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集 李萍高中毕业后,她顶了父亲的班,进了长春卷烟厂。因为那时候是知青上山下乡的高峰,李萍的大哥几年前顶了母亲的班,在一家街道的副食品加工厂里上班,二哥和姐姐没有班可顶,只能上山下乡了。李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长得比其他几个孩子都纤细,也漂亮一些,她的漂亮是上高中之后体现出来的,人很白,又瘦,就显得有些病态。父母从心里往外疼李萍,都认为李萍不是上山下乡的料,只能留在城里,于是李萍高中一毕业,五十刚出头的父亲,便从卷烟厂退休,让李萍顶了自己的班。 李萍在卷烟厂上班。长春卷烟厂生产最著名的一种叫“迎春”牌的香烟,这种香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李萍在包装车间,这是卷烟厂最后一道工序。李萍每天都在机械地完成这单调的包装任务,把20支卷烟装入盒里封口。时间长了,李萍就厌倦了。一年除了星期日休息外,天天都是如此,李萍便对生活生出了许多不满,她二十刚出头,正是充满幻想的年龄。业余时间,她还找来一些小说阅读,她阅读小说时就有了许多幻想。刚顶父亲的班时,随着人流涌进卷烟厂的大门,她也曾经心潮激动难平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短暂的激动便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麻木。 父母五十出头就退休在家,觉得浑身上下还有许多劲没有用完,便用和母亲相互吵架来挥发他们的余热。二哥和姐虽然在农村插队,因为离的近,他们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父母退休,没有让他们接班,心里本身就歉疚了,二哥和姐也认为父母偏心眼,吃了大亏。于是二哥和姐用频繁回家来找补自己吃掉的亏,二哥和姐一回来,不是嚷着要吃肉,就是埋怨乡下的日子太苦,从言行里表达着父母对他们的不公,同时,嫉妒妹妹在城里的好工作好生活。于是,他们都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在李萍的身上。这月二哥刚走,下月姐又回来了,他们走马灯似的回来。他们与李萍之间的争吵几乎就没的断过。 再有,家里就两间房子,父母占一间,哥嫂和侄子占一间,只剩下过道似的那么一个小厅了,哥和姐一回来,还要占去一块地方,属于李萍的地方就很小了。平时李萍挤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搭了个铺,哥和姐一回来,这个铺也就搭不成了,她只好到女同学岳岚岚家里去借宿。岳岚岚的家因为人员少,环境就宽松不少。岳岚岚成了李萍的倾诉对象。岳岚岚有一个男朋友,父亲是一个小有职权的人物,岳岚岚在与李萍的言谈之中有时候就表现得有些居高临下。李萍从岳岚岚身上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梦想。 李萍由于长相出众,她一走进卷烟厂便引起了许多男性的注意,那些小伙子,有事没事总爱往李萍身边凑,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地说些什么。但是李萍把那些小伙子和岳岚岚的男朋友一比,虽说有长相不俗,家境也有还好一些的,但怎么也都是一些接父母的班来卷烟厂的,他们的父母也大都是卷烟厂的工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比也比不过岳岚岚的男朋友,自己如果嫁给他们,结果无非还是和现在的状态差不多,哭哭笑笑,挣挣扎扎地过上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一辈一辈地又有什么意思呢?李萍便懒了和他们好的心性。 她觉得在这种憋闷中生活着,单调的卷烟厂和小小的家,还有那些无休止的家庭矛盾,都夸大了她对现实生活的苦恼,她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这样的家庭,这种时候,离开这个家,期望像岳岚岚一样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就成了她惟一的精神支柱。 ------------ 第二集 父母之间因生活里无数琐碎的事情而不停地发生着争吵,李萍烦透了,与他们越来越很少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郁郁寡欢,渐渐地由最初对他们争吵的调解到无动于衷了。她也越来越孤傲,慢慢地也就熄了卷烟厂那些小伙子追求她的心,她在厂里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们说一些话,开一些玩笑。母亲是明白李萍的心事的,她便张罗着给李萍介绍男朋友。于是,李萍开始了频繁的相亲过程。 坚决不肯过这样的日子,她要幻想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用青春去抓住自己的那一份幸福。但是一些上了年岁的人,在母亲的请求下,不厌其烦地要为李萍张罗男朋友。 在一些上了年岁的人的热情说合之下,李萍见了不少小伙子,有的是卷烟厂的,但大多是别的工厂的,级别从工人到班、组长,最高的级别还有一个车间副主任。李萍和这些人有的来往了两三次,有的只见过一面,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原因只有一个,这些或大或小的男人,离造就她心目中的幸福都有着不小的差距。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很让李萍动心,他叫刘耿,是一个钳工,长得高大又英俊,对李萍也是一见倾心,俩个人很是如胶似漆了一阵子。可是,这个被媒人说成“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父母都是老师”的刘耿,在李萍几次提出要去见一见他的父母时,再也无法推掩,只好对李萍实话实说了,其实他父母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师,他父亲是个腐子,靠替别人修自行车维生,母亲倒是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教师,但因为身体不好,很早就从学校出来了。李萍想了想,还是跟着刘耿到他家里看了一下,这一看,彻底熄灭了她对刘耿那刚刚燃起来的爱情之火,那是一个比她的家更加狭小和拥挤的家,屋里的东西无一不是陈旧的让人心寒。刘耿的母亲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东西了。李萍无法在这个家里再坐下来,她连刘耿的母亲摸摸索索端过来的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便慌里慌张地从那间屋子里逃了出来。这段爱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以后李萍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有始无终的恋爱。在一番热闹之后,李萍的生活又平静了下来,但她的心一直没有平静,她一直相信,自己决不会是一个一直能忍受这种拥挤和吵杂的生活的人。她跟岳岳岚岚说,她一定寻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她决不能让自己的青春就这样埋没在机械的生产线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李萍期待着自己的爆发,她坚信自己的幸福会受到老天的惠顾。而岳岚岚每天饱满的精神状况则更加催促了李萍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萍就剩下等待了。一天她正在机械地装烟,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读小说时看到南方某个民族的女人有抛绣球招亲的习俗,这样可以把希望和幸福寄托给命运。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夜不能寐,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岳岚岚讲了。岳岚岚也被李萍的这种想法激励了起来,替她想出主意想办法,最后她们合计出,利用李萍手里的“迎春”牌香烟,冒一次险,赌一下自己的命运。因为吸烟的人大都是男人,能抽得起“迎春”牌烟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的男人,既然这样,何不让“迎春”烟做媒呢。于是,在岳岚岚的煽动之下,李萍果然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一句话: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那就是我们的缘分,如果你还没有妻子,我愿意做你的妻子。纸条下面又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在新的一天包装的第一盒香烟里,李萍放进了写好的那张纸条。她觉得是把这一生的希望和愿望都寄托在那张纸条上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李萍生活在一种焦虑和想象之中,想象着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会接到一封信,那写信的人就是得到她那张纸条的人。那时她会怎么样呢?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李萍在幻想着。在等待中,李萍心情非常复杂,她又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怕自己的父母,她只能对岳岚岚一个人说,从女友那里得到一些猜想,和对未来生活的幻想。 就在李萍等待那像鱼一样游走的纸条带给她消息的日子里,岳岚岚失恋了,她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又喜欢上一个更加漂亮的女孩子。失恋的岳岚岗简直不知道怎样活下去了,而她的父母也整天阴沉着脸,时不时地还责备着自己的女儿。除了叙述和眼泪,在李萍面前,岳岚岚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一点居高临下和满足感了。李萍由此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要给她带来婚姻的人,他的地位(或者家庭状况)的重要性。 可是,一个冬天过去了,李萍并没有等来自己期盼的情景,她失望极了,家里的情况还是那样,吵吵闹闹,父母对李萍的挑挑捡捡也失望极了,他们都觉得李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李萍又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父母,她苦恼极了,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不少次,直叹自己命苦。 ------------ 第三集 李萍依旧过着平淡而无聊的生活,她感到自己像一张蒙上许多尘土的桌子,已经失去了等待的激情和耐心,她都要认命了,想这以后只要能碰上个顺眼一点的,家里只要能有一间属于他们的房间,其余的,她都不苛求了,就这样把自己嫁掉。 岳岚岚又开始谈恋爱了,她这次的男朋友比原来的男友条件更好,据说是市直机关里的一个副科长,三十多岁左右的年纪。李萍见过岳岚岚的这位新男友,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尖嘴猴腮的样子,可是说起话来却很有些拿腔拿调的。岳岚岚却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男朋友,父母又开始对她好得不行。岳岚岚对李萍说,女人嫁个什么样的丈夫其实就决定了自己在别人眼里的位置。李萍深受感触。 这年春天的时候,李萍差不多把放在烟盒里的那封信忘记了。一天下午,车间主任却来找李萍,说厂部有人找她。 李萍不知道谁会跑到厂部找她,厂部她只去过一次,还是父亲带她办理进厂的手续,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去过厂部,厂部在她的脑海里那是领导办公的地方,一般人是无缘去那里的。 她懵懂不清地向厂部走去,已经有人等在门口把她一直带到了厂部的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看见两位厂领导正陪着一个军人,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抽的烟自然是“迎春”烟。厂领导见李萍进来,就把她介绍给这位解放军同志。 解放军同志叫吴天亮,一本正经地掏出一盒“迎春”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张纸条来,把烟盒和那张纸条一起往她面前推到了李萍面前。 李萍直到这时才恍悟过来,看到纸条的一刹那,她差点叫了起来,她捂住嘴,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吴天亮。 吴天亮是81394部队政治处主任,副团职干部,今年刚刚40岁,每月的工资八十元多一点,部队在河北,妻子两年前出车祸死了。李萍听完吴天亮的介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自从把自己的愿望写进烟盒里,李萍把对方的什么都想过了,也许年龄大一些,也许个子高一些或矮一些,但是吴天亮站在了她眼前,是她从没想到也没敢想到的会是解放军里的首长,副团职干部,每月挣八十多元钱。八十多元的月工资,相当于她四个月的工资总和,父亲一直干到退休,每个月才四十多一点,八十多元的工资是个巨大的数字。这一切无疑都在诱惑着她,最初她写那张纸条的动机,就是想让命运之神把她从现实生活中带走。吴天亮说他的部队在河北,如果她同意跟他结婚,那么自己就会离开家,离开卷烟厂,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脱离现有的环境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可李萍并不认为自己的好运气来了,因为吴天亮离她想像中的“那个人”相差太远了。他年龄太大,并且结过婚死了老婆,可她还是一个大姑娘呢?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岳岚岚,叫她给自己出主意。岳岚岚也觉得李萍嫁给这样的人有点吃亏,但她又认为,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干部,嫁给一个干部总比一个工人强多了。那两日,李萍也跟做梦一样,一会儿云里一会儿雾里的。李萍没有急于跟父母说,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李萍知道吴天亮在长春停留三天,就住在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里。命运只给她三天的选择时间,三天后,如果她答应嫁给吴天亮,她今后生活将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如果她放弃了这种机会,她将依然过着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李萍这三天里过得十分矛盾。岳岚岚见她很苦恼的样子,就又反过来劝她不要太轻率,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迷惑而误了终身。但她又说,路是自己走的,自己的幸福不管都得靠自己。 ------------ 第四集 三天的时间快到了,这天下班的时候,李萍身不由己地去了部队那家招待所,不过她没有上去,而是躲在一棵树后偷偷地望着吴天亮住的201房间,房间里燃着日光灯,很亮的样子。 窗户上偶尔映着吴天亮的身影,李萍觉得她和吴天亮之间充满了神奇的意味。 原本她和这个叫吴天亮的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盒夹着她那张纸条的 “迎春”烟,让她和吴天亮就像一场梦样奇妙地联系起来,她的烦躁与矛盾居然都和这个两天前与她的生活没有一丝牵连的人发生了关系。 在往家里走的一路上,李萍脑子里一直想着吴天亮和与吴天亮有关的事情。 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二哥又从农村回来了,父母小心地坐在桌前陪着二哥说话。 李萍一走进自家局促的空间,看到二哥那怨愤地望着她的目光,心里就凉了下来,她又回到了那令她窒息的现实中。 家里的灯是日光灯,灯光很灰暗,像此时李萍的心情。二哥照例仇人似的对待她,一开口就提出要李萍给他钱。 李萍默默地把这月工资的一半交给了二哥。父母一脸的苦色,他们看看一脸冷漠神色的儿子和没有表情的李萍,嚅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尴尬着。 自从李萍接了父亲的班,二哥和姐便把她当成了敌人,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对不起他们了,她每月的工资,一大部分差不多都被二哥和姐要走了,刚开始的时候,她气不过,就哭,想用哭来捍卫自己挣回来的那点钱。 但是父母却是站在二哥和姐那边的,他们对李萍说,她在城里,这就是她最大的幸运,而二哥和姐都在乡下,给他们一些钱作为她留在城里的一种补偿也是应该的。 李萍就和父母吵,可是吵完了,却仍是要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拿出来。 这天,李萍按以往的数目给她二哥钱时,二哥却嫌她给得少了,说她在城里有得吃有得住,而他在乡下什么都没有,每天劳动累死累活的,她给的那点钱压根儿就不顶什么用。 二哥像是攒足了劲要和她吵似的,李萍气得大哭了起来,可是她的伤心一点也动摇不了父母的心,他们反倒在一旁说,女孩儿家不需要太多的钱,要李萍把工资再拿出来一部分给她二哥。 李萍哭过之后完全伤了心,她想想二哥和姐对她的嫉妒,想想父母总是欠他们太多的愧疚表情,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拮据而叫她压抑的家,嫁给吴天亮! 李萍第二天一早就告诉父母,她要嫁给吴天亮的事。父母一下子惊呆了,紧接着是强烈的反对,他们为此事发生了争执,彼此埋怨着对方,怪对方没有好好关心李萍。 李萍烦透了他们的争吵,摔门而出。 ------------ 第五集 李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岳岚岚时,岳岚岚问她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决定了?李萍点点头,可是她的神色之中却没有一点要嫁给一个人的那种快乐。岳岚岚抱住李萍说,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千万不要过于任性而轻易作出决定,不然,可就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李萍反问她,人的一生又有几次能是随自己意愿地去决定?又有哪些事不是环境逼得人不得不这样呢?她又问李萍萍,她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当副科长的男朋友?岳岚岗忽然就哭了起来,她的无奈坚定了李萍对自己前途的选择。 第三天,就在吴天亮准备离开长春的时候,李萍来到了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已经失去信心的吴天亮正在收拾东西,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个时候李萍出现了。李萍的最终决定让吴天亮很高兴,当即就和李萍商议结婚的事,因为他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岁数的男人不能再拖了。李萍毕竟是第一次,还有点害羞。吴天亮就在高兴之余,提出到李萍家里去看看,看看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李萍因为父母的态度,巧妙地拒绝了。 吴天亮在长春的部队有个老战友,战友对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了如指掌的。战友是来为吴天亮送行的,车在楼下等着。他一进门看到李萍来了,就提出叫吴天亮退票,在长春呆几天,陪陪李萍。吴天亮也动了心,可李萍用自己工作忙为借口,却坚持叫吴天亮回部队。她心想着,吴天亮要是留下来,她可怎么和他相处?再说,他要是还提出去看自己的父母,他们要是闹起来,自己的脸可往哪里搁? 吴天亮见李萍的态度坚决,就不想为难她,反正,事情已经这么定下来了,再留几天又能干什么,还不如早点回去,尽快给部队上打报告,申请结婚的事,等批下来把李萍接到部队上去结婚,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于是,李萍与吴天亮的战友一起去火车站送吴天亮。吴天亮毕竟经历的多,他已经把李萍当成准老婆看待了。在告别的时候,他像个恋人似的,拉着李萍的手。李萍还不习惯这些,忙甩开了手,羞得满面通红。李萍的举动,反而引起了吴天亮的感动,他认为李萍是一个好女孩。 在回来的路上,李萍从吴天亮的战友那里获知了吴天亮的事。吴天亮老家在农村,他那死去的媳妇其实是他父母帮他定的亲,结婚前,他只见过女方一面。吴天亮是为了圆父母的心愿,才同意和那个姑娘结婚的,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姑娘。但那时他的父亲正在垂危之中,很希望能看到他和那姑娘成亲。吴天亮为满足父母有愿望果然和那姑娘结了婚,尽管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但他对她还是像真正的大哥一样对待她,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委屈。吴天亮的媳妇在临死的时候才说,其实她也知道他不喜欢她,但就因为他的好,她一直心存感激,她希望以后吴天亮能找个他真心喜欢的人。 吴天亮的战友说,吴天亮在到这里之前,心里也并不知道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但是他觉得把自己的心事以这样的方式寄托着的姑娘,肯定是一个内心很寂寞的人。没想到一见李萍,吴天亮便认定了她,觉得她就是他真心喜欢的人。 李萍心里一动,她开始觉得自己嫁给吴天亮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 ------------ 第六集 吴天亮到底是军人,做事雷厉风行,一回部队他就打起报告,申请结婚。上级政治部门批准了他的申请,很快,他就给卷烟厂发来了一封对李萍的外调函。同时,吴天亮还给李萍写来了信,叫她接到厂里的通知后,去开结婚的证明。 自吴天亮走后,李萍有了心思,天天盼望着吴天亮那面的消息,自听了吴天亮战友的讲述后,她的心里已经可以从感情上地接受吴天亮了,她认定自己就是吴天亮的人了,不久的将来便会和吴天亮结婚,然后到部队去,也就是说,自己就是一名官太太了。那一阵子,李萍不再显得孤傲,她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大家相处,别人都很奇怪,很少与人打交道的她怎么会这么热闹。其实李萍是在用一种告别的心情和大家共度她在包装车间为数不多的上班的时光,因为自己要离开了,她突然间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留恋的情绪,觉得这里的每个人和每一件事都是那样的可爱。同时,她也还是有种惆怅感,对自己的这种选择有时还是会有点心神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惟有把自己的心思跟岳岚岚说。可是这时候的岳岚岚也总是心神不定的,原来她和男朋友闹了矛盾,男朋友吹嘘他和她工厂的厂长很熟,她就希望男朋友能给她活动活动,调离车间,就算不能调到科室,把她调到质检科也行的,因为质检科要比一线的工人要轻松和自由的多。但是男朋友只是吱吱唔唔的,却就是不办。岳岚岚气得没法,又不敢下狠心逼他,怕把人逼走自己又让父母嘀嘀咕咕的。岳岚岚说着自己的事,忽然就住了口,直愣愣地看着李萍,说,倒不如她也找个军官,哪怕年纪大些,至少她不用活得这般累。 李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了,她把自己的不少小东西都送给了车间的姐妹。有人就问她,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送人,是不是准备要嫁人了?大家都起着哄。李萍笑笑,她现在是决不肯露出半点口风的。 就在李萍的盼望中,厂里的书记亲自到车间来找她,书记把她领到一个角落里,从兜里掏出了那封部队寄来的外调函。 李萍看到了那封外调函,意识到了什么,她感觉自己从此刻开始和以前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她心跳骤然快速,脸红耳热,她从书记的手里一把夺过外调函,也不顾书记在后面喊着“那函我们还要寄回去呢”,狂奔到了家。跑回家,她扑在床上看到外调函上那一群文字,既激动又恍惚,终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钻到枕头下面恸哭了起来。 李萍要嫁给部队官太太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人们怀着新奇又嫉妒的心情打探着传播着。有人说:李萍要嫁的首长比厂长、书记的官还大。还有人说:这个首长就是前阵子来过烟厂的那个人,岁数都快有李萍的爹那么大了。 李萍要结婚了,嫁给一位部队首长。再来到厂里,李萍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自如地和大家说话了,女人们要么和她开玩笑,要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男人们怀着一种失落的心情审慎地望着她。毕竟李萍是卷烟厂里的一枝花儿,这枝花自己没有采到,让别人采走了,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最后得到这一确切消息的才是李萍的父母。李萍在接到外调函之后,很快又收到了吴天亮的信,吴天亮在信里催她快些办手续,到部队去完婚,这时李萍才知道,吴天亮的驻军所在地是河北某县。这也没什么,她要嫁过去的地方是部队而不是某县。她怀揣着吴天亮的信,心情波动着回到家里,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就要向生她养她的地方告别了,心里就多了几分纤细的东西,在最软的地方波动着。她就这么柔软地回到家里。大姐又回来了,家里很沉寂,一家人都没有个笑模样,饭也没有做,还有早她回来一步的大哥大嫂都在黑暗中阴沉沉地坐着,大姐的样子很憔悴,眼睛肿肿的,是哭过的痕迹。父亲一直埋着头,母亲在一个角落里还在抹着眼泪,李萍明白家里刚刚又吵过一架。李萍一进门心情就似受了传染,白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 第七集 大姐这次回来告诉父母一个消息,那就是再也不想回农村了,她不是受不了那份苦,主要是她插队的那个农村大队书记想把她嫁给自己的儿子,那个儿子是个弱智,大家都知道的。 可是那个弱智看到大姐时,却一点也显得弱智,每次都呵呵傻笑着望着大姐,有时候还做出脱衣服的举动。 大队书记很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大姐愿意嫁给他的儿子,他就把安排到大队小学里去当老师,从此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受那沉重的农活的苦了。 大姐当时就拒绝了大队书记,书记于是给大姐派最繁重的活,那些活,既使是男人,如果不是十分强壮的,也是很难应承的下来的。 大姐没办法,为了躲避那个弱智和弱智他爹,她借口家里有事,请了假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她作好打算是回来了就再也不回去。 但她这样离开农村,后果是很可怕的,也就是说,姐如果就这样逃回来,那么她这辈子户口就别想从农村办回来了,城里不会给她安排工作,她就要在家呆一辈子。 而她如果能在农村坚持呆下去,那她才能有返城的可能,谁也逃避不了的户口的约束。 一家人都不想看到她最后没有户口,在城里,没有户口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于是大家都劝她忍一忍,忍过了这个阶段,弱智就不会再想到她了,那时书记也就会放过她。 但是姐一听这话,立马就喊叫起来,说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替她着想,他们都是自私的。 她在农村是再也不能忍了,就算是没有户口她也要回来。于是一家人就吵了起来。 李萍弄明白她姐的事情后,她的心里翻腾开了,她本想着好好在家准备一番再到部队去的,至少要在离开前日子里要好好陪陪自己的父母。 姐的突然回来,完全破坏了她待嫁这段时间美好的心情,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家把自己嫁掉。 想了一夜晚,第二天她宣布,让姐顶她的班。她马上就走。接下来李萍才把自己要嫁给部队首长吴天亮的决定说出来。 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李萍,他们差不多都不敢相信李萍的话,待确信李萍的话是真实的,他们也不吵了,他们似乎也看清了,其实这样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李萍开始还担心因为她的事又会发生争执,但大家都无奈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谁也不没有为李萍事发生争吵。 第二天,她准备去第一百货商店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姐执意要陪着她去,没办法,她只好让姐陪着。 她已经没有买衣服的心情了,胡乱地选了两件就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姐不知为什么,竟然哭了。 她头也不回地说:我愿意,我高兴,你倒是哭什么。姐在她后面说:姐没有赶走你的意思。 李萍只冷冷地笑一笑。原来李萍还想保留自己的工作,到部队看一看,如果那里条件好再把自己调过去,如果不好,那她还回来上班,先两地分居一阵子,等待机会让吴天亮转业。 可是姐的回来,使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她必须得走,办理所有的手续,只有这样,姐才能有留在城里的理由。 她这么做,多少有了些牺牲的成份,无形中就多了一分悲壮的成分。 ------------ 第八集 李萍离开长春时,吴天亮的战友派了辆吉普车送她去车站,吴天亮在信里已经交待好了,让她动身前跟他战友说一声,并由战友打电话告诉李萍的车次,他好去车站接李萍。 李萍动身的时候,一家人来送李萍,看到李萍有部队上的吉普车去送,觉得李萍已经不一般了,家里人都认为李萍肯定出息了,今后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在车开动的一瞬间,李萍也觉得自己的选择可能会改变自己的一生,于是,她的心随之松弛了。 她望着东北的原野从车窗外掠过,她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将是首长的妻子了,嫁到了部队,远离家,远离长春,此时,她有了一种自由感,一种飞翔起来的感觉。 大半天又一夜的火车,李萍眼睛都没有合一下,她在憧憬自己未来的幸福。 吴天亮来车站接她,她一下车,吴天亮就一直拉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吴天亮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直到坐在吉普车上,吴天亮仍拉着她的手,对李萍说:今天晚上咱们就举行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李萍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吉普车就三拐两拐地就驶出了县城,钻进了一个山沟里,路是沙石路,很颠簸的那一种。 吉普车颠簸了几十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片部队的营房,有楼也有平房,就在两座大山的中间。 李萍看到部队心里舒缓了一些,她才从紧张中回到了现实之中。李萍一下车,吴天亮便领着她来到了他们的新房。 三间平房连在一起,有一个小院,厨房厕所什么的也在院内,院外大门上贴着喜字,屋里的墙上和窗子上也贴着喜字。 李萍看着这些,像做梦似的,以前部队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无数次地想象过吴天亮的部队,还有吴天亮带给她的家是什么样子,千万次想过,就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床都铺好了。红被子,红枕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晚上在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食堂里也贴着大红喜字,政委团长,还有很多军官,热热闹闹地喝了一顿酒,大家闹了闹,就算结婚了。 吃完饭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跟着吴天亮回到了家里,和吴天亮睡在了一张床上,她还不习惯有个陌生的男人躺在自己的身边,总觉得有点别扭,但她还是像个新娘子似的,完成了从姑娘向女人过度的这个过程。 过后,她脑子里清醒了一刻,她想:自己这就是结婚了,身边躺着的吴天亮,被称为首长,每个月八十多元钱的工资,接着她就睡着了。 ------------ 第九集 早晨,吴天亮在军号伴奏下走出家属区,家属区和部队办公区隔着一道墙,办公区有一栋四层的楼,是部队的领导办公的地方,山谷中有着一块平地,军营就在这平地上,周围很静,办公区偶尔传来一两句战士们操练的口令声。家属区有十几户像李萍居住的这样的房子,每家每户都用围墙隔开了,院子不大,三间房连在一起,院内还有厨房和厕所什么的,这和李萍长春那个家比起来简直是天上人间了。 李萍站在院子里新奇又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从昨天到现在,她完成了婚礼,又完成了从姑娘李萍到吴天亮女人这样一大步,一切都那么快,快得她都没时间细想什么,就已经身在军营了。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在李萍是个富于幻想的人,如果她不幻想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一个小小的烟盒,当然也不会有此时此刻的她了。 在这里,李萍接触了一些部队的家属,在这些家属当中,她显得很有气质,很时髦。这是一群没有工作的人。在与她们的交谈当中,李萍了解了一些情况,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也将和她们这些女人一样,成为一个很纯粹的家庭妇女。自己把工作让给了姐姐,一点情况也不了解就这样单枪匹马地跟着吴天亮来到这个山沟里是多么的轻率。吴天亮甚至没有跟她过关于这一切,她同时也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顿时她眼里含了泪,在众人面前她又不得不掩饰,众人评头论足地把她议论了一通之后,都散去了,有的张罗洗衣服,有的张罗午饭。李萍返回屋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火红的新褥新被发起了呆。她没有想到会是现在的结果,这大山里除了山和兵营,别的什么也没有,别说上班,就是买点东西怕也不那么方便。她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岳着。她想要给岳岚岚写信,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的草率,竟然会把自己的命运真的维系在一张纸条上,如今却想要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写写撕撕,满地都是她扔的信纸。临近中午了,李萍也没有把信写完,想到来时别人艳羡的目光,她又不想说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好与坏她都应该随的。赶在吴天亮回来之前,李萍很迅速地把地上到处都是的纸团收拾起来了。吴天亮从食堂里打回了饭菜,他还告诉她不用做饭,就先这样打着吃行了。 这天,李萍无意中看见了吴天亮身上的伤疤,从下身到小腹有一个长长的刀口,像一条蛇似地趴在那里,看起来触目惊心。吴天亮注意到了李萍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以前部队施工受的伤,现在早好了,医生说就是以后不能生孩子了,输精管断了。 李萍非常吃惊。更吃惊是这时吴天亮还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孩子,老婆出车祸后,孩子一直放在她姥姥家寄养着。吴天亮还想着现在又有家了,想过几天把孩子接过来。一直没有做过这方面考虑的李萍,一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结婚居然就成了后妈,她恍如做梦。吴天亮很歉意地说,当时时间紧,也没能把详细的情况说给他听,但他想她既然知道他的年龄大,也会想到他可能有孩子的,而她一直也没有问,他就以为她并不在意这些。李萍盯着吴天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吴天亮想要过来安慰她,却被她一下摔开了。等吴天亮上班了,李萍这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要离形象这里,离开吴天亮。可是等她转过身来,看到墙上那大红的喜字时,却忽然又愣住了,她是逃离了家的,又怎么能以这样的面目去见家人呢?她义无反顾地出来,难道却要如此狼狈地回去么?李萍扔了手里的东西,又恸哭起来,她无数次地想象过未来的家庭,当然还有心目中的男人,千次万次地想过,就是没有想到吴天亮这种状况。 认清了现实的李萍在大哭过之后,从床上爬了起来,该干啥还干啥,她认命了。 几天之后,李萍差不多习惯这里的一切了,上午她和家属院的女人一起去部队营院内的军服务社去买菜,菜是战士在县城买回来的,为方便部队家属在这里设了一个菜站。买完菜之后就开始准备做午饭了,吃完午饭,陪着吴天亮午休,然后下午一起床就琢磨晚上的饭菜。李萍俨然已经是一个部队随军家属了。 ------------ 第十集 吴天亮把女儿从姥姥家接回来了,在接女儿回来前,吴天亮和李萍商量过。她看着吴天亮,什么话没有说。她忧郁的神情让吴天亮有些心疼,他说如果她一时还不能熟悉,他暂时就不把女儿接来了。李萍只好说她没有什么,她宽吴天亮的心说她会把他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吴天亮就很高兴。吴天亮领着女儿回来时正是黄昏时分,李萍做了不少的菜。吴天亮七岁的女儿叫大丫,一付很懂事的样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目光,躲在吴天亮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在吴天亮的引导下,孩子叫了李萍一声妈。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叫了李萍一声,她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很无奈很苦涩地笑了笑,她只把手伸出去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大丫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每天她和别的孩子搭着伴到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小学去上学。大丫可能因为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生性有些怯懦,又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她很听李萍的话,从来不和她闹,很省心,每天上学就走了,放学就回来了,一回来跟李萍打过招呼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的,仿佛家里没她这个人似的。孩子对吴天亮也不亲,吴天亮晚上回到家里会走到大丫房间里呆一会儿,像个爹的样子问大丫一些在学校里的事,大丫的话很简短,并没有太强与吴天亮交流的兴趣。更多的时间里,吴天亮会守在李萍的身边,搂着她,看着李萍年轻的脸庞,他的甜蜜和幸福以及满足都写在了脸上。 有时候,吴天亮和李萍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吴天亮的不真实感和李萍的不真实感是截然相反的。吴天亮是觉得幸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觉得不真实。而李萍是因为她想象中的部队和现实生活的差距太大了,她曾以为这么个很阳刚的地方会让她对生活更加充满了信心,可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还是一个7岁孩子的妈,她才24岁,她不甘于就这样生活下去。 一天晚上,李萍对吴天亮说,她要工作,要上班。但部队驻地的情况不容李萍有这种想法。吴天亮似乎也不想叫她做事,只叫她留在家里当家属。白天的时候,李萍也试着找点事做,三间屋打扫过了,又把院子扫了,这时太阳还没有从东面大山后出来,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发呆了。左邻右舍的妇女们跟她一样,送走丈夫上班,孩子上学之后,也没事可干了,曾邀过李萍去家里坐过,那完全是老娘们之间的东拉西扯。扯着扯着,张家长李家短,矛盾就出来了。李萍感到无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家庭妇女打成一片,她才24岁,她有许多梦想。 从那以后,她很少去串门了,她料理完家务,有时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大山出神,她想起了长春。她开始想家了,想家里的一切。在家的时候,父母的吵架,还有那两间小房,让她经常有上不来气的感觉,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工作,让她头疼,她惦念着他们,她希望他们都能从农村回来,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成家立业,同样她也不想对他们说出实情,照例会写上自己工作、生活得都很好,这里有楼房,马路比长春的还宽,挣得比在卷烟厂时还多,花好月圆地说了一大堆。她又开始写信,还是写了撕,撕了又写,先是给岳岚岚和卷烟厂的那些工友们写,当拿起笔的时候,心情又变了,说了一些思念的话之后,她又说到了自己,她说自己在一家保密的军工厂上班,地址是不对外的,要是来信就让吴天亮转收就可以了,然后又留下河北某县某某部队的地址。 岳岚岚马上就回信了,她在信里除了表示对她的思念外,就是羡慕的话语。卷烟厂里的一个小姐妹也回信了,她在信里还求她给介绍一个军官,说不是团级首长也可以,排长副连长啥的就中。 父亲在信中首先祝愿她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美满之外,还告诉她姐姐已经顶了她的班去卷烟厂上班了,二哥也有返城的可能了……一看到这些信,李萍的情绪很低落,郁郁寡欢的样子。吴天亮也知道她不高兴,小心地陪着。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找出那些来信读,读着读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吴天亮见她这么不开心的样子,便陪她聊天,可是他们之间能聊的东西很少,李萍便越发地感到烦躁了。吴天亮只能小心奕奕地陪着。一天,他对她说:你一个人呆着也怪寂寞的,要不让王小毛来陪陪你,他是高中毕业,我的勤务员。 ------------ 第十一集 这天上午,李萍家的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的战士,脸孔红红的,一双眼睛扑闪着向她望来,他怀里还抱了一叠书,他没有像别的战士那样叫李萍嫂子,而是叫了声“姐”。 李萍被这一声姐叫得心里“扑扑愣愣”地乱跳了一会儿,这就是王小毛,是政治处的勤务员兼新闻报道员。王小毛有些腼腆,他说是遵照吴主任的指示,来给李萍送书的。王小毛放下书的时候,顺便把其中的一本很特意地拿出来向她推荐。李萍把王小毛送到院子里,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直到这时她才在笑了一笑,觉得这个小战士怪可爱的,他叫她姐,叫得那么自然,她回想起那声姐,心里怪舒服的,有种异样的感觉,脸有些红。 王小毛走后,她开始翻那些书,这都是一些旧书,《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保卫延安》什么的,有的她上高中时已经读过了,有的还没有读,王小毛给她推荐的是当时很少见的翻译书《简爱》,她翻了翻《简爱》,没想到竟一下子就看进去了,一直到了中午时间,她都埋在书里,吴天亮回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要做饭。吴天亮一看有了书陪伴的李萍很难得地开心的样子,就很高兴,说早知道她喜欢看书,就早应该叫王小毛给她拿来了。李萍笑笑,想起那个有些腼腆的小战士,就忍不住向吴天亮打听起王小毛来。 吴天亮告诉她,王小毛是全团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是河南洛阳人,平时在机关里打扫卫生,剩下的时间里就协助宣传干事写写新闻报道。在吴天亮的描述中,李萍对王小毛多少有了些了解,她又想起王小毛喊她姐时的样子,她在心里就笑了笑。 从那以后,王小毛经常来给李萍送书,后来,吴天亮怕李萍寂寞,还叫王小毛陪着李 萍说说话。王小毛就陪着李萍唠嗑。两人果然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是差不多时间里高中毕业的,虽然一个是长春,一个是洛阳,但经历的事情都差不多,两人甚至说到了小时候玩的一些玩具和方法也如出一辙,说到这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有一次,王小毛突然问李萍的年龄。李萍回答了自己的年龄。王小毛就开始和李萍说些他们同年龄段的一些话题。然后,他们说以前学校里的事。他们两人的爱好和志趣惊人的一致,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两人都说自己读过的书,他们读过的书也大同小异,当两人说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细节时,也惊人的相似,然后他们又一起笑,笑过了就沉静下来,然后他们的表情就都有些不自然。在有王小毛的日子里,李萍暂时忘记了烦恼,她和他有说有笑,她甚至对生活又多了一份幻想。在有王小毛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去想没有王小毛的日子,她又该怎么过。 王小毛的出现,的确改变了李萍的生活,包括她对吴天亮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为吴天亮洗衣做饭,接受着大丫的存在。她认为大丫也没什么不好,她没有给她添什么太大的麻烦,做饭时多添一把米,洗衣服的时候多添一瓢水。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就不在乎多干一点少干一点。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大丫叫她妈时,她不愿意又得去面对,好在大丫一天到晚也叫不了两次,晚上回来吃完饭,就安安静静躲到自己屋子里不出来了。 自从有了王小毛陪着李萍说话后,李萍变了许多。吴天亮发现李萍开始变得有笑容了,开始变得开朗了,他很高兴,因为他太忙,不能陪着李萍,就经常打发王小毛来。。 和王小毛相处的这些日子,李萍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现实,她也说不清哪种现实更好,但她还是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让她很难看清自己的本质。 现在,李萍躺在吴天亮的身边,夜半时分会突然醒来,然后她就想到了王小毛,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一想起这些,思维就飘得很远,她会长时期地失眠。 而吴天亮只看到李萍开心的一面,对于李萍的心思,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 第十二集 王小毛也有工作忙的时候,他不停地要参加这样或那样的政治学习,他就无法过来陪李萍。这时,李萍就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停地走出院子向通往部队营院的那条小路张望,一趟又一趟的,后来清醒过来,她打了个激灵,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王小毛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部队的,他要是不在了呢,难道自己就没法生活了?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回到屋里翻看王小毛给她找来的书。书还是那本书,可她却看不下去,打开一篇,看了几遍也不知道那些字连缀起来的意思。后来索性又把书合上了,从屋里到院里又从院里到院外,直到王小毛急匆匆地再一次来到她家里。 她望着他,他的脸仍那么红红的,眼睛扑闪着。他又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脸更加地红了,他轻叫一声:姐。她应一声,接下来两人就没有更多的语言了,他们谁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都虚虚地盯着眼前最近的东西看着。 他们在一起说话,好象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在一起干活,活干起来很轻松,做饭,洗衣,好像没费什么劲就干完了。他们一个离不开一个了,他们认成了干姐弟。在李萍的再一次要求下,王小毛留在了她家里吃饭。这是一顿很有意思的饭,吴天亮在李萍和王小毛面前坐得板板正正,李萍却不断地给王小毛夹菜。但王小毛在吴天亮面前,还是很拘谨的。 虽然王小毛在吃饭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李萍还是高兴的,仿佛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她为了这种小秘密而兴奋,那天晚上,她两颊赤红,神采奕奕。 有一天,李萍和王小毛说着说着,突然说到了以后,王小毛说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如果提不了干的话,年底就得复员回家了。 一说到这,李萍突然不说话了。这天,李萍觉得心里很堵,晚上的时候,她向吴天亮问起了王小毛的事,并且,她想叫他帮一下王小毛,看能不能把王小毛留在部队上。吴天亮把部队的有关规定给李萍说了后,李萍见王小毛提干没有希望,心里一下子凉了。 这个时候,王小毛和宣传干事到连队去采访了,他们这支部队住的很分散,有十几个连队都在更远的山沟里,这里只是团部所在地。王小毛下部队的消息是吴天亮告诉她的,并且,吴天亮还带来了几本书,说是王小毛临走时叫带给她的。吴天亮上班后,李萍翻那几本书,一张纸条落了下来,是王小毛留给他的纸条,王小毛在纸条上说:姐,我去下部队采访,半个月之后回来,找了几本新书让吴主任给你捎去。 就是这份普普通通的纸条,李萍看了一遍又一遍,王小毛把这纸条夹在书里,而没让吴天亮带来,就凭这一点,李萍觉得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心事,她把这张纸条放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吴天亮不在的时候,她常会把它拿出来,细细地看着。在翻看王小毛留给她的书时,她再也不能聚中精神去看了,她总是走神,她抬起眼睛的时候,仿佛就看到了王小毛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低下头又想到了王小毛,她在算计着王小毛回来的时间,王小毛刚刚走了三天,离他回来的时间还有十几天呢。这么想过了,日子就过得很慢。 那些日子,李萍变得无精打采的,干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吴天亮看着李萍的变化,以为她想家了,就提出让她回家看看。李萍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她就不想回去。她的二哥已经从农村回来了,现在正等着分配工作。父亲,大哥一家三口,还有姐,二哥都挤在那两间小房里,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那还有心思回去。再说,她的心里现在想的,却是尽快见到王小毛。 第十五天的时候,李萍就坐卧不安了,她把家里拾辍得干干净净的,可是这样也不能掩饰她焦灼的心,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家门来到部队营院门口向里面张望,王小毛还没回来,她也听吴天亮说了,可她忍不住还是去张望了几次。第十六天头上,王小毛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惊喜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黑了些,也瘦了些,他背着挎包站在那里冲她微笑。 王小毛出差回来后,还没有回单位,就先来看李萍了,并且,他给李萍还带来了一个炮弹壳做的花瓶。看着王小毛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李萍怀里抱着他为她带来的那个炮弹壳做的花瓶,仿佛拥着一个梦。王小毛走后,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花瓶里浇了水,把那个花瓶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她左右打量着那个花瓶,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从心底里一点点地漾开来,她哼起歌来,还在原地来了几个旋转动作。 吴天亮回来的时候,李萍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等他。看到李萍满脸喜悦的样子,吴天亮也很开心地问她有什么喜事。李萍指着王小毛带来的那个炮弹壳的花瓶,喜滋滋地说,王小毛带来的,你看多漂亮,多别致,我看着它就高兴。 吴天亮看着那个摆得很显眼的花瓶,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 ------------ 第十三集 该来的事情不可避免地来了,王小毛在年底还是复员了。王小毛在复员前几天,他就得到了自己要复员的消息,他来向李萍告别。那天下午,两人就坐在秋天的院子里。李萍知道王小毛迟早会离开部队的,但他真的要走了,她还是吃了一惊,脸色苍白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天下午,两人就那么默坐了一会儿,后来王小毛还是走了,走时把在阅览室借的书都带走了。因为是以他名义借的,要复员了自然要还回去。 王小毛抱着那摞书走了,李萍望着王小毛的背影,无法抑止地流下眼泪来。 李萍的郁郁寡欢没有逃脱吴天亮的眼睛,他问李萍不高兴是不是因为王小毛国复员的事情?他这样一问,李萍突然警觉起来,她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吴天亮不愿意她和王小毛能谈得来,而故意卡着王小毛,不让他留在部队?吴天亮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她说王小毛是吴天亮的勤务员,他当然可以掌握着王小毛的命运。吴天亮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李萍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希望她快乐,如果他有那样的特权的话,他又怎会剥夺他妻子的快乐呢?吴天亮又给李萍讲明了部队的一些情况。但她将信将疑。 王小毛要走的那一天,她冲吴天亮提出来,要请王小毛来家吃顿饭,吴天亮没有提出异议。那天晚上,她做了好多菜,吴天亮下班的时候,带着王小毛来了。王小毛要走了,神情似乎比上次在家吃饭时自然了许多。李萍又找来几个杯子,在杯子里倒上了酒。 王小毛在饭桌上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吃过饭后,李萍提出要去送王小毛,说完,没等吴天亮说话,她便和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时,她和王小毛的肩撞了一下。从家属区到部队营区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晚上是很黑的,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李萍说不清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把王小毛抱住了,他也顺势把她抱住了。两人紧紧搂抱着,轻轻地哭泣着,最后还是李萍先回过神来,松开手,泪眼婆娑地望他说:小毛,别忘了给姐来信。 王小毛走了,她便开始朝思夜盼地等待王小毛的来信,她不知道王小毛会在信中说什么,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王小毛说。 王小毛走后没两天,吴天亮让一个叫小李的兵给李萍送来了几本书。小李十**岁的样子,进门就敬礼,然后把书放下,接下来就不知说什么了,然后一遍遍地问:嫂子家里有啥活儿没有?她只能说:小李谢谢你送书,没啥活儿你回去吧。小李又规矩地给她敬礼,然后就走了。 看到小李她又想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见面就叫她姐,小李却叫她嫂子。远近是很明显的,一想起王小毛她的心里就空了,无着无落的那一种。干什么她脑子里都会闪现出王小毛的样子,然后就走神,把和王小毛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一点点地回忆一遍。 有一天,吴天亮回来时在饭桌上放下一封信,她一看见那封信便知道是王小毛来的,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的字样,吴天亮已经把信打开了,她心里格登一下,吴天亮没说什么,只埋头吃饭,她忍不住问:这信是王小毛来的?吴天亮“嗯”了一声。吴天亮吃完午饭就躺在床上午睡了,她躺在床上一直惦记着桌子上那封信,她不知道王小毛在信里写的是什么,因为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往部队里写信都必须经过吴天亮转,这一点王小毛是清楚的,这么一想之后,她看信的冲动就少了许多。终于,下午上班的军号吹响了,吴天亮一走出去,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王小毛的来信。果然,王小毛在信的开头只称呼吴主任,汇报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正等待军人安置办公室给安排工作,又说了许多谢谢吴主任这么多年栽培的话等等。只是在信的结尾处写了这么一句话:请给李萍姐带好,祝她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虽然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她还是心潮难平。对王小毛的思念源源不断地奔涌出来。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流着眼泪,她对着王小毛的信自言自语地说,小毛,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想听到你要对我说的真实的话语! 院子外面起风了,三三两两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秋天到了。 ------------ 第十四集 萍在家里坐卧不宁,她甚至连家都懒得收拾了,就那么毫无精神气地躺在床上。 突然她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回长春。在那里,她可以给王小毛写信,他也可以给她回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主意已定,她立马收拾东西,等吴天亮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把回长春的想法对他说了。 吴天亮也觉得李萍回去一趟也好,她来都快到一年了,还没回过家呢。 他要了一辆吉普车,把她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掏出这个月刚发的工资递到她的手上。 又反复交待,回来前让长春那个战友打电话告诉她的车次,他好来车站接她,千叮咛万嘱托的,直到车开,吴天亮才挥着手离开站台。 此时,李萍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到长春。一路上她都在颠簸的车厢里就给王小毛写信,她一离开部队浑身就松弛下来,只剩下对王小毛的思念。 车到长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站前的邮电局,把给王小毛的信发走,才一身轻松地往家赶。 离开家一年,这次回来,李萍却得到了全家热烈欢迎,父母、哥、姐都一通打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和给他们写信的语气差不多。 姐回来了,二哥也回来了,两间小屋都快挤爆炸了。她去看岳岚岚,岳岚岚结婚了,但丈夫并不是李萍原来见过的那个副科长。 岳岚岚说那个副科长把她看得太紧了,不允许她跟任何男人说话,一旦发现她和哪个男人脸上带着笑说了几句话,便即刻对她大发雷霆,一点也不顾及她的尊严。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便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和那个副科长吹了。 她现在的丈夫虽说只是个普通工人,可是他们之间却是十分地恩爱,两个人之间有很多话可说,不像原来,一起坐上半天也聊不出共同的话题来。 李萍看到他们夫妻之间说说笑笑的那种热闹,就想起自己和吴天亮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和吴天亮也是没有多少话要说的,吴天亮对她虽然很好,可是的思想和她的观念总像是两条平行线,总是没有交叉的地方。 而和王小毛就不一样,她的脑子又回忆起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那份不言自喻。 岳岚岚为了和李萍多聊聊,就让丈夫到单位宿舍去挤一下,要李萍和她一起住,免得她家过于拥挤。 但为了等王小毛的信,李萍还是拒绝了,就在父母房间的空地上搭了一个铺。 家时原情形也叫李萍心里挺难过的。头两天家人对她的热乎劲,到第三天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她的回来给家里又添了许多拥挤。 看着父母气不顺的样子,李萍也觉得颇为尴尬,当初她是为了逃开这样的环境才嫁给吴天亮,可现在她又回到了这样的状态之下。 李萍很艰艰难地在家里呆着,她只是为了要等到王小毛的信,她又想起自己在给王小毛的信里那**裸的表白,她说她爱他,已经离不开他,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心无所属,整个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一样,因为对他的想念,她无法在现实的生活中平静下来。 李萍作好了准备,如果说王小毛来信告诉她,他也爱她,那么她将毫不犹豫地放弃现有的一切,去找他,和他生活在一起;如果他不爱她,她也一样义无反顾地重新回到吴天亮的身边,她认命了。 ------------ 第十五集 李萍终于等到了王小毛的来信,看到信封上明白无误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李萍的手有些颤抖。她撕开信,只看了第一眼便泪如雨下,王小毛的第一句话是:姐,我想你…… 王小毛告诉李萍,他也在思念她,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动力和意义。王小毛的工作已经分配好了,就在洛阳的拖拉机制造厂。可是生活中没有了李萍,他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想回部队再去看她一眼。 经过反复的思虑,李萍不再犹豫了,她想去找王小毛,不告诉他,直接去,不然,她怕王小毛反对。李萍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便向车站赶去,家里人以为她这是回部队,争抢着要送她,她没有让任何人送,买了一张直达洛阳的火车票。当她登上火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一年前自己坐火车去找吴天亮时的情景,两次的心情如此的相近,又如此的遥远。这次她又怀着崭新的心情奔向洛阳,奔向她朝思暮念的王小毛。 李萍赶到洛阳拖拉机制造厂,她不知如何去找王小毛,她只能在门口等着他,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放过进门和出门的每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在晚上下班的人流里,她看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个人,无精打采地骑着自行车往外冲。那一刻,李萍的喉头哽咽,她喊了几声王小毛都没有喊出来,眼看王小毛就要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她才喊了出来:王小毛—— 王小毛听到了,他没有想到李萍会在这里出现,他从自行车跳上下来,很快就看到了站在人流外的李萍,他把自行车扔在那里,在自行车流里穿梭着,有几次他差点被自行车撞着,他终于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脸依旧红红的,扑闪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王小毛冲过来,张开了臂膀,把李萍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就那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两人的泪水都不约而同地涌了出来,仿佛他们分离了一个世纪。当两人清醒过来的时候,最现实的问题是,李萍晚上将住在那里。王小毛家里太小,况且,他也不好把李萍带到家里去住。最后王小毛把李萍领到了一个招待所,把她安排在这里。 他们在招待所里,有说不完的话,从小说说到部队,又从部队说到洛阳,两人情绪饱满,兴奋异常,他们拉着对方的手,似乎一不小心,对方就会从自己的身边消失。最后,很晚上了,王小毛要走时,李萍给王小毛说了她的真心话:她这次来,就不走了,她要和王小毛在一起生活。 两人这种痴痴傻傻的话说了一夜,第二天,王小毛回家把李萍的情况给自己的父母一说,他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找一个二婚头。并且,他们和王小毛为这事吵了起来。王小毛不顾父母的反对,为了节省钱,给李萍租了一间房,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和李萍住到了一起。几天后,两个人说起结婚的事情来,这时候,才想到,李萍还没有和吴天亮离婚呢。 李萍给吴天亮写信,给他提出了离婚的事。 ------------ 第十六集 吴天亮算着日子,想着李萍快要回来了,他指挥着勤务兵把屋子通通整理和打扫了一遍,院子的一些杂物也都堆放得整齐,看上去干净而整洁。但就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李萍从洛阳给他发过去的信,看到信封上的地址,他有些惊异,疑惑地拆开信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连把李萍那封信看了三遍,最后才明白过来,此时李萍和王小毛在一起,他们要变成一家子了,李萍是要和他离婚。 吴天亮如雷击一般,晚饭也不吃,就一直躺在床上拼命地抽着烟。 大丫放学回来,看到父亲那付呆痴的神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就一个人到厨房,下了点挂面,端到吴天亮跟前。看着懂事的大丫,吴天亮流泪了。 吴天亮来到洛阳,辗转找到了李萍租住的房子。看着墙上还挂着李萍和王小毛的合影,屋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东西,吴天亮什么都明白了,回想起过去的日子,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吴天亮颤抖着声音给李萍说:李萍,你跟我回去吧。 看到吴天亮的眼泪,李萍也流泪了,但她还是摇摇头,很坚决地说了个“不”字。直到这时李萍才意识到,从最初到现在,自己从没有爱过吴天亮。她望着眼前的吴天亮心里除了内疚和同情,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吴天亮还是再一次地表达了自己的心迹,并且,他宁愿为李萍,可以转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是李萍已经铁了心了,她要和王小毛过日子,她说她的心里以前没有藏过人,可现在有了王小毛,她就再也容不了别人了。为了对自己,对王小毛,还有对吴天亮岁责,她是一定要离婚的。 吴天亮见到了王小毛。面对老首长,王小毛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表述了自己对李萍的爱恋。吴天亮本来娶了李萍就像做梦一样,对眼前他所熟悉的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更像做了一场梦。看到两个年轻人眼里浓情蜜意的,他像梦醒了似的,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挽回这一切了,便终于同意和李萍离婚,成全了他们这对年轻人。 李萍和王小毛很感谢吴天亮的大仁大义,要请吴天亮吃一顿饭,吴天亮推辞不过,只好去了,算是完结了这场恩恩怨怨。 吴天亮走了,他说到做到,没几天的功夫,就把离婚手续就寄来了。王小毛和李萍去街道登记结婚了。 为此,王小毛和自己家里也闹翻了,但他为了和李萍在一起,什么也不顾了,为营造他们的小日子,而起早贪黑地奔忙着。为了减轻王小毛的压力,李萍在胡同口摆了个菜摊,一大早她去菜市场批发一些菜回来,白天就在胡同口卖菜。王小毛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李萍的菜差不多也卖完了,然后两人相拥着往回走,李萍在院子里做饭,王小毛给打着下手,两人一直有说有笑的。他们欢乐的声音充满了小屋。 一年以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儿,李萍给孩子起名为毛毛。王小毛不在家时,李萍便一遍遍地喊着女儿的名字:毛毛。她一喊女儿,就想到了王小毛,心里便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孩子出生后,李萍没法卖菜了,家里又多了一大笔开销,靠王小毛一个人上班,又要付房租,又要一家人的花销,日子就紧巴起来。王小毛为了李萍母女过上幸福生活,他决定辞去拖拉机厂的工作,去给一家私人的运输公司跑车,每月的工资是拖拉机厂没法比的。 王小毛说完这一决定,李萍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现在没有正式工作,王小毛又辞去工作,她有点担心,可目前的经济状况却叫她无法阻止王小毛的决定。 王小毛决心已下,李萍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那时她盼着毛毛早点长大,她要和王小毛一起,共建他们美好、幸福的家。 ------------ 第十七集 王小毛在外面跑运输,有时三两天也不能回来,李萍就带着孩子安宁而幸福地等待着王小毛的归来,王小毛是李萍的全部寄托和希望。 有时王小毛会在半夜里回来,王小毛的脚步声一进小院子,李萍便能准确判断出来,她即便睡得再深,也能感受到王小毛的脚步声,仿佛她的每根神经都张开了,专门谛听着那脚步声。 王小毛还没有敲门,门已经被李萍打开了,她张开温暖的怀抱迎接着王小毛的归来。 王小毛让李萍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就在这种期待中,李萍发现王小毛变了。 起先,是王小毛的脾气变了,他可能是经常出车,跑来跑去的比较累,又加上是给私人的公司开车,公司里管得太严,不断给他提意见,他的心里经常不顺畅,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生气发火。 尤其是一回到家里,女儿一哭,王小毛的火就上来了,就吊着脸摔东摔西的,有时候还把女儿扯过来打上几个巴掌,偏偏女儿身体瘦弱,还特别爱哭,王小毛的火气就越来越多。 李萍心疼女儿,就经常为这事和王小毛发生口角。吵过后,李萍就又觉得后悔,而王小毛心里则更加憋气,没处发泄,就喝起了闷酒。 因为王小毛是开车的,李萍怕他喝多,便阻止他,王小毛却认为是李萍嫌他没本事,看不上他,就又和她闹。 李萍也暗暗垂泪,但想着王小毛为了这个家已经付出了很多,生存压力大,而工作中又不顺心,心里烦躁也是在所难免的,就尽量忍让着。 李萍和王小毛就在吵吵闹闹中过着日子。一转眼,孩子快满三岁了,这段时间李萍张罗着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然后自己想摆个服装摊,她不想把一家生活的压力都放在王小毛一个人的身上。 王小毛也赞成她的意见。王小毛自跑运输以来,收入比以前在工厂要高出不少,他们已经积攒起了一笔钱了。 但这时候,令李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小毛出车祸了。王小毛这次运输跑的是江苏的徐州方向,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就在车队即将到洛阳时,王小毛的车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相撞了,王小毛还没有送到医院便死了。 李萍最初得到这一消息时,她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直到赶到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王小毛,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 李萍感觉到天都要塌了,她一个人真顶不住了。属于她的天地变得异常灰暗。 她除过哭,却没有一点可以改变这个事实的能力。王小毛死了,他的父母知道后,也是伤心欲绝。 他们觉得是李萍不顾一切地来到洛阳夺走了王小毛,才使王小毛辞职跑运输,从而发生这样悲惨的事件。 李萍正处在悲恸之中,也无暇顾及公公婆婆对她的责备,只请他们看在死者的份上,帮助她一起处理王小毛的后事。 刚处理完王小毛的后事,交警队来人了,经过调查取证,这起交通事故是对方的责任,经过交警部门的协商,对方运输公司愿意给王小毛的亲属作出赔偿。 在对王小毛的赔偿金上,王小毛的父母又有了想法,他们认为王小毛是因为李萍的缘故才出事的,她和王小毛的婚姻又是他们不愿意的,李萍是二婚,既然她可以抛弃第一任丈夫,可见对王小毛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只不过是王小毛年轻而已。 再次,王小毛从参加工作,就一直没有拿过钱回家,没有尽过儿女之孝,因此,王小毛的父母要求全权接受这笔赔偿金。 但念及小毛毛是他们王家的骨肉,要李萍把孩子交给他们去抚养。李萍坚决不同意把小毛毛交给王小毛的父母,她要自己养活毛毛。 最后,交警部门根据法律,将这笔抚养金分成了三份,王小毛父母一份,李萍和小毛毛各一份。 见李萍拿了大头,王小毛父母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失去了最后一点亲情的李萍抱着小毛毛痛哭失声,但为了孩子,她决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孩子抚养成人。 ------------ 第十八集 偿还了王小毛去世后的一些花费,那笔赔偿金在李萍手里已所剩无几了。为了生存,她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又在胡同口摆起了菜摊。可是现在的菜摊却没那么好摆了,因为卖菜的人太多,经常为一些生意上的事发生争吵。李萍掂挂着去接孩子,一心想着把菜价压低点,早点卖完去接孩子。她的这种做法得到了其他菜贩子的不满,他们找各种借口欺负李萍。李萍为了能在这块地方生存下去,她忍气吞声,在菜贩子的欺压下,过着艰苦的生活。 王小毛的父母对不能从李萍手里把他们的孙女要过来一直心存芥蒂,便想尽各种办法时不时地来找李萍的碴。他们看到李萍星期天带着毛毛在卖菜,觉得这种环境对小毛毛不好,怕影响到孩子今后的成长,便进一步和李萍交涉,要她把孩子交给他们看管。李萍不同意,他们就利用李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孩子抱走了。李萍找不到孩子,以为孩子叫坏人拐跑了,她吓坏了,情急之下,她报了案,还到电视台播了寻人启事。最后,通过公安人员的努力,在王小毛父母那里找到了孩子。通过交涉,李萍领回了孩子,为了孩子不再出差错,李萍决定离开洛阳,回自己的家里去。 于是,李萍带着毛毛,带着王小毛的骨灰,离开了洛阳,回到了长春。 李萍和吴天亮离婚,和王小毛结婚,曾遭到全家人的诘难,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李萍这种荒唐举动,当初她和吴天亮结合没有人反对,现在她要和王小毛结婚却遭到了全家人乃至朋友的一致反对。她和王小毛结婚后,便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她这样突然回来,全家人都接受不了她。大哥单位分了房子搬出去单过了。姐也结了婚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二哥在一家合资公司里上班,据说每月的薪水很丰厚,父母的那两间房还在,只剩下父母住了。哥哥姐姐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过去那个拥挤的家,想拥挤怕也凑不齐人了。 李萍暂时就住在父母家里,他们面对不幸的李萍除了无奈的叹息什么也没有说,但李萍从他们对小毛毛的那份痛爱上看出,父母还是很关心她的。 虽然父母不说什么,家里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李萍还是有些不自在。她自回到长春便下定决心找件事来做,她要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和毛毛。 长春变化很大,李萍工作过的卷烟厂早就不生产“迎春”牌香烟了,而是生产一种叫“人参”牌子的烟。她的同学岳岚岚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前几年丈夫做生意发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那种恩爱也便烟消云散了,他在外面还养了女人,岳岚岚心里明镜似的,因为顾及到孩子,他们谁都不提出离婚,最后,岳岚岚也认识了一个男人,和他发展成了情人。她听了李萍的情况后,劝李萍尽快找个男人,她还很热心地给李萍牵线,介绍了几个离婚的男人,那些男人们一看李萍带了个孩子,知道她没法和孩子分开,便都不愿和她交往了。 ------------ 第十九集 李萍为了孩子,不想再找男人了,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便到劳务市场去找工作。 许多工作都得有相当的技术,李萍没有一技之长,起先,她到了一家公司当打杂人员。 第一天上班便被指使着像男人一样去搬一些粗重的杂物,李萍不小心,把一个笨重的木柜从楼梯上翻滚下去,木柜子摔烂了,里边掉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很多黄色的画刊,正巧,碰上有几个人正从楼下说说笑笑上来,其中有个人蹲下来帮李萍捡拾东西,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书刊,脸色即大变。 他问了李萍几句话:哪个公司的?做什么的?替谁搬这些东西?来公司多长时间? 李萍一一回答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李萍就被付了一天的工资辞退了,原来那个帮她捡拾东西的人就是老板,他觉得一个勤杂工连最起码的体力条件都没有是不合格的。 李萍后来又看中了一家招家庭看护的事。到了主家一看,不完全是看护,除侍候一个瘫痪的老头外,还要做饭洗衣,其实就是做保姆,李萍咬咬牙还是答应做了,因为这家给的钱比一般做保姆要多一百块钱。 说好了每天半夜等老头睡着后,她骑车子赶回家,一大早得赶来,但真正干上了,李萍才发现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好,他们并不遵照她的时间,总嫌她走得早,来得晚。 给瘫老头端屎倒尿了,他还在儿子跟前告李萍偷懒,更叫王桂受不了的,是这家人嫌她不讲卫生,说好的在他家吃饭,但不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得等人家吃完了,她才能吃剩下的,李萍忍了,可她却忍不了瘫老头的告状。 一天,终于和主家闹翻了,再次回到了家里。父母没有说什么,哥哥姐姐却怪李萍干什么事都三心二意,就像以前有一份好的婚姻,却不专心,轻易地就扔掉,弄到现在这种结果了,还是这样随意,干什么都干不成。 寄人篱下的李萍咬咬牙,什么辩驳的话也不说,只有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李萍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干些什么,她没有岳岚岚那么幸运,不用考虑生活问题,她靠谁去? 父母能让她这样住着,已经算很不错了,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来解决吃饭问题。 一天,她带着女儿上街,看到卖嫩苞米的生意不错,骑个自行车就行,她便到农贸市场批发来嫩苞米煮好了去卖,每天也能挣上几块钱。 可是,卖嫩玉米得受城管局那些人的追赶,像打仗似的,得眼盯六路耳听八方,有时买的人多时,就顾不上城管,几次都叫城管的人把她的车子推翻,把苞米没收了。 尽管这样,李萍为了生活,照样去卖。吴天亮那年从洛阳回去之后,心里一直很乱,不能专心工作,年底便打报告转业了,通过战友转业到了长春,在一个区里的工商管理当所长。 因为他还一直惦记着李萍,便拒绝了别人为他提的亲,在他心里,李萍还占着一席之地。 有一天,吴天亮上街办事,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他看到了一个卖苞米的女人酷似李萍,那女人正被城管推翻了卖苞米的车子,他看到她并不像别的卖苞米的女人那样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只是呆立着,任着城管队员把她推搡来推搡去的。 吴天亮不敢肯定这是李萍,他走过去站在了女人的面前。 ------------ 第二十集 李萍认出了吴天亮。李萍怀疑这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吴天亮嘴唇嚅动着,半晌才:李萍真的是你?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她。她的心抖了一下,自从和吴天亮离婚,她就一直觉得对不住吴天亮。后来,王毛被生活所压迫,脾气越来越坏后,李萍才发现生活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浪漫,现实永远都是真实而残酷的。比如现在,吴天亮在她最尴尬的时候站了她的面前,就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李萍同时发现吴天亮比以前瘦了,鬓角似乎都有白头发了。她也不知道该些什么,眼睑一直低垂着,吴天亮看出了李萍尴尬,便带着她来到了一个茶馆里坐下,两人话。这一,吴一亮才知道王毛出车祸死了,李萍现在的生活很艰难,他便提出帮李萍办个营业执照,叫她想一想开个什么店,可以固定一。李萍便想着开一家服装店。 吴天亮很快就办好了营业执照,又寻好了一家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店面,还筹备了一些资金。当他把一切都做好后,才交给李萍。李萍被感动了,她含着泪想要一些感激的话,可是吴天亮却笑着什么也不要她,他哪怕是作为朋友,他也愿意为她做这一切。服装店开张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她三天两头地就能看到吴天亮的身影,因为她的服装店所在的区域就归吴天亮的工商所管辖。吴天亮有时在她摊位前站一站,没有顾客时,两人还会交谈上几句,忙的时候,吴天亮甚至还脱掉工商服装,帮李萍吆喝几声。两个人在忙里偷闲时,也会会意地一笑。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近了起来,有时两个人跟老朋友似的站在那里会儿话,有时她要去卫生间,也会喊吴天亮过来帮她看一下服装摊。 后来吴天亮把接毛毛的活包下来了,他怕李萍接孩子影响生意,李萍推辞几次,吴天亮执意要做,她也就不坚持了。慢慢地,李萍就看出了吴天亮喜欢毛毛。 李萍想起了那个懂事的大丫,她问了大丫的情况。大丫已经上高中了,住校,周末才回来一次。在一个周末,吴天亮并且带着大丫来看望了李萍。 大丫依然叫了李萍一声妈。李萍的心里一下变得沉甸甸的。吴天亮还是三天两头在她摊前转一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上几句话,可她的心情却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天晚上,吴天亮突然出现在她租住的房子里,自从她开了服装摊之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她受不了父母的唉声叹气。吴天亮出现的时候,毛毛已经睡着了,她正在为自己煮方便面。吴天亮看了眼这间房,又看了眼**上熟睡着的毛毛,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哽咽着:李萍,你一个人过太难了。 自从王毛死后,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过这样的话。她一个女人,又要照顾生意,又要带孩子,她自己也知道难,真是太难了。自从王毛死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今天,吴天亮拉着她的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的心一下子垮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吴天亮的肩头痛哭失声。吴天亮把她抱在怀里,就跟当年一样,心而又急迫,半晌,他拍着她的后背:李萍,你要是愿意,咱们结婚吧,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离开他的肩头,认真地望着他。这就是当年自己认为可以托付梦想的男人,这个男人又一次走进了她的生活。如梦如幻的一瞬间,她觉得时光倒流了。 ... ------------ 终点 ------------ 全 石钟山的早期作品.这是一场露天电影的前夕,操场上的银幕扯了起来,秋风使那块白色的幕在微微地抖动。 大院里晚餐的号声已经吹过,太阳在西边的楼群里只剩下一个边缘了,操场上仍然很空,只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三五一伙地聚在操场上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也许在说今晚电影的内容。 马八一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双手插在那条肥大的军裤里,上身穿着紧身的海魂衫,一件军衣搭在肩上,他端着肩膀走路,目光散淡得毫无内容。 这场电影他本来是不打算看的,已经看过多遍了,再看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到操场上的银幕前走一走,完全是没什么事可干,就是到这走一走。 吃晚饭的时候,又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是作战部的部长,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脸的阶级斗争,那样子仿佛战争会随时打响,说话办事总是急火火的,没有一点通情的余地。 自从高中毕业,马八一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作战部长看他就哪都不顺眼了。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马部长的话就多。马部长每到晚饭的时候总要喝两口, “滋溜”一口酒, “叭嗒”一口茶,然后马部长的眼睛里就没别人了,只剩下马八一了,那一阵子马八一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都不顺眼。 在晚饭的时候是马八一最不安心的一段时间,他抱着碗,埋着头,打冲锋似的吃饭,然后他就逃离家门,该咋样就咋样了。 这天他刚放下饭碗,正准备逃离马部长的视线,马部长在又喝完一口酒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你别走,你的事还没说完呢。 马八一是怕父亲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小时候父亲不说他,而是打他,上来就一下子,他留下后遗症了,一听见父亲从后面走来的脚步声,他就有一种要撒尿的感觉。 他大了,父亲也开始老了,父亲很少打他了,而是改成训斥了,他仍然怕父亲,心里多了许多自己的主张,还有些仇视父亲,但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装着,表情上是不敢带出一丝半毫的。 父亲不让他走,他就只能在那里站着。 ------------ 二十年前的一宗强奸案 ------------ 全 刘东和马刚都爱李莉。李莉却只爱马刚,因为马刚的父亲是军区的副政委,而刘东的老家在农村。李莉本来是要嫁给马刚的,由于李莉当着马刚的面被三个男人强奸了,马刚就不娶李莉了,无奈之下,李莉只得嫁给刘东。然而刘东却并不幸福,李莉更不觉得幸福。虽然李莉现在已成为一个事业上的成功者,而且风采依旧、魅力依然,可深刻在她情感深处的那道伤痕呢,是否也会随岁月的流逝而销声匿迹? 李 莉 李莉回到四二三医院这一年,她才二十刚出头。四二三医院是部队医院的代号,在一座海滨小城里,附近的驻军有大病小伤的,都到这家医院来看病。 李莉三年前就在这家医院里当过卫生员,那时她还是名战士。后来她考上了部队的护士学校,学习三年,后来她又分回到了四二三医院。她现在已经是排级护士了,在军队的序列里,她现在已经是名军官了。 军官和战士总是有区别的,李莉现在住两人一间的宿舍。当兵或者当学员那会儿,她住的都是六个人一间的宿舍。现在和李莉住同一宿舍的那个外科护士叫王燕,李莉在内科,两人虽在同一宿舍却很少见面。今天不是李莉值班就是王燕值班,总之,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也就是说,虽然她们同处一室,其实各自的活动空间跟一个人一间宿舍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就是当了干部之后,李莉感受到的优越之处。干部和战士比,还有许多优越的地方,李莉是七十年代末入伍的,她先是当了一年兵,又上了三年的护士学校,此时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许多新生事物都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生的,那时,人们的观念和许多新名词,可以说是几天一个样。 让李莉这些女兵感触最深的就是她们那身军装。以前军装虽然肥大,甚至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合体,但许多人都羡慕这身军装,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尤其是女兵,在那个年代谁能成为女兵,背景是不言自明的,工农子弟很少有人能当上女兵的。李莉的父亲就是老家那座城市里的外贸局局长,外贸这个字眼,在那个年代是多么让人眼红心跳哇。所以李莉能成为女兵就不必大惊小怪了。 李莉当战士时,就不太满意那身肥大的军装,尤其是女兵穿着这样的军装,线条呀曲线什么的都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都八十年代了,社会上男女的服装已经日新月异了,什么喇叭裤呀,小翻领什么的。军装这么肥大,甚至上下一般粗,已经有些落伍了。但李莉这些女军官要与时俱进,她们把军装私自改了一下,该瘦的瘦,该肥的肥。这样一来,军装就时髦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她们身体的线条毕现,青春和美丽在修改过的军装里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部队有规定,军装是不允许修改的,可她们是干部了,领导对她们就睁只眼闭只眼,战士是绝对不允许的。 李莉每天穿着修改后的军装,上班下班,出入在四二三医院的院内院外,她婷婷的身姿,还有那妩媚的曲线,吸引着众多的异性目光。李莉这一年二十刚出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同时又有一身军装衬托着她,无疑她是众多女人中的佼佼者了。她上班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还有那弯弯曲曲下垂的刘海,她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李莉美丽极了。 医院是男女混杂的单位,有护士就有医生,医生大都是男性军人,有年长一些的,也有年轻的。许多护士都嫁给了本院的医生,医院有规定,凡是本院的双军人家庭,有许多照顾政策,比如,本院的双军人,分房时优先考虑,子女入托升学什么的,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优惠政策。许多男医生女护士就自愿地组合成了家庭,在四二三医院里生活奋斗,过日月。这么结合,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来部队医院看病住院的干部、战士都很年轻,战士大都是十八、九岁,干部也都是二十出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大病,头疼脑热,这崴了一下,那不舒服了。他们来医院看病的目的很明确,看病是个理由,到这里来接触这些女护士是真。在部队医院有这么多异性烘托着的年轻女护士们,她们的心态便可想而知了。总之,她们很优越,整日里生活在幸福灿烂的阳光下。 李莉和刘东 李莉是四二三医院的幸运儿,可以说她是四二三医院这么多护士中的一枝花。在修改过的军装衬托下,她婷婷玉立,曲线毕露,也就是说凹凸有致,那情境是无法用语言述说的。异性的目光中,李莉便是焦点,也是四二三医院的焦点。 刘东是内科的医生,这一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是部队军校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军医学院的。他年轻,有文凭,在四二三医院里感觉良好。不仅在医院,那时的一个大学生在社会上任何一个地方感觉都是良好的。刘东和李莉差不多同时被分配到四二三医院,又同时来到了内科。 刘东来自农村,家里的条件不太好,父亲是家乡学校的代课老师,母亲就是农村妇女,还有哥哥姐姐什么的。但刘东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习很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考上军医学院。刘东现在取得的地位在他们老家来说,也算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他是军医,也是堂堂正正的军官了,在家人眼里,这就是吃上公家饭了。父亲当了大半辈子代课老师,到现在仍没转正,没转正就不是公家人,只能挣工分,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吃公家饭。 ------------ 幸福的肾 ------------ 全 李木根真是时来运转了,这些日子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老婆小香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你怕是要发财了。狗屁呢!他当时在心里就把老婆小香骂了。李木根知道自己的斤 两,他来A城三年多了,在城北附近一个菜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和老婆小香两人合伙卖菜,每日里风雪无阻,起早贪黑,费尽巴力的,一个月也就挣个千儿八百的,去掉一家三口租房的钱,再去掉吃喝,一个月下来也就剩个二三百元,一年呢,也就只是剩下两三千元。在这过程中,孩子、大人还不敢有病。大人还好说,李木根和小香才二十多岁,借着年轻也得不了大病,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咬咬牙,说挺过来也就挺过来了。可孩子小毛就不行,前一阵A城来了一场寒流,三岁的小毛感冒了,后来又发烧,最后又咳嗽,凭着他们以前的经验给孩子买了几元钱的“小儿感冒冲剂”,一连吃了几天也不见好,孩子的身体时冷时热的,咳嗽是总不好,最后小香急了,带着孩子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儿子小毛得了肺炎,又是输液又是吃药的,花去了好几百元。几个月就算白干了。 李木根知道自己就是受穷的命,这辈子能有个温饱就算不错了。现在卖菜的日子比起老家的生活,已经是天上人间了。老家是什么日子呀,两间风雨飘摇的破草房,漏风漏雨,比马棚也强不到哪里去。以前他和小香在家种地,一年牛哇马呀地下来,去掉这个去掉那个,一分钱不挣,有时还得亏掉几百元,剩下的就是一家人的口粮,那样的日子也就是个活。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那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老少爷们儿,乡里乡亲的都是这么个活法,别人能这么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活呢? 李木根改变自己的想法那还是来A城以后发生改变的。他刚开始来A城时并不是卖莱,而是跟一帮老乡在建筑工地上搞建筑,老婆小香那时还怀着儿子小毛,干不了重活,给工地上做饭。当时讲好了,干一天五十元,小香三十元,这一年下来对李木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了,比在老家种地强多了。苦点累点李木根不怕,他认为自己年轻,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力气没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力气又回来了。夜晚,在露着星星的工棚里,李木根无数次地计算过自己的工钱,一天五十元,一个月三十天,去掉阴天下雨,再减去A城冬天不能施工,怎么说他也能干满八个月,还有老婆小香那笔收入,也就是说两人齐心合力,一年就能挣个两万块钱,老天爷呀,我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呢?李木根在心里惊呼了。 那时的李木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一个美好的打算,那就是,他用挣的钱,在老家翻盖一栋新房,明年老婆就要生孩子了,没法出来打工了,他自己出来,一年扣掉路费,平时的花销,怎么说也能剩个一万元,他还年轻,牛呀马呀的十上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十年下来那就是十万元。我的妈呀,那我就是富翁了!李木根又一次惊呼丁。在单调沉寂的生活中,李木根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苦哇累呀,啥都没啥了。在他的梦想里,老家的土地上有他的一栋新房,刷着雪白的墙,屋里面住着老娘和小香,以及孩子娃。年底了,过年了,他揣着一叠崭新的钱,硬着腰板回家过年,迎接他的是亲情和幸福。李木根是个知足的人,这样的日子他感到已经幸福无边了。李木根也是个善良的人,他孝敬母亲,母亲这辈子不容易,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小香跟他结婚两年多了,现在还挺着个肚子在给大家伙做饭,真的是不容易,母亲、老婆跟他一天福也没有享受过。李木根要让自己的亲人过上好日子。 结果,李木根只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年底结算的时候,包工头卷起铺盖一走了之了,那些日子,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哭声一片。李木根这些人都是跟一个姓梁的本乡人出来的。那个姓梁的人算是他们的领路人了,平时有大事小情的,都是那个姓梁的关照着他们。姓梁的四十多岁了,和他们一样一天到晚的也在工地上和他们拼死拼活地干。姓梁的和他们一样也被包工头给耍弄了,他也是上天无梯,人地无门。可他们来时,姓梁的乡亲是拍着胸打了保票的,乡亲们哭着喊着只能冲姓梁的讨说法。那几日姓梁的乡亲一直在奔走着,寻找着那个包工头,结果却没有结果,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姓梁的乡亲自己吊死在工棚门口的一个树桩上。人们在姓梁的口袋里发现了八百元钱,还有一张血站出具的卖血证明。最后是李木根用这卖血的钱买了两张回乡的车票。 到家后不久,小香就生了小毛。李木根虽然做了一场黄粱梦,但他却无法满足在老家的生活。孩子刚满百天,他带着儿子和小香又进城了,车票钱都是借的。李木根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朝着自己设定的幸福目标又一头扎进了A城。他不敢在建筑工地干了,而是改行开始卖菜了。卖菜这一行,实实在在,没人坑他没人骗他,可一年到头挣的这点辛苦钱,离他的梦想太遥远了。 李木根终于时来运转了,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个馅饼会落在他的嘴里。李木根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 事情的起因缘于一个月前的一天中午,那是A城初春普通的中午,这时整个菜市场显得比较冷清,老婆小香带着孩子回到他们租住的平房里烧饭去了,李木根一个人盯着菜摊,因为没有买菜人光顾,李木根就显得无事可干的样子,他顺手从地下拣起半张纸,那是买菜人用来包莱,剩下的半张随手扔在地上的,李木根小学毕业,确切地说他还上过一年的初中,后来母亲身体不好,种地已经有些吃力了,上学他也看不到出路,在他的家乡一带,考大学只是听说过,他没见过。念书到最后也是种地,还不如早点种地。李木根对纸上的一些字是认识的,最后他被一行字吸引住了,确切地说那是一则广告。广告是这么写的:本人患病急需换肾,如与本人配型成功,即付十万元人民币,有意者请速打电话X X…… 那一瞬间,李木根的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十万元,天呐,一只肾值十万元,以前他听都没听过,别说一只肾,就是一条人命能值十万元吗?李木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他知道,肾就是平常人说的“腰子”,腰子自然长在腰上,这么多年李木根几乎忽略了自己肾的存在。平时自己的肾不痛不痒的,他怎么会去关心它,他关心的是怎么进菜,然后又怎么把这些进来的菜快速地卖掉。夜晚的灯下,他和小香一起,齐心协力地把那些一角一分钱数出来,刨去进菜花的钱,剩下的就是他们一天的进项了。李木根看了这则广告才正视自己腰的存在。老婆小香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半张纸叠好,严严实实仔仔细细地揣在了怀里。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和卖肾联系起来。那天中午一直到下午,他都恍恍惚惚的,心里有什么事,总放不下来的样子。 晚上回到家里,他和小香在灯下数完了钱,他又掏出那半张纸,那则广告无需再看了,他已经能背诵出来了,他喃喃着,一只肾十万元,十万元一只肾。 躺在床上的小香诧异地望着他。平时这会儿,他已经差不多躺在床上打起呼噜了,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因为每天早晨三点就要起床,骑上三轮车,到城南一家批发菜市场去进菜,来回得几十公里,八点一过,他就要把进来的菜在自己的菜摊上摆出来。今天却不同往常,他没有一点睡意,满脑子都是一只肾和十万元。 最后小香把那张纸夺了过去,小香终于看到了那则广告,睁大眼睛望着他说:你要去卖肾? 他听了小香的话笑了,摇着头用手指着那张纸说:你想卖人家还不一定要呢,看清楚了,人家说的是得配型成功才付钱。 小香不说话了,伸手关了灯。李木根想睡却睡不着,他知道小香也没睡着,两人就那么沉默着。半晌,又是半晌,他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这辈子,唉。 小香翻了个身,把脸冲着他,幽幽地望着他。 他平躺在那里,望着黑暗,望着摸不着看不见、悬在半空的幸福。 他说:咱要真有十万,先盖一栋新房,把妈接过来咱一起过,妈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她死前看到咱们住上新房。 他顾自说下去:咱要是有十万元,就不受这个罪了,我一定要让咱家的小毛读书,一直念完大学,让他过北京人过的日子。 小香叹了口气,她看到那则广告时,也动心了,只不过她觉得那十万元是别人的事,离她太遥远了,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十万元,做梦都不曾做过。她只想在A城苦挣苦熬上几年,攒够能盖一个新房的钱,等她老了住在不漏风不漏雨的屋子里,她就知足了。 李木根仍幸福无比地畅想着:要是真有十万元,盖完房,剩下的钱咱在家里开一个小商店,再也不用卖菜了。 他伸出手,摸到了小香的手,这哪里是女人的手哇,干硬、粗糙。记得小香刚跟他结婚时,那双小手又细又软,三年的卖莱生活让小香的手完全变了。他握着小香的手用了些力气。 后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真的盖了一个新房。早晨三点的时候,他被小香叫醒了,他别无选择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骑着三轮车,向城南那个批发菜市场争分夺秒地赶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李木根的生活完全被那则征肾的广告占据了,确切地说是被那十万元打动了。十万元可以实现他所有的梦想,就用自己一只看不见摸不到的肾。那两天的时间里,李木根生活得混混沌沌,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卖菜的时候,老是出错,不是多找人钱了,就是少找了。弄得小香不停地和买菜的人解释。 下定决心前,那天晚上他和小香有了如下对话。 他说:一只肾就能换十万元,值,真是太值了。 小香说:听说一个男人要是少了只肾,会影响他以后生活的。 小香的话说得很隐晦,其实她想说会影响夫妻生活,可话到嘴边又把话题改了。 他爬起来,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儿子小毛,用劲地咽了口唾液道:咱儿子都有了,啥都有了,还怕个球,咱缺的就是钱。 小香沉默了,他光着身子躺在那,一点也没放松,很难受的样子。最后小香嗫嚅着说:要不你去试试,不行的话也就死心了。 他听了小香的话,浑身一下子就放松了,这几天来,他等的就是小香这句话,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底下理解自己的人就是小香。他一把拥过小香,用劲地往自己怀里揉,小香被他这么一弄,也有些激动。那天晚上两人又做了一回夫妻的事,因为他们已下了决心去卖肾,就有了一些做一次少一次的味道,他有些凶狠,她也多了些激情,折腾得小毛都醒了两次,最后才在高处停歇下来。 他气喘着说:咱们要是有了十万元,再也不让你卖菜了,天天让你在家呆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小香很感动,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又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让儿子上大学,以后过城里人的生活。 他还说:咱要真有了十万元,马上就回家。 最后小香才“嗯”了一声,他在她的嗯声里听出她哭了,伸出手摸到了她一脸的泪水。 李木根第二天打电话联系时,人家让他去一家医院接受检查,他赶到那家著名的医院时,一个姓姜的男人面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想卖肾的人,李木根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都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头发蓬乱,脸色菜黄,穿着廉价的西服和皮鞋,他一眼就认出这些人和自己是同类。 姓姜的男人四十开外的样子,衣服光鲜,满面红光,他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分头让他们填了一张医院的体检表,然后领着他们从这个屋子进来,又去了那间屋子,折腾了一上午,才算完成。李木根在这一上午的时间里算是长了见识,他以前对医院的认识就是打针、吃药的地方,没想到一间又一间屋子里还装着那么多神秘的机器。他在机器前或站或躺地折腾了一上午,他不知道自己的肾行不行。临离开医院时,他凑到姓姜的男人面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的肾到底行不行? 姓姜的男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才说:一个星期后出结果,行不行医生说了算。 然后姓姜的男人每人给他们手里塞了十元钱,他们这些人就散了。 在没去医院前,李木根认为自己是唯一那个想卖肾的,去了才知道他们今天这一拨就有十几个人,他在一个黑屋子里检查时,听两个医生聊天,他才知道,这种检查工作已经持续十多天了,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接受检查,也就是说,已经有一百多人接受这种检查了,可人家只要一只肾。百分之一的比例,李木根的情绪低落下来,从小到大,好运气从没光顾过李木根,他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一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一离开医院,他又回到了从前。 他直接去了菜市场,小香还在打孩子,小毛不听话,把一杯水倒在了菜上,害得小香用衣襟去擦那些菜,北京人精得很,发现菜上有一星半点的水就认为卖菜的往菜里注水了。小香看见他便住了手,探询地望着他。他没说什么,蹲在菜摊前看着小香和儿子。 小香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没说什么,只是问:中午的饭吃了么? 他说:不吃了。 接下来两人就沉默下来,四只眼睛望着菜摊,半晌,又是半晌,他才小声地说:想卖肾人真多,一百多口子。 她说:以后发财的事咱不想了,咱好好地卖菜,十年,二十年怎么着也能盖得起房子。 他苦笑了笑。 那些日子,李木根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一大早就出去进菜,然后和小香两人轮换着守着菜摊,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的失望。十万元在他的心里已经计划过了,有钱的日子他也想过十遍八遍了,可突然间,希望没了,他还是感到了失落。仿佛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钱,突然去了。 就在李木根几乎对那十万元不抱任何幻想时,突然在那一天下午,他看见姓姜的男人四处搜寻着来到了菜市场,来菜市场的人不多,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姓姜的男人。最后那姓姜的男人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笑眯眯地走过来。李木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木木地望着他。 姓姜的男人这次态度很好,冲他点了头,又问:你就是李木根吧。 他点了点头。 姓姜的又说:经过初步检查,你和我们董事长配上了,明天上午,你再去一趟医院去复查。 李木根听了这话,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愣怔了半天,他伸出手狠劲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痛疼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姜男人走的时候递给他五十元钱,又吩咐道:明天早晨不要吃东西,打车来,别晚了,我在医院等你。 直到姜男人的身影消失,李木根才反应过来,心脏快速地跳着,浑身的血液在体内呼啸地奔腾着。 他离开菜摊向他们租住的房屋跑去。小香在家里正在准备晚上的饭,看见他红头涨脸地跑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举着那张五十元钱,语无伦次地喊:我配上了,配上了。他们明天让我去。 说完他一把拥住了小香和儿子,此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离那十万元已经很近了。 那天晚上,小香给李木根炖了排骨,又用鸡蛋炒了菜,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小香就像送一个出征的勇士似的要为李木根送行。李木根决定,明天的菜就不卖了,让老婆儿子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那天晚上,一家人兴奋到了很晚才睡去,似乎那十万元已揣在了他们的怀里。 他说:回老家先把房子盖好了,再开一个杂货店。剩下的钱存起来,供儿子上大学。 她说:那以后,咱们一家真的就享福了。 他说:那是自然。 她说:你少了个肾,以后重活累活我干,你别管。 他说:没那么严重,不就是一个肾吗,少一个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 她无限体贴地说:别说那样的话,肾也是长在身上的肉,那个董事长要是不缺肾,干嘛买咱们的。 两人就不说什么了,有一缕淡淡的苦涩,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手的十万元钱的喜悦冲淡了。 第二天,李木根一大早就出发了,他没舍得花钱打车,而是去挤公共汽车,他走在路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到了医院他才冷静下来,原来今天复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五个人。有两个年龄稍大一些,另外两个的年龄就和他差不多了。李木根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又忐忑了一阵子,既然来了,只有五个人,也就是还有五分之一的希望。李木根还是精神饱满地接受了又一轮的检查,这次检查比上次严格、仔细多了,晕头转向地在医院转悠了一上午,终于才完事。 姓姜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这次没有急于让他们走,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比较豪华的饭店里,又订了一个单间。饭菜很丰盛,有许多菜李木根是叫不上名字的,他认为另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别说没吃过,看都没看过。 吃饭的过程中,姓姜的男人冲他们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我代表我们董事长感谢各位了,你们五个人,肯定有一个人为我们董事长换肾,以后这个人就是我们董事长的大恩人,我们是不会忘的。 这几句话说得李木根的心里忽悠忽悠的,他偷眼去看那四个人时,看见他们的心情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他们都一律地冲姓姜的男人挤出讨好的笑。 一个男人说:姜总呀,我的身体好,没得过病,我的肾是健康的。 另一个也说:我爷都八十五了,还活着呢,我们家遗传是长寿。 还有人说:我的肾还没用过呢。 众人就看说话的人,那人就红了脸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没结婚呢。 姓姜的男人就笑,众人明白过来也跟着笑。李木根在此时此刻,也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想好说什么。最后姜总的一句话,让他失去了表白机会,姜总说:你们和我们董事长有缘,最后谁行,谁不行,还得听医生的。十天以后出结果,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找你们的。 这十天的时间里,李木根恍然活在梦里,从一百多人到五个人,无疑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大步是迈出来了,可最后的结果还只是五分之一的希望,人家董事长只要一个肾,也就是说,希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这十天时间里,李木根一会儿满怀信心,又一会儿情绪低落。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经常站在菜摊前发呆。 小香就劝他:好运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理是这么个理,李木根心里明白,可他劝说不了自己,小香也劝不了自己。仅十天,他仿佛过了十年那么漫长。有钱的愿望在他心头里疯长,又一会儿荒芜得一片狼藉。在第十天那个上午,李木根的脖子都伸酸了,他在期待命运的光顾,也就是说他的命运在这一天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今天没有人找他,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以后该干啥就干啥。但今天是他希望的始点,也是终点。 当姜总出现在菜市场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下意识地迎着姜总走过去。姜总要比他冷静得多,停在他面前,先掏出了支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两口,才说:你真的愿意卖肾。 他点了点头,眼泪都快下来了。 姜总又问:你不后悔? 他摇了摇头,看来他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 姜总又问:你做好准备了? 他终于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说完这话,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是激动的泪水。他当即和小香商量,菜不卖了,立马收摊。他都有十万元了,还卖菜干什么?小香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说收摊就收摊了。姜总告诉他,如果他想好了,决定了,立马就跟他走,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他似乎觉得慢一点就失去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跟着姜总走了。想好的和小香告别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坐到“大奔”里,他还在云里雾里着。 车一直把他拉到医院。下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腰,他知道那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肾,现在还属于他的年轻健康的肾。 李木根来到医院,医生并没有让他马上给董事长换肾的打算,在姜总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这间病房是李木根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房间。上厕所都不用走出去,有沙发,还有电视,如果他不亲自住进来,甚至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病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木根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只需他在病房里呆着,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进来。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他却睡不着了,他想起了老家的母亲,还有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以及身在北京,住在又脏又乱小平房里的老婆和儿子。他此时身在这间高档的病房里,时时刻刻有想哭的感觉,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兴奋。天大的好事说落就落在他的头上了,那个急需换肾的董事长真的是他的恩人。想到那个董事长,他就有了想见一见那个恩人的愿望,自己的肾就要装在那人的身体里了,自己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人呢。那天晚上他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睡去了。三点的时候,他又醒了,一时不知在哪,半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里,他是来给董事长换肾的,一想到这里,他又激动得想哭。做个有钱人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半夜三点起床了,他有钱了,就不用卖菜了。后来他又睡着 了,睡得很踏实。 他住进医院之后,又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这次检查比前两次更细、更严格。然后护土给他送来一些白的、绿的、黄的药片,他说:我没病,我的肾是好的。 护士说:没病也得吃。 他就只能吃,吃了几次,他对那些药就有了感情,不花钱就能吃这么贵重的药,他感到无比的幸福。药也吃了,检查也做了,医生仍没有开刀拿他肾的意思,他只能在医院里吃了睡,睡了吃地等待着。 一天下午,姜总走进了他的病房,姜总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道:过两天咱们就手术。 进医院这么多天了,他终于等来了手术的消息,他的心脏如鼓地跳动起来。姜总说:本来呢,你们五个人有三个都合适,后来征求董事长的意见,董事长亲自选中了你,因为你比那两个合适的人都年轻,董事长喜欢年轻的肾。 姜总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他庆幸自己的年轻,眼里盈满了幸福的泪水。 姜总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冲他说:你签一下字,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 一份合同是关于肾和钱的,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关于肾和钱的问题,也就是他手术之后,立即就可以拿到十万元钱。还有一份合同是他跟医院签的,是志愿者献肾的有关条款,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总又说一些客套话,诸如合作成功之类的话。姜总要走时,他突然提出要见见董事长,即将用他肾的那个人。 姜总挥挥手说:你见他不合适,钱不会少你的,你放心。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门口又说:董事长就住在你隔壁,手术时,你们俩同时上手术台。 姜总走了之后,他试图走进隔壁,可走廊被一扇门挡上了,他透过窗子看见隔壁是一间更大的房间,走廊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他听不见动静,也见不到人。 手术前的头天晚上,老婆小香带着孩子被姜总接来了,他们在病房里见了一面。 小香问:明天就手术? 他答:明天! 小香望着他,眼圈突然红了。 他的心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小香说:我是来签字的,医生说这种手术还是有风险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小香的眼泪流出来了。 突然他就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他凝视着老婆孩子,以前他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们。就在这时,他有了一种强烈想念老婆的愿望,虽然他们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仍然想念他们。这种想念异常的强烈,他冲姜总说:能不能让他们晚上住在这儿。 他多么希望手术前和老婆孩子共同住一个晚上呀。 姜总摇了头: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体力应付明天的手术,他们不能住这儿。 他的脸灰了一些,小香的脸也灰了。 姜总又说:手术后可以让你爱人陪你,那没问题。 小香和孩子在姜总的护送下还是走了,儿子招着手跟他再见,他此时真想冲出去,拥抱一下他娘俩,结果他没有动。他看见小香挂在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他被护士推进了一间手术室,隔壁也是一间手术室,董事长在那一间,他刚开始还能听见医生护士准备手术器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麻药已经起作用了,他没有了感觉。 二十天后,他出院了。A城的春天到了,已经有了些热度,小香和孩子陪在他的身边,十万元钱在手术的第二天就让小香存进银行了,换成了一个小小的折子揣在怀里,银行的人说,拿着存折在全国各地哪都能取出他们的十万元钱来。 听姜总说,董事长的手术也很成功,已经过了排斥期,董事长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适应他年轻健康的肾,用不了多久,董事长也会活蹦乱跳地出院。 他一直到出院也没有见到那个用他肾的董事长,无所谓了。他用自己的肾换回了十万元钱,这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大门,用手扶了一下腰,左腰那儿有些空,以后他就是用一只肾生活的人了。以前有两只肾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少了一只肾,才发现腰下有些空。 他很气派地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大声地冲司机说:去火车站。 在出租车里,他拥抱了老婆和儿子,最后他说:咱们回家!咱有钱了。 泪水从他眼角溢了出来。 原刊责编 和 子 ------------ 一个女人的风景 ------------ 结 果 艾莉局长的最终结果是,她回到了家里。握手送走司机吴后,她靠在门上,看着眼前从办公室收拾回来的两兜自己的零碎东西,她才意识到,她再也不是局长了。从此以后,她是一个退休女人,和别的人退休之后没有什么两样。 她呆呆地站在地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身体像张弹簧,一一地人松弛下来,人就有些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五十五岁的女人了。她站在镜子前看到了鬓边的几缕白发,她的心颤了颤。她听见吴启动汽车的声音,那辆跟随她几年的局长专车就要离开她家的楼下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到阳台上,看见曾经属于自己的那辆专车,一溜烟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前艾莉局长知道,那辆车不会在自己家楼下停留了,这辆车已经属于新任局长的了。她站在窗前,脑子有些空,无依无靠的,这么多年,她还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再爬,她伸手一摸,是泪。她悄然长叹一声,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门,她居住的是典型的局长住宅,四室两厅,还有两间宽大的卫生间,只有这个家还真实地存在着。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原来自己住的房屋会有这么大,大得她心里有些发空,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定地打量着属于自己的家。 以前这里是最热闹的,不论是节假日,还是晚上,客人总是络绎不给予,送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应接不暇的样子。还有家里那部电话,也是铃声不断。那时她的情绪是饱满的,心里也是满满的,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来不及想什么,往**上一躺,一觉就到天明了。有时,吴都在楼下按喇叭了,她才慌慌地起**,然后上车,直奔机关。到了机关,离上班还有一定的时间,她要在食堂里吃早餐,她一走进食堂那间包厢,菜呀、粥哇、主食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 这些年来,艾莉一直一个人生活,食堂便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食堂的师傅们已经知道他们艾莉局长的口味了,每日三餐总是会让她吃得很合口味。那时艾局长很忙,机关食堂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这样一来,艾莉局长总是早来晚走的,停车场上每天第一个迎来的准是艾局长的车,最后一个离开的一准也是。艾莉局长给人的印象便是局机关就是她的家了。 此时的艾莉被宣布退休了,她退得很正常,从离开机关这天机,她已经五十五岁零三天了,五十五岁那天,她被宣布退休的,女干部五十五岁退休,这是国家人事制度规定的,任何人都一样。又用了三天时间和新任局长交接了工作,最后她是笑着离开局机关的。新任局长一直把她送到楼下,车早在那里等着了,新局长还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并把手放在车门上方,样子谦恭又周到。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新局长笑着:艾局长,请您走好。 新局长就是以前的关副局长,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因为是男性,他还可以干上几年。她也是微笑着冲新局长挥手告别的。当车驶出停车场的一刹那,她回了一次头,看见新局长仍站在那里微笑着冲她招手,她也微笑着。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退休的真正含义,仿佛她又一次外出开会,心情轻松地和送行的人微笑告别。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工作过了三十几年的机关,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就是以后领取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是到银行里去领了。新局长最后告别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艾局长,请您走好。以前她无数次地听到过下属们重复着这样的话,此时,这样的一句话,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原艾莉局长坐在自家的客厅里,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沙发和空荡荡的一切,她恍然在梦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感到孤独,冷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五十五岁的原艾莉局长,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生活了。她知道,又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开始了,五十五岁零三天的自己,身体沿属健康,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她还要健康地生活下去。在以后空寂的生活里,她想到了未来,也想到了从前。想起从前,往事仿佛依稀就是几个月前,或是几年前发生的,沉寂下来的艾莉,开始盘自己的大半生所走过的岁月。往事如烟似雾,竟有了一种白云苍狗的味道。 ... ------------ 开 始 艾莉高中毕业那一年,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刚开始不久,如果她当时上山下乡了,就是人们后来听的老三届那一拨。艾莉当时做好了上山下乡的准备,那时的上山下乡是响应**老人家的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青年学生们争抢下乡成为一份时尚,然而艾莉却没能下乡。事情的起因完全是毕业那一年,解放军英模报告团在学校作的那场演讲报告。 那一年,著名的珍宝岛反击战刚刚结束,每一次战役都会涌现出一批英雄。任大友就是其中的一名英雄,时年的任大友二十几岁,生得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演讲起来也铿锵有声。虽然他坐在轮椅上,这一丝毫没有影响地的英雄形象。那一次,英模事迹报告团在艾莉的学校演讲收到了良好的效果,结果是掌声不断,口号声不断,演讲人的声音曾多次被狂热的掌声和口号声淹没。尤其是当任大友演讲时,他讲到自己的腰椎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他在雪地上一边爬行前进,一边向敌人射击,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一米、两米——他最后爬出去一百多米,直到因流血过多昏倒在雪地里。据战友们讲,他昏过去后,枪筒仍是热的,滚烫的枪筒把身下的冰雪都烤化了,他昏倒前的姿势仍是射击的样子。 坐在台下的艾莉眼圈红了,最后两行因激动而流下的纯真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和所有的师生一样为英雄的壮举拍红的手掌,喊哑了喉咙。英雄任大友的英雄事迹令她印象深刻,从那以后,任大友的英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任大友是坐在轮椅上演讲的,但在她的心里,任大友比站着的人还要高大伟岸。 那些日子,她睁眼闭眼的都是任大友的光辉形象。她再也忘不掉英雄任大友了,那一段日子里,同学们在一起议论最多的就是解放军的英雄们,班里有几个男生咬破中指给校长写了血书要求参军。也有不少女同学偷偷地在给英雄们写信,敬佩、仰慕的心情溢于言表。在那些英雄中,任大友给艾莉的印象最深,她也给任大友写了抒发自己情感的一封信,信当然是偷偷写的,为了表示自己真诚的爱慕,她还在信里夹了一张两寸照片,那是为毕业证准备的照片。信发出去了,她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但任大友的名字和形象已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了。 有时在晚上睡觉前,任大友的形象会突然在眼前跳出来,让她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入睡。偶尔在梦中,她还梦见过任大友几次,他坐在轮椅上,胸前戴着大红花冲她微笑,还冲她招手。有几次,她在睡梦中醒来,仍然止不住脸热心跳。她企盼任大友能给自己回信,那样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她也知道,介她这样爱慕英雄的人也一定很多,那么多人给任大友写信,他回复得过来吗?这么一想之后,她就冷静下来,心里会疼一下,又疼一下,失落的泪水便一一滴地落在了枕边,等待她的是在甜蜜的期盼中的又**失眠。 终于在毕业前夕,她接到了任大友的回信,这是她期盼多时的,也是梦寐已求的,英雄任大友真的回信了。当她拿到那封信的一瞬,她科不敢想念这一切会是真的,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差叫了起来,她才想念这一切是真的。她跑到操场上一处没人的地方,才打开英雄的来信。英雄任大友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艾莉同学你好: 你的来信及照片都收到了,这一阵子到处作演讲报告,很忙,信迟复了,请 原谅。 首先感谢你的信任,从信中可以看到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我愿意和你 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们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谊,有空到我们伤残军人疗养院 来玩吧。 此致 革命的军礼! 某年某月某日 任大友 短短的一封信,艾莉一连看了十几遍,她都可以背下来了。最后她的目光盯在信中那一句话上,“我愿意和你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们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谊”。喜欢、友谊?这一切都是真的,艾莉真的不敢想念眼前的一切,英雄任大友在这封信里竟喜欢她,而且希望和她建立起革命的友谊,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让二十岁的艾莉不能不浮想联翩,思绪难平,于是她脸热心跳地失眠了。 那几天,艾莉就是在这种焦灼的甜蜜中过来的。她首先想到的是给英雄任大友回信,可一提起笔来,又不知什么,胡言乱主地写了几页纸后她又满意,几把就撕掉了。艾莉如坐针毡,茶不思饭不想,睁眼闭眼的都是英雄任大友的影子。任大友虽然她只见过一次,而且他当时还端坐在主席台上,但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他已经融入到她的血液中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一个大胆的计划一下子就在她的脑海中产生了。她要到伤残军人疗养院去看望任大友。这个想法一冒出,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坐是几路公交车去的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换了几次车,又走了几次冤枉路,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伤残国人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坐落在市郊的一座山上,青松翠柏,环境优雅。当她被人领到任大友的房间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任大友,任大友仍穿着没有领章和帽徵的军装,正坐在轮椅上看报纸。她见到任大友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口干舌燥,最后那几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任大友面前的。 任大友显然发现了来人,他把报纸从眼前挪用开,目光落花流在她的脸上,他先是怔了一下,马上他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艾莉吧? 她没想到她只给他写过一封信,寄了那张两寸照片,刚一见面的任大友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差晕倒在任大友的面前,她有了一种要哭的感觉。 毕竟任大友见多识广、经过生死考验过的人,忙:艾莉同学,你坐呀?她不安地坐在了任大的**旁,那上面铺着雪白的**单,白得耀眼,这一她记忆深刻。她呆定地望着英雄任大友,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英雄任大友,她不知什么好。 任大友淡淡地笑一笑,唇红齿白的,他拿起**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很快就削好了,任大友举着苹果:艾莉同学,吃个苹果吧。 她接过了苹果,没有吃,她已经忘记吃了。眼泪终于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任大友从脸盆架上拿过毛巾,递到她手上:来,擦擦脸,英雄流血不流泪。 她听了他的话,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涕泪滂沱,仿佛他是她多年寻找的失散亲人,终于相见了,再也控制不住多年压抑的情感了。 任大友最后伸出了,抓住了艾莉的手安慰道:艾莉,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我没有看错。 事后,艾莉回想起来,他的大手温暖而有力,长久弥坚地在她纤细的内心里挥之不去。 那次见面,她从始至终没有过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问她答,他:快毕业了吧? 她头。 他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她答:二十了。 他:二十了?二十了好哇。 他又:我二十五了。 她望着他的浓眉大眼,感觉和那天在主席台上作报告时的样子一也不一样。 后来他又了什么,她一也不记得了,她只感到温暖,真的很温暖。 再后来,疗养院的一位女护工推着英雄任大友去吃午饭了。女护工很漂亮,穿着疗养院统一的白大褂,走路一飘一飘的,人就显得很轻盈。她站在台阶上,年喜新厌旧漂亮的女护工把任大友推走,仿佛是别人把任大友给夺走了。那时她暗想,自己要是那名女护工该多好哇。当她看不见女护工和任大友时,她才一步步地向疗养院门外走去。就在她踏出疗养院大门时,心里那个想法也成熟了,她几咆哮着在心里:任大友是我的,我要嫁给他! 这么想过了,她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 ------------ 成人仪式 成人仪式 那些日子,任大友在艾莉的心中成了唯一。从台上到台下,艾莉已经完全了解了英雄任大友。台上作报告时的任大友是她心里的灯塔,然而生活中的任大友就像邻家的哥哥一样。一份崇敬,一份亲昵。疗养院一见,艾莉觉得英雄任大友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她从任大友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任大友对自己的亲近和渴望,那是一个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这一点让艾莉充满了自信。在这之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正因为如此,艾莉在那一闪念中下决心要嫁给任大友,她的想法一经跳出,她自己都打了一个机灵。 二十岁的艾莉有着许多的冲动,许多冲动的想法和二十岁青春的幻想结合在了一处,于是就有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味道。勇敢而又善良的艾莉决心已下,似乎是十头牛的力量也拉不回来了。 有了成功见过英雄任大友的经验,她的信心大大增强了,在临毕业前的那一段时间里,伤残军人疗养院成了她经常光顾的场所。任大友一见到她,双眼里便跳出一种晶亮的东西,他从始至终对她都是微笑着欢迎的,她在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力量,她也直视着他的目光,脸是热的,心是跳的。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要嫁给你,我一定要嫁给你。但她嘴上没有说出来,因为还没有那样的机会,但她能从他的目光中似乎看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他破解了,他一直那么期待着、微笑着面对她的到来。 那些日子,她一天见不到任大友仿佛就缺少了什么似的,她会百无聊赖,吃不好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任大友。好在那一阵子马上就要毕业了,上学也没什么正经事,大家都在写决心书,有的要求下乡,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的要去参军,到前线部队去。学校里一派群情激昂的样子。她在这种气氛中很容易一次次地往返于伤残军人疗养院,只要一看到任大友,她的心里就踏实了,一副幸福得没有边际的样子。 一次,她却扑了个空。任大友这些英雄们出去作报告了,还没有回来。她只能在疗养院的门外等。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刚开始一丝一缕的,她躲到一棵树下,后来那雨就大了起来,还夹杂着狂风,很快她就被淋湿了。风和雨让她颤抖不止,这时任大友还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委曲,她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喊:任大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最后,内心的呼唤竟变成了嘶喊。 不知过了多久,任大友回来了,大轿车开进了院里,那些伤残英雄被护理员用轮椅推了出来。她看到了任大友,他仍然坐在轮椅车上,胸前还戴着大红花,他似乎仍沉浸在英模报告中。他的身后是那位漂亮的女护工,推着他向宿舍走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浑身上下水淋淋地向任大友的宿舍跑去,临走进宿舍前,她差点和迎面走出来的漂亮女护工撞上,她连看一眼女护工的时间都没有了,她一头撞进任大友的宿舍,任大友看见她的那一瞬也愣了一下。她立在那里,身上还往下滴着水,水把地面都洇湿了,她喘着气,眼泪仍含在眼里,任大友惊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嘶声喊了一句:任大友,我要嫁给你。 任大友在惊喜过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刚握住她冰冷潮湿的手,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了,她一下子把自己投入到了任大友那宽大、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接下来,她在任大友的怀里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刚开始的任大友有些惊慌,有些无措,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又用那只英雄的大手一遍遍揉搓着她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哽咽着哭了起来。待一切平息后,她红着眼睛盯着任大友说:我真的要嫁给你! 他也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喃喃道:你真的愿意和我建立革命家庭? 她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愿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冷静了一下说:我是个伤残军人,腰椎受伤了,医生说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轮椅了。 说到这里,任大友还拍了拍身下坐着的轮椅扶手。 她也抹一把泪说:那我也愿意。 他说:真的?! 她没有说话,又一次用力点点头,汹涌的泪水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这次,他又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这时两人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不止。 在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英雄任大友的身世了。任大友十八岁入伍,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打响前夕,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又因火线上在排长牺牲的情况下代理排长指挥战斗,从而在火线上被正式任命为排长。在担任排长两天后的又一次战斗中光荣负伤。他成了一名英雄的伤残军人。任大友出生在农民家庭,三代受穷,苦大仇深,在他家三代的历史中,任大友是最有出息的。 ------------ 梦想和真实 艾莉自从来到民政局机关,所有的人便都知道她已经是英雄任大友的未婚妻了。她在机关里出入,人们都用一种她清楚、但总感到有些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年长一些人的目光中就复杂一些,其中有惊讶、问询、羡慕抑或是嫉妒等,总之,这让阅历不深的艾莉是清楚的。 从学校到机关,从形式到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新鲜的,包括望着她的那些目光。既然她不能完全理解,真实性她就不予理睬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她和任大友的恋爱中去了。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艾莉年轻美丽的身影在机关的楼道里跳来闪去。 艾莉的父母也没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老实巴交的父母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女儿会到局机关工作,在机关工作那就意味着女儿已经是国家干部身份了。当了一辈子工人的父母对干部充满了敬畏。父母双双在轻工局下属的一家工厂工作,他们还没有过机会踏进过机关半步,就是厂部他们也没有进去过几次。局机关干部,他们也只能在每年一次的春节前远远地望上几眼,那是几关干部来厂里检查工作也兼顾慰问职工。国家干部,在他们的心目中举足轻重。 当然他们明白这一切都是缘于什么,没有英雄任大友,他们的女儿无论如何是不能留在机关工作的。他们的女儿会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打起背包,在鲜花和锣鼓声中被送到乡下去。眼前的一切,让这对善良的夫妻一时不知是对还是错,他们举棋不定,一时拿不准主意。他们晚上躺在**上,就有了如下的对话—— 艾师傅:她妈,咱家莉如今是国家的人了,咱家三代了还没出过一个当官的呢。 艾师傅把干部理解了“官”,在那个年代是很普遍的。 母亲:她爸,你这事是好还是啥呢。 艾师傅就叹口气,爬起来了支烟,深深重重地吸着。艾师傅一辈子没动过什么脑筋,他遇到费思量的事儿时,便觉得比山高比海深。这回,他真的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母亲就又:咱家艾莉,嫁给那样一个人,以后能行吗? 艾师傅叹口气,一支烟吸完也没想出这件事情的轻重,他把烟蒂扔在地上,又用一口痰把它覆盖了,翻身躺在**上,长出一口气:事情都这样了,也就这样吧。 艾师傅想不透也就不再想了,浑身一放松就很快睡着了。 母亲却睡不着,女儿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不容易,眼见得女儿花一般地长大了,就要被人摘走了,摘她的不是别人,而是任大友。如果任大友是个正常人的话,摘了也就摘了,女儿大了总要是别人的人了,这千年万年的规律她是懂的,可她任大友却不是一般的人,他不仅是英雄,还是坐着轮椅的瘫子,就是英雄也掩盖不了瘫子的事实。女儿就要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作母亲的能不左右为难,思量再三吗? 不管父母如何思量,事实正势如破竹地向前发展着。 艾莉和任大友的恋爱故事,一时间全社会都知道了。报社记者、电台记者蜂拥着来到机关采访艾莉,不厌其烦地挖掘好爱上英雄的思想根源,以及动机,艾莉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爱上英雄任大友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民政局领导安排的,他们要趁热打铁,让全社会都来关心爱护伤残军人,并支持他们的民政工作。 那些日子,报纸上、电台里到和都在艾莉和任大友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经过记者们的描绘,艾莉和任大友从相识到交往复杂而又曲折,获得者莉看到报纸上的文章,简直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故事。 在民政局领导的关心爱护下,英雄任大友和艾莉的婚礼如期举行了。主持婚礼的就是民政局的李局长,长得有些微胖,头发有些谢的老头。艾莉父母也被隆重地邀请参加了,任大友的父母因路途遥远,不能及时赶到,疗养院的领导就代表男方的家长了。 这是一场革命化的婚礼,李局长当主持人,参加婚礼的人有民政局全体硬骨头干部,还有社会各界的代表人物,当然新闻媒体也少不了。婚礼的仪式上还安排新郎新娘讲话。 英雄任大友被人推到前台时,激动得已经是热泪盈眶了,他左抹一把泪水,右抹一把泪水,哽着声音:我们的血没有白流,战友们的血没有白流,感谢**,感谢党。到这里,他把目光对准台下的艾莉,又用手指着艾莉:更要感谢我的妻子艾莉姑娘对我的信任,我决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建立好革命家庭,支持社会义建设。 任大友的发言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轮到艾莉上台发言时,她脑子里想好的话一句也不出来了,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最后她只憋出一句话:感谢党,感谢**,我要照顾好英雄,请同志们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刚走出高中校门的艾莉,一着急把写在决心书的话想起来了,好在不论她什么,台下都是雷鸣般的掌声。 当主持人李局长又热情地请艾莉的父母到台上讲话时,两位老人脸红脖子粗地就是不肯上台,任人怎么搀请,他们的双脚都不肯向前迈出一步。最后记者七言八语地问艾莉父母这样那样的问题时,艾莉的父亲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问到母亲时,母亲躲不过也只了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艾莉父母的回答,一也没有影响英雄任大友和艾莉高尚的婚礼。就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转播了当地电台的新闻稿件,不仅全市人民知道了任大友和艾莉的革命爱情,就连全国人民也都知道了。 在这种东风的吹拂下,又有几个伤残军人开始恋爱了。甘愿嫁给英雄的有教师,有即将毕业的学生,当然也有工人。一时间,关于英雄们的种种爱情故事有多种版本,方兴未艾 地在社会上流传。 民政局早就在机关宿舍里安排了一间房作为任大友和艾莉的新房。当婚礼结束后,两人单独面对时,任大友用有力的臂膀把艾莉拥到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着:你真的嫁给我了,这是真的吗? 任大友感到不真实,艾莉同样感到不真实,她望着近在咫尺地英雄那张英俊的脸,浑身颤抖不止。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任大友用一双英雄的手为好擦去眼泪。 他们的婚姻生活真正地开始了。 结了婚的任大友便离开了伤残军人疗养院,由民政局出面安置在一家残疾人工作的厂里,现在的任大友完全是社会中的一员了。每天他摇着轮椅去厂子里上班,刚开始艾莉不放心任大友独自上下班,每天早晨都是好骑着自行车护送着进厂。一直到厂里的门卫走出来,热情又亲热地把任大友接过去,她才放心地离开。下班的时候,她又来到任大友的工厂门口,一直等任大友出来,他们才双双地往家里走去。 后来,任大友执意不让艾莉送了,但艾莉不放心,表面上没去送,但也偷偷地跟过几回,当她看到任大友过沟沟坎坎遇到困难时,总会有人上前帮上一把,艾莉总算舒了口气,以后她也就不再接送任大友上下班了。 那些日子,艾莉过得充实而又忙碌,下班后她都要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到家里生火做饭。饭做得差不多时,任大友摇着轮椅回来了,任大友并不忙着进屋,而是坐在轮椅上看艾莉忙活。他们住的是平房,做饭在露天里,做饭的地方只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有时赶上刮风下雨的天气,艾莉就会很辛苦。 有时一顿饭做下来,艾莉的手都冻僵了,拿不住筷子,任大友就伸出那双英雄的大手紧紧地把她的手握住,又揉又搓的。弄得艾莉怪痒痒的,然后她就格格地笑。任大友不笑,一脸真诚地对着艾莉:真是难为你了。 居家过日子,对区莉来真是勉为其难了,她刚刚高中毕业,就结了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家里是老大,平时除了照看弟弟妹妹外,有时也帮着母亲做饭,可那只是一时的,她并没觉得有什么;而眼前的任大友却帮不上她什么忙,她只能帮助他。吃完饭后,她还要烧水帮他洗脸洗脚,再半推半抱地把他服伺**。他坐了一天的轮椅,好人都受不了,何况他腰椎以下都是瘫的。上了**的任大友便瘫在**上,成了一堆泥,过好久才能恢复过来。这时的天已经晚了,艾莉忙完屋里屋外,已经脱衣**了。上了**的艾莉又要帮助任大友把衣服脱下去,当两人静静躺在**上时,这方天地才真正属于两人了。 任大友一如既往地用有力的臂膀搂紧艾莉单薄的身体,艾莉温柔着把身体靠在任大友的怀里。任大友那双英雄的手在她的身体上下缓慢又舒情地走过,刚开始艾莉还有些不好意思,不仅羞红了脸,身子还躲来躲去。渐渐地,她能在任大友的爱抚下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况且,在她的意识里已经明白自己已和任大友结婚了,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任大友把所有对艾莉的爱意只能体现在那双手上。 有时任大友的手在艾莉青春的身体上游走累了,便停在那儿,只将臂膀用力地抱紧她,气喘着:艾莉,我对不住你。 艾莉在黑暗中就很惊讶地看着他。 他:我受伤了,做不成男人了。 她仍不解地望着他,半晌才:你现在不就是男人吗? 任大友摇摇头,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抱着艾莉的臂膀也慢慢地松了下来。 艾莉真的觉得没有什么,这一切挺好的。她才二十岁,对男女的事情她并不懂,她变为两人结婚就是生活在一起,还有男人对她的爱抚,这也是她结婚后才领略到的。她觉得除了任大友伤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伤残的任大友她是知道的,如果他不伤残,不是英雄,她不定就不会认识他,不认识他又怎么能嫁给他呢?那时的艾莉躺在任大友的臂腕里,满足而又幸福,很快就甜甜地睡着了。任大友却无法入睡,他在暗夜里长时间地望着睡梦中的艾莉,悄然流下两行泪水。 民政局经常安排一些演讲活动,这次作报告时,不是任大友一个人了,艾莉也坐在了主席台上。报告的内容不是单纯的英雄事迹了,而是着重讲两个人的爱情神话,谈他们的爱情经历,以及婚后的幸福生活。他们的报告时常被台下雷鸣般的掌声打断,艾莉也成了甘于奉献的新一代女性代表。 艾莉不仅成了民政局机关里的先进人物,她还被市妇联树立为典型,号召全市的妇女学习艾莉的奉献精神。不久,艾莉就入党了。她因为任大友也成了英雄一样的人物。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她,在她背后指着:这就是那个艾莉。口气中满含了敬意。那些日子,艾莉是骄傲的。她从内心里感激任大友,因为这一切都是任大友带给她的,没有任大友就没有她的今天。 那些下乡插队或去兵团的同学,不时地也有信来,他们从开始的谈理想,到最抱怨那里的艰苦。他们在信中无一例外地都在羡慕艾莉,羡慕她在机关的工作,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每个月还有工资。下乡的那些同学,已从火热跌到现实,他们开始怀念城市的生活了。 后来又发展到有人偷偷地从农村跑回来,赖在城里不想回去,最后还是被劝回去。他们这回走时,已经不是满怀豪情了,而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他们留恋城里的一切。 艾莉当初没能到广阔天地里练红心的一丝遗憾早就没有踪影了。她真心实意地感激任大友,如果没有任大友,她现在肯定和那些同学们一样在农村里吃苦受累。她对眼前的一切满足而又踏实,她加倍地对任大友好,把自己平时能想到的种种好处,都通过实际行动落实在照顾任大友的生活中。 艾莉越是对任大友好,任大友就越觉得对不住艾莉。 任大友经常把艾莉搂在怀里一遍遍地:你真是个好人,这辈子和你生活在一起,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时的艾莉就:大友,别这么,照顾你是的责任。和你结婚前,我都对领导表态了,我要一生一世地照顾你。 任大友搂着艾莉的手臂就用了些力气,他在心里唏嘘感叹了一番。 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快。因为艾莉的特殊身份,她年年被局机关树为典型,最后她终于成为局机关一个部门的处长。这一年她才二十七岁,也就是她结婚七年后,她走上了领导岗位。任大友早就是残疾人厂的厂长了,他的手下领导着几十人,比在部队当排长领导的人还多。两人都走上了领导的工作岗位,两人在家里议论最多的就是国家的命运和单位的工作,于是他们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两人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他们新婚时的样子,每天晚上躺在**上的时候,任大友死死地把艾莉搂在怀里,用那双男人的大手,从上到下地把她的身体的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先是凉的,后来热了,是那种来势汹涌的热,他气喘着,她也气喘着。那双男人的手终于疲累了,慢慢地在她身体的某个部位上停滞不前住了,她知道一切即将结束,但身体仍然热着,无着无落的样子。过了一刻,又过了一刻,她的身体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就在她的身边睡去了,她却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夜,体内有种东西在窜来窜去。这种生活她已经过了七年,刚开始她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心底里的那份渴望像树一样一长大,最后竟蓬来,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想压住都不可能。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事,老局长被赶下台了,走马灯似的又上来好几任局长,可不管谁当局长,她都是局机关的典型,也是社会的典型,如今她又走了上领导的岗位。原来下乡的那些同学不断地有消息传来,有的熬不住、回城又没有希望,就在农村结婚了,生了孩子后就真的在那里扎了根。有的病退回来,有的被城里的单位招工回来,不管回来的还是没回来的,他们大都结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上高中,还有刚结婚那会儿,她对生孩子的认识是,只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会有孩子。当然,她也是后来才明白,两人生活在一起并不那么简单。有一次,她在书店里偷偷买回一本《新婚手册》,她才真正明白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白了之后,她内心里就有了一种明确的渴望,可那份渴望又找不到真正达到的通道,她便焦灼而又难过。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总是怀着很矛盾的心情去躺在任大友的身边,她一方面渴望任大友的抚摸,又怕他的抚摸,他的爱抚总会唤起她更强烈的渴望,然而那种渴望又不能淋漓尽致地达到宣泄的程度,所以她又惧怕他的抚慰。后来有许多次,她把他安顿在**上,自己却坐在桌前一遍遍地看从单位里带回的材料。 任大友见她在忙工作,也不好什么,只一遍遍地:时候不四了,早休息吧。 她就:快了,就来。 她这话时身子动也没动,眼皮却早就打起了架。坚持了一会儿,又坚持了一会儿,她听到任大友已经睡着了,才悄悄地躺到**上,用被子紧紧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第二天,当他们睁开眼睛看到对方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又都是新的。 不久,“”就结束了,那些下乡的知青们,又一骨脑地回到了城里,有的拖儿带女,就是没有拖儿带女的,也是满身疲倦的样子。接下来,他们在城里开始了工作和生活。 有几次,他们这些老同学又聚在一起,就有了许多感慨。无一例外地,他们都羡慕艾莉当时的英明选择,艾莉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白净,年轻漂亮,只不过比以前更成熟了。再看看那些下过乡的同学,老了,黑了,倦了。他们在广阔天地里奋斗了那么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一切又都从新开始了。他们的起很低,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想找一份能养成家糊口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艾莉现在已经是机关的处长了,是中层干部,人前人后的也算是个人物了。“”结束后,机关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秩序,老局长又出任局长。有许多在“”期间靠造反上下的那些领导,又纷纷地被打压下去,那些受迫害的领导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机关人事又一次彻底洗了一次牌。艾莉因为是典型,是人们学习的样板,不论怎么洗牌,她还是她她仍然是机关的处长。这一年她三十岁,经过机关人事变动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是机关里最年轻的机关中层干部。 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切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这个城市和整个中国一样,十天一个变化,一个月就是一次大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任大友那个残疾人厂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厂是区办的厂,生产各种包装箱,以前他们生产的包装箱供给区里的一些工厂和商店用,现在人们**之间都注重起包装来了,那些印刷精美的包装一下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任大友这个残疾人厂做的那些包装箱已经落伍了,色彩款式陈旧单一,已经没人要了。残疾人厂一下子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一连三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任大友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肩上有这么大的压力。 艾莉在机关生活得很正常,可以用舒心来形容,机关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只要有人纳税,他们就能正常生活。然而企业不行,所有的企业都要自己求发展。 那些日子,任大友忧心如焚,他是一厂之长;他又是英雄,他不甘心厂在他手里就这么黄了。在那段时间里,艾莉也感受到了任大友情绪上的变化。任大友已经没有心思和艾莉温存了,他躺在**上彻夜难眠,他苦思冥想着把自己的企业带出困境的办法。有时艾莉都一觉醒了,发现任大友还睁着眼睛在想事,便劝道:大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厂子黄了,还有我呢,我能养活你。 任大友听了艾莉的话很感动,他抓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劲地握了握。可任大友毕竟是任大友,在他人生的经历中,他还没有服过输,他也想过自己一走了之。自己毕竟是英雄,这个厂子黄了,他要求组织再给自己换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他不忍心看着那几十名残疾人下岗,他们都是自己家庭中的梁柱。 英雄任大友终于为自己的厂找到出路了,那就是和别的工厂一起整合,更换原有的设备,这样才能生产出符合潮流的包装产品来。那些日子,任大友摇着轮椅满世界去寻找合作伙伴。虽然很辛苦,但他毕竟看到了希望。每天凸,艾莉看到任大友疲惫的样子总是很心疼,任大友却乐观地:快了,快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那天早晨和每一天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不同,艾莉和任大友一起出门,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生活习惯。他们在家门口分手,她去机关上班,他去为了厂的生计忙碌。她望着他摇着轮椅向前走去,她突然又追上他,让他停下来,因为她发现他的头发上又生出了两根白发。她不忍心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就有了白发,她蹲在他的面前,很认真地把那两根白发拔了下来。 他冲她笑笑:艾莉,你放心,我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呢。 她也冲他笑一笑,他摇着轮椅匆匆地走了,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谈判等着他,一家企业同意收购他们的厂,如果成功的话,那家企业出资改造他们的厂。这样的谈判已经谈了几次了,进展都还顺利。他今天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和那家企业落实一些细节细节问题。 艾莉是到单位不久,接到厂打来的电话,那人只在电话里:他们的厂长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当她匆忙而慌乱地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她,任大友已经抢救不过来了。 就在她和任大友分手不久,任大友去那家企业谈判的路上,路过一个铁道口,他的轮椅不知怎么就卡在了铁轨的缝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这时,正好有一列火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周围看到的人想去救他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任大友现在的结果。 那一刻,她听了医生的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冲到任大友的身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单时,她才真正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任大友一下子就离她而去了,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之后,任大友就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从那场英模事迹报告会,到任大友走进她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人却没就没了。她扑在任大友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任大友离去了许久,他头上的那两根白头发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在她思念任大友时,他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里模糊的,而那两根白发仍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着。 ... ------------ 又是开始 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后,可以是对艾莉的又一次洗礼。从内心里,艾莉并没有不能自拔,相反,她很快就从失去任大友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从单纯到成熟的过种中,已经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生活。当初她爱上任大友,那时的她单纯,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梦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梦想时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现实生活。她嫁给任大友,只是承担了照料他生活的责任,他们名义是夫妻,这么多年的相处使当年的崇敬已一丝一缕的远去了,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现实生活。她对任大友没有抱怨,只是承受。既然,她当初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她就不可能反悔。何况该得到的也已经得到了,在任大友没有出事前,她已经做好了陪伴任大友一起到老的心理准备。那份理想式的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亲情和友情,还有的就是道义。 现在任大友突然离她而去,在最初的几天悲伤中,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羊肠路,一下子就变宽了,且灯火通明。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三十出头,属于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好。在嫁给任大友的十几年时间里,她几乎和任大友绑在了一起,不仅生活上她要照料他,精神上也完全被他捆绑住了。因为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走到哪里她都要以一个英雄妻子的身份出现,仿佛伤残的不是任大友,而是她自己。 放松下来的艾莉,一时觉得天高地阔起来,有一种想飞想奔跑的感觉。以前,她穿插着很朴素,生怕有人三道四,理久要的是她没有那份心情。每天下了班就往家奔,她怕任大友回来没人照顾,那时她所有折心思都被任大友一个拴住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各种服装品牌也纷纷进入内地。年轻的艾莉也加入到了这样的行列中,于是人们发现艾莉变了,一下子年轻起来,人也漂亮了许多。 艾莉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她毕竟没有生育过,打扮起来的艾莉完全是副姑娘的身材。那天在机关的楼道里,李局长看着她都惊愕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两遍眼睛才:艾莉呀,你还这么年轻呀。 在李局长之前,她这样的话已经听了许多了,她只能冲李局长笑一笑。这么多年了,她每向前走一步,李局长差不多都是她成长的见证人,从她的婚礼到任大友的葬礼,都是李局长一手主持的。她的形象还从来没有在李局长面前如此灿烂过。艾莉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后,她又重新找到了自信。 艾莉的变化给身边的人也带来了许多憧憬,于是有热心人开始为艾莉张罗起婚事来了,这也是艾莉所关心的。刚开始有人为她介绍下海经商的老板,还有大学老师等。艾莉都一一见了,但她并不满意。毕竟自己都三十多岁了,介绍的对方年龄都在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的经历都不可能太简单,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已经离过几次婚了。经验告诉艾莉,这些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重要的是她见了他们没有一感觉。 有一天,李局长一个电话把艾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李局长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的,她不解地望着李局长。李局长就笑呵呵地:艾呀,咱们今天不公事,咱们私事。 艾莉意识到李局长所的私事指是什么了。 果然,李局长要作她的媒人了。李局长要介绍的这个人她也认识,是市里的组织部长,姓周。周部长五十多岁了,在“时期”被扫地出门时,前妻和他离了婚,几年前周部长又官复原职,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再婚。以前艾莉到市里开会或办事时,她见过周部长,人挺随和,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周部长当然也认识艾莉,每次见到艾莉都热情地打招呼,还问一些生活的事情,每次他总是:你是英雄的妻子,有什么困难提出来,组织出面帮你解决。 当然,她没有提过任何困难,每次和周部长见面也都会寒暄几句。她对周部长的印象很好,觉得周部长是个可亲可敬的领导。 李局长后来透露,这件事是周部长主动提出来的,让老局长给问问,行呢就接触一下,不行就当没这回事。 艾莉没想到周部长会主动提出向她求婚,这是她作梦也没有想到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紧张又兴奋地坐在那里。 李局长也不着的样子,不慌不忙地:我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考虑一下,想法成熟了就给我一个回话。 她从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晃晃忽忽的的总是走神,干什么都不能集中精神。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岁的艾莉了,一拍脑门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了。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她见了一大把,没有发现一个中意的,也就是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她一时也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合适。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得在机关干下去了,十几年的机关生活,她早就习惯了。稳定,太平,是她目前惟一的想法,她现在仍是机关中最年轻的处长之一,论起资历来她也是最老的了。在机关工作的唯一进步的标志就是往前进一步,她一个女同志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弱,当个中层领导还可以,再往前走一走就有些难了。但她又不甘心这一辈子就一直当个处长,临到退休弄个副局级调研员什么的,直到这时,艾莉才明白自己心底里是希望进步的。以前的进步是用自己的婚姻换来的,如果当初不嫁给任大友,就不可能有她的今天,那些下乡又返城的同学,如今生活得都不太好。他们都在为了工作、子女、房子在奋斗着,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当然,她嫁给任大友前是没有任何功利的动机,只不过阴差阳错,让她走上了一条原来连想都没想过的路。这条路不上有多成功,但稳定、安逸,许多人都在羡慕着她,这一她是知道的。 周部长一下子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她不能不好好想一想。周部长是市里的领导,不仅是组织部长,还是市委常委,对她的进步肯定会有帮助。另外,她已打听到,周部长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给了前妻,已经工作了。儿子正在上大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一次家。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背景,她是满意的。剩下来的就是周部长这个人了,虽然五十多岁了,人看上去身体还算结实,每次见面他都是西服革履的,很利落。据她所知,周部长还是“”前的大学生,学中文的,这么想过后,艾莉发现周部长是目前的最佳人选。她她知道,一旦答应和周部长往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要是不成功,这事传出去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许多影响。艾莉此时已经是深谙机关之道了。 艾莉权衡了几天之后,终于下决心给李局长一个答复——同意和周部长往来一段时间。 第一次和周部长见面是在李局长的陪同下进行的。就他们三个人,在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吃了一顿便饭。周部长仍那么微笑着,和蔼可亲的样子。李局长就:老周,人我给你带来了,以后可没我什么事了,你们处好了找我,处不好可别找哟! 李局长打着哈哈,周部长就笑,艾莉低着头,脸有些红,挺羞怯的样子。周部长在席间也没什么,一直和李局长谈工作上的事。要告辞时,周部长才:艾呀,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外面。 艾莉只能让周部长送一送了,两人在车上也没多什么。她到了家门口,就低头下了车,周部长也下了车,两人站在灯影里,艾莉一直低着头。周部长就:你回去吧,改日我约你。 艾莉头,转身走了。周部长拉开车门坐在车上,一直望着艾莉的身影消失,他才冲司机挥了挥了,车便向前驶去。 第一次和周部长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刚开始她还觉得有些紧张,周部长毕竟是市委常委,她是局里的一个中层领导,级别差距大得很。在这种心理驱使下,她有些拘束,也有些不安。后来,她无意中和周部长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那是一双男人望女人的目光,和以往她见周部长时望着她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她在周部长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尊严,她的腰板一地挺了起来。 后来,她坐到周部长的车里,周部长就在她的身边,虽然周部长没什么话,可能是因为有司机在场,但她一直感受到周部长对她的乌围。两人虽然没有话,但她的内心活动却很丰富,一也不觉得沉闷。此时她意识到,周部长也是个男人,五十多岁成熟的男人。除了任大友以外,她还从来没有和一位异性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那种意识从她的下体慢慢地涌到她的胸口,又涌到脸上。当车停下后,她几乎是捂着脸跑到暗影里去了,周部长又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胡乱地了头。 那一晚上,她几乎**也没有睡踏实,睁眼闭眼的都是她和周部长会面时的情景,周部长那双男人味很浓的眼神,顽强地在她的回忆里呈现着。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又想到了当初见到任大友时的那种感觉,她不清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上了周部长。 这件事没过两天后,她在快下班时突然接到了周部长的电话,周部长:是艾吗?她一下子就听出了周部长的声音,身体里的血液呼啦一下就集中在了她的脑子里。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部长:我是老周哇。她“哦”了一声,周部长就又:一会儿让我司机去接你,你在门口等着就行。 下班的时候,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机关大楼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周部长的车停在机关院外的一片树荫里。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她拉开车门时,周部长冲她在笑。周部长见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也不多什么,只冲司机了声:走吧。 司机便开着车往前驶去。 艾莉没问去哪里,也不需要问。两人都沉默着,她时刻感受到了他在她身边的存在。没多久,车便驶进了一片家属区,这片家属区和他们局机关的家属区不同,这里都是二层楼,有很多树,环境幽雅。最后,车停在一个楼门前,周部长就:下车。 她随周部长下来,周部长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在一个楼门前,周部长停下来,用钥匙打开门,然后冲她笑着:这就是我家,进来吧。 她走进去,这是一套五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宽敞明亮,她有些错愕,心想:周部长就一个人,原来住着这么的房子。 周部长就:随便坐,咱们到家了。 周部长的话似乎让她感受到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家人。周部长为她沏了杯茶,在这当口,她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有些凌乱,好多东西就堆在房间的一角,似乎从来没人整理过。 周部长就:你看我这里乱的,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 然后又很男人地望着她,她又红了脸,心口乱七八糟地还跳了几下。 周部长靠在沙发上,放松了自己:你看我都五十多岁了,你也老大不了,咱们都是过来人,就别走那些弯弯路了,你觉得我老周这个怎么样啊? 周部长单刀直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没想到周部长会这么,一下子就把逼到了墙角,她一时不知什么好。 周部长见状就舒缓了语气道:咱们早就认识了,我这个人呢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就是这么一个人。 完这话,周部长突然忸怩起来,把自己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把骨关节捏得“嘎嘎”地响。半晌,周部长又了句:屋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你看这里乱的。 她抬头瞟了周部长一眼,发现他眼圈有些红了,她猜想周部长一定又想到子离他而去的前妻。她的心动了一下,接着周部长的目光就和她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慌乱躲开了。 周部长锲而不舍地问:艾呀,你看我老周这个行不行哇? 周部长这么问,她就不能不回答了,她低着头,红了脸道:周部长,我怕我自己不行。 周部长笑了,他从对面的沙发走过来,一下子坐在她的身边,还用一只搭在她的肩上,一边笑一边:艾,你是可以的,别忘了,是我在追求你呀! 完,搂着她的手臂就用了些力气,刚开始她的身体还有些发僵,当两人的身体挨在一起时,她就松弛了下来。周部长附在她的耳边又:以后在家里,你叫我老周就行。 她瞟了他一眼,脸又一次红了。 其实在她和周部长来往前,就已经考察好了,既然答应见面,她就没有了退路,至于过程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也没料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她顺着周部长臂膀的力量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周部长也把脸贴了过来,他先是在她的脸上吻了几下,后来就是她的唇了。起初,她还有些躲闪,后来就闭上眼睛一味地承受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周部长似乎很满意。他走到窗旁打开窗子,冲楼下的司机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司机就送来了两盒快餐,然后就退了出去。 周部长就:艾,随便吃吧。 接下来两个人就吃饭,艾莉问:你一个人就是这么对付的? 周部长一边吃一边答:习惯了,这样多省事。 她在心里就叹了口气道:以后就好了。 她听到自己的心里话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部长吃完饭,拍拍手: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我还要看文件,这两天市里有个会。等开完会,我再让司机去接你。 她下了楼,他在二楼的窗前挥手向她告别。车都驶出去很远了,她仍能看到周部长立在窗前的身影。 几天之后,她都下班回到家了,正准备做饭,突然电话响了,她刚“喂”了一声,电话里便响起了好听的男声:我是老周哇,司机去接你了。 完便挂了电话,完全是一副领导的口气。艾莉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下的汽车喇叭响。 当她又一次走进这个门时,发现周部长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菜。她有些感动,站在厨房门口:周部长,让我来吧。 周部长:就好,就好。 那天晚上,她吃着周部长做的饭菜,觉得味道非同寻常。那天,她和周部长都喝了酒。周部长的话很多,从他大学毕业起,直到娶妻生子,“”来了,他进了牛棚,妻子怕受牵连和他离了婚等。在这个过程中,周部长的眼圈红了好几次。 她就劝慰道:一切都会好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她完这句话,才想起这是任大友得最多的一句话。任大友头上的那两根白发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吃完饭,她系上围裙去厨房收拾碗筷,周部长就靠在门框上望着她,那样子慈祥而又幸福,他忍不住喃喃地:有个女人真好。 她在收拾到接近尾声时,周部长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嘴里仍喃喃地:有个女人真好。 她闭上眼睛,靠在了他的身上。 接下来,在周部长身体力量的驱使下,她闭着随他向门口移去,当他把她压在**上时,她才睁开眼睛,发现这是他的卧室。她没有推拒,也不想推拒。当他的手为她脱去衣服,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时,她的嗓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吟哦”声。她好久没有体会男人的爱抚了,当他进入的时候,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接下来就有一种汹涌的东西包围了她。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到男人的味道,她幻想过无数次,却仍然发现和实际完全不一样。和任大友生活了十几年,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现在是周部长、这个老周让她体会到了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当周部长发现她还是个**时,身体颤抖着又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哽着声音:艾,艾,以后我要对你好,我要是对不住你,天打五雷轰,你以可可别离开我老周哇—— 周部长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的眼角也早就湿了,一摸才觉出是泪。她躺在那里,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已经换最一个人。 半晌,又是半晌,他喃喃着:咱们结婚吧。 她在他的臂腕里了头,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 ------------ 又一种风景 又一种风景 艾莉和周部长婚后,两人都感到很快乐和幸福。 她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回家,婚后她住进了市委家属院周部长那套房子里。她站在宽大明亮的窗前等待着周部长回来,她一看见周部长的专车缓缓地停在楼下,她的心便快速跳了起来,她看着周部长一直走进楼门,她仍立在那里,一副脸热心跳的样子。 周部长换上拖鞋,放下公文包,走到她后面把她抱住,她把整个身体便顺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此时,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快乐里。周部长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她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真正的快乐,这是任大友无法给予她的。她和周部长结婚后,她的身心都有进入到了另外一种境界。 周部长对她也是痴迷留恋,只要一下班,他就会准时让司机把车开到办公楼下,以前他养成的下班后还要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的习惯也改了,而改成了晚上和艾莉温存之后,他倚在床上,一边听着艾莉的鼻息声,一边看文件,那是美妙无比的时刻。婚后,他才感到这是个家了,家经过女人的一双手,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再也看不到一丝杂乱,况且还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陪着,周部长已经幸福无比了。他经常把艾莉抱在怀里,眯着眼睛说:真好,有你真好。这辈子就是现在死也值了。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她便回身用手把他的嘴捂上,娇嗔道: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老周又一次感动了,眼睛有些湿。自从和艾莉结婚后,他发现自己比以前脆弱了。他以前蹲“牛棚”时没有掉过眼泪,前妻和他离婚也没流过眼泪。他现在在幸福面前反而脆弱了。 身心的变化使艾莉刻骨铭心,在机关里,她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所有的人都对她亲热起来,李局长在他们婚后不久就退休了,新局长是另外一个局调来的,姓王。王局长似乎对艾莉更是格外的关心和器重,经常嘘寒问暖的。 有一次王局长似乎在不经意间到了艾莉的办公室,艾莉忙站起来说:局长,您有事? 王局长就说: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然后他挥手让艾莉坐下,自己站在艾莉面前,仿佛艾莉是局长,他是处长。 王局长就说:艾莉呀,周部长那人好啊!作风正派,我到咱们局来工作,就是周部长找我谈的话,我发现周部长这人有水平。 艾莉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一笑。这些日子,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了。 王局长背着手在艾莉面前踱了几步又说:艾莉呀,你也是咱们局的老人了,当处长也这么长时间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王局长说完走到门口,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给周部长问好,过几天我一定登门拜访他。 艾莉把王局长送走,心里说平静也平静;说不平静,倒也是起起伏伏的,从种种迹象来看她有升迁的可能。论年龄,她在机关的处长当中算是年轻的;论资历,她也算是老的。如果自己不是个女人,肯定会和其他处长一样,想方设法去争取一下。他们局从有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一位女局长。她是综合处的处长,就是机关的后勤部门,在十几个处室中显得并不那么重要。有升迁可能的都是那些要害部门的处长、主任什么的。在嫁给周部长前,对于自己的职务不是没想过,而是觉得离自己比较遥远,所以就很少想起。 自从嫁给周部长后,她在人前人后不断听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朱副局长下半年就要退了,关于谁接班的问题,机关上下早就议论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但艾莉的呼声是最高的。 艾莉明白这一切都得益于什么,她的地位似乎成了机关的焦点,到处都能听到她要接朱副局长班的消息。有人说她是第三梯队的代表人物,接朱副局长的班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从人们的眼光中,也能看出一些苗头来。最近,每天早晨上班,她都搭周部长的车来,这是周部长提出来的,从市委家属院到局里要绕个弯儿才是周部长要上班的市委。刚开始,她坐在周部长的车里很不踏实,曾小声地跟周部长说:老周,这样怕影响不好吧。 周部长就是:不就是绕几步路嘛! 回到家里,两人躺在床上,艾莉还在担心,周部长就又说:别说用车送送你,只要你快乐,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这个部长还有几年干头? ------------ 幸福的终点 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事情只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 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艾莉和老周,他们真的是太需要幸福一下了,两个经过生活磨难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于是不论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碰撞出了耀眼的幸福火花;然而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们的生活中。 那是一个幸福而又普通的晚上,老周有应酬,艾莉早早地下班回家等着老周。她先是看电视,从这个频道调到那个频道,只要老周不在家的日子里,再好的电视节目她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老周。后来她等得有些急了,就去洗澡,等她走出来时已经快九了。她想老周该回来了,以前老周总能在九钟以前赶回家,别人就跟老周开玩笑:老周一准又惦记家里的夫人了。老周也不什么,笑一笑叫上自己的司机走了。 果然,九没到艾莉就听见了楼下的汽车响,然后是停车关门的声音,片刻老周就进屋了。喝了几杯酒显得满面红光的老周有些兴奋,放下包就过来吻艾莉,艾莉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去洗一洗。 老周就脱衣服进了卫生间,艾莉关了电视,铺**,拧开**头灯,做睡前的准备。里面的水流停了下来,艾莉习惯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她要为老周涂浴液,这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细节。两个人都在家时,他们会一起洗,然后把浓浓的爱意涂抹在对方的身上。 艾莉今晚帮老周涂抹了一番后,就转身出来了,她躺在**上,手里翻着一张报纸。她在等老周香喷喷地钻过来,然后热烈地把她拥住。卫生间的花洒还在喷着水,艾莉躺在**上已经把报纸全都看完了,仍不见老周出来,她放下报纸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老周,你洗起来没完了? 里面没有回答,只有流水的声音。她推开了门,结果就看到老周坐在墙边,手向前伸着,似乎他很累了,需要坐在那里歇一会儿。艾莉大叫一声,扑了进去。 当老周被送到医院,经过两个多时的抢救,医生无奈地宣布,老周已经死亡了。死亡的原因是心肌梗塞。老周就这么去了。 艾莉痴痴呆呆地傻了好几天,这一切太突然了,太不幸了,她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老击怎么没就没了呢?她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她怀疑自己在作梦,梦醒了,一切都会过去,生活又会是原来的样子。那些天,她都是在痴痴呆呆中过来的,一直到为老周开追悼会,老周的骨灰盒安放在墓地中,大家劝她离开时,她才清醒过来,她知道从此老周不会再回来了,将永远地留在这片墓地中了,这时,她才“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此时不到四十岁的艾莉又将重新开始她的一切。 艾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是她的感觉,真实的她永远不会回到从前了。她现在还是第一副局长,仍是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并且是为数不多的女副局长,就凭这些她就足以让人羡慕了。 周部长死后,她又搬回到了局机关那套房子里,那是她当处长时住的房子。老周一死,她没有理由再住在市委大院的宿舍了,况且自己守着那么大的房子,睹物思人,她受不了,所以她主动搬回到原来住的地方。任大友以前和好在这里一起生活过,她搬回来住到这里,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她不能不想起以前的生活和任大友。在和老周生活在一起时,幸福的感觉已经渐渐冲淡了她对任大友悲伤的记忆,偶尔会想起来,一想起任大友,就会想起那两根飘忽不定的白发,那两根白发似乎向她寓意了什么。现在她不仅想起了任大友,想起他时,她又会开始司念老周,两个男人便不断交替着在她的眼前闪现。 夜晚,艾莉躺在**上,两个男人的身影又出现了,一会是浓眉大眼的任大友,一会儿是慈眉善目的老周,她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半年之后,她仍没在这种似真似幻中醒过来,她整日时恍恍惚惚的,有时晚上下班,她坐在自己的专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她会突然:错了。司机就一愣,把车停在路边。这车是送她回局里那个家的,市委老周那套房子她早就退给市委了。她正走神时,突然发现这车不是开往市委家属院的,车停了,她才醒悟过来,冲司机挥挥手,车又一次启动了,前方就是局机关的宿舍楼。 艾莉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年轻少妇,眼见着一天萎顿下去。众人都看在眼里,王局长曾:艾局长呀,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还得向前看。 老周生前对王局长也算是有恩,王局长一直记念着,这种记念此刻转化成了对艾莉的关心。 在老周的追悼会上,有许多人都真诚地哭了,当然也包括王局长。那些现在担任着局长、副局长的人,都曾或多或少地受到过老周的恩惠,因为他们的任命,是需经过组织部考察的这一关的。组织部门的考察,对一个干部的升迁很重要,这些局长、副局长都是经过老周考察的,任命前还亲自谈过话,可以是老周在第一时间里把这一喜讯告诉这些局长、副局长的。在他们的心里,老周是他们的恩人。 局长关心艾莉理所应当,下属们见了他们的艾副局长也会真真假假地:艾局长,节哀呀,身体要紧。 艾局长就冲话的下属头,认真地看对方一眼,似乎是要把这话的人牢牢地记住。在众人都在关心的艾莉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艾莉,他就是综合处的处长李伟。 李伟大到机关工作已经七八年了,他是大学毕业分到局里的,在艾莉当处长时他是副处长,可以是艾莉的得力助手。李伟已经不年轻了,只比艾莉三岁,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仍形单影只地晃荡。两人在综合处时,艾莉以一个处长和大姐的身份,曾关心过李伟的感情生活,在李伟多次谈恋爱未果的情况下,也为他介绍过两个女朋友,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艾莉曾语重心长地跟李伟:李呀,对女同志别太挑剔了,感情是相处出来的,真不知你要找个什么样的。 李伟不什么,只是笑一笑:姐,你就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 在私下里,李伟一直称艾莉为“姐”,这足以表明两人的私人关系是不错的,已经超出了上下级和同志间的感情。 两人在一个处时经常一起谈工作,谈工作之余也免不了谈一些私人问题。那时任大友还没有出事,但是艾莉的生活状态曾让李伟担忧过,私下里李伟不止一次地对艾莉:姐,你真不容易,真不知道你这么年是怎么过来的。 艾莉就抿着嘴笑一笑,:这不挺好吗,你别光操心我的事,你也该关心一下自己了。 李伟也是笑一笑,躲开艾莉的目光:姐,我心里有数。 后来,艾莉当上了副局长,李伟任综合处处长,两人的接触就没以前那么多了,艾莉又投入到了幸福生活中,她和李伟交流的机会就很少了。因工作问题,两人谈话时,李伟已经不叫她“姐”了,而是直接称呼她“艾副局长”。和别人一样,她也没太留意这一变化。 此时的艾莉仍没能从丧失老周的悲哀中走出来,李伟就在这时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天是傍晚时分,艾莉正坐在家里的客厅发呆,她失去老周后几乎天天如此。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饱,每天早晨司机接她去上班,她就在单位食堂吃上一口,中午自然也是吃食堂,至于吃的什么,放下碗也就忘记了。晚上回到家里,她没有食欲,也就懒得给自己做饭了。每当这时,她就想起老周在时,两人的那些甜蜜时光。 这天,她又在哀伤中呆坐,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没问来人是谁,便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李伟,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李伟就住在她家的楼上,住的是一层,当初单位分房时,任大友还在。她为了任大友进出方便,就选择了一层。 她看见李伟有些吃惊,但还是把他让了进来。李伟把那碗面放在茶几上,又过去把灯打开。强烈的灯光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应,但她并没什么,看看李伟,又看一眼放在茶几上的那碗面。 李伟:你该吃东西了,你都多少天晚上不吃东西了。 李伟因为住在她的楼上,对她家的动静应该是了如指掌。 她突然捂住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半晌,她哽着声音:谢谢你李伟,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觉得失去老周后,生活一意思也没有了。 李伟从沙发那头坐过来,靠近一些她,突然下决心似地叫了一声:姐,你别这么苦自己。人已经死了,你也该为自己着想啊! 他在这时候又称她“姐”了,这让她有些感动,她红着眼睛冲他看了半天。 李伟不看她,看着茶几上的那碗面:姐,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吗? 她:我不管别人。 李伟:别人都在议论,你要是在这样天天不在工作状态上,上级就会免你的职了。 她听了这话吃惊不,身在机关这么多年,她太清楚机关上的那些事了。她二十岁进机关,一步步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她已经失去了老周,她不能再失去现在的自己了。李伟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要害。 她望着李伟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她喃喃着:李伟,这些我懂,可我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 李伟望着她,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迫地:姐,让我帮你迈过这个坎儿。 他抓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紧,但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让他就那么握着,她的心里很无助,她太需要找一个肩头靠一靠了。 李伟又: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我进机关那天就喜欢你。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望着他。 李伟用一种一不作、二不休的样子道:以前我一直不敢对你,你和任大友生活时我没机会,后来任大友去了,我想,但后来你又找了周部长,这辈子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别的女人吗?因为我心时一直装的是你。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下子觉得眼前的李伟变得陌生起来。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共事多年的李伟。 李伟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起来: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看你这样,心里难受。 他突然用力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力气去推他了。她脆弱的心理太需要男人温暖的怀抱了,她感受到了一丝安全。 不知是李伟的真情打动了她,还是眼前的现实让她重新又振作了起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直截影响到了工作,机关上下已经对她议论纷纷了。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自己这样再往前走一阵,不定真的会被免职。 她从内心里感谢李伟,如果不是李伟,不定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也将会失去。 那天李伟表白完自己积压内心多年的心事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他们在机关见面时,往往都是她在强调工作上的事,他拿着本子低头记录,嘴里不停地着:艾局长,我明白,这事我一定处理好。行,你放心,我马上去办。 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却又都倏地逃开了。她看见他的目光,就又有了脸热心跳的感觉。 每当晚上天黑透了,各家都在看电视时,李伟会悄悄地从楼上溜下来,轻轻地敲几下艾莉的房门,她似乎早就等在门里。门打开,他一头钻进来,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她就会在他的怀里轻吟起来。 老周让她认识了什么是男人,不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她便开始依赖男人了。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在没有男人的日子里,她渴望男人,李伟就是她需要的这样的男人。以前她对李伟只是同事的感情,或者比同事更进一步,有些亲昵、信任,她承认李伟是个不错的伙子,聪明、能干,会体贴人,可她从没往那方面考虑过,可能是因为有任大友;任大友去了后,她刚从无助中回过神来,就又有了老周。现在不一样了,她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接纳了李伟。 当两人在**上平静下来后,李伟仍用力地抱着她,痴痴地:嫁给我吧,姐。 她一时无语。 在她和李伟有了这种关系后,她也曾想过和李伟的将来。但很快就被她否定了,首先他比自己三岁,按理这也不是什么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局长,他是自己的下属,如果那样的话,别人会怎么,一定会猜测她在利用职权玩弄伙子的感情。这也不是最主要的,自从和老周生活了两年后,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很优越的生活,眼前的李伟能给予她吗?答案是否定的,在她的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感受,以后再谈婚论嫁,对方一定要有老周那样的条件,无形中她给自己定了一份标尺。她和李伟现在的关系,只能理解为她需要。但在内心里,她也真的喜欢李伟。他年轻,又有才气,身体很好,就是在生理上她也在李伟那儿得到的要比老周多得多。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李伟不离开,一直留在她身边,陪她到天明呀。李伟又何尝不想呢?他只能睡上一会儿就起身,临走时他一遍遍恋恋不舍地亲吻着她。但她明白,不能留他在这里过夜。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机关里的人,如果被人发现局长和自己的手下**,她还能在机关里干下去吗?让她嫁给他,自己又不甘心,李伟在她眼里不是理想中的丈夫。她在心里曾这样给自己划了个底线,再差也要找一位和自己的职位相当的男人。 王局长等热心人都要再帮她介绍合适的人,老周那样的人再也没有了,就是和她职务差不多的也没有合适的。那些男局长们,夫人的身体都很好,而且生活得也都很幸福。王局长就开玩笑地感叹:艾,你真是高处不胜寒呢。她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苦笑了。 艾莉在和李伟的关系中,深深地陷入到了一种矛盾、困惑中。一方面,她不论从感情上和心理上都离不开李伟,然而在现实中,她又无法接纳李伟,这就影响了李伟在她心中的地位。 李伟暗恋了她这么多年,在她最需要支持和慰藉时,他及时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可以,在那种特定时期,是他拯救了艾莉。他爱她无怨无悔,在她面前他默默地承受着,爱一个人就是牺牲和奉献。他真的希望能和她有个结果,他每次和艾莉这么偷偷地约会,总有一种委屈的感觉。当他从她的温**上,半夜三更地被她唤醒,让他离开时,他总是不情愿,但又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他总是以一个男人的忍耐默默地承受着。 他曾无数次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对她:姐,咱们结婚吧。我是爱你的,从进机关的那一天开始,咱们干吗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她刚开始不答,只用叹气来回答他,后来她终于话了。在昏暗的**头灯下,她不望他的目光,而是望着灯影喃喃道:李伟,你觉得咱们结婚,可能吗? 完,就把手插到他的浓密的头发,一下下轻揉着。 李伟刚开始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他真的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不可能的。按照他的理解,爱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痴痴地等待着,等待她来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一年的年底,局机关的班子进行了一次调整,王局长被交流到其他局当局长去了。局长的位置被空了出来,很快现任组织部长找艾莉谈了一次话,当她接到组织部谈话的通知时,她意识到这个局长的位置非她莫属了。 现任组织部长艾认识,老周当部长时他当副市长,婚礼和葬礼他都参加了,按老周的话:离是我一手载培的。 郭部长对老部长的夫人很热情,已经超出了上下级的关系,他一直称她为“嫂子”。 郭部长就:嫂子,咱也不是外人,有话直,组织决定让你担任局长这一职务。理由有三:一,你是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又是女性,机关干部改革要作表率;其次,你的工作有目共睹,这就不多了;第三,你是老部长的夫人,这么多年你也挺不容易的,从感情角度,我也该推荐你。 一提起老周,艾莉的眼圈就红了。 郭部长又和艾莉了些家常话,最后一直把她送到停车场。车开出去很远了,郭部长还在冲她招手。 艾莉就出任局长了。很快,她的宿舍就搬到了局长楼里,这是标准的四室一厅。当她站在新居里,环顾四周时,她又想到了老周生前住过的那套市委的房子。她依稀地又看到了以前生活的影子。 当局长之后,果然忙了起来,开会、看文件,一天忙到晚。这套四室一厅的房子,她只能在晚上躺一会儿,早晨一睁开眼睛,司机就把她接走了。直到深夜,她才摸黑回到这个“家”。自从她搬到局长楼后,她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李伟了,不像以前他们楼上楼下地住着,见面也方便。不知为什么,自当上局长后,男女方面的事情她一下子就看淡了。她在心里:自己已经是局长了,要找男人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偷鸡摸狗的事千万不能干了,让人知道,她这个局长还怎么当啊。 李伟是在星期六的傍晚敲响她的门的。她中午参加了一个活动,刚进家门不久,她正伏在茶几上看一篇明天会议上一份讲话稿。这时李伟敲门了。她拉开门的时候,看见李伟的一瞬,她有些犹豫,不知是让他进来好还是把他关在门外。李伟一闪身进来了,他径直坐到沙发上,她立在门口,想了想,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了。突然而至的光明让李伟有些无措,但他还是立起来,一把抱住她:姐,好久没见了,想死我了。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理理头发认真地:李伟,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李伟错愕地望着她,一时不知什么好。 她平静地:这个楼里住的都是领导,你来这里,让别人传出去,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干? 李伟明白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明白了。 他完走了出去,拉开门时回过头来:艾局长,再见了。 随后是一声“砰”地关门声。 她的心随之关上了。她怔了一会儿,心想:他以后真的不会来了。想完,心里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清是留恋还是失落。当她还没醒过神来时,电话响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向电话机走去,她又是局长了。 不久,她听机关的人,李伟又谈恋爱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发了一会儿呆。 又不久,李伟结婚了。她没有参加他的婚礼,那天她去参加了一个剪彩仪式,就让自己的司机给李伟送去了一份红包。 后来,她只在办公室里见过李伟几次,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李伟在她面前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个处长而已,他面对的是艾局长。 很多人都关心着艾莉的感情问题,组织部郭部长、还有市委副书记都热心地帮她张罗过介绍男朋友,介绍的对象大都是已经退休多年、丧偶的老局长或人大副主任什么的,最终她也挑到合适的,这事也就罢了。在她当局长的日子里,她也真的没有闲心去想自己的私人问题了。 ... ------------ 又是结果 艾局长退了,她已经不是局长了,只能称她为前局长。 前局长艾莉,面对自己空荡荡的家和空荡荡的生活时,她要好好想一想了,想一想曾经有过的经历,还有以后的事。 ------------ 仕与途 ------------ 全 老胡在年轻时觉得自己哪点也不比老范差,在许多时候,他甚至认为,是自己成就了老范。斗转星移,事实竟是另外一个样子。 老胡和老范都是放牛娃出身。那一年他们差不多都是十三岁。老胡给前村的老王家放牛,老范给后村的老李家放牛。两人都是放牛娃,经常让王家和李家的牛相会在一起,然后两人就满山遍野地去掏雀,唱山歌。一日,王家的一头母牛怀春了,王家的一头公牛和李家的一头公牛也都发情了。两头发情的公牛围绕一头怀春的母牛发生了激烈的矛盾。矛盾的结果是,两头公牛拼斗在一起,它们相退出数米,然后发力相撞。刚开始,两个放牛娃觉得这是今天的一个乐子,然后两人就笑躺在山坡上。 没想到的是,两头牛经过激烈的情杀,也倒在了山坡上,它们怒目圆睁,口吐白沫,样子似乎就要死去了。两个放牛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一时也呆在那里。他们知道,牛要是死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两人就眼巴巴地相望着。他们的眼前,地陷了,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了。躺倒的两头公牛,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们仇视着闭上了眼睛。 两个放牛娃,终于醒悟过来,就像死了爹娘,“呜哇”一声抱在了一起,痛哭失声。那头怀春的母牛,一只眼睛幸灾乐祸地望着那对躺在地上的傻情敌,另一只眼睛迷茫地望着抱头痛哭的一对放牛娃。 这时,山下的小路上正在过八路军的队伍。以前的八路军大都躲在深山老林里和日本人周旋,这段日子,听说日本人快不行了,于是八路军们就从深山老林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向日本人民展示实力。 那天时近黄昏,因死了两头公牛无法交差的两个放牛娃,别无选择地随在八路军的队伍后面,一步三回头地向远方走去。 两个放牛娃参军不久,日本人果然投降了,原来的八路军,改编成了解放军。不久,轰轰烈烈的解放军战争爆发了。在纷飞战火的洗礼中,两个昔日的放牛娃都成为了真正的战士。 两人初参军时,被部队送到著名的革命根据地延安学习。他们一起学文化,也学军事。小胡对读书识字很着迷,很快就学会了许多字。小范对读书识字没什么兴趣,他热衷于射击投弹,也是没多久,他已经能把枪打得很准,弹投得很远。 解放战争期间,他们都投入到了战争的最前沿。小胡因会写许多字,还兼着战地通讯员的角色,每次战斗结束后,他就把战斗经过绘声绘声绘**地描述一遍,然后投寄给战区的报纸。渐渐地,小胡就有了一些名气,后来就被任命为战区报的记者。他仍出生入死地奔波于战斗的最前沿,他总是能把前线的战事及时地展现在战区报纸上。 小范在战斗的洗礼中也茁壮成长起来。他先是当上了班长,后来又当上了排长。记者小胡从这个战场奔赴另外一个战场,他在战场的辗转中再见到小范时,小范已经成为一名连长了。范连长的模样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说话时粗门大嗓,满脸的胡子,见到胡记者时,便抓住胡记者的手用力摇着说:嘿,真他娘的过瘾,这一仗又消灭了老蒋八千。 胡记者的手被捏疼了,然后就吸着气说:我就是来采访你们这个英雄连的,快把你们的事迹说一说。范连长就说:操,啥事迹不事迹的,不就是打么。于是,两个昔日的放牛娃拉拉扯扯地坐在一棵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的树下,追昔抚今地叙起来。 不久,有关范连长英雄连的事迹便在战区报上发表了。从此以后,小范的一切便都成了胡记者追踪报道的目标,小范的事迹也由此闻名全军了。从上级授予小范所率集体的称号上,就可以看到小范成长的足迹,先是英雄连,后是硬骨头营,到最后就成了王牌团。小范自然也是连长、营长、团长地一路晋升下去。 胡记者和小范见面,大都在战争间隙,于是两人就有了许多时间叙旧、闲聊。小范不管是当营长还是当团长,见到胡记者从没一点架子,两人先是用劲握手,直到胡记者疼得龇牙咧嘴了,范团长才放手。然后两人就会找一个僻静处,弄一些烧酒,还有一些缺罐头——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从老蒋那里缴获来的,小酌一番。几杯酒落肚,两人就都面红耳赤了,他们就忘了自己记才和团长的身份,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放牛时代,想说啥就说啥。昔日的两个放牛娃,一个成了大记者,另一个成了著名的战斗英雄,并且成为了全军赫赫有名的团长,这是两人人都没有料到的。 解放战争结束不久,抗美援朝战争又爆发了。著名的记者和著名的战斗英雄,又一起奔赴到了艰苦卓绝的朝鲜战场。几年以后,他们又胜利回国,此时,他们的身份都有了变化。胡记者在战火的洗礼中已经成为了作家,一批反映抗美援朝的报告文学和小说就出自胡记者之手,范团长也成为了师长。 他们回国以后,都是三十大几的人了。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也终于要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了。两个人心里都有谱了,范师长爱上了师里的文工团小岳,小岳二十刚出头,能歌善舞,是部队特招的学生兵。范师长在朝鲜时就喜欢上了她,不过那时他没有说,他觉得时机不不成熟。现在,范师长觉得自己的人生大事该了结了,于是就让自己的警卫员跑步中来了胡作家。他要和胡作家商量自己的婚姻大事,同时还要让胡作家为自己和小岳做这个媒。胡作家是师文工团的团长,管着几十号的文工团员,让胡作家作这个媒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范师长让炊事班炒了几个菜,酒是一定要喝了,酒喝透了,什么话就都好说了。两人在朝鲜战场时也经常要喝酒,一声战斗胜利了,胡作家和范师长总是要取胜在一起庆贺一下的。这次不同于以前了,两人的酒喝得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后来范师长就大着舌头说:胡哇,我老范要结婚了。 胡作家对范师长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因为他自己也打算结婚了。他端起杯子有些不稳地和范师长的杯子碰了一下道:范呐,你就结呗,你今天结,我明天结。两人私下里从不称对方职务,就那么“胡哇”“范呐”地随意叫。 又喝了一口酒的胡作家这时似乎清醒了一些,摇摇头说:范呐,你看上谁了? 范师长就红着脸说:我看上了小岳,我要和小岳结婚。 胡作家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他万没想到的是,范竟看中了小岳,而他自己看上的也正是小岳。他是文工团长,领导着那些青春年少的文工团员,小岳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年轻漂亮,是人见人爱的姑娘。近水楼台,他早就深深地把小岳爱上了,虽没挑明这层关系,但两个人早就心有灵犀。胡作家知道小岳对自己有意,因此只等回国后,静下心来好好和小岳谈一次。没料到,他还没来得及和小岳挑明这层关系,范竟抢先一步。 这时,胡作家又想到了那两面三刀头发情的公牛,它们拼尽全力仇杀,结果,它们双双都倒下了。此时,他觉得自己和范也有些像那两头公牛。想到这,他就直眉瞪眼地望着范师长。范师长瞅着胡作家说:咋了,你怎么不说话? 胡作家就*着说:范呐,你换一个行吗?换谁都行。 范师长就大笑,笑过了才说:我就看上小岳了,我非小岳不娶。 胡作家的天就黑了,他知道这么多年的战争生涯使范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说一不二,从不优柔寡断。胡作家很理智,他不想让自己和范成为那两头拼斗的公牛,况且范是一师之长,他应该有一点优先权的,胡作家就咬着牙说:那就小岳吧。 没几日,范师长就很隆重地和文工团员小岳举行了婚礼。小岳刚开始没想到师长会看上自己,她们这些人对著名的范师长充满了敬国王畏,师长的话就是命令,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命令,心情忐忑不安地和范师长结了婚。在婚礼上小后看到了胡作家那张失意的脸,她那颗尚不懂爱的心也动了动,她竟有了一丝一缕的忧伤,但随着师长夫人角色的适应,那种忐忑和忧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久,胡作家就和另外一名文工团员小金结婚了。胡作家的婚礼,范师长带着小岳亲自到场了。席间胡作家陪着范师长又喝了许多酒,两个人都到了一种境界,范师长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说:胡哇,咱们也能有今天,没想到哇。 胡作家也说:要是没有当初,哪有今日呢。胡作家说到这儿,两人都想到了那两头拼死的公牛。 于是,范师长就大笑:哈哈—— 胡作家不知为什么竟呜咽着哭了。 范师长就说:胡哇,你喝多了,喝多了。咱们的关系还用说么,以后咱们说不定能成为亲家呢。那时,小岳已经怀孕了。 胡作家擦干眼泪很冷静地说:那是,要是男孩,他们就是兄弟;要是女孩,她们就是姐妹;若一男一女,咱们就是亲家。 十个月以后,范师长生了一个男孩。 又过了些日子,胡作家生了一个女孩。 两年以后,范师长成了军长。 胡作家被调到军区文工团当上了一名创作员,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以前每个师配置的文工团都解散了,有的转业回到了地方,有的全并到了军区文。小岳虽不能跳舞了,但还能唱歌,便一起合并到了军区文工团。胡作家的夫人转业到了地方,在一家工厂的工会里搞宣传。 和平了,生活也安定了。胡作家就很安心地当作家,不断地有反映战争生活或和平年代的作品问世,胡作家的名气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地方便越来越响亮。范军长一如既往地当着高级军官。 两面三刀人虽不经常谋面,但每过一阵子,范军长都要约上胡作家走出城市,到山里打猎。范军长舞刀弄枪的惯了,长时间摸不着枪手就发痒,他总要找个机会放上几枪,若是能射猎到一两个猎物自然是很高兴的事。胡作家经常伏案与作,城市的喧嚣使他感到有些疲惫,最主要的是,他喜欢走进山里。一走进山里,他就会想起十三岁前那段放牛时光。不知为什么,一想起那段时光,他就兴奋不已。于是,范军长每次外出打猎总要叫上胡作家。范军外出自然不是一个人,警卫员是不会离开他左右的,为范军长拿枪,还有一些干粮等。车是越野吉普车,跑一会儿便出了城,又过了一会儿,就进山了。 运气好的话,能射到一只山鸡、一只野兔什么的。时间还早的话,范军长就命警卫员拾些干柴,在山坡上就把射猎到的山鸡野兔什么的很新鲜地烤了,酒是少不了的,警卫员早就带来了。他们吃着山鸡或野兔,喝着酒,两人的谈话都很轻松,说到了放牛时光,也提了某一次战斗,最后又说到了他们的现在,说到了老婆孩子,这时两人就以亲家相称了。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坐上车开回城里。 范军长兴致好时,会带上夫人和孩子。范军长带动上家人时,自然没忘了约上胡作家及其家人。当年小金和小岳在文工团时号称两朵花,关系也情同姐妹。在周末的时候,两家人在一起聚一聚,这并没有什么。 两家人,好几口子,孩子们还小,自然不能进山打猎了,便选择了山青水秀的地方。这些地方大都有驻军,且都是范军长手下的师团单位。军长带着一家子人来过周末,下级自然是热情、周到,跑前跑后地忙着。玩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间,下级自然是要招待的。下级都了解范军长爱吃狗肉,狗肉自然早就准备好了,是新杀死的活狗。范军长一见到狗肉就笑了,吃得舒服,酒自然也不会少喝,下级们轮流着上前敬酒。范军长在喝酒时,没忘了向下级一遍又一遍地介绍胡作家,说胡作家如何著名,如何伟大。下级们敬胡作家酒时脸上都带着笑,说早就知道胡作家大名,今天一见三生有幸等等。胡作家几杯酒下肚,听了这话自然是很高兴,就和这些师、团长们聊了起来。聊起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人的注意力还都在范军长那儿,和他说话聊天都是抽空,他们要见缝插针地向范军长说这说那。胡作家的兴致就冷了下来,情绪自然也不高了,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陪客而已。 回到家里,夫人小金就感叹:当年小岳如何有眼力,嫁给了范军长,现在一家子都跟着荣光。夫人这么絮叨时,胡作家的心里就很乱。下次再有这种活动时,胡作家便不愿参加了。他知道,范军长邀请他是真心的,但现在地位变了,一起活动总觉得不太舒服,胡作家便有意回避了。 又是没多久,范军长调到军区当上了参谋长。一晃,他们的孩子都大了。范参谋长的儿子叫范天,胡作家的女儿叫胡金。他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一个班,又一同高中毕业,那当兵很时兴,没门路的,想当兵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两个孩子毕业了,范参谋长就给胡作家来了一个电话。这期间,范参谋长和胡作家也经常见面,都在军区大院住着,又都在一个办公楼里办公,自然经常见面。每次见面,胡作家都要给范参谋长敬礼,这是上下级的纪律,作家当得再大,领导还是领导。范参谋长还是那么热情,见了面就握住胡作家的手摇着说:胡哇,你这是干啥?咱俩谁跟谁,用不着这样。然后又关心地问:又有什么大作了?胡作家就说:手头正写一部长篇。范参谋长就说:好好。范参谋长领导做大了,就有许多大事要忙,和胡作家打招呼也显得匆匆忙忙的,分手时,范参谋长仍朗声说:胡哇,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喝几杯了,找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他说这话时,胡作家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他知道,现在的范参谋长不是以前的范师长也不是范军长了。他只能那么笑一笑,一直看着范参谋长高大的背景在眼前走远,他和该去干什么就干什么。 范参谋长在电话里依旧朗声说:胡哇,范天和胡金都毕业了,我看就让他们当兵去吧,当兵好哇,呼们当初要是不当兵,哪会有今天。说完,就朗声大笑。 胡作家和夫人小金正为女儿毕业一时找不到出路而发愁,当兵的路子他们也想过,只怕没门路不好办,听范参谋长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很高兴。在电话里胡作家就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范参谋长就说:咱们谁跟谁呀,别忘了,咱们可是亲家哇。 这句话是十几年前的约定,现在范参谋长又提出来了,让胡作家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有了范参谋长一句话,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地便参军了。他们自然被分在了同一个部队,没多久,范天就提干了。胡金见范天提干了,心里很着急,往家写信时就央求父亲把自己的提干的事冲范参谋长说说。胡作家不知怎么说好,就一直拖着没有说。最后还是范天休假回家把胡金的事冲父亲说了。范参谋长又是给胡作家打了一个电话,仍那么朗声说:胡哇,胡金这孩子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这点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范参谋长的话仍说得胡作家心里热呼呼的。 又是没多久,胡金就提干了。 再没过多久,范天和胡金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两个孩子的婚礼上,范参谋长和胡作家两人又坐在一起喝了一次酒。两人因高兴都多喝了几杯,范参谋长朗着声,大着舌头说:胡哇,咱们是亲家了,一家人了,还有啥说的。 胡作家也大着舌头说:范-----范参谋长,咱们是一家人了,当年,哈哈------ 说到当年,两人又兴奋了许多,关系似乎又拉近了许多。范参谋长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能当作家,写书,真是的,哈哈—— 胡作家也笑着说:你家伙都是参谋长了,嘿嘿—— 没多长时间,胡作家因为一本书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军垦农场去劳动改造了。在这个问题上,范参谋长为胡作家说了许多好话,说到了他们十三岁放牛,投奔八路军,又说到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等等,但右派不右派是政治部门定的,范参谋长只懂军事,也只管军事,但当处理胡作家问题时,因为有范参谋长说话,还是网开一面,右派仍是右派,但保留军籍,一个人去了军垦农场。 军垦农场的胡作家在夜晚无法入睡时,守着孤灯,听着窗外咆哮的风雪,他思念妻子和孩子,思前想后,他又一次想到了范参谋长。他知道,只有范参谋长才能救他。他有些后悔选择了作家这条路,要是不走这条路,说不定也会像范参谋长一样,自己也就不会成为右派,更不会到这里吃苦受罪。 果然,事情发生了转机。范参谋长当上了军区副司令员。范副司令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出了胡作家的问题,指示政治部门要重新考察胡作家。很快,胡作家从农场又回到了部队。范副司令很忙,没时间来看胡作家,只打来一个电话,他仍在电话里朗声说:胡哇,以后学聪明点吧,啥该写啥不该写你知道了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胡作家流出了眼泪。 毕竟都是放牛娃出身,毕竟都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战友,也毕竟是亲家,胡作家感情丰富地这么想着。 平平淡淡的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年。范天和胡金的孩子已有几岁了。一家三口从部队回来探亲,是胡作家和范副司令两家最热闹、高兴的日子。范天和胡金一家三口,不偏不倚地每家都要住上几天,胡作家很喜欢自己的外孙,外孙叫范小胡,小家伙很聪明,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孩子。胡作家为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外孙感到骄傲和自豪。外孙在身边的日子,是胡作家一家有史以来最愉快的日子。 外孙随父母一走,日子以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有时,范副司令会来上一两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会说上几句自己的孙子。范副司令的话说到了胡作家的心坎里,于是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 昔日的小岳已经是军区歌舞团的团长了,她很忙碌,有时胡作家的夫人小金会和小岳在院里的某条路上碰面,两人热情地打招呼,说一上些客套话,因为岳团长很忙,就又匆匆地分手了。小金望着岳团长匆匆而去的身影,心里会生出许多感慨。 胡作家有时也能和范副司令不期而遇,每次碰上范副司令,他的身边都有许多人,匆匆忙忙地外出,车队就停在办公楼前。范副司令只是隔着人群冲胡作家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胡作家这时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望着首长一行匆匆离去。 胡作家几乎没有登过范副司令的家门,甚至也没有主动给范副司令打过电话。范副司令的官越当越大了,莫名的,在胡作家心里就有了一层厚厚墙,这样的墙,让他看不见摸不着。有时想外孙了,便想拿起电话和范副司令聊一聊小家伙,可他几次拿起电话,又都放下了。 晚上睡不着觉时,胡作家会想起当年和范副司令一起放牛、一起行军打仗的日子。每一次战役胜利了,胡作家就去采访,他们都要在一起喝上两杯,酒好酒坏无所谓,那时范副司令称他为“胡哇”,他称范副司令“范呐”。想起这些,胡作家的一双眼睛就湿润了。他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有一次周末,范副司令给胡作家打来一个电话,约请胡作家周末出去“转一转”。胡作家知道,范副司令这几年不打猎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野物了,去又迷上了钓鱼,只要时间允许,总会出去甩上两午。胡作家刚开始有些犹豫,后来又想到了范副司令为自己讲过好话,要不是范副司令替他说话,自己说不定到现在还在农场里呆着呢,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他想找个机会好好和范副司令说一说他们的孙子。胡作家就这样答应了。 范副司令一行两辆车开出了城市,没多会儿就到了一个池塘前。那里已有好些党政军的领导在恭候了,一一握手,就介绍到了胡作家,党政军领导待听清是作家后,都现出吃惊的神色,嘴里应着,手却伸了出来,握着也算热情,毕竟是和范副司令一起来的。接下来就钓鱼,范副司令的周围围了许多各色的领导,他们为范副司令钓上的每一条鱼而欢呼,也为跑脱一条鱼而惋惜,一干人等的情绪就跌宕起伏着。 胡作家的周围就很冷清,他想找机会和范副司令说说自己孙子的事也就成了泡影,他隔着众人望着范副司令觉陌生而遥远。鱼钓得心不在焉,没滋没味,心境自然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再有范副司令的邀请时,他便婉拒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几年。 范天和胡金早就转业了,范天去了一家合资公司,胡金去了一家机关。胡作家的外孙已经读初中了。 范天当上了经理,当上经理的范天有一天就和胡金提出了离婚。在这之前,胡作家似乎也看出了一些苗头,胡金经常回来,每次回来时候都很不愉快。胡作家问过,胡金每次都没说什么。两人终于离婚了,手续办得很顺利,但在孩子的监护权问题上,两人发生了争执,范天想自己监护范小胡,胡金也想监护范小胡。胡作家当然希望外孙随自己的女儿,那时他有千万条理由把外孙留在自己身边,他从心里往外喜欢自己的外孙。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范副司令又来了一个电话,范副司令电话里的声音仍很洪亮,于是他就那么洪亮地说:胡哇,年轻人的事咱们老头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咱们也别跟着为了争孙子瞎起哄了。咱们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再有两年我就要离休了,我身边缺个伴儿,咱们孙子讨人喜欢,我就喜欢这孩子,没有孩子在身边陪着我,睡觉都不踏实。胡哇,呼们别老脑筋了,孩子跟谁不是跟呐,总之,是咱们两家的,就先让孩子跟我吧,你说呢? 范副司令并没有等胡作家说什么,就又洪亮地说了些其他的话题,便把电话挂了。 外孙还是去了范副司令家。胡作家的心一下子空了。虽说外孙经常来看他们一家人,了在这里吃住,名份上却不属于胡家的人。胡作家心里很空荡,也很忧伤。 从心里往外,他不愿意再见到范副司令,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清。但不可避免地,偶尔还是会看到范副司令。某次,还没等他有反应,范副司令就拨开众人走过来,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说:胡哇,我真想回到从前,咱们一壶酒坐到天明,畅畅快快地聊一聊。 范副司令这样说时,胡作家的心里瞬间竟有了一些感动。不为了外孙的归属,也不为女儿的离婚,就为了范副司令这句话,他何曾不想回到从前,让时光倒流,两人坐在油灯下,嗅着战场尚没散尽的硝烟味,一壶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他说:胡哇,另一个说:范呐。那时怎样的情景啊。 范副司令就又说:过两年咱们离休了,带上咱们的孙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咱们喝他个一醉方休,聊上他三天三夜。 范副司令说完这话,在众人的拥戴下,坐上车又匆匆地走了。 胡作家的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又是没多久,两人相继真的离休了。 范副司令办无手续的那天晚上,又给胡作家来了一个电话。胡作家在电话里听到离休后的范副司令的声音远没有以前那洪亮了。范副司令就用一种不怎么洪高的声音说:胡哇,咱们都离了,好事呀,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扯一扯了。 果然,没多久,范副司令又来电话约胡作家去钓鱼了。胡作家的心情挺激动,这是他们离休后第一次活动,他住址地准备了。不一会儿,范副司令的车和公务员就来接胡作家了。范副司令人虽离休了,但副司令的待遇却没变,仍有专车、公务员。 他们乘着车,驶出城市,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家部队池塘。仍有人接待,虽说接待的规格不如以前了,但仍是热情。范副司令一坐到鱼塘前声音又变得洪亮了。下属部队的领导陪了一会儿,范副司令就挥着手说:你们忙去吧,我们就是玩儿一会儿。 陪行人员坚持一会儿,便不再坚持了。一时间鱼塘旁就冷清了下来。胡作家喜欢这份清静,两个老人坐在鱼塘旁,很静也很闲适,他觉得正是两人扯一扯的好机会。 范副司令似乎却没有了扯的心情,他一直在抱怨,怪下属单位这些人太势利,他离休了就不热情了,又说到新上任的副司令人一升官脸就变,他离休前交待的那些事没办一件。胡作家地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插不上话,只听范副司令一个人在说。 在回来的路上,范副司令似乎累了,一上车便开始打盹。胡作家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就静默地望着窗外。 回到城里,回到了军区大院,车在范副司令那幢小楼前停下了,范副司令才说:胡哇,来家坐坐吧。 胡作家下了车,往那幢小楼里望了望,淡淡地说: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吧。 以后,范副司令又约了胡作家两次,胡作家都找借口婉拒了。 胡作家每天去大院门口买牛奶,都要途经范副司令那幢小楼,他忍不住总要往那里望上两眼,他经常看见范副司令站在窗前发呆。范副司令用不着亲自取奶,他家有公务员,因此,范副司令有时间站在窗前发呆。 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胡作家每天都要准时去取奶,每回都要往范副司令那幢小楼望上几眼。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范副司令人变得苍老了许多,不经意间,一脑袋的头发都变白了。 当他走过时,他的耳畔似乎听到范副司令在说:胡哇,过来扯扯。 他回头去望时,发现范副司令已不在窗前了。胡作家转回身,向自己居住的那幢宿舍走去。他家住六楼,每天都要爬四十八个台阶,每次爬台阶时,胡作家都在心里数着。 吃完早饭,铺开稿纸,胡作家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