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赤铁•写在前面 我是赤铁。 在古老的岩洞壁上,赭红的颜色画下壁画,画下牛,马,农事,战争,记录先人的愿望,经历的大事小情。考古队员得出结论,这是用赤铁矿石的石粉所画。 赤铁矿,是一种可炼钢铁的矿石。 我是赤铁。 我是赤红热烈奔流的铁流,是沸腾的铁水,可铸刀剑,军刺,枪炮,用以战斗,投入铁血生涯。 我也可铸剑为犁。 一切,视时代与祖国之需要。 这是我当年写第一部小说,反映抗战小说时所启用的笔名,与这笔名的寓意。 以此,作为这部小说的题记。 ------------ 1 老金 情报终于传到老金那里。 华中风云,云诡波谲。 1940年,六方间谍特工势力,集中在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时至下半年,各方情报系统,在孤岛上海龙争虎斗。中共地下党,重庆势力,日本侵略军,汪伪特工,美英盟国间谍,苏联特工,甚至还有第七第八方间谍特工,活跃在十里洋场、黄浦江畔。如轴心国集团中的的徳国、意大利间谍等。 上海是一座具有光荣革命历史的城市,现是中共江苏省委秘密机关长期驻地之一。更早的辛亥革命革命党人谋划推翻满清统治建立国民政府,上海也是一大革命策划地。1921年,中共在上海召开一大,宣布成立。早期的中共中央机关就在上海。上海三次工人起义响应北伐,轰轰烈烈。红色特工中央特科,在上海更是写下了浓墨重彩的篇章。地下斗争,刀光剑影,惊心动魄,可歌可泣。 1940年,在上海,中共地下党的各个系统的组织一直活跃在情报战线上,并在谍战中与日本军宪特、汪伪军警特务势力、国民党顽固派中统、军统特务进行有力斗争,粉碎敌人的各种阴谋,保卫抗战力量,壮大革命队伍,坚持敌后抗战。 老金,就是潜伏在上海的中共地下情报组织的成员之一。老金小组,是独立于党内外号“小开”的“潘”以外的一个情报组织。他们知道有“潘系统”的存在,但从不发生横的联系,而是直接听从延安的总部电台指挥。老金这个小组,电台呼号里,代号为“海燕”。只是在1940年夏天之前,一直处于休眠潜伏状态,被中共情报高层所雪藏,以起到在关键时刻启用,雷霆一击,扭转局势的作用。 传达情报的人,是眼镜。 眼镜真实姓名不知,居住地址与职业不知,也不戴眼镜,只是第一次启动老金时,以所持眼镜为暗号。 老金与眼镜互约,眼镜叫老金为老金,老金称眼镜为眼镜。就像眼镜不戴眼镜一样,老金真实姓名不知,化名也不姓金,他只是在上海滩上开了家名不见经传的经营五金电器与通讯器材的不大的铺子。 根据地下工作纪律,为了保密起见与安全,老金不能也无法联系眼镜,但眼镜可以在有任务时上门找老金。这样说来,老金应该是眼镜的下线。 老金,则是“海燕”1号的上线,是眼镜与“1号”之间的交通员。 现在老金与眼镜坐在一家咖啡馆里接头。 XXX XXX XXX “要启动我们这条线了。”眼镜低声道,“现在,’1号’在哪里?” 老金:“出国了,东渡。” “他怎么出国了呢?在这时刻,而且是去那里?” “他有他的业务。” “好吧。”眼镜一口喝完杯中咖啡,起身,“等他回来,就向他传达上级指示:我们要动了。” 老金看着眼镜穿上搭在椅背上的条纹西装,抓过桌上的黑色礼帽扣在头上,把眉眼压得低低的,略有些斜扣,心中感叹,这就是一种风度吧?换了自己,若戴上帽子,无论怎么戴,都觉得别扭。 老金不喜欢戴帽子,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仪表堂堂。 老金得力于仪表堂堂,只要换一身行头,可以出入高档社交场合,在石库门安身,再换一身行头,穿上有几个补丁的旧衣服,也可以在“下只角”的棚户区里倒马桶点小煤球炉子,你总不能不让穷人有一副好模样吧?还可以穿上警服提根警棍成为警察,配上一身戎装,马裤长靴,扎上斜皮带,成为威风八面的校尉级军官。 眼镜今天是戴上眼镜的。 至于这副眼镜若不摘下看,分不出是近视眼镜还是平光镜、老花镜,这副眼镜是圆型黑色玳瑁宽边镜框,配上眼镜那张容长脸与狭长的单凤眼,与他那中年四十多岁年纪,有种沉静儒雅的气度,还透着一点精明能干的气质,那双眼镜,让人想到睿智这个词儿。 此前,两人边观察内外动静,边在咖啡厅的音乐背景下轻言低语聊着。所谈内容,既有十月里日本鬼子对江南云岭地区新四军发动进攻遭失败的消息,也有北方八路军自八月开始发动的百团大战重创日军的新闻,这些内容大部分都是从各家报纸与收音机里播报刊登的新闻内容。当然他们面上所谈的只是𥧯寥几句,但更多的信息是基本上用关键词点出来的,作为相关情报内容的传递。如“泾县县城”“被我们攻克了”,如太行地区的与晋察冀边区的反扫荡斗争的情况,“太行……反扫荡……把敌人打退了……”“晋察冀……十路扫荡……,27日,鬼子也退了……”。还有一些情报内容,是从秘密渠道获得的,只能点到为止。如德国***头子希特勒认为汪精卫不是中国政治势力中的实力派,与王克敏、梁鸿志之流没有多少区别,并不看好汪。因此当时的德国驻华大使还留在重庆。近日,希特勒对中日战争进行第四次调停,派德国外长里宾特洛甫与国民政府驻德大使陈介、日本驻德大使大岛商谈,“结果没谈拢……”——希特勒的调整,失败了。 最后谈到国民党顽固派在掀起的反共逆流,暗潮汹涌。两人担心新四军何时北撤过江,以及过江的安全问题。与江北的新四军黄桥大捷、形势对我有利不同,江南在云岭的新四军,周边是日伪与国民党军队重兵包围,虽然打退了日军的进攻,但国民党顽固派蠢蠢欲动,即使在上海,也有种种风声传出。而上海,形势也变得更加严峻:“本月(1940年11月)8号,法租界当局撕毁1931年与国民党政府签的‘租界法院协议’,将第二特区法院移交伪方政权接收了。“此前,“从8月开始,马斯南路邮局被法租界公董局同意让日方派员检查邮件了。“ “一切,要更加小心。”眼镜临走时对老金说。 “明白。”老金郑重地点头。 老金的嘴角紧抿着,眼睛里露出坚毅的目光,向上级表达着他坚定的斗敌决心。 眼镜深深看了老金一眼,走了出去。 老金看着眼镜招呼了一辆黄包车,被一个戴着乌毡帽的黄包车夫拉着车,消失在马路上的人群中。 老金坐在那里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细细端着描着金色花纹的考究的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品着意大利咖啡,这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厅,使用的是威比美咖啡机,据生活阅历丰富、曾经留过洋的“海燕1号”在这家咖啡厅里讲喝咖啡的讲究,拉帕瓦尼、喜客、优瑞与这架威比美咖啡机,是意大利咖啡机的四大品牌。 “征阳,你现在大海那边,在敌国日本本土活动,一切还好吗?” 老金在心里默默惦记起他的“下线”,也是“海燕”情报小组的核心成员,“1号”征阳同志的安危,因为他毕竟是在敌国本土活动。据说,日本本土的情治军警机构非常厉害,外国人在日本本土开展情报工作,非常困难,危险更大。 老金的下线“征阳”,姓苏,是上海隔江的江北苏中的名门望族出身,在上海经营着很好的身份,有着丰富的人脉资源,其中有的,还是在苏征阳父亲手上建立的关系。苏征阳父亲是同盟会老人,国民党元老级的人物,又有着帮会背景,早年也曾在日本留洋读书过,还曾在日本陪中山先生去见过当时同情支持中国反抗满清统治的革命斗争的日本国有力人物,与日本高层有关人士建立了人脉关系。因为苏氏两代人的留日背景与社会关系,因此,苏征阳在上海,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吃得开的人物。 但在上海可以“路路通”的苏征阳,在日本,还能够呼风唤雨,顺风顺水吗? 老金在心中暗暗为苏征阳祈祷,愿苏征阳早日平安归来。 现在,上级要启用他们了,“大活”要来了! 养兵千日,用兵,就在此时。 ------------ 2 卒塔婆 在老金惦记他在日本情况如何,盼着他平安回来之时,他正在日本,品尝洋味苦窑的滋味。 他是苏征阳,秘密身份是一名中共地下党,而且还不止是一条线的组织关系,他既是中共地下党组织“海燕”情报三人小组的核心成员,目前处于未启动的雪藏时期,他另一秘密身份还是一名由中央领导人直接单线联系的重要情报员,这个秘密身份,是“海燕”组织里的其他同志所不掌握的。 他这次东渡到日本,就是受上级秘密布置,到日本执行另一项秘密任务。 苦窑是什么? 就是监牢。 洋味苦窑,就是日本监牢了。 对监牢,苏征阳并不陌生,因为在上海,他有在提篮桥当差的朋友,听朋友讲了不少监牢秘辛与狱卒行的内情。如给犯人戴的铁镣铐,叫“捆仙绳”,把犯人吊打叫“开天眼”,以及“老虎架”是对犯人用酷刑等等。 本来,以苏征阳的身份是不用坐牢的,他知道是因为什么遭了禁忌着了嫌疑,只要他亮出日本的关系人的身份,就可以避免受囹圄之罪,但他另有隐秘任务在身,因此需要入狱一次。 但三天的牢狱生活,使他明白,他所获得的信息滞后太长时间了。 那个著名女作家,被狱中犯人称为“共产婆子”的百合子,是曾经坐过这座监牢,但这只是她多次坐牢生活中的一次。现在这个女作家被关在哪座监牢坐牢,就不知道了。 这事算是不巧了,他白坐这次牢了。 但世事难料,不巧之下,又遇上巧事,他竟在日本监牢里,遇到了熟人、原来在上海滩也有名气的神偷高飞。不想几年前自己一句无心之意,被高飞当了真,竟真的到了日本,继续做他的无本生意。 说来,他与“神偷”高飞的相识,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 原来苏征阳在上海是出了名的大款之一:苏家大少。苏氏企业是集团企业,不说苏北的棉花与纺织业、盐业等商业,就说上海的企业,涉及实业与交通运输业,名下车船行,就有汽车公司与轮船公司。汽车公司,租赁与出售汽车,轮船公司,小火轮拉客拉货南来北往,做江海运输,北到青岛,南到宁波,跑得最多的是上海与江北南通两地客货两运。加上苏征阳是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他因为所恋爱的护士在一二八淞沪会战中被日本炮弹炸死,从此发誓单身,在沪上被传为一时美谈。 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出名,事情就傍身而来。 出手阔绰的富少爷苏征阳,也被贼惦记上了。曾经有多次贼光顾了苏征阳。但无论是人在外面遇上“三只手”扒窃,还是人在家里“梁上君子”上门,无一在苏征阳手上落得好去,尽皆铩羽而归。 其中就有“神偷”高飞。高飞外号叫“草上飞”,这说的是他轻功了得,飞檐走壁,高来低就的身手了得。另外还有一个行内外号,叫“捕不住的高飞”与“千面神偷”高飞,这说的是高飞另几样大本事:精于七十二把小擒拿手的反擒拿,会缩骨功脱铐术,能说百样语精于化装术。 因此,高飞在上海滩可说是得风有风要雨有雨,日子过得快活逍遥,出手也阔绰,也是上海娱乐界风月场中的常客,与苏大少也照过面算是相识,但原来只是互不知底而已。苏征阳不知高飞是神偷,高飞也不知苏征阳是卧虎藏龙真人不露相的武学高手。 于是有一天,高飞潜入一处秘藏财富的宅室施展他妙手空空的神技时,不意遇到了犯克的克星,落到了苏征阳之手,生平第一次在作案时栽了。 苏征阳在知道高飞的底细为人后,笑着劝了一句:“‘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是不错,但入得山多终遇虎,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遇到高手一旦遇上一个心狠手毒的,可不就落个惨结局?还不如趁早金盆洗手,以兄弟你的聪明与身手,干哪一行都有饭吃。” 末了,苏征阳又加了一句,“若真是难以改掉积习,要手痒重作冯妇,你可以挑小日本下手啊。不过也要警惕,防备东洋高手。不过,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落到小日本手里,就难有善了。” 不想苏征阳这一句话,竟成了对高飞的启发之语,他“茅塞顿开”之下,东渡日本,专门来“祸害小鬼子”来了!而且高飞还在日本有了个怪癖:爱上日本监牢了。三天两头的,自己找一个事儿犯上,“住”进日本监牢里来。由于高飞会脱铐术,日本关一般犯人的监牢与拘禁所,根本关不住他,他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走。 “你进监牢有什么好处啊?” 苏征阳问高飞。 “好处多着呢。”高飞洋洋得意,“我要做大单子,就提前入狱,再从狱中出去‘办事’。这样,任那帮日本警察打破头也不会想到,是狱中关押的人作的案。任他们查个底朝天,也查不出来。还有,不用住旅店了。住旅店,要出钱是一回事,还好,麻烦的是要登记。我虽然有无数个假身份,可以住店,但我在日本的住所就两三处,我的住所也不适宜曝光啊。因此就临时找住所,犯个事住进监牢里来了。犯事坐牢还不容易,喝醉酒冲撞警察,一打警察,就关进来了。出去也可按正常途径取保出去。你有钱,就可以交一些日后用来托保的朋友。每次托保出去,多给保人银子,下次作保,他来得可快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门生意。” 在日本,化名为“秋野”的高飞,对苏征阳说,“等出去后,我给你看看,我在日本,攒下不少好东西哩。” “你来日本多少时间了?”苏征明问高飞。 “两年多,近三年了。南京沦陷后,我想起你说的话,就想,小日本祸害我们中国,我他娘的去他小日本国,去祸害他们去!这就来这里了。” “你怎么过来的?” “日本鬼子抓一批中国人来日本做劳工,我就设法换下一个劳工,混进去,跟着被他们运过来了。” 高飞问苏征阳:“你以前跟我说过日本有十大财阀,控制着日本的经济命脉。你知道我下手了几个财阀了?”接着他扳着手指说着他下手的日本财阀:“三井,三菱、安田、住友,中岛、野村、大仓、古河、浅野、鲇川……齐活了!还加上那个大名鼎鼎的铃木商店……” 高飞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日本有钱人太有钱,一般日本人也真是穷鬼,穷得都一天只吃一顿饭了。男女都穿粗布简陋的‘国民服’,还吃什么‘国旗饭盒’,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苏征阳问:“嗯,这还才听你说起呢。是什么?” 高飞说:“就是拿一个咸酸梅当菜。在饭盒里,白饭的底子,撂着一个圆的咸酸梅,象征着他娘的膏药旗中间的那个膏药太阳了!” 高飞见到苏征阳也是特别兴奋,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在日本的见闻,“还有一个可恶的什么博士,叫什么来着?哦,松永……那家伙说,一昼夜只吃一顿饭,吃得少些,可以厉行国家政策的原则,绝不会损坏身体,可以增强体质,还可以节约大米支援前线……” 听着高飞这样说,苏征阳不由想到在日本国内那些饭馆餐厅里到处贴的纸条:“奉行节约精神”“奢侈就是敌人”,还有初来日本时,日本军界商界的人对他客气有加,点了不少丰盛的菜肴招待,但端菜的服务生虽然做的动作标准,很是彬彬有礼,腰弯到九十度成大虾米,但眼睛却是冷冰冰的,那笑也是硬挤出来的皮笑肉不笑,原来他们内心深处一定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这样丰盛进餐的一桌子人,都充满了敌意吧?恐怕连杀自己的心都有! 窥一斑而知全豹。日本国内因为战争的拖累,经济已到非常紧张的地步了! 苏征阳在心中作着初步的判断。 这样说来,狱中的粗粝的牢饭与稻草作铺盖,并不算是故意虐待囚犯了! “喂,你怎么进来了?”高飞后知后觉地突然停下话兴,睁大眼睛问苏征阳,“是做什么事被发现了?被抓了?” “我想买一份东京与日本地图。结果跑遍了各处可以买到地图的地方都没能买到。等回到山野旅店没多久,就被特高科抓了,说有间谍嫌疑。” ”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在日本,谁买地图就都有被当成间谍抓的嫌疑。前天,监牢里抓了一个外国人,仅仅因为是他皮包里有一张奇怪的像地图的透明图片!后来特高科来了弄明白了,那是骨折透视所拍的X光片……” ”那你这次是怎么进来的?”苏征阳问高飞,“又要做大案了?” 高飞苦笑:“这次是意外翻车。冒充日本人,被揭穿了。” “语言关露馅了?还是生活过得太奢侈招眼了?”苏征阳思忖着高飞霸馅的可能。 高飞问:“你日语学得好,又在日本留学过多年,可知道什么叫‘卒塔婆’吗?” 苏征阳瞪大眼睛,说道:“啊,是卒塔婆啊!你栽在这上面?” 苏征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你这小子,竟栽在‘卒塔婆’上!” ------------ 3 拜访石桥社长 苏征阳与高飞先后出了洋味苦窑,从监牢里走到外面,那种自由的感觉还是让人很不一样的。 苏征阳是第二天在监牢过堂时,说出了日本关系人的名字后,被很快释放的,而且是坐着日本关系人的黑色雪佛兰轿车离开的。 苏征阳这次来日本,名义上是办业务,为名下的车船运输公司洽谈订购一艘货轮,买一批零部件。走了两条关系以策他日本之行安全。一是汪伪政权中的二号人物周佛海杨淑慧的路子,因为他知道周佛海的儿子周幼海在日本留学,做父母的自然心悬孤身在日本留学的儿子的。他以到日本办业务的名义东渡日本,顺道可为周佛海捎些东西给他儿子,代他们看看周幼海。这样就有了周佛海这层护身符。1940年3月30日汪伪政权建立后,周佛海任汪精卫南京伪政权伪财政部长、伪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伪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伪中央储备银行总裁、伪警政部长、伪清乡委员会副委员长、伪物资统制审议委员会委员长等要职,可谓权势薰天,正是日本侵略军眼中的红人,打着周佛海探望儿子的私人代表身份,到了日本就多了一份安全系数。二是刚升任日本海军少将的日本海军省军务局长冈敬纯。冈敬纯是日本攻玉社工科短期大学的校友出身,又是日本海军兵学校出来的。苏征阳也曾在日本留学时读过攻玉社与江田岛的海军兵学校,那时每天都要背日本有军神之称的东乡平八郎元帅的“五省”。苏征阳到日本办购船业务,就是通过当年的日本同学,搭上了冈敬纯的关系,说来,他与冈敬纯也曾有在东乡平八郎官邸府上的一面之交。冈敬是大他二十来岁的校友层面的“前辈”。而摸日本海军的情报,也正是苏征阳此行的一大秘密任务。 苏征阳在上海的日本同学,之所以不遗余力地答应为苏征阳与冈敬纯牵线,暗下有拉苏征阳下水的意图,希望苏征阳为上海的日本侵略军效劳。在那个同学看来,苏征阳早年离家出走上海的弟弟苏征宇,则已娶了日本妻子,已为日本特务机关效劳了。作为曾留学过日本、精通日语、有一大批日本军界同学的苏征阳,只要下的功夫深,也一定能为“皇军”服务的。 苏征阳让汽车把自己送到了他以前留学时所寄宿过的房东、曾担任一家报社社长的石桥社长家附近。 他要去拜访石桥先生。 XXX XXX XXX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浓眉大眼的中年日本男子,戴着眼镜,有些审慎与威严地立在打开的门前,打量着同样穿灰色西装、但打了一条蓝色斜条纹领带的登门来访青年,显然他已认不出多年未见的苏征阳了。 苏征阳鞠躬行礼:“石桥先生,冒味拜访!打扰先生了!” 石桥先生:“这位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苏征阳微笑:“先生可能认不出了,在下是昭和八年与九年期间,曾寄宿在先生府上的中国学生,苏征阳啊!我从上海来。” 石桥先生向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苏征阳,随后脸上放出一种明亮的光芒,仿佛有一轮太阳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脸上原来带有的一片阴郁之色,让他焕发出精神与热情来。 “稀客,真是稀客!”石桥声音宏亮道,随即邀请苏征阳入室。 苏征阳随石桥通过玄关,进入客厅。接照以前的规矩一样,脱鞋,跪坐在塌塌米上。 苏征阳注意到,客厅里,挂了一幅日本画家园山应举画的《松》。 见苏征阳注意到所挂的画,石桥先生边煮着茶,边道:“你喜欢园山应举的画?” 苏征阳认真回答道:“在东京,当年留学曾看过他的一次画展。他的画有我们中国文人画的味道,也有许多新的探索,有西洋画的成份。圆山四条派,比狞野派有了太多的进步。” 石桥先生蓦地放声大笑,向里面大声说:“夫人,听到了吗?苏桑称赞我购画有眼光呢。” 一个柔和的女声说道:“石桥君,你就会自夸!” 随后一个穿着和服的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日本女人端着一张红漆食盘小步紧走地上前来,摆下一盒松子饼,说道:“请”。 苏征阳忙鞠躬回谢。 石桥又是一阵大笑,指着苏征阳向里说道:“夫人,你看,苏桑过了这么多年,举止还是那样虔诚庄敬高雅,不亏为东乡办的海军兵学校的学员,有股贵族气质!” 随后,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一阵问喧,石桥夫人就安静地在里面房间不出来了,把空间留给男人们了。 石桥先生的桌子上,还放着两本插着书签的书。其中一本是马克思的《资本论》,另一本是塞利格曼的《经济学原理》。为怕书弄脏了,垫了一份报纸,正是《东洋经济新报》的一份过期报纸,但看上去,就好像还是新出版的一样整洁如新。 苏征阳向石桥先生以茶相敬道:“我记得社长先生是学哲学的,也管过报社的文艺评论,不想现在又研究经济学了。” 石桥先生道:“我编东洋经济新报后,就开始研究经济学了。” 谈到经济学,石桥先生的脸色闪过一缕阴影,“苏桑,可能你来日本也注意到了,战争,使得我们日本国内经济很不好。非常不好!” 苏征阳向石桥先生郑重道谢:“我记得先生是一直反对战争的,还声援支持中国。当年反对二十一条,反对日本出兵占领我国青岛。” “是的,我反对战争。我是和平主义者。而且,我认为,日本需要的不是战争,而是要和平的环境,只有和平的环境,才能保证日本繁荣发展。我不要大日本帝国,我主张小日本主义。” 见石桥先生慷慨陈词,石桥夫人一阵小步急行而出,看了石桥先生一眼,低声道:“苏桑远来是客,你……不要带累了苏桑。” 石桥先生说:“苏桑是正直的人。” 石桥先生随后声音不由低了一些:“苏桑,你来日本可要注意,现在的局势很恶劣。在实行新体制,在搞大政翼赞会,取消政党,禁止出版,禁止文化和政治团体的政治活动。还实行邻组制度,买米票证制。鼓励邻里告密,在大学里,每个班里都有特高科安排的特务打小报告。对你们这些外国人,警视厅与宪兵队、特高科监视尤其严厉。” 石桥先生说至此,露出一丝苦笑:“我因为我的反战立场,也是被监视对象。就在你来之前不久,也就两个小时之前,还被思想警察上门警告过。” 苏征阳听石桥先生这样说,明白在这里是不宜多停留了。 但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没有达到。 苏征阳不由脸色犹豫了一下,欲问又止,准备起身告辞。 石桥先生脸色一动,望向苏征阳:“苏桑,你……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苏征阳略一沉吟,望向石桥先生:“社长先生,你是媒体界的,人脉又广泛,我向你打听一个女作家的下落,不知是否方便?” 石桥先生:“请问,你说的是哪一位?” 苏征阳说:“她写过一部小说,叫《贫穷的人们》。” 石桥点头:“你说的是她,我知道,只是她现在被关在一座监牢里。我把地方告诉你。至于外国人是否能探视,我就不得而知了。” 石桥先生找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苏征阳看。 苏征阳看过地址,把纸条放在嘴巴里,一口吞了下去。 石桥一怔,随后脸上释然了,站了起来,把手伸向苏征阳,握手送客。 ------------ 4 网走刑务所 网走刑务所。 这是苏征阳从石桥先生处得来的地址。 这五个字,深深地印在苏征阳脑海里。住牢三天没有得到的线索,竟真的在石桥先生那里找到了线索,苏征阳把这归为幸运。除了石桥先生,这位他当年留日的房东,一个反对战争、同情中国的新闻记者媒体人,一个信奉和平与自由的知识分子,他还真不知再从哪里去大海捞针,找到与日本共产党沾边的人与线索。 刑务所,就是监狱。网走刑务所,是设在网走市的监狱。网走市,在北海道,那里的深秋与冬天,是极为寒冷的。寒冷与阴暗的色彩,让网走市等于监狱的同义词。明治23年(1890年),在北海道道路开通后,为了安置来自全日本的重刑犯设置了网走刑务所。当时1200多名囚犯被送到当时人口仅630多个的网走市,是这个小城市原有居民的一倍。犯人们在刺刀与皮鞭下进行道路开凿工作与建筑房屋。犯人们成了北海道发展与建设的先行者。监狱里的碑文刻着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死于非命的犯人的名字。 网走刑务所由5栋呈放射状的木造平房牢房、浴室、单人牢房、教诲室等构成,厚厚的木门,冰冷的铁窗,便于监视的宽阔的走廊。犯人们戴着脚镣手铐,监牢潮湿阴冷,狱警们如临大敌警备森严。 苏征阳这次是与高飞一起开车来的。对于神通广大的高飞来说,弄辆车与准备两本警官证是轻松搞定的事。为了不露破绽,在苏征阳策划下,警官证上的照片虽然是新拍的粘贴上去的,还是做了旧。高飞还给自己粘了仁丹胡子,这次名字不是秋野了,而成了池井盛友警佐。苏征阳则成了桂山容吉,是位警部。两人来自东京警视厅。为了装得更加像一些,还特地提前打了电话预约。 于是,他们如愿在监狱的一间房间里,见到了相见的人,因为涉及共案机密取证询问,狱警只能隔得远远的站岗,门口由高飞把守,苏征阳单独与坐牢者面对面交谈,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人距离三米左右。 桌上有备有墨水瓶。苏征阳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记录纸作出记录的样子。 坐牢者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警察”,神情仿佛眼前无人或只是一个被她居高临下审视的对象,这样说来,她,才像是一个办案的警官与审判的法官。 坐牢者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粗布囚服,脸色苍白,鼻梁上方的额部左边,有一个伤痕印记,不知是被打留下的还是被按着头磕在墙角或桌角上留下的。 苏征阳循例,问了对方姓名,年龄,户籍,职业,所犯案由。 随着回答,对方的身份一一对上了。 原名:中条百合子,现名:宫治百合子,从夫家姓,1899年生人,东京人。现任丈夫宫本显治,小她九岁,1909年生,1931年加入日本共产党,被判无期徒刑。她自己也于1931年加入日本共产党。职业,作家。坐牢案由,不同意转向,坚持共产立场,反对战争。 眼前的坐牢者,正是苏征阳早在日本留学期间就对她大名如雷灌耳的著名职业女作家,一个十七岁就发表小说的天才少女,如果她不是第一篇稿件被弄丢,发表作品的年龄还要更早。她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就叫《贫穷的人们》。 百合子的额角很高很圆很宽,这是智慧过人的象征。 苏征阳在了解了基本情况后,看着对方:“你在美国留学,曾游学了大半个欧洲,还去了苏联?” 宫本百合子撇了下嘴角,冷笑道:“这些,你阅过的档案里都有吧?还要再核实吗?” 苏征阳:“在苏联,你都见过什么人?斯大林本人?还是马克西姆高尔基?” 宫本百合子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警官,不答反问:“警官大人,你说呢?我会见到谁?” 宫本百合子的话中,含了浓浓的嘲讽的味道。 苏征阳转过头向门外面望了一眼。 门外,高飞向他点了一下头。 苏征阳忽然改用俄语,低声而急切地朗诵起高尔基的名作《海燕》的开头:“在苍茫的大海上,风聚焦着乌云。在乌云与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傲地飞翔……” 宫本百合子的脸色变了,眼睛顿时圆亮地看着苏征阳。 苏征阳又马上换成了英语,用英语背诵着高尔基的另一部名著的开头: “昏暗窄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手摊脚地平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好像在吓唬我……” 宫本百合子闭上了眼睛,马上跟着用英语接了下去: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她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苏征阳心中一定。 眼前的确是宫本百合子本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作家,记忆力超群,会英语,懂俄语,熟读过高尔基的作品的人,才能随口背出高尔基名著《母亲》的开头的句子。 苏征阳又改了一门语言,这是他自己的民族语言,汉语。他说:”我叫苏征阳,来自上海。” 宫本百合子睁开了眼睛,眼睛一片清明,注视着这个说中国话的日本警官。 苏征阳又转回用英语:“我希望找到一个和你一样的,但在外面还能自由活动的人,我在日本举目无亲,我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路标,否则,我在日本,就会迷路,茫然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可能因为被人带错路,走向深渊,或者与你一样,走入了刑务所。” 宫本百合子沉默着,没有开口。 苏征阳也好像没期待宫本百合子会开口,告诉自己答案。 苏征阳再次改了门语言,这次是法语。 苏征阳用法语,轻轻唱起一支歌来。 那歌声,仿佛是从他心里自然涌出来的,很低,很低,但每个字句都有种力量,像秋天的雨大粒大粒地打在肥大的芭蕉叶子上一样有力,清晰地进入宫本百合子的耳区,进入她心扉,这个旋律,是梦中也在她的胸膛中一次次回荡过的,鼓励着她斗争下去的精神源泉: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这是各国共产党人都熟悉的歌,在异国他乡,他与她可以凭这支歌找到自己的同志与兄弟姐妹!这是欧仁鲍狄埃与狄盖特合作的全世界无产者的战歌《国际歌》! 苏征阳唱了几句,就中止了。因为他看到宫本百合子的喉咙在动,顺着旋律在动:她在心中应和着这支歌。 他只能表达这么多。以此表达他的身份,他的诉求。 这是在敌人的监狱,他无法停留时间太长,更无法表达更多。 他见宫本百合子依旧保持沉默,便默默地起身,合上了手上的本子。 当他快要走向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宫本百合子轻轻说了一句话:“路标。我正在酝酿写的一部小说,就叫《路标》。” 苏征阳不由把脚步停住了。 背后传来宫本略带些沙哑的声音,本来这个嗓音应该很悦耳的,但此时竟带了些颤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情绪激动。 “路标。我的小说稿子,找秋田。” “秋田,教授。” 苏征阳本来希望听到更多的信息,但宫本百合子不再发声了。 苏征阳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了下文,微微点头,然后重新起步,向门外走去。 宫本百合子看着这个会说中国话、英语、法语、日语与俄语五门语言的日本“警官”那高大而宽肩窄腰、呈“K“字身型的也难说是中年还是青年男子的身影走出了门,情感让她想喊住这个青年男子,她很想与他多说一会儿话,在他的语言里,有着一种让她感到温暖的东西,这种温暖的东西让她的心重变得激荡起来,想到了入党时的神圣,以及为这种神圣的信仰坚持斗争所经历的苦难,她觉得有无数的话要跟这个有无数共同语言的人倾谈,但一个革命者的理智与作家的因为想像而更加丰富的智慧,让她紧紧地闭上了嘴。 保守秘密,保护同志。 在这种白色恐怖加剧的年代,面对还不能充分肯定身份的陌生人,她虽然选择了从直觉与本能上信任了对方,但以防万一,她只能说些隐约之辞。至于对方出于何种目的要通过她来联系她的同志,她就无法深究了,只能抱着最大的希望与善意去想这件事。 至于恶意。反正她也没暴露更多。而且,她相信,秋田,也有他的观察与判断力的,不致于因为狱中人的自己介绍过去的,就会丧失应有的警惕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宫本百合子,这已不是第一次第二次坐牢了。所剩无几的还在坚持斗争的日本共产党人又大多处于地下状态,明白她的处境,也不会贸然与自己联络。警方与特高科宪兵特务,不应该再找自己撬秘密才对。 听着外面,刚才的审问“警官”与狱警交流的话语,狱警重新走近的脚步,宫本百合子知道,狱警又要把自己押回牢房了。 这一次的见面,了许只是一个大海里的浪花而已,泛出就消失了。也许,这件事,会像一只蝴蝶扇动了两下翅翼,悄然引起连锁反应,会在若干时间之后,在若干远的另一个时空中,引起一场风暴吧? 宫本百合子这样想着,她从容走回牢房的步子,更加有力了。 ------------ 5 情报特工之王 苏征阳把高飞从日本一起带回了上海。因为一个连“卒塔婆”都不知道的中国人,在日本冒充日本人,迟早会出事。随着日本国内大政翼赞会成立后,实行更加严厉的监视措施与管制措施,外国人在日本,更是日子艰难、可以说自由丧失殆尽、寸步难移了。因为连美国驻日大使福布斯(Forbes)在日本的行动,也处处受到监视。 为安全起见,苏征阳为高飞办了通过在日本的英国银行具有安保保险业务性质的银箱托运,把高飞在日本这几年“辛苦所得”运回上海。两人分手时,预约了平时与紧急联络的方式。 苏征阳从日本回到上海,已是十一月底了。回来后的第三天,在经确认自己安全后,苏征阳发出了安全信号。第四天,给他下达秘密任务的上级打电话给他约吃西餐:在福州路,“老地方。” 老上海吃西餐,都会到福州路、福建路一带去挑馆子。“一枝香”在福州路的浙江路交界处地头,“大观楼”在福州路的福建中路,“岭南楼”呢,则在福州路山东路口。 但电话中两人所约的吃西餐之所“福州路的‘老地方’”其实并不在福州路上,而是在南京东路福建路。那家西餐馆的名字,并不像上面所说的几家带了中国本土化的名字,看不出是西餐馆子,而是一听就是带着洋味的名字:“巴利”西菜馆。 巴利西菜馆。巴利,谐音“巴黎”,法式菜为主。与霞飞路的红房子西菜馆,各有自己的特色菜。 “本来想在‘红房子’镐劳你。但‘红房子’那里,白俄与其他老外特别多,客人情况复杂,去的各种人中,难保会有人认出你。” 与苏征阳见面的上级,是“王先生”。 “王先生”,就姓王。他与苏征阳早在日本留学就认识,后来才知,他是自己的同志,自己的上级。“王先生”在日本留学,先入东京同文书院,后转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预科。1921年,在中共建党那年,“王先生”考入了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部,成为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的学生,进行对马克思《资本论》的研究。 “王先生“回到中国后,曾在处于地下的江苏省委工作,后又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执行局担任职务。抗战爆发后,“王先生”来往于延安与上海之间,主要负责对日情报工。苏征阳是与他单线联系的地下特工与情报人员,受他直接领导执行任务。 王先生人很消瘦,留了日式的胡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知识分子。穿了格子呢料西装,打了一条酱红的领带。 两人订了一个有留声机播放的包厢,让服务生放上音乐,然后在音乐声中,用日语进行情报交流。 不认识两人的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两个日本人在这里用西餐。 在不涉及到秘密情报的内容时,两人又改为上海话交流。 苏征阳作东,点了冬菇鱼蓉布丁、米脱士罗士鱼、鸡丁巴地、法式鹅肝、铁排羊排、法式烙蜗牛,点了一瓶红酒。 “这,是否太奢侈了?”王先生看着一道道上来的法国大餐,眉微皱起。 苏征阳微笑道:“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我在日本那些日子,并没有吃好。小日本在搞战时反浪费运动,你在餐馆里多点几个菜,餐馆里的工作人员与周围的食客,都对你侧目而望,你哪里吃得下去?还有日本的关系人,你知道的,一方面是家父在日本的上层人物与有力人物,玄洋社与黑龙会的头面人物,日本海军军界的人物,这些牛鬼蛇神,都是吃人不眨眼的野兽,我得加以应对,自然吃东西全然没有胃口了。再加上日本料理量少,秋刀鱼寿司之类,口味也就是那个样子,真不如我们中餐好吃,也比不上西餐。”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说你很快要到西北那里去了。那里的生活条件听说是非常艰苦的。这算是为你饯行,打个牙祭。” 王先生点头,低声说:“我已接到调令,明天就出发,到西北。去总部工作。临行前,我得把你这只放出去的‘风筝’,给‘收线’。此后,你的工作,将开始一个新的阶段。后面,我们就各在一个战场作战了。你在上海,我在西北,当然你的情报与特工工作,我自然也会获悉你的情况与情报的,只是不像以前是直接的关系了,要通过其他来与你接头的同志,或者电台。” 王先生说至此,话锋一转,马上切入主题:“下面我们交换一下各自掌握的情报。这样,便于以后你更加明确自己的任务,我也正好把你的情报,带回总部去。” 苏征阳先是听王先生介绍各个方面汇总来的敌我与多方情报。 我军方面,十月十日,八路军南下部队和新四军在苏北会师。皖南,新四军打败了日军第15师团、第116师团各一部与伪军1万余人的的扫荡进攻,通过4日至11日的一周多战斗,还收复了被国民党军队弃守的泾县县城。同一时间,江北,新四军取得黄桥大捷。国民党韩德勤部主力89军及独立第六旅第13个团进攻驻守在黄桥的新四军。新四军先后进占了海安与东台,俘虏了敌人第33师师长孙启人以降官兵3800余人,第89军军长李守维给淹死于八尺沟,独立旅旅长翁达战败自杀。11月17日,华中八路军新四军总指挥部,在海安成立,简称华中总指挥部。24日,华中总指迁到盐城。中央把原东南局、中原局合并建立华中局。 “你的工作小组会被启动,受总部直接指挥,但工作,主要是为华中局的情报收集与政治保卫展开工作,保卫华中局,保卫新四军领导机关。具体如何工作,会有渠道向你传达任务命令。” 国际方面的情报。9月底,27日,德、意、日缔结三国同盟条约,轴心国集团正式成型。10月12日,德军进入罗马尼亚。10月24日,希特勒与同法国贝当政府的头儿贝当在蒙那瓦会唔。10月28日,***意大利入侵希腊。11月1 日,英军在克里特岛登陆。 “11月5日,美国罗斯福第三次当选总统。11月14日,德军空军袭击英国伯明翰与考文垂。”苏征阳讲着他最近所了解的情况,“那是我在日本听广播所知道的。” 王先生表情凝重,缓缓说道,“我获得的最新情报,11月23日,罗马尼亚的安东尼斯库将军建立的反动政权,在柏林签署了加入三国同盟条约的协定书。此前与此后,20日是匈牙利,24日是斯洛伐克,还有保加利亚国王鲍里斯也决定加入三国同盟条约。世界上***轴心国阵营的势力又得到了加强。以后,欧洲战场上形势可能会比我们亚洲东方战场,更加严峻。在我们国内,国民党顽固派正在策划发动反共高潮,要对我八路军与新四军下手。在华中,最危险的是皖南的新四军,处在日军与国民党军队重兵包围之中,情况非常凶险。鉴于日、伪、国民党顽固派军队,嗯,后者简称顽军,三方势力对我新四军的敌对立场是一致的,中央最担心的是三派合流,一起向我新四军发难。因此,华中局在动员我们所有地下组织的力量,要侦查收集日、伪、顽三方针对我党我军的阴谋活动与军事进攻,粉碎敌人的谋划与企图,打败敌人的进攻!” 王先生说至此,停了下来,望向苏征阳。 苏征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向王先生详细汇报了他在日本获得的情报。 他汇报得挺细,王先生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用一根自带的竹制牙签,在笔记本上记录内容。 他在笔记本上所记的内容,还是白顔色的,只是笔的痕迹留在纸上。初一看,似乎什么也没记。 而学过日文速记法的苏征阳则看得明白,王先生用的就是日文速记法,记下的是关键词,以及一些重要的数据,地名,人名的简称。 因为只是竹签划出的痕迹,并不太深。若不是对着灯光通过特殊角度观看,没有人会发现,这个“空白”的笔记本上,写有“白”色的文字。 王先生的字写得很小,密度也很大,但速记关键词之间有着空白间隔。 王先生的字写得很快,也很秀气。若不是亲眼看到,没有人相信这笔字,是出自一个冷峻的男子之手。 以字测度人,王先生,应该为人很温和,属于细声细气、低低说话,态度很和蔼的那种师者与长者。 因为与王先生在日本比试过剑道与柔道,只有苏征阳知道,王先生的剑道是多么犀利与难于对付,柔道进入寝技,技术细腻、善于听劲,反击时难以捉摸,迅疾如猛雷不及之势,下手快、狠、准!一旦获得先手,就很难扳过来了。而一旦执行后发制人策略,他的反制,有力,彻底,往往是在最不可能反击的时候,他发动了,一旦发动,必定奠定胜局! 王先生,是国内情报与特工这行中的——王! ------------ 6 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苏征阳最后向王先生汇报说:我有一个特别重大的情报要报告中央,请中央组织验证。 王先生看着神情低沉的、甚至带着阴郁的苏征阳,说:你说。 苏征阳说,这个情报,涉及到国际与国内两盘大棋。但听来,似乎有些荒诞不经,竟是源于一部小说。 小说?王先生惊讶地重复一句。 苏征阳点了一下头,说,在先生到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部,成为河上肇弟子那一年,有一个今年死了的家伙叫赫克特.C.拜沃特(Hector C.Bywater)的,先是出了一本军事著作《太平洋海上霸权》,后把其中他最看重的内容又在三年之后改写成了一本小说,于1925年出版,小说的书名就叫《伟大的太平洋战争》。小说内容是一支日本舰队跨过重洋发起突袭,一举把夏威夷美国珍珠港里的美国海军干翻了,同时并在太洋洋里发动偷袭关岛,偷袭菲律宾,把美国海军赶出了太平洋。 王先生问:这个拜沃特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作如此想象?可有什么依据? 苏征阳说,这个家伙出生于1884年,是个英国人。干记者,也作军事研究与写作。在本世纪初与家人移居美国。1903年前后开始为美国《纽约先驱报》撰写海军事务的相关报道。后被派到英国伦敦担任驻外记者。我认为他的写作,是受到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的著作的影响。马汉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亚洲的问题》《美国的利益》《欧洲的冲突》与《海军战略》等重要著作,提出了海权论的主张。他的观点应该影响到了撰写海军事务的拜沃特。因为马汉两度担任海军学院院长,后来在1908年还出任美国海军事务委员会主席。他的《美国的利益》一书中,专列一章谈《夏威夷的意义》。 哦,忘了,你在日本留学,上的正是海军兵学校。王先生对苏征阳说。 苏征阳赧然道,我那时对马汉的书都读过,他是一个精于计算的厉害的战略家,想得深刻,看得长远,视野广阔。难怪拜沃特受他影响。哦,还说拜沃特的军事著作与小说。 拜沃特的军事著作在美国出版发行。引起美国警觉,于是第二年美国就迫使日本加入《华盛顿海军限制条约》,限制日本海军战列舰总吨位为美国海军的60%。拜沃特的书与小说出版后,被现在的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看到了。山本五十六在美国留学是在1919年至1921年,正好看到拜沃特的文章,后来1925年在美国当武官,又赶上拜沃特的小说出版。作为海军军官,山本五十六认识到这本书的价值,把书带回日本,建议海军参谋部出版,作为海军大学的教材……而现在,我发现,日本正在秘密,而且被形势所逼,正在悄然准备实施偷袭美国的计划。 “偷袭美国太平洋舰队?”王先生的眉毛一沉,问,“可有依据?” 苏征阳:我在日本期间,专门去了吴港。吴港是日本海军兵工厂。从吴港通主音户海峡的公路,恰好穿过海军工厂附近山冈。车经过时,从车上望出去,就可以看到山下的海军工厂。但我在吴港乘车经过时,发现在公路两边的长长丘陵,搭起了一道长长的遮挡板墙,根本看不到海军工厂了。我就后来设法进去侦察,发现吴港海军工厂里正加班加点建一艘超级的战列舰。我又赶到长崎,三菱重工的长崎造船厂也在同样赶造一艘大家伙,经我计算,排水量达到六万九千吨至七万二千多吨之间。舰上安装十二门对空速射炮,炮径大至12.5英寸。长崎造船厂为了保密,悄然下水时,空中挂起了棕绳帷幕。用的棕绳据我了解,数量竟达400吨之多,使得整个九州的渔网因为没有棕绳可购而一度脱销。 日本海军为什么要保密呢?而且这样大的吨位的超级战列舰!显然,这是是要用于远洋作战的。而且日本海军加强了航空母舰的建造。日本海军的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非常重视海军航空兵,他与德国合作的零式战斗机,日本海陆军重要的空中打击力量…… 另外,日本国内,钢铁与石油的供应都成了问题。美国限制了日本的钢铁进口,石油也控制起来了。美国废除了1911年签的《日美通商航海条约》。同时,美国政府与日本政府在海军领域展开竞争。日本政府制订了“丸四计划”以增加海军舰艇力量。美国政府由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斯塔克向美国国会提出了“斯塔克方案”,后被美国政府批准为“两洋海军法案”,拨款85.5亿美元支持美国海军扩张。日本海军的“八八舰队”若再经几年时间变化,肯定无法赶超美国海军了。这是日本人所不愿看到的……嗯,我说的这些,是情报分析。我有一个情报在支撑判断。日本海军省军务局有一个课长叫石川信吾,他管军备的。他与我见面直接拒绝了我的购船要求:钢铁要保证海军舰艇制造。这个石川信吾私下写过一本《日本的危机》的书。哦,这本书我就不展开说了。但他奉命组建了一个海军国防政策“第一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在做战争的准备工作……。在10月,日本天皇检阅了海军…… 听完苏征阳据于收集与战略分析推理的情报,王先生感慨说:“看来,这次派你去日本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决策,你为我们考察了日本共产党被领导人出卖与遭破坏后发生大批成员转向后的现有情况,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联系的人。而更主要的是,你的这个重要情报,对中央决策提供了一个重要方向。去年,我们在日本的地下组织遭到破坏,领导人汪叔子与成员36名被捕,给我们在日本的情报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你这次,把我们在这段时间里的情报空白,给填充了起来。” 苏征阳说出自己的忧虑所在:“若是日本真要南进,准备与英美动手,他们势必要加强对中国占领区的战略物资的掠夺,尤其是钢铁煤炭棉花粮食等用以战争的物质条件,要储存充足。而中国最富裕地区是江浙沪,日本占领军势必要对我新四军加强扫荡。皖南与苏北,都是他们下手的目标,不会就因十月的一次进攻失败而束手。只是,不知他们下一步打击目标是哪里?如何发动?可以肯定的一点,在上海,日伪军警特务会更加猖狂。还有日本海军陆战队,日本在上海的海军势力,不会光看着他们所看不起的陆军攻击不力而无动于衷,他们肯定也要动作。” “对,这个要引起高度警惕。如果日本海军力量通过沿海北上……”王先生说至此,呼吸一停,望向苏征阳。 苏征阳重重点头:“这,也是我向总部报告的另一个需要注意的敌军重点。” 王先生:“这是你以后情报收集与对日斗争的一个重要方面。‘海燕’,你的系统,已被正式唤醒了!以后,我们就要通过无线电联系了。我在西北那里,其中一块工作,是做日本战俘的转化工作,继续搞对日情报,帮助建反战同盟。” “我们,一起努力。” 两人的手,伸过桌子,紧紧地握在一起,有力地握在一起。一对经过一次次生死考验的地下斗争的战友,一对单线联络的战斗中的上级与下级,临别时有着特别的激情,澎湃在他们的血液里,似要有千言万语要说,王先生从上海返回西北,一路上要经过日占区与国民党军队战区,也要有无数凶险关口,而留在上海的苏征阳,还要与上海敌伪周旋,在刀尖上跳舞,危险更大。临别时,对对方的情感,都化在这紧紧的握手之中。 苏征阳感觉到,两人在这一刻是被两双手铸就在一起,成为了一个人。 异体而同心,全体而一心。这就是我党地下战线斗争的同志们,虽分散在黑暗之中,但是一个整体在行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充满了斗争的力量。 ------------ 7 黄雀 她是“黄雀”。 这是她在中统系统里的代号,这个代号还是她的父亲为她挑选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亲说,要做观察者,要做潜伏的猎人。因为父亲的关系,她十六岁就加入中统,在中统的年份,也算是中统“老人”了。当时,中统还是叫“党务调查科”,她年岁虽小,十六岁,但因为父亲就是调查科的人,因为字写得漂亮工整,做事认真,就负责登记工作,登记与文档抄录,需要的是“坐功”,而她本是一个性子安静的人,适合做内勤。但谁叫她有一个父亲是贵溪顾家家主顾笑佛呢?贵溪有一个中统里的乡党,为十三太保之一,深得党国领袖的器重,复兴社与中统当时作为领袖手下的哼哈二将,那时关系很好,连带着父亲也被看重,在中统里说话有份量。关键是在文官系统为主的中统里,顾笑佛是行动高手,家传一身武功,本领高超。她打小与哥哥一起学武,武术的底子打得极好,身子骨也特别硬朗结实,参加军训,体能训练,骑马放枪,爆破、潜水、障碍越野训练,在新手培训中样样第一,因此由内勤出了外勤。 再后来,因为父亲的一个怀疑,她就被潜伏下来,被派到从日本回来的目标身边做卧底。 她在目标人物身边,是从做保姆干起的。由保姆到管家,管家到财务出纳,出纳到总帐会计,总帐会计到公司襄理,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等成为目标人物不可或缺的总经理助理时,竟已潜伏了六年之久。 她的年龄也已到了三十岁的熟女年龄。在三十年代的上海,这个年龄是一个说结婚就结婚的年龄了,结婚早的女性,这个年龄已身后跟着两三个娃了,但她还是单身未婚。哦,说到娃,她以前到结过一个娃娃亲,是父母们之间的约定,贵溪乡党,章姓,军队出身,那个约为娃娃亲的小子,读了军校,在军队上干,但与她素无往来,也许,别人早把这档事忘掉,另有高就高攀了吧。 顾阿娣是她的名字,现在的名字,因为当初设计的身份是从保姆干起,起的名字自然不能太洋气与太有文化。 顾芷湄是她的真名。这个名字,只有父母家族里与一小部分打小就认识她的人知晓。当她参加中统时,她自己觉得芷湄这个名字太文气太女孩子气,就改名叫顾杰。因此,中统里只知有顾笑佛之女顾杰,而不知有顾芷湄。 今天,一封家信出现在顾阿娣的桌上。也不知这封信是何时送达,谁送来的。但顾阿娣一看到信封上的字,两个字,“湄启”,就告诉了她信是父亲投送的。 顾阿娣打开信,信上是一个地址,时间。 她熟悉父亲的笔迹,这是父亲的手书。 更是父亲无言的命令与邀约。她必须赴会,这是纪律,也是父女之间的家规与伦理。随着她年岁阅历的增加,她不再是一个被随意摆布的过河卒子,而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她已有些不喜欢身上这个组织身份了,这个身份使得她不得自由,甚至让她产生一种负罪感,在目标人物面前,她内心深处,有种原罪的负疚愧歉,因为目标人物待她,就如同待亲妹妹一般,既教育做人做事道理,又生活上处处照顾关心她,给了她最大的自由,以致她常常产生自己不是对方的职属下级,而是家里亲人的感觉,敬对方如师,敬爱对方如兄长。 更深的东西,她自知难以逾越,埋在心里。在目标人物桌上与家里摆放的那个他所深爱的护士的照片,是她无法跨越的一道情感鸿沟。那个护士,在当年淞沪抗战中被日寇炮弹炸弹炸死在救护十九路军抗战勇士的战场上。她的美丽,她的勇敢,对顾阿娣来说,心中只有敬重,甚至是偶像般的崇拜。与那个叫方丽珑的护士相比,顾阿娣只觉自己只是一只丑陋的丑小鸭。 而且顾阿娣揽镜自照,觉得与方丽珑比,自己的容貌,眼不如她圆,身不如她高,气质不如她脱俗超群。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女,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凡间女子,有着太多的烟火气,世俗气。她喜欢烹饪做菜,也喜欢女红,裁剪做成衣,做一件夹袄,做一件马甲,裁一身旗袍,或者给衣襟嵌镶滚边,给衣服的破洞绣上一朵梅花桃花,都会让她觉得很开心。而且她还喜欢做账算账,把一个个数字填在格内,把每个阿拉伯数字写得漂亮,妥贴,和顺,是她的另一大乐趣,甚至有一次做梦,发现一个没写顺的数字从格内跳出来,指着她大怒,一生气,逃走了!这让她很惶恐,第二天起来,把一本黑皮硬壳的厚厚帐册,从第一页翻到五百零三页,把这个合订本的账册上的这个唯一没填写好的数字,显得异样的数字,小心用橡皮擦擦去,重新妥妥填上为止。同时也想起,为什么这个数字没填好,因为前面一个夜里,她跟随目标出去,目标遇到了一次危险,是她用顾家“飞针”绝技射瞎了要伤害目标的人,这是她第一次飞针伤人,那夜所经历的危险,在第二天,她做账写字时,手,还有些颤抖,握笔时,觉得笔变轻了,有些使力不匀,笔道重了些,也略显生硬一些,显得异样。 她之所以夜里做梦想到这事,就是怕有一天会有人在查账时注意到这个“异”的数字,从而注意到记录的日期,注意与联想到目标在第一夜里所经历的危险的那件事件。 无意与有意之间,她的心里,都想要保护目标的安全。 她的目标,她心里想保护的人,一个如师如兄般值得她敬爱的人,她的公司里的老总与生活里的老板,苏姓,谱名征阳,字贯之。大江交通运输集团公司总经理,旗下企业,有洋车行,有船运公司,货运车队,码头仓储,汽车租赁,货客运输,商贸批发与期货、股票经纪等。 她,是苏征阳的职员,奉了中统的父亲的命令,在苏征阳身边卧底。 现在,她用电话向苏征阳请假后,要依约去见她的父亲兼上司,中统大特务,顾笑佛。 贵溪两大名人的顾笑佛。 贵溪另一大名人,便是复兴社里“十三太保之一”的桂率真桂永清。1940年,桂永清其时正在德国大使馆做武官,此前他曾任国民革命军第78师师长、第27军军长。以前,顾阿娣的哥哥顾衷寒,谱名忠汉的,就在桂永清的军队上当军官。 ------------ 8 马尔斯咖啡馆 顾阿娣依约到了马尔斯咖啡馆。 马尔斯咖啡馆在大马路四川路,咖啡馆东边是吉美饭店,经营咖啡馆的是一个俄国人。 顾阿娣进了咖啡馆后,在一个咖啡的火车车厢式座位上,一个穿人字呢米黄式风衣、看着一份《申报》的客人把竖在前面的报纸放下,露出一张望着顾阿娣的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的脸来。 那张脸就是顾阿娣的父亲顾笑佛:浓眉,圆脸,厚嘴唇,粗脖子,冻得有些红的大鼻头,稀落地洒在脸上的几颗麻子,似乎藏了一脸的麻子的星星,只是距离近,才看到几颗。其它无数颗麻子,都潜伏在皮肤底下。小时候她问父亲,为什么长了一脸的芝麻?父亲笑答,都是你婆奶奶一不小心,把筛扬的一升芝麻泼在脸上了,没能来得及及时掸下来,就粘在脸上了。如果用红糖白糖炒一下,这些芝麻可香,可甜啦!害得她成天想一个问题,老爹的脸,如何来“炒芝麻”?旁边听的母亲白了一眼父亲,笑啐道,没个正经,净哄骗孩子! 可惜,载着母亲的汽车在撤离南京的路上,被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 看到父亲,想到母亲,顾阿娣忽觉得鼻子一酸,眼中裹了一眶眼泪,她伴装仰脸打量天花板,强忍着眼泪没有涌出,又慢慢把泪水“咽”了下去。 顾阿娣掏出一块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又捂住鼻子擦了一下摖鼻子,让指尖按住手绢,轻轻地吸去溢出的潮湿的泪痕,然后平抑一下心情,绽放了一脸的笑容,笑顔如花,迎向老爹。 顾笑佛点点头。 顾阿娣敛了一下衣服,轻轻坐在老爹的对面。 顾笑佛满意地看着长大了的女儿,觉得女儿是世上最美的女孩。 顾笑佛弹了一个响指。服务生迅速端上来咖啡,摆在顾阿娣面前。 顾阿娣发现父亲给自己点的,是自己喜欢的炭烧咖啡。 炭烧咖啡的口感,几乎无酸,强烈的焦苦和甘醇,口味是比较强烈的。正宗的炭烧咖啡一般用碳火深度烘焙(烘焙分煤气、碳火和红外),色泽较黑,味道又香又醇,品起来不觉得酸,如果加炼奶又有一番风味。而端来的咖啡杯旁,盘子里放的就是炼奶。至于什么时候加炼奶,则由顾阿娣自己掌握。这样,两种口感的咖啡,顾阿娣都可以品尝到。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现在上海,鬼子控制得很严。”顾阿娣问父亲。 顾笑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淡淡道:“小鬼子吗?要想来抓老子,还真他奶奶的不成,嫌嫩了一些。” 顾阿娣皱着鼻子上好看的皱纹,讨好着老爹:“那肯定不成。谁叫我爹是顾笑佛?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军统那里,洪公祠的见了您,都要尊一声前辈,只有鸡鹅巷的老人,才能与你平辈论交。” 顾笑佛闻言,脸上笑意更盛。 “这次是什么任务?”顾阿娣问。 “你哥那边,出状况了。”顾笑佛只说了这一声。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并没多说。 “是鬼子?”顾阿娣问了一声。她知道纪律,不该问的不问,她只想搞清楚,这回老爹是跟哪一边斗?” “不是。”顾笑佛回答是简单两字,并没有再说什么。似乎与女儿在一起,不想多谈工作上的事。 但哥那边,能出什么状况,让老爹从重庆,专门来上海? 顾阿娣在暗中揣忖。因为顾笑佛的保密的作派,与父亲见面的喜悦被冲淡了,作为一个特工的敏感与善于冥想,她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想到了自己不能说的秘密,想到很多方面,联想到所听到的风声,国共两党在华中地区的冲突,怕顾笑佛见自己,是为了对付自己的老板,她隐隐地,有些忧悒,有点惴惴不安。 “他去了一趟日本?”顾阿娣正想着心思,忽听父亲冷不丁问了一句。 “啊”地一声,顾阿娣猛一激凌,忙回道,“嗯,去了一趟日本。” 顾笑佛见状,只是把那双牛眼大的大眼剜了顾阿娣一眼,嘿地一笑,那笑迅疾从他的麻脸上消失,脸上笑意全无,似乎从没笑过,反而显得有几分阴郁,带着一分阴险与凶戾。 顾阿娣心里不由更加趋于紧张了。 她就像一个不知道答案的考生,生怕考官随时出一道冷题,把自己的”底“给兜出来。怕因为自己,牵连到他。 她心中的他,她想要尽力维护的他。 但在父亲这样道行高深的谍战前辈面前,自己这个谍战战场上的素人,一个新丁,能过得了父亲这一关,瞒天过海吗? ------------ 9 謎一样的男人 这时,一个双排扣白色制服的咖啡馆服务生端来了顾笑佛所点的咖啡,还有一碟西点,弯腰向顾笑佛微笑道:“先生,这是您点的西点,请慢用。” 顾笑佛接过服务生手中的西点盘子,把西点盘子放在桌上,轻轻推向顾阿娣面前:“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尤其喜欢**油吃。” 顾阿娣大羞,脸飞霞色,向老爹翻着眼白娇嗔:“看你,专提这些!现在人家已长大了啊。” 她正想着如何为他作掩护,被老爹顾笑佛忽然提及早年往事,仿佛是在“他”的面前提及自己早年的糗事,感到大不自在。 顾笑佛见状,笑咪咪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嗯,长大了,长大了!” 顾笑佛这一说,顾阿娣更不自在了,仿佛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全暴露在老爹面前了,心中不由七上八下地兵慌马乱起来。 这时,顾笑佛才开口进入正题,无论是作为中统老人,当年还是自己亲自布置的任务,把女儿派到苏征阳身边,过去了几年时间,而且苏征阳还刚去了一次日本,该看看苏征阳的“成色”了。 在上海滩上的战争风云变幻中,各路势力鱼龙混杂,这个苏征阳,到底是属于哪路人呢? “说说他吧,你跟了五年的老板。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还有他的社会关系,身边的朋友,政治倾向。” “首先,问第一个问题:他是CP还是CY?” CP是中国共产党员的缩写简称,共青团员则称为CY。因为中国共产党的英文缩写,是CCP,中国共青团的英文缩写,则是CCY。 顾阿娣摇了一下头否定。 顾笑佛问第二个问题: “他跟日本人在合作?” 顾阿娣依旧摇头。 这次摇头,她心里感到很有底气,因为她知道苏征阳绝不可能是与日本鬼子合作的汉奸,相反,她亲眼看到过苏征阳对付过日本鬼子,她还出手为他解过围。 顾笑佛盯着顾阿娣,眼神锐利如鹰,说话单刀直入:“但他去了日本,而且,据我所知,还是在上海的日本人给安排的访日。而且,据我所知,他是日本留学出身,所上的学校还是日本军校,日本海军兵学校。” 顾阿娣回言了:“蒋志清同学也是日本留学的,毕业后还曾当过日本陆军的士官侯补生。” 顾笑佛脸一沉,低声喝道:“放肆!” 顾阿娣所说的蒋志清同学,正是国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中正的谱名。在当时,在国民党内,连蒋中正三字也没有人敢叫,都叫委员长与委座这样的官名与尊称。 顾阿娣又回了一句,“另一位蒋先生,蒋百里将军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出身。难道陆军与海军的学校有别?但蒋将军可是抗战的军事家!国府上将。” 顾笑佛本想反驳的话,为之一哑。因为他是蒋百里将军的崇拜者,认为蒋百里是中国军政界最好的大脑之一,军事巨才,中国第一军事家!可惜了,两年前,一代名将英年早逝!他本想斥责顾阿娣,但听顾阿娣提及蒋将军,想到蒋将军的去世,顿时没有了心气,懒与女儿分说了。 “那你说说,他到日本,究竟是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他在日本的事情?” 顾笑佛放缓了语气,怕女儿被逼急了,什么都不说。这个苏征阳,关系重大,是一定要摸清楚他的底的。 “他到日本,想买船啊。公司里有三艘火轮,一艘被战争中炸沉了。一艘被日本兵美其名曰征用,其实就是霸占强抢去了。只有一艘在江海面上跑,还是机器时好时坏的,需要换一部柴油发动机。而这种发动机,只有日本有。” “买成了?” “没成。日本船业被日本军方控制,造船业与相关机器生产,都被垄断控制了,就是日本国本国船运商,也购不到船舶专用柴油发动机及其配部件。他去找了日本的两代关系,也都没买成。” 顾笑佛点头沉思道:“看来,日本国内对船舶的需求量非常大啊。也难怪,战争,最吃紧的是运输业,后勤支撑前线战争。大量的军队在中国,物资要从日本国内运来,战争消耗不轻。” 顾阿娣补充说:“以后日本军队无论是南进还是北进,辎重的交通运输更是大量的。” “你说说看,这个苏征阳的为人。”顾笑佛点题道。 “苏征阳是个謎一样的男人。”顾阿娣说,“他有个弟弟流落在上海,他曾花很大的气力寻找,有一天,他忽然下令公司上下,不用再在上面花气力了。” “那是因为他弟弟苏征宇当年离家出走后,后被日本人收养,在上海同文书院读书,找了个日本妻子,落水成了汉奸,在帮日本人做事。”顾笑佛道。 “你们另安排了人在调查他?”顾阿娣吃惊不小,她还以为中统系统里就在他身边埋了自己这颗“雷”,原来还派了其他人在查他。 “情报与侦察,不能过分依靠单个人,需要立体地收集情报与进行分析,以便作出正确研读。除了你,我们当然也派有另外的力量,对他进行甄别调查。” “你们为什么要在他身上下这样大的力气?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让你们怀疑他是日本方面的人,或者是共产党?”顾阿娣问。 “有三个原因,所以一定要查清他的底。” 顾笑佛说,“第一,是因为他的父亲苏老先生在苏北与上海业界的号召力与地方势力实力,他的人脉,声望,覆历,若苏老先生一旦投靠日本人,这对江浙沪实业界与士绅阶层,影响很严重。第二,是因为他的弟弟与妹妹。他是老大,妹妹居二,弟弟最小。他弟弟落水成了汉奸,这你已知道。但对他的妹妹,你可能了解不多。” “他妹妹是在重庆做事。”顾阿娣说。 “你知道他妹妹在重庆,给谁做事吗?”顾笑佛问道,随即自我回答,“在重庆是跟着委员长夫人的侍从室特勤侍卫。” “哦。原来如此。”顾阿娣点点头,“是不能再出事了,一个哥哥跟了日本人,若另一个哥哥是共产党或也是依附了日本人,那苏征阳的妹妹就不适宜再在委员长夫人跟前服务了。” “第三个原因是这个苏征阳掌握了上海的车船运输系统的力量,来往大江南北方便,在上海无论是公共租界还是法租界、日租界、英租界都可以通行。手下还有近百司机工人等人手。若他是共产党,或者是投了日本人,这对我们中统与军统在上海的活动都带来巨大的麻烦。而且,据跟苏征阳在日本留学过的我党同志反应,这个苏征阳擅长推理分析,料事极准。而且富有组织能力,有领袖群伦的气质与能力,能文能武,是一流人才。因此,如发现他有异动,决不能让他投敌后回过来祸害我们。他若真是共产党或是投靠了鬼子,会对我们带来巨大的威胁。” “因此,只要觉得其中值得怀疑,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以绝后患。”顾笑佛道,“而且我把你放在他身边已有些年头了,不可能无限期地在他身边一直埋着你这颗雷不用。你,还有更大的作用,岂能在他身边一直闲着?” “但我到现在,也没发现他是共党啊。“顾阿娣说。 顾笑佛把目光凝定在顾阿娣身上,似笑非笑。 顾笑佛说:”所谓日久生情。苏征阳一表人才,不会,你对人家有了情感,替他打掩护吧?” “不,我没有,绝对没有。”顾阿娣辩解道。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动了情,顾阿娣的眼泪都急得丰在眼中打转,就快要流出来了,“你、你不可以这样埋汰、冤枉女儿!” “那他为什么不结婚呢?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按理,以苏征阳这样的身家地位,在上海,什么样的女子不好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应该要成家了啊!” “只有为了特殊身份,保密的缘故,才不让人走进他生活啊。”顾笑佛说出他的疑虑,“是不是他自觉随时都会遇到危险,而怕有了家室,给造成拖累?” 顾笑佛望着女儿的眼睛,寻找着答案,“还是他是一位志士,抱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想法?但若是这样,他就应该是我们的革命同志才是。但显然,我们中统与军统,都没有他这一号存在!如此,想要不怀疑他是共产党,都难。” 在中统圈子里被外号“笑面虎”的顾笑佛,以这样层层推理的方式,要通过女儿这里,剥笋抽丝,来把苏征阳这个“共产党”给“剥”出来! 被父亲这样逼着,一步步地,顾阿娣只觉自己已退到悬崖边上,再没有退路了。 她再也找不出为他辩护的理由!自觉已“理”屈词穷,辩无可辩。有若干个想蒙混过关的方案在脑子里打架,但觉得在厉害的父亲面前,这些招,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就在她感到绝望之时,意外发生了。 ------------ 10 苏玛丽公主与皮克船长 意外是从门外进来的。 在顾阿娣正感到绝望之时,门外来了一波人,带着声势,带着珠光宝气,带着一种特殊的气场气息,一下子引得咖啡厅里无数人注目,连顾笑佛与顾阿娣父女俩也不例外。 这波人是围着一个美丽的外国女子簇拥而来的。 顾阿娣是见顾笑佛的目光转向门口,然后目光一凝之后,才转头看向门口的。她看到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族拥在中间的穿着雪白的“沙克司坚”材质的旗袍的外国女子,旗袍外加一件宝蓝色的西服外套,旗袍下穿着肉色棉线长统袜,显出秀颀修长的长腿,更显体型优雅。“沙克司坚”的材质硬挺,质料较厚,密封性非常好,本是夏服常用,在秋冬穿,倒也算“善穿”了。 那妙龄外国女子,带着印欧人种的特点,鼻子高挺,肤色如雪,一双明眸善睐的秀丽大眼睛,睫毛长长,涂着眼晕,描着黛眉,丹唇微启,下巴微翘,显得气质非常优雅。 见此女光临,咖啡馆的主人早迎上前去,热情招呼:“啊,高贵美丽的苏玛丽公主,您的光临,令敝店蓬筚生辉!” 这个咖啡馆的主人也是八面玲珑的,在招呼过“苏玛丽公主”之后,又向旁边的一个外国人欢迎上去:“还有您,了不起的皮克船长,上海滩谁不知道皮克船长,神通广大,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走不通的路线?无所不能!” 顾笑佛的目光,就凝在这个“皮克船长”脸上,仔细观察着对方及对方周围的成员。 见父亲如此在意对方一行人的出现,连对苏征阳的追查也中止了,顾阿娣对这一行自然也留起心来。 “这个女的,叫苏玛丽,被称印度公主,是印度帕蒂亚拉邦末代邦主的家族成员。据说这个末代土邦主,共有二十三个女儿。也许苏玛丽就是其中之一。苏玛丽曾经嫁给印度国家铁路局的高级官员但不久后离异。有传言说她是女同性恋者,而这完全与印度传统背离,因此被土邦家族驱逐。”顾笑佛向顾阿娣介绍那个外国美女的身份。 “苏玛丽是上海社交圈中的‘皇后’。她身上充盈的那种东方神秘气质与举止优雅,让她在社交场上所向披靡,环绕在她身边的人物,她的朋友——米奥里尼医生、厄本医生和德贝里埃统统都是轴心国的间谍。因此,苏玛丽和她的圈子是上海滩众多的亲日派政治阴谋团体之一。我们中统与军统对这个圈子关心已久。英国情报机构也一直在监视着她这个圈子。” “但你更多的是在意她身边的那个什么船长。”顾阿娣说。 “‘皮克船长’,原名艾夫根尼·科耶夫尼科夫。俄国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在俄国军队中服役。据他自称,他曾11次被德军俘虏但每次都成功越狱。俄国革命成功后,他在1919年至1922年期间曾在莫斯科陆军军官学校和音乐与戏剧学院学习,毕业后供职于苏联驻阿富汗和土耳其大使馆,任陆军武官。” “1925年,皮克随苏联军事代表团来到中国,我曾经是负责接待的人员之一。据我们掌握,他在来中国后的两年时间中,为共产国际在中国开展工作。1927年,他将共产国际的机要情报出卖给英国情报组织。这个兜售情报的多面间谍在向英国政府获得丰厚报酬后,又把生意做到了美国人头上,在与美国财政部长所做的第一桩情报交易,他就轻松赚到了一笔2000美元的情报费。 “皮克船长长袖善舞,身份多种,同时也算是多才多艺。美国情报机构的同行在一份报告中对他的评价是:一方面,他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优秀的语言学家;出色的演员;文笔流畅的作家’,另一方面,则是个‘能力极强的谋杀犯、特工、叛徒和军火走私贩。’他既是远东大剧院的老板,也是戏剧、歌剧和芭蕾舞演员。他最为人熟知的名字当属尤金·霍文斯,这是他的艺名,也是他无数个名字中最风光的一个。 “‘八·一三’事变后,英、法、美、意驻军与日本协定划分在上海的驻军范围。皮克开始为日本海军情报局的上海办事处工作。他聚集了一批外国人,专门从事针对英美等国的反间谍行动,搜罗了大批西方情报提供给日本人。今年,皮克在日本度假期间又结识了日本军官大谷稻穗中佐,大谷后来被派到上海,担任日本海军情报局驻上海的总负责人,同时也成了皮克目前为止最大的幕后老板。” 对女儿,顾笑佛就像一个教导知识的老师,跟女儿侃侃而谈。这些谍情资料与他自己在谍海生涯中积累的知识,他不嫌其烦地一一向顾阿娣作着介绍。 “在皮克身边跟着的,是远东大剧院里的长号手内森·拉比,这人真实身份是芝加哥黑帮的职业杀手,还有一个是上海滩上最臭名昭著的日本流氓头目、白俄时代的海军官员迪波特与白俄人、皮克的忠实随从、敲诈勒索的老手弗拉基米尔,这家伙同时也是日本宪兵和德国盖世太保的双重线人。皮克手上,有十几个掩人耳目的俄国交际花,皮克的地下情报团伙,人员众多,总共有40多人。可说是人多势多。因此,若跟这个人打上交道,一切,都得留心。” 顾笑佛对顾阿娣小心咛嘱。女儿在上海滩上活动,上海是各国谍报人员与各路人马汇集之所,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多一点见识,多长一份心眼,就多一份安全保障。 当初把初出道的女儿放在苏征阳身边,也是从安全角度考虑让女儿出这个长期任务。 相对来说,在苏征阳身边,安全系数是最高的。 但这一切他不会明说,当初为了给女儿安排这个他精心挑的潜伏任务,他对中统上峰与同僚所说的理由是:顾杰是谍情战线上的素人,无论是军统还是日本情报界、中共方面,都不认识她,她的年龄又适合,不用扮就是个清纯的学生娃,便于扮演失业的女学生。这样,才终于把女儿安排到了苏征阳身边。 这次父女见面,既是工作考察,又是因为亲情。现在见到印度公主苏玛丽与皮克船长这两伙谍情对手,就正好给女儿上上课。见到实际的人,与背谍情资料,毕竟是不一样的,会更加深了解。 在谍情战线上,对敌人的了解更多更深一些,自身安全才更有保障。 ------------ 11 橙色计划 这时,顾笑佛的耳朵一动,耳朵变得竖了起来。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词“橙色计划”。这个词是那个印度公主苏玛丽向皮克船长提出来的。 苏玛丽向皮克船长说:“船长,说说你所了解的‘橙色计划’吧,给大家普及一下美国海军的战争策略与理论。也好让大家在情报收集方向,多个方向上的选择。” 见美女发问,皮克船长就兴致勃勃地说:“好,这在圈内也不是了不起的秘密,就给你们普及一下美国海军太平洋战略的思路,也为大家以后对太平洋日美军的战争情报收集,提供一个参考性的方向。” 皮克船长接着介绍起美国的橙色计划的来历与这些年来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而产生的变化。 美国的橙色计划,还要从日俄战争中日本攻占中国旅顺要塞事件说起。 “日本年号明治三十七年,我们西方日历,哦,西历,也就是公元历,1904年的玛丽娅命名节那天夜里。” “玛丽娅命名节?”顾阿娣对这个陌生节目有些茫然,她知道万灵节、情人节,但对什么是玛丽娅命名节,还第一次听说。 “就是二月八日这一天的节日。这是俄国的一个习惯性民俗节日。取名玛丽娅的妇女要在这一天接受别人的祝福,上流社会通常要在这一天为取名玛丽娅的女子举行一个庆祝舞会。”顾笑佛不愧为曾接待过俄国人的中统老情工,对苏俄人的习俗也相当熟稔,当即向顾阿娣介绍这个俄国人的节俗习惯。 “那天夜里,在旅顺要塞城市,俄国旅顺舰队司令斯塔鲁克中将,也为夫人玛丽娅在司令部官邸举办舞会,陆海军首脑将领官兵喝了伏特加后,更是兴奋快乐,狂欢跳舞。舰队的一半官兵都上岸,海上防务松懈,停在港口里的军舰,大口径的主炮也没有准备炮弹,水兵被允许穿着睡衣睡觉,甚至舰船也没有放下防雷网防止敌人攻击。当舞会酒宴正在兴头上,子夜刚过,相隔不远的旅顺港外,日本舰队已悄然来临。在临敌方舰队只有一公里时,随着夜袭先锋部队的日本舰队第一驱逐舰队司令浅井大佐一声‘全军突击’的命名,所有舰队的炮火同时开火,遭到突然袭击的俄国舰队的几十门火炮,在无数落雷一样的炮火之中,全部遭到摧毁。日军偷袭成功!这就是日俄战争中的‘旅顺口事件’,由此揭开了日俄战争的序幕。这场偷袭战争,令俄国海军战列舰‘齐札列维奇号’等三艘军舰遭受重创,俄国舰队司令斯塔鲁克遭解职。而接替斯塔鲁克的俄国名将马卡洛夫将军,这个可以媲美美国海军名将马汉的海军将领,更倒霉,仅出任舰队司令两个多月,便在1904年4月13日,因所乘坐的旗舰‘彼得.帕夫洛夫斯克号’触发日本海军布设的水雷而沉没,从而丧生。这样,日军偷袭俄国旅顺口海军,便获得了战争主动权,占了战争先手,为日俄战争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 “虽然,日本军队发动偷袭的仅是几艘驱逐舰,偷袭战果也不算太辉煌,对俄国舰队的突然袭击只取得了突袭之短期效应,偷袭胜得并不彻底,但还是在太平洋彼岸,引起了美国海军的高度重视。就在日俄开战后仅两个月,也就是在俄国舰队司令马卡洛夫将军丧生的那个四月,美国陆军参谋总长阿多纳.R.查菲将军向陆海军联席会议——这个联席会议由美国陆军参谋总部四人与海军将官会议四人组成——建议制定一系列在非常事态,如日军偷袭俄国舰队这样的事件发生时,需要陆海军协同作战的统一行动计划。这就是美国制定的包括对日作战在内的一系列作战计划——‘彩色计划’制定的原委。” ”彩色计划”是一系列的计划,都是为了应付与预设定中包括的那些国家假想敌发生的特定的非常事态而制定的作战计划。这些当作假想敌的国家,用不同的色彩作为代号,如代表英国,黑色是德国,绿色是墨西哥,其中的橙色,便是日本。” 这便是“橙色计划”最初版本的由来。 美国陆军对这个“彩色计划”作的说明中还强调,“在某些情况下,早期的战争计划等于抽象的训练,与实际事实几科没有关系。然而,在日本问题上,橙色计划却经常需要重新研究,反复进行修改,以便适应国际形势的变化。” “橙色计划”真正得到认真研究,是在33年前。33年前,1907年,日本在日俄战争中获得大胜,这是一个因素,日本已成太平洋军事大国。其次是因为1906年在旧金山,因为学童种族种族歧视问题引起日美关系紧张,当时这种紧张程度,让人想到会可能发生战争。由于大家觉得战争随时可能被发动,保卫美国在远东的权益,保卫美国通过美西战争获得的菲律宾,就成了重大问题。” “虽然1907年的日美之间的战争并没有发生,但美国人认识到他们的防卫上的短板。这反应为两个问题,也就是美国国防上的两个弱点,第一,在太平洋需要有大海军基地。第二,除非做出重大的牺牲,拿出强大的兵力,否则保不住菲律宾……” “关于海军基地。美国人当时有两种考虑。一是选在菲律宾,现在看来,这个方案是被否定了。二是选在夏威夷,现在夏威夷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主力所在。当时,把基地选在菲律宾,也有两个考虑,一个是在苏比克湾,一个是马尼拉湾。如果选在苏比克海,美国陆军认为那里不能防御来自陆上的进攻。如果部署在马尼拉湾的卡维特,把马尼拉湾港口的科里吉多岛要塞化,就可以万无一失了。因此,美国陆军虽是强烈主张把太平洋基地放在菲律宾的,但拗不过美国海军更强势,因此,1908年,美国还是把珍珠港作为太平洋主力海军基地……” 苏阿娣听着这些外国地名,不由有些头晕,她对那些外国的与太平洋的军事地形学知识、战略布局等等,都是缺乏了解的,所以听来是相当茫然。 但苏笑佛就不同了。这些内容听在他耳里,如奏仙乐,令他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仿佛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日美战争战略态势图。他虽然是中统,但儿子苏衷寒在军统效力,对军事情报与国际军事战略有相当研究,父子在一起,还讨论过多回。 苏笑佛听着这些从皮克船长那里听来的内容,觉得待后面见到儿子忠汉,可以好好研究这个皮克船长的关于美国国防的情报资料,看有几分可信性。现在国民政府,得依靠美国的经济援助。如果真能提供对美国有用的情报,也许自己父子可以为党国巩固美国人的支持与援助,发挥点作用。 但就在这时,那个皮克船长不再讲他的“橙色计划”了,而他手下那个远东大剧院的长号手,那个美国芝加哥黑帮的职业杀手,阴沉着脸,向顾笑佛这里,走了过来。 ------------ 12 一把韦伯利-马克手枪 皮克船长的手下,远东大剧院的长号手,美国芝加哥黑帮的职业杀手内森.拉比阴沉着脸,向顾笑佛、顾阿娣所坐的地方一步步地走来。 顾阿娣看向父亲,父亲微摇了一下头,示意顾阿娣冷静,静以待变。 在父亲面前,顾阿娣就是个乖乖女,既然有了父亲示意,她便完全放松下来,静看那个凶巴巴的外国佬,看他意欲何为。 内森.拉比长着一张瓦刀脸,上方长方形显得阔格呈方,嘴与耳根线以下,陡然拉长,如同瓦刀的刀柄,鼻子左鼻翼处法令纹开端处斜向被谁划过一刀,留下一道刀疤,如同一条红色的蜈蜙从那里爬行,仿佛是要钻进鼻孔或游向嘴角,但路线发生了偏向,既够不着鼻,也挨不到嘴,青青的胡子茬,如同秋冬的草地露着草的根须,显得凌乱而稀疏。他的眼睛则是毒蛇般的眼睛,细长,阴险,毒而冷,冰一样的冷,只有不止一次杀过人的人,才能有的那种冷:人命在他眼里,就是可以随意一脚踩个稀巴烂的烂番茄。 一般的人,若遇到这样的人阴沉着脸步步逼来,都会兴起一种惶恐不安、退避三舍的感觉。 但顾笑佛微低下头,稳稳地用咖啡馆里特有的咖啡勺搅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上一口,还怕烫似地吹一口气,吹走热量,再把咖啡送进嘴里,品味咖啡的美味,轻轻啜咽下去。 根本一种视人于无的从容气派。 这种从容,更加激怒了内森.拉比:一个中国人,竟敢如此眼中没有自己!当年在芝加哥,在自己枪与匕首之下送走的死鬼还少吗?中国人,中国猪崽,那些贱如泥土的中国人,在十九世纪修美国太平洋大铁路时不知死了多少,可以说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个中国人。一个美国铁路局的大佬曾经说过一个筑路死了的中国人,尸骨堆起来可以成一座小山,论斤两的话,也要成吨上千公斤。但一个中国人的命呢?哈,只要给他们饭吃,再略给几个子儿就成,纽约市的阔太太死条狗所用的丧葬费,都足够送十个八个中国人下地狱了!而这样贱的中国人,居然也跟自己一起装模作样的地喝什么咖啡!居然也敢穿跟自己一样的西装!居然还那样不在自己威风凛凛地莅临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鞠躬弯脸,低头认罪,反而目中无人地还继续喝他妈的咖啡! 你当老子眼真瞎了,没看到你们在偷听我们的头儿他们在交流情报?我们美国人白种人的情报,你们也敢偷听? 内森.拉比来到顾笑佛跟前,他站着,顾笑佛坐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笑佛。 一股无明火飙起,内森.拉比脸上狞色一闪,一双大手陡地扬起,要落向顾笑佛脸上。 但这双大手再一举起,便僵住了。 一把打开保险的手枪冷冰冰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内森.拉比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衬衫下摆扎在西裤内。衬衫的衣扣较松,可以让风吹进衬衫。 现在一只枪管就伸进了衬衫的两颗衣扣之间松裂开的空档处,枪管冰冷的铁,直接与他的肚皮接触,而且是有力地顶在他的肚子上,按他的职业能力估测,若开枪,这个角度的子弹贯穿,足可以打断他的脊骨,如果是开花弹,裂一个大洞,也可以让他的肠子从枪弹炸裂的地方流出来。 ——这个该死的中国人,右手稳稳地端着一勺齐口的咖啡一动不动平端着,左手却不知何时拿出一把韦伯利-马克IV手枪,而且还是这型手枪的最初版本枪型,口径是所有手枪中最大的,达到11.55毫米。这种枪在二战中使用更多的是它的普通型,枪口直径是9.65毫米口径,也算是大口径了。而这种手枪的VI型,口径只有它的一半还不到,是5.58毫米,那是英国人训练他们的军队时使用的近距离射击用枪。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内森.拉比对枪的熟悉,还胜过他第二熟悉的各个国家各个种族的女人,每种枪他都用过。 被这样一把枪顶在肚皮上,内森.拉比一霎间冷汗出来了,后背顿时变得冰凉! 一点危险的感觉都没有,对方这只老狐狸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让自己走进他的陷阱。 这是一个比自己更高明与冷酷的杀手! ------------ 13 日本海军的间谍? 在众人睽睽之下,芝加哥黑帮的职业杀手、皮克船长的手下、远东大剧院的长号手内森.拉比冷汗涔涔,僵在那里。 甚至他的腿都开始发抖起来了。 面临死亡降临,即使一个职业杀手也会起恐惧的,平日里他之所以不惧死亡,冒着生死,干种种杀头的勾当,在于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真会遇到死亡,会死去。 这是无知者无畏。 真正的勇士,是面对死亡,面对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能坦然相对。 真正的勇士,是已超越了生死的人,他视死如归,笑迎死神。 显然,内森.拉比并不是这样的勇士。 顾笑佛把枪一收,脸一沉,似是撵走一只苍蝇一般,挥挥手,沉声叱道: 滚! 内森.拉比如蒙大赦,目光闪烁间,看了后面两眼,一溜烟地退了回去。 当内森.拉比垂头丧气地坐下,端起一盏咖啡也顾不得烫一口喝下,又被才端上来的热咖啡烫得惨叫一声,把咖啡喷出,淋了对面一个人西装一身。 那人狼狈地站起,抓过桌上的纸巾慌乱地擦着身上的咖啡水滴与留下的痕渍。 这时,作为内森.拉比的老板,皮克船长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不悦的印度公主苏玛丽,沉着脸站了起来。 皮克船长这一站起,他的手下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其中两三个人把手伸向自己怀里,显然怀中都带着短枪与其他武器。 皮克船长把手摆了一摆,让手下别动。 然后眯起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看向远处那个外表普通的年过半百却身手敏捷、令他手下职业杀手也着了道的中国老者。 皮克船长走向顾笑佛,边走来,边问:阁下是谁? 皮克船长问话,用的是英语。 顾笑佛不答。 “阁下是谁?” 皮克船长又用俄语发问了一遍。 他同时用俄语说:“中国人,别告诉我,你不懂外语。刚才,我注意到,你把我们的对话都听懂了。英语,俄语,美语。” 刚才他在回答苏玛丽的英语提问时,不同的段落,分别用了英语、俄语、美语三种语言作了介绍,因为他知道印度公主苏玛丽是语言天才,会八种语言,除了英语、、俄语、美语外,还懂德语、日语、汉语、印度的通用印地语外以及她的家乡以外,她跟她大学同学学的泰米尔语。泰米尔语是一种有超过二千年历史的语言,属于达罗毗荼语系,通行于印度南部、斯里兰卡东北部,属于泰米尔纳德邦的通用语,也是斯里兰卡的一种官方语言。同时在印度洋及南太平洋不少印度裔居民也有不少泰米尔族人,他们散布于马达加斯加、毛里塔尼亚、斐济等地。 在刚才他们作情报交流时,他发现,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这一对中国人,虽然那个小的听来有些茫然,但显然也听明白了内容,而那个老的,从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来看,对自己向苏玛丽介绍的情报内容,理解程度很深,一副颇有会心的眼神。 皮克船长之所以能在各国情报界都吃得开,自有其了不起的本事。其中一样,便是他生有一双鹰眼,隔得极远,都可以把想观察的对象的眼神观察得入木三分,内心情绪与思想活动,在他的鹰眼注视之下,极难隐蔽。 而他的眼睛惊鸿一瞥会动作非常快速,迅速飞抓对手眼神信息又快速收回隐藏自己的偷窥,这是他在大庭广众场合下抓取各种情报信息的一种天赋般本能与本领。 皮克船长原来以为这个中国人会抵赖说,他们没有偷听对话。 但这个中国人居然承认了。 顾笑佛望着皮克船长,开口了。 他先是用英语,然后用俄语回答着皮克船长。 “皮克船长,大名鼎鼎的多面间谍,俄国人,给英国搞情报,也跟美国人做情报生意,现在呢,算是为轴心国三国同时服务,搞英美的情报。” “别介意。我们算是自己人。我为日本海军情报部门服务。至于我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我的代号,叫‘青蛙’。你可以打电话给杮本长官,核实我的身份。” 顾笑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封面上有着日本海军标识的派司晃了一晃,收回了怀里。 顾笑佛的这个动作与自我介绍,连坐在对面的顾阿娣也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除了是国民党中统少将特工的身份外,居然还有着日本海军特工的身份。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顾阿娣内心震动不小,暗自嘀咕。 不仅顾阿娣吃惊,连老特工皮克船长也吃不准顾笑佛所说是真是假了。 在上海滩,说起公开的特务构构,日本特工机关,影祯昭佐的“梅机关”,汪伪特工机关“76号”非常出名,还有属于日本外务省的“岩井公馆”岩井机关,也有人知道。但知道日本海军特务机关的,就相当少了。而知道日本海军情报长官叫杮本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日本海军情报,是上海滩上最低调的存在。 日本海军情报人员,主要集中在无线电情报侦查与破译上,启用人工情报,也主要在海外,如在东南亚地区与远赴美国本土,在上海启用线人与本地中国人做特工的,极少极少。 仿佛是为了解答皮克船长的疑虑,顾笑佛皮笑肉不笑地用汉语与日语分别说了一句: “我,刚从重庆返回上海。在同我的女儿一起,来这里碰面。” 顾笑佛说完,像是变魔术似的,手掌一翻,掌心中多了一张重庆来上海的船票。 皮克船长的鹰眼在一瞥之间已看清蓝色的轮船公司的印章以及船票的日期,那的确是最新一班由渝来沪的船票。 这个中国人,真是日本海军的间谍吗? ------------ 14 一个中国商人的美国情报 皮克船长心下惊疑不定,喝一个咖啡都会遇上同行,而且还是共同为日本效力的日本海军的情报人员,这种概率,是几万分之一?还是几十万、几百万之一? 正在皮克船长犹豫之际,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国人举着咖啡站了出来。 这个中国人剑眉朗目,浆得雪白的衬衫领子挺刮,系着蓝底白圆点的领带,西装口袋上按照上流社交界的习惯,露出一方白手帕的一道折叠起来的白边。这个中国人年在三十多岁左右,但具体年龄还真估不准,说是二十七八二十五六也可以,说是三十六七三十七八也成,有一股觉着稳重的气质,而嘴角与眼睛都带着与人为善的笑意,笑得颇为真挚诚恳。 这个中国人说:“诸位,诸位,我是苏家车船行的苏征阳,刚从日本回来,好不容易回到上海喝一杯上好咖啡,放松一下心情,看大家能否看我面子,别弄得弩张剑拔、一副打生杀死的样子好不好?咱们中国的圣人孔夫子有言,叫‘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大家坐下来喝咖啡,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诸位的咖啡,算是在下请客如何?” 顾阿娣吃惊地看到突然冒出来的苏征阳,自己的老板,竟也在这个咖啡馆里喝咖啡,而且看情形,他来到这个咖啡馆,还在她与父亲到来之前。 因为在她与父亲见面后,她留意过进出的客人,并没有发现苏征阳,自己的老板来到这家咖啡馆。 这只能说明,苏征阳是早就在这个咖啡馆里喝咖啡了。 他是一个人,还是约了别人?什么时侯到的? 在父亲面前,她还曾信誓旦旦地说过,苏征阳,自己奉父亲之命监视的老板,一切行踪尽在掌握之中,不想就在父亲面前,自己的老板来到同一家咖啡馆,这也太打脸了。 但苏阿娣现在顾不上这个了。 她在担忧自己与父亲如何从这两个日本与轴心国间谍的团伙面前安全脱身。 也不知父亲的日本特工机关的派司是从何而来的,那个皮克船长现在为日本海军情报部门效力,父亲能在他面前顺利过关吗? 皮克船长与苏玛丽等两个团伙的人都意外于苏征阳的出现。 显然,苏征阳是来搅局的,或者是来和稀泥,来当和事佬的。 若双方真闹翻了,动了枪,枪子不长眼睛,殃及池鱼,在这咖啡馆里的客人,谁也讨不到好,倒霉的,说不定就被子弹打中,打在腿脚上还好,若打中眼睛,就多出一个独眼龙,若双眼全被打中,那就这上海滩又新增一个瞎子了。如果正巧打爆脑袋,那就提前到阎王殿报到去了。 但这也不是出来搅事的理由啊!中国人的生存哲学,向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明哲保身的活命哲学,什么时候,变成有人不怕事大,主动出来揽事了? 皮克船长望向苏征阳,问道:“苏征阳?苏家车船行。你很有名吗?” 苏征阳笑,摇了一下头,“今天之前,知道我的人应该不是太多。但今天之后,也许知道我的人就多了。” 皮克船长皱了一下眉,盯着苏征阳:“此话怎讲?” 苏征阳:“如果大家一旦伤了和气动了枪,为了自保,我自然也得要拔出武器自保自卫的。这一旦动枪,谁打死谁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一不小心我把你皮克船长给撂倒在这里,我这不是就要上所有上海滩报纸上的头版头条了?哦,说不定,各家报纸还要加印号外。” 皮克船长打量着苏征阳:“你也有枪?” 苏征阳耸耸肩膀:“谁叫现在上海不太平呢?兵荒马战的,这几年打仗开炮的,还少啊?前几年淞沪会战,国军打败了,游兵散勇满上海都有,枪支弹药乱扔。黑市上,要什么样的军火没有,连机枪掷弹筒也有卖买的。现在有几个子的,谁不想法弄把枪防防身?一根小黄鱼,枪与子弹都有了。若是傍上大佬,要武装一个团一个营的武器不好搞,弄些枪支弹药武装一个班排还是没问题的。青帮洪门,斧头帮,苏北小三子,宁波船佬,还有那些走私贩烟土的,哪家没有几十条枪呢?和平军,盐警团,杂牌军,各地的土匪武装,沿海海盗,南北响马、绺子、绿林好汉、各个山头的,枪支弹药,不就在各家手上转吗?今天你缴了我的械,明天我夺了你的老巢,可不是这样吗?洋大人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天前,重庆分子还处决了几个汉奸与日本人。共产党新四军部队,都打到飞机场附近了。还有忠义救国军……” “你还真能说。”皮克船长望着苏征阳,“看来你以为你能摆平眼前这件事?” 苏征阳哈地一笑,摊开双手:“不就听几句话吗?在咖啡馆谁还兴让人把耳朵堵起来啊?若真是秘密的不能说的,干嘛非要到这咖啡馆来说?换个密室交流不更安全吗?” 苏征阳说至此,不屑地望着皮克船长:“再说了,你们那个,还叫情报与秘密?早就是明日黄花了。懂这个词意思不?没用的废话,早就黄了的消息。这就好比我告诉你一个昨天开出的股票行情,你会当个宝吗? “那如此说来,你有比这个重要的情报了?”皮克船长用揶揄的眼神望向苏征阳。 苏征阳说:“你听说过美国的‘彩虹计划’吗?” 皮克船长还没发声,苏玛丽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知道?” 苏征阳点头:“我知道。” 苏玛丽:“那你说说。” 苏征阳问:“如果是情报,是不是要值很多很多钱?” 苏玛丽:“那也要看是什么情报。有的很值钱,有的,只能付一点小钱,嗯,就像在这里,你想买单所付的咖啡钱一样,不多,刚好付两杯咖啡的费用。” 苏征阳:“那这个‘彩虹计划’,得给多少钱呢?” 苏征阳不待苏玛丽说话,先说了:“我是一个中国商人,我高兴了可以请人喝咖啡,但我更喜欢我所有物品都买大价钱。不知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印度公主,为我这份情报,要付多少钱呢?” 苏玛丽看着苏征阳:“你,一个中国商人,居然有美国的情报?” 她一付不信的样子,看着苏征阳。 苏征阳看了她一眼,一笑,端着咖啡杯的盘子,转身而走。 苏征阳回到他刚才出来的那个位子上去了。 那是一个单独的处在角落的一个咖啡座,高高的火车车厢式的挡板挡住了他坐下的身影,也不知他所在的这个咖啡座的包厢里,是否还有没有其他人。 被苏征阳这样一搅局,不仅是皮克船长他们,就是苏玛丽一伙,也把注意力转移到苏征阳这边来了。 最吃惊的是顾阿娣,父亲是日本海军特工人员这事已让她吃惊了一次,现在自己的老板苏征阳,一个明明是抗日分子的人,居然跳出来说他有美国情报! 这,是演的哪一出呢? 顾阿娣,完全被苏征阳给搞糊涂了。 ------------ 15 秘密交易 美国人的“彩虹计划”? 对于一个刚才还交流美国“橙色计划”的两伙日本与轴心国的间谍团伙来说,要想放过这样的情报源,这要比把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从输钱的桌子上拉下来还难,只要他还有翻本的本钱,那赌徒就一定会想着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对于这两个在上海滩靠阴谋与情报发财的间谍团伙来说,那个冒出来的说有“彩虹计划”情报的中国人,就像一只有了裂縫的蛋。 而他们两伙就是专盯有縫鸡蛋的情报苍绳,那里有情报的腥味散出,他们只要闻见,就会奔向那里。 凭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皮克船长顾不得再核实顾氏父女的身份,深深地扫了顾氏父女一眼后,尾随着苏征阳进了苏征阳的那个咖啡包厢。 苏征阳望了一眼皮克船长。 皮克船长道:“我愿出高价。” 苏征阳不开口,静待下文。 皮克船长从怀中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 苏征阳微笑:“你确定要购买关于‘彩虹计划’的情报?买了不后悔?” “不后悔。”皮克船长说,“如果情报验明是真实的,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的钱。” 苏征阳道:“那你还是不要花钱的好。”苏征阳端起咖啡呡了一口,抬起眼从咖啡杯的热气里看着皮克船长,“因为我也不能保证这个情报是真实有效的,还是‘昨天的股票行情’。” 苏征阳同时解释说,“而且我不是一个情报贩子,靠收集与出卖情报发财。我是一个正经的商人,交通运输业界的服务商,有正经的生意做,也有正当的收入。我告诉你情报了,你要说是假的,没有用的,我也无法去核实。因此,我只能告诉我所知道的情报内容,不负责其真伪,更无法提供情报来源。因为透露者也许是无心的,我也并不认识与了解透露情报的人。” 苏征阳说:“你出个价,我认为合适就卖给你。一旦卖出,这个生意就结束了。结束了的意思,是情报真假我不包,情报一旦买出,就买出了。” “你倒是一个诚实的生意人。”皮克船长抬起下巴,点了一下桌上钱的位置,“不论真假,你只要说出情报细节内容,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对不起,这点钱不够。”苏征阳道,“你这样态度,我怀疑你的诚意了。” 苏征阳说:“我虽然现在公司不算太景气,但也毕竟手上还有一艘火轮,五十多辆汽车在做客货运输生意。还以上海为中心,做着包括香港、东京、马尼拉、新德里、大连、泉州、青岛等业务城市的期货与现货买卖。棉花、小麦、稻谷、食用油、桐油、纺织锭纱、布匹、食盐、药品等等,通过期货与现货的买进卖出倒腾下来,还算薄有家产。在上海滩也算小有身家。一条关于美国军队的情报,涉及到外国人,至少得值一根小黄鱼吧?若要少了,我都没办法在上海滩呆了。因为别人以为我苏征阳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连一些小钱都要挣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外面伸了进来,亮在两人中间,手里捏着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金条放在桌子上,钱旁边。 苏玛丽的烫着一头卷发的脸露出妩媚的笑意,望着苏征阳,用中文说:“我出两根小黄鱼。买独家。” 苏征阳:“我的条件,你听明白了?” 苏玛丽笑得迷人:“当然。” 苏征阳望向皮克船长:“现在是两条小黄鱼,独家。你呢,是决定跟进,加一条小黄鱼,或者两条?当然,加三条我是自然欢迎之至!” 皮克船长神色犹豫起来。 苏玛丽向皮克船长飞了个媚眼:“皮克,你难道还要与我争?回头我请你,六国饭店,法国大餐。” 皮克船长僵了一下,然后摇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随着一阵香风飘来,苏玛丽出现在苏征阳的座位对面,把头伸过来,一双销魂的美目盯着苏征阳,露着迷人的笑容。 苏玛丽吐气如兰,轻声说:“现在,苏,你可以说了。彩虹计划。” 苏征阳取过金条,略一惦重量,收入了自己怀里。 苏征阳向四周警惕地观察了一下,低声说起情报来:“去年7月之后,美国制定了一套‘彩虹’作战计划。其中‘彩虹1号’计划,是限于‘半球防御’的总体方案,防止违背门罗主义的行为蔓延到夏威夷、威克岛和萨摩亚群岛……” 苏征阳的声音说得很低,除了苏玛丽,其他的人想听清也难。 而且一般的人还听不懂苏征阳的话。 因为苏征阳与苏玛丽做情报交易时,透露情报所使用的语言,是英语,说得很快与很轻的英语。 饶是皮克船长拥有最好的听力,也只是在最后,才听清稍微高声的苏征阳的以下英语发言: “There are three one can defend against a bid.Voting restricton,Ownership restric-tions and Sale of crown jewels.” “Bnt if you don't havc crown jewels,only inexpensive jewellery,you'll have one wa-y less to play with.” 这两句话,若用这个中国人的中文来说,便是以下内容: “抵抗兼并要约有三种方法:投票限制、拥有限制、出售王冠珠宝。” “但是,如果没有王冠珠宝可言,只有廉价首饰,那么可以使用的方法就少了一个。” 随着苏征阳的话语的,是苏玛丽的那悦耳的结束语与赞同观点的声音:“OK!” 皮克船长听得一腔子的酸液直往上冒。 这谈得言笑晏晏、似乎情投意合的一对男女,那种愉快的感觉,那段似是暗喻与讽刺的话语,又好像在背后奚落自己,在嘲笑自己是个穷鬼而要打公主的主意,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真想回过去,开出一张支票摔到那个中国人的脸上去。 但他真吃不准这个中国人是干什么的,危险程度是几级? 会不会这个中国人二话不说,就拔枪干掉自己? 在苏玛丽这个美到妖姬级的洋美女面前,皮克船长已看到好多例各国男人为之颠倒痴迷,而变得兴奋,精神狂躁的例子了。 甚至有一个因为苏玛丽而当场兴奋得吐白沫,晕厥过去!还有一个,为苏玛丽造成了精神错乱,在喝了酒后,把满瓶啤酒瓶砸在自己的脑门上,让自己脑门开花了! “苏征阳。”皮克船长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在上海滩,又多了一个需要除掉的家伙了。 嗯,他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道:苏征阳,你就多求上帝保佑吧! 在皮克船长的词典里,被自己划入报复名单的人,没有一个不下地狱的,——经他亲手。 而送对头下地狱的感觉,在皮克船长心里,就是最好的享受。 ------------ 16 锦湖先生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到日军占领区、原来日租界虹口区的狄司威路的某幢楼房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两个日本特工,分别叫金子与山田的,进入保卫森严的楼房内,到过二楼,去见这幢楼的主人,日本侵略军陆军少将原田。 原田少将开会去了,他们见到的是原田的副官德本中佐,在原田不在时,这里通常由德本中佐主持。 这里是日本陆军特务机关总部所在,内部分为政务、经济、文教、特高科等四课,下设十几个股。 山田与德本报告他们此次行动结果: ”我们接到线索,顺着印度公主苏玛丽与皮克船长这条线索,跟踪了与苏玛丽进行情报交易的中国商人苏的汽车。苏最后车所停的位置是法租界的一条路……”山田报告时,金子从怀里迅速掏出一份地图,把上面用笔划出的标记向德本中佐展示:“在这个位置。” “在这所独家气派的宅院门口,安着铁大门。门房打开门后,汽车驶入里面。苏下车,向接待的人说:‘我来拜见锦老锦湖先生老前辈,还请通报。’过了一会儿,一个七八十岁的中国老先生出来,苏非常恭敬地行礼,说:‘惊动了锦老亲自迎接,不敢当,不敢当’。那老先生说,‘征阳老侄难得来访,老夫正想知道苏老弟六十大寿筹办情况呢,快跟我说说,是在上海办吗?’然后亲热地拉着苏的手进了楼内。” 德本中佐听后,略加沉吟,打了个电话出去:“请通知苏玛丽与皮克船长的上级,严令他们不得再找苏的麻烦。”在听到电话那头的“是”的回答后,德本又打一个电话出去,这次,德本的吩咐很简单:“通知各课各股,马上召开‘重役会议’。” “重役会议?”山田诧异地反问,“那么重要吗?这个苏?” 德本中佐狠狠地瞪了山田一眼:“山田桑,请别责疑长官的决策。与中国人锦湖先生有关的事,必须慎重处置。这是大本营的命令,因为中国人张锦湖,牵连的势力多方,没有必要,我们不可触犯他的逆鳞。中国青帮洪门秘密社会团体,张锦湖的,魁首的存在,如同黑龙会与玄洋社有头山满先生,你的明白?” 德本少佐触发回忆,说道,“三十年前,家父在上海为帝国情报界服务,提到中国在长江下游的势力,就曾说到有两人是领袖人物,南通二张,张季直与张锦湖,中国厉害的人物,人中之龙,不可冒犯。现在那个张季直已不再存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个张锦湖,如一条巨龙蛰伏在上海,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的,不可惊动他。” 看见山田一副要想知道更多关于张锦湖的资讯的表情,德本:“山田桑,你要想了解更多张锦湖的资讯,可从这个门口出去右转,向小渡君索要关于张锦湖的情报资料一阅。” “嗨。”山男两脚一碰,行军礼,退出房间。 五分钟后,山田与金子一起,浏览了关于中国人张锦湖的情况资讯—— 张仁奎,字锦湖,民国陆军上将,杰威将军衔。被人尊称:锦湖先生,锦湖将军。 重要事迹:曾带领民军首先攻下南京城,并护送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 中国江浙沪与山东乃至北方广大地区均有巨大影响力之青帮与洪门势力之大头目,会党领袖。蒋中正、黄金荣、杜月笙、韩复榘等拜其为师,有“帮会元魁“之称。 张自幼习武,1889年考中武秀才。 后在家乡设馆授徒,教习武功。——大约就在此时,他加入了青帮。 张在青帮是“礼“字辈(青帮按“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觉“排辈),在民国初年时,辈分极高。 1892年春张锦湖到海门,侧身军旅,投在海门缉私营管带徐宝山门下,不久升任巡防营管带。 1906年张部被编入新军。同年冬,经友人介绍加入同盟会。 1911年春,赴澳门晋谒孙中山,请教江淮流域国民革命之大计方针,并携中山先生手谕北归,联络仁人志士,策动新军。 1911年11月7日,张锦湖在镇江策动新军缉私营起义成功,宣布成立镇江军政府。不久,他协助许绍桢组织江浙联军,给8000人,由许任总司令,张任前敌总指挥,攻打南京。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张被任命为第七十六混成旅旅长,晋授陆军中将,镇扬州。1916年,张调任通海镇守使,封杰威将军,陆军上将。并代理两淮盐运使。 1924年因病离职。 张在军界的门徒极多,有曾任浙江督军的卢永祥,任江西督军的李纯,任山东督军的张树元,任淞沪和兖州镇守使的何丰林,任北洋政府第一师师长的蔡成勋等。 政界的杨虎、吴铁城、郑介民、钱大钧、许世英、贺耀祖、陈群、俞鸿钧、胡兰成等,帮会的张啸林、陈世昌、王亚樵、高士奎、吴昆山、曹幼珊、张飞、张象珍等,工商界的王晓籁、俞佐庭、秦润卿等均为其门徒。 早年蒋介石在上海投机失败,由虞洽卿介绍去投拜黄金荣。黄引蒋拜张锦湖为师。 1925年,张60大寿,蒋介石专程派人送上一幅寿联:“军界宿星,帮会元魁“。 1926年国民革命军北伐,蒋介石聘张为军事顾问。1927年,以年老乞休。 1933年9月13日,SD省主席韩复榘召开全省军政会议,结果如期到会的高级将领仅孙桐萱一人,政界要员也是绝大部分缺席。经查,这天全省军政要员皆赴滕县沈庄参加张锦湖长子的婚礼去了。韩一面致电滕县贺喜,一面请张锦湖光临济南。张到济南后,韩即拜其为师。 1936年,张曾受蒋中正之托,北上劝韩复榘勿接受“韩土协定“。 张仁奎童年在山亭镇沈庄村沈姓地主家扛活。 1890年,张仁奎手提地主家一把铡刀投奔清朝广西戎行当兵,后以不凡的表现被提升,领兵百余人。 中国辛亥革命后,张锦湖率部投靠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军。是年,国民革命军攻打南京城,历时三日未克。张锦湖自告奋勇包打南京城,并请求上级拨精兵一千,保证一月内攻克南京。七天后的一个深夜,南京守敌被张锦湖的虚张声势吓倒,弃城逃窜。张锦湖因智取南京有功,被提升为两淮盐运使,后任南通镇守使,代管长江水路800里。 1932年,张锦湖捐款二千元重修位于家乡的翼云山庙宇20余间,修盘山路3华里。 1937年,因不满蒋中正国民政府,弃官居上海法租界…… 山田与金子看完档案中所收集的关于张锦湖的情报,倒吸一口冷气:上海帮会的祖师爷级人物,中国军界政界诸多要人将领是其门生弟子,其势力盘根错节,也许在上海任何一条胡同弄堂里都会遇上他的徒子徒孙与帮会分子,只要这个张锦湖一声令下,在上海任何地方都会受到帮会分子与军界力量的袭击!如此人物,还真不能轻易得罪之。 至此,他们才理解德本少佐为什么要为苏开“重役会议”了。 那个苏,据说刚从日本本土回来,也不知他从哪里获得了美国军界的“彩虹计划”情报。而且,连张锦湖都关于苏父的生日,显然,这个苏的父亲,也是当地有势力的人物。 对苏,显然也是需要深入加以分析研究,确定对策的人物。 两人分别想起他们进入谍情行业时,带他们入行的老师所教导的丰臣秀吉对谍情职业的教导与训言: 谍战之要,在于谋略。 谍战,是谋略之战。以“庙算”为第一。 ——如此,开“重役会议”,就是非常必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