”安王微笑说道。 “四哥眼光那么高,可得好好找才行。不过呢,眼前的问题是,你刚才提起梨园,是要我做什么?”八公主不失时机的把话题拉回来,仿佛已经等不及了。 安王笑笑,想到自己竟然和这么个黄毛小丫头谈论这种人生爱情问题,实在有些可笑。他也抽回思绪,对八公主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我知道母后宠你,所以你宫中的随从也比别的宫里多。你只消每日派遣几人到梨园中稍作打理,让本王能再次见到它花繁叶茂之日,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你要本王做什么,自然都不在话下。” “这还不简单?我答应你便是!”八公主满口答应,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你可得想清楚!就你那贪玩的个性,每天疯跑,别过几天就把这事忘了。这样的话,下次可就别怪本王不帮你了。”安王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知道啦!”八公主虽然有点心虚,但现在她的小心思已经迫不及待了,考虑不到这么多,只能答应安王的条件。 “其实从前你也蛮喜欢这梨园,所以也算帮帮你自己吧。”安王敲了敲八公主的额头说。 八公主嘟着嘴摸着自己的额头,说:“是吗?小时候那场大病,我把七岁前的事情都全忘了。不过四哥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姑且相信好了。这样看来,我还得对那梨园好点。那你也要答应帮我咯?” “说吧,要我做什么?”安王毫不拐弯抹角。 八公主诡秘一笑,道:“我待会儿告诉你。不过现在,你要跟我去做更重要的事情。”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安王狂奔,整个后花园就听见她的叫嚷声。 “走啦,找猫去!” ------------ 第八章 一梦凉薄身(8) “皇后娘娘驾到——” 小顺子的宣声远远的从大门传进来,苍梨正欣赏挂在厅中的字画,闻言赶紧携莲蓉出来参拜。先前在金銮殿上面见了皇帝,苍梨猜想皇后的年纪也不大。现在一见,果然也只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把头发盘起来,做了刻意成熟的打扮,精致的妆容也显出皇后的肃穆,而太过忽略青春少女的粉腮香雪,芙蓉如面。不过那一双狭长俏丽的凤眼却直勾人魂魄,即便带着几分任性和狂妄的气息,也无法掩盖它的美丽。此刻,皇后正用这一双灵动的双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苍梨,半晌也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这个南朝公主,还果然是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弱柳扶风的身段儿,容貌昳丽,说有倾城之姿亦不为过;肤白似雪,唇红如血,黑发如瀑,长裙飘飘若仙,颇为我见犹怜。难不成,皇上还真是看上她这副妖精样儿了?皇后一心想着,俨然已将这个初进宫的丫头当成了大敌。 春阳虽薄,苍梨却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额头上也起了一层香汗。莲蓉心疼主子,眼看就想要顶撞皇后。苍梨是不易动怒的人,却不想养成了底下丫鬟的野性和乖张。莲蓉只一心考虑自己的主子,可不管对面的人是谁。 皇后也终于开口说话,但仍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模样,冷冷说道:“本宫奉皇上之命,为怜贵人打点住处,自是尽心尽力。不过之前皇上并未想好和亲,所以没有来得及安排,这事到临头了难免显得仓促。今日也只能稍微整理,以便怜贵人能暂时入住。明日本宫会让宫人彻底清理,毕竟这宅子里住过的人现在也已经故去,总有些不吉利,旧物都该换了。本宫可不想这后宫里,有谁身上沾染了霉气,辱没门风。” “皇后娘娘仁德宽厚,乃母仪天下之表率。玉茗轩简陋,劳皇后娘娘多费心,臣妾自当感激。”苍梨明知皇后话里带刺,也只能当成贺礼来收。就当是初进皇宫给她上了一课,这个皇后,是个惹不起的角色,今后还是尽可能躲远一点。 莲蓉也看出来皇后的下马威,自己做了个鬼脸。不过为了求个清静,今天就让她说个够,以后免得来烦。 皇后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小顺子却抢先向她鞠了一躬,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皇上在御花园设宴接见南朝使节,皇后娘娘应当前往陪同才是。” “接见南朝使臣,要本宫一个后宫的女人去做什么?”皇后有些不解,但又带着一点虚荣,所以又特别加了一句。“是皇上吩咐的?” 小顺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奉承道:“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会见外邦使节这么重要的事,娘娘怎能缺席?” 皇后的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一抹笑意,似乎小顺子的话很是受用。她挑眉说道:“那还不快走?再晚,人就都散了。”说完,竟不管苍梨还跪着行礼,拂袖便走。 小顺子也疾步跟上,临出门口,却转过身来对宫中诸人吩咐道:“你们都好好干活了,别给皇后娘娘添堵!”其实他一双手不住地比划着,示意苍梨可以起身。 等他们走了,莲蓉赶紧把苍梨扶起来,一边还不满地嘟囔道:“马屁精!” 苍梨握住莲蓉的手,摇了摇头,说:“我要多谢他才对。”苍梨笑着转身往屋里去,但是双腿却麻木难行。她轻轻捂着腿,被莲蓉搀着慢慢移动。 “公主你慢点儿。”莲蓉心疼地扶着苍梨,嘴里还不忘抱怨。“这个皇后实在是欺人太甚。要是在我们南朝,奴婢早揍她了!” 看莲蓉扬着拳头愤愤不平的模样,苍梨只淡然道:“你知道这不是在南朝就好。咱们是来和亲,为的是两朝和平,只要能平稳度日,无须再多生事端。” 莲蓉嘟着嘴心虚地说:“奴婢也只是说说而已嘛。奴婢还不知道公主的心思吗?咱安安静静过日子,谁也不管。只是可惜公主这样的大好年华,竟要在这深宫中孤独度日,奴婢实在心寒。皇上再怎么说也与公主是同室血脉,他怎么忍心……” 不等莲蓉说完,苍梨已经停下脚步。她蹙眉说:“皇兄能做出这个决定,我才应该感到庆幸。皇兄他生性软弱,做事优柔寡断,又是新皇登基,朝中上下早就蠢蠢欲动,也都是忌惮太后和皇后家族的势力。如果此时再兴战事,我朝边防不堪一击,甚至可能引起国内骚乱,反倒给了乱臣贼子作乱的名目。我身为南朝的公主,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祖打下的江山就这样白白断送。我相信,墨将军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力谏皇兄和亲,以免王朝动乱,百姓生灵涂炭。” “公主曾发誓不论朝政,可奴婢知道你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奴婢也明白公主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受苦。可是皇室是怎样对待公主的?往日凉薄也就罢了,现在还将你往火坑里推,你现在却要为他们的江山着想,奴婢看了,实在是为公主不值。”莲蓉含着泪愤愤不平地说。 “这不仅仅是为了皇室,也是为了天下百姓。王朝更迭,受苦受难的只能是那些随军的将士和无辜的百姓。这些年的生离死别,我看得太多了,战争造成的悲剧早该停止。若是如此,不如尽我南宫苍梨一份绵薄之力。”苍梨淡淡地说,好像她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决定。虽然她不知道如果当时她拒绝和亲,南朝皇帝会不会相逼,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袖手旁观。但是她却又转向莲蓉,红着眼眶说:“就是苦了你。你自小就跟着我,在宫外奔波。我名义上身为公主,却不能像一个公主一样,替你物色一门好亲事,现在还连累你陪我远嫁他乡,将青春葬送在这寂寥深宫中。我自问对得起南朝百姓,可偏偏最对不起你这个与我最亲密的姊妹。” 莲蓉连连摇头,带着哭腔说:“公主别说胡话了。莲蓉是自愿跟着公主。莲蓉只会伺候公主,只有公主不嫌弃莲蓉笨手笨脚。公主离乡背井,莲蓉怎能背弃公主做忘恩负义之人?莲蓉不要什么亲事,只要永远陪着公主,求公主不要赶莲蓉走。” 苍梨深知,一入侯门深似海,走进来便没有机会回头了。她摸摸莲蓉的脑袋,说:“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能给你什么保证。但在苍梨心中,你早已是我最亲的人,今后在这宫中,也唯有你我相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如果将来你遇到合适的人,就跟他走,不要顾虑什么。人这一辈子,最难得的就是和彼此相爱的人厮守一生。我母后苦等半世,却终究落得一个凄惨下场。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不能遵从母后遗愿,远离皇宫。我相信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我,她知道我肩上的责任。可是你不同。你应该像寻常姑娘一样,追求你应有的幸福。” “不,不要,莲蓉死都不会离开公主!”莲蓉泪涌而出,斩钉截铁地说。 苍梨无法,毕竟这也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她也不能相逼。正为难,听见外面有人喊。 “贵人!” “什么事?”莲蓉代为应答了一声。 “莲蓉姐,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惠嬷嬷过来了,说是要安排一些人到玉茗轩伺候。”丫鬟答道。 “知道了,马上就来。”莲蓉一边答着,一边百般不愿的帮苍梨收拾装束。那皇后刚走,怎么又来个她宫中的嬷嬷?都说有其主必有其奴,还未见面,莲蓉就对那个惠嬷嬷感到不痛快。等到出去见着了,莲蓉心里就更加反感。应该说,这个惠嬷嬷一看就长得面相不善,宽宽的下巴,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在整个宅院里扫视,很是凶神恶煞且精细的模样。如果生在民间,必定是个成天拿着算盘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母夜叉老板娘。 在惠嬷嬷身后,站着两个丫鬟和两名内侍。其中一个丫鬟看上去比其他几人年纪都大,应该有三十来岁,用一块很旧的面纱遮着脸,好像是怕被人看到什么,但那双眼睛却很有神采。另一个丫头则要水灵细嫩得多,十七八岁的模样,也一样埋着头。两名内侍负责起居和巡视监管,也就是玉茗轩的侍卫总管。 “这北朝宫里比不得别的地方那么随便,很多规矩得慢慢学。这两个丫头,都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让她们过来做这宫中的掌事姑姑和管事大丫鬟,贵人有什么事儿,就可以询问她们,也尽快熟悉宫里的规矩,别到时候什么都不懂闹了笑话,影响不好。”惠嬷嬷这一开口,就让莲蓉有更强烈的冲动想要扁她。这居高临下的口气,简直和那个皇后一个模样。她们还真当南朝是乡下,这南朝来的女人都是村姑了?不过想是这样想,莲蓉没有说出来,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把那个惠嬷嬷骂了千百遍。 苍梨却盯着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打量。宫里规矩森严,如果不是情况极为特殊,哪有丫鬟蒙着面服侍主子的道理?不过苍梨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询问什么,只能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惠姑姑费心。”就在她垂眸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周围丫鬟的窃窃私语,似乎是朝向那个蒙面女子去的。 苍梨不动声色,心里想着,看来,这个丫鬟身上,有故事。但她亦不会想到,偏偏是这使得惠嬷嬷将这个叫芸芳的女人安排到她玉茗轩颇具深意。别人都明白,不懂的是她,这个永远的外来者。 ------------ 第九章 一梦凉薄身(9) “奴才芸芳,参见怜贵人。”戴面纱的丫鬟向苍梨福了福身,礼数周到,很是训练有素的模样,想来也是在宫中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老人”了。 苍梨点点头,听另外几个人报上名字。两个内侍,小五和小六。另一个管事丫鬟叫紫苏,眉清目秀,看起来比莲蓉年纪稍长,但也不过十七八岁光景。 惠嬷嬷说:“你们几个一直呆在景泰殿原本就不合适,这宫里就没有光拿俸禄不伺候主子的道理。以前皇上是顾及你们挂念旧主,才特别网开一面。但现在,皇后娘娘也要奉旨节省后宫开支,不便再选招新人进宫,怜贵人又是何等尊贵,只好将你们几个遣过来,正好填补了空缺。” 大家也都听出惠嬷嬷话里有讽刺的意味。苍梨倒不以为然,反而笑笑对惠嬷嬷说:“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还请惠姑姑代为转达谢意。” “不必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要惠及后宫。怜贵人初来乍到,以后要好自为之才是。”惠嬷嬷微微眯起的眼睛流露出一丝阴险的光。她转头看着那几个下人,又道:“你们几个,应该最懂得后宫的生存之道,就好好照顾你们的新主子,尽早适应这里的生活。” 芸芳恭敬地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道被刺痛的色彩。惠嬷嬷的言外之意,她很清楚。再者,她也知道现在的新主子是个什么身份,撇开那所谓怜贵人的称号,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至于是否真的值得可怜,那就得再做考究了。 “咱们玉茗轩的事情,就不劳惠姑姑挂心了。您家皇后何等尊贵,您还不快回去伺候着,可别为了我们这些福薄的人委屈了您家那位活菩萨。”莲蓉没好气地说了一通,心里痛快多了,很不屑地看着惠嬷嬷。 惠嬷嬷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想要撕烂她的嘴。不过这外面南朝使节还未离开,两国邦交系于这一宫之上,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惹恼了皇帝,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惠嬷嬷也不敢太猖狂,反正以后也有的是时间,不怕没机会收拾这小丫头片子。 于是惠嬷嬷忍了这口气,跟苍梨拜了拜说:“既然贵人也识相,那想必不用老奴多说了。贵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说完根本不给苍梨应答的时间,就自己退了出去。 “你!”莲蓉气得跺脚,又不能怎样,何况苍梨也拉着。 “好了,下去安排事情吧。”苍梨转移开话题。说话间,她不由得多看了芸芳几眼,心里的疑惑始终不能问出口。芸芳举止从容,不知是真看不见别人异样的目光,还是一点也不在乎。可即便她在乎又怎样呢?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怯懦只会让她沦为笑柄。 芸芳带头向苍梨福了福身,领着丫鬟内侍们下去。莲蓉听了苍梨的吩咐,也去帮忙。苍梨就一个人到前院去散步。 落叶已经被清扫干净,庭院显露出秀丽的模样。只是落叶有落叶的美,此刻倒觉得空空荡荡,连草丛也还笼罩在一片寒气中,没有生机。 “若是在南朝,应该花满庭院了吧?”苍梨喃喃自语,忽然听到“喵喵”的叫声,像是回应她一般。她赶紧垂下眼眸四处搜寻,果真瞧见了一只躲在草丛中的猫。她轻轻的“呀”了一声,瞅着那只白猫一双不同颜色的瞳仁,不由惊喜地奔过去。她认得这是南朝特有的品种,只是没曾想在这北朝的皇宫里竟然会瞧见。此刻就像看见了家乡亲人一样亲切,将它抱在怀里。白猫无精打采地瞅了苍梨两眼,“喵喵”地叫着,犹为凄凉。“怎么,你也想家了吗?”苍梨傻乎乎地问,心里却有一点疼。不过她很快感觉到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猫腿上渗出来的殷红的血沾湿了自己的手。 “受伤了?” 苍梨蹙眉说了一声,也不知是给谁听。但门外却传来了喊声。 “它在这儿!” 苍梨扭头看向门外,一名身穿华服的少女正兴奋地指着自己大喊。 “找到了,四哥,快来,四哥,它在这儿!” 苍梨没有动弹,只是打量着那少女。分明是一身华丽的绫罗绸缎,却沾满污泥,脸上也跟花猫似的,像小叫花子。可这里是皇宫,苍梨就奇怪起来。 少女已经向苍梨奔了过来,一把将白猫扑在怀里,又高高举起兴奋地大叫:“四哥,你快点呀!看,它在这儿呢!” 苍梨往门外看了看,没有瞧见人影,于是又将注意力转回来,向那少女提醒道:“小心点儿,它受伤了。” 少女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听到苍梨的话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抱着猫咪慌乱地打量,终于找到了伤口,急的直跺脚哀叹:“哎呀,怎么会受伤呢?这可怎么办?都叫你别乱跑了,现在可好?我可不能把瘸腿的猫送给瀚书哥哥!” 苍梨听到祺王的名号,先是一愣,接着看见少女手足无措又自言自语的模样,不觉好笑。她把白猫从少女手中接过来,一边用手抚摸着猫咪柔顺的皮毛,一边说道:“放心吧,不会瘸的。应该是从高处跳下来被尖物划伤了,只是擦破皮,抹点药膏休息几天就好了。”说着,苍梨又扭头叫道:“莲蓉,将屋里的药箱拿出来!” 少女将信将疑地盯着苍梨,很快发现猫咪在苍梨怀里显得没有那么烦躁了,干脆窝在苍梨的臂弯里懒得动弹,也不像之前那么躁动不安。 “咦?它安静下来了!”少女欢欣地叫道。 “这种‘双仁猫’就是脾气倔,但只要你耐心安抚,它们就会乖乖听话。跟它们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它们其实只是一些敏感又脆弱的小家伙,需要主人的温暖和照顾。”苍梨就像最温柔的母亲,一边跟少女说话,一边耐心地哄着怀里的宝宝,表情那样柔和,仿佛不可侵犯的梦境,一碰就破。 北野轻云呆呆地站在院子门口,不敢再往前半步。他有点害怕,怕任何一个细节就会击碎眼前的美景。他看见那个女孩抱着雪白的猫儿,静静站在高大的冬青树下,笑靥如花,浑身被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她身上的光芒都像溪水一样流淌,和着她眼中清澈的目光,永不停息地奔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动静皆宜的美景,除了记忆中满园梨花绽开的图画。而她,就像那一朵朵娇嫩而生机勃勃的梨花,绽开在他的眼眸里。 “四哥!”八公主却煞风景地大叫起来,还冲着北野轻云挥了挥手,开心地招呼他进来。 北野轻云假意咳嗽了两声,信步走进院中。 苍梨听见八公主的喊声,也转过脸去看着安王。她的脸上还带着刚才的笑意,甜美如同一朵盛开的梨花,单纯无染,在北野轻云的心室里飘得满堂清香,更让他神魂颠倒。他不知,苍梨眼中打量的神色,却在一层一层地剖析他。 北野轻云金冠束发,玉衣加身,乍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男子。他又这样突兀的出现在后宫之中,可见应是官宦子弟,而且身份极高。但若只是单纯如此,苍梨最多将他看作纨绔子弟,不予理睬。偏偏苍梨看见了他腰间与众不同的佩饰。贵族子弟,多喜欢玉环在腰,显示尊贵。眼前的男子,只佩兰若,飘飘然如同世外仙人。苍梨再仔细打量他的脸,仿佛有些眼熟,冥想一会儿,忽而释然。 “安王爷。” 苍梨冷不丁的福身,让北野轻云有点措手不及。他愣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认识本王?” 苍梨只是笑笑,说:“妾身不过妄自揣测。能进得了后宫,举止优雅从容如家常便饭,又做如此打扮,身份必定特殊。何况安王爷和皇上的脸,总有七八分神似,与祺王爷轮廓也有五分吻合。从前总是听祺王爷提起您如何遗世独立,不同于世俗污流,今日一见,果真是一眼就能辨识。” 北野轻云也笑起来,佩服苍梨的智慧。不过他还是刁难道:“皇上的兄弟众多,姑娘如何就能肯定本王一定是安王?” 苍梨笑着不着急回答,眼眸看向了八公主腰间身份的玉佩,道:“八公主不是叫了祺王哥哥,又叫您四哥了吗?” 北野轻云恍然大悟,对八公主笑道:“原来是你先暴露了身份!”他又转而自顾自地轻笑。“不过姑娘有如此洞察力,当真让本王惭愧。倒是本王眼拙,不知姑娘是哪家闺秀,到皇宫里来可有何事?” 苍梨的目光微微一敛。这里是后宫,安王偏偏没有猜测她是宫中妃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她也没有心思隐瞒,只是刚要回答,莲蓉就提着药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大叫道:“公主,药箱!” 北野轻云和八公主都同时身子一震,奇怪地看了看莲蓉,眼中写满了惊诧。 院子里一只早春的鸟儿,从冬青树的叶子里呼啦啦地飞出来,就像莲蓉那一声大叫一样唐突而怪异。 南朝公主,北朝皇宫,真够讽刺。 ------------ 第十章 一梦凉薄身(10) “怎么了?谁受伤了?”莲蓉焦急地问。 八公主却是一副打量的神情,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丫头看上去面生啊,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公主的?” 苍梨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神态,听到八公主的话,也没有多想,直接接过药箱来,就翻找药膏和纱布给白猫疗伤。 安王把猫抱在怀里,眼角余光却瞥着一脸认真神态的苍梨。 “姑娘好像学过医术?” 苍梨笑了笑,说:“谈不上学过,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就会一些了。” 安王抿着唇,心里也对她多了一分好感。他的眼眸里好像跳跃着阳光,而那阳光却是从苍梨的眉眼间流淌出来,浸染着他的心。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梨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去嗅一嗅她散发出的香气。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地点,和身份,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安静微笑的侧脸。 “好了。”苍梨开心地笑起来,抬起头,却正好撞上那双幽深的眼眸。苍梨微微一颤,不敢再动弹,好像只要她动一动,两个人的唇就会碰在一起。她的心莫名地怦怦直跳,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怎么办?这种感觉好奇怪……苍梨垂下眼眸,殊不知这一低头的温柔映在安王心间,反而更加动人心魄。 “公主,你的猫。”苍梨岔开话题,将白猫塞到八公主怀里。 八公主开心地抚摸着猫咪柔顺光滑的皮毛,又像是焦虑又像是期待地说道:“真的会好吗?一定要赶在瀚书哥哥的生辰前才行。嘻嘻!” 苍梨倒没有注意她说什么,她抬头看着安王,试图避免刚才所造成的尴尬。 安王的脸微红,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苍梨。”她浅浅福身,为了表示尊重,也省去了自己的姓氏。 安王眼里的光线变换了几种色彩,仿佛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了自己最中意的那一个。他情不自禁地呢喃起来:“苍苍远水畔,茫茫梨花落。好美的名字。” “王爷谬赞了。”苍梨谦虚道。 “你在这宫中……”安王想要继续问下去,至少能够知道该上哪一家去提亲,偏偏外面有叫喊声响起来打断了他。 “四王爷!四王爷!”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书童模样浓眉大眼的少年寻来,见了安王就双眼放光。 “王爷,原来在这儿,可让青松好找!” “怎么了?”安王蹙眉问道。他把青松安排在御花园观察情况,所以也大概猜到了原委。他只是有点不舍,这一切原本不该这么快就结束。 “皇上知道你今日回城,已经问起您了,奴才替您打了个掩饰,您赶紧去御花园吧。”青松一股脑地说着,拉起安王就跑,丝毫没有注意到安王流连的眼神。 “诶?”安王踉跄的脚步跟着青松往前,却不住地回头看,眼界里仿佛狭窄得只能容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苍梨,苍梨,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这颗心一瞬间倾倒? 可苍梨终究听不到安王心底的呼唤。她只是愣了愣,看着安王被拉走,然后露出一个道别的微笑。没有多余的话语,却在他脑海里留下无尽的念想。苍梨心里想的,是安王永远也想不到的。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她上一段生命的终结。御花园里的南朝使臣,是苍梨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能寻到的和南朝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连结。她真的,回不去了。苍梨哀戚地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伸手抚摸着白猫的毛,对八公主说:“让它好好休养几天,按时换药,就可以痊愈了。” “你真厉害,连给猫疗伤都会!你该不会是太医院新收的女弟子吧?”八公主惊叹地说。她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点小事情就可以让她惊讶和满足。接着,她又自言自语起来:“可是,太医院不收女子啊。” 苍梨摇摇头。来到北朝,她并没有别的念想,安安稳稳度日,已经让她满足。所以对于公主,她并没有什么好隐瞒。“其实我是……” 话还没说完,八公主的丫鬟小环就跑了进来。 “八公主。”小环福了福身,上气不接下气。“太后娘娘派人来召您去康宁宫。” “母后?”八公主皱起眉头。每次去康宁宫,听的话也都大同小异。太后总喜欢板起面孔教训人,连在皇兄面前也一样。不知这次,太后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要提醒她注意身份了。八公主的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难不成,皇后果真到太后面前告了自己一状?八公主一想就气得七窍生烟,想也不想的就冲了出去。“去就去,谁怕谁?” 苍梨也不清楚状况,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不方便多话。而且这其中的情况,她也并不清楚,更不该多嘴,免得惹麻烦上身。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夕阳西下的蓝天,心口里仿佛压抑着甩脱不了的巨石。她慢慢地往回走,莲蓉也静静地跟在身后。 “公主,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莲蓉忽然开口问。 苍梨垂眸看着绿草的嫩芽,淡然地应道:“事已至此,没有后悔的余地。” “奴婢不是指这个。”莲蓉皱着眉头。其实有些话,她已经想说很久了,只是她了解苍梨的性格,所以害怕问出口。犹豫了好半天,莲蓉才鼓起勇气,说:“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看清楚了皇宫这个地方,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没有皇帝的宠幸,日子会有多艰难。公主你真的不想……” “你觉得,我会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而改变自己去取悦他吗?”苍梨径直反问道。 “可是……”莲蓉还想坚持。 苍梨眼神坚定地看着莲蓉,说道:“日子再艰难,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得了宠幸,却丧失了自我,又如何?”何况,以她的身份,皇帝怎样能够信任?即便她想争,也是争不来的。在这座门楣里,她好歹也算是南朝的脸面,又何必自取其辱? 莲蓉拉住苍梨的胳膊,红着眼圈儿哽咽起来。她又何尝不知道苍梨的心思,只是有些话,点到这里就足够。 这时,下人房里匆匆走出来一人,后面还跟着另一人。 “小五!”后一人压低声音喊道。 小五似乎没有听见,埋着头径直往前走,恰好撞到了苍梨。他这才抬起头来,一见是苍梨,竟露出慌乱的神色,捂着胸口拜道:“主、主子。” 苍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她虽然是个温和的人,可在自己家里,眼中也揉不得沙子。 “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莲蓉指着他没好气地问。 跟在小五身后的小六也跟了过来,看见小五撞到了贵人,就跟着赔罪。不过看他的神色,似乎还不只这么简单。 他在帮小五隐瞒什么。 “奴才……奴才要将景泰殿的东西都搬过来。”小五说着,把胸口捂得更紧。 苍梨只盯了他鼓鼓囊囊的胸口一眼,心中已然明了,沉声问道:“可你现在怎么像是要从玉茗轩把东西带走?” 小五愣了一下,趴在地上不知作何解释。 “主子,是、是还有一些不要的东西,正要扔出去呢。是不是,小五?”小六一边打圆场,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小五。 “是!是、是、是!”小五有点语无伦次,埋着头不敢看苍梨的眼睛。 “旧物也有旧物的用处。你把东西拿给芸芳,问问她能不能派上别的用场。”苍梨带着温和的笑容说。 小五一听就慌了,犹豫起来:“这……” 莲蓉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五,再看看他旁边的小六,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一步跨上前,用力扯开小五的手;小五却拼命护着胸口。两人这样推搡来回,小五胸口的东西就洒了出来。 竟然是满满一袋银锭! 小五、小六均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地看着苍梨的鞋尖儿。 莲蓉愣了一下,忽而恍然大悟,指着小五骂道:“喔,原来你是在偷东西!” “我、我没有!”小五连连摆手,很是惊慌的模样。 “没有?”莲蓉抓住他的手。“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抵赖?走,跟我去见皇上!” “不要,不要,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偷东西!”小五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他眼里写满了惊恐。在宫中偷盗者,是会被砍手扔出宫外,从此过着悲惨流离的生活。 苍梨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原本责怪的眼神也流露出一丝犹豫。 “贵人,饶命啊,贵人!”小五呼天抢地地哭喊。 玉茗轩里的其他人也赶紧围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芸芳看到洒了一地的银两,心里也是一惊,连忙问道:“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得正好!这个奴才,才第一天,竟然就敢在宫里偷东西。这样下去还得了?”莲蓉生气地说。 “我没有,芳姑姑,我没有!”小五拉着芸芳的袖子哭求道。 “那你带着这袋银两是想干什么?”莲蓉斥道。 小五低下头,不敢说,扭捏了半天,因为关系到性命,于是才吞吞吐吐地想要说出口。 “奴才……奴才是……” “主子!”芸芳忽然大喝一声,打断了小五。她抬起头,对上苍梨询问的眼神,沉声说道:“隔墙有耳,咱们自家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好。” 苍梨悟出芸芳话里有话,四下环视一眼。芸芳在宫里呆得久,了解的事情也多,相信她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于是苍梨点点头,说道:“进屋去吧。”说着,她转身走进了屋中。 芸芳扭头瞪了小五一眼,责备里也充满了担忧。 即便不是盗窃,他的罪名,也不轻啊…… ------------ 第十一章 一梦凉薄身(11) 芸芳让紫苏守在门口,自己跟着苍梨进屋。 苍梨坐下来,看紫苏和小五、小六并排跪着,说道:“芸芳你并未犯错,起来回话。” “不,奴婢有错,甘愿受罚。”芸芳不紧不慢地说。 苍梨皱着眉头,露出疑惑的神色,问:“何出此言?” “奴婢身为管教姑姑,却不能及时发现下属的过错,是奴婢失职。”芸芳埋着头平静地说,似乎并不担忧这样将错揽到自己身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倒透彻。那现在就是你弥补失责的时候。”苍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芸芳。她并不想太为难大家,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今后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们帮衬,何况她本就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只是原则问题,她不能视而不见,这不只是为了正家规,也避免被外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芸芳领会了苍梨的意思,掉头对小五说:“小五,还不快跟主子说实话?” 小五自知罪过地趴在地上,吞吞吐吐地说:“回主子,是、是奴才起了贪心……” “噢,原来你真的偷东西!”莲蓉还没听完就大叫起来。 “不是,不是,我没有偷东西!”小五连忙摆手。他环视一圈,又低下头,嗫嚅着说:“奴才只是想去试试手气,正要出去,就被主子给逮着了。”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去赌,你就是不听!”小六在一旁责怪道。难怪他刚才一直跟在小五后面拉扯,原是想阻止他。 “反正这么多人都在赌,多我一个也不多,我就……”小五嘴上竟还理直气壮,但实际上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于是声音慢慢低下去。 “住嘴!你还不知道反省吗?在宫中聚众赌博的罪名,要是闹到上头去,你能担得起吗?”芸芳厉声喝道。 小五噤了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的确,他担不起。一个小小的奴才,生死还不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何况这次确是他有错在先。如果这个怜贵人将他的事情揭发出去,他这条小命休矣。 “主子,这些奴才是在景泰殿自由散漫惯了,一时还没适应玉茗轩的规矩,还望主子看在初犯的份儿上,放他一条生路。主子是第一天入宫,应该也不想这种事传出去玷污了主子的名声。”芸芳一面说软话,一面又担心苍梨不吃这一套,于是把她的利益也拉进来。 “本宫虽然还不太懂北朝的规矩,但也知道人命关天,如果因为这件事,害小五丢了性命,本宫也于心不忍。这次,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你也要记住,本宫今日可以随和原谅,但法理却不会讲人情。原则上的事情,你们好自为之,否则本宫也保不了你们。”苍梨语重心长地说。若因为底下奴才犯事,将她推到后宫的风口浪尖,则违背了她的意愿。她虽然心善,但还不至于盲目。 “多谢主子网开一面,奴婢必定谨记主子教诲。”芸芳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五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他在房中面壁三日,不许踏出房门半步,也不必出来伺候。”苍梨蹙眉说道。 “谢主子。”小五自认倒霉,也多亏苍梨还算心软,没有重罚,他就谢天谢地了,自然不敢有半点异议。 “好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苍梨叹口气。 第一天就整出这等事情,只希望是及时扑灭了苗头,以后能安生一点。 此刻康宁宫中,香炉里的安神香正袅袅上升着雾气,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儿。 太后接过热茶饮了一口,再抬头时,八公主已经冲了过来。要说这丫头野得跟只小猫一样,还真不为过。太后一边想着,一边无奈地摇头,眼中却充满了宠溺的神色。 “母后!母后!”八公主小鸟儿般的飞进宫殿来,扑到太后身边。 太后侧脸,对八公主嗔了一句:“没规矩!” 八公主委屈地嘟着嘴,这才安份了一些,对太后福身请安。 太后瞥了一眼别扭地扯着裙摆的八公主,不由皱起眉头,责怪道:“你这丫头,又野哪儿去了,怎么脏成这样?” 八公主做了个鬼脸,嘟囔着说:“都怪母后召见得急,儿臣才会摔了一跤,弄成这个样子。” “怎么,倒是母后的错了?”太后的口气并不是怪罪,而是带着点慈祥的调侃的意味。她挑了挑眉梢,道:“是谁盼着兰妃回宫,天天来央着哀家问的?” 八公主一听立刻蹦了起来,缠着太后问:“是表姐要回来了吗?” “怎么,高兴了?看来在你心里,哀家这个母后的地位,还不如你表姐呢!”太后佯装吃醋。 “哎呀,母后,哪有?母后在儿臣心中,永远是最重要最慈祥最好的人了。这不表姐出去太久,儿臣担心嘛?”八公主拉着太后的袖子撒娇说。 “是啊,这后宫瞬息万变,皇帝的心思更是谁也摸不准。出去得太久了,是时候回来了。”太后有意无意地叹息道。 八公主抬头看着太后,她觉得这番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可这宫中并没有其他人,于是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北野觅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女孩儿,或许是从小在母后的庇佑下长大,才能在深宫之中无忧无虑。比起后宫三千佳丽妃嫔,她至少算是幸运的。 慢慢的,夜色降临,笼罩着灯火辉煌的宫殿。 苍梨坐在院子里,面前摆着一把素琴。她静静地看着空中的月色,精致的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公主。”莲蓉从大门外进来,直奔苍梨身旁。 苍梨不说话,她在等着什么,放在琴弦上的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墨将军他们……明日就要回南朝了,你要不要……”莲蓉抿了抿唇,目光殷切地看着苍梨。 琴弦被挑弄起来,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彻底打断莲蓉本就断断续续的话。 苍梨垂着眼眸,原本清澈的眼眸中流动着一团灰影。她只当没听见莲蓉后半句话,修长的十指拨动琴弦,银白色的琴弦像春雨一般,柔韧温和,却如泣如诉,被风吹向宫闱的另一角落。 墨云站在柳树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夜空。 月光静谧得像一层纱,拂过他的脸颊。他的眼中忽然涌起银色的光辉,一滴泪缓缓划过脸庞。曾几何时,她在溪边柳树下,手抚凤尾琴,眼波如水,婉转歌喉如梦似幻。 他想起她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就在他对她说那句话的时候。 皇上的圣旨下来了,赐长公主南宫苍梨封号和顺,与北朝联姻,以保边疆稳定。 他以为她会愤怒,会指责,至少不应该是他向皇上提出的建议。可她只是淡淡地微笑,说:“谢谢你。” 他愣了很久,才终于问了一句:“谢我?你不恨我?” 苍梨摇摇头,看着满池春水,说:“我南朝新皇登基,根基不稳。你为了朝纲稳固,可以背上懦弱的骂名,我为了天下百姓,又何尝不能远嫁和亲?与其留下来看着边疆日日满目疮痍,还不如用我微薄的力量去争取一段和平。” 她转过头,对他微微笑着,那样恬淡的笑容至今萦绕脑海。 墨云收回思绪,对着天上那轮明月,自言自语道:“玉儿,谢谢你。” 宫墙之上,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御书房的门被推开,小顺子悄声招手,趁着无人将黑影送进屋。 屋中烛光如豆,骨瘦如柴的黑衣人走到书案前,跪地拱手道:“皇上。” 北野湛溪从奏折中抬起头,幽深的目光扫视了一眼黑衣人蒙着面罩的脸,才缓缓开口说道:“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日南朝使节回朝便能混进去。”黑衣人铿锵有力地答道。 “记住朕说的每一句话。”湛溪冷冷地提醒道。 黑衣人埋下头,恭敬道:“臣定不负圣望!” 湛溪垂下眼眸,看着书案上的一幅画,沉默良久,才拿起画来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取过来,仔细叠好,放进怀里。 “臣先告退。” 黑衣人说完,就要退下。 湛溪没有反对,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在他刚要出门前,湛溪却忍不住说道:“务必竭尽所能。” 黑衣人愣了愣,看向皇上,郑重地点点头。 书房内,只剩下湛溪一人。 烛光轻轻摇曳,只见他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锦盒,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目光充满了纠结。 黑衣人刚刚出去,小顺子就进来了,弓着身想要说什么。 “皇上,夜深了,您……” “最近奏折如山,朕今晚就得把这些看完。你退下吧,不用伺候了。”湛溪拿着奏折用心翻阅起来,甚至没有抬头看小顺子一眼。 小顺子顿了顿,咂咂嘴,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只能悻悻地退下。 湛溪如释重负地叹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就着坐榻和衣而卧。 梦中,又是细雨缠绵。 他看见那个纤细柔和的身影在雨中对他微笑,雨影模糊了她的容颜。只记得她的身后,似乎有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歌儿。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第十二章 一梦凉薄身(12) 使臣的马车行驶在朝阳的逆光里,浅浅的车辙在宫门外留下一串念想,旌旗飘摇,遮挡住马上的背影。 墨云回头仰望宫墙,只看见一片晨光熹微。他已经看不见,在那道晨光的背后,已经渐渐模糊的宫墙上,苍梨静静地站着。晨风撩起她的裙带,长袖下的纤细双手冻得发白,指节却通红,晶莹剔透。她的脸也显得苍白,有光影轻轻晃动,仿佛一朵刚刚冲破严寒绽放的雪白梨花。她的眼眸中流露出难得的哀戚神色,卷翘的长睫毛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南朝于她,从此只剩背影。 她长久地面向南方,那片安宁的土地。而在她背后,北野湛溪同样安静地站着。他看着她的背影,眼中蕴含着深意。 小顺子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对一名女子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心里竟暗自高兴,就要上前去请安,似乎是有意想让苍梨发现皇上。 湛溪却摆摆手,示意小顺子噤声。他并不想和她有进一步的接触,其实无论是对于南朝,还是对于湛溪本人来说,她不过是可怜的工具。若是可以,让她安度余生也未尝不算是一种补偿。 苍梨初入皇宫,对环境并不太熟,但她已经能找到宫里的人工湖。 莲蓉陪着苍梨在湖边散步打发时间,一边看着湖上的睡莲叶子,一边抱怨说:“北朝的春天来得可真晚。” “是啊,北朝今年受寒气影响,年初的时候好多流离失所的百姓都往咱们南朝边疆迁移,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场寒流。”苍梨叹了口气。 “公主你就别担心这些鞭长莫及的事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的处境吧。”莲蓉嘟囔说。 苍梨笑道:“我们的处境有什么不好吗?有自己的庭院,有服侍的下人,不愁吃不愁喝,是多少人羡慕的生活?” “可这并不是你想要的。”莲蓉听得出苍梨的掩饰,不由得反驳道。 “说好了不提这些。”苍梨打断她。“既来之,则安之。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不应该让它来迎合你,你必须学会适应。现在的日子,比不得从前,处处都得留心,你的爆脾气,以后也收敛点,免得惹出什么事端,我可保不了你。” 苍梨本想吓唬吓唬莲蓉,可莲蓉的性子哪会听得进这些,只搪塞就过去了。 两人说着话,没注意到迎面一行人走来。 对方可是远远的就注意到了她们这边,开始议论着。 身材比较丰满的丽昭仪先发问道:“那是谁啊?怎么看着面生?” 僮昭仪扬了扬细长的柳叶眉,同样狭长的双眼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了两圈,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儿,道:“可不是那个南朝和亲的公主吗?前几日路过玉茗轩见过一面,倒是长得个狐媚勾引男人的样儿。” 那丽昭仪掩唇一笑,劝慰说:“姐姐何必生气?这后宫里,长得漂亮的多了去了,可没见皇上多瞧谁几眼。何况她一个南朝来的野丫头,难免不懂北朝宫里的规矩,就冲着她那张狐媚的脸,迟早会让皇后收拾。” “皇后?”僮昭仪见四下没有旁人,也就肆无忌惮起来。“你是没见着那日玉茗轩大肆翻修的模样。皇后早先安排了长乐宫,也被皇上给推了,竟然让一个新来的黄毛丫头做了一宫之主。照这样下去,皇后哪镇得住她?我还听说,就在她入宫初日,一张利嘴就在朝堂上耍尽了威风,说得满朝文武无言以对,皇上这才答应和亲。” “这么说,她是倒贴着嫁过来了?”丽昭仪觉得好笑。她转而看着僮昭仪,说:“姐姐莫气,别为不值得的事伤了自己的身体。你要真看不惯她,且看妹妹去戏弄她一番。”丽昭仪鬼灵精地笑了笑,满口戏谑。 僮昭仪来了劲儿,但又怕丽昭仪把握不住分寸,于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姐姐不是不喜欢她那张狐媚的脸吗?我倒想看看,那层妆后面的面皮能有多好看!”丽昭仪嘴上口口声声是顺从姐姐的意愿,但眼里早就容不下苍梨淡笑若水的面容。她走上前去,皮笑肉不笑地唤道:“哟,这是哪宫的丫鬟,怎么看着面生得很呢?” “放肆!”莲蓉立即铁青着脸指责。 苍梨一把拉住莲蓉,不让她多话。进宫才几日,她对各宫妃嫔尚不熟悉,就莲蓉的性子,说不准就冒犯了哪个不好惹的主儿。何况苍梨一心只求安宁,不管是与谁结下梁子,今后都可能埋下祸端。苍梨见来人面相比自己稍长,于是客气道:“苍梨并非宫人,只是初入后宫,忙着打点各方事宜,还未来得及向各宫姐姐请安,还望姐姐见谅。不知姐姐尊位和住所,还请相告,改日苍梨必定正式登门拜访。” 丽昭仪确认苍梨并不认得自己,于是越发作出清高的样子,微抬下巴,说道:“那可不敢当。您是堂堂的南朝公主,我们这些小家碧玉,哪入得了您的法眼?您要是亲自登门,那不是折臣妾的寿吗?” “呵!”莲蓉抓住把柄一般冷笑一声。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丽昭仪,毫不客气地说道:“刚才不还说我家公主面生吗?怎么现在就换了套说辞了?拜托你,搭讪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别这么漏洞百出的,看着叫人闹心。” 丽昭仪瞬间脸色发白,没想到主子示弱,这奴才倒汪汪直叫,难不成是一唱一和来给自己搭台唱戏了?丽昭仪心里有点发怵,但想到自己给僮昭仪夸下海口,要是就这么打退堂鼓,可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就在她进退维谷时,苍梨却止住莲蓉道:“别多嘴。”而后又赶紧向丽昭仪赔礼:“姐姐莫怪,丫鬟不懂事,冲撞姐姐,还请姐姐恕罪。” “公主,你别理她,她就是故意找茬!你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都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莲蓉气呼呼地说。 丽昭仪见这丫头当着自己的面都敢这样大呼小叫、口没遮拦,还不知能猖狂成什么样子,想必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索性就当这一主一仆是在有意给自己摆谱,心头的怒火“噌”地烧了起来,一把揪住莲蓉的头发大喝道:“你这死丫头,你说谁小人得志?” “啊!”莲蓉大叫一声,和丽昭仪扭打起来。 “别,别打了!莲蓉,你给我住手!”苍梨急得跺脚。 莲蓉被丽昭仪揪着头发,也不甘示弱,伸手捏着丽昭仪的下巴。两个人都不肯撒手,加上丽昭仪一帮笨手笨脚的丫鬟侍从来帮忙,局面变得越发混乱。 僮昭仪远远看着情况不对劲,但仍迟迟不动。旁边的丫鬟焦急道:“主子,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僮昭仪摆摆手,说:“再看看情况,咱们别贸然上前,得罪了哪边都是个祸。”那丫鬟也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她刚这么一说,就听见那边传来“扑通”一声。 僮昭仪心里咯噔一下,见刚才扭打成一团的人都停下手,朝水里张望。 “主子,主子!”丽昭仪的丫鬟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僮昭仪知道出事了,这才提着裙摆急匆匆跑过去,冲着人群大喊道:“我这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闹做一团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僮主子,我家主子掉进湖里了,快救救她吧!”丫鬟哭诉道。 “啊?”僮昭仪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看清楚丽昭仪在水里一上一下地使劲扑腾,活像只戏水的野鸭子。 “哼,现在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没?你给我上来,咱们再好好算账!”莲蓉不依不挠地指着水里大骂,丝毫不顾及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衫。 “莲蓉,你住口!”苍梨用力把莲蓉拉回来,着急地看着湖里。如果她会游泳,此刻一定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湖里,可她偏偏只能站在岸上干着急。不仅因为她怕平白闹出人命,丽昭仪无辜,也怕莲蓉因此受到责难。 好在丽昭仪会水,只是受了点惊悸才呛了几口水,很快就游到岸边来。 “死丫头,你竟敢推我下水,你不要命了?”丽昭仪一上岸就大呼小叫,对着莲蓉就是一大耳刮子,根本不像刚从鬼门关游了一圈儿的人。 “你打我?”莲蓉捂着肿起来的脸颊,先是一愣,接着暴跳如雷。“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打过我。我跟你拼了!”于是又朝丽昭仪扑过去。 “你个死丫头,你去死吧!”丽昭仪大吼,不顾形象的和一个丫鬟在人工湖畔大打出手。 直到一声厉喝响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闻声一愣,都看向堤坝上。 太后满脸怒容地站在空当,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众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现场这画面,在一向中规中矩的太后眼里,会是怎样的荒唐。 只有莲蓉没眼力见儿,众人都屏息凝视太后,她却当是对方怕了,仍旧不知死活地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北朝的走狗,都别来招惹本姑娘,否则打得你满地找牙!”说完,还将发辫往后一扔,双手叉腰地站着。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空气中一股寒气升腾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太后双目露出寒意,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个寒颤。 莲蓉忽才回过理智,倒吸一口冷气,半分都不敢再动弹。 ------------ 第十三章 一梦凉薄身(13) 康宁宫内仍旧炉香袅袅,气氛却紧绷。 太后正襟危坐,裙下跪了一排人。 为首的是丽昭仪、莲蓉,和苍梨这三人,后面的自然是丽昭仪那群没能护住主子的笨丫鬟。 皇后也匆匆赶来,毕竟是六宫之主,出了这种丢脸的事情,她也免不了挨责骂。她倒在心里犯嘀咕,这个南宫苍梨一来就给她惹麻烦,看来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一边怨念深重,一边用热脸贴太后的冷屁股。 “太后息怒,臣妾实在不知她们竟会做出这等丢脸之事,是臣妾监管不力。” “太后,臣妾知错。”丽昭仪也识相地装起可怜。“臣妾知道怜贵人是南朝公主,难免不习惯咱们北朝的规矩,好心想提醒,谁知她的丫鬟误会了臣妾的好心,竟然恶言相向,甚至对臣妾大打出手。臣妾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侮辱,一时情急,才会做出失格之事,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 皇后瞟了丽昭仪一眼,见太后仍没松口,赶紧打圆场说:“丽昭仪,你就是个急性子,本宫为这教训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她一副稚嫩的模样,要学出成熟的口吻,颇有些滑稽。只是现在这殿里沉闷的气氛,恐怕没人能笑得出来。 “臣妾这次知错了,给太后和皇后娘娘丢脸,臣妾一定好好反省。”丽昭仪带着哭腔说道。 “能反省就好。就怕有些人是根子里带着反叛,改不过来了。”太后明着是接着丽昭仪的话说,该是教训丽昭仪才对,可眼神却明明是向着苍梨和莲蓉,尤其加重了“根子里”这三个字。 莲蓉听着就不高兴,嘟囔说:“又不是我们的错,当然该她反省了。” “莲蓉,你少说两句!”苍梨压低声音喝道。 但莲蓉那一句已经引起了太后的注意,语气瞬间严厉起来,只说了四个字:“不知悔改。” 大家听得出太后的怒意,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撞上枪口去。 “太后,丫鬟不懂事,胡乱说话,您别往心上去。”苍梨赶紧叩头认错。 皇后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地添油加醋,道:“丫鬟不都跟主子学吗?” 太后闻言也露出不屑的模样,说道:“丫鬟不懂事,当主子的就没有好好教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苍梨一愣,抿唇不语,心知皇后是在指责自己。顿了半晌,她才应道:“都是臣妾管教不严,让丽昭仪受惊,也让太后和皇后面上无光,臣妾甘愿受罚。” “公主!”莲蓉不甘,拉住苍梨的胳膊。“又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要受罚?” 苍梨甩开莲蓉的手,说道:“安静呆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不是你的错?”太后前一句话还说得风平浪静,疑问句的尾声挑得老高,接下来就话锋一转,怒拍桌面,喝道:“那是哀家错怪你了不成?” 莲蓉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不由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太后。 “太后息怒!”连皇后也跪下来,胆战心惊地盯着太后的脚。 “你们既然进了我北朝的门,就该知道我北朝的规矩,今日哀家就好好教教你们,别把南朝的那些野性带到我北朝后宫来!”太后满面怒容地说道。 苍梨埋着头,心怦怦直跳,心想处罚自己不要紧,只是不要把莲蓉拖下水。莲蓉一路跟着自己来到北朝,苍梨心里已经很愧疚,今日也是为自己挺身而出,才会把事情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要说过错,她才是罪魁祸首。 莲蓉却理直气壮地瞪着太后。虽然她自认没有错,但做丫鬟的,自然也认一个理儿――主子要责罚,自己就受着。她对太后再不服气,也得承认北朝后宫由这个女人说了算。 “皇后!”太后不知是不是把怒气也撒到了皇后管教不严的身上,说话语气不见得好。皇后唯唯诺诺地跪在太后脚下听令,小心脏扑扑跳着,生怕被迁怒。还好,太后只是说:“你把一八零八条宫规取来,拿给这野丫头抄写百遍!” 皇后松了一口气,赶紧答应了,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了康宁宫。 “写就写。”莲蓉小声嘀咕。 还好这没让旁人听见,不然太后的火气估计烧得更旺,一百遍怕是就变成了两百遍。 “太后,是臣妾管教不严,让臣妾受罚吧。”苍梨急道。 “公主,你别求她。祸是奴婢闯的,让奴婢自己承担。你身子不好,自己回宫休息。”莲蓉天不怕地不怕地说。 太后对着苍梨说道:“刁奴的嘴,都是主子纵容出来的。你就在旁边陪着她抄,一起学学规矩。” “我家公主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能罚她!”莲蓉护住苍梨说。 “莲蓉,别说了。”苍梨只想息事宁人,罚抄已经算是很轻了。 谁知太后却冷笑道:“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要是不想连累你家主子,就最好给哀家安分点。因为从下一盏茶的时间开始,你要跪在康宁宫的大门口抄写百遍宫规,怜贵人也在一旁陪着。你什么时候抄写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宫去了。” “啊?”莲蓉吃惊地瞪着太后。“这不关我家公主的事,你罚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里容不得你撒野!”太后身旁的花嬷嬷厉声喝道,然后对两旁的内侍使了眼色。“拉下去,好好看着,宫规没抄完,不准给饭吃!” 两名内侍可不懂怜香惜玉,架着挣扎的莲蓉就往外走。苍梨自甘受罚,倒也很配合。 丽昭仪虽然还跪在太后面前,但看见苍梨和莲蓉受重罚,也算解气了。 苍梨和莲蓉两人被扔在康宁宫门口,几名侍卫守着,不让人靠近。 惠嬷嬷将宫规和一叠宣纸丢在莲蓉面前,没好气地说:“快写吧,皇后娘娘可没时间陪你们在这儿耗。” 莲蓉担忧地看了看苍梨,怕她的身体会吃不消。三月底的天气带着料峭的春寒,康宁宫门口的石板像刀子一样冰凉刺骨。“公主,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连累了你。” 苍梨看着莲蓉微红的眼圈,微笑道:“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好好写,咱们才能早些回宫。” “嗯。”莲蓉含着泪吸了吸鼻子,抓起地上的笔开始写起来。 午时的阳光越发躁动起来,蒸腾着一丝热气。 苍梨本来苍白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略微发红,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很快将她身体里多余的水分蒸发干净。她没法面向太阳睁眼,只能埋着头,偶尔深吸一口气,缓解腰部的压力。 “给我跪好了!”花嬷嬷厉声教训不说,竟然挥着手中的藤条一鞭子抽在苍梨身上。 苍梨吃痛地“咝”了一声,捂住自己受罚的胳膊。 “公主!”莲蓉大叫一声,赶紧拉过苍梨的胳膊来看。她一边心疼地揉着苍梨的手,一边对花嬷嬷抗议道:“你怎么打人啊?” “我打你怎么了?”花嬷嬷没好气地说,径直给了莲蓉一鞭子。就在她扬起手又要抽打时,莲蓉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花嬷嬷被莲蓉愤怒的眼神震住了,一愣一愣地看着莲蓉,好半晌才硬着头皮骂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是奉太后懿旨管教你们,你还想造反不成?” 莲蓉火冒三丈,眼看就要火山爆发。苍梨一把把她拽回来,小声道:“莲蓉,别惹事。” “她们欺人太甚!”莲蓉不甘地说。 苍梨蹙眉说道:“你还是快点抄宫规吧。你早点写完,就不用在这儿受气了。” 莲蓉咬咬牙,看着苍梨晒红的脸,只得忍住气,抓起笔来继续抄写。 苍梨也不敢再乱动,双手撑在大腿上,这样腰上也稍微轻松一些。只是随着身体里水分流失,她红润的双唇开始干燥起来,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莲蓉看着苍梨摇摇欲坠的身体,顾不得自己的疲累,连忙搀住她。 “干什么呢!”花嬷嬷又挥着鞭子大呼小叫起来。 “水,拿点水来!”莲蓉对四周大喊。 可是那群下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仍是一动不动。 花嬷嬷冷笑道:“太后有旨,没抄写完不准给东西吃。” “可是不喝水会死人的!”莲蓉急道,眼睛红了一圈儿。 “那我可管不着。这不是你的事儿吗?”花嬷嬷挑眉看着莲蓉。 “你!”莲蓉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 苍梨也拉住她,摇摇头说:“没事,我能挺得住,你专心写就是了,不用担心我。” “可是公主你……”莲蓉担忧地看着苍梨发白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苍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相比自己,她更心疼莲蓉跪在地上抄写。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莲蓉忧心苍梨,写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看她还能不能撑得住。 苍梨只觉胸口闷得慌,就咬住下唇撑着。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落在她青筋突起的手背上。她的双手死死抓着裙摆,仿佛在给自己力量。 莲蓉看得出苍梨的勉强,可越是担心,手越是发抖,写字也就慢下来。加上她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眼睛发花,一百遍变得遥遥无期。 “写快点!”花嬷嬷抽了莲蓉一鞭子,不耐烦地喝道。 这时,寝宫门“吱呀”响了一声,丽昭仪从屋里走了出来。也不知被太后怎么说了一通,脸色不见得好。她一抬眸就看见了跪在院子里的苍梨主仆二人,脸上终于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又扭着丰臀向两人走了过来。 ------------ 第十四章 一梦凉薄身(14) “哟,这不是咱们的南宫公主吗?”丽昭仪像是才发现一样,围着苍梨转了一圈儿,仿佛要将她现在的样子瞧个仔细。“啧啧啧,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莲蓉停下笔,怒目瞪着丽昭仪。 丽昭仪每次都被莲蓉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此刻更怒从心起,用手指头戳着莲蓉的太阳穴,怒骂道:“看什么看,死丫头!还不学规矩一点,早晚让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刚才对莲蓉她们凶巴巴的花嬷嬷,现在却不说话了,看着眼前的闹剧,竟还觉得不过瘾,进来掺合道:“丽昭仪别动肝火。太后还在屋里呢,可不要打扰到太后清静。” 那言下之意,只要不打扰太后清静,她可不管你做什么。 丽昭仪瞥了苍梨一眼,得意地笑着,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苍梨抿了抿干渴的双唇,有气无力地说道:“同是后宫中的妃嫔,姐姐何苦一再苦苦相逼?” “我呸!”丽昭仪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着苍梨。“别把我跟你这种野丫头相提并论。我可是正正经经的北朝人,不像你,被南朝当成礼品一样送来,又跟狗似的求我北朝议和。说你是狗,都侮辱了这个字!”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声。 苍梨可以忍受丽昭仪对自己的侮辱,但牵扯到南朝的名声,她却不得不挺起腰背来,看着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丽昭仪,说:“南北议和,是大势所趋,也是为了南北两朝的百姓谋福。北皇圣明,才会同意和亲,姐姐这样形容苍梨,是把皇上当做什么?而你我同侍皇上,若苍梨真如姐姐所说一般低贱,那姐姐又把你自己放在何等地位?” 丽昭仪被苍梨说了个无力还口,只能瞪着苍梨气得嘴唇发抖。 “你……好个嘴硬的丫头!” “苍梨的确是个不值一钱的小丫头,所以姐姐没必要为苍梨气坏了身子。”苍梨垂下眼眸,一副不再理会丽昭仪的模样。她现在每说一个字,身上的力气就减少一分,不想浪费在无谓的人和事上。 莲蓉在砚台里把笔蘸满了墨,然后故意拿在面前甩了甩。丽昭仪站得近,裙上被溅了一串墨点。她惊叫着躲远些,又看见莲蓉忍着发笑的样子,更是憋屈。 “丽昭仪还是离远点。奴婢也是奉太后之命抄写宫规,你可别来耽误,否则太后那里不好交代。”莲蓉一面翻白眼,一面说道。 丽昭仪气不过,还想争论,花嬷嬷见没有看头了,就上来劝道:“好了,好了。丽昭仪,太后娘娘在屋中歇息,容不得大声喧哗。你今日落水也受了惊,还是快些回宫去喝点姜汤驱驱寒。你别看现在艳阳高照,这北方的昼夜温差,你也知道。不及时把身子补起来,晚上可受不住寒。” 丽昭仪细想之下,明白了什么,于是会意地点点头,道:“花姑姑说得是,我这就回宫去,好好喝一碗姜汤,晚上也睡个好觉。”说着,含笑看了一眼苍梨和莲蓉,甩着手中的方帕屁颠屁颠地走了。 苍梨和莲蓉也并不做理会,只当送走了一个瘟神。 只是这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远比丽昭仪扭着肥臀走路的速度快多了。 最后一抹斜阳坠落到高处的屋顶后面,消失了踪影。 苍梨眼眸里的光彩也仿佛消失殆尽一般,双眼中流动着灰色的暗影。明明已经没有太阳,可还觉得身上燥热难当,而随着夜幕降临,周遭的寒气袭来,里外两重天,直让她觉得煎熬。她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抓着自己的裙摆,双手紧握成拳,眼睛勉强睁着。可是,她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面前的康宁宫开始歪斜,旋转,耳朵里的轰鸣声也越来越严重。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没想到这一动,整个人竟然就顺势倒向了一边。 “公主!”莲蓉吓了一跳,扔掉手中的笔,一把抱住苍梨。“公主你怎么样了?” 苍梨在莲蓉怀中,还想硬撑着起来,一边说道:“我没事。”可是她怎么用力,也没法挣开莲蓉的手。其实莲蓉并没有用大力,反倒是苍梨的手脚像棉花一样软。 地上的寒气也从麻木的膝盖流遍全身,让苍梨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公主?”莲蓉见苍梨迷迷糊糊的样子,也感觉怀里好像抱了一团火球。她赶紧伸手摸了摸苍梨的额头,才发现滚烫地几乎能煮熟鸡蛋。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给我好好写!”花嬷嬷在旁边一直陪着,心烦意乱,一见连莲蓉偷懒就是几鞭子挥下来。 这次莲蓉没有反抗,只是护着苍梨,抬头向花嬷嬷求道:“姑姑,我家公主生病了,求求你向太后禀报一声,让公主回去休息吧。” “生病?”花嬷嬷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神志模糊的苍梨,犹豫了一会儿。莲蓉期望地看着她,却只等来一句:“身子这么弱,就该趁这机会好好锻炼,否则以后怎么伺候皇上?你先关心你自己,给我好好写,别耽误姑奶奶的时间!” “你!”莲蓉气结。但怀里苍梨滚烫的身体,让她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火气,继续央求:“我求你了,你就去跟太后说一声。太后只是罚跪,并没有说要我们的性命啊。如果你不去禀报,我家公主要是有什么意外,你也负不起责任啊!” 花嬷嬷听到也迟疑起来。话是这么个理没错,但她知道太后并不待见这两人,如果因为她们的事贸然进去打扰太后,一旦猜错了太后的心思,自己也免不了挨训。 就在两边对峙时,门外传来小顺子的宣声:“皇上驾到――” 莲蓉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期盼过皇帝的身影,其余一众人等都纷纷下跪迎驾,莲蓉一见皇帝的身影却扑了上去,跪在皇帝面前求道:“皇上,我家公主病了,她不能再跪下去了。请皇上开开恩,让公主回宫去休息吧!” “莲蓉……”苍梨拼着一口气叫唤,并不想麻烦他人。 莲蓉回头看了一眼苍梨,又看向皇上,眼中充满了期望。 湛溪看向苍梨,只见她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小的,像花苞一样脆弱。他坚硬的心也受到了击打一般,蹙起眉头。打量了一会儿,他波澜不惊地说道:“朕知道了。朕会向太后说明的,你先在这儿照顾好她。” 莲蓉感激地直点头,一直目送着湛溪进太后寝宫。 屋子里被暖意包裹着,安神香仍旧袅袅上升。 “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湛溪站在太后的坐榻前,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太后神情。 太后侧躺在榻上小憩,听到通报,才慢慢起身来,睁眼看着湛溪。 “这么晚了,皇上还过来请什么安?”她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湛溪坐下。 湛溪坐到一边,道:“今年寒意浓重,不少地方受灾,儿臣批阅奏折,一时忘了时间,但想到好几日没有来康宁宫向母后请安,觉得不妥,所以就过来了。” “只是来向母后请安便好。儿子有这份孝心,哀家这做母后的,在后宫操劳也就无怨了。”太后话里有话,但偏偏不点破,自己喝起茶来。 “母后一生操持后宫,现在有了皇后,替母后管理六宫,母后大可将一切交给她处理,何苦自己劳累。”湛溪试着说。 太后摇摇头,放下茶盏,道:“皇后年纪还小,若全权交给她掌管,后宫只怕不得安宁,哀家这个做太后的,只能帮衬着。后宫之事,皇帝是不明白,人人为了争宠,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会惹出不少事端。” “有母后管理后宫,儿臣自然更加安心。可那南宫苍梨是南朝和亲的公主,她犯了什么事,若是处理不当,只怕影响两国刚刚建立起的邦交。”湛溪提醒道。 太后笑起来,避重就轻道:“皇帝既然相信哀家管理后宫的能力,就应该明白,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哀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帝就不必担心了。不过哀家可以告诉皇帝,正因为她的南朝来的人,哀家才要趁现在就好好整治一下她身上那股子南朝的野气,免得日后一发不可收拾。毕竟她是要留在后宫的人,而后宫担负着延续皇室血脉的重任,算得上是整个王朝的命脉,不可有一丝大意。”太后说着,颇有深意地拍了拍湛溪的手背。 这时,一名丫鬟进来禀报:“太后,药已经煎好了。” 太后点点头,道:“拿去给她服用吧。顺便告诉那两个丫头,哀家说的话不可收回,她们好自为之。” 湛溪听得出太后这话是说给他听,只能顺着太后的心意,站起身道:“有母后安排,儿臣一切都放心了。天色已晚,母后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太后饮了一口茶,故做无意地说道:“皇帝别只惦记着哀家这把老骨头。你操劳国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后宫多得是妃嫔懂得按摩推拿之术,皇帝也该去歇歇脚,别累坏了身子。哀家看,皇后的手法就不错。”说完就自顾自地揉了揉太阳穴,又卧倒在榻上。 湛溪眼眸里的光明灭了两遍,向太后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正好看见喂药的一幕。 两个宫人架着苍梨,一个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一个就把药往她嘴里灌。苍梨本身已经迷糊不清,大半药水都顺着她的下颚流出来。 湛溪停下来,竟一时无法挪动脚步。 ------------ 第十五章 一梦凉薄身(15) 莲蓉在一旁拼命想要推开宫人,却无能为力,只能大喊:“你们想干什么?她是病人啊,你们放开她!” “死丫头,太后娘娘大发善心,才让人给她煎药,你别不知好歹!”花嬷嬷冷哼道。 莲蓉摇摇头,面前这一幕哪像是在救人,不雪上加霜已经很不错了!她扭头看见了远远站着的湛溪,像见了救星一样一路跪过去,一把抓住湛溪的衣摆,道:“皇上,你救救公主吧,求求你救救她吧!她身体不好,今日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她真的病了,求你救救她啊!”泪水在莲蓉眼里打转, 小顺子为难地拉开莲蓉,劝说道:“你别这样,后宫之事由太后做主,皇上也是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你是皇上,是一国之君啊,怎么会有心无力?你说过你会帮我们的,你会帮公主的,她真的需要休息!”莲蓉又气又急,拉住湛溪不放。 湛溪一动不动地站着。 寒夜漫漫,头顶的屋檐仿佛凝结成霜,然后蔓延到他的眼睛,脸颊,发梢,寒到心里。一股无力感咬噬着他的心肝,让他想要逃离。他冷冷说道:“太后会处理,已经给她服药了。”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门外去。 “皇上!”莲蓉绝望地大喊一声,扑过去抱住湛溪的腿,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带着哭腔央求道:“皇上,奴婢求你,求你发发善心,放公主一条生路。她是无辜的啊,她什么都没有做过,你们不要为难她!” 湛溪心里砰地跳动了一下。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不公平。可是,不公平又怎样?皇宫,从来就不是一个讲求公平的地方。湛溪提起脚,挣脱开莲蓉的纠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面无表情,脚步却很匆忙。他只是害怕看见,就在他走过的那个地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在承受着本不该降临在她身上的痛楚。他甚至想,如果他没有同意和亲,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至少她会留在属于她的国家,仍是无上尊荣的公主,而不用寄人篱下求得生存。湛溪有些悲悯地抿着唇,被月光染成银色的瞳仁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悲戚。 身在帝王家,终归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夜已过半,竟是一场春雨洒下。 都说细雨沾衣而不湿,原来不过是文人多情的美化。莲蓉一边惊叫着把刚抄写完的六十多遍抱在怀里,一边用另一只手给苍梨挡雨。 花嬷嬷已经自己回房酣睡起来。太后的命令在此,就算无人照看,量这两个丫头也不敢玩什么花招。 此刻的康宁宫就像一座坟墓,被雨光照亮。 苍梨哆嗦着抱紧身子,一张脸已经冻得毫无血色,脑子沉甸甸地往下坠,意识也不听使唤。她泛白的嘴唇,就好像凝结了一层霜,把所有的生命力都覆盖起来。 “公主?公主?你醒醒啊,不能睡啊!”莲蓉摇晃着苍梨的身子,却发现她的体温越发滚烫。“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喉咙里含着一口淡淡的血腥味。 风摇晃着宫中熄灭的灯笼,万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轻声鸣叫,好像是呼唤着未归的家人。 湛溪坐在永福宫中,好像听到了窗外的虫鸣,也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盯着门口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皇后打了第一百零一个哈欠,终于等到湛溪放下奏折,赶紧含情凝睇地看着他,一边替他揉着肩,一边殷勤说道:“皇上,夜已经很深了,让臣妾伺候皇上就寝吧。” 湛溪收回视线,看见手旁的灯罩里,最后一点烛火微弱地跳动着。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的奏折,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但一转眼,却好像去康宁宫请安已过去很久。他想,莲蓉的一百遍究竟抄完了没有,苍梨也应该回宫休息了吧。 皇后见湛溪没有反对,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洗漱来。 湛溪微微叹了口气,说:“朕不困,你先睡吧。”然后又拿起了奏折。 皇后愣了一下,看着湛溪一脸的疲惫,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皇上!”小顺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带着一身的水汽。他本来是急于想说什么,但一见皇后在旁边,就赶紧把到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左右不是地站在下面,为难了半天,才终于说了一句:“皇上,下雨了。”说话间,还指了指外面,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 湛溪的身子微微一颤,再也忍不住,扔掉手中的奏折就往外走。 “皇上!”皇后不明就里,只能呆在原地发愣。 “朕去去就回,皇后自己先休息吧。”湛溪只撂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皇后气不过,随手抓起一把奏折就扔到地上,自顾自地娇喝道:“走!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哎唷,娘娘可别生气,注意身子要紧。”惠嬷嬷一边劝慰,一边躬身去捡拾奏折。 “捡什么捡?”皇后怒气难平,又对惠嬷嬷一阵吼。“还不快跟去看看,他到底去干什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一定有鬼!” “是,是。”惠嬷嬷小心地退出去,嘱下人照看好皇后。这皇后的急性子在宫里是万万要不得,她深怕皇后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得小心对待。 湛溪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康宁宫,只见莲蓉无助地跪在雨里,全身透湿,苍梨在她怀里昏昏沉沉地任由摆弄,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可她的眼睛又似乎微微睁着,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事物。 她不可以倒下,苍梨不可以倒下…… 苍梨在心里默念,拼着一口气直立起身子,看上去随时会被风吹折。她的脸一片惨白,嘴唇发紫,但还是用牙紧紧咬着下唇。 “快来人啊,救命啊!”莲蓉即便有心护主抗命,但凭她自己的力量,也没办法把苍梨驼起来。她艰难地想要扶起苍梨,但一不留神,怀里的抄写全都撒落下去。 满地的积水很快就把最下面一层浸染得透湿,墨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一张纸黑乎乎一片,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呀!”莲蓉惊叫一声,又赶紧俯身去捡。 苍梨的腿已经跪得麻木,失去莲蓉这个支柱,便立刻向后倾倒。 雨不住地下着,好像要把整片天都倾泻下来,苍穹和建筑在她模糊不清的眼里旋转,直到她倒进一双强健有力的臂弯。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也看不清楚眼前的面孔。她只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横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往外走。 咚,咚,咚。 苍梨听见狂乱的焦灼的心跳声,一遍一遍,在离她耳膜很近的地方鼓动。一股来自胸膛的暖流,温暖了她的耳廓,然后是眉梢,脸颊,还有越来越微弱跳动的心脏。她被雨打湿的衣裳紧紧裹着身体,整个人缩小到以前的一半。 湛溪抱着她,手上却仍旧轻飘飘的,好像只能感觉到湿衣服的重量。可他的手臂却被她脊背上突出的骨头硌得生疼,也算确定了她的存在。 小顺子在后面给湛溪撑着伞,但湛溪的步伐实在太快,小顺子怎么也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湛溪抱着苍梨跑远。他回过来,抓住莲蓉说:“哎呀,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抄写。快走!”说完就硬拽着莲蓉跟着湛溪往玉茗轩跑。 莲蓉的脚也跪得麻木,好在她的身体素质比苍梨要好,加上她心里也着急苍梨,勉强能跟上小顺子的脚步。 玉茗轩中仍掌着灯,也许是不知主子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不敢关门。 紫苏撑着伞守在门口,急得直跺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坐在屋里的芸芳。 “姑姑,雨下大了,咱们要不要去康宁宫看看?” 芸芳沉默片刻,下定决心地站起身来,对紫苏说道:“走!” 两个人正要结伴出门,就看见一个身影远远跑来。两人先是一愣,接着紫苏叫起来:“皇上?是皇上!” 芸芳仔细看去,发现湛溪怀里抱着人。她有了猜测,赶紧拉着紫苏迎上去。果然,湛溪怀里抱的是苍梨。 “主子?怎么会弄成这样?”芸芳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跟着湛溪往回跑。 湛溪来不及解释,一边走一边嘱咐道:“让人准备干净衣裳和热水。紫苏,去太医院宣御医。快!”最后那一个字,干净利落,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是怎样一种情绪。他有些自责,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太后兴许就会放人。但他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莲蓉跪在脚下求情,然后无情地抛下了她们。他的脑海里回放出熊熊烈火的场面,痛苦的叫喊声从面前被烈火倾轧的宫殿里传来。宫人们向宫殿浇水,灭火,而他这个皇帝,只能站在门外,听着越来越弱的呼救声,眼眸里的光一寸一寸地暗淡下去。 只是晚了一步,有些过错就再也无法挽救。他收紧双臂,将苍梨紧紧抱在怀里,心里低吟道:你撑着! 你一定要撑着! ------------ 第十六章 一梦凉薄身(16) 湛溪将苍梨放在床上,想也不想就伸手剥开她湿漉漉的上衣。 她雪白的酥胸袒露在他眼前,几乎能闻到那柔嫩的肌肤散发出的处子的香气。 湛溪蓦地侧过脸去,心跳从未有过的慌乱。恰好芸芳进来,看到眼前一幕,愣了一下,不做声。湛溪抬起眼眸看着芸芳,语无波澜地说:“她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帮她换了,别落下风寒。” 芸芳点点头,拿着干净衣裳过来。另外的丫鬟准备了热水和干毛巾,也在一旁伺候。芸芳用左手将苍梨揽在怀里,右手去解她的腰带。 湛溪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就要起身走开。 谁知苍梨有感应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湛溪心里擂鼓一样咚咚响了两声,想要挣开,却不敢太大力伤了她。苍梨就像个倔强的孩子抱着糖不放手,死死地抓着湛溪,他动一动,她就难受地哼叫。这样一来二往,湛溪也不敢动了。他静静站着,背对着她,感受着她火烧一般的手掌里传来的热流,心里也好像有一把火在烧着。 “这……”芸芳为难地看着苍梨。苍梨拉着湛溪的手,芸芳没法帮她把衣服脱下来。 湛溪也意识到了这种尴尬处境,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女红盒子里。他用眼神示意小顺子把盒子里的剪刀递过来,然后拿给芸芳,嘱咐说:“帮她把身上的污水擦干净就行了,不用换了。再用热毛巾敷一下,盖好被子。” 芸芳点点头。她用剪刀把苍梨的袖子剪开,把湿衣服脱下来,然后用干毛巾帮她擦拭身上的水渍,又用热毛巾擦了一遍。她无意地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湛溪已经回握住苍梨的手。她抬头看了看湛溪,想到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芸芳有些忧虑地扶着苍梨躺下去,给她盖好被子。 湛溪被苍梨拉着,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来。 紫苏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大叫道:“太医来了!” 太医大半夜的被叫过来,本还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一看皇帝在此,立马眼前一亮,毕恭毕敬地上前诊治。 芸芳将床帘放下来,罩住了湛溪和苍梨。 太医在外面拉着红线把脉,眉头时而紧促,时而舒展,也不知到底把到了什么。 湛溪被关在幽暗的床帘里边,呼吸着混合着苍梨体香的空气,心跳得极快。他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时间和一个女人单独待在一起,去体会有关她的一切,所以也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想要探寻却又在重重心理阻挠前止步的矛盾心情。苍梨手上的温度快要把他的心变成一盆火炉,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拼命地想要忍住呼吸,换来的却是下一次嗅到更浓烈的香气,让他心烦意乱。他摇摇头,努力保持清醒。他忽然觉得,苍梨身上的香气有些熟悉。 淡淡的梨花的香味,带着江南温润的水汽,就像潺潺的溪流,淌遍全身,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湛溪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好像看见了六月的梅雨在眼前下个不停。有一袭倩影出现在他跟前,他却没法看清她的身影。他只记得,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她看见倒在昏暗的马厩的乱草堆里的少年,还有他胸口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赶紧过来帮他包扎。 马厩外面,雨下得淅淅沥沥。银色的雨影在她的脸上徜徉。她用茅草将他仔细盖好,把染血的纱布塞进马槽后面。外边似乎有人在唤她,但他听不清楚那是什么名字。他记得她一边答应着外边,一边低下头来对他小声地说:“你不是我们南朝的人吧?我看见你身上有北朝的通关文牒。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马厩也不会有别人进来。你在这儿安心养伤,伤好了就赶紧逃跑,千万别被人发现。” 他模模糊糊地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喉咙里堵着一口腥气,无法说出一个字。 她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的敌人?她就不怕他是坏人? 一连串的疑问塞在他的胸口,只有找到她,才能解释所有。他想,那个她和眼前的苍梨,都是同一种人吧。不关心国家之间的政治,仅仅只是为了拯救生命。他的脑海里回响起苍梨在大殿上对他说的那句话:苍梨虽非北朝之人,但人之性命却无国别之分,苍梨一并怜之。 她们会不会根本就是…… 湛溪的思绪被一道刺眼的亮光打断。他抬起眼眸,看见芸芳站在面前。 “皇上,太医有话禀报。”芸芳恭敬地说道,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其实她只是将湛溪那一瞬间收拾起来的迷离眼神藏在了心里。 “说。”湛溪语无波澜。他想自己刚才一定是疯了,才会以为南宫苍梨和记忆中那个人根本是一个人。这天下,哪有如此的巧合?若苍梨真是“她”,那么自己就罪该万死,竟让她受这样的罪。他在心里苦笑,得不到的东西,或许总是让人疯狂。 太医跪在前面,拱手说道:“回禀皇上,怜贵人躯体亏损过甚,看上去不像是受寒和受累所致。依老臣之见,应该是风寒引发的旧疾发作。但具体是什么,老臣只是把脉,不能看得仔细,还得请太医院其他众人来商议才能下论断。” 湛溪忍不住看了一眼苍梨的脸,又回过头来,对太医说:“不必了。”说罢,他看向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莲蓉。“主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陪嫁丫鬟不是最清楚的吗?” 莲蓉知道终于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是怎么也躲不过。可她却咬住了唇,怎么也不说话。 “皇上在问你话呢!”小顺子催道,生怕莲蓉是没听见一样。 莲蓉低下头,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再拖下去,你主子的死活可就不是朕能掌握的了。”湛溪不紧不慢地说。 莲蓉抬头看着湛溪,又看看太医,吞吞吐吐地说:“我家公主她……她的确有旧患。以前大夫也说过,公主的伤要慢慢调理,谁知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能痊愈。” “是何旧患?”太医赶紧问。 莲蓉抿了抿唇,低着头说:“几年前在宫里,公主学骑马,谁知从马上掉下来,被马蹄撞伤了胸口,这才落下旧患。” “若是这样,那就能解释怜贵人为何体虚至此了。这风寒引发的旧疾,也得慢慢调养,老臣这就去开个方子,让下人去熬药。”太医向皇上请示了一遍,然后退到一边。 湛溪斜睨眼眸盯着莲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道:“这马骑得有多快,才能留下如此旧创?” 莲蓉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好半天才说道:“那马受了惊才会疯跑,踢伤公主,以致留下严重的旧创。此后公主便一直体虚不治,大夫一再叮嘱要好生调养。今日公主在康宁宫跪了好几个时辰,又受了风寒,才会引发旧疾,卧病在床。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有什么用?现在得好好照顾主子,让她早日康复才是。”芸芳打断她说。 莲蓉点点头,红着眼眶瞅了一眼帘子。 “今日你也受罚,想必一定疲累之至,去喝一碗姜汤,然后到床上裹好被子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芸芳吩咐道。 紫苏上前来搀起莲蓉,也感觉到她浑身冰凉,不过好在她身子结实,不似苍梨仿佛就剩下一层皮包骨。 芸芳转眼看着湛溪,平和说道:“今晚有劳皇上送主子回宫。此刻夜已深,不知皇上要去哪一宫休息?”说罢,用疑问的眼光瞅着湛溪。 湛溪听出芸芳的试探之意。他回眸看着躺在床上的苍梨,烛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轻轻颤抖着,像梦一样易碎。他叹了口气,说:“回永福宫。”他差点忘了,答应过皇后去去就回。即便他再怎么不愿意,现在似乎却只有永福宫可以落脚。 芸芳好像松了一口气,福身道:“恭送皇上。” 湛溪站起身,不料苍梨的手并未松开。芸芳见势不对,上前来拉住苍梨的手,哄道:“主子,该休息了,让皇上走吧。” 苍梨烧得迷迷糊糊,可意识并未完全断绝。她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努力想睁开眼睛。她好像看到了烛光,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站在自己跟前。她睁大酸涩的眼眸,看见那张微笑着的绝色妇人的脸庞。妇人对她说道:“玉儿乖,好好休息,病才会好。”病床上的小女孩摇摇头,紧紧抓住妇人的手,嘟囔说:“别走,母后别走……” “别走……别走……”苍梨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用空洞的眼神期盼地望着眼前的身影。 湛溪的脊背微微有些僵硬,用力想挣脱苍梨的手。可是他一回头,却看见苍梨红着的眼眶里慢慢淌出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如同黎明到来前,从叶子上滑落的露珠。 “别走……”苍梨哽咽着,将那只温暖的手掌贴着自己冰冷的脸颊。 温热的泪水渗进那道缝儿里,濡湿了湛溪的手掌。他的手轻轻抽搐了一下,眼眸里的冰天雪地也好像融化了半分。 “朕留下来陪她吧。” 芸芳听见湛溪带着一丝叹息地说道。她垂下眼眸,慢慢地退了出去。在合上门之前,她看见湛溪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苍梨。他的眼神似乎好久没有这样安宁过了。烛影笼罩着整张床,也将湛溪俊美的侧脸染成金黄,犹如某一刻,他站在熊熊烈火前,火光照亮了他痛苦而绝望的眼神,也划开了芸芳心底流血的伤痕。她蹙着眉头,合上了最后的一条缝。 ------------ 第十七章 一梦凉薄身(17) 从小到大,苍梨也是没少喝药。这又是几天中药入口,并不觉得多难受。 莲蓉搀着苍梨到走道的栏杆上坐下来歇脚。 满园的春色似乎正式宣告了春天的到来。常青树幽碧的叶子和其余一些树新发芽的嫩叶相互映衬着,一层一层犹如波浪。院子里的花也开了不少,坐在栏杆上,都能闻到绽放在脚下草丛里的不知名野花的香气。 “主子。”紫苏紧赶慢赶的从外面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说是南朝使臣寄来的,向主子报平安。” “是吗?”苍梨几乎跳起来,拿过信拆开来读。 “大将军他们已经到了吗?”莲蓉虽然表示过对墨云的不满,但现在听到家乡的来信还是感觉到很亲切。 苍梨看着信微笑起来,应道:“是啊,据说是快马回城,已经平安到达了。墨将军还说……”苍梨没有说下去,只是盯着那行字发呆。莲蓉没有听到下文,低下头看见主子发呆,于是自己去看。 “凌老爷子和凌小姐都让末将代为问好,望公主千万保重身体……” 莲蓉的眼睛湿润起来,情不自禁地说道:“老爷子他们都还想着公主呢。” 苍梨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忍住眼里的泪花,道:“老爷子年事已高,还得照顾好自己才行。”说着她起身来,对莲蓉说:“我有些累了,进去休息吧。” 莲蓉也乖巧地点点头。这一封信,又勾起多少乡情和眷恋,谁又能知?连苍梨自己都不敢承认。她必须紧紧地守住自己最后的防线,才能坚强下去。莲蓉也不能点破,沉默地跟在苍梨后面。 紫苏看出苍梨情绪不对劲,也不多说话。她向另一边招呼道:“小五,总务府说新来一批进贡的绸缎要分到各宫,我现在得在小厨房给主子煎药,你过去拿一下。” “知道了,紫苏姐。”小五飞奔出门,紫苏还在后面叮嘱着“早去早回”,他早已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因为是各宫的人都去领,所以总务府现在也闹哄哄的。 小五并不急着去领布,而是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绕着弯儿找到一个老太监,想要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不过周围人实在太挤,小五一不留神就撞到了旁边的一个丫鬟,丫鬟怀里抱着的红胭脂撒了小五一身。 “诶,你这人不长眼啊!”丫鬟大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这赶时间呢。”小五赶紧息事宁人。 谁知那丫鬟瞅了他一眼,竟然认出他来,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嘲讽地说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景泰殿的小五啊。哦,不对,最近好像是跟了新主子吧?怪不得走路都昂首挺胸的,还敢撞人了呢!” 那丫鬟一番话引来旁边一群人的注目。大家都对着小五指指点点,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消遣的玩物。 “没,我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赔礼了吗?”小五低声反驳,有点牢骚的意味。 “看,看,还敢顶嘴了。”那丫鬟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这种人,也只有玉茗轩那地方肯要。这身份摆在这儿,什么样的奴才就该伺候什么样的主子。只是这次再别跟以前一样,小心看着主子,别让她露出一副骚样,早早丢了性命,留下一大堆没用的奴才,浪费朝廷的俸禄。” 小五憋着气,不说话,似乎不想再搭理那丫鬟。 “怎么,不敢说话了?”丫鬟伸出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小五的太阳穴。“你这种人啊,就该在自己窝里好好呆着,没事儿别出来丢人现眼。” “你!”小五抬起头瞪着她。这一再咄咄逼人,小五再怎么不是男人,也有些忍不住了。周围的人却看得热闹,一个劲儿起哄,但都是偏向那丫鬟。 不过那老太监却出来了,拉开小五,对众人道:“这里怎么说也是总务府,我秦某人虽是小小一个总管,但在我的地盘儿上,怎么着也要给我留点面子吧?这聚众哄闹的事儿要是闹到太后那去,可就不知道谁该不好过了。” 小丫鬟深吸了口气,脸上还有些不甘,但又不敢再闹事,只能跺跺脚,转身继续选布去。 小五没再管那一竿子破事,把老太监拉到一边,低声道:“秦公公,就拜托你了。”说着,将手里的两锭银子塞进了秦公公手里。 秦公公笑了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道:“最近涨了俸禄,出手也更阔绰了嘛。” “这是应该的。老是麻烦秦公公,小的心里也过意不去,现在能多吃一口饭,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对秦公公的孝心。”小五讨好说。 “行,就看你这份孝心,公公我也得成全你不是?”秦公公说着,把银锭收进了怀里。 “那咱们就老规矩。”小五挤眉弄眼地搓着手。 秦公公点点头,道:“行了,就等消息吧。” 小五连声答应,这才乐滋滋地挑了几匹布回玉茗轩去。 上弦月,无声高挂,在御书房门口洒下清冷月光。 湛溪放下奏折,抬头望了望窗台。 今夜更深露重,一丝凉意贴着衣衫,挥之不去。 “皇上,该休息了。”小顺子将披风披在湛溪的肩上,脸上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 湛溪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你急着侍寝?” 小顺子一听傻了眼,慌忙摆手说:“哎唷,皇上,您怎么能跟奴才开这种玩笑?” 湛溪看了看小顺子一脸委屈的模样,扭过头继续批阅奏折。 “皇上。”小顺子还是不死心,虽然说话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太后今天差人说了,兰妃娘娘出宫祈福,不能陪在皇上身边,但这后宫佳丽三千,皇上也不能全冷落了,总要为开枝散叶着想才是。太后常说,这皇后娘娘入宫多年,却一直不见动静,未免让她老人家着急……” 湛溪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眼神冰冷,让小顺子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湛溪终于扔掉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走了出去。 小顺子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跟上去。 谁知湛溪的脚步并非朝向皇后的永福宫,而是越过御花园走向了玉茗轩的方向。 “皇上……”小顺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制止。这玉茗轩的主子可不讨太后的欢喜,就算皇上不想去永福宫,但要去了玉茗轩,也总觉得不太妥当。 “她的风寒应该全好了。”湛溪喃喃地说,打断了小顺子接下来想说的话。 小顺子想起那日苍梨在康宁宫前长跪的模样,也不忍再阻止。何况都是后宫嫔妃,皇上选择哪一宫侍寝都是理所应当的,倒是他这个奴才不该多嘴。 就在这时,一阵琴声传来,幽咽缠绵,比黄莺婉转,比杜鹃凄凉。 湛溪愣了愣,直直看向面前的玉茗轩。 守门的侍卫昏昏欲睡,大门却还敞着。 小顺子咳嗽了两声,这才让那两人回过神来,赶紧向皇上行礼。 湛溪没有理会他们,而是顺着琴声走去,停留在通往后院的门洞前。他好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晚风中。 “皇……”小顺子正要高喊,却被湛溪一把拦住。 月色下,苍梨一身素色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精细的绽放的梨花。她头顶挽起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只白玉簪子,余下三千青丝则在她身后随风而舞。她侧脸面向湛溪,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指尖上的花纹仿佛飞舞起来的蝴蝶。琴声里的思念像一望无际的原野,油菜花在风中摇曳,蜻蜓在水面点尾,漾出一圈圈涟漪。 湛溪忽然想,她心里应该有多么悲伤,才能弹奏这样的曲子。可是她的脸上,除了恬淡,再无他物。一个人,如何能做到这样的自我压抑? 就在他冥想间,琴声戛然而止。他再看去,只见苍梨站起身,嘱咐莲蓉收拾局面。 “夜深了,都休息吧。”说着,苍梨转身往寝宫去。她如瀑的乌黑长发披在白色的锦袍上,整个人犹如刻在板上的画一样不真实。 莲蓉收了琴,一抬头却看见门洞后面的湛溪,一时竟愣住了。 苍梨已经进了屋,湛溪并没有作声。他甚至只是瞟了一眼莲蓉,然后就转身离开。 “皇……”莲蓉奇怪的想要叫住皇帝问点什么,上次康宁宫的事情,虽然皇帝做得也不太尽如人意,但他确实在主子床前守了一夜,苍梨醒来前才离开上早朝,这也抵消了一些莲蓉心中的对抗意识。 不过芸芳却从旁过来,一把握住莲蓉的手,摇了摇头。 “天色已晚,还是让主子早些歇息吧。” “皇上过来,会不会有什么事呢?”莲蓉问道。 “既然皇上来了,却没有进来,自然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何况皇上已经离开,咱们也不能强要他回来不是?”芸芳分析得也是句句有理。 莲蓉点点头,也就打消了念头,转而去给苍梨准备洗漱。 芸芳瞧着空荡的门洞倒发了一会儿呆,又掉头看着映在寝宫门上的苍梨的影子,竟是幽幽叹了口,眸子里的光暗了一半。 ------------ 第十八章 一梦凉薄身(18) 这日苍梨正在玉茗轩中闲来读书,有些口干,便唤莲蓉,谁知那丫头却不在,进来的是紫苏。 “贵人有何吩咐?”紫苏福身请道。 苍梨有些疑问,“是你?莲蓉呢?” “今日兰妃娘娘回宫,永福宫那边传话来说,每宫都得前去祝贺慰问,所以芳姑姑就带莲蓉过去了,让奴婢在这里伺候贵人。贵人莫不是嫌奴婢笨手笨脚,伺候不好?”紫苏这丫头倒也是牙尖嘴利的主儿,不过她还算识人,知道苍梨是可以打趣的,说话也就大胆些,分寸却也拿捏得极好,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苍梨笑道:“紫苏你先前并未在本宫面前服侍,本宫又怎能论断你的办事能力?不过惠嬷嬷和芸芳都放心把玉茗轩的杂事交给你打理,自然是信任你,本宫便没有质疑的道理。只是莲蓉这丫头向来黏在本宫身边,唯恐别人伺候不周到,今日不见她,心下有些奇怪。想来这兰妃娘娘该是极了不起的人物了?” 最后这一句话,紫苏也听得出深意。她回道:“贵人可是因为皇后娘娘的态度,所以有此揣测?”若不是要紧的人,凭皇后的心性,怎么肯如此周全地打理?见苍梨欲说还休的样子,紫苏用淡淡的语调说道:“这后宫之中各人能靠什么稳固地位,也无非就是那样。能争得皇上最多的恩宠,自然也就被捧得高了。这道理,主子心里大概跟明镜儿似的。” 苍梨心里突的一跳,这丫头竟是在试探她的口风。她拿起书卷,只道是:“心是皇上自己的,他愿意宠谁,便去宠谁,争也无法。有这点心思考究本没意思的事,还不如去给本宫泡壶茶来。” 紫苏含笑福了福身,想到这南宫氏倒是说得通透,只不知心里是否也这么放得下。她拎了茶壶出去,不一会儿就沏了热茶进来,服侍得极为妥帖,苍梨也就懒得追究在身边呆着的是谁。而莲蓉那丫头能多出去走走,她正是可以省心不少,安安静静地看书。 相较后宫各苑此刻的门可罗雀,兰妃的康定宫显然是另一番光景。 莲蓉来了宫里这么些日子,也算有了许多见识,但像今日这样隆重,除了苍梨进宫之日,倒也不曾多见,在这被皇帝冷落的后宫,更是闻所未闻。她跟在芸芳后面,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四处。后宫大院门庭颇多,能像康定宫这样大气磅礴的,除了太后的康宁宫,便只有皇后的永福宫。 “这康定宫的气派,果是与别处不同,也见得兰妃的地位在宫中可不一般。看来是深得皇上盛宠了?”莲蓉小声说道。心想着,曾听闻风言风语,北朝皇帝不近女色,看来也未必能全信。毕竟在这后宫中能这般尊贵之人,若不是皇上的浓情蜜意,如何可得?看那皇后,不得皇帝之心,不照样少了几分气魄!就连今日各宫朝贺,也是那小肚鸡肠的皇后亲手安排,兰妃在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你这小丫头,还算有点眼力见。既然知道这点,以后在这位娘娘面前就得稳重一点。要是得罪了她,可不比得罪了太后好过。”芸芳用一种唬人的语气说着。 “知道啦,芳姑姑。”莲蓉撇了撇嘴,知道芸芳这是在暗示她别忘了上次的教训,不过好歹也是善意的提醒,她就勉强收下了,以后遇到事情,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又是另一说。 两人加快脚步到了大厅,早已人满为患,芸芳赶紧上前送上贺礼。 莲蓉在后边抬起眼眸打量着眼前端坐的女子,见她面若桃李,笑如春风,裁剪得当的长袍贴在丰腴的身上,越发衬托出玲珑诱人的曲线。那笑容里,却不似这后宫许多人那般虚伪谄媚,反而多了几分柔情和暗香。莲蓉也不禁感叹,这般温柔美丽的女子,合该受到皇帝的宠爱。 兰妃笑纳各方祝福,也不过是走过场,但芸芳上前时,她却不免多看了两眼,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若是本宫没记错,你是景泰殿的掌事姑姑芸芳,可那贤贵人早已……你如何会在这里?” “娘娘有心记得奴婢,实令奴婢受宠若惊。回禀娘娘的话,奴婢现在怜贵人的玉茗轩伺候,这是代表我家主子为娘娘献上的一份心意。”芸芳恭敬地答道。 “原来如此。本宫虽在千里之外,也听闻皇上近日册封了南朝和亲的公主南宫氏为怜贵人,若不是今日繁忙,本宫倒应该亲自登门拜访这位新入宫的姐妹。”兰妃笑道。 “娘娘言重了。论品级和礼数,都应是我家主子觐见娘娘才是。”芸芳赶紧躬下身子,露出谦卑的模样。 莲蓉见这兰妃轻言细语,仪态大方,言行得体,端端的生出许多好感来。她因而多嘴道:“娘娘若是不嫌弃,玉茗轩随时欢迎您。” 兰妃转脸看着这说话的丫头,是个生面孔,身上也带着抹不去的南朝气息,心下便了然几分。 “莲蓉,别多嘴!”芸芳教训道。 “不碍事。这丫头说的话,本宫倒是爱听。”兰妃看莲蓉被训斥后的窘样,倒是掩唇轻笑起来。 莲蓉吐了吐舌头,脸上带着点顽皮的笑意。 那僮昭仪和丽昭仪身份不高,是亲自来拜见,此刻就在人群中,见兰妃独独多对玉茗轩上了心,眼神里颇多不满,但也不敢在兰妃面前造次,只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说小话。 “什么东西!” “我呸,才进宫多久,攀权附贵却是学得极快。” 这边正说着话,外头却传来宣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一众妃嫔们赶紧打住热闹折腾,随兰妃一同参拜,屋里齐齐地响起女子们清丽的声音。 太后心情甚好,坐上主位,又拉过兰妃的手来,关切道:“兰妃此次不远千里去甘蓝寺为国祈福,乃我北朝之典范,若不是近日寒流扰乱民生,哀家定让皇帝兴盛典相迎。” “太后心意,臣妾自知。不过臣妾此去甘蓝寺,也是因为寒流的问题想为皇上分忧,如今折返,岂敢又因此而叨扰圣上?”兰妃端庄有礼地答道。 太后欣慰地拍了拍兰妃的手,眼中充满怜爱。 “哀家已在康宁宫预设晚宴,皇上最近公务繁忙,也好些日子没来哀家宫中了,晚些你就和皇上一起过来用膳吧。” “臣妾遵旨。”兰妃福了福身,脸上的情绪不悲不喜。 莲蓉忍不住想,若将兰妃换成皇后,此刻该是怎样小人得志的表情?在宫中这些日子,她别的不知,却知道皇上与皇后的关系,虽夫妻多年,但皇上对皇后向来冷淡,在后宫之中也流传了不少皇后邀宠不成的笑料,让人忍俊不禁。想到这儿,她不由斜睨了一眼太后身旁的皇后。依旧是精致的妆容,掩盖着她底下的神色,却掩盖不了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微微凝滞的嫉妒之色。她果然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耍脾气吗?不过她也算有自知之明,稍后便将不当的神情收敛起来,拿出一国之母的风范上下打点交代。莲蓉回了玉茗轩,在苍梨面前一个劲儿地称赞兰妃的贤良淑德,那模样简直像个芳心暗许的赤子。 苍梨为了止住她的话头,也为了拿她逗趣,便佯装吃味地说:“兰妃这样好,不如我去向她求了,把你送到康定宫去伺候?” 莲蓉一听便瞪大了眼睛,连声说道:“公主胡说呢!莲蓉一心向着公主,怎么会伺候第二个主子?奴婢只是想,这后宫中难得有一个好说话又治得住皇后的人,若是咱们和康定宫亲近些,以后在宫中的日后也许能好过一点。”所以她才对兰妃说那句话。如果有了这样的靠山,怕是其他宫也不敢再随意欺凌到她玉茗轩的头上来。 “傻丫头。”苍梨好笑地嗔了一句,放下书卷。“深宫暗流涌动,树大岂能不招风?兰妃纵使能明哲保身,也未必能护得身边人的周全。若是一味亲近,给人攀权附贵的印象,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莲蓉听迷糊了,对于这等事情,她哪里有苍梨看得透彻,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苍梨。刚进屋的芸芳也听到了苍梨适才一席话,脸上竟闪过赞许之色,或许是不成想这苍梨小小年纪,却能如此通透。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端出热腾腾的粥来,对苍梨说道:“北方的天气不似南方温和,最近更是天寒,主子也得多注意保暖。” “你倒是费心了。”苍梨回以一个充满谢意的微笑。 莲蓉这才回过神来,转而对芸芳打听:“对了,今日在康宁宫听兰妃对芳姑姑提起了景泰殿的旧主贤贵人,不知是何等人物?” 芸芳并未料到莲蓉会记得这个问题,背对着她脊背一僵,唯有正面的苍梨看见芸芳此刻惊悸的表情,还有刚踏进门来的小六停滞的脚步。 ------------ 第十九章 一梦凉薄身(19) 莲蓉并没注意到房内骤然紧绷的气氛,仍是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芸芳的背影。 小六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来对苍梨拜道:“主子,刚皇上派人过来派了些补品,说是主子身子不好,所以多备一些为好。” 苍梨看了小六的表情,再看看神色黯然的芸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随着小六说:“如此当多谢皇上好意。芸芳,你下去打理一下,毕竟是皇上所赐,妥当一些才是。” 芸芳这才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说:“是。”然后才退了出去。 莲蓉有点疑惑,难道自己问得这么明白也被忽视了?不过主子开口吩咐了,她也不好拦着芸芳不让走,只觉有点怪怪的。 “小六,还不下去帮忙?”苍梨似乎是有意提醒,把其他人都支开。留下莲蓉来,苍梨才把她叫到跟前。 “主子,你有没有发现芸芳有点怪怪的?”莲蓉忍不住说。 苍梨微微点头,问道:“你进宫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听说过景泰殿的事?” 莲蓉想了许久,摇了摇头。“说也奇怪,这后宫中的消息最是传得火热,连永福宫有点什么事儿都得在底下传开,偏偏没听说过那景泰殿,只是知道那贤贵人已经红颜早逝,别的全没有,倒甚是奇怪。” “没错。当时惠嬷嬷把他们全从景泰殿打发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再者,你看芸芳脸上的面纱,一般的宫女如何能做出这般举止?我猜,应该是得到了太后或者是皇上的特许。景泰殿发生过的事情,贤贵人为何亡故,皇上特许一群奴仆领着俸禄为故主守旧,宫中之人对景泰殿的奴仆们的态度,都说明了当初的事情恐怕非同一般。”苍梨一条条地仔细分析说。 “公主是担心,那个惠嬷嬷把他们配到咱们玉茗轩,可能别有用心?”莲蓉这下倒开窍了,压低了声音惊叹道。 “若景泰殿真有什么故事,又被人用来在我玉茗轩上做文章,我们一无所知,未必招架得住。”苍梨话里有话地说。 莲蓉的眼珠转了两圈,恍然大悟地应道:“奴婢明白了。” “这些事你平素稍加留意就是,别太刻意显露,自乱阵脚。若是不影响到我们,倒也罢了,不要多生事端。”苍梨小心嘱咐说。深宫暗涌,她心知肚明,为了自保,也不得不步步谨慎。 稍过几日,宫中便忙碌起来。莲蓉打听之下,才知是为筹备二月二“龙抬头”的节令。 这日皇后将各宫召集到永福宫中,也是为商讨此事。 “捱过冬季,后宫开支倒也能节省一番,算是为年初的灾情尽一点意。又是一年春生,大家也都打起精神,好好为皇上分忧。”皇后坐在主位上,一身华袍,尤其加重了“好好”二字。后宫向来多出乱子,能有一天让人省心,倒也觉得满足了。可偏偏这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有些别扭。谁不知,这后宫中最不安生的就是刁蛮成性的皇后? “皇后娘娘说得是。”兰妃微笑着款款说道,先是向皇后示意,接着才转向众嫔妃,道:“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今年北方各地受寒严重,民心不安。二月二乃开启春耕的大日子,关系着百姓们一年的生计,所以皇上有令,为安抚百姓,今年皇上将亲自率领朝中三品以上的高官和后宫贵人以上的嫔妃们出宫农耕,为众人表率,以示皇室对百姓生计的关切,还望身在其位的妹妹们提早做好打点才是。” 苍梨听兰妃说话,吴侬软语,倒是颇有点江南的韵味,其长相也是柔美婉转,恬静如同那传说中北方大漠十年开花的依米。 “兰妃心系朝政,关爱万民,果真是本宫这个皇后也自愧不如。”段皇后看了一眼兰妃,酸溜溜地说。 众人虽有些尴尬,但想来也早已习惯皇后说话的夹枪带棒,何况兰妃这样处处能抢她风头的女子,又独获皇帝盛宠尤多,更被皇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置而后快。怎奈兰妃得太后撑腰,任是皇后也奈何她不得,甚至不得不放下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皇后架子笑面相迎。 “臣妾惶恐,后宫岂能干政?只是皇上昼夜辛苦,臣妾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一心为皇上分忧,与皇后娘娘的一片赤心无二,才多嘴通报此事,请皇后娘娘恕罪。”兰妃颔首道。 “兰妃多虑了,咱们都是为了皇上,你何罪之有?本宫倒真希望这后宫中,人人都有兰妃这等贴心与能耐,何愁皇上后宫不兴?”皇后颇有希冀地说。大概这也是她部分的心声,在这当前若是谁能分了兰妃的宠爱,于她也算解了一口多年的怨气。只是到那之后,怕是她又得合计着怎么跟这个新宠较劲了。 “臣妾亦有此愿,故这次出宫,臣妾阅览众书倒是挑得一个应不负良辰美景之地。皇上圣心大悦,自然有心思赏鉴后宫,到时便是诸位姊妹大展风采的时候了。”兰妃轻言细语地应道。 “果真如此,那本宫则代各宫多谢兰妃一番美意。”皇后说着,转头吩咐惠嬷嬷。“竹惠,把前些日子送来的那几匹锦缎呈上来,且赠与兰妃。” 一会儿,惠嬷嬷便端来几匹上好的锦缎,无论是成色或质感,都是上等制品。 皇后笑道:“家兄此次跟随祺王远赴南朝谈判,倒是带回一些新鲜玩意儿。本宫见这几匹布料,论色泽花纹,都与兰妃极为般配,故留至今日,全数交给兰妃你了。” 兰妃恭敬不如从命收下布匹,向皇后道谢。 底下的众嫔妃们见此“其乐融融”之景,也不免纷纷附和。 丽昭仪也道:“素来听闻南朝盛产的锦缎是极好的,今日皇后赐予兰妃娘娘,倒让嫔妾们也开了一回眼界。” “姐姐说得极是。”僮昭仪赶紧接话,“这几匹布看来与兰妃娘娘的气质也是格外相称的。任了别的谁人,也穿不出兰妃娘娘一般的典雅从容。” 皇后冷哼一声,道:“这说得倒是什么话?” 丽昭仪和僮昭仪心头一惊,惶恐地看向皇后。 苍梨早已听出,皇后对兰妃的一席话,无不夹枪带棒,赏赐布料,也未必全心全意,丽昭仪和僮昭仪如此大加赞赏,皇后心里自然窝火,向她们俩撒气也是意料之中。苍梨只低下头不闻不问,全当自己是局外人罢了。 “我堂堂北朝,地大物博,后宫昭仪见了区区几匹蜀锦就算大开眼界,置我北朝颜面于何地?想来这几匹锦缎在南朝,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随意把玩就是,何须看得太重?怜贵人以为本宫说得可对?”皇后看向了苍梨,细细的柳眉微挑,以斜睨来显露自己的不屑。 众人这才记起屋中还有一个南朝之人,风平浪静了一些时日,倒把她给忘了。 兰妃移过视线,仔细打量一遍对座之上的女子。回宫几日,也听说过一些苍梨的轶事。比如她入宫当日,就将殿上群臣数落得哑口无言,当真是个口齿伶俐的非凡女子。只是这段时日一直无缘得见那般风采,而苍梨又是行事低调之人,平日朝见皇后也不多言语,能听她开口说话着实不易。 苍梨垂眸恭敬道:“北朝物产丰饶,自是不以区区几匹南朝蜀锦为重。不过此等蜀锦乃经过重重复杂工艺所制,产量极低,在南朝向来享有‘寸锦寸金’的美誉,想来也衬得上兰妃娘娘的尊贵身份,亦可见皇后娘娘不计私物、和睦后宫的气度,实在为各宫表率。”苍梨并非刻意溜须拍马,只是前面一段话大概驳了皇后,未免平添麻烦,只得恭维几句。皇后也是小孩子脾性,知道苍梨现在对她没有威胁,自不必一味咄咄逼人,加上几句讨好的话,宽了她的心,就无大碍。 皇后果是忍不住一笑,虽然知道苍梨这番话两面玲珑,但好歹给足了她面子,也算有心。 连兰妃暗中也对苍梨所言拍手称赞,此话不但讨好了她们这两位任一也惹不起的主儿,还保全了南朝的颜面,不可谓不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何况怜贵人入宫不久,就能把握住皇后的脾性,这一点着实让她刮目相看。她笑道:“太后将后宫交与皇后娘娘,自然也就是要我们姐妹一齐向皇后娘娘学习。” 众人见气氛缓和下来,也都纷纷调笑,这才免去一场尴尬。 回玉茗轩的路上,莲蓉倒是有些愤愤不平。她本来就当真喜爱那兰妃,皇后撒的火又蔓延到了南朝上,依莲蓉的性子,当时能忍住了不发作,也是憋得够呛。 “我南朝的蜀锦可向来都是皇室贡品,她这样说,岂不分明是贬低我朝?还好公主你反应快,没让她辱没了我们南朝。” 苍梨笑了笑,说道:“发发牢骚就够了,以后‘我们南朝’这四个字,最好别常挂在嘴边,免得被人无中生有。” “奴婢知道了。”莲蓉撒娇说。亏得主子这样谨慎,实在是宫中的生存太过残酷,经过上次的教训,莲蓉也不得不收敛了几分性子。害了自己不打紧,若是累及主子,倒真让她不安心。 两人正行至拐角处,忽听后面有人唤道:“贵人请留步。” ------------ 第二十章 一梦凉薄身(20) 苍梨停下来回头看,来人正是刚才陪在兰妃身边的贴身婢女。 那丫鬟走到近前来,向苍梨微微躬身,恭敬道:“奴婢是康定宫的大丫鬟心蓝,我家娘娘有请,还望贵人赏脸移步康定宫一叙。” 苍梨有些诧异,但这面子却不能拂,只能点头答应。 莲蓉倒是很高兴再见到那位和善的娘娘,跟着心蓝一路问东问西。 “听说兰妃娘娘是这宫中最受宠的妃嫔,可是我看她从来不摆架子,比那个什么皇后可好多了。”莲蓉对着心蓝又开始口无遮拦。 虽然是讨好康定宫的话,但苍梨还是赶紧喝道:“够了。这种话别在宫里胡说。” 心蓝倒没苍梨这么紧张,笑笑说:“你们初来乍到,有这些牢骚也不奇怪。不过,皇后娘娘是正宫之主,莲蓉姑娘那些话最好还是收敛一些。但说到我家主子,不是我王婆卖瓜,那是宫里公认的老好人。无论是对待别的嫔妃,还是底下的奴仆,她都格外温和,这大概是她得人心的缘故吧,也难怪莲蓉姑娘夸赞。” 苍梨不怀疑心蓝说这话的态度,不过在这深宫之中,眼见未必为实,兰妃也不见得就如同外界所说的那般慈好。但她本不想与这北朝后宫有太多纠葛,兰妃如何,只要不影响到她的生存,便没有讨论的意义。 几人行至后宫中最繁华的地段,前面是百花园,四季都是鲜花盛开,花香弥漫;尤其是春天,各宫妃嫔都爱过来游玩。妃嫔如此,那么皇帝呢?游玩劳累以后,是不是会倾向于选择就近的宫殿歇息呢?苍梨想,这兰妃定居康定宫,大概也考虑得够多了。这也让她相信,这个兰妃 并没有那么简单。 “贵人请。”心蓝在门口时,便躬身相邀。 苍梨行到前头,进了殿中;康定宫是一座四方工整的宅院,主殿被包围在一些常青树之中,相对于前面花园的热闹,这里显得幽静许多。 “娘娘,怜贵人到了。”心蓝进屋相告,又迎进苍梨等人。 苍梨环顾四周,这屋中的装潢算不得异常华丽,却是说不出的别致淡雅,梅花色的纱帘又添了几分韵味。此刻屋里已经备好酒菜,兰妃从位置上起身来,对苍梨笑道:“妹妹可算是来了。” “参见兰妃娘娘。”虽然兰妃热情,但苍梨却不能失了礼数。 兰妃赶紧挥手道:“妹妹快别多礼。来,坐本宫身边可好?” 苍梨一边上前入座,挑了个对面的位置,一边应道:“娘娘身份尊贵,苍梨自是不敢僭越,还是遵从礼数得好。”她既不想和兰妃有什么过分亲密的瓜葛,也不想被人抓到把柄挑刺,行事便是循规蹈矩。 兰妃是明白人,将苍梨的心思看在眼里,便笑了笑说:“本宫不过略备薄酒家宴,请妹妹一叙,若是反倒惹得妹妹不自在,倒成本宫的不是了。那本宫在这里,向妹妹赔罪了。” “臣妾惶恐,娘娘何出此言?臣妾不过谨遵本分罢了,绝无冒犯娘娘之意。还请娘娘收回刚才所言。”苍梨赶紧解释。 “妹妹不必惊慌。是本宫考虑欠佳。想到妹妹初入后宫,定是诸多不便,本宫前些日子又在宫外祈福,未能迎接妹妹,心中不安,所以备了这一席酒宴为妹妹接风洗尘。没想到,是吓到妹妹了。”兰妃轻言细语地说道。 “娘娘您就别自责了。都怪奴婢,去请怜贵人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心蓝低头说道。她转向苍梨,道是:“贵人,我家娘娘是真心邀请贵人来作客。方才在皇后娘娘宫中,幸得贵人仗义执言,才免去了一些尴尬。我家娘娘也算是答谢贵人了。” “娘娘心存仁厚,一点小事也挂在心上,实在让臣妾惭愧。不过刚才宫中之事,臣妾也是箭在弦上,并不全为了娘娘。娘娘英明,臣妾不敢居功。”苍梨那一席话,其实本就是为了避开皇后的针尖儿,只是借力而发,顺带替兰妃解围罢了,她这说的,并非是谦虚话。 “有心也罢,无意也罢,总之妹妹刚才一番话,说到了本宫的心坎上。本宫看得出,妹妹生性聪慧淡薄,这后宫之中便是缺少如妹妹一般的女子。”兰妃话里有话地说。 “娘娘过奖了。臣妾不过区区一介和亲女子,并非是聪明,只是争与不争,对臣妾来说并无两样,索性落得清静,也不伤神。”苍梨此话也算是自己撇清,她本无意争宠。不管兰妃是想用恩宠拉拢她,还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区分敌我,苍梨都没有兴趣。 兰妃抬头看着苍梨,深邃的眼眸不着一丝痕迹。苍梨记得北皇的那席话,原以为能从她的眼眸里看出点什么,却是徒劳,或者,她原本就没有想歪什么,反而是苍梨自己想多了。 这时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向兰妃叩首说:“娘娘,玉茗轩宫人小六求见怜贵人。” 苍梨微微皱眉,不知发生何事。她是半路被请来康定宫,小六若是不加打听,定不会知道她在这儿。但若是小六费力找来,那必定是宫中有事。 兰妃看了一眼苍梨有些忧虑的脸色,向手下吩咐道:“让他进来。” 接着就看见小六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参见兰妃娘娘,怜贵人。” “小六,何事如此惊慌?”苍梨掉头问道。 小六抬起头,为难地看了一眼兰妃,然后起身凑到苍梨耳边说了几句话。 苍梨顿时脸色大变,这个人“嚯”地站起来,似乎急于离开,却又稳了稳心绪,转过头对兰妃说道:“娘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宫中有些私事处理,恐怕不能陪娘娘小坐了。” “没事,应该是本宫谢谢贵人相陪才是。妹妹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可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定当鼎力相助,”兰妃说这话也不知是不是针对眼前。看苍梨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过兰妃知道苍梨现在并不信任她,所以并不贸然询问,免得苍梨多心。何况,这后宫中的事,少一件是一件,谁会上赶着往里贴呢?到时候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也是说不清的事。 “谢娘娘,臣妾告退。”说罢,苍梨领着莲蓉和小六匆匆离去。 回到玉茗轩,只见下人房处一片狼藉,不少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见了苍梨,都立刻变得缄默。 苍梨进屋一看,小五的床位已经被翻乱,箱子也都被打开;他人不见了踪影。 “刚才突然闯进来一群侍卫,说是有人举报小五参与聚众赌博,还从他的箱子里翻出来一些骰子,就把人给绑走了。”小六焦急地说。“奴才就赶紧来禀报主子,请主子定夺。” 聚众赌博?苍梨的脑海里蓦地想起那天的情形,不由心生恼怒。“本宫早已警告过他,谁知他竟然不听劝,这次被抓,便是罪有应得,自有条例惩处。这件事,其他人就不必管了。” “娘娘,请听奴婢一言。”芸芳从人群中挤出来,猛地跪在地上恳求。 苍梨挥手道:“不必多言。本宫早就说过,若他东窗事发,本宫也保不了他。这件事谁也别替他求情,自己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谁都不能坏了规矩。”说罢便转身离开。 “公主。”莲蓉跟进屋关上门,上前拉住苍梨。“这个小五,不是明摆着给咱们添麻烦吗?要是牵连到咱们头上,岂不冤枉死了?”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会怎样。人被带走了,应该会先向皇后上报,先看看皇后的动静。不过底下奴才被告聚众赌博,就算是连累到上面,也顶多是个监管不力,只要皇后不刻意刁难,应该没什么问题。” “咚咚咚!”暴躁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开门!” 莲蓉惊了一下,去拉开门大喊道:“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后宫吗?要是惊扰到我家主子,告到皇上那儿去,有你好受!” 苍梨瞄了一眼,外面的正是侍卫统领罗更年,想必刚才带走小五的人也是他。只见那厮皮笑肉不笑地鞠了一躬,说道:“贵人息怒,属下也是照章办事,皇后娘娘有请贵人到永福宫议事,还请贵人跟属下走一趟吧。” “我家贵人犯了什么事,要侍卫统领罗大人来请?”莲蓉没好气地说。 罗更年冷笑道:“属下可不敢这么说。属下只是遵照皇后娘娘的旨意,贵人要是有什么疑问,请当面询问皇后娘娘,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奴才。” “你……”莲蓉有些受不了姓罗的这态度,不过有找不到他话里的破绽,憋了半天的气,最后还是没地儿撒。 “好了,莲蓉。既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咱们遵旨就是。”苍梨心知和这个奴才纠缠下去根本毫无意义,也就打断了莲蓉。想必皇后也是为了小五之事,而小五是玉茗轩的宫人,若是皇后没有差人前来而是私自处理,反倒让苍梨难堪了。 “贵人,请吧。”罗更年还是一副皮下肉不笑的模样,做了个“请”的姿势,可是那习惯性紧按佩刀的手,却让人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 第二十一章 一梦凉薄身(21) 永福宫难得的一片宁静。等苍梨走进殿,才发现却有好些人都在场。 皇后在主座上,幽幽地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堂前跪着的两个人。除了小五,另一个人苍梨也不陌生,乃是总务府的内务总管秦青。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苍梨行了礼,皇后倒也让她去一旁坐下。不过苍梨见这阵势不凡,心里也有些没底,尤其是对面一脸虎视眈眈的丽昭仪。苍梨不明白,既然是玉茗轩的事,为何丽昭仪会在此。本身两宫就有过节,皇后应该也知道,有她在这里,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怜贵人可知本宫为何宣你?”皇后掉头看着苍梨问道。 苍梨看了看前面跪着的小五,说:“臣妾听说是玉茗轩的奴才犯了事,臣妾作为一宫之主,自然是要负责的。但不知聚众赌博一事,来龙去脉究竟是如何,还望皇后娘娘相告。” “本来不是何等大事,本宫大可自行处理,但毕竟关联到怜贵人宫中,所以才让你过来。现在既然怜贵人问到,便让他们自行认罪。”皇后说着,看向了堂下。 竹惠立即向秦青和小五两人喝道:“皇后娘娘问话,还不快从实招来!” “皇后娘娘,老奴冤枉啊!”秦公公一头叩在地上,几乎没磕破脑袋。 “冤枉?罗更年,你来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本宫倒要看看,有没有冤枉谁。”皇后笃定的口气因为傲慢显得尖利。 “遵旨。”罗更年走上前来,瞥着地上的秦青。“属下的职责就是保卫后宫安全,以及听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吩咐维护后宫秩序。近年来宫里一直有地下赌博的歪风陋习,属下奉旨追查,终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昨晚子时左右,属下蹲点抓捕,就在总务府的一间隐蔽的房间里,抓到一群聚众赌博的内侍。他们已经指认,那个地方是他们向来聚众赌博的据点,由内务总管秦公公一手打理,不但给他们提供场地,还帮忙押注、放哨,供应茶水等,俨然已经是一个地下赌场,败坏我朝风气,实乃后宫一大毒瘤。” “不……不是……”秦青连连摆手,想要否认。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吓得秦青不敢在说话。只见皇后高挑眉梢,说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是不是要本宫把昨晚抓到的人通通传上殿来作证?” 秦青一听,立刻脸色煞白地低下了头,算是认罪。 可是苍梨却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皇后娘娘,奴才冤枉啊,奴才没有参与,奴才是冤枉的啊!贵人,奴才真的没有,你救救奴才!”小五伏在地上大喊。虽然他只是被判为参与,不似秦青那样会遭杀头重罚,但参与赌博之罪,也足够让他下狱,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苍梨本不想为此事伤神,她早就提醒过小五,事情到这个地步算是他咎由自取。她也并不想为这件事和皇后起冲突,但却狠不下心眼睁睁看着小五就这样身陷囹圄。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昨夜小五的确没有参与赌博。臣妾前些日子落下的病根还未痊愈,昨日天气骤变,臣妾不慎感了风寒,小五一直在门口煎药,丑时之前未曾离开,又怎么会在罗统领抓捕之列呢?臣妾深知,后宫必要照章行事,绝无偏袒之意,只是不想皇后娘娘因为一时偏差受到蒙蔽,而影响娘娘清名。” 皇后微微皱起眉头,向罗更年问道:“怜贵人此话可属实?罗更年,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回皇后娘娘,怜贵人一定是误会了。属下之所以抓来玉茗轩的小五,并非是因为他昨晚参与聚众赌博,而是有证人举报他曾经参与过,属下也确实在他的箱子里搜出了骰子这种赌博用具。太后曾下令说,只要是与聚众赌博有关的一干人等,统统不能放过。”罗更年义正词严地拱手说道。 “罗统领并非亲眼所见,为何就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而给小五定罪呢?”苍梨忍不住争辩道。 “怜贵人,小五有没有前科,你恐怕最清楚不过吧?”罗更年毫无怯色地转过头看着苍梨。“属下听说,这个小五曾怀揣大笔银两准备外出赌博,可是被怜贵人逮了个正着。怜贵人爱护下属心切,不加声张此事,属下可以理解,但既然属下奉太后和皇后娘娘的旨意清查此事,就不允许一个漏网之鱼,还请怜贵人理解。” 苍梨心头一惊,手心竟是渗出几滴冷汗。 “哦?怜贵人,可有此事?”皇后的脸色不着痕迹,乌黑的眼眸泛着一丝犀利的光亮。 “怜贵人,皇后娘娘问话,可要如实作答,否则,就不是包庇罪那么简单了。”丽昭仪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手里把玩着那丝绸的绢子,和身后站着的丫鬟对视一眼。 苍梨有些坐立不安,一颗心直打鼓。看来皇后和这个罗更年是已经吃定她了,叫她来永福宫,根本不是因为要审理小五,而是要审她才是!现如今,究竟是坦白为好,还是装傻到底?可当时那件事,只有玉茗轩的少数人才知道,定然是有内鬼,若自己负隅顽抗,到时候一对质,只怕也难免会留下破绽。她赶紧跪下来,低着头面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这件事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门外变传来内侍的宣声。 “兰妃娘娘到――” 皇后略一挑眉,一脸“她来干什么”的表情,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了皇后的谱,也不失亲近。 兰妃快步走到皇后跟前,福了福身:“皇后娘娘千岁。” “这是什么风把兰妃姐姐给吹来了?快请坐。”皇后一边说着,一边让竹惠上前伺候,而后又说,“只是本宫殿中正在审理不法之事,姐姐可别嫌弃会沾了晦气。” 心蓝扶着兰妃在新添的位子上坐下来,帮主子接下惠嬷嬷递的茶,却并不急着给主子。 兰妃也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而是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说哪里话?臣妾受太后之命,辅助皇后娘娘协理后宫,为皇后娘娘分忧,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看来,兰妃也已经知道了,消息也真够快。”皇后顿了顿,抬眸冷冷地看了一眼罗更年。虽然知道宫中的事情,本就不容易瞒得住,何况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兰妃,但心里毒这个插曲还是有些不甘,只能对罗更年撒气。“罗统领,下次本宫吩咐你办事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注意点。这里毕竟是后宫,若总是惊扰各宫妃嫔,让本宫这个皇后如何安心?” “是,属下知罪。”罗更年咽了口唾沫,只得忍气吞声。 “皇后娘娘可别错怪了罗统领。是臣妾刚才派人去总务府领些东西,才被告知秦总管犯了事。不过罗统领昨晚的行动,干净利落,应该褒奖才是。既是太后下令严查之事,本宫也会向太后说明情况,给罗统领予以嘉奖。”兰妃微笑着柔声说道。 “属下多谢兰妃娘娘。本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请求赏赐。”刚在皇后那里碰了壁的罗更年,此刻受到兰妃的夸奖,又说要为他向太后美言,面对兰妃自然是美滋滋的。 苍梨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心里却想着这兰妃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会激怒小气的皇后?都说兰妃心善淡薄,本来今日的事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为何却要冒着开罪皇后的风险到这里来? 皇后果然有了愠色,虽然努力掩盖着,但语气也变得冷淡许多,道:“这该罚的还没罚,倒是先考虑到赏赐了,是否有点本末倒置?这让本宫如何继续审案?” “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疏忽了。罗统领,你说说情况,刚才本宫听说审问到了怜贵人头上,这是怎么回事?”兰妃的语气仍旧很平静,不争不抢,仿佛只为求一个事实。 苍梨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但蓦地对上兰妃意味深长的眼神,就愣住了。她看见,兰妃不动声色的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回兰妃娘娘话。玉茗轩的小五曾怀揣银两意欲参与赌博,被怜贵人发现,但没有上报。这次属下在小五的箱子里发现了骰子,证据确凿。”罗更年言之凿凿地说。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发生在玉茗轩内的事?”兰妃追问。 “回娘娘,是有人举报。”罗更年回道。 “那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所见咯?”兰妃挑了挑眉。 “诶,这个……”罗更年蓦地语塞,不知怎么回答。 “这还不简单,让举报的人上殿来对质不就行了?”皇后直截了当地说。 谁知罗更年的脸色变得更差,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皇后娘娘,举报的人是深夜匆匆忙忙赶来,大概是怕被主子发现受到责罚,也是属下手下的人接待,所以并没记清楚容貌,恐怕……” 皇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废物!你言之凿凿地声称怜贵人包庇,却拿不出证据,可知本宫能判你诬告后宫妃嫔之罪?” “不是,不是啊,皇后娘娘!”罗更年赶紧跪下来恳求。“对、对了,皇后娘娘,那个小五参与赌博,属下还有人证的!” “哦?依怜贵人所说,小五昨晚并没有离开玉茗轩,你又何如证明?”皇后询问道。 “回娘娘。秦青组织的聚众赌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亲自到场下注,还有一种胆小的,是把自己要的注和银两先交给秦青,让他帮忙。属下知道有人可以证明,小五曾交钱给秦青,请求帮忙下注!”罗更年知道自己没办法证明刚才那件事,为了将功补过,只有把小五的罪名坐实。 “是谁?”皇后问道。 “她就在这里。还不出来回皇后娘娘的话?”罗更年说着,转头看向了丽昭仪身后那个小丫鬟。 ------------ 第二十二章 一梦凉薄身(22) 苍梨看那丫鬟有些面熟,想到那天丽昭仪和莲蓉抓扯时从旁帮忙那个,心里这才有谱。看来,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丽昭仪冲着她来的,小五不过是恰好被拿住了把柄当了中间那座桥而已。 小五对这个女娃自然也不陌生。 “奴婢碧云,参见皇后娘娘。”丫鬟跪下来拜道。 “罗更年说你亲眼所见小五转托秦青帮忙下注,可有此事?”皇后威严地问道。刚才那件事已经让她丢了脸,虽然全部事情都是罗更年操办,但之前他言之凿凿,让她不得不确信,谁知兰妃三言两语就找出破绽,她只能怪罗更年无能。 “回娘娘,此事千真万确!那日奴婢去总务府领取分发各宫的绸缎,恰好碰到这个小五。因为奴婢从前去过景泰殿,所以认识他。奴婢看见他将两锭银子交给秦青,还说按老规矩办事。两人鬼鬼祟祟商量了好一阵。奴婢觉得有鬼,所以才向主子禀报了此事。对了,那天奴婢还和小五发生了口角,很多人都看到的,都能作证。”碧云条理清楚地说着,倒也是事实所见,可是她记得如此清晰,绝不只是偶然。 “是啊,娘娘,臣妾听后,也知此事不能擅自做主,所以一边让碧云前去禀告罗统领,一边就自己赶来永福宫请教皇后娘娘您了。”丽昭仪一副遵循礼教的模样,婉转地说,眼角余光却得意洋洋地瞥着苍梨,她早说过不会轻易放过玉茗轩,这次还真被她抓住了机会。 现在苍梨甚至怀疑当初惠嬷嬷安排景泰殿的人到玉茗轩,本就别有用意。作为皇后宫中的嬷嬷,相信她对景泰殿中那几人的问题了如指掌。但现在并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苍梨要做的,是怎么摆脱丽昭仪设下的局,而且她还不清楚,皇后在这个局里到底是不是也出了一份力。若是那样,事情就会难办得多。兰妃的出现,也是利弊兼得,虽然多了个帮手,但也怕皇后一怒之下和兰妃拼到底,那样的话,苍梨自己就会变成了牺牲品。 “娘娘,娘娘,奴才冤枉啊!”小五满头冷汗地大喊。 苍梨微微侧过头,打量着小五脸上的表情。她还算是相信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小五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掩饰。 “既然有碧云这个人证,罗更年也确实在你的箱子里搜出了骰子,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皇后挑起眉梢笃定地说。这件事,她不想还有什么意外,否则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太可笑? “皇后娘娘。臣妾以为,骰子未必一定会用于聚众赌博,而证人的一面之词亦不可完全听信。不如先听听小五的解释,再做圣断,切勿让表面证据,扰乱了娘娘的心思,做出错误的判断。”兰妃着急说道。 “放肆!你这话可是说本宫胡乱断案,冤枉好人?”皇后有些恼怒兰妃所言,其实并不是些大不了的话,她听在耳里却是格外讽刺。 兰妃也知道皇后的个性,自己若再多话,就当真会触怒皇后,可眼见皇后在心里已给小五定罪,若自己懦弱退让,可能就会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兰妃赶紧跪下来,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对皇后的尊重,日月可鉴,又怎会冒犯娘娘?只是臣妾奉太后之命协理后宫,就必须尽力而为,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受到蒙蔽却视而不见,恐误娘娘英明啊。” “这么说,兰妃是觉得本宫受了蒙蔽,而你却没有,是本宫不如你,对吗?”皇后厉声责问道。 “臣妾不敢!”兰妃低下头,急忙澄清,但又不能说别的话,只怕会让皇后觉得她在狡辩。 正当屋子里气氛紧绷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小顺子的声音。 “皇上驾到――” 皇后蓦地一愣,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嘴角不由挑起一抹冷笑。“今天是撞了哪门子邪,都往我永福宫跑?还是我这永福宫里,吹进来了不该吹的风啊。”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兰妃身上。 “娘娘,先接驾吧。”惠嬷嬷知道皇后心中所想,于是小声提醒。 皇后站起身,眼见着湛溪已经走进屋子,大步走来,才福了福身,道:“臣妾参加皇上。” 湛溪并未流露出对眼前这一切有所看法的神色,却在坐下之后嘴里说着弦外之音的话,道:“永福宫难得这样热闹,朕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众妃们相聚的雅兴?” “皇上说到哪里去了?这整个北朝都是皇上的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是皇上不该去的?”皇后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一边解释着,一边向另一边扬手。“兰妃和怜贵人对此事操之过急,本宫正要对那奴才问话,你们俩不必忧心,先起身来,本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虽然不知道是康定宫或者玉茗轩哪一边的动作,但她还不至于蠢得相信皇帝的出现只是个偶然。 兰妃和苍梨对视一眼,谢过皇后,起身回到座位上。 “马上就是二月二的日子,皇太后让朕来与皇后商议出宫敬香之事。不过皇后宫中似乎闲事极多,看上去并没有在意二月二的准备。”北野湛溪并不管皇后怎么看待他的出现,仍是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的理由。至于皇后还要怎么想,那可不在他的担忧范围之内。 这一句话颇有些讽刺,让皇后一时语塞。 倒是兰妃,立马出来解围,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统领后宫,本就辛劳,并非不看重二月二的大典,只是忙得分不开身。不过皇后娘娘一早就吩咐了臣妾代为着手准备,随时可以向皇上交代。” 话说到这里,即便是不甘兰妃抢功,皇后也不得不附和她的话,来保住自己的贤德之名。“是啊,皇上,兰妃已做了充足的准备,可以供皇上参考。有兰妃为皇上分忧,臣妾也放心得多。” “既然如此,那兰妃你为何不先来向朕禀报,反而滞留在皇后宫中?”湛溪挑眉露出那双冷冽的眼眸中犀利的目光。 “臣妾不过是受皇后娘娘之托,虽然做了准备,但也得先让皇后娘娘过目才是,不敢僭越。臣妾本打算与皇后娘娘商议之后再呈给皇上,恰好皇后宫中正在审理聚众赌博一案,这才耽搁了。”兰妃一面应答着,一面命婢女心蓝将早已准备好的文案呈上。 湛溪接过文案淡淡扫视了一眼,继而抬头说道:“既然已经做好规划,就要尽早准备。时间已经不多了,皇后宫中的事情何时才能处理得完?” 皇后抿了抿唇,说:“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底下奴才办事不力,出了些岔子。”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罗更年。“既然皇上正好得空,不如就替臣妾拿个主意。小五,你既说自己是被冤枉,就且向本宫解释一下,你为何拿钱给秦青。又或者,是碧云在诬告你?” 小五磕了个头,颤抖着说:“碧云说的都是实情,奴才的确拿钱给秦公公,但并不是要秦公公帮奴才下注啊!” “这宫里吃穿用度都有统一标准,并不需用这些闲钱,你拿了两锭银两给秦青,究竟是要他帮你做什么,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兰妃质问道,似乎是要表明,她并非有意偏袒而与皇后为敌,只是想要问出实情,也让皇后消减怒意。 “兰妃娘娘明察。奴才幼时入宫,平日的确用不上这些闲钱,但奴才家中贫寒,每月全靠奴才这些俸禄维系日子。家中老母病重,家妹捎来信函,奴才心急如焚,这才请求秦公公提前给家中送些银两补贴,还望皇上和各位娘娘明察。”小五说着声泪俱下,不知是心中委实冤枉说了个痛快,还是想起家中告急而心内忧急难忍。 苍梨心中一紧,胸口里竟觉得有点闷。 “秦青,事实可如小五所说?”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确如此。小五初进宫时,是由老奴接手,后来安排他去了景泰殿。不过这孩子挂念家中,每月老奴出宫采购时,就托付老奴给家中送去钱财。村子里的人都认得奴才,上次的银两也是交到了小五家中,娘娘可以派人去查。老奴自知罪孽深重,但并不想连累无辜之人,娘娘明察。”秦公公含泪说道。 “听起来,这件事也不复杂啊,皇后应该知道如何判断吧?”北野湛溪淡淡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看来小五的确是被冤枉,罗更年和碧云未经查实加以举报,虽是出于好心,但毕竟有错为实,就罚奉半月,以示惩戒。不过秦青组织聚众赌博属实,免去总管之职,罚入囚室服苦役。至于其他从犯一律罚奉半年,若有再犯,逐出皇宫,永不叙用。皇上看,这样处理可好?”皇后威严的声音,还有一抹藏不住的稚嫩,所以最后那句话里难免有些使小性子的情绪。 湛溪并不多怪,只是起身道:“后宫之事,皇后按例定夺就好。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下吧,朕,还要与皇后商议二月二的筹备之事。”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本子。 “是。” 苍梨领着小五退出永福宫,而后快步追上前面的兰妃。“娘娘,请留步。” 兰妃回过头,笑盈盈地看着苍梨,道:“妹妹刚才受惊了,还不回宫歇息?” “今日多亏兰妃娘娘相助,臣妾和小五才能顺利逃脱一劫,还请娘娘受臣妾一拜。”苍梨说着,就要行跪拜大礼。 兰妃赶紧拉住苍梨,道:“都是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只是妹妹还不了解这深宫暗涌,今后行事更得小心才是。不过近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筹备二月二祭天大典,妹妹既要随从,就得做好万全准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苍梨福了福身,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全落了下来。不过二月二祭天之行的苦恼,却又慢慢地涌上心头。 ------------ 第二十三章 贰梦惊红尘(1) 三月中旬,天气越发温暖起来。莲蓉备着一路换洗和加减的衣物,因为单薄,又不过来去几天,倒也不觉吃力。 “前些日子听说了,这次兰妃娘娘选择的地方可是山清水秀,咱们到北朝这么久,还没出去走过,这次也权当是旅游了。”莲蓉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苍梨探头嗅着插在花瓶里的新鲜花束,显然对这件事并不太热衷,但又不太想打击莲蓉的热情,只好说道:“旅途奔波,你先好好打算才是,我可不想拖大家的后腿。” “知道了,公主。”莲蓉沉浸在欢欣中,脸上也一直洋溢着笑容,丝毫不理会苍梨的啰嗦,忙里忙外。“芸芳姑姑,公主在里边呢!” “嗯。”芸芳点点头,一边走向苍梨一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人。 苍梨见到芸芳进来,便在卧榻上坐下来,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再轻声问道:“本宫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奴婢已经询问过了,这次后宫陪同出行的除了皇后和咱们玉茗轩,还有康定宫的兰妃,长乐宫的徐嫔、梁贵人,还有璎珞阁的丽嫔、宝贵人,太后要在宫中敬香就不随同,还有淑云阁的贤妃身子不爽,也留在宫中。”芸芳仔细应答着。 苍梨本也想称病不愿出行,但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若是就找借口推脱,总觉失了礼数;何况莲蓉那丫头一心想着出去走走,这匹管不住的小野马,若是再不让她出去溜达一圈,估计会被闷坏。她让芸芳打听同路之人,就是想尽量避免与容易发生冲突的人接触。 芸芳知道苍梨的心思,而她对这宫中和后宫之人的了解,自然更甚于苍梨,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主子,兰妃娘娘生性淡泊,梁贵人长期居于篱下也养得温和的性子,都是容易相处之人。皇后陪同皇上祭天,自然会十分忙碌,得随时适逢左右,不会有太多接触。至于徐嫔、丽嫔、宝贵人等,虽然各有小心思,但也并非不能招架之人,主子大可放心。” 听到芸芳这么说,苍梨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些。她笑了笑,既然芸芳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也不需要争辩或者掩饰,大大方方地舒了一口气,说:“有你跟在身边,本宫心里也要安宁一些。你下去和莲蓉一起安排吧。她不常出远门,恐会漏掉些重要的东西。” “是,主子。”芸芳福了福身。自打上次在永福宫中的事件后,芸芳也算是看出苍梨这个人的性子,哪怕是淡薄宁静,而且嘴皮子硬,但一颗善良的心却无法割舍。她能跪在大殿上为小五争取活路,也就透露了她的心思。 所有人都散去,只剩苍梨半靠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每当这样一个人静坐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是止不住地想起边疆那片湛蓝的天空,还有夜晚明亮的星尘,那些吟唱,那些仰望,还有那些无忧无虑的赤脚的奔跑。这些东西充斥着她的脑海和胸腔,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喘息。 即便是在行走的马车上,短短的休憩,她也会被那记忆里的场景所惊醒。她多么怀念,可是又害怕怀念,因为她知道这会让她变得犹豫、软弱,她不该还有希望,但那些回忆却让她不得不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到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哪怕是风吹日晒雨淋,她也想要这样活着。那样,才叫活着,而不是成为深宫里的一具行尸走肉。 苍梨蓦地睁开眼睛,并不宽敞的车厢内的空气加重了她呼吸的负担,她不能再这样做梦。 “公主,你醒了?”莲蓉守候在一旁,擦了擦她额头上的冷汗。“睡得不好吗?” 苍梨坐直了身体,捶了捶酸痛的肩膀,说道:“只是肩背有些不舒服。” “主子向来体弱,这连日颠簸定是让你吃不消。所以刚才芸芳姑姑已经通知过,再过了这个驿站,行出几里路,就到山脚下了。”莲蓉给苍梨宽了宽心。 苍梨叹了口气,掀开轿帘往外瞧了瞧。果真已经进入了郊外。前几日在大街上还是人声鼎沸,百姓们夹道参拜,现如今只一条冷清的小道,两旁野草丛生;苍梨能看到的靠左那边是低矮的灌木,一直延伸到远处的茂密的树林。苍梨顺带向后看,长长的队伍几乎延伸到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她放下帘子疑惑地说:“皇上和皇后的轿撵在前,加上后宫妃嫔和随行的王公大臣,怎么也不至于有这么长的队伍啊。” “这可是皇上出行,自然有很多侍卫随从的,哪个皇上不怕死啊?”莲蓉扬了扬眉梢说道。 苍梨有些好笑,但心里知道,刚才看到的后面跟随的众多轿撵绝不是随从那么简单。 “奴婢听说这次有安王和祺王率两支军队护驾,又有大将军步清风和那个什么北朝第一高手叶潇贴身保护,当真是做了极周全的护卫。”莲蓉只当是笑话来看,即便是一国之君,还不是得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大肆举派军队?说到底,也不过都是肉体凡胎。 苍梨听罢,不由撩起轿帘再往前看,果真是戒备森严。 不过安王北野轻云骑着高头大马,倒不似祺王那般意气风发,也不像步清风一样草木皆兵,看他神清气爽,仿佛不过是跟随皇帝游山玩水;羊脂白玉冠束发,发丝和一身蓝衣随风而舞。 皇后自那轿撵中望出,无意瞥了那么一眼,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后花园中他搂腰相助的那一幕,心里竟兀自一紧,好在青松骑马从后面靠上前来,马蹄声惊扰了皇后的思绪,这才脸红心跳地别开了视线。 “爷,后面一切正常。” 安王的嘴角逸出一丝笑容,回头看了一眼北皇,两人似乎有眼神的交汇,却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他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不过,爷,刚才在后面看见好几家王公贵族的女眷,可算是美人,要不您选一选,收一个进王府?”青松说着,露出猥琐的笑容。 安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顺手给了青松的脑袋一记暴栗,嗔道:“哪来这么多嘴的奴才?真是胆儿肥了啊,敢拿你主子开涮!” 青松捂着头,委屈地说:“奴才这不是怕您孤单吗?您老是走南闯北的,一个人这不旅途寂寞吗?”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急这一时半会儿?再说,不是有你吗?”安王不以为然地说。 “可我也不能当女人使啊!”青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忽而发现自己说错话,只能和同样愣住的安王大眼瞪小眼。 “敢情是你心痒痒了吧?怎么,嫌本王拖着你了?说说,看上哪家姑娘了,要不要本王替你说媒去?”安王笑着调侃说。 青松赶紧抱拳求饶道:“得,您还是饶了小的吧。那些个娇生惯养的主儿,哪个都招惹不起啊!” 安王本是调笑,可是青松这么一说,他的脑海里倒是闪过了一个人影。那高大的常青树下,怀抱着白**咪的女子,安静地微笑着。他蓦地一怔,仿佛陷入回忆不能自拔,嘴里脱口说道:“那也不一定。总有那么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不,像是梨花,芬芳恬淡。” 青松贼眉鼠眼地打量着安王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姐,能让咱家王爷心神荡漾的?” “是……”安王忽而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忘了遇到她的那座宫邸。他变得有些烦躁,挥了挥手说:“多嘴!去,再到后面巡查一圈,马上就要到山脚行宫了,别多生枝节。” 青松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撇了撇嘴,应道:“噢。”然后就驾马往后走。 “诶,等等!”安王又叫住他,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说,“你再暗中查查,前些日子有哪家的小姐进过宫。” “为什么查这个?”青松挠挠头不解地问。王爷一向不爱管朝廷里的事,这次祭天若不是关乎皇上的安危,何况他又是皇家子嗣,推辞不得,想必他也不会随行。 “叫你查你就查,哪这么多废话?”安王呲了呲牙,一副“是不是刚才的教训还不够”的模样,吓得青松赶紧抱头躲开,拉着缰绳就往回走。 路过苍梨轿撵的时候,她正往外看,虽是一驰而过,倒也觉得有些面熟。这当口,跟在外面的芸芳转过头来对苍梨说道:“主子,这就到了,您收拾收拾。待会儿会有一些王公大臣的女眷们随同,但您只消跟着那一众嫔妃就行,别走乱了。” 女眷?苍梨想到后面那一串轿子,这才知道缘由。不过只是一次祭天,皇室出来这么多人不说,连王公大臣的女眷也都奉旨跟从,似乎有点不同寻常。难道对北朝来说,二月二是如此重大的节日?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时外面传来了宣声:“落轿——” 苍梨知道这就是到了,可是不知为何,心,却悬了起来。 &nnsp; 0 ------------ 第二十四章 贰梦惊红尘(2) 莲蓉上前掀开轿帘,此刻芸芳已经侯在轿外,指了指以皇后为首逐渐聚集起来的女眷群体,对莲蓉说道:“快请主子下来吧。” 苍梨被莲蓉扶下轿,环顾四周,人数当真比她预计的多得多。越是人多杂乱,越是容易引起混乱,尤其是她这样特殊的身份,非得隐匿到不为人知的地方为好。她拉了拉身上抵御早已慢慢褪去的春寒的斗篷,悄然走入人群,站在众妃最末,微微低着头,并不像那群千金小姐般显山露水。 透过人缝可以看到前面,北皇和皇后并排站着,接受地方官员的迎接。 “下官福泰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身着太守服的中年官员跪地叩首,圆滚滚的肚子倒是比头先磕地。 湛溪打量了他一眼,扬了扬手,道:“平身。” 祺王对湛溪的了解,使他不得不自顾自地揣摩了一下这个带有谐音含义的名字:“福泰?”接着他转过头对身边的随从低语了几句,那随从点点头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队伍。 “当真是名副其实。”连安王也忍不住略带嘲讽地喃喃说道。 “祭天的事宜安排得如何?”湛溪沉声问道。 “回皇上,一切都照皇上的吩咐,尽量从简。本来准备安排百姓夹道相迎,但下官深知皇上心系百姓,定不愿劳烦,所以自作主张省掉了这个环节,请皇上恕罪。”福泰做出愧疚的模样。 “爱卿深知朕意,乃众臣之榜样,若是祭天顺利结束,朕自当嘉奖。”湛溪的目光透出一丝深意,但被那漆黑的眼眸挡住,看不清楚。 “谢皇上!”福泰止不住满心欢喜,又是一鞠躬。接着他直起身子,指向山脚下的一家店,说道:“下官已经包下了这家客栈,并且勒令进行了全面清扫,店家的身世也调查得很清楚,是清白人家,周围已经加强了警备,作为皇上祭天之行的临时行宫。虽然简陋一些,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房间已经重新装潢,请放心入住。不过今日已是正午,过了祭天的时机,皇上请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即可到山顶举行祭天大典。” “爱卿考虑得很周到。”湛溪只是淡淡说道。他的行宫如何,似乎并不是他感兴趣的问题。 福泰又赶紧说道:“皇上一行车马劳顿了大半天,微臣已命店家在院子里备好酒菜,供皇上和众位享用。” 这时,叶潇忽然从对面跑来,近到湛溪跟前,拱手道:“皇上,属下已经全部检查过,可以入住。” 湛溪点点头,对福泰说道:“爱卿前面带路吧。” 福泰还愣在原地,他甚至不知道叶潇何时离开了皇帝身边,并且到对面的客店走了一遭,直到刚才突然出现。好半天,福泰才算是回过神来,躬身请皇帝和大队跟从,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走在皇帝身侧。不过,即便只是这样,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的殊荣,所以躬身走着的福泰,心里还是昂首挺胸的。 叶潇和步清风商议之后,在四周部署兵力,将整个客栈以双层人数团团围住,而所有的出入口均有两倍的兵力。 从大门入内,是宽阔的大厅,楼梯在左手方向,通往二楼。皇帝和嫔妃的住处在二楼右拐最里处,楼梯口正对的,是侍卫们的轮班室,可以做休憩。左拐就是众位大臣和女眷们的住处。 进到屋子里洗了个热水澡,苍梨只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不过陪在身边的只有芸芳,莲蓉却不知所踪。 “莲蓉这丫头又野哪儿去了?”苍梨皱起眉头,且不说这里荒郊野外不安全,单是这人多冗杂,依着莲蓉风风火火的个性和从不吃亏的脾气,也容易闯祸。 “安排主子进屋以后,莲蓉姑娘就不见了,好像说是到周围去打探情形。”芸芳回答说。 苍梨还不了解莲蓉的性子,八成是把自己当脱缰的野马疯去了。进宫这么些日子,处处谨慎,也让莲蓉憋得够呛。不过越是这样,苍梨就越是担心莲蓉克制不住自己。她抬起头来,问道:“听说这次随行的女眷并不只有后宫的妃嫔,可是当真?” “是啊,主子。原先只听说了,让后宫的几位妃嫔跟从皇后以做表率,但据说是昨夜的临时决定,让几位高官的家眷也随同,毕竟,皇室的心意和王公大臣们亦有不同,因此只点了几位得力高官的名儿,都是些两朝元老,或是当年辅助过幼帝的老臣。”芸芳淡淡地解释说,并没有觉得苍梨是在怀疑她之前的情报。 苍梨也的确没有这样的猜测,因为芸芳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不过苍梨的脑子并没有闲着,而是追问道:“是皇上下旨的吗?” “当然是皇上的旨意,否则谁还有这么大的权力?”芸芳好笑地说。那些女眷都是高官的家眷,别人一句话哪里可能请得动? “可是皇上早已下令,这次祭天一切从简,也不愿多麻烦百姓。可这些高官女眷一同出行,必然会增加支出,而且容易制造混乱,戒严也更有难度,这不是和皇上的初衷背离了吗?”苍梨自言自语地说。 芸芳笑了笑说:“咱们做奴才的哪知道圣上的考虑?也不敢妄自揣度。主子劳累了大半天,应该很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皇上待会儿会在后院宴请群臣,不过奴婢已经禀报过,您身子欠佳,若是能推也就尽量推了,不过明早祭天却是不能缺席,您得保持充足的体力才行,登山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知道了。”苍梨想到难得芸芳这样善解人意,心里有一丝感激。 谁知莲蓉却不知从哪里跑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冲进门就拽着苍梨一阵大喊:“公主!公主!我……我……” “大家都在休息呢!有什么话慢慢说。”芸芳赶紧提醒。嫔妃们都住在相邻的房间里,若是叨扰到旁人,恐又生出多余的事端。 莲蓉这才压低了点声音,但仍是拉住苍梨,一副要往外走的样子,说道:“公主,你猜奴婢在这附近的林子里发现了什么?” “这荒郊野岭的,大概就是些野物吧。”苍梨并没花心思去猜测。 莲蓉却很较真地跺了跺脚,说:“梨树林啊,公主!我找到了一大片梨树林!” 苍梨一下子愣住了。 “还记得吗?在南朝的时候,后山也有一片很大的梨树林,没想到在这样寒冷的荒郊野岭也能找到开满花的梨树!”莲蓉显然是过于激动了,一张笑脸红扑扑的,刚才跑得太急,呼吸也还没平顺。 “真的是,梨树吗?”苍梨似乎是哽咽了一下,愣愣地看着莲蓉。 “嗯!奴婢是在梨树下生长,怎么可能认错呢?”莲蓉重重地点点头。 苍梨还没把话听完,就直奔向门外,一边对莲蓉唤道:“走,去看看!” “主子?主子?”芸芳本还想劝,但一转眼苍梨就已不见了人影。 刚到山脚,大家都还在整顿,不过兵力严防却是滴水不漏。 苍梨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叶潇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又正好认得这位后宫贵人,便拱手问道:“怜贵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莲蓉指了指那边的树林,代为答道:“我家贵人闷得慌,想去那边林子走走。” “山郊野岭,恐有猛兽出没,何况出门在外,人多眼杂,贵人身份尊贵,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免得属下无法分心,保护不力。” “我家公主不需要你的保护。”莲蓉本就看不惯叶潇那副目无尊上的模样,语气也冲起来。 “莲蓉!”苍梨低喝一声,拦住她。 叶潇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吗?就你这一口一个公主的叫法,是真不知道北朝境内还有主战派的存在,所以觉得你主子很安全是吗?” 莲蓉一愣,顿时语塞。她差点忘了,这是在宫外,即便不是有意针对南朝的主战派,也可能会遇到山野草莽。 “叶侍卫。”紫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后面来。她看了看叶潇,拿出手臂上挂着的斗篷给苍梨系上。“外面天凉,主子多穿些。” “紫苏姑姑。”叶潇倒是记得这个宫中老人,语气也放缓和了些。 “主子来到北朝这么些日子,还没看过我北朝的大好河山,今日难得有机会,相信皇上也愿意主子出去走走。至于安全问题,奴婢想叶侍卫一定会为主子安排好的。”紫苏明里是对苍梨说话,倒也婉转。 叶潇知道紫苏所指,拱了拱手说:“属下会安排几个侍卫跟从,以护卫贵人周全。还请贵人就近走走为好,别为难属下。” “本宫知道了,谢叶侍卫提醒了。”苍梨看着叶潇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似乎只是在对着她的时候。她摇摇头,想必自己初到陌生的环境,有些草木皆兵了。 “有劳叶侍卫,让他们远远跟着就好,别打扰了贵人清静。”紫苏提醒道,又转向了苍梨。“主子你也要保重身体,奴婢在屋里收拾收拾,让人温一壶酒,主子回来的时候也好回暖。虽然已经是春天,毕竟是野外,总是凉一些。” “嗯。”苍梨点点头,领着莲蓉往外走。她现在有些庆幸,多亏了有紫苏这样周到的人陪在身边。别的事情,也暂且抛到一边罢了。她跟着莲蓉走进树林里,朝圣一般缓缓走向那片灿烂的梨树林。 &nnsp; 0 ------------ 第二十五章 贰梦惊红尘(3) 一片新春的嫩绿从眼前蔓延向远处的群山,四周包裹着的绿叶散发出清新的气味。而分开绿叶走进深处,便能看见那一片雪白的梨花。 “公主,看,奴婢没有说错吧!”莲蓉满脸通红地大叫。 苍梨紧抿着唇说不出话,停住脚步,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在她面前,雪白的梨花连成一片;随着薄纱般的风吹过,带来湿润的芬芳,就好像记忆中那片雪白的连绵不断的云朵一般的梨花林,露珠点缀在绽放的花瓣和花蕊上,正如同此刻的苍梨一样,泪中带笑。那些穿过发丝、抚摸脸颊的风,都好像亲人的手,带着淡淡的怀念的温度,浸入她冰冷的骨髓,刺激着一股酸酸的情绪缓慢流淌。她缓步走过,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落在她的发簪上,肩头、掌心,让她身上也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梨花香。 莲蓉在边上停住,看着苍梨的背影在一片落花中若隐若现,喉咙里竟然有些哽咽。原本就是干净淡薄如梨花一般的女子,偏偏零落在红尘中,这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却没有那么一缕风,能将她带往那片无边无际的天空,自由徜徉。 低矮的梨花枝头触碰到苍梨的发髻。她抬起头,用手指尖儿轻轻戳破花瓣晶莹的露珠,嘴角扬起微笑,心头有低低的唤。若是老天啊,懂得凡人的辛酸,让人心像梨花一样坚强,即便是苦寒之地,也能生长,便再没有熬不过的苦难。若有那般,让边疆饱受战乱的土地开满梨花,遍地芬芳,百姓不再流离,即便远在他方,她心亦安。“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苍梨喃喃地说着,眼里的梨花倒映在江南的水烟中, “姑娘……也为这片梨花倾倒?”蓦地有男人的声音从梨花深处传来。隔着影影绰绰的桃花,那双澄澈的眼眸能看见女子精致的侧脸。 “谁?”苍梨略微一惊,不知来人是谁,赶紧背过身用手绢遮住脸。 莲蓉也听到了声音,上前来拉住苍梨,小声道:“公主快走!” 后面的轻云紧追几步,走到苍梨之前的位置,佳人却不见了踪影,仿佛只是一个梨花香气营造出的梦,风一吹便融化。可是方才那一句“公主快走”,却真实地收进他的耳里。公主?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什么公主?即便是这次祭天之行,也并没有让皇室公主跟随。他有些疑惑地瞧向远处,似有人影闪过,空中传来“嗖”的声音。轻云①38看書网,往后退出大半步,再定睛一看,一只利剑正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箭身上还串着一只野鸽。 轻云松了一口气,抬头看见那人影从梨花深处窜出来,一身男儿装,可眉目却极清秀,直奔向那被射杀的野鸽。轻云对着那丰满的身姿微微一笑,并不立即说话打断。 “哈,就说你逃不出本小姐的手心了!”假小子对着野鸽得意地扬了扬眉。 “像小姐你一般女扮男装,可不见得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轻云偏在这个时候出言泼了冷水。 假小子这才发现旁边梨花树下还有人,立刻退了一步,扬着手里的弓箭,喝道:“什么人?” “山野村夫,惊扰小姐雅兴了。”轻云拱手说道。 “我看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有什么企图?”假小子得理不饶人地逼问道。 轻云也不着急,反倒是说:“小姐明鉴,在下确是躲避在此。如若不然,刚才那一支从天而降的利剑,可要让在下的脑袋多了个窟窿。” 假小子握着利剑的手紧了紧,面上显露出一丝窘色。“你……你这家伙,还强词夺理?看箭!”说着就用手执着利箭刺向轻云。 轻云一个闪躲,侧身将假小子拉入怀中箍住,笑道:“分明是姑娘无礼在先,为何还如此不讲理?” 假小子看不见轻云的脸,却能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用力挣扎了两下,满脸涨得通红,骂道:“流氓,你放开我!” “流氓?姑娘说话可得小心。这句话若是传出去,足够你死几百遍。”轻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温热的气流淌过假小子的耳根,竟泛起红晕来。她尴尬地咬牙切齿说:“你……你放肆!可知本小姐是谁?” “若论教养,恕在下无法估论小姐出自何名门望族。”轻云仍是波澜不惊,嘴角笑意未褪。 “你……你大胆!”假小子急了,可除了这样几句话,竟不能反驳对方。 “王爷!”偏在这时,青松冲了出来,又是那样匆忙的模样,拽着轻云的胳膊就要走,丝毫没有注意旁人。“皇上的宴请要开始了,您赶紧的!” “知道了。”轻云瞥了一眼旁边的假小子,拱手道:“小姐保重,在下告辞了。” 旁边那假小子从听到青松那一声“王爷”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现在更是看着轻云说不出话来。那潇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梨花深处,只留一股年少张狂的气息流淌。假小子沉默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轻云刚才那句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辱骂当朝王爷,可不就是辱骂整个皇室?不过,看那家伙一点不正经的模样,竟也是王爷? 等轻云赶回客栈的时候,后院酒席已摆好,连皇上和皇后也入座。 “皇兄,皇嫂,臣弟巡视外围,所以来迟,还请恕罪。”轻云拱手恭敬道。 “臣弟忠心尽职,何罪之有?不过你这个做皇弟的,倒是比朕这个皇兄潇洒,从来不守时,朕若要怪罪,你早就死了千百遍了。”湛溪淡淡笑道。 轻云却是微微一愣,脑海中想起刚才和那假小子的对话,不由好笑。看来,皇室中人,连说辞倒也都一样,到底是一脉相承,抑或是深宫之中,言行谨慎,已形成一套不变的陈词。 “四弟因何发笑?”这次倒轮到湛溪不解。 “好久没与皇兄如此交谈,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轻云无奈地摇摇头说。 “四弟闲云野鹤,就是我这个皇兄想见你,也得快马加鞭,派人去寻才行。”湛溪笑说。 “安王爷就是脱缰的野马,若是皇上舍得缰绳,倒是可以把人给套住。”皇后也应景地接道。 “朕可是什么绳都用尽了,也不见这匹野马乖顺。若是能留下他一分半刻,便是黄金绳,朕也不皱一丝眉头。”湛溪半真半假地嗔道,眼眸里透出深邃的光芒。 “安王爷生性淡泊,黄金绳自是无用。看来皇上作为兄长,是没有抓住臣弟的心思,所以失策。”在席侧的兰妃出言说道。 “那依爱妃所见,朕要如何才行?”湛溪仿佛有些兴趣,便询问道。 兰妃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安王,似乎连轻云自己也不解兰妃何意。兰妃便是掩唇笑道:“缰绳只能套住野马,若不是从根儿里治住,这日夜折腾,也总有磨损殆尽的一天。但若有那一根马鞭,和执鞭之人,才能降住野马的心啊。” 众人细品之下,皆明白其中之意,连轻云自己也不由笑起来。 “到底是朕的过失,竟不知这野马的心意,原是缺了一个家,和那管家的人。”湛溪调笑地看着轻云。 “皇兄英明,只是缘分这东西,太可遇而不可求。臣弟游遍大江南北,偏偏就没遇见那样的女子啊。”轻云叹息说。 “若有一天,四弟能找到此人,定让皇兄赐你天下最尊贵的大婚。”湛溪似是作出承诺。若有那么一天,真有一个女子,能将这北野轻云的心留在帝都,留在他这皇兄身边,他还真得大加感谢。 “那臣弟,就先谢过皇兄,金口玉言,不容反悔。”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偶有调笑之言,也并不觉过份。 “你们两兄弟,是该选个日子聊聊家常了。不过今日可是宴请群臣,臣妾听说,福泰褔大人准备了精彩的节目助兴呢,都有些等不及了。”皇后接着话说道,以免冷场。 “皇后说得是。福泰,你且说说,今日是何节目?”湛溪转向福泰问道。 福泰赶紧上前拱手说道:“回皇上,臣确实准备了节目,还请皇上,各位娘娘,还有各位大人,一睹为快。”说着,转身拍了两下手掌。 对面立时冒出几个壮实的大汉,抬上四台大鼓,院子两侧一边两个高大的男人冲上前,手持鼓槌敲响大鼓。隆隆的鼓声“哗”地响起,一群身着棕色长袍、金蛇束发的女子随着鼓声整齐地跳起遒劲的舞蹈。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好!”祺王起身鼓掌大叫。北朝是戎马之国,风烈烈,黄沙漫天,仍不改兵将英勇,才能夺下这一片江山。这一舞,舞出了北朝的风范。 “皇上,我北朝气势非凡,不管男女老幼,皆有征服天地的豪气,实乃皇上之福,北朝之福!”赵斌拱手说道。 “赵中书此言不差。只是皇上才与南朝和亲,这征服天地的豪气,就未可知了。”说话的人是须发花白的老太师章蟠。 此话一出,全场皆静,湛溪原本就深邃不见底的目光,宁静得更如同一潭深水。 &nnsp; 0 ------------ 第二十六章 贰梦惊红尘(4) 作为主战派的头目,章太师说出这样的话似乎并不奇怪。 可一向儒雅的祺王却听不得,便起来回道:“太师所言,恐有偏颇。虽然在场的都是皇上的忠臣良将,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也恐怕影响皇上英明,还请太师注意言辞。” “吾皇圣明,自知忠言逆耳,老臣也不过是关心我北朝的未来罢了。先帝传下来的江山,我们这一干老臣,自当鞠躬尽瘁,也许说话不中听,但一颗拳拳之心日月可鉴。”章蟠中气十足地答道。 “那不知章太师所期望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祺王反问。 章蟠抚着花白胡须,缓缓说道:“我北朝乃广阔之地发展起来的民族,自当是金戈铁马,一统天下!” “所以章太师的意思就是,皇上决策失误,而误了天下大事吗?”瀚书厉声喝道。 “老臣不敢。只是,自古以来,红颜祸水的道理无人不晓,老臣只怕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呢!”章蟠抬眉看着轻云,即便那是一朝的王爷,皇帝的同姓堂弟,也丝毫不必不让。 “皇上的红颜,乃北朝后宫,担负着延续皇室血脉的重任。如何就成了祸水?而众所周知,吾皇勤政,并不常踏足后宫,又何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之说?”北野瀚书微微一笑。“不过,本王知道,章太师心系天下,旨在助我皇兄一统天下,既是如此,又为何一再阻挠和亲?欲战而先安民心的道理,连南朝皇帝都懂得,太师何故糊涂?” 章蟠一窒,没有答话。环顾这宫中,能在口舌上占祺王北野瀚书便宜的人,恐怕除了皇上无二。 皇帝似乎也有意让章蟠长点教训,因此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场面一时陷入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僵局中。 那赵斌心知一切争执皆因自己的一番话而起,坐立不安,好半天才起身向皇帝拜道:“皇上,臣以为,祺王爷和章太师都是一心为国,不过各有己见罢了。我北朝在先帝与皇上的英明领导下,国力蒸蒸日上,气势如虹,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如今南北和亲,暂安人心,实乃应时之举,我等自当遵从皇上的决定。不过,众臣对南朝并未过多了解,这和顺公主入我北朝为妃,众臣心中不安也属正常。臣斗胆,请皇上允许怜贵人当堂为众臣描述一番南朝之景,让大家心里有所准备,也多少消除一些南北两朝的敌对之意。” “放肆!”兰妃不满起来。“怜贵人乃皇上后宫之人,亦是我北朝贵客,岂有上堂来为尔等作描述之理?” “皇上。臣等并不敢觊觎贵人之姿,只是为安人心,才出此下策,还请皇上明察!”赵斌满脸惊恐地解释道。 湛溪微微眯起眼睛,和抬起头来的安王有些许眼神交流。安王微微点头,想这赵斌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恐惧来自对未知的恐惧,而南北两朝隔绝已久,百姓不知南朝究竟是怎样,只是听闻风言风语,自然不能平定民心。只是这对南宫苍梨来说,原本就是和亲远嫁的可怜人,如今还要受到此等摆布,未免显得有些屈辱。 祺王知道湛溪的心思,也知他拿不定主意,便拱手说道:“皇上,赵大人的建议未尝不可。但怜贵人未曾登堂与众臣同饮,如今要宣贵人上堂来为众人作描述,为了以示尊重,皇上可让怜贵人以薄纱遮面,这样便无妨。” “皇上,臣妾看,此事已是箭在弦上。群臣之心,也关乎民心,皇上不要因小失大。”皇后在一旁低语道。一来她并不想为怜贵人的事情浪费精力,二来她也想看看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兰妃却说道:“可是怜贵人已向皇后娘娘请示过,身体抱恙不宜外出。是否,应以怜贵人的身体为重?” 湛溪转过去看着兰妃担忧的眼神,又陷入犹豫。 “兰妃娘娘的意思,难道是要一个外邦之女凌驾于我朝国事之上?”刚才在轻云那里碰了壁的章蟠又逮到机会说风凉话。 “章太师虽一心为国,但身为众臣表率,言辞之中还是更为注意得好。”一直隐忍的湛溪冷冷瞥了一眼章蟠,目光中并无更多波澜。 这个昔日的幼帝如今已是羽翼渐丰的铁血冷皇,即便章蟠再是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在这个时刻也不便再多言。 但事已至此,面对众臣,湛溪也不得不作出正确的决断,便道是:“南北两朝若要真正缓和关系,确实要彼此增进了解,便依赵斌所言,传怜贵人上堂。” “传――”小顺子扬声正要喊话,却见湛溪又扬了扬手。 “算了,还是让兰妃亲自去宣。”湛溪说着,掉头看向兰妃。“玉莲,你生性温和,又做事谨慎,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免得多生枝节。” “臣妾知道了。”兰妃点了点头,起身往客栈住处走去。 在梨树林里受惊的苍梨刚急匆匆地跑回房间,莲蓉也赶紧“砰”地关上门。 正在收拾的芸芳倒是吓了一跳,问道:“主子,莲蓉,你们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快先别说了。刚才不知在树林里遇到了什么人,未免生出什么事端,还是先让公主换掉身上的衣服吧。”莲蓉一边说着,一边把芸芳刚叠好的衣裳拿过来给苍梨换上。 苍梨虽觉这紫色华袍过于艳丽,并不是平素喜欢的风格,但头皮发紧也不及多想。 “保险起见,莲蓉你也去换换。”芸芳虽不觉得这件事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怜贵人身份特殊,而且这又是在宫外,的确应该谨慎为好。 “嗯,好。”莲蓉也赶紧拿了一件衣裳到另一间屋去。刚打开门,就看见兰妃从楼梯上来,向房间这边走过来。 “参见兰妃娘娘。” “平身。”兰妃仍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何况这个丫头她也认识,显得亲近一些。她朝房里看了一眼,文问道:“你主子在房里吗?” 莲蓉回头看了一眼,回道:“是的,贵人刚在门外散了会儿步,着了些寒,刚回屋休息呢。兰妃娘娘不是在陪同皇上宴请众臣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是皇上让本宫来宣妹妹觐见。”兰妃说道。 “皇上?”莲蓉吃了一惊,心里竟有些害怕。难道刚才在树林里的事情被皇上发现了?可是,出门时芸芳也没有阻拦,即便是遇到了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至于要去那堂上兴师问罪吧? “别担心,只是要怜贵人去向众臣介绍一下南朝的人事,好让大家对百姓解释的时候有话可说。皇上也说了,怕怜贵人多想,觉得难堪,允许用面纱遮住脸。不过有本宫在,绝不会让人为难怜贵人。”兰妃向莲蓉解释说。 莲蓉知道兰妃本不需要说这么多,感念兰妃一片好心,便赶紧说道:“既是皇上的口谕,奴婢这就去禀报公主。” “嗯。”兰妃点点头,目光中却是有些忧虑。这朝中政治险恶,这次又是针对苍梨而来,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控制形势,刚才那样说,也算是先为她们宽心。 莲蓉进屋禀告了情况,芸芳也说道:“主子,这件事看来是冲着你来的,咱们还是有备为好。莲蓉,你留下来,我陪主子去。我倒要看看,这些老狐狸要耍什么把戏。”芸芳知道皇帝的性子,他不会平白无故要苍梨去趟这趟浑水,一定是某些自以为是的大臣成心为难。 “芸芳姑姑,听你的话,好像知道是有人故意为难我家公主?”莲蓉蹙眉问道。 芸芳叹了口气说:“主子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虽然皇上同意和亲,并不代表这朝中的主战派就能完全平息事端。他们总会找些理由为难。奴婢担心,这一次便是这样的情况。” “芸芳说得没错,咱们行事总是要小心一些。不过本宫也无心与谁过不去,相信他们也抓不到什么把柄。而且有芸芳陪在身边,本宫心里也有底。”苍梨虽是这样说,也还深吸了一口气,才能走出门去。 庭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苍梨移动,各怀心事。 苍梨却只是朝认识的祺王点点头,算作简单的招呼,然后便向北皇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急召臣妾,不知有何吩咐?” 湛溪扬了扬手,示意她起身,道:“想必兰妃已向怜贵人说明情况,你且向大家说一说,南朝的人事。” “我北朝地大物博,民风剽悍,怕非别国所能比拟。怜贵人现虽身为我北朝嫔妃,但骨子里毕竟流着南朝的血,若是觉得难以启齿,大可向皇上禀明,相信皇上也不会强人所难。”侍中张子裕带着一点讽刺的笑意开口说道。明里来看,他也算是维护北朝名誉,其他人自然说不得什么,不过心里也都知道,他这个太师府的常客,说这番话可颇有一番心思。 安王兀自瞧着那庭中央的怜贵人,传闻和谈当日,她便是舌战群臣,促使皇上力排众议承下这门亲事,他早就想看看那和顺公主的风范。刚才她上前来,穿着那淡紫色滚金边儿广袖长袍,薄纱遮面,举止虽也优雅飘逸,但与一般稍有涵养的千金无二,倒不见得如何出尘脱俗。“这个怜贵人,既然能入得了北朝的后宫,本王当真得见识一下,她如今要如何面对众臣这刁难的问题。” 一旁的祺王听了轻云的调笑,不由说道:“四哥若是想和众人一般看她的笑话,臣弟恐怕四哥就要失望了。” “哦?难得听见瀚书你赞赏他人,这个怜贵人,看来真有些本事。”安王这话说得确是实在。北野瀚书心高气傲,这普天之下,他能看得上的人,当真寥寥无几。 “四哥若是对她多一些了解,就不会有所怀疑了。”北野瀚书微笑着说,朝苍梨的方向看去,示意安王注意苍梨接下来的反应。 安王本以为那怜贵人会说些恭维的话化解尴尬,谁知她却是顺水推舟,反倒向北皇提了个请求。 &nnsp; 0 ------------ 第二十七章 贰梦惊红尘(5) 只见苍梨向北皇福身道:“南北隔阂已久,如今既已缔结邦交,臣妾自然愿意让北朝臣民多了解南朝,以增进友谊。不过南朝之大,无以一一说起,只能选取一些特色,请皇上准许臣妾用一支曲子来说明。” 众大臣闻言皆是一愣,北皇也有些诧异。不过既然苍梨提出这样的请求,无论她是否能凭此化解难题,湛溪都没有理由拒绝。他点点头,道:“准奏。”并一道让人赐座。 “芸芳,拿本宫的琴来。”苍梨坐下来吩咐道。 芸芳很快抱来苍梨的凤尾琴。这把琴是从南朝带来,红玉琴身通体经营剔透,放在案板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苍梨纤细的十指拨动琴弦,空灵隽秀的乐章便在那指尖下呈现,琴身上的阳光犹如水波一般荡漾。她轻启朱唇,唱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那红唇白齿之间飘渺的歌声,在这山脚之下青山绿水之中流淌,惊起几只早春的黄鹂,婉转的啼叫声相互应和。远处雾茫茫的山的间隙中,仿佛出现了海市蜃楼的场景,那连绵不断的雕梁画栋,摩肩擦踵的闹市行人,车水马龙,不掩风景如画,烟柳梦桥,乌篷轻晃。 苍梨自己唱到动情,怀念故土山河,眼中朦胧泛着泪光,若有似无地看着前面高坐的皇帝。 那握着酒杯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调子…… 吴侬软语,缥缈悠长,竟是分外熟悉。湛溪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内心里的冲动,深邃的眸子犹如涌动的波涛一般肆意汹涌。在漆黑的通往回忆的道路上,他走得跌跌撞撞,可是,那个人影,袅娜的纤弱的人影,却仍旧在那一团不知来自何处的白光中轻轻舞动,四处徜徉着那样柔软的调子,直让人心里也化成一汪水,随江南的绿波潺潺流动。他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似乎有说不出的话哽咽在喉。 刚还吵嚷的众人此刻竟也鸦雀无声,细细审视着苍梨描绘出来的那个国度。青山绿叶红花,小桥流水人家,便是这渺渺琴声一般的宁静致远。 苍梨撩了一串尾音,搁下心头的眷恋,起身向北皇行了个礼。 这样才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正轨上来。连刚才还一度玩味的北野轻云也一脸肃然起敬,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朦胧的佳人。风轻云淡不及描绘她眼角眉梢的似愁非愁,连那两弯隽秀的烟眉也似乎簇着一团淡淡的雾气一般的忧郁。他忽然觉得,这半遮半掩的脸庞有些熟悉。可是,他才回京不多日,也并没有在皇宫里多走动,又如何会识得深宫中的嫔妃?他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世间相似的眉眼又何其多,并没有什么好奇怪。 “啪啪啪!”北野瀚书起身鼓掌,幽幽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怜贵人绝代风华,臣弟实在佩服。想必此曲流传开去,必能化解民间对南朝蛮荒的误解,诸位大臣都是饱读诗书的国家栋梁,想必更能明白这一点。”说着扫视全场。 之前还争执不下的众臣,看到摆在眼前的事实,也只能纷纷噤声。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的确被南宫苍梨的歌声所征服,加上皇上的立场本就鲜明,他们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始作俑者赵斌也趁势化解尴尬,向皇上进言道:“怜贵人亲身示范,万民臣服,实乃天经地义,水到渠成。” “皇上,今日众臣聚集在此,本是为了商议明日祭天事宜。臣妾也以为,祭天乃关系全国的大事,皇上和众臣自然应当以大局为重,想来章太师和张大人也应该没有异议。”兰妃娓娓说道。作为后宫中能够威胁皇后地位的人物,所言所行在朝廷中也有相当的分量,众臣都露出遵从的表情。 湛溪点了点头,顺着兰妃的话题说:“那就让怜贵人先回房休息,既说身体不好,就别太勉强,明日的祭天之行不可耽搁。” “皇上英明,臣妾正有此意。”说着兰妃便站起来,上前拉住苍梨谢恩,又道是送她回房。 苍梨这时抬头却看见湛溪脸上挂着一丝异样的神情,仿佛从前没见过她似的打量,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她匆匆地告退,跟着兰妃回到客栈里。 莲蓉正等得着急,几乎要冲出去寻自家主子,生怕她在宴会上被人为难,不过好歹是看到兰妃和苍梨一道走了回来,一颗心才落下半截。 “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看着莲蓉急切的面容,苍梨一边摘下面罩,一边笑着摇摇头,打趣说:“不过就是皇上召见罢了,看把你吓得!” “奴婢刚听那几个在前面伺候过的丫头们说了,那边的气氛剑拔弩张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们又对咱们南朝人看不顺眼,公主你这是夹在中间,不好喘气啊。”莲蓉分析得头头是道。 “嘘……”兰妃把手指放在唇上轻声道,“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该再把‘咱们南朝人’这五个字挂在嘴边,否则被有心人挖到,只怕对你们主仆都不利。” 平素都天不怕地不怕的莲蓉,听兰妃这么一说却马上捂住了嘴,表情有些惊恐地点点头。上次也尝过太后给的苦头,偏偏就管不住这张嘴,真是要命! 心蓝含笑说道:“那些个丫头,就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要是哪天被我逮到,看怎么收拾她们!莲蓉你初来乍到,可别跟那帮死丫头学,这深宫中,最得当心的就是祸从口出。” “是啊,就算是安分守己,也未必能得安生,就别去多招惹是非了。”苍梨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消停几天,过了点安静日子,被今天这一搅和,又觉得不安心起来。 “说来也算是本宫的错,倒是一开始就不该建议让后宫这么多姐妹跟从,本是想为皇上尽一点心意,却是苦了诸位姐妹。”兰妃眉头微蹙,有些懊恼。 “娘娘岂能这样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你本是一片好心,只是朝廷与后宫之事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娘娘又何如能料得这许多枝节?”苍梨安慰道。在这宫中能有兰妃这般身居高位,却不自视甚高的女子,已实属不易,何况能委屈认错,更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度量。 “是早该警觉的事。”兰妃却坚持道。一丝光线洒在她的眼中,折射出幽幽的焦虑。“妹妹算是自家人,也该知道朝廷的状况。章太师乃两朝元老,一向自视甚高,对皇上也常常表现出不恭,更别提我们这区区后宫,妹妹日后若是再与他相遇,也要万分小心。即便不是为了皇上,也为了你自己。” 苍梨越发觉得好笑,忍了好半天,才能正经地对兰妃道谢。 “也就是说,章太师与皇上不合?”苍梨喃喃说着,又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臣妾明白了。且今日虚惊,也多亏兰妃娘娘在众人面前诸多帮衬,苍梨实在感激不尽。”说着就要福身。 兰妃赶紧拉住她,说道:“同是宫中姐妹,本就应该互相扶持,妹妹何须记挂在心上?只消日后多加防范,得有历练才是。” “谢娘娘指点。宴会还有要事,娘娘就不必为臣妾留下来耽搁时间了。还是以大局为重。”苍梨可不想因为影响祭天商议,再次成为众矢之的。眼看着兰妃走远,苍梨才回到屋里,身上顿觉乏力,刚才在殿上那股强打的精神显得萎靡了不少。 芸芳看得出苍梨的勉强,扶着她坐下来,立马嘱咐莲蓉去打水。 “主子乏了,好好休息休息,明日祭天更为繁琐,别累坏了身子。” “本不该是本宫操心的事,却偏要被拽着去淌这趟浑水,好生无趣。”苍梨拂袖走向梳妆台,将头上的金玉银簪通通卸下。若不是为了出面应付那群官员,她可不想装扮得如此隆重,害脑袋受罪。 “公主何出此言?”莲蓉在后面提苍梨梳理长发,歪着脑袋不解地问。 芸芳听了苍梨的话,转头瞥向苍梨的方向,竟忘了把调试水温的手从铜盆里抽回来。她道是苍梨一向随和,今日怎么突然说出这样抱怨的话来,有些奇怪。难不成真是第一次经历刚才那样的场面,终究是小女子,承受不来? 苍梨只是注视着铜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突然感叹罢了,有些人的命运,本就不由自己,哪管是千金之躯,也不过肉体凡胎,敌不过人算天算。” 芸芳觉得苍梨这番话不像是仅仅说她自己,更像是在暗示什么,但苍梨并不愿挑明,做奴婢的也不便再追问,这主仆关系倒也的确没好到无话不谈。苍梨不放心她这个皇后指派的掌事,芸芳也未必就心甘情愿为这陌生的主子赴汤蹈火。 “砰!” 门外忽然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nnsp; 0 ------------ 第二十八章 贰梦惊红尘(6) 莲蓉手头一抖,立马放下木梳。 “奴婢出去看看。公主稍安勿躁。”说着就走了出去。 这附近房间都是后宫中的妃嫔,敢在这门外喧哗的人,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大概就是身后有人撑腰。莲蓉在门口便看见了楼梯口站着主仆两名女子,另一个小丫头则一脸惊恐地站在对面,低头看着地上倾倒的铜盆和满地的污水。 “死丫头,你没长眼睛啊?看不见我家小姐从下面上来吗?你知不知道这件衣裳有多名贵?就是要了你这条贱命也赔不起,你懂吗?”护主的丫鬟一脸尖刻地怒吼道,吓得小丫鬟浑身发抖,立刻跪下来大呼饶命。 “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那小姐则是趾高气扬,甚为傲慢地冷哼了一声,说道:“饶命?那你倒是说一个让本小姐饶恕你的理由来听听,本小姐大可考虑。否则,你就是死罪一条。” “啊?”小丫鬟顿时面如土色,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莲蓉扬了扬眉,心中道是颇为不痛快。这小姐是何种角色,不过是被冲撞了一下,便胆敢扬言打杀,竟是把律法摆在何等地位?她心中不平,便扬声道:“何人在此喧哗,惊了我家主子?” 那官家小姐抬起头来,不屑地瞟了一眼莲蓉,说道:“见了本小姐,还不先报上名讳,竟敢盘问起本小姐来了!” “你在我家贵人门外吵闹,还敢理直气壮,就不怕我们告到皇上皇后那里去,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莲蓉在后宫待了一阵子,倒也没白白浪费时间,现在打起官腔来,也是字正腔圆,毫不含糊。 “小小一个贵人,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造次?活得不耐烦了!”丫鬟凶神恶煞地说。 “你!”莲蓉瞪着眼睛盯着那个一脸不屑的丫头,涨红了脸。 苍梨听到屋外的争执声,信步走出来,便看见莲蓉在与人争吵。她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眼前面那个官家小姐,穿着打扮奢华瑰丽自不必说,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更是连后宫好些嫔妃都不如,既明知这里是后妃休寝之地,也知道是贵人房中的人在此,竟还是如此盛气凌人,看来此女子必然大有来头。 “她就是章太师的千金章灵玉,出了名的刁蛮凶横。” 苍梨正在思索的时候,后面传来芸芳的声音。苍梨回过头,看见芸芳微皱眉头,似乎有所示意。苍梨心中立刻明白几分,后宫与朝廷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章太师在朝廷上倚老卖老呼风唤雨,连皇上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她的女儿对待区区后宫,自然也不会有多畏惧,倒算是惹不起的主儿。既然连芸芳都这样暗示,也难怪对方敢如此嚣张。不过苍梨并非强出头之人,便走上前去,拉住就要发怒的莲蓉的胳膊,轻轻一紧。莲蓉明白了苍梨的意思,摇了摇唇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还瞪了对方一眼。 “章小姐,丫鬟不懂事,有所冲撞,你大人有大量,可别放在心上。”苍梨微笑着说道。 章灵玉见对方语气缓和下来,心里有几分得意,微微扬了下巴,道:“总算是来了个识货的。既然当主子的都这样说了,本小姐有什么理由还跟底下的狗计较呢?祢若,咱们走。” “是,小姐。”丫鬟祢若跟小姐太久,似乎有意无意也习得一味的倨傲和目中无人,阿谀奉承更是淋漓尽致的小人嘴脸。 莲蓉不服气地往前走了两步。苍梨怕她冲动,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莲蓉虽然不甘,但又不能违背苍梨的意愿,只能忿忿地作罢。 苍梨倒是没再想这些,转过身去扶起那个吓呆了的小丫鬟。 “起来吧。”说这话的时候,她便瞥到那丫鬟手上被烫伤的痕迹,心里顿时明了。方才撞了那章灵玉,按照她们俩一上一下的站法,若是这丫头不仔细,受伤的该是章灵玉才对,可苍梨看得清楚,这铜盆里的热水应该是全都泼到了这丫头身上,也就是说,是章灵玉撞了这丫鬟,却反咬一口。她幽幽叹了口气,嘴上却不能说什么。 “呜……呜……谢、谢贵人救命之恩。”小丫鬟满脸泪痕地抽泣说。 “本宫并没有做什么,是你运气好,看来那章小姐也并不想刻意为难你,所以逃过一劫。不过日后也得小心一些,否则难保不会闯出什么祸来。”苍梨嘱咐道。 “奴婢谨遵贵人教诲。”小丫鬟福了福身,情绪也平复了一些。 “这丫头面生,是新来的吧?”芸芳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宫中的丫鬟奴才见过不少,尤其是此次跟随的都是贵人以上分位的主子们,她就更加不陌生了。 “奴婢红鸳,今年年初才刚入宫,现在梁贵人宫中服侍。”丫鬟低声应答说。 “红鸳?‘红莲并蒂开,鸳鸯双飞去。’倒是个吉祥的名字。想必你的父母,也望你能觅得一户良善人家,有一段美满姻缘。却为何入了宫,来受这份罪呢?”苍梨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红鸳微微一怔,抬头愣愣地看着苍梨。那张绝美的容颜,透出淡淡的忧郁和思想的光辉,让她心里喷薄出一丝暖意。 “怎么,是不是本宫说到你的伤心处了?本宫只是粗略猜测,若是招惹你不痛快,便向你道歉了。”苍梨看红鸳的模样,似乎是有心事。 “不,不!奴婢不敢!”红鸳赶紧摆手,双眼却红了。“是、是奴婢自己。奴婢从小走失,被人贩子拐走,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又被各家转卖,却从来没有人对奴婢说过这名字的含义。今日贵人说的话,算是让奴婢记得了父亲母亲的宠爱,他们那模糊的面容好像又有些清晰了。” 苍梨喉间哽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迅速地戳了一下。竟是个孤儿啊!她有些恼自己提及这些伤心事,但红鸳的话无疑也安慰了她。她拍拍红鸳的手,露出淡淡的笑容。 &nnsp; 0 ------------ 第二十九章 贰梦惊红尘(7) 凤凰山上,隆重的祭天大典在吉时拉开序幕。 礼部尚书安贝隆主持仪式,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皇帝率先向神灵敬香,皇后率领的后宫嫔妃紧随其后,最后才是众位大臣和他们的女眷。 “愿神灵佑我北朝江山,风调雨顺,千秋万代。” 苍梨无心听这些祷告词,至于跳大神的巫师们,则更加不入她的眼。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四周那群女子身上――这些官家小姐,看上去倒是要好,如果只是昨日相聚,各自呆在闺房,应该不会像现在这样熟络;苍梨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看的虽然是这些小姐或贵妇人们,心里揣摩的却是她们家中主事的那个人。若非这些官员们营私结党,平日里密切往来,他们的家眷又怎会相识得这样快?单单是从这些家眷的表现,就可以得知官员们私底下的交际,更进一步说,如果……苍梨心头一顿,叹道:当真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她也不由多看了一眼湛溪,素来赞他才华的那群人,也算是没有睁眼说瞎话。不过苍梨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过头小声的对莲蓉说:“待会儿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就紧跟着我,知道吗?” “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吗?”莲蓉将信将疑地问。 苍梨摇了摇头,自己也不能确定,只能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次祭天人很多,难免发生骚乱之类的。如果发生这种事,千万别去瞎掺和,跟着我就行了。” “奴婢知道了。”莲蓉这才安心答道。 苍梨又看了一眼芸芳,得到她的点头答应。她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周围是否有动静。不过人多嘈杂,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此刻湛溪却站在祭天台前,面对大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宣布。 “二月二,龙抬头,本是向风雨之神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不过朕身为一国之君,必得以天下百姓为重,也不失祭天的初衷。而众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本应该全力协助朕,为百姓谋福。最近发生了一些让朕非常头疼的事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所以想问问众卿的意见。”湛溪深沉的眼眸一一瞥过众人,在章太师的身上稍作停留,泛起一丝波澜。 “吾皇英明,臣等自当为皇上分忧。”北野瀚书拱手道。 “为皇上分忧。”众臣也立马附和。 章太师微眯眼眸打量湛溪,似乎想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湛溪也没打算让章太师多费心神,侧过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顺子。小顺子立刻把怀里捧着的一只袋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几卷奏折。 湛溪一边将奏折拿起来摊开,一边说道:“朕最近收到好几张奏折,弹劾朝中某些重臣,结党营私,官官相护,以权谋私,图谋不轨,因为都是先皇和朕非常信任的一些人,所以实在不敢相信。但想到人心难安,总得差个水落石出,才能给万民以交代。这才想得到众卿的帮助,不知各位可否给朕拿个主意?” 湛溪这一段话里,明显有两个关键词――重臣,先皇。这似乎已经暗示了被弹劾的几人的身份,使得刚才还一身正气的众臣们顿时噤若寒蝉,没有弄清情况以前,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皇上乃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自然要以天下为重。若此事当真,皇上定要肃清朝廷,给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如若有假,也要澄清事实,还各位清白,并且重惩造谣之人,以免朝廷内外,人心惶惶。”兰妃不愧是出自名门大家,又有协理六宫之才德,此刻便毫不犹豫地站到皇帝一边。 朝中不少杜家外戚以及交好的世家,有兰妃之言,也算是一颗定心丸――一来,皇帝定是有心惩治,二来并未牵连到杜家,他们也可放心,于是立马众口一词地说道:“兰妃所言有理,臣等定会协助皇上彻查此事!” “这件事自然要查,不过在查之前,皇上切不可轻易听信一面之词,以免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章蟠幽幽说道。 湛溪看向他,道:“那太师以为,朕应该如何?” “自然是要先公布这些人的姓名,让众臣先做评判,然后再查不迟。”章蟠提议道。 底下的太师党自是一片应和之声,让湛溪不可反驳。当然,他也并未想要反驳,只是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这老狐狸! “太师言之有理,朕也不想冤枉好人,便照太师所言。何况此事本就与太师有关。”湛溪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小顺子把奏折上弹劾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小顺子开始念时,没有人在意前面那一大串声泪俱下的自表忠心,都提心吊胆地等着后面的重点。 “……臣甘愿冒生命之险,指控太师章蟠、侍中张子裕、吏部尚书张子健等,结党营私,打压群臣,搜刮百姓,意图扰乱我朝纲纪,实乃国之不幸,民之毒瘤,万望吾皇为民做主,肃清朝纲!臣等自当肝脑涂地,为皇上尽忠!” 湛溪扬了扬手,让小顺子不必再说下去。他毫无波澜的眼眸让底下的人无法揣度他的心思。不过太师党人向来以元老自居,自视甚高,打压群臣,在朝中早已有一大片反对之声;他们干扰朝政,扰乱圣听,皇帝有所不满,也是自然。不过皇帝毕竟是以幼帝的身份登基,以章蟠为首的太师党和以段家为首的丞相派――也可以说是皇后党,辅佐朝纲多年,在朝中也各有势力,若非万不得已,皇帝也不会轻易出手对付其中任何一党。湛溪自登基以来,铁血手腕年年凸显,现在更是羽翼丰满,想要把大权全数收回的野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众臣在心中权衡,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只听见祭天的香炉里烧炭的细微声响。 苍梨脑子里也飞速运转,因为她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大臣们为何需要思考这么久。连她这个妇人都看得出,自打他们踏上凤凰山的那一刻,命运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向皇帝这一方倾斜。众臣都应该很清楚,皇帝知道太师党有权有势,若要打压,必然得有万全准备,那又何须犹豫?之前苍梨一直疑惑为何提倡节俭的皇帝,却要带领大队人马和众臣家眷同行,此刻就完全解释得通。其实在昨天听到兰妃说起章蟠的架势以后,苍梨心中就有了猜测,尤其是见到了章灵玉的嚣张跋扈,章家的权势可见一斑,如此招摇,皇帝岂能视而不见?恐怕这次祭天活动,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一来让对方放松警惕,二来也可安民心。 这次,恐怕朝廷真是要有一番大动静了。 苍梨这样想着,不自觉往后靠了靠,贴近芸芳和莲蓉。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事,她只要确保她们几人的安全就好。其实她一直在打量章蟠的神色,面对这样的奏折,和皇帝心中那杆明显已经倾斜的秤,还能保持着这样镇定的颜色,不能不说他的确是有元老风范。 “哼,无稽之谈!究竟是何人造谣生事,污蔑老夫清白?”章太师冷哼一声。 张子裕便没有章蟠这样的气魄,但也急着向皇帝澄清,连连拱手说道:“皇上,微臣对皇上、对北朝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这等谣言中伤,臣心惶恐,还请皇上明察,还微臣一个清白啊!” “皇上,臣是冤枉的啊!”张子健大呼。“老臣与太师和张大人,不过是同僚之情,平素也是抱着尽忠于圣上的心意,哪怕是一次小小的相聚,也都是为了研讨万民生计,皇上切不可听信谣言!” &nnsp; 0 ------------ 第三十章 叛乱 “废物!”章蟠在一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从侍卫腰间拔出佩刀来,毫不手软地捅进了张子健的腹部。 张子健闷哼一声,充血的双眼能够清晰地看到迅速扩大的瞳孔,带着恐惧和惊慌,一瞬间就随着他的性命烟消云散。 “章蟠,你干什么?”湛溪大喝一声。 张子裕看着宗亲倒下,先是一愣,接着赶紧站到了章蟠一边。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皇帝既然铁了心要治他们,也只能跟着太师放手一搏了。 “来人,护驾!”安王和祺王也不敢怠慢,立刻整顿好队形,护住皇帝,将章蟠和张子裕团团围住。另有一支军队,立即上前将他们的家眷也围了起来。 “啊!”顿时现场一片女人的尖叫声。 章蟠见此架势,只是瞥了一眼被困的女儿,心中明白中了皇帝的圈套,便冷笑了一下,手中紧握着染血的刀,对湛溪说道:“既然皇上你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要惩治老臣,先前又何须假仁假义一番?直接让你的人放马过来不就是了?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臣从辅佐先皇开始,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怎么皇上却不大明白?不过,臣一生奉献给北朝江山,实在不甘心死在一个窝囊的皇帝手中,所以,不如皇上你就此退位,让能者居之,我定协助新皇让北朝一统天下,岂不更好?” “放肆!章蟠狗贼,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祺王喝道。 “死到临头还嘴硬,真是无药可救。”大将军步清风手挥长枪,面目坚毅,专注地盯着章蟠等人。 “你们这些人,还愣着干什么?皇帝无能,是时候更换旧主了!”张子裕振臂一呼,太师党人云集,一时竟有十来人站到了章蟠一边。 苍梨在人堆里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看到这一幕,也算理解了一点。刚才众臣的犹豫,原来就是因为太师党人实在数目众多,这还仅仅是跟来的一部分,也可见章蟠太师在朝中的威力实在超过了她的想象。虽然她相信北皇应该已经准备周全,但手心里还是捏了一把汗。毕竟所有人都混杂在这里,再周详的安排也有可能会出岔子。 “章蟠,你们这是要造反?”湛溪风轻云淡的眼神和口气,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威胁,或许,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 同样在他掌控范围内的,还有周边草丛里正在悄然发生的事情。 一圈黑衣人将整个山顶团团围住,一个个目露凶光,蓄势待发,密切注意着章太师的手势。而原本应该驻扎在山脚下的近卫军此刻却悄悄从后面合围上来,捂住黑衣人的嘴,麻利用匕首割断他们的脖子,此间几乎没有丝毫声响。短短的时间内,四周已是尸横遍野。 正在大放厥词的章蟠并没有注意到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所以对待皇帝的态度一如之前,傲慢而放肆,大声回答道湛溪的质问:“老臣并不是造反,只是谨遵先皇遗旨,若新帝有所不济,为了北朝江山,只能让人取而代之。皇上你若是为了江山着想,就应该主动退位让贤,以免掀起动乱,你的身上又背了一条罪名。” “所以,太师看好的接班人,是谁呢?口口声声为了北朝的江山,为了父皇的遗愿,那么,应该有一个适合的接班人才对,不是吗?”湛溪幽深的眼眸像两颗深蓝色的宝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就好像是等待小鱼上钩时,聚精会神的盘算。 “难得皇上还关心着这个问题。好,臣就让你走得安心一些。那么,请问皇上是否还记得,当年那可怜的隆铮太子――先皇后的嫡出,也是你的哥哥?”章蟠挑起眉梢,露出一脸狡黠。 周围立时传来一片抽气声。 “章蟠,你到底想说什么?”北野轻云呵斥了一声,指着章蟠。为什么,他会提起这个人? 大家对这个隆铮太子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态度。苍梨这个唯一不知内情的人,此刻便是如坠云雾。按理说,若现在这个皇帝北野湛溪并不是太子,那么一定是先太子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不能登基,而由现在的皇上接替。而从大家的反应来看,这个人仿佛是一个禁忌。 湛溪晶莹的眼眸瞬间变得犀利起来,显得如同一只猎食的秃鹰一般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章蟠心知抓住了皇帝的软肋,也揪住了众人的神经,更加得意张狂起来,继续说道:“十二年前,前皇后宫中被查出与南朝来往的书信,即被判为通敌罪入狱,隆峥太子作为嫡出,也未能幸免,不但被剥夺太子之尊,还被贬谪到边远之地囚困已久。老夫心中痛惜,所以多年来一直追查此事的疑点,终于让老夫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前皇后和隆峥太子都是遭人陷害。而罪魁祸首,就是当今太后,杜氏!” “啊?”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看着仿佛一脸正气的章蟠,洋溢着的得胜者般的喜悦,都好像没了底。 “陷害……皇后?”苍梨喃喃地重复了两句,整个人好像失了魂一样。她的耳边不断地回想起那犹如梦魔一般的宣告声。 “……皇后明氏,串通其氏族,密谋造反,动摇朝纲,朕实不可饶恕。遂,判明氏一族满门抄斩,以正天威。皇后明氏,囚于寝宫之内,今生今世,不得踏出半步……” 苍梨的手掌蓦地握成拳头,额头竟然渗出冷汗。原来,不管是在哪座宫廷,都会上演同样的戏码,她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原地。只是这一次,她站在了看台上,明明是丑陋的桥段,她却笑不出,也哭不出。 “你放屁!”北野轻云怒目圆睁,终于忍不住大爆粗口,来反驳旁人对其母后的污蔑。太后虽然铁血,但作为一个女人,她苦苦撑起了一片天,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孩子们能够健康地成长?除了对作为皇上的湛溪要求更为严格以外,可以说是一位对孩子极好的母亲,她又怎么会对别人如此痛下杀手?无论如何,北野轻云都不能接受这种说法。 可是同样身为儿子的湛溪,在这个时候却依旧沉默着。或许是轻云的斥责已经足以表达两兄弟的心意,可是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尤其是湛溪那漆黑的眼眸,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人能够探得虚实。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本来,太后心狠手辣,夺取帝位,若是能够助我北朝江山更上一层楼,或许还能收买人心。可是,我们的皇上,受谣言和美色蒙蔽,不仅迎娶敌国公主,如今还要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功臣,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绝不能让北朝的江山败在你的手里!”章蟠义正词严地说了一通。 张子裕立马应和高喊道:“太师说得对。我们要推翻昏君,拥立新君!” “推翻昏君,拥立新君!”一众反臣大呼。 “朕倒还真想知道,你如何能做到。”湛溪轻蔑地说。 “哼!还不快动手,把那妖女抓起来?”章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用被血染红的剑尖指着人堆儿里的苍梨。 苍梨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成为反臣的借口,倏忽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谁知混在侍卫队里靠近苍梨的太师党立马抓住了她,将她推向前。 “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苍梨大叫起来,可是胳膊被人大力拽着,不能动弹。 “放开我家公主!”莲蓉扑上去,却被人一把推到地上。 “莲蓉!”苍梨不得兼顾,心中焦急如焚,此刻她就像是案板上的肉,若是太师党铁了心要用她当借口,那么她的结局可想而知。即便是北皇占领上风,也未必会为她一个敌国公主分神,那么她还是可能会成为叛乱之臣的刀下亡魂。甚至,不但会成为主战派发起叛乱的契机,还会被皇帝党扣上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无论生与死,对她来说都不见得会有好结局。 湛溪的身形晃动了一下,却被北野瀚书轻轻一拽衣袖给不动声色地拉住。祺王用眼神向湛溪示意,不可轻举妄动。其实湛溪也不是不知道,既然在苍梨身边埋伏有叛贼,那么他的身边呢?如果不能将他们一一揪出来,一举歼灭,就等于在自己身侧留下了一颗芒刺。于是,他也只能按压下冲动的心情,用冷漠的目光对上苍梨那双惊恐的眼眸。章蟠举起的剑搁在她的咽喉前,她甚至能够透过面纱感受到剑刃上的丝丝寒意。 可是,这一切本与她无关。可惜,身在其位,不能自已…… “祸国殃民的妖孽,今日老夫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先皇在天之灵,来为那把龙椅洗清耻辱!”章蟠说着,高举起剑,仿佛有号令天下的气势。 皇帝身边的近卫军立刻上前几步,缩小了包围圈。谁知这个时候,混在近卫军中的近一半人,却手持兵器倒戈相向,似要讨伐皇帝,局势仿佛瞬间逆转。 &nnsp; 0 ------------ 第三十一章 舍命相救 时候差不多了…… 湛溪心里想着,和安王、祺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既然皇帝不仁,那就休怪我们不义!让我们的人都出来吧!”章蟠转头对张子裕说道。 张子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铜铃,叮叮咚咚地摇起来。 四周沉寂片刻,除了一阵清风,便再也没有动静。 章蟠一愣,向张子裕喝道:“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声音太小,我再试试!”张子裕慌慌张张地又摇动了一次铜铃,脸上已经冒出虚汗。他当然很清楚,如果接应的人没有出现,就凭这半支队伍的近卫军,他们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偏偏,他最担心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洒下暖洋洋的光辉。整个凤凰山仿佛都陷在这样的慵懒中,丝毫不舍得动弹。偶尔从远处树林飞起来的鸟儿,擦着树梢去了遥远的天际,整个身体都被阳光染成了鲜嫩的蛋黄色,好像变成了太阳的一个光斑。 “怎、怎么会这样……”张子裕更加心慌起来,频频看向章蟠,企图他能给一些反应和建议。 祺王却微笑起来,说道:“怎么,张大人是在等什么人吗?” 张子裕觉得祺王话里有话,转过头来看着他。 “昨天下午巡山的时候,发现了一群身份不明的山贼,不过还好,根据暗查,刚刚已经把他们全都端掉了。”叶潇似乎是接着祺王的话在说。他面无表情,在张子裕看来,却如同敲响死亡的丧钟。叶潇取出一只尖哨来,轻轻吹了一段,草丛中伏着的侍卫们这才冲出来,一直手里拖着黑衣人的尸首,另一只手还举着带血的匕首。 其中一人冲到叶潇面前跪地拱手说道:“大人,已经圆满完成任务。” 张子裕手中的铜铃“咚”的一声掉落到地上,发出袅袅回响。他腿一软,呆呆地跪了下去。没了,全没了!精心策划的一切,如今看来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啊,怎么办?”剩下的人也立刻慌了,大眼瞪小眼。 湛溪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叛贼,他们已经自乱阵脚。这个时候,他才幽幽开口说道:“众卿都曾是我朝栋梁,受奸人蛊惑,做出荒唐的举动。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朕或许还能考虑曾经的功绩,饶恕你们的家人。”说着,淡淡地瞥了一眼被围困起来的高官家眷。 “我不想死啊!” “爹,救我!” “老爷,回头吧!” 女人们哭声一片。向来被捧在天上的夫人和小姐们,此刻都没了往日的神采,脸上哭花的妆融化在一起,好一片花红柳绿。 叛贼们面面相觑,停顿了一会儿,纷纷跪下来求饶。事已至此,这是唯一的退路。 只有章蟠,目露凶光地大喊一声:“一群废物!”接着一把将苍梨拉过来,用剑架住她的脖子。剑锋割破了面纱,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血珠瞬间染红了剑刃。 “啊!”苍梨尖叫起来,浑身没有力气,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虽然看淡世事,但并不代表她不想活下去,更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和这个时刻! “住手!”湛溪伸出手掌来,却无法触及,只能喝住章蟠。“太师,你已经走投无路,何必再负隅顽抗?难道你想让你的家眷给你陪葬?” 章蟠冷冷地看了一眼涕泗横流的章灵玉,冷哼道:“没用的东西,不配做我章蟠的女儿,要死就早死!现在我已经自身难保,哪管这么多!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会放过我?不过现在我手里有这丫头,你能把我怎样?如果你不放我走,我就拉她一起陪葬,到时候,看你们怎么跟南朝交代!” “你以为,朕会惧怕区区南朝?”湛溪挑眉问道。 “墨家军镇守边关,多年来与北朝对峙,久攻不下。皇上你口口声声心系万民,难道就希望看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一向主战态度强硬的章太师,此刻却一改往日口径。他鹰一样狡诈的眼神,却缺失了从前的自信和犀利。 “若是为了一个和亲公主之死,南朝要与朕翻脸,对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朕和墨家,迟早有一笔账要算。”湛溪的眸子里毫无波澜,流动的眼波也是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苍梨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和墨家……有一笔账要算?北皇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他的有生之年,一定会和南朝开战吗?还是,堂堂的北朝天子,会和南朝的将军有私人恩怨?不,这后者绝不可能。那么,如果是前者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作为和亲公主的她,又该何去何从?她用质问和不解的眼神盯着湛溪,似乎想要问清楚他的意思;他却避开了目光。 章蟠听了湛溪的话,微微眯起眼眸,仿佛揣度他话里的真假。 他没注意到,步清风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他的身后,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林子里一只鸟不知被什么风吹草动惊飞起来,刷拉拉地一头扎进草丛里隐没了。 章蟠却好像被提点了一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猛地回过头,抬起剑挡住了步清风的袭击。 苍梨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立马往人群里跑。 “护驾!”祺王大喊一声。 还垂死拥护章蟠的一群人,也拔出刀剑和近卫军搏斗起来;现场顿时尘土飞扬,一片混乱。脚步声混合着女人的尖叫声,平日里仪态端庄的后妃和千金小姐们,此刻都抱头鼠窜,企图寻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公主,快过来!”莲蓉在人群那一头对苍梨唤道。 苍梨环顾四周,总算看到了莲蓉和芸芳的身影,努力向那边跑过去。打红了眼的叛兵冲到前面,吓得苍梨停住脚想要往回跑,可是对方的刀已经举到头顶。苍梨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 被保护起来的湛溪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竟冲出保护圈跑了过去。 “皇上!”原本呆在他边上的兰妃一愣,接着立马跟过去。 苍梨正惊吓得不能动弹,忽然手腕上一阵大力,被人拉到了一旁。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只见湛溪往前抬起手臂挡了一刀。 叶潇仿佛眨眼之间就出现在前方,一剑刺死叛兵,转过头来看着湛溪急切地问道:“皇上,你没事吧?” 湛溪摇摇头,那只手还不自觉地紧紧搂着孱弱的苍梨。 可是,苍梨明确地看到那一刀砍在了他的手臂上。为什么……为什么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来救她?她怔怔地看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难道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袖,所以真的一点都不疼吗?否则,他怎么可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皇上,小心啊!”兰妃忽然大喊一声。 湛溪回过头,见章蟠持剑疯狂地刺了过来。他双眼通红,深知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唯一可做的,就是和皇帝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他也看到了,湛溪手上没有任何兵器。 那些叛乱的士兵仿佛也都达成了一致,目标纷纷对准了皇帝。因为湛溪冲出了保护圈,近卫军们一时还没调节好阵形,叶潇一个人拼杀着一众叛军,根本分身乏力。 “皇兄!”负责把嫔妃们聚拢起来保护的安王北野轻云也回过头来,惊惧地看着混战中的湛溪。 章蟠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猩红的眼中只有湛溪的那张脸。只要毁了那个人……毁了那个人就好了!他发狂地冲过来,平素不过一介文官,但北方草原上的男人,即便是文官也没有过分弱化了武功,此刻仍有百倍的精力。“啊――”他的嘴里发出吼声,仿佛一头暴怒的豺狼,奔着目标而去。 “保护皇上啊!”皇后焦急地大喊道。 黄沙在无数人的奔走中漫天飞扬,迷蒙了人们的视线。 谁也没有看清楚那一刻究竟是怎样。 只有湛溪,感受到了手臂里的松动。可是他并不知道,苍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冲出去,挡在他的面前,用胸口替他挡住了原本要刺进他心口的剑。 章蟠发红的眼睛的确看到了喷溅而出的鲜血,不过,却是来自那具柔软纤弱的身躯。 “公主!” 莲蓉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幕就这样在她眼前发生。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自己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男人,让她陷入和亲的困局,让她失去了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可是她却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可能致命的一剑! 连芸芳也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柔弱的怜贵人,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就像,她也没有想到,当苍梨在乱军中奔跑的时候,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的湛溪,会突然冲上去挨了那一刀一样。两个原本只有名义关系的人,似乎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某种联系,很诡异的,说不清,道不明。 苍梨没有办法回答和解释所有人的疑问。她只是轻轻皱起眉头,混沌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被刺中胸口的疼痛,是这样的……在她记忆深处,幽暗的房间内,刺在那个同样柔软的胸口上的那一刀,应该也是这样的……这样的疼吧? 她的心,真的狠狠地疼了一下,然后只剩下无法呼吸的空白。 &nnsp; 0 ------------ 第二卷 人生如戏具喜悲 ------------ 第三十二章 命悬一线 湛溪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潇已经一脚踢开章蟠,厮杀起来。不过章蟠手中紧握的剑,也因为他倒下而瞬间从苍梨的胸口抽离出来。 鲜血几乎是毫不保留地喷溅而出,成为明媚的阳光下一道骇人的寒光。 “公主!”莲蓉奋不顾身地扑过来。她再也忍不住这样隔岸观火,就好像苍梨挨的这一剑,错都在她一般。如果她守护在她身边,那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吧?身体那么弱的公主,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等到莲蓉冲过来的时候,回过神的湛溪已经用力按住苍梨的伤口,可是鲜血还是不断涌出来,将他的手打得透湿。湛溪的额头浮出一层冷汗,脑海里有恐怖的画面,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在黑暗中搏斗的身影喷出鲜血,在灯笼的光晕下格外刺目妖娆。 “你不能死!”湛溪哑声喝道,立马将苍梨横抱在怀里,返身往人群外疾步奔走。“开路!”湛溪冲着自己的近卫军大吼,像是被逼到末路反击的雄狮。只见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闪烁的红光,有着嗜血的残忍。他的心狂躁不安,抱在怀里的人儿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他的手臂却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叶潇和祺王跟在两侧,护着湛溪往山下走。 “皇上,行宫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章蟠的爪牙是否全部剿灭,还是未知数,这样回去不妥!而且怜贵人血流不止,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叶潇禀道。 “那……那怎么办……”莲蓉本就着急,现在听到叶潇这么说,心里就更加没底。眼瞅着苍梨的胸襟已经被鲜血染透,再拖下去只怕大罗神仙下凡也回天乏力。 “别慌!我记得昨日巡山的时候,在山腰的树林里有几户人家,咱们可以先去那里止血,再找太医过来。”这时候还是祺王保持着冷静,回想了一下,便想到这一茬。 “快,带路。”湛溪的话一如既往的不多,在这样的时刻,更加只有简短的命令。他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他知道,苍梨的身子拖不起。他甚至还记得太医说过她身上有旧患,需要静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因为自己的一道命令,她要拖着病躯跋山涉水来到这个鬼地方还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难道不都是自己的失误吗?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可是自从这个女人出现,好像总有一些事会脱离掌控,让他感到无力。 “属下带人回行宫打探,一定把太医带来。皇上就拜托给王爷您了!”叶潇对祺王拱了拱手,然后指挥跟随过来的几名近卫军。他只要了三人随从,剩下的四五人都跟着皇帝。 “啊……”因为颠簸的辛苦,苍梨忍不住胸口的疼痛喊叫出来。她的脸色因为失血严重越发苍白,嘴唇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你不能死。”湛溪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胸腔里的心突突地跳动着。一个因为他而垂死挣扎的生命,就这样用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来敲击着他的心。他抿了抿唇,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担忧和紧张和神色。他收紧手臂,将她锢在怀里尽可能减少颠簸,鲜血也顺带着染红了他赤黄色的龙袍。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只能说出一句:“朕不会让你死的。” 他是坐拥天下的真龙天子,他可以呼风唤雨,左右别人的生死。可是这一次,他要对抗的,却是时间,是命运,也是天。 “快,来人!”祺王一马当先冲进院落里。 屋子里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耐烦地走出来,问道:“谁呀?”可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血腥场面却立刻让他们着了慌。虽然是山野乡民,但那身龙袍却是天下皆知。不过如今这狼狈不堪的境地,倒才真是让他们震惊。 “这……这是……”中年男子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祺王亮出腰牌表明身份,说道:“本王现在要征用你们的屋子,立刻给本王一间干净的房间,准备热水和干毛巾。快!”紧急情况让他失了平日的温文儒雅,一切都用命令的形式下达。 祺王也算是威名在外,能由他护卫的人,即使不穿那身龙袍,也定非等闲之辈。 农家夫妇慌忙答应着,各自奔走。男子把皇帝等人请进房间,女人则赶紧去烧水。 床上铺好了崭新的褥子,湛溪尽可能小心的将苍梨平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来给她盖住一些。她近乎哭诉的哀鸣,嘴里喃喃说着:“痛……好痛……”真的好痛。为什么心会那么痛?她甚至不知道,刚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迷迷糊糊的脑海里,只有数不尽的回忆的画面。当尖锐的刀子刺进胸口,抵住心脏,是这般的难以忍受的疼痛。除此之外,还有梦魇附加在疼痛上,好像一只手,要将她拽入地府。 “母后……母后……好疼……”汗液混着眼角的泪水划过,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她在疼,还是回忆里的母后在疼。她的双手用力地抓着床单,像抓着她的仇人,抓着要带走她的黑白无常。她不能就这样放弃,沉入无底的黑暗。可是,真的好累,心也疼得好累。如果就这样放手,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有痛苦? 再也不会有痛苦了是不是,母后? “不,你不能死。”黑暗中幽幽地传来声音。 苍梨拨开眼前的黑雾,看见遥远的地方站着那一袭华丽的身影的轮廓,她大声地喊叫和奔跑,却怎么也无法缩短这中间的距离。 “你要活下去。你得活下去。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你……答应我,要活。”朦胧的声响分辨不出声线和色调,只有那么一个声音回荡在天际,经久不绝。 那是母后吧?是母后,对吗?母后说,要活,要活下去。 “要活……”苍梨重复着这两个字,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布满了汗珠,尽管整张脸苍白得如同蜡一般,也还是咬牙坚持。 湛溪因为寻找到落脚处而稍微安稳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据说,当人开始出现幻觉的时候,黑白无常就近在咫尺。她口口声声喊着母后,大概也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可是,她的求生欲却很强烈。她不想死,这就够了!湛溪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低声笃定地说:“你不能死,不要死。不要……”他眼眸里的光黯淡了一些。 不要,让朕成为罪人。 不要,让朕欠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不要,…… 最后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蓦地有些惊慌,不敢再想下去。他打起精神,紧抿着唇,亲手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那样专注的程度,连一向自诩了解他的祺王也有些吃惊。不过,他也能理解。当一个女人在男人的面前,奋不顾身的为他牺牲自己的时候,即便是再冷血的帝王,也至少会有哪怕一点点的触动。何况,湛溪这个皇帝,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当来自苍梨胸口的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冷酷的面具,他的伪装便已失效。 “公主……公主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丢下奴婢一个人!”莲蓉哭哭啼啼地说道。 “绷带!绷带来了,还有草药!”农妇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挥舞着手里的东西。 湛溪拿过绷带,便转头瀚书吩咐道:“好,你们先退下。瀚书,你带人守在外面,等候叶潇和太医。这个农妇和莲蓉留下来帮忙。” “是。”祺王拱了拱手,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湛溪。听皇上的命令,他自己应该是要留下来吧?皇上曾经上过战场,处理这样的伤口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身为万金之躯的皇帝,真的要亲自动手为嫔妃疗伤吗?虽然说现在条件差一些,不过轮到皇帝亲自动手沾染血腥,也不是一件小事。若是有多嘴的文官在此,恐怕又要高谈阔论一番。好在祺王不是拘泥小节的人,他甚至能够体谅湛溪的心情。现在的他,若是不能留在这里,怎样也不会安心。而且怜贵人要是真有点什么意外,那就是一辈子的伤痛和遗憾。祺王已经看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他不想同样的悲剧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第二次。顿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对皇帝流露出悲悯的神色似乎有些大不敬,赶紧遵照皇帝的吩咐带人退了出去。 湛溪并未注意到别的事情,一心都记挂着苍梨的伤。他转头问莲蓉:“止血你会吗?”原本是不太抱希望,毕竟是宫里的丫头。谁知莲蓉却坚定地点点头,帮起忙来毫不逊色于一个有经验的大夫。那农妇家住山腰,家里的男人外出打猎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情。有这两人帮忙,湛溪很顺利的给苍梨的胸口止住了血。 可是,她陷入昏迷的身体却发起了高烧,像一团滚烫的火焰,即使坐在床边,也能感受到那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的侵袭。 究竟能不能度过这一关,湛溪根本没有办法确定。他只知道,苍梨若因如此丢掉性命,他情愿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他自己。 “为什么,那么傻呢……” &nnsp; 0 ------------ 第三十三章 平息 “皇上,太医来了!”叶潇飞快地跑上来,口中大叫。 “嘘――”北野瀚书嘘声制止住叶潇。“皇上在给怜贵人止血。” “皇上……”叶潇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祺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祺王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然后问道:“下面行宫的情况怎样了?” “那个老家伙知道我们若是动手一定会在山顶,所以行宫并没有安排多少人,已经解决了。”叶潇禀道,所以把太医带上来也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再看几位老太医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把老骨头都快要散架,也知道叶潇拉着太医走得有多快。他毕竟从小习武,看伤口一眼就准,怜贵人的伤的确不能拖太久。 门“吱嘎”一声打开,莲蓉走出来招呼道:“皇上宣太医进去。” 老太医背着医药箱,一边擦汗一边忙不迭地跟上莲蓉的脚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掩盖了山间的潮湿。 北野瀚书从门缝里望进去,正好可以看见湛溪坐在床边的身影。落寂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同松柏,这么多年来,那一双结实的肩膀挑起了多少重担,也只有他和他身边的人最清楚。可是他的脊梁,却从来不曾垮下。 那么南宫苍梨的这一抹柔情,究竟来得是否何时呢? “皇上。”太医行了大礼,得到皇帝的允许上前验伤。 苍梨胸口的伤已经用草药简单包扎,纱布上透着一团血迹。她的脸色极其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双唇微微张开,艰难地呼吸。 太医长掀开纱布检查了伤口,一群人讨论了一阵,然后是上药、缝合、包扎,忙上忙下折腾了好半天。 夕阳慢慢地垂到了窗台上。归巢的鸟儿从树林上空飞过,瞬间没入了深处的丛林,偶尔激起声响。 “皇上,贵人的身体底子弱,引起了一些并发症,所以高烧昏迷。不过好在这一剑刺得偏,伤口不深,没有触及筋骨,抢救一番已无性命之忧。但这山野湿气较重,条件也差,还是要尽快转移到行宫静养为妙。”太医长恭敬地禀告说。 湛溪点点头,有太医这番话他也安心多了。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下去准备草药。 “谢天谢地。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要活了。”莲蓉跪在床边抽泣说。 “有功夫说这种没用的话,不如去打点水来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湛溪别开目光,起身往外走。 “就算是现在照顾好了又有什么用呢?在后宫里,难道可以过得轻松吗?自从来到北朝以后,皇上你看到过的、没看到过的,我家主子还经历得少吗?究竟是为什么,连朝廷里的人也要跟我们过不去?若是皇上真的有心,照顾公主的到底应该是谁才对呢?”莲蓉越说越激动,委屈的泪光含在眼里。 “放肆!”湛溪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可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儿,真的不让人心疼吗?正如他所想,原本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是现在连巩固他的政权的纷争也会把她卷入进去,他真的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他突然想起章蟠在大典上说的那些话――太后还是妃子的时候,陷害了前皇后,才有了他们的今天。无论真假,后宫的凶险确实无可置疑的。一个没有圣宠又没有地位的女人,要如何熬过去呢?可,若是有了圣宠,情况又会变得更好吗?还是,只能更加糟糕? 莲蓉咬着唇看着湛溪,目光丝毫没有避让。这个男人的心思,她真有点揣测不清。当她看见,他冲进混乱的人群将无助的苍梨拉进怀里的时候,当真吃了一惊,也不是没有动容。可是如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却让她怀疑那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她垂下眼睑,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凝固的血迹,在金黄的龙袍上依旧显眼。于是她摇了摇唇不再说话。 “朕出去布置下山。”湛溪拂袖走出门槛,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交代这么一句。 祺王迎上前来,却第一眼就看见了皇帝胳膊上的伤口。 “皇上……” 湛溪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他转眼看着叶潇,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回皇上,山下行宫已经肃清,随时可以回去。另外,我们派去山顶的探子已经出发,相信不久就会有回应。”叶潇拱手说道。 “我们这次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皇兄大可放心。”北野瀚书说道。 皇帝看了一眼山顶的方向,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也曾经是建功立业的重臣,先帝的左膀右臂,到如今,却是树倒猢狲散,众叛亲离。人生变化何其莫测,到底什么才是永恒? “天色也不早了,准备一下,早点下山吧。” “是。”北野瀚书抬眸瞅着湛溪的侧脸。他此刻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是毫不掩饰,看惯了他逢场作戏,将所有的心思收敛,现在却有些不习惯了。但,这才是真的他吧?那个小时候一起捉过蛐蛐、在梨园里奔跑的他,这一刻仿佛又看到了影子。 等圣驾回到行宫客栈时,天已黑尽,后宫嫔妃和大臣们悉数等候在门口。 “恭迎圣上!” 皇后和兰妃等不及应了上去,一见湛溪手臂上的伤口,并且没有包扎,都吃了一惊。 “皇上你受伤了?”皇后忙道,“太医!快宣太医!” “不必了。”湛溪淡淡地说。他转头看着身后躺在床板上的苍梨,对抬着的士兵吩咐道:“先把怜贵人送进房里休息,太医也都跟过去吧,路途颠簸,再检查一遍为好。” 皇后旋即面上一黑,不再说话。 却是兰妃更体谅皇帝的心思,轻声细语地问道:“怜贵人的伤势如何?” “太医说暂无大碍,只是她身子弱,要多休息才是。这次,恐怕咱们得在这儿多停留几天。”湛溪叹了口气说。 “如此也算是万幸了。怜贵人福大命大,看来是有上苍保佑,皇上不必太过担忧。”兰妃劝慰说,眉宇间却带着淡淡的自责,转瞬即逝。 湛溪点点头。他转眼看向已在旁边等候多时的北野轻云和步清风,转而对众人说道:“今日乏顿,众卿早作休息,养足精神,明日祺王与尔等先行回宫,处理朝中政事。另外,朕今日听闻附近有撞钟声,皇后你明日带着众妃去寺中祈祷,再请一些高僧,为今日阵亡的将士们超度吧。” “臣妾遵旨。”皇后福了福身,尽管刚才有所不满,但现在也抛却了。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她是真有些乏了,没有力气再闹脾气。何况,就算她想闹,湛溪也未必想奉陪。 湛溪接着话锋一转,说道:“瀚书,四弟,还有步将军,你们跟朕去卧房。” 那几人交换了眼神,同时拱了拱手。 到湛溪的房间,无非是禀报今天的情况。 步清风率先说道:“皇上,章蟠和张子裕等乱贼,已被我军悉数歼灭;我方伤亡并不大。” “还有一些俘获的乱臣,准备明日一早随同押解回都。”瀚书补充说。 湛溪点点头,又看向北野轻云。他是负责保护嫔妃和无辜的家眷,这一点至关重要。 “各宫主子和家眷们都平安无事,乱臣家属也已经集中囚禁起来送往大牢,等候皇兄发落。不过,臣弟清点人数时发现,章蟠的千金章灵玉并不在其中,死亡的人里面也没有她的踪影。看来是让她趁乱逃脱了。”轻云皱着眉头说道,一边注意着湛溪的神情。 湛溪的脸色并不太大的变化,只是叹口气说:“罢了。一个小女子,谅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这样的千金小姐,就是跑出去了又能做什么?让她自生自灭吧。”他还记得,章蟠曾几次三番想要把女儿送入宫中为妃,却都被湛溪以各种理由推脱。论年纪,章灵玉也够得上入宫的标准了,只是湛溪用减少后宫开支这一条来作借口,章蟠也只能收回。既做不成夫妻,放她一条自由之路,也算是抵偿了。 其实底下几人也知道,皇上始终是顾念着章家曾经的功绩,若是一定赶尽杀绝,天下恐有微词。何况,像章灵玉这样的大小姐,与所谓的叛乱又会有多少联系呢?她恐怕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却要因为上一辈的过错而卷入朝廷争斗的恩恩怨怨,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残酷。而她今天逃跑,代表从此以后就将与章家再无瓜葛,成为孤儿,就算是惩罚她生错人家,这一点也足够了。 “皇上英明。”轻云的脸上并未显出波澜,但他的脑海里却回想起画面。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逃入丛林深处,而他远远看着,在心里默念: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能够远离帝都皇宫这样的是非之地,是福非祸。只是,正如湛溪所说,这样的千金大小姐,离开了荣华富贵衣来伸手的生活,到底又能怎样活下去?能活多久呢?他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nnsp; 0 ------------ 第三十四章 大病初愈 淅淅沥沥的春雨,将御书房的朱红麟瓦浇得晶莹剔透,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皇兄好棋,臣弟甘拜下风了。” 皇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扬了扬手示意门卫不必出声宣告,却是问道:“是安王在皇上房里吗?”此次安王出巡数月,两兄弟许久没见,叙叙旧也是应当。只是不知为何,皇后的脑海里闪现出的却是在凤凰山上安王挺身相护的场面。在皇帝只顾着冲向混乱的人群中解救怜贵人的时候,是安王守护在不安的她身边,也是安王一路将她送回行宫…… “娘娘,不进去吗?”惠嬷嬷疑问道。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说:“嗯,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叨扰圣驾。” “那……要不奴婢向皇上禀告一声?”惠嬷嬷试着问。以往皇后若是有个病痛,定然是要整个后宫人尽皆知,让皇上不得不来亲自探望。有时候甚至是没病也得装出病来。 “不必了,本宫想安静歇息一会儿。”她深吸了几口气,转过去身就往回走。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快,身上也好像火烧一样?她想自己一定是病了,或许突然染上了风寒,否则怎会如此?她的步伐越加的快,只想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竹惠奇怪地看着皇后,只好疾步跟上去。看这样子,皇后怕是病得不轻吧? 御书房里的两人,似乎一心沉浸在切磋的乐趣中,并未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湛溪对安王的恭维笑道:“不是朕的棋下得好,只是几个月不见,四弟你的棋艺退步多了。” “是啊。这几月借着皇兄密旨的由头可以出去游山玩水,倒是荒废了其他。”安王也不做作,笑着自嘲说。 “说来这次平叛,四弟应记一等大功,朕封赏金银奴仆你也不要,也太不给朕这个皇兄面子了。”湛溪放下棋子说。 安王笑了笑,说:“金银钱财,臣弟并不曾缺,又何须贪心?再怎么说,臣弟有皇兄这个靠山,还怕饿死不成?至于奴仆,就更加没有必要了。臣弟习惯游历,最烦的就是束缚在王府中,多了那么些人,又没干实事,还得多开工钱,多不划算。” “算盘倒是打得蛮好。”湛溪挑眉说。顿了半晌,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一些,说:“不过说真的,你就不能安定下来?你也知道,现在剿灭了叛党,朕手底下正缺人才,四弟你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唉,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安王似乎早有把握,立即起身向皇帝呈上一份奏折。“臣弟巡游数月,也顺便打探了各地人才,如今一并呈与圣上。至于臣弟这浪荡惯了的人,实在不适合在朝为官。” 湛溪接过奏折,用稍显幽怨的目光瞥了一眼轻云,嗔道:“你小子!”看来,他还真是收服不了这匹脱缰的野马。 这时小顺子疾步走进来,禀道:“皇上,怜贵人今日能下床活动了,您看是不是要过去稍作问候?”这几天皇上的忧虑,小顺子这个身边人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便是时时刻刻留意着玉茗轩的动静,一有了好转的消息,立马就来禀报。 湛溪深邃的眼眸倏忽亮了一道璀璨的光芒,但却没有立即做出决断。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朕如今繁忙,你就代朕前去问候一番便是,顺便赏赐一些药材和珍宝,让她安心养病。” “呃……遵旨。”小顺子低下头。皇上这倔脾气,他做奴才也不好开口劝。谁知安王却看出了湛溪的犹豫,先是拦住小顺子,然后拱手对皇帝说道:“皇兄,怜贵人此番受伤,乃是可大可小之事。南北建交初始,关系并不稳定,而怜贵人这次被刺,虽然对南朝那边需费一番解释,不过倒是意外赢得了我朝百姓们的一些肯定。皇兄何不趁热打铁,也能彻底堵住了主战派和章氏潜伏余党的嘴?” “你的意思是,这一趟,朕还不能不去了?”湛溪知道安王的分析并不是没有道理。正如同后宫的许多嫔妃一样,就算他并不喜欢,也不想要,可是为了江山大义,他还是得统统娶进门。南宫苍梨这个女人,若是好生利用,的确能解决不少麻烦。 安王点点头。他知道这个皇兄的性格,表面冷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心底里却是敏感复杂,凡是总要考虑太多。殊不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旦把事情想得复杂化,只会让问题源源不断地出现。而且皇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加上安王这样一转移话题,皇上自然也就不会觉得尴尬。 湛溪叹了口气,转而对小顺子说道:“你准备一下吧,朕待会儿就过去。” “是。”小顺子立马喜笑颜开,向安王递了个眼色。看来还是这位爷说话好使! 不过自从苍梨为皇上挡了那一剑,后宫里的骂声越发的多,说她装模作样的有,博取同情的有,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似乎更加成为了她的代名词。可是不知为什么,明明流言满天飞,嬉笑盈门的人却也越来越多,都是一副和善亲切的面貌,对她的伤势问长问短,那些流言仿佛跟她们从来无关。就算是那天并未在场的,也听说了皇上有多急切地抱着受伤的怜贵人奔走,加上后宫女人说话最喜的添油加醋,画面生动逼真,简直比当时发生的时候还要惊险精彩。都道是怜贵人恐怕要飞黄腾达了,越骂就越巴结。 这一点让莲蓉犹为愤愤不平。每天送走一拨人之后,就得骂骂咧咧好久。即便是那些人充斥着宫殿,也不曾摆个好脸色。这样一来,苍梨又得了个傲慢的名声――连宫中的丫鬟都不肯给人好脸色看哩! 苍梨却每每对莲蓉笑道:“宫中虚伪何尽如此,你又何须与她们计较,白白惹自己一肚子气。” “奴婢就是为公主不值。这些个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背后不知说了公主多少恶毒的话,还指望奴婢给她们好脸子看?那就管好她们自己的嘴吧!”莲蓉扬了扬下巴说。这次苍梨受伤,最为自责的就是她,而这也似乎更为激发了她的保护欲,变得更加偏激起来。 “兰妃娘娘驾到――”这一声宣喊,让苍梨把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下床给兰妃请安。 “妹妹快请起。”兰妃一把扶起苍梨,赶紧扶她回去休息,又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一面也叹息着。“这几日帮着皇后娘娘处理后宫事宜,也没能来探望妹妹,可不要见怪。” “娘娘说哪里的话?您事务繁忙,其实大可不必为了臣妾分神。”苍梨客套说。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经过上次凤凰山叛乱,皇后娘娘受了惊,心中不平静,所以本宫也就分担多一些。”兰妃淡然地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也难为了皇后娘娘。本身是长养在深闺里的人,哪见过这样混乱血腥的场面。何况那天你遇刺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估计距离太近,所以给吓得不清。” 苍梨忽的一顿,盯着兰妃问道:“您是说……皇后娘娘那天,就在皇上和臣妾身边?” 兰妃不知苍梨为何挑出这个来问,先是愣了一下,才点头说道:“是啊。那天皇上向你跑过去的时候,本宫和皇后娘娘因为担心,也跟着跑过去了,谁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兰妃怜悯地看了看苍梨的胸口,目光倏忽一暗,略有神伤。“可恨本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有叶潇那般的本事,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妹妹受伤。” 苍梨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什么。不过兰妃并没有注意到,倒是大门外传来了小顺子的声音。 “皇上驾到――” &nnsp; 0 ------------ 第三十五章 猜测 多久没来打扰的皇帝突然驾临玉茗轩,多少让苍梨有些吃惊。原本还抱怨皇帝不厚道的莲蓉,此刻也赶紧扶着公主行礼。 湛溪挥挥手示意他们平身,然后疑问般说道:“兰妃也在?” 兰妃笑道:“臣妾惦记着怜贵人的身子,今日得空,就过来看看,一会儿还得回去处理后宫事务。” “听说这次皇后受了惊,太后让你和徐嫔打点后宫大小事宜,实在是辛苦了。等朕处理完前朝的事,也好褒奖你们。”湛溪点点头说,有些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苍梨。“毕竟你们也算是为这次平叛出了一份力。” “协理六宫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岂敢邀功?不过要说这次平叛有功,怜贵人乃当仁不让的一等功臣。还有什么事,能比皇上的安危更重要呢?”兰妃谦虚地说。 “臣妾惶恐。皇上万金之躯,自有上天庇佑,这世间之事阴差阳错,莫不是老天的旨意。臣妾,不过是老天爷手下一枚棋子罢了。若一定要论功,岂不该行赏给老天爷才是?”苍梨淡淡地说,并没有讨赏的意向,反倒是处处推脱。 湛溪看她们俩各自谦虚,也不便多言。兰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淡泊致远,向来不争不抢,反倒是这些日子与苍梨的相处,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一些。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有着怎样的想法和打算,任凭他湛溪自诩聪明,却也不敢轻易定论。 “妹妹说笑了。”兰妃听闻苍梨此言,倒是越发觉得这丫头率真可爱,不由笑起来。“不过咱们为妃为妾的,淡薄低调一些也是没错。但后宫正主乃一国之母,才是真真的不可怠慢,这次皇后娘娘又受了不小惊吓,皇上若是不闻不问,传出去怕有伤和气。” 兰妃连用两字强调,湛溪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皇后此人心绪不同,实在让湛溪疲于应付。不过兰妃提及,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敷衍地点点头说:“朕知道了。” “臣妾正好也要回康定宫,若是皇上前往皇后宫中,倒是顺路。”兰妃接着说道。她不是不了解皇帝,这么多年的相处,让她达到了通过一个眼神便能分清他的真心和假意的地步。何况,她本就是个聪明伶俐、心思透亮的女子,虽温婉,也不失睿智。 湛溪黝黑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他有时候觉得,兰妃大概就是皇太后留在他身边的眼线,做着太后的第二双眼睛,随时随地监视着他。可是这样说的话,对兰妃似乎又不太公平。同为妃子,她不但要比别的嫔妃更加容忍后宫的佳丽三千,还要一次一次将自己的丈夫送到别人的床榻边,即便是没有爱情的婚姻,对一个以夫为天的女人来说,似乎仍然太过残忍。这让他的心里充斥着矛盾。 苍梨见双方似乎陷入了一种对峙的状态,便福身说道:“兰妃娘娘所言极是。臣妾的身子已无大碍,不劳皇上挂心,皇上还是尽快到永福宫中探望皇后娘娘为好。” 一句谦卑的逐客令,让湛溪没理由再待下去,只能说道:“你好好养伤便是,其他的无须过问。” 小顺子在一旁急得跺脚,好不容易把皇上给拉了过来,这怜贵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亏他费了那么大一番功夫,想要成全。她既然能为皇上挡剑,却怎的就不能挽留皇上?小顺子甚至能够看出,皇帝心中对她至少是有一点亏欠的,她若是开口,皇上一定会留下来。奈何小顺子怎样着急不解,苍梨却偏偏不当回事。皇帝要走,她也只是福身相送,没有过多言语。 待皇帝和兰妃离开,莲蓉也开始倾吐起不解来。 “公主你为何要鼓动皇上去永福宫呢?”想到这些天皇帝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就这样被推走,莲蓉总有些不服气。再说,那个皇帝怎么就不知道坚持一下?好歹面前也是为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他终究是没诚意! 苍梨却一点也不恼,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对莲蓉说:“本宫从来就没盼着他登门,况且兰妃也说了那样的话,本宫又何须挽留?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只道别再跟皇后加深怨念,以后也能过得舒坦一些。”其实她心里也想着那些留言。一般的嫔妃都如此,何况出了名小心眼的皇后。而且,刚才兰妃无意中的一句话,更让她心里不得不加深了对皇后的怀疑和提防…… “那皇后也就是平日嚣张跋扈一些,只要咱们规矩,不被她抓到把柄,她倒也不能哪我们怎么样,公主何须惧她?”莲蓉不服地说。 苍梨奇怪地看了一眼莲蓉。不知从什么时候,莲蓉似乎开始帮着北皇说话,巴不得苍梨能和皇帝之间向前发展一步似的。她不知道是因为莲蓉太过厌恶皇后,所以面对这个问题才特别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微微蹙眉说:“若皇后只是如此,倒也真不足为惧。怕只怕,她对本宫已是暗藏杀心。若是本宫再有僭越,死无葬身之地啊。” 莲蓉吃了一惊,忙问:“公主你何以见得?”她道是天天跟在主子身侧,除了初来的几日,皇后倒并不是特别针对玉茗轩。怎么就一下子发展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苍梨闻言想起那日在行宫弹奏时,皇后那幽幽笼罩的眼神。哪一个女人,会甘心被别的女人抢了风头,何况是一国之母,极为重视自己的荣誉和地位。苍梨的举动,无疑会激起皇后对付假想敌的欲望。那么,那件事也就不以为怪了。 见苍梨不说话,莲蓉又追问道:“难道是因为这次小姐救了皇上,受到皇上垂青,所以怕皇后会心存妒忌?” 要说是否因为这件事而被妒忌,苍梨倒是不这样觉得。因为,那份妒忌分明来得更早一些。她的眼神游离了一会儿,倏忽定住,透出忧虑的微光来。 “若本宫说,被刺那一剑,并非本宫的本意呢?” 苍梨思索良久才幽幽吐出一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把莲蓉惊呆了。 “不、不是本意……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是,当章蟠刺来那一剑的时候,本宫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苍梨转过身看着莲蓉,因为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她怕那只是她的错觉,所以想从莲蓉的表情上得到证实。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时皇上用胳膊圈着本宫,四周一片混乱。可是突然有一股力量将本宫向前推了一把,那把剑就刺在了本宫身上,而不是皇上。” “这……”莲蓉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她也一直很奇怪,公主为什么会突然挺身而出,替皇帝挡住那一剑,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刚才本宫对皇上说,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可是,推本宫向前的,当真是老天爷的手吗?还是……”说到这里,苍梨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她的运气再差一点,对方的力气稍微大一些,那么那一剑,恐怕就会直接洞穿她的心脏,她现在也就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了。 “是有人想害死公主你?”莲蓉心里“咯噔”一下,整张脸唰的一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道理,她可是听说过好多遍。 苍梨摇摇头说:“是否有意加害本宫,尚未可知。毕竟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相互冲撞也是有可能的,自然,也可能是有人要本宫做皇上的替死鬼。但无论如何,咱们也得防着第三种情况。若是当天那人是存心要害本宫,事情就麻烦得多了。” “可这件事……”莲蓉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会这么大胆。玉茗轩在后宫向来不显山露水,开始时大家还因为苍梨的美貌和入宫时舌战群臣的传言,而纷纷挤兑她,企图打散她身上的光环,可是日子久了,皇帝也并未显示出对玉茗轩有不一样的地方,大家也就放宽了心,并不如之前一般尖刻。那么在凤凰山的时候,究竟谁会这么做呢?莲蓉绞尽脑汁想着,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兰妃说的那句话。 皇后……皇后娘娘……当时,皇后就在主子身边! 再联系到苍梨才说的话,莲蓉大惊道:“难道是皇后?” 苍梨抿了抿唇,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莲蓉不要大惊小怪。这玉茗轩中不知到底有多少皇后的眼线,甚至可能还参杂着别宫的探子,说话做事都得万分小心才是,上次小五的事情就是个教训,至今也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样走漏了风声。 “公主你为何不告诉皇上?”莲蓉冷静下来不解地问。如果有人暗中要加害苍梨,那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普天之下,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恐怕也只有皇帝一个。 “告诉他又有何用?一来他是否会相信还是个未知数,反而打草惊蛇;二来当时的情况混乱,就算要查,也不可能查到什么。倒不如在他那里记下一笔人情账,说不定早晚能派上用场。”苍梨轻声说道。深宫中如履薄冰,即便不是步步为营,为了自保,也必须得有些防身之法。只是这一次她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祸患,还未可知。 &nnsp; 0 ------------ 第三十六章 酒方 三月柳絮,宫城也染了一片新绿。 安王久游历在外,如今看到这些熟悉的雕梁画栋,心中也不免几分感慨。 “主子。”青松从别处来,走到御湖边上禀告,“小顺子说,皇上暂往永福宫去了,吩咐主子先在宫中随意游览片刻,等候召见。” “呵呵。”安王无奈地笑了两声,调侃说:“本王这个皇兄啊,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偏偏就是拿后宫里的一群小女子没法子。唉,还是如本王这般清闲!” “安王爷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们这群‘小女子’了。”后面传来绵长细软的巧笑声。 安王蓦地回头,看见兰妃缓步走来,便笑而行礼,说道:“不知娘娘在此,小王冒犯了。” “王爷何曾冒犯?只是,本宫倒觉得王爷说那番话,有失偏颇。”兰妃走到御湖前停下来,扭头看着安王。 轻云挑了挑眉,说:“本就是一时戏言,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却还是有些好奇,娘娘何出此言?” 兰妃笑了笑说:“王爷说,皇上最是只拿我们后宫女子无法,可在本宫看来,皇上最束手无策,却是安王爷您。” “我?”安王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兰妃的意思,不由笑起来,却不再说话。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也无非是兰妃充当了皇上的说客而已。 正要陷入尴尬时,兰妃宫中的小丫鬟匆匆赶来。 “娘娘,二小姐出事了!” 兰妃一惊,忙问道:“出什么事?” 丫鬟着急地说:“那日祭天回来,二小姐就嚷着身子不舒服,奴婢原以为是受寒,配了些治风寒的药给二小姐吃了,可是这几日身子仍不见好,总是说身上痛痒难忍,今天一觉醒来更是生出好些小红疹子!奴婢请了太医,才知道是那天去了山脚下的梨花林,沾染了花粉过敏症。可是二小姐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房间门都不敢出了。” 安王心里“噔”的一下,紧盯着那小丫鬟。凤凰山?梨花林?脑海中倏忽闪过那个飘逸如仙的人影。虽然那天并没有看清楚女子的模样,不过那逃离的背影,却与那天在宫里看到的女子相似。他的确是有些猜测,她们或许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丫头,又开始胡闹了!”兰妃无奈地摇摇头。“你就让她疯吧。饿她两顿,看她出不出门。”接着又不好意思地对安王说:“家丑本不该外扬,真是让王爷看笑话了。” 安王却只是爽朗地笑道:“娘娘是当朝皇妃,按伦理来说,也是小王的皇嫂,算是一家人了。二小姐性子爽直,倒不失可爱。想来,哪个女孩子会不爱惜自己的美貌呢?” “王爷说得倒也在理,只是那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要不是前些日子本宫去寺中祈福,担心太后寂寞,哪会接了兰儿进宫来伺候。现在,真是闹得本宫不得安生。”兰妃虽然抱怨地说着,嘴角却还是保持着笑意。 刚谈到这儿,小顺子就来报:“四爷,皇上召见。” 安王点点头,向兰妃行了个礼,便随着小顺子去。青松跟在身后,仿佛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一般,小声说道:“爷,你说杜家二小姐,会不会就是您一直惦念着的那位主儿?” 安王噙着一抹笑,敲了一下青松的脑袋,嗔道:“少多嘴!” 一路行至御书房,湛溪捧着奏折眉头紧锁,见安王来了,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说道:“老四,你看看这份折子。” 安王拿过来,看了后喃喃说道:“徐峰?是臣弟推荐给皇兄那个徐峰?” 湛溪点头道:“朕派人去调查过,此人的确有过人的才干,能任太师一职。可听闻此人闲云野鹤,先皇也曾多次派人拜访邀请出仕,都被他婉拒,朕恐怕他也不肯向朕妥协。” 安王蓦地一笑,说:“皇兄若是担心这个,臣弟倒有一个建议。” “哦?说来听听。”湛溪挑眉问道。 “臣弟周游之时,曾与这老汉邻里而居,所以知道他有一嗜好――好酒,尤其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安王不急不缓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朕要赐他宫中御酒来诱他出仕?”湛溪有些不解。 “若只是这样简单,想必先皇也不会次次失利。臣弟以为,宫中御酒虽然名贵,却未必就是最好。臣弟记得,皇祖母曾酿得一手好酒,深得太祖欢喜,尤其是她所酿的梨花酒,经过窖藏,飘香千里,乃人间不可多得的佳品。若是有此酒,加上臣弟的游说,这件事未必无望。”安王说道。 “朕也记得确有此事。不过皇祖母仙逝已久,朕如何能酿出这梨花酒?”湛溪皱眉问道。 “皇祖母曾与父皇的顺太妃亲近,听闻私底下曾教授一二,可惜顺太妃红颜薄命,很快便追随了皇祖母的脚步,却是留下了一张简单的方子,应该就在生前住所。”安王提醒说。 “顺太妃?”湛溪呢喃自语。 倒是小顺子反应得快,立马说道:“皇上,安王爷说的,是玉茗轩吧?” 湛溪①38看書网地闪过了一道光,目光变得幽深难耐。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如今玉茗轩赐予怜贵人,若是派人去搜查,似乎不太合适。” “酒方无非就是放在书房之类的地方,皇上大可亲自去找啊。”小顺子也不知怎的头脑发热,脱口就说了出来。 湛溪瞪了他一眼,吓得小顺子赶紧闭嘴。不过小顺子说的不无道理,这也引得湛溪思量起来。 “皇兄。此时正是朝廷求贤若渴的时候,徐峰此人实乃天下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请皇兄慎重考虑。”安王也拱手说道。 湛溪深吸了一口气,作为皇帝,有许多事情也不得已,如今为了江山大计,他也只得再走一趟玉茗轩。 “摆驾。” 夕阳垂柳,万物生长,玉茗轩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却显得安静。 苍梨不料皇帝会突然到此,正在房中弹琴自娱。 湛溪的脚步蓦地停留在门口,扬手止住小顺子正要宣告的话头。那一串一串清丽的琴声,犹如枝头的梨花,恬淡静默,随风而开,又随风而逝,飘忽不定。这一声声,好似在低诉她的身世,也如这般摇摆沉浮,今朝花开枝头,明日又在何处? 正是,“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深宫,最不缺的是红颜,最易逝的也是红颜。 湛溪没有再向前走进屋子里,转而走向别处,一边对小顺子吩咐说:“你去告诉怜贵人,今晚朕要用她的书房,不要让人来打扰。” 小顺子愣了愣,原本是想借此机会让皇上和怜贵人更亲近,可是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就……不过皇上的命令在此,金口玉言,小顺子也不敢多嘴,有些无奈地答道:“是。”转头碰见芸芳,便让将皇上的命令告知怜贵人。 “皇上,要留宿玉茗轩的书房?”连芸芳也觉得诧异不已。 “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就是两个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却偏偏……咳!”小顺子无奈地说。 芸芳微微皱起眉头,心里颇为疑惑。就算皇上是为了酒方而来,也不至于过门而不入吧?若说他是厌恶怜贵人,怕是没有由头。那…… “芳姑姑?”小顺子连唤两声,才将芸芳的思绪拉回来。他挥了挥手说:“你还是快去禀告给怜贵人吧。” “嗯。”芸芳答应着,这才没有往细里去想,可是隐隐的,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这一夜,永福宫可谓鸡犬不宁。 “娘娘、娘娘息怒!”惠嬷嬷直追着皇后的脚步,在房间里打转。 “岂有此理!书房?他居然去了那只小狐狸宫中的书房?”皇后不依不挠地吵嚷,心里仿佛有发泄不完的怒气,双目圆睁,甚是狰狞。“平日里,让他留宿永福宫,也是百般推脱,今日怎就甘愿委曲求全?怎么,难道本宫的床榻,还不及那妖精的一间书房?” 惠嬷嬷听到这一句,可吓得不轻。哪有妇人家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何况还是当朝皇后。她赶紧拉住皇后,劝慰说:“娘娘可别气昏了头。这些话,叫人听去做了文章,可坏了娘娘的名声。这后宫,多少只眼睛盯着咱永福宫呢!奴婢知道娘娘您是气不过,可男人不都是图一时新鲜。现在皇上迁就着那小妖精,可新鲜劲过了,该是什么还是什么,娘娘到时候想怎么出气都行!” “本宫要的不是这个!”皇后恼怒的将桌上的器皿全都推下去,噼里啪啦一阵骚乱,碎了一地的陶瓷。 “哎唷,我的娘娘诶!您可别自己气坏了身子。您的心思,奴婢都明白,倒也不是没办法,可……”惠嬷嬷欲言又止地皱起了眉头。 皇后一听却来了兴头,一把抓住惠嬷嬷,连声问:“有法子?到底是什么办法?快说!” 惠嬷嬷反而不愿意了,背转身去,为难地说:“算了,算了,这法使不得。” “惠嬷嬷!”皇后委屈地嘟着嘴,眼里渐渐有了泪光,“好奶娘,本宫的境况,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这些年,本宫是有苦不能说,满心委屈。这等羞于启齿的事情,既不能告知父兄,又不敢请求太后做主。怪只怪本宫无能,虽然贵为皇后,却抓不住皇上的心,只能夜夜独守空闺,到现在竟然都还……” 惠嬷嬷一把抓住皇后的手,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退下。下面的话,可是万万不能说出来了! &nnsp; 0 ------------ 第三十七章 春风不解风情 皇后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惠嬷嬷的心也软了下来。瞅着皇后要死要活的模样,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活受了这么多委屈,惠嬷嬷明知是不该说的话,此刻也再忍不住了。 “其实要皇上来并不难,男的是要如何让皇上留下来。” “这本宫自然是知道。可他每次都推脱公务繁忙,就算偶尔留下,也批阅奏折到深夜,不是与本宫分衾而眠,就是倒头便睡,本宫又能拿他如何?便是有怨言,怕只会说是本宫这个做皇后的不识大体。”皇后无奈地说。 “皇上的性子,皇后娘娘也很清楚了。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看来皇上是打定主意要规避与娘娘您行合卺之礼。所以,若要皇上清醒的时候心甘情愿留下,恐怕不太容易。只有……”惠嬷嬷没有说出余下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说:“难道你想……”说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在后宫用那些旁门左道的方法勾引皇上,可是死罪一条!何况本宫是皇后,怎能知法犯法?” “皇后娘娘,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其实这些话奴婢早就想说了,只是先前还对皇上抱有希望,也顾念着娘娘您的脸面。可是现在奴婢算是明白了,若是咱们再不采取措施,光是无后一条,就足以动摇皇后娘娘您六宫正主的地位啊!”惠嬷嬷说着反倒强硬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犹豫不决的皇后。 “可是……”皇后不是没有心动,只是这一招实在太险,稍有差错…… “娘娘,您可要尽快下决断。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说出这个办法,这可是咱们难得的机会。”惠嬷嬷提醒说。 “即便是本宫答应,又要如何实施?”皇后蹙眉问道。 “奴婢家乡有一种以酒催情的方法,全靠食料搭配来达到效果,本是专为新人酿制,成其美事。此酒无论香气、色泽,都与一般清酒无异,绝不会引人怀疑。一旦男人喝过,无论是怎样薄情寡义的男子,也会醉倒在女子的石榴裙下,乐不思蜀啊……”惠嬷嬷的声音低哑得如同傍晚将要归巢的鸟儿的啼叫,带着强大的诱惑力。 皇后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脸也红到了耳根。她的眼珠转了几圈,终究还是痛下心来作出决断。她将手捏成拳头,喃喃地说:“皇上啊皇上,这都是你逼臣妾的。”接着她立马抬起头看着惠嬷嬷,吩咐说:“好,你立刻着手去准备这件事。”顿了一会儿,她又拉住惠嬷嬷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东西也不能在咱的小厨房里准备。皇上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可只要咱们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他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本宫。对,你也别自己去,太惹眼。你在宫里挑两个信得过的面生的丫头,让她们去御膳房办这事儿。哪里人多物杂,没人会注意到,就算是以后查起来,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大不了让那两个丫头顶着,没咱们什么事儿。” “娘娘英明!”惠嬷嬷一脸赞许地拍着马屁,“奴婢这就去办。”说着就屁颠屁颠地退下了。 转眼又下起雨来,天上刚出现的一丝昼光,也变得乌蒙蒙的。 春雨挟带着浓烈的寒气,在北方尚未完全从冬日的天寒地冻中苏醒过来的大地上肆虐。 北野湛溪放下手中的笔,盯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 又是缠绵的细雨,搅得人心烦意乱。 “小顺子。” 站在一旁打瞌睡的小顺子立马清醒过来,大声答应着。 湛溪瞥了他一眼,仿佛是讨论一般地说:“你说,这酒方咱们是拿到了,可是只有简单的配料,要怎么才能尽快调制出像皇祖母那样的美酒?” “诶?这个……恐怕只有让御膳房去做了。大概,会有那么几个懂酒的厨子吧。”小顺子有些为难地说。宫中的御酒向来是地方进贡,若说是要自己酿制,怕是有点困难。 湛溪叹了口气,自己想不出眉目的事情,又何必去为难一个小奴才。“罢了,与其在这里想着怎么酿酒,还不如去别的地方走走。” “皇上想去哪儿?”小顺子赶紧拿上伞来跟着。 湛溪站在门口冥思了一会儿,眺望皇宫之大,却似乎没有一处容他落脚之地。 小顺子知道皇上又陷入了困境,便说道:“听说东花园的樱花都开了,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东花园?”湛溪微微挑眉。玉茗轩就在东花园之后不远,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个面色倔强而又生性淡薄的女子。他微微叹了口气,举步向东花园走去。 漫天细雨,让人眼色也朦胧。粉色的樱花一串串的夹杂在灰绿色的小叶子中间,远远望去,朦朦胧胧的一片,甚是繁荣。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前朝后宫的新颜旧貌,终究也像这过眼繁花罢了。 湛溪有些踯躅的脚步忽的一顿。 在远处的一片樱花林中,一个雪白的身影在纷飞的细雨中翩然起舞,裙带飘飘,珠光雨润,像蝴蝶,像迎风起舞的落花,像伸手也不可触及的迷梦。 沉睡在记忆里的身影仿佛一下子鲜活在眼前,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现实,还是骗人的幻觉。 柔软的舞姿,不似北朝的通天锣鼓那般遒劲刚烈,倒仿佛戏曲里旦角们舞动的水袖,让人眼前一亮。 苍梨在尽情的舞动中,又好像看到了碧水青天的平沙镇,看到了熟悉的笑颜,耳边回响着清丽的歌声。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无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她慢慢停下脚步,眼眸中流动着一抹哀戚的色彩。 莲蓉一手端着参汤走上前来,一手用袖子尽量给苍梨挡住雨,说道:“公主,春寒料峭,先喝碗汤暖暖身子吧。” 苍梨接过参汤,却感慨起来。“记得以前在镇上,每到寒冷或潮湿的日子,大家就会煮了酒来喝。春天有杏花酒、梨花酒,夏末也有梅子酒,围坐在一起,唱歌跳舞,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伤害、伤痛,也没有生离死别。” 莲蓉抿了抿唇,知道公主这是犯了思乡病,心头涌起怜惜。这如花般的人儿,为何竟要遭受这般苦楚?她作出笑颜,对苍梨说道:“公主若是想喝酒,倒也不难。这几日春寒,御膳房里供应了一些清酒。虽然不如咱们自家酿制,温一温却也可以驱寒。公主等着,奴婢这就去取。” “诶?”苍梨没来得及叫住她。莲蓉那丫头风风火火的性子,也真没变。不过这雨也渐渐大了起来。苍梨用袖子遮住头,正要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忽觉雨却停了。她错愕地抬起头,才看见是多了一把油纸伞。苍梨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冷不防地对上了一双俯视着自己的黝黑眼眸,那眼中激荡的漩涡好像要将她吸附到无底的深渊,让她心里猝不及防地猛跳了一下,正不知该往何处的双脚绊到一起,差点摔了个趔趄。 湛溪①38看書网,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搂进怀里。就好像那一次在凤凰山上。也不知是苍梨身子太轻,还是他不懂怜香惜玉用力过猛,苍梨直直地撞进在他的胸膛前,两个人一仰一俯的脸,恰好让双眸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苍梨睁大了眼,直觉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身上传来,犹如南方的暖流将她团团裹住。可是那臂弯却是冷的石雕一般,不带一丝感情的波动,就像他此刻的眼眸,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空洞。 早该知道,再相似的身影,再相似的曲调,也不是她,那个消失在南方梅雨中的瘦弱身影。 苍梨愣了半晌,而后轻巧地挣开了湛溪的怀抱,福了福身。 “皇上,不知圣驾在此,臣妾失礼了。”她的心还扑扑直跳,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停不下来。 “为何一个人站在这雨中?”湛溪幽深的瞳眸古井无波。 苍梨收回自己略有些放肆的目光,毕恭毕敬地说:“臣妾早些出来的时候,天上还有些光影,不料会突然下起雨来。” 湛溪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原本就苍白消瘦的人,淋雨受了寒,嘴唇也冻得有些青紫。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说道:“走吧,朕送你回去。” 苍梨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湛溪。难得的,他竟然会主动接近。可是,这样冰凉的眼神背后的好意,却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她低下头说:“不劳圣驾。雨并不大,臣妾可以自行回宫。” “贵人,皇上一番好意,您又何必推辞?”小顺子赶紧打圆场,免得皇帝面子上挂不住。 苍梨却对小顺子笑了笑,说:“皇上若能体恤一个相识不久的妃嫔,为何却不能体恤一下身边跟从多年忠心耿耿的人呢?” 湛溪斜眼瞥了一下小顺子,不知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这把小顺子吓得不轻,连忙说:“奴才惶恐。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也是奴才三生有幸啊。” 苍梨摇摇头说:“公公做好自己的本分,替皇上分忧解难,这当然没错。可奴才也是人,为什么就要为了护送本宫而让公公多淋一段路的雨?”她又抬眸看着皇上,说:“臣妾并不认为自己的身躯就比他们来得尊贵,所以请让臣妾自行回宫。”说完就福了福身,不等皇上开口,就默然走过他身侧。 湛溪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但很快又消退下去。怒,大概是因为没法抓住一个本该在自己掌心里的丫头的心思。可是,却不知为何生不起气来。他转身正要走,脚下却踢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香囊。小顺子赶紧捡起来,擦干净了说:“是怜贵人落下的吧?” 湛溪拿过香囊,看向远处那一缕消逝的纯白,心里浮起一丝一样的感觉。 这时有人来禀报。 “皇上,皇后娘娘有请圣驾移步永福宫。” &nnsp; 0 ------------ 第三十八章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雨仍是不间断下着,从刚才的绣花针变成了现在连串的银丝儿。 莲蓉顶着雨快步走到御膳房前,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拉人问了取酒的地方。 御膳房正忙着准备晚膳,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有功夫搭理她这个不显眼的小丫鬟。莲蓉只能自己溜达,总算找到了放着印花酒壶的地方。不过她一探,酒却是凉的。 “诶,这酒怎么是凉的?”莲蓉问那管酒的女倌。 女倌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有凉的就不错了,你爱要不要,瞎嚷嚷什么?” “我说,天这么冷,怎么能拿凉的酒给主子喝呢?”莲蓉不服气地说。本来公主身体就不好,若是再凉了胃,那可就有罪受了。那些所谓的修缮玉茗轩小厨房的宫人们,也总是借故拖延,分明就是磨洋工,让莲蓉好生气恼,吵闹了好几次,也还没竣工。现在女倌一刺激,她就更加愤愤不平了,非要讨个说法。难道外邦人就好欺负吗? “没看这儿正忙着呢吗?也就你们这些不得宠的宫人嚷得厉害,看看人长乐宫、康定宫,什么时候来要过酒了?有人给你,已经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女倌阴阳怪气地说道。 “诶,你!”莲蓉本就是驴脾气,被人这么一说就有些忍不住了。 谁知后面排着的两个丫鬟却一拥而上,把莲蓉挤到了旁边,谄媚的向女倌讨好要酒。莲蓉咬着牙,再要上前理论也没法了。她忿忿地转身要走,却听有角落里传来嚷嚷声。她仔细听,是两个女婢在那里争执。 其中一个大饼脸对另一个苦瓜相的丫头喝道:“……你给我小心着点儿!毛手毛脚的,要是弄洒了皇后娘娘的酒,有你好受的!” 皇后娘娘? 莲蓉心中奇怪。刚那女倌不还说,宫里有地位的女人都不会来这儿要酒吗?难道,连皇后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可是,看她们也不像是来讨酒的啊。她在好奇心驱使下,走近了一些,不过旁人杂乱,倒没人注意到她。不过她却看见那两个争执的婢女正守在一只小壶前温着酒,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她们就能拿到温酒,自己就不行?还没这么欺负人的! 那个被骂的婢女把小壶端起来,开始往精致的酒壶里倒酒。谁知只倒了一半,就听见那个扶着酒壶的女子“哎唷”地惊叫了一声。 哈,被烫着了!莲蓉格外解气的在心里嘲笑起来。 倒酒的丫头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赔不是,被烫着的大饼脸捂着自己的手,瞪了对方一眼,骂道:“臭丫头,笨手笨脚!还不快去给本小姐拿药膏?你存心要烫死我啊,死丫头!” 接着两人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唯唯诺诺的就朝别的地方去了。 莲蓉本是在一边看笑话,可眼神却不经意落在了那壶热腾腾的酒上。她再看看自己的,心中更加不平,就打起了坏心眼。反正皇后宫中也有小厨房,给她凉的酒,应该也没问题吧?她的眼珠转上两圈,趁着无人注意就偷跑上前,飞快地交换了酒壶。反正都印得花花绿绿的,乍一看也没什么不同。她鬼灵精的笑起来,心里充满了得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御膳房。 那两丫鬟不一会儿也回来了,见时间紧迫,匆匆地端着盘儿就走了。 皇后已在寝殿中摆了一桌小小的酒席,杯盘都擦得格外光鲜亮丽,还添了不少摆设。她坐在位子上,有些不安地搅动着手里的方巾,不时抬头看看惠嬷嬷,让自己定心。 “皇上驾到――” 湛溪进了门,只道是平身,看也没看皇后一眼。向来不注意永福宫摆设的他,倒只觉得今日光线暗一些。不过天气的缘故,也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并不需浪费多余的蜡油。 皇后看湛溪坐下来,便一脸殷勤地上去说道:“皇上,今日严寒,臣妾也知道皇上近来操劳,所以特地让小厨房做了一桌晚膳,给皇上补补身子。” 湛溪看着满桌珍馐,蹙眉说道:“朕前些日子才说过,天气寒凉,宫中炭火需求大,有些超出预算,让各宫都节衣缩食一些,节省开支。怎么皇后连蜡烛也能省,就省不了一顿晚膳呢?” 皇后不料第一句话就碰了一鼻子灰,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多亏惠嬷嬷在身后帮腔说:“娘娘是惦记着皇上您的身子啊。这什么银子都能省,唯独皇上的身子不能耽搁。” 这么一说,皇帝倒是没有继续责骂。 皇后也硬着头皮说:“是啊,皇上,臣妾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吃不消啊。听说您自己的膳食也缩减了,臣妾只想着对皇上好一点,就破了例,下次定会注意。” 既然皇后先放下了身段,湛溪也就不好再为难,只是有些不悦地坐着,与皇后僵持。 皇后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想到今日还有比撒气更重要的事,也就硬吞了下去,连连往湛溪碗里夹菜。 “都是皇上爱吃的东西,您就多吃一点吧。” 湛溪并不怎么动筷子,任由皇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后宫又有些什么琐事要她伤神,皇帝又有多久没来永福宫,之类,繁琐的事。 话渐渐说得冷场了,总算等到那丫鬟把酒端上来。 皇后眼眸蓦地一亮,将刚才的不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迫不及待的给湛溪斟了一杯酒,道:“天气凉,皇上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湛溪甚至懒得看皇后谄媚的嘴脸,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却是一口凉到心底。他蹙起眉头,奇怪地瞥了一眼皇后。皇后却趁着湛溪喝酒的功夫,和惠嬷嬷交换了眼色,让嬷嬷不动声色地招呼伺候的宫人退了下去。小顺子见势不对,正四处打量,竟对上皇后嫌恶的眸子。小顺子打了个寒噤,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嫌自己碍事了!这个主儿,惹不起,他还躲得起!他朝皇后福了福身,也不敢打扰皇上,就退了下去。 湛溪眼角余光已扫过四周。屋里只剩下他与皇后;他也没有出声止住小顺子,倒是想看看皇后今天又要唱哪一出。皇后又是殷勤地倒酒,竟然忘了再夹菜。湛溪冷冷地看着她,心道是这样的烂招她也不知使过多少次了,怎么偏就不死心?不过湛溪也不点破,她敬一杯,他就喝一杯。 皇后紧盯着湛溪的脸,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半壶酒下肚,皇帝的脸色竟一点异样都没有。她甚至在递酒的时候,试探性地触碰湛溪的手指,他也只是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 皇后喜上眉梢,又端了一杯酒,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娇嗔地说:“来,皇上,再喝一杯吧?”说着将酒递过去,顺势整个人滑进湛溪的怀里。 不了湛溪往边上一侧,便站起身来;皇后冷不防的连人带酒扑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鼻子灰。 门外的奴才们听见屋里的动静,竟都捂嘴笑起来。唯有小顺子不安地搓着手。皇上的脾性,他算是再了解不过了,别的不敢说,独独是对皇后,那是铁了心思不肯将就,怎么的就…… 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湛溪衣冠整洁地走了出来,对身后留下一句话。 “朕约了老四晚上下棋,就先走了。皇后身体欠佳,还是早些歇息吧。” 众人傻眼似的看进屋里,只见皇后一身凌乱地坐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此刻谁也不敢出声,一个个面面相觑。皇帝已经走出很远了,惠嬷嬷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扶皇后。 “娘娘,这是……”惠嬷嬷拉起皇后的胳膊,才发现她的手指被摔碎的酒杯割破了,正淌着鲜血。“娘娘您的手流血了!快,来人,快去拿药箱……” 不等惠嬷嬷说完,皇后忽然打了个激灵,仿佛才回过神来,竟扬起手狠狠地甩了惠嬷嬷一巴掌,红着眼睛大吼:“还嫌本宫不够丢人吗?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娘娘……”惠嬷嬷被皇后推到地上,却还心疼着有些失常的皇后。 “滚啊!”皇后撕心裂肺地大喊,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她的胸腔里已经被一团怒火燃烧着,烧得她失去了理智。 一众奴才都不敢招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皇后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发这么大的火,却是第一次。大家都吓得不轻。只有惠嬷嬷看到了从皇后眼角滑落的那滴泪,心里又急又气地叹息了一声。好好的一个人,自打进了宫,就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到底是女人,皇上又怎的狠得下心来给这样大的羞辱?就连看管世事的老嬷嬷,也觉得事情越发过火了。只是,皇后要面子,何况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一场败局? 不过她最不解的是,明明是调配好的药方,从前见人百试不爽,怎么到了这会儿就会失效了呢?难道皇帝真是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抗拒药效?还是,这中间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呢…… &nnsp; 0 ------------ 第三十九章 梨花香囊 湛溪一路走向御书房,小顺子跟在后面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湛溪看在眼里,也就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听口气,与其说是问,不如会所更像是命令。 小顺子看着皇上的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皇上,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皇后娘娘她这么多年来也不容易,您何苦……” ――何苦这么为难她呢? 小顺子还没说完,湛溪就挑眉冰冷地问道:“你在同情她?” 小顺子低头说:“奴才只是替皇上担心。这些年,您对后宫几乎不闻不问,一心只想找到当年相救的女子,可是您却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是什么人,什么相貌,甚至是不是还在世上。何况,就算能找到她,又是否真能迎入后宫,也还是未知数。奴才担心皇上会是一场虚待啊!” 湛溪的眼睛里水光涟涟,喃喃地说:“不管还要再等几个三年,朕一定会找到她。” “皇上,即便如此,您也不能独宠一宫啊!您毕竟是当朝天子,担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耽误!”小顺子难得语重心长地说起来。 湛溪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大胆。你竟敢教训朕?” 小顺子脸色一白,连忙拱手说:“奴才不敢。” “量你也不敢。”湛溪冷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别的方向走去。 小顺子又跟上来,问道:“皇上不回御书房吗?” “再透透气吧。”湛溪慢慢地往前走,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天色依旧阴霾。他穿过重重树影,直到眼前开阔起来。远远的能看见宫中的锦鲤湖,他的脚步却在此刻犹豫起来,看着那片人工湖的眼神,也变得复杂阴暗。 那一片湖水上,似乎笼罩着迷茫的雾气,慢慢地,迷了人的眼睛。 大雾后面,传来咯咯的笑声。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散开了雾气。他看见有一个女童蹲在湖边戏水,一边笑闹,一边回过头来向他招手:“二哥,二哥快来呀!” “觅儿……”湛溪呢喃了一声,眼神倏忽失去了焦距,恍恍惚惚的朝着锦鲤湖走去。 小顺子有些奇怪地看着湛溪,四下寻觅八公主的踪迹,回过头来时,皇上却走近了锦鲤湖,并且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小顺子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 不过湛溪却绕过了锦鲤湖,继续往前走。他穿行在牛奶一般的粘稠的雾气中,企图追上女童欢快的脚步,却被引出更远。迷雾慢慢散去的时候,女童不见了身影,却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园林。湛溪愣了半晌,眼中充着银色的光,许久才发现自己在回忆中陷得太深。可是那种感觉却又和回忆不一样,好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你是特意带二哥过来的吗?”湛溪对着空气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皇上……”小顺子看见湛溪失魂落魄的模样,犹豫地叫道。 湛溪仿佛没有听见,向园子走近,抬头看着那块蒙着灰尘的牌匾。原本熠熠生辉的“梨园”两字,在厚厚的灰尘下都静默不语。湛溪看见一些过高的枝条从围墙里伸出来,光秃秃的了无生气,心里激起一片涟漪。他似乎还能闻到那些年弥漫的花香,清甜入骨,缠绕鼻尖,如此真实。 湛溪忽然皱起眉头。真实?没错,的确是很真实的香气。可是,这片梨园荒芜已久,又未到开花的季节,怎么会有如此甜美的香气?仔细嗅了嗅,那香气也并未如幻觉一样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小顺子!”湛溪急于求证地喊道,“你闻到梨花的香气没有?” “梨花?”小顺子盯着满园光秃秃的枝条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奇怪。皇上怎么会说有梨花的香气?于是他仔细嗅了嗅,竟真闻到一股花香。这……小顺子愣了一下,说道:“的确是有些香气,似乎是从皇上您身上传来的。奇怪,之前也没有啊……”难道是皇后? 湛溪立马抬起手臂来,贴近自己的龙袍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低下头寻找了一番,忽的从胸口里掉落出一只素色的锦囊来,他顺手去捡,才发现梨花的香味正是从香囊里传来。香囊上绣的正是一树梨花,加上这加工过的梨花香,倒勾起他许多回忆。他想起这香囊的来历,轻轻皱起好看的眉头。 “是她?” 湛溪仔细打量起手中的香囊,布料的确是南方盛产的蜀锦,针脚极为细腻,在右下角上绣着清秀的一个“玉”字。可,她不是叫苍梨吗?湛溪将香囊握在手中,折身走向玉茗轩的方向。 刚停了一会儿的雨又开始下起来,无休无止。 苍梨站在树下,伸出手掌接住雨滴,看它们在掌心里慢慢汇聚成一小片**。 “公主!公主!”莲蓉冒着雨跑回来,进门就嚷嚷着,“您怎么在屋子外面?这么冷,还是进去吧!” “屋里闷得慌,出来走走,谁知又下起雨了。”苍梨说着,便同莲蓉回到屋里。 莲蓉把酒放桌上,给苍梨斟了一杯递上去,说道:“来,公主,喝杯酒暖暖身。看你,脸都白了。” “平日不是老劝我少喝酒的吗?怎么今日这样殷勤?”苍梨调侃说。 “公主,都说了别用‘我’字,您看,又记不住了吧?”莲蓉嘟了嘟嘴说。 “好好,知道了,是我……是本宫错。”苍梨反倒被将了一军,只好不问。 谁知莲蓉做了损事,心里却憋不住,这次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虽然知道苍梨一定会责怪她,但也无妨。趁着苍梨喝酒,她便说道:“您不知道,今天的酒可不一般。它可是……” 莲蓉还没说完,就听见苍梨惊讶地叫了一声:“皇上?” 莲蓉愣了愣。“什么皇上?”这酒是皇后的,跟皇上有什么关系?谁知她一转过头,就看见皇帝走了进来,差点吓得岔气。她赶紧请安,心里直打鼓。还好刚才没说出来,不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苍梨身上还带着水汽,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本就如牛乳般光洁雪白的皮肤,就如同沾着露水的梨花般娇嫩,在烛光中更是熠熠生辉。 湛溪一时半刻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那双眼睛,真像…… “皇上过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苍梨问道。 湛溪这才回过神来,移开目光,毫不在意地说:“这里清静,就不要破坏了气氛。”他的视线寻找到了桌上的酒壶,便问道:“怎么,怜贵人也会饮酒?” 苍梨只淡淡答道:“偶尔喝些。今日天寒,暖暖身罢了。” 湛溪不置可否,自己却斟了一杯喝下。极为甘醇的口感,加上一点淡淡的温度,增加了柔软的感觉。 苍梨觉得湛溪的行为有些奇怪,便盯着他看,不知他要做什么。 那一缕目光,让湛溪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握着就被的手指微微一紧,幽深的眼眸又浮起了雾气。他转头看了看苍梨,示意她可以坐下。她入主玉茗轩许久,他竟是没有认真打量过,这屋子未免显得陈旧一些,而出尘脱俗的她站在这里,似乎格格不入。但屋子确是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他看见了卧榻上摆放的刺绣,问道:“怜贵人平日在宫中,倒也有闲情雅致。” 苍梨看着那刺绣笑了笑,对皇帝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那么这个,也是怜贵人打发时间所做?”湛溪说着,掏出了那只香囊来。 苍梨微微一愣,上下搜索了自己一遍,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该死,竟然弄丢了这东西! 湛溪又接着说:“怜贵人,喜欢梨花吗?” 苍梨抬起眼眸看着湛溪,眼里闪烁着犹豫的色彩。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说:“大概是因为臣妾的母亲吧。”脑海里,仿佛出现了那个端庄贤淑的人儿,微微地笑着,身后满树梨花盛开,似雪。湛溪没有插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苍梨垂下眼眸,娓娓地说:“臣妾的母后,一生痴爱梨花。她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被葬于梨花树下,与花同眠。可是皇室尊严,不容有失,母后身为皇后,必入皇陵,因此无法得偿所愿。可是臣妾知道,再怎么风光大葬,也终究不是母后的心愿。所以,老嬷嬷做了一个香囊给臣妾,用母后最钟爱的一件衣裳上裁下的布料,并且绣上了臣妾的名字,表示母后永远陪伴在身边。如今,老嬷嬷已经去世了,臣妾就连着她的份,一起放在身边了。”苍梨抚摸着香囊,眼角闪过泪光。 湛溪感觉到胸口一窒,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说道:“可是,为什么你的名字会是‘玉’字?” 苍梨抿了抿唇,说:“‘玉’本是臣妾的字辈。可是臣妾出生之时,恰逢满城梨花盛开,父皇深知母后痴爱梨花,又正值母后盛宠,父皇便破格赐了臣妾‘苍梨’之名。” “梨花,是顽强之物,北方苦寒也能花开如故。不知你这朵梨花,能绽放几时?”湛溪喃喃地说,伸手去倒酒。 小顺子上前说道:“皇上,今日您已经喝了许多,还是身子要紧呢。” 湛溪挥挥手说:“朕还未曾与怜贵人座谈风声,今日难得有空,你就不要扫兴了。” 苍梨原本是避之不及,但今日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不忍。湛溪眼中忧郁的神色,似乎满怀着心事。她抬头对小顺子说:“有本宫陪着皇上,没关系。你下去准备一点醒酒茶吧。” 小顺子听怜贵人这么说,虽然有点出乎意料,但也点点头下去。 苍梨又转头对莲蓉说:“香囊被泥水弄脏了,你拿下去清理一下。” “是。”莲蓉瞅了瞅苍梨和皇帝,她知道,公主是刻意支开她。不过,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平日里,她不都是巴不得离皇帝远远的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春天的风吹动着柳梢头,轻轻地拂过了额头…… &nnsp; 0 ------------ 第四十章 春宵一刻 雨影天光,混合连成一片,在风中摇曳。 苍梨倒了一杯酒给皇帝,轻声问道:“皇上今天有心事吧?” 若是平日,湛溪定会瞥她一眼,斥责她别多事。苍梨似乎也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玉茗轩,不过是为皇帝提供了一个遮雨冥思的地方而已,至于皇帝的心思是不是愿意说出来,她不敢妄自揣测。 谁知湛溪苦笑了一下,说:“心事不是今日才有。只是身在帝王之家,再多的心事也不能对外讲。”酒意在他胸中微微荡漾开来,像清风中的一圈圈水上涟漪,难以平息。 “您是皇上,全天下的人都要对您俯首称臣。虽然您看上去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到头来,确有可能连最简单的事情都没办法做到。”苍梨似乎也有不少感触。说起帝王之家,她何曾不是了解得透彻。 “所以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湛溪平静地说,然后陷入了沉默。刚才经过锦鲤湖所见,让他心里的波涛难以平息。他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干嘛跟你说这些。反正也没人能懂。”他只能自斟自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一些安慰。 “皇上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你抛弃了全世界。大概我们也有相似之处,因为臣妾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一个。”苍梨喃喃地说。湛溪抬头看着她,心里回味着那句话。皇帝的孤独,是因为抛弃了世界。那么他做的一切算什么呢?为了江山,为了百姓,为了祖宗的功绩,他必须承受着一切,却最终,让自己远离了所有他本该珍惜的人和事吗?苍梨看了一眼湛溪,又说:“臣妾只道是,帝王是这天下间最无情之人,只一句话,高兴或者不高兴,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贫富、尊卑,甚至是生死。所以,皇帝是孤单的决断者,用孤单换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曾觉得辛苦?” “朕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唯独没有觉得辛苦的权力。”湛溪将一杯酒一口饮下,冰冷的眼神露出迷离的光。 苍梨看着湛溪脸上苦涩的神情,孤单那样真实地刻画在好看的眉眼之中,让人的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她一把抓住湛溪端起酒杯的手,说:“皇上醉了,别喝了。”心里责怪着小顺子久久不归。她一个人在这儿,如何掌握得了湛溪的脾性。 湛溪的手指微微一颤,看着苍梨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忽而变得有些模糊,眼中只剩下一具飘渺的轮廓,忽近忽远,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眨了眨眼睛,看见那枚如花朵绽放的唇瓣,娇艳欲滴。体内好像有一团火,从小腹窜上来,熊熊燃烧。 苍梨意识到不对劲。身上莫名的燥热,让她一颗心不安地跳动。她想要收回手,却被湛溪一把拽住。她的手掌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里,几乎能感觉到他狂乱的脉搏。苍梨的脸上浮起一团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好像站在篝火上却不能动弹一样。“皇上,你醉了……”她自顾自说着,却听不清湛溪口中在呢喃什么,只看见他双眼中璀璨的星子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将她包裹在一片迷离的星辉中。 湛溪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化作一片深沉的黑暗。耳朵边有嘈杂的声响,分辨不清。他的身子滚烫,动也不能动,双唇干燥地渴望着水源。屋外似乎有淅淅沥沥的声响,搅动着他的心绪,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作祟,心头却是一团火越烧越旺。他睁大眼,视线里慢慢出现模糊的身影。那个娇俏的女子,笼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在他眼前晃动。 时间蓦地退回到起点,在那一刻,相遇她的那一刻。她撕开他胸口的衣服,在他肩上的伤口涂上金创药,一阵锥心的痛让他刻骨难忘。他警惕地挣扎着,却听见她轻声地说:“别动。”那样温柔急切的声音,充满了安定的力量,让他平静下来,任由她摆弄。她弓着身子,发梢在他的胸膛上搔弄;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扶起他来,将凉水灌进他的嘴里。“你在这里躺着养伤,千万不要出声。这里平时是没有人来的,不过也不宜久留,你能走的时候就赶快走吧。” “别走……别……”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裙角,可她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然后推门走了出去。他咳嗽了两声,无力地垂下手,小指头却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那丝清凉从手掌窜进他燥热不安的内心里,让他紧紧合起手掌,将那股冰凉握在手心。可是心跳得好快,一团火在他掌心里跳跃。朦朦胧胧的,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发香。他睁开快要闭上的眼睛,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清澈如水的双眸。 曾经,她的离开是他最大的遗憾。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那个善良如水的女子。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此刻握在手里的柔荑,好似最后的希望。他用尽力气抓住,喃喃地说:“别走!” 苍梨本就纤细,湛溪冷不防的发力一拉,她便堕入他怀中。她听见他野马脱缰一般的心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诱惑,而他小腹以下的地方传来火一般的温度,燃烧着她,让她轻轻地颤抖。她似乎不想挣脱,整个人也没有力气,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又从脖子一旁滑进她的衬里,轻抚她柔嫩的香肩。他稍微用力一拽,便将她的衣衫撩开,褪到肩下。敞开的热气倾泻出来,流动在烛光摇曳的屋内,冷雨敲窗的声音也似乎变成吴侬软语。 他俯下身,眼中压抑着火花,用嘴压住她的双唇,贪婪地索取着那丝清甜,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的那团烈火得到平息。可是酥麻的感觉却遍布全身,终究让整个世界都被点燃,只有她,晶莹剔透犹如春风中绽放的梨花。他的吻如烈火点燃野草,燃烧整片平原,吞噬着她,在她的脖颈和胸口留下一个个火红的瘀痕。他一把将她抱起,陷入柔软的丝绸和锦缎里。她在耳边娇喘,吐气如兰,像滴滴答答缠绵悱恻的雨声。**从他的身体里喷发出来,进入她的体内;她猛地抓紧身下的床单,好像被火撕裂了身体,狂风暴雨侵袭,酣畅淋漓。天、地、人,都交错在水火之中,从未有过的放纵,犹如登顶最高的山峰,雷电在头顶咆哮,一眼看尽世间繁华。红尘滚滚,弱水三千,都不及那一树梨花幽香。 “踏踏踏。” 小顺子端着一壶解酒茶跑来,还来不及擦擦额头上的雨水,刚踏进房间的一只脚就顿住了。满室春香扑面而来,吓得小顺子忙不迭地退出来,脑子却没清醒。 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这就…… 小顺子自顾自地喃喃低语,这怜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冥顽不灵的皇上也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不过他似乎早已看出了征兆,此刻就洋洋自得起来,赶紧放下酒,上前去把门给拉上,一个人站在门口偷笑。忽然头上一阵剧痛,敲得他晕晕乎乎的。 “谁,谁啊?”小顺子捂着头转了一圈,才看见是莲蓉站在后面。 “你一个人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莲蓉嗔怪着白了小顺子一眼,转眼却看见房门关着,觉得不对劲。她上前去拉门,却被小顺子一把拉住,急道:“你干嘛呢?” “我还没问你呢。这天儿也不至于冷得要把门掩死了吧?”莲蓉瞪着小顺子说。 小顺子“噗哧”的一声笑出来,讥笑地说:“我说你怎么那么笨呢?都是做奴才的,你说你的脑子怎么就是跟我的脑子不一样呢?啧啧啧,你这个样子,怎么能照顾咱未来的怜贵妃呢?” “贵妃?你有毛病吧?”莲蓉不屑地说。 “你小点声!”小顺子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这怜贵人若得了圣宠,以后自然是飞黄腾达,封妃是早晚的事。” “嘘什么嘘?要尿尿找茅厕去,别在这儿挡路。”莲蓉说着就要把他拂开。 小顺子猛一跺脚,急忙拉住她说:“你这丫头怎么就不懂事呢?看不出来这俩主子是怎么回事吗?哪有主子俩那……那啥啥的时候,一丫鬟冲进去的?”小顺子一边不清不楚地表达着,一边用手比划,生怕莲蓉这丫头傻到去坏了好事。 莲蓉蓦地愣住了,傻傻地问:“你、你是说皇上和我家公主……他们……” 小顺子又捂着嘴低声笑起来,说:“我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他主动要嫔妃侍寝,这还是头一次呢。你就偷着乐吧!” 侍寝?!莲蓉遭了晴天霹雳一样呆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想明白,公主怎么就会……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远处模糊的黑夜。春雨无声,梨花,却已慢慢绽开。 &nnsp; 0 ------------ 第四十一章 交谈 阳光很温和地照进寝殿来,却像一根根的针扎着宿醉的头脑,刺痛着苍梨的神经。她半眯着眼眸,浑身像要散架一样酸痛。 苍梨吸了口气,这是怎么了?正当她疑惑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丝不挂地裹在被子里。她心里“扑通”一跳,像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她努力想要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但头疼得厉害,只记得那一场雨。“莲蓉?”她一边疲惫地呼唤,一边转头张望。床头摆着一套整齐的衣物,应该是莲蓉进来过。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难不成,昨晚喝醉了?可是她记得并没有喝多少杯,以自己的酒量应该不至于。她见久久没人答应,只好自己硬撑着坐起来,谁知腹下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闪过无数的画面。缠绵的雨夜,交叠的身体,粗重的喘息……一切的一切,都在倾诉着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事实。她一手抓住被子,手背上青筋突起,轻轻地颤抖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掀开被子。 一点鲜红在洁白的床单上梅花般绽放,犹如少女纯洁无邪的樱桃红唇。 “公主你醒了?”莲蓉正走进来,只见苍梨一把扯过被子捂住身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赶紧把手里的脸盆放下,疾走过去问道:“公主,怎么了?” “我……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昨晚……”苍梨皱着眉头,拼命地想着昨晚的事情。她记得皇上来过,也记得他们在一起喝酒,然后……然后呢? “公主你……不记得了?”莲蓉担忧地皱着眉头。这本就是她预料到的事情,只是看着苍梨的模样,大概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接受得多。 “我……应该记得什么?”苍梨抬起眼眸忧虑地看着莲蓉。从莲蓉脸上的表情,她已经知道答案,肩膀不停地颤抖起来。那些画面,又慢慢地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甚至开始回忆起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朦胧的目光里那摇曳的烛光。还有,湛溪深邃迷离的目光,第一次毫不设防地看着她,像欣赏一朵花那样痴迷。苍梨猛地打了个寒噤,止住了想法,只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卡住她的咽喉,把她拽进黑暗的深渊。她的胸口里火辣辣的,嗓子干哑得难受,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干涩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热流。 “公主……公主……”莲蓉手忙脚乱地抓住苍梨的胳膊,“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反正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既然已经不能挽回,咱们要向前看啊!” 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苍梨在心里默念,慢慢地闭上眼睛,只让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剩余的委屈和辛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莲蓉说得没错,既然已经是他的嫔妃,这一生早就葬送在这座囚笼里,那么这一副皮囊是好是坏,又有何分别?她不求盛宠,却不能抹灭她属于他这个事实。她,原本就是一件贡品,予取予求,便是宿命。她狠狠地咬住下唇,许久,终于睁开眼对莲蓉说道:“去打水吧,帮本宫沐浴更衣。” 莲蓉本还想说什么,可是这种事,明明就是越说越糟糕,还不如不要提起。她点点头,说:“奴婢这就去准备。”如果好好地洗个澡,能让她洗刷掉那么一点屈辱感,也未必不是好的办法。 苍梨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新绿绽放在枝头,春天真的来了。 连御书房里的炉香也换成了更淡一些的薄荷香,包裹着房间里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 小顺子站在门口不时地望了望天,脸上显露出一丝焦灼的神情。站在他旁边的小太监忍不住问道:“福公公,皇上都一个早上没有传唤过咱了,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即便是专心看奏折,也有渴了的时候吧?平日里,皇上可不会这么一直沉默着。房间里静得仿佛连空气的流动也能听见。 “去!”小顺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主子的事情,你少胡乱猜测。”嘴上话这么说着,他自己倒是不安地踱起步来。 “小顺子,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去里面伺候?”祺王迎面走来,见了小顺子焦躁的模样,觉得有点不对劲。 “哟,祺王爷,您可来得真是时候!”小顺子就像看见救星了一般,连忙答应,“您赶紧去劝劝皇上吧。” “怎么了?”祺王蹙眉问道。 小顺子环顾四周,见人多耳杂,就凑到祺王耳边小声简述了昨晚发生的事。 祺王愣了愣,慢慢思忖才有了些想法。他点点头说:“本王知道了。你进去通报一声。” 得了祺王的话,小顺子心里也有点谱了,这才敢进殿去。“皇上,祺王求见。” 湛溪斜倚在卧榻上,微微闭着眼。小顺子用眼角余光瞅着,皇上并没有睡着,却安静得有些可怕。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几个时辰一动不动,连眼睑上纤长的睫毛也不见颤抖。沉默了一会儿,湛溪幽幽地抬起眼眸,道:“传。”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仿佛还残留着宿醉的影响。 小顺子总算松了口气,急忙退出去宣召祺王。 等祺王进了书房,湛溪已经坐了起来摆着棋盘,一个人捡着子儿下棋。他听见了动静,但是没有回头。 “臣弟参见皇上。”祺王躬了躬身,看向湛溪。 “坐。”湛溪眉头抬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祺王并不推辞,在湛溪对面坐下来,自顾自地拿上一枚黑子,放在了湛溪的残局上。“皇兄可知,你从小就有个习惯。” “哦?”湛溪微微挑眉。 祺王笑了笑,也不继续卖关子,径直说道:“从前一起住在皇宫里的时候就发现,每当有心事时,你就会找一个角落跟自己下棋。直到现在,你的习惯还是没变。”祺王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吃掉了旁边的白子。 湛溪仔细一想,祺王说得竟然是真,这个习惯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冰冷的眼眸划过一丝笑意。“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不但观察力变强了,还学会使暗招了。” “前朝后宫都是一样,明争暗斗。臣弟若没有一点小招数,如何能应付来势汹汹的洪水猛兽?”祺王一边捡着大片的白子儿,一边噙着笑说。 湛溪的目光倏忽变得幽暗,问道:“你听小顺子说了什么?” “臣弟如何敢私下打探皇上的事,小顺子公公也不过是叮嘱臣弟规劝皇兄保重龙体。不过臣弟想起前些日子见到了兰妃娘娘,忽而回忆起往事,生出许多感慨。当年她入宫之日,太后娘娘一杯合卺酒,也是让皇兄一杯就醉。这其中究竟,臣弟不敢妄言,皇兄也心知肚明。其实兰妃也好,皇后也好,无论是可怜可恨,奈何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可比起远嫁他乡的女子来说,恐怕也幸运许多。”祺王幽幽地说。 瀚书虽然没有点明,可湛溪心知肚明他这是在为苍梨开脱。湛溪挑起眉梢说:“生在皇室,自然有许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又如何能怨?只怪宿命早已注定。” “臣弟从前听闻不少和亲公主的事迹,可是如同南宫公主这般的奇女子,却是唯一让臣弟折服之人。”祺王的话语之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钦佩之情。 “能让瀚书你用上‘折服’这个词的人,连朝堂之上也未可知一二,如今却只用在一个女人身上?”湛溪有些不屑地说。 “臣弟说句不该说的话,南宫公主若身为男儿身,只凭她一身的气度和睿智,恐怕南朝就该更位易主、改头换面了。”祺王说话间略微叹了口气,似是惋惜。惜才,抑或是红颜命苦,不能得知。 湛溪却对此话的弦外之音感兴趣,半眯眼眸用陈述的口吻说道:“如此说来,她也是有能力在后宫兴风作浪的人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力与思想,往往是两码事。”祺王知道皇帝的猜测与怀疑,却没有直接论事,以免突兀。 “你与那苍梨相处不过月余,却如此大加赞赏,是不是太言过其实?”湛溪似乎有些不满起来。祺王一向是他的得意臂膀,仅仅一个眼神也能心意相通,为何这次对同一个人却能有如此不同的看法?凭着对自己酒量的了解,湛溪并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可若说是祺王被迷惑了心窍,却也没有缘由。这让湛溪竟有点无所适从。 “若皇兄执意追问的话,那么……”祺王皱起眉头稍作犹豫,接着单膝跪下,向皇上拱手,“斗胆恳请皇兄答应宽恕怜贵人的罪责,至于臣弟的隐瞒,甘愿接受惩罚。” 湛溪的目光微敛。这个南宫苍梨,终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可到底是什么,让祺王甘愿冒着如此大罪替她隐瞒? &nnsp; 0 ------------ 第四十二章 问责(未完慎入) “朕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有什么就说吧。”湛溪冰冷说道。 祺王已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候,此刻也只能组织语言将事情原委如实相告。 “古来和亲女子,如知命途坎坷,必定会哭闹不止,不愿远嫁受苦。所以也有不少宫女被逼代嫁。南宫苍梨身为长公主,其实并非唯一合适出嫁之人,但她却甘愿自己背井离乡,以保护她的姐妹和臣民们,如此善良的女子又怎会在后宫玩弄手段?” “就因为她在大殿上的一段话,你就相信了这些传言?似乎不是瀚书你的个性。”湛溪瞥了他一眼。他知道,祺王想说的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否则他刚才何以请罪? “她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若是不足为信,那么皇兄请听臣弟讲述另一件事。”祺王顿了顿,脑子里开始回忆起来。“就在臣弟赴南朝谈判期间,对方提出和亲,臣弟一开始也并未拿定主意。毕竟,攻下南朝虽非易事,但这也是一个值得一试的机会。就在某日深夜,南宫苍梨伪装潜入臣弟帐中,向臣弟针砭利弊,说服臣弟同意和亲。她带臣弟去了小镇上的一个村落,在那里,臣弟看到了无数的伤民。让臣弟惊讶的是,那些伤民并非全都是南朝之人。反而,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战乱而逃难到南朝边疆的无家可归的难民。是南宫苍梨冒着可能被指责叛国的罪名收留了他们,数年未曾改变初心。” (本章未完待续) &nnsp; 0 ------------ 第四十三章 流言蜚语 雕花长廊尽头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丫鬟。 矮一点的普通丫鬟说道:“紫苏姐,主子的身体好像特别羸弱啊。” 紫苏端着鸡汤自顾自走着,对小丫鬟的话也是没放在心上,只道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哪有不是娇生惯养的?何况也是一国的公主,娇惯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管着伺候周到一些,多熬点汤补着,总是没有坏处的。” 小丫鬟听了,虽然觉得有理,但也不免多嘴,说:“这倒也在理。不过我看啊,这底子弱是一回事,谁知昨夜又和皇上喝了那么些酒,彻夜折腾,这才……”不及说完,就自己掩着嘴偷笑起来。 正行至树后的皇后立时停住了脚步,胸中仿佛喷出了一腔怒火,几乎就要冲出去揪住那丫头,狠狠地给她一点好看。 紫苏两人却并未发现皇后,仍自调笑说:“你这死丫头,这话也敢说?真是不害臊!当心给人听了去,羞死你!”嘴上的话虽然说得轻松,但紫苏的心情竟是有些沉重,眉宇之间显出隐隐的担忧。 “反正又没别人,咱们姐妹也就私底下说说。紫苏姐你是不知道,底下姐妹们都传开了,说咱们这怜贵人当真是不一般,不仅天生丽质,还有一番了得的功夫,竟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冷冰冰的皇上也难以自持,这以后还不定得有多少恩宠呢!”小丫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说。想来,皇上也算是北朝上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何况独坐万人之上的龙头宝座,多少女人做梦都想成为他榻上之人,哪怕只是一夜交欢,恐怕也此生无憾。 紫苏目不斜视地说:“只当是烈酒的作用吧。要真说不一般,那也是莲蓉取来的酒。”这话一说,紫苏发觉自己好像表露得太多,未免被人听了去传得不像样,她赶紧添了一句说:“不过说来,上次祭天,主子替皇上挡了一劫,这人心都是肉长的,难免动容。好了,咱走快些,不然芳姑姑该教训人了。”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紫苏一催,也只好作罢跟着匆匆地走了。 皇后快要沉不住气追上去,却被惠嬷嬷一把拉了回来。 “放开本宫!这两个臭丫头,敢在本宫面前多嘴多舌,活得不耐烦了?看本宫不撕烂她们的嘴!”皇后怒火难平地嚷嚷说。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惠嬷嬷蹙着眉头规劝说,“且听奴婢把话说完。” “还说什么说?这后宫里的贱.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会耍手段,先有兰妃,现在又来个怜贵人,好啊,都跟本宫作对,都要夺恩宠,来啊,都冲着本宫的宝座来,看看谁能斗得过谁!”皇后尖声刻薄地骂道。 “娘娘,你先冷静一下,若是要收拾那丫头,奴婢倒有一计,可以替娘娘出这口恶气啊!”惠嬷嬷耐心地劝说,好歹让皇后平复下来。 “你有计谋?该不会又让本宫去出糗吧?”皇后对昨日之事仍耿耿于怀,即便是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老人,虽是没有怀疑她的忠心,但也不免抱怨她办事不力,让自己在皇帝面前颜面扫地。 “奴婢惶恐。奴婢想说的,正是昨日之事。难道娘娘不觉得奇怪?您刚才也听说了,皇上是喝醉酒之后才留宿玉茗轩,可御膳房分发给各宫的,向来都是一些清酒,凭着皇上的酒量,喝上一整晚,恐怕也不会醉啊。怎么偏偏就昨晚醉倒了呢?”惠嬷嬷极力描绘着其中的可疑之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亮着两道贼精的光芒。 皇后一怔,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这酒被人做了手脚?” “娘娘,奴婢虽然不知道昨晚永福宫的那壶酒为何会失效,但这个怜贵人,一定有鬼。你且让奴婢去好好查查,若是当真藏着猫腻,娘娘你想怎样收拾那个贱.人,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皇后咬着下唇思量了一下,半晌说道:“不管到底是不是她搞鬼,本宫都要她不得好死。懂了吗?”说完,对着惠嬷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惠嬷嬷意会地冷笑道:“奴婢明白了。这一次,咱们就来个,借刀杀人,好好杀杀她玉茗轩的威风!” 一阵冷风,吹着树叶沙沙地抖动,明明已经是春天的光景,昨夜的一场春雨,却带来一点北方更深处的凉意。 玉茗轩里撤了一般的炭火,炉香却点得浓郁。 紫苏走进门,将鸡汤摆上桌,对苍梨说道:“主子,今儿天凉些,奴婢去御膳房炖的鸡汤,您趁热喝吧。” 芸芳也恰好在这儿,便也说道:“小厨房那边还需要一些时日整理。这段日子,主子想吃什么,就吩咐紫苏去御膳房准备,一切得以身体为重。” 苍梨抽回盯着窗外发呆的视线,转向两人,习惯性地微笑了一下,说道:“本宫知道了。”她走到桌边来坐下,用勺子搅拌着鸡汤,叹了口气,却没有心思喝。 芸芳见苍梨心情并不好,说道:“主子大病初愈,切忌忧思过重,您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吩咐奴婢们去解决。您身为贵人,可别让自己受委屈。” “本宫没事。也许……有点思乡情怯罢了。”苍梨只得一脸落寞地掩饰过去。 “主子来到北朝的时日也不算太短了,若总是惦记着过去,这日子总不会好过。”芸芳叹息着说。 苍梨微微皱眉,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啊,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无法挽回了,再纠结下去,受伤的仍然是自己。无论如何,一早就对自己说好了,能平平静静地生存下去,就是全部的希望。经过了昨晚的事情,大概皇帝也会心存芥蒂,那么以后的生活,该是会更加宁静一些了吧? “本宫明白芳姑姑的话。你放心,本宫不会让自己太难受。”说着,苍梨低下头来,看着桌上的鸡汤。“紫苏的手艺当真是极好的。不过这么都汤,本宫一个人喝不完,你们拿下去给大家分了吧。” “啊?”紫苏和芸芳对视一眼。“奴婢惶恐,岂敢分享主子的福气?” 苍梨垂睫说道:“一碗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分给你们,也比浪费了强得多。何况,在外我们虽然是主仆,关起门来,也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来到玉茗轩,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冷清,咱们自己就别亏待自己了。” “这……”紫苏还是低着头不敢动。 莲蓉看不过去了,大大咧咧地说:“你们就别推辞了。我家公主对下人一向都这样,你们照做就是了,不然她反倒心里不舒服呢!” 苍梨笑了笑说:“就你这丫头了解本宫!别多嘴了,去帮忙吧。”说着把那一盅鸡汤往前送了送。 “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紫苏看了看芸芳姑姑,上前去端走了汤盅。 不一会儿,芸芳也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姑姑有心事?”紫苏走上前来问道。 芸芳抬起头来看着紫苏,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又是欣慰,又是怀念,又是担忧。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你不觉得,这位怜贵人和咱们先前的主子贤贵人很像吗?” 紫苏抿了抿唇说:“是啊,都是那么善良的人,也是这座皇宫里最难生存下去的人。” “所以,你并没有怀疑昨晚的事?”芸芳挑眉斜斜看向紫苏,压低了声音问道。 紫苏的眼眸里透露出一道深邃的光亮,轻声说:“不怀疑这个人,并不代表不怀疑这件事。难道姑姑不是一样吗?” “昨天的酒,是莲蓉取来的吧?”芸芳话里有话的问了一句。 “是。姑姑觉得,她会为了让主子获得恩宠,在中间动手脚吗?”紫苏蹙眉问道。 “莲蓉这丫头,虽然平时鬼灵精了一点,可总不至于有坏心眼。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我现在也没有弄明白。”芸芳叹气说。 “我就是担心,她们太单纯,反而着了道。生活在宫里的公主,比不得这各宫的娘娘们有心机。若她原本无心,却犯下了错,那就会变成有心人手中杀人的利器啊。”紫苏忧虑地说。 “太懦弱的人,是没法在宫中生存的。就像贤贵人。单单是与皇上聊上几宿话,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若怜贵人与皇上当真还有交集的话,那对她来说,真是前景堪忧啊。”芸芳比紫苏想得更深一步。提起那些往事,更是揪心。 “若真是那样,我倒希望怜贵人成为更强悍的人,像徐嫔也好,至少能在几宫势力中斡旋。好歹怜贵人还有一层身份,却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紫苏惆怅地看向别处。 南朝公主,事关两国邦交,却也是南宫苍梨永远无法被这座皇宫全然接纳的原因。 这时,门口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一个公公带着两名侍卫直接闯进了玉茗轩的大门! &nnsp; 0 ------------ 第四十四章 发难(1) 紫苏立马站起来,向门口观望,然后对芸芳说:“这不是才任职的内务府总管崔咏福吗?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芸芳摇摇头,见对方已经闯进来,立马上前迎道:“哟,崔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相识芸芳啊!”崔咏福冷笑了一下,“早先听说你到了这新晋贵人宫中来伺候,也没能见上一面,聊表祝贺,今儿个我若不是公务缠身,咱俩也能好好叙叙旧不是?” “岂敢劳烦公公?不过您这千呼后和的模样,到玉茗轩来究竟有何公干?”芸芳警惕地扫视了一眼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以她的经验来讲,在这后宫里,能动用上护卫队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你是玉茗轩的掌事姑姑,在这也就好办多了。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向怜贵人索要昨晚寝殿上所用的酒壶。”崔咏福说着就示意左右上前跟从。 芸芳见势不对,上前去堵住,责问道:“崔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都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怎的,第一把就准备火烧我们玉茗轩吗?” “我说芸芳啊,你可听清楚了。我是奉皇后之命前来,这可不是什么你我的个人恩怨。再说,我与玉茗轩也无冤无仇,你要是这么说话,可就太不中听了!”崔咏福阴阳怪气地强调说。 “无缘无故,皇后娘娘为何索要我们玉茗轩的酒壶?”紫苏抗议般问道,一来是唬人,二来也想探个究竟。事态若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发展,真叫她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咱们都是当奴才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二位也就别为难我了。皇后娘娘的御命不可违啊!”崔咏福强调说。 芸芳和紫苏对视一眼。这老家伙一再搬出皇后压迫,看来是有备而来,她们再拦着也于理不合,只能带那两个侍卫前去。 “你们给我瞧仔细了,可把拿错了东西,误了皇后娘娘的事儿。”崔咏福还不忘在后面提点。 紫苏听了,不服气地小声嘀咕说:“这条疯狗,怎么到哪儿都有他?” “我担心的是皇后这次来势汹汹。难道她已经掌握到什么?”芸芳忧虑地说。 “怎么办,姑姑?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前贤贵人遇事儿的那次,也是这个崔咏福……”紫苏皱着眉头,担忧填满了胸口,话也没法再说下去。 芸芳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清楚情况,咱们俩先别在这儿瞎猜。但愿一切风平浪静。” 紫苏叹了口气,跟着芸芳把昨晚的酒壶取来递给了那俩面无表情的侍卫。正出来的时候,恰好莲蓉也到院子里来,便叫住她们。 “芳姑姑,紫苏,这是干嘛呢?” “奉皇后娘娘之命,拿昨晚寝殿里用的酒壶。”紫苏一边答应着,一边注意莲蓉的神情。 皇后?莲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皇、皇后为什么要咱们的酒壶?”莲蓉心虚地问。难道是昨天的事情被皇后发现了?不过就是调换了一壶酒,这也能被看出来? 紫苏发现莲蓉有点紧张,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昨晚的酒,真是被莲蓉这丫头做了手脚。虽然她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很相信芸芳姑姑识人的能力,可这一次……如果皇后真的抓到了把柄,那就是大祸临头了! “想知道为什么,就让怜贵人跟奴才走一趟吧。”崔咏福提高了声调说。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带公主去哪儿?”莲蓉着急起来。 “永福宫,太后和皇后娘娘已经等着了。”崔咏福歪着嘴冷笑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的几个丫鬟,径直落在大殿门口。 苍梨从屋里出来,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对于昨晚的事,她也很奇怪,只是压抑和屈辱迫使她不去深想,但愿能够尽快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可是,偏偏皇后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本宫知道了。” 芸芳和紫苏回过头,忧心地看着苍梨。 “主子,您……” “没事。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御命,臣妾自当遵从。何况,连太后也在。”苍梨说话间显得颇没有底气,她实在拿不准太后和皇后的心思。尤其是太后,尽管接触不多次,也能感觉得出来是个狠戾的女人。而且苍梨知道,就因为自己是南朝的公主,所以太后一直针对她。施个下马威罢了,苍梨忍受便是,后来也就消停一些,但自己若是表现出不安分,太后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都是奴婢做的,让奴婢承担就是!”莲蓉挡在苍梨前面说。 “莲蓉,别胡说!”苍梨低喝道。一来这崔咏福还在面前,刚才那番话好生让人遐想;二来她并不想拖累别的人。 “是啊,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莲蓉你不要冲动。”紫苏拉住莲蓉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奴婢说什么也不能让公主一个人去啊!”莲蓉仍旧不依不挠。她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太后老巫婆和皇后小巫婆,简直就心里发怵。其实她主要也不是怕皇后,说起来已退居幕后的太后才更可怕。虽然现在六宫的主人名义上是皇后,可大权仍是掌握在太后手中,否则皇后也就不必一遇到什么事都去请太后出山了。而且太后这个人冷血无情的,看了就让人脚底生寒,加上之前那一顿整治,莲蓉怎么放心让主子一个人去面对。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有个丫鬟陪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别耽误时辰才是真。”崔咏福催道。 “催、催、催,催命啊!”莲蓉吐了吐舌头,拉住苍梨的胳膊。“公主,别怕,我们走。” 苍梨笑了笑,尽量让她们安心。只是自己这颗心,究竟能不能安得下来呢? 紫苏看着两人被带走,赶紧掉头问芸芳:“姑姑,怎么办?” “别慌,先让小五去永福宫那边打探一下情况。”芸芳深吸了一口气,掩饰了有点不安的情绪。若是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的事情,让小五来报,也就不会搞得玉茗轩人心惶惶了。“大家都去做事吧。” 正在芸芳也要转身进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急切的声音。 “皇上……皇上……” 芸芳一愣,回过头看向门口。只见皇上和小顺子一前一后走进玉茗轩来,尤其是皇帝,步伐极快,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平日都该在前面宣迎圣驾的小顺子,此刻气喘吁吁地追着皇上的脚步,表情又是不解又是焦急。 “皇上您慢点啊!”小顺子就觉得奇了怪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皇上这样着急想要到玉茗轩来?要说他跟了皇上这么久,看皇上这样疾步走向后宫,除了贤贵人出事那一次,还真是不多见。 “参见皇上。”芸芳反应过来,上前福了福身。 不知是不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湛溪的呼吸有点急促,向芸芳问道:“苍梨呢?她人在哪儿?” 芸芳怔了一下。第一次听见皇上这样直呼嫔妃的名字,实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究竟是代表皇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呢?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打量着皇帝脸上迫切的表情,这么多年的经验竟也没有办法猜透皇帝的心思,却是感觉到皇上身上散发出来的紧张焦灼的气息。 “怎么了?朕在问你话呢!”湛溪见芸芳久久不答话,不由有些不耐烦,伸着脖子向大殿看。 芸芳回过神来,不急不缓地福了下身,答道:“回皇上,怜贵人刚被内务府总管崔咏福带走了。” “内务府?”湛溪露出疑惑的神情。 芸芳心想,本来就已经够乱了,现在又添个皇上在里头,只怕又会一潭浑水。况且,也不知皇上对昨晚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低下头,说道:“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带走了昨晚寝殿的酒壶,让主子跟着去了永福宫。好像……太后娘娘也在呢。” 芸芳本就是故意试探皇帝的反应,只见湛溪轻轻颤栗了一下,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惊惧。 是啊,他能怀疑的事情,别人怎么就不会怀疑?何况是生性多妒的皇后,偏偏昨天又在永福宫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让皇后颜面扫地,她做出什么过激反应,湛溪都不奇怪。太后又是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皇后在旁煽风点火,没事也得整出点事来。而且昨天发生的事情,皇后今天就开始发难,似乎反应也太迅速了一些。湛溪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立马折身出了玉茗轩,向永福宫奔去。 &nnsp; 0 ------------ 第四十五章 发难(2) 永福宫肃穆的熏香让紧绷的气氛更加渗人得慌。崔咏福飞快地走上前行礼,然后将酒壶交给了早已侯在一旁的太医。 “臣妾参见太后、皇后娘娘。”苍梨行了个礼,用眼角余光瞥着她们的脸色。 太后仍旧是古井无波的表情,像一本厚厚的读不透的书。倒是皇后沉不住气叫嚣起来。 “哟,怜贵人今天穿得可够鲜艳的!”说着还不忘瞪苍梨一眼。 苍梨低着头,答道:“回娘娘,这是皇上赏赐的布匹,臣妾也没有多想。若是皇后娘娘不喜欢,臣妾换掉便是。” 本来是想息事宁人的话,谁知皇后一听更加不依不挠,对太后嚷道:“太后,你听听、你听听,就这么一句话,都用皇上来压着臣妾了。这以后,她还不得把后宫翻过来了?” “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绝无此意……”苍梨急忙想要解释。 皇后立马回道:“本宫知道皇上昨晚留宿玉茗轩,你也用不着这么急着想昭告天下吧?” 苍梨算是明白了皇后来势汹汹的原因,一股委屈的心情涌上来,低头咬着唇。“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还要狡辩?太后,你看看这狐媚子!臣妾早说过,她一开始来北朝和亲就是不怀好意。如果不看紧点,这以后真是……”皇后的嘴飞快地一张一合,口里的话依旧尖酸刻薄。 “好了,还嫌外面的虫子叫得不够吵闹吗?”太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皇后的脸色刷的一白,咬着牙没再说下去。太后看向皇后说道:“哀家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堂堂皇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室的脸面,一定要得体。你如此浮躁,哀家怎么放心把后宫的未来交给你?” “是,臣妾知道了。”皇后唯唯诺诺地答道。“臣妾只是担心这妖精勾引皇上,其中有鬼啊。说不准这丫头就是南朝派来的细作……” 莲蓉见皇后咄咄逼人,又这样羞辱主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嘀咕说:“什么叫勾引?分明就是自己眼红。自己没本事把男人留住,别人就都成狐狸精了?还好意思在大殿之上大呼小叫,真是恬不知耻。” 皇后一听差点气得跳脚,指着莲蓉大骂:“你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知羞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你说什么?”莲蓉怒火冲天地说。这毒妇辱骂自己也就罢了,竟句句欺负到她家公主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莲蓉抬着头瞪着皇后,说:“我家公主流的是正经的皇室血脉,比你这个小妾庶出的野丫头不知高贵了多少倍!你有什么资格污蔑我家公主?”莲蓉一着急就口不择言,把从前听到的传言都一股脑倾倒出来。 “你……你说什么……”皇后像被人戳中了软肋一样,瞬间脸色发白,胸口一阵闷痛,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 “莲蓉,休得胡言!”苍梨见这骂战越发过火,赶紧出声制止。莲蓉这丫头一急起来,当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苍梨又磕头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小丫鬟不懂事,胡言乱语污了耳朵,请太后和皇后恕罪。”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让一个卑贱的丫鬟用这些污言秽语来诋毁本宫,好让你出心头的恶气是吧?本宫可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你这样诋毁本宫,究竟是何居心?”皇后怒道。 “皇后娘娘息怒。莲蓉还小,不识大体,冒犯了皇后。皇后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个小丫头计较。”苍梨急忙求情。好不容易和永福宫的关系缓和一些,要是又闹僵,对她们以后的日子绝不会有好处。 “她不懂事,还是你这个做主子的不懂事?本宫看,那些话只怕就是你教的,要丢我北朝的脸。”皇后咄咄逼人,美眸布满了恨意。她的恨,不单单是来自莲蓉的一番胡言乱语,还有心底里压抑的委屈和怨愤。或者,这其中还包含了对皇帝的不满。为什么自己用尽了力气,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而眼前这个女人,竟用短短月余的时间,就能得到他的临幸,不管是不是意外,她都恨! “公主,你别求她!”莲蓉拉着苍梨的袖角说道。 “闭嘴!”莲蓉知道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莲蓉的态度只会激怒皇后,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她转身毫不留情地给了莲蓉一巴掌,那痛意不仅是在莲蓉的脸上,也在她的手掌里蔓延开来。莲蓉蓦地一愣,红着眼圈看着苍梨。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向来待她如同亲姐妹一般的主子,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她?她咬着下唇不再说话,眼里的泪花不停打转。苍梨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阻止自己心软,反而训斥道:“没规矩的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这一巴掌似乎让皇后格外满意。她冷笑了一下,说:“牙尖嘴利的丫头,早该这样给点教训,免得忘了谁才是主子!” 苍梨向皇后磕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丫鬟不懂事,都是臣妾平日教导无方,臣妾愿代其受罚。”说罢,苍梨自己动手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每一记耳光都比给莲蓉那一巴掌来得更加响亮,仿佛是在反省自己。她目不斜视,只盯着太后的双腿,却又不是在看,知识麻木地自我惩罚,像一块不知痛痒的石头。 “公主!”莲蓉刚还有些恼,此刻心里却好像碎掉了一样,连忙上前企图制止苍梨。 苍梨却轻轻推开她,没有停手,粉嫩的脸颊上肿起了一道道指痕。她的脸原本没有多少血色,此刻却是通红一片。 莲蓉知道主子是做给太后和皇后看,也明白刚才她给自己那一巴掌是在救她,只怪自己总是沉不住气,连累主子。选择她也顾不得什么恨与怨,向太后连连磕头哀求,带着哭腔说:“太后娘娘,都是奴婢的错,不关我家主子的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公主,您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求您了!” 太后斜睨了一眼莲蓉,再看看苍梨,似乎觉得惩罚也够了,这俩丫头算是得到了教训,又看苍梨也是心头有谱的人,于是慢悠悠地说:“丫鬟不懂规矩就慢慢**好了。你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既有自知之明,就跟宫中的妃嫔多学学礼仪。别把南朝那股散漫气儿,带到我北朝后宫来,哀家也就省心了。” 苍梨厅太后开口说话,这才停手,回应太后说:“臣妾谨遵太后教诲。谢太后宽宏大量。”其实每说一个字,她的脸就火辣辣地疼,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悦。 “不必急着道谢。皇后今日让哀家过来,据说是和怜贵人有关。”太后说着,挑眉看向皇后。 苍梨垂着头,心里却在不停盘算。看来今天皇后是一定要跟她纠缠到底了。 莲蓉一听却急了,抢着认错说:“太后娘娘,都是奴婢的错,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主意,跟我家主子无关!” 皇后反而愣了一下,和惠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太明白莲蓉这是唱哪一出。 “倒是个忠心的丫头。不过这件事,可不是你认错了算。”太后冷冷地说。 太医趁着这空当上前来,拱手说道:“太后娘娘,老臣已经检查清楚,这酒壶里的确盛装过有催情功效的秘制清酒,据老臣多年的经验,是北方小镇上流传的一种秘方。此方用在男女合欢之时,有让人迷失情志的功效。虽然酒壶是昨晚的,也做过清洗,但因为这种酒用料极醇,所以第二天也仍有残留。” 太后一听,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莲蓉却傻眼了,呆了半晌,傻傻地说:“催……催情?什么意思?” “还装蒜?你刚才自己不都已经承认了?你们用催情之术迷惑皇上,还想抵赖吗?”皇后抓紧机会想要让苍梨坐实了这罪名。 催情的酒?苍梨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是一头雾水。难道,昨天晚上的事,根本就不是意外?那么今天皇后的所作所为,到底是精心设计的阴谋,还是……还有刚才莲蓉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该不会,莲蓉和昨晚的事情有关吧?苍梨想着这一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nnsp; 0 ------------ 第四十六章 发难(3) 为了避免太后先入为主的印象,苍梨着急说道:“没有,太后,臣妾没有做过这种事!” “我家公主出身贵族,怎么会做这种事?你们不要诬赖好人!”莲蓉又急又气地吼道,一双伶俐的眼睛瞪着皇后。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在北朝站稳脚跟,自然要靠皇上。你看美人计没有效果,就想出这么一招,真是卑鄙!”皇后信誓旦旦地说,好像她全然知道事情的始末。 “没有,我没有!”苍梨也是宫里的人,怎会不知道用催情术蛊惑皇帝是多大的罪名。一旦被定罪,怕是想过最简单的日子也没有办法了。她虽然不争宠,但也不想进冷宫,何况还是背着这样可耻的黑锅。 “那壶酒……那壶酒是皇后娘娘宫中的,那是皇后的!”莲蓉忽然想起来这一茬,连声惊叫起来。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想不通,为什么皇后的酒会是催情所用?难道,从一开始就是皇后布下的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面跳?那自己岂不是害了主子?莲蓉越想越后怕,身子不停地颤抖,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太后,仿佛要她一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皇后一早料到莲蓉会抖露出来,在行动之前就已经跟惠嬷嬷商议好应对的计策,此刻便不慌不忙地说:“你的意思是本宫栽赃你,还是说本宫作为后宫之主明知故犯呢?再者说,如果你知道酒是本宫的,为何还要拿走?本宫可是堂堂的皇后,你当真不把我北朝宫规放在眼里?” 作为太后,对后宫规范自然是极为看重,且不说催情之术,单单是皇后刚才那句话,就足以给莲蓉治罪。 苍梨心里一紧,抬头看着太后的反应。 “后宫的规矩乃老祖宗订下的,污蔑当朝皇后,其罪可诛。”太后幽幽地说。 “太后……” 还不等苍梨说完,太后已经自顾自说下去:“私下动用皇后的物件,即是偷盗,也要砍手示众。”她的目光移向一脸冷汗的莲蓉,轻轻挑起眉梢。“你选哪一个?” 莲蓉顿时面如菜色,愣愣地看着太后。这是让她选?分明就是为了给她定罪而说这句话。“没有……我……”莲蓉红着眼圈语无伦次地喃喃说道,刚才的锐利之气完全消磨殆尽。 “太后,不是这样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苍梨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脱。她想莲蓉不会撒谎,虽然她讨厌皇后,可也不至于在太后面前这样污蔑。也就是说,那壶酒的确是皇后宫中的,却怎么到了莲蓉手上,又莫名其妙被查出盛过催情之酒,一切就好像是渔网,纵横交叉,分不清其中的是非真假。 “后宫乃神圣之地,岂容你们胡来?不论你是哪一条,哀家都不能轻易饶恕。”太后提高了声调喝道,让众人不敢说话。她扫视一眼底下的莲蓉,说:“来人,把她拖下去,砍掉双手,以示惩戒。” “不,不要!”莲蓉失控地尖叫起来。没有手,那不就成了一个废人?不但不能再照顾主子,连自己能否生存下去都是问题。那样的话,还不如一死。 “太后娘娘饶命啊!莲蓉她只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此啊!”苍梨慌了神,她知道莲蓉的个性,如果受到这样的惩罚,让她以后怎么活? “一时糊涂就能坏了后宫的规矩?那以后,是不是可以都不认哀家这个太后的威严了?”太后笃定地说。惩罚一个小丫鬟,对她来说不过就是弹一下手指头那么简单的事。在她眼里,小小丫鬟的命何足挂齿?何况像这样败坏主子的丫鬟,若是不加惩戒,日后只会更加不服管教。 太后说罢,立马上来两名侍卫扣住莲蓉往后拖。 “不要,太后不要啊!”苍梨拉住莲蓉,不让她被拖走。 莲蓉已经被吓坏了,挣扎着哭喊,像孩子一样无助。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不过是使了点小性子调换了皇后的酒,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先是什么催情酒狐媚惑主,差点害了公主,现在又是偷盗要砍手,一连串的事情冲击得莲蓉晕头转向。 “带走!”太后毫不留情地喝道。 “不!”苍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拽住了莲蓉的胳膊保护着她。可是两名侍卫身强力壮,眼看着就要将莲蓉拖走。苍梨心里一急,什么都顾不得大叫起来:“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她的事!都是我!” 大殿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下,太后半眯眼眸问道:“哦?是你?” “你终于肯承认了?”皇后也不忘添油加醋。 莲蓉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苍梨,喊道:“公主,公主你疯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苍梨抬起头来看着太后,脸上已有了泪痕。“你们不就是需要一个人认罪吗?是我做的,是我给皇上喝酒,是我贪恋圣宠,可我不是什么奸细,只是为了一颗女人的心而已。莲蓉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胡言乱语。不管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你真的认罪?”太后似乎略微有些诧异。她看向苍梨,虽然那张脸上布满泪痕,却只是因为担心身边的人,面对太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澄澈,甚至带着淡淡的嘲讽。难道她不知道承认这项罪行的后果? “是。我承认。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和亲远嫁,为了争宠也要有些手段,不是吗?”苍梨的声调依旧平稳,言语间却颇显尖刻。无论如何,她至少还是南朝和亲而来的公主,就算太后要治她的罪,也会顾忌这一点。 太后也不是简单的女人,既然苍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就不客气起来。只见太后微微敛容,显出庄重的神态,说道:“后宫乃天下女子表率,妃嫔们一言一行都应当以天下为重。如果连后宫妃嫔都不知检点,哀家的眼里也绝不能容下半点沙子,纵容这类荒淫之风在后宫蔓延。怜贵人你虽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入宫,但进了我北朝的门,就得按我北朝的规矩来行事。你作出这种事情,哀家若不罚,不足以服众。” “不是的,我家公主不会这样做,那壶酒是……”莲蓉忙慌叫喊。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背这个黑锅?如果结果是这样,她宁愿自己被砍手! “臣妾甘愿受罚。请太后示下。”苍梨也恢复了理智,知道自己的称谓,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原以为只要自己不争不抢,生活总是会风平浪静,可是,谁又能料到,这一切的一切,会发生的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哀家想听听你的意见。”太后说着看向了皇后。 皇后逮着这个机会哪会轻易放过。她冷笑了一下,说道:“太后说过,这后宫的规矩是祖宗订下来的,要罚也自然是按照祖宗的规矩来。既然怜贵人用催情之术蛊惑皇上,那么就用老祖宗的方法,好好收拾收拾她的媚骨,让她铭记教训,也可杀一儆百,惩戒后宫。” 周围有小心翼翼的抽气声。 看皇后有备而来的样子,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狠毒的法子,但绝对不轻。 莲蓉着急地想说什么,却被苍梨拉住。她的脸坚毅得像一块顽石。莲蓉知道主子的个性,她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如果自己硬要逞强,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原本已经足够屈辱,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因为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受罚,莲蓉心如刀绞。 可是皇后说的“老祖宗的方法”,到底又是什么呢? &nnsp; 0 ------------ 第四十七章 媚骨 惠嬷嬷的表情像一个刽子手,半跪在地上,手里捏着宫女递上来的布包,里面一连串的钢针排列地整整齐齐,粗细依次递增,最细的犹如平时的绣花针,只是长得多,可以轻易地刺破皮肤直抵骨髓;最粗的竟如同女子头上别的玉质发簪。 “不要!”莲蓉哭喊着扑上去,却被崔咏福一把推开,命两个小太监架住她,不让她动弹。 太后端起茶盏,悠闲地品味起来。 惠嬷嬷扒开苍梨的衣服,冰凉的手指在那片雪白的脊背上游走寻找穴位,仿佛是临行前还在死刑犯的脖子上找最佳的切入点一般,充斥着满足感和报复的快感。 苍梨受辱地咬着牙,双手握成了拳头。她告诫自己不能哭,眼角的泪痕被慢慢风干。她是南朝的公主,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若是传回去,两国交恶,受苦的终究是无辜的百姓和将士,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就会毁于一旦。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努力毁在自己手上。 “惠嬷嬷的经验丰富得很,保管一次就让你好好地记住规矩。”皇后冷笑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这么多年,她忍受着空闺寂寞,忍受着别人得到宠幸的事实,现如今总算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出一口恶气,她就干脆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一个人身上。何况一想到是苍梨和那个臭丫头坏了自己的好事,她就气得牙痒痒,这次虽然让那个小丫鬟逃过一劫,不过能让事情这么顺利地进行,倒也值了。 苍梨被迫趴在地上,心气却没有低下来。皇后再怎么挑衅,她也只是淡淡地说:“若是规矩能换来安宁,那么臣妾倒要多谢皇后娘娘了。可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有时候也是很公平的。臣妾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承受恶果,却不知皇后娘娘你是不是也能和臣妾一样坦然。”如苍梨一般聪明,虽然不敢断定昨天换酒之事是否就是皇后布下的局,但她和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苍梨即便已经认罪,可心里磊落。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所谓的口碑,也不在乎受罚与否,她只要自己活得自在,有她一片自由的世界。这一次太后和皇后惩治了她,也就该消停了吧? 惠嬷嬷的手在苍梨单薄的后背寻找突出的脊梁骨部分,五根指头如同冰块,粗鲁地挤压着苍梨柔嫩的肌肤。凉意沿着脊梁扩散到肋骨,一直窜进血脉和心脏,使它猛地收缩,仿佛随时会停止。 “你!”皇后一窒,瞪着眼睛说不出应对的话,只能转而呵斥惠嬷嬷。“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动手?” “皇后娘娘放心,奴婢只是在找最佳的组合。”惠嬷嬷答道。 太后对这主仆二人显而易见的报复也无动于衷。现在对她来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倔强的丫头透露出凌厉的锋芒,若是现在不打压下去,日后恐怕会成为她脚下的拦路石。如她所看到的那样,苍梨咬紧牙关,握着拳头的双手青筋毕现,可是却没有一点畏惧的神情。虽然苍梨认了罪,可她的眼神分明是不甘心的,尤其是那一丝嘲讽的神情,如鲠在喉,若是不除去,太后心中难安。 耗费了大段时间之后,惠嬷嬷似乎总算找准了部位,拿着最细的钢针一举刺下去。 血滴立刻从针眼儿下挤了出来,如同发芽的草籽,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苍梨倒抽一口气,忍住了这点细微的疼痛。原本以为只是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一会儿就会过去,可是针刺进去不久,周围的皮肉就开始火辣辣一般地疼,简直如同被灼烧一般。 惠嬷嬷感觉到了苍梨停顿一下之后的抽搐,得意地笑着说:“这种钢针是用祖传的秘方炼制出来的,不仅硬度十足,而且在特制的辣椒水中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刺破人体以后,辣椒水就会在血肉里发挥作用了。” “公主……公主……” 莲蓉的哭喊声在耳边回荡。苍梨很想安慰她,可是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来,她只能咬着牙撑过去。还不等苍梨从第一根针的反应中平复下来,惠嬷嬷在附近刺入第二根更粗一些的针。 这种痛比之前来得更明显,并且恰到好处地连成一排,扩散得更加广泛,疼痛也加剧许多。苍梨眼中泛起泪花,原本就没有上妆的脸显得苍白许多。 “不要,不要再扎了!”莲蓉对太后哭求,“罚我吧,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求你们了,放过公主吧,她是无辜的,真的不关她的事!” 太后冷漠地看着苍梨的背上多出一根又一根钢针,连成一排,就像被撕掉了肉的鱼刺,每一根的刺入都掌握着火候。 钢针刺进身体里,穿破皮肉阻隔,一直向内,直到针尖被坚硬的骨骼抵住。精铁所制的锋利的针尖在骨头上轻轻地画着圈,就好像牙齿打颤一样,苍梨几乎能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的碰撞声。可骨骼的对抗明显很微弱,疼痛不断侵袭,如同蚂蚁啃食一般密密麻麻不依不挠。 “啊!”苍梨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声音低哑充满痛苦。后背好像被人点了一把火在烧烤,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灼热造成的疼痛和骨髓上冰冷的刺痛又相互对抗,形成一种新的刺激。三种不同的感觉在身体里交错,无论谁占了上风,都是疼痛无比。泪水早已不自觉地布满了苍梨毫无血色的脸颊。她不想做脆弱的人,可现实却给她迎头痛击。她拼命挣扎,想要抓紧什么,可是除了更加强硬是束缚,她什么也得不到。命运早已夺去了她的一切,她只剩下空荡荡的双手,徒劳的去寻找,唯一能证明她存在的,是疼痛,无处不在的疼痛,从身体,到心脏,仿佛每一个缝隙都点燃了火,要将她烧成灰烬。冷汗从额头淌下来,与眼泪混合在一起。偶尔渗出的一滴鲜血在她雪地一般干净的后背上,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怜贵人,你可知错?”皇后假意问道,心里头又是畅快,又觉得不够解气。 “臣妾……是错了,以为在这座皇宫里还能找到太平,真是错得离谱。”苍梨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连最后的一寸净土,也沾染了泪水和鲜血。北朝后宫,是深渊,也是噩梦,从一开始就将她笼罩住,不由她留一丝光线。 皇后冷哼了一声,对惠嬷嬷使了个眼色。 惠嬷嬷会意地点点头,用力将最粗的针扎到苍梨的脊梁骨上。 苍梨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被硬生生地钻出一个孔来,每一丝细小的裂纹,都是难以承受之痛。她记得老爷子说过,人的骨头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坚硬之物,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小小的针扎,她也会觉得如此难以忍受,她含混不清的呻.吟化作了一声带着哭腔和血泪的低吼,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惠嬷嬷还咬着牙把针尖抵到最深处。苍梨原本就纤瘦,很容易找到骨骼,针扎也极为顺手,可是惠嬷嬷身上还是出了一层热汗,手脚酸软。 皇后见苍梨不再有反应,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打量了一下,转身说道:“太后,这丫头好像晕过去了。” 太后正闭目养神,享受着小丫鬟手法娴熟的太阳穴按摩,便只轻启朱唇,道:“惩罚还没够,难道还要哀家教你怎么做吗?” “是,臣妾明白了。”皇后冷冷一笑,掉头命人取来一瓢冷水,一股脑地泼在苍梨头上。 苍梨打了个冷颤,虚弱地睁开眼。疼痛和疲惫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连喉咙里也不能发出声音来。 惠嬷嬷却一把揪住苍梨的头发,让她的脸对着自己,好检验一番,然后满意地笑道:“醒了?那奴婢可要继续了。” 苍梨抬起血红的双眸冷冷地看着惠嬷嬷,没有恨,也没有怨,可是却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好像可以穿过人的身体进入心脏,让惠嬷嬷想起这一切的根源。在这个大殿上,苍梨比任何一个人都坦荡,所以她的眼神才能那么空灵,没有丝毫杂质的目光,却最让人不寒而栗。惠嬷嬷只能用力将钢针往她的体内按压,让苍梨顾不得看她,但那个眼神却像苍梨背上的针一样,狠狠地扎着人的胸口。 刚才还一脸麻木围观的侍女们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干脆别过了头。谁让那女人倒霉,要载到皇后手里,又不受太后的待见呢,真是作孽!否则,像苍梨那般纤细的人,谁又能下得了如此毒手去让她受苦?可是,后宫墙垣之内,受苦的人又岂在少数?谁怜惜谁,谁动了恻隐之心,谁也许就将走向坟墓。现实让所有人变得麻木和狠毒,人心之冷漠,欲望之无穷,就是全天下最毒的毒药,倾泻于皇宫后院――这天下最豪华的牢笼。何况,犯了错的人,就该受罚,狐媚惑主,更是该死!小小的针扎,不过小惩大诫,便宜她了! 有人这样想着,表情也变得恶毒起来,向那可怜的人投去轻蔑和诅咒的目光。 “皇上驾到――” 小顺子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立刻打乱了永福宫里有条不紊的格局和冷漠的气氛。 &nnsp; 0 ------------ 第四十八章 保护 太后轻轻挑眉看向门口,心里有些许诧异。 湛溪走进大厅,视线瞥到那伤痕累累的背部,目光没来由的一寒,让惠嬷嬷也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低下头高呼“参见皇上”。湛溪没有理会旁人,径直叩拜了太后。 “皇上今儿个怎么赶巧到永福宫来?”太后试探性地问道,脸上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 “儿臣并非赶巧,只是听说皇后命人从玉茗轩带走了怜贵人,所以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湛溪答道。 太后扬起眉梢,对湛溪说道:“皇后乃后宫之主,召见嫔妃天经地义,皇上如此着急赶来,莫不是对皇后之能有所怀疑?皇后,可是哀家钦点,皇上昭告天下所册封,不相信皇后,就是不相信哀家,和皇帝你自己。” “母后明鉴,儿臣并无此意。”湛溪颔首说道。 “那皇帝就不必再呆在这里。后宫之事,由哀家和皇后处理即可。如今前朝贤能紧缺,皇帝管好前朝事务才是当务之急。岂能为后宫琐事羁绊?”太后威严地说。 “母亲所言极是。可儿臣到永福宫,就是为了前朝之事,也不可留下?”湛溪反问道。 太后略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哪壶药。 “母亲常说,前朝与后宫密不可分,后宫稍有不慎,也可能引起前朝动荡,儿臣可有记错?”湛溪继续发问。 “不错,哀家的确这样说过,所以哀家眼中更不能容下一粒沙子。用狐媚之术勾引皇帝,博取盛宠,不但影响后宫风气,也败坏皇室名誉,自然不能宽恕。”太后说着,眼睛盯着苍梨。“怜贵人自知有错,能接受哀家的惩罚,也算是好事。至少这以后留着个教训!” “没有,公主她没有做过!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该偷换皇后的酒……”莲蓉忍不住喊叫说。 湛溪微微一愣。偷换皇后的酒? 不等莲蓉说完,惠嬷嬷就扑上去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骂道:“死丫头,太后和皇上面前,岂容你胡说八道?” “皇上,奴婢没有说谎,都是奴婢做的,跟公主无关,你们要怎么罚奴婢都可以,求你们不要再伤害主子……”莲蓉泪流满面地哀求道。 湛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浮现出昨天在永福宫的场景。如果莲蓉没有说谎,那么昨日皇后的举动也就不足为怪了。但他相信这一切是皇后搞的鬼也没用,因为主动权仍然掌握在太后手里,即便他是有心来解救,也要说服太后才行。 只见太后慢悠悠地说:“判也判了,罚也罚了,此事已成定局,皇帝何必自找困扰?” “可儿臣不明白的是,后宫佳丽三千,儿臣自有选择,怎么去了一次玉茗轩,就让怜贵人戴了一顶‘狐媚惑主’的帽子?难不成,怜贵人与后宫其他妃嫔有什么不一样?”湛溪看着太后问道。 太后目光一凛,直勾勾地盯着皇帝。这倒是奇怪了!平时对她也算百依百顺的皇帝,如今为了一个怜贵人,倒来与她叫板,看来这一次真该让皇帝清醒清醒!“皇帝有所不知。怜贵人昨日与你饮酒之时,在酒中掺杂了媚药,以博得盛宠,难道还不是狐媚惑主?如今酒壶就放在桌上,太医也已经证实昨晚的酒有古怪,人证物证俱在,皇帝还有怀疑?” “哦?媚药?”湛溪挑眉看向太医。 “是。”太医作揖答道,“老臣已经查明,酒壶里残余的乃是北方小镇的一剂秘制媚药,名曰‘神仙水’,与酒料一同调制,相互融合,无色无味,效果极佳。” “那你又是否验出了,朕昨晚一定喝过这壶酒?”湛溪问道。 “诶?”太医一愣,似乎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明白人都知道,再高明的太医,也不可能验出这一点来,换了别人,也不可能。那么皇上为何还要这样问? 先唬住了太医,湛溪再转向太后,恭敬地说:“母亲明察秋毫,后宫规矩虽然严苛不容有违,但也不能冤枉好人。” “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太后挑眉。 “意思就是,朕昨晚并非饮用了所谓的催情之酒才留宿玉茗轩。至于为何会在玉茗轩里搜出盛有‘神仙酒’的酒壶,恐怕还得从御膳房查起。”湛溪沉声说道,眼角余光瞥着苍梨。她的身体因为皇帝说的话轻轻颤抖了一下,抬起眼眸看向他,苍白的脸因为稍微用力而淌着冷汗。湛溪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至于昨晚,如果一定要说朕喝醉了,倒也不是没来由。不过,那也应该问问皇后才是。”他闪烁着利刃锋芒的目光扫向皇后。 皇后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不敢说话。不过刚才皇帝说的那句话,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他说不是因为催情酒,是真还是假?若是真,那么他就是对那狐狸精动了心;若是假,他为了包庇苍梨不惜对太后说谎,也真是费了心思。这个南宫苍梨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皇帝三番四次为她顶撞太后,甚至在凤凰山不顾安危冲上去相救?皇后咬着牙,心里妒火中烧却不敢发作。 太后也没料到皇帝会说这话为苍梨开脱,竟也一愣,问道:“皇帝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怕是母亲不知道自己现在做什么。”湛溪的目光越发凌厉。“如今前朝刚刚肃清,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急需安稳民心。前段时日与南朝建立邦交,朕与南朝皇帝正在商议开放边疆贸易往来之事,发展国内经济,若是和亲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两国交恶,对北朝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么当初力压主战派促成和亲事宜,就会功亏一篑。难道母亲,真的不明白?”最后两句话压低了声音,充满磁性。 太后面色一沉,倒不是皇帝说的不在理,只是这口气让她有些不悦。当年那个小毛孩,如今已经是有主见的君王了。可是,太后还是太后,威严不可置疑。 “后宫不安分,前朝也不会安稳。皇帝你得知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北朝的江山,而你作为万民之主,要更懂得分寸,即便是宠幸妃嫔,也要加以节制,昨晚的事情或许是个误会,但追究到底也是皇帝你处理不当,应当好好反省。”太后语重心长地说。 湛溪点点头,语气平和地说道:“儿臣有错,自当谨记母后教诲。” “今日哀家没有召集后宫,就是不想让不正之风影响扩大,既然怜贵人已经受罚,且不论对错,就让此事平息吧。”太后的目的依然达到,自然不想再纠结于这件事,何况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她并不认为苍梨真就有罪,若要追查下去,她作为下令惩处苍梨之人,太后威严自是会受到质疑,很多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未必不会有不满。而且此事牵扯到南北两朝,如果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一点湛溪也很清楚。所以他只能答应下来。“太后说得是,儿臣遵旨。” “那就都退下吧。哀家累了,回宫。”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让花嬷嬷搀扶着离开了永福宫。 “臣妾恭送太后。”皇后趁机也跟上去,将太后送去大门。 偌大的厅堂只传来院子里远去的脚步声,时间寂寥得可怕。 湛溪转身看向苍梨,站在原地竟不能动弹。这个女人,三番四次因为他而受到伤害,自己却每一次都慢了一步,就好像那个时候,如果自己再快一步,也许就能阻止景泰殿的惨剧发生。他突然很想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很疼。 莲蓉却比他更快一些,解了禁就立马扑向苍梨,看着那片伤痕累累的后背忍不住失声痛哭,不停摇着苍梨的胳膊,“公主……公主……” 后背的疼痛让苍梨直不起身,还一直趴在冰冷的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莲蓉却没有一点对付这种情况的经验,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湛溪轻轻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半蹲下来,扫视了一眼她背上的钢针。不能不说,惠嬷嬷的手法当真是巧妙,每一针都足以让苍梨受尽苦楚。面对这样无辜的女子,她又怎么下得去手? “皇上……”小顺子看得也有些不忍心,撇着嘴想问话。 “宣太医到玉茗轩。”湛溪一边说着,一边将苍梨的衣服拉上来将她裹住,横抱在怀里。 苍梨吃痛地叫喊了一声,神志模糊地用手死死地抓住湛溪的胳膊,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不停地颤抖。她微微睁开眼,看着湛溪的侧脸和下颌,那样好看的弧度,就像画中的人一样。她开始记起,昨夜他这样抱着自己的时候,感受到的是无尽的温柔,为何今天却那么痛那么难过?她心里有点发酸,眼泪混合着冷汗淌下去,没入湛溪的怀里。 &nnsp; 1 ------------ 第二卷 贰梦惊红尘 ------------ 第四十九章 暧昧的靠近 “啊――” 寝殿里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声。老嬷嬷小心翼翼的将抵在骨头上的钢针一根根拔出来,原本被封住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染红了擦拭伤口的毛巾。 不知过了多久,湛溪终于看见丫鬟端着红色的血水从寝殿里走了出来。他走上前,恰好碰到迎面而来的老嬷嬷。嬷嬷向湛溪行了个礼,有些疲惫地说:“皇上,怜贵人身上的针都取出来了,可以请太医进去诊治。” 湛溪点点头,示意太医进屋去。湛溪趁着这空当,向老嬷嬷问道:“她的情绪如何?” 老嬷嬷垂着眼眸答道:“虽然很疼,可是她已经尽力忍着了,感觉是很坚强的人。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或许能活得下去,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是没可能。” 湛溪苦笑了一下,说:“奶娘总是那么通透,可是真话却往往让人难堪。” “身为帝王,对于后宫最是无奈,这一点,皇上应该很清楚。所以,如果不能确定守护她,就不要轻易接近。这算是奶娘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唯一能给皇上的一点忠告。”老嬷嬷弓着身不急不缓地说。 湛溪沉默了一会儿,对嬷嬷说:“如果这一次,朕想要守护她呢?” 嬷嬷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问:“皇上是说真的吗?” “朕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当看到她因为朕受伤的时候,会觉得痛心。她可以舍命替朕挡剑,可是朕却一次次眼睁睁看着她受伤,作为君王,竟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湛溪的脸上流露出悲伤。 “皇上是九五之尊,不能轻易表露悲喜,更不能软弱。奶娘从前说的话,皇上都忘了吗?”嬷嬷有些责怪地说。 湛溪温和地笑了一下,说:“连亲生母亲都不能说的话,也能告诉奶娘,让奶娘看到朕心里的想法,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皇上心里的苦,奶娘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你身上的担子,比你个人的悲喜要重得多。皇上要懂得权衡和克制才是。”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朕明白。”湛溪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越发深邃,犹如迷雾中的大海,汹涌着波涛。 老嬷嬷叹了口气,说:“时候不早了,奴婢还得回佛堂去为先皇诵经。”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皇上进去看看怜贵人吧。说到底,也是苦命的孩子。” 湛溪紧绷着脸,有些迟疑地走进屋去,太医已经开好了药方,嘱咐莲蓉去熬药,看见皇上也迎上来禀告苍梨的情况。 “皇上,怜贵人的伤并无大碍,只是伤口较深,触及筋骨,需要时日静养方可好转。” 湛溪点点头,示意太医可以退下。他抬起眼眸,隔着重重纱帘看见苍梨头枕着雪白纤细的胳膊趴在床上睡着,憔悴而狼狈。他的心底泛起浪花一样的涟漪,举步走上前去。 芸芳守候在床边,替苍梨擦着额头的汗珠,心酸地说:“太医说主子要好好休息,您就勉强睡一会儿吧。” 苍梨微微睁开眼睛,表情有些痛苦。伤口虽然用了冰敷,也止住了血,可是贴近骨髓的灼烧感还在持续发挥效力,引起一阵阵疼痛。加上不舒服的睡姿,让她格外疲惫。 “这样睡的话,手会很麻,会睡不好吧?”湛溪轻声说道,嗓音有些低哑。 芸芳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湛溪在身后,赶紧福身请安:“皇上!” 湛溪扬了扬手,示意她平身,又在床边坐下来,向苍梨问道:“伤口还疼吗?” 难得的温柔的问话,让苍梨一时有些不习惯,她抿着唇摇了摇头,表情却很痛苦。 湛溪看出她的强忍,叹了口气说:“你大可不必如此。若是怨的话,就冲朕来,一切都是朕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皇上何出此言?”苍梨哑声说道,“臣妾已经在太后娘娘面前认罪,是臣妾自作自受,皇上不但没有责罚,还救了臣妾,臣妾如何能怨……” “朕知道不是你。”湛溪打断她,似乎有些恼意。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湛溪才有略带懊恼地说:“朕看上去真的那么昏庸无能,所以让你感到不安吗?朕既然救你,就是相信你,你却还是不能卸下防备。” 苍梨一怔,诧异地看着湛溪,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平日里那个傲慢犹如天神一般威信不可置疑的男人,此刻却透露出不该有的自卑,让人心头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不过苍梨如此聪慧,既然湛溪这样说,她也不能和他扭着,于是解释说:“臣妾害皇上与太后冲突,皇上却没有怪罪,所以臣妾心里感到不安。” “你在凤凰山救了朕一次,这一次算是朕还你的。”湛溪别开目光淡淡地说。 苍梨垂眸想了一会儿,说:“皇上错了。上次在雨中,你已经帮过臣妾一次,凤凰山是臣妾还你的,所以这一次,是臣妾欠你的。” 湛溪半眯起眼眸,说:“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希望朕记着一份人情吗?你却还推辞。” “因为臣妾对皇上并无所求,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情。皇上答应与南朝和解多年夙愿,对臣妾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所以再多欠一点也没有关系。”苍梨说着,自己笑起来。当她受罚的时候,不是不觉得委屈,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失了清白,却还被当成狐狸精,连累到别人,可是湛溪的出现,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意。起因是他,罪过却不在他,或许他们都是受害者。而皇宫有多凉薄,人心有多难测,作为帝王,万人之巅,能够赶来救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应该让她感激。 “可朕若是有所求呢?”湛溪挑眉说道。 苍梨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用眼神询问: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说你欠了朕一分人情,那么朕要你还,你也不应该拒绝吧?”湛溪自信满满地反问说。 苍梨蹙眉说:“皇上是万民之主,您有什么吩咐,臣妾自当遵从。” “这不是命令,可你还是得遵从。”湛溪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说道。 苍梨正在疑惑时,湛溪却掀开被子爬上床来,背靠着墙,将她扶起来拉进怀里,头枕着他的胸膛。“太医说要好好休息,这样也许能睡着。” 那宽厚的胸膛下传来“扑扑”的心跳声,让苍梨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嗫嚅着说:“这样不行,皇上你怎么能坐在这里呢……” “只要你别胡思乱想就没什么不行。或者,你当真想侍寝?”湛溪故意曲解苍梨的话,让她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 “皇上是万金之躯,怎么能为了臣妾纡尊降贵……”苍梨硬着头皮说,紧握的手心里捏出了汗。 “好累。”湛溪却打断了她。他闭上眼睛,沉重的呼吸透露出疲惫。“朕好累。不能让朕在这里安静地休息一会儿吗?” 苍梨心里泛起一个小小的却不容忽视的波澜。随着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平稳下来,难以名状的温馨感涌上心头。很多年前,她的父皇曾这样拥抱过她,可是后来呢?是什么改变了亲情,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和很多故事的结局,让一个男人将自己最爱的女人亲手送进黑暗的深渊,也让自己的女儿成为背负骂名的罪人而不得不远离故乡和亲人。如果父亲不是皇帝,母亲不是皇后,没有外戚,没有政权争夺,她也不曾生在帝王之家,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苍梨抿着唇不再说话。她这一生,似乎和“皇帝”二字脱不了干系,但命运究竟要她何去何从,却不曾明朗,她原以为可以紧闭的心,在这个时候惊起了涟漪,难道不是一种预示吗?这个男人,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那样非凡的英姿就像是不可抗拒的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地侵蚀。在苍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毒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渗透了心。只是这样的悸动,却让她害怕起来。虽然还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少女芳心,动辄一发不可收拾,却很清楚爱上一个帝王的后果。若爱错,恐怕尸骨无存。而北野湛溪的心,她摸不准,看不清,他永远带着迷雾的眼睛,像泥地中的沼泽,让人畏惧而远离,但冥冥之中却有一股力量,一次次地拉着她靠近,让她陷入泥潭。这个时候拔出来是否还来得及? &nnsp; 0 ------------ 第五十章 攻心计(1) 雪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进皇宫院墙,落在玉茗轩的院子里。 莲蓉疾步走上前去,从鸽子腿上绑的信筒里抽出信纸来,折身返回屋里,一路嚷嚷着:“公主,来信了,老爷子来信了!” 苍梨正喝了药坐在床上,转过脸去疑惑地看着莲蓉,心想:老爷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来信呢?是不是药铺出什么事了?可是若真有什么事,老爷子也未必会来打扰她。苍梨立马回过神来,把药碗递给芸芳,正好把她支出去。莲蓉将信交到苍梨手中,脸上红扑扑的。 苍梨打开信看后,微微蹙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我受伤?”她马上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莲蓉。“是你告诉老爷子的?” 莲蓉理直气壮地说:“公主你最近身体那么差,奴婢看着担心啊,所以才写给老爷子,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也是看着您长大的,对您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了。” “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苍梨嗔怪说。“我说过多少遍了,咱们现在在北朝的后宫,如果老是和南朝通信,容易落人口实。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莲蓉嘟着嘴,委屈地说:“奴婢只是太担心您,所以才失了分寸,以后不敢了。” 苍梨见她这个模样,又不忍心再责怪,只好说道:“你要是什么时候能拿捏好分寸,那我才是真的放心了,不然真得趁早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免得老给我添麻烦。” “啊?公主你也不至于这么狠心吧?”莲蓉不满地嚷嚷起来,“要不是奴婢写信给老爷子,他怎么会托人给你送药过来?老爷子的药可是天下无双的灵丹妙药,对公主你的身体是最好不过了!” “呐,这次可是你自己承认偷看我的信了!”苍梨揪住把柄说道。 莲蓉一窒,赶紧闭上了嘴,免得多说多错。 屋外正要踏进来的一双脚,却在这个时候停住了步伐,然后迅速地折身离开。这时,芸芳从走廊转角处探出头来,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掉头和紫苏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四月春光正好,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御花园中也有好些妃嫔出来走动。 丽昭仪和僮昭仪结伴而行,在湖畔柳树下漫步,远远瞧见徐嫔在花园中赏花儿,摘来鲜艳的迎春戴在发髻上。丽昭仪不由冷哼一声,道:“这老女人,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这花儿呢!” “妹妹说话可小心着点儿。这徐嫔当年可是和皇后、兰妃一同进宫,又最年长,算得上是有资历的了,得罪了她可没什么好处。”僮昭仪劝说。 “这么多年才熬到个嫔位,就知道她有多无能了。姐姐怕什么?”丽昭仪挑起柳眉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又嘲弄地笑了起来,低声说,“毕竟是生不了孩子的人,这辈子也就算是毁了。” “嘘――”僮昭仪做了个嘘声,“这件事可别挂在嘴上,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过她倒是真能沉得住气,后宫这么多新人,她也一点不着急,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装得洒脱。” “咱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不如去试探试探,权当是无聊打发时间了。”丽昭仪抿唇一笑,移步走向徐嫔那边,老远就亲热地招呼起来。“哟,我说这身影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徐嫔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 徐嫔站直了身子,仿佛是被打扰了独自享受时光的好兴致,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很久不见了。本宫最近学礼佛,好些时日没有出门,趁着今儿个天气好,出来转转。” “徐嫔娘娘如此诚心,佛祖一定会明白娘娘您的心意。若后宫里的各位妃嫔都能像徐嫔娘娘一样虚心淡薄,也就没有那劳什子的风波了。”丽昭仪叹气说。 “哦?最近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徐嫔挑眉问道。 “徐嫔娘娘还不知道吗?”丽昭仪故弄玄虚地说,“那个怜贵人,据说是用媚药迷了皇上博取盛宠,被太后好一顿教训呢。可也不知道她到底对皇上施了什么妖法,这些日子皇上还是天天往玉茗轩跑,这媚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威力啊。” 徐嫔蹙起眉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半晌之后她的神情才恢复平静,淡然地说道:“皇上的喜好,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压根儿就没有媚药这回事,你们就别在背后嚼舌根,坏了宫里的风气。” 丽昭仪见自己费了一番力添油加醋徐嫔却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有些尴尬,只能应声附和:“姐姐说得是。嫔妾哪敢去多嘴多舌,只是姐姐助皇后娘娘协理后宫,不能不知道一些,所以嫔妾才告知姐姐一声,让姐姐有个应对。” “本不干本宫的事,又何须自找烦恼?后宫里少一些磨嘴皮子的,也能安稳许多,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所以,与其谈论别人的不是,不如先把自己管好。丽昭仪觉得本宫可说得在理?”徐嫔挑眉问道。 “是,徐嫔娘娘教训得是。”丽昭仪没料到徐嫔会是如此通透的一个人,一眼就看出她的意图,顿觉窘迫,刚才在僮昭仪面前那点使小聪明的劲儿也都消失殆尽,白白的让她在一边笑话。 “今儿个天气不错,你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大好的青春若是辜负了,着实可惜。本宫还得去佛堂,就不陪你们了。”徐嫔说罢,就领着丫环奴仆们转身离去。 僮昭仪这才“噗哧”一声笑出来,羞得丽昭仪面红耳赤,跺脚嗔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摆出这样的姿态来教训人,还不知背后遭皇后和兰妃怎么打压呢!” “妹妹莫气,气坏了身子也不值。说到底,还是那个南朝丫头惹的祸。如果不是她不安分,又怎会闹得后宫不安宁,我们也就没好日子过。”僮昭仪刻薄地说。 丽昭仪想起来也满腹怨气,本来就与玉茗轩不和,若是那丫头得宠,自己岂不是没有出头之日?她咬咬牙说:“早就看那死丫头不顺眼了。一副狐媚样儿,倒是真能把男人迷得团团转。” “这也是本事呀!”僮昭仪酸溜溜地说。“从前皇上来后宫可没见得这么频繁。这四月天儿的,真是梨花要开了。这几天还老是看见有喜鹊往玉茗轩飞呢!” “姐姐这恐怕是妄自猜测吧?那女人可是南朝的人,太后岂能容得下她独享盛宠?”丽昭仪咬牙切齿地说。 “是啊,说不准她真是南朝的细作。那飞来飞去的也不是什么喜鹊,奴婢听玉茗轩的人说,那是信鸽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用来和南朝通风报信的!”丽昭仪的婢女附和着说道。 “千喜,你闭嘴!”丽昭仪立马喝道,“这种事情岂能胡说?要是被人听到,可要割了你的舌头!” 千喜脸色煞白地捂住嘴,不敢再多话。皇后娘娘宫中的大丫鬟,好歹也算是前车之鉴,让宫女们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情。不过这宫里的事情就是这样,镇得住一时,早晚也还是会有风言风语,谁让这是天底下是非最多的地方呢? 俗话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千喜看似多嘴的几句话,僮昭仪却起了心思,眼珠转了两圈,问道:“那南宫苍梨当真在与南朝通信?” 千喜低着头,嗫嚅着说:“奴婢不知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并不知道真假……” “这宫里的事,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楚呢?妹妹又不是不知道,这后宫流传的东西纷繁复杂,也是不能全信的。”丽昭仪笑着说。 “但也不会空穴来风啊。”僮昭仪不由喃喃说道。她抿唇一笑,抬眸对丽昭仪说:“好姐姐,快到午膳时间了,妹妹就先告退,不耽误您回宫用膳了。” 丽昭仪点点头,眼底划过一丝精明的光亮,将僮昭仪的小心思全都收在眼底,便笑着说:“行了,你也回去好好歇歇吧。” 僮昭仪眼看着丽昭仪走远,见没了旁人,立刻转身对碧云吩咐说:“你去给我查查,飞进玉茗轩的究竟是不是鸽子。如果那狐狸精真是与南朝通信,我看皇上还会不会宠幸她!” “主子真要收拾玉茗轩那位吗?”碧云似乎还有担忧。宫里都知道,怜贵人如今是初露风头,与她作对,日后的走向还不知会如何。 “她现在正在努力往上爬,我若是不发点力将她打下来,以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吗?趁着现在,估摸她和永福宫的关系也不好,若是能让我搜到她的把柄,不但可以除去一个劲敌,还能顺便在皇后面前邀个功。后宫虽大,日后的一切还是得皇后说了算?贴上这个主儿准没错。”僮昭仪说着,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劲儿。她心里也清楚,经过湖边的大闹和小五那事儿,她和玉茗轩的关系是彻底闹僵了,索性就做得更绝一些。 这后宫里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能给你的敌人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在对方彻底占上风以前,就得给她迎头痛击!这是每一个女人进宫之后,都应该懂得的道理。僮昭仪以为自己学得很精,却不知在远处,丽昭仪正默然地看着她,嘴角浮现出笑意。 &nnsp; 0 ------------ 第五十一章 梨园旧梦 陈旧的大门被重新粉刷了一遍,光亮如新,甚至能投映出前面的人影儿;一群人忙碌着。 “左边,往左边一点儿……诶,不行,往回走一点。对、对,差不多了!” 小胖一脸庄重地指挥着踩在木梯上的小太监调整匾额的位置,接着转过头一脸谄媚的对北野觅禀告说:“八公主,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 北野觅抬起头来,看着牌匾上光鲜亮丽的题字,满意地念道:“梨――园――” “主子,我们这次做得这么认真,安王爷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吧?”丫鬟冰梅说。 北野觅狡黠地笑了笑说:“只要能让四哥满意,想求他办什么事都容易了。” “真是难为公主这么早就开始为祺王爷的生辰做准备了。”冰梅拍马屁说。 “说起来还是小时候好呢,想跟瀚书哥哥一起过生辰之日,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自从他封王搬出皇宫以后,我真是连见他一面都难了。”北野觅嘟着嘴抱怨说。 “那主子也得往好的方面想啊。祺王爷能够这么年轻就封王有了自己的府邸,现在又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日后要向太后和皇上提亲也容易得多啊。到时候,主子你就等着祺王府的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门去,多风光!”冰梅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就好像自己是待嫁的新娘一样。 不过这一席话确实说到了北野觅的心坎儿上,引得她一阵脸红,跺脚说:“死丫头,胡说什么呢,当心本公主撕烂你的嘴!” “好好好,奴婢不说了,主子你心里知道就好。”冰梅说着,和小胖一起偷笑开来。 “你们……再胡说的话,本公主可要生气了!”北野觅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 “谁又惹我们家觅儿生气了?”湛溪信步至此,恰好听见北野觅的嚷嚷,便插话问道。 冰梅和小胖一见皇上来了,吓得立刻收敛起来,低着头请安。 北野觅嘟着嘴上前拽住湛溪的胳膊,不满地抱怨说:“皇兄,看你给我安排的好奴才们,一个个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呢!” “哦?有这回事?”湛溪故作吃惊地挑眉问道。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冰梅和小胖异口同声地说道,把头埋得更低。 “哼,刚才你们可不是这样的!”北野觅好像找到了大靠山一样,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湛溪板着脸说道:“做奴才的,竟敢欺负主子,朕看他们是活腻了。不如把两个都拖下去砍了,给觅儿你解气?” “啊?”北野觅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湛溪。 “皇上……皇上饶命啊!”冰梅和小胖没想到跟公主开个玩笑,被皇上看得这么严重,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 湛溪却看着北野觅很认真地问道:“怎么?杀头还不够?” “不是,不是……”北野觅连连摆手,硬着头皮说,“我是觉得,会不会罚得太重了一点?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嘛,皇兄你是皇上啊,总不能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多不好!” 湛溪一本正经地说:“欺辱堂堂的八公主,就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仅这一条罪名就足够他们死十次了。朕已经轻判了!” “公主……”冰梅已经快哭出来了,平日里跟公主开玩笑也是很随便的,哪知这次会撞到皇上的手里。都知道皇上对八公主宠爱有加,又是不苟言笑之人,若是把这“欺负”当真,她和小胖就真是小命不保了! 北野觅也急了,本是只是想反过来开个玩笑吓唬一下冰梅和小胖,没料皇兄会当真,赶紧解释说:“其实……其实他们也没有怎样啦,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不至于要杀头吧?” 这下连小顺子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北野觅见小顺子笑了,一下子反应过来,羞得面红耳赤地瞪着湛溪,嗔道:“皇兄你耍我?!” 湛溪拍了拍北野觅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说:“看你这丫头平日不好好念书,只知道胡闹,不吓吓你也不知道收敛。” 冰梅和小胖一听,终于松了口气;北野觅却不依不挠地嚷嚷起来:“皇兄你好过分,我只是想帮你做点事,哪有胡闹?” “帮朕?”湛溪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一丝疑惑。 “是啊!”北野觅斩钉截铁地点头回答。“喏,这个梨园。四哥说,皇祖母在世的时候,我们都很喜欢跟她一起来这里。虽然我不太记得了,可是自从皇兄你登基以后,四哥和瀚书哥哥也各自忙碌,你们几兄弟好久没有一起好好地聚过了。这个月月底就是瀚书哥哥的生辰,我想让你们在一起聚一聚,就像小时候那样。这样不好吗?”说着,用晶光闪闪的双眸看着湛溪。 这一番话顿时勾起了湛溪无数的回忆。他原本以为遗忘了的,原来只是被掩藏在心底。他听见,那颗心脏的背后还有一串银铃般的欢笑声,连声呼喊着:“二哥……二哥……” 小顺子看出了点什么,未免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对皇上说道:“皇上,八公主也是一片心意,奴才也觉得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是好久没有跟他们在一起聚过了。就这么办吧。”湛溪略带叹息地说。 北野觅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兴奋地说道:“皇兄你同意了?那就交给我来准备吧?” 湛溪看着那张稚嫩的面庞,心里蓦地涌起一丝悲伤,可是脸上却挤出微笑,点了点头。他看向园子里,四月盛开的梨花开始飘香,雪白一片,晶莹剔透不染尘埃。若尘世都如梨花一般纯洁无暇,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多烦恼。可是身为帝王,有这样的想法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他只能收起自己的心思,转而想到政事,掉头问小顺子:“御膳房那边研究的梨花酒,有进展了吗?” “安王爷每日都过去监工,可是御膳房总要准备整个皇宫的膳食,时间并不充裕。尽管有酿酒师全力赶工,安王爷也总说还没酿到火候。” 湛溪叹了口气,道:“让他们抓紧一点儿。”再拖下去,朝中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数。这句话虽然不说,却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奴才知道了。”小顺子明白湛溪的忧虑,跟了皇上这么久,他也算是从一个不懂政治的小太监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内侍总管。如今朝中清除了章太师的势力,可仍有几股势力左右政局,他们分庭抗礼,却也同一牵制着皇权,皇上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能为己所用的得力丞相来取代章太师的位置,继续丰满自己的羽翼,否则这些年来他为巩固江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是白费。顿了一会儿,小顺子又问道:“皇上待会儿还是回书房批阅奏折吗?” 湛溪瞄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盘算的什么心思,扬眉问道:“怎么,你又有什么好建议?” “奴才可没有。只是刚才玉茗轩来报,怜贵人请皇上过去用晚膳呢。”小顺子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玉茗轩?”湛溪似乎有些诧异。 小顺子看出皇上的心思,连忙答道:“是啊,方才芸芳姑姑来通报的时候,奴才也觉得奇怪了,这怜贵人可从没主动开口请过皇上用膳,今儿个怎么就有这份心了。何况这些日子皇上每晚都是要过去玉茗轩的,怜贵人今天为何要特意来请?奴才回了芸芳姑姑,说皇上批阅奏章甚是繁忙,若皇上不想去,奴才可以现在就去答复那边。” 小顺子的话可算是抓住了重点。明里他是心里不解,其实把问题抛给了皇帝。湛溪有了疑惑,就算是想推辞也会欲罢不能,不过表面上还是得作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说道:“既然是她亲自吩咐芸芳过来,那就去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是!”小顺子好像早有准备一样脱口而出,躬身说道,“那奴才这就去通知玉茗轩做准备。” 湛溪沉思了一会儿,说:“不必了。反正朕现在闲来无事,回去对着那些千篇一律的奏折也是心烦,不如就去玉茗轩歇歇脚。” 小顺子偷笑起来,这还真是连多一会儿都等不住了! “起驾,玉茗轩。” 从梨园过几个回廊到玉茗轩,倒也不消多时,这宫里的人没得到谕旨,也没料到皇帝会早来,一派松散闲适。 苍梨将折好的信纸插进信鸽的信筒里,摸着鸽子脑袋的羽毛轻声说:“就交给你了。”然后松开手把鸽子往空中送去。她刚回转过身要进屋,就听见小顺子拖长了声音宣“皇上驾到”。苍梨诧异地愣了一下,赶紧上前拜迎。 湛溪挥挥手让她起身,又道:“朕说过你身子还未痊愈,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臣妾不敢僭越。”苍梨仍是中规中矩地答道。 湛溪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成为惊弓之鸟也不足为奇,何况她现在能如此平和已经算是做得很好,也不能过于苛求,他也再说什么,只是朝大厅走去。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只是书桌稍显凌乱,明显是刚动过笔墨还没来得及整理。湛溪正要上前去,苍梨却抢先一步挡住他,四目相对时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 “怎么,怜贵人这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湛溪玩味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苍梨,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扬,似乎要勾住人的魂魄。至于是去天界还是地狱,全在他的喜恶一念之间。苍梨垂下眼眸,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nnsp; 0 ------------ 第五十二章 攻心计(2) 避不开湛溪浩瀚如海的眼眸里投来的深邃目光,苍梨只得轻声怨道:“做皇上的,疑心都这么重吗?” “做妻子的,难道不该对丈夫坦诚吗?”湛溪却如此反问,面上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 苍梨一下子红了脸,别开目光,嗔道:“皇上的妻子只有一个,就是六宫之主的皇后,所以这句话对臣妾不适用。”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句话里些微撒娇的味道。 谁知湛溪却抓住了话茬,不紧不慢地说:“听起来像是吃醋。” “哪有?”苍梨急着辩解,殊不知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思维,轻施粉黛的脸颊像一朵粉白色的樱花般动人。“只是皇上的话折煞臣妾了,若是被旁人听了恐怕不太好。” “也是,这玉茗轩中每天发生一些什么事,恐怕都得传到别的地方去。”湛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让人听出一些影射的意味。 “那看来今天臣妾若是不把书案上的东西拿出来,明天就得去刑部大牢待着了。”苍梨顺着他的话说道。她转过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卷宣纸来,卖关子地说:“本来是想待会儿用完膳给你的,可是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好无趣。” “是什么?”湛溪迟疑地接过来,并没急着打开,似乎更倾向于听苍梨亲口说出来。 苍梨狡黠地笑了笑说:“皇上贵为万民之主,可以呼风唤雨,阅尽天下珍宝,可是唯独有一样东西,虽有独步天下之光华,皇上却永远没有机会看到。” 湛溪轻轻皱起眉头。任他自认聪明,对苍梨这句话却不能猜透,好看的双眸盈着一抹疑惑的迷雾,越发显得深邃。他低下头把画卷展开,发现画中人竟然是他自己。只见画中的他背靠着床后的墙,紧闭着眼,面目却安宁得如同婴儿一般,连那卷翘的睫毛也安静地贴合着眼睛的线条,匍匐着一动不动。这些天来,他每晚都用这样的姿势抱着苍梨,让她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背部伤口的疼痛,却不知道她借着月光悄悄地打量着他俊朗的面颊。她从未想过,一个陌生男人的怀抱,会让她这样安心。 “皇上日理万机,每天都要为各种奏折和急报皱起眉头,可曾见过这样安宁的自己?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臣妾抬头看着皇上的脸,才能看得见皇上这样轻松的表情。”苍梨认真地说,说着那些她从没想到自己能够说出口的话,对着一个她从前并不认为会与自己有任何多余交集的男人;看到那紧紧皱着的眉头,她竟然会觉得心酸,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湛溪的眉头,“可是平时,皇上老是这样皱着眉,它会很累的。” 湛溪一愣,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让习惯了掌控全局的他顿时手足无措。那纤细的指尖传来凉意,在他眉宇间游走,像一朵朵梨花在细雨中绽开。他呼吸急促起来,让他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不安,便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紧紧地摁在自己的胸膛前,不由自主的在她耳边说:“那你就一直留在朕身边,留住这样的安宁。” 苍梨听着湛溪胸膛里的心跳声,她的心也跟着“扑扑”跳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沉静如同秋水,却并不显得冰冷,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暖意蔓延开来。 小顺子努着嘴对周围看得正投入的宫女太监们招手,示意他们全都背转身去,自己却忍不住回头偷看,捂着嘴窃笑。 此刻芸芳却走了进来,撞见屋子里的场景,先是一愣,又立马低下头,并未退出去,用平稳的声调说道:“贵人,该服药了。” 苍梨红着脸轻轻挣开湛溪的手,声如蚊蝇一般应了一句,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莲蓉跟上来,抱怨说:“太医老是这帖药,服了多久也不见好。” “主子的底子薄,总要多温补一些。”芸芳说道。 “太医说你身上有旧患,用药不能过猛,细水长流地养着,对身子有好处。”湛溪也恢复了神情自若,踱步过来坐在她身边。 “要说对主子的身体状况最了解的,还是凌老爷子……”莲蓉本是想自言自语,谁知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并未来得及降低音量。 湛溪疑惑地扬眉问道:“老爷子?” 莲蓉身子一僵,口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苍梨端着药刚送到嘴边,一听莲蓉的话就愣住了,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来。 “听起来,不像是对宫里太医的称呼。”湛溪半眯着眼眸,打量着苍梨。其实他已经想起来祺王那天在御书房里说的话,这些日子他一直想问,却没有好的时机,现在既然莲蓉自己说漏了嘴,他也不妨当成一个契机。 苍梨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啊……那个,凌老爷子的确不是宫里的太医,他是我们南朝一位有名的神医,主子的身子向来是由他一手调理……”莲蓉话还没说完,湛溪的问题又抛了出来。 “神医?那就是江湖医师了?堂堂的公主,怎么会轻易让一位江湖术士医治伤病并且调养至今?南朝宫中的太医都是摆设吗?” “不、不是……”莲蓉发现自己也是解释情况却越是糟糕,急得没法,只能“扑通”跪下来,急切地说:“皇上,我家公主是皇室正统血脉,这是真的……” “朕并没有说怀疑这一点。你为何急于解释?”湛溪紧逼着问。 莲蓉一窒,面色有些发白,周遭的气氛也紧绷起来。 苍梨低头一想,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还不如死得明白一些。她放下药碗,在湛溪跟前跪下来,低头认罪说:“皇上,是臣妾对皇上有所隐瞒,臣妾罪该万死,但不必连累旁人。” 湛溪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说:“朕看,你被别人连累得倒是不少。” 莲蓉再笨也听得出皇上对自己有所讽刺,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害怕说出实情来会影响到和亲的谈判,所以才决心隐瞒,皇上大可惩罚臣妾,但和亲一事乃万分英明的决策,希望不要因为臣妾的失误而影响皇上的判断。”苍梨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朕认识的南宫苍梨,可是很有底气的人,面对太后的剔骨之刑也能面不改色。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也会心虚?”湛溪故作疑惑地问。 苍梨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说也是不行的了,只能硬着头皮讲道:“臣妾的母后,是南朝先帝的前皇后,因为外戚作乱受到牵连而被打入冷宫。臣妾虽因皇女身份而保得清白名声,可老嬷嬷说,臣妾毕竟已到懂事的年纪,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并不适宜再留在宫中,因此父皇恩准臣妾出宫隐居,对外却宣称臣妾体弱不得外出。其实这些年来,臣妾一直生活在南朝边疆的平沙镇,住在一座医馆里,因为要隐瞒身份,所以用面纱遮脸,化名为‘玉儿’,当一位医女。臣妾如今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不相信,可以派人去平沙镇询问‘天下名药’医馆的每一个人,这医馆的馆长就是凌老爷子。” 湛溪暗想,苍梨和祺王说的一般无二,与鬼影所说更是完全吻合,虽然一开始就想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一时还是感觉到震惊。依照鬼影所说,那名为玉儿的医女,和自己手中的玉像长得极为相似,虽然不知道玉儿戴着面纱是不是会影响到别人对她的容貌的判断,可他心中却燃起一丝不愿熄灭的希望。如果,她就是“她”…… “臣妾隐瞒皇上,并非为一己之私,如今和亲大局已定,皇上要如何惩罚臣妾,臣妾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只求不要影响到南北两朝刚刚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苍梨恳切地看着湛溪。他忽明忽暗的眼神,就像是大海深处游动着一尾荧光的鱼,让人难以捉摸行踪。 半晌,湛溪才轻叹一口气,说:“起来吧。这件事,祺王早已禀明,你就无需自责了。” “诶?谢皇上。”苍梨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谢恩。“不过,臣妾还是不能起身。” “为何?”湛溪不解,难道自己赦免了她也不可以? “因为凌老爷子。”苍梨低头答道。“臣妾自小跟着凌老爷子,就如同亲人一般,老爷子知道臣妾的身子不好,心中焦虑不安,所以自作主张托人给臣妾带来调理的药方。他说宫中太医虽好,却不如他一直以来对臣妾身体状况的了解,容易对症下药,也希望能给太医一点辅助作用。可老爷子毕竟是南朝之人,臣妾恐怕他托人前来有所不妥,只好向皇上禀明情况。” “如果是为你的身体着想,这未必不是好事。既然说他是神医,想必也有宫中太医所不及之处。朕虽然常年在宫中,却也知道真正的高人往往隐逸于民间。不过宫里自有宫规,如果你们私下见面的确不妥。”湛溪轻蹙眉头思量了一会儿,转头吩咐道:“小顺子,待会儿你派人代怜贵人前去拿取药方,以免多生枝节。” “是。”小顺子现在也松了口气。怜贵人能够把一切和盘托出,皇上也并非不讲理之人,这样一来,对于她和皇上的关系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湛溪看着苍梨说:“现在可以起来了吧?让莲蓉去把药热一下,不管怎样,还是得先服药。” 苍梨点点头,起身见芸芳不易察觉的向她点了下头。两人的眼眸里都闪烁着同样意味深长的东西。 &nnsp; 0 ------------ 第一卷 一梦凉薄身 ------------ 第五十三章 梨花酒 灯火初照,玉茗轩外的梧桐子落了满地,浅黄一片。 湛溪捧了①38看書网案前的灯下读,心思却飘向大厅。一会儿,小顺子就上前来报说:“皇上,怜贵人请您去前厅用膳。”湛溪放下书走到前厅,见苍梨亲自端了盘子进来,便上前说道:“都说你身体不好,干嘛一定要亲自下厨?”那语气淡淡的,不痛不痒,似乎有意规避关切。 “今天主子特意请皇上过来,就是为了亲自做一顿饭答谢皇上,奴婢也拦不住,您就别再说她了。”莲蓉笑着插话说。 “就你话多!”苍梨嗔了一句,又转过头来看着皇上。“臣妾听小顺子说,皇上这几日忧心国事,食不下咽,也就想着,大概是这御膳房厨子做的饭菜皇上吃得腻了。正逢今日玉茗轩的小厨房修缮完毕,臣妾就做了几道南方的小菜,希望换个口味,能让皇上吃点东西。” 湛溪扬眉说道:“小顺子何时这么多嘴多舌,竟敢擅自把朕的情况透露出去,是不想呆在朕身边了吧?” “哎唷,皇上,奴才不敢!”小顺子一听就急了,明明是一片好心,怎么就被扣上这么一顶帽子? “不关小顺子的事,是臣妾见皇上也不安寝,才执意追问他。皇上要怪,就怪臣妾好了。”苍梨也不能眼见小顺子被冤枉,赶紧替他澄清。 湛溪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就不能哪一次不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 “是自己的错,就得承认,难道皇上不这样认为吗?”苍梨反问道。 “与其认错,朕更偏向于不去犯错,这样不是更好?”湛溪也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 苍梨早在议事殿上就见识过了湛溪的强势,此刻也没必要与他辩解。只是人这一辈子,哪能不犯错呢?何况是每时每刻必得规行矩步的后宫,谁能幸免?她只是说道:“时刻保持那样的状态,会让自己活得太累。” “当你处在某一个位置上的时候,就不得不让自己接近完美。”湛溪说话间,目光中流淌着一丝高处不胜寒的悲凉,却也有睥睨天下的自负和自傲。 苍梨接近过军营,身边不乏英雄,可是像湛溪这样有着真正王者风范的英雄,她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好像远离凡尘,站在高高的山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四目相对时,却又好像很靠近,近到能触碰他凌厉的剑眉和乌黑的睫毛,让那孤寒的目光能变得温和一些,柔软一些。 “那不知皇上,是否还有勇气喝一杯玉茗轩的酒呢?”苍梨淡然的一个反问句,就让湛溪如梦初醒。如果说有那么一刻他曾与他所谓的不犯错的完美背道而驰,大概就是那一晚的糊涂,不管是**也好,酒醉也好,都不能掩饰他掉以轻心这一点。可是人生难得糊涂,何况是在那样一双澄澈的双眸的注视下,加之她嘴角戏谑般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打趣皇帝。湛溪的心里好想有一颗幼芽在萌动,让他坐不安稳,刻意地挺直了脊背,说:“朕又不吃亏,有何不敢?” 苍梨看见湛溪嘴角划过一丝颇为玩味的笑,知道他这句话何解,尴尬得脸红起来,回头急急唤道:“莲蓉,斟酒。” 莲蓉上前来一边给湛溪的杯里倒酒,一边说道:“皇上,这是我家主子最拿手的梨花酒,您可得好好品尝。” “梨花酒?”湛溪一愣,端着酒杯看向苍梨。 “是啊。可惜这宫中难得找到梨树,只能从御膳房借来碾碎的梨花粉末入酒,难免失了一些清新的口感。从前住在平沙镇的时候,郊外有一大片梨花林,每每春天花开之时,女子摘来梨花瓣酿成酒,封印窖存,等到来年梅雨季节的时候再拿出来。夜晚,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屋子里却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庆祝梅子成熟。”苍梨回忆着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脸上流淌着许久不见的快乐。她本是芳华红妆的无忧少女,一入宫门却不得不收敛少女芳心,步步为营,只为安稳地生存,而那些肆意挥霍的青春,似乎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用梨花酒,庆祝梅雨季。”湛溪喃喃地说,真是好奇怪的风俗。可为何,却让人心生向往,那种载歌载舞的场景,那样悠闲舒适的生活,不用考虑朝政,不用考虑战争,甚至没有国别之分,没有饥荒,没有犯罪,没有一切人性的丑恶,所有的一切都被清亮的梅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细细地饮一口酒,梨花的清甜顺着舌尖往下滑,润过喉咙,沁入心扉,好像在胸腔里吹过一阵春风,梨花朵朵盛开。湛溪先是一愣,眼中流露出惊诧。 这味道…… 湛溪“哗”的一下站起来,掉头对小顺子说:“快去宣安王进宫,朕要在御书房见他。” 小顺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皇上这么急迫的模样,他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拔腿就跑。 “诶?”苍梨也是一头雾水,站起身来看着湛溪。 “跟朕来。”湛溪低头对她说了一句,接着就拉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疾步往外走。莲蓉一干丫头奴才们紧赶慢赶地追上来,还是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湛溪拉着苍梨穿过黑夜,他金色的龙袍和她蓝色的裙裾都在风中被吹动起来,荡漾着,像芙蓉花。 被重新修缮过的梨园,像一颗明珠,在夜色中仍是光彩熠熠。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苍梨不禁怔仲。这是……满园的梨花花苞?她惊讶地睁大眼,没想到在这皇宫不显眼的角落,还闲置着这样一片让人惊喜之地。那些繁茂的梨树,焕发新生,在晚风中怒放。洁白的花朵带着清寒之气,点缀着枝头,也点缀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这……”苍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的梨花是太祖皇后命人种下,她仙逝以后荒芜许久。不知这里的梨花,能否酿出上好的梨花酒?”湛溪问道。 苍梨放眼望去,一整片梨花林在晚风中轻轻抖动着,一阵暗香浮动,犹如婆娑轻波拂面。她走上前拉下一节枝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清新的香气甜而不腻,久萦不去,摘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品尝,最初的酸涩过后回味无穷的甘甜,让人从喉咙到胸腔似乎都通透起来。她回头对湛溪说:“这梨树是绝好的品种,名曰‘雪花梨’,不但花美似雪,果实也香甜无比。此时花期尚早,待到四月中旬梨花盛开,美景如云,也正是酿酒的好时期。用梨花酿出的酒,还可清肺降火,老少皆宜。” “这么说,你能酿出上好的梨花酒来?”湛溪急忙问道。 “上好是不敢当。”苍梨谦虚地说,“不过小时候母后也爱酿梨花酒,后来在平沙镇住着,每年都会酿一些出来,手艺自然也算纯熟。不过,皇上为何要问这个?” “你若是能酿出朕想要的梨花酒,就算是立了大功。”湛溪并未明说,可向来稳重的他,语气里却难得的溢出了欣喜之意。苍梨并不解其意,莫不是皇上也爱梨花酒成性?可看上去并非如此。湛溪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算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玉茗轩。朕召见四弟之后再过来。” 苍梨垂下眼眸,犹豫着说道:“其实臣妾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皇上不必每晚来玉茗轩……”想到他为了让自己能够睡得安稳,在一天的忙碌和烦躁之后,还不得不在晚上委屈自己坐靠着墙入睡,竟然有些心酸。 “你不希望朕来?”湛溪心里“噗”地跳了一下,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不悦,眼眸深邃如同黑曜石。她的眼神太过清澈,让他看不到别的情绪。 “臣妾不敢。”苍梨低下头小声地说。 湛溪剑眉一横,颇为不满地说:“你可知道这后宫有多少人盼着朕前往,你有如此荣幸却还不要?” 苍梨原本要强,偏偏遇上更加要强的北野湛溪,这一句话蓦地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知道有多少女人盼望荣宠,可是“三十六年不得见者”数不胜数,可她并不想成为摇尾乞怜的可怜的女人,每天期盼着那一点荣宠,或者只是一点来自于那个被称为她丈夫的人的关切。这让她的心回到现实。是啊,他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留宿何处不过他一念之间,又怎么会为谁驻足?若是自己再放纵自己,去习惯他的陪伴,那么日后还能如何安度深宫寂寥的漫长时光?她本无意争宠,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让自己陷进去。 “臣妾从未觉得自己不幸,所以不需要皇上怜悯的荣幸。”苍梨福下身来,语气淡漠而笃定。 湛溪好像被一根针扎进了胸口,呼吸间涌上来一股肿胀般的闷痛。他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只是看着她被风吹起的衣角,压下了心头的翻江倒海。他拂袖转身,消失在梨园之外。苍梨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有发觉,那个背影,竟然开始让她感到留恋。 不,不可以…… 莲蓉走在梨园门口,见皇上带着淡淡的恼意离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进去以后,却见苍梨一个人站在梨树下发呆,上前问道:“公主,怎么了?皇上看上去好像不高兴?” 不高兴?苍梨抬眸看了看莲蓉。她想到什么,却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两句话而不高兴呢?如果自己再自作多情,到最后伤的还会是自己。她苦笑了一下,对莲蓉说:“大概是夜晚风凉,所以有些不适。我们回宫吧。”说完不给莲蓉问话的机会,转身走出了梨园。 谁知两人刚回到玉茗轩,就发现一片嘈杂。 &nnsp; 0 ------------ 第五十四章 禁足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家主子不在!” 小五和小六堵在门口,拦住了几名侍卫,好歹等到芸芳出来。她扫视一眼面前来势汹汹的几人,对领头的说道:“罗统领,这是什么风又把您给吹来了?”说话间,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又”字。 小五和小六对视一眼,也小声抱怨说:“这才清静几天,怎么又来了?” 罗更年冷笑着说:“我也不想。可是上头有命令,咱们当差的也不能不从啊!” “上头?我们玉茗轩哪个奴才又犯了错,要罗统领亲自前来问罪?”芸芳在心里盘算,后宫的事情,“上头”却拍后宫侍卫统领前来,似乎别有用意。 “问罪不敢当,只是本官奉太后之命前来执行公务,还请怜贵人出来说话。”罗更年一边说,一边往大殿里瞅。 紫苏不满地往他的视线前一站,说:“我家主子随皇上外出了,去了哪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知道。罗统领要找怜贵人,恐怕得去问皇上要人了。” 罗更年一窒,赶紧说道:“哟,紫苏姑娘说哪里话?既然是和皇上在一起,我们这些属下也不该打扰,在这里等候便是。” “你们在这里,那玉茗轩看起来像什么样了?这又不是牢笼!”紫苏更进一步说。 “我是奉太后之命行事,紫苏姑娘也别太为难我。”罗更年虽然忌惮皇上,但他头上也顶着太后的谕旨,倒不能说被紫苏唬住。 紫苏还想说什么,芸芳将她拦住,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跟罗更年过不去,否则在太后那里就先失了分寸。芸芳抬头说道:“既然是太后的谕旨,那罗统领在前院等候便是。至于皇上和怜贵人何时回来,我们可就不能保证了。” 罗更年皮笑肉不笑地赔了个礼,招人把守住门,又唤来心腹低声耳语了几句,嘱咐去御书房查明情况。若是怜贵人当真与皇上在一起,那他心里也能有谱,毕竟到了太后那里,也得有个交代。 谁知他刚转过去,就看见苍梨和莲蓉驻足门口。 “这么晚了,不知罗统领来我玉茗轩有何公干?”苍梨已经听到刚才他们的吵闹声,所以干脆直入主题。 罗更年扫视一眼,只有苍梨和莲蓉二人回来,心里有些猜疑,但也轻松许多,便冷冷说道:“属下奉太后之命,请怜贵人配合调查后宫通敌一案。” “通敌?”苍梨心头一惊,诧异地看着罗更年。 见到苍梨这副表情,罗更年好像底气更足了一些,略带讽刺地说:“不过对怜贵人来说,可能不应该用‘通敌’这个词。” “大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莲蓉喝道。 罗更年瞟了莲蓉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对苍梨说道:“太后有令,怜贵人涉嫌通敌,先禁足于寝宫,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罗更年黑着脸,举了举手里的佩刀,示意左右上前押送。 “你们、你们干什么?”莲蓉惊叫起来。 两名侍卫不管莲蓉作何反应,上前架住苍梨往里走,将她扔进寝殿里,然后粗鲁地关上了门,又在外面守住,不让其他人靠近。 “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苍梨在屋里拍着门大喊。 “怜贵人,对不住了,属下也是按规矩办事。”罗更年在门外大声说道,“您就在屋里好好歇着,等待刑部那边的消息吧!” 芸芳、紫苏等人一齐拥上来,堵住罗更年。芸芳更是义正词严地问:“罗更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主子可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怎么能囚禁她?” “我家主子没有做什么通敌之事,你不要血口喷人!”小五也叫嚣起来。 “这是太后的意思,难道你们要抗旨吗?”罗更年板着脸吼道。 一众人静下来,纷纷看着罗更年。这阵势不可能有假,如果瞎胡闹,只会添乱。芸芳深吸了一口气,拦住众人,对罗更年说道:“罗统领按公办事,我等不敢僭越。不过我家主子身子不好,皇上有令,不得缺少照料,如今罗统领将她一人囚禁在屋中,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都不好交代。不如让我进去照顾主子,以防不测。” 罗更年听芸芳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你说得倒是在理。可太后有令,不得让她与任何旁人接触,所以我不能放你进去。”话虽这么说,可万一芸芳说的事情真的发生,到时候又查出来怜贵人与此案并无瓜葛,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扣上一顶屎盆子? 芸芳听罗更年说话的态度并不强硬,大概能够推敲他的心思,便说道:“我芸芳也算是这座宫里的老人,罗统领难道还不能放心?何况我在里面陪着,也不能跟外面联系,不会影响查案。太后只说将怜贵人禁足,可没说要她的性命。你也知道,我家主子最近受过大刑,身子一直欠佳,若是因为罗统领的禁令而耽误了诊治,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 罗更年一听,自然是有一番考量。芸芳句句话捏着重点,让罗更年想不忧虑也难。而且今日里后宫盛传怜贵人得势,如果因为这件事得罪玉茗轩,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样的话……” 还不等罗更年把话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傲慢的宣告。 “我来负!” 众人一惊,转头向大门看去。 只见僮昭仪意气风发地走来,在众人面前立定,看向芸芳重复了一遍说:“太后的命令不得有误。我还不信这怜贵人的身子就那么娇贵,只是禁个足就要死要活,若真有什么事,这个责任我来负!”说完,还特意看向房门上的那个人影。 “你们放我出去,不要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啊!”苍梨在里面失控地大喊。她不停地拍门,就好像垂死的人在挣扎一样。这让芸芳也尤其不解。苍梨的性子向来稳重,面对酷刑也不过如此,怎么今日禁个足却又这样大的反应? 听到苍梨的喊叫,僮昭仪就更加得意,对罗更年吩咐说:“罗统领,太后说不许任何人接近,你就好好地守着这道门。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通敌叛国之罪,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罗更年这下子坚定起来,拱手利落地答道。 “不行,你们不能把我家公主关起来!你们不能关着她!”莲蓉发起疯来,一个劲儿往里冲,却都被侍卫拦住。她看见苍梨在里面无助地拍着门,撕心裂肺地大喊,心里狠狠地生疼。“你们不能关着她……不管你们要怎样,别把她一个人关起来!” 芸芳上前将莲蓉拉过来。她知道,有僮昭仪在这里,估计罗更年就不会松口了,所以必须转换方向。看莲蓉这么激动,芸芳心里也有些不安,得尽快想办法。她在莲蓉耳边低声说道:“现在形势不明,唯一能帮主子的只有皇上。明白吗?” 莲蓉打了个激灵,领会了芸芳的意思,赶紧点点头,从门口溜了出去。 玉茗轩鸡飞狗跳之时,御书房里也没闲着。 安王奉急召进宫,早已侯在这里,却见湛溪面色不善地疾步走回来,仿佛是与谁争执发恼。“皇兄。”他上前请安,湛溪也没有多大回应,只是看了他一眼,走回位置上坐下。轻云瞟了一眼小顺子,见他不停地努嘴,似乎想要提醒点什么却又不能直接说出口,在旁边干着急。安王沉住气,拱手说道:“皇兄深夜急召臣弟进宫,不知有何要事?” 湛溪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黑着脸生闷气。 书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僵,安王和小顺子谁也不敢打扰。 就在情况陷入僵局时,外面赶来的小太监也候着了,并说道:“皇上,酒到了。” 小顺子趁着现在赶紧大声说:“进来!”顺便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湛溪。还好,对于他的自作主张,湛溪并没有什么反应。 小太监将酒放在了桌上,然后退下。安王有些不解。难道皇上大半夜让他进宫,是为了找人陪酒?这种事,向来都是瀚书干的啊! “皇上,这是玉茗轩取来的酒。”小顺子没话可说,只能小声提醒。可这个时候提起玉茗轩,又让他颇为心虚。 湛溪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想到玉茗轩,想到不识好歹的丫头,心里就觉得憋屈。可是政事为重,他再不愿意,也得面对这壶酒。半晌,他才稍微整理了思绪,对小顺子说:“你出去守着门,别让人进来打扰。” “是。”小顺子像得到大赦一样,好歹松了口气,匆匆地退了出去。 安王不解其意,只能等着皇上的吩咐。 湛溪指了指桌上的酒,说:“你尝尝这壶里的酒,有没有什么特别。” 安王点头走上前倒了一杯酒品尝,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轻声说道:“甘甜回味,清凉入肺,从舌尖到肺腑皆是畅快。不过清新不足,口感也不够醇厚,应该是用花粉酿制,且窖存不足。不过……”安王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抬头看着皇上,有些惊诧地说:“和皇祖母酿的梨花酒味道甚为相似!”在御膳房赶制梨花酒十数日也未能成功,如今这壶酒却从玉茗轩得来摆在面前,不免让安王惊讶。“这酒,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湛溪没有直接回答安王,而是问道:“你可还记得皇祖母的出身?” 安王一愣,不知湛溪为何这样问。 这时,莲蓉已跌跌撞撞跑到御书房前,扯着嗓子大喊:“皇上――”那十万火急的模样,好像主子不是被禁足,而是要被砍头一般,颇有些古怪! &nnsp; 0 ------------ 五十五章 阴影 小顺子急忙把莲蓉拦下来,急迫地说:“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能闯到这里来?” “我要找皇上!我要找皇上!”莲蓉带着哭腔大喊大叫。 “皇上与安王爷正在屋里商议朝政,你可不能进去!”小顺子跺脚说。这丫头来了宫中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学规矩呢! “你让我见皇上,求你了!福公公,我求你让我见见皇上吧,救救我家公主!”莲蓉哀求地喊道,一下子跪在地上。 “哎唷,你这是干什么?”小顺子吃了一惊,平日可没见莲蓉会这样,深感不妙,“你起来再说!怜贵人怎么了?” “太后……太后……”莲蓉抽泣起来。一想到主子正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她的心就像被人揪着一样生疼。“太后把公主关起来了……” “啊?”小顺子张大嘴,心想“坏了”。看来太后看准了怜贵人,硬是抓住她不放,这次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也是夹在中间,两面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书房里的两人并未受到外面的打扰,仍在研讨梨花酒的问题。 安王喃喃地念叨着:“皇祖母?”他的脑海里回忆起那个硬朗的女子,虽入暮年却英气不减当年。说起皇祖母,仿佛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将门之后,女中豪杰。” “没错。她幼时跟随大将军驻守边疆,与南朝算是一步之遥,常常也会遇到逃难的南朝边民。我们一直喝她酿的梨花酒,却从来没有想过,这酒到底出自哪里。”湛溪看似说了两句并不相关的话,却一下子点醒了安王。 “皇兄的意思是……” 湛溪的目光深邃起来,道:“这壶酒,是玉茗轩怜贵人所酿,据说是南朝边镇的特色。” “原来如此!”安王笑道,仿佛明白了什么道理。见湛溪略有不解,便说:“臣弟这些日子在御膳房酿酒,一直觉得其中有一股滋味冲乱了整壶酒的气息,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南北朝的氛围,自是大不相同。我们北方的江山大开大合,气势雄浑,所以酿出来的酒刚硬浓烈。但梨花乃迎春之物,性柔和,配不得这样的刚烈。反而是南朝青山秀水,红酥柔荑,才能酿出梨花酒的精髓。这各种滋味,果真是妙不可言!” “你在外游历多时,倒也有些超然物外的感悟。”湛溪用难分褒贬的口气说道。 “超然物外不敢当,只是来往多民间术士,多少学到一些宫中没有的东西,尤其是观察人的面相。”安王似乎随口一说,可是嘴角却透露着颇为玩味的笑意。 “哦?说来听听,也让朕了解一下这民间术士对面相的解读比起宫中大臣有什么不同之处。”湛溪挑眉说道。 “要说表面上有什么不同,倒不见得。解读面相,不过揣测人心,这一点,宫中大臣们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民间术士们不怀叵测之心,看得更通透一些,也敢说真话。若是皇兄不怪罪。臣弟倒可以大胆揣测一下皇兄此刻的心意。”安王拱手说。 第一次有人面对面说要猜测他的心,湛溪也来了些兴趣,便说道:“你若是猜得准,朕可以不怪罪。不过你要是猜错,说明你这数月的游历根本无用,以后就好好呆在朝廷,如何?” 没想到湛溪顺水推舟给了轻云这样一个难题,他微微一笑,说:“皇兄有令,臣弟岂敢不从?臣弟当真猜中,皇兄可别耍赖?”轻云颇为自信地说。 “朕金口玉言,何曾耍赖?”湛溪目光凛冽说道。 安王笑道:“方才皇兄进屋之时,臣弟就已发现,皇兄面色不善。臣弟猜测,大概是和一个女子有关,而这个女子,就是玉茗轩的怜贵人。” “笑话!”安王话音刚落,湛溪就迫不及待地否定起来。他的目光盯着桌上的烛火,却又透过烛火看向虚无的某处,跳跃的火光在他的眼眸里闪烁,投映着他不安的心思。“小小女子,如何能扰乱朕的心绪?” “当一个人在意一件事或另一个人的时候,一旦有人提起某人某事,他的眼神就会有波澜。刚才小顺子提起了玉茗轩,还有皇兄说到‘怜贵人’三个字的时候,就是如此。而且,如果一个人急于否定一个事实,他的语速一定会很快,并且语气笃定,眼神却闪烁不安。不巧的是,皇兄刚才已经全中了。”安王再次拱手说道,嘴角透露着深邃的笑意,心里却不免喟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他一向英明神武的皇兄也不例外。 “胡说八道!”湛溪努力佯装面无表情,可是脸上却情不自禁地透露出了秘密被刺探后的懊恼。他转过脸看着旁边,咬牙说道:“看来你的余生当真要在帝都度过了。” 安王本不急着解释,对皇上的狠话也只是笑笑,说:“臣弟在何处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兄如何面对自己的心。在皇兄这个位置上,想要看到身边的真相难,想要看到自己的真心更难。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臣弟也未知好坏。”他明白作为帝王的无奈,有时候不得不将自己掩藏在重重伪装之下,才能在这条坎坷的路上走得更远。何况北野湛溪是有雄心大志的皇帝,所以他需要比常人多处百倍的细心和坚韧,这注定了他会活得更辛苦。 湛溪不由想起苍梨在大殿上那一抬头的模样,其实在他掀起她的盖头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被惊动。只是他以为他能够掌控一切,殊不知世间总有意外。而她,或许就是就是他的那个意外。 “噔噔噔!”急速的敲门声打断了湛溪的思绪。小顺子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朕吗?”湛溪冷冷地说。 “皇上,是莲蓉她……” 不等小顺子说完,莲蓉就推开他闯进了御书房,一见到湛溪就“噗通”一声跪下来,呼天抢地地哭喊道:“皇上,你救救我家公主啊,你快去救救她!” 小顺子为难地站着,对皇上说:“奴才已经跟她说过了,皇上您和安王爷正在议论正事,但是她……” “皇上,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可是公主她……”莲蓉抽泣着,一张脸通红。 “发生什么事了?”湛溪也顾不上问罪,蹙眉看着莲蓉。 “公主她……她被太后禁足了,说是牵涉到通敌叛国的案子里,不让任何人接近……”莲蓉抽抽搭搭地说。 “通敌?”湛溪和安王对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回到玉茗轩,罗统领就把公主给关了起来。奴婢担心公主的身体,可是他们也不准奴婢接近……”莲蓉快哭成了泪人,心里牵挂着另一头的玉茗轩。 湛溪似乎想说什么,但瞥到安王有些玩味的表情,不由想到刚才的对话。他是堂堂的君主,岂能被一个女子牵动了心思?想着,他冷静地说:“朕去问问太后。” 莲蓉听了却连连摇头,说道:“不行啊,皇上,求你去救救公主吧,你救救她吧。” “朕要救她,自然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只是将她禁足,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先回玉茗轩去等候。”湛溪说着就要走。 莲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龙袍,哭着说:“不行,皇上,不行!求你不要把公主一个人关起来,求你了,她会疯掉的,她的身体受不了这些!” “不过是禁足而已,何须如此紧张?”连安王也忍不住说。虽然和怜贵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她也不像是弱不禁风到如此地步的人,怎么到了这丫鬟嘴里,就好像被禁足就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你就不要担心了。”湛溪冷冷地说,心里却在想着太后的举措。跳过皇帝,直接下令抓人,并且至今没有人通知他,究竟是为何? 莲蓉却抓着湛溪不放手,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似的,哭诉说:“皇上你不知道。公主她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她不能一个人被关在那房间里啊,那会把她逼疯的!” “不是很要强的人吗?怎么一到这时候就软弱了呢?”湛溪有些不以为然,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好像有个梗,只能用讽刺的语气来掩盖,“到底是娇贵的公主,吃不得一点苦!” “不,不是这样的!”莲蓉委屈地叫嚷起来,“公主一直是很坚强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坚强,唯独那一次……如果皇上也亲眼见到过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却不能相救,就不会用‘软弱’这个词!” 湛溪忽的颤抖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混乱的画面,熟悉的水池,还有在池边玩耍的小孩,当他正要高呼着“觅儿”的名字奔过去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却“扑通”掉进了水里,没有人相救;他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拉住,捂着嘴,连叫喊都不能,只有两行泪从圆睁的眼里无声地滚落出来。 莲蓉含着泪说:“那时候公主和老嬷嬷躲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被人灌下毒药,那是她一辈子永远的阴影,永远的痛,皇上你怎么会明白?” 莲蓉几乎是用嘶吼来说这两句话。虽然那时她并不在苍梨的身边,但是她知道,对于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那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何况这背后的阴谋,远非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知道真相的她,是有多么痛,才会选择离开自己的亲人,背井离乡去那边陲小镇? 谁知莲蓉话音刚落,湛溪就冲出了门去。 安王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湛溪离开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皇帝真的动了情。 &nnsp; 0 ------------ 第五十六章 春风化雨 没来得及添油的灯幽暗地照着房间一隅,卧榻旁边的花瓶里还留着有些干瘪的杜鹃花。 黑暗犹如滚滚袭来的天雷,在脑海里炸响了回忆。 那闷热的夏天,阴暗的房间里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要窒息。狂风在外面扑打着窗,闪电的光偶尔照亮窗户,映出那几个阴森的身影。她们架着那曾经身为高贵的皇后的女人,撬开她的嘴,往里面灌着浓黑的发腥的毒药。黑暗中,母亲的手青筋突起,侧脸苍白如纸,痛苦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那一刻定格的画面,在苍梨以后的年岁里,没有一丝一毫曾忘记。是不是因为那样阴暗的房间,所以才有那样阴暗的人心?为什么,她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还是要取走她的性命? “啊!”苍梨发出痛苦的叫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看见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可是四周的黑暗还是不断地侵蚀着她,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寒冷,好像连骨头的每一寸都在打着冷颤。 不要……不要…… 风吹动着窗棂,沙沙作响。 僮昭仪打了个哈欠,还不忘得意地瞥一眼屋内。“这丫头,总算是安静些了。吵死人了!” 小五和小六在旁边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却敢怒不敢言。毕竟她是有品级的昭仪,又有太后的谕旨撑腰,在玉茗轩来作威作福,虽然可恨,但也没法。 “天色这么晚了,僮昭仪不如先回宫休息,这里有属下守着,您大可放心。”罗更年讨好说。 “有罗统领在,我自然也就放心,毕竟是太后的谕旨,咱们总不能违了太后的意思。罗统领尽职尽责,太后知道了也会欣慰。”僮昭仪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还得仰仗僮昭仪在太后面前替属下多多美言几句。”罗更年连连拱手说。 “哪儿的话啊。只要罗统领照太后的吩咐去做,总能讨得她老人家欢心。哪需要我去多嘴多舌?”僮昭仪谦虚说。 罗更年谄媚地笑道:“属下再尽责,也只是个奴才,僮昭仪才是太后身边的可人儿,说的话自然也有分量。属下还得仰仗着僮昭仪今后多多提拔。” 僮昭仪被恭维得晕头转向,也不再推辞,眉开眼笑地说道:“这次的案子若是查实,罗统领也算是大功一件,你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到时候封赏之类自不在话下。” “那属下就多谢僮昭仪了。”罗更年连声应道。 小五看着他们两人一来二往,好不愉悦,想到自家主子还在里面受苦,心里实在是憋屈,不由啐道:“呸,小人得志!” 谁知他这话的声音大了一些,被碧云那丫头听到,立马指着他教训起来:“狗奴才,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是小人得志,怎么样?”小五也沉不住气,厉声反驳。 “你!”碧云想着上次没有坐实他的罪名,害自己遭了一顿训,心里也不痛快。“主子,你看看,这玉茗轩的奴才,可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呢!” 小五还想说什么,却被芸芳一把拉住,上前调解说:“僮昭仪,小五心直口快,说话糊涂,一切都是误会,您就别跟他计较了。” “误会?”僮昭仪岂是大度之人,走上前来打量了一眼芸芳。“我看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僮昭仪这样说,奴婢可不敢苟同。”芸芳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立马反驳,“我家主子是皇上亲自选进宫的贵人,论品级,也在僮昭仪之上,如今虽然是待罪之身,但罪名并未证实,太后娘娘只是将她禁足,并不代表僮昭仪可以肆意**。” “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僮昭仪冷笑起来,脸上却气得发白。 “奴婢不敢冒犯僮昭仪,只是提醒僮昭仪记住自己的身份。这宫中尊卑之别,不容有误。”芸芳身为掌事姑姑,虽然不能眼看事态恶化,但也不能容忍旁人这样侮辱自家主子。 这一席话却惹恼了僮昭仪。她喝道:“尊卑?你还知道尊卑的话,怎敢这样与我说话?”说罢扬起手“啪”地扇了芸芳一巴掌。 芸芳脸上的面纱被僮昭仪的手顺势打掉,飘落到地上。芸芳心头一惊,把脸埋低,却掩盖不了左脸颊上那块丑陋的伤疤。她用手去捂却也来不及了。 碧云看着那块疤的地方,讽刺地说:“哟,这块疤还在呢?听说芸芳姑姑可是个克主的人,贤贵人就被莫名其妙的大火活活烧死,现在这位,看来也没多久的好日子了。啧啧,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都着了你的道!” “你们别欺人太甚!”紫苏憋着火吼道。 “怎么,你这死丫头也要强出头?”碧云恶狠狠地瞪了紫苏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玉茗轩的奴才,一个个都是贱骨头,早晚我会一个一个拆了你们!”僮昭仪咬牙切齿地说。 这时,门外幽幽地传来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 “你要拆了谁?”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看向门口。 小顺子偏在这个时候才慢半拍地宣道:“皇上驾到――” 僮昭仪赶紧跪下来迎接,心里打鼓似的上下。刚才的话,可是被皇上听了去?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忐忑之间,湛溪已经走到她跟前,却并未让她起身。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僮昭仪不料皇上追问,哽了一下,低头说道:“是……臣妾、臣妾只是看不惯那些个丫环奴才们的作派,所以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懂得规矩。” “玉茗轩的下人,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湛溪生硬地打断她。 僮昭仪一窒,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湛溪的目光移向芸芳,问道:“你家主子在何处?朕要见她。” “回皇上,主子她被禁足在寝殿里。”芸芳把头埋得很低,企图让夜色挡住她脸上的烧伤。 听到皇上和芸芳的对话,想到之前芸芳所说,罗更年也不免担忧起来,正想禀明:“皇上,属下是奉太后之命……” 他话还没说完,寝殿里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湛溪听出来是苍梨的声音,心头“突”的一跳,顾不得面前的这一群人,直接上前一脚踹开上锁的大门冲了进去。 幽幽的烛光照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子,像零落在泥土里的一朵衰败的梨花,失去了枝头上的风采,却惹人心疼。她浑身颤抖着,抱着自己的头发出惊恐的叫声,好像见到了这世界上最为恐怖的事情。 “主子……”芸芳、紫苏、小五、小六等人,都有些揪心地看着。 湛溪上前去半蹲在她身边,企图把她的身体扳过来。“怜贵人……” 苍梨却甩开她的手,拼命地挣扎,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她身上恐惧的颤栗。凌乱的头发遮挡着她的脸,只是从缝隙里看出那丝苍白。 连僮昭仪都愣在门口,她根本没想到苍梨会是这个样子,不过只是禁足而已,怎么会……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那女人不过是在假装博取同情,皇上这么英明,又怎么会上当? 湛溪试探着用宽厚的手掌按住苍梨的肩膀,也被她大力挣开。一个人,只有恐惧到极致的时候,才会发挥出平日里所没有的潜质。湛溪的心加速跳动起来,看着她那么痛苦的模样,他也好像失去了方寸。 “不要,不要,不要伤害她,不要!”苍梨的喉咙里发出嘟囔的哀求声,眼神如同垂死的白兔一样充满缠绵的幽怨和惊惧。 “没有人会伤害谁,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是朕啊,是朕在这里……”湛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企图让她明白她的处境很安全。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毒杀她的母后,没有亲情在这一刻被撕裂,一切的残杀和血腥都不会发生。可是眼泪还是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肆意横流,弄花了她淡淡的妆容。湛溪的喉咙好像被哽住了,喉结上下滚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苍梨蜷缩着好像要把自己保护起来,不停地抽泣,懊恼而痛苦地发出叫声,一声一声击打着他的心,让包裹着的坚冰慢慢破裂。 他开始用力抓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大声地说:“梨儿,是朕在这里,在你身边,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苍梨抬起头看着他,泪如泉涌,却神思模糊,忽而又惊恐地大叫起来。 “她们杀了母后……她们杀了母后……她们杀了母后……” 她失控地重复地尖叫着,浑身发抖,话语间溢出了无助、痛苦和仇恨。 “梨儿!”湛溪知道在她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说的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干脆一把将她摁在怀里,用力地禁锢着她,一遍一遍地说,“别怕,是朕,朕会保护你,别怕。”她在他的怀里像受了惊的孩子般颤抖,可是那胸膛里的心跳声带着一股无法抵御的温暖渗透她的肌肤,涌进她的五脏六腑,让彼此的气息交汇在一起,难舍难分。湛溪听见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的心声,这个在他怀中的女人,就是他必须用力去保护的那一个。他更加笃定地拥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那乌黑的长发传来的幽香,让他想起了风中含苞待放的需要保护的梨花。 屋外轻轻拂动树梢的春风,似乎在说着,他,要完完全全地保护她。 春雨,无声地潜进了夜里。 &nnsp; 0 ------------ 第二卷 贰梦晓二星沉 ------------ 第五十七章 康宁宫交锋 烛光浮影,在苍梨安静的侧脸上流淌,她偶尔会皱起眉头,露出一丝噩梦困扰般的惶恐和痛楚。 湛溪握着她的手就更加紧,似乎要通过这样的举措给她一点力量,让她的肩膀停止颤抖。看到她皱起眉头的模样,湛溪又不免想起她说的那番话。这样,眉头会很累的吧?多孩子气的比喻,却让湛溪哑然失笑。那样淡泊如水的她,却要经受尘世的这番困扰,说到底,也有他的责任。他迟疑着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就好像许多次抚摸着那只玉像的脸。 小顺子进来,看了一眼皇上,低着头为难地说:“皇上,花嬷嬷来了,说是太后宣您去康宁宫。” 湛溪目光一凛,却只是淡淡地答道:“知道了。”他扭头看着苍梨,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对莲蓉嘱咐说:“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旁人打扰,明白朕的意思吗?” 莲蓉坚定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湛溪这才放心去康宁宫。不过他一早就打算过去,只是苍梨一开始情绪不稳定,为了照顾她走不开。现在太后差人来宣,也在他料想之内。 康宁宫灯火通明,似乎没有休息的倾向。 太后半倚在卧榻上,饮了一口茶,抬头看向皇帝。 “来了?” “母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召见儿臣?”湛溪并不想多绕弯子,直接引入正题。 “哀家听说皇上去了玉茗轩?”太后用貌似疑问的口气说道。 湛溪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僮昭仪,说:“怎么儿臣每次去玉茗轩,都会让太后紧张得亲自过问?” “你明知道哀家说的是什么。哀家让罗更年将怜贵人禁足,方便调查通敌一案,你身为皇帝岂能私行偏袒?要是被诸大臣知道,皇上要如何向天下信任你的忠臣和百姓们交代?”太后威严地说。 “母亲是在说笑吧?朕身为皇帝,尚未听说通敌一案,又如何来交代一说?”湛溪故作疑惑地说道。 太后一顿,含义颇深地看向湛溪,说:“这件事哀家还未来得及告诉皇帝。原本打算刑部有结果之后再告知皇帝结案,免得皇上感情用事,横生枝节。谁知哀家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也就是说,母亲是故意瞒着朕?”湛溪隐藏着情绪,语气却还是透露出轻微和质疑,连称谓也有了变化。 “谈不上故意。不过皇上最近的表现,实在是让哀家很失望。”太后岔开了话题,言语间充溢着对皇帝行为和态度的不满。 “如果母亲是指怜贵人,那么请恕儿臣直言,并非儿臣偏袒,而是母亲容不下她。不过她毕竟是和亲公主,关系着两国邦交,还请母亲放她一马,别再刻意为难她了。”湛溪有些无奈地说。 “为难?”太后挑眉看着皇帝,“这么多年来,哀家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皇帝,为了我北朝的江山?哀家不过依据后宫规矩行事,她若是行为检点,哀家何苦为难她?难道在皇帝心中,哀家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母亲的心,儿臣都明白,可是在对待怜贵人这件事上,儿臣却不能苟同母后。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母亲与儿臣有目共睹,她不过是白白充当了后宫争宠的牺牲品。想必后宫的事情,母亲比儿臣更清楚,怜贵人是黑是白,您一眼就能辨认,不是吗?”湛溪反问道。 “可这一次不同。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怜贵人原本身为南朝公主,她有足够的动机和嫌疑,难道皇上就能保证这也是误会?”太后抛出了杀手锏。 “是不是误会,朕自会调查清楚。通敌叛国乃牵扯国本之大事,虽然涉及后宫,但并不该由后宫染指。所以母亲还是将此事交给朕来处理,免得影响母亲的名誉。”湛溪反过来将了太后一车。 太后一愣,半眯着眼眸打量面前的皇帝,那张俊朗的面庞再不似从前充盈着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可毕竟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也能猜到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若是这时候由着他去,那么自己这个太后今后哪里还会有说话的余地?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依旧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此事自然应当由皇上和刑部调查清楚。但这件案子是哀家亲自下令抓捕疑犯,即便是刑部调查,也是要通过哀家的,不如就趁着皇上也在,就在这康宁宫断个明白。” 湛溪轻轻蹙眉,看来太后是不肯轻易放手了,再争执下去她也会有无数的理由来辩驳,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湛溪说道:“说来也是,既然母后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那么儿臣也应当从母后这里了解情况。母后口口声声认定怜贵人与通敌叛国案有关,不知有何证据?” “这件事是由僮昭仪告密而始,还是让她向皇帝交代吧。”太后可不是随便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人,说着看向了僮昭仪。 仅仅是“告密”这两个字,就让湛溪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僮昭仪原本只是想在太后面前表示忠心,可是面对皇上的目光,却莫名胆怯起来。刚才在玉茗轩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对怜贵人的爱护,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若是这一次不能坐实了苍梨的罪名,自己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她赶紧跪下来,忐忑的对皇上说:“臣妾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早些时候臣妾和丫鬟在花园中散步,却见一只鸽子从玉茗轩的方向飞出来。臣妾心想,怜贵人在北朝无亲无故,并不需要鸽子与谁联系,可如果鸽子是飞向南朝,凭着她的身份,也不免让人起疑。所以……臣妾就让人把鸽子拦截了下来。”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因为自己的猜测,就 拦下别人的信鸽,还偷看信件,即便出发点是好的,这种事也是见不得光,如今却要在皇帝面前亲口说出来。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信口雌黄,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好歹自己是为了北朝江山,这一点能站得住脚。 湛溪却不忘讽刺一句说:“僮昭仪出身名门,怎么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臣妾只一心为了北朝和皇上,并没有想太多,所以才……”僮昭仪委屈地说。 “僮昭仪有这份心思,出发点也是好的,就不要苛求了。”太后也帮着她说话。“你继续说,那鸽子腿上的信件写的是什么?” 僮昭仪点点头,说:“回太后,信上写的是时间和地点,约对方今晚戌时在御花园南角相见,交接物什,落款是怜贵人的姓氏,南宫。” “那你如何能断定,这就是通敌的信件?”太后追问。虽然她已然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为了让皇帝弄清楚,也要再问一遍。 可是此刻湛溪的心思却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他记得下午到玉茗轩的时候,苍梨说过的凌老爷子托人送来药方的事,难道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干系? “那信件开头写着,‘卿自南朝远来’这样一句。臣妾心想,这怜贵人为何私下与南朝的人联系?而且如果是普通的问候,怎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请到玉茗轩中,而要约在傍晚的花园南角呢?因为时间紧迫,所以臣妾来不及通知皇上,只找到了罗更年罗统领,让他前去抓人。”僮昭仪低下头。 “罗更年乃后宫侍卫统领,由朕差遣,如今却变成后宫嫔妃手下跑腿的奴才了。”湛溪冰冷地说。 罗更年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说:“皇上,属下不敢。属下是迫于形式,才斗胆自作主张抓捕嫌犯,实在是一心为了我北朝江山,不敢有误啊,皇上!” 湛溪挥了挥手,说:“朕并没问罪于你。那你在南角可抓到了嫌犯?” “是,属下的确在花园南角抓到了两名正在交接的嫌犯,并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一张纸条。属下恐怕是通敌之罪证,所以赶紧移交给了太后。”罗更年答道。 “你为何不直接交给朕,而是到康宁宫找太后?难道在你心中,太后才是处理政事之人,而朕这个皇帝就只是摆设?”湛溪目光凛冽地问。 罗更年打了个哆嗦,连忙磕头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只是此事牵涉后宫,属下心中焦急,失了方寸,所以才禀告太后,并无藐视皇上的意思。属下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明察啊!” 湛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脸上似有愠色。 “哀家虽然已经将主事六宫之权交与皇后,可通敌叛国乃国之大事,且牵扯后宫妃嫔,他一时心急,找到哀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太后听出湛溪话中有影射之意,仍是面不改色说道。 “就当如此。那么所谓的嫌犯,和他们交接的纸条,现在何处?”湛溪并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径直问道。 “回皇上,那两名嫌犯已经移交刑部,纸条也呈给了太后。”罗更年小声说。 太后微微挑眉,说道:“纸条的确是在哀家这里,不过这纸条甚为古怪,哀家一时也没参透,皇帝倒是可以看看。”说着,命花嬷嬷把纸条拿出来。 湛溪略带疑虑地接过纸条,扫视了一眼,顿时释然,嘴角不禁划过一丝冷笑。 其他人都不解其意,尤其是罗更年和僮昭仪,都是提着心看着皇帝。 湛溪将纸条捏在手里,抬头吩咐说:“小顺子,去刑部宣那两名‘疑犯’,朕要亲自审问。” 小顺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后,见她并没有表示异议的行动,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道:“是。” 此刻太后心中,却有了猜疑。皇帝的这个表情,绝不简单。 &nnsp; 0 ------------ 第五十八章 罚 刑部很快将嫌犯提上了大殿,跪在下方。 刚一上殿,其中那个面色白净的小太监就尖声尖气地叫冤起来:“皇上,奴才冤枉啊,皇上!”另一个则伏在地上不说话。 小顺子瞪了一眼那个小太监,让他不敢再作喧哗。 湛溪扫视一眼,便向刑部尚书杜玄芳问道:“爱卿接手此案,可有从疑犯口中问出些什么?” 杜玄芳拱手说道:“回皇上,微臣连夜审理此案,发现疑点颇多,这似乎……”他犹豫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其可疑之处。 “你有什么发现就直说,不必顾虑。”湛溪沉声说道。 “是。”杜玄芳深吸口气,接着说,“微臣以为,这件事恐怕是个误会。” “啊?”丽昭仪和罗更年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来看着杜玄芳。罗更年更是沉不住起吼道:“杜大人,您得查清楚,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怎么能这么轻易的下论断?” “本官为官数十年,自问没有错判过一件案子,这次通敌之案虽然是太后娘娘亲自交代,可其中疑点颇多,通敌之嫌似乎也并不成立。”杜玄芳坚持说。 “那就说说看,爱卿以为此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湛溪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太后的脸色。一向自信稳重的太后,听到杜玄芳这样断言,不免有些尴尬和不悦,脸上却还能保持着一贯的泰然自若。连湛溪也觉得,在隐藏心思这一点上,他还得再向母亲多多学习才是。 杜玄芳得了皇帝的应允,便分析起来,道是:“微臣亲自审问了两名疑犯,其中一人是太医院的小吏蒋大奎,曾随同太医赴边疆替戍边将士们问诊,若说与南朝取得联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另一人――”杜玄芳说着转向了那个小太监,神情很是疑惑,“这个人,福公公应该认识。” 太后闻言,立刻看向了小顺子。怎么连皇帝身边的人也被牵扯进来? 小顺子低着头,可以感觉到太后凌厉的目光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了一遍,只得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等着皇帝发话。 “小顺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扬声问道。 “奴才不敢!”小顺子“扑通”跪下来,对着太后和皇上,“太后娘娘明察,奴才一切都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办事,不敢僭越。” “放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还能通敌不成?”太后心里不是没有一点谱,可是事情到这个份上,她不得不顺着原先的思路追问下去,否则不免尴尬。 “不是,太后娘娘,奴才……奴才……”小顺子急得满脸冷汗,却不知从何说起。皇上似乎故意为难他似的,久不开口,他也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不敢妄自发言。 还好,湛溪只是想利用这点时间打探太后口风,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他也看出了太后的心思。毕竟是母子,不止是太后了解他而已。所以到了现在,他也就开口说道:“好了,小顺子,你就直接告诉太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日还众人清白。” 皇上的话已经很明显,小顺子便和盘托出。 “是,皇上。早些时候,皇上移驾玉茗轩,怜贵人曾禀明皇上,南朝亲友托人送来养身的药方,为了避嫌,皇上让奴才派自个儿身边的人去取。这殿下跪的,就是奴才派去拿药方的小德子。”小顺子低着头说,不敢看太后变得越发难看的脸色。 “药方?”太后喃喃自语,之前还不解之事,此刻也就全然明白了。 “启禀太后、皇上,刚才两人所招供与福公公所言并无二致。微臣也让太医院的人查过那张纸条,上面记录的的确是养身之药方。连洪太医看后,也大赞此方妙不可言,是补肾益气之良品。所以微臣才敢断定,这通敌叛国之罪名,实在是误会一场。”杜玄芳再次拱手说道。 “可这蒋大奎如何会认识怜贵人在南朝的亲友,并受托带回药方?”太后这句话,不知是针对蒋大奎,还是针对苍梨。 底下一直没说话的蒋大奎此刻叩拜了一下,说:“回禀太后,前些日子奴才曾随师傅前往边疆为戍边将士们问诊,一次去山中采药,被毒蛇咬伤,是一名神医恰好路过救了奴才一命。这名神医也曾为怜贵人问诊,得知奴才是宫中之人,便托奴才带回这药方,希望能为怜贵人尽绵薄之力。奴才为报救命之恩,这才答应替他转送,并非通敌叛国,还请太后和皇上明察。” “你知恩图报,原本无罪,只是宫中自有规矩,这种事理当事先禀明太后或者皇后,以免私相授受之嫌疑。这次若不是怜贵人事先向朕禀明,也不会这么快澄清。你可知自己的大意,会给后宫和怜贵人,乃至前朝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湛溪说道。 “奴才之罪,请皇上责罚。”蒋大奎叩道。 “今日之事既是误会,朕就罚你半月薪俸,让你长点记性。”湛溪微微皱眉,“至于小德子,你是奉朕之命,反倒受了冤枉,便赐你一些补品压压惊。”说完,他又看向太后,“儿臣这样判决,母亲认为可有不妥?” “皇上是天子,你做的决断,自有你的分寸,哀家是后宫之人,岂能插手?”太后表明了态度,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脸面,皇帝也不至于做得太难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她手心里任由摆布的玩偶。 “那么丽昭仪和罗更年,朕就一并判罚了,相信母后也不会有异议。”湛溪这一把吃定了太后,胜券在握,说话也更加有底气。 太后果真不说话,表示默认。跪在下面的丽昭仪和罗更年却是冷汗满面。 “皇上,属下的所作所为全然是为了北朝江山稳固,只是受了他人挑唆,才会作出错误的决定,冤枉了怜贵人,可奴才的赤诚之心日月可鉴,请皇上明察啊!”罗更年知道这一次僮昭仪是肯定逃不过了,若是连累到自己,那就是得不偿失,不如把过错全都推给她,反正看她这样子以后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罗更年,你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为了加官进爵,讨好太后,才会听我的话去抓人,我可没有蛊惑你!”丽昭仪大声辩驳道,努力想要撇清罗更年泼的这盆脏水。 “你是后宫的主子,我这个做奴才的岂敢得罪你?你吩咐的事情,我能不去做吗?”罗更年见僮昭仪一股脑全说出来,一下子又把话头对准僮昭仪施加淫威上。 “我呸!罗更年,你还是个男人吗?怎么敢做不敢当?”丽昭仪知道这次她是栽了,可罗更年作法可恨,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转向湛溪,说道:“皇上,向臣妾透露怜贵人通敌的是玉茗轩的丫鬟玉珠,她与臣妾的丫鬟碧云交好,上次小五赌博一事,也是那玉珠丫头讲与碧云。其实这个玉珠和罗更年暗中有染,臣妾曾亲眼看见他们暗中幽会。罗更年根本是听了玉珠的话,才敢去花园抓人。” “你……你胡说!”罗更年脸色刷的一白,瞪着丽昭仪大喝道。今天这件案子,他还能尽力撇清,但是被指控和后宫的宫女私通,这条罪名他担不起。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不过我知道,你的屋子里还有玉珠那丫头的内衣物,你还想抵赖不成?”丽昭仪铁了心要让罗更年给自己垫背,不管她能不能脱罪,也没理由让她一个人承担。 罗更年一听,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太后厉声喝道。“后宫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污了!来人,把罗更年拖下去,还有那个玉珠,一起打入刑部大牢,哀家要彻查此事。至于丽昭仪,皇上认为应该如何?” 湛溪知道这件事能够如此顺利地牵连到苍梨,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可他并不想与太后纠缠,何况那是他的母亲。他看了一眼丽昭仪,说:“丽昭仪,搬弄是非,兴风作浪,擢打入冷宫,朕永不再见。” “皇上……皇上……”丽昭仪带着哭腔,希望皇帝能怜悯昔日的情分。不过连续几次的作怪,已经让湛溪对她忍无可忍,决绝得丝毫没有挽回的余地。 “带走!” 她的哭声远远地传来,最终消失在空气中,好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也许曾经璀璨,却最终失去光彩,再无影踪。 湛溪虽在盛怒之下,竟也有点唏嘘。 太后对着河阳的场景却已司空见惯,只是平常口气岔开话题说道:“听说怜贵人受了惊,现在可有好些?” 湛溪并不认为太后真是想关心苍梨,可也认真答道:“儿臣离开玉茗轩的时候,她还有些情绪不稳,儿臣待会儿会再去看看。” “皇上当真是对怜贵人宠得紧。哀家从前可并未见过皇上对哪个妃嫔如此紧张。”太后别有一番意味地说。 “母亲既然明白儿臣的心思,那可否答应儿臣,不再为难她?”湛溪并没有否认。他知道,自己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后宫毕竟是在太后的掌控下,只有得到太后的首肯,苍梨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哀家并无意为难于她,只是想要提醒皇帝一句,她毕竟是南朝的公主,哪怕这一次只是误会,并不代表她就没有那份心思。”太后语重心长地说。 “母亲说的,儿子都明白。可她是儿臣的枕边人,如果连自己枕边的人都不能相信,朕这个皇帝,未免活得太累。人心并非能用身份来衡量,毕竟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若说是通敌叛国之心,北朝之人未必就能全信,怜贵人也并不值得太后如此紧张。”湛溪说道。 “既然皇帝对她如此有信心,哀家也不必多说。只是有一点,皇帝要明白,哀家身为太后,深受先行皇帝之托,为了稳固我北朝江山,就不会给任何外邦以可乘之机。皇帝好自为之。”太后面无表情地说。 湛溪微微一愣,似乎并没有完全领会太后这句话的意思,可太后已经表明态度,他也松了一口气,答道:“儿臣明白。” 太后看了他一眼,有些话没有点透,却挥了挥手说:“行了,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湛溪退出了康宁宫,抬起头却见宫门口竟也有一株孱弱的梨花盛开,以前竟从未发现,不免心中一动,上前摘了一支梨花,放在鼻子下嗅着那股幽香,转头对小顺子低语了几句,走向了玉茗轩。 &nnsp; 0 ------------ 第五十九章 春回 梨花若雪,漫天飞舞,佳人踏着满地落红翩然起舞。 龙袍加身的男子弹奏着清泠的素曲,刚好配得上那超凡脱俗的舞姿。 情意绵绵,不需言语也足够。可曾经恩爱如山重,到头来,却是两个人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迷迷糊糊之中,苍梨已是哽咽不已,颇为心酸地睁开眼来,却看见一缕窗外射进的天光擦着湛溪的侧脸投向床尾,将他下巴的轮廓磨合得分外柔和。这个角度并不陌生,在她背部受伤的那几天,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巴。此刻他轻柔的目光将她笼罩着,好像一汪清泉,却隔着一重纱漏不过来。他看见她睁眼,强打起精神,扶着她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有些疲倦地问:“做恶梦了吗?整晚都在说梦话。” 苍梨刚靠下来,听到湛溪的话脊背一僵,迟疑着问:“皇上……一整晚都在这里陪着臣妾吗?” 湛溪指着旁边小方桌上摆着的一大叠奏折,说:“喏,反正朕也睡不了觉,索性把你的梦话当作醒脑了。” “臣妾……说了很奇怪的话吗?”苍梨小心翼翼地问。 湛溪看着她脸上莫名其妙的红晕,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发拨开,擦掉她的冷汗说:“你一直在叫你的母后,想起不好的回忆了吗?” 苍梨目光一暗,脑子里浮现出昨晚的一幕幕。她用手抓着被子,情绪低落地说:“昨天,是皇上把臣妾放出来的吗?”她记得那个把她抱在怀里的双臂,还有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脏跳动的节奏。 湛溪看着她,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再提起昨天的事情,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的反应,他仍心有余悸。他叹了口气说:“别想这些了,身体要紧。朕马上得去早朝了,让芸芳她们过来照看你。” 苍梨却一把抓住湛溪的袖子,很后怕地看着他,大概是还没从昨晚的一场噩梦中恢复过来。她不知道,在这个地方,除了皇上,她还能依靠谁。原以为,只要她安分守己,就可以安稳地生活,现在看来,却不过是非分之想罢了。反而是她想要敬而远之的皇上,一次次将她从困厄中解救出来,给了她的心最大的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依赖的想法,就好像葡萄架下的藤蔓,盘根错节地纠缠,她越想挣脱,却越是紧靠。 湛溪回过头,有些触动地看着苍梨,她带着点忧郁的眼神,就好像早春蔚蓝的天空上飘过被风吹散的白云,风过无痕,却抹不去回忆的伤痛。他重又坐到床边来,拍了拍苍梨的手背,轻声说道:“朕下朝以后就来看你。别怕,现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苍梨本不是胆小如鼠之人,大可一笑置之,但那一声“别怕”,却让她格外感觉到温暖。自从父母决裂以后,再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别怕,天知道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需要一声安慰,即便是老嬷嬷,也只能说她必须坚强,但她真的不想,她还是个孩子,想要躲在母亲的怀抱里说着悄悄话,在父亲的怀抱里撒娇。这一切,她都没有了,连平时簇拥在她身边的形形**的人也都消失殆尽,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那般。 湛溪看着她眼中莹莹有着泪光,知道心中的伤口始终没有抚平。莲蓉说,如果他也亲眼见到过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却不能相救,就不会想到“软弱”这个词,现在的他,或许也就是这样的心情,所以格外能够体会苍梨的心境。那种让人窒息的痛,是任何一个有感觉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哪怕想要假装,也会显得别扭。自己曾强迫自己去压抑的,他不想看到她也同样承受。他用右手贴着她的脸颊,大拇指的母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更加坚定地说:“相信朕,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苍梨很想有些矫情地恼他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扰乱她的心,可是那样强烈的归属感却迫使她放下了多年以来建立起来的那道防线,放下了她的清高和自傲,扑上去一把抱住他。湛溪也没有躲开,反用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肩膀轻微地颤抖,犹豫了好久才轻声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臣妾刚才梦到了臣妾的父皇和母后。他们曾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可是到最后却好像一场梦。臣妾很怕,现在这一切也是一场梦。可是,皇上你在这里,那么真实,臣妾看得见、摸得着,你说的话,臣妾都想相信。不管以后如何,此时此刻,皇上说的一切,臣妾都相信。” 因为是他,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像天降神祇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当别人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的时候,他毅然地站在她这一边,为她遮挡住风雨。她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保护她,可是这种感觉让她无法抵抗,或许在她坚强的伪装之下,那颗心依然是当初那幼童般的柔嫩。 “朕在这里,从今以后,一直都在你身边。”湛溪侧过脸,深深地吻下她的鬓角。那发丝萦绕的幽香,竟比殿里的炉香更让他安宁许多。他放她躺下来,替她盖好被子,说道:“大夫说你要多休息,身子才能恢复。闭上眼再睡一觉,朕保证,你睁开眼的时候,朕一定就在这里。” 苍梨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点点头答道:“嗯。”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寝殿,可是那从御书房带来的久久缠绕在他身上的书香气,却一直在她鼻间萦绕,好像她闭上眼睛,就能假装他还在这里。 真是,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安稳了…… 天已蒙蒙亮,四月的空气吸一口都是满心的甜。 湛溪一路走去,原本看惯的花红柳绿,却好像有了别样的风情。走到廊角处时,他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廊外的一棵树说:“这里什么时候种起了梨树?” 小顺子看了一眼那棵树,奇怪地说:“这棵树已经在这里好久了,皇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很久了吗?”湛溪皱起眉头,全然没有记忆,只能耸耸肩,“没有,只是有点诧异,从前并未注意。大概是朕每次来去匆匆,竟没有注意到这别致的景色。” “奴才看,是因为如今有了牵挂的人,所以玉茗轩就是‘这边风景独好’了。连这小小的梨树,也顺带入了皇上的法眼。”眼见湛溪心情大好,小顺子也油腔滑调敢打趣起主子来。 谁知湛溪瞬间恢复了冰山脸,瞪了小顺子一眼,说:“你再胡乱揣测圣意,当心朕让你提前回乡养老。”说着就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哎唷,皇上……皇上……还是让奴才留在您身边多伺候您几年吧!”小顺子皱着脸边喊边叫地追上,生怕皇上把玩笑话做了真。 庄严的大殿之上,群臣开始款款而谈。开春的农耕状况,寒潮褪去以后各地的补救,早已是在奏折中翻来覆去被形容成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光景。 湛溪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一遍一遍地歌功颂德,原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沉重,连小顺子都在一旁意兴阑珊。 这时,兵部尚书杜沈言上前奏道:“皇上,今晨接到杜希将军的战报,对付北夷族一战大获全胜,双方已进入和平交涉阶段,不日即可班师回朝。” 众臣闻言立刻议论起来,纷纷向皇上表示恭贺。连祺王也忍不住说道:“皇兄原本只想给她们一个小小的教训,震慑他们,不敢再犯我边疆,如今杜将军屡战屡胜,可算是打得大快人心,恐怕北夷人以后提起我北朝铁骑就得闻风丧胆了!” 湛溪总算听到了一则让他振奋的消息,顿时精神振奋,不免夸道:“杜希作战英勇,不愧是我北朝悍将。这也全靠国舅教子有方,为我北朝添一猛虎战将。等杜希回朝,朕一定要大行嘉奖。” “皇上严重了。保家卫国乃北朝人人应尽之责,希儿也只是尽力而为,做分内之事,并不敢邀功。来日只消犒赏三军,以示皇恩浩荡,臣与犬子当感激不尽。”杜沈言义正词严地说。 “国舅忧国忧民之心,乃众臣楷模,诸卿务必以国舅为榜样,振兴我北朝。”湛溪难得在大殿之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的好胜要强之心,祺王是最清楚不过,所以也并不觉诧异。但偏偏今天他觉出了异样,皇上的高兴,似乎不仅仅是来自胜仗。这世上,除了政绩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他这冰山一样的皇兄如此开怀,瀚书当真无法想像。 退朝以后,祺王和安王走在一起,道出自己的疑惑。安王想到湛溪昨日之举,不免哈哈一笑,拍了拍祺王的肩膀,指着远处茫茫的雾色,说:“瀚书你可看到那层迷雾之后的春天?梨花已然盛开,你怎么还停留在冬天呢?哈哈!”说着就大摇大摆地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安王。 春天……梨花…… 祺王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却是停在原地久久不得动弹。难道,自己当真小看了那南宫公主?连当今圣上也能镇得住,实在有趣,有趣!他赶紧连追带叫地跟上去:“诶,四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别走啊,快讲给小弟听听!” “皇上的事你也敢打听,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安王反问道。 “作为臣子,自当关心皇上一切大小事务!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兄当真对那怜贵人上心了?”祺王操着一副八卦的口气,偏要装得义正词严,让安王忍俊不禁。 “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大可自己去问皇上,何必来为难我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今日我还得去一趟御花园,咱们就改日再叙吧。”安王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任安王在原地懊丧跺脚。谁知安王刚一转进御花园,却迎面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nnsp; 0 ------------ 第六十章 知音和鸣 “小姐,你慢点!”丫鬟夕莲在后面好不着急地追赶着。 杜玉梅只管撒丫子乱跑,脸上还罩着面纱不肯摘下来,但扑面的春风仍然无孔不入,让人神清气爽。杜玉梅迎着风张开双手,舒畅地说:“啊,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了,可憋死本小姐了!”接着她又回头对丫鬟招呼,“夕莲,你快点啊!”话音刚落,她的头却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几乎能听到脑袋“砰”的一声,整个人站立不稳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轻云一愣,伸手去补救已来不及,只能抓住了面前飘落的那张面纱。 “小姐?”夕莲惊呼,赶紧上前去把玉梅扶起来。 玉梅感觉到脸上一空,诧异地尖叫了一声,伸手去摸,发现面纱已经不在,吓得一下子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脸。 “这位小姐……”安王不知对方身份,举止有些无措。 “你别过来!”玉梅害怕地后退了一步,不敢让他看见自己长着红疹的脸。她拉了拉夕莲的衣角,示意说:“快走……快走……” 夕莲只能替玉梅遮掩着,让她快步跑开。 安王觉得不对劲,紧追了几步,对方却疾步走向了后宫方向;他只能却步。忽而听到一阵乐曲声传来,其声悠扬远播,如风吹落枝头花朵,花瓣漫天飞舞,脚下溪水潺潺流淌,空谷泉音,花随水流,偶有惊鱼跃起,溅起花香扑鼻。安王一时心惊,这宫中竟然有人能将琴弹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实在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他循着琴声找去,就在花园一角的梨树下看到一袭端坐的粉影,素手芊芊拨弄马尾琴,掉落的花瓣随意洒在她的衣裙、发丝,和琴头上。安王简直愣住了,这个人,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名女子吗?上次惊鸿一瞥,又匆匆而别,这次再遇,虽不记得细碎之处,但那惊世美貌和清澈双眸却是刻骨铭心,尤其是那一颦一笑间的妩媚,无法用他所学的词汇表达。他想要上前,却又不忍开口打扰,转念一想,便掏出了插在腰间的长笛,和着她的节拍吹奏起来。 这一曲,正好是他熟悉的《高山流水》。 苍梨闻有人唱和,先是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毕竟知音相惜,对方岁从未与自己配合,但一支笛管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三日,绝不输她的琴艺。二者结合天衣无缝,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她便继续端坐,十指翻飞如蝶,直至一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 此刻安王已走到她跟前,拱手拜道:“姑娘琴艺乃天下一绝,小生佩服。”言语之间尽显钦佩之情。 苍梨抬起头来,眼前这人并不陌生,出于礼节,她也得起身一福,道:“安王爷谬赞,当真折煞小女子了。” 安王摆摆手说:“音律当前,岂有身份门第之别?如今我只当是知音闲聊,想与姑娘结友,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让姑娘笑纳我的邀请?” 见安王如此谦卑,苍梨也不是做作之人,笑道:“早闻安王爷随性洒脱,不拘束于陈规礼教,能与这般风流人物交友,是苍梨的荣幸才对。” “苍梨姑娘太客气了。不过方才听闻你琴声中略带虚浮,似乎内息不调,不知是否身体抱恙?”轻云询问道。 苍梨没想到这样区区差别也让北野轻云给听了出来,不由在心里惊叹他的才华,口中说道:“王爷单凭听觉,就能辨出弹奏之人的内息规律,在你面前,小女子真是班门弄斧了。” “凡音律皆由心起,凭心而生,以指而发,十指连心,环环相扣,有时差别虽小,只要用心就能感觉得到。”轻云缓缓说道。 “王爷对音律的见解超凡脱俗,非一般人能比拟。从前我弹琴,只是觉得浑身舒畅,无论喜悲,皆能抒发通透,却不曾细想个中缘由,今日王爷所言,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受教了。”苍梨福身以表敬意。但凡偏爱音律之人,对于知音仿佛能够心意相通,哪怕只是初次见面也犹如多年老友一般互相尊敬。 “今日匆忙,不曾想与姑娘不期而遇,两手空空甚是失礼。小王姑且将这玉佩赠与苍梨姑娘,聊表今日相逢的惊喜和知音之交的喜悦,希望姑娘笑纳。”轻云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递给苍梨。 蝴蝶形状的玉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亟待振翅欲飞,翩然嬉戏于花间。无论成色和雕刻,都乃上品。 苍梨惊道:“如此贵重的礼物,苍梨如何能收?” “这玉乃天地灵气的结晶,本是自然之物,流入谁手,皆因缘分。如今赠与姑娘,便是你与它的缘分。何况宝剑赠英雄,宝玉配佳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姑娘何须推辞?”安王洒脱地说,眉宇间轩昂之气毫不拘小节。 苍梨犹豫片刻,知道相持不下,安王的为人也早有耳闻,若是不接纳,只恐怕两人都尴尬不爽,便双手接过,郑重说道:“既然如此,苍梨恭敬不如从命。但愿你我知音之交,有如此玉,清泠剔透,不染尘埃。” 安王嘴角噙笑,应道:“好一个‘清泠剔透,不染尘埃’。”可是他的心,却无意中堕入滚滚红尘,再也不复当初超然世外。对她之心,真能“不染尘埃”吗? 他冥想之际,苍梨却仰望一眼天空,算着时辰,道:“时辰也不早了,苍梨还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安王颔首以示礼仪,看着她远去,怅然若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不曾追问她的身份。早先虽猜测是兰妃之妹杜二小姐,可未能得到证实,心中仍不踏实。但欢欣雀跃之心,很快就压倒了不安。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么他们俩,总算还是有缘分的吧?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蝴蝶玉,目光明亮如炬,转身走向花间深处。 苍梨回到玉茗轩中,时已日上三竿。她进了前院,莲蓉似乎一早就等候在此,立马奔上前来,拉着苍梨小声说:“公主,皇上来了。” “真的?”苍梨脸上闪现出一丝欣喜,赶紧拉着厚重的裙摆疾步向大殿走去。 先前芸芳已在这里伺候,倒了清茶递给湛溪。 “昨日之计,可还算是成功?”湛溪端着茶杯,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芸芳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湛溪。 湛溪饮了一口茶,提醒道:“除了玉珠,玉茗轩的内贼可还有他人?” 芸芳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在湛溪跟前跪下,低头说道:“皇上英明,奴婢班门弄斧,请皇上赐罪。” “你身为玉茗轩的掌事姑姑,理当保证玉茗轩和你家主子周全,清除内贼势在必行,只是做得太过冒险。怜贵人也是聪慧之人,如此仓促行事,实在是太欠考虑。”湛溪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说话也是风轻云淡。如果苍梨当真有心避讳,何须在字条上写下一句“卿自南朝远来”,白白留下把柄?这分明是一招请君入瓮,只怪丽昭仪自作聪明,毁了自己。 芸芳一时摸不清湛溪的意思,仍是说道:“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执意要清除内贼,主子不过配合罢了。可牵连到丽昭仪被太后贬谪,是奴婢考虑不周,甘愿接受皇上责罚。” “她若是没有害人之心,太后又如何能迁怒于她?自作虐不可活罢了。你只消记住,你的主子是梨儿,她是值得你用对待贤贵人那颗心去对待的女子。所以你不必为旁人感到内疚。朕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守护她的人。”毕竟,作为皇帝的他,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而对于芸芳他是了解的,有了她在苍梨身边,他也能更加安心。 芸芳怔怔地看着湛溪,似乎对于他提起贤贵人时语气里仍保有的那丝歉疚和懊恼感到诧异。帝王多是无情人,湛溪更是被称为铁血新皇,可是见过他追忆贤贵人和对待苍梨,芸芳的心里不免起了多少波澜。在这深宫里,她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面具,不知此刻的湛溪,戴的是那一副,抑或她当真有幸,看到了他真实的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是主,她是奴,既然他做了吩咐,她没有理由不从,即便他要她用性命去守护他在乎的那个人,她也应该在所不辞。“奴婢遵旨。” 湛溪看向芸芳,却只能看见她脸上那层新制的面纱,昔日的容颜,似乎已经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场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甚至还记得,当侍卫把芸芳从烧焦的大殿里拖出来的时候,她骇人的焦黑面容。据说,那时的她还一直拽着贤贵人的手没有放开。若不是屋脊塌下来刚好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罩住了她,加上拯救及时,恐怕她也随着旧主去了。现在他要她保护怜贵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芸芳的确是他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让她受委屈了。无论如何,他是更不想再见到苍梨受惊的模样了。 “起来吧。”湛溪挥了挥手,目光犹如悄然零落的尘埃。 “皇上!”此时苍梨已经进来,浑然不知这里刚发生了什么事。 湛溪一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刚还有些阴郁的心情也立刻明朗起来。 &nnsp; 0 ------------ 第六十一章 讽谏之策 苍梨行礼时,湛溪见她的衣裙上还沾着带露珠的花瓣,说道:“不是让你呆在寝殿休息吗?” “臣妾睡了好久,再躺下去会闷出病的,所以让莲蓉置了琴在花园,可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苍梨解释说。 “你身体不太好,怎么也不让丫鬟陪着?”湛溪一边责怪地说,一边让她坐下来。 “一个人坐一坐,能想清楚很多事情。”苍梨若有所思地说。 “朕每天总希望有一点时间能够让大脑空闲下来,不去思考,你却闲不下来。”湛溪觉得人生在世果然是一场闹剧。自己想要拥有的,别人往往弃之如敝屐。 苍梨却笑笑说:“人之所以不懂得满足,就是因为我们总是在羡慕别人,却不知道,还有旁的人同样在羡慕着他。我们以为别人都是幸福的,那只是我们不懂得设身处地罢了。” “所以说,天下人都想做皇帝,可朕最想要的却是逍遥自在。你说这个世界,是否可笑?”湛溪自嘲似的说道。 “如果皇上觉得身处帝位是一种苦难,那么为了天下万民不受苦难折磨,皇上也得勉为其难了。”苍梨打趣地说。 湛溪微微扬眉,道:“朕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好像却是那么回事。” “若皇上同意臣妾的说法,那么臣妾并不想做皇帝,皇上来到这玉茗轩也就不必抱着受苦难的心了。”苍梨说着,给湛溪斟了茶,示意他可以放松下来。 湛溪会意地轻笑出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她面前好像没有办法继续掩饰情绪。“如果前朝的大臣都像怜贵人一样替朕宽心,朕也就不会真的觉得苦难了。” 苍梨听出端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上朝,大臣们又说了什么让皇上烦心的话吗?” “大部分人都只会报喜不报忧,好大喜功,白白浪费一个早朝。你说,朕能不烦心吗?”湛溪心里仍旧憋着气,想起那一个个老奸巨猾的嘴脸,好不憋屈。 苍梨垂下眼眸,似乎沉思什么。 “怎么,你有什么建议?”湛溪知道苍梨是聪慧之人,所以有意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眉心微蹙,眼眸里透出酝酿的神色,就知道她有想法。 可苍梨却摇摇头说:“前朝政事,臣妾一窍不通,又岂敢妄言?” 湛溪扫视了一眼她的脸,那张脸上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湛溪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做皇帝,尽管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以防被人窥视,却也不得不学会窥视别人的心思。他知道苍梨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否则岂能在金銮殿上与他一番高谈阔论,就连瀚书也对她赞不绝口,若是她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是决计不信的。但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他并不希望被打破,所以也就不点破,只是说:“那若是你并不将它看作政事,又如何?” “嗯?”苍梨有点不解湛溪之意。 “皇城就是一个大家族,朕是掌管者,而你是朕的妻妾,也算是家族的主人。如今底下的管事和奴仆们都学着欺上瞒下,作为家族的主人,你可有解决之道?”湛溪将政事化作家事,也就堂而皇之地询问。 苍梨“噗哧”一声笑出来,道:“皇上这样一说,臣妾却是想起从前读过的《左传》,里面有《邹忌讽齐王纳谏》一篇。邹忌询问妻妾、奴仆、门客,他与城北徐公孰美,个人因着私愿,都违背真实称赞邹忌。而邹忌却以此类比,劝齐王懂得纳谏,从此广开言路,以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是高人一筹。若是以邹忌与齐王之道来治皇上的‘家’,不知疗效如何?” 湛溪听罢,一时陷入沉思。他不是没有读过《左传》,只是苍梨这样一提醒,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要做英明的决策者,就必须掌握主动权,如果情愿被牵着鼻子走,那么前朝终将失去控制。他点点头说:“倒是值得一试的建议。看来,今天朕有得挑灯无眠了。”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苍梨,说:“这几日公务繁多,朕得一一处理,可能没办法过来陪你。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皇上乃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事为重。何况臣妾又不是玻璃娃娃,要人日夜看守,皇上无需担忧。”苍梨答道。 湛溪倒是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去向竟想要征得她的意见。若是她不妥,难道自己当真会丢下政务?这让他没法继续想象,只能点点头,心浮气躁地说:“那朕就先走了。你好好休养,朕有空会来看你。” 苍梨起身将他送出门外,看着那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主子。”芸芳在后面轻轻唤了一声,见苍梨回头,看出她的不舍,便又说道,“起风了,回屋去吧。” 苍梨一边点头,一边犹豫说:“本宫想择日去看看丽昭仪,不知可不可行?” “丽昭仪?”芸芳有些诧异,“主子为何要去见她?”那女人,好几次把苍梨搅进浑水,如今好不容易摆脱这个瘟神,怎么主子反倒动了这样的心思? “毕竟她是因本宫落难,总觉得有一些亏欠。若是本宫不亲自看她一眼,于心难安。”苍梨蹙眉说道。 “她可是想要害您的人。如今她被皇上打入冷宫,对主子您恐怕更是恨之入骨,若是接近她,怕会有危险。何况,主子你根本犯不着为她那样的人费这番心思。”芸芳就怕见到苍梨心太软,这样的人,在宫中实在是难以走得更远。何况她现在,也算是得到皇上重视的人,后宫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难得她还浑然不觉! “在这后宫里,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抗争,丽昭仪也是一样,她不过是用错了方式。她想走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途径,却把自己摔得很惨。若是我们非但不知反省,还在一旁叫好,那么与她又有何分别?本宫想在这后宫里生存,却不想冷血地生存。”苍梨最后强调说。 芸芳叹了一口气,知道苍梨下了决心,其实她也有她的道理,并不能说,她的好心就一定是错的。芸芳只是见惯了人情冷暖,你争我夺,倏忽面对苍梨这样一颗纯净的心,反而觉得不适应。她答应道:“既然主子这样说,那奴婢就尽量去安排好了。冷宫那边管理并不严格,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拜托你了。”苍梨说完这件事,才安心地进屋休息。 翌日早朝,湛溪果真颁布了纳谏之策,最初时的反响还不够热烈,直至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御书房的桌面上摆放的再不是夸夸其谈的政绩,似乎打理朝政的精神头也铆足了。 “皇上,祺王爷来了。”小顺子通报着。 “传。”湛溪看着手中的奏折,头也不抬地说道。 祺王一进门,看着满桌的谏书,便对着湛溪作揖,说道:“恭喜皇兄,总算是解决了一项大难题。想来朝中刚刚拔出章蟠孽党,输入一批新近人才,余下的中间派也是处于观望之期。皇兄这条法令一经发布,就能笼络到一大批忠臣,尤其是那些对朝廷还持观望态度的青年才俊。想来对于安王那边的行动,也会有所帮助。” 湛溪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虽然是轻微的,但却发自心底。而这一刻,他想起的却是苍梨的容颜,不由说道:“看来朕最应该打赏的,是献计之人。” “哦?皇兄是说,这条计策是有旁人提出?”祺王有些惊诧。若是这样,为何没听湛溪提起过?这等有先见之明的才干,不应当会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啊! “很奇怪吗?”湛溪颇为玩味地问。 “《左传》是所有仕人必读之书,邹忌篇也算是烂熟于心了。但真正敢提出来的人,放眼当朝,实在是屈指可数。若是没有经过全面的分析,是绝不可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即便是臣弟,也不敢说这条法令能取得成效。之前还诧异于皇兄如此大胆的尝试,现在看来,是臣弟忽略了人才。”祺王甚为遗憾地说。 湛溪却笑起来,说道:“瀚书你若是为此事而恼,就大可不必了。因为这个人,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也便没有忽略之说。” “诶?”祺王这下就更加不解,发愣地看着皇上。 “你曾对此人大加赞赏,还说,若她身为男儿身,这天下风云,恐怕又起变幻。朕之前还并不全信,现在可是不得不信了。”若说先前湛溪只是抱着试探苍梨的态度,如今当真是被她的大胆和才华所折服,这其中静当真有英雄相惜的意味。 祺王先是一愣,接着就想起了与皇上的谈话,不由大惊失色,“难道,皇兄说的是……” “没错,就是怜贵人。”湛溪看祺王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猜得**不离十,干脆就不继续卖关子了。 祺王虽感诧异,但转念想到苍梨之绝代芳华,又觉得实在情理之中,只能感叹说:“怜贵人当真是浑身充满惊喜之人。看来,这朵南朝的梨花,将为我北朝带来春风了。”言语间,祺王却打量起湛溪的神色。他从未见过皇兄提起一个人时,脸上带着那样回味无穷的色彩,甚至是容光焕发,更甚从前。如此来看,北野轻云的话中之意,真如自己所想。 “她,何止是春风。”湛溪却别有寓意地喃喃说了一句。 看皇上春心萌动的模样,祺王想要发笑,但又极力忍住,于是岔开话题说道:“皇兄,明日杜希就将班师回朝,预计半月可达,不知皇兄如何安排?”言语间颇有弦外之音。 湛溪的目光倏忽变得深沉起来,犹如一块顽石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对付他,当然是老办法。” 湛溪的话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烛火的烟雾袅袅上升,消失殆尽。 &nnsp; 0 ------------ 第六十二章 谎言 糯米的甜香从小厨房里传来,飘出很远。 苍梨很认真地把裹好的糯米从纱布中取出来,扁圆的糯米像一面镜子一般被盛在盘子里,围成一朵花的形状,然后她将腌好的果酱倒在花朵中央的空白处,像花蕊一般。完成工序以后,才命莲蓉将盘子端出去。 “来来来,好吃的镜糕来咯!” 莲蓉连声叫道,把手里的竹签分发到各人手中,教他们用竹签把镜糕串起来,然后蘸一下果酱一起吃。 “这是什么东西啊?” “真的是又香又糯耶!” “那当然,我家公主的手艺那可不是吹的!以前在南朝的时候,她就经常做镜糕给我们吃,说是吃了镜糕就能团团圆圆,人生美满,所以也叫我分给大家了。”莲蓉骄傲的口气,好像被夸的是她自己一样。 “做奴才的,怎么能让主子伺候呢?”小五拿着镜糕还有些犹豫。 “主子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什么时候把奴才当奴才看了,你就放心吧。咱们是一家人,主子做了,你们吃光就是对得起她了。”莲蓉笑着说。 “总算听到你说了句正经的。”苍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主子。”一众人赶紧低下头行礼。 苍梨笑道:“干嘛一见本宫就都这个样子了?本宫又不吃人。你们再不吃掉这些镜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主子。”虽然大家回答得还有些拘谨,不过气氛似乎并没有以前那么紧绷了。 苍梨转头对莲蓉说道:“你准备一些送到御书房去。皇上这几天公务那么忙,也不能请他过来。” 莲蓉愣了愣,好半天才为难地答道:“是。” 紫苏和芸芳也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哇,好香啊……”正要陷入沉默,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 苍梨回过头,见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门口,一脸向往地盯着莲蓉手里的盘子。 这是…… 苍梨还在疑惑谁家的小孩,毕竟皇上还那么年轻,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孩子,而也没听说过这朝里还有这般年纪的长公主。这时芸芳等人却已开始福身,行礼道:“安昭媛。” 苍梨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芸芳。 “主子,这位是兰妃娘娘那康定宫的安昭媛。”芸芳知道苍梨的震惊,却一脸镇定地向她介绍。 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没到入选后宫的年纪,怎么会…… 安昭媛蹦蹦跳跳地走到近前来,让大家都起身,用手指着莲蓉手里的糕点问:“这是什么呀?” 苍梨定了定神,笑道:“这是镜糕,用糯米、芝麻,和果酱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我可以吗?”安昭媛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了。”苍梨说着,拿竹签串起一块,蘸了果酱递给她。 安昭媛很开心地接过来,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谁知她一口还没咬上去,一个老嬷嬷就冲过来一把打掉她手里的镜糕,压低了声音焦急万分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宫里别乱吃东西!”接着老嬷嬷又转过头,赔着笑对苍梨说:“怜贵人,对不住了,我家昭媛不懂事,叨扰了您,您别见怪。” 苍梨看了一眼安昭媛,她正盯着掉落在地上的镜糕发呆,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苍梨不知道老嬷嬷为何要这样粗鲁,语气也就颇有些不耐。 “她并没有打扰到本宫,只是本宫不太喜欢浪费粮食。” 老嬷嬷愣了愣,知道苍梨所指,赶紧赔罪说:“奴婢有罪!奴才并非有意冒犯贵人,只是我家主子有严重的过敏症,对很多东西都是忌食的,奴婢一时着急,才会打落糕点,贵人恕罪。” 苍梨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这老嬷嬷刚才说的一番话确实让她心里有梗,便挥了挥手说:“你保护你家主子,何罪之有?既然安昭媛体弱,你还是快些带她回宫歇息吧。”说完就要转身进屋。 安昭媛却把注意力从掉落的镜糕转移到了苍梨身上,眨巴着大眼睛问:“您就是怜贵人吗?” 苍梨顿住身形,转头疑惑地看着安昭媛。 “我听莲姐姐说,您是个大美人呢,原来竟是真的!”安昭媛很认真地说。 苍梨反应过来,安昭媛口中的“莲姐姐”是兰妃的名讳,她如此亲昵的称呼,看来两人的关系还挺不一般。不过安昭媛年纪尚小,看起来倒是不与任何人构成威胁,应该可以和所有的妃嫔都和睦相处吧?怎么那老嬷嬷还要如此紧张?莫不是自己真的错怪了? “主子,对贵人要用敬语,您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呢?”老嬷嬷喝道。 安昭媛咬住下唇,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无妨。”苍梨看不下去了,拂了老嬷嬷,对着安昭媛却是笑脸盈盈。“兰妃娘娘才是端庄贤淑的美人,本宫岂敢担当这个名声?” “莲姐姐和怜贵人,听起来好像呢,所以你们都是大美人!”安昭媛天真地说。 苍梨忍不住一下子笑出来,说:“嘴那么甜,当是吃了蜂蜜了!” 安昭媛却没听出苍梨的打趣,反而认真地说:“怜贵人怎么知道?方才皇上来康定宫的时候,特意带了槐花蜜给臣妾呢!” 苍梨蓦地一愣,忍不住问道:“皇上……去康定宫了吗?” 芸芳和紫苏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低下了头。 安昭媛却没发现苍梨变了脸色,仍是一脸天真地说:“是啊,这些日子皇上天天都来康定宫啊。皇上和莲姐姐可是天生一对呢!”说着她笑起来。小小年纪,虽然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却也知道了“般配”这样的定义。 苍梨的喉咙里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莲蓉却看出了主子脸上怅然若失的表情,赶紧打圆场说:“兰妃娘娘一直盛宠在身,倒也不奇怪。”刚说完这话,莲蓉就在心里骂了自己八百遍。呸呸呸,怎么越说越难堪了?这样的话,让主子心里如何去想?难不成,要让她觉得连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也觉得皇上和兰妃般配?“那个……” 苍梨却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是啊,真是很般配的。” 这次却连宫嬷嬷都看出了苍梨的不适,赶紧拉着安昭媛对苍梨行了礼,道:“怜贵人,我家主子外出已久,是时候回去歇息了,这就跪安了。” “嗯。”苍梨并没挽留,点了点头,自己转身回了屋子。 “主子……”芸芳跟进去,似乎想说什么。 苍梨却一句话打断了她,道:“你们早就知道是不是?” 芸芳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兰妃娘娘盛宠……皇上去康定宫,也没有什么不对,是不是?你们何须瞒着本宫?”苍梨有些责怪地问。 “奴婢并非有心隐瞒。只是这后宫佳丽三千,身为皇上,若要顾全大局,总得雨露均占,所以奴婢并不认为皇上去哪一宫会影响到主子。”芸芳的话里,其实有另一层意思,可是聪明如苍梨,这一刻也只能听到表面意思而已。 “没错,本宫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三千人中的一个,又如何敢奢望什么?”苍梨的声音因为落寞而轻微颤抖着。她并没给芸芳说下去的机会,继续说道:“本宫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紫苏和莲蓉守在门口,看着这场景,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跟着芸芳退了下去。 苍梨一个人坐在床上,只是静静地靠着墙,根本闭不上眼睛。那张脸一直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无论是冷酷的、严肃的,还是微笑的、温柔的,都好像在脑海里扎根了一样,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在她心里贮藏着他那么多的表情。尤其是她背靠着这面墙的时候,那曾经夜夜凝视的侧脸不断地重叠,在月光下甚至能看见纤长的睫毛,还有红润如同花瓣一样的嘴唇。当他不再紧皱眉头的时候,好像她的心也安宁下来了。可是突然一下子,那样的场景,却全都改变了。她看见他的怀里拥着兰妃,意乱情迷的眼神如同黑夜里的星光。她的脑海里一点点地回想起那一晚,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体,暴风雨一般炽烈的吻,雨点似的冰凉的指头剥开她的衣衫,深入内里,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她的肌肤……苍梨好像突然受了惊,抱着自己的头,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不能再想这些了! 苍梨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出房间。莲蓉本还怕会有什么事,守在屋外,见苍梨忽然出来,先是一愣,接着紧跟上去,着急地问:“公主,你要去哪儿?” 苍梨身子一顿,眼眸幽深地说道:“康定宫。”说完,就留下一脸错愕的莲蓉,径直走出了玉茗轩。 &nnsp; 0 ------------ 第六十三章 选择退步 康定宫紧靠着花园,连宫中也是繁花似锦,花香扑鼻。 殿中已经摆了小桌,兰妃和湛溪对面而坐。兰妃贴心地给他夹了菜,说道:“皇上最近那么累,臣妾特意做了这些你喜欢的菜,多吃一点吧。” “辛苦你了。”湛溪有些生疏地说。 兰妃却并不介意,仍是泰然自若,因为对象是皇上,所以她看作是很正常的反应。 “皇上,娘娘,怜贵人求见。”心蓝进来禀报。 湛溪夹着菜的手忽的一抖,整个人也好像愣住了。 兰妃似乎没有注意到皇上的反应,反而有些欣喜地对心蓝说:“快请。” 不一会儿,苍梨就走进了殿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小桌,皇上的确是在这里,心里落实了之后,却更加空寂起来,竟是一阵心烦意乱,强忍着哽咽福身说:“臣妾参见皇上、兰妃娘娘。” “妹妹快来坐!”兰妃很热情的把苍梨拉过来,颇为责怪地说,“平日可是请你都请不到,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苍梨低下头微微一笑,从莲蓉手里接过篮子,说:“臣妾一向体弱,不宜四处走动,不过闲下来又发懒,所以做了一些糕点,想着也拿给兰妃娘娘尝尝,没成想打扰了皇上和娘娘雅兴。” “说哪儿的话!正好今日皇上也在,咱们三个一起吃顿饭,多好。”兰妃说着就张罗起来,唤心蓝添加碗筷。 苍梨抬眸看了一眼湛溪。他双眼紧盯着饭桌,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还是不打扰了。皇上公务繁忙,有兰妃娘娘陪伴定会轻松许多,若是多了臣妾,恐怕会有所拖累。但请兰妃娘娘收下这镜糕,都是臣妾亲手做的,家乡的老人说,吃了这糕点,定能团团圆圆,幸福美满,留给皇上和兰妃娘娘是最恰当不过了。臣妾就先告退了。”苍梨倔强地选择了离开,可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却特意看了一眼皇上。对兰妃来说,苍梨的拒绝是她一向为人的淡薄,可是对湛溪来说,应该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兰妃知道挽留不住,不免惋惜这好不容易相处的机会。 一直没说话的湛溪却放下碗筷开了口,说:“朕也吃完了,正好要回御书房,跟怜贵人一起出去吧。” 苍梨顿了顿,福身说:“臣妾回玉茗轩,与皇上并不顺路,还是不要耽误皇上了。”说完,并不给湛溪利用皇帝威严的机会,转身退出了大殿。她加快了脚步离开康定宫,似乎多呆一秒就会让她受不了空气里美满的甜香。她从来没有说过那样酸涩的话,连自己听了也不免恶心倒胃口,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也是个倒胃口的人,竟然会真闯进去破坏那样原本应该美好的气氛。自己,真的是多余的存在吧?她这样想着,越走越快,莲蓉也差点快追不上,在后面叫唤了两声。苍梨无心顾及她,只是低着头走路,眼睛不知为什么有点看不太清楚,只机械地往前走,好像回到玉茗轩她就能解脱,关上门来,再不必理会别的任何人、任何事。 她这样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端着东西的小宫女,眼看着就要撞上,对方根本甚至闪避不及。 忽然一阵大力,拽着苍梨的胳膊,把她往旁边拉了过去。 苍梨一下子回过神来,睁大眼睛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小宫女跪在地上惊恐地大喊,面前被打翻的酒水肆意横流。 苍梨这才发现湛溪已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他的袖子却被酒水打湿了一些。 “下次小心点。走吧。”湛溪并没有追究。 “谢皇上!”小宫女哆哆嗦嗦地收拾了东西,一溜烟不见了人。 苍梨这时平复了心情,从湛溪怀中挣脱出来,躬了下身说:“臣妾失礼,还请皇上见谅。” “你这丫头,老是这样迷迷糊糊,也不让人放心。”湛溪淡淡地说了一句。 苍梨听到“丫头”这两个字,忽然有些心酸,把头埋低了一些,说:“臣妾会照顾自己,不劳皇上挂心了。” “你……”湛溪似乎想说什么,却立刻被苍梨打断。 “皇上公务繁忙,臣妾就不打扰了。臣妾告退。”还是和刚才一样,生疏而决绝的说辞,一下子好像拉远了距离。 湛溪一愣,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说道:“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朕?” 苍梨的心颤抖了一下,原本不想说的话,却忍不住说出口。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在想,应该在什么情况下适合见到皇上,又该用怎样的心态去见皇上。” 湛溪听出苍梨前前后后一番话的弦外之音,知道是自己说谎在先,不由问道:“你在责怪朕?” “皇上是天子,臣妾岂敢僭越?”苍梨冷冷地说。 “可你没有直接回答朕。”湛溪径直拆穿了她,“你怪朕骗你没有时间去玉茗轩,其实却在康定宫。” 苍梨回过头来,看着湛溪说:“皇上有三宫六院,本就不必日日来玉茗轩。皇上与臣妾不过政治联姻,这一点臣妾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又怎么会因此责怪皇上?何况,在臣妾入宫以前,皇上和兰妃娘娘就已琴瑟和鸣,皇上在康定宫,又有什么不对?是皇上你想多了。” 湛溪眼眸一暗,看着她问道:“你真的这么想?你和朕只是政治联姻,觉得朕和兰妃很相配,应该幸福美满吗?” 苍梨方才一心想要忘记的话,被湛溪一提起,好像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却又忍着痛说:“是啊,臣妾就是这样认为的,难道皇上不是吗?” 湛溪的脸色阴沉下来,幽深的眼眸好像一匹狼,盯着苍梨,抓着她胳膊的手发了狠力,许久才说道:“如果朕说,朕并不这样认为呢?” 苍梨微微颤抖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湛溪的眼睛。她好想穿过那眼眸里的层层迷雾,看到他的心,在他说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是怎样的呢?可是,她怎么也没有办法看透他,因为那一段无法忽略的距离,同样来自她的心。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当他拥抱着别的女人的时候,自己无法掩饰的内心,只有不去触及,才不会痛。她冷静地说:“臣妾不敢揣测圣意,也不能左右皇上的想法。可是,臣妾只是个小女子,曾经也有少女的梦,想找一个一心一意的人,相伴到白头。可是自从入宫那一天,臣妾知道再也不可能了。所以臣妾只想好好地活着,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哪怕只是一个人孤独终老。” “一个人……”湛溪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般的冷笑,慢慢地放开她的手。他说出了那样的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他绝不会怀疑以苍梨的心思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她还是选择了退步,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往前去追呢? 他的手抽离的瞬间,苍梨的心里好像听到了什么,好似风筝线断裂的声音。风筝飞远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她好想去抓住,但是手里紧握的风筝线,却勒得她好紧好痛,整个人无法动弹。 “贵人……”小顺子在一边听不下去了,想要说点什么。 湛溪却冷冷地打断他说:“小顺子,回书房。” “皇上……”小顺子又转向这边,话还没说出口,湛溪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苍梨,叹了口气跟上皇帝的脚步。 “公主,其实……”莲蓉看得出,皇上追上来是想要解释什么,却被苍梨给堵了回去,想要开导。可苍梨的倔脾气她也很清楚,并不敢轻易说出口。 果然,苍梨并不想听她多话,整理了一下情绪,只说了一句:“走吧。” 一阵风吹过她的背影。梨花树叶在风中抖动了一下,归于沉寂。 四月中旬洒下一场春雨,对于北方干燥的天气来说,很是舒爽。 苍梨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整个人好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紫苏看着她叹了口气,对芸芳说:“自从那日从康定宫回来,主子天天这样发呆,这也不是办法啊。” “有些事,还得自己想通了,咱们也帮不了什么忙。”芸芳说道。“走吧,别打扰她了。” 刚走出大殿,就见小顺子从大门口进来。 “福公公?”芸芳有些诧异。 “皇上让我来取梨花酒。”小顺子一边说着,一边向大殿里张望,问道,“怜贵人……还好吧?” “福公公为何这样问?”芸芳反问道,言外之意,究竟是他想问,还是皇上想问。 小顺子皱着眉头说:“唉,原本是一对有情有义的璧人,怎么就……” “这宫中,少不得有缘无份的事情,福公公何须叹惋?”芸芳抿了抿唇说。 “可皇上这几日是吃不好、睡不好,这做奴才的看着也心疼啊。”小顺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透露说。 “皇上他……”紫苏听出了小顺子话里的意思。可从未听说过皇上会为了后宫哪个嫔妃到这样的地步,听小顺子这样说,莫不是当真为了怜贵人影响了心境? “两个都是要强的人,有些话,嘴上说不出,可不代表能克制住心里的想法啊。”小顺子叹息了一声,接过酒来,就离开了。可是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却让芸芳和紫苏深思良久。 &nnsp; 0 ------------ 第六十四章 家事国事 御书房里炉香袅袅,比外面温暖许多。 小顺子轻推进屋,说道:“皇上,安王爷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 湛溪从奏折中抬起头来,微微扬起眉梢,说:“传。” 安王大踏步走进书房,对湛溪拱手行礼,一脸喜气。 湛溪摆手让他平身,又问道:“看你如此精神焕发,看来这一趟出去没有白费。”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兄。臣弟去了徐老家中拜访,他先也不肯见,可臣弟送上那坛梨花酒,总算得到了机会。不过臣弟只能说服徐老进宫面见圣上,至于他是否愿意出任丞相,臣弟可不敢打包票。”安王撇清说。 湛溪蹙眉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门外,等候皇兄宣他进殿。”安王答道。 湛溪深吸了一口气,扬手说:“宣。” 小顺子出门去,将徐峰迎了进来,一个华发老人踱步走进殿中,老态龙钟地叩首道:“草民徐峰,参见皇上。” “徐老不必多礼。”湛溪客气说道,又让人赐座。 徐峰却推辞说:“皇上为君,草民为臣,不敢有丝毫僭越,不过方才进屋却已闻到皇上屋中有好酒。莫不是,皇上也有品酒的习性?” 湛溪淡淡一笑,说:“徐老的鼻子好灵敏。酒是为徐老准备的,你可以带走。” “草民是嗜酒如命之人,若是讨要酒方,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徐峰问道。 “这酒方乃宫廷秘方,徐老若是想喝酒,大可向朕讨要,只要你人在帝都,不消半个时辰便能送到府上。”湛溪狡猾地说。 “草民闲云野鹤惯了,怕是在帝都呆不自在。”徐峰并没有轻易跳进湛溪的陷阱里,推辞说道。 “徐老四处游历,见过风风雨雨,何独不能适应帝都?”湛溪却反问说,“我北朝开国数十年,帝都可算是锦绣繁华,难道徐老不想看看我北朝最美的风光?” “‘乱花渐欲迷人眼’呐!越是锦绣繁华之地,越是看不到真实的东西,又何来最美的风光?这大好河山,最美的风景又岂会局限在四方宫城里?”徐老淡淡地说。 湛溪目光幽深地说:“既然徐老见识过最美的风景,那何不将其带进帝都来,也让朕见识见识?” “草民不敢。这天下再大,也是皇上的江山。皇上想要见自己的江山,何须通过草民?”徐峰话里有话地说。 “正因这天下太大,即便朕登高而望,所看见的也不过是靡靡众臣肩带上的盛世幻象。只有徐老的布衣草鞋,才是底下的风景。”湛溪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徐峰的着装。虽然是面见圣上,他仍是保持自我,不为所动。仅是这一点,湛溪知道他可以从徐峰这里听到他从前听不到的真话。 “布衣草鞋,遍及天下,皇上何必独独看中草民?”徐峰仍旧推辞说。 “布衣草鞋虽多,可敢在朕面前穿着的人,恐怕却只有你徐峰一个。”湛溪威严地说。“朕若要看清楚每一个,不还得徐老带头吗?” 徐峰抬起头来,看着湛溪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新皇,虽说是年纪尚轻,却已是气度非凡,这一看,竟让这闲云野鹤之人也不免震惊。他说道:“徐峰不过区区一介草民,如何有能力影响大局?” 湛溪知道徐峰这是在试探他的口风,便指着自己手边的圣旨说:“是草民,还是众臣之表,只在于徐老的选择。” 徐峰抿着唇,没有说话。 安王对其拱了拱手,说:“徐老,如今北朝内忧外患,天下万民的生活并不安宁,我等匹夫自当为国尽忠,您就别再犹豫了!” “为国为民,草民自当鞠躬尽瘁。可是草民还想问皇上一句话,不知皇上可否应允?”徐峰躬身说道。 “说。”湛溪有些疑惑地答道。 “请问皇上,江山与美人,当如何取舍?”徐峰说。 湛溪一愣,“你为何这样问?”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之声不断,请恕草民之言,草民并不想跟随一个纵情声色的昏君。”徐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 小顺子吓得面如土色,喝道:“你大胆……” 湛溪却扬了扬手,示意小顺子不必出声。接着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江山美人,并非自古冲突。正所谓,‘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朕永远相信,真正的强者,战胜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他眼中晶光熠熠,如同浩瀚银河中最闪亮的两颗星子,骄而不燥,王者风范。 徐峰躬下身来,伏地而拜。 “臣,但愿成为皇上战胜自我的踏脚石。” 安王与湛溪对视一眼,目光幽远深邃。 当军旗在宫城上空飘扬起来的时候,湛溪的眼神也是同样深不见底。 “末将杜希,奉旨平定北夷之骚乱,不负圣恩,大胜北夷,如今携三军归朝,请皇上鉴明!”作为北朝最年轻的战将,杜希不过二十五六,卸了兵甲,气质却仍是不输名将步清风。 风吹起湛溪的龙袍,犹似蛟龙起舞,阳光映射成他眼底的金色,王者之风丝毫没有被压制。“杜希你年纪虽轻,却已屡建战功,乃我北朝不可多得的人才,擢赐你‘飞马将军’之称号,同时犒赏三军,以示朕之嘉奖。” “区区北夷,也敢扰我边疆,我杜家代代忠良,末将赴战义不容辞。只是末将在外,家事难顾,只盼皇上能眷顾吾家,末将则愿肝脑涂地,为皇上效力!”杜希拱手说道,言语间颇为桀骜。 “爱卿乃忠孝之人,朕知你在外劳苦,特意准备了家宴替你接风洗尘,待你稍作休整,便来赴宴。”湛溪早知杜希心思,一早便做了安排。 兰妃在后花园备好酒菜,杜太后、杜沈言、杜玉梅与祺王悉数在场。 湛溪淡淡扫视了一眼,问道:“老四怎么没来?” “皇兄,四哥说要为一位挚友寻访名医,臣弟派人去请时,他已不在帝都。”祺王应道。 “挚友?”湛溪微微挑眉。“也罢,轻云做人做事一向随性,朕和太后也拿他无法,就由他去吧。” “末将与安王爷已是旧识,自是不必拘泥。不过末将虽远在边疆,也听闻皇上与南朝和亲一事,倒是对那位南宫公主颇为好奇。不知可否有幸一见?”杜希顺水推舟地说。 兰妃一愣,颇有些尴尬地说:“怜贵人乃后宫妃嫔,哥哥你要见,恐怕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皇上宴请众臣时,有嫔妃在场实属正常。何况今日不过是家宴,邀怜贵人一道,也不为过吧?难不成,皇上真是要金屋藏娇了?”杜希毫不避讳,对皇帝说话的口气并不谦卑,仿佛他要求见怜贵人,是一道命令而不是请求。 湛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抿着唇不说话。 “据说怜贵人弹得一手好琴,哀家看,让她来助助兴也没有什么不妥。”太后也说道。 “怜贵人一向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劳烦她了。”兰妃看见湛溪变了脸色,心里稍微有些忐忑,连忙帮着推辞。 “太后下了谕旨,怎么能叫劳烦?除非她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杜希极不客气地说。 “这些日子太医天天往玉茗轩跑,哀家看这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至于还连门都出不来吧?”太后丝毫没有妥协,反而跟着杜希向皇帝咄咄相逼。 “我也听说那怜贵人很是不同寻常,想要见一见呢!”玉梅并没听出饭桌上的不和谐之音,却是一脸天真地说道。 “玉梅,别多嘴!”兰妃低喝了一声。玉梅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咬住下唇不敢再发声,心里却想着:这怜贵人难不成是水晶做的,拿出来还怕碎了? “皇上……”小顺子看皇上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湛溪却抬眸淡淡说道:“去请怜贵人。” 小顺子先是一愣,接着躬身道:“是。”谁知他还没走,就被兰妃叫住。 “本宫和他一起去吧。”兰妃说着就要起身。 杜希一把拉住她的手,头也不抬地说:“妹妹,你我兄妹团聚不易,你就留下来陪我好好说说话。”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与其在两者间为难,还不如早些退下,于是便匆匆离开。 虽然是家宴,但君臣尊卑却不容有失,杜希当着太后和皇上,却仍是直呼兰妃为妹,自称为“我”,颇有些失了规矩。可他仍是一脸泰然自若,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作法有何过失。杜沈言也并不吭声,而是端起酒杯对杜希说道:“莲儿入宫多年,多亏太后照拂,微臣和希儿理当敬太后一杯才是。” “咱们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莲儿是哀家最钟爱的侄女,她又生得乖巧懂事,让人怎能不疼爱?不过她耳根子软,在这后宫最难立足,只怕哀家百年之后,她无人照料,会遭人欺侮。那时,还得望皇上看在哀家的情面上,顾及这多年的夫妻情分呢!”太后端坐着说,用眼角余光瞥着湛溪。 “太后,您说什么呢?您身子这么硬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而且皇上对臣妾已经恩重如山,臣妾岂敢要求更多?只盼能如此相守,此生足矣。”兰妃说着微微一笑,面上泛起一丝红晕。 “哟,姐姐这是害羞了呢!”杜玉梅看着兰妃打趣地说。接着她又转向杜希,说:“大哥你可不知道,皇上和姐姐的感情有多要好。太后您也见着了,这些日子,皇上是天天陪着姐姐呢,他们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皇上怎么会让人欺负姐姐呢?所以您就只管好好养生,活得长长久久,等着抱一堆孙子孙女和重孙重孙女吧!” “你……”兰妃的脸顿时烧得跟炭火一样发红,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垂眸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小姑娘家的,怎好意思说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来,当心以后可没人敢要你!” “我呀,只要看着姐姐你幸福,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没关系啊!”玉梅扬了扬眉梢,一脸无所谓地说。 偏在两人这番对话的时候,苍梨跟着小顺子来到了桌边,距离刚刚好能听清那一句神仙眷侣。苍梨的心,蓦地疼了一下。 &nnsp; 0 ------------ 第六十五章 地位 那一瞬间扎在心口上的针,苍梨只能不动声色地忍痛拔出,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向面前的一群人行礼。 “南宫公主,果然生得貌美如花,气质不凡,难怪皇上也心动。”杜希打量了一眼苍梨,带着些戏谑的意味说道,就连那个称谓,也说得别有用心。 苍梨低着头,听了杜希的话,却微微抬起眼眸看了看湛溪。他坐在主座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像从前一样,冰山似的脸,波澜不惊的神情,好像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与他无关,而他只是在心里细细地打着自己的算盘。有时候她很害怕他这一点,似乎彼此之间的空气会突然沉寂下来,所有的一切都犹如石沉大海,无疾而终。 兰妃见局面一下子陷入僵硬,赶紧开解说:“怜贵人天生丽质,我见犹怜,本宫若是男人,自然也会喜欢她。” “怎么,妹妹很了解她对付男人的手段?”杜希漫不经心地搭腔说。 兰妃没料到哥哥会顺着自己的话说成这样,不由一愣,很尴尬地解释说:“怜贵人生性淡泊,并不为争权夺利,哥哥不要误解了。虽然本宫身为女子,也同样欣赏她的为人。” “如此说来,末将倒真想看看这怜贵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杜希双目紧盯着苍梨,仿佛一只猎食的秃鹰,正在瞄准自己的猎物。 苍梨亦不是任人玩弄之辈,先前一再忍让,奈何杜希咄咄逼人,无奈便说道:“小女子无德无能,入不得将军法眼。” “怜贵人的意思,可是怪罪末将提出了无理要求?”杜希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杜希……”湛溪也沉不住气了,沉着脸正要开口。 苍梨却淡淡说道:“将军多虑了。本宫――”她这两个字,算是还了杜希那一句“南宫公主”――她想他应该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从她和亲北朝开始,就已不再是南朝的公主,而是北朝的贵人。苍梨在停顿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杜希,接着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兰妃,好似刚才并不是冲着他去,“――本宫的意思是,兰妃娘娘已是德才兼备的女子,苍梨自愧不如,杜将军有这样的妹妹,如何还能看得上别的女子?” “会说恭维的话,也算是一种能耐了。”杜希反笑道。 谁知苍梨立马回道:“若苍梨所言不过恭维,那么杜将军可是认为兰妃娘娘担不起这‘德才’二字?” “放肆!”杜希被苍梨这一回马枪打得措手不及,一下子勃然大怒。“兰妃娘娘乃太后钦点,她的才德全天下有目共睹,何时轮到你一个外邦女子来评判?” “杜将军息怒。我看怜贵人并无诋毁兰妃娘娘的意思,不过是与杜将军调侃罢了。皇兄你认为呢?”祺王虽然开口帮腔,但杜希盛气凌人,连祺王也自知压制不住,所以直接搬出了皇帝。这个时候湛溪再不拿出点皇帝的威仪来,只怕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杜希一早就说了,今日家宴,可以随便一点,想来他也不过跟怜贵人开个玩笑罢了,瀚书你也不必当真。”湛溪轻松瞥了一眼杜希,轻描淡写地说道。 杜希想要发作,被湛溪这一堵,一口气没提上来,被憋了够呛,闷着声没说话。 “本就是让怜贵人来助兴,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倒没什么可计较。不过哀家就是闷得慌,怜贵人可有什么解闷的法子?”太后幽幽的一句话,打破了杜家的尴尬,所有人都看向苍梨。太后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触动了大家的神经。作为曾经的南朝公主,如今的贵人,却只被当作卖艺一般供人取乐的仕女,换做是谁恐怕都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兰妃立马抢先说道:“怜贵人琴技惊人,本宫也自愧不如,若是不为难的话,能听怜贵人弹奏一曲,今儿个本宫也算是完满了。不知太后和皇上意下如何?” 太后虽然不喜欢苍梨,但既然是兰妃说的话,她并不想拂了兰妃的面子,也就默认了。湛溪自然也没有异议。看着苍梨在他面前受辱,自己能做的却只是佯装平静,若是从前,也不过是司空见惯,可这一次,却像是有一把钝刀从他的心口上划过。他也不知为何,竟然会是那样够不着挠不到的痒和痛。 苍梨强忍着屈辱,心里只谨记着来时芸芳对她说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以前都能忍过去了,以后如何,也就由着去吧。看来芸芳是一早就知道这个飞马将军杜希是何等角色,如今更是和太后同出一气来排斥她,苍梨心知肚明,这等势力,自己怎么也拗不过,除了忍又还能如何?她唯一心痛的是,当她所惦念的那个人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连抬头认真地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她,又怎能奢求一点点所谓的爱呢?她垂着眼眸走到琴案前坐下,并没想旁的,只是收敛了心思抚琴。 “皇上和兰妃娘娘琴瑟和鸣,那臣妾就弹一曲《凤求凰》,但祝皇上和娘娘情比金坚,传为千古佳话。” 湛溪觉得耳膜不平常地鼓动,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让他几乎听不清楚那从苍梨唇齿间一字一字挤出来的话。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阴沉脸色看着她,那琴案前纤瘦的身影,如同一只蝶,在落叶间跌跌撞撞地寻找归途。可是她的家,早已将她抛弃,一颗心在异国他乡漂泊,却不曾能有半分停靠。从那指尖下流淌出来的音律,虽是精妙绝伦的凤翱凰飞,却怎也掩不住她心底的凄凉。 最凄凉不过,必须得笑着祝福自己所爱的人和别的人得到幸福。 所以不管苍梨怎么努力,曾经尽在掌控之中的美好让她越弹越苦涩,好像有一条小蛇在心里钻来钻去,心酸难耐。美好和幸福都是他们的,那一对被天下人视为金玉良缘的璧人,自己只不过是一段卑微的插曲,为别人助兴罢了! “啪!” 一声断弦惊如裂帛,震痛了湛溪的神经。他看见殷红的血从那细嫩的手指上涌出来,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视线。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 苍梨自己却先回过神来,不顾流血的手指,“扑通”跪下去,不敢出声。她一手捂着伤口,鲜血充溢了指缝,一点一点,滴落在尘土里,好像开出了一朵朵的并蒂雪莲。 “臣妾大意,请太后、皇上和兰妃娘娘恕罪。” “不是说是身子娇弱之人吗?怎的现在却有力气拨断琴弦?我看这分明是对皇上和兰妃娘娘不满。”杜希惟恐天下不乱地说道,俨然已经越俎代庖地审问起堂堂贵人来。 “臣妾没有!”苍梨慌乱中抬起头来看着湛溪,目光里却是坚定,还有一丝隐忍。明知道杜希是故意针对她,就算是鸡蛋他也会挑出骨头来,现在能帮她的也只有皇帝了,哪怕她再不愿意。 湛溪抿了抿唇,说道:“这马尾琴原本是极坚韧之物,如今断了弦,却与弹琴的人何干?朕看,倒是应该叫来内务府总管审查一番,这宫中用的琴,竟是这样不堪一击。”他知道如今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是太后身边亲近的人,也就吃定了他们不会愿意因为这件事而丢掉好不容易安插上的一枚棋子。 果然,太后立马说道:“罢了,不过是断了一根弦,司空见惯之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希儿你也不要太过夸大其词。哀家知道你忠心皇上,又心疼你这姊妹,但怜贵人原本也是出自一片好心,就不要怪罪了。” 苍梨本该委屈,可此刻却磕着头,道:“谢太后体恤。” 兰妃眼看着哥哥这样折腾一番,心里已是极为过意不去,便起身向苍梨走去,拉起她的手,看着那伤口说道:“怜贵人的手指还在流血,就先回去包扎伤口,好好歇息吧。”她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满心希望苍梨能够看见,至少回复她一个眼神,让她知道,今后她们之间会不会有解不开的芥蒂。 可是苍梨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答道:“臣妾知道了,谢兰妃娘娘关心。”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银光,尤其是在皇上面前。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施舍。她一个人静静地退下,就好像她最初进宫时穿过雕花的走廊和浑圆的门洞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愿不受任何打扰,可是,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 她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原来她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湛溪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的身后,想要隐藏,却无处可藏;想要深埋,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一个人。那里面住着一个影子,纤弱柔美,却充满了伤悲。要如何,如何去兑现那一刻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去好好地保护她?原来当不幸再一次降临,他能做的,仍旧只是保持冷静地旁观。难道她的人生,他终究只是旁观者?就在想法划过脑海的一瞬间,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nnsp; 0 ------------ 第六十六章 三人成戏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来抓住了湛溪的手掌。湛溪下意识地不再动弹,却转过脸去看着坐在旁边的兰妃。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知道湛溪想要跟去。 “希儿也算是国舅,又替皇帝你打了胜仗,怎么说,皇上也得和希儿喝一杯,咱们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不必被旁人干扰。”太后说着,看向了湛溪。刚才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说出了他的心事,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她也不会放过。所以这番话,算是提点他。分清楚自家人和旁人,这一点对皇帝来说,分外重要。就好像是在说,别忘记了谁才是替你打江山的人,而谁又是替你守江山的人。 湛溪知道兰妃是对的。如果此时追上去,不但会让杜沈言和杜希面子上过不去,也会惹怒太后,那么苍梨将来的日子就会更加不好过。只是太后明明答应过,不再为难苍梨,那么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是杜希的缘故,所以他更能说服自己可以容忍。然后那黯然离场的背影仍旧如同一根鱼刺哽在喉咙里,接下来的席宴上他便是连应付都懒得多说几句话。不过他的性格原本如此,杜家人也没法怨念什么,总算是将事态平息。 用过膳后,太后借与家人闲话,将杜希和兰妃都宣入康宁宫。 刚刚拨弄出的烛火将大殿照得通亮,谈话的内容也是打开了天窗一般。 杜希在吃饭时就已别了一肚子气,一进康宁宫就对着太后发起牢骚来,甩着袖子说:“姑妈,小侄看那南宫氏口齿伶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杜太后饮了一口茶,斜着瞥了一眼杜希,“难道还怕她一个外邦的小丫头片子威胁到莲儿的地位不成?哀家早就跟你们说过,凡是都要沉得住气。看看你今天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你自己倒是无所谓,别连累了莲儿在皇帝面前失了信任才是。” “莲儿性子软,微臣这不是怕她被那丫头欺负嘛?你看看那丫头,在太后面前也敢口出狂言,真是不把我们杜氏一族放在眼里!”杜希直到现在还难平气愤,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发泄着他的不满。 “哥,你在胡说什么?那怜贵人是性子温顺之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何况皇上有三宫六院,难道还不能宠幸其他妃嫔不成?你今日这样,叫皇上日后如何看本宫?”兰妃有些抱怨说,但语气仍是温软的。 “我的傻妹妹,哥哥这是在帮你啊!哥哥是习武之人,做事鲁莽,也不懂什么后宫大义,但哥哥我也是男人。也许你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今天皇上看那丫头的眼神,微臣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丫头,你若是不妨着,别说是您,微臣恐怕整个后宫的荣宠都会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杜希急切地说。 “胡说!”太后波澜不惊地吐露二字,不怒自威。她看向杜希说道:“自那南宫氏入宫之初,哀家就已经接连给了她警告,谅她也不敢再翻出什么大浪。即便是皇上对她中意,那又如何?这后宫的主人是谁,试问天下谁不清楚?哀家在这后宫几十年,还怕斗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且不说现在哀家还在,就是以后哀家先去了,余威也压得住她!我杜家在后宫的大权,哀家岂能任它旁落?” 杜希叹了口气,说:“小侄当然相信姑妈的能耐。只是那南宫氏绝不简单,加上皇上的宠爱,以后若是想跟莲儿争皇后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如今段家势力不减反增,咱们要想夺回后位,也并非易事。若再多一个外邦公主,微臣实在是担心呢!” “呵!”太后冷哼一声,清冷的容颜在烛光下颇显诡谲。“哀家还当真希望她是个狠角色。若能利用她的手去除掉皇后,咱们岂不是省了大力?” 杜希一愣,仔细想着太后的话,喃喃说道:“姑妈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样会不会是引狼入室,到头来……” “对付一个怜贵人,还能比对付段家更难?她一个外邦公主,在这里无根无系,想跟哀家斗,还差得远呢!哀家一手铺陈的路子,谁敢挡路,哀家就要谁的血来献祭!”杜太后冰冷的声音,任是满屋的烛火也无法温暖。 “太后英明。微臣自当追随太后左右,助太后成就大事!”杜希也拱手作揖,自信满满地接道。 兰妃抿着唇只是听着杜希和太后的对话,脸上悄然闪过一丝悲戚的色彩。都道是高处不胜寒,处在权力巅峰的太后,怕是一颗心已冷,唯一热衷的便是更持久的权力。或许她不该这么想,至少表面上看来,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也的确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但,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份“益”。她唯有把心事都隐藏起来,一路无言地走回康定宫。 “娘娘。”丫鬟正对她福身,兰妃的目光却看向大殿里摆放的一只茶盏。 “皇上来过了吗?”兰妃问道。 “皇上先前来过,可娘娘不在,皇上坐了一会儿就离去了。要奴婢再去请吗?”小丫鬟问道。 兰妃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不必了。本宫有些累了,心蓝留下来服侍本宫歇息,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小丫鬟们头退了下去。 心蓝这才向兰妃问道:“娘娘为何不让她们去请皇上回来?” 兰妃瞥了一眼那盏仍在冒着热气的茶,淡淡说道:“皇上若是真心来康定宫,怎么会只坐那么一会儿就走?何况他现在心里有所记挂,即便是本宫强留他下来,也不过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有些事情原本就无关紧要,本宫又何须强求,倒显得不识趣了?” 心蓝思量了一会儿兰妃的话,不是觉得无理,而是有些无奈了。 兰妃却毫不纠结,只管吩咐说:“去打水伺候本宫梳洗吧。还有,对外别透露风声是皇上先行离开,若是被太后和大哥听到,又该闹出风波了。”尤其是杜希那性子,我行我素惯了,有时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一旦他闹起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圆月美满,那么人间又何如? 同样的清辉洒在玉茗轩的院子里,更显寂寥。几株孱弱的野蔷薇攀附在墙角,努力散发着微弱的香气,却终究是被遗忘的宿命。此刻注意到它们的,唯有夜深无眠的苍梨而已。 “公主。”莲蓉走上前来,将斗篷披在苍梨的肩上,用有些担忧的目光看着她。她喉咙里的话,几乎要堵得她不能呼吸,可是临了,却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夜深了,小心着凉。” 苍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是不想莲蓉担忧。她伸手到肩上拉了拉斗篷,包扎过的手指上又传来伤口挤压的疼痛。可是她竟觉麻木,盯着那雪白的纱布,兀自想起白日的一幕幕来。让她痛的,原来是他的一举一动。即便是她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所做的已是最好,可是心里却又忍不住有怨。为何,为何那曾有的一丝柔情,是这样的登不得台面?她期望从他眼里看到的,也只是掩在那双眸中浓郁的雾气之后。又明明是自己先推开,再面对他的冷漠的那一刻,却又为何要心痛?苍梨,真已不是从前那个面对一切都能从容不迫的苍梨。那个人,改变了她,却无法给她期许。这是她心里的伤口,真正的隐隐作痛,比其他任何的伤害都来得猛烈持久。 她疲惫地叹一口气,落在她身上的那两束视线也就颤抖一下。 “皇上……”小顺子纠结地看着湛溪,迎面的月光将大叔的影子投在皇帝的身上,掩盖他落寞的眼神。他背着手站在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动弹。虽然他一向善于掩藏心事,但这一次却做得不够彻底。小顺子完全能看出来他对苍梨的在意,可是偏偏又不靠近,连小顺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顺子叫了这一声,湛溪仍旧没回话,小顺子也就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怜贵人还没休息,您要不要进去坐坐?” 湛溪抿着唇,仿佛没有听到小顺子的话。他仿若成为了同样的一棵大树,站在这里,反倒可以一直眺望着她,只是那样忧伤的身影,让他的心不安得厉害。许久,他毫无波澜地说:“很晚了,走吧。” 小顺子看了看还没熄灯的玉茗轩,知道不过是皇上逃避的借口,但身为奴才,若是戳破,便是大逆不道,他只能弓着身子跟上皇帝的脚步。只留下冷月照人,只影成双。 不一会儿,他们便路过了佛堂。湛溪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眼前的烛火还明亮着,笼罩着蒲团上那略显苍老却依旧虔诚的身影。这熟悉的一幕,让无数的回忆又涌上湛溪的心头。 &nnsp; 0 ------------ 第六十七章 梨园之宴 沉寂的夜色里,响起两声迟疑的脚步声。 正在诵经的老嬷嬷也听得清楚,回过身来看着屋外,便起身行礼道:“皇上。” 湛溪抬了抬手掌,示意嬷嬷起身,又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这才举步走进去。他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佛像,还有那一柱新上的香,袅袅上升的烟雾,弥漫了他的眼睛。 “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过来?”老嬷嬷躬身问道。 “想散散心,无意中就走到这里来了。”湛溪淡淡地答道。他转头看着老嬷嬷,说:“朕可算是明白奶娘为何执意呆在这里,一直侍奉这青灯古佛,倒是落得清静。” “奴婢在哪里并不是关键,心中无江山的人,自不会受江山所累,到哪里都是一个清静。”老嬷嬷答道。 湛溪拧眉问道:“奶娘看待世事当真就是那么清透?如今朕心中所恼,奶娘可能为朕解答一二?” 老嬷嬷摇摇头说:“并非奴婢心思清透,也不是皇上心中浑浊,只是奴婢所看到的东西,皇上不曾看到而已,烦恼皆因此而起。” “朕没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呢?”湛溪追问。 “‘无’。”老嬷嬷看着皇上淡淡一笑。见湛溪露出不解的眼神,她转而双手合十面向佛祖,轻声吟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皇上是坠落红尘之人,千缘千结,都是无可避免之事。唯‘化有为无’,方能解除心中困扰。” 湛溪听着嬷嬷的话,顾子喃喃说道:“化有为无……” “凡是皆有因果。了结了因,才能化去果,皇上的心魔障碍,因何所起,便是症结所在。其实问题并非无解,只是很多人看不清自己的心,或许自欺欺人。这也是滚滚红尘的曲折和诱惑所在。”老嬷嬷看着皇上,话语如同吟诵佛经一般安宁。 湛溪紧紧皱着眉头。自己心里的因,是什么呢?或许如同嬷嬷所说,只有找出这个因,而且对自己坦诚,才能有化解的方法。 老嬷嬷看湛溪愁眉紧锁,不由笑起来,说道:“皇上从前做皇子的时候,可不喜欢像现在这样皱眉。这么多年,眉头也会累的,何不偶尔也随心而为,让自己不必感到那么疲惫?” 湛溪蓦地一愣,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这句话…… 虽然是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却是同样地震撼着他的心。他甚至记起来,当苍梨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眉头时的温润如玉的触感,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梨花的香气。 他如鲠在喉,颇为难受地说:“朕,还能随心而为吗?”自从登上皇帝的宝座,他的肩上就被重新赋予了使命,不止来自于一心扶持他的太后,还有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百信的信任,以及先祖的认同感。他担负的是整个国家的命运,是无数活着的或者已逝去的人的期望,他怎么能让一直相信自己的人失望? “偶尔一次,去做自己游移不定的事情,未必就会错。”老嬷嬷笃定地说。 那么,爱她会不会是一个错?湛溪没办法问出口,可是对所谓的“因”却好像有了一点眉目;他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佛堂。身后的那束烛光,一直照着他走出很远。 梨园的花,在一夜春雨之后,完全盛开了。满园的雪白,好像一个银装素裹的小世界。 林间偶尔传来鸟鸣,却不如北野觅的声音更加清脆。 “快点快点!小胖、冰梅,你们俩麻利点,别磨磨蹭蹭的!” “知道了,我的好公主!”冰梅和小胖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唉,不就是一场小小的聚会,看把咱主子给乐得!” 听了小胖的话,冰梅耸了耸肩说:“这也难怪。公主都多久没见过祺王爷了?难得今天能坐在一桌相聚,还不得心里都乐开花儿了?” 小胖捂着嘴笑起来,却被一记爆栗敲醒。他捂着头,委屈地看着北野觅。 “你们俩再多嘴多舌的,本公主就先让你们的脑袋开花,听到没有?”北野觅双手叉腰地威胁说。 “哦!”小胖和冰梅说完都紧闭上了嘴巴。 北野觅又指着桌上说:“给我小心点,别摔坏了。这些可都是本公主命人专程打造的青花瓷,独一无二,要送给瀚书哥哥的!” 小胖和冰梅又立马点头如捣蒜。 北野觅这才放心一点,走到门口往返徘徊,偶尔停下来,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生怕错过了一时半刻出门迎接一般。 也不知这样焦躁不安地踱步了多久,一抹熟悉的紫色映入眼帘。 北野觅一下子精神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飞奔上前,一把将祺王的胳膊拽住。 “瀚书哥哥,你可算来了!我看看,怎么好像瘦了?哎呀,这件衣服不是去年做的吗,怎么还没换掉?这王府的奴才们也太不像话了!” 一同前来的安王,颇为玩味地笑起来,连声叫道:“哎,果真是世道不同了。我这个亲哥哥被晾到一边,倒是对瀚书你先嘘寒问暖,连身上的衣服是哪一年的都记得,也难为某些连‘床前明月光’都记不好的丫头咯!” 北野觅面色一红,跺脚说:“四哥,你说什么呢!看你,老是欺负我,还好意思怪我不关心你!” “罢了,罢了,你这大小姐的关心,我怕是无福消受,还是――留给瀚书你慢慢享用吧。”安王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斜眼看着旁边的祺王,用扇尾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后就大笑着走进了梨园去,留下瀚书一个人窘迫地想要拨开北野觅的胳膊却不能。 “诶,四哥,四哥!”祺王眼见安王是打定了主意见死不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应付。他咽了口唾沫,对着热情过头的北野觅尴尬地陪着笑,一边疾步往里走。可是北野觅一直死缠,就连坐下后也不放过,仍是挽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开,问长问短。 “皇上驾到――” 听到小顺子的声音,祺王终于松了口气,赶紧下跪行礼,趁机推开北野觅的手。 “起来吧。”湛溪的心情并不很坏,和大家一同坐下来。 北野觅很殷勤地分发酒杯,并且斟酒,还刻意提醒:“这酒杯都是特制的,盛酒之后口感分毫不失,可是饮酒的良品。” “哦?”湛溪捧着酒杯,还没喝就先打量起来。“你什么时候,对喝酒的事情也有研究了?” “在宫中闲来无聊,随意做些事情打发点时间嘛。”北野觅嘟嘴说。 “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安王惟恐天下不乱地品着酒说,一边斜眼看祺王。 湛溪先是不解,看了看祺王窘迫的神色,便也豁然开朗。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群人,彼此之间有个底,心照不宣。 “咳咳,这么精致的酒杯,配上回味无穷的美酒,皇上和四哥要用心品尝才是!”祺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真的吗?”北野觅一下子激动地惊叫起来,“瀚书哥哥,你喜欢这个酒杯吗?今天是你生辰,那就送给你好了!” “诶?”祺王好像吓得不轻,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也结巴起来,“不、不用了吧?” “可是人家就是为了你才……”北野觅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发现湛溪和轻云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说呢,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待遇,原来我们都是沾了瀚书的光啊!”轻云和湛溪对视一眼,调笑说。 湛溪微微一笑,看着瀚书犹为淡定地说:“朕看,不如朕把这个妹妹也打包一起送给你好了。” “二哥!”北野觅娇嗔了一句,脸立马红到了耳根 。 瀚书咽了口唾沫说:“皇兄,您、您就别戏弄臣弟了。” “朕金口玉言,何来戏弄一说?按辈分,你们是堂兄妹,就算要结合,也没什么不妥。朕一道圣旨,保证让你们的婚事风风光光。如何?”湛溪半开半笑半认真地说。 北野觅这下抿着唇不说话,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眼巴巴地瞅着祺王,如水的目光泛着一丝娇羞。 “皇兄,这可使不得!”祺王立马正襟危坐,生怕皇帝是当真一般。若真是一道圣旨下去,他就不能不娶了! 北野觅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瞪着瀚书。 湛溪瞥见北野觅的反应,不由有些尴尬,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只能佯装微怒地问道:“为何不行?难道你觉得,朕的妹妹还配不上你了?” “臣弟不敢!”祺王跪下来,拱手说道,“只是大丈夫当以功业为先,如今臣弟资历尚浅,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委身于臣弟?” 轻云看出尴尬,也跟着说道:“皇兄,瀚书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瀚书又是你的左膀右臂,实在不宜过早为家庭所累,这样对觅儿也不好。” “算了,二哥,人家不愿意,难道我还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自讨没趣不成?没酒了,我去添酒。”北野觅一下子站起来,抓着桌上的酒壶,不顾洒出来的酒水溅了一整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让三个明知开错玩笑的大男人颇为尴尬地面面相觑。 “咳,那个……对了,前些日子怜贵人的手指受了伤,如今应该没有大碍了吧?”瀚书原本想化解僵局,谁知刚说出这句话,就发现湛溪的脸色是真的阴沉了下来…… &nnsp; 0 ------------ 第六十七章 守候 湛溪捏着酒杯,冷冷地说:“朕又不是御医,怎会知道?” 一说到与己无关的事情,祺王的精神头立马又回来了,装模作样地说:“可是,御医再怎么高明,也只能医治手上的伤。这心里的伤,恐怕太医也无能为力。” 湛溪瞥了他一眼,顾自饮酒呢喃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皇兄若是当真不懂,那也就罢了,只可怜了这怜贵人,莫名其妙当了受气包,却还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这后宫女子最凉薄之身也不过如此。”祺王看着湛溪叹了口气,仿佛真是在为苍梨惋惜。 “入宫是她所愿,她有能力说服朕,朕便遂了她的心愿。可是能不能在宫里活下去,朕可没有向她期许。”湛溪淡漠地说,视线却始终没有正对祺王。 祺王低低一笑,有些自嘲地说:“也对!生死有命,这条路是她选的,理应由她自己来承担。早在她入宫之前,臣弟就已经提醒过她,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切记不要动情。她曾说自己心如止水,没想到却还是……”说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尘土飘落,不惹分毫波澜。 湛溪的太阳穴“突”的一跳,握着酒杯的手蓦地收紧,用黑曜石般的眼眸紧张地盯着祺王问:“没想到什么?” “她的宿命罢了。皇兄既不在意她的生死,又何须过问其他?”祺王故意绕了个弯儿,避开回答。 湛溪瞪了一眼祺王,急道:“放肆!朕问你话,你却不回答,是不是活腻了?” 没成想皇上着急起来,还保留着一丝幼稚的气息,祺王不怕反笑,和安王挤眉弄眼,好像总算是报了刚才的“仇”。 “你们俩笑什么?”湛溪沉着脸故作镇定地问。 祺王笑够了,也怕皇上但真发怒,才说道:“臣弟是笑皇兄,竟然找回了那么一丝从前青涩任性的意味,倒也不比平日总板着一张脸差。现在想来,当真是怀念那些个日子!” 湛溪微挑眉梢,说道:“笑话!朕什么时候任性过了?你要再胡说八道,朕当真要替你寻个严妻来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臣弟知罪,臣弟知罪!”祺王连连拱手,却还和安王笑得不行。 湛溪懒得理会他们,只当是喝多了有了醉意,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兄弟之间随和放松,没有君臣的拘束,彼此坦诚得可以一同裸.身跳下浴池。可酒到嘴边的时候,他却忽的停顿下来,想起了那个人,那个身影。 她的手,全好了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惦念,让苍梨心灵相通地感应到了,忽觉手指一阵细微的刺痛。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拆开纱布来看自己的伤口。一道淡淡的褐色的疤痕盘亘在细嫩的指尖,仍是触目惊心。好在太医说了,虽然伤口较深,但没伤及肌理,最后还是会痊愈,不会破相。可是她转念又想,即便是留下疤痕又如何?她这朵墙角的野蔷薇,哪怕是凋落了花瓣,也没人会注意,何况只是叶子上的一道裂痕。 想着,她挪步走出房间,放松地呼吸新鲜空气,清澈的眼眸被日光照耀得如同一汪金光点点的清泉。 “兰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打断了苍梨的沉思。她连忙拉着裙摆,到门口去迎驾。 “妹妹快请起。”兰妃上前扶起苍梨,一同走进屋里。 “兰妃娘娘事务繁忙,今儿怎么得空到臣妾这玉茗轩来?”苍梨沏了一杯茶,递给兰妃。 “原本是早该来了,但害怕那天家宴之事给妹妹留下不快的回忆,记恨于本宫,所以就却步了。”兰妃垂下眼眸表示歉意。 “娘娘说哪里的话?苍梨耳聪目明,分得清好坏,那日若不是娘娘处处帮忙,也许臣妾所处的环境只会更糟。”苍梨颇为感激地说,也让兰妃好宽心。 “妹妹这么说,本宫可就要惭愧了。本宫那哥哥,一向心直口快,又对家中姊妹偏袒得紧,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妹妹,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兰妃忧虑地说道。 “娘娘放心吧。你们兄妹情深,臣妾心中明白。何况杜将军并没有做错什么,臣妾不会计较。”苍梨应道。 “那本宫可算是放心了。”兰妃这才轻松地笑起来,继而转过身去吩咐心蓝,把她手中的东西献上。“本宫也有一段时日身子不好,皇上便赐了些千年人参给本宫进补,可是本宫体格不弱,哪用得了那么多?剩下了这么一些。本宫看妹妹一向身子弱,所以就送给妹妹,当作是赔罪了。” “娘娘,这么贵重的礼物,臣妾不能收。何况娘娘本没有做错什么,又何来赔罪呢?”苍梨赶紧推辞说。 兰妃拉住苍梨的手,说道:“那就当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怜贵人你背井离乡,一个人在这宫里也不容易,本宫知道其中的辛酸。其实皇上又何尝轻松?他每日疲于应付朝中大臣,各地奏折,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很难空下来,若是有怠慢妹妹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 苍梨勉强地笑道:“臣妾明白。臣妾从未打算求得恩宠,所以皇上来与不来,对臣妾来说并无两样。而皇上待兰妃娘娘情深意重,臣妾并不敢奢求分享什么。在这宫中,能拥有一点爱,也是得来不易,娘娘也要加倍珍惜才是。” 兰妃点着头微微一笑,掩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她拍拍苍梨的手背,说:“好了,本宫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就先走了。” “娘娘慢走。”苍梨起身将她送到门口才折回来,看着桌上的锦盒,心里不免惆怅。皇上赐的东西……那一字字,其实像针扎着她的心。果然,皇上和兰妃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恩爱的吧?自己终究是个局外人,只是沾得这么一点零星的光彩,竟也不是来自他,而是本该像皇后一样视她为眼中钉的女子。可是这礼物如此转送给她,她却怎么承受得起?“莲蓉!”苍梨疲惫地唤了一声,“把桌上的东西都收到库房里吧。” “这可是大补的东西,要奴婢吩咐下人拿去熬炖吗?”莲蓉好歹也是在医馆待过的,这样的成色能够分辨得出来。何况是御赐之物,必然是上品。 苍梨却摇摇头说:“不必了。最近天气干燥,本宫有些上火,还吃这东西,也受不住。你且去熬点绿豆汤来就是。” “是,奴婢知道了。”莲蓉也没有起疑。这北方的天气,的确比不得南方,温润如水,连空气也好像是水做的,南方人到北方来,水土不服极是正常。她便将那几盒人参放进了仓库,自去小厨房煮汤了。 兰妃先前走出玉茗轩,穿过几个门廊,没过一会儿便经过花园,忽见一人影急匆匆地穿过前面,往角落里去了。本没有什么可疑,但细想之下却觉得那身形像极了北野轻云,不知他为何如此匆忙,疑心之下便跟了过去。 轻云一溜烟跑到先前相逢苍梨的地方,希望能恰好碰到她又来弹琴。不过让他失望的是,他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他垂下手,有些丧气地靠着树。 “安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兰妃从后上前来问道。 轻云惊了一下,回过身来,连忙向兰妃行礼。“兰妃娘娘,您也在这儿?臣弟冒犯了。” 兰妃捂嘴笑道:“安王爷说笑了。是你先来,倒是本宫冒犯了才对。” 轻云兀自一笑,嘲讽自己的脑子竟转不过弯来,逮着官话就习惯性地一股脑说了。“娘娘见笑了。” “安王爷,好像是在等人?”兰妃猜测地问道。 轻云看了一眼上次放琴案的地方,有些落寞地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他想起青松说的话。如果那女子当真是杜家二小姐,杜玉梅,又恰好在兰妃处,那自己又何必一阵傻等?他立马转忧为喜,向兰妃询问道:“对了,不知杜二小姐是否还在娘娘宫中陪伴?” 兰妃有些疑惑,点头说:“是啊。怎么,安王爷也认识舍妹?” 轻云松了口气,笑道:“有过几面之缘。上次在御湖边上,本就该告诉娘娘,只是没有找到时机。” 兰妃释然地说:“安王爷不必挂在心上。那丫头平日喜欢疯跑,偏这些时日身子不爽,所以才学得淑女乖巧一些,安心呆在康定宫。安王爷为何突然想起这件事?” 轻云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说:“诶……臣弟前些日子出外巡游,偶然遇到一妙手回春的老中医,得了一张补气益血的养身之房。听闻二小姐身子不适,所以娘娘就拿去给二小姐补补身吧。” 兰妃一愣,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害轻云一手拿着药方,尴尬地站在原处。原本轻云说的话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如今她更是想起那天家宴时祺王说的话,就更加疑惑了。这安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轻云把药方给了兰妃之后,更是马上告退,好像他在这里原本要做的也就是这件事而已。 难道…… 兰妃的脑海里忽的划过一道亮光,整个人倒吸了一口气。 &nnsp; 0 ------------ 第六十八章 游园惊梦 安静的花园有了初夏的蝉鸣,碧绿的柳叶低垂在湖面上,被风吹得轻轻飘荡。 芸芳和紫苏行色匆匆,表情严肃地沿着湖堤往尽头走去。 徐嫔从佛堂回来,手里把持着一串念珠,恰好与二人迎面撞见。 “徐嫔娘娘。”芸芳先前还板着脸,此刻却已然是从容的神色了。 徐嫔看着她,原本还没什么反应,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行李的丫鬟罢了。不过看着她脸上的面纱,徐嫔却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有些不敢肯定地问道:“你……是景泰殿的姑姑?” 芸芳埋着头说:“奴婢芸芳,曾是景泰殿的掌事姑姑,如今在玉茗轩怜贵人宫中。” 徐嫔微微点头,似乎证实了自己心头的想法,也并没说什么转身要走,忽的她又停顿了一下。芸芳她们还在原地等着徐嫔先离开,她却回过头来淡淡地问了一句:“如果本宫没记错,最近几日就是贤贵人的忌日了吧?” 芸芳一愣,接着赶紧答道:“承蒙徐嫔娘娘挂牵,后日便是。” 徐嫔微微叹了口气,说:“本宫仍还记得她当年初进宫时那柔软谦和的模样,也难怪了皇上爱去景泰殿,若不是那场大火,她该是恩宠无限了,后天本宫也当在佛堂为她诵经一次。不过听说玉茗轩如今的主子,也跟那贤贵人相似,深得圣心,大概是后宫之福了。” 芸芳的眼眸倏忽一暗,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应道:“怜贵人和贤贵人两位主子都是极好的。只是逝者已逝,多说无益,我们做奴才的,也只能伺候好当前的主子便是。不过,徐嫔娘娘有这份心思,奴婢也替贤贵人感激了。” 徐嫔挥挥手,低声叹息般的说:“咱们这些能在宫里活下去的,才应该感激才是。”接着她又摇了摇头,带着人走远了。 芸芳在原地抬起头来看着徐嫔的背影,静默了许久。紫苏拉了拉她,说:“芳姑姑,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赶过去吧。”芸芳这才回过神来,和紫苏一道快步走向目的地。 一处很僻静的假山,早已有小太监焦急地等候在这里。 “咳,你们可算是来了!” “不好意思啊,公公,路上遇到点意外,所以晚了一些。紫苏,多拿二两银子出来。”芸芳一边赔礼,一边转头去嘱咐。 “嗯。”紫苏点着头,把几锭银子讨好地塞到那小太监手中。“公公请笑纳。” 那小太监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才满意地笑道:“本是小事一桩,本公公也不缺这点儿。不过最近那崔总管新官上任,火气烧得旺,我们这些在秦公公手里干过的人,都得提着胆儿,所以多了些地方需要打点,你们也就吃点亏了。” “公公说哪里话?本就是劳烦公公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公公你的难处,给您添麻烦了。”芸芳圆滑地说。 那公公一阵偷笑,把袖子里藏的包裹拿出来,塞在芸芳手里,说:“就你们会说话!好了,好了,本公公还得回去值班,就不耽搁了,你们做事也隐秘些,这种事被发现了,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公公放心。我们今日,自是不曾见过公公。”芸芳把包裹紧紧地攥在怀里,好像攥着什么珍宝。她和紫苏穿行在夜色里,抄无人的小路快步走回玉茗轩。芸芳将那包裹塞在卧房箱子底下,掩盖好,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去了大殿。 “噔噔。” 苍梨听见敲门声,抬起头来,看见芸芳走进来。 “主子。”芸芳福了福身,见太医正在给苍梨的手指拆纱布,不免说,“这断弦的伤口也挺厉害的,足足养了半个多月。” “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暂时还不要碰琴,免得还没长好的皮肉又裂开。”洪太医拱手拜道。 “是啊,不过总归是一条小伤口,难为了洪太医常往玉茗轩跑,本宫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苍梨轻声说道,转头看着芸芳。“去拿两封银子给洪太医,算是犒赏了。” 芸芳笑了笑,自上次玉茗轩内鬼的事情之后,苍梨是越发懂得在宫里生存的规矩了。她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洪太医却赶紧叫住芸芳,又扭头对苍梨拜道:“怜贵人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不过伺候主子,是微臣的本分,也是微臣的福气,贵人若是客气,可折煞微臣了。” “洪太医不必客气。你们太医院为整个皇宫奔走,本宫这边又常常需要用人,赏赐一些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有洪太医的调养之方,本宫也觉得这些日子要舒爽得多了。”苍梨倒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心里过不去。本身自己的身子骨就不好,加上这几个月的折腾,没少麻烦太医院,现在看着洪太医,竟然觉得比宫里旁的人都更熟悉更亲切一些了。 “微臣不敢贪功。若说怜贵人的身子有了起色,当是那日外邦的药方开得精妙。微臣在宫中数十年,只一心为皇上尽忠,为娘娘出力,也是老臣的本分。”洪太医慈眉善目地说道。 苍梨看着洪若权并不是假仁假义之人,也就不好再坚持,只道是:“洪太医忠心可鉴,是本宫狭隘了。只是日后玉茗轩恐还得让洪太医多多照料,劳烦您了。” 这一个敬语,让洪若权倍感惊惶,连连拱手作揖说:“怜贵人言重了。但凡玉茗轩有用得上微臣的地方,微臣自当竭心尽力为娘娘分忧。” 苍梨点点头,便让芸芳去送太医出门。 芸芳将太医送到门口之后,便折了身回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洪太医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树下,向面前背手站着的人躬身说道:“皇上,已经给怜贵人问过诊了,一切安好。” 湛溪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到玉茗轩。那点点闪烁的灯火,好像是她的眼眸一般,却要昏暗浑浊得多。 “皇上,您今晚还是不进去吗?”小顺子试着问。这都连续半个月了,皇上总是过门而不入,只是守在这里远远地看着,小顺子看在眼里,不由着急。 湛溪沉默了一会儿,转身道:“回书房。” 小顺子叹了口气,也无法,只得跟上去。 过一会儿芸芳回门,把屋里其他的两个丫头遣下去了,然后走到苍梨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主子,那日你让奴婢办的事,已经打点好了,后日傍晚,等冷宫那边轮班之后便可过去。” 苍梨垂下眼眸,轻微地“嗯”了一声。她想起丽昭仪那年轻姣好的容颜,竟然忍不住叹息起来:“多少红颜,在这高墙大院内消陨,堪有谁怜。” 芸芳听了苍梨的话,有意无意地应道:“若说红颜,奴婢在这宫里这么多年,当真是没有见过比主子更美的女子了。只是这宫里的争斗,往往不是容貌取胜那么简单。” 苍梨也淡淡一笑,带着一丝悲戚地说:“以色侍人,终不能久已。”她低下头看见腰上挂的香囊,忽而想起了那一日皇帝来还,却……心头不免有些烦乱。她起身说道:“本宫出去走走。” “快要宫禁了,主子要去哪里?”芸芳问道。 苍梨看了一眼门外,说:“去梨园走走吧,那里清静。” “奴婢陪你吧?”芸芳试探着问。因为苍梨一向是由莲蓉贴身侍奉,贴心的话也不太会让她们旁人知道。 不过这次苍梨没有拒绝。原本也只是想散散心,而芸芳又更熟悉宫里环境,有她陪着倒也放心。她俩出门径直走向梨园,花谢之后,北野觅的打理也怠慢许多,地上仍有零星的残花,苍梨却不忍踩踏。然而走至深处,隐约之间却见一个孩童的背影晃了过去。苍梨立马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撞上跟来的芸芳。 “怎么了,主子?”芸芳轻声问。 “嘘――”苍梨作了个嘘声,小声说,“好像有人。” 芸芳会意地点点头,对苍梨说:“这么晚了,谁会在这里?主子你且在这儿等着,奴婢去看看。” 苍梨也不曾想有什么危险,便点了点头。芸芳拨开浓密的树叶,探寻着慢慢往前走,渐渐没了身影。苍梨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新月,清丽的月光笼罩着她的脸,有丝丝凉意。她深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的头脑清楚一些,刚一垂眸,却看见面前赫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扎着两条小辫,仰着一张白得不像话的小脸,用通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苍梨。 “啊――”苍梨的心“扑通”一跳,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闭上眼睛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 苍梨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芸芳在摇晃她。 “主子……主子……怎么了?” 这模糊的声音,虽然好像隔了一层膜一般不清晰,却还是让苍梨的心智慢慢地恢复过来。 可是,刚才看见的东西,是人吗? &nnsp; 0 ------------ 第六十九章 执手 苍梨惊魂未定地看着幽静的树林,试图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刚才到底是真看见了人脸,还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入口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看见湛溪冲了进来,抓住苍梨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指尖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抵着苍梨的胳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来看着湛溪关切的眼神,心里却涌起一股酸涩,摇了摇头,本想说“没事”让他放心,话到嘴边却是一句:“皇上,你怎么也在这儿?” 湛溪见她面色不好,可说话好歹还有底气,知道只是受了点什么惊吓并无大碍,于是松了口气,说:“朕刚好路过,听到里面有叫声,所以进来看看。”其实从音色里,他已经辨识出苍梨的声音,却刻意没点破。 “哦。”苍梨低声响应了一句,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只能低下头。 湛溪从小顺子手里拿过披风来,轻轻披在她肩上,说:“天气暖和起来了,可是你身子还得再将养一段时日,要好好保重。” 苍梨抬起眼眸看着他,却恍惚地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视线好像借着月光穿越回到数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母后站在院子里,披着一身金色的阳光。老嬷嬷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也是说:“娘娘,你最近身子不好,还是多穿点吧,小心别着凉。”母后淡淡一笑,说:“从前皇上也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自己却不懂得照顾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他……” “娘娘……”老嬷嬷抓住母后的手,目光里忍着泪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就不能为自己多想想吗?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了!” “是,他还是。”母后却执着地说。“皇上,仍旧是心系家国的皇上,为了国家的稳定,就必须有牺牲,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也得舍弃。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皇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仍是坚定的,却透露出一丝落寞――落寞而已,不是悔,更不是恨。 “即便是为了朝廷,可皇上对娘娘如此狠心,您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恨吗?”老嬷嬷痛心地说。她见过皇后曾经得到的宠爱,所以才替她如今的落寞感到心酸。 “恨。可我只能恨我自己,虽然身为皇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却不能平衡自己的丈夫和家族之间的关系。是我无能,才会让皇上陷入两难的境地,也让整个家族劫数难逃。我也恨,从今往后再不能陪伴皇上左右,做一个贤内助,替他分忧。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份。”母后说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在阳光下,模糊了躲在里屋门后的小苍梨的视线。 那个时候,她不能明白母亲和嬷嬷说的话,可是当她此刻看着湛溪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场景划过脑海,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母亲眼泪里的意义。 因为爱他,所以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也就包括他心中的江山。 苍梨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撩拨出一声惊心动魄的颤音,让她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原来……原来一直没有明白的道理,母亲早就说给她听。她睁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若是母亲知道她正在重复着母亲从前的道路,会是怎样的态度? 湛溪看苍梨情绪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苍梨回过神来,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莫名有些紧张,赶紧去拉开湛溪的手。她温暖的手心和他冰凉的手掌,好像火种遇到冰山,一瞬间爆发,将要喷薄而出。她惊慌失措地放开他的手,却反被他一把抓住,将她的手紧紧握在宽厚的掌中,紧到似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纹路。苍梨抬着头愣愣地看着湛溪,看着他眼底的点点星光。 “朕送你回去。”湛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往玉茗轩去。 苍梨有些踉跄地跟着他的脚步,却感觉到他的手心慢慢地温暖起来,渐渐的,这种温暖传到她的心中。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喉咙里哽咽着,一路无言。就这样在月光下并肩同行,有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湛溪微微上扬的嘴角,被月光勾勒出银色的弧度。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从所未有过的温暖。她的手掌,还有她的心,是温暖的源泉,当他以为自己深陷冰川的时候,她这颗火种在冰山底下发光发热,融化了冰,也融化了他。 两人的背影,好像一副永恒唯美的画卷,拉开在夜幕里。 芸芳看着这样的画面,却走得心事重重,及回了玉茗轩,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仍是摸不准苍梨的心思,在房里候着也不免多打量几眼。 空气里悬浮着一层尴尬的沉寂,好像一束昏暗的烛光照在布满灰尘的旧屋子里,而外面盘旋着孤身的寒鸦。 “大半夜还劳烦皇上相送,臣妾失礼了。”苍梨客气地福了福身,顺势抽回手,来打破这样的相持。 湛溪抿了抿唇,像是有更多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你身子不好,太晚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他的语气本该是责怪,听来却有些不自然,只是为了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却又并不太得心应手一样。 “臣妾知道了。”苍梨埋着头,低声答道。 湛溪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或许到了离开的时候,脚下却无法挪动脚步,只能僵硬地站着。 “皇上,天色已晚,您今晚是要留在玉茗轩吗?”小顺子不失时机地问道。 湛溪蓦地移过视线看着苍梨的反应。她有些紧张的把头埋得更低了点,并没有依着小顺子的话表露出挽留的意思。湛溪眼底的星光黯淡了下来,眸子变成一种忧郁的灰色调。喉结在他的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朕……还是回御书房吧。” 苍梨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谁知看着他要走的一刻,却忍不住问道:“皇上不去兰妃娘娘那儿吗?”那个身影如愿地停住,却是如同石化一般僵硬。苍梨一瞬间就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她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有借口看他再多停留一刻而已,为何却笨到用了这样一句听上去颇具讽刺的话? 湛溪回过头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说:“你就那么喜欢看见朕在康定宫吗?”那一日她闯进殿里的一幕,仍在他脑海里盘旋,说的字字句句,也在他耳边回响。他不曾是小肚鸡肠的人,可是却深刻地记得她话里一个接一个的讽刺,那针一般扎着心的感觉,如今又在这一刻回放。 苍梨硬着头皮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是皇帝啊,三宫六院都是他的居所,他爱呆在哪一宫,与她何干?她原本是想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可是越这样想着,却越是觉得委屈和心酸。曾经也是自己的枕边人,为何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别人的身边,宽衣解带? 湛溪的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来。他不知自己为何恼她,只是她那样纯真羞涩的模样,越发的不解风情。他甚至想到,当他在别宫的时候,那些妃嫔各自使出了怎样的手段也想要将他留下。而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只要她一个字,一句话,让他能够确定她的心,他就会为她留下来。可是,她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给。他咬了咬牙,冰冷地说:“若是你想,朕也可以做给你看。”他盯着她,好像让目光变成锐利的刀子,要将她剖开,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石头,才会那么冥顽不灵。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无心,并不想伤害她。他只是恼:朕宠幸兰妃,可以做给太后看,可以做给杜家看,可为什么连你也不懂朕的心? 苍梨怔怔地站着,那句话如同重锤撞击她的心。她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却听出了湛溪恼怒的语气,让她的心有些生疼。她一下子咬住下唇,才忍住了已经涌上眼眶的泪水,它们在她原本就水润的眼中,滴溜溜地打转。 湛溪紧绷的心弦突然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喃喃地说:“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是朕太自以为是,才会以为你能够明白吗?在你的眼里,真的只能看见朕对旁人的宠爱吗?在你心里,这些才是真相吗?朕这颗跳动的心,还不如那一切来得真实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让苍梨有点发懵。他却已经低垂下手,转身离去。 “皇上……”头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她,憋在胸前里的话却迫不及待窜了出来。她紧张地看着那个牵动着她的心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不留下来吗?” 湛溪沮丧的身影,一下子停住了,好像风吹散乌云的那一刻,月亮的皎洁照亮了整个天空。 &nnsp; 0 ------------ 第七十章 雨露承欢 苍梨的手拢在长袖里,紧张地握在一起,不自然地避开了湛溪探寻的目光。 他刚才没有听错?她是让他……留下来? 小顺子喜上眉梢,见皇上没有反应过来,立马解围说:“皇上,您不是喜欢玉茗轩的梨花香薰,常说能让您安眠吗?您最近总失眠,这样下去身子也吃不消啊。” 苍梨蹙眉看着湛溪说:“皇上最近睡不好吗?” 难得她的态度缓和下来,湛溪竟有些不习惯,半晌才反应过来,淡淡答道:“朝中太多事情要处理而已。” “小厨房里还有煲好的鱼汤,可以解乏的,皇上喝一点再休息吧?”苍梨建议说。 “皇上他……”小顺子正想说什么,却见湛溪点了点头。小顺子愣了愣,和芸芳对视一眼,便打住了话头。 “奴婢这就去取。”芸芳吸了口气,转身走向小厨房。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一刻,两个人相顾却无言。 湛溪的目光不自然地越过她,看到书案上摆放的宣纸。苍梨雅致的字体,写着两行毛笔。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于宫廷里的女子来说,与其说这是希望,不如说是绝望。湛溪的心微微一紧,喉咙里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苍梨听他呢喃念叨,也回过头去看,心里不由咯噔一跳,赶紧上前去把纸翻过来,解释说:“无聊的时候练练字罢了,皇上不要多心。” 湛溪却将那张纸拿过来,用深黑色的眼眸扫视了一眼,胸中仿佛积郁了一口气无法纾解。“朕若是没有允你入宫,你的愿望兴许就不会变成绝望。” 苍梨一急,用手捂住湛溪的嘴,“是臣妾自己的决定,皇上若是不允,臣妾只会遗憾。何况,臣妾从未后悔入宫和亲。” “为了你的子民,值得你这样牺牲吗?”湛溪看着她的时候,却好像在看着自己,那句话,在问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江山,他付出过什么,远远不止天下人看到的那么多。这副原本不属于他的担子,却不由分说地落在他的肩头,原本稚嫩青葱的少年,从此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之后。可他终究不是冷血之人。在午夜梦回时,他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可后宫佳丽三千,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感觉到温暖的身体。直到她的暖,让他的心开始发烫。 “不止是为了他们。”苍梨脱口说道。她清澈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欲言又止的娇羞,继而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湛溪露出不解的神情。对于她来说,难道这宫中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让她有所渴求? “一开始,是因为要避免战争。可是后来,却觉得很庆幸。若是没有来到北朝,没有入宫,又怎么能遇到皇上你?”苍梨有些酸涩地看着他。“如果没有遇到皇上,就算臣妾能守着一人过这一生,恐怕也只是味同嚼蜡。” “就算朕不能给你一个人的后宫,也不后悔吗?”湛溪的手紧紧地捏着那张纸,心里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波澜。此刻的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回答,来平息这片波澜。 苍梨垂下睫轻声说:“你是天下人的皇上,而臣妾是你一个人的梨儿,这就足够了。” 她的话好像一把火扔进他的心里,点燃了湛溪心中枯萎的草原,大火熊熊燃烧,几乎将他吞没。从前,他的心是一座紧闭起来的城,长满了枯草,她却推开门走了进去,用翩然裙角撩拨他的心弦,发梢的香气随着轻柔的风飘满全城。他一步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用双臂紧紧地箍住,好像她原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要重新将她糅合在自己的血肉里。 小顺子赶紧招呼其他人跟着他出门去,一层一层的纱帘落下来,将苍梨和湛溪笼罩在淡淡的粉色中。 芸芳正端着加热好的鱼汤过来,小顺子向她使了个眼色,捂着嘴上的笑给拉上了门。 芸芳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眸,掩盖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烛火的光在门窗上跳跃着,两个黑色的身影交缠,然后淹没在烛灭后的夜色里。 月光透过窗户纸,映衬着苍梨白皙的脸,好像露水一般晶莹剔透。 “当朕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原以为不会有机会再为谁动心,可是你闯进来,全不在朕的控制之内。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湛溪看着她喃喃地说,眼神中的一簇微光闪现着火苗。 “臣妾就在皇上面前,皇上要怎么办,臣妾但凭吩咐。”苍梨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眸说道,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红晕。她不是不知道这句话里暧昧的意味,可就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但脸上娇羞的神情仍是出卖了她的青涩。 “这可是你说的,别赖朕欺负你!”湛溪的手臂猛地收紧,让她柔软的腰身紧贴着他结实的腹部,似乎在暗示他的想法,小心地试探着她的反应。 苍梨耳根一红,垂着眼眸点了点头,“嗯,不赖。” 湛溪眼中的火苗瞬间变成火焰喷出来,点燃她心窝里的惊慌。他却不管她有些无措的神情,一把将她压倒在雕花香榻上,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冲向小腹以下,犹如蓄势待发的高昂着头颅的骄傲的战马。 苍梨感觉到了那滚烫的坚.挺,脸好像烧起来一样通红,有些青涩地别过头,心里却还没做好准备,忙用双手半推他的胸膛止住他的下一步动作。“皇上……” “嗯?”湛溪含糊地应答,脑子里已经全被她身上的香气占满,好像捧了一朵柔嫩的梨花在胸前,忍不住要一亲芳泽。 苍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让臣妾看看你的眼睛,好吗?” 湛溪愣了愣,仿佛有些清醒过来,抬起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说过,眼睛是不会说谎的。现在你的心里,可有臣妾一丝一毫的影子?”苍梨用手掌贴着他心脏的地方,感受着那坚实有力的跳动,那么贴近自己的手,自己的心。可是即便这样,她仍然感觉到不真实。他的身子那么凉,好像没有温度的傀儡,他想要的,当真是她吗?还是,同样的一具傀儡而已? 湛溪发现她的不安,用理智强压下不安分的欲.火,将她的手掌蜷起来握在掌心里,然后抿着唇,用分外清明的目光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磁性十足的声音。 “朕没有办法做到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朕可以肯定,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让朕希望每天醒来都能看见睡在朕身边的人。” 苍梨有些酸楚地一窒,涌上来的泪水濡湿了卷翘的睫毛,更为我见犹怜。她忍着泪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有这样的答案,就足够了,足以让她打开自己最后的心防去容纳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肉体和他的灵魂。 湛溪低下头去,用滚烫的双唇吻掉那一滴冰凉的泪珠,一寸一寸由浅到深的亲吻,一路流连一路探索,慢慢滑向她细腻的粉颈。袭人的香气从她披散的长发上传来,钻进他的胸腔,拨弄得他心痒难耐。他一手拉开她的腰带,一手探向内里,触及那对细腻如玉的高峰,握在手里又如同棉花一般柔软。 他微微张开迷蒙的双眼,看见她紧合的眼眸上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闪动。她的身体因着他的重压轻轻地颤抖着,呼吸越发急促,胸口更加起伏得厉害。那一片雪地一样晶莹的酥胸,点缀着两朵娇嫩的红花,催生着男人身体里最本能的欲望,让他迫不及待地昂首进入她的私人领地,甚至不顾她发出一声吃痛的娇喘。他的身体开始发烫,慢慢的好像要燃烧起来,只能用规律的运动不断的将这股炽烈的火气均匀地传到她冰莹玉润的身体上才能获得缓解。随着身体的起伏和心跳的频率越发接近,两个人好像融合为一体,线条温和的小腹之间因为摩擦溢出的热汗更是将他们的身体紧紧吸附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湛溪快速的运动在苍梨的身体里积聚了越来越多的热量,一缕湿润的鬓发贴着她的侧脸,**难耐,却挠不着。她忍不住轻启朱唇从喉咙里逸出一丝柔软的低吟,更在他耳后吐气如兰,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用力搂着他的背,让他更加深入。他激动得有些发颤,一声一声含糊不清地唤着她的名字。 “梨儿……梨儿……” 那样温柔而魅惑的声音,说不出更多的言语,只是每一个字节,都牵动她的心。唯有此刻她真切地知道,她真正的成为他的女人,也唯有此刻,他的肉体与灵魂都只属于她一个。所以她拼死抓住,抓住这一刻的月光和时光,眼角却泛出泪来。并存的痛与乐摒弃了她少女的矜持娇羞和做作,让她沉醉,让她纵情,也让她清醒。深宫中的等待如同用刀子剜着心,与其甜言蜜语日日翘首空窗,不如巫山云雨一夜抵死缠绵。 今夜,她要成为他的骨、他的肉、他的血,若有一天她离开,定也要让他的痛,如同她的一样刻苦铭心。 &nnsp; 0 ------------ 第七十一章 冷宫 暮春的日光透进窗户来,照着侍女在新鲜的插花上浇的几滴水珠,折射出的宝石一般的光芒极为耀目。 “这些花儿,当真是和公主一样娇嫩呢。”莲蓉整理着枝叶笑说。 “花朵是自然中最美好的宠儿,本宫岂能与之相提并论?”苍梨专心致志地绣着手中的锦帕,却也旁生出心来回应莲蓉的讨好。 “谁说不能?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后宫就是皇上的后花园,公主你也是皇上最美好的宠儿啊!”莲蓉用一副调笑的口吻说。 苍梨抬起头来,佯装生气地说:“你这死丫头,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现在都敢挖苦你主子了?” “奴婢不敢。现在主子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谁得罪了我家贵人,就是得罪了皇上。奴婢这条小命还得多留几天,好好地伺候着您呢。”莲蓉歪着头不无得意地说。 “你要是能不那么口无遮拦,玉茗轩才不会得罪更多的人才是。”苍梨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按照莲蓉的说法,自己也算是盛宠在身,这倒是她不能否认的事实。可在这后宫里,最得意的是这种人,最容易失意的也是这种人。因为有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地盯着,想要挑出你的一丁点毛病来大做文章,还有那么多双手伸出来拽着你的衣角想把你从顶峰拉下来,最风光的人,也是活得最辛苦的人。这一点已经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莲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并没把苍梨的话放在心上。 “噔噔。”芸芳敲了两下门引起她们的注意,然后进去小声地说话。“主子,已经安排好了。”说着招呼小五和小六上前来,解释说:“冷宫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让小五小六陪您过去,而且他们对那边还算是了解。” “嗯。”苍梨点了点头,起身交代了几句,便由小五小六陪着往冷宫方向去。 芸芳看着苍梨出了门,转头对另一边的紫苏打了个眼色,两人回屋子里拿出压在箱底的包裹,从后门溜出了玉茗轩。 苍梨并不知那两人是刻意将自己支出去,只一心到冷宫里来。小五小六打点了守门的相熟的侍卫,才得以进门。 这是个相当古老的院落,宽广平坦,院子里种着苍翠的老树。只是那些原本精致的殿宇楼阁,如今却因为缺少打理而显得破败不堪,整个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和老鼠尸体一般的恶臭。 苍梨微微蹙眉,一边用手捂住口鼻,一边才敢继续往里走。 冷宫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最不为人待见的地方,虽然不容忽视,去也不愿意被想起。它就好像一块上好的宝玉里多出的一块令人厌恶的杂质,人们企图忽略它,却无法改变它必然存在的事实。 苍梨走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抬头望着眼前凄清的惨状。 宫中妃嫔一旦被打入冷宫,这一生便是被判了死刑还不如。她们被人遗忘在这里,前朝的和新进的,都参杂其中,多半已经衣衫褴褛,且神志不清地四处游走,或厮打在一起,口中还互相谩骂争辩谁更受宠。那些曾妆容精致的面孔,此刻已是面目全非。她们若是偶然记起曾经的自己,是否会为现在羞愧得不能见人? 苍梨幽幽地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母后宫中那片华丽清冷的景色。虽然是不同的外观,可是刺骨的冷却是同样的。冷宫里,好像常年都吹着那样冰凉的风,即便盛夏已经逼近,仍是寒彻心扉。 “喂,刘氏,有人来看你了!”领路的嬷嬷很不客气地对着蹲在墙角的一个身影喊道。 那瑟缩一隅的身体回转过来,从蓬乱的长发中抬起一双清亮得过分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因为消瘦,显得颧骨奇高,双眼有些往外突出,加上蓬头垢面的模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连苍梨都差点认不出那个趾高气昂的丽昭仪来。而她原本作好了准备,丽昭仪可能会突然冲上来啐她一脸唾沫――丽昭仪有理由恨她,虽然苍梨并不否认丽昭仪今日的下场全是她自作自受。不过让她倍感意外的是,丽昭仪看了她一眼之后,又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 苍梨一愣,转脸看着那个嬷嬷,欲言又止地问道:“她……” “进来之后没两天就成这样了。不过在这个围墙里,能撑上两天的,已经算好的了。”嬷嬷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好像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一个遭遇了不幸的人,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生了病的牲畜。 苍梨一窒,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看着丽昭仪,才发现丽昭仪手中执着树枝在墙角不停地写什么。 “丽昭仪?”苍梨试着叫她,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试探她能否记得自己。 “嘘――”丽昭仪却把食指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嘘声,头也不抬地说,“没看见本宫在练字吗?皇上曾经夸过本宫的字好看,本宫更要好好练,才能当贵妃啊!皇上已经赐本宫当皇妃了,哈哈,本宫已经是皇妃了!碧云,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替本宫高兴吗?哈哈,本宫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人白眼和欺侮了,终于可以光耀门楣,不被父兄看清了。本宫是皇妃,是贵妃,本宫还要当皇后,当皇后……皇后……” “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当心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嬷嬷狠狠地戳了一下丽昭仪的太阳穴,火冒三丈地骂道。 丽昭仪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嬷嬷,大声吼道:“狗奴才,你敢对本宫无礼!本宫就是皇后,皇后就是本宫,你得罪了本宫,本宫要诛你九族!” 谁知那嬷嬷扬起手中的皮鞭就狠狠抽了丽昭仪几鞭子,直打得她哇哇乱叫,缩到墙角瑟瑟发抖。“让你胡说!让你诛我九族!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苍梨一急,伸手抓住皮鞭,喝道:“住手!” 嬷嬷有些诧异地看着苍梨,“怜贵人,奴婢是在教训这贱骨头,您还是走远些,以免误伤到您。” “你听不懂本宫说的话吗?她们也是人啊,即便是在冷宫里,也不该受到这样的侮辱!”苍梨有些动怒。她瞥见丽昭仪身上已经有了或新或旧的好些伤口。依着丽昭仪的脾气,到了这里来受些皮肉之苦并不在人意料之外。可是苍梨实在见不得那嬷嬷下手如此之重,竟是让人皮开肉绽。 “哟,贵人说笑了吧?这些个贱骨头,都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才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好好的娘娘不做,偏要走旁门邪道,苦了自己,可怪不得奴婢。到了这个地方,就得由奴婢做主,若是还依着她们的脾性,奴婢可管不下来。也就贵人您心善,还当她们是个人!”嬷嬷嗔道。 苍梨愣了愣,心里好像被一道寒风吹过,浑身冰凉,站在原地竟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主子……”小五知道这样的场景,对于平常人来说都有些难以接受,何况苍梨一向心善,即便丽昭仪一再针对她,可在丽昭仪被打入冷宫之后,却仍坚持要来关照,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局面,叫人如何不觉得心酸。 “啊!” “啊啊!” 一阵杂乱的尖叫声忽的从另一边传来。只见几个女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那人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好像随时会背过气去。旁边还有几个被废的妃嫔抬起头来冷漠地看了一眼,又继续去喃喃自语或者整理已经脏兮兮的衣装。 “叫什么叫?”嬷嬷执着鞭子走过去,大声地呵斥。那些女人一见了鞭子,就立马低下头不说话了。嬷嬷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说道:“不就是羊癫疯犯了吗?让她自个儿待会儿就好了!” 苍梨好歹也是在医馆待过的人,一听嬷嬷的话就呆住了。让她自己待着?这不就等同于让她去死?!苍梨冲上去将那人抱在怀里,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一面抬头对嬷嬷说:“你怎么能让她自己待着?你知不知道这样她很容易会咬掉自己的舌头,也可能会死的!” “死了才清静呢!我说怜贵人,这可不是您该做的事儿,冷宫也不是你现在该来的地儿。您要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奴婢劝你还是回你的玉茗轩去呆着。这宫里的事情,可不是你管得过来的!”嬷嬷没好气地说。 “你这奴婢怎么说话的?”小五嗔道。那一句“现在”的弦外之音,让护主心切的小五小六怒火中烧。 “奴婢说的都是事实,贵人您若是不爱听,那就请恕奴婢心直口快了。”嬷嬷翻了个白眼说。 苍梨抬起头瞪了那嬷嬷一眼,却拿她没有办法。这冷宫也算是山高皇帝远,强龙也还不压地头蛇,苍梨也不过一个贵人,没有权力过问这里的事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捏着那个女子的脸,防止她抽搐的时候咬断了舌头。 “汪汪。”一条小狗闻到了秽物的腥臭气味,摇着尾巴屁颠颠地过来,去舔舐那女人嘴角的白沫。 本还一脸冷漠的嬷嬷立马着急的上前一把将它抱开,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唤,用充满母性慈爱的责怪声对小狗说:“我的宝贝儿哟,你怎么能和那种脏东西挨这么近,你会生病的。”说着又招呼着几个小丫头。“跟你们说过几次了,别让我的宝贝儿过来,你们是不是想受罚?” 那些丫头们连连认错,把小狗给抱走。 苍梨心头一寒。才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冷宫里的女人连牲畜都不如。 这时一个穿着素净衣裳的女子不知从哪一宫出来,从苍梨手中将那女人接过来,拍了拍她的脸,见对方眼睑还在颤抖,便松了口气,用手帕擦掉她嘴角的白沫,转而对身后的小丫头说:“她还活着,我们扶她去屋里歇息吧。” 苍梨怔怔地半坐在地上,不理会嬷嬷的逐客令,心头一片冰冷。若皇宫是座囚笼,那么这里大概就是刑室了吧?在别的地方好歹还能被当作金丝雀来欣赏,而在这里,等待她们的除了疯狂,就是死亡。或许还有更糟的,永恒的寂寞。 &nnsp; 0 ------------ 第七十二章 邪气 苍梨一路闷闷不乐地走回玉茗轩。小五小六看出她心事重重,只好说些话来开解。 “主子,那丽昭仪是咎由自取,您肯去看望她,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落得这个下场,您也无须再放在心上。” “本宫并不只是替丽昭仪叹惋。”苍梨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宫中女子从来身不由己,或许不知何时本宫也会沦落至此,让人心中不免倍感凄凉。” “主子您深得皇上宠爱,那冷宫中的女子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小五不以为然地说。 “圣心不可测。即便是当下盛宠又如何?谁能断言明日之事?”苍梨淡淡回应,虽然心中有些感伤,但对小五小六却无法言表。只是,就算她肯相信湛溪的真心,后宫是非不断,也未必能保得她周全。“也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本宫又何须杞人忧天?走吧。” 小五他们虽然听不懂苍梨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但听到她后半句话,也算是放下心来。 可是小六却脸色一变,指着另一边喊道:“那……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苍梨抬头一看,只见对面冒着黑烟,在傍晚的天空下火光冲天。 “失火了?”小五愣了愣,脑海里反应出来这个念头。 “是御书房!”苍梨喊了一声,提着裙摆拔腿就跑。 一场大火熊熊燃烧,现场混乱不堪。丫鬟太监们奔走呼号,抬着水来灭火。地上污水横流,烟渍灰尘更是漫天飞舞,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皇上!皇上在哪里?”苍梨一边找,一边大声叫喊。 可是身边经过的人都只顾着扑火,并没有留心到她,所以也没有人回答。 苍梨心急如焚地看着慢慢被烧得焦黑的御书房,周遭一片嘈杂,如同她方寸大失的心,她咬着牙,忍不住就要往里冲。谁知一股大力拉着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拽了回来,抱进怀里。 “那边很危险。”湛溪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苍梨一窒,抬起头来看着完好无损的湛溪,心里忽然酸酸的忍不住泪,“皇上你……” 湛溪知道苍梨刚才担心什么,不禁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朕在永福宫和皇后议事,刚得到御书房失火的消息,才赶过来。” 苍梨提到嗓子眼的心蓦地放下来,此刻才惊觉,原来在自己心里,他已经那么重。她抿了抿唇,神色不自然地说:“皇上你没事就好。” 湛溪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说:“看见你那么担心,朕以后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皇上不许瞎说!”苍梨有些生气地嗔道。刚才自己那模样被他看去,又要得意几分了! “好,不说。”湛溪宠溺地看着她,脸上露出难得的柔情。 从跟过来就被晾在一边的皇后醋意顿生,干咳了两声,让人注意到她。 “皇上,火已经扑灭了。臣妾刚让罗更年去查看情况。”皇后板着脸冷冷地说。 “嗯。”湛溪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点了点头。 罗更年检查之后,上前来禀明情况。 “可有人伤亡?”湛溪先问道。 “回皇上,暂无人员伤亡。只是……”罗更年欲言又止。 湛溪看出罗更年的犹豫,扬眉问道:“怎么?” “只是这场火似乎有些蹊跷。”罗更年埋着头小心翼翼地说。“据属下分析,很可能是黑猫扑倒了烛台,点燃了书案和帘子,才引起大火。” 此话一说,只闻皇后立马倒吸一口冷气,现场的气氛更是一下子降至冰点。 唯有苍梨不明就里,却见左右小五小六都变了脸色。她想问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没法问出口。 湛溪更是面色一沉,说:“此事去永福宫再议。”接着他转过脸来,尽量和缓地对苍梨说道:“你先回玉茗轩去。这件事朕会查清楚,不必担心。” 苍梨看着湛溪,觉得他是故意想支开她,可也无法,只能遵从他的吩咐。 “小五、小六,你们好好照顾怜贵人。”湛溪可以吩咐了那左右两人,似乎有意提点什么。 小五小六均是苍白着一张脸,额头冒着虚汗,把脸埋得很低地点头。 苍梨想来,他们俩必定也是知道什么,与其自己在这里猜测,不如同他们一道回去再盘问清楚。打定了主意,她便快步走回玉茗轩。宫里却只有莲蓉一人在。 “公主,你回来了?”莲蓉赶紧上前来,一脸焦急,“奴婢听说御书房那边起火了,有人受伤吗?” 苍梨摇了摇头,说:“书房里没有人,而且扑灭及时,所以没人受伤。” “那就好。”莲蓉松了口气。 “不过,这件事看上去好像有点问题。”苍梨皱起眉头说。 “为什么?不就是普通的失火吗?”莲蓉微微一愣。顿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了想法,睁大眼睛问道:“该不会,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谁会那么大的胆子,敢烧皇上的御书房?” “不是。那罗更年说,好像是一只黑猫扑倒了烛台,大家就一下子变了脸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怕是要问他们才知道。”苍梨说着,回过身去看着失魂落魄的小五和小六。 那两人的心思似乎压根儿就没跟着回来,听到苍梨这么一问,乍然失色,面面相觑了半天,却一个都不说话。 “怎么了?罗更年说这件事有蹊跷,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苍梨追问道。 “主子,皇上还在盘查此事,奴才们怎么会知道?”小五硬着头皮答道。 “你们把本宫当傻子,听不见看不见吗?”苍梨提高了半分声调说道,“看来,本宫终究是被当成外人,连皇上也把本宫支开。难道是本宫不能知道的事情?” “不是的,主子!”小五立刻跪了下来,“皇上是为主子好,才不想您搅和进去。这件事说来复杂,奴才不知该不该讲与主子,所以才吞吞吐吐。”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们看得如此严重?”苍梨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忍不住继续问下去。 小五和小六对视一眼,都叹起气来。 “这件事,和奴才们的前主子贤贵人有关,加之今日是她的忌日,若是提起怕对主子有所冲撞,所以奴才不敢说。”小五说起这话,语气显得有点悲伤。 “贤贵人?”苍梨一听,却蓦地心惊。她曾听说,景泰殿前主贤贵人,是被一场离奇的大火烧死,现在联想到罗更年说的话,和这些人一连串的反应,难道…… “当年贤贵人的景泰殿,也是因为同样的方式起火,贤贵人逃避不急,才被活活烧死。芸芳姑姑也是为了救贤贵人,被困在大火中烧坏了脸。宫里的人都说这是有妖魔作祟,所以此后对景泰殿的一切都缄口不言,我们这些曾在景泰殿服侍的奴才也都视为不祥之人。当初皇后娘娘安排我们到玉茗轩来,其实……”小五的眼光黯淡下来。 “原来如此。”苍梨喃喃地说。 “奴才们并非有意欺瞒主子,请主子恕罪!”小五磕头说道。 “你又没做错什么,要本宫恕你什么罪?起来吧。”苍梨抬了抬手掌示意。她想起了芸芳的面纱,想起了提起景泰殿时他们的种种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五抬着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苍梨。自景泰殿大火之后,所有人都把他们视为不祥,如今苍梨听后却如此淡定自若,莫不是没有听明白他讲的什么? 苍梨见小五、小六还不起身,叹了口气说:“本宫自小生长在南方,那里盛行巫学,本宫见得多了,也知道多是些利用人们的愚昧来骗人的把戏,所以向来不信这些。如果皇后将你们安排到玉茗轩来是这样的目的,那么本宫倒要叫她失望了。”虽然她是不信,但皇后的行为却有些可气。苍梨又毕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说了这一两句也就罢了。一来,她对皇后原本无可奈何;二来,她也并不曾觉得芸芳他们几人来到玉茗轩,对自己来说有何不妥,所以更加不放在心上。 小五小六这才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互相搀着起身。 谁知两人还没站稳,就听见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喊。 “不好了,主子,不好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主子好得很。你有什么话好好说!”莲蓉呵斥道。 那丫鬟惊慌急躁地咽了口唾沫,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说道:“芸、芸芳姑姑和紫苏姐,都、都被抓到永福宫去了!” “什么?”莲蓉震惊地瞪着那丫鬟。芸芳和紫苏做事向来小心,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落到皇后手里?该不会是被抓了什么把柄,又要来对付这玉茗轩的正主吧?莲蓉也知道,如今苍梨受宠,皇后自然不会甘心,想法设法弄点动静出来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拿最不可能的两个人开刀。 “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听错了?”小五急忙问道。 丫鬟摇摇头焦急地说:“是奴婢亲眼所见,罗统领压着她们往永福宫去了。奴婢还听说是因为她们散布了什么邪气,如今要审问呢!” 邪气? 苍梨心头一惊,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什么。 景泰殿旧事、御书房大火、贤贵人忌日,这几样联系在一起,似乎能够形成某件微妙的事件。看来今天的事情,也不简单,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躲在暗处的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招。想着,她立即出门,往永福宫去了。 &nnsp; 0 ------------ 第七十三章 鬼神作祟 “跪下!跪下!” 侍卫扭送着芸芳和紫苏到永福宫大殿,发出一阵喧哗声。 芸芳进门看了一眼主座上的湛溪,沉默地埋下了头。她和紫苏身上还穿着素衣,头上绑着没来得及摘下的白布条。她知道这一次是被抓到了把柄,现在开口争辩也没有什么用,不如静观其变。紫苏见芸芳不说话,也就配合地一起跪下来。 罗更年连忙上前禀告说:“皇上,属下收到消息说,已经封起来的景泰殿里有动静,便带人前去查看,发现这两个贱婢竟然在院子里焚烧纸钱!” “在宫中随意焚纸,可是对皇室大不敬!”皇后一震,转头看着湛溪。 湛溪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他知道罗更年是怎样的人,可是见她们并没有反驳的意思,便知道罗更年说的是事实,所以问道:“她们的纸钱是从何而来?” “回禀皇上,属下已经查过,总务府的副总管时常向宫里的丫鬟太监们提供一些宫外的物品,偷运纸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芸芳和紫苏两人所用的纸钱,也是靠他得来。”罗更年笃定地说,同时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色。 “总务府那副总管从前跟着秦青的时候就学了一套,常利用职务之便牟利,本宫早知道这人身上不干净,只是一直没抓到把柄。他现在何处?”皇后立即问道。 “皇后娘娘,属下已经把此人扣押起来,等候审问。娘娘可否要亲自过问?”罗更年讨好地问。 皇后还没来得及回话,湛溪就径直说道:“如果是证据确凿,交给刑部去查就行了。”接着他看向芸芳和紫苏二人,问道:“至于你们俩,对宫规明知故犯,当由皇后按规处理。” 皇后先是被湛溪一堵,有些郁结,现在给了她台阶下,心里的郁气也自尽数发泄到眼前两人身上。 “此二人违反宫规,按例投入刑室劳作半年,一并罚奉半年。只是这怜贵人教导无方,不知是否也该一同受罚?”皇后幽冷的眼眸里,散发出带着恨意的冷光。既然现在对付不了主子,就先把她身边忠心的奴婢一个一个除掉,到时候就容易行事得多。她就不信,她堂堂皇后还对付不了一个外邦来的小丫头。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是想试探一下皇帝的反应。 湛溪微微扬眉,不以为然地说:“怜贵人入宫不久,不当受到牵连。不过朕听说,芸芳和紫苏二人进入玉茗轩是皇后宫中的嬷嬷一手安排,若是要算牵连之罪,似乎竹惠才是应该一并受罚之人。”他早就看出来皇后打的是什么算盘,虽然知道她是有贼心没贼胆,不过女人的妒火一旦燃烧起来也不能不防。 皇后一窒,眼见花嬷嬷连忙跪下来求饶,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抿了抿唇说:“竹惠平日与这两人并无接触,安排她们进玉茗轩也只是不想让景泰殿的人手继续闲置。她只是一心为了替本宫分忧,皇上若要怪罪她,岂不是也要连臣妾一起怪罪?” “皇后为后宫操持,难免力不从心,朕甚为理解。朕会吩咐兰妃和徐嫔,今后多替皇后分担后宫事务。”湛溪顺水推舟地说。 皇后的脸色蓦地煞白,睁大了两眼瞪着湛溪。 罗更年看出气氛陷入窘境,立马拱手解围道:“皇上,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湛溪也不想与皇后耗着,冷冷转向罗更年说:“讲。” 罗更年斜眼瞥了一下芸芳和紫苏两人,便接着说道:“就在御书房火灾之后,属下手下有人禀报说,在之前巡逻的时候曾发现景泰殿外有一只行为十分怪异的黑猫,属下猜想,很可能就是在御书房里被烧死的那只。” “怪异?”湛溪有些不解地追问,不知罗更年卖的是什么关子。 罗更年深吸一口气,用迷惑的口气说:“属下也不太明白。那人说看见黑猫在景泰殿门口空地上挠抓蹦跳,显得十分暴躁,好像是在……好像是在追逐什么东西。可是那人仔细看了,却并没发现周围有任何可疑之处。”他的声音越说越小,透着一股寒意。 皇后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过了半晌喃喃地说:“都说猫是很有灵性的动物,能够看到凡人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便会暴躁异常。也许,这只黑猫就是为了追逐那‘看不见的东西’,一路到了御书房,才会扑倒烛火引起火灾。本宫听说这景泰殿一向都不太平,难不成真是有什么妖物作祟?” “胡说八道。”湛溪立马斥道。“这青天白日之下,何来妖物?” “皇上,臣妾知道您不太相信鬼神之说,臣妾作为皇后,本也不该危言耸听。可是刚才审了这俩奴婢,臣妾不得不说此事的确蹊跷,因为她们提醒了臣妾,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后意味深长地说。 一直沉默的芸芳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皇后说:“皇后娘娘的意思,难不成是贤贵人的鬼魂在宫中作怪不成?” “今日怪事连连,就算本宫这么想,又有何不可?”皇后轻蔑地看了一眼芸芳。如今她自身难保,难道还想为一个亡魂强出头? 芸芳自知焚纸之事是上了皇后引蛇出洞的当,那件事也就认了,可是她要拿贤贵人的死来做文章,让贤贵人的亡魂不得安宁,她却忍不下去。她立马对湛溪说:“皇上,贤贵人仙逝多年,奴婢们也一直住在景泰殿,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何况贤贵人生前就天性善良,就算她的亡灵还在,也不会加害于皇上啊,请皇上明鉴!” “贤贵人死得蹊跷,心中有怨愤而亡灵不肯散去也很正常。你们是她的贴身奴婢,今日又出现在景泰殿焚烧纸钱,你们说景泰殿无恙,似乎并不可信。依本宫看,兴许就是你们和那亡魂串通一气,在宫中兴风作浪!”皇后咄咄逼人地说。 “皇后!”湛溪轻喝一声,企图止住皇后越来越厉害的势头,“你越说越离谱了。” “皇上,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贤贵人抱恨死去,留恋人间,被有心之人指路召唤,追到御书房,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幸得皇上是真龙天子,有真神护体,今日才能躲过一劫。可是此事疑点颇多,臣妾觉得,也许该让风水师来仔细查看才是。”皇后并不退步,仍是固执己见。 芸芳也反驳说:“皇上,皇后娘娘,贤贵人亡故之后,宫中已经请过高人超度,如何还会有鬼魂兴风作浪?何况奴婢两人不过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和鬼魂通灵,指路召唤,加害于皇上?” 皇后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根本不给湛溪时间,立马说道:“本宫也常去佛堂听经,听说有些人利用一些和死人有关的印记或者物件便能和逝去的亡魂产生联系。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芸芳你当初为了救贤贵人,被烧伤了脸留下一块疤,或许这就是那个关键口。” 芸芳心里的伤口被皇后无所顾忌地掀开,蓦地脸色苍白,半晌没有说话。她的脑海里,当年的画面历历在目。明明那个时候已经抓住了主子的手,她离自己那么近,近到自己再快一点,或许就能把她拽出门,可是瞬间倒塌下来的房梁,却把她永远地压在了下面,而她却还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推开,反而救了她一命。 “皇后娘娘!芸芳姑姑当年也是忠心护主,有什么错?却要被你当成通灵的印记,是不是太过分了?”紫苏愤怒地说。她知道,那件事一直是芳姑姑无法释怀的遗憾,她一直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主子救出来,自己却苟活了下来,还被人当成异端祸胎避之不及。皇后拿这个说事,分明就是在芸芳伤口上撒盐。这口气,紫苏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肆!你敢这样跟本宫说话?你是不是反了?”皇后怒斥。顿了一下,她还是不解气,又接着说道:“本宫看你们一定是心里有鬼,也许是被本宫说中了吧?竹惠,上去给本宫搜!” “是,娘娘!”竹惠刚被皇上那一吓,魂飞魄散,现在皇后占了上风,胆儿就肥了,立刻受命冲上去对着芸芳一阵搜查。芸芳和紫苏拼命反抗,皇后又示意左右的丫鬟上去帮忙。 “你干什么?” “放开我!” 湛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说道:“皇后,别做得太过分了。”虽然只是两个丫鬟,但皇后这样动用私刑,未免不妥。何况无论对贤贵人还是怜贵人来说,这两人都实在是特殊。 “不过两个丫鬟而已,皇上何须如此紧张?”皇后话里带刺地说,丝毫没有估计皇帝的面子。这些天她已经忍得够多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机会,还不让她发泄个够。 “你们住手!”门外传来苍梨的喝声。她已经站在永福宫大殿门口,正看见眼前这一幕。 就在这时,竹惠一把从芸芳的脖子上扯下来一根项链,大喊道:“娘娘,奴婢找到了这个!” 芸芳脸色一白,双眼充斥着血色,好像刚遭了一记雷击一般愣住。 &nnsp; 0 ------------ 第七十四章 释疑 “还给我,你把它还给我!”芸芳回过神来立马扑上去,对着竹惠抓扯。 竹惠和一群丫鬟毫不客气地将她倒在地上,却不见她已是满脸泪水。 “还给我……还给我……” 苍梨看着芸芳的哑声哭诉,慢慢地走进屋子来,对主座上行了礼。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湛溪微微蹙眉。 “臣妾听说芸芳和紫苏被带来永福宫;她们一个是玉茗轩的掌事姑姑,一个是大丫鬟,臣妾自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是不知她们犯了什么错,要受到皇后娘娘的责罚?”苍梨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个时候她若是不站出来,皇后定会借机对付芸芳和紫苏二人,尽管她并不想与皇后为敌,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上,她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皇后挑起柳眉,冷面说道:“她们二人在宫中大兴邪术,招来不祥,本宫不过是按照宫规处置。” “她们不过是两名弱女子,如何能兴得起邪术?”苍梨泰然反问。 皇后从竹惠手中接过那条项链来,对苍梨说:“这个,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是当年皇上赏赐给景泰殿贤贵人的生辰贺礼,贤贵人被大火烧死的时候,就戴着这条项链。这不祥之物,原本应该同贤贵人一起下葬,如今为何却在芸芳身上?而且这两个奴婢利用贤贵人的忌辰,在景泰殿大肆焚纸,招来怨灵,火烧御书房,差点威胁到皇上的安危,论上此条,她们该判死罪!” “替旧主焚烧纸钱,虽然有违宫规,但也当念在她们顾念旧情,对旧主一片忠心的份上予以理解。皇后娘娘按宫规惩罚,也不过是发奉和服苦役。至于御书房大火,来得更加蹊跷,此事尚在调查之中,怎能随意扣上一顶鬼神的帽子草草了结?”苍梨反驳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有些不爽地问。 苍梨抿了抿唇,抬眸看着湛溪,一字一顿地说:“臣妾怀疑这场大火, 是有人蓄意而为。不过臣妾不能肯定,其目的究竟是想将邪气一说坐实,还是别的什么。” “罗统领尚未查出蛛丝马迹的事情,怜贵人又如何知道?可不要在这里自作聪明,误人误己!”皇后不屑地说。 湛溪却身形一动,扬手示意皇后住嘴,身体微微前倾向苍梨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苍梨点了点头,求证似的说:“臣妾记得方才罗统领说,御书房的大火是因为黑猫扑倒了烛台?” “是。”罗更年小心翼翼地拱手答道,生怕出了点什么差错。皇后他惹不起,眼前这怜贵人又是皇上的宠姬,他更惹不起,只能用事实说事,不敢有半点差池。 “这有什么不对吗?”皇后仍是居高临下地冷哼了一声。 苍梨并不理会她的傲慢,反驳说:“当然不对。这青天白日的,御书房又正当西晒,采光极好,而且皇上并未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为何要点蜡烛?否则,就算黑猫扑倒了烛台,也不会引起大火。” 皇后一窒,脸色微微发青。 “你是说,可能是有人故意点燃蜡烛,然后吸引黑猫,才造成了火灾?”湛溪心里也一直怀疑这个问题,没想到,苍梨也恰好点破了这一层。 皇后铁青着脸说:“那不也正好说明了这件事诡异吗?屋中本没有烛火,却自己点燃了蜡烛,分明就是鬼魂所为。” 苍梨露出一丝笑意,说:“皇后娘娘这样说,根本就是生拉硬拽,毫无逻辑可言。” “大胆,你……”皇后被苍梨这一堵,立马憋不住气,眼看着就要拍桌子而起。 “让她继续说。”湛溪冷冷地说道,愣是打压住了皇后的气焰。他要是再不说话,妒火中烧的皇后,恐怕就要忘记了她眼前不只是有一个情敌在。皇后咽了口唾沫,狠狠地瞪了一眼苍梨,却不敢再多嘴。 没了皇后打岔,苍梨便更加轻松地说下去:“臣妾并非有心冲撞皇后,只是这件事痕迹过重,只要稍加分析就能看出端倪。如果皇后娘娘口中的邪术和鬼魂真有这样大的威力,何必要先点燃烛台,等着黑猫去扑?直接点燃窗帘不就可以了?所以臣妾以为,根本就是有人潜入御书房点燃了蜡烛,然后利用气味吸引黑猫扑倒蜡烛,才造成御书房大火。” “依你的说法,那人就不能直接点燃窗帘了吗?”皇后自信满满地反问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不就没有时间逃跑了吗?御书房四周都有人看守,而那些帘子都是易燃的材质,如果他亲自点燃帘子,外面的人就会立刻发现,如此一来,他就是插翅也难逃了。不如嫁祸给鬼神之说来得方便――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他最初的目的。”苍梨其实一早就想说出这一点,不过她还是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嘴上说着自己不能确定,心里却已经有了想法。这场大火,还有邪气之说,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景泰殿旧事来生事,企图顺水推舟。她先把疑点一一铺陈,再抛出这个观点,就不会显得突兀,那么皇上也会更深思她所说的话。 “可是有人看见了黑猫在景泰殿外面狂躁不安,这又怎么解释?”虽然苍梨说得头头是道,但皇后仍是不甘心。 “这一点就更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臣妾从前养过猫,它们都是些很敏感很脆弱的小动物,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它们的躁动,如果有人在空气中施放它们厌恶的气息,便能很容易的引起它们的不安。它们会用爪子四处挥舞,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扑向什么东西,显得行为异常。”苍梨解释说。 皇后一愣,接不了话。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完全证明是有人蓄意为之。”湛溪倒不是不相信苍梨所说,而且她的论据也很清晰充足,只是皇后一心想要译为神鬼之说,要让她服气,就必须有绝对的证据,也就是完全排除鬼神的疑点。 “要想证明这一点,就得劳烦小顺子公公随罗统领去御书房一趟了。”苍梨说道。 小顺子和罗更年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苍梨此举有何意图。 “本宫要你们去取来引起火灾的那截蜡烛。”苍梨继续说道。其实这件事,让罗更年一个人去做绰绰有余,可是苍梨没办法信任他。 湛溪看出苍梨的意图,便点点头吩咐说:“小顺子,你跟罗更年走一趟,不许出任何差错。” 苍梨松了口气,掉头看着芸芳和紫苏,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不用担心。这时她的脑海里,才慢慢浮现出刚才在路上无意中撞见的一幕。 在她得知芸芳和紫苏被押到永福宫以后,就立刻赶过来,原本早就该出现在这里。可是她走在半道上,却听到了两个太监的对话。 “那截蜡烛都放好了?” “是的,公公。” “好,这是给你的打赏,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公公,娘娘事成以后,可千万不要忘了小的!” “放心吧。不过这件事,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后果你很清楚。到时候,娘娘可保不了你。” “是,是……” 当时苍梨在拐弯处的树后,只能听见那一段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却没有办法看清楚他们的脸。何况当时地处僻静,若是冒险被发现,不但救不了芸芳和紫苏,还自身难保。而且那一段对话,已经让她心中全然明了,有了这点关键性的证据,能够替芸芳和紫苏解除威胁,目前来说就足够了。 过了一会儿,小顺子和罗更年果然用布包着那截蜡烛回来了。 “这蜡烛有什么奇怪之处?”湛溪指着问道。 苍梨拿来做切水果的刀子,将蜡烛焦黑的外表刮掉,露出里面没有被点燃的部分,然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味道有些奇怪,似乎不是普通的蜡烛,有点像熏香,但是带着一股鱼腥味。” “熏香?”湛溪不解。 苍梨深吸了一口气说:“臣妾也不敢肯定。不过臣妾猜测,这段蜡烛被人做了手脚,经过燃烧之后散发出能够吸引猫咪的气味,才会引致黑猫扑倒烛台。至于臣妾的猜测是否准确,也许要请更专业的人前来查看过才知道。” 湛溪点点头,道:“谁?” 苍梨微微一笑,还不及答话,就听见门外的守卫进来禀告。 “皇上,祺王求见。” 湛溪恍然大悟,道:“传!” 祺王走进大殿,身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莲蓉。莲蓉对苍梨点了点头。 “莲蓉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告知臣弟,那蜡烛可否给臣弟一看?” “嗯。”湛溪命小顺子将蜡烛送上前去。 祺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番,立马笑起来。“哈哈。到底是谁这么不安好心,竟然给猫咪准备了一顿‘蜡烛宴’?”嘲笑之后,他又拱手对湛溪说道:“皇兄,制造这蜡烛参杂的熏香,的确是带着鱼腥味,烧灼之后能够吸引猫类的注意,产生进食的欲望,臣弟府中养猫多年,这是常用的方法。看来,替御书房换上这种蜡烛的人,的确是别有用心啊。” 湛溪目光一沉,心中已有考量。 “皇上,如今事情已见分晓,看来是有人想要利用鬼神之说陷害芸芳和紫苏。虽然不知道这人的目的,可她们的确是冤枉,还请皇上还她们一个公道!”苍梨说着,抬眸却看向了皇后。 苍梨虽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但一直力挺鬼神之说的皇后,似乎嫌疑最大。而且她和玉茗轩的嫌隙也不是一两天,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 就连湛溪也想到这一点,抿着唇不说话,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皇后凭着自己的身份,做起事来一向有恃无恐,身为后宫之主,却不知检点,且心胸狭窄,这些湛溪都心知肚明,对她的猜疑也就加深许多。 皇后自己也不知怎的,脸色刷白,刚才的傲慢劲儿烟消云散,仿佛原本手里拿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却被人打掉,世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nnsp; 0 ------------ 第七十五章 线索 竹惠见皇后被唬住了,便沉不住气了。皇后毕竟年轻,没有她经验丰富,这时候她便说道:“皇上,奴婢以为,皇后娘娘虽然被幕后真凶蒙蔽,误信了鬼神之说,但芸芳和紫苏二人违反宫规焚烧纸钱却是事实,皇后娘娘并没有误判。” “她们做错的事情,自然要承担责任,任凭皇后娘娘依据宫规处罚。不过既然她们与邪说无关,还请皇后娘娘为她们解除嫌疑。”苍梨鼓起勇气说。 皇后知道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何况皇帝开始怀疑自己,只能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怜贵人所说,之罚俸半年,并在刑房服劳役半年。” 芸芳和紫苏依靠着对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 “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苍梨转头说道。 “奴婢谢皇后娘娘。”芸芳两人连忙说道,可抬起头来目光却向着苍梨。 “虽然这件事跟芸芳和紫苏两人无关,但背后操纵之人心怀鬼胎,不能轻饶。”湛溪挑眉说道。 “没错。皇兄,这件事就交给臣弟和罗更年去调查吧?”祺王主动请缨道。 湛溪看了看祺王,这件事与后宫有关,让罗更年查处本是应当,不过对于罗更年的为人他们也都心照不宣,让他一个人去实在是不放心。湛溪并不想让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便点头答应。“嗯。朕允你在查案期间随意进出后宫,各宫也必须全力配合调查,直到真相水落石出为止。”说完这些,他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便补充道:“皇后,你身为六宫之主,要谨记时刻保持耳聪目明,否则如何能担当国母之责?” 皇后听出皇帝的不满,加之最后这一句话,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连声答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湛溪起身上前拉起苍梨,说道:“好了,你在下面跪这么久,身体会吃不消。朕送你回宫。” “嗯。”苍梨看了一眼皇后,向她行礼告退,眼神却充满了复杂。她并不确定今天的一切是不是皇后为了挤兑她所自导自演的戏码,可是无论如何,发生了这一连串事情之后,皇后的反应充分说明了一点――她当真是记恨自己到骨子里,连玉茗轩的丫鬟也不放过。芸芳和紫苏是宫里的“老人”,对一切都熟悉,这次皇后把她们俩从自己身边支开,日后自己该如何应对? 一路上湛溪都感觉到苍梨心事重重,即便他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但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言语,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往回走。他心里也清楚,今天这场戏,明里是针对芸芳和紫苏,暗里却是为了剪掉玉茗轩的羽翼,如此一来,可疑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这个幕后黑手敢火烧御书房,他若是姑息,日后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不管始作俑者是谁,这一次定要对方付出代价。 走到花园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小太监,原本是要往永福宫去寻皇帝,此刻立马躬身拜道:“皇上,不好了,皇上!” “咳咳,说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说话!”小顺子呵斥道。 “是、是。”小太监低着头,连声应答,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苍梨紧蹙的眉头。他吸了口气,接着说:“皇上,您快去长乐宫看看吧,僮昭仪、僮昭仪她在宫中大哭大闹,奴才们都劝不住啊!” 湛溪皱眉犹疑了一下,才点点头,低头对苍梨说:“朕过去看看。让瀚书送你回宫去。” “祺王爷进入后宫去,这样方便吗?”苍梨犹豫说。 “你与他也算是旧识,还怕什么不成?玉茗轩这条路太偏僻,现在朕是当真不放心让你一个人。”湛溪的眼中闪烁着忧虑的光色。 “臣妾只是担心劳烦祺王爷。”虽然苍梨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让湛溪放心,她也只能答应下来。 “能为贵人效劳,是臣弟的荣幸。”祺王拱手说。她知道苍梨是担心影响到他名誉,不过皇帝既然指派他调查御书房之案,允他随意进出后宫,那样别人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苍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朕待会儿就过来看你。”湛溪还不忘嘱咐说。 “臣妾知道啦。皇上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不要为臣妾耽搁。不然,臣妾又要背上‘狐狸精’的罪名了。”苍梨嗔道。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不知为何,湛溪却觉得心里堵了一下。当皇帝的女人,尤其是皇帝宠爱的女人,就注定要有那么多的顾虑。这个世界,不会让他们安稳地拥有一份单纯的感情。他幽幽叹了口气,才和那太监一起向着长乐宫去。 “贵人?”祺王见苍梨仍看着湛溪的背影发呆,不由好笑。“皇兄现在是一门心思牵挂着贵人你,去一趟长乐宫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苍梨听出祺王的打趣,脸上微微一红,反驳说:“祺王爷也会讽刺人了?” “臣弟不敢!不过怜贵人倒比从前更容易脸红了。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如今都成女子的娇羞了。”祺王很熟稔地开起玩笑来。当初从认识苍梨,到一路护送,两人仿佛久别的老友。他欣赏她的气概,她也欣赏他的才华,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只是没想到,入宫之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同路畅谈。 “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做一个娇羞的女人有什么不好?”苍梨说着,看向湛溪离开的那条道,嘴角浮现出笑意。 “看来当初本王的确做了个最正确的决定。”祺王感叹地说。 “本宫当真要感谢祺王爷。你帮了本宫那么多,本宫似乎也应该有所回报。”苍梨话里有话地说。“你可知道,本宫刚才在想什么?” 祺王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苍梨。“臣弟愚钝,还请贵人明示。” “王爷可知道,本宫为何知道让莲蓉去府上找你?”苍梨提示说。 她这么一说,祺王就听出端倪了,立马问道:“难不成,贵人是发现了什么?” 苍梨环顾四周无人,点了点头,小声说:“实不相瞒。原本本宫并没有想到问题出在御书房的蜡烛上。可本宫在赶去永福宫的途中,无意中听到两名内侍的对话,才得知他们对蜡烛做了手脚。本宫当时躲在墙后,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模样,但其中一个太监的声音却很有特点,比起别的太监来说,他的声线更为低沉喑哑,很好辨认。” “所以刚才他在皇上面前一开口,贵人就听出来了?”祺王也是极聪明之人,苍梨说到这个份上,他立马反应过来。 苍梨点头说:“现在看来,他是僮昭仪手下的人。可是本宫与僮昭仪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对付本宫的两个丫鬟呢?” “贵人在宫中数月,难道还不明白这里的生存法则吗?并非你不犯人,人就不来犯你啊。既然贵人已经知道了参与这件事的人,剩下的就交给臣弟去处理吧,你只需要今后当心此人便是。这样看来,这个僮昭仪刚把皇兄找去,还不知道是不是又一个阴谋。” “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对皇上做什么。且让她去,本宫静观其变就是。”苍梨沉声说道。她回去玉茗轩,收拾了一些东西,便要去刑房。 芸芳和紫苏被遣去刑房服苦役,穿着旧布衣,做一些给下人们舂米洗衣的苦活。比起平日伺候主子来,工作量要大得多,而且看管极为森严,稍有偷懒便是非打即骂。 芸芳进来时,脸上戴着面纱,却被那总管瞧见,立马走了过去。 “你,把脸上这个摘掉!” “大人,这是皇上允许的……”紫苏皱着眉头说。 “我管你谁允许的。来到这个地方,就由我做主,不然我怎么管理这么多人。快给我摘了!”那总管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 紫苏还想说什么,芸芳却一把拦下她,眸色黯淡地摘下了面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怪不得别人,宫里的法则,她也早就看透,所以不想浪费力气去反抗。 那总管看见芸芳脸上的疤痕,立马露出嫌恶的神情,打发她们去推磨。不一会儿苍梨过来,总管一见祺王陪同,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大声地招呼说:“芸芳、紫苏,玉茗轩来人看你们了。” 芸芳和紫苏放下手里的活出来,看见苍梨亲自过来,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跪下行礼。 “主子,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本宫知道这里的日子苦,你们初来乍到有很多不方便,所以过来看看你们。”苍梨一边拉起她们一边说道。 “奴婢们是自作孽,还连累了主子,实在是没脸见主子。”芸芳低下头说。 “你们对旧主的忠心,正是这宫里最缺少的人情味,本宫很高兴你们还有这份心,所以不要再自责了。玉茗轩的大门,仍旧为你们敞开着。六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没有你们在身边,本宫倒觉得处处不习惯了。”苍梨安慰说。接着,她又从兜里掏出东西来,“对了,这个。”她摊开手掌,将那条被惠嬷嬷夺走的项链递给芸芳。 芸芳一窒,眼中蓦地含了泪水。 “听说是贤贵人留下来的东西,你一定很珍惜吧?好好地留着,希望你们的心,永远保留着当年的赤诚。”苍梨微笑着说。 芸芳把项链握在手里,“扑通”一声跪下去,哽咽地说:“主子宅心仁厚,大恩大德,奴婢此生难忘,今后定当誓死报答!” “快起来!”苍梨连忙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本宫不能常来这地方,但会稍人来探望。如果缺少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是啊。怜贵人如今深受皇恩,你们的愿望,她总能尽量满足。”祺王说话时,瞥了一眼那总管。 总管倒吸了一口冷气,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那本宫就先走了。”苍梨蹙眉说道。说到底还是担忧她们。其实她们落到今天的地步,也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关系。她心里有些不忍。 “主子。”芸芳拉住苍梨的手,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苍梨的脸色微微一变。 &nnsp; 0 ------------ 第七十六章 拙劣的戏码 “砰!” 茶壶和茶杯被摔碎一地,满地瓷片触目惊心。 千喜拉扯着僮昭仪的胳膊,喊道:“主子,主子,你别这样!” “呜呜……呜呜呜……”僮昭仪毫无礼仪地大哭,脸上的妆容却只是花了一些脂粉,反倒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 “主子,您别伤心了。”千喜皱眉劝慰说。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为什么?”僮昭仪硬生生地扯着嗓子嚎叫。 湛溪行至门外,老远便听见屋里的动静。 小顺子清咳了两声,喊道:“皇上驾到――” 屋子里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一干人等停止了闹嚷,都过来行礼。 僮昭仪已经哭得有气无力,被千喜扶着“扑通”一声跪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声音也因为抽泣而颤抖不已。 “平身。”湛溪摆了摆手,上前坐下来,抬眸扫视四周,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闹成这样?” “皇上……臣妾……”僮昭仪哑着嗓子,刚挤出两个词,又忍不住抽泣起来,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千喜扶着主子,出声解释说:“回禀皇上,我家主子她是在为丽昭仪伤心呢!” “千喜!”僮昭仪连忙制止,转而对湛溪说,“丽昭仪是罪有应得,不当让皇上污了耳朵。” “丽昭仪?”湛溪似乎冥想了好一会儿,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只是隐隐约约的印象,主要是那日她在太后面前作供时多看了几眼,所以好歹能记起来了。“她不是被太后打入冷宫了吗?” “丽昭仪触犯宫规,被太后惩罚,都是她咎由自取。可她终究是臣妾在宫中最好的姐妹,她落到如今的凄惨下场,臣妾……臣妾……”僮昭仪又落下泪来,一副好不伤心的模样。 湛溪蹙起眉头,一时疑惑。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许久,这僮昭仪现在却来大哭大闹,是何道理? 千喜似乎看出皇帝的心思,连声说道:“皇上,我家主子顾念旧情,今早前去看望丽昭仪,谁知……谁知丽昭仪她……已经没了……” 湛溪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尽管只是失了一个冷宫中的嫔妃,他甚至已经不太记得那人的模样,可是这样的事情还是让他微感震撼。“今早的事情?怎么没人告诉朕?” “不过是一个冷宫中的嫔妃,去了就去了,管事的是不会用这种事情去打扰皇上的。可丽昭仪是臣妾的好姊妹,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她离开了,臣妾却连替她烧一把纸都不能。臣妾以后当真没脸去见她!”僮昭仪自责地说。 “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她自己种的因,自己受的果,与你何干?倘若你当真顾念这份情谊,倒也可以去佛堂上一炷香,聊表心意,不必太放在心上。”湛溪面无表情地宽慰说。僮昭仪拙劣的招数在他面前就好像小丑演戏,但他却没有戳破。大概是因为,对于丽昭仪他还是有那么一分同情,若是没有僮昭仪这假惺惺的哭丧,恐怕真是连一个会记住她为她悲哀的人都没有,那才是真正让人心酸。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僮昭仪红着眼小声说。“不过臣妾还有一事想要奏请皇上,还望皇上准许。” “说吧。”湛溪淡淡应道。 “臣妾想写一副联子挂到丽昭仪生前所居之处,为她悼亡几日,不知皇上是否应允?”僮昭仪低声说。 “你有这份心意,倒也不错。”湛溪并没有太大反应。 僮昭仪却很惊喜,急不可耐地接着说道:“真的可以?臣妾已经写好了对联,恳请皇上过目,看看是否合适悬挂!” 刚才的一幕一幕,本已让湛溪兴味盎然,如今僮昭仪目的毕露,越发让湛溪觉得嫌恶。不过这个僮昭仪倒很会说话,找的理由中规中矩,湛溪本想一口回绝,转念又想看戏看到底,且看看她究竟想耍什么花样。他便点了点头。 僮昭仪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兴奋过头地唤着千喜去书案上取来对联。 “姐妹情深一世牵挂,阴阳永隔来生再会。” 平淡无奇的情思和文采,虽然着力刻画情深意重的印象,但配上她刚才的拙劣表演,适得其反,让湛溪觉得恶心。他只瞄了一眼,便说:“若是真心,无论写出什么都是极好的,丽昭仪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心。” “皇上说得是。”僮昭仪低眉顺眼地答道,“臣妾最近学着徐嫔娘娘诚心礼佛,的确学到了不少,每日也可为丽昭仪诵经超度,心里也能过得去一些。臣妾最近抄了一些佛经,拿给皇上看看吧。若皇上觉得合适,臣妾到头七时,便去佛堂化给丽昭仪了。” 这一波接一波,显然是策划已久,不过是想把湛溪留下来,顺便树立一个情深意重的好印象,最好能一举攻下圣心。这把算盘,着实打得好,却忽略了湛溪是何等人物。这些小把戏,连小顺子都能一眼看穿,或许也怪她平日与皇帝接触不多,即便知道他是厉害的人物,终究也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 皇帝平常不爱周旋于后宫,可仅仅是皇后和兰妃两人,加上一个太后,就足够让他领略后宫各种不同的手段,像僮昭仪这种类型,不过小菜一碟,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 “这种事情,你大可去请教徐嫔。她一向诚心礼佛,懂得更多,你也能学到一些东西。”湛溪冷淡地说。 僮昭仪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回答说:“臣妾知道了。等徐嫔娘娘回来,臣妾就去请教。” “如果没有别的事,朕就先走了。”湛溪说完便起身,带着小顺子离开。 僮昭仪见皇帝一走,立马把手中的佛经扔到了桌上,面上显出怒容。 “这皇上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我这又哭又闹的,他三言两语就把我给打发了,当我是什么了!” “主子息怒!”千喜上前劝解,“这些事急不来的。你看那怜贵人,也不是三两天就能俘获皇上的心,可是既然皇上能为她动心,主子又有何不可?只要慢慢来,皇上总归会被主子打动的。今天至少也让皇上知道了主子是个情深意重的人,日后也能另眼看待的。” “哼,别跟提那个臭丫头!”僮昭仪冷哼一声,“上次要不是我聪明,让丽昭仪那个蠢蛋去试验,竟还差点着了她的道!以前都是我太小看她了。” “主子,说到底还不是那个芸芳和紫苏太狡猾。不过现在可好。她们俩进了刑室,这次玉茗轩又得罪了皇后,两家积怨已深,尽管让她们去斗,最好是两败俱伤,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便是。”千喜得意洋洋地说。 僮昭仪听了这话,心情才平复一些。是啊,好歹自己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处在后宫无尽的漩涡中心,那就有时间好好计划。她就不信,那狐狸精能做到的事情,她就做不到! 湛溪刚走到长乐宫的大门口,就见徐嫔从佛堂归来。 “皇上?”徐嫔先是吃了一惊,似乎没料到湛溪会出现在这里,而后又赶紧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湛溪看她身边的丫鬟手中还抱着佛经,便问道:“你又去佛堂了?” “是啊。臣妾听说御书房着了大火,幸得皇上无事,可臣妾心中仍是不安,便去佛堂诵经祷告,祈求上天继续庇佑皇上和我北朝。”徐嫔不紧不慢地答应。 湛溪点点头,说:“你的诚心,佛祖总会感应到。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过也别总去佛堂,这长乐宫里,也可以宣扬佛法。”说着,瞥了一眼僮昭仪的房间。 徐嫔微微一愣,没有明白湛溪所指,却知是僮昭仪那里出了乱子。但皇上没有点破,她也就不好多言,只能福了福身,目送着皇上离开。接着她返身走向僮昭仪宫里,这里还是一片杂乱,难怪皇上暗有所指。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东西,砸它干什么?”徐嫔轻声细语地问,话语间带着平和力。 “徐嫔娘娘。”僮昭仪头皮一紧,赶紧上前来行礼。 “娘娘,我家主子只是一时悲伤过度,所以才失了礼仪,请娘娘见谅。”千喜帮腔说。 徐嫔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说:“丽昭仪的事情,本宫已经听说了,刚在佛堂也为她诵经超度。僮昭仪就不要太悲伤了。毕竟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要继续往前看。” “谢娘娘开导。娘娘说的道理,臣妾都明白,臣妾只是可怜丽昭仪这一辈子,还没伺候过皇上就红颜薄命。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不知何时就可能步她的后尘了。”僮昭仪自怜自艾地说。 “这说的是什么话?”徐嫔嗔道。 僮昭仪咬了咬下唇,说:“臣妾说的有什么不对?如今皇上偏宠怜贵人,对我们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这深深后宫,怕是盼不到头了。” “好了。这种话倒有些埋怨皇上了,可不能再说。皇上宠幸谁,那是皇上的事,我们做嫔妃的,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否则,这后宫多一个人也不多。”徐嫔轻描淡写地教训说。 “是。”僮昭仪忍了一口气答道。失了丽昭仪这个狐朋狗友,原本想试试煽动徐嫔,可是这个徐嫔当真是不为所动。难道,徐嫔心中就真的没有一点对恩宠的渴望?她抬起头看着徐嫔,却好像看见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法窥探一分一毫。 院子里的树,忽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了。 &nnsp; 0 ------------ 第078章 守护 佛堂的烛光在窗纸上摇曳着,投映出打坐的人影。 嬷嬷停住手上的木鱼,仍是闭着眼问:“皇上来了?” “这样也被奶娘听出来了?”湛溪失笑。 “熟悉一个人,自然能够听懂他的脚步,也能辨别他身上的味道。”嬷嬷淡淡地笑着说。她起身来,拿凳子给湛溪坐下。“这么晚了,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最近发生了一些烦心事,想出来透透气。”湛溪叹息着说。 “是为了御书房的大火,还是为玉茗轩那两个丫头?”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给灯里添了油,用灯罩笼上。屋子里更加明亮了些。 湛溪抬起头来,目光熠熠生辉。“奶娘也知道那两个丫鬟?” “几年前那场景泰殿的大火,奴婢也有耳闻,听说那个掌事姑姑冲进火海想要救主子,所以记得清楚了。在这宫里,还能秉持着这样的心性,实在是太难得。”嬷嬷叹了口气。那两人,最终却因为那份忠心而获罪,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是啊,那场大火让朕的心一直不能平静。可朕现在也还是不能保住她们的这份心。”湛溪说着垂下眼眸,平日的自信神采黯淡许多。 “有些事并非皇上所能左右,比如这后宫的三千佳丽,有多少个是皇上真心想要留下的呢?但她们仍然留到了今天,不是吗?”嬷嬷看的东西却比湛溪更为清透,大概也是因为旁观者清。 “若朕说,有一个人是例外呢?”湛溪略带急迫地说,好像急于得到奶娘的答案。 “皇上对那怜贵人,当真是动心了吗?”嬷嬷轻蹙眉头。或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皇上为哪个人露出这样紧张的表情,所以感觉有些吃惊,而对于帝王来说,她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或者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帝王高处不胜寒,能够体会到平常人的情绪实属不易,何况是拥有真正的爱情;忧的是,有了情绪就有了牵挂,有了牵挂也就是有了被人牵制的砝码,帝王便会失去作为帝王该有的决断。 “朕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湛溪再一次失笑。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他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注意的是什么,可是那个身影不受控制地闯入他的心门,等到他有所感觉的时候,却已经无法再将她推开。 “奴婢看着皇上长大,难得看见你会为一个女子忧心。怜贵人,应该是个很不寻常的女子吧?”嬷嬷猜测说。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到如今,她还没有认真地接触过所谓的怜贵人,可是连一向骄傲的皇上也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单单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的非同寻常。若想着她是否利用了何等手段,嬷嬷自己倒觉得不大可信,毕竟这后宫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会使用手段的女人,那怜贵人未必会比所有人都更加高明,否则也不会一次次听到她陷入困境的消息。除此之外,那就是她的心。皇上的心太过复杂,因为有一整个江山在里面,要使得他动心,只有一颗单纯的心去靠近才可以。一颗单纯空灵的心,才能包容下皇上的一颗满满的心。 “朕倒希望她只是个寻常的女子,让朕可以不闻不问,这样兴许她能活得轻松许多。朕一开始也试过将她推开,保持距离,或者不去理会,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是朕的自私,让她一次一次地陷入了危险。”湛溪说着,手掌慢慢握成了拳头,握得很紧,好像要把那些不堪的往事和自己的怯懦都握在手中捏碎。 “那么如今,皇上下定决心了吗?如果要去守护,也许会付出太大的代价。这样也没关系吗?”嬷嬷试探地问。 “现在想要收回心,好像已经来不及了。”湛溪喃喃地说着,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轮廓,甚至能够嗅到她发上的清香,沁入心脾。她的气息,已经占据了他的整颗心,如果要收回,只有切割掉自己的心。 “那么,皇上的意思是想让奴婢替您守护她吗?”其实嬷嬷一早就猜测到皇上的来意,只是不敢轻易确定,但刚才听到他的回答,她就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但这个问题,还是必须由她问出口,因为她知道皇上的个性,轻易不会向谁低下那高贵俊美的头颅来,倒不如自己先给他一个台阶。 湛溪却抬起眼眸来说:“是请奶娘和朕一起守护她,可以吗?”如今芸芳和紫苏已经去了刑房,他原本指望她们能够在苍梨身边替她出谋划策测的愿望便落空了。尽管他知道苍梨的聪慧,一直以来她都不曾让他失望,可是后宫的明潮暗涌,不单单是聪明就能化解所有的危险――她太过善良,而善良的人在宫里往往都活不长,贤贵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不敢冒这个险,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半年的艰险。 “皇上登基之后,奴婢自请到佛堂诵经,已经很久不过问外面的事了。现在应付起那些事来,恐怕不如人愿。”嬷嬷的话听起来仿佛是推辞,可是她熠熠闪光的眼眸却又另含深意地看着皇上。 “奶娘……”湛溪蹙起眉头。这个时候,如果连奶娘都不帮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解除他现在的困境。 他话还没说完,嬷嬷却福了福身继续说道:“不过为了皇上的意愿,奴婢愿意一试。” 湛溪愣了愣,喉结滚动了两下,没有说话。 “如果她是皇上想要守护的人,那么奴婢愿意拼尽一切为陛下护她周全。”嬷嬷语气铿锵地说。 “真的?”湛溪的眼里仿佛迸发出两道精光,欣喜地看着奶娘。 老嬷嬷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让湛溪如此高兴,他的笑容,这些年已经很少看见了,尤其是这孩童一般的纯真的笑意,让她的心窝蓦地一暖。毕竟是她亲手拉扯长大的孩子,看到他的幸福,她竟然能完全感受得到。本已决定不问世事的她,也只能松口了。 “不过,奴婢有一个条件,还请皇上应允。” “奶娘尽管说。”湛溪知道奶娘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她提出的条件必定不是他物质上能够许诺的。可是只要她答应到玉茗轩,就算她是让他去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方设法办到。 老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在这后宫里,最难得便是真情,最让人怀疑的也是真情。皇上对怜贵人真情以待,可是对怜贵人来说,奴婢不能肯定她的心意。毕竟处在她的位置上,有太多的理由让人质疑她接近皇上的目的。所以,奴婢想要考验她的心。若她真是值得皇上守护的那个人,奴婢愿为她肝脑涂地。如若不然,请恕奴婢无法答应皇上的谕旨。” 湛溪一愣,眉目间透露出一丝疑惑。 “奶娘要如何考验她?” “皇上放心。奴婢自然不会伤害到怜贵人。至于过程如何,皇上若是真信得过奴婢,就不必多问。”老嬷嬷卖了个关子,似乎有意瞒着湛溪。 湛溪也看出了奶娘的意图,为今之计也只有答应她了。何况奶娘说的问题,虽然他也曾经想过,但每一次也不过是自我安慰似的作罢,骄傲和自尊不容他多想。现在有人为他去解决这个烦恼,他又何乐而不为? “那么,一切就交给奶娘了。” 风,在窗外呼呼地吹,蜡烛明灭不定。 初夏的狂风拔地而起,有排山倒海之势,席卷着北方大地。乌云在头顶酝酿着一场暴雨。 “轰隆隆――” 闪电刚划过天空,惊雷就炸开一声巨响。 “啊!”苍梨一下子睁开眼睛,额头上虚汗不断淌下来。可是她的手掌立刻被人紧紧一握,一股暖流即刻传来。她抬眸看向床边,发现湛溪坐在她身边。“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批阅奏折看得太累了,想过来看看你。”湛溪仍旧握着她的手,淡淡说道,眼底却掩不住疲惫。 苍梨坐起身,抬起手抚摸着湛溪清瘦的面庞,皱着眉头说:“皇上最近总是熬夜,身子也会吃不消的。臣妾又不是解乏的药,皇上你总归是要多休息才行。” “太多事要处理,根本停不下来。等忙完这一阵,朕会好好调理的。你乖乖睡,别担心朕。”湛溪摸了摸她的头安慰说。 苍梨瞧见他眼眸里的血丝,还有说话时强打精神的劲头,能够看出他有多累,可是为了百姓们的生活,他却不得不日以继夜地处理政务。这一刻,她竟有些恨自己这女儿身,无法帮他做些什么。她咬着下唇,摇摇头说:“今天晚上一直打雷闪电,臣妾很害怕,皇上可以留下来陪着臣妾吗?” “可是朕还有……”湛溪轻蹙眉头露出犹豫的神色。 “皇上,臣妾真的很怕,求你了,别留下臣妾一个人在这儿。”苍梨紧握着湛溪的手恳求说,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银光。她往里面靠了一点,留出一块空位,来表达她的请求。 湛溪知道这不过是她的借口,可是感觉到她的心之后,他反而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翻身上床,躺在她身边。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里,三千青丝的幽香又盘亘在鼻息之间,让他的心好像沉淀到无波无澜的湖水里,静谧安详。 “自从母后去世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陪着臣妾入睡。皇上的怀抱,真的好温暖。” 苍梨喃喃地说着,耳朵里的雷声渐渐地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慢慢均匀轻柔下来的呼吸,还有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她抬眸看着他已经陷入熟睡的侧脸,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 第079章 巧遇 暴雨拍打着窗,树影在奏折上摇晃。 “皇上,祺王爷来了。”小顺子弓着身子禀报说。 湛溪放下笔,抬起头来看着瀚书:“你来了?” “臣弟刚查出那天给御书房换蜡烛的疑犯,正是长乐宫僮昭仪的内侍全文阅读凝儿 不要怕。”祺王说道。 “所以,你觉得是她做的吗?”湛溪带着弦外之音反问。 “没有查清事实之前,臣弟不敢妄言。”虽然是苍梨提供的线索,但祺王也并不武断。毕竟事关人命,而且牵涉后宫,若是其中有半点差池,都会影响朝政。 “既然已经有线索,迟早会水落石出。不过,朕今天让你过来,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湛溪说着,抽出几份奏折递给瀚书:“你先看看这个。” 瀚书略带疑惑地接过来,一份一份地翻阅,眉头越发深锁。 “这个徐世斌,似乎有几分相熟?” “当年徐嫔进宫的时候,就是他这个爹亲自送来的。”湛溪淡淡提醒说,背靠着座椅一副深邃的模样。 祺王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怪不得。”不过看着奏折的内容,他又皱起眉头。“那皇兄认为奏折上所言,是朋党勾结挤兑异类,还是一群地方官当真尽忠职守?” “对徐世斌的弹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管是哪一种,都可能所言非虚。”湛溪面无表情地说。 “皇兄要派人去查?”祺王追问。 “你认为,让谁去最合适?”湛溪径直问道。 祺王看了一眼湛溪的神情,知道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人选,不过只是想听听旁人的意见而已,祺王倒也自信他们的思绪一致性,便说道:“臣弟以为,徐峰徐丞相走马上任不久,宫中众大臣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辞,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确立威信,同时皇兄也可以考验一下他的能耐。虽然是四哥亲自举荐之人,但也不能让人说是任人唯亲了。” 湛溪果然微微一笑,说:“那就这么决定了。小顺子,你去宣旨,让丞相尽快出发。还有,让叶潇派几个高手暗中保护,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朕传达。” “是。”小顺子立马答道。 湛溪深吸一口气,胸口有些堵得慌,将拳头放在唇上咳嗽了两声。 “皇兄最近操劳过度,要注意保重龙体才是。”祺王担忧地说。他知道皇上一旦忙碌起来,可以废寝忘食,虽然于政事来说可以取得效率,但对他个人的身体却是极大的伤害。 “你们最近都把朕当成玻璃人了?朕还没那么脆弱吧?”湛溪想起苍梨的叮嘱和撒娇,嘴角不由浮起微笑。 祺王一眼就看出端倪,那个总是板着脸一脸严肃的皇兄,最近可是越来越多笑容,明眼人看了也知道是桃花开得好。他偷笑着打趣说:“我们?看来,已经有人比臣弟先关心过皇兄了。臣弟猜,也只有枕边人会这么敏感吧?” “你要是把这份心思用来评估朝中大臣,可能就没人敢对朕怀有异心了。”湛溪一语双关,垂下眼眸,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锦盒。那尊玉像安静地躺在里面,安抚着他时常烦躁的心。 “那您还是饶了臣弟吧!”祺王连声求饶说。忽而他又想到旁的事,说道:“对了,皇兄,刚才臣弟路过北门的时候,看见安昭媛脚步匆忙的往外走,似乎与人有约。” “下这么大的雨,她不好好呆在后宫里,要去见什么人呢?”湛溪虽然用了疑问的句式,但口气却是肯定。在那后宫里,一个小小的昭媛却能被皇帝记住,实属不易,说到底,也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 “雨天漫步,倒也别有一番风趣,皇兄久呆在书房里也是烦闷,不如跟臣弟出去走走?”祺王立马接话说。 湛溪眸光一闪,点了点头。 两人闲庭漫步一般往北门走去,不一会儿果真就看见了安昭媛。但此刻站在她前面的还有另一个人――杜希。 “皇上,祺王爷。”杜希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似乎对私会宫中妃嫔被撞破一事丝毫不以为然。 “爱卿何时进宫来,怎么也不通知朕一声?”湛溪的语气丝毫没有透露出不满,却有一丝讽刺。 杜希拱手笑道:“微臣不过进宫来看看恩师之女,不必惊动皇上。” “皇上哥哥,杜希哥哥给臣妾带了好多东西呢!”安昭媛很开心的把手里的袋子给湛溪看。 “安昭媛――”杜希的话头蓦地一转:“微臣的恩师、你的父亲,是为北朝战死沙场,如今你能成为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上对安家的恩赐。皇上是您的丈夫,怎么能称为‘哥哥’呢?” “是皇上哥哥说我可以这样叫的啊!”安昭媛有些委屈地说。 杜希挑眉看向皇上说道:“皇上,小女孩不懂事,乱了辈分。虽然恩师已去,但宫中尚有太后和兰妃可以教导她,您大可不必迁就她。” 湛溪面不改色地说:“朕与后宫之间的来往,并不在爱卿的官职范围内。如今与北夷族的和谈仍未谈妥,爱卿应当多操心国事才是。” 杜希一窒,脸色阴沉下来,带着一丝讽笑拱手说:“和谈一事,微臣自当尽心竭力,请皇上放心。” 湛溪抬起头不再看他,而是对安昭媛说:“这场大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下,安昭媛不宜在外久留,随朕回去吧。” “是。”安昭媛年纪虽小,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但也知道大人之间探讨国事是她所不能参与的,想来也无聊而且拘谨,所以赶紧答应了。 “臣弟正好也要出宫,就随同杜大人一道了吧。”祺王可不想留机会给杜希继续在宫里待下去,于是主动说起。 毕竟祺王在朝上朝下都有不小威严,杜希再狂,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面子,只好跟他一起出了宫。 小顺子撑着伞护送皇上和安昭媛回宫,小小的一把油纸伞容下两个人略显拥挤。 湛溪用手揽着安昭媛的肩膀以免她淋湿,一边问道:“最近跟师傅学做功课如何了?” “这些日子都在学诗词,臣妾很喜欢,师傅也说臣妾有很大进步呢!”安昭媛带着笑容说,就像一般的小孩子受到表扬那样欣喜鼓舞,并且渴望着再一次受到赞赏。 湛溪点点头,看了一眼伞外的雨帘,说:“那朕考考你,念一首跟‘雨’有关的诗来,如何?” 安昭媛眼珠转了两圈,苦思冥想之后,脸上忽然绽开笑容,念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晓看红湿处……”念着念着她的声音就低下来,皱着眉头努力地思索。 湛溪看她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情,知道她忘了下句,正想要提醒,迎面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抬头一看,正是兰妃。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康定宫门口。可是陪同在兰妃一侧的,竟然还有让湛溪吃惊的一人。 “皇上。”苍梨看到湛溪和安昭媛并肩走来的那一刻,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眸向他行礼,脸上的表情却仍显怪异。 “朕在路上看见安昭媛没有打伞,所以送她回来。”湛溪瞥着苍梨竭力平静地说。她脸上的表情,其实让他觉得有些心慌,竟然忘了先让她平身,就径直解释起来。 兰妃却没有注意这样的细节,只是把安昭媛牵到自己伞下来,说道:“劳烦皇上了。臣妾也是闲来无聊,所以让怜贵人过来陪本宫下下棋解闷,正要送她出去呢。” “现在有皇上来陪兰妃娘娘,臣妾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苍梨挤出一丝笑容说。既然是在路上碰见安昭媛,那么应该原本就是在前往康定宫的路上吧?其实皇宫之大,遇上安昭媛也并不一定就是要去康定宫,可她无法阻止自己这样的想法。她福了福身说:“臣妾就先告退了。”接着唤上莲蓉急步离开。 湛溪一窒,还来不及解释,苍梨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夏季密集的雨帘里。 兰妃看皇上还有些走神,便问道:“皇上要进来坐坐吗?” “嗯?”湛溪回过神来,看了看兰妃,黑曜石的眼眸掩饰着一丝心虚说:“朕还有政事要处理。现在把人给你送到了,朕还是回书房去吧。” “皇上政务繁忙,也要注意保重龙体。”兰妃提醒说。 湛溪点点头,便让小顺子摆驾回宫。他疾步转过门廊往前走去,脚步却并不是向着书房。 小顺子见皇上背道而驰,先是一愣,接着立马反应过来,并没有多嘴问皇上去向,而是默契地举着伞只管跟在后面,脸上却是掩藏不住偷笑。若不是御书房被烧毁,临时书房刚好与玉茗轩不同向,他竟然还没看出皇上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皇上,从不会为谁的误会而着急或者是害怕别人误会吧?现在,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 第080章 导火索 苍梨疾步走在雨里,莲蓉竟跟不上替她撑伞。污泥溅在她的裙摆上,点点滴滴。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脚步。 “走那么快,会被淋湿的。”湛溪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责怪,从小顺子手里拿来伞替她撑上。 苍梨看似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答道:“淋一下雨,会让人清醒许多。” “你想清醒什么?”湛溪握了握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上次在同一个地方,你甩开朕的手之后,不是后悔了吗?” 苍梨转过身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紧皱的眉头透露出她的心事重重,可是太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卡在喉咙里。 湛溪重又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问:“你在吃什么醋?一个小孩子而已,难道朕还会对她动心不成?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我没有夫君乖乖跟上来!”苍梨颇为任性地答道,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她低下头,嗫嚅地说:“臣妾没有吃安昭媛的醋。” “那是因为兰妃?你以为朕是为了去康定宫,才送安昭媛的吗?”湛溪想起苍梨说的那句话。 苍梨抿了抿唇,别过头说:“皇上去康定宫没有什么不对,不必理会臣妾的想法。” “那就是承认了?”湛溪不由辩解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熠熠生光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苍梨,接着说:“笨蛋。朕是在北门碰到安昭媛,怕她淋坏了身子,才说送她回来。瀚书可以给朕作证,你要是不放心,就去问他好了。” 苍梨将信将疑地看着湛溪,脸上红红的,显出尴尬:“臣妾才没有吃谁的醋,只是……只是外面风太大,所以想要回宫而已。” 她话还没说完,湛溪就将她抱进怀里,无奈地嗔了一句:“你就不能不在朕面前逞强吗?” 苍梨的心好像被人戳了一下,酸酸的,尖锐地疼,喉咙里有点哽咽。“对不起。是臣妾太自私了。臣妾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没有办法控制……”明明就知道,他是皇上,是拥有整个后宫的皇上,若是他想,全天下的女人都可以是他的。在一开始下定决定去爱他的时候,就已经告诫过自己,要看清楚这一点,也必须接受这一点。可是当看到他去找别的女子,心里还是那么痛。说到底,她还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要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但对他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后宫,关系着他的前朝,他的江山。相比别的皇帝来说,他的后宫并不大,因为每一个人都不多余,或者说,都是为了某一个政治目的而存在。就连自己入宫,不也是如此吗?为什么就想不通这一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原本不是小肚鸡肠的女子,怎么就在这一点上钻了牛角尖呢! 湛溪更用力地抱紧她,摇头在她耳边说:“你没有错。朕允许你的自私,喜欢你的自私,也需要你这一点点的自私。”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原来触动着她的心,就像他会时时刻刻牵挂着她那样,一旦那种想念喷发出来,怎么也无法控制,做不了别的事,想不了别的人,心里被挤得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脑子里也只能容得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去见她,拥抱她,让她头发上的香气来安抚他不安的心。 苍梨的眼眶泛红,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那样高大的身躯,几乎可以将她吞没在他的臂弯里。这样的拥抱,让她觉得温暖而熟悉,纷乱的心跳也逐渐平息。 雨滴冲刷着他手中的伞,它却始终坚定不移。 丛树不远处,两个女子的身影一前一后站立在伞下。 先是僮昭仪冷冷一笑,打破原本的沉寂,酸溜溜地说:“从前可没看出来,原来咱们的皇上还是个情种。” “说这样的话,当心被别人听去了,可是要掌嘴的。”徐嫔淡漠地答道。 “这里只有臣妾与娘娘。臣妾说这话,也不过是为娘娘有些不平罢了。想来当年娘娘是同皇后和兰妃一并进宫,可皇上是如何对娘娘,臣妾也都看得真切。如今又多了个怜贵人,皇上一门心思的宠爱,娘娘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熬了?”僮昭仪愤愤不平地说,那尖酸刻薄的语气并不像只是为了旁人鸣不平。 徐嫔斜眼看着她,波澜不惊地说:“后宫恩宠来来去去,几人能得永恒?唯有佛祖长留心间,不必争抢,从未拿起,也不谈放下。” “娘娘好觉悟。可是心中,难道就真没有一点不甘?”僮昭仪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再这样扭扭捏捏下去,连她自己都受不了了。这个徐嫔,还真以为自己已经超脱红尘,是世外之人了吗?僮昭仪也不知道自己是着急久不能拉到同盟者,还是讨厌徐嫔这份别人不能拥有的心境。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若是不看重,自然就不会有遗憾。”徐嫔古井无波,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涟漪。她估摸了一下时辰,说:“差不多了。僮昭仪今日还要跟本宫一道去佛堂诵经吗?” 僮昭仪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推辞说:“今日风大,臣妾穿得少,就先回去了。” 徐嫔点点头,一点也不强求,便领着丫鬟离开了。 僮昭仪咬咬牙抱怨说:“装什么装?我看是你生不出孩子来,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争,还拿佛祖来当借口。我呸!” “主子,跟这种没志气的老处女发什么脾气?她既然不想争,那咱们也权当少了个劲敌好了。这宫里能拉过来的人多了去了,没必要只盯着她一个。”千喜跟着没好气地说。 “哼!老处女,说得真好。”僮昭仪心里还不解气:“我看她就是没尝过恩宠的滋味,才敢说自己看得开。” “主子说得是。皇上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她一下,她又怎么会知道恩宠的美妙之处?不过是跟庙里那些姑子一般罢了!”千喜得意洋洋地说,为自己的见解得到了主子的肯定而自得。 “我可不想过得那么枯燥。这几天总是去念佛,都快闷死了。对了,你那天说新进宫的一批内侍里面,有做过民间艺人的。有没有什么上得台面的手艺,拿来给本宫解解闷?”僮昭仪撇着嘴问。 “咱们宫里倒还真分了一个会手艺的过来。据说他以前在民间行走卖艺,做的是卖弄小把戏的营生,那天让他露了几手,当真是精彩!”千喜大加赞赏地说。 “当真?那就让他过来给我表演表演吧。”僮昭仪扭着臀走回长乐宫。 千喜去将那内侍叫来,好好嘱咐了一番。毕竟是她大为推荐,如果让主子失望,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奴才来顺,参见僮昭仪。”那内侍长了一副喜相,咧开嘴就笑,嘴上说出的话也甜滋滋的。 果真是卖艺的人,有那么点意思。僮昭仪想着,半倚着卧榻,懒洋洋地说:“听说你很有本事,露几手来给我解解闷,要是表演得好,自然有赏。” “不知僮昭仪想看哪种表演?”来顺乐滋滋地问。 “一般的小把戏也看厌了,有没有什么有新意的玩意儿?”僮昭仪斜眼问。 来顺沉思了一会儿,说:“有倒是有,不过需要千喜姑娘帮帮忙。” “千喜?”僮昭仪挑眉:“她能帮你做什么?” “奴才能通过催眠,让千喜姑娘做一些平日做不到的事情。”来顺拱手说道。 “哦?若真是这样,就让千喜配合你便是。”僮昭仪说着对千喜点头示意。 千喜走上前,站在来顺面前。来顺拿出一个用绳子绑着的小球,一手拿着绳子顶端,小球自然下垂和千喜的实现平行;然后他慢慢摇晃小球。 “仔细看着它,脑子里不要想别的事,想象着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你在树林里拼命地奔跑着、奔跑着,有一群人在追赶你,你必须逃命。你很害怕……” 千喜的眼睛渐渐显得无神,表情从呆滞变得古怪,慢慢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浑身发抖。 “……忽然有一把刀砍向你的头,你必须往后仰,把身体变成倾斜的状态。”来顺说着,用手推了一下千喜的肩膀。 千喜一下往后仰,脚尖离地,整个人不可思议地斜站在地上。 僮昭仪倒吸一口冷气,看得目不转睛。 “好了,你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你继续往前走……”来顺指引着千喜往前走,把她引到香炉前。“你看见一块大石头。你很累,伸出手去要扶着它休息。” 千喜很听话地对着滚烫的香炉表面伸出了手,表面却很平和,丝毫没有害怕烫伤。 僮昭仪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忍不住拍手叫好。 “很好。你已经安全了,现在你正慢慢醒来,回到现实的世界。” 千喜慢慢睁开眼,忽然感觉手指一阵疼痛,一下子就把手从香炉上缩回来。 “果然是精彩!”僮昭仪一边鼓掌一边说:“没想到你会这么神奇的东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需要对方精力集中配合你。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产生幻觉,那才叫妙。” “用人力的确不太可能。不过用药物的话,是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的。”来顺接话说。 “药物?”僮昭仪陷入了深思。 千喜吃了一惊,上前低声说道:“主子,你该不会是想用来对皇上……上次玉茗轩那件事可到现在还是个梗,这样做太冒险了!” “你以为我会那么笨吗?我要对付的,当然不是皇上。”僮昭仪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抬头看着来顺问道:“你可想要跟着我在这宫中出人头地?” “能得僮昭仪赏识,是奴才的荣幸。奴才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顺巴结地说。 僮昭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 第081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初夏天气晴好居多,兰花也已经开始吐蕊,在阳光下恬淡美好。 太后领着众嫔妃和公主游园赏花,北野觅和兰妃陪伴左右,好不悠闲自在。 “玉梅那丫头如今回到家中可还安好?”太后向兰妃问道。 “有哥哥在,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也就在宫中的时候敢欺负臣妾这个做姐姐的软弱罢了。”兰妃笑说。 “那丫头就是性子野,也不知以后该觅得怎样的夫君才能管得住她!”太后叹气说最新章节重生之天价村姑。 兰妃本只当打趣的话来听,可忽然想到那日安王的举动,心里受了触动,不由说道:“那怕是得像安王爷那样的人物才能做到。” 皇后心里忽的一跳,双手在袖口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哦?”太后倒觉得奇怪,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怎么就能想到一起呢?“云儿生性淡泊,闲云野鹤,你如何会觉得他与玉梅般配?” “臣妾哪想这么多?不过是觉得,他们都是性子洒脱之人,又爱游山玩水,说不定是臭味相投呢!”兰妃说着笑起来。 “表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不如哪天我去试试四哥的口风。他也老大不小了,早该找个王妃回家,生一堆小王爷出来了。”北野觅兴致盎然地叫嚣起来,那表情明显是在说:早该生一堆小屁孩儿,来给我玩玩儿了! “你这大姑娘的,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害臊!”太后宠溺地嗔道。 皇后在一旁讪讪地接道:“是啊。皇上都还没有子嗣呢,哪轮到安王爷了?” 太后的面色蓦地一黑,好像被戳中了主心骨,撂了一句话说:“若是你们肯上心,皇上现在也该是儿女绕膝了。” 皇后和兰妃都在被数落的人之中,虽然太后的话也许是更偏向于兰妃。不过皇后也当是受了气,颇有些酸意地说:“皇上繁忙朝中政事,鲜少来后宫过夜,臣妾们也是有心无力啊。”接着她立马话锋一转,说:“不过现在好了。怜贵人深得皇上宠爱,只要皇上一有空,必是在玉茗轩,想来不久便会有好消息传出来的。” 苍梨隐藏在人群中不声不响,不料还是被皇后的话刺中,众人的目光也一致朝向她,无奈说道:“臣妾不过体恤皇上劳累,玉茗轩能让皇上暂得歇息,是臣妾的荣幸。” “皇上在玉茗轩,恐怕也不能歇着吧?”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讽刺了一句。 苍梨耳根一红,连忙低下了头,只当是没听见,不敢答这句话。 其他妃嫔听见皇后这样直白赤.裸地说这种话,也有羞红了脸,不过多也捂嘴窃笑苍梨的尴尬。 “能不能怀上龙胎,终归是要看老天爷的旨意。可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这样的荣耀。”太后是历经世事之人,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淡淡地说,也不算是回应什么,把这尴尬给过去了。 只是这样一个话题下来,众嫔妃又显得心事重重,无心赏花了。 “花开得再美,时辰一过终究是要凋谢的。如何能不靠美色留下赏花之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僮昭仪在回路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对徐嫔煽动说。 “僮昭仪倒是理解得深刻。看来丽昭仪没有白死,好歹让你这个好姐妹开窍许多。”徐嫔今日说话竟然蓦地尖利许多,让僮昭仪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转念想到龙胎的话题,心里也就了然。虽说徐嫔无后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可哪一个女人能全然接受?即便离知晓事实那一刻已过去许久,也还是不能抚平心中的伤疤。 “比起徐嫔姐姐,妹妹还是浅薄得多。日后还得仰仗姐姐多多教导才是。”僮昭仪口蜜腹剑地说着,眼角却在给千喜传递眼色。 千喜会意地点点头,忽然大叫起来:“呀,老鼠!” “啊?”一众丫鬟立马尖叫起来:“哪里?哪里?” 大家惊慌失措,躲避不及,开始互相推搡。 僮昭仪假装害怕,趁机往后退了一步,屁股用力地撞了一下徐嫔。 “啊!”徐嫔难得失控地尖叫一声,扭了脚扑倒在地上,脚踝也正好被一块尖利的石子划破,鲜血淋漓。 吓傻了的丫头们半晌才拥过来,簇拥着主子。 “娘娘您怎么样?” “娘娘没事吧?” 徐嫔被搀扶着站起来,可身子还没站直,脚腕上就疼得像许多针在扎一样。她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踮着脚来缓解疼痛。 “看来是扭伤了脚。快,快扶姐姐回宫!”僮昭仪吆喝着,与丫头们一起将徐嫔搀扶回宫,并宣来了太医,开了药。 日暮渐进,月亮钻出了东天,小顺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上驾到――” 徐嫔原本躺在床上,也立马让人搀扶着下床来行礼。 湛溪抬手让她平身,又说道:“朕听说你扭伤了脚,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皇上终归是皇上,礼仪是不能不遵从的。”徐嫔坐回床上,面色苍白地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宫里这么多嫔妃,你入宫早,却一向礼数周全,也是最让朕省心的。”湛溪也不知自己说的算不算是夸奖了。其实他心里清楚一些事情,对于后宫,作为皇上的他不能不说是没有亏欠,但他唯一能安慰的方法,也仅此而已。 徐嫔微笑着说:“皇上诸事烦恼,臣妾能做得规矩一点,也算是替皇上分忧了。” “娘娘,药煎好了。”丫鬟端着药进来,喂给徐嫔。 湛溪在一旁说:“服了药就好好休息吧。朕有空会过来看你。” 徐嫔点点头,躺下去闭眼休憩,可是左心房里却“扑扑”地剧烈跳动个不停。皇上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左右,不曾离去。她皱起眉头,因为服了药的缘故,身上有些发热,肿胀的脚踝也酥**痒的,一直蔓延开来。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听见仿佛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想来是丫鬟进出。她张张嘴,却觉得口干舌燥,便说道:“给本宫拿点水来。” 很快就有人递来一杯水,喂到她唇边。 徐嫔微微张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她心里“扑通”一跳,努力地看清楚了,竟然是皇上。他手里拿着水杯,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扶起,说道:“渴了吧?喝点水吧。” “皇……皇上?您怎么……” “怎么?不想看见朕?”湛溪反问道。 “不、不是。”徐嫔连连摇头。“天这么晚了,皇上还在这儿陪着臣妾,臣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是啊,天色已晚,看来朕今夜只能留宿长乐宫了。”湛溪叹了口气,垂下眼眸来看着徐嫔。 他好看的眼眸像天上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直望进了徐嫔的心里。 “皇上今晚……要留在长乐宫?” 徐嫔抿了抿唇,从喉咙到胸腔,好像都有虫子在爬一样,很痒,却挠不着。她不可置信却又万分期盼地看着湛溪,心里打鼓似的咚咚作响。 “你不想朕留下吗?”湛溪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掌来,用手背轻抚她的脸颊。从耳根到嘴唇,然后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 徐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手死死地抓着棉被,轻声说:“臣妾怎么会不想呢?只是这么多年来,皇上从来没有在臣妾这里过过夜,臣妾只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朕知道,这么多年来是委屈你了。不过你也应当明白,皇后和兰妃那边,朕都得应付,所以冷落了你,你不要怪朕。”湛溪有些内疚地说。 徐嫔连忙捂住湛溪的嘴,红着眼眶说:“臣妾明白,臣妾都明白。臣妾知道皇上现在还惦记着臣妾,这就足够了。这么多年,臣妾一个人静静地守候着皇上,因为臣妾知道迟早有一天皇上会感觉到臣妾的存在,迟早有一天你身边会只留下臣妾一个人。” 湛溪的手伸进被里,摸着她的腿说:“今日你脚上受了伤,现在还疼吗?” 徐嫔摇头说:“有皇上在,什么都不疼了!” 湛溪颇有含义地笑起来,手在她的双腿间游走,说:“那朕睡在这里,也不会弄疼你吗?” 徐嫔面皮一红,低下头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 “那……试试看好了。”湛溪说着,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双眼透露着迷离的烟花般璀璨的光芒。 徐嫔呼吸急促,一动也不敢动,任凭他的吻落下来,在她的粉颈间游走。心口贴着心口的时候,透过她饱满的胸脯,依然能感觉到皇帝结实的心跳,那么真实,可又那么梦幻,让她浑身颤抖。越来越宽松的衣裳和腿间的湿润慢慢地让她放松下来,幽暗的烛火在远处不停地摇曳着,摇曳着,意醉神迷。 “皇上……皇上……” 她喃喃地唤着,充满了热切的情感和渴求,积郁了多年,强烈而炽热,好像要将她燃烧起来,也将他一同燃烧,化为灰烬。直至那一瞬间撕裂的疼痛将她的身体和心一同扯开,留下永恒的烙印。 ------------ 第082章 序曲 迷迷糊糊的清晨,直到阳光照到了床头,徐嫔才慢慢睁开眼睛。身体的疲惫让她陡然清醒,从一旁抓过衣服来遮掩住自己赤条条的身子,心急促地跳动不已。 昨晚的一切还在她的发烧一般眩晕着的头脑里放映,让她脸红心跳,却忍不住掀开被子探头去看床单。 “娘娘,您醒了?”丫鬟端着水盆进来给她梳洗。“皇上刚命太医院送来一些新进贡的补品,奴婢待会儿就去给您熬一些来补补。” 徐嫔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病躯,听到“补补”这个词的时候,莫名地脸红起来。皇上为何突然这么关心长乐宫的事情,还对她的身体如此记挂?昨夜的事情竟是真的……徐嫔抿了抿唇,眼眶有些湿润,支吾着说:“你顺带去让太医来看看本宫的脚踝。昨天被石头划到的那伤口好像裂开了,血沾到了床单上,你晚些时候让人过来把床单拿去换洗了。” “是。”丫鬟并没多想什么,乖巧地去做事,一面又问:“娘娘今日还去佛堂吗?” “本宫这样子,倒是去亵渎神灵了。你去跟敬嬷嬷说一声,就说本宫受了伤,今日不能前往了。”徐嫔心不在焉地说,体力似乎还并未完全恢复,浑身酸软乏力。她从不知道,原来那种事情竟是这样耗费体力,可是那美妙的感觉,想来让人心跳不已,虽然有些脸红,但仍然无法将那些亲密缠绵的镜头从脑海中抹去。 丫鬟却说:“娘娘还不知道吧?那敬嬷嬷如今被皇上遣去玉茗轩做掌事姑姑了,今早刚走马上任呢。佛堂换了新人来管理,面目倒不似敬嬷嬷那般和善。” 徐嫔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皇上让敬嬷嬷去了玉茗轩?” “是啊。”丫鬟平日里跟着徐嫔往来佛堂,本该收敛了心性,可偏偏年少莽撞,沉不下心来,说话也就多了几分浮躁和抱怨:“要不怎么说皇上对那怜贵人偏爱得紧呢?敬嬷嬷可是皇上的奶娘,当年皇上皇上登基以后,也没舍得打发她去伺候别宫的主子,而是去了佛堂修行。现在这玉茗轩出了事,少了主事的嬷嬷,皇上竟然就让敬嬷嬷去填补了空缺,也不知道玉茗轩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徐嫔心里蓦地一空,好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儿似的,愤然的想:这算是什么?昨夜还与她无尽缠绵的男人,今早却尽心竭力地去呵护着旁的女人,叫人没来由地心酸。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如今正是节骨眼,更不能出什么差错。她垂着眼眸,淡淡地应道:“好好说事就行了,别宫的事情,别谈论太多,不要忘了本宫的规矩。” 小丫鬟低下头,乖巧地说:“奴婢知道了。” 等徐嫔稍做梳洗,服了药,僮昭仪就上门来了。 “你今儿个可赶早。”徐嫔整理鬓发向僮昭仪招呼说。丫鬟在她身后梳着发髻,像往常一样取出素色的簪子来别上。徐嫔顿了顿,唤住那丫头,从抽屉里挑了一只鲜艳的递过去:“今天用这支吧。” 丫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徐嫔,点了点头。 “臣妾是看今日天气不错,想着姐姐昨日受惊,今天正好出去走走,也活动活动筋骨。”僮昭仪带笑说,从铜镜里看到徐嫔的模样,不禁抿唇露出一抹冷笑,继而又恢复了神态自若,夸赞说:“娘娘虽是病躯,可看起来气色红润,比昨日还好,难不成是有喜事临门?” 徐嫔一愣,不由想到,难道真有那么明显?她好像做贼一般觉得心虚,忙收敛心思,说道:“昨儿太医说了,本宫这脚不能太劳累,否则筋骨不能复原。今日连佛堂都不能去了,更别提散步。” “那可真是遗憾。臣妾听说那怜贵人弹得一手好琴,此刻正在御花园里为皇上弹奏呢,想着也去开开眼界。可自己一个人又无趣得很,所以想与娘娘做个伴。看来,还得臣妾自己去了。”僮昭仪颇为遗憾地说。 “皇上?”徐嫔愣了一下。“皇上已经下早朝了吗?” “娘娘今日起得迟了些,皇上已经下了早朝好一会儿了。臣妾还想着,娘娘昨日扭伤了脚,皇上怎么也还得来看看。不过看来,还是怜贵人的琴声更吸引人一些,倒是把皇上给留住了。”僮昭仪说着用眼角余光瞥向徐嫔。那张一向淡定的脸,此刻也有些苍白了。 可徐嫔终归是徐嫔,这么多年已经习惯的面具,不是谁都能轻易摘下。她淡淡一笑说:“怜贵人的琴艺早已在祭天之行中崭露过,当真是宛如天籁,大概是佛祖听了也会夸赞。想来僮昭仪定能不虚此行,可惜本宫不能奉陪了。” 僮昭仪面部僵硬地笑了笑,心里咒骂了几句。看来这女人的骨头,比她想象中的更硬。不过长久以来居住在长乐宫,僮昭仪对徐嫔也算是有些了解,从她今天一些细节上的举动也能看出,她也并不是毫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妹妹就告退了。”她走出长乐宫,径直向着花园深处走去。 那片小型的人工湖因为地势偏僻,一向冷清无人。假山倒是做得极为精致逼真,底下有拱洞可以穿梭,能清楚地看见湖里游动的金鱼。 僮昭仪见四周无人了,便打发千喜守在路口,自己则钻进了拱洞底下。 大片的树木遮住了半边光亮,使得底下更为幽静,流水潺潺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僮昭仪刚躬身进去,迎面就走上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把熊抱住她,急不可耐地亲吻起她的脸颊和脖子来。 “好了,好了,你急什么呀?”僮昭仪半推半就,让那男人止住了饥渴,又酸溜溜地打趣说:“昨晚不是让你好好地风流快活了一把?怎么还是这副没吃饱的死相!” 那男人亲昵的从后抱住她的腰,嬉皮笑脸地贴着耳说道:“那个老处女哪能跟你比?要不是你亲自吩咐下来,那种货色倒贴给我我也不要啊!我做这么大的牺牲,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说你该不该奖励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挑逗地抚摸着僮昭仪的丰乳肥臀。 僮昭仪被这一番甜言蜜语撩拨得心花怒放,加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不过看着当下简陋的环境,她还是为难地推脱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山有水,有你有我,还有什么不好?”**攻心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解下了佩刀,然后迅速脱下了外衣,一把扔在地上,便扑向僮昭仪丰满的身体。 波光粼粼的湖面,偶尔冒起一串气泡:“咕咚”、“咕咚”地破裂了,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幽暗的拱洞里,好像在低诉着它所见证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欢愉而危险的秘密。 风也在花园里吹动着树叶和花朵,沙沙地响着。 苍梨指下的琴音穿过薄纱一样的清风,被树叶添了一抹绿色的清新,又被花朵涂上了彩色的绚丽,虽是一人独奏,但有了大自然这绝好的应和者,并不显得孤寂单调。蝴蝶也在琴声中飞舞,远比这世间所有的舞蹈来得更为沉醉美好。 湛溪在她对面,眼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洁白的宣纸,狼毫在他的手下运用如飞,细致地勾勒出那端坐在琴后的身影。她长发披肩如瀑垂下,被圆润的珍珠点缀着,黑白相得益彰;珍珠饱满如她光洁的额头,桃花粉面绽放着夺目的光彩;一双杏核眼清澈透明,不染丝毫杂质,即便是天空也不能比拟那样空灵的色彩。她的专注神情中带着一丝轻柔的笑容,仿佛嬉戏在音乐里,不为外物所动。 苍梨弹出尾音后停下手指,站起身来向湛溪走去,想要看他笔下的画。 谁知湛溪却翻过身来顺势搂住她,用高大的身躯挡住身后的画案。 “现在不能看。”他眸光轻柔地说。 “为什么?”苍梨皱眉疑惑地问。 “还没来得及上色,不够美。”湛溪简单直接地回答,可是语气却很较真。 “就怕皇上润色以后比真人美了,那皇上岂不是会爱上画里的臣妾?”苍梨嘟嘴说,似乎对注重外表的说法有些小小的牢骚。 “那你要是愿意,朕也可以把她画成一字眉和酒糟鼻,免得你连一幅画的醋也吃!”湛溪挑眉说。 苍梨一窒,瞪着湛溪埋怨说:“皇上就会欺负臣妾!” 湛溪其实听出了苍梨话里的意思,刚才不过逗她,此刻才认真握住她的手说:“朕可没发现哪里欺负你了。朕不过是想告诉你,不管是画里还是画外的你,一字眉也好,酒糟鼻也好,总归都是你,都是朕的梨儿。” “那么丑的样子,皇上还会喜欢臣妾吗?”苍梨小声地问。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的气息、你的味道都还在,只要你还是你,朕就要。”湛溪搂住她的腰,让她在自己的耳边呼吸,那样真切的吞吐,和自己的脉搏一起律动,让他相信他们一定是般配的。 苍梨的心很温暖地呼吸着,一字一句回味着他说的话。无论变成什么样,只要他们的手还紧握着,一切都不会被改变。 远处,徐嫔安静地站着,用孤独衬托着那一幕的幸福。她挂着念珠的手,慢慢地握紧。 ------------ 第083章 争吵 “皇上!皇上!不好了!”长乐宫的丫鬟急匆匆地跑进书房来,一路嚷着。 小顺子将她拦下来,问道:“怎么了?皇上和祺王爷在商议国事,你先等等。” “福公公,我家主子脚上的伤口好像更严重了,流血不止……”小丫鬟一边说一边抽泣,露出焦急的神色。 湛溪和瀚书听到响动,从里屋走出来。 “皇上,你快去①38看書网。 “朕又不会医术,你放着御医不找,到书房来找朕做什么?”湛溪黑着脸,似乎刚和祺王商谈了不愉快的事情。此刻叶潇也在湛溪身边,和他们一道从书房出来。 小丫鬟一窒,低着头嗫嚅说:“皇上和娘娘好歹也是几年的夫妻了,如今娘娘伤得严重,还请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过去看看,让娘娘宽宽心吧。” 祺王看向湛溪阴鹜的脸色,忍不住说道:“皇兄,你还是过去看看吧。错不在徐嫔,实在不必迁怒于她。”虽然后宫中真真假假的事情难得分清楚,可看那丫头的模样,不像是在演戏。何况徐嫔在宫中的口碑也并没有那么差,这么些年她一直安分守己,诚心礼佛,比起让人头疼的皇后来,皇帝倒并不怎么厌烦她。 所以湛溪没有坚持下去。听了祺王的话,他的脸色变得好些,只是眼神还是如同秃鹰一般透露着嗜血的凶残。别人不知道,祺王和叶潇却对视一眼。湛溪的愤怒当然不是针对徐嫔,也许他也并没有怀疑徐嫔是在做戏,可是他们刚才谈论的事情,才让湛溪心内无法平静网游之霸王传说。 “这里就交给你了。”湛溪对祺王嘱咐了一句,背着手走出书房,身后的手却还是握着拳头。 祺王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叶潇。 “你的人伤亡严重吗?” 叶潇摇摇头:“他们都是从小和属下一起接受特殊训练的士兵,对付那十来个杀手不成问题。只是徐丞相这次恐怕受了不小惊吓。” “这才正是要考验他的地方。”祺王幽幽地说:“皇上需要查惩贪官污吏,更需要一个能助他治国平天下的铁拳。” “王爷放心,属下会更加谨慎,确保丞相的安全。”叶潇明白祺王说的话,也就格外慎重。 祺王点点头,眉目间仍是含着隐忧。 正在这时,北野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瀚①38看書网哥哥!” 祺王头皮一麻,立马拉住叶潇挡在自己前面,自己急得团团转。“你、你就说没见过本王!千万要记住了!”说着,他赶紧趴下来躲到了书案背后去。 他刚躲好,北野觅就兴致勃勃地冲进了书房,四处寻他。 “瀚书哥哥?你在哪儿啊?” 叶潇像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央,若不是他拱手行礼,北野觅似乎还没发现他的存在。 “公主,你在找什么?”叶潇呆呆地明知故问,却丝毫没有发觉这样的窘迫。 “瀚书哥哥啊!我听说他今天被皇兄召进宫来议事,皇兄才刚离开,他应该还在这里呀!”北野觅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说,一边走向了书案。 祺王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不禁暗骂,这个叶潇怎么就这么笨呢! “瀚书哥哥?”就在北野觅马上绕到书案后面时,叶潇终于反应过来,一步跨上前来拦住她。 “公主,王爷不在这儿。皇上走后,他就出宫了。”叶潇气都不喘一下地说完了这句话,满面真诚地看着北野觅。 “是吗?这么快?”北野觅将信将疑地眨着双眼,抱怨说:“又不是赶着去投胎!” “祺王爷说宫外还有要事要处理,所以很快就走了。不过公主现在去追,也许还能追到。”叶潇此刻倒聪明起来。 北野觅眼珠一转,说道:“算了,本宫还是找人捉蝴蝶去吧。”说完就大大咧咧地走出了门。 祺王听见她出门的声音,一颗心还是放不下来,直到叶潇过来对他说:“王爷,可以出来了,八公主已经走了。”祺王探出半个脑袋,扫视一圈儿,这才松了口气,从书案底下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给了叶潇胸口一拳。“谢了!真受不了那丫头。要是被她黏上,今天就别想办正事了。” 叶潇明白祺王的心思,却还是说道:“八公主真就那么可怕吗?” “唉,跟你这种木头说你也不会懂的。”祺王拍了拍叶潇的肩膀就往外走。“本王还得去查御书房纵火一案,你也去做你的事吧。” 可他刚走到门口,整个人就僵住了。 北野觅小小的身躯堵着门,双腿张开,双手叉腰,愣是把小小的人撑成了大大的一块堵路石。 “咳咳,本王刚走出去就想起有东西落在书房了,所以回来取。你……你怎么也在这里?”祺王面色尴尬地问道。除了这样,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开场白了,总不能就这样僵持着。 北野觅危险地眯着眼眸,一步步地逼近,那阵势好像要将祺王生吞活剥了一样。“你别看叶潇那家伙只会板着脸,其实一点都不会说谎。” 祺王一边后退一边心虚地说:“我还有正事,如果公主没有别的事,我就先……” “骗子!大骗子!”北野觅大声地吼道。“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叶潇对号入座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北野觅的目光。 “虽然我不是好男人,可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好啊。你是堂堂的公主,早晚会找到一个好男人来疼你的。”祺王又好笑又无奈地说。 “我不要听这个!”北野觅捂着耳朵,气得脸上发红。“反正我看见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样说,可是把当今皇上也包括进去了。”祺王嗔怪说,目光一边越过她,看到了后面的苍梨。 “说的就是他!”北野觅双手叉腰说。“我还正想去找他呢!他有多久没去找过表姐了?还不是一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坏男人!” “咳咳。”祺王干咳了两声:“你怎么能这么说皇上呢?” “难道不是吗?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他眼里就只有那个怜贵人,我一开始真是瞎了眼,看错了那个女人,也看错了皇兄他!”北野觅气势汹汹地说。 祺王有些尴尬地把食指放在唇上作出“嘘”声:“你别这么说。要是怜贵人听见了……” “她听见又怎么了?我还没当面骂她呢!这个狐狸精,勾引我皇兄,不就是欺负我表姐善良嘛!”北野觅依旧口无遮拦。 祺王这一次当真变了脸色,郑重其事地说:“你要是再胡说,我就真不客气了!” “对我不客气?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这么跟我说话?你跟皇兄一样瞎了眼了,都被那个狐狸精骗了?你们这些臭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我撕烂她的脸,看你们谁还喜欢她!”北野觅没想到祺王会这么帮着苍梨说话,一时气不过,说得越发夸张。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书房里响起来。 祺王扬着的手,半晌没有放下来,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王爷!”苍梨倒吸了一口冷气。 北野觅听到苍梨的声音,捂着红肿的脸,回过头去瞪了她一眼,又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瀚书。“你打我?你为了那个女人打我?” 祺王看着她脸上的红印,抿了抿唇,硬着心肠说:“我说过,不许你再胡说八道,作为兄长,我有必要教训你什么叫做尊重。” 北野觅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你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打过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我恨你!”泪珠断了线的从她脸上滚落下来,她转身推开苍梨,冲出门去。 祺王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用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胳膊拽住,才勉强平静下来,佯装平静地看着苍梨说:“对不起,那丫头从小被宠坏了,所以没大没小,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苍梨摇摇头,说:“不止是她,现在后宫所有的人都这样看本宫吧?何况兰妃是她姐姐,本宫当然能理解她。”苍梨很清楚自己和祺王之间的关系界定,那是一种老友相见一般的熟悉,犹如亲人,却永远不会超越,所以她并不会对北野觅说的那一部分感到怎样。她只是想起了兰妃。尽管兰妃是一个善良平和的人,可是哪一个女人不奢望自己丈夫的宠爱?而兰妃从前又是一宫独宠,现在的巨大转变,怎么也会让她不适应吧? 祺王看苍梨有些沮丧,不由说道:“我从前认识的南宫苍梨到哪里去了?自信、笃定,不介意别人眼光的和顺公主,当着整个王公贵族的面和当朝皇上直言相辩,那个时候的你,可不会这样自怨自艾。” 苍梨一下子被逗笑起来。 “对了,怜贵人到书房来找皇兄吗?”祺王又恢复了平常的口吻,很熟络地问。 “是啊。皇上最近老是咳嗽,让他看御医,他又总说忙得没时间,所以准备了一些止咳药给他。”苍梨说着,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篮子。 “皇兄就是这样,为了政务可以拼命,不管是朝政也好,还有从前御驾亲征也好,完全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现在可好了,有你劝他,不管怎样,他总能听进去一些。”祺王用轻松的口吻说。 “但愿如此。他若是能听本宫的话,就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苍梨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来,巡视四周,知道湛溪并不在:“对了,皇上呢?” “刚才长乐宫来人说,徐嫔娘娘的脚伤加重了,所以皇上过去瞧瞧,待会儿应该就会回来了。要不要叫人去请一下?”祺王问。 苍梨摇摇头,在桌边坐下来。“本宫在这儿等一下就好了。”若是她派人去请,还不知道徐嫔会怎么想,还是在这里安心等着落得安生。她幽幽叹了口气,不经意抬起眼眸,却忽然发现叶潇正以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她,目光里透露着一如从前的不屑,和一种怪异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苍梨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 第084章 调.教爱妃 湛溪到长乐宫的时候,太医正在给徐嫔包扎脚上的伤口。 “皇上!”徐嫔面色苍白憔悴,想要下床来行礼,湛溪却已先示意她不必起身。 “伤势如何?”湛溪在一旁坐下来,颇为冷淡地问道。 徐嫔胸口的气息一紧,摇头说:“没有大碍,劳烦皇上放下公务专程过来,臣妾惭愧。” “太医说过你要静养,伤口怎么会突然裂开?”湛溪询问说。 徐嫔低下头,嗫嚅地说:“臣妾知道皇上近日繁忙,怕皇上身子太过疲劳,所以想熬点汤给皇上滋补。昨日臣妾父亲知道臣妾受伤,所以八百里加急让人送了两条大菱鲆进宫来给臣妾,以作滋补。不过臣妾这些年吃斋念佛惯了,所以想着就留给皇上补补身子,没成想自己不小心踢翻了药罐,这才伤重了。对了,莫玉,汤呢?” “在这儿呢,娘娘最新章节神级天赋。”莫玉看徐嫔着急,连连指向桌上。 “八百里加急,就为了送两条鱼?”湛溪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喃喃自语地说。 徐嫔似乎并未听清楚湛溪说的什么,试探着问:“皇上要不要趁热尝尝?” 湛溪别过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顺子看出皇上的勉强,赶紧上前打圆场说:“娘娘您是许久不过问御膳房的事了,都忘了皇上最不爱鱼的腥气。” 徐嫔一怔,自己只顾着尽力讨好,却把别的事抛却脑后,如今尴尬不已。“臣妾是糊涂了,还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不为罪,何况你也是一片好心。”湛溪不冷不淡地说:“你这些日子就专心养伤,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去做,别再为旁的事伤神了。” “臣妾知道了。”徐嫔处处碰了钉子,语气萎靡下来。 “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朕就先回书房了。”湛溪冷场地说。 徐嫔低着头,眼看着湛溪要走了,忍不住问道:“皇上今晚……还过来吗?”她的脸上浮起一抹不自觉的红晕,像醉酒了一般眩晕。 湛溪并未领悟她话里那个“还”字的原有含义,以为她问的是此刻离去后是否还会回来,所以有些奇怪地盯了她一眼。原先让他觉得最省心的徐嫔,怎么这几日却变得有些言行怪异,就连今天再次受伤也显得可疑。不过湛溪并不点破,毕竟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者是有必要这么做,他只是摇了摇头说:“朕会忙到很晚,你自己早些休息吧。” 徐嫔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湛溪的背影,喉咙里好像被鱼刺卡住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吞不下又吐不出。 连莫玉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主子。原先主子可从来不会这样直白地挽留皇上,或者是暗示他在长乐宫过夜,皇上也当真乐得不来,现在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彼此便显得尴尬了。她相信主子是聪明人,也一向礼佛,性子清淡,怎么会做了那样不着边际的事情之后,还说出如此莽撞的话?真是撞了邪了不成! 湛溪走出长乐宫,恰好僮昭仪迎面疾步走来,来不及闪避撞到一起。 僮昭仪往后一仰,差点摔下去。幸亏湛溪①38看書网,将她拉住。僮昭仪惊魂未定地趁势躲进湛溪怀里,用惊恐却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湛溪。 徐嫔原本想出来目送皇帝一程,偏巧看见湛溪和僮昭仪两人依依相拥,不作声地转身甩袖回了房间。 “皇上……”僮昭仪羞红了脸,故作娇柔的声音实叫人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 湛溪面无表情地放开她,说道:“下次小心一点。”然后便不再理会她,径直擦身而过。 僮昭仪喉咙里一哽,愣是没说出话来,只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情,拍了拍衣服气冲冲地走进了宫里。 苍梨在书房等了一会儿,正起身要走,却见湛溪从门口进来。 “怎么,不准备等朕回来了?”湛溪扬眉问道。 苍梨停住脚步,抬头看他说:“臣妾来给皇上送药。此刻药已经凉了,所以想去热一热。” “朕又没病,为何要吃药?”湛溪在桌前坐下来,顺带也把苍梨拉着坐下,以免她还有要走的心思。 “皇上这几天老是熬夜,更深露重,臣妾熬了一些补气益血的鱼汤给皇上。”苍梨说着就从篮子里把汤端出来,丝毫没有注意到湛溪刷白的脸色。 “怜贵人,其实……”小顺子刚要搭腔,却被湛溪摇头止住。 既然是她辛苦熬好的汤,若是自己不喝光,她总会失望。湛溪便硬着头皮把汤接过来,送到唇边又止住。 “怎么了?是冷了吗?还是,皇上不喜欢?”苍梨紧张地问。 “不是。”湛溪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端着碗,一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摆,闭着眼硬是把汤一股脑地灌进了喉咙里。 小顺子看得生生咽了口唾沫,替皇上捏一把汗。 苍梨的表情有些古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湛溪。 “嗯……这个味道……”湛溪囫囵吞枣之后,却发现有点不对劲,慢慢回味着嘴里的味道,皱起了眉头。 “味道怎么了?”苍梨紧紧追问道。 “没有鱼的腥味……”湛溪对鱼腥气尤为敏感,只要是跟鱼有关,哪怕是一点点,也会让他感觉到不适。可是苍梨是怎么做到,竟让整碗汤一点鱼腥味都没有? 谁知苍梨却“噗哧”一声笑出来,直笑得她自己弯了腰。 湛溪先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皇上还真当是鱼汤呢?”苍梨一边捂着肚子大笑,一边得意洋洋地宣告。“其实那天差点让皇上喝了鱼汤,之后芸芳已经告诉过臣妾,皇上对鱼腥味敏感。不过臣妾都说这是鱼汤,皇上你还真敢喝呀?” “爱妃辛苦煲汤,朕岂有浪费之理?”湛溪面不改色地说,眸子里的光却忽的像流星闪烁:“不过,你说的‘那天’是哪天?” 苍梨一窒,对上湛溪意味深长的眼眸,脸上顿时浮起红晕,渐渐地烧到耳后了。她匆匆忙忙地起身说:“又没什么特别的!皇上还要忙政事,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 就在苍梨巴不得打个地缝钻进去一般急着要走时,湛溪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她揽入怀中。苍梨身子一斜,整个人跌坐在湛溪腿上,被他用双手紧紧钳住。 “朕还没允你告退,竟敢这样没规矩!”湛溪低沉的嗓音,将每一个字的发音都调得极为魅惑,嗔怪的语气透露出一丝霸道,却只是如同一个任性的丈夫,而不是天子的威仪。 苍梨脸红红地垂下眼眸,小声说:“皇上最近都那么忙,臣妾也是替您节省时间啊。” “还狡辩!”湛溪将她箍得更紧一些,不让她动弹,晶光璀璨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好像饥饿的人盯着一份美食一般垂涎欲滴却又不完全靠近。“看来,为夫要抽空好好调.教调.教你了。”他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划着她的脸庞,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不如就现在,可好?” 苍梨的心“扑通”一跳,不由环顾左右,怎么看也是个临时的简陋书房,不过一张单人卧榻……她紧张兮兮地说:“皇上,这里可是书房……” “书房有什么不好吗?反正又没有旁人。”湛溪的嘴角挑起一抹邪邪的笑意。小顺子果然最懂他的心,不知不觉就已经退出了房间,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与苍梨,还有那淡淡的温柔的熏香。 “这里是皇上批阅奏折的地方,怎么可以……”苍梨欲言又止,耳根红得像火烧一样,不敢抬头正视湛溪的眼睛。 “朕的事就是国事,既然是国事,当然可以在书房里解决。”湛溪更靠近了一些,他的鼻息扑打着苍梨的粉颈,一阵酥**痒的好像蚂蚁在爬。 “可是……” 不等苍梨反驳完,湛溪就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那窄窄的卧榻,然后将她放在柔软的垫子上。 “皇上,不行!这……”苍梨挣扎着坐起来,却见湛溪已经转过身去准备纸笔。 “朕答应了奶娘替她抄写一遍佛经,可是一直抽不出空来,既然爱妃这么闲,正好也念点佛文修身养性,以后也跟奶娘更好相处。”湛溪一边磨墨一边娓娓说道。 “所以,皇上是要让臣妾替你抄佛经吗?”苍梨睁大眼睛尴尬地问。她还以为……还以为……想着不由打了个冷噤,闭上嘴不说话了。 “当然了。”湛溪却不放过她,转过脸来贴近她的耳根,别有深意地问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苍梨一窒,干咳了两声,连连掩饰说:“臣妾哪有以为什么?只是没想到皇上所谓的调。教就是抄佛经,修身养性。” “不然爱妃还能替朕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吗?”湛溪挑眉问道。 苍梨看着那深邃的眼神打了个哆嗦,赶紧摆手说:“臣妾又不是傻子,干嘛要想办法来折磨自己?好了,臣妾要开始抄佛经了,皇上你去看奏折吧。”好不容易把湛溪给打发到书案那边去了,她通红的脸才有机会喘口气,一边愤愤不平。早知道他是一报还一报的人,不过就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却被回敬得够呛。不过能够这样安静地呆在他身边,就算是让她抄上一百遍佛经,那也没关系啊…… 只是,他又怎么舍得? 他坐在书案后拿着奏折,视线却落在她身上,看她认真地执笔书写。有她坐在那一方卧榻之上,房间里充斥着她身上和发梢的香气,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安静的小扇子,阳光也照在她的脸上,温婉宁静,让他的心从无尽的挣扎中释放出来,忘却了疲惫。若一生只是这样,花开流年,岁月静好,该有多好。 ------------ 第085章 为君生 “噔噔。”祺王敲了门进书房,后面跟着罗更年。 “听说你们的调查有了进一步发展?”湛溪闻声从奏折中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人。 “臣弟和罗统领对那长乐宫的内侍审问了几日,他一直声称是受人指使,臣弟查过,他所说的人乃内务府一个老太监。这个人一向与后宫私相授受,的确很有嫌疑。”祺王拱手说。 “抓到人了吗?”湛溪径直问道。 罗更年和祺王对视一眼,这才说道:“属下派人去搜查时,发现这个田超已经溜出宫外。据记录,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批准了一批年老的宫女和太监解职出宫,这个田超就在其中。” “皇后……”也不知是不是对这个词特别敏感,湛溪喃喃念到。 “属下根据总务府的记录查过田超的家乡,但属下派人去搜寻时,却一无所获,他似乎并没有回到家乡。”罗更年继续说。 祺王点点头,接道:“臣弟怀疑只有两种情况。一个是他已经被杀人灭口,一个是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害怕被人找到。” “不管是哪一种,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湛溪用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地说。 “遵命网游之霸王传说。”祺王和罗更年都深吸了一口气,明白这次湛溪的决心,谁也不敢马虎。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怜贵人叮嘱了一定要让您按时用膳,刚才已经让人来请了。”小顺子禀报说。 湛溪点点头,从座椅上站起身。 祺王却笑道:“一向只会对别人下命令的皇上,也有被人命令的时候?!” 湛溪停住脚步,看着祺王反唇相讥说:“君臣之间才有命令,夫妻之间只有尊重。这一点,瀚书你这种没家室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是,是,请皇兄恕臣弟浅薄了。哈哈!”祺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湛溪懒得理会他,大步流星的就走出去,只撂下一句狠话。 “这个可以饶,要是查不出纵火案,朕可不会轻饶!” 祺王轻打了个寒颤。这个皇兄虽然比以前少了分冷漠,但杀伐决断不减从前。 但到了玉茗轩,湛溪却又是另一副心情,与别的宫都不一样,在这里他才能完全放下政治斗争的包袱,做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普通的丈夫。 “皇上,您来了?”莲蓉最先出来,紧接着敬嬷嬷也跟出来。 湛溪点了点头,又看了奶娘一眼,问道:“梨儿呢?” “公主说要亲自给皇上准备晚膳,在小厨房里忙了一下午了!”莲蓉笑着说。 敬嬷嬷看了皇上一眼,不咸不淡地接道:“还专门请教了奴婢皇上的喜恶,倒是比别的嫔妃都勤奋些。” “她做事细致,所以叨扰奶娘许多,你把她当成孩子就好了。”湛溪替苍梨帮腔说。 “皇上又在说臣妾什么坏话了?”苍梨恰好从厨房出来,带着一身紫菜的淡淡香气。 “说你总是不听话,身体不好还非要下厨。”湛溪自然地揽过苍梨纤瘦的肩,低头说道。 苍梨依偎在他高大的身躯旁,就好像一株依附着参天大树的花藤。 “哪有?这段时间一直按老爷子给的药方服药,臣妾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她嘟嘴反驳说。 “你身体如何,谁还能比朕更清楚?”湛溪在她耳边轻声说。 苍梨一下子红了脸,将湛溪推开,嘀咕说:“皇上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湛溪却面不改色,拉着她往房间里去。 “天气越发热起来了,这院子里还能多种点树。”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阵异响,树叶的哗啦声夹杂着剑气凌厉地逼近。 苍梨回过头,那明晃晃的刀尖已经刺到湛溪身前。苍梨脑子里一片空白,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动着,扑上去一把抱住湛溪,挡在他身前。那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在凤凰山上,有人推了她一把,莫名其妙替湛溪挡了一剑。这一次同样是莫名其妙,她甚至来不及想到别的什么,可她知道这一次至少是心甘情愿,就算是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幸运地活下来。 莲蓉和敬嬷嬷都已愣住了,根本来不及阻止眼前的一切。 “砰!” 清脆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疼痛。 苍梨惊魂未定地回转头,看见院子里两个人已经厮打起来。其中一个是刚才刺杀的黑衣人,另一个则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叶潇。 这一刻莲蓉才真正见识了所谓的北朝第一高手。 只见黑夜下的院子里,叶潇剑影洒下犹如急雨瓢泼,那黑衣人根本无招架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三招之内就已将对方拿下,扣押到皇帝跟前。 湛溪黑着脸沉声说道:“押下去。” 叶潇迟疑了一下,才试着问:“皇上……要先审问吗?” “交给瀚书去吧。”说完就转身进了屋,不再理会众人。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得湛溪这么不高兴――他的反应根本不符合他平时的处事风格。连小顺子这次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对满面疑惑的叶潇耸了耸肩。 “先押下去吧。”敬嬷嬷点点头,向叶潇示意。她眼角余光瞥到苍梨跟着进了屋,莲蓉原本也要进去,她这时才上前拉住莲蓉。 莲蓉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敬嬷嬷。 “让他们俩单独待着吧。”敬嬷嬷这句话不止是对着莲蓉说,也提醒了小顺子。刚才那一幕她看得很真切,当苍梨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为皇帝挡住危险,她的急迫和他的恐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湛溪背着身站在前面,一言不发。 “皇上?”苍梨感觉出气氛不对,加之湛溪刚才的言行,所以说话有些小心翼翼。 “出去。”湛溪冷冷地应道。 苍梨一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皇上,你怎么了?” “朕让你出去。”湛溪不由分辨地说。 苍梨心里涌起一股委屈,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可是脚跟碰到门槛时,她又停住了,重又抬起头来看着湛溪那稍显落寞和决绝的背影。她咬了咬嘴唇,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直面着湛溪的脸,气都不喘一下地问道:“你在跟谁生气,难道连臣妾也不能说吗?你要这样把臣妾推开吗?” 湛溪心中鼓噪烦乱不堪,黑着脸看向苍梨,反问说:“你觉得朕在推开你?” “臣妾不知道。可是皇上心中若对臣妾还有隔阂,那权当是臣妾自以为是了,以为我们之间像真正的夫妻一样什么都可以倾诉……” 苍梨话还没说完,湛溪就一把抓住她的肩,喑哑着嗓音说:“你真的不知道朕在气什么吗?” 苍梨看着他冒着怒火的眼睛,心里好像被烧得疼了一下:“对,臣妾不知道,臣妾不能对你的心思猜来猜去,那会让臣妾感到不安和惊恐。因为你是皇上,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天子,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你有权力喜怒无常,可臣妾只是所有嫔妃中的一个,时常会害怕你的心也变得那么快,那么反复……”她发红的眼眶落下一滴泪来,划过她的脸。 湛溪的肩抽搐了一下,便对准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直吻到让她快要窒息才肯放开。 “你还要说下去吗?说那些让朕心痛的话?”湛溪咬牙切齿地说,看着苍梨的眼神好像要吃人的恶狼一样凶狠却又闪烁着无奈。 苍梨闪着泪光一言不发地和湛溪对视着。她不知道这个吻算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他责怪的话,分明又是在安抚她的心。 湛溪对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坚硬的心也好想水中的顽石一样被磨平了棱角。对着她,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干脆逼近一些,能够完全看清楚眼底的悲伤和挫败,一字一句低声地说:“是不是平日你听得还不够清楚?朕的心,这个地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听不到,所以才会觉得那样不安吗?那你今天就仔细听听!”说着他一手拉开上衣,一只手拉起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 咚,咚。 他的心脏在左心房里真真切切地跳动着,那样结实有力,笃定诉说。 “朕的心,因为有你在这里,所以还跳动着。若是把你抽离,不过就是一副空壳,还能给谁?朕是气你,气你为何不懂,如果你再为朕挡下一剑,或者为朕死去,你要朕怎么办?是不是只有把心切掉,才能清理你留下的所有碎片?那么,朕还不如死掉。” 他那些透露着软弱和恐慌的话,让她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图景。他的心完整地袒露在她眼前,不必要费心去猜,因为若是她想,他的心,他甘愿亲手奉上。 苍梨胸口一紧,伸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不是……不是……臣妾只是想要保护皇上。因为没有臣妾,皇上至少还有江山,为了你的江山和臣民,你还有活下去的意义和信念,你必须好好地活着。你的爱,要给所有人。可是臣妾只能爱你一个人,若没有你,臣妾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还不如用臣妾的命,来换皇上平安,至少臣妾还能永远活在皇上心中。” “江山?如果你为了这江山弃朕而去,那么朕宁可将它毁掉。”湛溪盯着苍梨目光笃定,一字一顿地说。 苍梨的喉咙好像被一滴泪水卡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紧紧地拥抱他。 “梨儿错了……梨儿真的错了……梨儿此生,但愿陪皇上活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让梨儿离开皇上,谁也不可以。” 一句诺言,一室烛火,仿佛刹那暖尽毕生苍凉。 ------------ 第086章 刺客案 日头正好,苍梨坐在铜镜前梳妆,脸也仿佛被涂了一层蜜糖一样金光闪闪。 莲蓉替苍梨梳着长发,一边碎碎地说:“公主最近的气色好了不少,就连御医也说那旧伤在慢慢复原,看来这北朝真是没来错。” “本宫的身子调养的好,那也是老爷子的药方好,关北朝什么事?”苍梨明知故问,想要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谁知莲蓉却不肯放过,咧嘴笑着说:“奴婢看,养好公主的不是老爷子的药,是皇上的药吧?若不是来了北朝,公主和皇上又怎么会遇见?之前还一直担心的事情,现在奴婢也算是放心了,就算是现在立刻死掉,也可以安心的去见皇后娘娘了。” “胡说什么呢,傻丫头!”苍梨嗔道:“不是说好要一直呆在本宫身边吗?你呀,除了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要去别的地方可想都别想!” “才不要呢!奴婢就要一辈子陪着公主,只要你和皇上好好的,奴婢就什么都不求了。”莲蓉吐了吐舌头说。 “你这样说,难不成是要本宫把你许配给皇上不成?”苍梨故意装傻说。 莲蓉一听就急了,跺脚说:“公主你瞎说!奴婢可看得清楚,皇上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再说这种话,当心奴婢去告诉皇上,看他怎么收拾你!”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跟皇上告状了?到底谁才是你主子?”苍梨瞪大眼睛质问说仙剑神录。 莲蓉捂着嘴笑起来,说:“就知道搬出皇上来能治你。看你急得!” “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本宫早晚得找个能降住你的人把你嫁出去,免得在本宫身边耍贫嘴!”苍梨威胁说。 莲蓉吐了吐舌头,说:“公主现在身边可靠的人本来就不多,要是没有了奴婢,你得多不方便。” 苍梨叹了口气说:“是啊。皇上虽然让敬嬷嬷到玉茗轩来,可是总觉得她和本宫有一段距离,倒让本宫也说不清楚。对了,你最近可有去刑室那边看望芸芳和紫苏她们?” “嗯。”莲蓉点点头:“她们一切都还好。上次祺王爷去了之后,那些管事的也不敢对她们怎么样。而且现在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对公主的宠爱,那些人哪敢得罪玉茗轩的人?” 这样说出的话,乍一听总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洋洋自得的感觉。可是在这宫里,这何尝不是真理?即便是苍梨想要摆脱这样的名声,嘴却终究长在别人身上,她有心要堵也是堵不住的,还不如就此沉默,免得多说多错。 “对了,那天奴婢去刑室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件事。”莲蓉忽然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事?”苍梨疑惑地问。 “那天在玉茗轩想要刺杀皇上的黑衣人。”莲蓉说着顿了顿,好像在故意卖关子:“――听说是北夷的刺客呢!” “北夷?”苍梨身子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如今北夷不是正在与杜希将军和谈吗?怎么会突然派出刺客来刺杀皇上?” “在边疆打完仗以后的确是在和谈,不过听说好像不太顺利。北夷觉得我们开出的条件太苛刻,双方一直僵持不下呢!也许是谈崩了,所以……”莲蓉开始自说自话地猜测,殊不见苍梨面色一白。 其实那天刺杀之后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只是不知怎么去接,所以一直压着,本想就这样掩埋。可是今天莲蓉这么一说,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披着还没挽好的发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门。 静心殿里一片幽静。这里本是皇帝不去后宫时的休息之所,但因为之前的书房太僻静,又出了刺客一事,所以便干脆把书房搬到了这里来。 祺王走进门时,衣摆发出轻微的响动,才打破了湛溪的深思。 “皇兄,臣弟已经查明,那刺客的确是北夷族人,他身上纹的图案,也正是北夷族的狼头图腾。” 湛溪闻言,目光里仿佛卷起了一丝波澜,整个人却是不动神色地坐着犹如一尊雕塑。 “皇兄在怀疑什么?”祺王看出湛溪有心事,直觉是与这件事有关,便蹙眉问道。 湛溪转过视线看着祺王,本要说什么,却听见小顺子在外面喧哗起来。 “怜贵人,皇上和祺王爷在里面谈论要事,您要不要等一下?诶,贵人……” 然后就看见苍梨披发素颜地冲了进来。 “怜贵人?”祺王微微一愣。从一开始都现在,他还没见过苍梨这么失礼地出现过,不由有些吃惊。 苍梨看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地径直走向皇上,双眼紧盯着他,用质问的口气说道:“是皇上安排的吗?那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对不对?”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祺王更加疑惑了。他又看向皇帝。 湛溪抬眸看着苍梨,幽幽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北夷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刺客是北夷派来的,可是臣妾却觉得他在说谎。不知道皇上怎么想?”苍梨挑眉故意反问道。 “北夷打了败仗,派人来刺杀朕又有什么不可能?”湛溪波澜不惊地说。 “刺杀皇上,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今北朝根基稳固,说句冒犯皇上的话,就算他们刺杀皇上成功,北朝也不会因此动摇,相反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杜希那一仗,已经让北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若不想灭国,除了和谈他们别无选择。臣妾早先在南朝也听说过那北夷王,他不是一个傻子,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且相比玉茗轩来说,书房地处僻静,会是更好的刺杀地点,那刺客若有心刺杀,怎会不加分析就莽撞行事?而且当叶潇出现之后,那刺客不但没有继续刺杀,竟也没有逃跑,而是与叶潇纠缠,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吗?”苍梨一条一条地分析出来,似乎更为肯定她的想法。 祺王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俩谈论的是什么。可是这样他却更加吃惊。苍梨在怀疑,是皇上自导自演了刺杀?这……不过听了她刚才的分析,祺王也觉出这其中的端倪。难道之前,真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可这样做,对朕又有什么好处?”湛溪不慌不忙地问。 “不是正在和谈吗?听说北夷并不太合作,可这刺杀案一出,北夷出于撇清和自保,就不得不答应所有的条件。若臣妾没有预料错,合约很快就会送回宫来!”苍梨笃定地说。“所以,这一切都是皇上亲手设计的,对不对?为了让北夷就范,就想出这样的办法……”苍梨蓦地哽咽了。 “如果朕说是,你会觉得朕太卑鄙吗?”湛溪不置可否,却是盯着她问了这样的问题。 苍梨一窒,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和湛溪对峙。她的心剧烈跳动,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样平静的眼神和语气,竟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祺王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心里却慢慢浮现出一个让他觉得后怕的想法。 半晌,苍梨的呼吸平静了一些,冷静下来说:“皇上觉得,臣妾会那样想吗?你是一国之君,为了国家大事,自然可以用非常手段。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当着臣妾的面那样做?你知不知道,当那把剑刺向你的时候,臣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下来了,你知不知道臣妾有多害怕……”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先哽咽了起来,千言万语在喉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是睁着湿润的双眼直直地瞪着他。 “笨丫头。”湛溪看着她的脸,喃喃地说,嘴角却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苍梨红着眼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就算真的是她猜的那样,就算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戏,是一个阴谋,至少她有权力知道真相,也算对得起她挺身而出那一刻的勇气。可是他这样的反应算什么?她只能倔强的和他对峙,用沉默来反抗他的沉默。 “皇上,杜希大人求见。”小顺子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顺势抬头瞅了一眼苍梨。 苍梨的身子动了动,垂下眼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福了福身说:“臣妾先告退了。”她转过身,手腕却被他拉住。 湛溪已经站起了身,对她说:“朕还有事要跟你说。你先去屏风后面。” 苍梨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杜希来此应当是要与皇帝商议国事,他却让自己留下来,似乎并不妥当。可是他的目光那么笃定,充溢着他一向拥有的自信,让苍梨没有理由拒绝。 “传。”湛溪接着抬起眼眸来看着门口,对小顺子吩咐说。 祺王看了一眼湛溪,目光里闪烁着什么东西,然后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走进来的杜希。 “皇上,祺王爷。”杜希手里拿着一份东西,面带僵硬微笑地拱手行礼。 “爱卿有何事禀告?”湛溪看着杜希手里的东西问道。 杜希一面呈上了手里的信函,一面说道:“皇上,北夷已经答应了我朝的全部条件,不过北夷王提出要拜访帝都,与皇上亲自签订合约。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那北夷王当真连这么苛刻的条件也全盘接受?”湛溪的语气并不显得意外,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现在北夷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不答应也不行。”杜希说着,看了一眼祺王。 刺客是祺王亲自审问,所以杜希的眼神那样意味深长。 “现在朕还并没确定刺客一定是北夷派来,他们反倒着急起来。”湛溪讽笑说。 “也许是做贼心虚吧。不过微臣大军压境,他们不和也不行。”杜希自信满满地说。 “可朕怎么听说,爱卿近日从国界线之外运送了一轿妇孺婴孩回城,现就安置在帝都某处?”湛溪所指之处,便是北夷,虽然没挑明,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包括屏风后面的苍梨。 杜希有些惊诧地看着湛溪,似乎没想到他会连这个也查到。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讪讪一笑:“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如今国事为重,皇上怎么反倒关心起微臣的家事来?” “朕只是在想,那些妇孺婴孩在北夷的住处,为何会与朕查出来的刺客的住处相同。难道爱卿与刺客一案也有什么牵连?”湛溪的目光一凛,散发着幽暗的光芒,让整间屋子都阴冷下来。 苍梨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全然僵在原地。难道是她猜错了,真正的背后主使其实是…… ------------ 第087章 梨花簪 静心殿的气氛凝固得如同冰室一般。 杜希垮着脸,对湛溪拱手说:“微臣一家三代忠良,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这样说,未免也太让微臣寒心。” “正是因为朕相信爱卿,相信杜氏一族,所以才对爱卿说这样的话。否则,你现在已经在大牢中,而不是这静心殿。”湛溪仍旧平静,只是那双幽暗的眼眸,怎么看也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他说这些,并不是要追究什么罪责,而是要提醒杜希,他私底下做的一切,其实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有什么可以隐瞒。 杜希忍着气冷笑道:“不管这个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微臣一心为了北朝江山,赤子之心日月可鉴。皇上信任也罢,不信也罢,微臣却也不辱使命。和谈一事,还请皇上自行定夺。微臣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湛溪发话,就转身离开了静心殿。 湛溪紧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祺王却看见湛溪的手紧紧地捏着拳头。 “皇兄,这次他做得太过分了,咱们是不是也该……” 湛溪仍然僵直地站着,不知在思量什么。 苍梨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刚才的一切她听的很清楚,聪明如她,一切自然明了。 “爱妃那么聪明,是非因果可有看明白?”湛溪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眼神充满了戾气。 “是臣妾错怪皇上,只是没想到……”苍梨欲言又止。原来,杜家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表那样和善。尽管上次在家宴上,苍梨已然看出杜希此人嚣张跋扈甚至有些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可也以为是为了针对她才如此。但没想到,原来杜希竟敢如此大胆,忤逆犯上还理直气壮,湛溪能当场忍住已经是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极限,何况他还是一呼百应的一国之君。 “那你认为,此罪可当诛?”湛溪转过脸来看着苍梨,虽然不是一定要将她的答案付诸实践,可这样的问法已经透露了他的心思。 “臣妾不过后宫女子,不能左右皇上对朝臣的判断。不过臣妾素闻杜希大将军骁勇善战,在三军中颇有威望,敌军也常常望风而逃,若在此刻失此良员猛将,对我朝未必是一件好事。”苍梨异常平和地说。在这个时候,她若是有一点偏激,可能就会让湛溪的心思走向更为偏激的道路。而这,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祺王叹了口气。既然湛溪将苍梨留下来,又故意让她听那些话,看来是已经把她当作无间隙之人,有些话也就不必避讳。“怜贵人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这些年都隐忍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湛溪抿了抿唇,拳头却握得更紧。其实他们三个人心中都明白,若是那时叶潇没有及时出现,假刺杀是否会变成真刺杀,恐怕谁也说不准。至于杜希留下的那些缝隙,也不过是为了刺杀中断而且被识破以后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还能捞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对外,错依然是在北夷。当真是布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好局,却也让他这个皇帝有些忍无可忍! 苍梨看着湛溪侧脸冷酷的面容,用温暖的手掌很轻地握住他的拳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也不管他是不是在仔细听,带着回忆的家常的口吻说:“臣妾小时候,常坐在父皇的膝头央他念书。父皇曾教臣妾要懂得收敛和谦逊。那时候他捧着《左传》,给臣妾读了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臣妾对其中一句话至今难忘。” 湛溪微微蹙眉,不知是在回忆那一篇原文,还是在思考苍梨所言到底是哪一句。 顿了一会儿,苍梨一字字地说道:“不义不暱,厚将崩。” 湛溪的目光忽的变换了一种颜色,带着些微赞许地看着苍梨。她说得没错,有些东西,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做皇帝,终究要学会郑伯一般的厚重睿智,才能于无形中化解对手的进攻。“‘厚将崩。’说得真好。” 祺王也笑起来,道:“怜贵人若生为男儿身,必定是我朝最好的辅政大臣啊!” “王爷说笑了。本宫不过闲话家常,说些陈年往事,与朝政何干?怎能与辅政大臣相提并论?”苍梨微笑回应道。 “是,是臣弟说错了。臣弟的意思是,有怜贵人在皇兄身边开导,也省了辅政大臣不少事。”祺王打了个圆场说,他也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倒给苍梨扣上一顶后宫干政的高帽。 湛溪翻过拳头来握住苍梨的手掌,接着祺王的话说道:“所以说,一个贤内助倒是比多少说客都管用。瀚书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 “咳咳,对了,皇兄,臣弟想起关于御书房纵火案的一些细节,还要去细细考证,就先告退了。您还是和怜贵人继续讨论家事吧!”祺王赔着笑,急急忙忙地退出了静心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这家伙!”湛溪喃喃地嗔道。 苍梨轻笑起来,抬头看着湛溪问道:“皇上不是说有事要对臣妾说吗?该不会,就是让臣妾看这一场好戏吧?” 湛溪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往梳妆台走去。 “跟朕来。” 他让苍梨在铜镜前坐下,在她身后用双手拢起她的发。 “看你,就这个样子跑出来,若是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苍梨面色一红,低声说:“臣妾出来得太急,所以……”还没来得及梳好头发,就急着来找他对质,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想来她也觉得惭愧,从前父母教的那些礼仪和规矩竟都被抛到了脑后,越发的不会收敛心性。大概也只有在他面前,因着他的纵容,让她可以不必那么世俗,小女子的天性也就毕露无遗。 “你的家常模样,只能留给朕一个人欣赏。”湛溪躬身在她耳边说道,右手穿过她胳膊和腰间的缝隙,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抽屉里面有一方红布整齐地叠着,红布上摆放着一只梨花步摇。湛溪将那支步摇握在修长的五指中,低头看着她的长发,轻轻的将步摇插进她的发髻里。 雪白的梨花盛开在她乌黑的发丝中间,格外惹人怜爱。 “皇上,这是……”苍梨盯着铜镜里的步摇,心里溢出欣喜来。 “前些日**里新进了一批宫娥,为了考核她们的手艺,所以出了打造步摇这道题目。朕看这只梨花簪和你很相配,所以拿过来了。” “好漂亮!”苍梨赞叹说。 “不然怎么配得上你?”湛溪轻声说。 “皇上老是这样宠着臣妾,迟早会把臣妾宠坏的。”苍梨嘟嘴说。 “那样最好。免得你太好,朕反而看不住。”湛溪半真半假地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竟然有患得患失之感,往日的自信在她面前好像全都不适用。 苍梨转头看着湛溪,说:“皇上净胡说!臣妾在皇上的后宫里,还能被谁抢走不成?这辈子,除非皇上忘记了臣妾,不愿臣妾再陪着你……” 湛溪径直将她拉进怀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一个拥抱比千言万语的回答更为直接,也更为笃定。有些话,虽然他不会一再重复地说,可是一旦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他的脉搏,就知道她一定能明白。 “皇上。”门外,花嬷嬷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有请。” 湛溪的目光倏忽变得幽深起来,沉声应道:“知道了。” “太后娘娘说,请怜贵人也一同前往。”花嬷嬷补充道。 苍梨一愣,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湛溪。太后要见皇上,为什么要让她跟随?而且太后一向不喜欢她,这次让她去康宁宫,不知又要出什么招数。尽管苍梨很不愿意这样去想一个长辈,她所爱的人的母亲,但昔日种种却浮现脑海,让她不寒而栗。从前她并未想过争宠,所以对太后的逼迫不以为然,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并非不能忍受。但如今,若是想要陪在皇上身边,她就不能不好好应对。她还真有些怕见到太后,也怕一步错、步步错。 此刻湛溪的脑海里,也有万千头绪。看来太后已经知道苍梨就在静心殿,只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尽管湛溪有一种不安的猜测,但又不能忤逆太后的这点意愿,便握了握苍梨的手,似乎示意她不用担心。那次和杜家在御花园的家宴,让苍梨受尽了难堪,湛溪不确定太后是否还会遵守和他的约定。但不管怎样,若太后还是一意孤行针对苍梨,他绝不会再袖手旁观,若是那样,也正好借这一次向太后证明决心。他执着苍梨的手,目不转睛地说:“走吧。既然是太后的谕旨,咱们就去听听,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嗯。”苍梨有些忧虑地起身来,可是握到湛溪的手,心里也多了几分勇气。她知道,若要爱他,除了要应对后宫妃嫔,还一定要过了太后那一关。这一天,无论如何会来,既然躲不了,也只能面对了。 ------------ 第088章 康宁宫之宴 炎炎烈日之下,康宁宫往日的阴霾似乎也一扫而光,下人们忙里忙外,在准备着午膳。 “太后召儿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湛溪恭敬地问道。 太后坐在卧榻上,招了招手,说:“听说皇帝最近政务繁忙,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一起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所以让皇帝过来坐坐异世学院之瞳帝。怎么,没有打扰到皇帝的公务吧?”说着,刻意看了一眼苍梨,那意思好像是说,既然两个人有时间卿卿我我,那应该就没有在办公。 “儿臣刚和杜希讨论完与北夷的和谈一事,正好也想问问母后的意思。”湛溪波澜不惊地说。 “这是皇上的政事,怎么反倒问起哀家这个后宫的闲人来了?皇上亲政已久,应该有自己的主意才是。哀家年纪大了,现在是连后宫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咯!”太后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后教训得是。您为了后宫操持半生,现在有皇后替您分忧,又有兰妃和徐嫔协助,是该享享清福了。”湛溪顺水推舟地说。可他分明听得出来,太后的话有弦外之音,不管他怎么回答,太后总归还是要回到她想要的话题上,索性也就懒得去多想。 果然,太后挑眉说道:“她们要是真能让哀家省心倒也罢了。可是如今皇室后裔凋敝,哀家这个做太后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是再不好好督促,日后不知哪天去了地下,见到列祖列宗们,哀家也是没有脸面的!” “母后的心意,列祖列宗若是能感受得到,自然也会保佑我北朝子孙兴旺,母后不必着急。”湛溪对这话也不是听了一遍两遍了,早已能从容应付自如。 “可这件事,列祖列宗说了恐怕不算,要皇上努力才是。从前皇上是忙于政务不爱踏足后宫,最近数月以来,却也只去过玉茗轩,倒也难怪子嗣无望。你可是要急死哀家不成?”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登基不过数年,根基尚未稳固,只想多花些心思勤于政务,还请母后理解儿臣的用心。”湛溪义正词严地应道。 “后宫子嗣繁衍关系着国家命脉,皇帝如何能掉以轻心?为皇室开枝散叶,是比国家大事还要重大的事情,皇帝不能轻视,哀家也决不会坐视不理。”太后拧眉说道。 “儿臣明白母后的苦心。不过今日既然是家常小聚,就不要谈论国事了。太后难得清闲,何必提起那些扫兴的事?”湛溪见太后一发不可收拾,步步紧逼,立马岔开了话题。不过总觉得,她今日不是只想要说教那么简单,因为刚才那番话似乎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已。那么她叫来苍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太后听了皇帝的话,只得抿了抿唇,没有接着说下去,却是目光幽怨地看了一眼苍梨,好像就是她勾走了皇帝的心魂,让他荒芜了后宫一般。一向高深的太后,如今这样直白地露出如此神情,傻子也看得出她对苍梨的不满。古来红颜祸水的例子不在少数,苍梨无论是样貌还是如今受宠的势头,在太后眼里,似乎都已经有了“祸水”的影子。 苍梨自心底打了个哆嗦,埋着头不说话。这样的情形,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得好,甚至连一个目光的对视都没有才好。 正当气氛陷入尴尬之时,门外宣了一声。 “太后,兰妃娘娘到了。” 湛溪目光一沉。太后叫来他和苍梨,却又叫来兰妃,说是家宴小聚,但似乎别有深意。 “姑妈!”兰妃似乎并没想到还有别人在,所以像往常一样比较随意地称呼,但一转眼就看见了湛溪和苍梨。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赶紧行礼:“皇上。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有些失礼,还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不为罪,起来吧。”湛溪波澜不惊地说。 太后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色,起身来对湛溪和苍梨说道:“人齐了,入座吧。今天哀家特意让人准备了皇帝你最爱吃的菜,你和莲儿陪哀家好好地吃顿饭吧。噢,对了,怜贵人也一起来吧。” 苍梨咬了咬下唇。太后明显是故意落下她,但即便是这样的委屈,她也只能假装没有识破,跟着坐下来。 不知太后是有意还是无意,餐桌是长方形,对着的两头分别摆了两把椅子。湛溪带着苍梨在对面刚坐下来,太后就出声说:“让怜贵人到哀家这边来坐吧。”她的面相极为平和,但也带着往常高高在上的清冷和傲慢。 苍梨犹疑地看了一眼太后,正要起身,湛溪却握住她的手放在桌上,对太后说:“梨儿她不如兰妃更懂太后的心意,还是让兰妃在旁边伺候母亲吧。” 兰妃听了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皇帝。“梨儿”和“兰妃”,大概是自然而然的称呼吧,从心底里就界定了两个人不同的位置。兰妃些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太后对苍梨一向不算客气,所以也帮腔说:“是啊,太后,让臣妾留在您身边吧。难道你是嫌弃臣妾伺候不好您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北朝治国素来提倡孝道,怜贵人进宫这么久,还从来没伺候过哀家,若是外人听了去,只是以为她与哀家有何嫌隙倒也罢了,最怕是别人说她不懂孝道坏了名声。皇帝你说是吗?”太后庄重地说着,头头是道,让人毫无辩驳的余地。 尽管如此,湛溪仍是不想放手。 苍梨不想如此僵持,便转头对湛溪说:“让臣妾去伺候太后吧。” “可是……”湛溪微微蹙眉,怕她应付不来。太后的招数他见过太多,虽然苍梨聪明,但未必能达到如此机警。 苍梨点点头,宽慰湛溪的心,坚持走到了太后那边。 “莲儿,你去坐在皇上身边。”太后对兰妃示意道。 苍梨不知道这是不是太后的最终目的,但不过都是些小事,如果看见兰妃和皇上坐在一起能让太后心里舒坦一些,也不必一定要跟这样的长辈过不去。她很小心的给太后斟上酒,说道:“能服侍太后,也是臣妾的荣幸,臣妾从前有哪些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太后指正。” “怜贵人天资聪颖,恐怕并不需要哀家指引,早已摸清了后宫的生存之道。”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 苍梨听出一丝讥诮的意味,颇为尴尬地垂下睫,说:“臣妾从小长在深宫,受的是三从四德的教养,只知以夫为天,至于如何与后宫相处,还需太后和兰妃娘娘指教才是。” “你能事事以皇上为重,便已是学得极好。”太后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才继续说:“不过哀家也有心要教你一些从前未曾学到的东西,不如今晚你就留在康定宫好了。” 苍梨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将信将疑地盯着太后。她……她在说真的? “不行!”湛溪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反对说。把苍梨一个人留在这里,还不知道太后会做出什么来,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太后抬起冷眸轻扫他一眼,那眸中的深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怎么,哀家不过要留她一晚,皇上也等不及吗?这偌大的后宫,竟只有怜贵人一人懂得侍寝不成?”太后的话里带了一丝淡淡的恼意和责怪的意味,看得出这些日子她虽不动声色,可对于玉茗轩专宠一事也没少收到耳边风。 湛溪目光一紧,阴鹜着脸看着太后。 苍梨怕湛溪继续出言顶撞,立马说道:“皇上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说着忧虑地看了一眼湛溪,示意他要沉住气。太后并没有对她怎样,实在不必让气氛变得这样剑拔弩张。 湛溪也并非有意想要冲撞太后,冷静之后,接着苍梨的话说:“儿臣是担心,梨儿不熟悉母后的生活习惯,会照顾不周,反而给母后添麻烦。” “凡是都有第一次,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懂的就得学,难道就只有侍寝才值得去尝试?”太后板着脸蹙眉说道。 湛溪总算是看出了太后今天的目的,说到底是不满于他专宠苍梨一事,要给一个下马威。那么他就更不放心让苍梨一个人留下。 但太后那句话却说得苍梨面红耳赤,一来是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言不讳,二来这里还坐着兰妃,叫她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会是如何作想?她低下头嗫嚅说:“太后娘娘说得是。能得太后娘娘赐教,是臣妾的荣幸,岂有不从之理?皇上他只是担心臣妾的身体。臣妾向来体弱,所以很少在外留宿,不过待会儿臣妾会差人去玉茗轩,让敬嬷嬷取来臣妾平日服用的药丸,这样皇上也能放心了。” 若是平时,这样跑腿的差事应当会让莲蓉去做,但苍梨却钦点了敬嬷嬷,她相信皇上能明白她的用意。既然是太后发声,留宿康定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湛溪坚持反对下去,只会让失态越发恶化。唯有让敬嬷嬷来陪伴,方能让湛溪、也让苍梨自己安心一点。 湛溪闻言抿了抿唇,幽深的目光显露出犹疑不决的神情。可看到苍梨的坚持,他知道无法劝阻,也不想为了这样的事情与太后闹僵,只得妥协。 太后眼见平息下来,便继续平稳地说道:“从前多半是兰妃留下来伺候哀家,可最近她身子不舒服,哀家也不能勉强她。倒是皇帝你,既然今夜无事,就去康宁宫陪着兰妃吧。” 好一出家宴!湛溪冷笑。将苍梨捏在手里,好让他屈从,原来这才是太后的真正目的。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发紧,脸色阴沉得好像一月的夜色一样。虽然从前为了安抚太后,也不得不到康定宫逢场作戏,但现在有了苍梨在身边,他却没办法再演得那般不动声色。可偏偏又是为了苍梨,纵使他现在有百般不愿,一切倒也只能顺着太后的意了。 苍梨看着湛溪和低着头的兰妃,心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滋味,却立即止住了自己的想法,别过头去,假装什么状况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她不能软弱。因为今夜等着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呢…… ------------ 第089章 为妃之道 皎月当空,康宁宫也仿佛脱去了一层浮华的外衣,变得清丽无比。尤其是眼前满园的鲜花,让苍梨浮躁的心安宁下来一些。但她仍是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事贵于专,虽然只是闲庭漫步,但若不用心,也难欣赏到这满园的美景。”太后淡淡说道。 苍梨一愣,瞧见太后并没有看她,却能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不由心虚地点了点头,掩饰说:“臣妾知道了。只是这样多的花,让人有些目不暇接了。”其实她不过是在想着,太后这大半夜的让她陪同赏花,究竟是何意思? “花园之所以成为花园,就是因为百花齐放,才体现出它的美。怜贵人也是在宫里长大,这些道理,自是应该明白。”太后前面的话听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最后这一句,却让苍梨不禁深思起来。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弦外之音。太后所谓的道理,仅仅是指花园那么简单? 就在苍梨思量之时,太后的脚步却在一个花圃前停下来。 一株一株的玫瑰在夜色下开得灿烂,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带着点点露珠,让人好不怜爱。 太后却指着其中一小丛,向身后的花嬷嬷问道:“为何这里的花都枯萎了,却只有临近这一朵开得如此娇艳?” “回太后,大概是浇花的宫女们偷了懒,水只撒到了临近这边,所以这里开得好,那边却都萎顿了。”花嬷嬷低头答应。 太后盯着那朵花看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一枝独秀固然自成风韵,但花园就是花园,总要协调一致才能凸显整体的美丽,太突兀的东西,就是碍眼——”说着她顿了一顿,半躬下身子,不顾茎叶上细小的尖刺,将那开得最好的一朵玫瑰的花朵掐了下来,果断利落,毫不留情。“碍眼的东西,哀家就一定会拔除,哪怕会有一点小小的疼痛,但哀家作为这花园的管理者,必要以大局为重。怜贵人认为哀家说得可对?” 苍梨一窒,恭顺地垂下眼眸说:“太后娘娘识得大局,臣妾受教了。” 太后微微一笑,那被湛溪继承了的幽深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起冷光,说道:“你们这般后辈,没有多少阅历,往往会怜惜这花朵,殊不知它可能是牵着他鼻子走的罪魁祸首。这宫人浇花的时候,不懂得雨露均沾,以为是怜惜了这朵花,却不知枪打出头鸟。所以我们都得铭记这个道理,爱,往往可能变成害。哀家从小也这样训导皇帝,却不知他究竟听进去几分。现在孩子大了,哀家这个做娘的也管不住了。”说着她自嘲一般地笑起来。 苍梨并不愚笨,抬起头来看着太后眼角的几根含义颇深的笑纹,心里蔓延着一丝冰凉。原来太后要教她的道理,就是这后宫里的养花之道。雨露均沾,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此刻却如同大石一样压在苍梨的心上。她用了半晌平复心情,回道:“太后娘娘用心良苦,臣妾相信,皇上那么聪明的人,早晚会明白太后的心意。” 敬嬷嬷跟在苍梨身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苍梨。 “皇上现在年轻气盛,正是希望凭自己大展拳脚的时候。哀家老了,说话也啰嗦,难免不惹人嫌。今天说得也够多了,怕是怜贵人也觉得哀家多话。”太后难得用这样谦逊和善的口气,虽然面上的表情仍是冷淡的,但也渗透着一抹沧桑之意。不管她说这番话的意图何在,但每一个女人回忆起自己年轻貌美的时候,又何尝不会感叹时光的蹉跎?那自嘲一般的字字句句,又无不透露着心酸。但子嗣终究是希望所在,孩子是母亲生命的延续,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就好像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太后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的身上,便也无可厚非。 “臣妾不敢。太后娘娘字字珠玑,臣妾自当如数家珍,又怎敢嫌弃?”苍梨低下头谦虚地说,但那眼眸里却涌起来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遮掩了她清亮的目光。 “说句不害臊的话,哀家也是怀念年轻的时候。年轻总归是好的,朝气蓬勃,若是还有像怜贵人这样花一般的容貌,那就更是上天眷顾了。年轻人,要懂得珍惜才是。”太后说完,将手里捻着的那朵玫瑰轻轻地插进了苍梨的发髻中,紧挨着那闪闪发光的梨花簪。 原本轻盈美好的玫瑰花,忽然好像变成了千斤巨石,压得苍梨有些喘不过来。她抬起头看着太后转身过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耳边一直回响着太后今夜的字字句句。苍梨不知道太后究竟是酝酿了多久,可当真是一句话都没浪费,用心良苦可见一斑。她想要苦笑,但连勉强都没有办法扯出一抹笑容来。 “哀家困了,回寝殿吧。怜贵人也去自己的房间好好歇息。”太后的话袅袅如烟,变成一片浩瀚的迷雾,遮盖了苍梨眼里清晰的景象。 “恭送太后。”苍梨看看中天的月,那一片清辉,洒进她心里的一瞬间,变成了尘土。 此刻的皇上,在这样的月光里,睡得可还安稳? 直到冉冉升起的朝阳,透过窗纸和帘幕,将蜜色的日光涂抹在苍梨轻蹙的眉头,她才惊觉自己失眠了一整夜。 “贵人,该起床洗漱了。”敬嬷嬷拿着水和毛巾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苍梨脸上疲倦的神色,又接着说:“太后宫中的规矩多,您要是没睡好,先去跪了安,待会儿可以回玉茗轩补个回笼觉。” 苍梨摇了摇头,并不觉得困,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皇上已经去早朝了吗?” 敬嬷嬷将干净毛巾递给苍梨,又躬身帮她系腰带,也还答道:“听说皇上今日召集众臣商议与北夷和谈一事,所以提前了早朝,一大早就去上朝了。” 提前?苍梨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她有点落寞地坐到梳妆台前,让敬嬷嬷替她梳好发髻。接着她原本是要伸手去拿台面上的梨花簪,一低头看见的却是那朵略显枯萎的玫瑰花,昨晚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百花齐放,雨露均沾。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拿着梨花簪的手缩了一下,将它紧捏在手中,并没有递给敬嬷嬷,就这样素净地走回了玉茗轩。 莲蓉冲上来拉着苍梨问东问西,生怕她在康宁宫受了欺负,那架势好像是表明,如果太后真对苍梨做了什么,莲蓉立马就会冲过去把太后暴打一顿。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于是莲蓉的表情就显得格外纠结和郁闷,不过好在苍梨并没有什么不妥,看她脸上也仍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莲蓉才放心许多。 “皇上驾到——” 苍梨还没回殿多久,小顺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湛溪迫不及待地拉起行礼的苍梨,将她从上到下好好地打量了一遍,仍不放心,追问道:“昨晚太后可有为难你?” 苍梨轻轻摇了摇头,说:“臣妾不过一个小小的妃嫔,太后何须为难臣妾?她不过是教了臣妾一些为妃之道,让臣妾受教不少。” 湛溪的目光将信将疑,太后何时变成这样通融的人了?不过昨天他好歹顺了她的意,她开心一些便不去刁难苍梨,倒也是可能,这样也算是给了他警示,完全说得过去。他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那你在康宁宫睡得可好?”他明显看到了苍梨眼底的血丝,就算不是太后为难,那康宁宫对她来说也太过压抑,失眠并不奇怪。他有些心疼的用手掌摸着她凉凉的脸颊,说:“那地方规矩多,你一定不习惯吧?” “都是一样的容身之榻,都是一样的蜡烛和月光,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不习惯。”苍梨不冷不热地答应,口气客气淡漠得好像一个礼貌的客人,并且假装不以为然地后退了一些,让湛溪的手掌脱离了她的脸颊。 即便表面上看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这微小的差异还是被湛溪感觉到了。他抿了抿唇,抱着试探的态度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大概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过来,还没有准备。”苍梨扯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的理由,于是又勉强去补救,说:“臣妾听说皇上今日提前早朝商议和北夷的和谈,怎么会这么早就退朝?” “都是些板上钉钉的事情,走一个过场,让那些大臣们卖弄一些博学算一个黄道吉日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为何要提前早朝。若你是为了朕昨晚留在康定宫的事情感到不舒服,那……”湛溪听着她怪怪的语气,心里别扭得慌,忍不住想要解释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谈,那就得仔细推敲制定所有的条约内容,还要应付那北夷王的亲临,诸多事宜,皇上最近应该会很忙吧?”苍梨好像没听见湛溪想要说的话,径直打断了他,岔到另一个话题上。 湛溪一窒,没有说话,用异样的打量的目光看着苍梨,看她一个人继续自导自演着不知是何目的的戏码。 “皇上有那么多政事,就不要常常抽空来玉茗轩了,臣妾也会照顾好自己。臣妾不想耽误皇上的政务。”苍梨原本是看着湛溪,但话说到一半,却自己垂下了眼眸。因为她看见湛溪眼里那好看的星光,忽然像被风吹熄的蜡烛一样,黯淡下来。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 ------------ 第090章 活路 看她突然噤声,湛溪颇有些讽意地说:“继续说下去啊,好让朕听听,她还跟你交代了些什么。” 苍梨抬起惊诧的眼眸看着湛溪,愣得说不出话来。 湛溪读懂了她的神情一般,脸上流露出一些失望和苦恼的神色,对她说道:“不过一晚而已,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动摇了你的心?难道她一席话,当真敌过朕千言万语?”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苍梨低下头,平静地答道。可她之所以低头,却是为了掩饰微微泛红的眼圈。她如何会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戳破,就会让更多的人难堪。 可湛溪却并不领会苍梨的“好意”,瞪着她扬高了声调连珠炮一样地说:“朕在问你,太后昨晚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臣妾说过了,太后只是教了一些为妃之道,没有……”苍梨兴许是觉得委屈,莫名其妙地就哽咽起来。 湛溪却仍咄咄逼人地打断她说:“太后教你的道理,就是要远离朕吗?像所有仰望着朕的身份的人一样对朕客气而疏远地说话,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或者是想要逃离朕的掌控!太后的道理,就是这个意思吗?” 苍梨咬了咬牙,答道:“臣妾没有这样说。”因为憋着眼眶里的泪,她的鼻尖儿通红,不得不用力地咬了自己的下唇来转移知觉。 “可你已经在这样做!”湛溪斩钉截铁地说。 苍梨想要还击时,发现喉咙里像塞了棉花一样发不出声,或者说,只要她开口说一个字,眼泪马上就会掉出来。 两个人对峙一般地站了一会儿,湛溪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抓住她的肩,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看着他布满了失望和迫切的眼睛:“告诉朕,她是不是威胁你了?不管她说了什么,或者是想要做什么,朕都会在你身边。朕发誓会保护你,就算她能煽动整个天下的人与朕为敌,朕也会和你站在一起。难道这样还不能宽慰你的心?”他似乎格外笃定太后的手段,那一招一式,说话的神情,尖酸的语气,通过苍梨的变相传达,好像他都能亲眼看见似的。或者说,他必须说服自己去看见,因为他不相信苍梨的心会无缘无故变得这样摇摆不定。昨天的一切,一定都是阴谋,是太后的阴谋! 苍梨被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身子轻微地颤抖起来,好半天才透过气,努力平和地说:“没有人在威胁臣妾,也没有皇上想象的那些。你是君王,要以国家为重,怎么能轻易的为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若是让你的臣民们听到,他们如何能安心,如何能对皇上你感到信服?” “朕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湛溪冷冷地说,眼眸里却仍然燃烧着最后一丝热切的希望的火苗。“朕只想问你,你的心,你究竟要如何?” “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是觉得好累,真的好累。有太多的心思防不胜防,这样的生活,与臣妾曾经的期望相去太远。臣妾没有办法再这样强撑下去了。”苍梨摇了摇头,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湛溪已经预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心里升起了不安的情绪,却努力地克制。 “意思就是,臣妾想要安静地生活,请求皇上成全。”苍梨抬起眼眸看着湛溪,一字一字地说。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湛溪看着她眼里的点点泪光否定说,却不知道他否定的究竟是她说的话,还是自己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这就是臣妾心中所想。”苍梨斩钉截铁。 “这不是!”苍梨一把抓住她的手,让她看着他的眼睛,反复地重复那一段:“是太后跟你说了什么吧?否则你不会这样。不过只是一晚上而已,你不会这样想的。” “这不关太后的事。她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坏心去揣测她呢?”苍梨蹙眉说:“臣妾也有母亲。昨夜臣妾在梦中,听见她质问臣妾,为何要让自己陷入这深宫的漩涡,去重复让她伤心的路,这让她在天上也不得安宁。臣妾不能这样去伤害母亲的心,也不想让自己再这样痛苦地挣扎。有些事情,也许从前被蒙蔽了理智,但总有那么一瞬间清醒过来,会让人茅塞顿开。现在臣妾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管臣妾曾经拥有什么,未来都可能会失去,美貌、权力、地位,抑或是爱情,都未必会长久。但自由,一定会在臣妾身边,所以臣妾要释放自己的心。它不能因为臣妾的自私而再被压抑下去。” “朕不会让你和你母后一样。或许你父皇更看中江山,可朕不是。”湛溪承诺一般地说,企图能挽回她的决心。 可苍梨却挣脱他的手,说:“皇上你还不明白吗?臣妾的爱,没有你的那么深。或者,皇上你也只是一时被蒙蔽而已。因为得不到,害怕失去,所以想要挽留,其实你并没有那么珍视,又或许臣妾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值得。” “是不是朕的心仍然让你感到不安?你对朕就那么没有信心?”湛溪没有发现他的眼圈带着微红,只是胸腔里的心跳越发加快,好像在狂风中奔跑的人,气喘吁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随风而逝的烟雾,却无能为力。 “臣妾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臣妾没有那个勇气,在这样的环境和一个帝王相爱,或许臣妾本就该属于孤独,从小到大都是,皇上你不该来到臣妾的世界,更不该试着参与。对不起,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苍梨转过身,强忍许久的眼泪终究是止不住滑落下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湛溪发起狠来,紧抓住苍梨,黑曜石的眼眸在她脸上逡巡着,试图找到一点情绪地破绽,看到的却是她满脸的泪水。他的眼里闪过心疼和无奈,还有一丝恐惧,好像放开手就会失去她,失去他所期盼的一切。他的喉结在喉咙里滚动了好几次,在努力地寻找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理由:“是不是……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因为朕昨晚去了康定宫,所以你生气了?” 从来都是那样高高在上、自信笃定的他,却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和质疑,只不过是想换回她。他以为,只要找到一件他能够解决的事情做突破口,她的心也同样如此,在她眼中看到的那些绝情和坚定就会消失,就像她曾经融化那一层裹着他的心的坚冰一样。 可是苍梨却只是无奈地摇头,泪水不停地滑落下来。 “朕说过,不管朕在哪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能原谅吗?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好,朕可以现在就去解散后宫!”说着,他就转身要走,急急忙忙,仿佛他如果不立马采取行动,她就真的会像烟雾一样从他指缝间溜走一般。 “皇上留宿哪一宫,跟臣妾有什么关系?”苍梨大喊着,止住他的脚步。她看见他的身形微微一颤,僵立在门口,她的心那么疼,却还是要说残忍的话。“皇上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雨露均沾本就是常理,臣妾为什么要吃醋?皇上去康定宫也好,永福宫也好,这跟臣妾有什么关系?臣妾不过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至于皇上要宠幸谁,那是皇上的自由,为皇室开枝散叶,更是皇上的义务。臣妾作为后妃,并不觉得皇上去康定宫有什么错。” 如果刚才他只是心慌,那么这一番话,就像刀子划过他的心,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他转过头来,紧皱着眉头看着苍梨,用奇怪的语调重复:“雨露均沾?这就是你想的?” 苍梨被他这一看,浑身好像起了一层冰一样透骨地寒冷,一时竟然愣住了。他此刻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绝望,甚至带着一丝类似于自嘲的讽刺。他就像被至亲伤害的孩子,突然对这个疯狂的世界充满了怀疑和恨意。这让苍梨竟有一种罪恶感和怯意,半晌没有说话。 湛溪就那样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凝固的泪痕,听见自己心里有血滴落下来的声音。 “是,这就是臣妾所想。”苍梨面如死灰一般地说。“臣妾已经受够了一宫独宠的苦楚,被算计、被排挤、被当成红颜祸水,随时随地都在担心着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危,害怕他们像芸芳和紫苏一样落到那般下场,或者更甚。像贤贵人,葬身于火海……这一切的一切,即便是身为皇上的你,又真的能全部避免吗?臣妾不敢想,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赌去相信……臣妾只是想求皇上,给臣妾留一条活路,难道皇上还不明白吗?”每一个字,她好都想听到了心上出现了一丝裂纹,直到支离破碎。 “呵!”湛溪忽然冷笑了一声,让从旁站着一直不敢开口的小顺子也不禁毛骨悚然。湛溪张了张嘴,先是无言,然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好像是在回答她,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朕明白了。朕所给的一切,在你眼中不是宠爱而是毒药、是凶器,将你逼上绝路。朕,给你活路。”那一个字的哽咽停顿之后,说出的四个字短促而坚决,好像染了血的战旗一样荒凉和凄清。说完,他静默地转过身,面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神情,一步不停地走出了玉茗轩;甚至没有瞧见已在门口站了良久的敬嬷嬷。 那个落寞如同孤鸿却又倔强堪比苍鹰的背影,消失在光的风影中。 ------------ 第091章 兰妃生辰 花园幽香小径,通向人工湖面,八角凉亭斗拱飞檐好不别致。太后精神奕奕地坐在主座上,用眼角余光瞥着从旁的皇帝。 风吹动着湛溪的便袍,一袭深紫色显得华贵而神秘。兰妃坐在他身旁,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嫔妃们陆陆续续到场,向兰妃献上了礼物。 “璎珞阁翠嫔、宝贵人到。”丫鬟扬声说。 “娘娘今日看来气色不错,臣妾且祝娘娘青春永驻,恩宠永享。也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翠嫔和宝贵人送上了一对血如意,一边说一边对着皇帝巧笑嫣然。 “这俩丫头倒是挺会说话。”太后笑着嗔道。她扫视了一眼陆续入座的妃嫔,蹙眉问道:“皇后呢?她作为六宫之主,竟然比这么多嫔妃晚到,成何体统?” “太后,臣妾听闻昨夜皇后娘娘犯了头风,今日恐怕不能前来。”僮昭仪答话说。 “头风?犯得还真是时候。”太后嘀咕了一句:“罢了,她平日事务繁多,就叫她好好歇息一日。” “玉茗轩怜贵人到夫君乖乖跟上来。” 大家顿时安静许多,一齐望着那湖面小径。 苍梨缓步走来,身上穿着淡紫色的纱裙,披着一身阳光,姣好的面容让一路走过的花儿也失了颜色。 众妃互看了几眼,挤眉弄眼,不以为然、不屑抑或妒忌。 “臣妾参见太后、皇上,也祝兰妃娘娘仙福永享,与皇上恩爱白头。”苍梨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湛溪一愣,然后迅速地垂下眼眸。 湛溪冰冷的眼神直视着她,不闪不避,好像利剑刺进她心里。 就在大家都各怀心思时,只有安昭媛天真地叫嚷起来:“皇上和怜贵人连穿衣都这样般配呢!” 苍梨瞥了一眼安昭媛,似乎怕人误会她有意为之一般,接话说道:“今日是兰妃娘娘生辰,臣妾不过是想寓意娘娘紫气东来,所以穿了紫衣,大概是和皇上想到一处。”说着,她从莲蓉那里拿来礼物献上,岔开话题。“这是臣妾自己绣的鸳鸯枕套,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有臣妾的心思在,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妹妹能亲手缝制枕套,本宫欣喜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来,快入座吧。”兰妃热情招呼说。 “朕平日公务繁忙,鲜少涉足后宫,今日借兰妃生辰,也能和众妃小聚一场,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湛溪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来,这一杯朕敬你们所有人。” “哪有皇上敬酒的道理!”众妃受宠若惊,赶忙端起酒杯。 湛溪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那短暂的不被众人注视的缝隙间,目光轻轻地落在对面的苍梨身上。 她波澜不惊地坐着,手握着酒杯不动,似乎没有从什么事情上缓过劲来,良久才将酒喝了下去。 湛溪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转向徐嫔:“朕记得徐嫔舞姿卓绝,当年进宫之时就曾惊艳四方,不如现在就跳上一曲给大家助兴如何?” 徐嫔一愣,没想到皇帝还记着那一舞,心里涌起万般滋味。“既然皇上有旨,臣妾自当遵从。”说罢,徐嫔走出来,命宫人调弦弹曲,翩然而舞。 只见她在红毯之上,脚步交替,肆意旋转,惹得裙角翻飞,照在她身上的阳光闪烁摇曳,折射着华袍上的宝珠光芒,好似乱花渐欲迷人眼。她身姿轻盈如鹤,单腿而立仍显绝代风华,相比她安静之时更让人眼前一亮。她旋转着脚步,向后折腰,长袖拂过了湛溪桌前。 湛溪抓住香袖衣角,以免打翻酒杯,但两人却四目相视;他的眼神轻柔深邃,犹如清风拂面,徒惹人心神摇曳。 徐嫔短暂停驻脚步的身躯轻微一震,好像醉倒在那眼神里,然后才借着着催促的琴声旋转开来。 对于皇帝这意外之举,不少妃嫔都惊诧不已,或是向徐嫔投去一抹艳羡的目光。 湛溪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徐嫔的舞姿,果然是精妙,这宫中怕是无人能及。” “皇上过奖了。这后宫藏龙卧虎,臣妾班门弄斧,倒让人见笑了。”徐嫔福身谦虚道。 “怜贵人的琴艺不也精妙绝伦吗?既然徐嫔跳了舞,那不如让怜贵人也出来弹奏一曲,好让嫔妾们都开开眼界。”僮昭仪建议说。 “砰!”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酒杯掉落地上的碎裂声。 大家惊诧地看向苍梨那一桌,倒出来的酒水已经洒在地上,她却只是垂眸看着,面带微醺的醉色,有些不以为然。 “怜贵人,你醉了。”兰妃目光有些复杂地说。 “是啊,臣妾不胜酒力,恐怕不能再陪娘娘宴饮了。”苍梨站起身来,身形一歪,显得脚步踉跄。 湛溪下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想要上去扶她,但莲蓉已经将她稳稳拖住。 “怜贵人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息吧。”兰妃通情达理地说,接着又转向湛溪:“皇上要不要送怜贵人回玉茗轩?” 湛溪抬眸看着苍梨,目光中似乎还有期待。若是她点头,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可以把她说过的那番话从记忆中全部抹去。 但苍梨却摇了摇头,说:“今天是兰妃娘娘的生辰,又有众妃做伴,皇上怎么能为了臣妾一人离席呢?” 太后似乎对苍梨的回答十分满意,难得地露出笑意说:“怜贵人倒是懂得替别人着想。” “这样,不是正好能取悦母后的心意吗?”湛溪颇为讥讽地看向苍梨。 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不作声地福了福身,从八角亭退下。 那些嫔妃们面面相觑,也有看明白的露出了含义颇深的笑意。 宴会结束后,那僮昭仪走在回长乐宫的路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幸灾乐祸起来。 “这老话说得还真是没错。皇上的恩宠那就是指尖的沙,谁也不能长久地握住。” “话也不能这样说。当时那情景,皇上也不能留下太后和兰妃离开啊。”徐嫔难得地开口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不过还算是站在比较中立的立场。 “我说姐姐啊,你当真是没看出来吗?皇上看着那怜贵人的眼神,比看谁都厌恶,说句冒犯的话,男人的心终究是靠不住的。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吗?皇上看上那怜贵人的美貌,虽然宠爱,但也有看腻的时候。”僮昭仪说着,瞟了一眼徐嫔,接着说:“哪像姐姐一般?过了这么久,皇上竟还记得姐姐当年那惊鸿一舞呢!看来皇上对姐姐的情意,只是嘴上不说,却一直记挂在心里呢!” 徐嫔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今日那一舞,湛溪执着她的袖,眸中微微含笑,那样俊美的容颜,还有那样深邃的目光,堪比天上仙人。即便只是若有似无的笑,也让徐嫔得到了某种暗示一般,回想起那欢愉的一夜,脸上不禁有些泛红。 僮昭仪看着徐嫔的表情,暗自得意地一笑,没有再多说别的。 两人刚回到长乐宫不久,小顺子的旨意就过来了。 “徐嫔娘娘今日善舞有赏。” 莫玉上前去将小顺子手上的锦盒接来,打开竟是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 “这……”徐嫔微微一愣,象牙白的皮肤被那珍珠映照得越发光彩夺目。 “这可是令尊刚从东海县进贡来的上好珍珠。皇上说这乃天然之物,适合礼佛之人,恰好又是家乡之物,正好和娘娘相般配呢!”小顺子添油加醋地说着。 徐嫔捧着那锦盒,展露笑意,一面谢恩,一面又问:“皇上他……为何自己不过来呢?”她原本以为白日那一舞会让皇上心里燃起火花,现在虽是有了贵重赏赐,但皇上没有到场,多多少少让她感到些遗憾。 小顺子躬身说:“今日是兰妃娘娘的生辰,皇上自然是要留在康定宫的。” 徐嫔释然地应了一声:“瞧本宫,一时高兴,竟把这一茬给忘了!那就劳烦福公公替本宫向皇上转达谢意了。” “这是应当的。”小顺子恭恭敬敬地退出门,却并没有去康定宫,而是绕道去了梨园。 朱漆大门虚掩着,在月色下稍显落寞。 同样落寞的,还有梨树下那茕茕孑立的身影。 “皇上,东西已经送到了。”小顺子躬身说道。 湛溪背着手安静地站着,晚来的风偶尔吹动他的发梢。眼前的夜色没有多余的声响,好像宣纸上泼满了墨汁,一点一点地吸收了纯白,所有的一切都归于黑暗的宁静与诡秘。 “这尔虞我诈的日子,朕当真是厌烦透了。”许久,他才轻声说出这么一句来。 小顺子抬起头来忧心地看了一眼皇上寂寥的背影,说:“皇上可要去玉茗轩?” 湛溪脊背一僵,没有说话。 小顺子不知自己该不该提这个话题,但看到皇上这样纠结,他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也硬着头皮继续说:“往日皇上心烦的时候,只要去玉茗轩也就能好了。说来这怜贵人还真有那样的力量,能够……” “能够如何?”湛溪冰冷地问道,回过头来瞪了小顺子一眼。 能够紧紧地攫住他的心,然后残忍地划上几刀吗?还是能够完全地带走了他的心,再冷漠地还给他?他咬咬牙,手握成了拳头。骄傲和自尊在胸腔中隐隐作祟,却敌不过那种痛。 苍梨啊苍梨,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为何这一刻,突然觉得她像那轮月亮,清丽的光就在他的身周,却永远却抓不到、摸不透…… 湛溪的心,有点鼓胀,带着一丝痛。真的,只能让她从指缝溜走了吗? ------------ 第092章 三难(1) 北夷王入帝都一日,城门口安排了声势浩大的迎接仪式。祺王亲自到门口迎接,北夷王带着公主和部分随从,在众人的注目下骑马而来。 “大王车马劳顿,吾皇已在宫中备下筵席等候多时,还请随小王一同前往。”祺王指引着进入皇宫。 虽然说是议和,但北夷族终归是兵败一方,理当放低一些态势。到了大殿之上,也毕恭毕敬地向湛溪行礼。“北夷和北朝向来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本王早该来拜访北皇,只是一直事务缠身不得脱身,还望北皇见谅。” “那北夷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商议和谈,也算是诚意之至了。”湛溪一边让他们入座筵席,一边刻意将“和谈”二字提起,如同给一个下马威,提醒对方不要乱了主宾。“就凭这份诚意,朕也会考虑尽快签订盟约。” 北夷王挑了下眉,虽然略微有些不悦,但主动权掌握在北朝手中,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北皇看人,竟然只是通过一言,是不是也太轻率了?这样的君主,往往容易被奸臣蛊惑,不辨忠奸。实在可笑!”站在北夷王旁边的公主开口说道。 湛溪这才注意到那个身着异服的女子。她面容颇为精致,眉目之间却透着一股豪爽,加上穿着塞北风情的粗犷着装,尤其是腰间佩戴的一卷马鞭,更让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英气。他们塞北人与中原不同,生性豪放,连女子也不例外,更没有那么严格的男女尊卑之别,所以养出来的女儿们也都开朗大方,像这样的公主就更是豪放大胆,北夷王前来商谈盟约竟也让她参政,足以见得这位公主在北夷族的声望,所以湛溪也并不意外。反而,在她出言帮腔这一点上,他在她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不同的只是那些事,还有那个人。 “潍娅,跟北皇好好说话,别当在自己家一样没规矩!”北夷王呵斥了一声,转而向湛溪赔礼。“这是小女潍娅,从小被娇纵惯了,说话没大没小,北皇不要怪罪。” 潍娅公主不以为然地说:“听说北皇也是上过疆场之人,还以为是有驰骋疆场的那分洒脱。原来,也不过和一般的皇帝一样迂腐罢了。” “潍娅!”北夷王硬着头皮喝断她。 湛溪扬了扬手,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风轻云淡:“北夷公主不拘小节,倒让朕看到了真正的塞外女子的风采。” “北皇这么说,莫不是对我们塞外女子情有独钟?”潍娅公主好不拘谨地说。 湛溪的脑海里刹那浮现出江南烟雨中的婆娑背影,顿了顿说:“朕看人,不看相貌,不看背景,也不看身份。” “那北皇应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吧?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不去看与她有关的那一切呢?”潍娅公主颇为笃定地说,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彩:“北皇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真正爱护的人却没有吧?北皇的后宫,不就是因为她们的背景和身份而存在的吗?所以,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大殿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有些老吏更是忍不住站起来指责潍娅公主大放厥词,实在大胆。 北夷王见状,赶紧拱手说道:“北皇息怒,小女涉世未深、见识浅薄,说出大不敬之话,让人见笑了!潍娅,你要是再胡说八道,父王就不许你再踏进这皇宫半步!” 潍娅公主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梢,说:“也是如此。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听真话?那就算本公主说错话好了。幸好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三件礼物,如今就当作给北皇赔罪了。”说着她拍了拍手掌,门外等候的三队人便走了进来。 湛溪依次看去。第一队只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有些木讷;第二队是两个男子,抬着一口不知何用的大木箱子;第三队则是四名手抱古琴的女子。看这阵势,恐怕不只是三份礼物那么简单。湛溪却也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小女子此次跟随父皇来北朝与皇上商议缔结盟约,也听闻北朝使者开出的种种条件,记得首要一条,是要求在我北夷设文化馆,说是有益于加强双方文化交流。对于这一点,小女子实在有点不解,而臣民们就更加不能信服了。我身旁这位就是号称我们北夷最聪明的学子,特意请求跟随来北朝求解此问。”潍娅公主说着微微一笑,看向了那粉面书生。 书生很儒雅的向湛溪鞠了一躬拱手示意:“小生寒窗苦读数十载,研习我北夷文化,自认为我北夷文化博大精深,若是要加强交流,为何不是互遣使者,而是要在我北夷开设文化馆?不知北皇认为贵国文化比起我北夷有何过人之处?” “我北朝乃泱泱大国,文化底蕴可以追溯到人类衍生之初,而你北夷不过区区一族,就敢自称博大精深,简直是一树一森林之比较,实在可笑!”礼部尚书安贝隆抚摸着小胡须说道。 “贵国若是以国土大小论英雄,似乎有失偏颇,倒是更让小生怀疑贵国的文化素养了。”那粉面书生不屑地一笑。 “你!”安贝隆窘迫地面色一青。 祺王扬手示意他安静,昂首向那书生问道:“那你以为,如何才是公平的论证?” 这话正中书生下怀,他立马拱手说道:“当然是当庭斗法。既然北朝号称泱泱大国,想必更是人才济济,小生不才,曾出三道难题,北夷上下无人能够在一炷香之内全解,若是北朝诸位大人能够在此时间内全部解出,小生自敢代北夷上下书生甘拜下风。” 祺王与湛溪对视一眼,受皇帝示意,便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必要奉陪到底了。请讲――” 和谈盟约一事本就天下瞩目,如今这一赌更是事关国誉,虽然祺王表面看来轻松,但对方是早有准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起点上确是处于劣势。 “第一道题,是三个字谜。”这书生看上去木讷,实则犹为圆滑,将问题一分为三,又增加了难度。“雨天没有阴天有,田里没有湖里有,河水没有潮水有;此乃一。木在口中栽,困字不能猜,杏呆都不是,难死众文官;此乃二。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此乃三。” 他的话――尤其是第二个问题,带着一点戏谑的意味,让众臣颇为不满,便要绞尽脑汁搜索答案,大殿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潍娅公主有些得意洋洋地看向湛溪,却见他只是正襟危坐,表情闲适恬淡,似乎一点压力也没有。她半眯眼眸打量对方,一股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不由将她震住一些。但好歹现在主动权是在自己手里,她也是不甘轻易认输之人,立马挺直了脊背,扫视群臣。 “第一个是‘月’,乃汉字中的一部分;‘雨’、‘田’、‘河’三字没有,而‘阴’、‘湖’、‘潮’三字有。第二个是‘束’,‘口’在‘木’字一横之下,但仍在‘口中’。第三个谜题中,谜面每一句的前半句是与这个字相关的部分,后半句则是指明裁剪所需部分,四句拼凑起来,就是一个‘至’字。”祺王冥思一会儿,便开始一个一个头头是道地分析。 众臣们恍然大悟一般,纷纷点头。 “不知本王说得可对?”祺王说罢向那书生问道。 书生听后面色有些灰白,悻悻地说:“王爷思绪敏捷过人,小生佩服,的确是全对。那么,请听小生第二题,此乃三个对联,小生说上联,请对下联。不过王爷可要听好了,小生的对联可不一般。”他重振旗鼓,拿来白纸黑墨挥笔疾书,不一会儿就落成三幅上联。 “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 “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箫。”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三联既罢,众臣皆是猜测异常。 “这是什么对联?” “不过是很普通嘛!” 祺王却觉有些不对劲,将那对联打量三分,胸中涌起一丝疑虑。 这一场热闹立马又传入了后宫,各宫嫔妃闲来无聊,倒也研讨起来。 莲蓉是一向爱凑热闹之人,便把三幅上联也说给了苍梨听。 “公主,那书生说他的对联不一般,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奴婢听闻堂上大臣们都议论开了,给出了好多下联,可是都被那书生以未参透其玄妙给否决了。” 苍梨在书案前,将那三句话一一写在纸上,细细品味,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禁莞尔一笑:“这祺王上一局赢得如此漂亮,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呢?” 莲蓉绞尽脑汁,也不知主子在自言自语一些什么。 苍梨却说道:“莲蓉,你过来,本宫要你去大殿一趟,替本宫向祺王传一句话。” 莲蓉一怔,发现苍梨的脸上已是闪现着笃定的笑意。 ------------ 第093章 三难(2) 时间迅速流逝,众人却仍是没有讨论出一个有进展的结果,书生有些得意地提醒道:“炉上的香就快烧到一半了,王爷还没有答案吗?” 祺王盯着那三幅上联,愁眉紧锁。若按平仄属性,这三联并不显得出奇,可那书生偏说其中暗含玄机,到底是什么呢?若是参不透这点,是没有办法得出答案的。 正当大殿上一片紧张压抑之时,莲蓉端着酒走到祺王跟前来。 “我家主子听说祺王爷正与北夷智者切磋文法,特意让奴婢送来窖藏的梨花酒助兴,顺便转告祺王爷,上次观看皇上和您下棋时,对您那一招精妙的‘回马枪’记忆犹新。她说以王爷如此天资,一定能向北夷王和使者们展现我北朝的文风最新章节多重分身穿异界。” 其他人都对莲蓉的话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何况那苍梨身上,仍是扣着南朝的名儿,谁会去想她还有别的用意。 可祺王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愣愣地看着莲蓉,又看向湛溪。唯有这二人心中明白,苍梨让莲蓉转达的这句话绝对不简单,因为苍梨说那局棋颇为精彩让人记忆犹新,若是真有发生,他们一定会有印象。偏偏从彼此的神色中,他们看出了这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 那么,苍梨为何要这么说呢? 湛溪究竟是懂得苍梨,立马将视线移向那三句上联。看来苍梨一定是猜出了对联中的深意,她说的话,一定是对这个谜有所暗示。 “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 “吴下门风户户……” 到底是什么呢? 湛溪一遍一遍地默念,丝毫没有注意到潍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他天生贵胄,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清气息,未受人间烟火的侵蚀,像美好的雪花一样,虽然冷漠却让人产生想要靠近欣赏的冲动。他的眼神好像一座迷雾森林,充满了看不清的雾气,遮挡着人的视线,却又变成另一种暗示,好像在说,只要拨开这一层迷雾,就能看见一个让人惊诧的世界。 北野湛溪,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这一刻,比起谜题来说,潍娅似乎对她眼里的那个男人更感兴趣。 就在她渐渐入迷的时候,湛溪的嘴角却闪现了一抹冰冷的笑意,饶有兴味地重复起苍梨的话来。 “回马枪?呵,果然是杀得好,杀得妙!” 祺王一怔,凝视着湛溪的眉目。那眉宇间充溢的自信,让他立刻看穿了湛溪的心思。看来皇上已经参透了怜贵人的话,只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回马枪……回马枪……到底指什么呢? “说起那场棋局,朕还当真耿耿于怀。明明你的車已被朕逼退,原以为暂时不会有危险,谁知你竟故技重施,将了朕一军,若不是朕大意,也不至于让你赢得那么轻松。” 湛溪煞有介事地说着,丝毫不介意众臣们的议论。 现在已是火烧眉毛的时刻了,皇上怎么还在讨论什么下棋不下棋的问题?那个怜贵人也是,这个时候跑出来让人分心,果然是没安好心! 就连后宫里,竟然也很快流传开这些话了。那些嫔妃们,也好像行家一样评头论足起来,数落苍梨的不是。 “那个女人,就是没安好心。” “她就是看不得我们北朝赢!” “什么北夷啊、南朝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看着咱们出丑呢!也只有皇上会听她瞎诌了。” “祺王爷可不要受了那狐狸精的影响!” 苍梨却仍是闲适自若,不理会流言蜚语。倒是莲蓉颇有些愤愤不平。苍梨只是笑笑,说:“别人说什么,嘴长在她们身上,我们管不着。不过本宫相信,祺王一定能明白本宫的意思。至少,他明白了吧。”于她来讲,再多的流言蜚语,也不敌他一句话知心,这份安慰,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破坏和打倒的。 风吹过来,香灰掉落到炉子里,剩下的只有半截。 书生得意地看了一眼祺王,说:“王爷,时间可不多了。您要是真打不出来,小生可以给点提示。不过那样的话,可要算……” 祺王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想着苍梨和湛溪的二重唱。 回马枪、故技重施。这两个被强调的词,一再出现在脑海。它们一定是说明了什么。 不等那书生把话说完,祺王盯着对联的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 啊,难道是…… 他立马走进那对联,再将三联仔细打量一遍,脸上顿时流露出释然的笑容。 “哈哈,回马枪,高,果然是高,杀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啊!” 书生一愣,很快稳住心态,说:“王爷当真看出来了?那就请给出下联吧!”毕竟他手里还有个法宝。这对联另藏玄机,此乃一层,哪怕是看穿了其中心机,能不能对出下联,这第二层才是关键。 谁知他明显低估了祺王的智商。 他稍作冥想之后,便执起笔来,各自写出下联。 书生看他写完一联,皱眉苦思,忽然一惊。第二联写罢,书生已是脸色惨白。第三联对出,书生几乎站立不稳。 祺王却让人把三副对联拉起来,盈盈笑道:“本王对得可有错?” 大臣们看着对出的下联,的确是工整,只是,其中又有什么玄妙呢? “好对。”唯有湛溪轻启唇瓣,幽幽吐露一句。 这下连潍娅公主也蒙了,因为她也并不知道答案,于是催促那书生说:“他做得可对?” 书生面色苍白地低下头,对祺王拱手说道:“没想到,祺王爷对对联也有如此透彻的研究,小生心服口服。”这一次说的话,竟是比上次真心许多,也不再有那么大的冲劲。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潍娅公主跺脚问。 “瀚书,既然大家都不明白,你就解释一下吧。”湛溪吩咐说。 祺王点点头,看着那三幅对联说:“之前臣弟一直不明白,这对联看似普通,其中到底能有什么玄机。直到刚才莲蓉转达怜贵人的那句‘回马枪’,才提醒了臣弟,原来使者是故技重施。因为他料定了我们不会猜到,他还会继续沿用字谜,而且用了对联这件外衣来伪装。这一招,的确是相当精妙啊,臣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字谜?”大臣们恍然大悟。原来这对联中藏着的,是谜题,怪不得看似平凡,对出的下联却都被否决。 祺王上前指着第一副说:“这一对,上联是‘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其实是一个‘秃’字;臣弟对‘炉息火尽,务必意马牢栓’,蕴含的是一个‘驴’字。” 答案合为“秃驴”一词。 “哈哈!”堂下立即传来一阵哄笑声。 祺王又指着第二联说:“此联的上联为‘吴下门风户户尽吹单孔箫’,说的是一项工艺,吹火筒;臣弟对了‘云间胜景家家皆鼓独弦琴’,此工艺为弹棉花。” “好,果然是好对!”下面不禁有人拍案叫绝。 “至于这最后一个,才最是符合当下情景。”祺王含笑说,对那书生倒也是颇为欣赏。“上联‘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前半句一个‘青’,后半句是一个‘犭’字,合为‘猜’。所以臣弟接了下联,‘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便是一个‘谜’。” “绝对!绝对呀!”一干臣等惊诧大呼。 这三联,不仅题面对仗工整,连答案也能完全吻合,又生一联,若非文学功底深厚至极,或是思维敏捷如飞,断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全解三对。 所以连那书生自己也连声赞叹,对祺王颇为刮目相看。 “接下来,请出第三题吧。”祺王瞥了一眼香炉,这一题耗费的时间太多,仅剩下小半柱香的时辰,还不知道最后一题会有多难,不能再有丝毫浪费了。 书生深吸一口气,重振旗鼓说:“最后这道题是一道数学谜题,被称为‘差一两银子’。据说,有三名友人到客栈投宿,房钱一共是三十两银子,所以他们每人拿出了十两。后来老板说给他们优惠五两银子,就叫小二去退还。小二起了贪心,便自己拿走二两银子,只退还他们每人一两。后来他们知道此事,就责怪小二,但仔细一算,却发现不对劲。因为他们每人付了十两银子,小二再各退还一两,也就是每人付了九两银子,一共二十七两银子,但小二只拿走了二两银子,加上也就只有二十九两银子,那么还有一两银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看似十分简单的数学运算,众人听罢却是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冷情得可听见针尖落地的声音。 祺王眉头紧锁,一时无话,心里再一次计算着: 每人九两银子,加上小二拿走的二两银子,一共是二十九两,这么算的确没错,那么也就真的少了一两银子。这题中一共出现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难道是谁多赚了一两银子,可从题面上却没有丝毫破绽。 这…… ------------ 第094章 三难(3) 明亮的火点慢慢地吞噬着那柱香,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没错啊……” “怎么会少一两呢?” “二十七……三……二……”祺王喃喃自语。 “到底是什么呀?”大臣们议论不停,大堂上一片喧嚣。 湛溪看见祺王闭上眼睛,表情若有所思,立马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噤声。 “二十七两银子是房费……但是……”祺王蓦地睁开眼,嘴角绽开笑意:“三个人一共给了掌柜的二十七两银子,这没错,掌柜的有二十五两,店小二拿走二两,一共也是二十七两,所以这道题根本就没有错。错的是你的运算,误导了我们的思维,因为那二十七两的支出里面已经包括了小二拿走的二两,所以不能用二十七加二来做运算全文阅读武极破界。这道题只是难在你故意误导我们。” 祺王话音刚落,那柱香也烧到了尽头。 书生低下头,面如死灰地拱手说:“王爷聪慧过人,可见北朝文化渊源颇深,小生甘拜下风。” 湛溪嘴角浮起微笑,对有些愤愤不平的潍娅公主说道:“这一局,可还让公主满意?” 潍娅公主暗骂:少得意了,还有两局了!她咬了咬牙,仍旧是一副自信的模样,说:“祺王爷如此聪慧,北皇有这样的左膀右臂,实乃可喜可贺。小女子就以此聊表祝贺了。”说着,她掀开第二队的大汉手中的木箱,从里面拎出一只坛子来,顺势向主座的方向扔了出去。 “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眼看着那酒坛直扑皇帝。 连北夷王也坐立不稳:“腾”地站了起来。 这时叶潇不知从哪里出来,纵身一跃,将那旋转不停的酒坛在掌中稳稳接住,整个人随同在空中旋转,直到落地来,才将那坛酒恭敬地奉于湛溪桌前。 潍娅看了看叶潇,撇了一下嘴,对湛溪说:“御前侍卫轻功不错嘛!” “潍娅,胡闹!”北夷王松了一口气,却板着脸呵斥。 “儿臣只是对一个御驾亲征过的皇帝感到好奇,想见识见识而已。”潍娅挑眉说,然后转向湛溪:“潍娅这壶酒是窖藏了十八年的上好梅酒,不过北皇要是想喝的话,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喝酒还有什么规矩?”祺王问道。 “当然有。既然是不寻常的酒,就要有不寻常的喝法。要喝这壶酒,既不能拔出塞子,又不能把酒坛打碎,才能品尝到个中滋味。”潍娅得意地说。 “不能拔出塞子,又不能把酒坛打碎,那怎么喝?” “难道要在瓶子上凿个孔?” 湛溪只淡淡看了一眼那只木箱,里面只有两坛酒,却用布条严严实实地塞满。再看他手中这一坛,瓶口已经渗出不少细细的水珠,拿在手中有丝丝凉意。“潍娅公主来我北朝,首件礼物居然只是讨要了几块碎冰,是否显得我北朝太失礼?” 潍娅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看穿,咬咬牙回道:“只要北皇不嫌弃小女子借花献佛就好。” “公主一番心思,朕岂能浪费?”湛溪一边说一边看着那只塞子。“炎炎夏日,有冰块镇酒,自然是最好不过。”说着,他将那只特制的塞子用力摁进了酒坛子里。空心里的塞子里塞满了冰块,掉落酒中,冰凉便逐渐蔓延开来。 潍娅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的第二个计划也落空了,心里颇为沮丧。“有美味、有美酒,那就少不了美女和美曲。正好我宫中前些日子来了几名会弹南朝曲调的宫女,就让她们给大家弹一曲助兴。” 于是那四名手抱古琴的女子得令端坐殿中,素手轻弹,默契十足,乐声犹如连绵不断的起伏的山脉,余音绕梁不绝。 “靡靡之音,有何可取之处?”有守旧大臣不屑地说。 “南北音乐,不过风格不同,花红柳绿,让听惯了大漠孤烟的北方人,也觉得另有一番风味。这位大人对‘靡靡之音’的点评,也太狭隘了。看来北朝所谓的泱泱大国,却做不到兼容并包,实在让人失望得很。”潍娅微微一笑,颇为讽刺地说。 “你!”那大臣一窒,狠狠瞪着潍娅。 “潍娅公主并未听过我朝的乐律,怎知我们就不懂欣赏南方的音乐呢?”祺王反驳说。 “祺王爷这么说,想必是有比这几人更好的南方音乐了?既然如此,不如请出来大家切磋切磋,如何?她们可都是专修过南方乐律之人,也可以为你们辨识辨识。”潍娅扬着下巴说。 “切磋不敢当,若是交流,倒也未必不可。不知皇兄认为如何?”祺王看向湛溪。这宫里唯一有资格在时候出场的人,除了苍梨别无他人,但她能不能出来,只有皇帝能够决定。 “在北朝的厅堂之上,大谈特谈南朝音律,想来也奇怪。”湛溪冷冷地说。 “一个王朝,若是固步自封,只会逐渐走向衰落。难道北皇也是如此狭隘之人?”潍娅挑眉驳斥说。 “不过区区音律,岂能与我北朝江山的兴衰相提并论?”湛溪不屑地说。 “音律也是文化的一部分,连文化都不能兼容的国度,政治上又会好到哪里去呢?我看,北朝是没有懂得南方音律之人吧?”潍娅步步紧逼,俨然一副自以为是的胜利者的姿态。 “潍娅公主的激将法似乎用得太肤浅。”湛溪倒了一杯酒,面无表情地说。 “激将法也罢,交流也罢,北朝却没有这个气度接受,当真让人失望。”潍娅被湛溪一堵,说出更刻薄的话来相逼。她似乎已经吃定了北朝这一关必输无疑,为了这一场表演,她可是铆足了劲儿训练她们,所以对着湛溪的冷面,虽然有些不满,却底气十足。 “我北朝若没有气度,北夷恐怕已经被夷为平地,潍娅公主也不能在朕的宫殿里说出这番话来了。”湛溪说着嘲讽的话时,表情也是冰冷淡然,不惹丝毫波澜。 这样施舍般的口气加上冷漠傲慢的表情,足以让潍娅公主气得肺都快炸了。她“唰”地一下站起来,说:“北朝军队虽然强大,但我们北夷上下一心,倾举国之力也要入侵者付出惨重的代价。若不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我们今日也未必会在这里。” “潍娅,坐下!”北夷王呵斥。他起身来向湛溪躬身赔礼说:“小女不懂事,得罪了北皇,还请北皇恕罪。我们今日既然带领使团前来,也是真心想要议和签订盟约,想要极力避免战争。所以潍娅说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又一定道理,还请北皇思量。” “皇上,北夷王诚意十足,不过是提出区区一个交流音乐的要求,想来也不为过。臣弟上次也听过了怜贵人的琴艺,与使团交流交流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对怜贵人的袒护,倒也不至于凌驾于国事之上了吧?”说话的人乃是杜希。这次和谈是他一手促成,之前却一直是静观其变,现在倒是一开金口,冲着苍梨而去。 湛溪冷冷地看着他一眼,说:“朕的后宫,在你的眼里就是用来取悦宾客的吗?那么你把朕看成什么?” “臣不敢。只不过是交流琴技,皇上何须看得如此严重?”杜希碰了钉子有些不悦地答道。 “若朕坚持不允呢?”湛溪毫不退让。北朝和北夷之间的事情,为何一定要牵连到苍梨的身上?她说过她想要平和的生活,也质疑他是否给得起她保护和安宁,就为了那句话,他决不动摇。 杜希咬咬牙,与湛溪对峙而视,长袖里的手掌竟捏成了拳头。 “皇上。”门外的侍卫进来禀报:“怜贵人在殿外求见。” 湛溪身躯一震,蹙眉看向门口。 这殿里的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只是,她既然不愿被他的前朝后宫所牵连,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湛溪心里极为混乱,一时没有作答。 “皇兄,怜贵人既然在这个时候求见,不如让她进来,听听她想说什么。”祺王建议说。 湛溪迟疑了一下,才下定决心。 “传。” 接着,苍梨便缓步走进殿中。她一身粉蓝长裙,天空般澄澈干净,如同她那双不染杂质的眼眸。她上前对湛溪福了福身,道:“臣妾听闻北夷公主带来四名会弹奏南方曲调的宫人,一时思乡难耐,所以斗胆在殿外聆听多时。刚才北夷公主说,想要与我北朝交流南方音律,既然如此,臣妾倒是对刚才那一曲有些见解,想要稍作评点。” “怜贵人是吧?”潍娅公主站起身,将她打量一遍,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站着的是一位绝世美人。怪不得刚才杜希说皇帝会袒护她。看她美艳动人却又带着一丝孱弱,我见犹怜,大概很少有男人不会动心。但她用眼角余光瞥向皇帝,他却仍是一副冰冷的面孔,甚至比之前还要冷。真是个怪人!她收回思绪,继续对苍梨说:“既然怜贵人也是欣赏音律之人,尽管说说看就是。” 苍梨看她自信满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她们四人刚才弹奏,乃是名曲《高山流水》,四人高低音阶各有所长,相得益彰,的确是一首好曲。” 听了苍梨的赞扬,潍娅洋洋自得地说:“怜贵人果然是识货之人。这《高山流水》是她们的拿手之作,即便是在南朝,也是听者甚众。” 苍梨却话锋一转,道:“好曲是好曲,但,也不过是乙等之作,若是这样拔高,只怕是北夷公主并不太懂得音律。” 潍娅一愣:“乙等?”那口气,好像要把苍梨生吞了一般。 底下众臣们,却第一次为苍梨所言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潍娅公主的嚣张气焰,是该好好打压一下了。 ------------ 第095章 任性公主 看着潍娅公主铁青的脸,苍梨接着解释说:“《高山流水》虽是名曲,但多以筝弹奏,换做古琴之后,多了含蓄,少了宏大宽广,便缺少了一份曲中的流动感,虽然用了四人调弦来弥补,但因为她们的技艺并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也不能完全掩盖情感的缺陷。最关键的是,高山流水遍布天下,若北夷公主想表现的是有南方特色的音律,一首《高山流水》便远不及意。” 潍娅公主咬咬牙,说:“照你这么说,你能弹奏出更好的曲子来了?” “是不是能更好,本宫不敢妄言,但若要论起对南方特色的掌控,本宫定在她们之上嚣张宝宝的弃妃娘亲。” 苍梨说话的自信口气,让湛溪蓦然想起她入宫那一日,在大殿之上,她也是这样,用她的淡然和勇气征服了他的决定。现在想来,那一幕竟还是如此清晰。他仍记得那双直视她的眼眸,闪烁着纯净的光芒,溪水一般地淌过他的心上,让他为之一颤。 “如此说来,我倒一定要听听,真正的南方特色是什么样的了!”潍娅公主不服输地说。 苍梨并不像潍娅那般处处显露出强势,她说话温婉,但带着自信和笃定,不失礼仪,也同样不失气魄。她转头示意莲蓉,将手中抱着的古琴摆在殿中。银色七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串柔音低诉,仿佛缓缓展开的卷轴,江南画卷水墨点染,晕开一片空灵的天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江南,江南,可知她多么怀念那青山绿水,白云流岚。多少次在梦中呼唤,那样的吴侬软语,眼见的黑瓦白墙、青石板路,哒哒的马蹄一路向前,叶落乌啼满江迷离,潮涨潮落,山寺撞响晨钟暮鼓,月桂飘香万里。 南朝,她的南朝。 苍梨的眼眶微微泛红,记忆与琴声交织成抹不去的怀念和伤痛。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只能用婉转歌声去凭吊,她那美丽的故乡。 “早晚复相逢!” 湛溪貌似一动不动,但捏着酒杯的手指却越来越紧。她的一声一诉,她的梦与念,她的灵与肉,都深种在江南的烟雨里。现如今,她却被禁锢在这一方异国的黄土之上,也就难怪了她的痛与怨。他给不了的,除了安心,还有她对故土的思念。这样的无力感,让他埋怨自己的无能,曾经自以为是的一切,三千功名尘与土,也换不来他心爱之人的痴梦。 苍梨站起身来,轻轻福了福。 潍娅已经听得呆住了。那样有灵性的音律,和字词丝丝入扣,勾勒出了江南山水的轮廓。从未去过江南的她,却好像看见了江南潺潺流动的碧水溪流,看见了郡亭潮涨潮落月桂飘香,看见了吴酒吴娃芙蓉沉醉,还有那一丝怀念中若有若无的阵痛和惆怅,好像是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般飘洒着,沾衣不湿,却满地闲愁。 祺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忍不住慢慢地鼓掌,生怕破坏了这遗留的氛围。 “好啊,真是好曲啊!” “了不得的技艺啊!” 大臣们也忍不住赞叹起来。或许因为在这一刻,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才使得他们抛却了成见,欣赏起真正的音乐来。 “这南朝的音律,可还让北夷公主满意?”苍梨微微笑道。 “虽然我并不太精通音律,可你的古琴的确弹得出神入化,只是要融入那样的感情,一个北朝人怎么可能做到?”潍娅猜疑地说。 “怜贵人是南朝的公主,是血统纯正的南朝人。潍娅公主若是对南朝音律感兴趣,倒是可以与之交流一二。”祺王说。 “你就是那个南朝来和亲的和顺公主?”潍娅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你们用一个南朝人来忽悠我,根本就不公平!” “南朝公主的名分不过前尘往事,如今本宫既是北皇的妃子,以夫为纲,就已是北朝人,又何来不公平之说?”苍梨答道。 潍娅一窒,说不出话来反驳。 “今日北夷王和公主车马劳顿,朕早已命人打扫好房间,宴饮之后,就让侍从带大家去休息吧。至于合约,咱们明日再谈,北夷王认为如何?”湛溪说话岔开尴尬。 “一切听从北皇的安排吧。”北夷王窘迫不堪。 “我听说北朝皇宫富丽堂皇,不知北皇能不能带我去参观参观?”潍娅接话说。 “潍娅!”北夷王硬着头皮把潍娅唤回来,不想纵容她再胡闹。 湛溪却道:“潍娅公主有此雅兴,也未必不可。只怕是皇宫单调无趣,会让你觉得扫兴。” “别的地方,我倒真没兴趣。不过有一个地方例外!”潍娅说着,嘴角露出调皮的笑容。 这个地方,就是马场。 皇宫的御用马场,圈养着用于骑射表演或者宫廷狩猎需用的数十匹宝马,有专门的宫女看管。 这让潍娅有些兴奋。兴许是刚才在大殿上的一顿折腾,加上父亲的大呼小叫,让她倍感约束,一来到这样自由的天地,也如同一匹脱缰的小马驹一般畅快起来。 “想不到在皇宫里也能养这么多马!” “说起养马,潍娅公主大概算是行家了吧?”湛溪背着手,看着满院的马匹,倒是颇为自得。即便这潍娅公主再怎么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上好的宝马。 潍娅扫视全场,点头说:“北皇不愧是上过战场之人,对这些畜.生倒是有些眼光。不过我从小修习马术,见过的好马数不胜数,这几十匹马里,我也就能看上那一匹而已。”说着,目光眺向不远处那个单独的马厩。一名宫女正在给一匹黑马喂食草料。只见它全身的毛发闪烁着黝黑的光泽,无一根杂色,即便是低头吃草,也依然是昂首挺胸的傲慢模样。“看它气宇轩昂,饱经风霜,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一匹战马吧?” “公主好眼光。这匹马名为‘赤焰’,当年曾陪皇兄上过战场,打过无数胜仗,深受皇兄宠爱。”祺王解释说。 “哦?”潍娅立马起了心思:“这样的好马,若是不骑上一圈,我今天就算是白来了。” “此马个性刚烈,野性难驯,朕看潍娅公主还是三思而行。”湛溪冷冷说道。 “是啊,潍娅公主,这匹马除了皇兄以外,还没人能够驯服。”祺王也提醒说。 这反而让潍娅来了兴趣。刚才在大殿上输了三场,好不容易找到她拿手的东西可以赢回一点面子,她岂能轻易放过?“这世上,还没有本公主不能驯服的马。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潍娅公主!”湛溪想要制止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潍娅冲向那匹马,翻身而上,活脱脱就是一个自信过头的驯马师。在大草原上长大的女子,可不像别地女子一般养在深闺,只做女红,习得三从四德,她们从小与马为伴,骑马为乐,在大草原上逆风而驰,从不畏惧。 炎炎烈日之下,赤炎的纯黑毛发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驾!”潍娅抽了一下马肚子,使它飞驰起来。 然而这匹个性刚烈的公马,嗅到了有异于主人的气味,扬起来的马蹄并未停下,而是对天嘶鸣一声,便开始迎风狂奔。马背剧烈得抖动,将潍娅左右摇晃,她却死死抓着缰绳不肯放手,试图通过调整来稳固自己的位置。谁知那骏马力大无比,又有意颠簸一般在马场中横冲直撞,王者风范另其他马匹都唯恐避之不及。 潍娅刚开始还能勉强掌控方向等,可被这一顿颠簸下来,渐渐地显得吃力。双手酸软发麻,差点握不住缰绳,眼看着就要被甩下马背。 平日里为了训练这些马匹的灵敏度,马场内放置了很多障碍物,像石头这类更是数不胜数。赤焰是有灵性的生物,面对背上的陌生人,就好像面对着敌人一样,誓不屈从,硬要将潍娅抛向那些坚硬的石块。 “抓紧!”湛溪见此情景,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他刚才就提醒过,这匹马不易驯服,谁知她还要任性胡为,就算是摔下去也是活该。但这毕竟关系着两国邦交,他亲自陪同前来,如果潍娅公主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当皇帝的也难辞其咎。 潍娅强撑了一段时间,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大声地尖叫起来。 祺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可也毫无办法。 这时,赤焰已经绕场奔跑到了近前,只见湛溪纵身一跃跳上马背,就在潍娅放开手的瞬间,他的双手穿过她腰间,一把握住了缰绳。他将潍娅紧紧箍在怀里,才冒险将缰绳狠狠往后扯住。赤焰嘶鸣一声,原地转了几圈,好像要把背上的重量都甩下去。 “吁――” 湛溪顶着巨大的冲击力,努力平衡身体,安抚性地大喊。 主人的声音和气息就好像一剂良药,暴躁不安的赤焰放慢脚步行了一段路,终于才慢慢停下来。 此刻潍娅已是满脸冷汗,惊魂未定,可身后那宽厚的胸膛却传来了强有力的心跳声,将她紧紧包裹着,不伤丝毫。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蓦地红了脸。 ------------ 第096章 摊牌(1) 湛溪跳下马,额头上一滴汗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惊宋。 “潍娅公主乃我北朝上宾,不得有失。如此危险的举动,朕不希望看到第二次。” 他的话语里透出一丝恼意,黑着脸吩咐随行的丫鬟将潍娅公主带回房间休息。 经历了这么一遭,潍娅公主的火爆脾性总算收敛了一些,再没有想出什么花招来反驳他。只是她回到住处,却被北夷王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父王早就告诫过你,到了北朝来,不像在自家那么随便。你偏偏不听,在大殿上处处找麻烦就不说了,还惹出这么多祸事来,是想让你父亲这张老脸无地自容是不是?” 潍娅颇有些委屈地皱起眉头,大声地回应说:“儿臣也是为了我北夷啊!父王你也不看看,盟约里订下的那些条件,实在是欺人太甚。这也就罢了。若是我们一再忍让,今后就当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儿臣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们,我们北夷也不是软柿子。不过那皇帝倒真有些本事,以前是儿臣小看他了!” “你以为一个绣花枕头,能带领北朝走到今日这般强大的地步吗?如今的北二世,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有魄力的君主。本来当初因为一群马贼扰乱边疆而导致双方交战,就是一个错误,如今加上你一顿胡搅蛮缠,我还能拿什么来让北皇相信我们议和的诚意?你这是要看着我们北夷真的被灭族才甘心呢?!”北夷王捶胸顿足地说。 “祸是儿臣闯的,就让儿臣一个人承担,不会连累到族人!”潍娅忿忿地说。 “承担?你怎么承担?如今我北夷内患不断,本想通过盟约,请北朝施以援手,剿灭横行的马贼和反动力量,现在被你一搅和,要想借兵,可就难多了。”北夷王叹了口气。 “北朝若真是这样小气多疑,一定要我们做保证的话,那就让儿臣留在北朝当人质好了!”潍娅挑眉说道。 “人质?你在胡说什么?”北夷王大呼。“你父亲再不济,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工具啊!” “父王,你听儿臣说完啊!儿臣之所以留下来,一方面为公,一方面为私,这与父王你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潍娅不以为然地说。 “为公和为私?”北夷王皱起眉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为公,自然是为了我北夷的黎民苍生和国家大计,我们现在急需北朝的帮助,不得不低头。在我们彻底平定内乱之前,儿臣可以一直留在北朝,这样他们就能放心派兵。为私,儿臣就是不服那北皇,一定要找到机会赢他一次才甘心!这样的话,只有留在北朝才行。”潍娅公主解释说。 北夷王打量了她一眼,怀疑地问道:“就为了赢他?” “那当然!你看他今天那副傲慢的模样,好像与我们议和是给了我们多大的恩惠似的!凭什么?我就不信,他北朝处处都好,我就没有一点能比得上!”潍娅愤愤地说道。 “不对。你不只是为了赢他一次那么简单。”北夷王也不是傻子,刚才潍娅那话说得虽然还算合理,但也不能构成她留下的全部理由。忽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追问道:“潍娅,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北皇了吧?” 潍娅扬了扬眉梢,毫不扭捏地说:“没错,儿臣就是喜欢上他了!儿臣不但喜欢他,还想要嫁给他!” “这可不行!”北夷王好像被吓得不轻,连连摆手。“咱们草原上那么多好男人,向你提亲的王公贵族也不在少数,你何必要舍近求远?” “有什么不行?虽然他是傲慢了一点,但的确是英雄般的人物,这一点是那些庸俗的男人没有办法比的。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你的女儿。如果女儿能成功,有了他这样的女婿,对我们北夷族不是更有好处吗?父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潍娅撇嘴说。 “北皇的确是英雄,但英雄未必就能做好丈夫。你在我们北夷随便挑一个驸马,就能得到独一无二的宠爱,可这北皇却有后宫佳丽三千,你若是嫁过来,也就只是众多妃子中的一个,就像那南朝公主一样,这是委屈了你啊!”北夷王语重心长地劝说。 “后宫佳丽三千又怎样?那南朝公主能来和亲,儿臣为什么就不能?而且她是被迫,儿臣是自愿,这根本就不能比。再说了,儿臣又不会急着嫁给他。虽然儿臣喜欢他,可也不会要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况且儿臣也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父王你只需要告诉他们,让儿臣留在北朝做人质,其他的事情,儿臣自会打算。就算他现在有后宫三千,以后儿臣也要让他只为儿臣一人专宠。”潍娅自信笃定地说。 “那就更不可能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北皇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你若是想让他动心,怕是难于登天,白白耗费了自己的青春!”北夷王更加担忧。 “父王,你就对你女儿这么没信心?他以前是薄情,可是遇到儿臣那就不一样了。不管他是怎样的人,只要他还是个男人,儿臣就一定会让他喜欢上儿臣。”潍娅扬了扬下巴说。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北夷王无奈地跺脚。 “父王,是你多虑了!”潍娅挽着北夷王的胳膊:“儿臣这么做,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你也知道儿臣的个性。儿臣想要得到的东西,若是没有经过一番努力就放弃,是一辈子都会遗憾的。父王也不想儿臣以后怨你吧?而且现在也算是为国家解了燃眉之急,一石二鸟,有什么不好?再说,儿臣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就算儿臣一个人留在这边,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父王曾答应你母后要好好照顾你,可……”北夷王皱起眉头。 “母后也希望儿臣得到幸福啊!难道父王不这样想吗?现在儿臣就认定了,那北野湛溪就是儿臣想要的男人,如果没有试过就让儿臣放弃,儿臣是绝对做不到的。”潍娅软硬兼施,让老王实在没有办法推脱,只能忍痛答应下来。 不过有了北夷公主这个名为上宾、实为人质的砝码,签订盟约和借兵一事果然就顺利许多。不多久,北夷使团便要返回,只留下潍娅一人在北朝。虽然北夷王临行前对她诸多叮咛和顾虑,潍娅却并不以为然。她只留了个随身丫头在身边,就在北朝住下。 因为盟约的关系,宫中上下对她也算是客气,不过她外向的性格却是褒贬不一。向来中规中矩的宫廷,似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很快来临,作为重要的传统节日,宫中也有诸多节目。 皇帝和皇后在后宫举办晚宴,齐聚一堂,也邀请了潍娅一道过节。 “潍娅公主也已停留月余,不知在这宫里住得可还习惯?”兰妃好心询问。 “其他地方都还好,就是闷了些。”潍娅答道。 “这北朝皇宫是庄严肃穆的地方,自然不像那粗犷的草原,可以那么随便,潍娅公主既然是我们北朝的座上客,也要入乡随俗得好。”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 “越是庄严的地方,人就越是会戴着面具生存,在我们北夷可不会这样,所以才觉得闷。”潍娅反唇相讥。 皇后面色一青,却又不好发作。 徐嫔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潍娅公主这背井离乡的,倒是和怜贵人相似,想来你们私底下也能成为要好的朋友。” “我跟她当然不一样!”潍娅立马反驳。她似乎有意看向湛溪,说:“她是被她的皇兄送来北朝和亲,是被迫留下,可我是主动要求留下来的。这一点上就已经是很大的不同了。再说,我也没有她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惯的公主病。在宫里这一月,也没见得她怎么出门,今天晚宴她不也是没来吗?” “不喜欢出门,不代表就是娇惯。若是不了解一个人,也不该妄加评论。”湛溪冷冷地反驳说。 “是啊,怜贵人的身子的确不好,听说最近又染了风寒。皇上可有去看过?”兰妃插话问道。 湛溪心里“突”的一跳,目光却是波澜不惊。“她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朕去不去又何妨?” 潍娅撇了撇嘴,心想着北野湛溪当真是这般薄情,好歹也是他的妃子,即便是病了也不闻不问。不过她也不是会隐忍退步的女子,越是强势的男人,就越让她有征服欲。而且他对别的女人越是薄情,她就越是高兴,对她来说就是有益无害之事,因为她深信迟早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永远,并且唯一。 “皇上日理万机,这些小事自当不必顾虑。”僮昭仪赶紧接话说。“对了,刚才潍娅公主说,你是主动要留在北朝,这倒奇怪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一点上,才发觉不对头。 “是啊,为什么?” “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甘愿背井离乡?” 听着众人们议论纷纷,潍娅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若想知道那也无妨。我之所以想要留下来,是因为我喜欢皇上。”说罢,她目光如炬地看向湛溪,不避不让,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仿佛是刻意想要试探湛溪的反应;却又那么真诚,不像是开玩笑。 湛溪微微扬眉,淡定自如的将一杯酒饮下,然后才古井无波地说:“公主你喝醉了。” 大家倒吸一口气,全场鸦雀无声。 ------------ 第097章 摊牌(2) 那些个嫔妃羞红了脸,帮忙打圆场。 “潍娅公主不胜酒力,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连兰妃也好心建议。 “我很清醒,也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我还是那句话,我喜欢皇上。我留下来,就是要让他也喜欢上我。”潍娅毫不退缩地说,哪怕全场女人都因为她这两句话变成了她的情敌,她也不在乎,更不会感到害怕。 湛溪注意到她嘴角自信的微笑,心里不免有些诧异。这样自负的个性,就好像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可是两个太相像的人,却未必会相吸,反而可能相斥会更多。 不等湛溪说话,那些嫔妃们就议论纷纷。 “胡说八道!”皇后最是恼怒,大概是因为那种自信触痛了她心底里的某种东西。曾经她也对自己说过,早晚有一天可以让他的眼里有她的影子,但这么多年,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无尽的等待消耗着她的青春,一次次的羞辱更折磨得她肝肠寸断。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却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左右皇上的喜好?” “就是。还是一个公主呢,怎么就不知道羞耻?”僮昭仪连声附和,显露出不满的神情。 “喜欢一个人,天经地义,这是老天爷赋予人类的天性和特权,有什么好羞耻的?倒是你们这些女人,扭扭捏捏,自以为矜持,其实只是没有勇气罢了。我们塞外的女子可不讲这些。喜欢就是喜欢,争取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潍娅义正词严地说着,反过来将她们教训一番。直到那些嫔妃们被气得哑口无言,她又抬眸看着湛溪,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皇上,身边有很多女人,也许你全都喜欢,又或者全都不喜欢,这都没关系。因为早晚有一天,你的心里会只有我尉迟潍娅一人。” 湛溪清淡如月光的视线落在潍娅身上,不带一丝感情:“别说只有你一人,朕的心,连你的一席之地都不会有。” 底下的嫔妃们发出一阵哄笑声。看那丫头如此信誓旦旦,可知道碰壁有多糗?只有这样才让她们解气。毕竟,她们在这宫里,多多少少知道皇帝是怎样的人,就凭那丫头三言两语就像讨得皇上欢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潍娅却面不改色,抬眸与湛溪对视说:“皇上不用这么早就下结论。没有试过的事情,谁能保证结果呢?” “朕一定不会喜欢你,所以奉劝你不要在朕身上浪费时间。”湛溪毫不留情地说,丝毫没有考虑一个女孩子被当中拒绝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 不过这一点对尉迟潍娅来说,似乎也并不适用。她不但没有感觉到难为情,反而越挫越勇,微笑着说:“那么巧,偏偏我就喜欢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正好我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咱们赌一把?如果我不能让你爱上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若是对我动心,那就得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怎样,你敢接受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一句话,在湛溪的脑海里反复轰鸣,盖过了周遭的嘈杂。他想起了苍梨的脸,想起了她说的话。为什么,明明说好的,要一起走下去,短短的时间就可以变卦?她说过的承诺,到头来都不算数;而他想要兑现的,却还来不及给。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易变? “怎么,皇上你不敢?”潍娅见他不说话,便开始采用激将法。“就算赌注太大,你若是真的对自己有信心,答应又有何妨?” “朕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所以这场赌局对朕来说毫无意义。朕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耗。”湛溪收回心神,像局外人一般清冷地答道。 “我是北夷族的公主,也是我父王唯一的后代,可能就是将来王位的继承人。所以不管你输还是赢,对你来说都是有利可图,怎会没有意义?”潍娅毫不顾忌地搬出这一点来,面对湛溪这个性格迥异于常人的人,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何况她那样有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好像她已经认定了自己不会失败。 “你这样执着,对你又有好处?”湛溪反问。 “我只是一个女人,什么江山大事一概不管。我只想要爱情,而你可以算是为了江山。无论你答应不答应,我今天说过的话都不会收回。你若是大丈夫,就不要输给一个小女人的气势。”潍娅斩钉截铁地说。 这句话,若是从苍梨嘴里说出来,或许湛溪早就不能按捺心绪。可是他知道,苍梨不是只会寓情于深闺的小女子。尉迟潍娅说,她留在北朝是为他,而苍梨留在北朝,是为了她的子民和南朝的江山。仅仅是在这一点上,他多么希望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尉迟潍娅,而不是南宫苍梨。只是……只是已经付出去的心,该怎么收得回来? “朕该说的已经说了,你想要怎么做,朕管不着,也不想管。如果你执意而为,朕无话可说。”湛溪站起身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晚宴。 跳跃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背影,那样淡漠如同孤鸿般的男人,让潍娅越发想要接近他的心,去仔细地看一看。像北野湛溪这样的男子,会有一颗怎样的心呢? 他的脚步,却从不因别人的凝望而停下。 一路清辉映照着他的脸,湛溪迎着月光不知不觉走到玉茗轩的门口。 “皇上,要不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小顺子看湛溪凝神犹豫,躬身问道,仿佛催促他做决定,不然自己看得着急。 湛溪想象着,此刻的她究竟在做什么?若是她过得很开心,自己的叨扰是否会影响她的心情?若是她不开心,他的出现又是否会让她平添烦恼?罢了!“走吧。回静心殿。” 小顺子泄了气,转身要打道回府。 “皇上。”身后传来敬嬷嬷的声音,叫住了湛溪的脚步。 “奶娘?”湛溪轻挑眉梢,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怎么来了也不进去?”敬嬷嬷有点明知故问,但一双眼睛如同深潭一般不可见底。 湛溪背着手,看了一眼那亮着一盏灯光的屋檐,苦笑说:“朕想来,她却未必想见。朕又何须自寻烦恼?” “是不想自寻烦恼,还是怕她不高兴?”敬嬷嬷追问。 湛溪一窒:“结果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皇上可还记得奴婢说的?如果下定决心要去守护,就算有再多的磨难,也不能轻言放弃。或许你以为能减少伤害,但也许只是在制造更多的伤害。”敬嬷嬷语重心长地说。 湛溪犹豫了一下,说:“是她不肯见朕。她想要宁静的生活,所以朕不该勉强她。”因为他,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难,若是她肯,他自当用尽全力去守护;但她若是不肯,剩下的一切,他也该自己承受,不必再拉她作陪。 “所以,你和她一样,放弃了吗?”敬嬷嬷反问。 “放弃?”湛溪冷笑:“只要她一句话,朕可以不要这江山,随她天涯海角也无惧。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自由,想要生存,而不是这座禁锢她的皇宫,更不是朕。朕还能如何?” 敬嬷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皇上还记得奴婢曾说,要给她一个考验吗?” 湛溪回想起一些,却不知嬷嬷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 “那天在康宁宫,陪太后散步回房以后,奴婢向她提起了当年的贤贵人。奴婢还记得,皇上曾说贤贵人是一个很值得交心的朋友。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一个朋友的确很不容易,对她也就照顾有加。可是她却因此而被妒忌,以至于最后葬身火海而惨死……”敬嬷嬷的声音好像午夜的一口丧钟,一声一声地敲响,让湛溪心里一阵发麻。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湛溪急道。 “因为她必须得清楚,若是她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就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得做出自己的选择!”敬嬷嬷答道。 “可是贤贵人的事情只是个特例,未必就会发生在她身上。”湛溪有些恼意,似乎埋怨敬嬷嬷不该说那些话去恐吓苍梨。 “只要有后宫在,那么后宫的尔虞我诈就一天也不会停止。即便不是如同贤贵人一样,也会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劫难。若是没有足够坚定的爱,又何必去经历这些痛苦?在这冷漠的宫中,唯有爱是值得我们去为之而奋斗或者搏命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么经历这样的伤痛就毫无意义。奴婢不想看着皇上痴心错付。如果她做了她认为对的选择,那么皇上也应该好好想想,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是否值得你付出全部的真心?”敬嬷嬷盯着湛溪,说出他并不想听到的真相,就好像拿了一把刀,残忍的在他心上划了几刀。 他原本还能自欺欺人,为她的退步找出一些牵强的借口。或许,她是希望他能够做一个贤明的君主,而不是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又或许,她要他雨露均沾是为了平衡后宫,才能平衡前朝。至少这样想,会让他以为她是真正爱她的,她所说的爱不是一时冲动或者是骗取恩宠的谎言。但敬嬷嬷却拿着拿把刀,把伪装的面具割开,强迫他面对真相。 苍梨啊苍梨,你当真是那样薄情,那样决绝吗? ------------ 第098章 薄情之人 湛溪一早下了早朝,穿过御花园往静心殿去。 苍梨迎面走来,想要避开却已来不及。她福了福身请安,然后便从他身边走过。 湛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有无尽的话在胸口郁结,却不知怎么开口强爱教主,男色撩人。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苍梨半晌开口问道。 “你看见朕就这么急着要走吗?”湛溪胸口一闷,反问道。 “皇上多虑了。臣妾只是答应了送一些糕点给太后,现在正要去康宁宫,害怕太后久等。”苍梨毕恭毕敬地回答。 湛溪蓦地回过头来盯着她问:“你什么时候倒是和太后这般亲近了?” “臣妾身为后妃,孝敬太后天经地义。”苍梨平和地回答说。 “是因为孝顺,还是因为太后比朕这个皇帝更能保护你?”湛溪用力捏着她的手腕,咬牙问道。 苍梨有些吃痛地吸了口气,目光却仍淡漠如水:“皇上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朕想听你亲口说。”湛溪紧接着她的话,眼眸中流露出戾气。 “皇上想听什么?”苍梨反问道,转过身去面向他。两个人四目相视,犹如烈火碰撞了冰山,不是他熄灭,就是她融化。这场博弈,注定了两败俱伤。苍梨的眼睛被阳光染上了一丝浓烈的金色,如同执着向阳的葵花一般涂满了命运的悲伤和笃定。“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份安稳。当臣妾在这皇宫里举步维艰的时候,是皇上一直在保护臣妾,所以想要靠近你,想要得到你的庇护。但是没有想到,得到越多的恩宠,却一步步走向越多的勾心斗角,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陷入险境。臣妾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只会远离自己的初衷。本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呆在皇上身边只会让自己活得更痛苦的话,臣妾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那你的爱呢?你说过的话,你对朕说的那些……难道都是假的?”湛溪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睁大眼睛瞪着她,忍着那眼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恼怒和痛苦。 苍梨被那样的眼神刺痛了一下,咬了咬牙说:“皇上一定要臣妾说得那么明白吗?臣妾不想伤害你,所以……” 湛溪恶狠狠的将苍梨拽到近前来,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你听清楚了。朕不需要你的怜悯,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你没有办法改变的是,这一辈子,你入了朕的后宫,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如果你想做一个平凡的妃子,那就像其他嫔妃一样对朕,你想躲,是没有可能的。” 那吐气在耳边的温度,如此熟悉,说话的也还是那一个人,但怎么说的话却锋利如刀子,割着彼此的心?苍梨轻轻咬住下唇,硬着心肠说:“你是皇上,臣妾是你的嫔妃,你若是想要,臣妾也不能不给。你可以像得到其他嫔妃一样得到臣妾的身体,却不能强迫臣妾的心。” 湛溪脸色刷白,整个人好像气得颤抖一般。苍梨或许不知道,这是他此生受过最大的侮辱,而且是从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口中。他原本想要挽回的心,好像琉璃一样被她随手扔掉,摔得粉碎。从他绝望的眼神里散发出来的寒气,慢慢地将他裹住,从此结成牢不可破的坚冰,填补她曾经打破的缺口。她从这里来了又走,却不管他是不是会感觉到心疼。她是真的不曾爱过吧? “如果皇上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了。”苍梨从他失了力的掌中抽回手来,仿佛不着一丝痕迹,将不能说出口的都埋葬在心里。 她转过身,眼泪还来不及流下,一个风一样的身影就冲了过来,奔向了湛溪。 “皇上,原来你在这儿,找你好久了!”潍娅丝毫没有注意到前一刻还冻结住的气氛,眨巴着大眼睛举起手里的棋盒:“你会下棋吧?找个地方教教我!” 湛溪瞥了一眼苍梨顿住的身影,垂下眼眸看着那棋盒说:“你学这个干什么?” “你们中原人不是都喜欢下棋吗?要是以后我嫁过来,还不会下棋的话,那得多闷啊!”潍娅撇嘴说。 “这宫里会下棋的人多得是,别来烦朕。”湛溪说着就要走。她那些疯疯癫癫的话,他真是听腻了,不想再多做解释。 “不行!”潍娅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死缠烂打起来:“怎么说我也是客人,难道你们北朝就是这样行待客之道?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笑话?连你都不怕,朕有什么好怕?”湛溪不以为然。 潍娅却并没有放弃,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像跟屁虫一样尾随,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直缠到他点头为止。 “什么嘛!还真以为皇上会喜欢上她吗?不知羞!”莲蓉耸了耸鼻子,很不满地抱怨。 “干你何事,要去多嘴?”苍梨低声呵斥。 莲蓉委屈地抿了抿唇,急道:“公主,奴婢是替你着急啊!听说那个北夷公主在全后宫面前说出她要嫁给皇上这样的话,还说要皇上给她一宫独宠,你是不知道那口气,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可把人给气坏了!要是皇上真的被她蒙蔽了双眼,那……” “那又如何?皇上有后宫三千,怎么就不能多她一个?若是皇上当真要独宠她,那也是他们两人的事情,与本宫无关。”苍梨冷淡地说。 “公主!”莲蓉跺了跺脚的,挡在苍梨前面。“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就算是考验皇上,这也就够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过分?若是真的伤了皇上的心,就真的来不及了!” 苍梨抬起泛红的双眸,坚定地看着莲蓉说:“你听清楚了。本宫是当真要跟他了断,最好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他若是还不死心,本宫可以说出更狠毒的话,最好让他恨本宫。只要……只要不再给本宫那该死的恩宠!”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莲蓉也红着眼睛怒吼。若苍梨真是这样的无情之人,倒也罢了。她跟了什么样的主人,就该有什么样的命数。但偏偏她太了解苍梨,所以看着她假装的薄情,看她逼迫着自己的心去说不爱,反而更让莲蓉心痛。“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奴婢!你明明就是喜欢皇上的!” “你这个丫头,现在越来越多嘴了!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别的本宫自有分寸,别自以为你很了解别人,就因为你多嘴,你知道你给本宫惹了多少麻烦吗?”对于莲蓉的相逼,苍梨心烦意乱之下,便口不择言。 莲蓉先是一愣,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公主你……”她跺了跺脚,干脆掉头跑开,一面在心里埋怨自己。这档子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这是自己该! 苍梨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垂下头有些无奈地叹口气,才慢慢地走去康宁宫。 偏巧是僮昭仪也在这里,正从康宁宫出来,和苍梨迎面撞上。 “哟,这不是怜贵人吗?现在不是请安的时辰,怎么就过来了?”僮昭仪笑盈盈地问。 “僮昭仪不是也一样吗?”不管僮昭仪说这话是什么目的,用这句话还给她,最为恰当不过。 僮昭仪一窒,悻悻地说:“怎么,怜贵人也收到消息了,所以赶过来问候太后和兰妃?” “兰妃也在?”苍梨的眼中透出一丝疑惑。本来这也是不奇怪的事情,但从僮昭仪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僮昭仪微微一笑,说:“看来怜贵人还不知道,那臣妾就奉劝一句,还是不要进去自讨没趣了。现在可不是殷勤讨好的时候。” 苍梨一脸冷面地对着僮昭仪的讽刺,说:“本宫只是奉太后之命送东西过来。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本宫一点兴趣也没有。” 僮昭仪扬了扬柳叶眉说:“怜贵人是当真孝顺太后啊!也对,没有了皇上的宠爱,若还不能讨好太后,那就真的前途渺茫了。” “僮昭仪什么时候开始,说话的口气变得越来越像丽昭仪了?难道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苍梨心情不好时,偏又遇到人来添乱,连莲蓉都被她说到生气,对旁人就更加不客气,完全不像是平时那般谦逊好欺。但她说话的口气却是淡淡的,并没有添加什么不满的感**彩。 “大概是因为丽昭仪死掉以后,常常在午夜梦回中托梦给臣妾,告诉臣妾她心里的怨恨。大好年华就这样付之一炬,终究是心中不平啊。”僮昭仪叹了口气。 苍梨可不信她什么姐妹情深的鬼话,冷冷答道:“僮昭仪若是经常做恶梦的话,就应该找太医瞧瞧了。病从口入,魔由心生,得当心才是。本宫还得去面见太后,就不奉陪了。”说罢,她径直走进了康宁宫。 僮昭仪冷冷一笑,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苍梨进了大殿以后,才发现门匾上竟是挂了几簇白花,不由一愣。 “太后,兰妃娘娘。”她福身请安,却见那两人颇为形容憔悴。兰妃更是红着眼,有些失态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苍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像多事,只是说道:“臣妾奉命给太后送糕点来。” “放那儿吧。”太后一边安抚地拍着兰妃的背,一边心不在焉地答道。 苍梨行了个礼,说:“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怜贵人。本宫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兰妃忽然叫住苍梨,这样说道。 苍梨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 哀第099章 哀思难忘 兰妃犹豫了许久,才挣扎着开口说:“本宫想让舍妹玉梅去你的玉茗轩暂住几日,不知会不会太麻烦?” “让二小姐去住玉茗轩?”苍梨更加不解。 兰妃点点头,满目哀戚地说:“怜贵人有所不知。就在方才,杜家奴仆来报,家母病逝……” 苍梨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愣在原地最新章节宠妻自成――婚天爱地。 “家中只有父亲和哥哥这两个男人,要操持母亲的丧礼,有诸多不便。本宫身为长女,自然要担起一肩之责。但玉梅她还小,本宫不想让她承担这些,所以想让她进宫来住些日子,以免在家中触景伤情。本来是应该让她住在康宁宫,但太后今日身体不好,本宫不忍叨扰。所以,想要麻烦怜贵人了。”兰妃蹙眉恳求说。 这后宫有多少嫔妃,兰妃却偏偏挑中了她,苍梨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她能够明白丧母之痛,也就能明白兰妃的心。“若是二小姐愿意,臣妾当然没有异议。” 兰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说:“那就有劳怜贵人了。本宫会着人去安排,到时候知会怜贵人。” 苍梨叹了口气,跪安离开康宁宫。这样的场面,她是不能再看下去了,就连兰妃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撕扯着她的旧伤疤。 “为何要让玉梅去玉茗轩?”待苍梨走后,太后才向兰妃问道。 “这后宫是什么样子,姑姑又不是不知道。唯有这怜贵人是个心善之人,不会有什么歹念,玉梅住在那里,臣妾也能安心。”兰妃解释说。 太后拍了拍兰妃的肩,宽慰说:“难为你了。哀家会让人时刻照看着,你放心去处理家里的事吧。” 兰妃听了,又忍不住垂泪起来。 六月的雨,也恍恍惚惚地下着,冲刷着金碧辉煌的宫殿。 安王脚步匆忙地走向静心殿,远远的就看见了小顺子。 “王爷,您回来了?”小顺子福身问道。 “本王听说杜夫人过世,所以匆匆回都,现在情况如何?”安王询问道。 “皇上早先已经下旨,以一品夫人的名义和规格给杜夫人下葬,现在正和杜尚书以及杜希大人在里面商议细节。王爷可要奴才进去禀报一声?”小顺子说。 安王看了一眼屋内,摇了摇头。 “不必了,让皇兄先处理政事吧。本王去走一走,晚些再过来。” 安王走出静心殿大门,慢慢地踱步走向梨园。 这铺天盖地的雨,砸得油纸伞来回倾斜,摇摆不定。但那个身影,还在执著地行走在小径上,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安王心口一闷:“杜――”正要张口叫喊,却又止住了。心想: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主动提起她的身份为好。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在表达他的同情。“苍梨姑娘!” 苍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安王爷?” “这么大的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安王笑了笑,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问道。 “王爷不也是一样吗?”苍梨却反问。 “本王才从外地回来,本来是要去面见皇兄,不过……”安王提到这里,便停下来。该死,说好不要提到那件事,怎么如此愚笨? 苍梨听到湛溪的名号,目光倏忽一暗,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皇上现在,应该在忙着政务吧。”曾几何时,她陪伴在他的书案前,替他抄写着所谓的敬嬷嬷需要的佛经。他总是那样拼命,甚至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现在没有她从旁敦促,他是不是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模样?她忽然想念,那时候的温婉美好的阳光,岁月无声,竟然就这样悄悄地带走了一切。直到现在,她好像还有些不能回过神来。 安王见苍梨黯然神伤,不由心中郁结,只怪是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苍梨只用一句“政务”带过,他也不敢说破,便顺着她说:“是啊,本王也不好叨扰,所以就出来走走,谁知就遇到你,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也许是冥冥之中,老天爷要他在这个时候来陪伴着她。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又一个人在这宫里,会很孤独吧? 苍梨还记得上次和安王相遇的场景,既然说好是知己,那也真是一种缘分。她笑了笑,说:“那么是老天爷派你来这里,帮我这个忙的吧?” 安王一愣,不明白苍梨在说什么。 苍梨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将自己的伞交到他手上,然后跑到了一棵梨树下。 安王怕她淋雨,也赶紧跑上前去,替她打上伞。两个人挤在单人伞下,颇有些拥挤,却也让他可以比平常更清楚地看到她那样美好的侧脸。她整个人轻轻踮起脚尖,很虔诚的将一条白丝带拴在低矮的树枝上,浓密卷翘的睫毛也无法遮掩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悲伤。那样的场景,就好像一幅画。周围嘈杂的雨声,一瞬间都变得安静。他的眼中散发出炙热强烈的光芒,却只照得见她,那一颦一笑,都让他心跳加剧。 “老嬷嬷曾经说,梨树是有灵性的,把白丝带挂在梨树上,就能让过世的人的灵魂听见人间的声音。我想,现在母亲一定也能听见我的思念,对不对?”苍梨转过脸来看着轻云,眼中赫然含着泪水。 安王的心口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沉重地点点头,说:“哪一个母亲不希望孩子得到幸福?所以你要坚强一点,才能让令堂在天之灵感到安心。” “坚强……没错,我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撑下去。”苍梨喃喃地说。 她那样强忍的倔强,让安王心疼地皱起眉头。他握着伞柄的手有些发紧,想要上前给她一个拥抱,但为了避免唐突,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看她的发丝被风吹乱。他抬起手来,却没有勇气替她整理耳边的鬓发,就这样犹疑地僵住。 殊不知尉迟潍娅无意路过,恰好看到这一幕。她在门口愣了半晌,开始还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王爷!”青松飞奔过来禀告:“皇上召见。” “知道了。”安王点点头。 苍梨抬起头说:“王爷快去吧。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说罢行了个礼,就撑伞离去。 安王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王爷?王爷?”青松伸手在安王面前挥了挥。“这魂都被勾走了?” 安王回过神来,一把拍掉他的手,嗔道:“还不快走!” 青松委屈地一窒:“哪儿啊?是你自己不走的……”他一边抱怨着,一边紧赶慢赶地追上安王匆匆的脚步。 到了静心殿,安王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向湛溪请安。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湛溪一来便是调侃着说。 “臣弟听说杜夫人病逝,所以连夜赶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安王蹙眉说。 湛溪微挑眉梢,眸光中闪现淡淡的疑惑:“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杜家的事情这么关心了?” 安王一愣,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让他忙不迭解释说:“这杜家主母逝世,牵涉前朝后宫,想来帝都一定是忙做一团,臣弟也想为皇兄分忧,所以才匆匆赶回来。” “兰妃已经回门去处理后事,朕也按照特别的规格让她风光大葬,应该不会节外生枝。”湛溪说道。“不过你回来也好。现在瀚①38看書网房纵火案,徐峰又远在东海,朕身边实在是缺少人手,你回来也能帮朕处理一些朝政。” “臣弟一向悠游在外,早已生疏于政务,只怕不能担当皇兄所托。”安王为难说。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收心?难道要朕这个皇兄低声下气来求你,你才肯施以援手不成?”湛溪干脆使用起威逼的手段。 安王一听,被将了一军,也没法再坚持。“臣弟不敢。” “那就照朕说的去做。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必须上朝,直到祺王和丞相都忙完手中的事为止。”湛溪用不容辩驳的口吻命令道。 “是。臣弟遵旨。”安王无法,只能答应下来。 “不过在你当好朕的臣弟之前,还要再去扮演好一个角色。”湛溪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着安王。见安王不解,湛溪又继续说:“你自小就和觅儿要好,最近她心情不佳,朕也没功夫去和她周旋,开导她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啊?”安王吸了口气,果然是没好事! “啊什么啊?你身为臣子,应当替君分忧,又是兄长,照顾小妹天经地义。你不去还让谁去?”湛溪理直气壮地说。 安王硬着头皮说:“臣弟知道了。臣弟待会儿就去看看情况。” “咳咳。”湛溪假装清了清嗓子:“那你跪安吧。朕还得继续批阅奏折。”说着就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好像要很认真地批阅。 安王拱手退出殿门,迎着大雨慢慢地走向北野觅的宫邸。才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北野觅蛮不讲理的吵闹声。 ------------ 第100章 波动的心 “滚!都给我滚!” 一群丫鬟和婆子都提着裙子忙不迭地退出来,转头看见北野轻云走来,便纷纷行礼。“安王爷。” “这是怎么了?”安王蹙眉问道。 冰梅撅着嘴说:“王爷您不知道吧?公主前些日子和祺王爷吵了一架,心情不好。祺王爷这些日子却都没有出现,所以公主她……” 安王点点头说:“本王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说着,他走进了屋里。 “出去啊!我让你们都给我出去!谁也别来烦我!”北野觅抓狂地大喊着,郁闷地用手撑着脸。 “堂堂的八公主,怎么变成蛮不讲理的疯婆子了?”安王走到她身后说道。 北野觅一愣,回过头来看着安王最新章节物理高材修仙记。“四哥?连你也欺负我?” “我哪敢啊?这不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就赶紧过来看你了?怎么了,还在生瀚书的气?”安王笑着问道。 “谁稀罕跟他生气?”北野觅背过身,气呼呼地说。 “是吗?这样的话,那我就去告诉他不用来道歉了。我就说嘛,觅儿没有那么小气……”安王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她的反应。 北野觅身子一震,却还要嘴硬问道:“道歉?什么道歉?” “瀚书说,前些日子说了不好的话,得罪了你,不知道该不该来看看,向你道歉。你既然没有生气,那就用不着了。”安王假装不以为意地说。 “诶!”北野觅赶紧拉住他:“谁……谁说我不生气了?我现在恨不得把他的皮、拆他的骨!” “那你刚才还说……” “我是公主嘛,又不能那么小气。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北野觅打断安王的话,气冲冲地带着一点怀疑地问。 “得罪了你这个大小姐,还敢出现吗?这不是让我来探探口风,再做决定嘛!”安王撒起谎来绝对是一个好手,一点脸红心跳的迹象都没有,北野觅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 “一点诚意也没有!”北野觅嘟着嘴抱怨说,但眼睛里分明是缓和先来的流动着暖意的色彩。 “诚意不是用嘴说的,是用心去感受的。那些天天说着关心你的话的人,未必就是对你好的。有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却是真正的把你放在心里。”安王解释说。 “那……他是把我放在心里的吗?”北野觅很小心很天真地问。 “这个……你就得去问他自己了。”安王微微一笑。 北野觅撇了撇嘴,喃喃地说:“才不要……”可是她那灵动的双眼里,却开始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安王低声笑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觅儿,有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北野觅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天在一个院子里,替你的猫包扎伤口的那个女子……”安王试着提醒北野觅。 他不知道北野觅与苍梨之间发生的事情,以为她可能已经忘记那样一件小事,谁知她立马叫起来:“你说玉茗轩那个女人啊?你问她干什么?” “玉茗轩?”安王心头有些激动的一颤:“她是住在玉茗轩吗?那你知道她……” “王爷!王爷!”青松忽然闯进来,大呼小叫,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怎么了?”安王不得不打断话头,抬起头来看着青松。 青松瞥了一眼公主,谨慎地说:“有客人寄来急信,让王爷尽快查阅。” 安王看见青松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把信拿过来攥在手里,转头对北野觅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好好的,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再这样下去,瀚书就真的被你吓跑了。” 北野觅脸上一红:“我哪有……”她呆了一会儿,又大叫起来。“冰梅,小胖!” “公主,怎么了?”那两人忙不迭地跑进来。 “本公主饿了,快弄点吃的来。”北野觅捂着肚子说。 冰梅和小胖喜上眉梢,连声答应着,立马去着手准备。 安王走出北野觅的宫殿,急匆匆的出了宫,没发现有一双眼睛在后面看着他。 “小姐,这个安王爷有什么特别的吗?”小丫鬟看了一眼安王的背影,抬起头来看着尉迟潍娅。 潍娅收回目光,说:“若是说特别的话,他的身上好像有一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长得嘛,也和北皇有几分神似,但却没有那么冷酷。本公主若不是先看上了北皇,倒是对这个男人有点兴趣。”说完这番话,她回过头问那丫鬟。“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奴婢打听过了。那些丫鬟们说,要了解北皇的喜好,就只有康定宫和玉茗轩两个地方。不过最近兰妃的母亲发丧,所以……” “玉茗轩?”还不等丫鬟说完,潍娅眼珠一转,就转身走向了玉茗轩。 这偏居一隅的雅居,在夏日大雨的午后,显得格外幽静。 “主子,北夷公主求见。”敬嬷嬷进来禀报。 “她来做什么?”莲蓉不满地嗔道。 苍梨心中也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表现出不敬:“请她进来吧。”她放下书,起身走到正厅。 潍娅是第一次到玉茗轩。和别的宫殿不一样,这里虽然装修得不是富丽堂皇,却处处散发着雅致的气息,也可以看出主人的品味。她和苍梨只有几面之缘,却因为大殿上那一件事,而对苍梨印象深刻,也格外注意这个女人一些。 “今天是什么风,把潍娅公主吹到了我玉茗轩来?”苍梨客气地问道。 “我一早就想来拜访怜贵人了。只是听说你身体一向不太好,所以才一再延迟。”潍娅坐下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打量眼前的苍梨。 苍梨穿着鹅黄色的宽袖长裙,在这阴霾的雨天,就好像一团抹不去的亮光。这样的美貌,的确很让人惊艳,也容易让女人嫉妒。“潍娅公主背井离乡,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是有些不习惯吧?” 不过潍娅可不是皇宫里那些只一心以色侍人的嫔妃,她并不缺美貌,更不缺自信,面对苍梨也就没有别的想法。听了苍梨的问话,她笑笑反问:“怜贵人是在说你自己吗?被迫嫁到这样的地方来,你一定过得很不开心吧?” 苍梨一愣,没料到潍娅会这么直接。 “在这一点上,我跟你就不同。我一早就说过了,我留下来是自愿的,是为了北皇,所以我过得很好。”潍娅扬了扬眉梢:“不过,能够在这种地方遇到自己中意的人,想来我们还是有这样的共同点。只是我比你幸运,我还有机会追求自己的幸福,但你却没有了。” “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苍梨皱起眉头。 “做皇帝的女人,即便是被逼无奈,也是没有办法反抗的,所以很痛苦,不是吗?但你可知道,我也有些羡慕你,至少可以那么顺利地成为他的女人。不过我要的跟你不一样。他若是要爱我,就只能爱我一个。这样说对你们这些嫔妃大概有些残忍,但我不会拐弯抹角,再说,你应该也不会介意,对吧?”潍娅想到了在梨园看到的那一幕,对自己自以为正确的猜测正洋洋得意。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莲蓉忍不住叫起来。 “莲蓉,闭嘴。出去煮点热茶来。”苍梨怕莲蓉又耐不住性子,干脆将她打发出去。 莲蓉忿忿地瞪了一眼潍娅,气冲冲地短期茶壶走了出去,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苍梨却误解了潍娅的意思,面无表情地说:“本宫是皇上的妃子,却只是千人中的一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本宫也没有潍娅公主的雄心壮志,他要爱谁,爱多少人,都跟本宫没有关系。” 果然。只有不爱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吧?潍娅似乎完全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不由露出满意的微笑。“我当真是没看错你,跟你说话就是痛快,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瞒你,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苍梨对潍娅的话很有些不解。明明她的话就含糊不清,暗藏讽刺,偏偏却说自己不拐弯抹角,是不是也是一种自我标榜了?但她不想对这个问题继续争执,不管这个尉迟潍娅到底想做什么,也毕竟是客人,没有必要跟她冲突。她看着潍娅,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潍娅也就不继续卖关子,说:“我来找你,是因为你了解北皇的喜好。我想,你不会介意告诉我吧?” 苍梨微微挑眉,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本宫?”难道,这个潍娅当真是怀着某种目的来向她宣示主权吗?是想要告诉自己,她的出现将会改变一切,皇帝的心,终将被她夺去? “因为我知道,你是这后宫里唯一不介意我与北皇的事的人,所以对你放心。别的那些嫔妃,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害我已经很好了,我可不敢奢求她们能帮上什么忙。”潍娅倒是很直接。 唯一不介意的人?苍梨心里忽然痛了一下。难道,自己说的、做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如果潍娅都这样想,那么当自己对湛溪说出那些伤害的话的时候,他的心是怎样的呢?会……比她说的时候更痛吗?她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的心软,想着那样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自己酿的苦果,就该自己吞下。她伪装出毫无波澜的表情,以为这样就能掩盖心里的痛,可看见尉迟潍娅那样渴求答案的神情,竟然蓦地有点心慌。 皇上……真的会被她打动吗? ------------ 第求101章 凤求凰 “砰!” 失手摔落的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尖锐的碎裂声拉回了苍梨神游的思绪,赶紧弯腰下去捡拾碎片,可是仓促中却被锋利的陶瓷碎片划破了手指。 “啊!”苍梨吃痛地抽了口气,眼看着手指上的伤口涌出了鲜血。那滚烫的鲜血开成了一朵罂粟般妖娆的花朵,可是,为什么又突然感觉不到疼痛了呢? “公主!”莲蓉跑进来,惊呼着拉过她的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关系,只是一个小口而已。”苍梨抽回手,用手绢轻轻擦去血迹。“你打扫一下房间就好了。” 莲蓉还想说什么,却见苍梨又开始继续发呆。 敬嬷嬷站在门口,看莲蓉清扫了茶杯碎片走出来,问道:“主子这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莲蓉咬了咬下唇,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气呼呼地冲出了玉茗轩。 小顺子守在静心殿门口,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回过神来就看见莲蓉冲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拦住。 “我的姑奶奶,你想干什么?”看她这么气势汹汹的模样,估摸着没有好事。 莲蓉没好气地说:“我要见皇上!” “皇上在里面休息呢。”小顺子压低了声音说。 “休息?抱着那个狐狸精在休息吗?”莲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口不择言地大声嚷嚷:“皇上当真是被那个塞北女人迷了眼睛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皇上,这可是要砍头的横扫三国的铁血军团!”小顺子惊呼。 “好啊,那就砍我的头好了!砍了我的头,就不用再看见公主她现在这个样子了。皇上是不是瞎了眼,看不见我家公主的心了吗?”莲蓉大喊着,眼里泛起了泪光。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摸着良心说,皇上对怜贵人如何?可是怜贵人一再伤害皇上,还要被你们反咬一口,你们还讲不讲理了?”小顺子也不干了,跟莲蓉对质起来。 “我家公主是有苦衷的!她也不想这样的!”莲蓉红着眼睛说。 “她都对皇上说出那样的话了,还有什么苦衷?你没有伺候过皇上,你怎么会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难受?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皇上一个人喝得烂醉,嘴里还在叫着怜贵人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家公主在哪里?皇上是真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么无情无义的女人!只为了自己过得好,就随意愚弄皇上。皇上的真心,是被狗给吃了!”小顺子愤愤不平地说。他的眼里同样满含泪水,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看见过湛溪那副狼狈的模样。可是那一刻,小顺子知道,皇上是真的心痛了。 莲蓉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看得见自己主子的苦,却看不见另一个人的痛。她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狭隘,更没有想到过堂堂的皇上会用情之深。但是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真的想不明白。 “你走吧。这几日好不容易安稳一些,你别再拿那个人来扰乱皇上的心了!”小顺子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转身回去静心殿。 幽暗的屋子里,湛溪侧躺在卧榻上,眉宇间浮现出疲惫。 “是谁在外面吵闹?” “回皇上,只是几个宫人争吵起来了,现在已经打发走了。”小顺子回答道。 湛溪听了,半睁开的眼眸才又安心地闭上。“知道了,下去吧。” “是。”小顺子一边答应,一边抬眸瞥了一眼皇上。 湛溪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尊精致的玉像,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够握住的残留的梦。因为它,在那样的梦中还会有江南烟雨,还会有她顾盼生辉,仿佛她一直就在身边,从未走远。 小顺子叹了口气,掩上门走了出去。 烈日炎炎,湖堤垂柳成了妃嫔们纳凉的好去处,往往两三人为伴,慢悠悠地消磨着盛夏的时光。 苍梨也不想闷在玉茗轩,便由着莲蓉拉她出来散心。 湖边倒是有一点凉风,能够驱散一些心中的燥热。 苍梨走了一阵,鬓角却也微有汗意。 “公主走乏了,找个地方歇一歇吧。”莲蓉说道,扶着苍梨往有亭子的地方走去。 近了,却听闻转角处一阵琴声。 袅袅琴声如同一缕缕烟雾缓缓上升,化作了飞舞九天的凤鸟,遨游四海,却终归回到原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苍梨一愣,竟不知这宫中还有这样巧妙的双手,能将一曲《凤求凰》演绎得如此缠绵悱恻。她信步走去,慢慢显露在眼前的,却是端坐在琴后的北野湛溪。 花间风影婆娑,贵胄少年风华正茂。那低垂的眉眼,安静的轮廓,好像静止了流年。 心里有一朵花,开出了惊艳的声音。 “皇上?”苍梨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自己相信眼前的景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弹得一手如此精妙绝伦的好琴。她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的他,就已经要远离。这让她一时愣在那里。 湛溪抬起头来,并没有听到苍梨的呢喃,而是看向另一方。 鼓掌的声音先行响起,接着潍娅雀跃的叫喊声便传入耳里。 “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湛溪宠辱不惊地抬眸说道:“你最好坐在那里别动。”可是还不及看向坐在一边的尉迟潍娅,目光却已先撞上了花柳之后的苍梨。他愣了愣,看她也同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怜贵人!”潍娅也注意到她,再也管不住好动的天性,不顾湛溪刚才的警告就一瘸一拐地朝苍梨走了过去。“你怎么会来这里?” “臣妾只是过来避暑,不知皇上和潍娅公主在此,打扰了。”苍梨垂下眼眸,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既然来了,就一起坐下来听吧。皇上他不告诉我刚才那首曲子的名字,怜贵人你的琴也弹得那么好,应该会知道吧?”潍娅俨然已经把苍梨当成了自家姐妹一般,没有了最初那样隔膜的心理防线,加上塞北女子原本就爽朗大方,对苍梨也越发热情起来。 却不知她这份盛情,苍梨能否消受得起。 “皇上为你弹的曲子,当然要他自己说出来才好。本宫在这里有些不合适,还是先告辞了。”苍梨没有办法鼓起勇气面对湛溪,所以只是看着潍娅说话。 “诶?”潍娅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是《凤求凰》。”湛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仿佛是刻意留住苍梨的脚步一般,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怜贵人应当知道的。” 苍梨胸口一闷,说不出话来。是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凤求凰,凤求凰……原来,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了。 “如此的求爱名曲,臣妾确有耳闻。” 这次轮到尉迟潍娅发愣。“求爱名曲?” 湛溪听到苍梨这揶揄一般的回答,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她还是在意的,是吗?所以才会这么闷闷不乐……他喃喃地说:“是啊,是男子向女子示爱的曲子。”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还有一半没有办法说出口。原本是为她准备的《凤求凰》,可是还没来得及对她诉说衷肠,她却已经将他推开。当他摸到这把琴的时候,脑海里刹那闪过的,只有她的面容,所以也无法控制地弹出了这样的曲子。 凤求凰,凤求凰。司马相如可以凭借一曲赢得卓文君的放心,可是朕的凰啊,你却听不到朕的心。 湛溪的眼神从冰冷变得有一丝哀戚。他看着苍梨,明明想要上前去替她擦掉鬓角晶莹的汗珠,但整个人却没有办法动弹。她的发,她的脸颊,好像离他很远,远到他怎么去追,也没法靠近。 “喔,皇上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了吧?”潍娅幸灾乐祸地说。 “你想多了。”湛溪淡淡地回答:“朕只是太久没有练琴,一时只能记起这么一曲罢了。”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要对我那一晚负责,就当这首曲子是提前下的聘礼好了。等你完全喜欢上我的时候,再弹一遍就行了。”潍娅眉飞色舞地说,好像成功已经近在尺咫。她已经感觉到,他不再那么冰冷的心。只要有一个缺口,她就有信心能够走进去,到时候她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会那么冷、那么硬。 “你胡说什么!”湛溪蓦地急了,压低了嗓音吼道。 “我哪有胡说?你想赖账不成?”潍娅瘸着腿就要冲上去跟他理论。 湛溪却只是看着苍梨,心里闪过一丝惊慌。 苍梨低下头,把差一点没有忍住的泪被吞回了肚里。“皇上和潍娅公主既有谈话,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罢就转过身匆匆逃离。她真怕再多停留一刻,让他看见她的软弱。那样,就真的输得什么都没有了。 湛溪着急站起身,想要解释什么,却也来不及对着那个背影说出口。 潍娅更是气势汹汹地走上来,质问说:“那天晚上,就是你害得我扭了脚的,你还想耍赖?你要是不对我负责,看我怎么毁了你这皇帝的名声!” “你想如何就如何,只是不要再来烦朕。”湛溪压抑着恼意,拂袖而去。若不是看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岂能容她放肆到今天。 潍娅逞强地想要还嘴,抬头却对上湛溪那冰冷得堪比冬天的眼神,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话。直到他离开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地说:“不就是开个玩笑,那么小气……”她撇着嘴在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那把琴转忧为喜。 《凤求凰》…… 早晚有一天,让你心甘情愿地再为我弹一遍。 潍娅这样想着,嘴角露出自信笃定的微笑。 ------------ 第102章 章 玉梅 “王爷!王爷!” 青松风风火火地跑进王府,一路大呼小叫。 轻云放下笔,一边将刚写好的信折好装进信封里,一边抬头问道:“怎么了?” “查、查到了!”青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查到了?”轻云很振奋地挑起眉梢,拿着信封向青松走过去。 青松端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大口水,然后用袖子将嘴角的水渍一擦,才恢复过来一些,接着说:“奴才特意进宫打探了一番,原来那杜二小姐就住在玉茗轩。王爷可以制造一场浪漫的邂逅,赢得美人芳心……” “啪!”轻云顺手给了青松的额头一记铁拳,斜着眼睛不满地盯着他。“本王让你去查来信上写的东西,谁让你跑去查杜家二小姐?” “奴才……奴才就是顺便问了问。这不赶巧去宫里打听那个田超,结果碰到了几个相识的丫鬟,所以就……”青松捂着头满脸委屈地说,刚开始还语气嗫嚅,后来干脆反驳起来:“奴才这不也是为了主子你吗?与其坐在这里单相思,还不如主动出击,这么好的女孩儿,再不出手早晚得被人抢去……” 轻云立马抬起手,眼看着青松的脑门儿又要遭殃;青松吓得一蹦三尺远,惊魂未定地看着主子全文阅读凰尊九天。轻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现下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吗?再说,你怎么知道本王不打算行动?” 青松露出不解的神情,打量地看着轻云。 “亏你跟了本王这么久,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说罢,轻云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青松在原地愣了半晌,还是没想明白,干脆直接追出去:“诶,主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进宫。” 轻云远远地丢来一句话,英姿飒爽的背影被涂抹上朝阳的华丽。 不一会儿,暑气就彻底窜了上来,整个天地好像一个大蒸炉一样,道旁的土地若是不常浇灌,也都干裂成块状,叫人心里毛躁。 轻云沿着人工湖往前走,来到第一次听见苍梨弹琴的地方。 “王爷,咱们不是去见皇上吗?”青松一边走一边疑惑地问。 “在见皇上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轻云走到那树下,从怀中取出一条雪白的方巾,系在了低垂的树枝上。 “王爷这是干嘛?”青松看着轻云奇怪的举动,越发不解。 “在唐突冒犯之前,还是先做一点试探比较好。”轻云凝望着丝巾,轻声说道。 “诶?”青松并没有完全理解轻云的意图。不过王爷这么一说,他还是听出来一些东西。“这东西,是故意留给二小姐的?可是,王爷怎么知道她一定会看到?万一被好事的人拿走了那不就是功亏一篑……” 轻云看了看日头,在心里算着时辰。青松还在喃喃不休,像一个多事的婆子。轻云执起纸扇敲了一下他的头,道:“笨。”然后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青松一副“怎么又打我”的纠结表情,一边捂着头一边追上去执著地问:“王爷是不是早就打听好了?这就是你说的行动了吗?啊,你真的打算……” 轻云兀自抿唇而笑,飘然的背影仿佛盛夏未落的梨花。 他走后不久,杜玉梅就踱步而来。 “小姐,怜贵人还没到呢!”夕莲张望了一眼,对主子说道。 “咱们从太后那里出来得早,所以提前了些。”杜玉梅垂着眼眸,眼圈有红红的痕迹,似乎只是强打精神,连回答也是有气无力。她在石墩上坐下来,才勉强想要抬头四处张望。“这里倒真是像她说的那样安静,比玉茗轩还要静,是适合一个人做思量。” “小姐,你现在就别想那么多了。大小姐安排您进宫,又让你住在玉茗轩,就是怕你触景伤情,想得太多。您要体会她的一片苦心啊。”夕莲安慰说。 “我当然明白姐姐的意思。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处处都替我着想好了、布置好了。可是每个人的心思,又怎么能完全被别人掌控和摆布呢?事实就是事实,再怎么逃避,也改变不了。”杜玉梅说着,眼睛又感觉到酸涩,赶紧转动了眼珠,把眼泪咽回去。 “小姐……”夕莲也被带上一脸悲伤的情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玉梅幽幽地叹了口气,清风吹来,拂动她的鬓发。头顶上的树枝晃动了一下,那雪白的丝巾便飘动起来。 “咦,这是什么?”夕莲注意到丝巾,疑惑地对主子说道。 玉梅抬起头,看见系在树枝上的丝巾,摇了摇头,却又猜测说:“难道是怜贵人准备的东西?” 夕莲听了,上前去将丝巾从树梢上解下来,先是打开检验了一番,看见上面绣着一树梨花,一对翩跹的蝴蝶,还有一首诗,便惊奇地叫道:“小姐,上面有字呢!” “诶?”玉梅觉得有点奇怪,把丝巾接过来,拿在手上读那首诗。“玉颜不知情何物,梅开飞雪顾自怜。安得春风寄我意?好叫岁寒共缱绻。” “什么意思?”夕莲不解地问。 玉梅看了半晌,摇摇头说:“我又不会作诗。好像是写梅花?但不像是怜贵人的字迹,倒像是个男人。好奇怪!谁会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 “大概是这宫里有人闲得无聊罢了。小姐不用理会!”夕莲干脆断定说。 玉梅歪着头打量那首诗,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却说不出来的感觉。“你有没有觉得这首诗,好像是在说什么事情。” “什么?”夕莲也看不明白,只是更加疑惑地看着玉梅。 苍梨正走到近处,听到玉梅的话,便停顿了一下,问道:“杜姑娘,怎么了?” “怜贵人来了?”杜玉梅抬头看见苍梨,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闲来无聊,不知道谁写了这首诗。” “诗?”苍梨有些不解,接过玉梅递过来的丝巾,呢喃上面的四句话。 “好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应该是故意留下来的吧。”玉梅看着那系丝巾的枝头,会这样做的人,要么就是有特定的含义,要么就是有意想让人看见。 苍梨却忽然抬起头来,用奇怪的眼光看着玉梅,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闪烁的笑意,说道:“杜姑娘可有告诉过别人,你今日会来这里?” “啊?”玉梅不知苍梨为何突然这么问,愣愣地看着她。 苍梨解释道:“这首诗是写给杜姑娘你的。若不是知道你会来这里,谁会事先做这样的安排?” “你怎么知道是写给我的?这上面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啊!”玉梅不明白。 “你看这里。”苍梨指着那首诗:“你读读看,这四句话的首字,连起来是什么。” 玉梅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有点忐忑地低下头来看。 “玉……梅……安……好……” 夕莲倒吸一口气,惊叫道:“是小姐的名字!” “这是一首藏头诗。看来对方知道杜姑娘最近心境不好,但又不敢当面出现询问,所以写了这首诗来作安慰。”苍梨继续解释说道。 “这……”玉梅心下揣测。会是谁,做出这样奇怪的事情来呢? “而且,这一定是一个对杜姑娘怀有爱慕之心的男子。”苍梨说着,竟露出一抹笑。 玉梅诧异地盯着苍梨,脸上却是一红,连连摆手说:“这……这怎么可能呢?怜贵人你不要胡说了!” “有诗为证,本宫怎能胡说?”苍梨便将那首诗句句分析。“你们看,这首诗里写的场景,‘玉颜’是指杜姑娘你,说是你像梅花一样独自开放在严冬之中,却不知旁人的心意,想让春风开解你的心,二人共享缱绻情意。这是在向杜姑娘求爱呀!” 玉梅的脸立马更红了,跺脚说:“怜贵人是把这诗给曲解了来笑话我才是!我看,这根本就是你安排的!” “虽然本宫的确很想把杜姑娘的注意力从悲伤的事情上转移到别的地方,但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杜姑娘大可想想,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和梨花有关。比如,你们是因为梨花而结识,或者曾有梨花为盟。”苍梨进一步猜测说。 “越发离谱了!哪个下流胚子,敢这样戏弄本姑娘?要是被本姑娘知道了,定要打断他的狗腿!”玉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说,眼神里却透露出少女言不由衷的气恼和羞涩。 苍梨笑了笑,把丝巾放进玉梅手中,说:“这上面的东西,本宫是解给杜姑娘听了,至于要怎么处置,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如今我娘亲尸骨未寒,我哪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这分明是在气我!”玉梅垂下眼眸,咬咬牙说。 “这一片心意,本宫看来倒是不假。只是杜姑娘一心沉浸在悲伤中,只会让自己难受,这又是何苦呢?”苍梨宽慰说。 玉梅别过头,掩饰自己的哀伤:“臣女只是想起娘亲,心中有点不舍……” “你的心情,本宫明白。哪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会不悲伤呢?可是我们身边有很多人,很多的眼睛,在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让我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情感。本宫知道,杜姑娘你也不过是在硬撑,为了别人的期盼和愿望,假装得坚强。今天本宫之所以让你到这里来,就是希望你能敞开自己的心,哪怕是为自己好好地哭一场。就一次,遵从自己的心。”苍梨慢慢地说,双眼紧盯着玉梅的脸庞。 玉梅抬起头来,流露出犹疑的神情。 遵从自己的心,去哭一次,这样可以吗? ------------ 第面103章 学会面对 “这里只有你与本宫,还有我们朝夕相处的人,你还怕什么呢?你以为本宫会笑话你吗?”苍梨问道。 玉梅咬了咬唇,半晌说:“虽然我不懂得这宫里的生存,但是我知道你是极好的人,否则姐姐也不会特意让我去玉茗轩,而不是别的地方。只是……” 苍梨轻轻握住玉梅的手,让玉梅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沉下心来说:“你若相信本宫,就听本宫一言。没有人比本宫更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本宫和你一样失去过母亲,甚至在本宫还没来得及能够侍奉她以尽孝道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她。也许兰妃娘娘是知道什么的吧,所以才会让你跟本宫在一起,大概她是希望本宫能让你学会坚强和面对。” 玉梅轻蹙眉头问道:“那个时候的你……应该比我现在更难过吧?至少我还有和母亲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美好回忆,可是你……” “本宫每次站在梨树下回忆着母亲的音容,都会想起老嬷嬷对本宫说的话。她说每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但是他们也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留存着一份永恒的念想,这比人世间的留存来得更为珍贵。当本宫还小的时候,不太能体会她说的话,直到她也将离开本宫,却还拉着本宫的手、替本宫擦掉脸上的泪痕的时候,本宫才终于明白,命运一手安排的悲剧,我们都逃脱不开,唯有面对,才是最好的方法。”苍梨幽幽地叹了口气,那迎面吹来的风,就好像是老嬷嬷的手,再一次抚摸着她的脸颊。 玉梅屏息凝视着苍梨的脸,好像她的身上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力量,指引着自己艰难地却坚定地走向迷茫的远方。而出口,就是家门前那盏温暖的灯光。“我明白了。我现在应该和姐姐一起去面对,而不是自怨自艾,还让别人为我担心。我想,这样的我,才是娘亲在天之灵想要看到的吧?” 苍梨微笑道:“你若是能够看开,也不枉费兰妃娘娘一番心血。” “怜贵人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玉梅却这样说。 “奇怪?”苍梨不解。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并不显得带着贬义,却让人听不明白。 “按理说,你入宫以来得到皇上的青睐,而我是另一个妃嫔的妹妹,应当会排斥你。可是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讨厌不起你来。大概有一点原因就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很温暖。其实我也知道,皇上和姐姐之间,根本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他们并没有什么爱情。反而,他们也都是可怜之人,处在身不由己的位置。姐姐这辈子,是没有别的机会了,但皇上若能找到真心相爱的女子,相信姐姐倒也会觉得欣慰。”玉梅叹了口气说。 玉梅从前一副任性的大小姐模样,如今经历了变故却全然变了一个人。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着一般的旁人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苍梨见玉梅如此坦诚相待,心中颇为动容,可是提到皇上,她的心却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起来。“只怕,本宫并不是那个能够和皇上相爱的人。” “为什么?”玉梅惊诧地看着她,又试着问:“是因为姑姑吗?” 苍梨的眼皮跳了一下,摇头说:“跟太后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要就能够被成全的,这其中或许参杂了太多不能容许和接受的东西,由不得我们自己掌控。” “可是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啊!若真的爱上一个人,不是想放就能放得下的。你有那么多顾虑,可偏偏没有考虑过皇上的感受啊!别人对你来说,有什么重要的?可你爱的又爱着你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爱情,但因为姐姐,我看的也多了,尤其是这宫中的男男女女。皇上他表面上呼风唤雨,其实却是全天下最难得到爱的人。如果贵人你也爱皇上,又怎舍得让他孤单,让他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一切呢?”玉梅眨着清澈透明的眼睛盯着苍梨,用不解的口气说道。 苍梨微微一愣,就好像突然被雷击了一遭,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在慢慢回味玉梅的言语。 如果她也爱他,又怎舍得让他一个人孤单? “这几日在宫中,我也见到了那个潍娅公主,虽然大家都说她是个不知羞耻的疯婆子,可是我倒觉得,她比别人都勇敢,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世间还有几人能做到,所以也显得可贵。若是长此以往,或许真能打动皇上。贵人你就真舍得将自己的幸福拱手相让?”玉梅在玉茗轩住了这些日子,对好多事情却看得极为通透。她从不是这宫里的人,所以旁观者清,能够保有这份心性,倒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苍梨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了湛溪与潍娅相处的一幕幕,不由一下子抓紧了裙摆。可是……这世上的缘分又如何能够强求?哪怕留得住一时,若注定了要改变,只怕最后也不过是像她的父皇与母后那般,遗恨终生罢了。“如果他会爱上别人,那么本宫又强留什么呢?人心是留不住的,只会给彼此徒增伤感。” “贵人……”玉梅还想说什么,但苍梨已经没办法继续坚持下去。 “快到正午了,天气要热起来,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苍梨岔开话题,起身往回走。 玉梅也不能再强迫她听自己唠唠叨叨不停,只好跟着她回玉茗轩。 在路上的时候,恰逢徐嫔和僮昭仪迎面走来。 “哟,这不是怜贵人和杜家二小姐吗?”僮昭仪又是笑脸相迎,只是那盈盈的笑意里,却隐藏不住一丝狡黠。 “徐嫔娘娘。”苍梨向徐嫔福了个身,并没有理会僮昭仪,但她做得不露痕迹,也不会招人话柄。 “怜贵人好兴致,一早就和杜小姐出来散步了。”徐嫔笑道。 “闲来无事,所以四处走走,没想到也和娘娘碰上头。”苍梨恭敬地回答。 “最近皇上都不去玉茗轩了,怜贵人倒也真是落得清闲。倒不像臣妾那边,偶尔还得应付皇上过来小坐。”僮昭仪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徐嫔袖口里的手微微一紧,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是啊,最近姐姐回家照料家事,不能伺候皇上,倒是劳烦各位娘娘了。”杜玉梅听不过,径直开口将僮昭仪堵了回去。 僮昭仪一窒,立刻面如土色。要论恩宠,这宫中多年何人抵得过兰妃?玉梅这一句话,自当胜过千言万语。 “伺候皇上乃我们后妃之本分,何来劳烦一说。只是兰妃娘娘家事劳累,还请二小姐代为转告我们这些姐妹的关心。本宫在佛堂里,也会为灵堂多诵经几遍,希望她能入极乐世界,永享天福。”徐嫔捏着手里的佛珠说。 “谢徐嫔娘娘关心。”玉梅的眉眼间又抹上了一丝哀色。 “好了,才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苍梨拍拍玉梅的手,怕她又被勾起伤心的情绪来,到时又止不住了。 “逝者已矣,二小姐节哀顺变。本宫现正要去佛堂,就不陪你们了。”徐嫔说罢,就和僮昭仪离开。 苍梨也没想让僮昭仪那种人糟蹋了自己原本就不开朗的心境,便寂寂无言地往前走去。 走出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大喊。 “怜贵人!怜贵人!” 苍梨回过头,看见潍娅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里啊!”潍娅神采奕奕地说。 “怎么?找本宫有事吗?”苍梨问道。 “是啊,有事情想要问问你的意见呢!”潍娅颇为兴奋地说:“皇上答应和我一起游园,可是我又不知道到时候该跟他说些什么,只怕是说错了话让人嫌恶,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苍梨心里“突”的一跳。皇上……终于还是让步了吗…… “连这种事情你也要来问我们家主子?你把我家主子当成什么了?”莲蓉没好气地翻着白眼说。 “我这不是拿不定主意吗?”潍娅跺脚。 “你们二人之间要谈论什么,本宫如何能左右,又怎么能给你意见呢?”苍梨摇头说。 “可你知道皇上喜欢些什么呀!比如我该怎么穿戴,还有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总要让我心里有个谱啊!”潍娅急切地恳求说。 苍梨顿了顿,对她说:“你若是真心喜欢皇上,就该自己去感受有关他的一切,而不是依赖本宫所言。否则,就算将来有一天皇上真的接纳你,也不过是接纳了本宫让你去成为的那个你。这是你想要的吗?” 潍娅一愣,呆呆地看着苍梨。 “所以,今天你问的问题,本宫没有办法回答。”苍梨微微颔首,便从旁离去。 莲蓉还嘟囔着主子何必理会那个疯婆子,可斜眼又见苍梨满腹心事,不由一阵心酸。男人啊男人,还是抵不过诱惑吧?若当真如此,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 第 104章 夕烛 夜色烛火,同谱一曲宁静。 玉梅将那方巾铺平在桌上,双手拖着腮帮子,发愣地看着。 “吱呀――”不一会儿,夕莲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查到了,查到了!” “嘘――”玉梅先是一怔,接着赶紧把手指放到唇上,示意玉梅噤声。“小声点,你想闹得整个玉茗轩都知道啊?” 夕莲赶紧闭上嘴,走到玉梅近前,小声的却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奴婢打听到了,原来是安王爷曾经来询问过小姐你白天的行踪!” “安王爷?”玉梅疑惑地皱起眉头,脑海中却刹那闪过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最新章节良婿。“怎么会是他……” “是啊,真没看出来,这个安王爷原来对小姐你……”夕莲说着,露出打趣的笑容。 玉梅一下子红了脸,急忙说:“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不过是巧合罢了,是不是他留下这个还不一定呢!”可是,她心里却抑制不住地回想起更多的画面来。 他们第一次在凤凰山下的梨花林里遇见。漫天的梨花盛开似雪,他眉目如画,风轻云淡,笑容如同摇曳的花朵。芬芳浸入了少女的心扉,却还浑然不觉。 但这一刻,玉梅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盯着方巾上那首诗,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起来,好像她又看见了雪白的梨花无边无际,那个身影就是梨花树下等待着。她一下入了神,只想着:难道……真的是他? “小姐,奴婢看,这不是巧合,是刻意安排的啊!”夕莲开始发挥自己的调查精神,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看,安王爷是何等人物,他要查小姐你的行踪,根本不必自己亲自前来,随便指使一个生人就能达到目的。可是他偏偏给我们留下了这样的线索,分明就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奴婢看啊,他这是在试探小姐你的心意呢!” “诶?”玉梅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听夕莲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有理,但偏偏又搁不下脸来。她咬了咬唇说:“瞎说!也许他只是没想到我们会去查他,所以才……” “小姐,安王爷是什么心思,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夕莲却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玉梅愣了愣,不解地看着她。 “既然他留下了这条方巾,如果他是真想试探小姐的心意,那么他一定是想要得到小姐的回复。咱们只要回他一首诗或者一句话,放在原先那地方,不就行了?”夕莲得意地说,似乎很为自己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而兴奋。 “不行!本小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还不丢尽我杜家的脸?”玉梅红着脸说。 “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迂腐世故了?在乎别人的眼光干什么?怜贵人都说了,这可是一首求爱诗!”夕莲撇嘴说。“除非,你对安王爷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咱们就直接回绝他好了!” “诶……”玉梅连忙拉住夕莲,犹豫起来。“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就这样回绝了不好吧?不过你说的那个办法……能行吗?” 夕莲噗哧一笑,拍拍玉梅的手说:“小姐你就放心吧!奴婢做事,什么时候出过错?” 玉梅抿了抿唇,兀自看着那方白绢,心里闪过一丝紧张和期待。 前间儿的大殿此刻也亮着灯。 苍梨抿了一小口茶,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丫鬟,并不作声。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主子。”小丫鬟低着头小声说。 “你这奴婢好大的胆子,竟连咱们殿中的一举一动也敢讲给别人听!”莲蓉呵斥道。 小丫鬟急忙解释说:“因为是安王爷亲自询问,奴婢不敢有所隐瞒,而且只是与杜二小姐有关,奴婢并没有想太多,所以才胡乱说话,主子恕罪啊!” “多嘴多舌的丫头。我看是芳姑姑走了以后,你们就不安分了!”莲蓉瞪着她说。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小丫鬟连连叩头认错。 “你既知错,本宫念你初犯,就不再追究。但你以后合该谨记分寸才是。”苍梨叮嘱说。 “奴婢记住了,谢主子。”小丫鬟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也庆幸苍梨平日就是个温和的主儿,对待下人也并不像其他宫里那样苛刻。 苍梨挥了挥手,示意那丫鬟退下去。 莲蓉便低下头来问:“公主,这件事……” “随它去吧。”苍梨淡淡一笑。“安王爷好歹也算本宫的知音,他若是想追求玉梅小姐,本宫也乐得搭一座鹊桥。” “嗯!”莲蓉也懂得苍梨的心思。既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只是这主子对别人的事情如此上得心,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心呢?想起那尉迟潍娅的模样和说的话,莲蓉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是她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噔噔。”门响了两声。 “进来。”苍梨抬起头,看见敬嬷嬷走来。 “主子,小顺子刚来传话说,皇上有令,明日游园请你同往。”敬嬷嬷禀告说。 苍梨轻轻一震,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皇上是不是有病啊?”莲蓉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一时没忍住,便脱口大骂道。 “莲蓉!”苍梨喝住她,接着转向敬嬷嬷。“本宫身子不适,恐怕不能前往。你去回了小顺子吧。” 敬嬷嬷却站在原地不动,躬身强调说:“主子,这是圣旨。” 苍梨怔了一下,眼眸里有些恍惚的光芒。圣旨……是啊,她差点忘了,她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男人。即便是在寻常人家,夫为妻纲,丈夫的吩咐,做妻子的也是不能轻易回绝的。而从前仗着湛溪的包容,她可以任性,也可以轻易说“不”,但现在,一切又怎么能与从前一样随便?她垂下眼眸,轻轻点头说:“本宫知道了。” “夜深了,主子早点休息吧。”敬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完,走出了大殿。 “什么嘛!这个老太婆,根本就是他们一伙的,现在都来欺负公主你了!”莲蓉气鼓鼓地抱怨说。 “她也不过奉命行事,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苍梨平静地说,转身走向床榻,心里却在揣测皇帝的用意。既然他答应和潍娅公主游园,若是真想要试着接受潍娅,那么吩咐她同往,岂不是诸多不便?或者是说,他根本就是在向她示威?她知道她本不该以这样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却真真切切地疼了一下。 皇上,这是想要报复她吗?是她骗了他的心,负了他的情,若是他当真要如此,却也无可厚非。再多的痛,她一个人承受着就是。 “公主你……真的要去看着皇上和别的女人……”莲蓉想用“卿卿我我”这个词,却没能说出口。这样的字眼,对苍梨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皇上身边的女人,什么时候少过?本宫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苍梨故作平静地说,一面扯下床帘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可是心,又真的能因为夜晚的安宁而平静下来吗? 便又是一夜无眠,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苍梨就昏昏沉沉地爬起床来梳洗。 看着铜镜里那张因失眠而苍白的脸孔,连苍梨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莲蓉将苍梨的头发挽了个髻,拿起梨花簪准备别上。 苍梨却扬了扬手将莲蓉止住。她盯着镜子里的簪子看了半晌,好像看到了另一张脸,柔情蜜意,却已是过往。她摇摇头说:“用简单一点的头饰就好了。”说着,从莲蓉手里抓过那枚发簪,放进了抽屉里,好像要将它深深埋藏。 莲蓉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换上了别的头花。 为了掩饰憔悴的脸色,苍梨画了一些淡妆,行在清晨带露的风中,却似一朵出水芙蓉,纵使染了一些脂粉气,却也不失清婉明丽。 早晨的御花园,从湖面吹来一丝凉风,其他地方都被热气包裹着,连知了也懒得早鸣。 苍梨干脆在湖边坐下来,伸手去拨弄着冰凉的湖水。丝丝凉意从指尖浸入,好像有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苍梨看着湖面上的倒影,恍恍惚惚的觉得好陌生。那是……自己吗?什么时候,她开始喜欢桃色的胭脂,还有樱色的唇?她的青丝,为谁而绾?她紫色的衣衫,也不过留给夏天一抹寂寥。这一切,冥冥之中是什么在安排? 身后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苍梨的思绪。她抬起头,就看见潍娅兴冲冲地扑上来。 “怜贵人,你真来了?”潍娅很高兴地上来挽住苍梨的胳膊。 苍梨刚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潍娅。她那句话的意思是…… 不等苍梨发问,潍娅自己就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我央求了皇上好久,他才答应让你来陪我。虽然好不容易能有和他单独一起的机会,可是还是有点害怕,有你在身边,我就安心得多了。” 苍梨一怔,原来是……那么,是她错怪皇上了。那样的他,即便是心里有怨恨,又怎么会去伤害他爱着的那个人呢?是的,她知道,他爱的那个人,依然是她。这本该让她安心的思绪,却让她更加心慌。 为何,为何那么相爱的彼此,却有各种阻挠,不能在一起? 皇上…… 苍梨忽然哽咽起来,脑海中的那张脸,越想要忘记,却越发清晰。她躲不掉的,是爱情,也是宿命。 ------------ 第1105章 故意的意外 潍娅见苍梨发呆,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 苍梨摇摇头,不作声。 “该不会是,想念某个人了吧?”潍娅自作聪明地打趣说。 苍梨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其实她的答案对潍娅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或者说,她并不想对自己承认什么。 潍娅却一向很笃定自己的猜测,见苍梨不说话,便当她是默认,于是说:“爱一个人,却不敢承认,也不敢去争取,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悲哀。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选择?”苍梨反问:“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选择的。” “包括两个人之间的爱吗?一旦爱上了,就会抛却身份、年龄、所有一切的差距和阻碍,这也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但是你却在违背你自己的心,不是吗?”潍娅语气笃定地说,就好像她完全洞悉了苍梨的内心一般。 苍梨微微一愣,目光深邃地看着潍娅。难道,这个丫头真的知道了吗?那么她现在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让自己看见她和皇上一步一步发展,来宣示她的成功,让别人都知难而退吗?苍梨轻轻咬了下唇,对潍娅说:“你到底想要怎样?” 潍娅却并没有理解苍梨这句话的意思,仍是照着自己的思路,说:“我只是想告诉你,爱情是靠自己争取的罢了。如果从一开始就屈服于命运,那是永远都得不到幸福的。” “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幸福,未必真的值得。”苍梨淡淡回应,转身走开。 潍娅蓦地一怔,继而跟上苍梨的脚步。不过她心里想着,难道苍梨是在指责自己?因为她想要皇帝一心一意的爱,所以必须把别的嫔妃都踩下去,这样,算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即便是多一个人,也会造成所有人的伤害。我决不允许我的爱情,有这样的杂质。可是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你所担心的吧?你是在为别的嫔妃鸣不平吗?” 苍梨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潍娅,说:“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明白!”潍娅却反驳。“因为你很清楚,你的幸福,并不取决于我要怎么做。你的幸福,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只要你愿意去争取,不是没有可能。” 苍梨再怎么聪明,也想不通潍娅所说的逻辑,不过潍娅说得对,自己的幸福是在她自己手中的,也是她自己亲手放掉的,怨不得任何人。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潍娅倔强的脸,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看到了从前。当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还是那个养在深闺里的公主,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在她的父皇面前仰着倔强的脸,决绝地请求离开皇宫,从此后,再没相见。她以为,只要逃开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牢,她就可以让自己的心得到解脱,但是那样倔强,换来的是怎样的后果呢?她连自己父亲离世,都不曾陪在他身边。纵使她心中有恨,但血浓于水的亲情,又怎么能说断就断?何况她明白地知道,母后和父皇深爱着彼此,母后至死也没有恨过她的爱人。那么作为女儿的她,又怎该去衍生这份恨呢? “你真的觉得,你能打动皇上的心吗?”她忽然问。 潍娅转头看着苍梨,说:“我尉迟潍娅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爱情,不是你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苍梨反驳说。 “爱并不需要回报。如果感情演变成感激,那就太可悲了。我要的只是让他感受到我的心,只要是真心付出,就一定会有回应。”潍娅笃定地说。 “回应却并不见得就一定是好的。”苍梨想起自己对湛溪说的那些话。从前到后,恩爱到伤害,不过也如此而已。她用绝情来回应他的真心,真是讽刺。 “那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不是吗?但如果连尝试都不敢就连一半的机会都没有了。”潍娅笑了笑,高高扬起下巴,挑眉说道。那表情,似乎志在必得。“我现在,正在一步一步接近我的目标,不是吗?” 苍梨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或许吧。” 皇上的心,谁能说得清楚呢?她连自己的心都不能掌控,别的还有什么能让她足够坚持信念? “我可以跟你保证,等到我成功那一天,一定也会成全你的。毕竟这些天,你也算帮了我不少忙,在这后宫里,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人肯跟我说说话了。”潍娅大大咧咧地笑道,似乎并不介意被排挤,但是对苍梨仍是透着一份感激。不知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给她容易亲近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她们同样有着“外乡人”的身份吧。 苍梨却不解她的话。成全?她想要成全什么?为什么尉迟潍娅说话总是怪怪的?总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皇上来了。”莲蓉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却并没有化解苍梨一时的尴尬。她抬起头瞥了一眼,微微一愣,喃喃说道:“安王也在?”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在莲蓉耳边嘱咐了一句。 潍娅听到苍梨的呢喃,又见莲蓉悄悄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苍梨的反应,她和安王之间的关系,果真是不一般吧。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悄声在苍梨耳边说:“要试探一个男人的心,只这样看着是不够的。” “嗯?”苍梨疑惑地看着潍娅,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我来帮你,如何?”潍娅压低了声音说。 苍梨看见潍娅嘴边浮现出一抹自以为是的笑容,虽然不知她要干什么,心里却有不祥的预感,正要拒绝,却见潍娅飞快的向自己伸出手来,轻轻地推了一把。苍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冷不丁被潍娅这一推,脚下一歪,整个人就扑进了湖里。 “啊――” 湛溪和轻云正一前一后往花园走来。青松急匆匆地赶来,在轻云耳边说了句话,把手里的绢子递给他。 轻云面露喜色,展开那绢子,只见上面回了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先是一愣,继而“噗哧”一笑。这个丫头,是在笑话他躲躲藏藏的呢! “怎么了?遇到什么好事了?”湛溪注意到轻云的举动,不由问道。 轻云收起绢子,一本正经地说:“不瞒皇兄,臣弟此次外出,恰好到了东海县,遇到徐丞相办公,于是夜探那徐府,竟发现了一件惊人之事。” “哦?”湛溪立马停住脚步,严肃地看向轻云。“你为何不早向朕禀报?你发现了什么?” “皇兄不必紧张。臣弟所说,与徐丞相手中的事件并无关联。只是,却牵扯到另一件让皇兄头疼的事。不过臣弟尚且在核实中,打算有了确切消息,再向皇兄禀报。”轻云不慌不忙地说。 “你办事向来出其不意,朕倒也不怀疑你的能力。既然你有信心,朕就等你好消息便是。”湛溪没有坚持追问。毕竟是亲兄弟,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那这次臣弟若是立了功,可否向皇兄请求行赏?”轻云一反常态地问。 湛溪微微一愣,说:“这倒奇怪了。平日朕要赏你,你一一推辞。这次怎么却主动要求赏赐了?你是不是看上宫里的什么东西了?你若是喜欢,朕赏你便是。” 轻云笑道:“皇兄知道臣弟的个性,无功不受禄,而这件赏赐,一定要臣弟有功之日才敢接受。” 若不是异常珍贵,轻云也不至于如此。湛溪便点点头,说:“你既然坚持,那就依你所言。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慎重。” 轻云笑而不答,岔开话题说:“皇兄让臣弟今日陪你来御花园,难道只是为了散步?” “朕答应了那北夷公主,今日同她游园,可是又实在不想与她单独同行,只好拉上你了。”湛溪毫不避讳地说。 “这个北夷公主,臣弟对她也有不少耳闻。听说她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对皇兄表露心声,当真是个奇女子。这天底下,有几个女人能如此敢爱敢恨?皇兄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轻云笑道。 “朕,无心可动。”湛溪说到这种事情上,立马变得比刚才更加冷淡。只是他这四个字,却别有含义。 “臣弟听说北夷王已经回到国境内,既然皇兄对北夷公主无意,想必不久她也该回去了。”轻云说道。 “正因如此,朕才不想节外生枝。她还想怎么疯,就随她去了。”湛溪答道。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湖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湛溪心中一紧――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两人紧走几步,就看见潍娅在湖边大叫:“来人啊!救命啊!怜贵人落水了!” 湛溪脑中似乎眩晕了一下,只见那一片幽碧的湖水中,那熟悉的身影拼命挣扎。不等别的人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了上去:“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奋力向苍梨游去。 ------------ 第 106章 入怀 夏季的水面原本还有暖意,可是随着意识逐渐模糊,苍梨的身体慢慢往下沉,落入冰冷的水底。 幽暗的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围。 那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惨白的光照亮了母亲消瘦的脸。毒药的苦涩气味飘满了整间屋子,若不是身后那双手死死地捂着苍梨的嘴,她一定会发狂地尖叫。眼前的一幕,就好像巨石一样压在她的胸口。她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没有办法阻止。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淌下来。她沉重的喘息声被掩盖在了那群人得意洋洋地叫嚣声中,还有窗外的隆隆雷声。 浓烈的药味儿让人窒息,那些癫狂的笑声更让人无法喘息。苍梨在嬷嬷的怀里挣扎着,闷热、恐惧、狂躁和心碎,让她逐渐地失去意识,脆弱的身体抽搐得好像被牵线的木偶。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在拼命地摇晃自己的身体,但她却觉得身子那么轻盈,好像轻轻一动,她就能化成一道光,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暖流,从嘴唇灌进来,好像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不让她走。她忍不住回过头,向黑暗中张望。在那一片模糊的光晕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张脸。那样浓烈的忧伤蓦地向她袭来,耳畔回荡着拥有强烈愿望的声音。 不要……不要走……不要…… “发生什么事了?”跑回来的莲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苍梨浑身透湿地躺在地上,湛溪惊慌失措地跪在她身边摇晃着她的身体,一遍一遍地替她做人工呼吸,挤压她的腹部。 潍娅呆呆地站在一边,不知是意识到了自己闯下的祸,还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出现在她眼前的会是湛溪,而不是北野轻云。 “我去叫御医!”安王看了一眼湛溪的背影,拍拍吓呆了的小顺子的肩膀,示意他守候在这里,转身就奔向太医院,甚至没有看得清楚那躺在地上的人究竟是谁。他只知道,怜贵人是他的皇兄珍视的人,她不能有什么意外。 “梨儿……你醒醒,梨儿!求你了,快醒过来……” 那不是嬷嬷的声音,也不是母后的声音,却那样熟悉,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足以让她动心。 她微微张开眼,只是想要看一眼。是谁,是谁在黑暗中呼唤她。 于是那张脸的轮廓,就在她的视线中慢慢清晰起来。 “梨儿?你快点醒过来,你不能睡!” 湛溪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头涌出来,溢满了他的胸腔。他的心,比她的身体还要感觉得清楚那彻骨的寒冷。 “不要留下朕一个人。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在朕身边,不要离开朕!” 他……是他…… 数不尽的缱绻眷恋,从苍梨的心头蔓延开来。她转身走向那团光的方向,走向有他的身影和面容的地方。 “不要离开朕……”湛溪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祈求一般地喃喃自语。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多久这眼泪的滋味,可是当那一行温热划过他的脸庞,他知道他是真的怕了,怕她会像水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流走。他的心好像也被撕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涌了出来,滚烫而灼热。 那银色的泪滴,仿佛坠落的流星,滴落在苍梨冰凉的脸上,犹如溅起的火花,让她感觉到灼烧一般的疼痛,游荡在虚无缥缈的黑暗间的思绪猛然清晰起来。她逐渐放大的瞳孔骤然紧缩,投映出他脸上的泪痕,让她的心尖锐地疼起来。她睁大眼,努力地看清楚,她还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离开他身边。可是他的泪啊,像刀子划过他的心。她抬起手来,冰冷的手指轻擦他脸上的泪痕,喃喃地唤道:“皇上……” 湛溪愣了片刻,她的声音字字清晰地刻进他的心里,让他赶紧打量了她一遍,确定她还活着。那柔软的胸脯因为艰难地呼吸而上下起伏,似乎就是她活着的证据,触碰到湛溪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恍若看见了她从鬼门关前饶了一圈儿,却还是向他转过了身走来,回到他的身边来。他似乎正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品,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用尽全力地让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让自己能够感觉到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哪怕是那么冰冷和微弱。她身上散发的每一寸水汽,都变成了他的呼吸,唯一能给他力量的东西。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话,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只是将她抱紧在怀里,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事,也不能让他放手。 宁静的阳光照射在他被水浸湿的龙袍上,好像是这世上最耀眼的色彩。 苍梨的眼里,满是他身上熟悉的光芒。虽然被这样全力的拥抱挤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潮红。可是他那样热烈的拥抱,让她无比的怀念和缱绻,她甚至看不见、听不见别的什么,只有他在耳边的呼吸,还有胸口的心跳。她隐隐约约地记得,她掉进水里,去地府走了一遭,是他的双手将她拉回来,回到他身边。此刻有他在,便大过一切。死里逃生犹如大梦初醒的刹那,第一个闪现在脑海的画面,就是此生最想珍惜的一切。她的一切,都是他,整个画面,满满的都是他。他的脸,他的发,他的紧张兮兮,他的喜极而泣,还有他臂弯里的温暖。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打湿了苍梨的脸。她颤抖着抬起手来,犹豫地回抱他,那记忆中健硕伟岸的身躯,在她的胳膊下,竟变得那么消瘦和憔悴。 莲蓉站在一旁大口地喘息,好像只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而阳光下的那一对璧人,却足够让她的泪涌了出来。 湛溪把头埋进她的长发中,深深地亲吻着她的发,狂乱的心跳因着她的发香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玉茗轩。 蝉在茂密的树叶间“知了”、“知了”地鸣叫,长短起伏,好像一首歌。 她可知他的心,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感慨万千。她的身躯原本那么轻,他慢慢地走,却感觉到一点一点的沉重。那是来自心里的痛。因为他的自以为,以为可以用她的无情做借口,让自己远离这份羁绊,却差点永远失去她。如果他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她也不会这样受苦。他简直不能想象,若是刚才他没有及时赶到,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恍然明白,她早已成为他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支撑不住的疲惫,让苍梨在午晒的光晕和蝉的歌唱声中沉沉地闭上眼睛。只是因为有他,所以才可以安心地睡去。她知道哪怕会有意外的一刻――在她坠落黑暗的深渊前那一刻,他一定会及时地拉住她。 湛溪小心的将她平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却舍不得离开。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她的身影那么近,触手可及,可是他忽然觉得害怕,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也怕她只是幻影,轻轻一碰就破。他迟疑地伸手撩拨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是那么容易破碎的梦,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该染指?只是给了她的心,已经没有办法收得回。 “皇上……”小顺子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一眼湛溪,又压低了声音:“太医来了。” 湛溪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去。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和脉搏,所以他知道,她还在他身边,不用担心什么。迎面而来的刺眼阳光,让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轻云屏着气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湛溪,却什么也不能说。 “皇上。”敬嬷嬷正好迎面走来,低着头向湛溪福了福身,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湛溪停下脚步,有点落寞地垂着眼眸,许久,才轻声说道:“朕做不到。”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朕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离开朕身边,会是怎样。” “没有谁会离不开谁。这个世界上,少了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敬嬷嬷轻轻蹙眉开解说。 湛溪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敬嬷嬷,说:“从前朕也这样以为。可是当那一刻,朕忽然感觉不到她的呼吸的时候,朕才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只是一个不多不少的人,可是对朕来说,她是整个世界。没有她,一切对朕来说都没有意义。” “皇上,有些事情,上天早已注定,不可强求啊。”敬嬷嬷并不是想一味地泼冷水,只是作为一国之君,若是有了爱的执念,就意味着肩上沉重的担子又多了一份枷锁,这并不见得是好事。 “若上天如此不近人情,那朕又何患为她逆天而行?”湛溪的手笃定地握成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 第1107章 爱的方式 噩梦中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苍梨蓦地睁开眼睛。 “皇上……” 苍梨短促的叫声引起了莲蓉的注意最新章节重生之天价村姑。她赶紧走到床边来,问道:“公主你醒了?” 苍梨环顾左右,想起刚才模模糊糊之中感觉到的人影,蹙眉问:“皇上刚来过吗?” “皇上在这里守着您一整天了,刚叶潇才来叫走他。”顿了顿,莲蓉仿佛意识到什么,连忙说:“公主您要见皇上吗?奴婢这就去请。” 苍梨叫住她,摇摇头说:“别去打扰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地回忆起早上发生的事情,忽然打了个寒颤――尉迟潍娅,为什么要把她推下水呢?她口口声声说要帮自己试探什么,又是怎么回事? “主子,你醒了?”敬嬷嬷端着碗进来了。“皇上让小厨房一直煨着汤,您趁热喝了吧。” 苍梨垂下眼眸,犹豫了片刻问:“是皇上把本宫救上岸的吗?”她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影像,其中参杂了各种各样的场景,她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是不是皇上又如何呢?重要的是你还活着。”敬嬷嬷又想起了湛溪说的那番话。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这丫头所做的一切坚持,得到的却是让人受伤的回应,作为奶娘的她,无论如何也会觉得不值。 莲蓉好不容易盼到一点希望,她了解苍梨,她知道主子心中此刻已经重新燃烧起了火苗,不能让它就这样熄灭。她赶紧说:“若不是皇上奋不顾身跳下水,把公主你拉上岸,恐怕奴婢这辈子,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敬嬷嬷却也轻描淡写地接话说:“说来倒是你幸运。自从八公主小时候落水差点溺死之后,皇上就再也不肯下水了。他今早若是有一丝犹豫,你就不会在这里了。”说到底,她还是忍不住给皇帝帮腔。尽管她还没摸清楚苍梨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她知道皇帝为这丫头改变的一切,她就是要让苍梨知道,看看她的心究竟会不会有触动,还是真的铁石心肠。 苍梨的眼圈微微一红,怔怔地看着敬嬷嬷。嬷嬷的弦外之音,聪明如她,怎会听不出来? “如果没有别的事,奴婢先退下了。”敬嬷嬷福了福身,退出了寝殿。剩下的,就留给苍梨自己去想。 这时,潍娅却走到了门口,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沉默。 莲蓉转过头,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潍娅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真是个傻子,对不对?原来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对不对?表面上是在帮我,其实不过是想看我的笑话,是我自己蠢,才会那么相信你。” “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你自己没有明白而已。我家主子为什么会了解皇上,还有皇上的心,是你自己看不清楚,还一厢情愿,关我家主子什么事?”莲蓉气呼呼地说。 “你说谎!一切都是你们在演戏,误导我,我竟然真会以为,你和安王是两情相悦,以为你是唯一不会介意我的人,才会上你的当!”潍娅咆哮说。 “你少在这儿放屁了!”莲蓉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潍娅骂道。 “这与安王爷何干?”苍梨反问道。别的话可以乱说,这种话却是会害死人,苍梨不得不出口反驳。“本宫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你大可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本宫的所有指责,究竟有何根据?从头至尾,都是你在主导一切。你想要接近皇上,而本宫想要避开皇上,这是我们之间唯一有关联的地方而已。你口口声声说,你上了本宫的当,那么本宫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若本宫真想对付你,今日你推本宫下水的事情,就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了。” “什么,是她……”莲蓉吃了一惊。怪不得,她刚刚离开一会儿,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你是南方人,我以为你会游泳。我只是想……” 潍娅急忙解释,却一下子怔住了。她心里很清楚,苍梨所做的没有一件是在阻碍她的路。她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些画面。在雨夜里,当背着她的湛溪和苍梨狭路相逢的时候,那僵持的气氛;在御花园里,当她对湛溪说出暧昧的话,被苍梨听到的时候,湛溪竟然恼羞成怒。她忽然才发现,原来竟是她太大意,从来没有深想过,湛溪那些反应里面更深刻的含义。原来……原来…… “不管你想什么,这件事都只是个意外。”苍梨轻描淡写地说。她提起,只是为了让潍娅释怀。 “公主,她差点害死你啊!如果不是皇上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啊!不行,奴婢要告诉皇上!”莲蓉咬了咬唇说。 “莲蓉!”苍梨喝住她,摇头示意。 莲蓉还想坚持,但一看苍梨更加坚持的眼神,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潍娅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你一早就知道,他心里那个人是你,所以就算是帮我,也没有关系,是不是?” “皇上的心,只有皇上自己最清楚,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本宫,不如向他问个明白。你说你爱他,却从不肯听他心里的话。你所谓的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又怎么能奢望得到回应呢?”苍梨淡然地答道。 “我当然会问清楚,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可是我告诉你,不管他的心现在是什么样,不管他的心里还有谁,我都不会放弃的。”潍娅双手捏着拳头说。 “这句话你应该对他说。”苍梨漠然回答,躺下去翻了个身。“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潍娅咬咬牙,掉头就跑出玉茗轩。 夕莲从大门口回来,眼看着潍娅跑远了,露出一丝疑惑,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快步走回小姐房中,掩上门。 “回来了?”玉梅看着窗口心神不宁,一见了夕莲,就立刻站起来。 “奴婢得到安王爷入宫的消息以后,立马就去查看了。那树上的绢子已经被人取走了,看来是安王爷无误。”夕莲说罢,咧嘴笑起来。“小姐,看来这安王爷,是真对小姐有心了。” 玉梅垂下睫,虽然那王爷俊朗的面容依旧清晰在目,可心里仍不免忧虑,说:“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奴婢听说这个安王爷个性洒脱,为人随和,若他对小姐是真心,倒是个不错的夫婿的人选。”夕莲说道。 “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做主,你在这里胡说什么?”玉梅嗔道。 “是,自然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奴婢看,这安王爷上门求亲,也是迟早的事了。到时候,还怕老爷不同意吗?”夕莲偷笑说。 “死丫头,别胡说八道了!去打水来。我困了,睡觉!”玉梅跺了跺脚,面色泛红,立时岔开了话题。 月光皎洁如水地洒进寝殿来,将苍梨的半边面颊镀染成银色。 她安静地睁开眼睛,视线直直地看着床帐,好像看见了一幅幅过往的画面在那里上演。如果从一开始,她不曾来过北朝,不曾成为湛溪的妃子,不曾爱上他,也不曾被他爱上,她的生命轨迹会有何不同?也许,她能够嫁给一个寻常人家,过着她曾经梦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但,心真的就能被填满吗?一个人,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相爱的人,若她没有入宫,又怎能遇到湛溪,又怎能学会去爱一个人?若是没有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有何意义?说到底,她还是不后悔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是对于自己最后的决定,她的心开始动摇起来,并且一想到要脱离他那热切的怀抱,她就感觉到好像要窒息一般。食髓知味,或许如此。 她翻身下床,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外的庭院中。这个时候,湛溪应该也没有入睡吧?她想起那样憔悴的他,当真是心疼了一下。她不敢想象的是,那都是因为她。依敬嬷嬷所言,今日湛溪救她,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她合该知道,她在他心目中已经是何等地位。所以她绝情的话,足够伤他至深。 “贵人还不睡吗?”敬嬷嬷踱着步走来,在她身后停下,淡淡地问。 “睡得久了,反而觉得清醒。”苍梨叹了口气。 “人太过清醒,就会胡思乱想,贵人也是如此吗?”敬嬷嬷目光深邃地笑问。 “或许吧。本宫只是想起了那日你在康宁宫对本宫说的话。”苍梨抬起眼眸,看向月光下的夜色的一方:“那边,就是景泰殿吧?” “也许奴婢不该讲这些,让贵人受惊了。”敬嬷嬷漠然说道。苍梨今日刚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劫,有些感触却也无可厚非,只是提到景泰殿,却让敬嬷嬷又想到了苍梨疏离皇帝的原因。一个为了自己能够生存,就放弃一切的人,怎配得上皇帝的爱? “是啊,你若是不说,本宫又怎会知道皇上心中背负的枷锁?这么多年,他还不能对贤贵人的死释怀,是因为他一直在自责,他觉得贤贵人的死是他所致。对一个普通的嫔妃的歉疚,就足够让他惧怕踏足后宫,皇上的心,其实是那样脆弱。直到今天本宫才那么深刻地感觉到这一点,也更加害怕。若有一天,本宫步了贤贵人的后尘,皇上他该怎么办?”苍梨看着月亮喃喃地说,好想希望它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比起接受她死掉的伤害,离开他或许能让他更容易释怀,不是吗?她苦笑着转过身,走回寝殿,整个身影没入了黑暗中。 敬嬷嬷却好像听到了她最后那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一般,愣在原地。她从未了解到的苍梨深藏的那一部分心思,此刻全都展现在她的眼前了,却是迎头重击,颠覆了她原先的想象。 她只是在用她认为对的方式去爱他。 ------------ 第108章 把柄 一大清早,蝉就在屋外的树上“知了”叫个不停。 徐嫔在偏殿的佛像前念了一会儿经书。一炷香烧了一半左右,她才站起身来。莫玉递上了一杯茶,眼巴巴看着徐嫔,貌似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徐嫔一眼就看出莫玉不对劲,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问。 莫玉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奴婢最近听说了一件事,想到娘娘协理后宫,理应知道,但又牵扯到别的嫔妃,所以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跟了本宫这么久,还不知道本宫做事的习惯吗?若是与后宫事务有关,你尽管说就是了,至于怎么处理,本宫自会拿主意。”徐嫔在藤椅上坐下来,拿起小扇子轻轻扑扇。 “奴婢也是听底下丫头们咬耳朵提起,说是咱们宫里一到晚上,好像就有些不太平。”莫玉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太平?”徐嫔轻轻挑眉,不解地看着莫玉。“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莫玉吞吞吐吐的,似有不敢说的话。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就直说。”徐嫔也不是愚笨之人,环顾四周,除了莫玉,就只有另一个贴身的丫鬟,都是心腹之人,并不需顾忌。 莫玉见状也壮起胆子,对徐嫔说道:“奴婢听说,有个男人时常在半夜钻进僮昭仪的房里,然后……然后……” “大胆!”徐嫔“啪”地一拍桌子,吓得莫玉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不敢说话。徐嫔瞥了她一眼,厉声说道:“这种事情,无凭无据,如何敢胡说?” “奴婢并不敢胡说。是底下的姐妹们在夜里起夜时无意中撞见的,但也知事关重大,所以不敢轻易吱声。只是,这僮昭仪是咱们长乐宫的一房,奴婢担心此事若是属实,会对娘娘不利,所以才壮着胆子向娘娘禀告,还望娘娘明察。”莫玉急忙说道。 另一名心腹丫头也跪下来,说:“是啊,娘娘,莫玉姐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奴婢也听说过这样的传言,是咱们宫里的丫头亲眼所见。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奴婢们也不敢妄言,只能让娘娘拿主意。” 徐嫔见众口一词,不免也心生疑窦,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说:“你们俩先起来吧。”她自己则垂着眼眸,似乎在深思熟虑。“此事事关重大,本宫须得详细调查,你们先不要走漏风声,一来别打草惊蛇,二来也不要冤枉好人、落人口实。若此事属实,**后宫之罪,本宫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两名丫鬟一齐答道。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在门口禀报。 “娘娘,僮昭仪求见。” 徐嫔收起刚才严肃的神情,若无其事地说道:“让她进来。” 僮昭仪踩着新纳的绣花鞋,扭着臀走进大殿来,一面扑着扇子,一面呀呀地叫着。 “这天儿真是越来越热了。”接着到徐嫔面前礼仪周到地一拜。“臣妾参见徐嫔娘娘。” “僮昭仪今儿个倒是赶早。”徐嫔招呼说。 “这天气越发热,晚上也真是睡不好,倒不如早早地起来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僮昭仪笑道。 “怎么,僮昭仪晚上睡得不好吗?本宫看你近日气色红润,倒不像是失眠之人,可是有什么喜事?”徐嫔假装随意地问。 僮昭仪摸了摸自己的脸,莞尔道:“这宫里的日子哪一天不是一样的过,臣妾能有什么喜事啊?最多也不过是皇上偶来过夜罢了。女人嘛,就像是花,总还是得有男人的滋养,才开得好啊……”她看见徐嫔面色一沉,忽而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赶紧止住话头。 徐嫔端起茶杯,幽幽地饮起茶来。 尴尬的气氛,让僮昭仪在心里连声哀叹,急着想出新的话题来岔开。 “臣妾刚看娘娘的信鸽停在院子里,是国舅老爷回信了吧?臣妾听说前些日子皇上赏了娘娘一颗极为珍贵的珍珠,国舅老爷知道了,定也以娘娘为荣。”僮昭仪讨好说。 “本宫一向有寄家书的习惯,太后和皇上也是知道的,信中也就是这些琐事让家中老人能安心罢了,谈不上什么荣耀不荣耀的。何况那珍珠本就是父亲大人进贡的贡品,并没什么稀奇。”徐嫔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眼角眉梢仍是掩藏不住一丝自得的神色。 僮昭仪不由暗暗嘲讽。这向来信佛之人,现在也显露出虚荣,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真正经。可是僮昭仪嘴上还是涂了蜜一样,连声说:“尽管如此,皇上也大可将珍珠赏给别的人,偏偏首先想到的是娘娘,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惦记着娘娘的。” 徐嫔也很快调整好心态,不抑不扬的声调平静地说:“皇上是英明的君主,自不会大兴偏爱,他对别宫不也一向赏罚分明吗?” “皇上自然英明,从前也向来如此,可就怕是有狐狸精会迷惑皇上的心呢。”僮昭仪立马就涌上来了一股酸劲儿。“这不,臣妾就听说昨天在御花园,怜贵人落了水,是皇上跳进湖里救她上岸的。这宫里待了一些时日的人,谁不知道皇上是不沾水的人?若不是了解皇上,当真以为是两人情深意长呢,连一向受宠的兰妃可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句话分明是故意刺激徐嫔,顺带抒发一下自己的醋意。可僮昭仪偏偏要装得是替别人抱不平,显得别扭。 徐嫔冷笑了一下,说:“兰妃也不曾落水,僮昭仪说得有失偏颇了。” “是,娘娘说得是。臣妾只是替娘娘觉得不值。上次娘娘脚上受伤,倒也不见皇上整日守候在床榻边。那怜贵人算什么?皇上竟如此紧张,说是在玉茗轩呆了整整一天呢。”僮昭仪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徐嫔的反应。 原本是被戳了一下痛处,但同时又回想起那一夜的缠绵,徐嫔心里泛起了涟漪。转而想到皇上后来的转变,终究是这后宫里乱花渐欲迷人眼,掩盖了她这开在旧日土地上的花儿了吗?徐嫔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僮昭仪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女人就像花一样,有多少个季节可以绚烂呢?青春不再,剩下的就是孤寂地腐烂。这等待的日子,真如她预想那般终有一日会走到尽头吗?她轻叹一口气,藏起心思接话说:“怜贵人怎么说也是南朝和亲的公主,皇上格外关照也并无不妥,看看那北夷公主就知道了。江山大局,皇上总要先顾及。说来,本宫同皇后娘娘协理后宫,这怜贵人落水之后,本宫也当去探望。”徐嫔了解皇后的性子,知道了昨天的事情,皇后是决计不会踏足玉茗轩,说不准昨晚又在宫里发了怎样一通火!既然如此,她就不妨去补了这个空缺。她立马掉头对莫玉吩咐说:“去,准备一些上等的补品,咱们走一趟玉茗轩。僮昭仪可要同往?”说着看向了僮昭仪。 “臣妾手中还有些针线活儿,这会儿就回去了结了,就不陪娘娘同去了。”僮昭仪也有些小聪明。她徐嫔去玉茗轩探望,毕竟有协理后宫的名头,于情于理都说得通,可自己就不一样了,没必要冒着得罪别宫的风险――尤其是永福宫那主儿去凑热闹。 徐嫔也知道僮昭仪的顾虑,也就顺口一问,于是点点头说:“那本宫就先过去了,你也回宫去吧。”稍后,徐嫔便让莫玉带着一篮子补品,去了玉茗轩。 苍梨听到是徐嫔前来,倒也吃惊不小。进宫这么久,这个徐嫔倒是稀客,赶紧出门迎拜,却被徐嫔一把搀住。 “臣妾参见娘娘,不知娘娘前来,臣妾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怜贵人昨日落水受惊,身子还未复原,就别多礼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殿里走。 “太医说了,臣妾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消歇息几日就能康复,劳娘娘挂心了。”苍梨话说得多了些,就有些咳嗽。 “看你,还是上床休息着吧。本宫就是过来看看,顺带给你送过来一些补品,对你的身子是有好处的。你若是迎接本宫惹了疲劳,本宫反倒是好心做坏事了。”徐嫔平易地笑道,像个长辈一般上前去,替苍梨卸下披在肩上的外衣,挂到旁边去。莲蓉忙着扶苍梨上床,也没太在意这点礼节,就当是徐嫔的一点关照了,反正也听说徐嫔是信佛的,并不是个挑剔小气的人。 徐嫔拿着衣服转过身正要挂上,无意一瞥,却看见那衣裳的腰带里间挂着一块蝴蝶形状的玉牌。她微微一愣,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脑海中反应了半刻,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难道是…… “娘娘?”苍梨见徐嫔站在一旁发呆,叫了好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诶?”徐嫔笑了笑,掩饰尴尬,上前去拉起苍梨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本宫就不打扰了。” “臣妾今日状态不佳,怠慢娘娘,还请娘娘海涵。”苍梨抱歉地说。 “本宫明白。你别想这么多,好好养身体才是。”徐嫔说罢,转身出门,屏着一口气走出很长一段路。四周寂静处,她一下子停住脚步,回过头对莫玉说:“你去帮本宫查一件东西。” 意味深长的尾音,立刻将她眼中散发出来的精光覆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 第109章 淫.乱后宫 静心殿里烛光幽暗,叶潇在底下呈上了一封信函。 湛溪看完信后,冷冷一笑,道:“徐世斌这只老狐狸,终于要被抓住狐狸尾巴了。” “这个徐世斌阴险狡诈,徐丞相与他周旋也是四面楚歌。不过多亏了那颗珍珠和徐嫔娘娘的家书,才稳住了徐世斌,让我们抓住了机会。”叶潇答道。 “尽管如此,你们依旧要小心行事。这个徐世斌为祸一方多年,毕竟根基不浅,连当朝丞相都敢刺杀,可见其阴毒。”湛溪沉声说。 “这正是属下去的目的。皇上放心,属下定保丞相毫发无伤。”叶潇拱手说道。 “你自己也要小心。徐世斌知道暗中有人,一定会深究。朕不希望你有任何差池,否则,朕这辈子都还不清你们叶家的恩情了。”湛溪喃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眼前闪过黑夜中的那一幕。若不是当年他自以为是,一意孤行,或许叶潇就不会那么早成为孤儿,或许…… “我叶家世代忠良,即便为皇上肝脑涂地,也是本分所在,臣绝无怨言。”叶潇知道皇帝心中的耿耿于怀,声调也更加坚定。 湛溪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叶潇的肩膀,走到了书案后。 “潍娅公主……您不能进去啊,皇上在商议要事……诶……” 小顺子无奈而惊慌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却还是没能拦得住。 尉迟潍娅“砰”地推门进来,也不管什么情况,就冲着湛溪嚷嚷:“你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叶潇见势不对,便拱手说道:“属下先告退了。”出门时还不忘把杵在门口的小顺子也拉走。 两个人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两个人自己解决。 湛溪一边研着磨,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朕没有躲你,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闲。” “我们有约在先的,你现在分明是在耍赖。你以为躲着不见我,就可以让我死心吗?你也太小看我尉迟潍娅了!”潍娅不管湛溪的解释,一股脑地叫嚷着。 湛溪依旧十分冷淡,板着脸说:“死不死心是你的事,与朕无关。朕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约定。朕敬你是友邦的公主,才忍让三分,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朕不给北夷面子。” “你不用吓唬我。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不过没关系,迟早有一天我会赢她,从一开始我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不管你从前爱谁,或者现在依然爱着,我也一定能做到。”尉迟潍娅咬牙切齿地说。从小到大,还没有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却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对她来说,这已经不只是爱情的得失,而是和湛溪的博弈,以及和苍梨之间女人对女人的比较。同样是公主,她绝不认为自己哪点比对方差。 湛溪这才动了动眼皮看了她一眼。说实话,他有点佩服这个女人的坚持和大胆,可是佩服只是佩服,不是别的任何感情,因为他只是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当他面对决绝的苍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明明面带着一丝绝望,嘴里却还倔强不肯服输?这足以让他撇开一丝傲慢,神情略为幽暗地说道:“你永远也赢不了她。连朕自己,都毫无办法。” “她到底哪里比我强?说到底,她就是比我捷足先登而已,你不愿意承认你会移情别恋的事实,所以才一再推开我。这根本就是你的懦弱!”潍娅口无遮拦地说。她知道苍梨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但湛溪绝不是重色之人,所以这一点并不能成为说服她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想知道,她到底输在哪里! “朕是强是弱,不由你来判断。但朕可以告诉你,她哪一点是你永远也无法达到的。”湛溪淡淡地说。 潍娅听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他要说,那她还真得听听这个症结所在。 房间里的烛光轻轻跳跃着,将湛溪俊朗的侧脸涂抹上一层幽黯的金色,让平日掩藏得极好的痛楚此刻无所遁形。他顿了片刻,说:“朕的心。从爱她的那一刻开始,朕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连心都没有的人,如何再为别人动心?” 潍娅僵硬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湛溪。她看见他脸上蔓延的烛光,还有那眼神里真切的情绪,让她的信心满满好像被戳了个洞的皮球一样。她有些惊慌失措地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摇摇头说:“就算你爱她,可她爱的是别人,难道你也不能收回自己的心吗?” 湛溪眼神一凛,像两道冰凌一样射向潍娅。 “她爱着谁,你又如何知道?” “我……”潍娅倔强的牛脾气犯起混来,脑海中闪过在梨园看见的一幕,那分明是怀有爱意的人才有的眼神和举动,所以即便知道这可能会牵连到两个人的安危,也还是嘴硬说:“反正我就是知道。怜贵人爱的不是你。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嫁给你为妃原本就只是为了和亲……”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湛溪“啪”地拍了一声桌子,整个人站起来向前弓着身子,像匹狼一样瞪着潍娅,一字一顿地重复说:“朕再说一遍,你怎么会知道。” 潍娅没见过湛溪发这么大的脾气,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敢这样威胁似的跟她说话,一赌气就跺脚说道:“我看见她跟安王在梨园里,好像很恩爱的样子,他们……”潍娅不小心对上湛溪此刻的眼神,竟然猛地打了个寒噤,再也说不出话来。也好像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安王……安王…… 尤其是这两个字,在湛溪的脑海里眩晕一般地旋转。 他知道,轻云和苍梨之间不是没有见过面,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仅凭那几面难道就足以倾心?或者说,就像尉迟潍娅说的那样,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其实也在偷偷见面?他甚至想到,苍梨前后的转变。是不是从一开始,苍梨接近他,除了他这皇帝的身份以外,还因为他和轻云有着一张相似的脸?所以当她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错了,就那么决绝地转身离开…… 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被人当成傻瓜一样戏耍了吗? 喷薄而出的绝望瞬间化作满腔的怒火。他可以接受她冷酷,或者是绝情,但绝容不下戏弄和背叛。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冲向了玉茗轩。 他的到来,让原本安静的庭院好像卷起了一场风暴。莲蓉开始还挂着惊喜的笑容想要上前去行礼,却见湛溪飞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寝殿,后面尉迟潍娅也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她心知不对劲,连忙跟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苍梨原本是要下床拿水,抬起头来看见湛溪迎面走来,面色不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湛溪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逼问道:“朕问你,你当初为何接近朕?” 苍梨一愣,不明就里地看着湛溪,又看了一眼一连串跟进来却又定在门口不敢进来的众人。“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 “回答朕!”湛溪容不得她岔开话题,提高声调几乎是用吼地发问。 “臣妾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苍梨忍着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疼痛,挣扎着说。 湛溪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心口好像被刀扎了一下,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可他的眼神依旧像一只极具攻击性的猎豹,目不转睛地盯着苍梨,让她觉得心里发毛。 “皇上……” 苍梨刚要说话,就被湛溪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近了苍梨的身体,俯视着她,停顿了大半晌,才终于在她开口之前说道:“朕想问你一句话,就一句,你必须诚实地回答。”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恳求的色彩。“你……有没有爱过朕?” 苍梨怔住了,一头雾水地看着湛溪。 外头那群人也是屏息凝视,纷纷看着苍梨。 对莲蓉来说,她当然巴不得主子正视自己的心,虽然她不知道主子在考虑什么,可对于皇上的那份爱,莲蓉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因如此,还有些埋怨皇上连这都还看不出来。与她的一边倒相比,莲蓉心里却是更加矛盾。她明明知道,如果苍梨否认,那么湛溪就会相信她刚才说的一切,虽然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说出了事实,但这事实却是不该被捅破的,她不知道否定的答案会给苍梨和安王带来怎样的祸患,心里有些责怪自己一时口快……可是,如果苍梨说了肯定答案,那么凭着皇帝对她的一颗心,他们大可从此双宿双飞,哪里还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想着,她的手紧张地捏成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苍梨,盯着她将要发声的唇。 可苍梨只是满腹疑虑地看着湛溪。他的眼神本该是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迷雾,但此刻却只是布满了恳切,却更加让苍梨无法揣度他的心思。他为何那么迫切地想要问清楚这个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这样紧张?不安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侵袭,席卷着苍梨的心绪。可看着湛溪热切的眼眸,她的脑海里闪过纠结的一幕幕。他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一点一滴从不曾忘却。他的爱,亦让她那么心动,那么眷恋。可是正因为那么浓烈的爱,将会成为君王的枷锁,现在的他,越来越不像他,才让她害怕。想起他奋不顾身跳下湖来救她,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推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湛溪目光一颤,强忍着涌上心口的寒意,依旧怀着一丝希望,一动不动地看着苍梨,好像刚刚被雕刻出来的冰雕一样,浑身散发着寒气。 ------------ 第110章 问罪(1) “臣妾要说的,早就已经说完了,皇上难道还不明白?”苍梨别开目光,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湛溪却激动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迫地说:“朕要听实话。从一开始到现在,哪怕一点点,只是将朕看作一个普通的男人,你的丈夫,你所爱的人,不管怎样都好,只要……只要有一点点……”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和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糅合在一起,焚烧着最后的期盼。只要她点点头,曾经的一切就不算是白费,他此刻站在这里就还有意义。否则,他就只是一个笑话。 “公主……”莲蓉怕主子把这最后的机会都亲手葬送掉,不免着急起来。 可苍梨迟疑了片刻,还是笃定地推掉了湛溪抓着她肩膀的手。她紧盯着他流露出错愕和惊慌的双眼,还有那眼中红色血丝的线条,心中隐隐作痛。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就算他一如近日妻妾成群,她也可以义无反顾地去爱他。可是,她如何能替代他肩上担负的责任,又如何能成为他痛苦的根源?既然从一开始就决定了长痛不如短痛,尤其是在经历过了他的舍命相救之后,越是了解他的心,就越是明白不能半途而废。 “皇上不要再为难臣妾……” 不等她说完,湛溪伸手一下捂住她的嘴,顿了顿说:“你要想清楚。这是你与朕最后的机会。你若否定,这世上便再不会有‘我们’。” 苍梨的眼圈一红,狠狠地咬了咬牙,才能忍住眼泪。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在他说出这样的话以后,一切就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若是他能彻底死心,也算是不枉她努力多时。可是,心却像要死掉了一样地痛,她还得忍着痛说:“皇上的错爱,臣妾此生无以为报,就当是臣妾辜负了皇上,来生定会……” 湛溪的手蓦然滑落下去,像了无生气的枯树枝,连眼底被蜡烛摇曳着的光芒也都完全消失在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仿佛失足跌入无底的深渊,满目尽是望不穿的黑夜和浓雾,而光亮,消逝在比永远更远的地方。 “朕,不需要你的来生。” 湛溪几乎是咬牙切齿,心中却填满了悲凉。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捏成拳头,这头仿佛受尽羞辱的狮子,只能用冷漠来掩饰他的伤口。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那背影越是坚硬冰冷,线条却越是寂静寥落。烛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好像走过了多年的光阴,回过头一路上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不曾有人陪着他走。 “对不起……”苍梨垂下眼眸喃喃说道。 “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许做错。你记住,从和亲那一天开始,你就无法改变的事实,今后也不要试着去改变。不管你愿与不愿,这辈子你只能是朕的女人。朕会容你安度余生,但,绝不会容忍背叛。”湛溪冷冷地说。那张脸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会哭也不会笑。 连一向心直口快的莲蓉,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也张不开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越走越远。 敬嬷嬷似乎听出一些弦外之音,但却不能点破,何况亦觉得没有由头,只道是自己想多了。她了解皇帝,心气比天还高,就算是陷入绝境,也绝不允许自己认输。所以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他仅剩的自尊。 在他背后,苍梨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用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此刻他若回头,便能看见她的心,那么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心跳的每一声,都是他的痕迹。 两个同样倔强的人,在岔路上分离,谁也不肯先返航,哪怕是回一下头,就能看到幸福的码头,却还是选择了互相折磨。 潍娅蹙眉看着苍梨,喃喃地说:“既然不爱他,为何会伤心?” 敬嬷嬷看了她一眼,说:“伤心未必就是因为爱。你看到的‘不爱’,也未必就是不爱。” 潍娅疑惑地看着敬嬷嬷,不明白她说的话。 敬嬷嬷却叹了口气,走进殿里去。 莲蓉则跳出来拦在潍娅面前,没好气地说:“你想看到的不就是这样吗?你已经得到了结果,还在这里干什么?你走,这里不欢迎你!走!” 潍娅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莲蓉在潍娅身上出了一口气,刚才憋闷的心情要舒畅一些,担忧担心苍梨。她回过头,看见敬嬷嬷在苍梨身边。 “你这样坚持,又是何必呢?”敬嬷嬷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老天未必不会怜悯一对有情人。” “能够在这辈子遇到他,拥有过他的心,已经是上天极大的恩赐,若再奢求更多,只怕老天也会觉得我太贪心。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每天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我也该满足了。”苍梨咬了咬唇说。 “这世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原本就太多。即使你这样做,命中注定的劫难也不会消失,反倒是错过了彼此原本能够相守的机会。就算是爱人的离去会使人痛苦,好歹还有美好的回忆。可你现在的选择,却连拥有回忆的机会都放弃了。”敬嬷嬷意味深长地说。 “可如果有一天,我是因他而失去性命,我并不可惜自己,却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那次在玉茗轩遇到刺客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若是我抛却自私的心去领会,就应该早明白这个道理。那样只会给他更多的痛苦。我不能冒这个险。”苍梨摇摇头,哑声说道。 敬嬷嬷知道苍梨的顾虑,而她所担心的那一切并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敬嬷嬷没有底气去开解她。放弃机会的同时,也避开了更多的风险。或许,她的决定未必就是错的。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乒乒乓乓地响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融合成一片。 敬嬷嬷站起来往外探望,发现罗更年领着一群人闯进来。这个不速之客,让整个玉茗轩的气氛都紧张起来。算起来,他的每一次出现,对玉茗轩来说都是一场劫难。 “你们干什么?”自从芸芳和紫苏走后,莲蓉就不得不学着应付这方面的情况。不过她的火爆性子总也控制不住,对方也就更美好脸色。 “本官奉皇后娘娘之命,宣怜贵人到永福宫问话。”罗更年板着脸说。 “皇后要宣我家主子,让底下的内侍或者丫鬟过来就是了,怎劳罗统领大驾?”敬嬷嬷走上前来说道。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动用侍卫队的架势也能猜到此事不简单,她这样问不过是想从罗更年嘴里套点话。 罗更年对莲蓉这小丫头傲慢,但对皇上的奶娘可一点都不敢怠慢,立马变了副讨好的嘴脸,拱手说道:“属下这就不清楚了。上面吩咐下来的,属下也不敢多问。不过好像是徐嫔娘娘去永福宫,不知跟皇后说了什么。敬嬷嬷也不要让属下难做。”最后这两句,罗更年只能压低了声音说,既不敢得罪皇后那边,又不能得罪这宫中最有资格的嬷嬷。 “知道了。我这就去请贵人出来。”敬嬷嬷转身进屋去,跟苍梨交代了罗更年的话。 苍梨颇为惊诧地重复道:“徐嫔?” 敬嬷嬷点了点头。 “本宫知道了。”她答应着,走到院子里。罗更年在这里候着,不过因为有敬嬷嬷,他也不敢越矩,规规矩矩地请苍梨前往。 夏夜晴朗而热闹,偶尔从人工池塘传来几声蛙鸣,还有草丛中叫嚣的蛐蛐,单调地重复着声响。 闷热正在空气中发酵。 今夜,或许会有一场暴雨。 苍梨在门口停顿片刻,看着天这样想着,等着罗更年向里面禀报了,才走进去。 果然是皇后和徐嫔都在,不过这次连兰妃都从旁坐着。除了太后以外,后宫能够处理事务的三个女人都在这里了,还有皇后眼中的冷笑、徐嫔脸上的严肃,和兰妃眉目间的忧虑,都显示今晚要面对的是一件不普通的事。只是苍梨想不到,为何会与自己有关。 “臣妾参见皇后、兰妃、徐嫔娘娘。” 皇后瞥了她一眼,简短地说道:“跪下。” 苍梨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着皇后,仿佛是怕自己听错了。 “跪下。”皇后厉声重复了一遍。 苍梨垂下眼眸,规矩地跪下来,敬嬷嬷则退到一边。这个时候,她不能不在旁边陪着,来应对未知的局面。种种潜在的危险,让苍梨和敬嬷嬷都感觉到这间屋子仿佛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半晌,上面三人都没有发话的意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让时间过得极慢。 “皇上驾到――” 小顺子的声音一传来,苍梨就明白了过来。原来她们是在等皇上。才在玉茗轩上演的一幕,让苍梨不敢抬起头来面对湛溪。当他经过她身边时,斜眼看了看她,然后坐到皇后旁边,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敬嬷嬷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却闪过了湛溪在玉茗轩说的那句话,一丝疑惑和不安涌上心头…… ------------ 第111章 阴差阳错 高耸宫墙围住的灯火辉煌,在夜色下毫不寂寞。 安王信步走在去静心殿的路上,眼前不时路过巡逻的卫队,还有一些忙碌的下人。 “安王爷。”迎面走来的丫鬟向他行了个礼。 安王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便问道:“你是哪宫的?本王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回王爷,奴婢是玉茗轩的丫鬟茹儿。”丫鬟弓着身谦卑地说。 “茹儿?”安王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本王想起来了,那日是你告诉本王玉梅小姐的行程。说起来,本王还得感谢你。” “奴婢不敢当。能为王爷效劳,是奴婢的福分。不过……”茹儿不知想说什么,一时犹豫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上次的事情,有牵连到你?”安王也知道,他身为王爷,打探后宫的事宜的确是有些不合宫中礼仪。 茹儿却摇摇头说:“我家主子是极好的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奴婢有个问题堵在心里,不知当问不当问。”茹儿蹙眉说道。 安王微微一笑,说:“你是想问,本王为何要打探玉梅小姐的行踪?” “诶?”茹儿怔怔地看着安王,他的推断果然是一针见血。 “去去,这种问题是你问的吗?”青松挥挥手就要赶走她。 安王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制止了青松,反而对茹儿笑道:“你看上去倒是聪明伶俐,怕是早就猜到了吧?” 茹儿低下头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王爷的心意。不过既然王爷如此坦诚,奴婢也不惮向王爷再透露一些。”说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神神秘秘的笑容,压低了声音。“玉梅小姐下午去了康宁宫,说是要请求太后让她回太师府。太后也留她一起用晚膳。算算时辰,现在应该是从康宁宫出来,正要回玉茗轩。王爷若是在宫中溜达,可要睁大眼睛了。” 安王精神一振,忙问道:“此话当真?” “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王爷啊!”茹儿认真地点点头。 安王兴奋地拱手说道:“姑娘大恩,本王记住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相报。”说完就急匆匆地奔向了去玉茗轩的路。 青松一时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站在原地,喃喃地对茹儿说:“你这丫头,看不出来还真机灵。” “在后宫里伺候的丫头,有几个不会察言观色?”茹儿得意洋洋地说。 “这倒也是。”青松摸了摸下巴,想到王爷的行动,不由喜从中来。看来这安王府,就快有正宫主母了。他喜滋滋的对茹儿说:“行了。事成之后,王爷忘不了赏你的。”说罢,就屁颠颠地向安王去的方向走去。估摸着时辰,应该不会耽误主子的单独相处。 安王走了近一半的路,却一直不见人影,心中越发着急,生怕错过,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时,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树丛窜出来,正好撞在他身上。只听一个女子“哎哟”叫了一声,伴随着一身娇俏的行头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另外又有丫鬟追上来,连忙从地上扶起主子,惊慌地问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哪个不长眼睛的……”话还没说完,那一双美眸就愣住了,怔怔地盯着安王,一抹红晕在脸颊上浮现出来。 “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凭良心。到底是谁不看路,自己撞了上来?”安王逆着光先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接着眼前的人的面孔才渐渐清晰起来。他愣了愣,接着脸上露出笑意,道:“是你?”那无奈的笑容好像是在说,怎么每次遇到她都没什么好事? “是我又怎么了?”杜玉梅硬着头皮回道,一边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睛却不敢直视对方。 “看你的装扮也不像个丫鬟,怎么大半夜还在外头乱跑,也不怕有失规矩。”安王好意地调笑说。 “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的谁,别以为是王爷就可以管那么宽。”杜玉梅是被他第一句话给气恼了。这家伙装什么傻?明明就知道她是谁,还添上这么一句,真把她当傻子吗?还是……在试探自己什么?她这样回他,倒也是应了那日他写在绢子上的问候。 “本王可没想过要管教姑娘你,只是你这话,让人听了有些误会,好像你希望本王是你的谁一样。”安王笑笑说。眼看着杜玉梅面色一囧,就要跺脚发怒,安王又不慌不忙却足以堵住她,说道:“这要是传出去,本王倒是没什么,就怕毁了姑娘的清誉。” “你!”杜玉梅当真是跺脚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气呼呼地瞪着轻云。这个时候,什么安好不安好,什么求爱诗,就像是一个笑话,她不禁怀疑,这个一向只会嘲讽她的坏家伙,真的能写下那些东西给她?不过如果真是他,打死她也不要跟这种人在一起!玉梅气呼呼地想着,却没发觉自己的心肠已经在这个当口软了下来。 不等他俩继续互相攻击,从旁又蹿出了另一个人影来。 “安王爷?” 轻云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宫中侍卫统领罗更年。这个人,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您还真来了!”罗更年喃喃说道,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好像他马上就要立大功了一样。 轻云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蹙眉看向罗更年。 “这么晚了,安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罗更年话里有话地问。 “本王做事,需要向你汇报吗?”轻云一向不喜这般爱讨巧之人,他也不随从朝廷的潜规则惺惺作态,所以对罗更年的态度就说不上好。 “不敢,不敢。”罗更年立马拱手,虽然碰了钉子,心里有些不爽快,但一想到还有“大事”,他就立马又打起了精神。“只是属下有命在身,王爷又不巧出现在这里,恐怕要跟属下走一趟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轻云挑眉问道。 “属下没什么意思。不过这是皇后和徐嫔娘娘一道下的命令,还望安王爷不要让属下为难。”罗更年笑笑说。 皇后和徐嫔?她们的命令与自己何干?轻云越想越不明白,而罗更年又说得含糊暧昧,更平添了一丝诡异。 玉梅瞥了一眼罗更年那讨厌的嘴脸,加之他对轻云的恶劣态度,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于是在旁冷笑一声说:“罗更年你是狗吧?每次见你都是奉皇后之命来抓人。你堂堂一个后宫侍卫统领,什么时候变成皇后御用的猎犬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似乎她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夸人。 罗更年面露尴尬。就算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也是不敢得罪杜家二小姐。所以在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一通之后,他还得赔着笑躬身恭敬道:“属下一心为各位主子服务,自然要遵从皇后娘娘的指令。不过玉梅小姐若是有何吩咐,属下也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算了吧,我杜玉梅可不算这后宫之人,怎敢劳罗统领大驾?听说你刚刚还闯进玉茗轩,带走了怜贵人呢,真是好大的威风!”玉梅满口厌恶地说。 “玉梅小姐真是折煞属下了。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带怜贵人去永福宫,皇上如今也在呢。”罗更年连忙解释说。 “玉梅?”轻云却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梅。他心中纠结,是他听错了,还是这丫头说错了?或者,碰巧竟遇到同名同姓之人?而一股不安的感觉,正慢慢涌上心头。“你是杜玉梅?” “不然我是谁?”玉梅挑眉反问道。 “杜家二小姐,杜玉梅?”轻云得到肯定的答案,刹那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玉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之前的白绢和诗,她当真以为这个男人从不认识她。可是,他为什么要假装呢? “安王爷,你这么吃惊干什么?”夕莲却忍不住好笑地问。 安王已没有心情跟他们开玩笑,脑海中仿佛乱成了一锅粥。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杜家二小姐杜玉梅,那么苍梨是谁?那个他以为是杜玉梅的俘获了他的心的女子,究竟是谁?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地认错了人,尽管他还想抱着侥幸的心理,但再怎么自欺欺人,事实也终究不会改变。他如今应该做的,是弄清楚这一切! “安王爷?”罗更年伸手在轻云面前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看他回过神来。罗更年咳嗽了两声,说道:“安王爷,属下还有皇命在身,您看……” 安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本王若是不去又当如何?” “这……”罗更年一窒。以安王的性格,他不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如果说是自己没办法交差,安王肯定不以为意,因为这并不是他会关心的问题,所以罗更年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王爷,还关系到怜贵人,王爷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怜贵人?”安王就更加纳闷了。他和怜贵人,能扯上什么关系?不过罗更年这一说,他也不能再反驳,只好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跟你走一趟。本王倒要看看,这是要唱哪一出!” “玉梅小姐,那属下就先告退了。”罗更年总算是可以交差,又可以摆脱杜玉梅,心里能松一口气,便走得脚步匆忙。 玉梅却觉得事情越发不对劲,转头对夕莲小声说:“你跟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夕莲点点头,尾随罗更年一行到了永福宫。 夜晚的狂风,夹杂着雨点再一次吹来。 ------------ 第112章 问罪(2) “这么晚了,叫朕来到底有何事?”湛溪百无聊赖地整理着龙袍的衣摆,开金口询问。 “这件事是徐嫔向臣妾提起,还是让徐嫔来说比较合适。”皇后和惠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是在征询嬷嬷的意见。嬷嬷点点头,示意她没有做错。皇后便振作了一下精神,转头看向徐嫔。对皇后来说,身为六宫之主,本该亲自审理,但此事非同小可,而皇上又一向维护苍梨,皇后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何况她本来对这件事就只是一知半解,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就让徐嫔先去开个头。 徐嫔平日不怎么出风头,虽然帮助皇后协理六宫,平日打点事务却也是不声不响。若不是这次事关重大,想来皇后也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她。机会总是与风险并存,现在却当真不是贪功的时候。徐嫔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才敢开口说话。 “这种事情,说来也难以启齿。但皇室尊严和后宫规矩在此,臣妾协理六宫,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但此事事关重大,个中缘由也未必都如表象,臣妾今日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以便皇上定夺。”徐嫔垂着头,挑选了一些委婉温和的语句来铺垫。 “到底是什么事?”湛溪每日被这些场面话折磨得不堪其扰,实在是不想此刻坐在这里还得忍受下去,便直截了当地问。 苍梨也很想知道,她和徐嫔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对方又是吃斋念佛之人,应当不至于加害她。可现在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怜贵人前些日子落水染了风寒,臣妾听说以后,便去玉茗轩探望。原本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可是臣妾却在怜贵人的衣物里,发现了一件眼熟的东西。当时臣妾没有太在意。可是有一日臣妾在宫中看见安王爷,竟发现他身上佩带着同样的东西,这才警觉起来。仔细一查,臣妾方才想起,原来那东西是当年先皇赏赐给安王爷的出生贺礼。”徐嫔一边说,一边抬起眼眸观察湛溪的神色。 当“安王爷”三字从徐嫔伪装得波澜不惊的口中说出来时,不仅仅是苍梨,连皇后都怔住了。 而尉迟潍雅说的话,却在一瞬间闪过湛溪的脑海,让他的眼神几乎凝结成冰。 “臣妾与安王爷的确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臣妾不知徐嫔娘娘所指的是什么东西。”苍梨一边回答,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安王的出生礼,是先皇命人特地打造的一对玉蝴蝶,象征成双成对和美满幸福和姻缘。”皇后喃喃地说。玉蝴蝶本就是一对,可以一分为二,也就符合了徐嫔的描述。 “没错,就是那对玉蝴蝶。臣妾在怜贵人的佩饰中,发现了其中一枚。虽然不能就此断定怜贵人与安王爷有染,但也不能排除嫌疑。后宫经不起折腾,但也决不能容忍淫.乱之事,臣妾不得不提出来,请皇后娘娘和皇上明察。”徐嫔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既要履行她协理后宫的职责,又怕被人误会她的用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玉蝴蝶?”苍梨猛然想起,在花园角弹琴那一日,安王是送过她一枚蝴蝶玉佩。当时只觉价值不菲,可不曾想会是先皇的礼物。现在徐嫔这么一说,她更加惊恐,为何安王会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她。但如果自己现在就承认,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造成没必要的误会,到时候反而解释不清楚,不如就装傻。“先皇御赐之物,安王爷怎么会……”怎么会送给她?这正是她所纠结的问题所在。 “先皇赐给老四玉佩,是期许他有美满的姻缘,其中一只蝴蝶,只能送给他未来的王妃。”湛溪忍不住开口打断苍梨。她脸上茫然的神情,让他的心揪了一下。他竟然觉得有些害怕,如果她真的承认了这个事实,就是逼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而即便是作为皇帝,也洗刷不了她身上的罪名。 苍梨闻言一愣,不禁解释说:“臣妾与安王爷不过是有些兴味相投,认为知音之交,绝无苟且之事。” 这次连皇后也不站在徐嫔这一边了。尽管她很想认定苍梨的罪名,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此事牵连到的竟然是北野轻云。一来,安王是皇帝嫡亲胞弟,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会造成巨大的震动;二来,她莫名地不希望安王搅和进来,更不希望他因此而受到伤害。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心乱如麻,连声说道:“本宫也觉得,这不大可能吧?安王虽然平日自由惯了,但也有他自己的规矩和原则,这种有伤风化有违宫规的事情,他断然不会去做。徐嫔,你想清楚,你是不是看错了?” “臣妾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那蝴蝶玉佩全天下仅此一对,实在是难以自欺欺人啊……”徐嫔坚持说。 “是真是假,让人去玉茗轩取来不就清楚了。”湛溪漠然说道。这件事像心头的芒刺,哪怕他想忽视,也是做不到,倒不如趁此将它拔出来。可谁又知道,会不会从此留下永久的伤疤呢?他面上沉静如水,却又结了一层霜,明明是炎热夏夜,却也让人感觉到丝丝寒意。 “惠嬷嬷,你跟莫玉去走一趟。”皇后定了定神,赶紧吩咐道。 苍梨已经被整件事搞糊涂。徐嫔说的并不假,那日安王送她玉佩之后,她就随手放在了腰间,后来换下那衣服也就没再理会。可是要说那蝴蝶玉佩是指定给安王未来的王妃,那她就真不明白,安王为什么要送给她。原本是聪慧如她,却一时犯起懵来,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最简单的可能。她低着头冥思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回想着与安王接触过的每一个画面,他那翩翩风度、温柔目光忽而历历在目,让苍梨蓦然心惊。种种细节,其实并未多加掩饰,只是她从未这样去想,竟自己忽略了如此重要的讯息。难道说安王对她……不,这不可能!她自己在心里惊呼起来。安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而她是皇上的妃子,安王怎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可是,他却把先皇赏赐的蝴蝶玉佩赠与了她,这让她的心揪起来。她咬了咬唇,抬起眼眸来看着湛溪――他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冷漠中带着一抹紧张和颤抖,还有一分期望。不管他怎么掩饰,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他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不一会儿,惠嬷嬷和莫玉就带着那件衣服回来了,她们自己并不敢动,只是恭恭敬敬地呈给皇帝。 湛溪收回视线来看着那件衣服,再也掩饰不了眼中的挣扎。看,或者是不看?对他来说都是个问题。一方面他很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便不用再这样被疑心所折磨。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该如何面对,底下那个人又该如何面对? “皇上……”徐嫔想说什么,可是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 现在决定权就在皇帝手上,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他有心袒护,也已是箭在弦上。何况对一个男人来说,他所爱护的那个女人却被传与别的男人有染,难道他就真的不想追查到底? 苍梨的目光投向那件衣服――她知道,那块玉佩就在腰带里,只要湛溪拿出来,什么也不必再说,所有人的心都会直接给她定罪。她的眼眶微微一红,即便是面前有刀山油锅,她也不会如此害怕――她怕,不是怕无辜被冤枉,而是怕他的心,也因此给她加诸一道罪名,从此计算是她还想如从前一般看着他守护着他,恐怕也不可能。 “朕……应该动手吗?”湛溪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苍梨问。“你说,朕要怎么做。” 苍梨的心颤抖了一下,反问道:“皇上想知道的,只是这个吗?还是,你不过就是想问,臣妾与安王之间,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你有吗?”湛溪脱口问道,那双充血的眼中弥漫着雾气。 苍梨咬着唇,让淡淡的血腥味渗进嘴里,来保持清醒。可是他质疑的眼神,已经让她感觉到心痛的滋味。在他眼里,她就是这样的人吗?“就算臣妾说没有,皇上会相信吗?” 湛溪看着她,抿着唇许久不说话。他很想看清楚,此刻的她眼里的泪水,是因为什么。像她那样的女子,就算是马上要下地狱,这样的危险也许也不足以让她落泪。除非,是她的心被什么触碰,并且刺痛。那么,现在她的心是为了什么而痛呢? “皇上,后宫事务不可儿戏,还是……”徐嫔正要谏言,湛溪却点了下头。 他对自己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可以鼓足勇气抛却脑海中所有纷杂的念头,不管是谁在他耳边说过什么,不管是他看到过什么想到过什么,不管她曾经怎样变化过,只要她还是她,有些东西就不会被改变。 “只要你说,朕就信。” 大殿内,顿时一片沉寂。 ------------ 第113章 问罪(3) “没有。”苍梨咬咬牙,说道。有湛溪这一句话,她的心似乎也该得到安宁了。“臣妾与安王之间,没有任何苟且之事。” “本宫也觉得,应该只是一个误会。”皇后连忙添加说。 徐嫔转过头看了看皇后――今儿个这皇后是怎么了,居然一再帮着南宫苍梨说话,反倒是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她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注意着皇上的动静。难道真要就这样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这绝不可能! 但显然,她低估了湛溪的胸襟。既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口的承诺就决计没有收回的道理。 于是湛溪只是盯着苍梨的眼睛,沉默良久,然后开口说道:“把衣服送回玉茗轩。这件事到此为止。” “皇上!”徐嫔深感不妥,立马就要出言制止。 “徐嫔――”皇后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圣意已决,你就不要多言了。难不成,你是有心想看皇上和王爷的笑话?” “臣妾不敢。只是太后让臣妾协理六宫,而太后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臣妾自当尽忠尽责……”徐嫔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后冷笑了一声。 “太后也会相信自己的儿子吧?何况安王爷不常在宫内,想来与怜贵人碰面的机会也不多,又怎么可能暗生情愫?这件事定是有所误会。”皇后接着转过头,对惠嬷嬷分析。“把东西拿走。” “是。”惠嬷嬷点点头,上前去端起那托盘来。 徐嫔眼看着计划好的一切,就要因为皇上的任性而功亏一篑,这一次若是就这样算了,自己说的话无法得到验证,今后皇上会如何看她?挑拨离间、心术不正?想想都觉得心寒。徐嫔摇摇头,暗自盘算,绝不能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否则,她所做的一切,许久的隐忍,到头来都将成为枉做小人的笑话!她屏息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惠嬷嬷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从徐嫔面前经过。 成败就基于这一刻的选择了。 徐嫔深吸一口气,悄然伸出一只脚去拦在惠嬷嬷跟前。 惠嬷嬷果然冷不丁地拌在了徐嫔的脚上,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往前扑去,摔了个结结实实,手中的托盘也飞了出去。实木托盘在地板上发出“砰”的闷响,打了个滚儿才停下来,里面的衣服已经全然被抛了出去,散落在不远处。一件素白的衣衫仿佛败落的梨花瓣,安静地躺在地上。 “奴才不长眼。皇上恕罪,娘娘恕罪!”惠嬷嬷迅捷地爬起来,胆战心惊的朝上面磕头。 可是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从衣服里被甩出来的那块玉佩上。 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蝴蝶,活泼天真又不失华贵庄重,一看就是出自宫廷名家的手笔。更为关键的是,它是天下仅有一双的不可复制品。它在这一刻的出现,仿佛足以说明一切。 皇后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那块安静躺在地上的玉佩,一股无名的火焰颤抖着从肝脏间升起来,熊熊燃烧。 安王真的将这块原本属于他未来王妃的玉佩给了南宫苍梨,那么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似乎已是不言而喻。 皇后说不出为何自己竟会恼羞成怒,总之她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怜贵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算这块玉佩在臣妾身上,又能说明什么?”苍梨反问。 “强词夺理!”皇后指着苍梨大声驳斥道,一双猩红的眼睛好像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苍梨撕成碎片。“你身为后妃,行为却不知检点,竟敢勾引当朝王爷,给皇室抹黑,如此大罪,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皇后娘娘息怒……”徐嫔反倒在这个时候做起好人来,表情为难的想要求情。“事情还没查清楚,仅凭一块玉佩不足以下定论啊!” “还要查什么?事情不都明摆着了吗?南宫苍梨淫.乱后宫,论罪当诛。来人呐――”皇后连珠炮一样发号施令,却忽略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皇后娘娘,皇上尚且没有开口,你想越俎代庖吗?”敬嬷嬷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忍不住厉声呵斥。 皇后怔了一下,掉头看向湛溪。“皇上……”她想要开口时,一看湛溪阴沉的脸色,一句话愣是被憋了回去。 任何一个人,看见湛溪此刻的脸色,都不会有自己去撞枪口的想法。 虽然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石像,但那一股不知由来的寒气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与世隔绝一般,无论是谁想要去触碰,都会被冻结成冰。他的心跳,也仿佛被一同冻结了,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他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只有一双眼眸死水一样盯着那块玉佩。 正因如此,苍梨才会说那样的话来反驳皇后。她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只要确定他的心是不是仍然为她坚定。只有他的想法和眼光,能够触碰到她的心,只有他的“定罪”,才会让她感到害怕和绝望。在他心里,她是怎样的人,这是她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唯一会关心的事情。所以当他的眼眸变得冰冷幽黯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心口划过了刀尖一样地疼痛。她用力地咬着下唇,去忍受这种痛苦的折磨。但那又怎样呢?她没法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如她无法制止心底蔓延开来的那片凉意。但她还是挣扎着,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水中的那根浮木,她喃喃地开口接着敬嬷嬷的话说:“皇上已经看到了你想看到的,现在,你还会相信臣妾吗?” 向湛溪问她是否爱过他一样,她终于感觉到了迫切地想要得到对方的肯定答案是怎样的心情。她用渴望却努力强装平静的眼神望着他,好像望着唯一的希望的光芒。 可是那团光芒,就好像夜风中的孱弱的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消失不见。 一切,都取决于风的方向。 这一刻,窗外的风肆意侵袭,暴雨倾盆而下。 在经历了让人窒息的沉默以后,湛溪终于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像一只刚从沉睡中苏醒的远古神兽般,眼中的迷雾激起了涟漪,回过神来看向苍梨。 那张脸,原本熟悉的脸,现在却忽然有点陌生。 他喑哑着嗓音,冷冷地说:“朕给了你信任,你却是这样回报朕。” 苍梨如同被窗外刹那闪过的雷电击中了一下,整个身体发出了惊悚的颤栗。她张大空洞的眼眸看着湛溪,试图驱散弥漫在眼眶里的水雾,想要将他看清楚,却怎么也看不清。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更加清白,而用略带嘲讽和失望又偏偏带着希望――希望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希望他的心能一如既往的口气对湛溪说道:“皇上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脆弱到不堪一击吗?”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湛溪刷的站起身来,几乎是一口气都没有喘,紧接着她的质问答道。可他看见她脸上绝望的神色,心头兀自掠过痛意,语气也不由停顿下来,只是看着她。彼此的眼神交汇在一起,胶着粘连,像一朵花的瓣和蕊,失了谁都不再完美。屋外“轰隆隆”打着雷,闪电映照着湛溪的侧脸,苍白得像纸片一样。“若是你当初就做出选择,也好过现在的折磨。无论是皇妃还是王妃,你都可以达到目的。如果那时候你就开口,朕不会为难你。” “所以皇上已经认定,臣妾心里的人是安王爷吗?”苍梨忍着泪问。“难道这就是你心中所想?对你来说,臣妾就是这样朝三暮四的女人吗?” 湛溪听着苍梨的质问,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摆在地上的事实,也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心口的痛却是真的。他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起,连细细的血管也能看得清楚。 “皇上,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若是轻易下定论,怕是不妥。”敬嬷嬷躬身说道,打破如今尴尬沉默的局面。 “这件事当然要查清楚!”皇后忍不住还嘴说。她狠狠瞪了一眼苍梨,接着说:“此事关系到安王爷和整个后宫,不能出一点纰漏,毁了我皇室的声誉。” “皇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需要查什么呢?直接给臣妾定罪不就好了。只是,安王爷是无辜的,错都在臣妾,要罚就罚臣妾一个人好了。”苍梨盯着湛溪刻意说道,好像在逼问他的心。若是连他这一点信任都失去,受到怎样的刑罚于她来说又有何区别? “你当真承认了?”湛溪心口一紧。 “臣妾承认与否,还重要吗?”苍梨别过脸,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两个人复杂的目光相触碰到一起,碰撞出无数的火花,灼伤了彼此。 “安王爷到――” 门外的声音,随着北野轻云停驻在散落的玉佩前的脚步声传来。 ①38看書网高速首发玉面皇后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113章 问罪(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16901/3869872/ ------------ 第114章 问罪(4) 罗更年先上前来,唯唯诺诺地鞠躬。 “属下参见皇上、皇后、徐嫔娘娘。”说着,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苍梨。“属下奉徐嫔娘娘之命,在前往玉茗轩的小路上,拦下安王爷,现已将安王爷请来。” 徐嫔的身子微微一震,勉强坐正。罗更年不是个傻瓜,他现在不知道事情的走向到底如何,所以把徐嫔供在前面。天塌下来也要有个儿高的定着,这就是弯腰做奴才的准则。 而苍梨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正好与轻云四目相对。 罗更年的强调,大家都听得很明白,只是苍梨不知道,安王……为什么会去玉茗轩?再看看地上那枚蝴蝶玉佩,想起他在她身边出现时的种种,那不安的念头在脑海中就越发清晰了。 安王对她…… 可是安王是有分寸的人,怎会不知风险做出这样的事来?苍梨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 安王却看着她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深藏在眼底的那一抹悲戚之色。若说在前往永福宫的路上,他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到这一刻――看着她就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心就彻底的绝望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本以为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没想到,上天只是玩弄了他一把。这个女人――他义无反顾爱上的女人,竟然是他亲哥哥的妃子。他想起了在凤凰山时,湛溪抱着受伤的她冲下山,那时候蒙着面纱的她,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若不是自己的愚蠢,事情如何会到此一发不可收拾?所以现在,他活该承受这一切。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轻云。 湛溪也看着他。此时此刻,除了能这样沉默不语地看着弟弟以外,湛溪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做任何事。如果,他血缘之亲的弟弟,和他最爱的女人,有了暧昧的瓜葛,他该如何面对?如果,轻云和苍梨之间,才是真正的相知相爱,他又该如何面对?承认自己的无助,或是成全他们的爱情?他怕自己没有那么大度。哪怕她不再爱他,或者从未爱过他,哪怕他的弟弟会受到伤害,他也不想放手,不想让她从此离开他的身边。即便要他打造一座囚牢,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他也在所不惜。诸如此类的疯狂的想法,像污水一般在他心里肆意横流,控制着他的理智。 轻云对屋子里紧绷的气氛不以为然,躬下身去把蝴蝶玉佩捡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摔坏,又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接着才走到湛溪面前去行礼。 “参见皇兄。本来今日是要进宫面圣,不过皇后和徐嫔下令让臣弟来永福宫,臣弟也只有遵从。没想到皇兄也在。” 湛溪看了一眼皇后和徐嫔。她们一早就安排好人拦截轻云,这一点他竟然不知。不过,这让事情多了那么一点刻意安排的意味,反倒让湛溪起了一丝疑心。 “那你现在可知道,为何会让你来这里?”他问道。 轻云淡淡笑道:“如果臣弟没有猜错,大概是这块玉佩惹的祸吧。” “事发突然,本宫也只是想调查清楚,所以才会冒昧让罗更年去请来王爷……”徐嫔垂下眼眸。 “按娘娘所说,真是‘事发突然’,却连王爷的动向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当真让人佩服娘娘办事的效率。”不料苍梨忽然开口反驳。 徐嫔微微一怔,惊诧地抬眸看着苍梨。 湛溪听出苍梨画外之音,转向徐嫔问道:“你怎知安王会去玉茗轩,而让罗更年在路上等着?” “臣妾、臣妾只是猜测而已。若是怜贵人当真与安王爷有染,自然会趁着夜色前往幽会,所以才出此守株待兔的下策。”徐嫔解释说。 “那你又怎么肯定,安王爷今晚一定会来呢?还是,你一早就知道,安王爷进宫了?”苍梨冷冷地看着她。 至于进宫以后,又怎么确定轻云一定会走去玉茗轩的路,那么另一个人就成了关键了吧? 苍梨的嘴角浮现出冷笑。 同时,安王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幅画面。夜色中,茹儿迎面走来……他忽觉脊背一凉。原来自己一早就走在被算计的路上,却还浑然不知,若不是徐嫔现在自己露出马脚来,还不知道会惹出怎样的事情。 “你派人跟踪安王?”连迟钝的皇后也明白了苍梨意有所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徐嫔顿时语塞,一脸惊惶地从座椅上起身跪下来,解释道:“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是查案心切,一时鬼迷心窍,不得已才用了这种卑劣手段。臣妾一心只是为了后宫和皇室的声誉着想,并不是针对安王爷和怜贵人。” “徐嫔,你好歹也是信佛之人,怎么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皇后厉声责骂道。 “臣妾知罪。臣妾只想着尽快查清事实,一时忘了规矩,才……”徐嫔的声音低下去,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暗骂自己安排欠妥。早知道那罗更年是什么货色,却图方便草草安排,真是一大失误。看苍梨等人咄咄逼人的问话,现在,自己这个黑脸的角色看来是唱定了。这次事情如果落实也就罢了,她不过就被当作做事极端些,可若有一丝纰漏,那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就将全然成为泡影了。她长袖中的手掌瞬间捏成拳头,暗自咬了咬牙。“臣妾肩负协理六宫之责,就得尽忠职守,还望皇上和皇后娘娘见谅。” “徐嫔娘娘一番忠心,实在让人感动。只可惜,你的忠心是否用错了地方?”安王不满地瞥了一眼徐嫔。 “怜贵人身上的确带有安王爷的信物,这说明本宫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安王爷若是要反驳本宫,不如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徐嫔立马抬起头来看向他。 安王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里的那枚玉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你该不会真以为,这枚玉佩是本王给怜贵人的定情信物吧?” 那一声“怜贵人”,让他自己的心疼了一下。他多想,她只是苍梨,没有任何别的封号和头衔,来束缚着他对她的爱意。本以为,爱她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确定了她的心,随时可以娶她进门,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王妃。可是,为何一切突然变成了这样。他爱的人,竟然同时也是他的兄长爱着的人。他不了解苍梨,却了解湛溪,毕竟是一母同胞,湛溪看苍梨的眼神,他这个做弟弟的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那种炽热的情感,混杂着湛溪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和强大的占有欲,远比他来得还要强烈。而她的心…… “难道不是吗?这枚玉佩,在先皇赐予你的时候就说过,只能给王爷你未来的王妃。现在,你却将它赠予了怜贵人。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徐嫔干脆撕开了伪装的面具,为了抢占主动地位,变得越发咄咄逼人。对她来说,这是一场不能输的局。 安王冷笑了一下,转向湛溪问道:“皇兄也这么认为吗?” 湛溪的目光如同被投下了一块石子的湖水,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半晌,他才答道:“朕在等你的解释。” “所以说,皇兄也还是怀疑的,对吗?”安王微微叹了口气。“臣弟虽不常在帝都,但也听闻皇兄和怜贵人情深意笃,若是这些流言蜚语坏了你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恐怕得不偿失。” “帝王之心,何来‘情意’二字?”苍梨喃喃地说。她抬头看了一眼湛溪,补充道:“又何来‘信任’二字。” 都说皇帝是世间最孤独的人,从没有人跟他们交真心、说真话,于是他们变得多疑、猜忌、狡诈,和冷酷无情。她从不想这样看待湛溪,她也一直不曾这样以为,可是他刚才那一抹质疑的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刺进了她的心里,横亘的伤痛,让她不得不去伤害对方,才能得到转移和缓解。他竟然问她,该如何信任她!那么她,又该如何信任他口口声声所说的爱呢?此前种种海誓山盟,金玉良缘,原来不过俗世浮华一场云梦,虚无飘渺罢了。 湛溪的双眸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因着她这一句话,让他倍感凄凉。她说的或许不假,可又正中他的伤口。仍旧是那一条茫茫的路,他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没有人曾陪着他,也没有人会陪着他。因为“皇帝”这个词,是两边都是剑刃的利剑,无论谁从哪一边靠近,都注定要遍体鳞伤,所以他也注定孤独。他信与不信,有些事情也不会被改变。她的心,亦不会被改变。 “朕只相信证据。” 他咬咬牙,冷漠地说出,不管她还会如何看他。他说过了,他已经给过她信任。或许不是在刚才,更不是那一只托盘,而是从前他完完全全的对她交出了的一颗真心,他那么相信,以为她会守护着他们的一切,而她,却将一切都打碎了,用她极尽可能的无情的言语,就好像打碎了一场他以为不会醒来也不愿醒来的美梦那么轻易和决绝。幻灭的痛,撕心裂肺。 ------------ 第115章 释疑 “证据……在这里。” 苍梨说着,面无表情地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绢。 大家都疑惑地看过去,不明所以,唯有安王微微一怔,有些诧异,但又很快意会。那块他亲手写上诗文,又亲手挂在花园角落的梨树枝上的白绢,他一眼就能认出。只是他也不免在心里赞叹。传闻中在大殿之上能让群臣哑口无言的和顺公主,反应力和智慧都非常人可比,这一点,他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可,更多的却是苦涩。 小顺子上前去,把白绢取来递给湛溪。 湛溪扫视了一眼上面的诗文,轻轻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皇后不解地问。 徐嫔紧张兮兮地努力想要看看白绢上的内容,却又不敢越矩,只听得湛溪喃喃说道:“玉梅安好……” 皇后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 “是藏头诗!”她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诗文有多么精妙,而是这句话蕴含的内容。难道说,安王中意的不是怜贵人,而是……“这首诗,是写给兰妃的妹妹,杜玉梅?”她不知道自己对现在这样的结果,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如果安王喜欢上的是南宫苍梨,那么他们之间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可如果是杜玉梅,那就不一样了。可以说,他们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蓦地,皇后的心里竟然闪过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念头。她竟然无比地希望,事情还停留在这张绢子出现的前一刻,她宁愿相信安王爱上了一个他永远不能得到的女人。她打了个寒噤,面色苍白地垂下眼眸,不敢被任何人看见她的心虚。 湛溪蹙眉看向轻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臣弟的笔迹,皇兄应该很清楚了。事实究竟如何,皇兄你应该已经猜到才是。”轻云淡淡回答。 “这块白绢,原本是有人系在树枝上传递给玉梅,但她不知道是何人所为,所以托臣妾查清楚,才发现原来是……”苍梨欲言又止地看着轻云。为了自己脱身,而把安王往前推,这种做法似乎有些为人不齿。可如今箭在弦上,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他们俩都免受伤害,不管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可她还是有些内疚,无论她怎么为自己开脱,事实就是她利用了安王,这一点无可辩驳。 没想到,轻云自己却接着她的话说道:“臣弟趁此拜托怜贵人替臣弟转达爱慕之意,那枚蝴蝶玉佩,也是臣弟托怜贵人转交给玉梅姑娘,不料却碰上有心人,倒给怜贵人添了不少麻烦。” 最后这句话,他是真心对苍梨所说。若不是他自以为是地鲁莽行事,还没调查清楚对方的身份,就随随便便把那玉佩交托出去,也不会连累苍梨被问罪。他颇具歉意地看着苍梨,眼神真挚得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徐嫔脸色煞白,愣了半晌,不甘心地说:“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怜贵人与杜玉梅无亲无故,安王爷是不是找错了人?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太后身体抱恙,兰妃又不在宫中,太傅府更是忙得上下不可开交,臣弟又不想过早麻烦皇兄,只是恳请怜贵人替臣弟试探度杜姑娘的心意,所以才出此下策。”轻云解释说。 “臣妾还没来得及把信物交给玉梅,就先生了一场风寒,这才耽搁了。没想到……”苍梨哽咽了一下,眼圈微微一红。不是因为被冤枉,而是湛溪的不信任,是横亘在心里的结,可是偏偏又想起他的好,想到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跳下水来救她,她又显得不知所措。她真的不知道,事情这样纠缠下去,他和她会变成什么样。她怕,到最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恐怕她连最简单的愿望也没有办法实现。更怕,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会让她最终连他的心也完全失去。 “皇上!”徐嫔见此情景,知道再嘴硬下去只会抹黑自己的名声,倒不如先低头认错,把“蓄意”变成“偶然”,“算计”变成“尽责”,于是她连忙叩头。“臣妾只顾着履行责任,却没有经过充分调查,轻易下论断。是臣妾冤枉了安王爷也怜贵人,也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受累,臣妾甘愿接受惩罚。” “徐嫔啊,你平日也是极谨慎的一个人,这次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呢?你应当知道,污蔑朝廷命官和后妃是多大的罪名。”皇后语重心长地说。 “臣妾知罪,请皇后娘娘责罚。”徐嫔埋下头请愿说。 皇后抿了抿唇,心想这徐嫔向来对她不构成威胁,治她的罪也没什么必要,不如就显示出自己的大度,所以转向湛溪求情说:“皇上,徐嫔一心为后宫尽责,一时心急才会出错,还望皇上念在她一片忠心,这次就绕过她吧。” “若当真只是误会,朕也不想深究。徐嫔你自己回宫思过便是,朕希望这种事下不为例。”湛溪的第一句话说得颇具深意,虽然没有点破,却听得徐嫔胆战心惊,伏在地上连连点头称是。 “如今真相大白,如果没有别的事,臣妾可否先行告退?”苍梨已经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低着头询问道。 “朕……送你回去。”湛溪犹豫了一下说道。 “臣妾不敢劳烦皇上。”苍梨别过脸,大概是想掩饰眼眸里的失望和挣扎之色。 湛溪抿了抿唇,眼看她兀自起身离开大殿,跪麻了的双膝甚至还需要敬嬷嬷稍为搀扶才能走得平稳。他刚刚放松的手掌又捏成了拳头。 敬嬷嬷扶着苍梨走出不远,就听见安王在后面叫住她。 “怜贵人。” 苍梨回过头看向他,福身道:“安王爷还有何事?” 安王犹豫了半晌,低头看着手掌里的东西,“这玉佩……是本王拖累了你。” “玉佩的事情,王爷就不要再提起了。本宫也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至于你与玉梅如何,本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苍梨答道。她心中也有对轻云的一丝愧疚,但是却不能点破。既然在大殿上已经将玉佩一事推到轻云与杜玉梅之间,那么她也只能一口咬定这事实,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安王明白苍梨的意思,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拱手说:“天色不早了,怜贵人早些回宫歇息吧。” 苍梨垂下眼眸,没有去看他被夜色笼罩的面庞,转身走上回路。可是她却记得,那张脸上,有和湛溪八分相似的五官和英气,她甚至回忆起更多,他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时那样恬淡美好的气息,今后都不可再得了。不过也好,虽然不算是把话说清楚,但让轻云趁早知道他俩之间的距离,也打消他的非分之想,免得耽误他更多。 走回玉茗轩,莲蓉立刻迎上来。 苍梨把其他人都打发去做别的事情,寝殿里只剩下莲蓉伺候她洗漱。一盏烛光如豆,映照着苍梨惨白消瘦的侧脸。莲蓉颇为心疼地说:“亏得主子这次早有准备,否则就真的遭了那毒妇的道儿了!” “说来还是你的功劳。若不是那天你留意到她对本宫的衣物面露异样,本宫也不会疑心那蝴蝶玉佩,这才能事先做好准备。”苍梨叹了口气。“只是这徐嫔多年来在宫中口碑尚好,如果不是那日去探望芸芳时,她在本宫耳边私语‘小心徐嫔’四字,本宫当真不会处处防备到她,以躲过今日的祸患。” “说到底,也多亏了芸芳,有她在,我们也少了许多危机。只是现在……唉,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莲蓉叹息说。 “回头挑个日子咱们再去探望她们。”苍梨拍拍莲蓉的肩,不止是安慰莲蓉,也是安慰她自己。“对了,那个茹儿你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样?找了个借口,把她遣去浣衣房了。徐嫔这次失利,那茹儿她也不敢再呆在咱们玉茗轩,倒也乐得被支走。至于徐嫔那边会如何处置她,奴婢就不知道了。”莲蓉耸了耸肩。 “不过是奉命行事,也有许多无奈,但愿徐嫔还不至于坏到杀人灭口。”苍梨祝愿说。 “公主,这可是要害你的人,你还为她着想!像这种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就该碎尸万段,落得清静。”莲蓉愤愤不平地说。 “本宫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为人处事,总要留有些余地才好。你在这宫中呆的日子越久,心里的戾气也越发严重,早晚有一天,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会吞噬掉你的本心。到时候,你和她们又会有什么分别?”苍梨蹙眉说道。 莲蓉嘟了嘟嘴,委屈道:“奴婢也就是说说而已。公主的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你倒是真记得才好。”苍梨嗔道。 两主仆正说话,敬嬷嬷在外敲了敲门,禀报说:“主子,皇上在外面呢。” 苍梨的身子微微一震,背过身说:“本宫不想见他。就说本宫已经睡了,让皇上回去吧。” 敬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说:“皇上只是站在宫门外,并没有宣主子接驾。” 门外?苍梨有些惊诧地回过身来看着敬嬷嬷。 “奴婢只是无意中发现了皇上,看来他并没有要打扰主子的意思。主子不必担忧。”敬嬷嬷继续说道。“只是,主子身为贵人,打算一直这样躲着皇上吗?” “皇上有后宫佳丽三千,少本宫一人又如何?”苍梨落寞地垂眸说道。 “弱水三千,却独缺那一瓢,又当如何?”敬嬷嬷却反问道。 苍梨抬眸看着敬嬷嬷,咬咬牙说:“他口口声声说爱本宫,却不相信本宫,本宫也不必自抬身价。我们之间,与普通的帝王和后妃的关系,已没有什么不同。” “主子怪罪皇上不信任,为何却未曾想过你自己的原因?你又何曾完全信任皇上?”敬嬷嬷安静的眼神,和她咄咄逼人的口气完全不同。她的话就像一把剑,刺进了苍梨的心里。 苍梨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敬嬷嬷,体会她话里的含义。 她……未曾完全信任皇上? ------------ 第116章 惊变(1) “这是什么意思?”苍梨不解地问。 “主子可曾仔细想过,这些日子以来,你为了疏远皇上,都做了些什么?你当着一个深爱你的人的面,把他的真心贬得一文不值,还笃定你自己心意已决。你自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他,又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和想法?你怎知道,他是不是会更加偏向于珍惜当前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杞人忧天就要说放弃?你说你从未爱过,也不会再去爱,这算是对他的坦诚吗?既然你自己做不到诚实,便毋须妄谈彼此间的信任。你连他的真心都一概否定了,还让他拿什么来信任你呢?”敬嬷嬷一口气说出了这些天憋在心里的所有思绪,眼睁睁看着两个相爱的人再彼此远离和互相折磨下去,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实在是让她憋得难受。何况皇上是她看着长大,当成自己的亲骨肉一般来养育,又怎么能够忍受他受到这样的煎熬? 苍梨沉默下来,双眸低垂地看着自己被烛火投映在地上的阴影。她的身边还有敬嬷嬷,有莲蓉,在每一个类似这般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可是他的身边却只有影子。在这样的时候,她选择了离开他,以为默默地守候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的想法呢?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存在,他会怎么想?或许作为君王的他,若是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会感到深深地自责,那么当他最亲近的人也把他看得如此无能的时候,对他来说恐怕才是更大的挫败。那么……是不是从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她就错了? 苍梨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片刻,又疾步走向玉茗轩大门。 沉沉的夜色里,风雨摇曳着屋檐下散发出昏黄烛光的灯笼。 小顺子半个后背已经被大雨淋得透湿,却仍躬着身一动不动的替湛溪举着伞。 “皇上,您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要不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这幅场景,好像回到了几个月以前。表面上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可深处却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付出的心,只要时间不可倒流,心就不可收回。 湛溪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弹。暴雨将雨伞拍打得倾斜摇晃,好似一扇年久失修的大门,在雨中发出“吱呀”的声响,随时可能坍塌。但湛溪心中无声淌过的河流一样的悲伤,却充溢着整个世界的孤寂,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这世界真是安静得可怕。她曾像一尾鱼在这静静的河水中跳跃,让死水变得鲜活。可是到头来不过是他的自以为。她只是一块顽石,不小心跌进了水里,溅起了一些涟漪,让他有了侥幸的心理,这原本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的他,则要自己承受犯错酿成的苦果。 或许她说得对。她平静的生活,不该被他的自私所打扰。 在经历了冗长的静默以后,湛溪终于轻轻摇了下头,就像树梢头被风吹得轻微晃动了一下。 这时一个黑影从暗处显现出来,在湛溪身后一跪,拱手说道:“皇上,时辰到了。” 湛溪眼眸倏忽变得悠远深邃,被雨光勾勒的侧脸显露出冰冷的弧线。 “按计划行事。密切注意那边的动向。”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说道,“这场雨,是时候停下来了。” “轰隆隆――” 一记惊雷尾随着闪电,响彻整个长乐宫。 徐嫔匆忙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莫玉撑着伞有些跟不上,以至于徐嫔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额头和双鬓也水流如注。她的脸色阴沉得像此刻的天气,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发出猫一样狡黠的幽绿的光。 “娘娘,您慢点,当心别淋湿了!” 莫玉一边小跑,一边叫喊。从永福宫到长乐宫一路上都留下了她的嗓音。及进了长乐宫的大门,眼看着整座宫殿唯有徐嫔的寝殿还亮着微弱的光芒,守夜的奴才和丫鬟们已经有些打哈欠,才感觉到夜已经很深了。 徐嫔蓦地停住脚步,目光幽森地盯着旁边另一间房。 僮昭仪的寝殿已是漆黑一片,仿佛正和这座帝都一起深陷在甜美的梦乡中。 徐嫔微微蹙眉,举步走了过去。 莫玉有些不解,但鉴于徐嫔此刻的心情,她又不敢多嘴询问,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替徐嫔遮住大雨。 只见徐嫔走近寝殿门口,心中猜疑:为何没有丫鬟守夜,也没有巡逻的侍卫? 天地间除了雷雨声,一切似乎都是安静的,但房中却隐隐约约传来掩藏不住的响动。在风雨飘摇的掩护下,的确很难被发现。 莫玉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让她惊诧的念头。 显然这一次她和徐嫔的想法不谋而合。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后,徐嫔毫无礼节可言地用力推动寝殿的门。不过门板从里面被门阀卡住,只是发出一些轻微晃动的声响,并没有被推开。徐嫔顿了顿;莫玉以为她会就此罢手――按照主子平日的性格来说,加之那日她特意嘱咐不要多生事端,想来不会有进一步动作。谁知徐嫔忽然扬起手掌“砰砰”地砸门,巨大的敲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守卫和巡逻的护卫,纷纷围上前来询问。 莫玉扬手示意其他人安静,偌大的院子里只回荡着徐嫔拍门和叫喊的声音。 “开门!快开门!” 一阵惊天动地的折腾以后,屋子里面终于有了回应。 “来了……来了来了!” 徐嫔咬了下唇,停止了动作,不由自主挺直的脊背好像被勉强固定住的雕塑,稍微用力一掰就会断成两截。她直挺挺地堵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匆匆披上一件外衣赶来拉开门阀。 门从里面刚拉开一条缝,僮昭仪惺忪的睡脸还隐没在屋后的黑暗中,她响亮的声音却已经传出来。 “姐姐这大半夜的过来,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虽然竭力显得恭敬,但仍流露出一丝抱怨。可还不等她发完牢骚,徐嫔就兀自推开她,冲进了屋里去。闪电划过的惨白的光,照亮了屋子里的桌椅和重重叠叠的纱帐。徐嫔就着白光迅速地环顾四周,并未见得异常。 僮昭仪此刻已经反应过来,上前对徐嫔说道:“娘娘这是要干什么?” 徐嫔睥睨了她一眼,对着外面那群侍卫命令道:“给本宫搜!” 侍卫们面面相觑,皆不明白徐嫔的指令是什么意思。 “你们听不懂本宫的话吗?还是想抗旨不成?还不快搜?!”徐嫔厉喝一声。 那群侍卫这才动身,准备一拥进屋。 僮昭仪立刻张开双臂挡住他们,又退回来向徐嫔理论。 “娘娘你想干什么?” “本宫想干什么?问问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你不敢让本宫搜,还不是心里有鬼?” 僮昭仪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慌的神色,连忙提高了声调反驳说:“娘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臣妾知道你是一宫之主,一向对你恭敬有加,但是你今日这样闯进来,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臣妾虽然品级不如你,但也不能任由你这般侮辱!你若要搜臣妾的房间,好歹也要有正当的理由,否则臣妾告到皇上那儿去,对娘娘的名声也不好……” 僮昭仪本以为用这个王牌可以镇住徐嫔,谁知今天她偏偏碰上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倒霉事。徐嫔一听这番说法,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大声说道:“好,好,你想要告到皇上那儿去!本宫就让你告,看看到时候是谁会后悔!”她转头对着那些侍卫,恶狠狠地吩咐说:“你们就是把这屋子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本宫找出来!”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对这指令一知半解,但好歹有了一个方向,立马就冲破了僮昭仪的屏障,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起来。 僮昭仪面色煞白,加上闪电的光,脸色如同鬼魂一般可怖。 莫玉把伞放在门口,进屋来点亮了一个烛台。 幽幽的光刚把屋子里照得亮堂一些,就有一个侍卫在床尾和墙角的一人宽的缝隙里叫起来。 “这里有暗道!” 僮昭仪顿时浑身冰凉,脚肚子也开始抽筋不已,整个人一动不动地钉死在原地。 那侍卫一边叫着,一边弯腰去把地上那块方形的地板扒开,底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娘娘,暗道里藏着个男人!” 徐嫔紧绷的面皮终于露出一丝得意而又苍白的笑意,斜眼看向僮昭仪。此刻僮昭仪已经浑身瘫软,差点栽倒在地上,还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圆桌,才勉强站住。 那男人衣衫不整地被拉出来,浑身发抖地被按倒在徐嫔面前。 “奸.夫.淫.妇,竟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行此淫.秽之事,真是好大的胆子!”徐嫔厉声喝道。 徐嫔“扑通”一声跪在徐嫔面前,和那男人一道求饶。 “娘娘……娘娘饶命啊……” “皇上以为本宫彻查后宫淫.乱是无中生有,本宫就证明给他看,本宫才是对他最忠诚的人!”徐嫔面目扭曲地说道,上前来一把揪住徐嫔的头发往外拖。“走,跟本宫去见皇上!本宫要让皇上好好看看,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凭什么这么对本宫?凭什么?只有本宫才会对他一心一意。你们这些女人都该死……” 徐嫔野兽般叫嚷的声音和僮昭仪吃痛的哀嚎,在雨幕下越演越烈。 ------------ 第117章 惊变(2)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疯女人!你放开我!”僮昭仪被徐嫔的举动吓得不清,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叫嚷。 徐嫔却并没有放开手,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边在大雨中拖着僮昭仪,一边喃喃说道:“本宫绝不会姑息这等荒唐之事!”雨水淋花了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两只眼圈赫然发黑。她的脸色也苍白得可怕,身体不知是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冻得发抖还是因为太过激动。 僮昭仪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她拽上一条死路,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跌跌撞撞的脚步一下子稳健起来,身体铆足了力气站直了,把徐嫔给拖住。 “你放开我!放开我!” 徐嫔见她拼死挣扎,不由怒火中烧,嚷道:“你以为你不去就可以吗?本宫人证物证俱在,你再怎么反抗也没有用。” 僮昭仪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姓徐的,你若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敢威胁本宫?”徐嫔一听,就如同被火上浇油,睁大双眼瞪着僮昭仪。 “我有什么不敢?你若向皇上告发此事,我最多也就一死,黄泉路上,我也要拉你垫背!”僮昭仪大声说道。 “哈!”徐嫔冷笑地看着她,“你以为本宫会怕你吗?本宫就让你化成鬼,也不得超生,看你能把本宫如何!” “你以为淫.乱后宫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其实咱俩都一样,嫁给同一个男人,却得不到欢宠,所以又跟同一个男人上.床来得到满足!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僮昭仪挑眉说道。 话音刚落,徐嫔就“啪”地扇了她一巴掌,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僮昭仪捂着脸,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胡说?你也不想想,皇上怎么会突然宠幸你!难道你不觉得奇怪,除了那一夜,皇上就没正眼瞧过你?”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晚……”徐嫔有些惊悚地看着僮昭仪。 “哈哈,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僮昭仪浑身充斥着报复的快意,恶狠狠地盯着自以为是的徐嫔。“我还知道你跟这男人翻云覆雨了大半夜,连你腰背上的那颗黑痣他都能记住了!你以为那个人真是皇上吗?不过是迷魂药和障眼法的效果而已,蠢女人!皇上从来都没有碰过你,你跟我一样,都是淫.乱后宫之人。你要告发我,就先考虑清楚你自己!”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徐嫔双眼猩红地瞪着僮昭仪,拼命地摇头。但此刻的大雨,却好像在冲刷着她身上的污秽和罪孽,一刻也不停。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冰冷,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她的骨头和内脏,奇痛难忍。 “承认这个事实吧!你也不过是一个渴望欢愉的女人,假装什么正经?你若是想要我死,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反正我贱命一条,死也要拉上你垫背!”僮昭仪不屑地冷哼。 那张狰狞的面孔好像魔鬼一样恐怖,让徐嫔吓得浑身颤栗。“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在屋子里观望的一干人,不知那两人为何在雨里对峙,开始议论纷纷。 莫玉也不清楚情况,但见主子已经淋得透湿,在雨里发抖,赶紧拿上伞冲上去,劝解道:“娘娘,咱们先回屋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再从长计议。”她抓住徐嫔的胳膊,才发现她浑身冰凉得如同死尸一样,这样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她只能硬拉着徐嫔往屋里去。徐嫔像一块实心木一样,失魂落魄地被拽进自己的寝殿。僮昭仪喘了几口气,恢复了一些心神,立刻冲回寝殿去,对着那群人一通呵斥。 “都滚出去!快滚!” 侍卫们不知状况,又没有徐嫔的指令,只好从里面撤出来,把守着屋门,听候徐嫔的发落。 莫玉命人打了热水来给徐嫔擦洗身子,谁知刚想要脱她的外套,徐嫔整个人就触电一样惊叫起来,一把将莫玉推出老远。 “不要过来!都不准过来!” 徐嫔颤抖着蜷缩在卧榻上,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一样,面上带着惊恐的神情。她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闪过那一夜的镜头,却无法想像那具在她身上起伏半夜的身体,不属于她的丈夫,不属于那个她痴痴等待的人。仿佛是美梦瞬间变成了噩梦,她深陷在梦中无法自拔。她努力地想要醒来,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深刻地认识到这就是现实。她的身体,被一个污.秽低贱的男人可耻地占有了……不,可耻的是她,是她自己!这肮脏的身体,要怎么继续伺候皇上,要怎么面对这座充满敌意的皇宫?她好像看见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带着最恶毒的笑容包围了她。她们都在嘲笑,都在咒骂,都在用她取乐…… “滚开……滚开……”徐嫔用手捂住耳朵,企图抵御那些疯狂的尖笑声,泪水混合着雨水,让她苍白的脸看上去模糊不清。但那一道道水痕,又仿佛是惊恐的痕迹,布满了她整张脸,一直延伸到整个身体。 “啊——” 崩溃的尖叫声刺穿了屋顶,和斜插而下的闪电连为一体。 这天和地,一整夜都笼罩在惨白可怖的气氛中。 这一季的天气来得有些反常,暴雨之后并没有迎来晴天,反而一连好几天阴雨,气温也连带下降。 宫人们聚在一起讨论时,不免又增添了几分神奇色彩。 “听说东海那边贪官横行,民不聊生,触怒老天了咧!” “这不,丞相大人正在那边大兴整顿?听说连徐国舅家也遭了道儿了!” “徐家在当地可是有名的土豪,强抢民女、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真是该遭天谴!”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听说皇上已经下旨抄家了。” “啧啧,长乐宫这下可惨啰……” 这些嘲弄的声音又恰好传到路过的莫玉耳里,她眉梢一横,对着那群人骂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干活?再偷懒,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宫人们一哄而散,作鸟兽状。但这仅仅是在长乐宫,莫玉说话还有些分量,在别的地方情况就泛滥得多。整个宫里都传遍了徐家遭罪的事情。 “娘娘还把自己关在屋里吗?” 莫玉走到寝殿门口,向守候的丫鬟问道。 “嗯。”小丫鬟点点头。 莫玉露出忧虑的表情,喃喃道:“怪了!也不知道那僮昭仪到底对主子说了些什么,竟成这样。” “莫玉姐,最近宫里到处都在说,徐家和徐国舅的事情,咱们要不要也向主子通报一声?”小丫鬟犹豫说。 莫玉摇摇头说:“还是不要了。主子最近情绪不稳定,若是再被这么一刺激,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丫鬟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这时门外却传来小顺子的通报声。 “圣旨到——” 莫玉和小丫鬟对视一眼,连忙就近跪下来。 “徐嫔接旨——”小顺子说罢,环顾四周,却不见徐嫔踪影。 莫玉抬起头来,为难地说:“福公公,我家主子她身体不适,恐怕……”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寝殿大门就“哗”的一声被拉开,徐嫔蓬头垢面地冲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眼巴巴地望着小顺子。 “臣妾在此,请公公宣旨。” 小顺子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便拿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海徐氏自诩皇亲国戚,仗势欺人,长期欺压百姓,为祸一方,现得以获罪下狱,牵连九族,后妃徐氏亦在其列……” 徐嫔颤抖了一下,脸色大变,抬起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小顺子。 “但念其多年身居后宫,与前朝政事无扰,辄从轻处罚,免于流放;现革去协理六宫之职,贬为庶民,逐出皇宫,即刻生效,钦此!” 合上圣旨,小顺子一改庄严的态度,换上一脸同情,为难地看着徐嫔说:“娘娘接旨吧。”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皇上怎会如此对待本宫?这不可能!这圣旨是假的,假的!”徐嫔从小顺子手中一把夺过圣旨,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极力想要找出一点破绽。但那大红的玺印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差点昏死过去。 “娘娘!”莫玉焦急地扶住她,生怕出什么危险。 “徐嫔娘娘,皇上已经对您格外开恩了,唉。您出宫以后还能有新的生活不是?您就……” “不!”徐嫔死死抓住圣旨,眼中放出阴冷的光。“不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皇上怎么能这样对我?”顿了片刻,她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起来。“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对不对?”她急迫的口气就好像绝症的病人发现了起死回生的神药,拼命地抓住这最后的希望。“皇上责怪本宫错怪了怜贵人,所以才这样罚我,对不对?” “徐嫔娘娘,你冷静一点,皇上不是这种人。再说,这跟怜贵人也没有关系啊!”小顺子苦口婆心地说。 “是她……就是因为她……是因为她……”徐嫔蓦然泪流满面,露出绝望的神情。 “娘娘……”莫玉小心地抓着她的胳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嫔忽然挣开了她的手,整个人发疯一般不管不顾地冲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娘娘……” “娘娘你去哪儿啊?” …… 宫内顿时一片混乱。 ------------ 第118章 噩梦侵袭 天光昏黄,阴雨缠绵在屋檐底下,远处斗拱飞檐之间狭小的天色逼仄得像要喘不过气来。 苍梨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噩梦在她的脑海里肆意侵袭。 那夜色笼罩下的城墙之上,湛溪一袭华袍风姿绝代。晚风没有方向地刮着,呼呼的风声犹如四面楚歌,透露着威胁。湛溪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眸中带着欲说还休的挣扎。忽然一只利箭刺破夜幕,穿入他的脊背。他的脸上涌起诡异的绝望的微笑,缓缓的在她面前倒下。 “啊――” 苍梨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闻声赶来的莲蓉安抚道:“怎么了,公主?又做噩梦了?” 苍梨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抬头看向屋外。盛夏的暴烈无影无踪,连绵的雨,倒像是已经提前进入了秋天。一丝凉意浸入骨髓,苍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什么时辰了?”她问。 “未时刚过。主子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吗?”莲蓉答道。 苍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起身从被子里出来,一边披上外套,一边摇头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刹那间,那可怕的梦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间。她心口一紧,呼吸还没调匀过来,就赶紧拉着莲蓉问道:“皇上呢?皇上没有什么事吧?” 莲蓉莫名其妙地看着苍梨,说:“皇上?今日丞相回宫复命,皇上大概是在正殿或者静心殿接见。怎么了?公主要见皇上吗?” 苍梨“噗噗”跳动的心脏,好像得了一点安慰似的,虽然那噩梦的阴影还隐隐作祟,但她好歹可以放松些。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眸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地板。明明是在担心一个人,明明他就近在咫尺,可是关于他的一切,却要装作不闻不问,不能被他知晓,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苍梨咬了咬下唇,来抑制这种痛在心里的蔓延。可是接着莲蓉又说话了。 “听小顺子说,皇上最近疲劳过度,染了风寒,又不肯召御医,今儿个也是强打精神上朝,还得召见丞相……这一顿忙下来,不知身子能不能吃得消。”莲蓉一边唉声叹气地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苍梨。 “皇上病了吗?”苍梨脱口问道,脸上显露出焦急的神色。顿了顿,她的眼眸又黯淡下来,顾自喃喃地说:“皇上的身体一向很好,就算有点小灾小病,也不会影响到政务。”可是莲蓉明明说了,他是勉强自己上朝,可见他疾病缠身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轻松。 “再坚强的人,也有熬不住的时候啊。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听说那北夷皇帝派使者来催尉迟公主回国,可是尉迟潍雅就是不肯,闹得皇上一个头两个大呢!”莲蓉又是愤愤不平地说。 苍梨的心仿若被这个名字狠狠地触动了一下,没来由的,她感觉到一阵钝痛。这四个字,好像是对她的一种嘲笑和讽刺。别人看来,尉迟潍雅是不知廉耻的女人,虽贵为公主,但却对男人死缠烂打,她所做的一切都超越了常规,可这就真的是不该做的吗?身为女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哪怕历经千辛万苦,也不肯放弃,这样的执着,别说女子,世间能有几人拥有,也未尝可知。反观自己,懦弱得如同壁虎一般,在同样的境况面前,除了自断一尾逃避现实以外,还能做什么?更可怕的是,自己的退缩不仅在折磨着自己,也给别人造成了难以抚平的伤害。想到那个孤独的绝望的身影,苍梨就好像被一只手攫住了喉咙一样,不能呼吸。 “若她在本宫之前遇到皇上,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大概才是适合湛溪的吧? 而她自己…… 不及苍梨顾影自怜,就见敬嬷嬷走到寝殿门口,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到一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主子已经醒了?下午天气有些转凉,要不要奴婢去挑一件厚点的衣裳?” 苍梨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刚才出去了?”否则雨伞不会被浇得那么湿。苍梨心里怀着某种期望,又接着说:“是去佛堂了吗?” 敬嬷嬷好像被针戳了一下的蛙一样,整个人震动了一下,又立马恢复了古井无波。她垂下眼眸回答道:“不是的。奴婢刚去了静心殿。皇上晕倒了,小顺子派人来让奴婢过去看看。” “皇上晕倒了?”苍梨眼前一片眩晕,话虽然说得快,但头脑里半晌才理清思绪。“怎么会这样呢?” “皇上最近过度劳累,难免身体变差一些。加上最近天气不好,容易感染风寒。皇上又一向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都硬扛着,也没个人在他身边关照打理,自然也就拖延得越发严重了。若不是今日发烧晕倒,恐怕他还不肯就医。不过这对他来说,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他太累了。”敬嬷嬷斜睨了一眼苍梨,这段话里有一句明显是针对苍梨说的。 苍梨听出来了,所以脸上显露出一丝挣扎和痛苦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时,敬嬷嬷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潍雅公主现在寸步不离的在床边守着呢。也不知道皇上这石头做的心,会不会开窍一点。” 苍梨脚步一顿,缩在袖子里的手有些紧张地握在一起。她原本应该清楚地知道湛溪的心,那颗心,完完全全地属于她,甚至不止一次地为她剖白,可她却一次一次的将它推开。她不是变得不信任他,而是开始不信任自己。这么懦弱的她,如何配得上他毫无保留的爱? “不过在奴婢离开之前,皇上迷迷糊糊的,叫的却还是别人的名字。这潍雅公主听了,大概也会有些寒心呢。却不知道那个人,又会做何感想。” 苍梨喉咙里蓦地一阵哽咽,眼泪夺眶而出,划过她苍白的脸庞。 湛溪!湛溪! 当他需要关心和照顾的时候,当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心而最需要她通过央的支持和肯定的时候,她选择离他而去,已经是无比残忍的事情,而此刻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却仍旧不在他身边,这让她无法再忍受下去。她没有办法再将他的和自己的真心置之不理,没有办法再假装这一切都可以抛却,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一味地退步来换取可能的苟活。在这一刻,深深地感受到了他为了保护那颗飘摇的心而显露出无力和脆弱的时候,她可以筑造起来的心防轰然坍塌。 苍梨连伞都来不及撑上,直接冲进了大雨里。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钻进她的领口企图浇灭她火一样燃烧的心跳。她也不管不顾,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而已。 这一次,她不能缺席他的需要。 苍梨已经被雨水模糊了视线,用长袖遮着额头试图看得清楚一些。她刚过了玉茗轩的大门,要朝着静心殿的方向跑去,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个人影,从后面一把捂住她的嘴。 “啊――”苍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接着就感觉到脖颈上被一块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抵住,让她不敢胡乱动弹。 那大概是一把闪烁着银光的锋利的匕首。 徐嫔握着它,用它抵着苍梨的脖子,疲倦而阴森的面容像鬼一样可怕。 接着莫玉和一群侍卫就追了上来。 “娘娘,可算找到你了!你、你在这里干什么?”莫玉跺着脚说。忽然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惊叫道:“娘娘你想要做什么?” 跟着跑出来的莲蓉也吓了一跳,指着徐嫔大叫:“徐嫔,你干什么?快放开我家主子!”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徐嫔发疯地大叫。 “你先放开我家主子!”莲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个劲儿大喊。 若不是莫玉和莲蓉的叫喊,苍梨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徐嫔擒住了。她被捂着口鼻,呼吸有些困难,更没办法说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哼哼的声音。她不知道徐嫔想要做什么,但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很不稳定,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下了狠力。苍梨从前待过医馆,她知道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她再一次走到了地府的门前,死亡离得那么近,恐怖的气息仿佛已经萦绕在鼻尖儿。她深吸了一口气,脸憋得通红,整个世界浮光掠影一般的在她眼前蔓延。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却又被她真切地感知着。她的脖子上淌出的一小缕殷红的血,那么温暖,让她不禁一阵颤栗。她还活着,她得活着。于是她又强打精神,小心翼翼地挣扎着,免得匕首再一次割破她的脖子。 徐嫔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疯癫。她沉住气,很清楚地说道:“如果不想这丫头就这么去见阎王,就让皇上来见我!听到没有?” “皇上风寒病倒了,要怎么来见你?”莲蓉焦急地说。 “那就看他觉得这丫头重不重要了。若想怜贵人活下去,他就是爬也要爬来见我!让他来见我!”徐嫔又一次发狂地大叫,一面拽着苍梨往玉茗轩里面走,小心地避开其他人,进到了寝殿中。 大雨再一次爆发,好像天池之水倾泻而下。 ①38看書网高速首发玉面皇后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118章 噩梦侵袭地址为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16901/4065142/ ------------ 第119章 筹码 徐嫔退进寝殿中,一手持着匕首,一手麻利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來,然后将苍梨摁到椅子里强行把瓷瓶里的药水给她灌了下去。 “咳咳。”苍梨被呛得不轻,但好歹徐嫔松开了手,匕首也被移开了,她略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放松,挣扎着要站起來逃跑。 苍梨刚一起身,忽然一股恶心的感觉在胃里翻江倒海,她躬下身差点吐出來,接着就是蚂蚁啃噬一般的痛,很小范围的,也很轻微的,可是却是挠不到碰不着的钻心的感觉,她一下子瘫倒在椅子里,艰难地问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最新章节孙悟空大闹异界。” 徐嫔用匕首喝退了想要闯进來的人,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放心,在皇上來之前,我不会要你的命,除非,他也不想要你的命了。”徐嫔冰冷的面容已经憔悴变形,眼圈发黑,双颊凹陷,嘴唇发白,整个人形容枯槁。 很难想像,一个人几日之内能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苍梨不知道,更难想象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她…… “轰隆,。” 雷声铺天盖地,天空笼罩在闪电的银光中。 天空呈现出逼仄的模样,抬起头仿佛是站在巨大的峡谷下面仰视着一线天,浓密的乌云塞满了天空的缝隙,雷电就在乌云中翻滚。 湛溪胸闷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有人影,一见他睁眼,那人立马扑上來急切地问长问短。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说着又伸手捂着他的额头,感受温度:“烧退了些,还难受吗?” “你怎么在这儿。”湛溪冷冷地瞥了一眼潍雅,阴沉着脸把她的手从自己的额头拿开。 “喂,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晕倒很吓人耶,你都睡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才退烧,才睁开眼睛就不能说句好话。”潍雅不满地嘟嘴说。 “朕又沒让你留在这儿。”湛溪说着就翻身起床,一边穿衣一边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病还沒好,不能起來啊!”潍雅说着,就伸手去拉扯他的衣服。 湛溪一把甩开她的手,说:“朕的事不用你管。”说着就不再看她,向着门外大喊:“小顺子,人呢?” “喂,我说话你听不懂啊!”潍雅双眼一瞪,眼见湛溪就要穿好了衣服,竟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扒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湛溪冷不防被她这一大胆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抬起手來挡开她,潍雅哪那么容易屈服,于是两个人就纠缠到一起:“噗通”一声一起栽倒在床上,潍雅趴在湛溪身上,硬是要脱掉他刚刚穿上的外衣,丝毫沒有注意到这姿势有何不妥。 “皇上……皇上不好了……” 接着小顺子的声音就从大门外传來,那个羸弱的小身板刚闪进寝殿,一见眼前这一幕,就吓得咋舌,赶紧往后退到了大门口。 湛溪不想再被人误会,用力推开潍雅,坐直身子,一边扣纽扣一边说道:“你烦不烦,你好歹也是一国公主,难道就沒有一点廉耻之心吗?像这样呆在一个男子的房间,要是传出去,朕如何向你父王交代。” “这还不简单,你娶我就行了。”潍雅得意洋洋地说。 “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湛溪站起來,不再理会潍雅,径直走向小顺子:“你刚才想说什么。” 小顺子伸着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关于刚才看到的一幕,他还不确定是自己被雨水迷花了眼,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景。 “朕在问你话,你聋了。”湛溪冷冷地问。 小顺子打了个寒颤回过神來,想到事态紧急,这才露出了急迫的神情,连声说道:“皇上,怜贵人她……她……” “又是怜贵人。”潍雅一听就立马走上前來,一脸不屑:“看來这个怜贵人真是不简单,三天两头就能弄出点动静來,当初真是我小看她了。”对于当初“错信”苍梨一事,潍雅还是耿耿于怀。 “你不说话沒人当你是哑巴。”湛溪面无表情地回敬道。 潍雅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凭什么,刚才一直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她为你做过什么,现在玉茗轩一有事,你的心里就只有她了,我连说都不能说了吗?” “她再不好,也轮不到你來说。”湛溪毫无波澜地答道。 “你。”潍雅气呼呼地看着湛溪。 “好了,好了,别吵了,再吵下去,怜贵人就沒命了。”小顺子跺着脚焦急地说。 湛溪一怔,竟说不出话來,只惊诧地看着小顺子。 “有那么严重。”潍雅有些不以为然。 “徐嫔……徐嫔她疯了,她绑架了怜贵人,说是如果皇上还想见到怜贵人,就到玉茗轩去……”小顺子抹了一把脸上还在流淌的雨水,一口气说道:“奴才听说就立马來向皇上禀报了,现在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小顺子还在啰啰嗦嗦,湛溪已经全沒心思听下去,他不顾大雨,离弦的箭一般径直跑向玉茗轩,一颗心扑通直跳,他知道徐嫔经历了什么,所以小顺子说徐嫔疯了的话他一点也不怀疑,他不知道徐嫔想要见他做什么,甚至根本就沒有去想,他只知道,他晚一点到玉茗轩,苍梨就多一分危险。 玉茗轩已经被侍卫团团包围,莲蓉沒有打伞,在门口來回焦急地踱步。 湛溪走上前,问道:“梨儿呢?” “徐嫔把她拉进寝殿里了,不让我们靠近,说是只有皇上來了才能进去。”莲蓉带着哭腔说。 湛溪不再说话,沉着脸大步走向寝殿。 门只是被掩着,里面阴阴沉沉的,大夏天的竟然透露着一股寒气。 “你们在外面等着,沒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來。”湛溪说罢,就推门走了进去。 徐嫔正拿着匕首,一动不动地指着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苍梨,双眼充斥着阴郁的雾霾,听到推门声,她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來,手指向了门口,,看见來人是湛溪,她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手却沒有放下來,仍旧将匕首的刀尖儿朝着湛溪,尽管她知道这可能并不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不过她站在苍梨身旁,湛溪也不得不顾虑她手上的刀子可能随时会转向,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呜……”苍梨口中被塞着布条,说不出话來,眼巴巴地看着湛溪,一边摇头一边焦急的直哼哼。 他不该來……不该來的,徐嫔已经疯了,她指明要见皇上,不知道想要做出什么事來。 湛溪看了一眼苍梨,她的脸微微涨红,布满冷汗,而且浑身狼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的心蓦地疼了一下,立马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徐嫔的嘴角浮现出冷笑,斜睨了一眼苍梨,又对湛溪说:“臣妾不想有人打扰我们,所以让怜贵人暂且吃点苦头,皇上不会生臣妾的气吧。” “你说要见朕,现在朕就在这里,你可以放她走了。”湛溪平静地说。 徐嫔摇摇头说:“不行,现在还不行。” “朕已经赴约了,你却不遵守约定,这样的话,朕与你也沒什么好谈的了。”湛溪别过头。 “臣妾只答应,你若是來,就暂不伤她性命,岂有违约,不过,皇上若是执意要让臣妾现在就放她离开,也未尝不可。”徐嫔说着,低下头眼神游离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只小瓷瓶:“可那样的话,怜贵人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妾可就顾不上了。” 湛溪愣了愣,再扭头看苍梨憔悴的脸色和嘴角药水的痕迹,似乎明白了什么,立马转头对徐嫔说道:“你给她下毒了。” “只是一种普通的毒药,毒发之前不会要人性命,只要及时服下解药,很快就能痊愈,不过这毒药是臣妾独门研制,只有臣妾知道解药的方子,现在怜贵人只是觉得万蚁钻心罢了,还死不了,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徐嫔冷笑着说。 万蚁钻心,湛溪的眼皮“突”的一跳,转眼看向苍梨,心里说不出的折磨,他抿了抿唇说:“你为何要这么做,她与你无冤无仇,不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她受的折磨都是因为你。”徐嫔瞪着湛溪说:“我知道,我知道从我拿到那道圣旨那一刻,我就沒有希望了,这么多年來我苦苦隐忍和经营的一切,全都毁了,我什么都沒有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你,都是因为你。”徐嫔对着湛溪大吼,手上的匕首又忍不住指向了湛溪,好像饱含着多年的委屈和怨恨,都要一次全部倾泻出來,她此刻的神色,就好像要吃人的恶魔一般,被戾气所充斥的面容扭曲得快要不成人样。 “既然都是朕的错,那就让朕來承担,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湛溪红着眼看着苍梨。 苍梨连连摇头,她虽然说不出话來,但心里却已经喊了千万遍。 他不能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徐嫔这样疯疯癫癫,不知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來,若是平日,徐嫔这样的弱女子自是不能伤他分毫,可是如今徐嫔手里有她作筹码,恐怕徐嫔说什么他都会答应……苍梨不敢想,如果徐嫔想要他的性命,他是不是也…… ①38看書网高速首发玉面皇后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119章 筹码地址为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16901/4065143/ ------------ 第120章 魔鬼般的女人 “无辜。”徐嫔立马用匕首重新抵住了苍梨的脖子,充满怨恨地盯着她:“她得到了那么多宠爱,这后宫所有女人都想拥有的,都给了她一个人,可是她凭什么,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却从來都沒有正眼瞧过我,可是这个狐狸精,她凭什么就能得到你的垂青。” “这些年,是朕对不起你,朕亏欠你的也想要偿还,朕不想伤害你,所以这次徐家获罪,朕只是将你贬为庶民,只要你出了宫,还能有新的生活,也算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湛溪蹙眉说。 “补偿,我要的只是补偿吗?”徐嫔凹陷的双眸中流出泪來,她情绪激动地指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湛溪,她双眼睁得很大,像是要被宰割的母牛一样:“这么多年的付出,真的能够补偿回來吗?”她一边说一边摇头,消瘦的脸已经被泪水浸湿,身上也瑟瑟发抖:“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默默地为你打点后宫,甘愿做一个陪衬,想着总有一天你可以看到我,以为你不会永远忽视我,可是最后,我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就算是这样也沒关系,你要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我爱你,我比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爱你,她们都贪恋你赋予的权力和地位,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爱你啊!皇上,打从当年我爹把我送进宫來,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你爱到不可自拔,可是为什么你从來沒有注意过我,我到底哪一点不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我宁愿你杀了我,我也不要被你赶出皇宫,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这辈子若是不能做你的女人,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湛溪有些震惊地看着徐嫔,说起來,徐嫔入宫的时间的确不短,可是对于她,他却知之甚少,他一直以为,她是被迫进宫來,只要给她一份安宁的生活就足够,她也确实不争不抢,从來都温婉宁静,他以为这样对她就是最好的作法,可是当她一步步逼近,口中说着这一切,湛溪才知道他辜负的,已不仅仅只有他想象的那么一点。 沉默了半晌,身为帝王的他,却被无力感包裹,他有些愧疚地垂下眼眸,喃喃地说:“对不起,朕……” “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爱我,哪怕就一天、一刻也好,只要你的眼里只有我,我这一生、我所做的一切就不算是白费。”徐嫔带着哭腔颤抖着说。 湛溪却抿着唇不回答,那张哀求的脸,在他眼里就好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渴望受到完成人生最后一件事情,却怎么也不能得到满足,他不想伤害她,但在这样的时候,他也沒有办法逼自己对一个绝望的人说谎,说他爱她,,而且是当着他真正爱着的那个女人的面,在苍梨的眼前,他还能对谁说爱呢?他所有的,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心底里的爱,都已经给了她,他已经沒剩下哪怕是一点假装的爱可以供给别的什么人。 可是这样残忍的话,又怎么能对徐氏说出口呢。 “你说话啊!皇上,你回答我啊!你说你爱我,你爱过我,你爱过的。”徐嫔伸手抓住湛溪的胳膊,发疯地摇晃,就好像她眼中的湛溪是沉睡着的,她要把他叫醒,要让他看着他,让他的眼里有她,,只有她。 “你别这样……”湛溪拉开她的手,为难地看着她:“你还年轻,出了宫还能开始新的生活,这皇宫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今日发生的一切,还有从前,徐家的所有罪孽,跟你有关的,朕都可以既往不咎,朕沒有办法给你更多,这时朕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徐嫔失控地大吼,忽然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苍梨:“是因为她对吧,因为有了她,因为我误会过她、污蔑过她,所以你要替她报仇,才会这样对我,是不是,你有了她,就不需要别的人了,是她抢走了你,是她。”说着就拿起匕首在苍梨眼前晃了晃。 苍梨的心口袭來一阵阵剧痛,但是意识却格外清醒,好像这毒药的作用就是要让她清醒着受苦,她看到徐嫔的模样,心里却不是恨,而是怜悯,原本也是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她不过是爱一个人爱到了不可自拔,爱到了疯狂,却落到如斯境地,怎叫人不心痛,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她的家族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已,只是她自己陷得太深,所以在不归路上也越走越远,但苍梨此刻却又不能全然同情她,因为她正威胁着自己和皇上的安危,苍梨原來担心的、迫使她选择疏远湛溪的事情,沒想到还是发生了,她感到恐惧和惊慌失措,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她并不害怕徐嫔挥舞的匕首;或许她只是想告诉湛溪,不要管她,要他快离开这里,远离这个疯女人。 她怕的是徐嫔会伤害到湛溪,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不关她的事。”湛溪急忙说道,生怕徐嫔会下手伤到苍梨:“是朕的问題,朕沒有办法爱你,也沒有办法说谎,朕不想伤害你,事已至此,你为何还要执着。”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徐嫔喃喃地重复了几句,神情有些恍惚:“为什么。”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朕不能骗你,就算你这样下去,朕仍旧不会爱你,你这又是何苦呢?”湛溪眉头紧皱,尽管很不愿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可是面对疯狂崩溃的徐嫔,他不能给她更多的幻想,那样只会害她陷得更彻底。 “你不爱我……”徐嫔忽然打了个激灵,喘着粗气,像一只满怀着报复的怒气的魔鬼:“你爱她对不对,你爱的人只有她一个,对不对,告诉我。” 湛溪沉默了一会儿,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題,是不是会更加激怒徐氏,可是如果他不回答,情况恐怕会变得更糟,他看了看苍梨,深吸了一口气,说:“对,朕爱的是她,所以不能再爱上别的人,在朕的生命中,有她一个人就足够了,朕不想你留在宫里,就是不想继续耽误你,你是个好女人,但朕对你來说,不是一个好丈夫,你应该获得自由,也算是朕对你这么多年來的补偿。” “我说过我不要补偿。”徐嫔怒吼:“你到底爱她什么,她哪里比我好,我爱你,比她爱得更多,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就因为她长得漂亮吗?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所以就能得到你的心吗?那我划花她的脸,你是不是就不会爱她了。”说着就把匕首指向苍梨的脸颊,匕首锋利的刀尖冰冷地抵着苍梨的肌肤,传來一阵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就算你毁掉她的脸,就算你让她变成这个世界上最丑的女人,朕还是爱她,如果你也知道什么是爱,便会明白,爱一个人就是爱她的全部,不是只有她的脸,你在她的脸上划再多的刀痕,她也还是朕的梨儿,朕的心就不会改变。”湛溪冷静地说,比起不知道徐嫔想要对苍梨做什么來说,她说出这样的话反而让他安心不少,尽管他并不希望这件事真的会发生,可是就算徐嫔真的下手又如何,沒有那张美艳的脸蛋,南宫苍梨仍旧还是南宫苍梨,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在他身边,哪怕她还是坚持要疏远他,那么站在玉茗轩外远远地看她一眼,对他也是足够。 苍梨知道湛溪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來自他的内心,也是这样,才让她觉得更加心痛,她那样伤害过他,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目光里仍然只有充盈的爱,这让她自责、愧疚,让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她错了,错得很离谱,就像敬嬷嬷说的那样,她剥夺了让他努力去证明幸福的机会,自以为是,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彼此以另一种方式相守,可是看看现在,若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因为徐嫔而丧命,剩下那一个还拥有什么呢?连回忆,都那么苍白,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看着湛溪,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來,划过脸庞。 “你真的那么爱她,就因为爱着她,所以不能爱别人,那如果她死了呢?她死了你就能爱我了。”说罢,徐嫔举着匕首就朝苍梨刺去:“那我就要她死,她该死。” 那匕首雪亮的光刺痛了苍梨的眼睛,她蓦地闭上眼,似乎准备好了迎接伤痛。 可是湛溪却先一步把手伸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匕首的白刃,他握得那么用力,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止住徐嫔的力道,确信苍梨能够安然无恙,而鲜血则瞬间从他的掌心里涌了出來,滴落在苍梨的裙摆上。 徐嫔愣住了,抬起头來惊诧地看着湛溪,那手掌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像夜里绽开的鲜红的花一样,那么刹那之间,开得如痴如醉,刺痛了深藏在夜色里的眼眸, ①38看書网高速首发玉面皇后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120章 魔鬼般的女人地址为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16901/4065144/ ------------ 第121章 爱的交易 i^i^ 苍梨也嗅到了血腥味.睁开眼看到湛溪流血的手.一下子失了方寸.便在椅子上挣扎.只是徐嫔用纱帘将她重重捆绑.挣扎的时候身上的绳子反而勒得更紧.磨破了她身上娇嫩的皮肤.可是她竟然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眼中的鲜血.让她的心疼了. 心疼的时候.别的疼就都不存在了. 湛溪啊湛溪.你怎么那么傻. 苍梨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抬起头痛苦地看着湛溪.她想要他知道.她此刻有多么心疼.他不该……不该为她做这样的事情.他是皇帝.九五之尊.怎么能受到这样的伤害.若不是她.他不会如此. “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朕的错.你应该恨的是朕.你要杀.就杀朕好了.”湛溪说着.将染血的手太高.让匕首的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他手掌上的鲜血滴落在龙袍上.像花苞绽放一样晕染开來. 徐嫔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湛溪.表情充满了木然、疯狂.和绝望.“你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若沒有她.朕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湛溪淡然答道.目光却透露着坚定. 徐嫔的肩膀颤抖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湛溪.若这番话.他是为她而说.这辈子要她尝遍世间所有的苦楚她也愿意.她可以用一切來换他的爱.但最后胸中只剩一腔绝望.他所有的爱与怜惜.都给了另一个女人.徐嫔知道.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了.就不顾一切.不管那个人是冷酷的皇帝.还是多情的妃子.可是她怎甘心.这么多年的盼望和守候.就被他一句话一道圣旨击得粉碎.若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他身边.她同样也活不下去.因为从她入宫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她全部的生命.这些年來她也只是为他而活着.现在什么都沒有了.更讽刺的是.就连她为之疯狂的那一晚.也不过是一个骗局.哪怕……哪怕真有那么一晚也好啊…… 徐嫔忽的打了个寒噤.燃烧着妒火的眼神慢慢变得冷却.以至于逐渐在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皇上爱她到如此地步.那么她呢.她配得上吗.” 湛溪看着徐嫔古怪的神情.面露疑惑. 徐嫔从湛溪手中抽回匕首.扔到地上.瞥着苍梨说:“皇上的后宫.是为了江山而存在.即便皇上你爱她.也不能改变后宫三千佳丽的事实.她若是也爱皇上你.心中可包容得下这弱水三千.” 湛溪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苍梨说过的话. 他是天下人的皇上.而她是他一个人的梨儿. 湛溪的眼眸倏忽一暗.不由自主地看向苍梨.那些做过的承诺、许下的誓言.她早就已经推翻.那么这一句呢.毕竟她说她不曾爱过.也不会再去爱他.他该相信.哪一个她才是真实的呢. 苍梨看出湛溪的心思.想到了敬嬷嬷说的话.不免涌上一丝心酸.现在她无法怪他不信任.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他.毒在她的血液中游走.卷起一阵一阵的剧痛.让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视线越來越模糊.她好像看不清他的脸.可仍旧觉得那么清晰.就像他是住在她的心上.而不是眼睛里. “朕只能掌管自己的心.无论她爱亦或不爱.她仍是朕的梨儿.”湛溪看向苍梨的脸.只见她的眼眸里蓦地淌出一行清泪.那样的眼神和神情.让他感到无比熟悉.记忆里用深情和温柔的目光笼罩着他的苍梨.此刻又一次在他眼前逐渐清晰.如同一幅珍贵的卷轴慢慢展开时.心里的激动不安和殷殷期盼一齐涌上來. 刹那间.她的目光又变得颤抖起來.咬噬的痛袭來.让她脸色突变.冷汗蓦地渗出來. “梨儿.”湛溪想要上前.却被徐嫔挡在眼前. “蚀骨之毒开始扩散了.再坚强的人也沒法继续强忍这种疼痛.”徐嫔回头看了看苍梨.又看着紧张的湛溪.幽幽说道. “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她.”湛溪握紧拳头低吼道.他受够了这样毫无意义地对峙.浪费时间跟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解释.却眼睁睁看着苍梨在受苦.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我并不想要她的命.所以也可以放过她.可是……”徐嫔抿了抿唇.眼神空洞.“我要你用一件东西跟我做交换.” “你想交换什么.”湛溪立马追问道. “你.你的爱.”徐嫔平静地说.比起刚才.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 湛溪微微蹙眉.“朕说过……” 不等湛溪说完话.徐嫔就开口打断他.“皇上还记得吗.这些年.你一共來过几次长乐宫.又有几次是为了我而來.”她顿了顿.似乎是给湛溪回答的时间.可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湛溪不可能给她回答.所以她很快又自问自答般的说:“是二十六次.皇上來过长乐宫二十六次.有十九次來到我的寝宫.却沒有一次留下过.每当那时候.我总是对自己说.是因为我不能生育.我知道.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妃的天职.可是我却在进宫的第一天就被太医查出……”徐嫔的眼中蓦地蓄满了泪水.“可是我还是告诉自己.总有一天皇上会看到我.不是因为需要我传宗接代.而是因为爱.所以.就算我们大婚当天.你却去了康定宫.我也可以不追究不埋怨.我知道兰妃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我不想让皇上为难.可是我这一等.就是四年.你却从來沒有正眼看过我.我只能把自己伪装起來.让自己念经诵佛.假装无欲无求.自欺欺人.现在我也不能强迫你爱我.可是.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个完整的新婚大典.不是吗.” 湛溪目光一凛.似乎猜到什么.但不能也不想肯定. “你想要什么.” “要你完成你作为一个丈夫的职责.”徐嫔幽幽说道. “你疯了”湛溪脱口而出. “对.我是疯了.那也是你逼的.你知道这么多年來.我一个人每日每夜都独守空闺是什么感觉吗.当别的嫔妃都因为你的冷落而自我放纵的时候.我却要为你守身如玉.因为只有我是真的爱你.如今你要与我断得一清二楚.那你欠我的都该还我.”徐嫔吼道. “不可能.”湛溪冷冷地转过身.不由自主地对上苍梨的目光. 那双流露出惊诧和不安的眼眸.就像抵在他心尖上的刀.动辄痛. “那你就得看着她死.”徐嫔径直说道. 湛溪蓦地回过头來瞪着她. 徐嫔却不以为然.瞥了一眼苍梨.说:“皇上你最好想清楚了.这毒现在已经在她的身子里游走.一旦毒入肺腑.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你若是想保她周全.就沒有别的选择.否则……我就是死.也只好拉着怜贵人给我陪葬了.” “你要别的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湛溪急道.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徐嫔斩钉截铁地说.她的眼中再一次流露出痛苦.痛苦到绝望也就变成了疯狂.她上前抱住湛溪.带着哭腔说:“我只要你.只要你爱我.哪怕只能得到你的身体……” 湛溪将她推开.皱着眉头看着她.眼神里的怜悯和愧疚也变成了不解和厌恶. 徐嫔颤抖着.尖声说道:“反正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要这一次.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你沒得选择.我也沒得选择.我们都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们都是为了爱愿意付出一切的人.不是吗.” 苍梨被徐嫔突如其來的反应和过分的条件吓了一跳.她更怕湛溪会为了她答应下來.在椅子上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让湛溪注意到她.她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湛溪不可以为了她接受这样屈辱的条件.不可以…… 湛溪看向苍梨睁大的双眼.也读懂了她的反对.可是徐嫔语气坚决.若是不答应她.要怎么救苍梨.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眼眸里闪烁着幽暗的光. “我当年可是皇上明媒正娶册封过的嫔妃.如今有怜贵人替我们见证.这场迟來的洞房之礼.也不算太寒碜.”徐嫔漠然地说. “你是故意.在她面前提出这样的条件.是不是.”湛溪低沉着嗓音问道. “是又如何.我就是想让她看见.你总会睡在别的女人的床上.她应该明白.你身为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永远不可能只宠幸她一个人.她若是爱你.又怎会不理解你.”徐嫔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你这是强词夺理.”湛溪怒吼道.这两件事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就算他有整个后宫.有无数的女人.也不代表他可以当着苍梨的面.和别的女人…… “我并不想讲理.我只需要你点头.或者摇头.”徐嫔一脸不以为然.“皇上你可以浪费时间跟我争辩.也慢慢考虑.但她身上的毒可不会像我这样有耐心.” 湛溪脸色刷白.眼看着苍梨的面色充满痛苦.好像连呼吸都是疼痛.他怕若是他再犹豫更多.就会真的失去她.不由颤抖起來.选择就在他面前.若是拒绝.她就会死;若是答应.也许他仍旧会失去她.可是.至少她能活着…… 徐嫔似乎已经看出湛溪的心思.慢慢地走进.抬起头轻轻吻他的脸颊.“皇上有答案了.” 湛溪有些抵触地退后了半步.却又止住了. “你的承诺……可算数.” 徐嫔挑眉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比起让她死.我更想看她痛苦.” 湛溪的神情冻结成冰.充斥着只有地狱里才有的戾气;他只想她活着.所以他甚至不能去看她此刻痛苦和绝望的神情.只背对着她.侧脸上浮动着屋外阴郁的天光雨影.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勇气.面无表情地伸手拉开徐嫔腰间的绸带…… 不.苍梨若是能说话.此刻早已尖叫出声.事实上她却只能无助地发出低吼.眼泪顿时溢出眼眶.在面颊上肆意流淌.从心底里钻出來的痛.比毒药更甚一筹.她的整个世界.在屋外狂风暴雨的声音中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