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婴儿与新房客 这里是福安街22号孤儿院,我是院长鹿峤,我在这里经历了很多故事。倘若你无家可归,无人可念,请按响街口的最后一个铃铛——欢迎光临福安街。 正章1•婴儿和新房客 夜色渐深,月华隐没在厚厚的云层,淡淡的星光照得老街斑驳的大门有些黯淡,只有一个老太太,拖着破破烂烂的编织袋,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江煮水已经在这条街上住了很多年,她记得自己好像有70岁了,已经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年纪。 在这个开春的季节,捡垃圾的煮水婆半躺在破旧的床上,看着身侧酣睡的奶娃娃,眯缝着眼睛打起了盹儿,她想起了不久前,大年三十冷嗖嗖的夜晚,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那夜,她偷偷跑出福熙街,到不远处的人家窗棂上瞅了一会儿春晚,折回之际,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福熙街住了几十年,这样的事情煮水婆早就见怪不怪,不外乎是哪个妓女私生珠胎,又或是哪个流氓不安分了。然而她踟躇顾盼,心里泛着疑窦,空迥的夜色里觅不着婴儿的啼哭,更没有打闹声响——只有淡淡的血腥气,莫名地散开。 她很是警醒,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血脉中苏醒过来一样,猛地站直了身体,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然后晃过神,又佝偻了下去,慢悠悠地朝前走去。接着,她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单薄瘦削,只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毛衣。 她几乎还称不上一个女人,稚弱的面颊透着不健康的红晕,黑漆漆的眼睛像被抽去了灵魂,但这些并不能掩去她的年纪。径直走过那年轻的姑娘,煮水婆推开了自家破屋子的木头门。 这张脸似曾相识,那倔强的神情像极了很多年前就消失不见的一个年轻人。1993年,当新年的钟声响起,距离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 江煮水兀自翕了翕嘴,却没吐出话来,目光掠过少女身下的一滩血渍,轻叹一口气。 “来这种地方生孩子,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一只苍白的手摸上木门上倒刺,指甲边被磨出了血肉,叫人看得直嘬牙花。 “习惯了,便不怕了,就好比你,久不挪动,便也老朽了。” “如今这世道,我们这样的老人物,一不小心挪动了,可是要天翻地覆的。”江煮水好整以暇躺在破烂的床畔,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团红肉,慢慢地挤出少女的身体。 婴儿的啼哭,只一声,便被捂在了母亲的掌下。 煮水婆依旧没吭声,踌躇着开了盏灯,聊借昏黄的余光倒下一盆温热的水,默视着少女腿间潺潺淌下的鲜血道:“孩子的命不要了?” 年轻的姑娘闷哼一声,良久,才缓过气来:“我知道你养我长大,已是对当年的弥补,但如今,我却还要托付你这件事。” 煮水婆的脸上闪过一丝讽刺,她忽然拍了拍桌子,灰尘簌簌地落了下来。 “挣命?好好活着不行吗?非要走这一遭。” 鹿轻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形容词去形容江煮水脸上的表情,那满布的皱纹之下,她的眉目,已有许多年不曾舒展过,所以皱纹格外深刻,但是鹿轻言隐隐约约还记得,很久以前,年幼的自己看到她杀人的那一瞬间,疯狂而又光彩逼人,仿佛那样的她,才是活的。 “……鹿邑峰,鹿城志,鹿白霜,那些人,刀山火海都去过……然而到最后,我都没去来看他们一眼。你说,这孩子,你死的时候,她会去看你吗?” 煮水婆轻轻捂住孩子的嘴巴,用温水给她擦着身体。鹿轻言一声不吭,鹿轻言指尖留恋地滑过小婴儿吹弹若破的肌肤,凝望那褶皱的粉脸飞出笑意,眼眸里仿佛重温鹿家那个幺儿,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凄然早夭的景致。 “祖父死去的时候,安静极了,躺在摇椅上,看着书……忽然就没了呼吸。”鹿轻言扶着床板坐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不安,多少愤恨,又或者都没有,但是祖母却将我送来给你学本事。于是,我便想,鹿家既然出现在这世上一遭,总要有人为他立一座碑的。这个人,只能是我。” “我还没有原谅你,除了鹿邑风,所有的人都还在恨你,所以,在这孩子长大之前,你也活着,等我来要你的命。”年轻的姑娘挣命一般爬起来,从煮水婆的箱子里随手拿了几件衣服,又冲进了料峭的寒风里。 那一只带着血痕的脚刚刚迈出门槛,身后便传来煮水婆的声音:“这孩子会是个大美人的。”她站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出去。 天上忽然落了雪花,轻飘飘的,瞬间就化作了冰冷的水。 刚出生的婴儿犹未睁开眼睑,羸弱的蜷缩成一团,恬静地呼吸着。 凛风打在鹿轻言苍白的脸上,她用破破烂烂的衣服试图将自己裹得紧一些,任凭福熙街在她身后的路灯下拢上了重重的阴影。 走神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不远处平静又安详的福安街,一个拎着大皮箱的呢子帽少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中带着一丝疑惑,少年的身边,跟着一个圆圆的小胖子。 “墩儿,看到刚刚那个女人了吗?”少年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继续向福安街深处走去。 “你可别到哪儿都盯女人,像个大叔……”染青的确是个小胖墩,像一个很精致的糯米团子,他因此而不忿了很久,苦于没有能力改变。 “嘻嘻,你也快到了能够分清美丑的年纪啦,那女的倒真是个美人,只可惜——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尤其还是刚刚生完孩子。” 少年调整一下拎包的姿势,呢子帽下露出的眼睛意外的很好看,像星星一样,很亮。 “还有啊,你个墩儿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大叔,我还很年轻呢。” “那你也不能喊我墩儿。”染青提溜提溜裤子,缩缩脖子,紧紧跟上明显腿长很多的江涯。然后,啪叽,撞上了他的屁股。 “干嘛忽然停下?” “我们到家了……” 这是一座白色的小别墅,有大大的庭院和落地窗,一眼看过去,仿佛还能看见那些当年欢声笑语的孩子。 “我回来了啊,大家。” 开门的刹那染青似乎听见江涯这么说了一句,那语气里有一些什么他还不太能够体会的心酸。 “这里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染青攥住了江涯的衣角,抬头看着这个温柔又伤心的人。 “这里曾经有几个老太太,还有很多孩子,但是老人们都死掉了,孩子们都离开了,为了保护这一条干净的街道。” “干净的街道啊……说起来,我一直有个疑问。”染青托着腮帮子,脸蛋圆乎乎的:“为什么福安街和福熙街明明是两条那么接近的街道,但是感觉上却完全不一样?” “很不一样吗?”江涯摸摸鼻子,开始收拾行李。 “不一样啊,福安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早晨会有热乎乎的茶和包子,蒸汽飘来飘去,买菜的大婶和上学的孩子,嗯,就是传说中的普通人的生活。但是福熙街啊,就有很多坏人,警察都管不了,每天都会死人,之前还有人说那里是鬼街。”染青嘟囔了一串,懒懒地躺上了床。 “……我倒是不觉得福熙街的人有多坏,他们没什么野心,能做的坏事也有限。也许他们在福熙街杀人放火作威作福,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踏出福熙街一步去侵扰别人的自由,不像这世界上,有些人疯狂的掠夺侵占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无数的人流离失所。福熙街的坏蛋们清楚,一旦离开那条街他们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仅仅是相邻的福安街也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安宁。” “因为没有野心,所以不算太坏吗?” “那些人,看上去很坏吧,但是因为他们而死的人,其实都是个位数,而且死掉的也不定是什么好人,他们不过是混日子罢了,这些一般都在警察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真正的坏人从来都不在坏人聚集的地方,那些名声响当当的人,他们是不一样的,野心勃勃的,谁也管不了。” “你之前还说做人要有野心,不然很难成功,现在又说它不好?”染青缩进被窝里,冻得打了个小哆嗦。 “举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战争,其实根本来说并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利益,而是为了个人利益,加上舆论造势,那些膨胀的个人野心,害死了不计其数的人……大多数时候,野心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小胖子把自己团起来,捂紧了些。 “我?我是个坏人呀……”江涯在染青的脑袋下垫了个小枕头,看着他缩成一球,就抽了条毯子,在摇椅上躺下。 灯光晦蒙,昏黄黄的,他想起刚才在街道口看见的那个女人,也是在暗黄的灯光下面,她是不是在哭呢? ------------ 第二章 久违的相见 时间一晃,已经快要开春,每一天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江煮水便又去捡垃圾了。三十多年来,她一直靠这个为生,翻过无数的垃圾山,任肮脏腐臭的气味与污渍,一日复一日,掩去了当年冠绝华北的容颜,在重压之下佝偻了身姿。 那个在大年三十的寒风里出生的孩子,很不爱哭,只爱抱着个小小的枕头,一睡便是五六个小时,待到饿了,醒过来,从老太太洗净的碗里吃几口米糊。福熙街的流氓们至今也没有发现她,可能这间臭烘烘的垃圾屋,是他们也不愿意靠近的。 煮水婆把地灶下面掏空了,糊了水泥,铺了很多棉花,将那孩子放了进去,又寻来些旧枕头,挡住了风口,只要不是太大的声响,外面便不会听见。 这一天,是小姑娘的百日,江煮水不知从哪里摸索来两个鸡蛋,炖了稀稀的鸡蛋羹,舀出一点汤来,小姑娘吃的眉开眼笑。她好乖,乖的全然不像她的母亲。 鹿轻言是一个十分泼辣的姑娘,从小便犹如一把利刃,敏锐狡诈,仿佛一只小狐狸。于是,煮水婆偶尔也会想,到底是谁,让这么一个姑娘怀了孩子。那个男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江煮水曾经是个军人,一个非常优秀的军人,她看过无数不同的男人,也教导过鹿轻言,不要相信。可是如今看来,这样的教导,是没有用的,因为不论是她还是她,她们都信了。 1942年,抗日战争还处在胶着阶段,18岁的江煮水正式出师。虽然头上没有军人的头衔,但是论单兵作战素质,绝对不逊色于任何一名现役军人。她就这样,成了一朵被种进了日本帝国命脉中的红色花烛。后来,她犯了错,被江家除名,成了千古罪人。她的照片,也永远被挂在了江家罪人堂里——那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是江家百年来唯一的叛徒。 在江煮水活在世上的六七十年中,腥风血雨,家破人亡,卧薪尝胆,都经历过了,到最后似乎对任何事都已经见怪不怪。就好比此刻,翻垃圾堆翻出一个死人这种事情。 警察甚少搭理福熙街,这里太乱,不好管,而且这座城市,也需要一个这样肮脏的地方,让坏人们做些事情。煮水婆合上那人的眼睛,却没有动那人身上的东西。从那个满是战火的时代苟且偷生活下来,她还是有一些迷信的。 福熙街本就破破烂烂了,要从破烂之中寻找破烂实在是件艰辛的差事,何况家里现在又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肚子。煮水婆犹豫了一会,还是翻过了福熙街和福安街之间并不高的墙。没错,翻过去,尽管她已经69岁了,但是她还是翻过去了。这两条毗邻的街道,从外头走,大约要好几里,然而这堵墙,却是近道,只是没有人去翻 ,也没有几个人能翻得过去。这条破街上的人都知道,翻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因为那里警察是会管的,因为那里住着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所谓命运的巧合,就是在江煮水翻过去的这一瞬间,看到了在窗户下晾衣服的染青,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胖子,以及小胖子身后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 说他陌生,是因为江煮水的确没有见过江涯,说他熟悉,是因为江家人数十年来都带有一种类似的气质,也许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哪怕他们相貌迥异,但是他们依旧相似。 江家是一个特殊的家族,和别的家族依靠血缘来维持关系不同,他们所依靠的是生死患难中织就的牵绊。那些孩子们本来分散在世界各地,在每个水深火热的地方生活,在刚刚能够走路的时候就开始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江家长辈们就是从这些本来已经没有希望的孩子之中,挑选资质上佳者进入江氏孤儿院,按照天赋的不同分配给家族中不同的长老或者前辈。 当年的江煮水最初进入以色艺闻名的五月姬麾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发出脱,,最后由家主亲自教导,成为了嫡系王牌。在1942年抗日最艰难的时候,与另外三个姑娘同时出师,几乎直捣黄龙,摧毁了日军敌后科研基地,带回了某次生化战的头脑,日本少将天草结麻。 然而,一切都毁在了这个男人手上,毁在了那个年轻的已经忘记了年幼时苦痛的间谍之花手上。 此刻,呆站在墙下的江煮水早已不复当年风华,然而她在某一秒狠狠的扳直了自己的脊背,像是要把那已经佝偻的灵魂带回梦想最初开始的地方。 江涯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第一个瞬间,他只觉得那大概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完全忽略了那老太太翻墙而过的事实。但是在江煮水挺直腰板的那一刻,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记忆忽然充斥了脑海。 “江家百年的历史,只出过一个叛徒····” “江涯,假如有一天你见到一个这样的老太婆……一定要记得把那个女人送到地狱来见我……” “你是江家最后的执法人……” 开春的风还有点冷,却胜不过少年脸上忽然生出的寒意。他只是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而已,却好像把正在盛放生机的气候拉回寒冬。 “我没有想到,还有机会能够见到您,恐怕您也没有想到,江家竟然还有人活下来……您说呢,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在江家罪人堂可就只有那么一幅画像,风华绝代。” 江煮水依旧站得很直,眉眼间犹如风霜划过一般冷厉,然而,渐渐的却又柔和下来,像那个捡垃圾的老太婆。 “您居然住的离江家产业这样近……怪不得,大家都找不到你。”他靠着院墙蹲下,抬头打量着煮水婆,像个孩子一样。 染青默默关上了窗户,躲进了房间,小动物一样灵敏的天性让他选择迅速远离战场。他还没有见过那样的江涯,那人眼睛里的星星好像消失了,让人说不出的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煮水婆放下肩膀上的垃圾袋,也蹲了下来。 “江涯,红烛一脉的晚辈。” “哦,红烛啊……那可是江家真正的头脑。”江煮水的语气里好似有一丝遗憾。 “……全都死了,江家只剩下我,还有你……” “如今还有人把我归进那个江家,可真是想不到的意外之喜。”煮水婆笑了笑:“老婆子我苟且偷生,从里到外都破破烂烂了,怎么还配被称作江家人。好多年了,我一直在等着有个人把我杀掉,将我从罪人堂里拿下。” 江涯随意摸起一粒石子儿,自言自语般道:“你这么想死,为什么还活到现在?” 煮水婆眯了眯眼睛,慢慢回忆着:“我好像答应了一个人,在能活着的时候不要死掉。” “多情人种无情果……我不知道你们当年究竟如何。我所知道的,只是别人口中的历史……鹿邑峰,天草结麻,多少英雄豪杰,都毁在了日本人尊称的煮水姬手上。” “你不该把他们相提并论,一个英雄,一个狗熊。”煮水婆拍拍屁股站起来,想起地灶下面还有个孩子,叹了一口气:“你要杀我么?” “我会的。” “那么你杀我的那一天,记得把我家地灶下面的孩子带走,那是鹿家的孩子。” 春寒料峭,冷风吹了江涯一个激灵,等再抬头的时候,江煮水已然不见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鹿邑峰当年活下来了,尽管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双腿,但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照顾鹿家人是我的责任。”他定定地看着那道高耸的围墙,很清楚那边是一个乱糟糟的世界,人们都把这一道墙当成最后一道枷锁。 “江煮水,五十年了,你还是那个打破枷锁的人。时间没有办法改变你,即使知道是错的,你也会一条路走到黑……那些死去的人,他们都不如你。” 推门进来的江涯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吓到你了吗,小青子?”江涯摸摸他的脑袋,缩进了摇椅里面,裹着厚厚的毯子。“小青子,刚刚吓到你了,对么?” “一点点吧。”染青在凳子上颤颤悠悠的晃着两条小短腿,然后突然跳下凳子,朝江涯奔过来,扒住他的脑袋:“叔叔乖,没关系的,我不觉得你坏” “小青子,其实你一点都不笨么。”在晃动的摇椅上,年轻人慢慢睡着了,梦里面,是很多年前,那个扫荡的黑夜。 人非圣贤,大家都犯过错,只是有的人被原谅了,于是继续前行,有的人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于是一直在原路徘徊。不知江煮水是不是还一直活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候,是不是还不断被噩梦中上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却已经没了头颅的欢颜惊醒,时时刻刻都在等待着往见地藏王菩萨。 ------------ 第三章 成长与消亡 那个在寒冬的钟声里出生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在这个盛夏,她终于不用躲在地灶下面,也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那一天,这个破旧的房子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蓝色的牛仔裤,身量很高,皮肤像她泡水来吃的小麦馍馍,很好亲的样子。那人很高兴地把她举在半空中。,问道:“我叫江涯,你呢?” 她想自己是听懂了这个人的话的,因为他的眼睛那么漂亮,那么温柔。 煮水婆回来了,有些惊讶又有些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或许还称不上男人,只是个少年的家伙。 “你给她想个名字吧,我老婆子没福气,不能给这孩子取名。” 她觉得这个抱着自己的家伙忽然把胳膊收紧了,有些郑重的摸着她的头:“鹿是个好姓,鹿家有很多正直善良名垂千古的英雄。山中乔木,风吹而立,你就叫鹿峤怎么样? 你就叫鹿峤怎么样? 她觉得这个声音真好听啊,不是窗户外边那些男人们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不像煮水婆已经沙哑干涸的声音。这声音里有那样鲜活的生命力,就像那个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女人。 “鹿峤……”她努力模仿着他的嘴型,但是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有些懊丧的低下头。 “小峤儿,你喜欢煮水婆吗?” 鹿峤疑惑的抬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随后却忽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涯愣了一下,默默地将她放下,半晌道:“这孩子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她爹是谁,她妈也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也就跟你一般大,如今怕是跑去很远的地方了……她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其实,江煮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当年能够成为江家嫡系成员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作为间谍,心有七窍,处处心机,绝情绝义,却有一个鹿邑峰倾命相许,这是无上的运气。即使是当初的天草结麻,也未必没有对你动心,否则,他骗不了你,也不可能从江家逃出。你活了69岁,看到了这个国家逐渐兴盛发达的时候,老天在最后还给了你这样一个珍宝一样的孩子,你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煮水婆热了个馒头,慢慢啃着:“我没有遗憾,只有后悔,我恨我如今这样,再不能抬头看天,却也不能抛了这苟延残喘的性命去地底下。” “红烛婆婆没有怪你,责怪你的那些人都死在了十多年前那场大火里,那是天草家对我们最后的清洗。只是……你也知道,既然你还活着,就必须死在江家人的手上。” “红烛怎么会怪我呢,她那么聪明,又那么心软,根本狠不下心去怪罪一个人。即使我,几乎害死她心心念念的鹿邑峰……我是整个江家的罪人,是整个国家的罪人,害死无数老百姓。江家囚禁天草结麻整整两年,由我、红烛、流桑、百夜共同看守。红烛是我们的军师,她头脑灵光,负责一切调度;流桑天赋异禀,能在黑夜之中视如白昼,负责巡逻安全;百夜是五月姬真正的弟子,伪装暗探信手拈来。于是,所谓技术全面的我,便肩负起了近身监视天草结麻的任务。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年他给我下了什么迷魂汤,让我就这样鬼使神差放走了他。流桑死了,我眼看着天草拿枪对着我,可是死掉的却是扑过来的流桑。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满身是血地倒在我怀里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说说:‘你真蠢啊’。” “其实那个时候,你有机会弥补。天草本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我放走他了……我害死了一起长大的姐妹,害死了无数江家子弟,却放走了那个最可怕的男人。” “真蠢呐……” 屋子里一家破旧的风扇吱呀吱呀的响着,鹿峤已经靠在棉花垫子上睡着了,这孩子总是安分的过头,几乎从来没有哭过。 “红烛和百夜都在青山墓园,我把江家人都移到那里去了,老宅因为几年前的一场地震毁,连架子都毁了。江家目前的产业,只剩下福安街和福熙街。有时间的话,去墓地看看吧,总有人还想见见你。” 江涯起身准备回去,煮水婆看着少年背光下的身影,忽然念叨一句:“小鬼,我老婆子早就该死了。” “我不会心软的。”江涯回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你最后肯定会被我杀掉。” ……只是这个最后是什么时候,也由我来决定。 两年后,1995年,盛夏。 这个夏天格外的炎热,仿佛一出去就会被晒化了,街道上连空气都有些扭曲。 染青七岁了,上小学了,虽然长高了,但是身上的肉倒是不见少,还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 煮水婆71岁了,感觉很老很老了,因为强悍如江煮水也终于卧病在床了。两岁半的鹿峤一直陪在她身边,明明还是小小的身子,但是能够却拖动着大水盆,一点点挤掉毛巾上的水,擦拭煮水婆已经干瘪的身体。 江涯每天都会来,送一些吃的,然后照例发一会呆。鹿峤觉得他看煮水婆的时候带着点歉意和怜悯,以及祝福。 这一天,江涯同样来到了这间破旧的房子,然而意料之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些吃的。他换上了黑色的衬衫和裤子,仿佛来参加一场葬礼。 “我两年前就该想到,你小子打得这个主意。” 煮水婆似乎忽然有了点精神,居然轻轻转头开口说话。 “我说过,你最后还是会死在我的手上。” “……你真是个心软的孩子……” 江涯不说话了,沉默的看着她,看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透出一点光亮。他想,也许江煮水能够遇到在奈何桥边等她的人。至于那个人是姓鹿还是姓江就不为人所知了。 煮水婆努力对鹿峤招招手:“小峤儿,婆婆要去找你阿公了,这个叔叔会带你去一个比这里好很多的地方,好不好。” “你要死了吗?”鹿峤轻轻握住煮水婆的一根手指,嫩嫩的指尖摩挲着连老茧都干瘪掉的地方。 煮水婆照例呆了一下,她不知道原来这孩子这样聪明:“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找到阿公会开心吗?” 空气好安静,连飘落的尘埃都像是噪音。 “婆婆就要开始赎罪了,会开心的。” “婆婆在那里等我吗?” “会的,地下一天,地上一年,婆婆会等九十八天,等到小峤儿一百岁,我们一起过奈何桥···”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睛也渐渐失去光芒,吃力地看着江涯。 年轻人会意,抱着鹿峤转身离开了。 …… 盛夏的福熙街,那一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死了很多人,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没有谁会在烈日炎炎的心烦中还去关心一群本来就没什么生存价值的流氓。江煮水死了,在一场盛大的火焰里,带走了这街上许多见不得人的肮脏和黑暗中飘摇的灵魂。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一个江煮水,如最初的模样归来。 有人看见,那一天,有个少年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火焰熄灭,月上中天。 火刑,给你一个最干净的结局……和开始。 ------------ 第四章 过日子 对于小孩子来说,时间总是流逝得很慢,慢得好像什么都还没过去,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江涯从未照顾过这样幼小的生命,尤其还是个女孩子。当年染青到他身边时,也有四岁了,至少是个能跑能跳的团子,而鹿峤,许多动作还做不成溜儿。他想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好看的小皮鞋,然而她却兴趣不大,只喜欢在门口摆一个大垫子,托着下巴发呆。 让染青很惊讶的是,鹿峤很是坐得住,像个好学生一样,平静而专注地目视前方,你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是能够感觉到那种对于每一点一滴生命迹象的透彻观察。于是,院子里多了许多小猫儿,小狗儿,它们亲昵地靠在她的身边,懒洋洋地沐浴着阳光。 天气日渐转凉,团子披上了江涯给她买的粉色外套,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这让人焦虑的颜色,依旧坐到院子里,看染青晒衣服。她甚少说话,大多时候是青墩儿自言自语。青墩儿是个很有耐心的男孩子,爱看书,喜欢长篇大论。他不知道自己说的东西,鹿峤能不能听懂,一个已然是个成绩优秀的小学生,一个却还没有上幼儿园。直到有一天,染青又在院子里洗衣服,手里拿着条崭新的红领巾,鹿峤挠挠脸蛋儿,问:“你当上少先队员了?” 染青愣了愣,想起来自己曾顺嘴说过班里在选第一批少先队员的事情,他自己都忘了,鹿峤却记得,不由得问;“你还记得啊?” 鹿峤疑惑地抬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啊……” 于是,这成了一个新的开始,在青墩儿意识到家里的小团子很聪明的时候,便开始有意无意将自己在学校学的东西教给她。而这时候的青墩儿还不知道,首先在学业上大放光彩的人,却是自己。 1995年的中秋如期而至,这一天,江涯回来的很晚,紧赶慢赶终于在12点之前进了家门。餐桌边,染青裹着条毯子打盹儿,摇椅上的鹿峤被包的像个粽子。他忽然觉得,觉得这样……好像一个家。 福熙街沦为火场的那一天,鹿峤看上去是很平静的模样,专注地看着那燎天的红莲,仿佛那里并没有她熟识的煮水婆,直到大火渐渐熄灭的时候,才挪了挪僵硬的身子,依偎到江涯怀里。 “你在伤心吗?”江涯拍了拍臂弯中软软的身子。 他这么尝试问了一下,却听不见团子的回答。过了半晌,快到家的时候,团子才有了响动。这一动,让江涯黑色的新衬衫氤氲开一片水渍:“一年有多久……很久吗?” 江涯眯了眯眼,说了句鹿峤尚且不能理解的话:“现在的一年很久,以后的一年很短……” 团子又没了声音,像一只大猫一样窝着。 那之后团子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直到有一天染青晒衣服时差点儿摔下来,才惊叫出声。幸好,虽然青胖子是个迷糊呆子,却还是略有些身手的,皮都没蹭破一块。 将桌边睡着的两人抱到床上去,江涯将带回来的月饼摆盘,又进厨房炒了几个菜。他会做的不多,大多是西餐、寿司之类,中餐拿得出手的也就一道爆炒大头菜,一道干锅土豆外加一道豆腐鱼汤。这些都是江红烛死前手把手教他的,味道很好,一般的饭店也比不上。 月上中天,外头冷风一吹,院子里的树叶飞起来打了几个转儿。江涯坐在桌边,刚想动筷子,便看见卧室门口站了个小小的身影。 鹿峤拖着条小毯子,头上的睡帽歪歪的,显然是被声音吵醒了,又或者是被香气勾引了来。 “你回来啦……”她迷迷糊糊的小脸儿上有点儿笑意,抬头看看钟,正是11点58分:“中秋节快乐,叔叔。” “中秋节快乐,小峤儿。” 因为害怕小孩子半夜吃东西不好消化,江涯只给鹿峤盛了碗鱼汤,汤里面沉着两块白嫩嫩的豆腐。鹿峤并不很饿,只喝了一点儿就又开始打盹儿。 等第二天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时,已经又是天光大亮。院子里,江涯在和一个人挥手告别,那人身量纤瘦,穿一件宽大的白色毛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叫人挪不开目光。 午餐的桌上,看着桌边两只正在和鲫鱼作斗争的白团子,江涯觉得很安心,也很寂寞。江煮水的死,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解脱,也是失去目标的放逐,从此,江家真的只有他了。 染青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你怎么不吃?” 江涯回神,笑道:“我吃了就没有你们的了。”顿一顿,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青墩儿到底大几岁,便直接问了。 鹿峤也放慢了筷子,腾出一只耳朵,认真倾听。 “我要离开家一段时间,大约一个星期……” 青墩儿沉默了下来,半晌,怄气般说道:“我有时间做饭,但是没时间买菜,你走之前把菜买齐了。学校学的东西简单,我可以只上上午的学,下午回家,反正峤儿上午多半在睡觉。”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不允许,因为他知道,每一次那个桃花眼的年轻人出现,江涯总要消失一段时间……而每一次,他消失后的归来都带着他不愿接触的味道以及伤痕。 江涯没吱声儿,用筷子戳着早已经碎掉的鱼肉,空气忽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你要多带一件衣服吗?”颤颤巍巍吃一块豆腐的鹿峤抬头,打破了这一阵沉默。 江涯伸手,笑眯眯摸着她的脑门儿:“我是大人了,不怕冷。” 染青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总是不说话的团子,心里忽然百感交集,这是个让人怜惜的孩子,和自己有着相似的遭遇。在最最年幼的时候,在最最天真的时候,逼迫自己不断成熟,不断学习,不断长大……而自己,有时候还比不上她的忍耐。 “小峤儿……” 江涯自然还是走了,一个转身,便消失了身影,彼时染青刚刚洗完盘子。 他的离开,从来不会挑一个特殊的时间,可能是下一秒,也可能是下一年。在这个人消失的一周里,鹿峤学会了很多东西,她会把江涯和染青的鞋子摆整齐,也知道吃饭的时候要拿四根筷子,她试着爬上板凳想要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还会给早晨去上学的染青挤好牙膏。她从来不赖床,她在这个不该独立的年龄拼命学习着该如何独立。 但是江涯这一走,并不只是一个星期,他的回归大多数时候也跟他的消失一样,没有一个特定的时间。 天气渐渐入冬,染青的生日到了。鹿峤用街口大婶卖的绳子给他编了根漂亮带子,换下了他脖子上玉观音脏兮兮的红绳,又把红绳洗干净收到一个小盒子里。染青看着镜子里黑色的编绳,串了金色的线,显得很精致。于是揉一揉鹿峤的头,说:“谢谢你,小峤儿。” 傍晚,莫名的火烧云漫了半边天空,染青煮好了长寿面,搬好了凳子。 别墅门口被鹿峤吸引而来的老狗,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看到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呢子帽的年轻人,然后又沉沉睡去。 江涯以前发闲的时候常常会琢磨明年要送个什么样的礼物。去年某个星期六,他刚从大街上溜达回来,发现书房的灯开着,就溜溜达达进去,竟发现染青的手里,拿着一本大部头英语原文书,看的津津有味。 江涯啧啧两声,想,自己真是随便捡个娃都这么厉害。于是,今年摆在染青面前的,便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教程。 他知道小青子很聪明,语言天赋高得惊人,所谓天分,根本就不是勤能补拙这种恶心人的话能够弥补的,因为哪怕三百个臭皮匠,也绝对不可能明白孔明先生到底在想什么。就好像正常人的智商是80,所以智商80的人会觉得自己和所谓智商一百的聪明人有天壤之别,而智商一百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智商一百二的人在想什么,可是智商一百二的人和智商一百五的人却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你回来啦,吃面么?”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离开了很久,熟稔得好像他一个小时前才出门买菜。 “好……”江涯笑眯眯。 鹿峤起身,拿一个大碗去盛面,青墩儿显然还有些生气,闷头吃着自己的面。 半晌,江涯叹气,伸手摸摸他圆圆的脑袋:“生日快乐,八岁了,是大孩子了……” 染青看了他一会,慢慢撅起嘴来:“你总是说话不算话。” 江涯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随口问:“你喜欢现在的学校吗?” 青墩儿知道他转移话题,只好顺着说:“现在挺好的。” “但是你适合更好的教育。”江涯稍稍认真起来。 “红烛婆婆说,真正的钻石,有一点光便可以大放异彩,我在这里很好,在这里,我可以成长为自己想要的样子。”染青露出了一点大人的风范。 “所谓的天才,是很孤单的,如果你用很短的时间完成别人难以想象的学习,就会交不到朋友……” “叔你没有朋友吗?”染青无所谓的样子。 “……没有啊,很可怜的……”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至少,你老掉的时候,我已经长大,可以做你的朋友,小峤儿也不会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太过孤单……” 江涯笑了两声,他在地板上摆开两条长腿,仰头看着天花板,脸上表情很惬意,像一只偷懒的猫:“留下也好,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这才叫骗人呢,你要说自己没钱,那也就没什么有钱人了。” 江涯的眼神暗了暗,问道:“丫头和你,你们都很聪明,但你们的聪明是不一样的,你懂么?” 厨房里,鹿峤站在一张小椅子上,费力地用筷子一点点叉起面条,堂屋里,两人已说了好几轮话。 染青抱抱膝盖道:“怎么说呢,我懂啊……” 江涯点点头,想起那一天鹿峤看着自己打一个水手结,她只看了一次,却让后来家里很多绳子都成了这样,小丫头说:“这个结实。” “这样的孩子真可怕,她就好像一部录像机,哪怕二十年后你让她回忆三四岁的经历,她也能毫无冗错的复述出来……这种人,能够把生命里的一切都握在手里……” “真复杂。” “你要向她学习,不要这么学术……”江涯揪着染青的脸。 “我要生日礼物。”染青怄气。 “不是给你了?……还想要什么?” …… 月色西沉,福安街的一家子难得和美,江涯看了一眼窗外,唇角微挑,伸手拉上窗帘。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度,一个桃花眼的年轻人正将手铐咔哒阖上,关上了监狱的大门。他身后的世界,巍峨而又阴森。 ------------ 第五章 幼儿园 这一年是一种变迁,生活的环境不同了,周边的人们不同了,学习的东西不同了,鹿峤在福安街22号的小别墅里,逐渐多了欢声笑语。 又是一个大年三十的深夜,寒假中的染青忙碌一天,折腾了一桌子的好菜,还上街买了个大蛋糕……鹿小姑娘就这样四虚岁了。她被江涯强行套上大红的棉袄,扎上两个小辫儿,软软的刘海垂在眼边,小鹿般的大眼睛闪着一股不情愿的光,活像个年画娃娃。 桌边,青墩儿瞅着年画娃娃乐呵呵笑眯眯,胖胖的脸上两个小酒窝。他从身后捧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递过来。鹿峤眨眨眼睛,想起他从两个月前就开始节省零花钱,连给自己的生日都只有一碗素面,不由得低下了头。 “小峤儿从今天起就四岁啦……”染青笑眯眯:“打开看看,是哥哥的礼物啊。” 鹿峤点头,伸手拆开盒子上漂亮的蝴蝶结。掀开盖子,眼前是一支精致的钢笔和一本硬皮封面的唐诗,中西结合,颇有些不伦不类,却是染青能找到的最好的,也最适合鹿峤的东西。 “谢谢小青子。” 另一厢,江涯搔搔脑袋,掏出一个小书包来,依旧是让人焦虑的粉红色。他显然对此有什么怪异的情节,或者对于小女孩儿的审美有什么错误的理解。但是当他把崭新的《唐诗三百首》与钢笔放入书包时,鹿峤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96年的新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个桃花眼的年轻人也没有再来,江涯每日依旧出门,但也不会回来的太晚。鹿峤在染青的帮助下,已经认识了上千个汉字,能够读懂拼音版的红楼梦,会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这……全然不该是一个四岁孩子该有的进度。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尤其是当八岁的染青房里,摆着小学五年级的课本的时候。 三月份开学,染青已经跳级到了三年级,九月份,四岁的鹿峤也被送到了东城国立大学幼儿部。这个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优胜劣汰直升上去的,染青就在这个学校的小学部,并且正在以让所有老师瞠目结舌的速度跳级上升。江涯觉得如果有很多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玩一些幼稚的游戏,鹿峤说不定会变得稍微像一个普通孩子。可是在他送这孩子去幼儿园的第一天,他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幼儿园?” “……传说中?” “我只在书上看到过。”下车的鹿峤转身从车上拖出让人焦虑的粉红色书包。 “你带了什么东西,这么重?” “大字典和《西游记》,我看了一大半了,中途停下不太好。还带了纸巾,万一乱糟糟的,可以收拾一下。” 江涯沉默,越发牙疼,开始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总不着家的原因,家里的两个娃都慢慢有了这种成年人的思维方式…… “你会来接我回家吧?”背着书包吃力的向前走了两步,鹿峤忽然转过头看着江涯,目光有一点闪躲。 江涯眯眯眼,挠头,蹲下看着她,目光平静而专注:“我保证,绝不迟到。” 这目光很让人信服,鹿峤点了点,他站了起来,将近一米的身高差让鹿峤把头仰的很高。 “工作小心。”风把小姑娘软软的声音吹进耳朵,江涯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和自己不大相称的书包,心中一颤。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工作,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就算是已经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的染青也很识趣的从不过问。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只是在每一次毛小天来通知他事情的时候,默默地往他的旅行包里放进纱布和酒精。他保持着缄默,学会了包扎各种伤口,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在他的沉默中一直维持下去……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份对于未知的恐惧。而鹿峤不一样,这孩子很自然的这么叮嘱了一句,让江涯忽然僵硬在原地,身体暖暖的,仿佛心脏塌陷了一小块。 这里是幼儿园,对于鹿峤来说——传说中的幼儿园。她的眼前,各种各样的孩子正抱着自己的父母哭泣、撒娇,死活不愿意留在这个看起来有很多同龄人、好像很好玩儿的地方。老师殷勤的笑容下满是深深的无奈。对于猫儿狗儿充满了耐性的鹿姑娘很自然地屏蔽了这些吵闹,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拿出纸巾慢慢擦着桌上并不明显的灰尘。 老师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形单影只的孩子,颠颠跑过去:“小姑娘,你好呀,我是这里的老师,你的爸爸妈妈呢?” 鹿峤皱了皱好看的眉毛,看着这个正在装嫩的女人:“我没有爸爸妈妈的。” 女老师一噎,僵硬地看着鹿峤爬上凳子。小姑娘的身手很灵活,这显然是染青的功劳。 一般上幼儿园的孩子都四五岁了,但身高上还是有一定差别的,鹿峤年纪小,个子矮,在高半头的小孩儿中间相形见绌。然而接下来出现了更加让老师目瞪口呆的局面,这孩子不是个团子吗,为什么她的包里装着大字典,还有辣么厚的《西游记》?智商与教育水平的差异在女老师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关键时候,染青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适时敲开了教室的大门。老师惊讶的看着这个全校著名的神童,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要显得有智慧一点。 青墩儿在这学校摸爬滚打也有段时间了,深知老师们的套路,于是先奉送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看一眼茫然的鹿峤,乖巧地走到老师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柳老师你好,这孩子是我妹妹,她有点不合群,您多照顾她一下好吗,我家的大人总是比较糊涂……” 能解释了,能解释了,女老师立刻释然了,神童的妹妹自然也是神童,哎呀,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家长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可转念一想,不对呀,今天没有姓染的孩子来报到啊。柳老师想起刚才鹿峤说她没有爸爸妈妈,就连染青也只是说“我家的大人”…… 她立刻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那孩子说她没有……父母。” 染青苦笑,摸摸鼻子:“嗯,我们都是孤儿……不过家里的大人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这样啊,真是……”她有些接不上话。 等柳欣慧回过神来的时候,染青已经离开了,而鹿峤依旧在座位上看书,仿佛身边吵吵闹闹的孩子和家长都不存在。 兄妹?的确是兄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那么相像,完全印证了他们来自于同一家庭。那高于常人的姿态,坚强独立的性格,骄傲冷漠的神情,大概什么勤能补拙都是放屁吧,不然哪有孩子会看大人都不喜欢的书,哪有孩子八岁就开始借用高等部的实验室? 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柳欣慧看看窗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 第六章 新朋友 时针渐渐指向九点,需要上班的家长们都离开了,教室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小声的啜泣在角落里不断响起。鹿峤合上书本,开始发呆,忽然,身后一股推搡的力量传来,一个孩子猛冲过来,跌跌撞撞的,将她弄得摔下了凳子。冰凉的地板接触皮肤,倒不是很疼,只是指尖被桌脚蹭破了皮。鹿峤抬起手,认真的看着。柳欣慧大惊失色,慌忙奔过来,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即使再聪明,也一定会哭吧……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不一样。 鹿峤没有哭,哭得反而是那个将她撞下凳子的男孩子。小男孩儿的声音挺洪亮,男女莫辩,鹿峤爬起来,没事儿人一般拍拍裤子上的尘埃,伸手扶起那个被凳子撞得跌倒的孩子,一个看起来明显比她年长的男孩子。她看了看他的胸章,稍微笑了一下:“要小心一点啊,南嘉寺。”仿佛刚刚被撞下凳子的不是自己,更加年幼的那个也不是自己。 柳欣慧默默扶起板凳,看鹿峤坐上去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腿。 “没有受伤,请不要担心。”软软的童音,清清亮亮,柳欣慧低头看着鹿峤,忽然觉得,这是个多温柔的孩子。小姑娘微笑着看着她:“老师不要担心。” 有些留下的家长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当看到受害者一脸坦荡,而肇事者眼泪巴叉的时候,早已呆掉了。 柳欣慧拉过南嘉寺,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认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并温言劝慰着。南嘉寺偷眼看一下鹿峤,见她没有生气,才破涕为笑。 柳欣慧站起来,摸摸鹿峤的脑袋,明明还那么小,却已经懂得体贴。 “刚才对不起哦,我跑得太快了。”小男孩拉一拉小女孩的袖子:“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五岁的南嘉寺身高在同龄孩子中算是很高的了,而鹿峤在同龄的孩子中,却显得十分瘦弱。这一对比,让人有些失笑,却让柳欣慧觉得很安心,所谓武力与智慧的结合,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受欺负了。 鹿峤从包里拿了一块巧克力出来,分给南嘉寺一半。在96年,这东西还不多见,南嘉寺很是受宠若惊,别的孩子也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眼神。 其实,鹿峤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涯总是能够拿回这么多常人很少见到的零食,明明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有钱人。 “你叫什么名字?” “鹿峤。”她敲敲自己的名牌。 “呃,我还不认识字···你好厉害啊,你已经识字了吗,明明看起来那么小。” “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小,但是我可以教你。”鹿峤一边说话一边翻开了《西游记》:“上次是看到485页了……485……” 南嘉寺趴在桌边,看着面前安静翻书的团子发呆,他就觉得这姑娘真好看,皮肤好白,看着真顺眼,像个很好吃的团子。 柳欣慧远远的看着,鹿峤看书的速度也是不正常的,她显然是一目十行,可是你却会觉得她将自己看过的东西都记了下来,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在背诵……这样的孩子上普通的幼儿园真的好吗?旁边那个啃着巧克力的才是正常的幼儿园典范吧…… 放学的时候,江涯如约而至,他依旧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肩膀上搭着个米色的背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柳欣慧第一眼就确定了他就是染青口中“我家的大人”——气质是骗不了人的。她有些感叹,这样年轻的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两个甚至也许更多的孩子,明明他己也还算是孩子,是正要离开父母开始单飞的年纪。 她快走两步,追上江涯:“你好,你是这孩子的家长吗?” “是啊。”江涯稍稍侧步,歪了歪头,清秀的脸上渐渐有了成年人的帅气。 “我是这孩子的老师,我姓柳。”柳欣慧默默地捏了捏衣角,心跳加速。 “柳老师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鹿峤未发一言,沉默的仰起头。 “呃,是这样的,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和这孩子接触,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她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她的学习能力是很多大人都比不上的,您把她安排在这所幼儿园真的合适吗?”柳欣慧有些窘迫,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很好看,让人不敢靠近。 江涯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蹲下把鹿峤抱了起来,轻轻理好她的鬓角:“小峤儿喜欢这里吗?” “……”鹿峤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指着一个方向:“我有交到朋友。” 那个地方,南嘉寺远远的站着,偷偷瞟着这里,看见鹿峤忽然指着他,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开心。他相信这个小姑娘是不会和家人告状的,那么她一定不会说他坏话。 江涯往那个方向看过去,颇有些兴趣的挑挑眉毛,那意思——你行啊,丫头,这么快就交到小男朋友了。 鹿峤显然体会了他的意思,有些鄙视的看着他。 江涯挑着嘴角,笑的蔫儿坏,转头看向柳欣慧,又是一张正常脸孔:“谢谢您的关心,这孩子虽然有些早慧,但是我希望至少在她应该交朋友,应该快乐的年纪不要形单影只。” 他摸摸鹿峤的头,抱着她转身离开。 “刚刚那个小孩儿叫什么?” “南嘉寺。” ……学校门口,碰上放学的染青,三个人一起上车离开了。远远的,柳欣慧也歪了歪头,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 我是打电话的分割线—— 天色暗下来,江涯站在书桌旁边,在电话上按下一串数字。嘟嘟几声之后,一个声音略显暗哑的男人接了电话:“什么事,这么晚打过来?” “帮我稍微调查两个人。” “嗯哼,谁又劳你大驾了?” “东城国立幼儿部柳欣慧。” …… “夫人,我是阿慧,她现在过得很好,是个漂亮乖巧的姑娘,而且非常聪明。” ------------ 第七章 失踪 江涯没那么快知道他要的消息,对方虽然是他的朋友,手段滔天,但是身在公门,大多时候还是要便宜行事。在这之前,毛小天又一次出现在了22号别墅的院子里。他来的时候是深夜,鹿峤刚好起来上厕所,从厕所的窗户里看到两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并肩而坐,喝着啤酒。百叶窗的缝隙很小,但是毛小天还是很敏锐地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儿,看得鹿峤心中一紧。随后低下头乐呵呵跟江涯说了句什么,弄的江涯也抬头促狭。 这一次,很奇怪的是,桃花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直到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还在。他大剌剌地坐着,两条长腿随意地摆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身边的啤酒罐子撒了一地,白色的毛衣晕染了晨光,显得分外好看。 青墩儿识相地没有问话,跑去厨房煮了一大锅面条,又蒸上几个包子,刚揭开笼屉,一只手伸过来—— “什么馅儿的,还挺香……” 这是染青第一次清楚地听到毛小天说话,他漂亮的眼睛红红肿肿的,身上也满是酒气,显然是宿醉的后果。 “三丁的,扬州包。” “果然还是中国的早饭好吃啊……”他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走出去,一低头,便看见了正睡眼惺忪的鹿峤。 “呦,江家的小兔子……早上好呀。” 鹿峤今天穿一件白色兔子耳朵的睡衣,小小的身子也被染青养出点肉了,看上去倒真像个小兔子。 鹿峤是个很直白的人,可能是年纪太小所以心肠耿直,也可能是她不愿在没有必要的事情上绕弯子,于是她的一些疑问,总显得有些唐突。 “你是谁呀……” 毛小天斯斯文文地啃着一个包子,认真脸:“我是警察,来抓你叔叔的。” “说谎会长痘痘。”鹿峤撇撇嘴,跑去洗漱。 江涯从楼上下来,恰好听见这一句,不由得“噗”了一声,毛小天怨念地看了他一眼,舔舔指尖剩下的油:“小丫头从哪里学的弯弯绕绕,肯定是你教的。” “我会说这些?估计是幼儿园的老师教的吧。” “老师?就是你让蒋天行查的那个柳欣慧?你哪儿就看出人家有问题?” “……肌肉的线条,手心的老茧,还有对我的过分关注。” “肌肉的线条,说不定人家喜欢健身呢,手心的老茧,说不准人家做过农活儿呢,对你的过分关注……谁让你长得帅呢?”毛小天老神在在。 “说的也是,我还是很好看的。”江涯自恋,从玄关拿过外套披上:“准备走吧。”说着,回头看了看倚在厨房门边的染青:“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峤儿。” 青墩儿没说话,扔给他一顶帽子:“给你的生日礼物,估计你又没时间在家过生日了。” 江涯笑眯眯。 外头的风挺大,吹起了两个年轻人的衣摆,鹿峤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看他们越走越远,心里忽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幼儿园的生活依旧乏善可陈,但是小鹿渐渐的比过去开朗了一些。她总是呆在柳欣慧身边看书,或者教南嘉寺认字。南同学很是争气,如今已经能看不少拼音书了。这一天,柳欣慧看的是一本“黑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言情小说,而鹿峤膝盖上放的,却是钱钟书的《围城》,此种情形,哪怕调转过来,也让人啼笑皆非。 “时光荏苒,匆匆而过,如果爱也有千秋万代,再遇见你还要等几世花开……” 言情小说的封面上有这么一句话,让鹿峤盯着看了挺久,这话不通顺,也没什么逻辑,只是小女生浪漫中对美好辞藻的堆砌,连柳欣慧都嗤之以鼻,但是鹿峤却说:“这句话写的真好。”她仰起头,对着阳光,笑了笑。 “这句话写得好?”柳欣慧狐疑,觉得这孩子应该还看不懂爱情。 “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人的感情是相通的,你的一点点善意或者一点点恶意,最终都会落到某个人头上,成为致命一击。”鹿峤一本正经学着江煮水当年说话的模样,“去年,我看《西游记》的时候,就觉得,唐僧真的辜负了许多人,那些女妖,虽然是精怪,可是她们等他下凡一世,也浪费了有千年的岁月。还有《红楼梦》,大家都体贴林黛玉红颜早逝,但是同为神仙,她和宝玉最终还是能够见面。可是薛宝钗啊,她在人间还有一世年华,要再等到一个可以倾心相许的人,不知道要多久啊。” 柳欣慧推了推鼻梁上的小眼镜,在凳子上抱着膝盖:“这些书,你都看过了?” “都只看了一遍,家里人说,有的要看七八遍,于是我还不算看过。” 柳老师无语凝噎:“真是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孩子,我脑海中所谓的神童,只不过能比别的孩子稍微多学一点什么,可是你和你哥哥已经有了大人一样的思维方式。”她深知一般神童的套路,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因为我们家的大人很糊涂呀,他不会洗衣服,也不是很会做饭,而且都不在床上睡觉。” “但是你还是很喜欢他?” “嗯,很喜欢的……非常喜欢的。” 柳欣慧微微一笑,掌心落在鹿峤的头顶:“真好。” 午饭的铃声响过三下,送餐的金老师已经来到教室门口。今天有大家都不喜欢的胡萝卜,于是教室里一片怨声载道。柳欣慧忽然想起自己办公室的抽屉里还有一罐子巧克力豆,便想拿过来给小朋友们分吃。她的办公室在最里面,要穿过一条长廊,今天另一个老师请假,于是她边走边掏钥匙。 走到门口,却顿住了……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儿,里头传来微微的响动。一股不安涌上心头,柳欣慧退后半步,刚要转身,便被一股大力按住了脑后:“柳小姐不用挣扎,跟我们走一趟吧。” 来人声音厚重,像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柳欣慧自忖凭力气是跑不掉的,便一抬高跟鞋,将手心的钥匙狠狠划过去。无奈对方早有准备,只一个转腕,便用小刀勒住了柳欣慧的咽喉:“别白费劲儿,你的本事我都知道。”他指尖微微用力,一丝殷红的血顺着柳欣慧垂下的头发低落。 门里面也走出一个年轻人,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只是跑腿的,你什么都不用问,跟着走就行了。” “我要是不去呢?这里到处都是人,我随便喊一声……” “那你的主子也就死了。”不等柳欣慧说完,来人报出了一个名字:“鹿轻言,她的命,你不要了吗?” 吃饭的时间过得很快,鹿峤看柳欣慧的位置一直空着,便有些奇怪。柳老师对她格外照顾,于是她对办公室也轻车熟路起来……只是,此刻的办公室,门口一丝暗红,触目惊心,屋内乱七八糟,除了办公文件,已经什么都不剩。 鹿峤站在办公室门口,捏起的指尖微微苍白。 警察姗姗来迟,而人,早已不知去向。 ------------ 第八章 妻与女 被警察团团围住的幼儿园,直到放学时间才稍微松快些,但是只允许小孩子出,而不允许大人进。鹿峤在拥挤的人群缝隙里看到染青惶急的脸,背上小书包,从警察叔叔的腰边钻了出去。兜里的钥匙忽然掉将出来,她拉拉书包带子,弯腰要去捡,还没够到,却已被人递到眼前。 这人大约还不能称为警察蜀黍,最多不过是个警察哥哥,十八九岁的模样,挂着点青胡茬,不算十分俊朗,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鹿峤接过钥匙,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染青扶住肩膀:“到底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警察?” “我们的老师不见了,地上有血,办公室很乱……” “哪个老师?柳欣慧?” “嗯。”大多数时候,鹿峤的表情都是很平静的,此刻,却写满了担忧,显然,她很喜欢这个老师。 她不知道柳欣慧的身份,满腔皆是焦虑,但染青早间听到了毛小天和江涯的谈话,知道这个失踪的老师,身份并不一般……他不知道此刻这个女人被带走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大约跟江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小小少年心头微动,思绪纷乱,带着妹妹转身就要走,也没有注意到捡钥匙的小警察歪过头,静静打量着他们。鹿峤拉着染青的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年轻的警察微微一笑……他好脸熟啊,在哪里见过呢。 回到家中,一个本不该在的人却莫名站在院子里吹冷风。早上才离开家的江涯,本以为又要半个月才能见到,此刻却出现在眼前。看见两个小的回来,江涯招招手,那意思——过来说话。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肤色苍白的男人,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胡子拉碴,看着很不健康。 “幼儿园出事儿了?”还没等染青开口,江涯就开门见山。 “嗯,柳老师找不到了。”鹿峤实话实话,具体描述,一点儿也没有添油加醋。 但是江涯还是听得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那苍白的年轻人:“会是怎么回事儿?” 苍白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查到这个女人是两年前回国的留学生,在日本上学,父母都是普通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在日本也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只是当时因为存在感微弱,所以注意到的人不多,等大家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回来了。” “日本……?怎么又是日本……”江涯似乎有什么不能言明的事情,挥挥手,让大家先进屋。 东城的另一处地界里,柳欣慧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除了脖颈间有点小伤痕,倒也没有遭受什么虐待。 黑暗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惊心。她抬起头,尽力朝后方看去……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穿着警察的制服。 少年的身量不矮,略微瘦削了些,却也不显得弱不禁风,白皙的皮肤上有青青的胡茬,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这,正是当她被擒住时从她办公室里走出的年轻人。 “你跟鹿轻言,哦,不,应该说天草家少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柳欣慧心头一冷,咬牙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到是没什么关系,我对她也没什么兴趣,只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不过么,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想要知道知道她的近况……” “夫人自然是过得很好的。” “她过得好不好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或者说我只是很好奇,她为什么安排你回国做了个那么普通的幼儿园老师?按理来说,你也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整天装成一个白痴女,难道很有意思么?”少年慢慢走近椅子上头发凌乱的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脖颈间的一点血迹。 “不是夫人派我回国,是我自己想要回国。我在日本受了很多苦,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当个幼儿园老师。” 少年叹了口气:“哦——原来如此——“又摇摇头:“你觉得我会相信?”他忽然换了种语气,仿佛变了个人,蹲下身来,墨一样漆黑的眼睛里,毫无生气。 他想起四年多以前离开的那个女人,每一天都用视死如归的精神对待着这世界,不抱一点希望。于是他至今不明白,那个女人,接近自己,接近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很美,也很有才华,甚至身手绝佳,无论怎样,她都能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很精彩。可是她却偏偏要选一条恶心极了的路,走到黑。 “天草夫人……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参加了一场宴会,我可能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日本名门的太太。那女人,很恶心的,你为什么要帮她?” 少年一把抓起柳欣慧齐肩的长发,直挠到头皮,低低地亲昵地凑到她的耳边,语气柔和:“说,你为什么要在幼儿园?” “呸,变态。”柳老师奋力直起身子,吐出一口唾沫。 只可惜,对方让得快,这口水,最终还是落到了地上。 居高临下的,讽刺的肯定句清晰传来,落到柳欣慧的耳朵里,是透心的凉:“那孩子,是叫鹿峤吧……” 月上中天,警察局还在加班。 柳欣慧的案子,倒不算重大,但是却很紧急。一方面众多家长和校领导盯着,舆论愈演愈烈,另一方面她的失踪实在离奇,有什么人会和一个幼儿园老师过不去,还能从到处都是人的学校里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东城是一个很大的地界,且为这一个人,也不可能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柳父柳母早已等在警察局,心中无比焦虑。刚从福安街回来的蒋天行换上警服,看看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今天又要熬夜了。 90年代的东城,监控系统还十分不完善,幸而出事的地方是学校,附近人流密集,到是有几个眼睛。需要查看的时间也不多,只有从中午开始吃饭到午睡前的一个半小时,可惜如今的电脑技术组只有蒋天行并另一个实习警察,人手很是欠缺,这样一来,等看完所有的带子,天也快亮了。 监控录像中没有出现任何的可疑人物,蒋天行有些懊丧地揉了揉脖子,正想关机,旁边实习生“唰”一下按了暂停。 “怎么了?” “呃,我……好像看到点什么?” “看到什么?” 将最后一卷带子倒回去一点点,两人就看见一个年轻的警察,微微侧过的面庞,青涩无比,显然还不满20岁…… “这人,是我们的人吗?” ------------ 第九章 黄金22 由于老师的失踪,幼儿园内安全隐患尚未排除,整个东城国立学校都放了大假。 江涯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看着蒋天行凌晨发送过来的图片,酒杯里晃动着圆圆的冰块,是小孩子喜欢的小猪形状。此刻尚未天光大亮,染青和鹿峤也还没有起床,颇见分量的台式电脑,跳动着绿光,只有一个符号,在暗网幽幽的亮了起来——这是一个少见的来自于中国的组织,代号黄金22. 年轻的警察头像闪烁在悬赏榜单,价格不算高,只是一个足够找人的价位。然而还不到半小时,电话铃便蹦了起来。 “你又想干什么?” 对面传来的声音已然不年轻了,厚重沉稳,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像是一个看着晚辈胡闹的长者。 “没想干什么,找个人。” “把单子撤了吧……这人,我知道是谁。”欧阳牧捏着眉心,看向窗外。他所在的地方还是霓虹闪烁,摩天的大楼下,各种车辆流光溢彩,漂亮的女人们艳光四射。 “怎么,又是跟你们国际刑警有业务往来的人?”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们想的那么坏……”欧阳牧气急败坏:“我们跟他没有往来,但是他的父亲,是我们在中国最重要的交流人之一,你不能动他——这小子是原家杰唯一的儿子,原川。” 书房安静极了,只有电脑的一点光不安分地跳动着,似乎落一根针都很刺耳。喝光杯中的酒,江涯微微一笑,干脆利落地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一阵“嘟嘟——”欧阳牧跳脚:“这群小王八蛋,天天要人擦屁股。” “原家杰?他动柳欣慧干什么?”加班一夜之后的蒋天行来到福安街蹭饭,此刻正吃得满嘴流油:“那么大个黑道头领,整个华东都是他的势力,干嘛跟个幼儿园老师过不去。” “还不清楚……但是我估计,这件事原家杰未必知情,有可能是那个原川自做主。” “原川也算是华东的太子爷了,从他成年之后,早就没了那种年少轻狂的样子,怎么忽然又发疯?” “他以前发过疯?”江涯感觉自己似乎 摸到了什么头绪。 “你向来是独行侠,这些事情可能没听说。那得是五六年前了,”蒋天行擦擦嘴,倒了杯豆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弄死了好几个女孩子,还有两个从阿提望买来的男孩子,不过原家杰出面压了压,整件事情还没等掀起波澜,就没了水花。” “那……这几年,原家和日本方面的来往多么。” 蒋天行摇头:“两三年前还有不少来往,这两年,国家打击黑势力的手段忽然强硬起来,原家势力也收缩了不少,华北地区的人基本上都收了回来,所以跟日本基本也没有联系了。” 江涯没再说话,沉默地上了楼。房间里,鹿峤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柳欣慧放在教室的言情小说,很显然,许多莫名的情节都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她走神儿得厉害,连门口江涯站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做完一道几何题的染青从题海中抬起头,忧心忡忡的模样让他那张胖脸显得有些可笑。 时针指向十点,江涯看看钟,又看看书房,他知道,另一个半球的坏蛋们即将开始忙碌起来。他走向电脑,取消了几个小时前设下的单子,然后向着与中国近在咫尺的国家,发出了一条信息。 原川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之前走了一遭。他20岁了,可是这个20岁的含金量太低。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即使有些小聪明,有些狗腿子,到底也没有真的体会过刀尖舔血的生活……真正用性命和血肉筑起原家天下的人,是原家杰。 原家杰的手段与实力,是原川模仿不来、学习不来的,至少,现在还不行。这也就是为什么,原川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而原家杰却已经察觉到的原因。 “黄金22?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忽然盯上阿川?” 上首的男人,身材魁梧,两道粗重的剑眉之间,竖着一道发红的皱纹,仿佛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显然是常年眉头不展的结果。 “听说,少爷抓了一个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一个幼儿园老师。” “他闲的没事儿抓个老师干什么……让他来见我。” “是。” 来人悄无声息地退下,身形迅速得仿佛一阵烟雾。倘若此刻江涯在这里,想必会眯一眯眼睛——没想到,原家杰这条华东地头蛇身边,也有这样的人物。 收到父亲的召唤,原川吐了口口水,挑起柳欣慧的下巴,道:“消息倒是跑的挺快,那女人,果真那么看重你?” 柳欣慧未敢言语,只低下头去,心中狐疑:“夫人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我的消息……” 她与鹿轻言的联系,并不算密切,不过每个月一通电话。她也不算是为鹿轻言卖命,只是尽举手之劳来报恩罢了。如此关系,怎么可能会让夫人在自己都过不安稳的时候,腾出手来为她操心,还是这样惊人的速度和影响力。 另一边,到达父亲处的原川,也在交谈间有了同样的疑问。 “你说说,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样的大人物的。”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气势赫赫,拍在桌上的照片更让原川眉头一紧。 “黄金22?” 原川不是白痴,纵然手段和势力不如自己的父亲,到底也做了二十年的黑道太子爷,有些东西耳濡目染,心中还是有数的。 这黄金22,是中国境内唯一的延续了百年的,赏金猎人组织。没有人知道这组织究竟有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方,何时出现,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组织,曾经参与过抗战的核心,与中国官方的灰色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如今再称呼他们为赏金猎人,已经不太恰当,这个时代的中国,不再允许当初的黄金22继续存在。他们已有许多年不再杀人,而是转向了类似于“万事屋”一样的形式,找人、寻宝、保镖、查案……当然,也包括培养杀手在内,无所不为。 这样一个历史悠久,规模庞大的组织,究竟为什么盯上自己……哪怕只是几个小时的警告,也让原川渗出一身的冷汗。柳欣慧没有这样的能力,鹿轻言也没有这样的势力,那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这样警告自己。 太子爷看着紧紧皱眉的父亲,心头垄上一股阴云。 东京国际机场。 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年轻人打着哈欠,走过安检,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引起许多少女的侧目。他的五官并不算突兀,唯有一双眼睛,是不同于亚洲人的颜色,于是成了一个异类。光是小小的一个日本,便多的是人爱他,也多的是人恨他……后来,他开始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在国际刑警的档案里,那被摄像头捕捉到的背影,人们称之为,灰蛇。 ------------ 第十章 灰蛇 灰蛇的大名,如雷贯耳,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便成了亚洲杀手的头牌——人们敬佩他的手段,因为死在他手上的第一个人,名叫藤田家康。那是日本最大的黑手党家族的长者,无数杀手趋之若鹜,却又铩羽而归。于是很多人便以为,灰蛇是那种厚积薄发,十年磨一剑的类型,而没有人知道,他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他真的很年轻,蒋天行默默地想。眼前的少年,大约还是初中生的年纪,灰色的眼睛毫无柔和的色彩,冷硬得像一把刀刺。一想到他的种种纪录,种种恶行,蒋警察便不由得咽一口唾沫,喝一口奶茶来掩饰尴尬。 偏偏江涯淡定极了,磨磨唧唧地搅和着一团蜂蜜,一只手撑在下巴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暗网处,因为黄金22的回归而漾起的波澜已然平静,从欧阳牧的表现来看,原家的确已经收到了警告,只是那女老师的下场究竟如何,还不好说。 灰蛇带来了指令中需要的资料,此刻也百无聊赖地喝着奶茶,偶尔抬头看看楼梯,想来是楼上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女人,是三年前出现在天草家的?”江涯竖着一根手指,暗戳戳地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一双大眼睛明眸善睐,深刻的锁骨带着无与伦比的魅力,纤细的臂膀掩去了经过锤炼的肌肉线条,红唇微启,欲说还休。 “嗯。”灰蛇素来话少,只点点头。 江涯无奈:“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日本。”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问话的是蒋天行,他当了三十多年的宅男,两耳不闻窗外事,虽说是江涯的朋友,却也并不十分了解他的事情。 江涯摇摇头,那意思——这件事情有点复杂,容我捋捋。 时近半夜,三个成年人都饿了,然而家里并没有剩饭剩菜,正想要不要出门来一顿,便有人叩响了院子的大门。 毛小天还是当初那个惫懒的模样,穿一件宽大的毛衣。如今已是十二月,隆冬天气,他冻得瑟瑟发抖,却也没想换一套衣服。房间里,灰蛇朝外面看了一眼,便拿起手边的奶茶,从厨房消失了身影。蒋天行不明就里地打开了门,只见毛小天进门先跺脚,跺完脚便嗅嗅鼻子,转头盯着江涯:“我闻到了讨厌的味道。” 江涯不置可否,抢过他手里的烤串儿,就着奶茶吃了两口,然后拍拍桌上的资料。 毛小天翻阅一回,嗤之以鼻:“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居然就在暗网上挂了原川的头?怪不得欧阳要跳脚。” “想个办法,把这女的弄出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你自己怎么不去?黄金二十二,多响亮的名头,能人无数啊……”毛小天讽刺,抬眼看了看厨房窗户。 江涯知道他心里怄气,也不点破,慢悠悠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只怕欧阳接着跳脚。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好再折腾,况且那女的身份模糊暧昧,所以这件事你来处理最好。” “既然如此,我有个条件。”毛小天卷起毛衣袖子,拿起一根烤韭菜,嘎吱嘎吱嚼起来。“等事成之后,你黄金二十二,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江涯沉默,半晌,点点头:“成交。” 窗外,灰蛇摇了摇头,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并没有走远,还停留在这座城市,甚至,离福安街不过一墙之隔。 两年前,福熙街大火的痕迹还没有全然褪去,但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并未有一天在这条街上停止。这种充满血腥味、腐臭味的空气,给了灰蛇一种熟悉的安定感。他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已经很多年。大约是从对这个世界有记忆的第一秒钟开始,周遭便已经充斥着这样的气味。 传说中的灰蛇,十年磨一剑,杀死了日本黑道大佬藤田家康,可事实到底如何,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当他动手的那一天,他还不到六岁……除了江涯和毛小天以及当年的亲历者,没有人知道,他如何以六岁的稚龄杀死了一位黑道的领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快要不记得当年的情形了。 所谓的母亲,并不是那所谓父亲的妻子,只是某一天从女体盛宴会上带回的少女,纤细小巧,精致玲珑。那女人有过很多男人,从父亲,到大哥,到爷爷……然后有了他。他是个有着灰色眼睛的怪物,大家都不喜欢他,他只知道自己有个人尽可夫的母亲,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哪一个。 直到他越长越好看,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于是便被带到了爷爷的房中。那是个很威武的长者,五六十岁的模样,身量在日本中算是很高的了。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只知道母亲疯狂地拍打着卧房的大门,然后被两个刺着夜叉的男人带了出去。 “慢着……”爷爷咽下口中的寿司,慢条斯理道:“将她放进来,人多热闹。” 摔进卧房的母亲浑身是伤,只有一张脸,依旧俏生生的,惨白。 “大人,请您放过我的孩子吧,二十三郎也是藤田家的子孙呐。” 灰蛇年幼,但是他知道,自己就是母亲口中的二十三郎。 威武的老大人拎起瘦弱的母亲,又拎起小小的自己,扔到床垫上,走到角落,挑选起精致的皮鞭。 母亲颤抖着,紧紧地抱着自己:“妈妈不能再保护你,你要活着,把这藤田家的男人,赶尽杀绝。”她小小的身子用尽全力拥抱着自己,瞳孔里充溢着绝望的黑夜。 拥挤的怀抱里,小小的二十三郎被塞进了一根细细的刀刺。 那一天,带着倒刺的皮鞭刺透了小巧女人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殷红的鲜血随着鞭子的挥动,落在了二十三郎的脸上。二十三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他一步步走近自己,怜爱地将自己抱起,他说:“二十三郎,不要害怕,爷爷会对你好。” 夜雨潇潇,打落在门外的台阶上,藤田家最肮脏的房间里,血流成河。藤田家康不再有一句说话的机会,便被锋利的刀刺刺穿了喉咙。卧榻上挣扎的女人松了一口气,看着站立的二十三郎,微微一笑,她嘶哑着声音:“快跑……”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灰蛇抬头看看夜幕,觉得这东城天气,真是变化无常。 街上的流浪汉大骂一声:“这操蛋的天气……”便躲进屋子。 刚才还人头攒动的街面,顷刻间冷清不少,就像十年前,那夜大雨的池袋,他在街头躲躲藏藏,无处可去。 ------------ 第十一章 三个人 三天后,东城国立终于在警察的协助下排除了各项可能存在的危险,学生们怨声载道地复课。 鹿峤看着教室上首讲课的陌生男人,开始走神。她跟柳欣慧相处,其实也才三个多月,可是心中却有不同的感情。大约是因为这是除了煮水婆之后,她接触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年女性,那种特有的柔软与温和,是江涯和染青身上所没有的,有些像是……母亲。 这是个对于鹿峤来说很陌生的词汇,她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人“我爹妈呢”或者“我有没有爹妈”,似乎对于自己家庭环境的构造没有任何疑问。直到柳欣慧的出现,让鹿峤的心里,升起一丝小小的企盼——我的妈妈,也会是这样一个女人吗?她没有想过父亲的问题,因为从她有记忆之后,江涯便一直在她的身边,完全充当了一个赚钱养家的父亲角色……于是,鹿峤的人生中,缺少的只是一个拥有完全人格与能力的女性。柳欣慧的出现,恰到好处的弥补了这一点,让她短暂的人生中多了一些暖色调,而如今,这个人不见了。 是什么人带走了她?她现在还活着吗?安不安全?有没有饭吃?这些问题无数次循环在鹿峤的小脑瓜,让她的思维犹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控制。 午饭索然无味,鹿峤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英文基础指导,南嘉寺很讲义气地把她吃不掉的东西塞进了肚子。小男孩人有着警犬一样的敏感,猛一抬头间,只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得环顾自周,却未见陌生人,心头涌上一股疑云——柳老师被绑架而至今未归的事情,让许多小朋友后怕,甚至干脆换了幼儿园。南家家境一般,没有这个能力,他只能继续待在这里,于是整个人都有些绷得紧紧的。幸而身边还有个淡定萝莉,否则刚才一瞬便要大惊小怪起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拍拍鹿峤的肩膀: “小鹿,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看我们?” 鹿峤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没有。” “哦,大概是我的错觉。” 鹿峤当然知道附近有人,从她走进教室的第一秒开始,便有一道目光始终跟进着她的行动。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人,对方究竟有意露出痕迹还是无意。若是有意,那他应该是江涯的人,她隐约能够感觉到,她的江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几天,叔叔见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警察,言谈间多次提起老师的事情,于是作为家长,他很有可能派了人到学校来保护自己和染青——虽然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觉的鹿峤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保护。但对方若是无意中露了痕迹,那便说明这学校,还有诸多暗流……只是不知道,是跟老师有关,还是冲着别人而来。 在一个四五岁的头脑中,能有如此的推算,已经可以算是惊为天人了。只是,鹿峤到底还是猜错了一半。 附近看着她的,其实有三个人。 从今早她和染青一同走出福安街开始,便有一道人影始终跟随。黑色的连帽衫少年,灰色的眼睛上架了一副银色边框的眼睛,眉毛稍稍做了修饰,五官变得平淡了很多。 灰蛇始终隐藏着踪迹,别问为什么他能够做到,因为他是灰蛇。 直到进了学校,在感受到这里的第一缕空气开始,少年便开始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兴奋——他能够感受到,这里,有两个很有意思的人。 午饭一小时后,是幼儿园例行的午睡时间,绑架案的余波,让孩子们都不敢太兴奋,鹿峤裹着厚厚的小棉被,看窗外阴森森的天空。树枝干搓搓的,一片叶子也没有,她想,冬天的东城,如此缺乏生机。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东城国立的师生如往常一样进入睡眠,窗外,却是风云涌动。 雨,落了下来,打在尖锐的松针上。 走出厨房的金师傅,捞起腰间的围裙,认真擦拭着手上的油渍。风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声音,让她在后巷停下了脚步。她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有一点伤口,是切菜时留下的……她有太多年不在这条道上走,于是连刀也用的生疏了吗? “杀手这种东西,一辈子没有养老的时间。”金艳河想起了老师的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出来呢,难道还怕我这个老东西么?” 楼上传来一声嗤笑,一个沙哑的嗓音传来;“我只是没有想到当年艳冠北朝鲜的金师傅,如今也老成了这副模样。” 金艳河是个老人了,很老,比之江煮水,也小不了多少。她是中国抗美援朝时期的一朵鲜花,是北朝鲜最美丽的一颗钉子,如今已经老态龙钟。 “您老来这里,有何贵干?” 金艳河眯起眼睛,未置一词,下一秒忽然暴起,抓向身后,掌心尖锐的刀刺闪着幽幽寒光,在冬雨中格外冷冽。 偷袭的男人退后半步,捂住左肩,沙哑的嗓音透着点可笑:“不愧是战争年代活下来的老人,失敬了。” 男人被雨打湿的面容,让金师傅皱起了眉头:“蛇鹫?……你居然还活着。” 蛇鹫,是一种很漂亮的鸟类。眼前的男人身材纤瘦,约莫三十岁的模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特色,除了那一对三角眼上令人作呕的漂亮睫毛……而这一翻不男不女的装扮,却正成就了眼前男人的绰号。 蛇鹫曾经也算是个有名的赏金猎人,只是后来受了伤,身手大不如前,所以消失了身影,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我是福大命大,所以才能苟且偷生,以为中国是个安静地界,过来度假,没想到也暗潮汹涌的。” “如果不是你们抓走了柳欣慧,这股暗潮也不会动起来。”金艳河嗤之以鼻。 “那我便更好奇了,大名鼎鼎的黄金22,究竟为什么会插手一个女老师的生死……甚至为什么,消失在咱们这一行已经快二十年的金师傅您,也会出现在东城呢?” “黄金22?”金艳河瞪起双眼,连皱着的皮肤也被主人忽然的情绪波动吓得撑了起来。“他们出现了?” 金师傅的反应,显然出乎蛇鹫的预料,他本以为金艳河就是黄金22的人,没想到对方并不知道此事。 “您不是因黄金22而来?” “不是。”金艳河摇头,陷入沉思,一边又脚下生风,不过片刻,便将蛇鹫甩脱。 “真他妈见鬼了……”,蛇鹫微微叹气,环顾四周,脚步微动,在后巷消失了身影,身法迅速,犹如一股烟雾。 后厨里暗搓搓又走出一个身影,黑色的连帽衫下,是一张看好戏的年轻面孔。少年手里,拿着幼儿园中午剩下的包子,吃得起劲儿。 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窗户里睡觉的小萝莉,不过刹那,鹿峤便睁开眼对望过去。 那是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在冬雨里,显得格外好看。 被发现的灰蛇,在雨幕里微微挑起了眉头,似乎有一点开心。他这样的表情,看上去倒真的像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了。 坐在床边的鹿峤,用被子将自己从头裹到脚,像个俄罗斯套娃,糯米团子似的圆脸,露出点悲天悯人的神色……大约是因为雨中的少年单薄而孤身一人。她冲他摆摆手,那意思——我认识你了。 从未与幼小生物交流过的藤田二十三,轻轻歪过头,笑了。若此刻江涯和毛小天在这里,估计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午觉的时间并不算长,也就一个小时,睡多了反而精神不好。当鹿峤重新坐在教室里的时候,这场短暂的冬雨已然结束。 天空一碧如洗,挂着轮金灿灿的太阳,窗沿上的雨珠落入地上低洼的泥坑,映出少年瞌睡的容颜。 这一个白天,相安无事。 ------------ 第十二章 救人一命 蛇鹫的出现,对于寻常人来说,总是悄无声息。彼时,原家杰的怀里还躺着个未着寸缕的年轻姑娘,他却毫无顾忌地出现在床头。 这一、二年,原老大也逐渐习惯了他这样行径,只抬头问;“什么事情?” 蛇鹫道:“少爷还没有放人。”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叮嘱过他?” “大约那个女人身上有少爷要的秘密,又或者少爷要拿那个女人做什么筹码……” “跟他说,是他老子……”原家杰话音未落,案旁三个座机中最朴素的一台忽然跳将起来。刺耳的铃声,让这位华东地头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长久不联系,原老大过得可还快活?” 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年轻,透着一股恣意的调笑,这样的不着调让原家杰的后背深深一寒,连怀里的女人都推到了一旁。 “木警官……” “是我,这次打电话来呢,是想拜托原老大 一件事情。” “木警官请说。” “您的儿子原川,抓了一个女人,能不能烦请您,把她放了呀……她也就是个老师,没干过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儿。”木阿吉说这话的时候,两条腿翘在桌子上,对面,毛小天满脸不情愿地削着一个大苹果。 原家杰深吸一口凉气,心道怎么除了黄金22,连国际刑警也开始插手此事,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平复心情,他开口问道:“我一定马上让那个不成器的小东西放人……只是,有件事,我原某人想要请教木警官。” “您说。” “这女人……是国际刑警吗?”不是原家杰胆小,实在是……如果原川真的错手抓了个警察,那他的好日子也就要到头了。 电话那头的人“呵呵”两声:“这倒不至于,对方是我们的重要线人,落在你们手里,总不是个事儿,有些事情,原老大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儿,我保证,那个女老师会毫发无损地回去。” 是夜,原川正在打一通电话,还未及三言两语,便被人绑住,动手的人正是藏在暗中的蛇鹫。柳欣慧被解了绑缚,扔在了东城国立门口。 冬雨又落,学校的大门显得分外巍峨,落在柳欣慧的眼前的,是一双米色的棉靴。她奋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只是怎么努力也睁不开。来人蹲了下来,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啊,这个年轻的男人,她见过,在幼儿园里,他拉着那个小女孩儿,那是……夫人的女儿。 “江……江先生……”雨水冲刷了她身上的血迹,苍白的唇色和殷红的血色昭示着她这几日遭受的折磨:“救……救救我。” 摇摇晃晃的面包车上,蒋天行吧嗒吧嗒吸一根烟,然后意犹未尽地吐出两个圈圈:“你最多有两天问话,局里面还等着人结案呢。” 江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向车窗外的雨幕。 车子停在了福安街中段的一间二层小楼门口,一个大冬天穿着夹脚凉拖的男人走了出来,后头跟着个架着黑边眼镜的金发碧眼的斯文败类。 “人我带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你们俩的活儿。” 夹脚拖鞋呸了一声:“人是你带回来的吗?就租了个车还牛逼哄哄……让警方专属的心理学家打下手,也就你做得出来。” “你也算刑警?充其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博士,趁早辞职回家吃自己,省的那群笨蛋被你弄成疯子。”江涯毒舌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木阿吉冷哼一声,踢踏着拖鞋走回了房间。 另一边,斯文败类翻弄着柳欣慧的眼皮,道:“别的,问题不大……只是,这脸,估计是毁了。” 江涯没有言语,看着担架上单薄的女人,她的脸上,被小刀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没有了恢复如初的可能。 屋子里,换上白大褂的斯文败类居然很有些看头,有点忧郁沧桑的味道,只是这里并没有女人欣赏他,唯一一个异性,还躺在病床上被高烧折磨。 手术室中紧锣密鼓的治疗不能打扰,江、木、蒋三人,坐在一楼客厅抽起了烟。蒋天行和木阿吉本不认识,江涯也沉默着无语,客厅中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木阿吉抢先开了口,他素来脸皮厚,舔着脸催促:“人都是你找来的,大家也都是你的朋友,你就不给介绍一下。” 江涯这才回过神儿来:“哦……这是蒋天行,东城警局的,国内目前最好的黑客之一。”他叼着香烟,一点火星指向一脸呆滞的宅男蒋。然后又转过头,冲着木阿吉:“这是阿木博士,国际刑警方面的心理专家。” 蒋天行点点头,跟木阿吉握手,转脸又问:“里面那个医生呢?” 木阿吉也好奇,道:“你也够有本事的,这么大牌大夫都能请过来。” 江涯搁下烟,道:“他叫马尔斯,很有名的脑科权威,外科手术做的也不错,我救过他一次。”他对人的介绍,向来简明扼要,众人也清楚他的秉性,于是不再问了。 天,渐渐亮了,蒋天行早已收拾东西回去上班,木阿吉躺在二楼走廊的长椅上打着瞌睡。 江涯出门买了套早餐,此刻,正尴尬地看着门前站着的小姑娘。她穿着白色的棉衣,带着顶灰粉详见的容貌,圆圆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叔叔,这里有什么人吗?”鹿峤侧过脸,看向二楼。 她身后不远处,灰蛇像一只秃鹫一样,半蹲在一座院墙之上。 江涯皱眉——藤田竟然就这样在小姑娘面前现了身形? “嗯……有很重要的人。”江涯始终犹豫,要不要说谎,要不要隐瞒。 谁承想,小姑娘在楼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要走,还扬起笑脸小声说了一句:“叔叔可以带朋友们来家里吃饭。” 江涯不知道灰蛇是否已经告诉了鹿峤二楼究竟是什么人,毕竟灰蛇性格诡异,与大多数人都相处不来,他心中忐忑的是,小峤儿想不想知道,她的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存在会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你不好奇么?”灰蛇看鹿峤走远,紧追两步,跟到了她的身侧。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素来不愿意和别人交流,哪怕是江涯,如非必要,也不会主动开口,但是如今却觉得和这小姑娘说话很有意思。大约是因为她年纪小却很聪明,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专注地看着这世界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又或者…… 鹿峤停了停,矮矮的个子还不到灰蛇的腰间,但是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颇有点顶天立地的气势:“叔叔是不会做对我不好的事情的……既然是为了我好,不论我知不知道,我只要相信叔叔就可以了。柳老师说过,人活在这世界上,至少要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才会幸福。” 从未相信过别人的藤田二十三郎靠在某座别墅的院墙上,低下头,翘起一边嘴角,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小东西:“那我,永远也不会幸福吗?” 鹿峤看着那双灰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忽然摇了摇头。 藤田微微一笑:“果然……我……” “不是的,你可以相信我。”凉凉的童音,像这冬天的雨一样,来的突然,打在脸上,让人一个激灵。 灰色的雨衣衣摆从鹿峤的眼前飘过,温热的手掌落在头顶,等她抬头时,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小女孩儿的头发很软,像丝绸一样……藤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很多伤痕,骨节粗大,曾无数次被人扭断……但此刻,这双手前所未有得温暖舒适,就像他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 第十三章 苏醒 夜尽天明,柳欣慧的手术已经做完,消毒房中的女人,深深地沉在昏迷的梦噩之中。马尔斯坐在走廊里,吃着江涯买回来的早饭,掏出衣服里随身携带的小酒瓶。 木阿吉凑上去闻了闻:“竟然是白酒?” 马尔斯微微一笑,道:“我喝过全世界各种美酒,法国的红酒浪漫醇厚,日本的清酒平淡绵长,只有中国的白酒,酣畅淋漓……酣畅淋漓的酒,适合每一次死里逃生之后的庆祝,于是我每救活一个人,便会喝上一小瓶。” “看来你第一次喝白酒的经历,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木阿吉翘着二郎腿,吸噜一杯豆浆。 马尔斯愣了愣,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是心理学专家。” “那我是不是有幸分享你第一次喝白酒的过往。”大心理学家站起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靠到床边,挡去了雨后初晴有些刺目的冬阳。 马尔斯又喝了口酒,将胳膊枕在脑后:“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的马尔斯,刚刚而立,正是一个医生集经验、体力、技术于一身的最佳年龄。请他和他的老师来做手术的,是香港三合会位高权重的长辈。医生这职业,医病不医命,但是迫于美国三合会的施压,他们不得不在完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开始动刀。 病人的死亡,几乎可以说是意料之内,但是对医生的追责,却不可能停留在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化人的辩解。作为中国最古老最有实力的黑帮,三合会的一怒,可以说是撼天动地。马尔斯和他的老师完全失去了活着走出香港的可能。 “那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马尔斯又喝了口酒,低头回忆着:“老师年纪大了,没能撑过去……但是我等到了。” 那是个夏天的夜晚,天气湿热,稍微动一动衣服便湿透了。街上人不多,晃荡着的都是多少带点戾气的流氓。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脸上的肌肉整装待发似的,紧张极了。 来人居然只有四个,表现了对方不欲大动干戈的诚意。其中三个出乎意料的年轻,唯独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似乎还是个副手。 打头的少年,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穿一件黑色的宽袖背心,歪歪地戴着一顶帽子。他似乎是领袖,但是言语间总是很注意身后两个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小孩儿,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旁边的中年人很有些不屑,却没有说什么。 “冯帮主好,我是山口生田,此次奉雅扎库高层的命令,来与您谈一笔生意。”年轻人伸出的右手,已经没有了大拇指。 —— “雅库扎是一个有数百年历史的东亚黑帮,结构严密,等级制度鲜明,以山口组、稻川会和住吉会作为最主要的帮会。山口生田是彼时最有可能继承山口组的年轻人……”马尔斯搁下酒瓶,似乎已经喝完了,有点醉意涌上来:“他们来谈的,自然是毒品生意,冯天很是介意山口组的不尊重,竟然派那么年轻的后辈来和自己交流……但是,彼时中英谈判在即,香港三合会又失去了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辈,正处在混乱时期,势力不稳定,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谈判的主要人物是山口和中年男人,剩下的两个小子,就被冯天打发了出去……只是……”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才是局里的毒蜘蛛……”木阿吉笑眯眯:“毛小天和江涯在日本混黑帮的时候,我刚从国安局调离,对于他们两个的大名,也算是早有耳闻了。” “我见第一眼到江的时候,以为他是冯天的侄子之类,他看上去太干净太年轻。” —— “你是干什么的?”十六岁的少年,长了一张不谙世事的包子脸,神情里却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狡黠。 “我是个医生。” “哦,医生……我听说冯老爷子挂了,原来是你干的?”江涯满不着调。 马尔斯生气:“我们只是被逼来做手术,人要老死了怎么治?” “你可真凶,这么看来你倒真的只是个医生……既然如此,你跟我走吧。”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像是一种承诺或者保证,好像只是随口一句话,但是却让马尔斯不不由自主地燃起了希望。 他已满身伤口,只想活着回家,少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于是,1992年盛夏的某个夜晚,山口组最有希望从三合会手中取得大额利润的那一天,谈判破裂,雅扎库妄图从南向北逐步蚕食中国黑势力的愿望,从一开始便断送了可能。冯天在山口生田借用他最隐秘的私心威胁他时,彻底恼羞成怒,动手杀死了山口身边沉默的中年男人,以为威慑。子弹穿膛的一瞬间,另一个角落射出的麻醉弹,也让这个不可一世的中国霸主,陷入昏迷。 这是雅扎库和香港三合会九十年代的第一次高层冲突,规模不算大,但是双方都损失惨重。香港方面失去了翻身的可能,雅扎库失去了大笔的利润,只有最后在枪林弹雨中逃脱的四个年轻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毒品得以阻断…… 国家得以保全…… 仇人得以铲除…… 性命得以拾回…… —— “这么说,山口一早就想杀了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为什么?”阿木博士关注的重点总是很不一样。 马尔斯瞟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光顾着逃命了。” “然后呢?” “逃出生天自然要喝酒庆祝了。” “原来如此。” “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木阿吉还有疑问,但是却被马尔斯打断,他缓缓起身,看一眼透明的玻璃:“她要醒了。” “可以问话么?” “嗯。”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落在女人的身上,木阿吉挪动脚步,挡去一些,在病床上落下一个灰色的影子。 柳欣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伤口的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落下眼泪,她看着眼前苍白的男人,掩去眸中的一点点惊恐,冷静地开口:“这里是哪里?” “不用担心,你已经出来了。” 柳欣慧挣扎着看向四周,环境是陌生的,只是,这落满阳光的地方,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暗藏危险。 “你是什么人?”女老师艰难地控制着面部肌肉,声音抖动。 “我?”阿木博士微微一笑,认真地看她,缓缓道:“我,是鹿峤的父亲。” ------------ 第十四章 过往 阿木博士自然是在说谎,但是柳欣慧惊愕的神色不似作假,倒叫人不由得挑眉。 “鹿峤的……父亲……吗?” “对啊。”木阿吉好整以暇地靠在窗边,病床上的女老师呆呆地看着他,好似一个傻瓜。 时间久到阿木博士都要忍不住笑出来了,柳欣慧忽然用力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们俩长得不像。” “她像她妈。”木阿吉随口胡说。 “不像的……”柳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意识到 自己一着急,说秃噜了嘴。 “这么说,你的确是鹿峤母亲派来的人……”打开第一个突破口,阿木博士转过头,看了眼楼下过来送饭的小团子,稚弱却又挺拔的模样,像极了江家人。只是,小小年纪,眉眼间那份清丽,却应该是来自于她的母亲。 柳欣慧睫毛微颤,避过男人打量的目光,忽然,眼前一暗,拉上的床帘让房间多了几丝压抑,男人沉默着,将她的无措,一一收入眼中。 她想,鹿峤的长相的确和眼前这人没有半分相似,但是这样观察人心的能力,倒是如出一辙。他……真的是小姑娘的父亲吗?这样一个苍白瘦弱、满腹智计的男人。 在经历了原川一事之后,她将不再有能力作为一个幼儿园老师照顾鹿峤,于是当初与夫人的约定……便该结束了,也许也是时候说一说当年发生的事情。 “我能……见见她吗,那孩子,鹿峤。” “为什么?” “……不论,你是不是他的父亲,我总得确定,你是不是个坏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好。”木阿吉微微一笑,走出病房,对马尔斯招了招手:“让江涯把那小丫头带过来吧。” 房间里,柳欣慧伸手轻轻拂过脸上的纱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似乎在鹿峤来之前,是不打算开口了。 这一厢,刚送完饭回来还没坐热凳子的小姑娘,刚拿起筷子,就看到个金发碧眼的白大褂跟着江涯,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江涯看上去有些紧张,他蹲在小姑娘面前,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如同真正的小鹿,装满了一汪湖水和漫天星辰:“小峤儿,叔叔把你的老师救出来了……” “叔叔要带我去见老师吗?”一丝掩不住的欣喜爬上小姑娘汤圆似的脸庞。 如此情景,叫江涯如何忍心带她去,可他又想,不论事实如何,隐藏在这件事后面的,终究是鹿峤的母亲……甚至父亲,这是她这辈子必须面对的未来。 短短百米,仿佛走不到尽头,马尔斯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想起当年那个恣意张狂的包子脸少年来,不由得摇了摇头——原来亡命徒也终究会有牵绊的人。 推开消毒房间的玻璃大门,病床上虚弱的女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近……啊,她的小姑娘,来看她了。 “老师……” 江涯知道,鹿峤很久没有哭了,从江煮水死后,她便像个菩萨似的不悲不喜,此刻却落下一点眼泪,符合她真实的年纪了。他知道,她很高兴。 柳欣慧吃力地点点头,伸手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心中的大石头,一点点落下。她缓缓扫过房间内三个男人,清晰地开口:“我得谢谢你们救了我,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会知无不言……”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言语,继而,都低头看向地上一个小小的人。 鹿峤迷茫地抬头,问:“怎么了?” “峤儿,你……也想听吗?”江涯蹲下来,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古井一般深邃的眼睛里,有种莫名的难过。 小姑娘看着和眼前自己一般高的年轻男人,心里忽然跳了跳。她从未看过他这样的眼神,孤零零的,像极了那每个晚上独自歌唱的煮水婆……仿佛就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叔叔,在难过什么?”小孩子的问题直白坦率,问得江涯措手不及。 柳欣慧冷眼看着,心中漾过一丝柔和——江涯,的确比夫人做得好。 失去过一个孩子的柳老师很清楚,对于鹿峤,夫人心中更多的大约是歉疚,而没有疼爱,但眼前的年轻人,他的一颗心,已经毫无保留的捧给了这个小姑娘,仿佛是抓住了救赎的稻草,珍惜的不得了。 “叔叔……叔叔害怕……”江涯犹豫半晌,终究在那毫无隐瞒的目光中缴械投降:“叔叔害怕小峤儿听到一些秘密,就抛下叔叔离开了……” “那峤儿就不听了。”鹿峤抬起手,摸了摸江涯的耳朵。 掷地有声的童音,让窗边的阿木博士微微一笑。密密织就的床帘外,冬阳正好,叫人舒服的想跟猫咪似的伸个懒腰。 柳欣慧看看窗边懒洋洋的男人,又看看穿着白大褂醉醺醺的医生,露出一丝笑意,这种出乎意料的平静,连她自己都很惊讶,似乎毁容也不算什么了…… “让她听吧……”柳欣慧望着天花板,道:“你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日本东京的某座院落。 年轻漂亮的女人皱紧了双眉,坐在她对面的老妇人拿出了一堆照片。 “鹿小姐,到这一步,我老婆子欠你的,也该还清了……”说罢,竟不等对方说话,便走出屋外,消失了身影。 —— “五年前,我到日本留学,在京都旅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 “你是中国的留学生?”寿司店暗黄的灯光下,男孩子顶着柔软的西瓜太郎发型,看上去温和乖巧,有些傻气。 西瓜太郎君名叫桃城平次,是大阪的大学生,因为外表不算优秀,所以很少跟女孩子接触……唯独一个柳欣慧,因为独在他乡,异常沉默,是以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七日的日本游,沿着樱花线,从南向北,两个人渐渐地打开了心扉。互相倾慕这种事,从来不局限于外表,西瓜太郎是个温柔而且有才华的男孩子。于是,爱情的产生,需要的仅仅是不经意之间的一些皮肤接触。 —— “旅行结束,我们短暂地分开了,但是彼此之间,信件往来并没有中断……直到四年前的冬天,我忽然没了他的消息。等待和寻找都没有结果,我去到大阪,他的家人,也在夜以继日地寻找。就在这时候,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他好像在丰岛附近看见过桃城。丰岛,最有名的就是池袋,疯狂的不夜城。” “我拿着他的照片,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反而被盯上了。小混混们扑过来要带我走,我一个人根本反抗不过……” —— 彼时的柳欣慧,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挣扎之间,几个大汉的议论让她知道,是西瓜太郎的无意之举破坏掉了某个大人物的一笔交易,所以他便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西瓜太郎死了。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身体上的折磨仿佛忽然消失了,少女睁大黑漆漆的双眸,死死盯住自己身上的男人…… —— “我什么也做不了,也逃不掉,每一天,过着连妓女也不如的生活……直到,我遇到了夫人。” ------------ 第十五章 沉默之喜 柳欣慧第一次遇见鹿轻言的时候,她们的处境并没有太大不同,都是陌生国度陌生人的身下客……但是,这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少女,显然目的明确,手段惊人。 她抽着刚刚流行起来的细长香烟,烟雾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晕染得眉眼满是风情。黑色的衬衫,宽松随意,松松挽起的头发,垂落脖颈,不经意间就诱惑了人的灵魂。只有裸露的小腿,修长笔直,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吻痕…… “你是中国人?”鹿轻言的日语非常熟练,似乎说了很多年了,听起来跟日本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有点福井的方言口音。 “嗯……”柳欣慧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女人与她来自同一个国度。。 “别这么灰心嘛,这世上多的是人比你惨……”年轻的姑娘掸掸烟灰,将一缕不听话的头发重新挂到耳后:“你要是想走,我还是可以稍微帮帮忙的。” 满身伤口的柳欣慧,眼睛亮了亮,却又像像狂风中的一根火柴,渐渐暗下去:“走去哪里,活着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啊……”美丽的姑娘扔掉手中得香烟头,狠狠踩了几下。 —— “我受了太多折磨,心中已毫无生气,彼时想的,不过一死了之……然而夫人却拦住了我。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那些折磨我的男人,就不见了。” “她杀了他们?”马尔斯好奇。 柳欣慧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和夫人,没有那么深的情谊,不值得她为我杀人。她只是把我带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告诉我应该怎么……报仇。” “她教你功夫?” “不,她带我见了一个人,是一个精明爽利的老太太,夫人喊她——金师傅。” —— 在鹿轻言的斡旋之下,几个强奸柳欣慧的人被派到了别的地方,闲言碎语没有了,小头目也终于相信柳欣慧和那个偷听到他们老大秘密的人,不是一伙的,至少,她什么也不知道。 一周后,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支零破碎的年轻姑娘,终于回到自己的宿舍只是,每一次她闭上眼睛,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夜夜不能成眠,颤抖到一身冷汗。辗转反侧中,她想起了那间屋子里的老太太,想起在她要走的时候,老太太没有拦,只说:“需要的时候,就继续回来。” 西瓜太郎死了,自己毁了,这条命,除却报仇,已经别无他求。 重新出现在金师傅门前的柳欣慧,变得沉默,冷静,仿佛行尸走肉。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来说,想要杀了那几个不知去向的男人,大概比登天还难,但是无所谓,她多的是青春和美貌可以消耗。 金艳河,曾经艳冠北朝鲜的金师傅,指点功夫之间,多多少少也教给了柳欣慧怎样藏住自己的脸,活在这吃人的世界。 —— “对于我来说,很多东西并不用学得那么精深,我只想报仇,而并不想成为一个杀手。金师傅很厉害,从她开始教导我,直到我杀死第一个人,只过去了三个月。而也就是这三个月,夫人踩着她的小头目,见到了传说中的老大,完成了她在日本计划的第一步……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但是他似乎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厉害。因为当半年后,我杀死另外两个人的时候,他也死在了夫人的手里……” “那个老大叫什么?”木阿吉摸着下巴,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西谷……” “西谷次郎。”阿木博士抢先说出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西谷大当家,竟然是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只有江涯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是靠什么,半晌,他忽然转头看向鹿峤:“峤儿,你还要听吗……” 鹿峤木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女人,仿佛并不认识她。她没有回答江涯的问题,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换了换坐姿,盘起腿来。 屋内越发安静,只剩下柳欣慧平静得犹如玻璃般容易破碎的声音。 “西谷次郎的死,成就了夫人进入天草家的可能……我不知道她策划了多久,只知道,她这一生,一直都在为此而活。她所有的痛苦、欢乐、希望、冷漠,都铸就在天草家的未来。”柳欣慧看向江涯,一字一顿:“一年前,当我离开东京的时候,她已经是天草家的少夫人了……” 江涯轻轻嗤笑一声:“破坏掉天草与西谷的交易,吃掉天草家在池袋的心腹大患……她理所当然会得到天草红的注目。你那个小男朋友,恐怕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我知道。”柳欣慧偏过头,苦笑着留下一串眼泪。 “你知道?” “是,金师傅并不是夫人的拥趸,明里暗里,她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夫人终究是不信任我,我也无法信任她,她嫌弃我太优柔寡断太多情,我以为她太冷漠绝情六亲不认……正好,我大学毕业了,想要回国,我们便做了一个小小的交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椅子上盘腿而坐的小姑娘,心头涌上无尽的愧疚:“做几年的老师,照顾一个孩子,对于我来说很容易,既然这么容易就能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我何乐而不为呢……夫人查不到江先生,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她的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金师傅查遍东城所有的幼儿园,姓鹿的女孩子,符合年纪的,只有鹿峤一个……” …… 不管内心有多么得波涛汹涌,房间内的众人,终究是平静地听完了这个冗长地故事,只是,谁也不敢率先打破这平静,都默默低下头去,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椅子上打坐的团子。 她坐得笔直,嘴唇抿得紧紧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在听一场来自于党的报告大会。 这样的安静,仿佛一场来自地狱的拷问,让江涯绷紧了脊背,来抵御身后涌起的凉气。 直到,团子动了动,两条短短的腿叠来叠去,换了好几个位置,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似乎刚意识到大家的沉默,问道: “怎么不说了……老师还没说为什么被绑架了。” ------------ 第十六章 哪怕原家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这诡异的思考回路,这异于常人的观察力,还有这份出人意表的淡定……眼前的团子,大约真的不是个普通的团子,可能是芝麻馅儿的,刺溜儿锃黑。 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遗忘了“绑架”这个问题的大人们尴尬地摸摸下巴,将注意力从睿智的团子身上转回来,只有木阿吉还饶有兴致地盯着小姑娘,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课题。 想到这起牵扯众多势力的绑架案,连柳欣慧也奇怪起来,面带疑惑地摇了摇头。 “说到这件事,大概是无妄之灾,绑架我的人,除了折磨我,一点实质性的话都没露出来……那个人很年轻,显然心智还不成熟,迫切地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关于夫人的事情,但是,常常又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然后就发起火来狠狠揪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 江涯走了两步,将椅子上严肃的团子搬到自己的膝盖上,心中大石微微落下的年轻人,恢复了往日的一派从容。 “绑架你的人,名叫原川,是华东地头蛇原家杰的儿子,堪称华东太子爷。” 柳欣慧并不愚蠢,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东京大学的高材生:“他和夫人有什么关系吗……” 江涯轻轻摩挲着鹿峤软软的头发,点头:“应该是有的,只是我还没有十分把握……碍于他的身份,我的手也不能伸得太长,否则有人跳脚,大家都没好果子吃。”他瞟一眼木阿吉,眉毛微挑,显然说的是欧阳牧。 木阿吉心虚地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原家杰是国际刑警在中国重要的交流人,老原家这一代,千顷地一棵苗,你要是把原川怎么滴了,华东恐怕就要炸了。” 柳欣慧左右看看,这才明白自己眼前也都是些大人物了,那个沉默地医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必说,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苍白男人,竟然是国际刑警方面的专家……至于江涯,也难怪夫人查不到他的底细,对方毕竟是有能力一念之间便决定华东太子爷生死的存在。 “小鹿……”她看向年轻人膝盖上面无表情得团子,语气间充满犹疑:“我们的话,你都听懂了吗,你……还有什么要问老师吗?” 鹿峤低下头想了想,一只手撑在圆圆的下巴上,隔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个夫人……是我的妈妈吗?” 江涯的手指微微缩紧,指节间泛出一股紧张的苍白。 柳欣慧点点头:“是。” “她抛下我,是因为觉得我是个拖累吗?” “老师不知道。”柳欣慧轻咬嘴唇,忽然不知该怎样接下小姑娘越发犀利的问题。 鹿峤短短的手指敲着下巴,半晌,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母亲在日本,那我的父亲呢……” 房间里,众人都沉默了下去,江涯握紧的手掌有些湿润,一时间,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院子外,忽然响起了门铃的声音,木阿吉拉开一点窗帘,看下去,只见染青又抱了点饭菜过来,大约是见鹿峤迟迟不回,担心她饿肚子。众人这也才想起来,还没有吃午饭。马尔斯环顾一周,发现就自己比较多余,便主动下去开门了。 江涯叹气,将小姑娘圆滚滚的身子转朝自己:“峤儿想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吗……”问完这问题,他自己都有些无语,哪有小孩子不想一家天伦。 谁知鹿峤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见那个夫人,她是夫人,不是妈妈……等她愿意做鹿峤妈妈的时候,她会来的。峤儿只是想知道,峤儿的爸爸,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峤儿……” 听着这话,柳欣慧眼眶一热,想起了那个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去的孩子。彼时,她才刚刚杀了一个人,心里手里都满是鲜血,却发现自己有了怀孕的迹象……孩子,毫无疑问是那一周不见天日之后的产物,甚至,他的父亲有可能刚刚死在自己手下。 老天给她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她也有欣喜,毕竟是自己孕育出的生命,但更多的是日日夜夜缠绕的噩梦,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腹中小小的生命,也不知道未来如何行进。直到夫人发现了她魂不守舍的原因,然后向她讲起了一个故事,关于那个在数九隆冬,降生于福熙街破旧的拾荒屋的孩子…… “我这辈子顶着大义的名头,其实罪孽深重,唯一做过的不算坏事的事情,大约就是成全了一条生命……你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有一半是你的,忍一忍,也就生下来了。” 这是鹿轻言对柳欣慧说过的最柔软的话,也是柳欣慧最后决定照顾鹿峤的一个重要因素。只可惜,柳老师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那三个月的锻炼,让她的身体陷入强壮与衰弱交杂的复杂病况,她的孩子,在她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啪啪啪……” 沉思中的柳欣慧被不耐烦的敲门声惊醒,玻璃门外,胖胖的小少年穿着灰色的棉袄,手中抱着的保温饭盒显然也分量不轻。屋子里,鹿峤忽然摸摸肚子,就听见很不文雅的一声“咕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忘记吃饭了……”然后刺溜儿一下从江涯的腿上滑下去,一个转身又拉着年轻人还有些湿润的掌心:“叔叔,一起吃吧,有好吃的猪肝,砂的,一粒一粒。” 她似乎还是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有了些微的变化……被矮团子拉走的江涯,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这种不同,就被塞进了分量十足的饭碗。 病房里只剩下木阿吉和柳欣慧,已经不是很年轻的阿木博士伸了个懒腰直起身子,捏捏僵硬的脖子,有意无意地说道:“孩子都是会长大的……像外头这俩这样的,不必特意去教,他们也不必特意去学,因为早从你的日常,她就已经看到了全世界。” 柳欣慧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开口:“这么说,你果然不是鹿峤的父亲……” 阿木博士大囧,苍白的脸染上丝丝缕缕的红色:“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嘛……” 柳老师显然不可能在意这个谎言,她看向窗外吃得开心的小丫头,道:“我只盼她能永远这样……” 木阿吉看她有点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别的不说,想要抢走江家人的心头肉,是要付出无法估计的代价的。” “即使是原家?” “哪怕十个原家……” ——是夜,夜深露重。 蛇鹫照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原家杰的卧室。 “这是那个女老师的资料,有很多地方被抹的很干净,大概真的是国际刑警的人……” 原家杰点点头,心不在焉翻着资料,忽然,指尖落在两个字上,久久没有挪开。中年人皱起的眉头,有一道深刻的皱纹。 “日本……?” ------------ 第十七章 新的家人 至此,东城国立幼儿园老师绑架案在国际刑警的推手之下,终于告一段落,原家杰方面,也送出了个有点分量的头目来顶罪。柳父柳母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对着蒋天行几乎要跪了下去。他们不是没有心痛,不是没有惊惶,女儿脸上彻骨的伤口也昭示着她再也无法拥有一个普通女孩子的人生……只是,只要人还在,还活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他们不知道,柳欣慧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幼儿园老师,也不知道,他们视作掌上明珠的优秀女儿,在日本经历了怎样非人的生活…… 柳欣慧很快养好了伤,送走了身心疲惫的父母,然后,辞去了幼儿园老师的工作,学校和原家方面都给了数额不小的赔偿……只可惜,这东城于她是待不下去了,否则,原川迟早还有发疯的一天。 买好回家的火车票,柳老师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坐在清晨尚没有很多人的候车室。一月份的寒风,冰冷地渗透进衣服里,驱赶了淡淡的睡意,柳欣慧叹了口气,摸索着手边黑道老大爱上我的言情小说,忽然想起鹿峤小姑娘圆圆的脸,还有那一句:“峤儿的父亲,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峤儿吗……” 候车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门口的男人不算高大,苍白的皮肤和青黑的眼圈,说明了他不健康的生活状态,只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掩盖了他的疲惫。 “真的要走?连鹿峤也不告诉?” “阿木博士,你怎么会来……” 柳欣慧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走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寒风料峭的早晨,怎么会有人来送自己呢? “别忘了我的身份,我可是警察,还是优秀的心理学家。”木阿吉施施然走进没什么人的候车室,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掏出打火机来,想点一根香烟,却被人忽然抽了去。 “这里不能抽烟的。” 眼前这女人,已不复当日的美貌,右边脸颊的伤口,纵然马尔斯是神仙赋予的双手,也还是留下了骇人的伤疤……可是她却变得比以前有魅力起来,至少阿木博士是这么认为的——看脱生死的人,总是格外能够吸引向他们这样每一天挣扎于生死的人。 “留下吧……”他收起了烟盒,抬起头,认真看着居高临下拿着一根香烟的姑娘。柳欣慧僵了僵,勉强笑道:“留下,去哪里呢……” 木阿吉拿过她手中的香烟,低头道:“待在福安街,照顾两个孩子,不就挺好的么……偌大一个江家,再加上国际刑警,我们没有理由保护不了一个你,反倒是离得远了,才会鞭长莫及。” “这个建议是你提的,还是江先生提的。”柳欣慧坐回凳子上,有些好奇。 “有什么区别么?”木阿吉尴尬。 柳欣慧撑着下巴,微微笑了,摇摇头道:“没有区别。” 于是,当一觉睡醒,发现柳老师带着所有的行装出现在自家楼下的鹿峤,欣喜地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看房间,啊--” 二楼,柳欣慧一眼扫过书房,头发凌乱的年轻人躺在老年人摇晃的藤椅上,身上盖着条薄薄的毯子,在这样的天气显得如此单薄,他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听到声音的江涯,微微睁开眼睛,侧过脸冲柳老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稍微翻了翻身,接着睡去,这让柳欣慧想起鹿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家的大人,从来不在床上睡觉……” 走过一间让人有些焦虑的粉色房间,鹿峤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柳欣慧:“这里以后就是老师的房间了……” 眼前的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似乎有人按时打扫,但是看得出,没什么住过的痕迹。只是这灰色的略显冷硬的风格,并不像是特意为一名女性准备。柳欣慧环顾四下,忽然明白过来,这,大约是江涯的房间了。 “这是……江先生的房间吧,我住没关系么?” “……没关系的。”鹿峤的声音低了一点:“叔叔他,从来不会在家里待很久,即使在家里,也从来不住在自己的房间……不管我和青墩儿把这里打扫的多干净,他都会在电脑前呆一夜,睡在那个破破烂烂的椅子上,看上去就像……怕自己睡得太好一样。” 柳欣慧看着眼前团子有些低落的圆脸,伸手摸摸她的脸,深深觉得,这世上,大多数人原来都如此寂寞,小孩儿也不例外。 书房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江涯睁开的双眼,已然没有丝毫睡意——会打这部电话的人,通常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接起话筒,毛小天的声音依然欠揍:“休息够久了吧,该出发了。” 楼上楼下,众人也都听到了响起的铃声,染青照旧从厨房钻出来,一边擦手,一边找一些放的住的食物,打包起来。他的脸色依然是臭臭的,动作却不慢,等楼上人下来是,已收拾好了一大包。 江涯依旧背着他那个米色的破包,接过染青手里的食物,草草放进去,然后转头看向柳欣慧:“这条街永远是安全的,你不走远,原家动不了你,不用太担心。” 说完,瞟一眼阿木博士:“走吧,那边的人等急了。” 木阿吉搔搔脑袋,笑眯眯地掠过众人,在柳欣慧处多停了两秒,咧出一口大白牙。 屋外,马尔斯似乎也收拾好了行装,江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包:“你也去?” “嗯,做验尸的中间人。” 房顶上,灰蛇靠在烟囱边打盹儿,对三人的离开似乎毫无所觉。 鹿峤快走几步,扒在门上,半晌,等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回头,对柳欣慧小声道:“为什么明明他们是一起走的,可叔叔看上去还是一个人……” 柳欣慧摸摸她的脑袋,没有言语。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一生会有多少次,看着那个人独自离开……每一次,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 从东城到意大利,航班落地时,已经是另外一个黎明。 迎面而来的中年人,灰白色的头发和挺拔的身材,昭示着他数十年如一日毫不懈怠的生活,他的身后,桃花眼的年轻人换了一身正式的长风衣,精致的容貌引得周围的姑娘频频侧目。 走出机场,黑色的加长林肯分外瞩目,缓缓滑下的车窗后,妍丽的少女有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睛,仿佛装进了漫天星光。 她说:“你好,G先生。” 江涯微微一笑,弯了弯腰,如同一个真正的绅士:“您好,亲爱的Gazzolo小姐。” —— 东城,艳阳高照的中午,蒋天行刚刚脱下厚重的外套,准备睡一个久违的午觉。电话催命一般跳起,话筒对面传来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本市最会吹牛逼的刑警队长,一反常态的慌乱道:“小东山监狱,爆炸了……” ------------ 第十八章 天赋 东城两座山,大东山和小东山,大东山是风景名胜区,每年往来人数极多,而小东山地处偏僻,是本地人都认不清路的地界。到九十年代,市政府规划小东山,建了一座警官学院并四所监狱,还划出了一块燃料基地……警力之雄厚,堪称东城之最。 然而,这地方却在青天白日的大中午忽然爆炸了……数以千计的学生性命、抽冷子说不定就没了的大把犯人,以及威力巨大的化学燃剂,成了横亘在东城市政府、公安和消防系统面前的一道巨大阴影。 蒋天行的瞌睡立刻醒了,摸索着戴上眼镜儿,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前往警察局。 “究竟是怎么回事,监控录像呢?到底为什么会爆炸?”刘大队胡子拉碴的,血灌瞳仁,形似癫狂。 “慌什么慌,慌能解决问题吗?”警察局长焦头烂额地怼着刘队,这一位姓狄,也不知道跟狄仁杰有什么关系。 小东山上,大火还未能扑灭,消防战士进去了一批又一批,回来的却寥寥无几,蒋天行搜索着所有可能留下的录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里的骚乱,逐渐蔓延到了整个东城……山中无数人的性命,从学生老师到消防战士,甚至是一些尚有亲属的犯人,都牵动着外头数不尽的人心。 柳欣慧看过电视上的报道,想到今天外面应该很乱,孩子们放学会不会遇到危险,于是便想去接他们一接。只是她刚刚迈出福安街大门还未有十米,便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柳欣慧有点身手,知道来人没有敌意,只是这灰蒙蒙的外套,叫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帽子下传来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显然还很年轻:“不用担心,江涯安排了人保护他们。”听到这句,柳老师松了口气,在街口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冰凉的触感,冻得屁股一激灵。等她再环顾四周的时候,刚才的灰衣人已然不见。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不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圆圆的小胖子,染青拉着鹿峤的手,将她的围脖又理了理。两人见到柳欣慧在门口等,也惊讶:“老师,你怎么出来了,身体还没好呢……” 柳欣慧笑笑,又有些担忧道:“你们听说小东山的大爆炸了吗?” 两个小胖子面面相觑:“没有啊,怎么了……” 柳老师一边走,一边将电视上的报道这么一说,染青摸着下巴道:“难怪今天路上看很多人都行色匆匆,原来出了这么大事情。小东山上工厂不少,很有可能是什么气体泄漏导致了爆炸,最近出门还是戴上口罩……”少年依旧学术。 鹿峤拉着两个人,左看看右看看:“那蒋叔叔会不会有事?” “不会吧,他是文职……”染青想起那个总是面无人色的男人。 “那我们能去看他么?” “还是不要的好。”柳欣慧摇头:“这两天那边一定很乱,咱们去了会添乱。” 却不想,他们不去小东山,小东山的人,却来找了他们。 蒋天行敲响别墅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柳欣慧迷迷糊糊地开门,就看见门口一个鸡零狗碎、乱七八糟的蒋警官,他显然是累坏了,几乎要栽倒在院子里。幸好柳欣慧身手矫健,一个伸手,便将他捞了起来: “怎么回事,蒋警官,你不是应该在小东山吗?” “我找江涯,他人呢?打电话也不接。” “江先生应该是出国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破玩意儿,臭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说完便急急地转身要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眼前一黑,身子一僵,撅了过去。 柳欣慧固然不是个娇弱的人,但是扛起一个一百三十斤的男人还是很有些吃力。踹门的声音将楼上的两个孩子吵醒,她也只能抬起头歉然一笑。鹿峤扒着栏杆往下一瞧,咦,这不是蒋天行么,便蹬蹬蹬跑下来。 “蒋叔叔怎么了?” “大概是太累了吧……” 染青也跟着跑了下来,接过蒋天行手中即将落地的包,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却是各种卡带。 “这是什么?”鹿峤虽然聪明,毕竟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见识浅薄也算正常。 “大概是录像带吧,以前在书房看见过。”染青数了数,一共44盒:“这么多,要好久才能看完呢。” “他是不是来找叔叔看卡带的?”鹿峤突发奇想。 “为什么要找江先生看,这些不是警察的工作吗?”柳欣慧不明就里。 “因为叔叔很厉害嘛……”鹿峤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叔叔可以同时看好几本书的,然后看过的东西,每一个角落都会记下来,就跟小青子一样厉害。” 柳欣慧惊悚:“你们还有这种操作?” 两人迷茫地抬头,那意思……这有什么不对吗? 众人尬聊之际,蒋天行悠悠转醒,刚醒过神儿来便要拎着包离开,却被染青一把按住,道:“蒋叔是要人帮忙看录像吗,我们也可以的……” “别闹,这可是刚从总局调过来的记录,你俩又不是江涯,还能一帧一帧都记下来?” “可以啊……” 蒋警官无语,道:“别闹……”可是说着说着又底气不足起来,想起江涯吹牛逼那句:“江家的孩子,自然都聪明绝顶。” —— 打开之前柳欣慧做手术的那栋别墅,蒋天行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厨房,推开一道藏在柜子后面的门,道:“这里要至少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的,我有一把,还有几把分别在……” “我也有一把。”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后的灰衣人,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真的作为他动手的目标,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鹿峤占着身高优势看清了那人低下的脸,轻轻喊了一声:“二十三郎。” 灰蛇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递给她一把钥匙,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等众人张望时,已经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染青抱着胳膊问:“你跟他很熟吗?看着那么冷漠的一个人。” 鹿峤晃晃手里的钥匙,笑眯眯:“也没有很冷漠。” 推开地下室的大门,满墙的屏幕和绕墙的电脑、以及扑腾的灰尘,让蒋天行之外的三人,愣在了当场。他们不知道,原来这才是江涯的福安街。别墅楼顶,灰蛇难得地点燃一根香烟,微微挑起嘴角,他知道,如果要他说,这还不是江涯当年曾经见过的那个福安街,这样惨淡的设置,怎么可能属于轰轰烈烈的江家人。 蒋天行熟练地打开电脑,插入录像带,顷刻间,满墙的屏幕都开始闪烁不同的灰白色画面。自诩东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柳老师轻轻捏住眉心,只这一会儿,她的眼睛便已经开始酸痛,然而当她低头瞧瞧,两个孩子如此专注,仿佛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本普通的书,正如他们昨天看过的漫画。 “停……”说话的是鹿峤,童音清澈而干脆,在黑暗中刺激着人的耳膜。 早已熟悉了这种命令的蒋天行唰一下按下键盘,回头看着,屏幕的光倒映在小女孩儿的眼睛里,如此雀跃又如此平静。她朝着第二行第四个屏幕伸出手指,道:“这个人,出现了十七次,频率是别人的四倍……” 那是角落里小小的一个黑影,柳欣慧看了很久,才确定那是一个人。原来,人和人的差别,真的可以有如此云泥之别,柳老师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 第十九章 本章无题 意大利.都灵 这个季节的都灵,天气温湿,山谷风掠过人的面颊,带着雨珠奇妙的气息。遥望着阿尔卑斯山脉,巨大的落地窗上,倒映出一个年轻人高大的身影。宽阔的肩膀,灰绿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与走进来的姑娘一般无二。 “哥哥,G先生到了。” 年轻人闻言回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直视着走进来的几张亚洲面孔。 作为Gazzolo家族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安杰罗和欧阳牧称得上是很熟悉了。从他六岁时第一次见到这个精明强干的男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想要撑起如此一个偌大的家族,正面力量与中间势力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而欧阳牧身后那个背着米色背包的少年——对于西方人来说,东方人总是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他久仰他的大名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概是五年前,黄金22忽然复活于暗网的时候…… “欧阳警官,您好。”安杰罗礼貌地伸出右手,犹如一个真正的晚辈。 欧阳牧也不讲究,很不客气地在达芬奇的真皮沙发上坐下,可惜他并不是今日的主角。江涯避过中年人翘起的二郎腿,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安杰罗的对面。 在老Gazzolo去世的今天,安杰罗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二世祖,而是北意大利的掌舵人。如今的他们,身份有别,打招呼未免尴尬,是以借用欧阳牧作为缓冲,接下来,便是正经谈生意的时间。 要论年纪,除了刚刚出去的那个拥有湖蓝色双眼的女孩子,江涯是最年轻的,但是他的名望显然不局限于此——安杰罗递出的金额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两年前,Ribezzi家族的案子的闹得很大,我听说最终解决这件事情的是一个东方面孔。彼时复活的黄金22,名声就已经很响亮,只是我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G先生,竟然如此年轻。” “安杰罗先生作为即将继承北意大利势力最大的黑手党的人物,也同样很年轻。” 对面的人,灰绿色的眼睛,颜色似乎稍微淡了一下,转眼又恢复正常露出一丝得体的微笑:“不知道您对我们开出的价位是否满意。” 支票上华丽的花体字后面是一眼数不清的零,木阿吉显然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这样的报价——没办法,他是公务员。 江涯微微挑起嘴角,将支票放入怀中:“对于老Gazzolo先生的离开,我等深表遗憾,您的疑惑,我会在半个月之内给予一个完美的答复。” “很好,合作愉快。”此时,他才向江涯伸出右手,粗糙的骨节上有很多老茧,是多年拿枪的结果。 但是,让安杰罗很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的手,很光滑,指尖细腻得像一个女人。这让他安杰罗的后背忽然涌上了一点寒意,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绝色的尤物——她也曾经是世界上名列前茅的杀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可以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是枪法,一秒杀七人的记录,至少在女性杀手之中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呵护自己的皮肤……年幼的安杰罗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如此,当时他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她用柔软的棉纱拂过自己的大腿内侧,背上涂抹着晶亮的花香精油。她望着遥远的星空,说:“这,让我保持敏感。”说这话时,她似乎完全忘了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极尽魅惑本能,充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杀手的类型有很多,但优秀的杀手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敏锐。 黄金22年轻的主人,果然名不虚传。 等安杰罗离开房间,江涯沉默地翻阅着欧阳牧准备的资料,一目十行,大约是因为资料并不完全,而执行验尸人物的马尔斯才刚刚到达。 “这样吧,我们兵分三路,博士和马尔斯先去验尸,欧阳去见一见老人们。” “你呢?” “我嘛……到处溜达溜达。” —— 地下室。 鹿峤的小手还指在屏幕上,蒋天行将她指住的人影进行了放大和锐化。那是个六七十岁的男人,头发灰白,穿一身白大褂。 “其实,只是频率高,代表不了什么吧……”蒋警官靠住椅背,回头看着众人。 染青瞟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屏幕。四十多个黑白方块以十六倍速运动着,在正常人眼里,只是闪过的色块罢了。 “停。”这回说话的,是小青子,他直接走向了刚才扫过的地方,然后点住了一个人影:“他在干什么?” 人影的动作很快,瘦削而颀长,有点像一只猴子,哪怕是在正常的放映速度下,也很难被发现。这显然不是刚才那个老爷子,但是连续数次的迅速闪过,很难不引起敏锐之人的疑心。 “小东山的爆炸,真的是个意外吗?”柳老师到此时,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现场的带子都被毁了,只存下几个,还都遭到了一定的损坏,我开车回去,拿到了总局的备份,只可惜这两天的还没有送到,所以只有1月27号之前的。” “所以你也在怀疑这不是个单纯的意外,才会来找江先生,而不是找你的警察朋友们。” “但是……”蒋天行忽然提高了音量,弄得两个娃侧目。 “但是什么?”染青看完了录像,有点没精打采地坐下:“但是你觉得,哪有什么人做事会搭上几千条性命?” 要论起来,蒋天行是这屋子里,甚至是包括江涯毛小天在内的一群人中,最娇生惯养的一个。他是电脑天才,从小接受着最好的教育,是东城、东江省乃至整个中国首屈一指的黑客。他享受着公务员的待遇,家庭富裕,同时又通过公安高层与国际刑警不断接触,有一定的安全等级……换句话说,这里,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刀枪剑戟、枪林弹雨的,只有蒋天行。哪怕是鹿峤,也看过当年福熙街上漫天的大火,感受过至亲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 蒋天行没有说话,他很清楚自己一向在逃避什么,说实话他并不适合做个警察,只是他的技术,不容许他去做别的——容易出事儿。 众人一时无言,只有一旁的背包忽然响起来。 硕大的板砖手机,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染青掏出来后目瞪口呆看着蒋天行:“叔,你这配置不错啊……” “什么玩意儿配置不错,自己掏钱买的。”蒋警官不满。 话筒对面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一个沙哑的男声传来:“天行,局里出事了。” “怎么回事儿?” 话还没说完,电话便断了,蒋天行刷拉一下站起来,急匆匆拿起外套:“我得走了,局里……” 柳欣慧却慢悠悠地,搬了把凳子,点起一根香烟,她不常抽烟,只有心情很糟糕的时候才会来一根:“人心这东西,本来也不全是肉长的……只不过,能闹出小东山这么大动静的,不可能是单枪匹马,你觉得,你们警局内部的人,都干净吗?” 这话说的蒋天行僵在门口,半晌都没有挪动一下。 直到眼前又转出一个身影,来人形容陌生,却是灰蛇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我陪你走一趟吧……” ------------ 第二十章 病与伤 蒋天行是个倔强的娃,警局是他赖以生存的家,所以当初中生一样的灰蛇出现在他眼前,他下意识地拒绝道:“不用,我回个警察局还能咋地……” 过了三十岁的男人总有点自己应该说一不二的优越感,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灰蛇本就与他不熟,不过是看在江涯的面子上,愿意腾出一只眼睛来看看,谁想对方并不领情,只好朝着鹿峤摊摊手,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 别墅前,一大两小三个人,一脸懵逼地往回走着,才走了几步,鹿峤便停下来,有些担忧地看着福安街的大门。柳欣慧关注着小丫头的神色,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心吧,蒋警官那么老大人了,不会有事儿的。” 鹿峤摇了摇头:“不是的哦,不管什么年纪的人,不管什么人,单枪匹马都是很容易出事的。”她的话音很轻,但夜色中显然有一双耳朵静静地听着,然后隐没在淡淡的雾气之中。 染青听着小峤儿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小丫头说的很对,哪怕是像江涯那么厉害的人,独自行走在这世道上,也会伤痕累累地躲在书房里缠纱布。 —— 意大利。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座汽车与糖果的城市,年轻人随手买了杯咖啡,认真地喝着,路边的男人打着手鼓,妖娆风情的女郎晃动着*,白胡子的老头画着角落里独坐的少年。 少有的东方面孔,稚弱而优雅的黄色皮肤,消瘦颀长的身材,这大概是人们对江涯的第一印象。 “这是一个应该被送到艾婼伊卡的好材料。”楼上的女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身上渗透出仿佛刚刚和母豹子厮杀过的性感,此刻她将双腿交叠,搁置在软软的瑜伽带上,红色的瑜伽布掩去了她傲人的身姿,只露出一双带着远镜而看不清表情的脸。 “您说笑了。”少女湖蓝色的双眼为这个燥热的房间带来一丝清凉,她抚摸着小桌上漂亮的骨瓷杯,看着杯子里晃着圈儿的红茶。 艾婼伊卡,和原川曾经去过的阿提望一样,都是地下色情场所,唯一比较特殊的是,这两个地方,只有男孩子。 运河边,江涯将手中还剩一点的咖啡一口喝完,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忽然背靠着栏杆,抬起头来。山风吹起了他略微有点长的头发,有几根落在眼睛上,衬得黑色的眼珠一时间没有了焦距…… 瑜伽带上的女人愣了愣,默默摘下远镜,道:“真是只敏锐的小豹子。” 另一厢,马尔斯的验尸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读大学时,本就是学的法医学,只是后来得遇良师,所以才转了专业做外科医生,如今做的倒也正是老本行。 验尸房里温度很低,木阿吉套了件自带的军大衣,抱着一茶缸子热水:“老头儿死了几天了?” “六天……不过保存的很好,几乎没什么腐烂。”马尔斯一边说,一边拿出老Gazzolo的胃仔细看着。 阿木博士一脸嫌恶,放下水杯,捂住鼻子:“看着像正常死亡么?” “像啊,看着跟真的心脏病发似的……但是要真的是真的,安杰罗那小子还用花那么多钱找江涯么?” “你说这群人,自己家里的事情七零八落的,等人死了,却拿出大把的钱来找一个外人帮着调查。这老头子一辈子不知道多少女人,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儿子女儿。要不是安杰罗他妈是古尔薇格家的大小姐,他也未必就能坐上这个位置。” “古尔薇格?那个罗马豪门?没听说他们家有女儿啊……” “好像是私生女来的,我也不太清楚,情报花边这种东西我不太上心,一般都是毛小天整理的。” 验尸房里静悄悄的,时钟默默地走过半点。 不知过了多久,马尔斯捏着老头儿的心脏,忽然换了种语气:“那你,以后还是多看看情报花边比较好。”他伸出一只手来,看着之前在飞机上蹭破的皮肤,沾染上一点血迹。 木阿吉挑了挑眉,看他脸上神色变换:“手段不错啊,这么快。” “不,不是的……”年轻的医生,原本雪白的皮肤透出一种心灰意冷的颜色,他认真地看着博士,道:“我走不了了……” “什么玩意儿?”木阿吉掏掏耳朵。 “去找江涯,找最好的放射专家和核医学专家……要快。”他这样说着,忽然捂着胸口,抽搐着栽倒在地面。 木阿吉冲上去,却只看见床边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他心知自己抱着马尔斯走不远,身边也没有手机,只好将军大衣盖上,然后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跑出了验尸房。然而,他的身后,验尸房的铁门哐当一声合上,仿佛一个世界就此抽离。 “马尔斯……”走廊回荡着阿木博士的喊声。 城堡里的守卫,全部不见了。 —— 东城,回警局的路上。 蒋天行开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此时却算得上豪车的桑塔纳,看大爆炸造成的粉尘已经扩散到福安街附近,空气质量很不好,连月亮都看不清楚。他想起自己迷迷糊糊中听见的染青劝众人戴口罩的建议,又自然而然想起柳欣慧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时间心烦意乱,没来由的怒火从心底蹭蹭冒起。 油门踩得虎虎生风,蒋警官一路狂飚。这一夜的东城市中心,人来人往,十分混乱,尤其是医院附近,多的是被抢救出来的伤员和疲劳过度以至昏迷的消防队。 所以当一辆前灯打的锃亮的悍马威武地开过来的时候,蒋警官已经来不及打方向盘。 “糟了……” “趴下……” —— “这里是东城市中心医院门口,今日小东山大爆炸造成伤亡损失惨重,室外人流拥堵。凌晨三点十七分,中心医院往北不到一公里处发生车辆碰撞,来往行人发现时,两辆车上,都已经空无一人。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 电视上的记者已经换了一茬,柳欣慧打着瞌睡关注着爆炸的进展,正迷迷糊糊看到东江省领导已经基本就位的消息时,别墅门铃又响了起来。 门口,一身中学生打扮的灰蛇,扛着个头破血流的男人,正是昏迷中的蒋天行。少年自己也挂了彩,原本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是怎么了?”柳欣慧慌忙扯过一块白毛巾。 “差点儿被子弹捣烂了嘴!”少年故作轻松地,看着从二楼疾奔而下的小小身影。 鹿峤扶着楼梯栏杆,眸色一点点变得深邃起来,指尖用力,透出一股无力的苍白。这是第二次,她的身边,她珍视的人,受到伤害……而她,似乎还什么都做不了。 楼上,染青沉默着,从书房里取来了江涯的药箱。这和寻常人家迥异的药箱尺寸,昭示着这个家的主人,到底走过多少危险的旅途。打开箱子,琳琅满目的不是退烧药或者泻立停,而是一排排锃亮的刀叉和镊子,码的整整齐齐的缝线和麻药。柳欣慧看着这样的装备,忽然想起江涯那张经常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那张脸下年轻的灵魂,到底挨了多少风霜刀剑。 “你会包扎?”柳老师看向动手拿药水的染青。 “熟练工。” “怎么会?”她自己清楚,没个几年功夫,谁也不敢这么果断地下针。 胖胖的少年顿了顿,道:“五年前西川市的大地震,我爸妈都死了,江叔路过,带走了我……那时候他断了一条胳膊,身上两处子弹伤,但还是背着我走出了村子。跟着他那样的人过日子,我不能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所以就学了包扎,还有简单的缝合……至少当他伤在后背的时候,我还可以搭把手。” 小胖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鹿峤不甚迷茫地看着他那张严肃的脸,不懂他为什么这样一副表情。只有柳欣慧知道,大约再说的动情一点,小孩儿的眼泪就要憋不住了。 蒋天行的外伤不算严重,只是脑门儿撞上了方向盘,有些脑震荡,所以才撅了过去。但是灰蛇的伤口却不那么好处理,这是子弹的擦灼伤,力道太大,速度太快,不仅有*烧灼的痕迹,而且深度堪比刀伤。 “会留一道很长的疤。”鹿峤爬上少年身边的凳子,捏一捏他的掌心。 灰蛇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柳欣慧伸手拍了一下:“别乱动,我好长时间没干这个了。”他本不欲接受这陌生女人的帮助,只是双手都在小姑娘的手里,动弹不得。 “二十三郎那么好看的……”鹿峤委屈。 血一滴滴落下,在小女孩儿手心粉色的纹路上晕开,灰蛇用干净的衣角仔细拭去,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1.29东山大爆炸,这一夜,注定不能成眠。 ------------ 第二十一章 东莨菪碱 昏暗的城堡里,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大雨瓢泼,木阿吉从未如此惶然又迅速地奔跑着,直到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他想,自己应该是眼花了,不然为什么会看到柳欣慧呢? “救人……马尔斯他……”空旷的大厅里,哐当一声,大雨仿佛从碎掉的窗户涌了进来,晕倒的心理学专家碰翻了价值连城的古董。 —— “放屁,光天化日就敢动老子的人。”欧阳牧粗大的双手重重地拍在门上,医院的走廊似乎已经装不下他纷乱的脚步。 手术室门口,黑色短发的年轻人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只有微微握紧的双手昭示他心中的愤怒。 外面,毛小天匆匆赶到,风衣上溅满了泥点儿:“已经联系了咱们的人,安排了最好的医生,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老Gazzolo的确不是死于心脏病,安杰罗等咱们来做中间人是正确的选择。” “病毒的传播途径呢?”欧阳牧着急。 “通过血液直接接触感染,马尔斯之前在飞机上蹭破了一小块皮肤,老头儿的血越过胶皮手套跳出了一点,结果就……他的感染应该是个意外。” “那阿木呢?” “阿木的情况非常奇怪。”毛小天说到这里,也微微皱紧了眉头:“他到现在还没有醒,只是不停地喊‘人呢,人都去哪儿了,来救人啊……’,仿佛进入了一个走不出来的梦境。” “的确。”江涯走过来坐下,道:“我到城堡的时候,他跑的很急,明明周围的几个大汉都让他小心一点,他却视若无睹,好像整个城堡对于他来说空无一人,连人家镇宅的景泰蓝都打翻了。” “你知道什么药物会造成人这种状态吗?” “ Scopolamine……” “什么玩意儿?”毛小天掏掏耳朵。 “东莨菪碱。”江涯抬起头,脸色微微苍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不舒服的事情。 欧阳牧神色闪变了一下,道:“不可能的吧,那人在牢里呢,不要胡思乱想。” “会用这种药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把幻觉操控额这么好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想,会不会是跟他有接触的人。” “我立刻让人排查。”欧阳牧匆匆离开。 毛小天摸着鼻子疑惑:“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涯摇头:“没有瞒着你,是你忘了。当时你正在调查拉斯维加斯的案子,有半年的时间顾及不到我们……那段时间,我们抓了一个高手。” “高手,有多高?” “我和阿木一起,差点也被他耍的团团转。” 毛小天倒抽一口凉气:“你开什么玩笑。” “我开过玩笑?” “没有……” —— 别墅里,蒋天行缠着满脑袋的纱布,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环顾四周,干净冷硬的灰色房间,很有男人的格调,唯一的亮点大概就是豆绿色的床单被套。 “我在哪儿?” “在福安街。”染青端着个热腾腾小砂锅走了上来:“可算是醒了,这一夜,除了你,谁也没能睡觉。” 年过三十的蒋警官心中大惭,知道自己鲁莽了,却还是打起精神问道:“警局怎么样了?” “灰蛇手下的人去过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柳欣慧拿进来一条热毛巾,细心地给头破血流的人民警察擦了擦脸。 老蒋头儿如梦初醒,惊道:“啊……那个,那个小子受伤了,对方开枪了,他,他怎样了……” “人家好着呢,要不然你能在这儿?”染青盛出一小碗红枣汤:“喏,喝了,补血补气。” 一看小胖孩儿脸色臭臭的,蒋天行立刻坐起来乖乖喝汤。 外头,灰蛇被鹿峤强制性留在了她令人焦虑的粉色房间。但是因为脸部伤口的牵动,这位世界著名的杀手目前还不能吃东西,稍微喝一点也满嘴血腥。 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传来一点有规律的声音,灰蛇抬起头来,打开窗户,上头丢下一个大包裹,里面是常备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以及目前能用到的一切药物。鹿峤就看见上头一个身影,唰一下消失不见了,转身的时候,床上的少年已经熟练地给自己扎上了针。 小姑娘看着他暴起的青筋,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小声道:“我以后当大夫好不好……” 灰蛇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找了个粉色的靠垫,半躺着靠了下来。他似乎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阴影,平日里漂亮的灰色眼睛被淡淡泛青的眼皮阖住。 鹿峤看他疲惫的模样,小心翼翼从凳子上趴下来,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屋子里,灰蛇嘴角微微一挑,睁开眼睛,灰色的眸子清醒异常。他冲着窗户玻璃轻轻敲了几下,楼顶便落下一个人来。 来人形貌普通,属于随便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注意的那种,他的手上,还有被车子排气管烫伤的红色水泡,仔细看一看,却正是中心医院附近执勤的辅警。 “跟上对方了吗?” “没有,今天外面人太多,我们的人经常被阻断,对方对地形非常熟悉。” “月亮呢,她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她……”年轻的辅警一时语塞。 “说。” “月亮姐她……谈恋爱去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养伤吧。” 时针逐渐指向八点,蒋天行挣扎着要起床去往小东山:“我擅自脱岗好几个小时了,要是被局长发现,就得脱警服了。” 柳欣慧看着他一副愣头青的模样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她又不能踏出福安街太远。眼睛转来转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药箱里的碘酒,干脆道:“算了,我化个妆陪你走一趟。” 这一回蒋警官没有再拒绝,然而当柳老师一身男装、一身利落的短发,两道粗犷的浓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吓了一跳。想来处变不惊的鹿姑娘,也拉着她的手转了好几圈儿。 “老师,你把头发剪了啊……” 小东山上,火势渐灭,但是烟雾缭绕,有毒气体四散。消防拉来了所有的水车,还是杯水车薪。 刘大队双眼通红地又一次摔了警帽:“他娘的,人工降雨机怎么那么慢?” 狄局长不满地瞟一眼过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待看到蒋天行一头纱布地走过来,众人大惊:“你怎么了?打仗啊?救援也没用到你啊?” 蒋警官摇摇头:“出了点小车祸。” 狄局长脸色一沉:“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小心点,是对方撞你还是你撞人了,后续都交涉了没有?” 蒋天行面露感激之色:“都处理好了,什么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带子呢,你不是回去拿了么?” “哦,带子,带子在……”蒋警官一翻包,卧槽,带子呢。 他戴着厚厚的镜片傻乎乎地看着众人:“带子呢?” 柳欣慧走过来,轻咳了咳,压低嗓音道:“是不是车祸的时候丢了……” 刘大队点头:“有可能,我派人回去找。” 人们七嘴八舌一翻,又很快各归各位,毕竟眼下救火要紧,谁也没将不归他们管的录像放在心上,反正录像又不会跑。只有蒋天行冲柳欣慧使了个眼色,默默隐入人群中开始工作,柳欣慧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开。 走出指挥厅的柳老师,看见一批又一批进入火场拼命的年轻孩子,他们或许只有十八九岁,正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还有东山上警官学院里的孩子,他们也是这个城市未来的守护者,如今却生死不明……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的事情,柳老师觉得自己唇齿间都渗出寒意来——人之无耻,竟然能到如此地步。 —— 意大利xxx医院。 守手术室外,毛小天有些烦躁地掏出一根香烟,却被一个女声打断。迎面而来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五官妍丽,高鼻深目,一双湖蓝色的眼睛,犹如装满了星辰大海。 “毛警官,您的朋友醒了……” 木阿吉醒了,此刻的他呆坐在病床上,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一切。走进来的年轻人,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是,他是谁呢? “你是谁?” …… ------------ 第二十二章 心理暗示 “我是谁?”毛小天一脸懵逼地看着木阿吉,心说咱俩都那么熟了你问我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你还说英文? “我毛小天儿啊……你谁?”毛警官顺嘴拽了拽地道的伦敦腔。 “我……我叫拉姆。”阿木博士有点害羞的模样。 毛警官一口茶水喷了江涯一脸:“你谁?” 整个屋子里唯有江涯,脸色黑的不行——毛小天不知道拉姆,但是他知道。 那是个在美国做警察的有些羞涩的年轻人,有一半的墨西哥血统,生性老实,与人为善,但是后来某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就成了小镇上疯狂的杀人凶手。他不但杀死了自己彼时的上司,还跑到村子里乱开枪,造成死伤无数。没有人知道可怜的年轻人是含冤进了监牢,因为东莨菪碱在人的体内消解得太快,一般的医生根本检测不出来。而等中毒者清醒过来,除了模糊的记忆,什么也不会留下。 拉姆,正是江涯和欧阳当年那个案子的第一个受害人。 “把他绑起来。”江涯的声音异常冷漠,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冷静。 木阿吉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夺路而逃,却被毛小天一伸腿重新绊回了床上。毛警官生性 爱玩儿,但绝对不是个不分轻重的,水手结打的那叫一个溜。 “绑好了,然后呢,到底怎么回事儿,这货怎么就不认识咱们了?” 江涯坐下来,问道:“你还记得蚀心人不……” “这么中二的名字我怎么会记得?” 江涯叹气:“所以让你不要只关注情报花边,多看看历史档案啊……”吐槽完了,他简明扼要道:“对方是个心理学和催眠的高手,利用各种药物手段,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由内而外变成另外一个身份,拥有另外一个人的感情、记忆,拥有那种真正的爱意和发自内心的仇恨……于是那时候出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杀人案件,明明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杀害手段却无比残忍,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在这些案件中,我们最终的调查发现,对方采用了类似于东莨菪碱之类的药物对受害人进行了催眠。” 毛小天眨眨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问道:“那拉姆呢,又是谁?” “拉姆本来是美国南部边陲小镇的一个小警察,平日也就写写罚单什么的……然后忽然某一天,他就把他们局长给杀了,没有原因,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要么就是不记得。”江涯对于这段回忆,向来规避,像是十分厌恶。 “卧槽,这人把好端端的心理学操控的跟神术似的……你们怎么抓着他的。”毛警官一惊一乍,看看病床上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的阿木博士,心有余悸。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以身涉险……”江涯看着挣扎的木阿吉,想起了那一天在理智与本能之间奔命的自己。 —— 94年10月,墨西哥。 尘土飞扬的房间里,江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形容词形容眼前的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出头,秃顶,却又长发,丑陋,可是又有说不出的一股……艳丽,让人心焦又作呕。他吃着带点血丝的牛排,似乎只有三分熟的模样,连嘴角都染上一点红色,这让吃惯了中国菜的江涯很不舒服……但是他动不了,他和今日的木阿吉一样,被绑在一张手术台上。 “你吃么?”中年人微笑着问他。 “吃什么?”他不受控制地问出口。 “吃好吃的呀……”眼前的人越走越近,江涯也越来越看不清楚。 但是当一点血腥味充斥口腔的时候,他稍稍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做到的。 —— “他喂你吃了牛肉?” “屁,老子自己从嘴里咬了块肉。” “然后呢,你就保持清醒了?” “怎么可能……” “欧阳他们没跟着你么?” “跟丢了……监控和定位设备都没了。” —— “你也是警察吧……联邦调查局居然用你这么个小家伙来抓我。”东莨菪碱的喷雾十分酸苦,中年人戴上了防毒面具,声音变得很不清晰:“警察的自控能力大多比一般人好,我下手的第一个小男孩儿也是这样,不过他可比你害羞多了……” “东方人真的很性感,那个人一定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儿。” 江涯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用力咬着口腔内的肌肉,连牙龈也不放过,但终究还是昏厥过去。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一个医院之中。 眼前的女医生美艳动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可是自己却忍不住从心底泛起的杀意。 —— “卧槽,你宰了那女的?” “差一点点……我当时残留的记忆已经很少,脑子里来回晃荡的除了满满的恨意,就是三个字——不杀人。” “是因为你当时给自己造成的痛感?”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等药物作用完全过去之后,我才想起,这是因为阿木给我下的暗示。”江涯抬眼看向重新昏睡过去的木阿吉,叹道:“那个药确实厉害,但是真正厉害的,还是阿木,是他给我种下的钉子,让我的潜意识死死压制住了药物的作用,最终没有杀人,忍到了自己逐渐清醒……” 毛小天瞟一眼病床山死猪似的男人,撇嘴道:“他还挺有能耐么,平时看起来跟个神棍似的。” 江涯摇摇头:“我的刺杀失败,激起了蚀心者的好奇心,他大概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所以本来跟丢的我们,得到了新的转机……大约也是因为阿木的暗示,我对他的长相居然还有模糊的记忆,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调查清楚了我们的身份,意识到我们不是他长久以来对付的联邦调查局,于是便对当时刚进入国际刑警系统的梅赛出手,想要通过梅赛的手抓走阿木。幸好,被阿木察觉到了……我们最后能抓到他,其实是并不因为我们厉害,只是因为他掉以轻心罢了。” “所以你们才这么担心这货?”毛小天拍拍木阿吉的小腿:“怕那人对他还不死心?” “对方是睚眦必报的类型。”江涯忧心忡忡。 “不用担心,他还困在牢里呢。”欧阳牧推门而入,面色很不好的样子。 毛小天看看他:“你怎么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马尔斯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并不是因为老头的血蹭到破皮的伤口而受到感染,或者说,那种微剂量,不至于造成他迅速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他是被人直接从背后用针剂注入了毒药。” 江涯嚯一下站起来:“谁干的……”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将目光投向病床上悠悠转醒的人。 木阿吉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大概……是我吧。” ------------ 第二十三章 金月亮 众人心思沉沉,都没有言语,那半年时刻担心身边是敌非友的阴影重又笼罩过来。 毛小天看木阿吉清醒过来了,就要伸手替他解开绑缚,却被推拒道:“先不要解开,我怕我自己还不够清醒……” 毛警官回头看江涯和欧阳牧,就见欧阳点点头:“还是先这样吧……他能给咱们所有人下一个暗示,却不能给自己下一个,所以他自己反而是最危险的。” “你真的确定那个人还在监狱里吗?”木阿吉认真地看着欧阳,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态度一丝不见:“在他这里,人心是可以作假的。” 欧阳走近,拍拍他因为疏于锻炼而有点圆鼓鼓的肚子,道:“放心,咱们的人亲自去看的,都是你装过锁的人。” 木阿吉轻轻点头,侧过脸看向窗外,外头已经是阴云散去,星空一片:“我跟你们,一步不离,到底是什么落的套?”说着,他好像又想起点什么,急急转过来,问道:“验尸房的茶杯,我的茶杯,在哪里。” 江涯瞬间会意:“我去找。” —— 东城。 新的一天,没有涉及爆炸的区域,除了医院外,其实还是基本正常运行的。鹿峤来到学校,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待着上课,然而南嘉寺却始终没有出现,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的七八个小孩儿,老师也一副无心上课的模样。 作为一个上学就是专职交朋友的“真学霸”,鹿峤很果断地选择了翘课,她没有去找染青,一个人迈着短短的腿,在东城国立的古街上穿梭。 这对于鹿峤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体验,她从未自己这样一个人走过,她的身边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陪伴——她总是被保护的很好。其实,大约此刻她身边也藏着一个跟踪保护的影子,她知道柳欣慧的事件让江涯对她的危险越发上心,但是此刻她还是宁愿当这个人不存在的。 道路两旁的老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的历史,东城地暖,连冬天都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路边上也有地摊,只是因为爆炸的原因,人没有平日里多了。卖小黄鸡的老太太,摊煎饼的中年大叔,捏糖人儿的老爷子,还有穿着旗袍编花绳儿的漂亮阿姨。鹿峤背着粉色的小书包,走走停停,有路人投过来好奇的眼神,以为团子迷路了,还四处看看有没有大人。 鹿峤走了一会儿,好奇地看着摊煎饼的大叔,碧绿的葱花洋洋洒洒落在金黄的饼上,褐色的酱汁四散开来,看着很有食欲的样子,于是捏着手指,小声问道:“鸡蛋为什么不会流出来……” 大叔乐呵呵笑着,看她迷茫又可爱的圆滚滚的脸,给摊了个小号的,火腿切得碎碎的,也没有收钱:“因为大叔厉害呀……吃的时候小心烫。” 鹿峤捏着她两个巴掌大的煎饼,看看牌子上写两块钱一个,就摸摸口袋,拿出一张票子:“叔叔能找开么?” 中年男人一看吓一跳,这时节哪家人就随便让这么小的孩子揣着百元大钞了,然后摆摆手:“叔叔送你的,可好吃了。”四下回顾,也没有大人,便接着问道:“丫头,你是不是迷路了,你们家大人呢?” 团子摇摇头:“今天没多少人上课,我就出来溜达溜达……” “那你可别离了这条街,这街上大家互相都认识,没有坏人,出去了就不一定了,有拐子的。” 鹿峤认真点头,拿着煎饼啃了一口:“谢谢大叔。” 冬天的阳光很温和,但还是有些刺目,鹿峤吃了饼,觉得有些干,便找了一处阴凉大树下坐下,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水杯,又拿出最近在看的书,认真翻阅。不远处的校门口,修自行车的老头儿微微一笑,也拿出包里自带的饭团啃着。 “堂堂金宝川,沦落成修车的,没想到还自得其乐。”一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落在老爷子眼前。 老头儿头也没抬,认真咽下最后一口紫菜,搓搓有些灰尘的手,道:“年纪大了,不愿打打杀杀的,安稳过日子么。” 来人没有再抱怨什么,她回了回头,看了看树下看书的小人儿:“那就是江涯的小兔子么……真可爱。” 老头儿点点头:“是个好丫头,聪明,前途无量。” 女人蹲下道:“金叔当年也是这么说我的,那她将来比我好么?” 停下修车的双手,老头儿第一次抬起头来,眼前人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柳叶眉,一对含情目,风情万种。二十年前的野心勃勃的金宝川没有看错,他珍惜的小月亮会成为这世上最优秀的女杀手,如今眼前人的成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二十年后的金宝川,爱人已去,行将就木,他看着老树下的小小的人儿,团子似的脸蛋一股清丽的气息,明明也是个极佳的好苗子,却不由自主地摇摇头:“你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么……”女人缓缓站起身,高跟鞋哒哒哒地踩过学校门口的石砖,迈向摊煎饼的摊子。她的身后,阳光稀稀拉拉地落在小女孩儿的身上,路过的野猫亲昵地靠在她的脚边,连鸟鸣声似乎都多了一点。 这让女人想起那一天藤田说的话。 “月亮,你看过太阳么?” 拿着并不免费的煎饼,高跟鞋一步一步声音清脆地离开了校门口笔直的柏油马路,鹿峤从文字的海洋中缓缓抬起头来。一只手撑着圆乎乎的下巴,指尖点在腮帮子上,另一只手抚摸着小腿边懒洋洋的猫咪,轻声道:“那个姐姐真好看呀,你说呢?” 小猫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迷茫地看着眼前小小的人类,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好像有小星星一样,可是她在说什么呢? “那个姐姐,和二十三郎很像呢……” —— 意大利。 江涯匆匆赶到验尸房,城堡的里里外外都已经被穿西装的彪形大汉守了起来。但是没有,里面根本没有木阿吉说的茶杯。他打开了每一格冰柜,除了森森的寒气扑面而来,就只有被重新收起来的老Gazzolo的尸体。老头儿的尸体装在黑色的袋子里,拉链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刺耳,才拉到一半,江涯便愣在当场——老头儿的肚子上,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塞着一个盖着荆棘印戳的信封。 事情至此,已经跟年轻人最初的设想大相径庭。打开信封,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离开意大利,不要多管闲事。 “这家里果然不干净……要不是内鬼,进不来这房间。”安杰罗抱着胳膊,靠在门口,面有忧色:“我这传闻中的北意大利新掌舵人,怕不是个孤家寡人了吧……” 江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凉丝丝道:“大概吧……不过,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找了国际刑警做后盾,欧阳就不可能放着你不管。”年轻人苍白的指尖一点点用力,将手中的信纸揉碎了去:“但是,我却不一定。” “什么?”安杰罗错愕地抬头,脸色铁青。 “你我是金钱的交易,你的人伤了我的朋友,我自然想走便走。” 他说到做到,将装着老Gazzolo的冰格推回柜子中,头也不回地绕出了走廊。守卫的大汉们并没有出手阻拦。 医院里,马尔斯的手术已经结束,但人还处在深度昏迷之中,江涯联络了最近的熟人,德国放射医学的权威——提科:“给你送个病人过去,治好了你欠我的钱一笔勾销。” 大张旗鼓的黄金22就这么离开了,留下病房里面面相觑的三个国际刑警。 ------------ 第二十四章 害群之马 “那个臭小子闹什么?”欧阳在病房里跳脚。 木阿吉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无奈道:“他那个人,向来是随心所欲,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么。”阿木博士咂咂嘴:“我总感觉这回是个计。” “调虎离山?”毛小天难得泛了傻气。 “你可别说笑了,谁是虎呢……总不能是他自己。我琢磨着,他可能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北意大利更换掌舵人的暗流,还可能有他不了解的外来势力插手。” “外来势力?比如蚀心者么?”欧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一定是他本人……”阿木博士此刻冷静了下来,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对方对东莨菪碱的使用很熟练,有可能是早先就跟那个变态有过接触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杀手就也是变态,又或者……那人进了监狱后,还能有这样通天的手段,来控制外面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只考虑安杰罗那小子家里的内鬼,也要考虑国际刑警内部的叛徒了。”这人不愧是一心七窍的心理学家,将江涯此刻心中所想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江涯大概也是相信搭档的智商,所以才选择了暂时退却。 他心中有种感觉——那个留下信封的人,对他并没有恶意,也并不想跟他切磋切磋手段。 城堡里,乔凡娜站在安杰罗的身后,少女湖蓝色的眼睛中,装满了深深的担忧:“哥哥,G先生走了,真的没关系吗?” 安杰罗摇了摇头,坚定道:“不用害怕,欧阳警官他们还在这里,事情一定还有转机。”他太年轻,势力单薄,纵然优秀,到底受到诸多长辈的挤压,如今连喘气都困难。父亲去世的如此突然,他死扛着压力,一直等到国际刑警的相助。但如今,虽然证明了他的观点,却也让事情越来越难以收拾。 夜幕逐渐降临,意大利的星空,总让人想起千百年前壮丽的罗马,不知道那时候的勇士们,是否也看着同样浩瀚的星河。 “安杰罗,你会怎么做呢?”霓虹闪烁的长街上,最昂贵的酒店,豪华的总统套房里,古铜色皮肤的女人穿着真丝睡袍,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她精致的面孔上,和年轻的北意大利掌舵人一样,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 东城,小东山。 距离爆炸的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24小时,人工降雨飞机总算姗姗来迟。山上又下来一批重伤和体力不支的消防队员,矿泉水的供应已然紧缺,医疗队也已经跟不上不断增加的伤员。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泛着白色的泡沫,消融了各种有毒气体。充当着紧急志愿者的柳欣慧看向一个个水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但愿政府能及时采取措施,避免毒水入河。 不远处,救灾指挥大厅,其实只是一个简单搭起来的巨大帐篷,狄局长跟某消防支队的队长几乎要互相对骂起来,刘大队也换了防护服,打算亲自上山看一看。柳欣慧扫一眼累瘫在帐篷后的某个年轻小哥,咬了咬牙,将他拖到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换上了防护服,跟在刘天浩的后面,一起上了山。 曾经有着数座监狱和东城唯一的警官学院的地界,如今已经是断壁残垣。消防员们的动作很快,至少所有能动的伤者和那些表面上能看见的伤者,都已经运送下山,饶是如此,在防护面具之外的刺鼻气味,还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 “不能继续推进了吗?”这是刘天浩的声音,这个吹牛逼吹了半辈子的大队长,在这种无法凭借一人之力撼动灾难的事实面前,也失去了嘶吼的力量。 “队长,西边监狱的排爆基本做完了,救援队在往前推进。” “好,咱们去看看。”刘天浩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柳欣慧迟疑了一下,选择跟上去,但是走两步又回了回头,北边的雾尘还未散去,她总觉得那片白茫茫之中,有人在看着他们,那目光犹如旋涡般的洞穴,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旁边队友拍了拍她,问:“看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你是哪个支队的。” 柳老师压低了声音:“平河支队的。”平河,正是福安街所在的城区。 “哦,老城区啊,行了,快点儿走吧。” —— 福安街。 灰蛇很是乖觉地待在别墅内,没有离开。直到门铃响起,他从阳台探出半个脑袋,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 月亮晃荡着手上的钥匙串儿,饶有兴致地盯着灰蛇脸侧的伤口:“你竟然受伤了,这可是新鲜事儿。” 灰蛇挑挑眉毛,看向她能戳死人的高跟鞋,开门见山:“你最近干什么去了,都联系不到人。” “我?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奉命谈恋爱。”月亮拉了个凳子坐下,翘了个优雅的二郎腿,掏出一根细长香烟:“江涯那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原家杰,把我从香港弄回来,叫我看着他呢。”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还真的挺有意思,原家杰这老东西绝对不是跟欧阳他们打交道时那么老实的,他手下可有不少能人。” “你是说蛇鹫?”灰蛇眨了眨眼,将目光转向窗外。 月亮“切”了一声:“原来你都知道啊,那还要我干什么?” “我知道的很少。”藤田老实道:“只是偶然看过那小子一次,就想东城能用得起他的,除了咱们,也就只有原家杰了。” “那江涯还要我调查什么,你们倒是也给我一句老实。” “查查原家杰还有过哪些女人。” “这个倒是不难,过段时间跟那边混熟了也就有消息了,寻常人最爱八卦的么……不过,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江涯现在在国外,我不能随意打扰。” “怎么了。” “你们不是都认识那个东城的小警察么?” “蒋天行?” “对,你就跟他说,有人发现原家杰跟警局高层,有什么不正当的往来。” ------------ 第二十五章 你是谁 东城国立。 鹿峤在外头看了挺长时间的书,到太阳都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了才反应过来,该去学校吃午饭了。然而她手上的煎饼才刚刚吃完,腹中并没有饥饿的感觉,便一步三摇往染青的教室走去。 时间临近期末,四年级的孩子复习得颇为认真,除却家中有事而未能来的,大多在埋头苦读……只有青胖子优哉游哉地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偶尔有同学抬头看看他,眼神中露出一点艳羡,大约是知道这家伙不必参加期末考试,而要参加初中部统考的消息了。 教室门被倏然拉开,少男少女们眼神迷茫地抬起头来,却看不到人,到低下头来,才看到地上站着个萝莉。此萝莉身高不足一米【大约】,脸蛋圆圆,皮肤白嫩的跟剥了壳儿的煮鸡蛋似的,一双大眼睛里灵气十足,沉静中好像透着点狡黠。第一排的小伙子立刻被萌到了,起身道:“小妹妹,你找谁呀?” 鹿峤扫过众人,目光落到窗边的小胖子身上,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我找哥哥。”众人捧脸,呀,软哒哒的团子—— 染青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来,惊讶道:“峤儿,你怎么来了……” 班上同学唰一下都转脸看向染青,深深觉得这货果然是个人生赢家,上辈子怕不是修了七级浮屠吧。 鹿峤背着个分量不轻的小书包,短短的腿迈的步子还挺快,不等染青站起来,就跑到了他跟前:“小青子,回家么,今天幼儿园都没有人上课。” 向来对鹿峤有求必应的青墩儿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有些犹豫的模样。 鹿峤多聪明啊,立刻道:“学校有事儿么,那我还是回幼儿园等你。” 染青拍拍她脑袋:“下午初中部的老师要来考察我的学习情况,不过不要多久的,你再等我两个小时,哥哥就带你回家。” “好。” 走在回幼儿园的路上,天不自然地阴了下来,云层黑压压的,大概是小东山的人工降雨也影响到了别的地区,鹿峤有些慌张地加快了脚步。校门口门房里打瞌睡的大叔和正在找钱的修自行车的老大爷,都没有看到一个压低了帽檐的身影,鬼魅般闪进了两个月前刚刚发生了老师失踪事件的东城国立幼儿部。 这会儿,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间,但是因为小东山的大事件,大家都没什么睡意。老师对于去而复返的鹿峤,也没有进行特意地询问,看样子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行迹。看着一个个睁着大眼睛,对因为大爆炸而造成的诡异气氛十分迷茫的正太和萝莉,年轻的男老师微微叹出一口气,问道:“咱们来讲故事还是捉迷藏。” “捉迷藏。”这是男孩子。 “讲故事。”这是女孩子。 奈何大中国的现状总是男多女少,正太们以一票之差的优势赢得了捉迷藏的机会。 鹿峤向来是个没有胜负心的姑娘,大约是觉得在这样无谓的事情上争一个输赢实在无聊。但是另一边,却有个小女孩儿找上了她。 “小鹿,我能跟你一起吗?” 鹿峤眨眨眼,认出这孩子是那个总是跟在南嘉寺身边的小家伙,长长的辫子,淡淡的眉毛,唇色也淡淡的,整个人都有点弱不禁风,好像是叫楚渔来着。她似乎很喜欢南嘉寺,时不时便跑来搭讪,大约是因为那家伙在同龄人中个子很高,一副孔武有力,很给人安全感的模样。 “为什么跟我一起?”鹿峤情商也还不是很高。 “因为阿南说你很聪明。”小姑娘抿着嘴,很坚定的样子。 “那……好吧,不过我找地儿待着就懒得跑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鹿峤的手。 这时候,她们还不知道这次拉手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段友谊的结成,代表了一个怎样的开端。 捉迷藏开始了,因为外面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所以大家就在午睡的大楼里四处攒动着。鹿峤拉着楚渔往一楼的储藏室一钻,里面多的是筐子棉被之类,轻而易举就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掩盖住了。 楚渔安逸地缩在厚厚的棉被里,看向身边漂酿的小姑娘。她的语言能力让她无法形容心中对于鹿峤的复杂感觉——这人优秀又好看,可是却从来没有咄咄逼人、锋芒毕露,她总是淡淡的,安静的,认真地看着他们看不懂的书,仿佛和这世界没有太大的联系。班上的小男孩儿们都喜欢她,可是谁也不敢先和她说话,除了南嘉寺。南嘉寺个子高高的,眉毛长得很有英气,让小姑娘们心生欢喜。可是他在她面前总是那么乖,替她吃掉她吃不下的午饭,听她讲着神奇的故事。 楚渔不知道,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将这种感情总结为羡慕、嫉妒与……向往。 楚渔很喜欢南嘉寺,但并不完全因为那是个英武的男孩儿,而是因为南妈妈。那个阿姨很漂亮,很温柔,曾经把即将摔倒的她扶起来,让站在一边的小男孩儿拿过自己的手绢儿,替她擦掉灰尘。她的妈妈从不会那样笑,她总是哭,仿佛这世界上没有值得开心的事情。 “小鹿,那个经常来接你的大哥哥,是你的亲哥哥吗?”楚渔挪了挪屁股,转向鹿峤。 鹿峤抬头想了想,染青的年纪大概还不够被称之为“大哥哥”,那么她说的应该是江涯吧。 窝在厚重的棉被中,鹿峤摇了摇头:“那是我叔叔,他收养了我。” 楚渔眼中神色变了变,忽然没了声音,鹿峤也不甚在意,甚至有些打起了瞌睡。细细的凉风从窗口吹进,掠过耳边,撩起小孩子柔软的碎发。 直过了半晌,旁边才传来鼓足勇气的声音,小女孩儿的音调颤颤巍巍的,像一不小心就会断掉似的:“那……小鹿,也没有爸爸吗?” “嗯……也没有妈妈。”鹿峤很平静,跟个菩萨似的。她睁开有些倦意的眼睛,看向楚渔。楚渔的眼睛很好看,很大,只是那里面却没有小星星,像个黑洞似的:“你没有爸爸么?” 楚渔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没等开口说话,,储藏室的门便“嗡”一声被推开了,二人下意识往筐子里一缩,以为捉迷藏的“鬼”来了。然而几秒钟之后,鹿峤心生疑窦——这样沉闷的脚步声,绝对不属于四五岁的小孩子。 拉开被子的一角,小姑娘从缝隙中探出一点目光,心脏忽然狂跳起来,砰砰地宣示着不安。地上坐着个黑衣黑帽的男人,看着三十四五岁的模样,胡子拉碴的,脖子边上还有不断涌出的血迹,他的整个衣袖都碎了,手臂上满满的玻璃渣子。这样破烂的装束,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爆炸…… 男人的手上,拿着一本册子,鹿峤一眼扫过,发现正是幼儿园的花名册,一种危险临近的恐惧慢慢涌上心头。储藏室的空气中,飞舞着小小的灰尘和棉絮,一旦安静下来闭口不言,嗓子便会发痒。楚渔捂着鼻子嘴巴,小心地呼吸着,还透过被子的缝隙朝楚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看到了外面的人。二人静下心来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离开,但是天不遂人愿,外头忽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个尖锐的童声叫到:“我看到小鱼儿进了储藏室啦,我们去找她吧……” 空气的流动仿佛放慢了速度,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储藏室的大门,被咔哒一声锁上,正准备离开的男人慢慢转过身来,眼光转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到了装被子的竹筐上……花名册掉落在地,子弹上膛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鹿峤捏了捏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楚渔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你不要动。然后,自己一个人,缓缓地从竹筐中,站了起来…… “你是谁?” —— 德国。 飞机刚刚落地,江涯忽然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漫上后背,他抬头望了望天,总觉得,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 第二十六章 变态的过去 储藏室外头传来小孩儿的窃窃私语:“我看到她进去啦,咱们叫老师开门嘛……” 另一个接茬:“你是不是傻,咱们现在在这里一说,她肯定听见啦,等咱们去找老师,她就跑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老师。” “好,你快去。” 窗外,冬雨淅淅沥沥,打落冰凉又湿润的风,对面的男人显然失血过多,有些头脑不清了,他怔愣愣地看着鹿峤,道:“我是谁……?” 空气微妙地流转,所有的人都进退维谷,鹿峤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否则那子弹落在谁身上,都是一场悲剧,可偏偏这时候,二十三郎并不在她的身边。 走廊里传来了成年人的脚步声,有小孩儿雀跃地欢跳着:“老师,快一点儿呀。” “哎呀,别着急,这么大一串钥匙,老师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呀。” “我是……来找人的。”男人看着落在地上的花名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婴儿的笑脸,他看看眼前的小姑娘,忽然心头一痛,眼睛逐渐模糊起来。 “你来找谁?”小姑娘神情坚定地从筐子里爬出来,小小的脚步一步步逼近,巧妙地变换着方位,试图将男人的目光从楚渔的竹筐处转开。“你在流血,你受伤了……你是从小东山大爆炸当中逃出来的吗?”童音软糯而清晰,逻辑明确,动摇着眼前人的心神。 男人慌张起来,指尖微微颤抖着:“你不要过来。”他不敢去想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那场爆炸,天哪,那么多死人……自己还活着,还是活着的。男人捂着脑门儿,头疼欲裂。 鹿峤认真点头,余光看向转动起来的门锁,不敢大动。 “你别过来……我……” 门锁咔哒一声,男人如梦初醒,惊恐地回过头去,老师模糊的身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扣动了扳机。枪声怦然,楚渔发疯一般扑向鹿峤:“小鹿……” 一瞬间,冬雨骤涨,芳华落地。 —— 意大利,都灵。 木阿吉终于解除了绑缚,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来到安杰罗的古堡,接通了和国际刑警总部的视频通话。 屏幕对面的男人,不到四十岁,是个长着雀斑的红发白种人。 “梅赛。”阿木博士的神情少有地严肃。 “咳咳。”红发人立刻开口,打断了他这样的语气:“别说话,你先确定你好了没。” 众人泄气,木阿吉无奈:“你亲自确认了那个变态没有?” “当然了。”梅赛拿过桌上的水杯,喝了口热茶:“看他一趟也是困难,办了十几道手续,过了四重大门,累了我好半天。” “那这么说……咱们内部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对方有可能是在蚀心者入狱之前就和他有过接触甚至合作的人。”欧阳摸着下巴,沉思道。 梅赛点点头:“我翻阅了过去和他有过的接触的人的档案,目前身在欧洲的除了你们之外只有一个女的,另外还有几个人,只不过下落不明,暂时找不到。我把资料发过去,你们看一下。” 传真的速度不慢,木阿吉坐在椅子上一张张看过去,指尖划过这些曾经打过交道的名字的时候,心中浮上一丝挥不去的阴霾。等毛小天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中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掠过上一张美丽的女人,停留在另一个名字上很久。照片上有一张熟悉的脸,棕色的皮肤,鬈曲的短发,以及害羞的笑容,却正是那个曾经在美国边陲小镇大开杀戒的小警察。 “这可能吗……”阿木博士喃喃自语。 电子室的大门忽然被砰一声撞开,安杰罗急哄哄地跑进来,向来淡漠的脸上满是惶然:“乔凡娜不见了,她的房间都是血……” 木阿吉“啪”一声阖上材料簿,起身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先别慌,安杰罗先生。请问您的母亲在不在意大利,我想见见她。” 这问题问得年轻的Gazzolo微微一愣:“母亲?” “是的,我想要见一见您的母亲Gazzolo夫人,当年大名鼎鼎的的古尔薇格小姐。”阿木博士摩挲着手中的资料簿,他知道那个身在欧洲并且在很久之前曾和蚀心者有过接触的女人——北极狐,正是古尔薇格家神秘的私生女,安杰罗的母亲。 “可是,母亲应该不在欧洲,她说……” “我说什么了?”一只纤细的手腕忽然从背后搭上了安杰罗的肩膀,来人一头妩媚的大波浪金色卷发,灰蓝色的眼睛在太阳晒出来的古铜色皮肤上,显得熠熠生辉。玲珑有致的身材,线条流畅的肌肉,尖锐得足以刺破皮肤的高跟鞋,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年近五十的岁数。 “母亲……您回来了。”安杰罗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微微低下头颅。然后下一秒,他又有些惶急地抬起头来:“母亲,乔凡娜她……” “慌张什么,都已经是北意大利黑道名正言顺的领袖了,怎么还像个小混混似的唯唯诺诺。”古尔薇格低声呵斥了一句,接着慢条斯理道:“乔凡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她抬头看向不远处捏着资料的阿木博士,道:“刑警先生们有什么需要我配合,尽管说吧。” 木阿吉点点头:“我想问问您,对蚀心者了解多少。”他问得直白,显然是这漫长的两天,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压力,连耐心都所剩无几。 安杰罗身后,那如同北极雪狐般披着冷艳外衣的女人,微微一笑,寻了一处舒服的地界坐下,高跟鞋从脚后跟微微掉下来,吊在脚趾上,每一寸皮肤都带着诱惑的呼吸。 她看上去满不在乎,又有点悲伤道:“他曾经是我的搭档,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女人纤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精致的香烟,屋子里顿时飘满了淡淡的花香:“那时候,我们都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他的手段也还没有后来那么诡异……直到,他喜欢上了一个在全世界都很有名的心理学专家。” 阿木博士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哪一个?” “神婆,奥丽莎.道奇……那个被很多不信任心理学的人,认作巫婆的女人。”古尔薇格有些出神,仿佛陷入了回忆里:“我没有见过比她更聪明的女人了,她可以轻易地看透每个人的秘密,做到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她甚至,可以操控人心,你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会乖乖听话。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觉得她的身上是有魔法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惧怕她,不论是她的同事,还是她的朋友,甚至是她的病人。她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最终惹来了杀身之祸……” “而那时候,蚀心人没能保护她?” “别总叫他蚀心人么,我比较习惯称呼他为皮尔洛,或者藏狐。”女人熄灭了指尖的香烟,接着道:“奥丽莎死去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她身边,等皮尔洛知悉一切,早已经来不及了。那几年,他看遍了她写的书,七零八落学了点心理学的皮毛,就变得不正常起来,开始妄图操控人心……” “我们这一行,大多时候其实有着不成文的规定,我们是不杀普通人的,但是他不同,因为他疯了。他杀的不仅仅是当年害死奥丽莎的人,还有很多和那些人长得相似或者行为相似,却毫无关系的人。我试过阻止,但是很显然,我失败了。” 众人沉默着听完了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连远在屏幕另一边的梅赛都一时无语,大概是因为从没有人想到四重大门监狱后的那个变态,也有过相对正常的人性。屋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直到欧阳牧的手机骤然响起。 “鱼上钩了吗……”江涯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欧阳牧刚刚还有些暴躁的心情,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小子,你玩儿大了,乔凡娜失踪了……” ------------ 第二十七章 蜕变 远在德国的江涯,刚刚安顿好了马尔斯的治疗程序,便拨通了欧阳的电话,却没想到第一个消息便是乔凡娜的失踪。饶是做好了接收坏消息的准备,他还是愣了愣,沉吟道:“对方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应该是没有,她的房间除了血迹基本就是乱七八糟一片。” “你收到梅赛的资料了吗?” “收到了,阿木已经看过了。” “那你们应该见到北极狐了吧。”年轻人明明不在都灵,却好像对此处的一切都了若指掌。 欧阳沉默地点点头,也忘了手机对面江涯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乖乖地伸手将手机递给了沙发上点起第二根香烟的女人。 “你好,性感的小猎豹。”古尔薇格轻轻吐出一圈烟雾,挑起嘴角。 江涯无奈:“当时我在街上溜达的时候,是你在看着我吧……” “当然,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那么敏锐,真不愧是黄金22新一代的领袖。”她用小指微微理了理裙角,侧靠在沙发上:“说起来,我跟你的师父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您扯开话题也是没用的,我不是欧阳牧。”年轻人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柏林灰蓝色的天空,想起那妍丽少女湖蓝色的双眼,开口问道:“乔凡娜,真的是安杰罗的妹妹吗?” “为什么不是呢?”女人的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没人看到她一瞬间的犹疑。 “我也不太清楚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第一个中招的,是医生啊……”江涯顾左右而言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医学专家,马尔斯精通遗传学,两个人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只不过,因为他是首次和国际刑警合作,心有疑虑,所以一直没有询问……直到刚才他有了几十秒的短暂苏醒。” “他说了什么?”屋子里,所有人静静地看着神色间忽然有些触动的女人,但是谁也没敢开口。 “他说了两件事,一、当时的验尸房里来了第三个人;二、乔凡娜不是老Gazzolo先生的女儿。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我当时验尸房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想,他所说的这两件事,一定有什么内在的关联,甚至比当时的险况还要让他在意。” 美丽的古尔薇格啊,抬起头目光扫过自己英俊的儿子,短暂的隐没在内心的挣扎之后,神色复又坚定起来:“你想表达什么?” 江涯摇摇头,似乎是有些无奈,他看向手中同样由梅赛传真过来的资料,缓缓道:“您应该知道,我来德国,是来拜访我的另外一个医生朋友……当我把乔凡娜的照片给他看时,他在我的资料簿中,找到了属于她父亲的那一页。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您和蚀心者,还有一段这样过去。” 沙发上,女人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她手劲儿不小,看的欧阳牧很是为手机感到心疼,不由得腹诽:臭小子又在说什么呢……这个很少开脑洞的中年人不知道,女人言谈间掩盖过去的,她和蚀心者的秘密,终究还是被观人入微的年轻人搬上了台面。 “您知道么,乔凡娜怀孕了……”江涯不声不响地,扔出了一枚大*。 安杰罗看着母亲的神色忽然由不安转为震惊,心中很是疑惑。他不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让对所有男人都很有手段的北极狐难以想象的事情。那个在她的房间安静地喝着红茶的少女,湖蓝色的大眼睛,犹如装进了满天星河,那是她最珍爱的女儿……可是她忘记了,少女彼时的那种神情,叫做悲哀。 感受到了手机对面的沉默,年轻人接下来的一句话,稍稍平复了古尔薇格的心情,他说:“您放心,我很快会回到意大利去,一切都还有转机,我会把乔凡娜完整地还给您。” “……好,如果你做到了,你将得到古尔薇格家族的一个承诺。”这是北极狐能够给予的最高程度的谢意。 电话挂断,年轻人随手折好手中的一叠A4纸,唯独留下一页,在柏林的黄昏中,一点点撕成碎片。那有着棕色皮肤和害羞的笑容的小警察,在寒风中渐渐地随意飘散。 —— 东城国立,储藏室。 男人枪响的一瞬间,便被身后袭来的重拳打到在地,本就虚软的身体,犹如一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他眼前模糊的世界里,只有一张满脸泪痕的小脸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小姑娘,她死死地环抱着另外一个小姑娘,她们的身边,鲜红汩汩,落地成殇。 那张脸,好熟悉,像极了记忆中越来越模糊的那个小婴儿……是你吗,是你吗,我的孩子,爸爸来找你了。 “啊——杀人啦——”门外,受惊的小孩儿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有不受控制地尖叫从喉咙里冒出声音,一时间,无数脚步迅速靠近。 “鹿峤……”老师一脚踢开地上的男人,扑向了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姑娘,只见她的脸侧,被子弹灼出一道鲜红的伤口。 小女孩儿抬起头来,手上用力,反抱住身上的姑娘,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悲伤极了,可是声音却无比清晰:“老师,小鱼儿要死了……”她第一次这样哭,没了那张菩萨似的不悲不喜的面容,声嘶力竭似的喊叫着:“叫医生啊,医生啊……”只一瞬间,她的身上便浸满了从楚渔身上流出的滚烫的鲜血。 本就因为小东山爆炸而人员吃紧的东城各家医院,根本腾不出一辆紧急救护车,而学校的车也被校长滥用私权带了去接自家被爆炸波及到的亲戚。校医匆匆赶到,进行了紧急止血处理,只是限于器材和医术,也拿那颗深入脏腑的子弹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储藏室外出现了一个老头儿,老爷子一身破旧的灰布棉袄,一双农村人常穿的老布鞋,看着老态龙钟的,唯有一双眼睛分外有神,弄的人觉得他连皱纹都透着点精气神。鹿峤怔了怔,发现这正是校门口修自行车的大爷。 老爷子指尖晃荡着一串钥匙,对着一旁同样沾了满身血污的老师道:“走吧,我送她去医院。”转身的时候又加了一句:“把那个拿枪的,也给绑起来一起带走,免得死在这里,脏了学校的地界。” 车上,鹿峤小心翼翼将楚渔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枕着,用手绢儿一点点擦着她额头上的血迹,偶尔有憋不住的眼泪落下,将那已经干涸的血痕又晕染开来。驾驶座上,老师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他知道,这一回,是自己失职了,不论是作为一个老师,还是作为黄金二十二被委以任务的成员,他都太过失败。另一边,金老爷子从手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盖在楚渔小小的身子上,口里喃喃有词:“这么小哟……但愿,还来得及。” 医院的门口,各种车辆拥堵着,不断地有从小东山附近送来的重伤员,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辆破旧的小轿车上一条岌岌可危的幼小生命。关上车门的金宝川,看着来往的人流,微微叹了口气,拉着抱着孩子的老师一路走到医院前台,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是我,老金,找你讨一个方便。” 手术室的灯,倏然亮起,红色的灯光反衬着绿色的墙面,显得昏暗深远,带着一股瑟瑟的寒意,外头的人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少生命,是进去了便再也不曾出来的。 鹿峤坐在门口的角落里,将自己团起来,抱住膝盖,脸上裹着纱布的伤口,微微渗出血迹。她审视着自己被血痕掩盖住的掌纹,清晰而深刻,然后轻轻握紧了拳头。她从未如此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走廊里,急促又轻微的脚步声远远出来,鹿峤抬起头,看到似乎是收到消息的灰蛇走了过来。少年在她的眼前停下,慢慢蹲了下来,一只手轻轻拂去她眼下的泪痕。二人同一处地方受伤,都裹着纱布,显得有些可笑。 鹿峤抬手,摸上眼前蹲下后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的脸颊:“二十三郎,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好。” ------------ 第二十八章 过渡 分针密密地走过两圈,仿佛能听到时间落地的声音,医院走廊跑进来一个满脑门儿汗的小胖子,甫一见到鹿峤,便冲过来抱住她,语气中满是疯狂的焦躁:“你有事儿吗,你受伤了吗?” 鹿峤静静地站着,任凭他将自己勒得紧紧的,几乎将自己与这世界隔离开来,只剩下敲鼓般的心跳。过了良久,她才重新感觉到周遭的环境,抬头看着自责的染青。 “是我不好……我该带你回家的,不该等什么老师,他们也没人想起来去告诉我你出事儿了……” “我没事儿,出事的人不是我……出事的人还在手术室……”鹿峤拉着染青的衣角,脸上还有一丝惶然。 染青看看手术室的大门,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们?” 鹿峤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是个男的,三十多岁的样子,那人好像还昏迷着……警察也来的很晚,什么都没有调查清楚,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应该是小东山爆炸里跑出来的。” “那……那个手术的孩子的父母呢,还没到么?” 说到这一茬,鹿峤才意识到不对,她慌了许久,完全没有想起来楚渔的家人还没来。 染青抬头看向长椅上坐着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棉衣,三十出头的模样,神色中略有疲惫,却正是鹿峤班上的老师。 大约是察觉到两个小的正在看他,男人抬起头来,道:“楚渔没有父亲,至于她妈妈……我们已经派人去接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他话音刚落,走廊上,金老爷子颤颤悠悠地走了过来,坐在长椅上,叹气道:“警察去接了那孩子的妈,但是……说是三四个小时之前,就被一枪打死了,跟刚才幼儿园现场的是同一把枪……杀人的应该就是那个男的。巧的是,他好像就是手术室里那丫头的爸爸,因为吸毒杀人,进监狱很多年了……”老爷子说的很简短,听得鹿峤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门里门外,一墙之隔,然而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楚渔却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手术很漫长,漫长到身心疲惫的鹿峤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儿,被开门声惊醒的时候,却已经是天黑。移动病床上躺着的人那么小,似乎被被子轻轻一掩,就看不到了。主刀的一声摘下口罩,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疲惫地捏着眉心,道:“手术挺成功的,不过失血太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先送重症监控室吧。” 这里唯一能主事的大人便是老师,他起身向一声鞠了个躬,道:“谢谢您了。” 女医生看了看他,未置一词,推着楚渔离开了。 从始至终,鹿峤没说一句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离开的方向,仿佛心中巨石被轻轻抬开,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呼吸了。 “小青子,等小鱼儿好了,我可以带她回家吗……” “好,我们带她回家,一起回福安街。” 这时候,他们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姑娘会一直醒不过来,她这一睡,便是很久很久。 —— 意大利,都灵。 众人再一次联系不上江涯了,这货估计又上了飞机。 安杰罗派出了他手上能派出的所有人马,四散到北意大利的各个角落寻找自家妹妹的下落。欧阳翻阅着厚厚的资料,唉声叹气:“你说,这都是我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个case了,为什么又这么多破事儿,又牵扯那么多前尘往事,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退休吗……” 木阿吉喝了口热茶,嗤笑一声站起来:“这不是挺好么,蚀心人的案子本来就是你警察生涯的闪光点,如今来一个完美的收尾,正符合强迫症的审美。” 毛小天在一边点头啊点头,他手上拿着的那一页,正是拉姆这几年能够被搜寻到的行迹,那个曾经羞涩的总是温柔地微笑着的小警察,似乎真的渐渐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会躲在那里呢?”欧阳牧搔着下巴颌。 “放心吧,找人是我的老本行……”阿木博士自信满满:“作为蚀心人的第一个受害人,拉姆无疑受他的影响最深,大概是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最用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娃太过单纯……”拎起那一张资料,木阿吉把照片上年轻人纯善的脸看了又看:“所以,拉姆藏身的习惯,无疑跟蚀心人如出一辙。” 欧阳摸摸下巴,沉吟道:“咱们当时发布的侧写怎么说的来着……” “恶魔通常都不引人注意,而且通常是人类自己,还跟我们同吃同睡。那个地方,一定会有最基础的医疗器械,交通便利,地下通道发达,可狙击地点少。”阿木博士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顺便瞟一眼安杰罗,那意思——拿一幅城市地图来。 另一边,毛小天对当年的案子并不是很了解,于是觉得甚是无聊,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心理学有点神神叨叨地,动不动就说什么性冲动造成了变态之类……于是桃花眼一眯,年轻人摆摆手:“我再去乔凡娜的房间看一看,这边交给你们了。” 古堡的走廊很是阴暗,似乎不论外面有多么亮堂,阳光也不会照进来。推开这扇属于Gazzolo家族大小姐的房间的大门,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鹅黄色的不透光窗帘掩去了窗外郁郁葱葱的花园,码的整整齐齐的各国名著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签,衣柜里各种漂亮的礼服摆放的井井有条……似乎就是一个爱干净爱读书的普通女孩子的房间。然而,毛小天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直接落在了少女床头的照片上。 毛公子和江涯他们不同,这货出身显贵,是真正的豪门大户,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所以才一直在外打拼。那些深宅大院里头见不得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毛公子可是见得多了……就好比现在,当他看到乔凡娜的床头摆着的照片的时候,脑中便划拉开了无数个脑洞。 照片上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挺拔修长,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深邃而富有魅力。依偎在他身边的姑娘,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头金灿灿的卷发,雪白的皮肤,湖蓝色的大眼睛,看上去好像一个洋娃娃。 这是多普通的一张兄妹合照,但是毛小天却拿起来看了又看,忍不住砸了砸嘴,然后果断决定,带回去给阿木博士掌掌眼。 果不其然,当木阿吉看到这张照片时,搔了搔下巴:“咦,怎么会……”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传达了心中不谋而合的猜想,一旁欧阳牧迷茫地看着照片,不知道他们想表达什么。 此时,古尔薇格已经离开了,安杰罗也去跟下属们布置木阿吉刚刚圈定出来的几个地标,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于是两个小的一起看向欧阳牧,那意思——你不懂了吧,就知道你不懂。 “赶紧说,卖什么关子。”欧阳是他们的老上级了,一旦严肃起来,还是很有几分威慑力的。 毛小天清了清嗓子,指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就这俩,哥哥是哥哥,妹妹却是不拿自己当妹妹的,你看看这姑娘的眼睛,你媳妇儿三十年前看你,得是这样的表情……” “你是说……*?”欧阳的嘴巴张得跟能装下个鸡蛋似的。 但是木阿吉却摇了摇头:“未必这么简单,你们看之前北极狐和江涯的那一通电话,那女人那么好的养气功夫,却连脸色都变了,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咱们没推算出来的秘辛,且等那臭小子回来好好问问……” 三人凑做一团,讨论地热火朝天,门忽然被砰一声撞开,安杰罗神色铁青地探进来半个身子:“地方找到了,但是人不见了,你们去看看么?” 毛小天听完就要站起来,却被木阿吉伸手拦住,阿木博士摸摸鼻子,道:“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 第二十九章 都灵爆炸 都灵.卡塞莱机场 江涯一只脚刚踏出飞机,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上摆渡车的时候,便遭到了信息的轰炸。信息不是一批人的,一波儿来自欧阳和阿木,另一拨儿,则来自遥远的东城。指尖摁着下拉键,在看到金老爷子的名字的时候,年轻人的心脏倏然绷紧,脑海中略过一阵恐慌。 第一条信息是三个小时之前的:“小东山爆炸,四所监狱几乎全部毁损,有受伤的犯人逃出来到幼儿园寻找自己的女儿,小丫头受了无妄之灾,脸上划伤了一点,目前没有大碍,犯人已经移送警局。” 看到这里,江涯立刻心脏狂跳起来,脚下生风地就往售票台跑去,恨不能重新订一张机票,立刻飞回东城了。 但是第二条来自木阿吉的信息又让他停了下来:“找到了拉姆留下的口信。” 年轻人叹了口气,捏在背包带上的手微微加重了力气,另一只手拉下姓名簿,拨通了遥远的越洋电话:“喂,老爷子吗?” 彼时接通电话的金宝川正在院长办公室喝着茶,老头儿很闲适的模样,听着年轻人焦急的声音:“峤儿怎么样了,伤的严重吗?小青子呢?小东山怎么就炸了?” 老爷子听着他连珠炮似的,不由得叹气:“你说你也老大人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你是像了谁呀?红烛那么稳重隐忍的一个人,你爹你妈更是两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怎么就养出你这么急赤白脸的脾气。” 江涯无语,讨好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 金老头儿抹掉嘴上沾着的茶叶,慢慢道:“丫头的伤不大要紧,只是脸上蹭破一块,会疼几天,相比起另外一个娃,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另外一个娃?谁呀,小青子么,他受伤了?要不要我回来?”江涯着急,又要买票。 “不是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老爷子也是无语:“是有个小姑娘,救了小峤儿性命,却把自己搭上去一半儿。警察说那个闯进学校的犯人,就是那娃娃的父亲,来学校之前居然把她妈妈也杀了……俩孩子说,想带她回家。” 江涯默默地听完,松了口气,指尖迅速发着消息:“老爷子,我让人给您转一笔钱,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成不。” “成啊,老头儿我本来也没事儿干么。要不要把电话给小丫头,你问问情况?” 遥远的意大利,年轻人愣了愣,摇摇头,没有说话,半晌才想起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道;“不用了,她肯定不想我知道的。” “那好吧,这事儿也就这样了,你不必急着回来,这一回是欧阳那小子退休前最后一个案子,你得上点心。” 另一边,果不其然,鹿峤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爬到黑衣男人身边坐下,安静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菩萨:“老师,你也是叔叔的朋友么,就像二十三郎一样。” 男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鹿峤接着道:“那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受伤的事情告诉叔叔,我过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男人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忍不住和大人撒娇的。 眼前的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他总是去做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让他分心,万一……就不好了。”她省略了自己不好的猜想,连说都不愿意说起。 男人眨了眨眼,点头:“好,我不说。”看着迎面而来的金老爷子,他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眼色。 鹿峤从长椅上跳下来,摸摸脸上还有些刺痛的伤口:“我想去看看小鱼儿……”才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老师,你叫什么呀?” “我叫葛犸,一种很古老的动物。”男人微微一笑。 小女孩儿笑一笑:“我知道的,犸长得很像毛象。”说完,小跑着往重症监护室跑去。 她的身后,金老爷子微笑着点点头,看向一边有些发愣的毛象老师:“这是个好丫头……是不是。” “当然。”毛象老师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毛象,长什么样子呢?” ——都灵市区。 江涯坐在疾驰的公交上,连日的奔波,让他肩上米色的背包都显得风尘仆仆起来。窗外灯红酒绿的,各种漂亮的小轿车川流不息,都灵不愧是二战后汽车工业发展的最快的城市之一。 走下公交,年轻人并没有去到木阿吉之前指示的地方,而是根据拉姆那一句不清不楚的留言来到了眼前的小破诊所。那个曾经害羞无比的小警察说:“I'm for justice, no matter who it's for or against.” 不公?谁对他不公?这问题让江涯思考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车子行到一个大拐角,他才意识到,拉姆所说的不公,大约不是这世界对他的不公,而是这世界对那个人的不公。没有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他所能做到的最多就是假设他们和自己一样。所以此时此刻的拉姆,就是第二个蚀心人……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让无恶不作的蚀心者觉得不公平的话,大概也就那么一件吧……那就是木阿吉在电话中讲述的神婆奥丽莎的死亡。 推开眼前破烂小诊所的大门,灰尘扑簌簌落下,房梁上还结着蜘蛛网,尘土堆积的地面上,只有一串浅浅的脚印。这里的环境,跟当年蚀心者绑架江涯时所选择的地方有着微妙的相似,所以当江先生在机场看过整个都灵市区的地图之后,便立刻圈定了这一片区域,没想到,寻找起来还算顺利。 “我来了,一个人,没有武器……不见一见吗?”屋子挺空旷的,江涯的声音一放出来,便能听到回音。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屋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看着地下的脚印,江涯微微皱眉,一步一步踩了过去。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脚印的尽头,他的眼前,是一间关的死死的房门,房间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呜咽声…… 掌心按上房门,年轻人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鹿峤,那个在老房子门口台阶上坐着的小女孩儿,虔诚地看着天空,整条街道上的阳光似乎全部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天,她问他:“你会来接我回家的吧……” “我当然会。”年轻人喃喃自语。 星光璀璨的都灵夜晚,一声巨响轰碎了所有的平静。 阿木博士猛地抬头看向西北方向,迅速起身朝着浓烟涌起的地方跑去。来往金发碧眼的意大利人们,就看着一个苍白的东方青年嘶吼着奔向爆炸现场,眼神中充溢着淡淡的绝望: “江涯,你个王八蛋……” —— 东城.福安街 凌晨才回到福安街的兄妹两个,身心俱疲,房顶上的老猫听见脚步的声音,睁开圆鼓鼓的眼睛,灵活地跳到了草地上,依偎在小女孩儿的脚边。鹿峤蹲下,伸手轻轻抚摸它柔软的皮毛,然后抬起头来问染青:“叔叔会回来的吧……” 染青提溜儿着早市上顺手买回来的蔬菜,一边找钥匙一边点头:“当然啊,他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 第三十章 失而复得 一时间,无数黑色的车架,从都灵的各个角落往西北部集中而去,木阿吉在半路被欧阳拽上了车,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已经看不到一丝人色。 “到底怎么回事?”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的中年人,一巴掌拍在阿木博士的头上。 年轻人迷茫地抬起头,两行眼泪顺着嘴角流下,哇哇哭出声来:“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这是毛小天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阿木博士,他印象中的阿木博士永远胸有成竹,冷静睿智,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传闻中一辈子都不会做噩梦的那种人……但是现在呢?眼前的男人拼命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血灌瞳仁,形似癫狂,似乎一根弦已经崩到了极致,再轻轻拨一拨就会断了。 “你还是不要去现场了。”欧阳牧当机立断。 木阿吉立刻抬起头来,抓住上司的衣领:“不,带我去,我要去,我要抓住他……” 爆炸现场。 曾经便已经很破落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众人看着这尘土飞扬,烟飞火起的画面,都愣在当场,不知道如何反应。直到一声呵斥响起,那声音一瞬间尖锐得仿佛一个女人: “都傻站着干什么,找人啊……” 可是,找人,找什么人呢,这里,只有断壁残垣啊? 又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停下,锃亮的车身分外惹眼。安杰罗一只脚踏出车门,还没露出身子便开始吼起来:“愣着干什么,大小姐还在里面。” 怔愣在原地的黑衣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四处散开扒拉着石头碎片。然而没有人去寻找江涯,人们大概都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来到古堡的那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东方青年。他冒着风险为信义而来,却永远在别人面前把自己的行为说成金钱的交易,于是人们便记得黄金22年轻的领袖,而不记得江涯这个人。 木阿吉一把甩脱欧阳的束缚,往火海中冲去,毛小天也脱了厚重的外套,紧随其后。欧阳牧四下看看,深深叹了口气,他深知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但是作为唯一的长辈,他要对这几个天赋异禀的小孩儿负责,哪怕自己挂了也不能往后退一步……泱泱火海中多了一个已经不再灵活地身影,他早已经不年轻了,是即将退休的年纪,警察和运动员似的,黄金年龄都不长。 搜寻并不漫长,爆炸的范围只有方圆100米,但是废墟之下,除了喷散的血迹和散碎烧焦的人肉,什么都没有。人们环顾四周,撑着膝盖,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 “你死了吗?”木阿吉站在烧尽的废墟中,神色茫然的望着前方:“你怎么会死呢?” 毛小天坐在废墟外的某个角落里,素来爱洁的年轻人身上,满是汗水与灰尘,指尖已经不剩什么完好的皮肤。 “热带雨林那么多毒蛇猛兽,你怎么没死呢?” “因为我厉害呀……” “雅扎库内部那么多牛鬼蛇神,你怎么没死呢?” “因为我厉害呀……” “吹牛逼吧,你。” “我是不会死的。”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手上收拾着行李,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他可疑地站在满是阳光的地方,身后蹦跶着一只圆乎乎的小狗……但是那个人啊,好像一个转身就会消失似的。 “你真的不会死吗……你这不是,死了吗?” “我说我不会死,当然就不会死。”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倏然传来,毛小天瞪大了眼睛,回过头去,就见一个身影重重地倒了下来。 “江涯……” 失而复得充满喜悦的叫声,回荡在废墟上空,木阿吉和欧阳牧同时回过头来,往喊声响起的地方看去。 他回来了,伤痕累累地回来了——倒在毛小天怀里的年轻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已经不剩什么完好的皮肤。那坐在地上的国际刑警,桃花眼中蓄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而当他摸索着,摸到怀里人的左肩时,终于哭出声来。 那里,已经没有了曾经支撑起他们一片天空的臂膀。 “你的手呢……” “丢了,换一条命。” “疯子。” “彼此彼此。”年轻人说完这话,便失去了意识。 —— 清早的福安街,寒深露重,但是两个小孩儿并没有睡多久便起床收拾东西。染青剁碎了韭菜,打了五六个鸡蛋,又发了面团,打算煮一锅水饺。鹿峤从自己的小柜子里拾掇出几件还没怎么穿过的衣服,从里到外整理了三套,打算带给小鱼儿做替换。如今小鱼儿的家也是案发现场了,寻常人是去不得的。叠好六双棉袜,小峤儿洗了洗手,开始帮小青子拌蘸饺子用的佐料。先倒一点醋,在放点生抽酱油,最后搅拌一勺牛肉辣椒酱。兄妹两个一个揪着大小一般的面团,另一个把它擀成圆圆的面皮,配合地很有默契。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饺子出锅,染青寻了两个保温桶撞上,带上鹿峤一起,坐上了去往医院的公交。 医院依旧很拥挤,小东山上虽然没有更多的伤者往下送了,但是如今却是各种器材和药品都陷入告急状态。鹿峤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小鱼儿,又看看走廊上血迹斑斑却分不到病床的患者,心头涌上一点歉意。 病房外,毛象老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待看到眼前一大一小两个团子,便露出点疲惫的笑意:“怎么不在家多睡一会儿?” 染青摇摇头:“怎么睡得着呢?”然后,递上手里的保温桶:“吃饺子吧,韭菜鸡蛋馅儿的。” 另一边,鹿峤左右看看,问道:“爷爷呢?” 老师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接到什么电话,出去有事儿了。” “那这盒饺子怎么办,再不吃要坨掉了。”小青子有点懊恼地看着手里的盒子。 不想鹿峤却踮一踮脚,将盒子拿了过来,揭开盖子,将装着的酱料倒进汤里,然后夹出几个放在原本的酱料碗里,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那里,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儿,小脸儿脏兮兮的,瑟缩地盯着由远而近的香气,和那个漂亮的小姐姐。 “你吃么,热乎乎的。”小姑娘乖巧地端上手中的碗。 不远处,染青捧着颜色都变了的一盒饺子,哭笑不得,却也转身寻了两个一次性的杯子,将饺子夹出来,递给走廊上看起来饿得不行的两位老人。 毛象老师一只眼睛看着,忽然觉得口中的食物不太咽得下去,默默地搔搔脑门儿,将饺子倒出来,一个杯子三四个地分好了。 当柳欣慧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一大两小三个人,抱着少的可怜的饺子,左一个右一个分给走廊上的病患,没分到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于是轻伤的人便也都跑出去,将早饭的摊子买空了,回来分给众人。还没从爆炸中回过神来的人们,似乎这才想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柳老师站在医院门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善意和恶意都是会传染的,你不要管别人会不会首先做,至少你要做。” “小峤儿……”女人温热的手摸上小女孩儿软软的头发,待看到她脸上伤口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痛。 “柳老师,你来啦……” “是啊,灰蛇去小东山通知我,你们出事了,于是我就来了。”说着,女人蹲下身子,将小姑娘抱进怀中:“你怕不怕?” 女人的怀抱终究和男人是不同的,灰蛇的怀抱冰凉,染青的怀抱柔软,但是老师的怀抱,却是让人安心的…… “怕的,不过现在好了。” “老师的峤儿,是最勇敢的。” ------------ 第三十一章 神婆的偏爱 北意大利,都灵。 阿木博士没有想到的是,这么短短几天的行程,他们这群号称铁打的人几乎有一半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病床上的年轻人几乎称得上是支离破碎了,灰败的肤色全然看不出他本有的意气风发,染血的衣摆,烧焦的袖口,那空荡荡的本该是左臂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知道么,你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毛小天看着年轻人几乎已经看不到起伏的胸膛,喃喃自语。“G先生闻名天下的左手枪,是不是就要消失江湖了?” 手术室的红灯倏然亮起,众人屏息静待,只有安杰罗焦急地徘徊着,恨不能质问江涯:“我妹妹呢?”但是没有人搭理他。此刻静静地守在手术室外的三个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尤其是那个肤色苍白,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男人。 木阿吉聪明么……他当然聪明,倘若只计较这颗头脑,他可以被称为这世界上第一流的天才,哪怕是黄金22年轻的领袖,也未必能赢过他。但是他是个惫懒的人物,大约是因为太聪明,而带来了无尽的负担,正如江涯对染青所说,太厉害的人总是会很孤单,因为人们不愿意和这样的他们做朋友。所以,年纪轻轻却在国际刑警之中犹如传说的阿木博士,总是不由自主地掩盖自己疯狂转动的大脑,永远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但是此刻不同,此刻蹲在地上的男人,显然倾尽所有地想要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寂静的医院走廊里,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来人身材高挑,一头大波浪的卷发,端的是风情万种,带着致命的诱惑,却正是安杰罗的母亲。医院冷冷的灯光落在她的身上,掩去了那一丝曾经的戾气,竟然显得有点圣洁起来,仿佛洗尽了铅华的狐狸精……但是人们知道,狐狸精,永远都是狐狸精。 木阿吉眨眨眼,像是从迷宫般的思索中清醒过来,他缓缓站起身,直视着眼前美丽的女人:“夫人,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 “警官请问。”女人一派从容,似乎不打算隐瞒。 “乔凡娜小姐真的是您的女儿么?” 安杰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木博士,似乎他问的问题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女人没有说话,她沉默着,往手术室又走近了些。她望着病床上那个丢掉半条命的年轻人,想起自己曾说和江红烛有过一面之缘。 那并不是一个玩笑,只是,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已经是世界著名的杀手,虽然处在休息期,但是依然生意不断。她接到了一笔来自遥远东方的生意——雇主要她杀死中国东城某个孤儿院里的所有人。但是出身名门的古尔薇格是有底线的,她不杀老人,也不杀孩子,她只打酣畅淋漓的仗,于是她拒绝了那笔生意,尽管对方开出了令人心动的价格……不过在那之后,她还是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买了到达东城的机票,想要看一看这所孤儿院有怎样的魔力,让那位雇主出到那么惊人的价格。 只是,当她到达的时候,那间还能够看出颜色的白色别墅,已经是废墟一片。 看来,她的雇主花了很大的心思,在被她拒绝后,立即找到了别人来执行任务…… “这里的人,都死了吗……”美丽的女人操着不熟练的中文,拉住了街道上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老太太。但是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睛的时候,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从来觉得文学很无聊的北极狐,在那一刻感觉到了自己语言的匮乏。她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一种文字,可以形容那双眼睛的浩如烟海。她是看过了什么样的世界,于是有了这样的眼神呢…… 老太太没有说话,她转头看着眼前美丽的外国姑娘,年轻的姑娘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就像很多年前,正逢青春的她们。 如今已不再年轻的古尔薇格还记得,老太太伸出枯老的手,抚上她充满生命力的皮肤,轻轻道:“不,我还活着……”她没有抬高声音,犹如枯哑地燃烧着参与的力量,好像想通过自己宣告什么,向着这世界,自豪地勇敢地说宣告。 “江家,是不会死去的……”古尔薇格靠在手术室门口,认真看着阿木博士:“江家的人,会拼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她淡淡地说着,像是在重复一段回忆。 木阿吉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着,等待着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女人从胸口半隐半现的蕾丝内衣中,抽出一张纸条……那是一张枯黄脆弱地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纸。 “我拿着这张纸,已经十六年了……” 木阿吉小心翼翼地展开破旧的纸条,微微怔住了:“没想到,是这样……” “你和里头躺着的那个小子,都只猜到了一半。”女人看一眼安杰罗,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你猜到我不是乔凡娜的母亲,而他猜到,我那位名义上的丈夫也不是乔凡娜的父亲。乔凡娜……是神婆奥丽莎和蚀心人皮尔洛的女儿。” 角落里风情万种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回忆着,给众人讲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我和皮尔洛遇到奥丽莎的时候,都还年轻,刚刚出师还尚未成名。我们两个居无定所,满世界流浪,但是每次一去美国,都会和她小聚……最开始是因为她的手艺很好,她的小房子很漂亮……我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最奢望的不过是一顿安心的晚饭。但是没有想到,一来二去,差不多三四年之后,皮尔洛便对奥丽莎有了感情。于是,我也在那个时候,接受了我那个便宜父亲带来的婚约,成为了古尔薇格家族和Gazzolo家族交易的筹码。”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众人疑惑,唯有木阿吉心中明白——哪怕是像北极狐这样的女人,也是会有这一生所爱的…… “结婚之后,我们很快暂停了任务,我和我那位名义上的丈夫,达成了许多协议和条件,比如我为他生一个继承人,他便不再干涉我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六七年,我们相安无事,我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逍遥自在。但是,远在美国的奥丽莎和皮尔洛,却生活的不那么顺利。那个年代,心理学的运用还不算广泛,奥丽莎天纵之才,她越是想要救人,越被更多的人看作是……神婆。” “后来,也就是十六年前,我和皮尔洛接到了一笔不能拒绝的生意,来自我们两个人最初的雇主,也就是我们的师傅。我们没有想到,那场任务会持续那么久,整整八个月……奥丽莎还来不及告诉她的丈夫她怀孕了,她根本联系不到任务中居无定所的我们,于是,皮尔洛也没能看到自己孩子的降生……等我们回到美国,想要像当初那样闲适地吃一顿晚饭的时候,奥丽莎的房子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人们都说,是神婆疯了,烧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有皮尔洛始终坚信,害死他妻子的人,还活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女人说到这里,似乎是很想点一根烟,但是看看医院的标志,又忍了下去,将伸向烟盒的手指缩了回来,打量着无名指上漂亮的红宝石。她的对面,肤色苍白的年轻人听得很认真,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孩子会到了你的手上,而不是给她真正的父亲呢?” 女人笑笑,神色中带着一点凄然:“那是因为,看透世人之心的神婆,太过偏爱她的丈夫和女儿了呀……她知道自己会死,知道这世界上多的是人嫉恨她的才能,丈夫的保护不能护佑她一生,于是她的孩子,便也需要一个强大的背景……同时,她的心里大概还有着深深的侥幸,以为没有孩子,皮尔洛就会忘了她,痛苦慢慢消散,和他的搭档一起像当初一样浪迹天涯,不必一生自责……” “你信了?” “我信了,因为那也是我想要的”女人低着头,终于忍不住点起一根烟,吸了两口又掐灭,“……神婆奥丽莎此生做的唯一一件坏事,大概就是催眠一个素不相识之人,送上孩子和信之后,自杀在我的面前,她想要告诉我,这便是她的决心。她偏爱了她珍惜的人,便不管不顾了……” ------------ 第三十二章 一触即发 听完这样一个漫长的故事,众人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的安杰罗,更是犹如泥塑一般,呆立在原地……原来,乔凡娜并不是他的妹妹,这十多年的相处,是如此可笑……所以,她才总是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么,那么不舍的、温柔的、永不靠近的笑容……所以,乔凡娜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吗? “很感谢您的知无不言,我还有几个问题。”阿木博士将手上的纸重新叠起来,轻轻抬起眼眸看向古尔薇格:“乔凡娜小姐,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女人想了一会儿,苦笑一下:“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当年我带着她回来的时候,就和我的丈夫Gazzolo先生达成了协议,我替他杀两个人,他用家族的名义抚养这个孩子长大,反正多一个女儿,对他没有坏处。但是看如今的模样,我要是再说她不知道,也太过勉强了。” “那么,安杰罗先生为什么从未怀疑过自己妹妹的来历呢?”木阿吉转向年轻的Gazzolo家族继承人,神情淡淡的。 安杰罗摇了摇头:“乔凡娜出生的那一年,我的祖父身体很不好。我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一直在某个小岛上陪伴他的治疗,并学习家族的管理方法,一直到他去世才回到意大利……那期间,我也有收到家里的联络,得知有了个妹妹,所以从未怀疑。”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了。”阿木博士的神色终于转向了平静,说话也变得跟原先似的慢条斯理起来:“只不过这个问题,只有等手术台上的人醒来,才能回答我了。”木阿吉看看面有忧色的安杰罗和古尔薇格,毫不在意道:“你们一点儿也不用担心,乔凡娜小姐是不会有事的——绑架她的人,永远都不会伤害她……因为拉姆,是蚀心人的信徒。” “拉姆?原来你们已经知道谁是绑架犯?”安杰罗一脸你知道你居然不说的表情。 阿木博士没什么表示,只伸手从包里掏出拉姆的资料,递了过去。 照片上的小警察,笑的羞涩,看上去还很年轻,带着一丝掩饰不去的稚气。 “他是……” “他是蚀心者的第一个受害人,*控后杀了他当时的顶头上司,一个曾经诋毁过奥丽莎的女人。”木阿吉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大概因为他是第一个,所以蚀心人将他带在身边很久,进行了最全面的催眠,才派他去杀人……我以为当初我已经治好了他,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东莨菪碱和奥丽莎的威力……” “我见过他。”安杰罗语出惊人。 “什么?” —— 东城。 灰蛇驾临小东山,代替柳欣慧的工作,让她能够回去照顾两个小的。消防员的衣服对于少年来说,是个新奇的玩意儿,他跟在刘天浩的身后,兜兜转转,将这片已经毁于一旦的高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此时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快要四天,黄金救援的72小时已经逐渐过去,山上除了消防战士以外,基本已经没有活人了,连最后的人数统计,都已经公布。目前,领导层们在应付的,都是灾后重建以及控制舆论的工作。 蒋天行依旧在电子控制室进行指挥,他看着大屏幕上安抚人心的狄局长,这已经是几天来的第四场记者招待会了。再看看刚刚下山眼睛熬得通红的刘天浩,这货又跟消防大队的人吵架了,他明明是去调查爆炸原因的,却总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然而,一切的起因依旧是一个让人心焦的问题,没有人知道小东山究竟为什么爆炸。 蒋天行收整了一下手中的报纸,记者们对爆炸的时间脉络已经理得很清楚,甚至比警方公布的消息还要明确……第一场爆炸是1月29号正午十二点二十三分,第四监狱和警察学院交叉口的一排集装箱汽车首先爆炸,但是原因还不明朗,不知道是因为集装箱内物品造成的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引爆易燃物品造成的灾难。人们只知道事故现场火光冲天,在强烈爆炸声后,高数十米的灰白色蘑菇云瞬间腾起,现场附近火焰四溅。 第二次爆炸在第一次爆炸30秒后发生,爆炸强度相当于21吨*,是第一次的整整7倍。整个小东山,瞬间被夷为平地,警察学院刚吃完午饭的孩子们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消殒在烟火之中。 当日救援人员在半小时之内全速赶到,但是还未及上山,便又出现了大火,在距离现场不到100米的地方,浓烟滚滚。由于风向变化的厉害,指挥中心附近停留的消防车辆及官兵只能向外撤离。 爆炸的经过,如此触目惊心,蒋天行捻着报纸,微微出神,直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阿蒋,伤亡统计呢?”是刘天浩,此刻他看上去很像个疯子,眼睛通红的。 蒋天行没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 “救了894个……?山上原本多少人来着……”刘大队显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 “山上虽然有四所监狱,但说实话都是小型,总共四百多人,死了将近三百,警察学院里包括老师在内1200多人,死伤一半……” “医院接诊情况怎么样?” “基本上都分配好了,没有什么大问题。” 此刻认真讨论着问题的两名警官以及正在场内和领导们针锋相对的记者,都没有想到,那独自留在山上的少年,究竟发现了什么。 他静静地站在北边,身后尘雾弥漫,不过是点一根烟的功夫,身后便落下一个人来。 “大名鼎鼎的灰蛇,黄金22的头牌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人语气中,带着股事不关己的悠闲。 二十三郎脱掉厚重的面具,挠挠头发,却没有回头:“你最好放下枪。”少年没有一点惊讶或者害怕的感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全盛时期的你都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是现在……你说呢,蛇鹫。” ------------ 第三十三章 杰出的普通人 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之中,中年人不太看得清楚少年微微侧过来的半张脸,他想自己真的是老了,否则为何对方处在自己的枪口之下,却无动于衷呢。他眨了眨眼睛,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可是晃动的长睫毛反而阻碍了他的视线……这本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特征。 蛇鹫本是一种鸟,长得有点像隼和鹤的结合,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亚化品种。它们个子很高,跟小学生似的,眼睛上长着妖精似的长睫毛,全身灰色,只有大腿是黑色的,并有厚鳞保护,据说是为了避免被蛇咬伤。蛇鹫是蛇的天敌,蛇自然也是蛇鹫的天敌。 可是此刻站在小东山的,是一条正值生长期的大蟒,和一只已经负伤多年的蛇鹫。 少年轻轻捋了捋袖子,露出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疤,这是很多年前的池袋曾经赠送给他的礼物。他依旧侧着脸,轻轻问道:“不开枪么,不然你可就要死了……” 蛇鹫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可是枪声响起,眼前的人却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充满韧性的臂膀架上了他的胳膊,少年的掌心还是当年的那把刀,瞬间撕扯开了中年人藏在厚重衣服下的皮肤,鲜血飞溅。他在他耳边叹了口气:“我忘了说,你就算开枪,也是没用的……” 断开的肌腱让中年人无力地扔下手中的枪,他知道自己还是自视过高了,就像很多年前,他伤在那个人的手下一样。眼前的少年和那时候的那个男人一样,都拥有躲避子弹的速度和能力…… “你应该庆幸。”灰蛇断了中年人两条胳膊,捡起地上的枪,缓缓道:“幸好你没有伤到我,否则,你要面对的,便是整个黄金22了。” “迷踪步……原来你也会。” 黄金22的可怕,别人不知道,蛇鹫却很清楚。因为很多年前伤到他的那个男人,也同样来自这个组织,只是如今听不见说了,大概是死了吧……毕竟自己找了那么久,也从未找到。 少年站在男人的身后,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迷雾中的深坑:“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坏事呢……” —— 意大利,都灵。 江涯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两天之后。这之中,安杰罗又告诉了大家一件事情——有关于拉姆和乔凡娜的相识。 “我们第一次见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是在罗马。那时候乔凡娜才十三岁,她快要过生日了,我带她去买礼物……”年轻人说着,陷入了回忆。 路边棕色皮肤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模样,打着卷儿的头发,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羞涩笑容,他的面前摆着一桌娇艳欲滴的鲜花。大约是他富有特色的混血面孔吸引了人们,有不少小姑娘都聚集在一处,仔细挑选着与自己相配的花朵。但是那人的目光却忽然穿过层层人群,直接看向了对面拥有湖蓝色眼睛的少女,她站在阳光下,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哥哥,我们去看看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若要花,我可以让人直接将最好的送到家中。” “那不一样的……乔凡娜想要哥哥给我挑一朵。” “我给她挑了一朵白色的姬百合,象征着财富、荣誉、清纯、高雅……在我心中,那就是乔凡娜的模样。她很开心地接受了,然后回过头问我,哥哥,你会送给谁红色郁金香呢?乔凡娜也会有自己的红色郁金香吗?” 穿着严谨的小西装的年轻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的未婚妻将由父亲决定……” 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朵姬百合插入了金色的卷发间,然后又想要挑选一朵法国小菊。这花不好看,显得低微粗俗,但是卖花的年轻人却将那一束都拿起来,包裹得漂漂亮亮,免费送给了乔凡娜。 “他问她‘我美丽的姑娘,您为何要忍耐……’,后来我才知道,‘忍耐’是法国小菊的花语。”安杰罗垂下漂亮的眼睛,道:“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忍耐什么?直到之前在门外,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美丽的姑娘,永远只会为了求而不得的爱,忍耐。 这话,大概也适用于此刻东城机场正在过安检的年轻女人——没有人能阻止月亮跟随太阳的脚步。 江涯的苏醒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连医生也惊叹于他如此强大的恢复力。欧阳找了锅亲自熬的南瓜粥,砰一声扔在桌上:“吃,吃不死你。” 病床上的年轻人无力地苦笑一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看你回家怎么交代,金老爷子那里就算了,福安街那俩小的眼睛一鼓,你先得哭。” 想起家里的胖正太和小萝莉,江涯长叹一口气,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病床边显然等的焦灼的阿木博士:“你是不是把案子捋得差不多了?” “你都睡了快两天了,我要是还梳理不出来,也别做警察了。”木阿吉拍拍手上一沓纸:“不过我还剩一个问题,就是……” “就是,他们为什么是现在动手。” “对。” 江涯喝一口毛小天递过来的粥,目光扫过明显压抑着焦灼的安杰罗和古尔薇格,淡淡道:“她怀孕了……” “谁怀孕了?”欧阳牧掏掏耳朵,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 “乔凡娜怀孕了。”江涯又重复了一遍。 安杰罗唰一下站起身,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分外刺耳:“怎么可能……谁的?那个绑架犯?”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半晌,江涯和阿木博士统一地摇了摇头,甚至连古尔薇格也垂下了高傲的脖颈:“孩子,大概是你父亲的……” “母亲,您在胡说什么,我……”高大的年轻人话说一半,自己也反应过来,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是父亲做了那种事情,所以乔凡娜才杀了他么……” 江涯无力地点点头,那意思——大概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几乎所有的谜团都已经解开,现在众人仅剩的几个疑惑,便只有这偌大的都灵城中,不知道藏在何处的一男一女,才能够解答了。如今,他们两次杀人计划都以失败告终,必定还会卷土重来,江涯等人只需静静等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啦,现在你给我说说吧”欧阳牧阖上饭盒的盖子:“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一致抬头,看向病床上的年轻人。江涯无奈,正要扶额,才想起自己已经没了左臂,叹了口气,将当日的情况说了出来。 地上的灰尘受风的影响,有一些飞了起来,整个房间都透着一种朦胧的不真实。年轻人顺着拉姆留下的脚印,走近了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呜咽声。 他静静的听了很久,声音的响动没有什么规律,甚至伴随着他的敲门声,更加激烈起来……这让本来觉得房内是录音的年轻人,起了怀疑——难道拉姆真的会对乔凡娜下手吗? 不得不说拉姆,或者说蚀心人,对他们这群人的秉性把握地很清楚。 黄金22,从新中国建立之后,便逐渐从中国的权利中枢消失了身影,他们断断续续地和中央的灰色人物保持联系,实际上却将主要力量和目标,都转移向了国外。这让当权者感到很满意——只要不在他们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就好。 但是,这样的转移无疑让他们的生存方式产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是代表国家的特务组织,人们甚至不能为转变后的黄金22重新下一个定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组织里并没有天生的“恶人”,没有那些生来便爱好杀人的心理变态或者反社会人格。这组织里的人,似乎都一个转身,便能够化作普通人的模样。饶是藤田二十三那样的少年杀手,拾掇拾掇去读书也没有违和感,又或者金月亮这样美丽妖娆的性感女郎,卸去精致的妆容也是可以洗手作羹汤的类型。这样的一个组织,集合起来的都只是“杰出的普通人”罢了。 如何定义杰出的普通人,大概就是性格并不特殊,但是却很有本事罢了。 普通人会做什么,当然会做坏事,但是也一定会做好事……就好比江涯碰到眼下的情况,他便没有了除了救人之外其他的选择。 “你就没留个心眼儿?”木阿吉伸出手来就要拍他,幸而看到肩膀上血迹斑斑,手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 江涯无奈:“我怎么能没考虑到,我要是没多留个心眼儿,你现在还能见到我么?只不过我没想到,那爆炸的威力那么大罢了……” 江涯脑子好使,不比阿木博士差太多,于是当他考虑到这可能是个陷阱的时候,便拿出了包中的绳子。一头绕在门把手上,一头拎在手上,跑到距离那房间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才手中用力,拽动了把手…… ------------ 第三十四章 山口生田 都灵,图里亚酒店。 这是一张美丽的东方女性面孔,在欧洲人的眼里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不施粉黛的肌肤吹弹可破,深棕色的眼睛带着中国人特有的神秘感,一双傲人的长腿,玲珑有致的腰身,让服务生的眼珠子都快拔不出来了。 她是昨天住进这座酒店的,拖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带着巨大的墨镜,将半张脸都遮了起来。酒店的最高层只有精致套房,如今是旅游的淡季,客人很少,整个顶层也就只有两位住客。 这女人是谁,自然是听说江涯受伤,便急急赶到意大利的金月亮。图里亚的位置很好,离医院很近,交通便利,让她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自己手中的资源。 你问她为什么没有去医院?因为她是永不坠落的金月亮啊……把她和普通的女人相提并论未免太过失礼了。一个人刀尖舔血、枪林弹雨的日子,她过得也不比江涯和灰蛇要少。作为现役最优秀的女性杀手之一,哪有冲上来便一腔柔情的道理呢…… 阖上眼前的地图册,女人将它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金月亮同志一直相信的一件事情便是,最好的杀手,同时也是最好的侦探。她和江涯的不同在于,她是个女人,所以她用女人的思路想问题;她和阿木博士的不同在于,她不是个心理学家,想事情不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和古尔薇格的不同在于,她不是个母亲,她的思维更接近于一个恋爱中的小女孩儿…… 翻阅着从梅赛手中拿到的小道消息,年轻的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个红头发的男人作为欧阳的继任者,显然已经不算年轻了,但是风趣幽默,为人诙谐而忠诚,关键是,他对自己似乎真的很有好感——那种介于珍惜和宠爱之间的感觉。所以有时候,一些江涯他们不愿意让她知道的消息,她都能从梅赛那里拿到。杀手和警察,做恋人是不被允许的,不过界限之内的朋友,却是无伤大雅。 月色低迷,反衬出霓虹灯的璀璨。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房间内少女的脸上。她的手中,晃动着晶莹剔透的红酒杯,脚上,却戴着银色的镣铐。 “这么说,那么大的爆炸,也没能要了G先生的性命?所以说,你何必非要杀死他们。” “如果不是你催眠那个博士的时候动了手脚,又偷偷让那个G先生离开,我早已经杀了他们。”男人抽着一根烟,吞云吐雾。“而且,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女孩儿想起自己偷偷放进验尸房的信,微微摇了摇头——那并不是她要的。 “明天你就待在这里别出去了,事情我会解决的。” 男人说着,砰一声关上了房门,留下一室黑暗。 女孩儿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的红酒,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你很难描述她脸上此刻的神情,好像是厌恶,但是又有一点欣慰。 “哥哥,你很快就能够解脱了。” “解脱?你觉得可能吗……”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男女不辩的声音,乔凡娜猛然抬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 东城,福安街。 灰蛇开的自然还是蒋天行的车,交通部的人已经将破破烂烂的它还给了蒋警官,虽然丑了点,但是还能用。蛇鹫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晃晃悠悠的躺在一辆小轿车的后座,但是全身上下都被固定住了,分毫动不得。 开车的人,显然还没到能够拿驾照的年纪,幸而这几天东城交通混乱,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辆一路抄小道,以每分钟100码的速度蹭进福安街的破旧桑塔纳。待看到街边的一应风景、配置,蛇鹫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他知道,黄金22在东城的老窝,估计就在这条街上了,他既然来了,大概就要死在这里了…… 街上静悄悄的,猛一眼扫过去,仿佛所有的别墅都是空置的。但是忽然,一扇门打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五十多岁的模样,满面风霜,看着像个农民。男人茫然地看过家门口的桑塔纳,然后在院子里尿了一泡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蛇鹫被解开了脚上的绑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疑惑地看看眼前的少年,忽然意识到……大约,这整条街,都是黄金22的产业,也就是说,这街上几十栋别墅里的所有人,都是黄金22的成员…… “走吧,咱们聊聊去……”少年冲着中年男人招招手,有点邪气地笑道:“别四处打量了,别说你不可能再出去,就算你出去了,你觉得还有进的来的机会么?” 小孩儿一席话,戳穿了蛇鹫心中所想,中年男人不由得低下了头,丧气地跟着少年走进一幢灰色的别墅,却正在22号的对面,标号23。 别墅里空荡荡的,除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只有几张没怎么收拾过的床,然而他们走的方向,却通向了地下室。地下室出奇得大,而且很深,有好几层。等下到第三层的时候,里头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我好容易来中国寻个清净,你这又是谁来打扰老子的安宁啊……”说着,探出半个脑袋来,却是个金灿灿的黄毛。 甫一见面,灰蛇先挑了挑眉头,对方也搔搔脑袋:“怎么是你。”然后又往他身后瞟一眼:“这谁呀?” 蛇鹫这才看清黄毛的脸,若不是被绑着,恐怕就要跳起来了,这不是那谁吗……雅扎库这两年势不可挡的高层人物,新生代中最是实力超群的那一位,叫……,对,山口生田。 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中年男人的脊背,每多了解一层有关于黄金22的秘密,他就越觉得深不可测,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这组织,跟雅扎库还有着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 “你来中国干什么?”灰蛇脚步不停,漫不经心地发问。 黄毛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个原因,第一,我听说江涯找到两个好玩儿的小朋友,我也想来见见么,他好久没来日本玩儿了;第二,我收到消息,东城有人不安分,往我那里派了人打探消息,具体我也不清楚,所以打算过来瞧瞧;最后么,我也确实累了,在日本待着,老也睡不好觉,都快神经衰弱了。” 灰蛇点点头,不置可否,指指身后的人:“这是蛇鹫……” “哦~~”山口这一声“哦”,转了好几个圈儿,很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就是那个被江涯他爹搞得半死不活那个?居然还没死。” 蛇鹫瞪大了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年将自己废到这个地步的人……竟然也是黄金22的成员。 “这得是世仇了吧。”山口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抓他干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藤田无奈,三人这才走到底层,已经不知道下了多少个台阶,少年一个转身,便将身后的男人挂上了刑问架。 年轻的雅扎库一惊:“这么严重,要严刑拷打么?” 蛇鹫也紧张兮兮的。 灰蛇摇了摇头,叹气:“他虽然废了,本事倒也不差得很,不绑起来怎么安心……况且,这样手段也不算重,你要是知道他干了什么 ,就会觉得他罪有应得了。” “他干嘛了?” 少年瞟了黄毛一眼:“小东山大爆炸。” “卧槽,厉害了,这么伤天害理的,比我爹还厉害了。”山口咂咂嘴,脚下踢踏着身,又事不关己地往上走去,大概是困了。然而他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江涯呢,我联系不上。” 灰蛇倒也不知道那铁打的人已经受伤了,只说:“去意大利了……国际刑警那边,欧阳先生的最后一个案子。” “原来如此。”山口背着手感叹:“哎呀,都是熟人啊,真好啊……我都不想在雅扎库干了。” 地下室里,昏暗的光线和阴冷潮湿的空气,灰蛇拉了把椅子,随意坐下,点燃一根香烟,他也不抽,只拿在手上,看着它一点点烧干净,半晌,慢悠悠道:“你放心,你且还不会死呢,我们会让你把所有的一切都吐干净……” ------------ 第三十五章 琥珀碱 夜色中的都灵,依旧摇曳生姿。 两天前的爆炸并没有对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造成太大的影响,女孩子们照样打扮的花枝招展,男人们依旧西装革履,车辆还是川流不息。 医院里,毛小天霸占了整个沙发,睡得直流哈喇子……阿木博士和欧阳没地方躺,只好去了隔壁待着。他们也是这两天担心江涯担心得狠了,天一擦黑便沾枕头睡着了。于是,病房里,只剩下江涯一个人还孤单地醒着。 侧脸看着窗外的霓虹,年轻人有点伤神地扶住了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被什么问题难住了。大概是害怕回到家中看几个小孩儿的黑脸吧…… 沙发上,毛小天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怎么还不睡……” “都睡了两天了……你接着睡吧。” “哦……那我……”年轻人话还没说完,便又打起了呼噜。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像是把这条路走过很多遍了。伴随着小心翼翼的开门声,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金发小姑娘走了进来。一抬头,发现病床上的人直愣愣地看着她,不由得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待看到沙发上打着呼噜的青年,小姑娘稍稍压低了声音:“您好,我是今天的夜班护士,来给您换药的。” 女孩儿的动作很熟练,拆解绷带的时候,也没有让江涯感到丝毫疼痛,但是她身上一点若有若无的微苦气息,却吸引了年轻人的注意。年轻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脚底的一点尘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姑娘生的并没有什么特色,除了欧洲人千篇一律的高眉深目,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属于那种混入人群便会消失不见的模样。江涯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你今年多大了?” 他本就生的极好,一双漂亮的眼睛很是勾人,虽不比毛小天那般明目张胆,却也是一等一的东方面孔了。女孩儿登时便红了脸:“23岁。” “你主要就是负责这个病区吗?” “对啊,不过今天上午还去前面的急诊帮忙了,爆炸伤到的人不多,但是也不算少呢。” 说话间,女孩儿已经利索地重新绑好了绷带,端上药盘,走了出去。门刚被拉上的瞬间,病床上的年轻人便手快脚快地拆了纱布,直接冲到卫生间,用凉水冲洗伤口,疼的直咧咧。捻起一点血迹,凑到鼻子边闻一下,正是当年熟悉的配方。东莨菪碱除了致幻作用之外,如果直接涂抹和注射也是上佳的镇定剂,只是使用方法不同罢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江涯略一思忖,咬着牙将伤口重新包扎了,跑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毛小天不知为何睡得很死,这样的声音都没能再将他吵醒。这让年轻人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房间门被再一次打开,脚步声不是护士的白色布鞋,也不是毛小天脚上的限量版运动鞋,而是胶底鞋的声音。来人很小心,进来的瞬间便往房间中喷了许多喷雾,却不是东莨菪碱,而只是大剂量的安眠药。若是在平时,这对江涯自然是无用的,年轻人可以非常清醒地“昏迷”。但是今天不同,他如今是重伤状态,纵然不昏睡过去,也有了点迷迷糊糊的感觉。雪上加霜的是,还没等他从这份迷糊中反应过来,床边一头棕色卷发的青年,便往他身边的点滴瓶里加了点什么, 干净利索地重新插进他的血管,流灌到他的身体里。 江涯下意识地以为是东莨菪碱,正想牙齿用力,咬出点血腥味来保持清醒,可是下一刻血腥味弥漫口腔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东莨菪碱,而是,琥珀碱。血液的流出,只会加速它的作用…… 琥珀碱是一种极化型肌松药,会引起强烈的肌束震颤,一分钟之内从颈部肌肉开始,到肩胛,腹部和四肢都会逐渐使不上力气,用多了还会导致心率减慢及心律失常。 “卧槽,玩儿大了……”这是江先生此刻唯一的想法,他正犹如一滩烂泥,瘫在了卷发青年的怀中……会去到那里呢,安眠药与琥珀碱的双重作用,终于让年轻人逐渐昏睡过去。除了在福安街,他大概没有像如今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刻了。 —— 东城,医院。 医院里,生命体征已经转向平稳的小鱼儿,被换到了普通病房,只是,她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要苏醒的痕迹。事情过去了快要两天,班里当天没来上课的孩子们也陆续听说了这件事情,前来探望。 当南嘉寺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鹿峤本能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姑娘,这要是平时,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南同学的妈妈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没多久便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小孩儿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鹿峤:“我哥哥受伤了,妈妈快要累坏了呢……” 小姑娘这才想起,南嘉寺有一个就读于东城警官大学的兄长,便问道:“伤的很严重吗?” 小男孩儿摇摇头:“倒是不太严重,医生说能治好,但是哥哥看上去好像吓坏了。” 鹿峤点点头,觉得看到那么大的爆炸,留下心理阴影也是应该的,便伸手摸摸抽屉,拿出一排巧克力递给他:“给你吃,你是不是也吓坏了。” “我怎么会,我可是男孩子。”南嘉寺拍拍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病房的门忽然被拉开,毛象老师探出个脑袋来:“持枪行凶的那个男人醒了,正在交代罪行,你要去听听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向鹿峤。 鹿峤起身,冲着老师点点头,又拉拉染青的手:“小青子,你帮我照看小鱼儿吧,我去看看她爸爸。” 染青点点头,众人看着团子迈着短短的腿一步步走出去,小小背的影竟然有点肃穆的感觉,都不由的想起她之前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小鱼儿醒来的时候,就没有妈妈了,是不是也没有爸爸了呢……” 警局离医院并不远,毛象老师依旧开的金老爷子的车。 这是鹿峤第一次来警察局,这时候的她完全不会想到自己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这是一幢白色的大楼,划着几条蓝色的油漆线,增加了立体感,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看的,就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走廊并不亮,大约是因为现在的全市节电状态,所有的资源都先紧着小东山和各大医院了。鹿峤拉着毛象老师的手,四下张望着,最终停在了一个阴暗的房间门口。房间里面,因为失血过多而依旧苍白的男人,有些神经质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念叨着:“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老师,人真的很容易做错事呢。” “对啊,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 “所以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我要好好保护小鱼儿长大。”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像小星星似的。 毛象愣住了,他就这样看着她,一片讶异之中,竟然忽然有了股没来由的平静和专注,直到双眼都发酸了,才缓缓点头:“对。” ------------ 第三十六章 月亮的猜想 毛小天这一夜睡了个黑甜,等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跟个鸡蛋黄似的。余光扫到病床上雪白的被子……没有人,是不是去厕所了。毛警官喊了两声:“江涯,你他娘的懒人屎尿多……” 但是却没有回音,整个病房静悄悄的。沙发上,年轻人一惊,唰一下蹦起来:“卧槽,人呢?”但是里里外外寻了个遍,还是没见着个踪影。 另一个房间里,欧阳和阿木博士也是一夜睡得跟死猪似的,此刻听到声响,睁开眼睛,一片茫然:“什么人丢了?” 毛警官哗啦一下拉开门,着急:“江涯不见了,浴室里还有点血迹。” 两个刚才还睡眼朦胧的,立刻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回事儿?” 欧阳还揉着鼻子呢:“没理由啊,他怎么可能不反抗呢?通知安杰罗那帮人,散开去找吧。” 阿木博士摇摇头:“找肯定要找,他本来就是重伤,要是对方再耍点手段可了不得。咱们昨天睡得那么沉,也不正常,看来是早就中招了。” 毛小天点点头,一边往外跑,一边又说:“你俩也别愣着了,大白天的活动活动手脚。” 只是他刚走出门外,便看到一群人聚在一处,凑过去一看,就见地上躺着个粉色护士服的姑娘,脸色发青,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年轻人上去抹了一把她的唇鼻出,果然一股淡淡的苦味正是东莨菪碱。 “拉姆……”毛警官咬牙切齿。 江涯其实一直没有睡着,但是身体的虚弱让他提不起一丝力气,连睁开眼皮都困难,更别提起来反抗逃跑了。但是,跟别人不同的是,他有一个身为杀手的特殊的优势……那就是他始终保持着对环境变化的敏感。他是最优秀的杀手,连包括伤口在内的每一寸皮肤,都保持着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此刻,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能凭借空气的湿润度知道自己正身在地下,四处有灰尘的气息,还有久远的汽油味道……这大概是一间废旧车场的仓库吧。年轻人侧耳倾听,离得很远的地方,有潺潺的水声……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冰凉的喷雾落在年轻人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东莨菪碱,那个曾经几乎将他送上绝路的药物。 一加一会大于二么……这是江涯脑海里晃过的第一个想法,身中琥珀碱的他还能扛过去吗? “你们把他抢走了……”年轻人的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把他抢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这声音并不苍老,但是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你把他还给我……” 江涯的脑海在剧烈地挣扎,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彻底沦丧在这种害人的喷雾里,阿木博种下的钉子,还会不会有用。但是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正在逐渐丧失意识,遥远的水声正在消失。最后留在年轻人脑海中的画面,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儿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太阳,阳光落在她小小的圆圆的身子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这是乔凡娜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她还不算清醒,眼前不清不楚的,只能看到一个完美的女性轮廓。 女人转过身来时,小姑娘微微睁大了双眼,这大概是她所见的第一个比她母亲更美的女人。当然,此刻她指的母亲,是古尔薇格。 她们身上有一种很相似的气质,但是同样的性感妖娆之中,年轻的女人带着东方女性掩藏不住的一份雍容淑雅,比之古尔薇格如同盛放的鲜花,眼前人就好像永不西沉的月亮,藏在轻纱似的乌云之后,露出一张皎洁的面庞,抹去了一分凛冽的杀气。 “你是谁?”女孩儿躺在床上,雪白的皮肤,湖蓝色的大眼睛,樱桃小口一点点,看上去像个无辜的洋娃娃。 女人放下手中的红酒杯,微微一笑,指尖轻轻点上了那刺目的液体,她说:“我是月亮……” 月亮?天上的月亮么? 乔凡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一刻,若不是被脚铐牵绊着,她几乎要跳将起来:“金月亮?你是金月亮?” 这十六年来,作为Gazzolo家族唯一的女孩儿,作为古尔薇格视如珍宝的孩子,乔凡娜对于黑暗世界的各种名声响亮的人,都有所了解。 金月亮,那是古老东方现役排名前三的女杀手。没人知道她多大年纪了,因为她成名很早,初出茅庐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但是传言中她却有着永恒的容颜,从未改变。同样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师承何处,她仿佛横空出世,甫一进入世人的眼睛,便与日本成名最早的少年杀手——藤田二十三,平分秋色。 灰蛇? 若是此刻月亮听到少女脑海中翻滚的信息,恐怕要嗤之以鼻——她是天上的月亮,是可以和太阳比肩的,怎么会看得上一条在沼泽之中求生的蟒蛇呢。 “你怎么会……不,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绑架我?”少女抿着嘴唇,看上去有点倔强。 “我绑架你?”金姑娘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翻了个白眼道:“你哪有资格让本姑娘动一根手指……我只不过是看你可怜,算是救你一条性命罢了。” “你什么意思?”乔凡娜渐渐冷静了下来。 “意思就是你以为你利用了他……实际上是他利用了你。别以为他听你的话,选择了一处豪华酒店栖身,而不是一处仓库,他便是你的奴仆了。你,想岔了。”美丽的女人靠着张椅子,有点不屑:“你哥哥23岁了,就要结婚了,历代Gazzolo家的继承人,都是这个年纪开始订下联姻家族的……你怕的不得了,因为那样,你就永远只能是妹妹了,所以你要毁了这一切,于是你就接受了他的蛊惑。。” “我没有毁了这一切,我是想救哥哥的,他根本不想做什么家族继承人,只要……”乔凡娜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几乎尖叫起来。 “只要你生一个Gazzolo家的孩子继承家族,就行了是么?”月亮咂咂嘴,一副你是弱智我不想跟你说话的模样:“家族的长老们跟你达成协议,只要杀了掌权的老爷子,再给他们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可以作为傀儡的继承人,他们就会放安杰罗离开。你觉得可能么?他安杰罗,也是姓Gazzolo的啊,他们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呢?” “他们是一群没了牙的老虎,一生都受着老头儿的打压,早就想他死了,只是为了家族安危才一直没有出手,此时,我这个大小姐送上门来做买卖,为什么不答应呢。” “因为和他们达成协议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个家伙。” “你说什么?” …… ------------ 第三十七章 记忆中的黑暗 毛小天跑的很快,只是才一出门,便看到刚刚上班的医生护士们聚到了一处。地上,昏倒的女护士脸色苍白,一副憋着气就要死掉的模样。阿木博士赶到的时候,值班医生正一脸茫然听着姑娘频率极快声音极低的心跳。木阿吉啧了一声,撒腿跑进药房,寻了一剂毛果芸香碱。 “把她嘴扒开。” “好。”毛小天应声而动。 药水顺喉流下,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便有了动静。女孩儿本来正躺在毛小天怀里,此刻却忽然蹬了蹬腿,唰一下睁大了眼睛,惊声尖叫道:“索戈尔废车场……” 阿木博士眉头一挑:“好一个拉姆,居然故意留下线索?” 毛小天着急,问:“那咱们去么……” “去肯定是要去,只是怕是个陷阱……如果是江涯当初那样的爆炸怎么办?” “带上都灵本地的警察一起去,让他们带上排爆的人,稳妥一些。” —— 废车场中,江涯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很久,甚至,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控制。但是,此刻他很肯定的是,他自以为的这份清醒,都是一片假象。因为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正是十八年前,那个生不如死的黑夜,那个湮灭如死灰的黑夜……无边无尽的夜色,空中悬挂着一轮带着血色的月亮,那一点红月,渐渐淹没了年轻人的理智。 别墅,大火,孩子们的尖叫,父母的殊死抵抗……以及,红烛婆婆流尽的眼泪。那就是那场被古尔薇格拒绝的任务,最终落到了一小队超a级雇佣兵——燕尾蝶的手中,雇佣者要求他们抹杀,福安街22号,江氏孤儿院。 那一年的江涯,还不到四岁,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虽然喜欢看书,认识很多字,但是大家还是觉得他是个小傻子。尤其是那些已经开始做一些简单任务的哥哥姐姐,他们最喜欢逗他玩儿了,抢他的糖豆子,抢他的巧克力……但是江涯从不反抗,因为他知道,哥哥姐姐们最羡慕他了——只有他有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也是江氏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是那个时代东方世界里犹如流星般瞬间划过的枭雄,在那片黑暗的世道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来,总是被人抢零食的江涯长大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自家的孩子买零食了…… 那一夜的别墅里,大家都在,17个孩子,三个大人,一个老太太。因为那是中秋啊,大家聚在一起,吃着红烛婆婆亲手作的月饼,印模子的盒子,是父亲亲手雕刻的,每一个模子上面都有一个不同的名字。 “爸爸明天又要去执行任务吗?” “对啊,不过妈妈会在家陪你的,还会送你去上幼儿园。” “那我明天可以吃巧克力吗?” “不可以,牙齿会坏掉。” 一大家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的,窗外,明月如斯,亮的像一盏灯。 第一个放下筷子的,是角落里永远不说话的黑叔叔。他是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拥有在全世界也排的上名次的枪法。 紧接着,爸爸妈妈也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月饼,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慢慢的,屋子里除了江涯和红烛婆婆,大家都不再吃东西了。江涯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众人,他忽然觉得,大家都不开心了。可是,没有人看向他,只有红烛婆婆伸出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摸了摸江涯光光的脑门儿:“你不要怕……” 红烛婆婆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子弹便穿透了玻璃,餐桌上鲜血飞溅。那是一个小女孩儿,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姐姐,今年11岁了,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 众人霎时动起来,只有江涯还拿着月饼,被母亲和红烛婆婆装进了防弹箱。黑叔叔的动作尤其迅速,那一声枪响,帮他判定了敌人的位置。 江涯很那形容那个夜晚给他带来的感觉,或者说,他有时候连那一晚发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阿木博士说,那是大脑受到严重刺激之后的自我保护。 但是,此刻,年轻人想起来了,想起了那鲜血飞溅,大火纷飞的一夜,想起了父亲身中数十枪还依旧屹立不倒的背影,想起了母亲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然,想起了哥哥姐姐们青春美好的身体倒在血泊,想起了……那些人,一个个走过的熟悉的脸…… 是的,他们走过来了,他们越离越近了,一个,两个,总共三十个携带了重武器的敌人……而江涯知道,此刻,他的手中有枪,他可以报仇了……可是,他不是已经报过仇了么?年轻人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带着人,去报过仇了,队伍里有藤田,有月亮,有毛象……可是,为什么这些人还活着呢? 黑洞洞的枪口,顺着年轻人的视线,落在了阿木博士的身上。博士知道,他种下的钉子,终究还是失效了。 “你要开枪么?”毛小天轻轻将木阿吉拽到身后,站到了年轻人面前。但是他不知道,此刻江涯看到的,却是燕尾蝶老大的那张脸…… 挣扎,思考,年轻人拼命地想要保持理智,直到第一声枪响,却仿佛一切都陷落了……欧阳牧捂着胸口,慢慢地弯下了膝盖,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了下来。 “江涯,你醒醒……”空气里,传来阿木博士的叫声。 可是年轻人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无意识地,按下了扳机…… —— 不远处,能够清楚观察到废车场内情况的某个高台之上,一头卷发的混血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静静地点燃了一根香烟,自言自语道:“你们都死了,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蠢人……”一记手刀干脆地落下,青年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天台上,女人微笑着,将那*拿起来打量了一翻,然后瞄准,利落地按下了扳机。 废车场里,年轻人的右臂应声一痛,枪支落下。他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子弹射过来的方向,又想伸手去捡起地上掉落的枪。本地刑警中想要动手的人,都被毛警官按在了原地。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天台,那里,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冲他挥了挥手。 一记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阿木博士终于松了口气,按下免提。 话筒中传来一个平静的童音,带着隐隐约约的欢喜,她说:“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巧克力吃完了……峤儿,有点想你了。” ------------ 第三十八章 对不起 看着丢掉枪,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的江涯,毛小天冲了上去,想要将他双手锁住。但是年轻人显然还处在混沌之中,电话带给他的迟疑,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下意识地反抗着毛警官的靠近。二人缠斗之中,断臂处的伤口,已经是血流如注…… 阿木博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欧阳警官,二人也向刚才第一声枪响的天台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最坚实有力的后援来了。 捡起掉落一边的电话,木阿吉对着那边沉默而迷茫地小姑娘轻声道:“峤儿,不要挂电话,我们需要你……” 作为比江涯本人,更加清楚他内心世界的朋友,阿木博士很清楚,最终能够解开拉姆这一次催眠的钥匙,并不是下毒者,而是一个能够治愈回忆的人。这个人,大约非鹿峤莫属了……所以,当第一声枪响之前,年轻人疑惑地看着他们,念出“燕尾蝶”三个字的时候,他便拨通了金老爷子的电话:“找到鹿峤,江涯疯了……” —— 东城,医院门口。 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周,笼罩在小东山上的尘雾,终于渐渐散去,东城美丽的星空重见天日。 住院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并一个苍老的背影,沉默地坐着,他们的面前,摆着一部不断传来杂音的大哥大。 小姑娘撑着下巴,抬眼看着苍穹中遥远的长庚星,向身边的人问道:“爷爷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因为叔叔么?” 金老爷子愣了愣,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掌轻轻抚上小女孩儿柔软的头发,眼神中闪烁着一点深远的思念,他说:“是,也不是。” “你知道江红烛吗?”老人也像小姑娘似的,抬头看向天空。他本以为,那么久远的故事,鹿峤是不知道的,没想到小孩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露出一点向往的神色:“我当然知道啊……” 金老爷子没有想到,给小孩儿讲述江红烛这一生的人,竟然是那个早已经失踪的,将所有的传说都埋葬在江家罪人堂的女人。 鹿峤想起那一天,煮水婆婆躺在破烂的被褥上,屋子里一扇吱呀的小风扇晃晃悠悠地转着……那时候,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所以她向床边认真叠一块毛巾的小团子,讲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她说:“婆婆希望,你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睿智,聪慧,忍耐,宽容,仁慈,似乎所有的这些词汇,都不能够形容那个老太太。 “婆婆说,那是一个很会下棋的奶奶,不管是和谁对弈,只要别人想到第一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至少五个第十步,所以她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可是……”鹿峤说到一半,神色中也带上一点悲伤,就像当初的煮水婆婆一样,“可是,太聪明的人,总是太伤心。婆婆说,这世界对于真正聪明的人,总是残忍的,因为聪明,所以看透,因为看透,所以无奈,因为无奈,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的格局,是江家的格局,是天下的格局,是世界的格局,即使每走一步,都会更加清晰地预见死亡,他们也从未选择后退。” 软糯糯的童音,在冰冷地夜里,如同一股针刺般的温暖,钻进了金老爷子的眼睛,让这个刚强的老男人,忽然落下泪来。 他想起了那双如同秋水一般透彻的眼睛,明明,他们是一样苍老的,可是那人的眼角,总是透着希望……这是因为,她早已经预见到将来么?将来,这国家的将来,这世界的将来,是江家当初承诺给万千拼洒热血的年轻人的将来么? “你说的很对,不,不……是,是江煮水说的很对。”金宝川在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江红烛这一生都未曾接受自己,原来,自己真的从未了解过她,甚至没有那个早已叛出江家的煮水姬更加了解这位多年的战友。他错看了红烛婆婆的胸襟,也明白了,江煮水之所以不配再作为江家人的原因,正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这样的格局…… “你知道,十八年前的中秋夜发生了什么吗?”老爷子拂去眼下的浊泪,深深叹了口气:“那一夜,我不在,我带着我的徒儿月亮去很远的地方祭拜她的父母。等到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整个江家,那仅存的江家,都已经灰飞烟灭……只有暗格里,红烛抱着的的防弹箱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他的手里,还拿着前一天晚上吃的月饼,他的掌心,已经被自己抠的没有了皮肉……” “那是叔叔么?” “是……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岁,他该多难过多害怕,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看着最后护着自己的婆婆,身受重伤。” “不。”鹿峤忽然出声,否认了老爷子的猜想,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信心地说:“叔叔不是害怕,叔叔是不会害怕的。他只是恨自己害怕,讨厌自己只能躲在箱子里,却什么都无能为力……就好像峤儿看见婆婆死在那场大火里,峤儿并没有害怕大火,峤儿只是讨厌自己,不能阻挡死亡。” 小姑娘的声音,如同一泓清泉,穿过越洋电话的信号,传到了远在另一个国度的世界。 救护车上,已经带上氧气罩的欧阳牧艰难地呼吸着,看着被毛小天拍晕扔在一旁的江涯。年轻人的眼角忽然落下一滴眼泪,混合着灰尘和血珠,显得浑浊而厚重。 “你终于醒了……”阿木博士看着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他似乎很疲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一旁的手机。 电话里,女童的声音缓缓道来,有着奇迹般安抚人心的力量。 “煮水婆婆说,红烛奶奶是她所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资格说,我与这世界交手许久,依旧光彩照人,兴致盎然的人。所有的人都会变,都会不信,只有红烛奶奶不会,因为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所以叔叔从来也不必愧疚,因为红烛奶奶知道,叔叔,就是这样的叔叔。” 一声陌生的啜泣忽然在救护车内响起,毛小天惊诧地看向角落里……他从不知道,原来江涯,也会有这样的模样。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看着黑漆漆的话筒,年轻人忽然涕泪横流,哭得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只能不断道歉……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到当年那个黑夜,那个他即使复仇成功,也永远无法消失的梦魇。 阿木博士知道,这第一个对不起,是给那一夜死去的人们,他的父母,他兄姐,为他太过弱小,什么都无能为力。 这第二个对不起,是给红烛婆婆,为他没能像她一样,在经历磨难之后,依旧能够成为通透而拥有广阔格局的人。 这第三个对不起,是给自己,给这些年来不分轻重压在这年轻肩膀上的重担,给这些年那些对自己无所谓的折磨,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话筒里,一阵杂音之后,鹿峤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叔叔,不要对不起,江家,是不会死的。” 仿佛一缕阳光,缓缓地落在了疾驰的救护车上,也轻飘飘的落在了东城的星空下。金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小小的团子,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一夜的厮杀之后,江红烛躺在病床上,认真地看着他,说:“江家,是不会死的。” 江红烛很清楚,很多年后,江涯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这样的江涯,能否成为江家新的领袖……事实证明,她猜对了,江涯做的很好。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江家都在他的带领下,正在走向复兴,走向和当年同又不同的一个崭新的未来……黄金22的名号必然重新响彻世界。 ------------ 第三十九章 全盘真相 救护车终于到达医院,欧阳牧被推进了手术室。 走廊里,年轻人失神地望着那亮起的红灯,嘴巴翕动着问道:“是我打伤了他么?” 毛小天看看他的神色,正要说话,却被阿木博士用眼神制止了,木阿吉抱着胳膊,淡淡问道:“如果是呢?” 年轻人抬起头,看他一眼:“如果是……我就抵一条命给他,但是……” “但是~什么啊……”阿木博士僵硬了一上午的面孔,终于稍稍柔和下来,语气中也带上一点调侃。 “但是……不是我,是么,你说了‘如果’,那就说明不是我?”年轻人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一点焦急,动作也大起来,连绑在身上的绳子都不顾了。 木阿吉撇了撇嘴:“我说,你这种动不动就抵命的想法,得改一改了,不然有一天,黄金22真的因为我们的关系,变得群龙无首了,我到地底下也得被你们家先祖拍到十八层地狱。” “那果真不是我开的枪么?” 毛小天叹气,终于插上了嘴:“自然不是你啊,至少第一枪,不是你开的……应该是那个叫拉姆的埋伏在附近,想给你来一剂猛药。不过么,后来几枪倒确实是你开的,也打伤了几个人,幸好没出人命,毕竟你当时糊里糊涂的,枪法有限。” 江涯点点头,松了口气,压在心头上的大石移开,疲惫犹如潮水一般袭来:“那拉姆呢,他既然在附近开枪,你们抓到他了没?” 说到这件事,毛小天和阿木博士的脸上都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完了,你的克星来了……” 江涯一惊:“谁?月亮?” 年轻人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诡异加重的高跟鞋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待惊恐地回过头去,就看见美丽的姑娘绰约而至,一边走一边掐掉了手中细长的香烟,睥睨道:“我还能不来么,你天都要捅破了,回头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她身量本就不低,此刻江涯坐着,便更加居高临下,“你这一条贱命不足惜,可别忘了你家里还养着两个小的。” 众人一缩脖子,别的不说,他们都还是挺怵月亮的,尤其是江涯。金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心狠手辣,直到遇到红烛婆婆之后才变得侠骨柔肠了,这月亮别的没学到,可把那一份辣手摧花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你……你怎么来了?”江涯抖抖索索。 “呵呵。”月亮撇嘴一笑,很是不屑的模样,长腿一弯,在他身边坐下,眯眼觑着他已经没了胳膊的左肩:“我听说,以左手枪名震天下的某人,丢掉了吃饭的家伙事儿,特地赶过来看热闹的。”说罢,凤眼一抬,一点威仪瞬间霸气十足。 “我这……我这也是便宜行事。”江涯明显底气不足。 月亮也不再说什么,只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姑娘嘴角虽然噙着笑,眼底却是冰凉的,逼着理亏的年轻人,挪开了目光。 倒是阿木博士还记得正事:“你怎么知道拉姆会在那里的?” “这就是女人的本事了。”月亮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你们都在思考那个叫拉姆的人的行事轨迹,甚至返回去分析了当年蚀心人寻找栖身之所的习惯,却忽略了那家伙身边还带着个千金大小姐。那姑娘到底是被绑架了,还是两个人处于一种微妙地合作关系,还有待商榷。一旦是偏向合作的关系,拉姆必然会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进行一定的妥协,来换取姑娘的信任。但是你们这群大男人,都不知道女孩子是怎样执着的一种生物……乔凡娜对安杰罗那么痴心,自然要选一个能够看见他的地方。但是大少爷家里头的古堡旁边,是一大片树林,她怎么着也是看不到哥哥的,除非是待在哥哥常来的医院附近,毕竟G先生和阿木博士,都出事儿了么……” 话到此处,毛小天恍然大悟:“所以,你找到了图里亚,那是医院附近最豪华的高层酒店。” “这一点,倒也是我运气好。最近是意大利的旅行淡季,图里亚酒店顶层,只有一间房被定下了。我拿到了对方的登入信息,交给梅赛核对,是个假身份,既然是假的,那么对方是谁,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月亮说完的时候,就见阿木博士有点丧气地低下了脑袋,喃喃自语:“女孩子的想法啊……最难弄清楚了。” “所以你才没有老婆啊,一大把年纪了。” “喂,你这话就过分了啊,男人三十一枝花,我还尚未开放呢……” 一群人闲聊之际,护士过来重新查看了江涯的伤口,进行了又一轮缝合。安杰罗也姗姗来迟,待看到病床上,被手铐锁着的自家妹妹,心头一痛,一腔言语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乔凡娜,你这是何必呢……”说话的,是靠在门口的古尔薇格。 病床上,一头金发宛如洋娃娃般的少女,冷漠地看向这个年过四十,却依旧美艳无双的女人:“您有什么资格问我呢,我亲爱的母亲,您真的是我的母亲吗?” 北极狐自认也是看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了,只是此刻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苦笑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太多值得牵挂的东西……除了这个孩子,只是如今,似乎也不需要她操心了。 医院门口,冬天的都灵并不讨人喜欢,古尔薇格摸了摸眼角一丝并不明显的鱼尾纹,正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大名鼎鼎的北极狐,这是要重回江湖了吗?” “你是……” “我是金月亮。” 古尔薇格打量着眼前年轻的姑娘,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老了,想去安享晚年呢!” “杀手有安享晚年的机会么?” “为什么没有,我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那我祝您一路顺风,顺便,代金宝川老爷子,谢过您当年没有接下江家的生意。” 女人微微停了停脚步,侧过脸,似乎是又想起了当年见过的那位老太太。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我反倒很庆幸当年做了正确的选择,因为,江家的确是不会消失的。” 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月亮也拎了拎手中的背包,她知道,自己该走了。本来就是来看一看江涯会不会丢了小命,没想到竟然把大家都救下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病房里,还是第一天那样熟悉的阵容,病床上欧阳牧还昏迷着,不过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子弹并没有打中要害。整个房间里,只是多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卷发青年。江涯身上的绑缚,也为了以防万一还没有解开,两个人摆在一处,确有点滑稽。 “行啦,这都一个多星期了,咱们也该把事情解决了,不然,可是要涨价的。”木阿吉说着,冲江涯挤挤眼睛,那意思——赶紧的,轮到你摆谱了。 江涯也不推脱,本来么,丢了条胳膊,谁也不会心平气和的,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想到等回到家里,两个小的哭鼻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便也气不打一处来,涨价,坚决涨价。 “乔凡娜小姐,您是不是该跟我们讲讲,您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了吧……我们已经确定您父亲身中剧毒,和今年美国国防研究出来的成分非常相似,能够瞬间致人死地而形似心脏病发,只是等过个几天,检查尸体的时候,便会发现,尸体的体内已经被放射性物质,破坏殆尽。这种放射,无法通过血液以外的东西传染,不会造成无辜伤亡,是美国那边引以为豪的新作品。” “你们怎么证明是我下毒。”小姑娘垂死挣扎,依旧嘴硬。 “因为长老之中,有人出卖了你。”说话的是安杰罗,乔凡娜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湖蓝色的大眼睛,也在瞬间变得古井无波,“从你被绑架后,老人们那边便有人反水了,告诉我,两个月前,你曾动用家族暗网,买了一批东西,只是,他们帮你抹了去……不过,为了以往万一,他们还是留下了证据的备份。” 听完哥哥一番话,女孩儿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声音有些颤抖:“我只是,想要你呀,哥哥……我不是你的妹妹,从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开始,我就发疯了一样……” 安杰罗没有再说话,低下了头不在看那双眼睛。 阿木博士接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能把我手铐解开么,你们这么多人,我也跑不掉。” 毛小天想了想,点点头。 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女孩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高眉深目的年轻人,那还是她的哥哥吗? “差不多三年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拉姆,是和哥哥一起遇见的,但是后来,我独自上街的时候,又遇见过他两次。我觉得他对花的理解很特别,于是就让他到母亲……不,古尔薇格大小姐的古堡里,做了花圃的园丁。那女人不常回来,古堡里经常只有我过去看看,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有一天,他忽然问起我,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己去街上买花……我便告诉他,那天,是我的生日。” 木阿吉点点头:“你的生日,和当年的时间线不符合。” “是。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还特地告诉我,但我还是于是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去找了父亲,我想,也许父亲还是我的父亲,我会不会是父亲跟别的女人生的……然而,事情并不能如我所愿。他不但对我的哀求无动于衷,还……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女孩儿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很伤心,但是眼神中又透出一点狂热的兴奋。 阿木博士心明眼亮,道:“你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于是……安杰罗便也不是你的哥哥了,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他了。” 女孩儿没有否认,接着说着自己的故事:“我怀着这个秘密,想要告诉哥哥,可是又怕他知道之后,我连妹妹也不是了……当时,父亲就要给他订下一门婚事,我很着急,便在拉姆的建议之下,找到了家族中忌惮父亲暴君政治的长老们。” 角落里,拉姆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在看到屋内情形之后,自嘲一笑,冷漠地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大概是觉得她愚蠢透了。 “他们说,可以跟我达成协议,但是他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女孩儿吃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一个让我恶心,却又心生期待的生命。”她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看向安杰罗,有点委屈道:“哥哥,你会跟我走么……” 安杰罗依旧没有说话,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灰绿色的眸子,了无生气。 女孩儿看着他,良久,落下泪来:“为什么呢……” “因为你蠢啊。”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个极为不和谐的声音,角落里,男人嗤笑着,神情中满是蔑视。 阿木博士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江涯,抬起一脚,踹了上去。 “你才蠢呢……”年轻人也是被月亮气坏了,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拉姆吃了一记,嘴巴里渗出血丝。吐出一口口水,卷发青年恶狠狠道:“你们若不杀了我,我便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可是,为什么呢?”阿木博士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真的是因为蚀心人吗?” 拉姆没有回答,冷眼看着他,木阿吉却好像忽然福至心灵,道:“不,我想错了,那天我们的猜错并不都是对的……你不是把自己当做了蚀心人,而是你想成为一个全新的蚀心人。” 一旁,毛小天搔搔脑袋:“什么意思?” “作为蚀心人第一个受害者,他的确受害最严重,也因此对那个人产生了特殊的情愫。他敬慕他,爱煞了他,却也恨极了他,于是,他便渐渐想要成为那样可以操控人心的人……可是人们永远不会记得第二个蚀心人,不会记得一个模仿者。他想要打破这个魔咒,便只有两条路,一是杀了蚀心人,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监狱严密的原因,就算他们面对面,他也是下不了手的,于是他便只能选择另一条路,那就是杀了我和江涯。蚀心人输给了我们,被我们送进了监狱,只要杀了我们,就是无言的胜利……他一开始来意大利,找的也不是乔凡娜,而是古尔薇格,他想要骗取那女人的信任,借着给蚀心人报仇的理由,借刀杀人,但是没想到,中途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 “他发现了,乔凡娜是蚀心人的女儿……你们可别忘了,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那个男人。虽然,他深受两人之间的牵绊,不能杀了他的女儿,却有的是能力将这无辜的小姑娘耍弄一翻。” “你的意思是说,这小子现在就是一个对蚀心人的爱与恨的结合体,想干啥都得受点限制,除了搞死你俩。”毛小天言简意赅地概括。 阿木博士无语:“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 ------------ 第四十章 回归 “哥哥,哥哥……你带我走啊,哥哥……”走廊里回荡着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叫声,她疯狂地挣扎着锁链,仿佛这世界夺去了她珍爱的一切。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他不能回头,因为那是一个万劫不复的将来。一个时代结束了,自然有另外一个时代需要开启,而他,正是拿着钥匙的那个人。 年轻人从痛苦的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冷汗已经爬满了全身。四周还是豪华的配饰,这是依旧是他的古堡……可是这古堡里,已经没有任何他可以说话的人,父亲去世了,母亲离开了,妹妹坐牢了,而他的敌人们,依旧暗潮涌动。 原来,这就是中国人说过的,孤家寡人…… 医院里,灯火通明,一个肤色苍白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波云诡谲的天空,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什么关乎人生的大事。众人都知道他的思维向来天马行空,也不去打扰,没受伤的就认真削着苹果,受伤了的就小心翼翼吃着苹果,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我说……” “什么?”围绕苹果的三个人立刻竖起耳朵,一脸我很认真的样子。 阿木博士无奈:“那么紧张干什么?” “因为你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江涯自知这次自己玩儿大了,可怜兮兮的:“你每次这样就代表你要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比如把我头发剃了……之类的。” 木阿吉沉默,将手中的书,一把丢了过去,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儿,那意思——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你很容易发疯啊。 阿木博士叹气,道:“我是在想,这次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三个人叼着苹果,异口同声。 木阿吉来气,跳起脚来,指着欧阳的鼻子:“就说你呢,你还看别人,你个退了休的不三不四的又没老婆又没钱的破警察,之后怎么过日子?” 欧阳牧一捂胸口——尼玛,心塞。 话说到这里,江涯也沉默了,半晌,他看看自己空空荡荡额左边衣袖,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想法么?” 毛小天也抬起头来看着他,脑海里似乎转动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想法。 阿木博士似乎也意有所指,他看着毛警官,认真道:“如果让你放弃做国际刑警,转到地方上去做个普通的警察,甚至放弃警察这份职业,做个普通人,你愿意么……” 病房里忽然静悄悄的了,连欧阳牧也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毛警官的答复。只见桃花眼的年轻人,又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认真削着,手指修长笔直,指尖灵动迅速,苹果皮一圈圈儿完整地剥落,连个不平整的地方都没有。 待到黄岑岑的果肉整个露出来,年轻人便静止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等到果肉的汁水都氤氲了手指,才反应过来,低低道:“除了做警察,我还能做什么呢……”他想起以前有个小孩儿,很是桀骜不驯地对他说——警察就了不起吗?后来,他向他证明了,他真的很了不起,但是在那之后呢,他好像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其实我从来都不适合做警察,不论是在国安局的时候,还是在ICPO的时候,我充当的不过是个咨询顾问的角色……。”阿木博士深深叹了口气:“这十几年,我也给自己招来了很多难以解决的麻烦。说实话,我怕了……我怕再来一场爆炸,我怕再来一个蚀心人似的可怕的家伙,我怕下一次我们当中就有谁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福安街是个很好的据点。”他仔细分析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年来,经过休整,当初散落各地的外围老人都聚拢了回来,不说三百六十行,起码该有的都有了……我们为什么不把那里当做一个起点,一切重新开始呢?” “现在,江涯受伤了,欧阳退休了,月亮、藤田、葛犸他们都回到了中国,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嗷嗷待哺,我们真的需要一个休养生息的阶段。”他这话,看起来像是个提议,实际上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到了,并不曾给大家反驳的余地。 屋子里静悄悄的,欧阳老老实实缩回了被子。他心中感激晚辈们为自己这个半生无家,接下来甚至要无业的老男人考虑,他也知道,这些孩子太累了,从十几岁便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风大浪,的确该静下来,休息一段时间了……但是,这些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因为跟这些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比起来,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年大叔罢了。 “等欧阳伤好了,咱们先回国吧……一切,到时候再做打算。”说话的是江涯,他很清楚,即便是提出这个建议的木阿吉,也还需要时间做出最终的决定,到底是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还是不管不顾,继续前行。 —— 德国。 昏迷了一周的马尔斯,终于在提科的治疗之下,苏醒过来,正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不知疲倦的跳动。 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一个挂着巨大很眼圈的男人无精打采地钻了进来:“哟,终于清醒了啊……” “你是……我的主治医生?” “是啊,这一周可累死我了,要不是欠那姓江的一笔钱,我才不操这份心。” 提科唠叨着,从兜儿里掏出一小瓶啫喱水,往头发上喷了喷,又伸手捋了捋,露出光亮的大脑门儿,看上去倒是精神了点。 他这一动作,倒是让马尔斯微微睁大了双眼:“你是提科.尤迪特……吗?” “是啊。”男人笑眯眯的,稍微走进了一点,趴到床脚的栏杆上,撑着下巴:“你好呀,马尔斯,初次见面,久闻大名。” 同为医学界的青年翘楚,这俩人以这样的方式碰头,也是活久见了。果不其然,马同学开口就道:“你两个月前发表的那篇论文我拜读过,非常新颖又突破性,不过,我觉得在xxxx方面,叙述的还不够准确……”向来寡言的医生,瞬间变得口若悬河。 提科和马尔斯本不是一种人,提科是开了金手指的,平日里吊儿郎当,爱好赌博,但是医学方面的成就,别人是拍马也赶不上,马尔斯虽然也是天才级别的人物,到底还是靠着拼命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两个人倒也聊得来,等江涯那边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恨不能都聊到十年前发表的论文了。 “终于醒了?正好,我们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了,再休养几天,就可以回国了……”江涯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问道:“马尔斯,你跟我走么?留在中国。” 这话,让马医生瞬间感觉恍如隔世,很多年前,他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给了他一个少年人的承诺,他做到了,而这一次,他又救了自己一命。 “……好,你管我饭。” “当然。” 电话挂断,已经猜到来龙去脉的提科微微一笑,搔了搔脑门儿:“挺好的,要不是我这儿还拖家带口的,我也去给他卖命去,这样就不用还钱了。”说罢,往窗边走去,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昏昏沉沉的月亮。 “我们在这地球上,明明看的都是同一个月亮,但是落到每个人的眼里,却是不同的模样,那么公平,又那么不公平,真讨厌。” “那就换一双眼睛,看看太阳么……” 三天后,不同班次的两家飞机在东城的上空划过相似的白线。窗外,是久违的家乡景色,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尘烟味道。 金老爷子远远的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不知道已经的等了多久。只有那将背包换了肩膀的年轻人,轻轻弯曲了膝盖,落在水泥地上。 “回来就好……” ------------ 第四十一章 沉寂与开始 “小东山大爆炸?”刚刚回国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瞬间惊悚了。 金老爷子叹气,弹弹指尖的烟灰,道:“是啊,消息封锁的很死。上头亲自下令,连国内媒体都被控制了大半,何况是国外。” “目前伤亡情况怎么样了?犯人逃跑的多么?” “别说,真的跑了不少……你们那个朋友,就是那个姓蒋的小警察,三天两头来一趟,焦躁的满嘴都是泡儿,但是你们不在,我们能做的也有限。不过么……月亮和那个很厉害的小朋友,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很厉害的小朋友?”众人仰起头思考,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朋友,只有毛小天哼了一声:“那小子也就能做些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阿木博士和江涯相视一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藤田。 车子渐渐行至福安街口,众人正待下车,只有江涯还坐在原地不动,金老爷子瞟他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当初跑案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多带两个人以防万一?行啦,下来吧,俩小的还在医院看着那个中了枪伤的小姑娘呢。” “中了枪伤的小姑娘?”毛小天等人不知道这一茬。 老爷子叹了口气,将当日的事情纷纷缕缕都讲了一遍:“后来呀,葛犸那小子带着小峤儿去了警局,看那人怎么交代自己的罪行,回来之后,小丫头片子就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众人好奇。 “你别说,那还是句英文呢,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老头儿我要不是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多转悠了两年,还真的听不懂,她说呀——Every man has his secret sorrows which the world knows not,and oftentimes we call a man cold when he is only sad. ” “人人都有隐秘之苦,不为外人所知,我们常说人冷若冰霜,其实他只是黯然神伤。”木阿吉顺口翻译了出来,然后道:“难道,那人不是大家想得那么坏么?” “说真的,后来葛犸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人确实没有那么坏。当年他坐牢,是因为警察抓到他吸毒贩毒还偷窃,但是,其实都是被他老婆害的。” “怎么回事儿?”众人被吊起了好奇心,连轮椅上的欧阳牧和马尔斯都抬头认真听。 “据说,当年那女的又有了别的男人,是那个外头的男的吸毒,找那个女的要钱。女的哪儿来的钱啊,那男的就让那女的给小孩儿他爸下毒,勾引的小孩儿爸爸也有了毒瘾。然后外头那男的就说要把小丫头卖了凑钱,小孩儿爸爸哪让呢,就说自己想办法,然后就去偷东西了。没几趟下来,就被抓了,身上还被搜出了毒品,但是当时他心里担心两个人渣把孩子卖了,就从戒毒所偷跑出去,把外头那男的宰了……于是,这一坐牢,就是好多年。” “卧槽,人间惨剧啊。”毛小天咂嘴:“然后现在小东山炸了,这男的就出来找娃了,结果又一出更大的惨剧。” 话说完时,众人唏嘘不已。停下脚步一看,已经走到了22号别墅门口,正要开门,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哟,诸位这是打哪儿来呀?” 一听见这声音,江涯和毛小天便打了个寒颤,连尚且虚弱的马尔斯都挑了挑眉毛,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头黄毛从23号别墅中钻出来:“好久不见啊,大家。” 这人是谁,自然就是好久不见的山口生田了。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儿……”年轻人半句话还没说完,目光便落到了江涯的胳膊上,脸色渐渐黑了下去:“你胳膊呢?谁干的……”那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把人给宰了。 “得了吧,已经送监狱了。” “就送监狱这么便宜?你应该把他送到雅扎库,我还你一份大礼。” “行啦,知道你本事,进屋说话,外面冷。”江涯打了个哈哈,想把这件事掠过去。 山口还能不了解他么,知道这货向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顿了顿脚步,道:“那边地下室里头,藤田小朋友留了个玩具在那里。” “玩具?谁啊?” “好像是叫蛇鹫……吧。” “哎呦,这可是份儿大礼,等吃过饭去看看吧。”毛小天一脸臭屁,率先钻进了屋子。本来看着挺宽敞的别墅,忽然有了那么点人满为患的意思。这拖家带口的日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从染青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吧。 安顿好了欧阳和马尔斯,众人终于都坐在客厅,歇了口气。阿木博士环顾四周,觉得窗外冬阳甚好,便懒洋洋地伸了个腰,半躺着道:“我三天前的提案,你想的怎么样了?” 只是他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小男孩儿的声音清脆,小女孩儿的声音软糯,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全身僵硬。 “他们那群人啊,大年三十都不在家过,听说今天回来,咱们给他们补一顿饺子吧。” “好啊,叔叔喜欢吃虾仁玉米的。” “好,再做个香菇鸡肉的。”正说着,钥匙咔嗒一声,大门被推开,阳光洒落进来,照的两个小孩儿金灿灿的。 俩小的没成想屋里这么多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待看到都是熟悉的面孔,又笑起来:“叔叔们回来啦,我给你们做饭去。” 染青也不耽搁,在他心里,自己是个大孩子了,撒娇卖萌这种事情,早在上学之后就压箱底儿了。 只是小姑娘环顾一圈儿,也没找到最想见的那个人,不由得愣在原地:“叔叔呢……” 众人动作一致,看向楼上。就见楼梯间,一个身影侧着身子,看上去好像在面壁思过。 “叔叔?” “哎……” “叔叔?你怎么不看看峤儿?” 客厅里众人互相看一眼,都很自觉地退让了,有人去了院子里,有人进了房间里。 正在厨房切菜的染青,听到声音不对,拎着菜刀就探出来个大脑袋,结果就看到小峤儿的眼里含着两泡泪水,红通通的像个兔子。 待少年抬头,想要质问,却不由得也愣在了当场,一双眼睛迅速红起来。眼前人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当初坚实的臂膀。 只是少年什么也没说,只转过身去,关上了厨房大门。 对于染青来说,那个人是个英雄,将他从没有希望的废墟中拯救出来。 当年西川市的那场地震,死了不少人,他们家在农村,救援来的很慢。那时候的青墩儿还太小,小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当头顶流下的血迹模糊了双眼,他能够看见的便只有父母零落的尸体,以及年轻人停下的脚步。 年轻人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似乎是枪伤,几个小小的洞,便会流出满身的鲜血。但是年轻人还是放下了背包,将压在他身上的石板撬起,将戳进他皮肉中的铁丝拔出,然后轻声对他说:“我先带你走,等明天再来安葬你的父母……” 彼时,尚且还没有鹿峤大的染青,已经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听见年轻人说了什么,只是趴在他的肩膀上安心睡去。 第二天,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废墟,年轻人吃力地搬动着石块与塌断的屋梁,将他已经不成人形的父母拽了出来,满手血污地站在那里,远远看着他说:“过来磕个头吧。” 后来他便跟他走了,亲若兄长,敬若父母,直到后来家中又有了个更小的团子,他便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成长起来,想要成为那个照顾别人的人。但是在他心目中,那一天在地狱中向他走来的年轻人,依旧强大如神佛,不可改变……然而,如今呢。他风尘仆仆地归来,一个转身,却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菜刀从无力地手中滑落,小孩儿落下眼泪来,捂住面颊时,只闻到熟悉的铁锈味,像极了那人身上的血腥气。 客厅里,鹿峤依旧抬着头站定,半步没有动过。她如今这样矮,似乎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够让他看清那个人的眼睛。 “叔叔,你是叔叔吗?”她慢慢走近了半步,小声问着。 江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却又生生停住,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那份目光。 然而下一秒,小女孩儿却像颗子弹似的狂扑而来,她那短短的腿,也不知道是怎样瞬间爬上半层楼梯,几乎摔进他的怀里。 低声的啜泣在楼梯上回荡,似乎每一个滑落眼眶的瞬间,手中拥抱的力量便要强上一点。房间里,阿木博士看着这样的情形,微微松了口气。 “叔叔,咱们歇歇吧,不出门了好不好。咱们……咱们等身体好了,再工作,好不好。”小姑娘捏着年轻人空荡荡的半边袖子,整张包子脸上都是泪水:“峤儿会快点长大的,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叔叔的。” 这样的场景,让年轻人觉得彷如隔世。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母亲,抱着红烛婆婆,似乎也说过一样的话,而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如果,他们听了自己的话,还在,该多好…… 年轻人忽然收紧了手臂,将团子揉在怀里,轻轻地许下了一个诺言:“好。” 这时候的他们不知道,这一个暂停的脚步,促成了一个怎样的开端,掀起了什么样的波澜。 黄金22再一次归于沉寂,但是在东城一角,却兴起了另外一个神秘的地方。 ------------ 第四十二章 爆炸疑云1 一个月后,众人的伤势已然痊愈,小东山的爆炸也在媒体有意的引导下归于平静。赔偿与安抚,都是政府的工作,连警察都被排除在外,更别提与此刻正在医院办理出院手续的一众人等。 鹿峤看着病床上依旧毫无反应的小姑娘,捏着掌心,自责地垂下脑门儿:“小鱼儿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一旁,马尔斯看了江涯一眼,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伤的地方离要害太近,失血太多,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要想她醒过来,大概还需要很多时间……” “那她一定会醒过来么?” “我也不能保证。”闻名天下的医生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抱歉。 小姑娘重新看向病床,扯了扯江涯空荡荡的袖子:“叔叔,我们一直照顾她吧。” 年轻人看看自家团子的头顶,又看看棉被下平静苍白的小脸,轻轻叹了口气:“好。”他很想告诉这个昏睡不醒的小姑娘,他此生尚未如此真切地感激过谁,即便是生养他的父母,又或者是传道受业的婆婆,他们都想着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有这床上小小的人,一声不响地替他保全了世上最大的恩赐。 这一天的阳灿烂的出奇,即使整个城市的上空都还笼罩着悲伤的气息,但人们终究还是继续生活着,该吃的吃,该走的走,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街边略买一点早点,刚开学的孩子们嘴边还叼着一袋牛奶。 只有福安街还是当初的模样……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同了。街口的别墅焕然一新,从普通的民宿变成了对外开放的格局,很显然,这是黄金22背后成员的手笔。灰蛇蹲在门口的柱子上对着新挂上去的招牌看了很久,脸上神情不可捉摸,到最后才微微一笑,蹦跶了几下,消失了身影。 染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他甚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候。 “藤田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阿木博士嗤笑一声:“他自然是开心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样开心,若是过了头,以后且有的闹腾。”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待到青墩儿想再问的时候,他却离开了——胡子拉碴的青年汉子,苍白的皮肤,趿拉的棉拖鞋,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让染青不由得担心起今天的午饭要怎么才能将他养成健康的模样。 装修一新的别墅里,毛小天也穿着街上老太太卖的花棉鞋跑了出来,上身只套一件厚重的大毛衣,看上去十分瘦弱。但是染青很清楚,眼前这个桃花眼的漂亮年轻人,是可以和江涯打个平手的。在江涯失去左手的如今,说不定已经不能再与之抗衡了。 年轻人笑眯眯的,花棉鞋让他显得很接地气,手上的茶缸也很有街头修车大爷的风格,但是不论是谁,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都会眼前一亮。年轻人眯着眼睛,盯着新挂上去的招牌,砸了砸嘴,道:“你说我辞掉了ICPO的工作,就为了来跟你干这个,我图个什么呀?” 楼上,欧阳牧探出个光亮的大脑门儿:“图个开心咯,我做了半辈子警察,乱烦的。” “我可不管啊,我工资要是低了,那我就还回去做警察。”年轻人话音刚落,便觉得头顶一黑,抬头就看见一个沉甸甸的大包直落下来。 “卧槽,谁暗算我?” 屋子后面,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待打开包裹一看,年轻人却忽然愣在了原地,眼前铺展开的,却是货真价实一打打百元大钞。 毛警官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等到眼角都红了才动弹了一下。染青就看他露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笑,然后摸了摸鼻子,拎着包唰一下缩回了别墅里面,生怕别人抢了他的。 街外头不远的地方,柳欣慧和山口生田拎着大包的蔬菜和肉,一路说笑着走回来——染青每次看到这对组合都感觉很别扭,大约是因为山口那一头扎眼的黄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人大冬天也坚持穿凉拖……但是留学日本多年的柳欣慧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点,两人中文日语夹杂着说,各地的风土人情都能串得上,看的阿木博士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来他刚才也是看两人走近了,才一脸不屑地溜达走了。 “哟,牌子揭啦,看着不错么!”黄毛儿昂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板上的几个大字,然后指着中间那个问:“那字儿读什么?” “读街啊,街道的街。”木阿吉凉飕飕的声音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忽然窜出来,吓了染青一跳,待回过头去,就看见个邋遢汉子趿拉着拖鞋骑着自行车不知道要干嘛去,“你小子怎么还待在这儿,不回你的日本去?” 山口搔搔头发:“别催么,后天就走了。” 柳欣慧看两人聊得开心,就笑眯眯地一拉染青:“走,咱俩做饭去,开门大吉的一天,自然要做点好吃的。” 染青愣了愣,似乎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习俗,但很快也微笑起来很开心地样子,往别墅走去。 就在一切都一片宁静祥和的时候,一辆疾驰的桑塔纳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在福安街口来了个漂移大刹车,灰尘扬起来好几仗。推开车门走下来的男人和阿木博士的打扮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透着一股浑身无力地宅男气息,一身蓝色的警服油腻腻的,感觉能捋下来一层油花。 “蒋警官?你怎么来了?”来人可不就是蒋天行么。 “江涯呢?毛小天呢?”他一边转悠着,一边语无伦次地发问,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跟烟熏妆似的。 下一秒,蒋警官的世界就天旋地转起来,阳光灿烂得几乎要闪瞎人的双眼,只有一张极漂亮的脸杵到了他的眼前。 “死宅,你快要暴毙了……”金月亮晃着她那一头活力十足的大波浪,看向晕倒在草地上的青年汉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来:“起来吧,你这是熬了几夜了啊……” 蒋天行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不施粉黛的金月亮看上去几乎没有成年,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东方女性特有的冷漠性感,却又有几分掩藏不去的稚气。他不是没有见过月亮,只是暗夜中的月亮和阳光灿烂之下的月亮,是如此的不同,褪去光鲜的姑娘,闪烁着另外一种魅力。 “傻子,看傻了吧。”阿木博士忽然出声,打破了年轻人不合时宜的想入非非:“你来干什么来了呀?” 蒋警官迷茫地环顾四方,看到二楼新挂上的牌匾更是愣了一愣,跟卡壳似的,只是下一个瞬间,他猛然回过神来:“卧槽,我来说正事儿的,江涯呢?” “在这儿呢?什么事儿?”说话之际,街口又停下一辆面包车,哗啦啦下来一堆人。眼眶下头黑漆漆的黑眼圈也淡了几分:“警局出大事了……” “怎么?” “刘天浩死了……” 众人一愣,心头闪过五个大字——我累个大擦。 ------------ 第四十三章 爆炸疑云2 “刘天浩?市刑警大队那个?” “对,死状凄惨,断头分尸。”蒋天行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起了刚打开房门时候的满地鲜血,以及那人圆睁的不肯阖上的双目:“他可是刑警大队的队长,身手硬得很,怎么可能就那样被人给砍了?你们说,会不会和小东山爆炸事件有关?” 众人面面相觑,欧阳牧挥挥手:“先进去说。” 阿木博士摸了摸下巴,目光在街尾的最后一栋别墅处略停了停,眉毛很不美观地皱了起来。 “你会提到小东山大爆炸,是代表已经得到了什么线索了么?”江涯开门见山,并不见外。 蒋天行愣了愣,看了柳欣慧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卡带来:“从上一回,我回警局遭到车祸之后,柳老师就怀疑警局内部有鬼,让我偷偷在指挥部和警局内部的监控镜头上都多设了一道坎儿,所有的录像视频汇总到总部之前,都会先在我这里过滤……” “有什么发现么?”毛小天接过卡带,拉下投影仪,开始播放。 记录并不长,看的出来蒋警官已经剪辑了一遍,将他认为有用的部分挑选了出来。 “停,对,就是这里。” 江涯指着视频上的两个人道:“这个,是刘天浩……那,这个呢?” 视频并不清晰,看不清楚人物的五官,但是那人健壮的身材和高耸的鼻梁,甚至是站立的姿势,都一一昭示着他的外国血统。 “我也不清楚。”蒋警官嗫嚅道:“我只是怀疑,刘队长……会不会不干净。”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我们需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只不过……”阿木博士欲言又止。 “什么?” “只不过我们终究是外人,东城警局也不是ICPO,我们不具有插手办案的资格。” 这话说的众人都愣了一愣,连江涯也似乎如梦初醒,忘记了这里是东城,而不是他畅游无阻的那些有ICPO背景的地方。 唯有欧阳牧老神在在地摸了摸脑门儿,道:“你们死的是刑警大队的队长是嘛?警局内部现在有没有一团乱?” 蒋天行摇头:“一开始是乱了,但是我们局长来得很快,命令也很及时,现在已经基本上稳定了下来。” “那你们的刑警队长有后补么……” “候补?没有……吧,本来肯定是副队上,但是目前这个副队,也是小东山爆炸后才提上来的,之前那一位,已经在二次爆炸中牺牲了……再提拔他,也不可能。” “那事情就好办了,我来给你们推荐一位新的队长。凭我的身份,说这么一句话,还是可以的。” 众人再一次大眼瞪小眼,连阿木博士也一时间搞不明白这老头儿在想什么。 只见这个精实的中年汉子,轻轻地拍了拍旁边年轻人的肩膀:“ICPO的少年英才,破获国际要案无数,身手在警界也是屈指可数,足以当得东城的刑警队长了。” 毛小天一脸懵逼地看着那只落在自己肩膀的大手,登时无名火起,啪一下将他拍了下去:“老头儿你什么意思,老子刚跟你从里昂辞了职,你现在倒又要把我扔到东城的警局?” 欧阳牧看看自己被打落的手掌,有些谄媚地搓了搓掌心:“我……也是为了你好么,你可别忘了自己出身名门,哪能跟着我开这么个小破店呢?” “老子现在都怀疑,那什么刘天浩是不是被你给宰了,好把我塞进去。”毛小天很是不满,他想起来老头儿前几天才接了一个电话,挂了之后就有点愁眉苦脸的……总不会是自己家里打来的吧。想到这里,毛警官也没了生气的理由,只能跺跺脚,鼓着腮帮子坐下。 “那要是这么操作,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案发现场可等不了多久。”江涯倒是也不反对毛小天重回警局,毕竟东城地界,没有人能伤的了他。 “不过一个电话的事情罢了。”欧阳牧神情淡淡的:“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资历很够,名声背景都不必我们这些老家伙差,又是真正的青年才俊,谁会拒绝呢?”老头儿说着,往走廊走去,似乎是去打电话了。 只是,这一边电话还没有接通,街口大铃忽然响起了警报声。 凡是福安街有过信任记录的人,都会被江涯设置的电脑记录在册,此刻警报响起,便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有生客来了。 毛小天挑挑眉毛,道:“这新店刚揭牌,这么快就有客人了吗?”但是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不对,他既然没从店门进,而是选择了从街口进,那就应该不是客人了……” 江涯点点头,正待起身去看,窗口便探进来一张脸。少年一双灰色的大眼睛显得很是无辜,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由得不挑了挑眉毛。 “原川来了,那个东城太子爷。” “他来干什么?”柳欣慧猛一下站起来,眼里闪着几分压不下去的怒火,显然是想起了自己那几天在黑暗中遭受的折磨。 沙发上,江涯不着痕迹地看了鹿峤一眼,微微叹气:“你们谁去见见他?” 就见阿木博士晃晃悠悠站起来:“我去吧,讨笔债也是好的。” 柳老师听了这话,感觉不是很对,脸上略烫了烫,等抬起头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出去了。 福安街口,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独自一人站立着,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帽子,泛着青色的雪白皮肤,比蒋天行个死宅看起来还要不健康。唯有从额角延伸下来的一道伤口,给他平添了几分戾气,却又在那双小豹子似的双眼中,消弭殆尽。 这双眼睛给了阿木博士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让他忍不住想要叹一口气,那个不久之前刚刚被他从脑海中赶出去的想法,又忽然冒了个尖儿。他有些遗憾地看了看别墅,目光仿佛透过那面墙,落到了房中小女孩儿的身上。 鹿峤心有所感,抬起头来看向江涯:“谁来了?” 江涯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调整过来,抚摸着她软软的头发道:“一个坏人。” 街口,原川看着走出来的邋里邋遢的阿木博士,忽然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但是他还是决定观望一下,于是便开口道:“我是……” 年轻人话音未落,便被对面袭来的拳头打在了脸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大约是因为阿木博士素来羸弱,于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别墅里正在偷看的毛小天,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余光扫过还在窗口撑着脑袋的藤田二十三,也没有露出当初那样不耐的神色。 “你居然敢打老子?”原川怎么说也是东城太子爷了,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 阿木博士显然被他这一大声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哆嗦,大义凛然道:“打的就是你,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良家妇女……” 别墅里,毛小天乐不可支起来,抱着肚子笑的嘴巴都要到耳朵根儿了:“木阿吉这小子行啊,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这么硬气过。” 江涯也乐,说真的,这的确是阿木博士的一次突破。 众人就见原川愤愤不平,但是显然也不敢在福安街撒野,只能恨恨转身,只是走了才没几步,又停下来,侧过脸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接下来要死的人可……”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胳膊架住了脖子,抬头一看,少年一双灰色的眼睛,宛如杀破地狱归来的修罗。 “灰……灰蛇?”原家太子爷大惊失色。 “福安街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将太子爷拖到院子里,江涯和毛小天也跑了出来,柳欣慧在窗边露了一小脸,又缩了回去。 “大名鼎鼎的太子爷,怎么来拜会我这座小庙了?” 原川咽了口口水,平复心情。他深知眼前的人物,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便干脆道:“我来找你们结盟,可以么?” 这话倒是出人意料,江涯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要你们保我一条性命,我给你们情报,否则,东城这一回,肯定要死很多人。” “难道小东山爆炸死的人还不够多么?”毛小天抱着胳膊讽刺他。 “你别用这样的语气。”年轻人神色忿忿:“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罢,果然利落地转过身去。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蒋警官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接听之后,一片杂音之中,传来一声犹如惊天暴雷般的消息:“狄局长遭人枪击……” “卧槽。”毛小天小声爆粗口。 江涯皱了皱眉,对灰蛇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把那小子抓回来。 ------------ 第四十四章 爆炸疑云3 三月春阳灿烂的街道上,蒋天行驱车的速度已经足以让他吃上好几个罚单,但是坐在他身旁陪他一同赶回警局的欧阳牧,却并没有出口斥责。很多年前,当欧阳还在警校的时候,狄波涛就已经是学生会主席,领导能力非常突出,二人虽说算不上亲密无间的兄弟,甚至偶尔还有点瑜亮情节,但也是日常见面打招呼的朋友。如今,狄局长已经身居高位,欧阳牧也因为沉重的工作负担而提前从ICPO退休……都已经老了,那点羡慕嫉妒,自然也烟消云散了。故友遭逢大难,中枪入院,他怎么可能还安坐原地。 重又回到别墅的原川,看看四周环顾的人物,忍不住脑壳儿冒汗。自从上一次在暗网上被黄金22警告了之后,此君就十分细致地调查了这个组织的过往。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还有那些惊天动地的事迹,都像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砖,不断拍打着年轻人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脸皮……但是正也是因为这样,原川才有了想要找他们结盟保命的心思。 另一个房间里,柳欣慧让染青带着鹿峤先回家做饭,然后一群人都聚拢了过来。 在近距离见到这个脸色苍白到透出青灰色的年轻人时,柳老师还是会清晰地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窗户里倒映出女人曾经姣好的面庞,那上面的伤疤,已经不可能再消失了。阿木博士脸色也臭臭的,眼神不屑地瞟着沙发上端坐的年轻人。连江涯也不知道陷入了怎样的沉思,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年轻人坐在沙发上独自紧张……然后,他就看到了月亮。角落里,月亮一直站在金老爷子身后,老爷子高大的身材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此刻甫一露出身形,便让年轻人睁大了双眼。 “是你,你是那个新来的……” 月亮稍微愣了愣,倒也不惧,施施然走出来跟他面对面:“是我,怎么了?” 原川反应了一会儿,才道:“这么说,你们早就怀疑我父亲了……” 美丽的姑娘啧啧两声,摇头:“并不是,当初盯上你们是为了别的理由,只不过后来有了点意外收获罢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连警察局长都搭进去了。” “这是肯定的。”年轻人咬咬牙,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惨无人道的高层交易。” 木阿吉忽然嗤笑一声:“人道?太子爷,您如今是在跟我们说人道吗?” “我……”年轻人涨红了脸:“你们根本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凭什么这么说我?”说罢,目光又迅速扫过柳欣慧,看她身边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显然还是有一丝不甘心。 到此,沉默了半晌的江涯,终于缓缓开口:“你当初抓柳老师,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把一切说清楚,我们断然不会保你的性命。” “对,而且你必须拿出足以让我们心动的筹码……”毛小天插嘴道:“我们这群人,不管是兵还是匪,说到底都是亡命之徒,必然不会跟太子爷您讲情义。” 沙发上,年轻人不说话了,眼神呆滞地看着一处虚空,似乎在进行一场强烈的思想挣扎。 半晌,一声叹息从年轻人的唇畔溢出:“我有个要求。” “什么?” “如果我交代了我知道的一切,你们除了保下我……也要保下我的父亲,至少,让他活着。” “我们凭什么这么做。” “就凭……他可能是那个小女孩儿——鹿峤——的父亲。”说出这句话,显然让年轻人花了很大力气,他十分懊丧地垂下了脑袋。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江涯神色淡淡,道:“你认识鹿轻言?” 柳欣慧看了一眼失去了左臂的青年,想起他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逐渐了然——原来,早已经有人猜到了一切。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年轻人垂着脑门儿:“我第一次遇她的时候,才十五岁,还是个初中生。那时候,她就已经很漂亮,很厉害……独自一人,把围攻我的小混混,打得屁滚尿流。” 年轻人说着,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神色,显然即使当年那个女孩儿将他伤的体无完肤,他也依旧不能忘怀。柳欣慧看着他脸上那道从额角一直延伸下来的伤疤,忽然想起鹿轻言当年,也曾偶尔对着镜子,描绘着那道并不存在的痕迹。 那时候,她对她说:“这世界,只要有一个对你真心,只要有一个人,任凭自己刀山火海,也会给你宽阔坦途,就足够了。” 那么,这个人,是原川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很想加入原家麾下,但是我一句都没有问,就答应了。那一整年,我每天都直和她在一起。她一直都不开心,看书,练功夫,将自己的生活塞得满满的。即使是和我……的时候,也似乎满腹心思。” “直到后来,我带她去参加了一场酒宴。那是华东地区十年难得一次的地下盛宴,洗钱、赌博、交易,每个角落都是见不得天日的秘密。但是她却忽然开心了起来……那一天之后,她就从我的床上,爬到了我父亲的床上,并且在两个月之后,彻底消失了身影。” “我问过父亲她去了哪里,父亲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了一句,合理的交易都有存在的理由。后来的三四年时间,我都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一年前,日本名门,天草家新的少夫人进入大家的视线,我才意识到她究竟剑指何方。我在日本也有一些朋友,大多是当年父亲拓展华北生意的时候的关系户,我托他们打听到了轻言之前的行踪,发现了柳……老师的事情,意识到她可能有个孩子。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众人沉默着听完了年轻人的叙述,柳欣慧忽然站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确定鹿峤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父亲的……” 年轻人抬起头来,有点迷茫:“会是我的吗……她会给我生孩子吗?” 江涯稍微咳了咳,打断了柳老师的询问,显然不想将鹿峤的身世话题深入下去:“看在这件事情的份上,我可以保你一命……说说小东山的事情吧。” “这件事,应该也是从轻言离开的时候开始的。当时,父亲正在和什么人谈一笔交易,对方需要父亲在中国的人脉和资源。父亲愁眉不展了许久,忽然有一天,犹如云开雾散,乐呵得连褶子都冒了出来。也就是那段时间,那个叫蛇鹫的变态,出现在了原家的地盘。” “蛇鹫?” “对,他最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父亲找他找的眼睛都红了。” 角落里,阿木博士不动声色地看一眼灰蛇,那意思——把那个变态带过来。 蛇鹫的出现,显然让原川大惊失色:“他怎么会在这里?” 今时今日的蛇鹫,不但比不上多年前的意气风发,就连当初面对金艳河时候的分寸,也已经没有了。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中年人,摇摇欲坠,肤色晦暗得犹如尸体。 “这才几天没看见,他怎么就这样了?你虐待他了?”毛小天咂着嘴,看向灰蛇。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个星期前,他就不太对劲。” 松开架着的胳膊,蛇鹫一下子瘫倒在地,半晌,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众人,忽然咧嘴一笑:“怎么,出事了么……你们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说完,竟然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马尔斯立刻上前翻看他的眼皮,只见他眼白四周都已经有了黑灰色的脉络,皱眉道:“他的细胞在迅速更新并且老化,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中年人惨然一笑,满眼的讽刺,牙齿上的鲜红,看起来分外狰狞:“本来就要成功了,我就要痊愈了,一切都可以回到当初的模样……是你们又毁了这一切” 江涯沉吟了一会儿,问马尔斯:“像他这样的四肢陈年旧伤,有可能通过细胞更新的改变,来制造痊愈吗?” 马尔斯摇了摇头:“按理来说,如果是才受的伤,是有可能的,但是像他这样二十年的旧伤……应该不行。” 蛇鹫抬起头来,瞪视着眼前金发碧眼的外国大夫:“你懂什么,你们这群没有见过未来的人。”此刻的蛇鹫,显然已经接近癫狂的边缘,目光落向虚空,透出一股狂热:“可是我见过,但是,我才不会告诉你们那是什么,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我要是死了,也能拉上很多大人物垫背。” 中年人话音刚落,江涯的手机便响起来。 欧阳牧的声音难得慌张:“狄波涛的情况非常奇怪,他的伤口在迅速愈合,将子弹紧紧裹住,每一次医生破开,又会在手术没完成的时候愈合,新鲜的血液也输不进去……” “呵呵,哈哈,好啊好啊,狄局长么,他的日子也到头了。”蛇鹫一边说话,一边吐血,马尔斯手忙脚乱拿来药箱,但是众人看着他强弩之末的样子,也知道已经回天乏术。 蛇鹫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呵呵地笑着,声音沙哑得像破掉的风箱:“是老天爷入局了,一场胜负难料的神仙局,纵然是你们黄金22 ,又能做什么……”说完这话,他似乎是清醒了一点,神色怆然地看向马尔斯,冲他招招手,道:“医生,你来……” 马尔斯不疑有他,凑过去想要看他的情况,猝不及防之间,中年人一个张口,咬上了医生的脖颈。 枪声响起,当马尔斯捂着伤口醒过神来,中年人已经躺倒血泊之中,没了生气。旁边,灰蛇的枪口,冒着淡淡的*气味。 ------------ 第四十五章 爆炸风云4 “你怎么样?”江涯第一个窜到马尔斯身边,扯开他的领子:“会不会有事?” 但是马尔斯却没什么害怕的反应,只是皱皱眉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被骗了?” “什么意思?” “这人……显然是将自己体内的病毒或者药物当做可以二次传播的性质了,但是很明显,这种改变细胞更新速度和常态的东西,是很难进行这样有介质性的传染的,如果能够,那就是丧尸变种,世界毁灭了。”马尔斯很淡定地捂着自己的伤口,拿出两个消毒棉球,仔细擦着。 但是另一边,原川显然还心有余悸,看着地板上死状狰狞的中年人:“我不知道他们具体的研究究竟是什么,只知道,我父亲是这一场交易的中间人。他们通过我的父亲,联络当地警局或政界高层,拿那些死刑犯人或者是没有人探望的被人遗忘的人做实验……小东山,应该就是他们在东城的据点。” “这么说,小东山的爆炸未必是人有意为之,因为据点毁了对他们并没有好处啊?”毛小天捏着蛇鹫松垮垮的面皮,很是嫌恶地拿纸巾擦了擦手。 江涯看着地上的中年人,抬起头来看向原川;“原家杰有涉及这些药物吗?” 原家太子爷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应该是有的。前几年,蛇鹫刚出现在我家的时候,父亲并不看重他,除了必要的商业联系,二人根本没有交集。直到去年年初,父亲遭人暗算,受了伤,是蛇鹫救了他,那之后他们就开始日间亲密……若说是救命之恩而导致的信任也就罢了,只是过去这一年,父亲的女人……明显变多了,看着很不正常。”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种尚在试验阶段的药物,产生了巨大的憎恶之情。阿木博士摸着下巴,先让藤田将尸体搬回他们刚设好的验尸房去,然后道:“月亮正好待在原家打听消息,现在任务完成,也不用急着撤离了,接着留在那里做太子爷的保镖吧……”说罢,有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女人,生怕她不愿意。 谁曾想,姑娘却果断地点点头:“刚好,我也想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好歹上万条人命么。” “月亮?你是,金月亮?”原川猛然站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几乎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姑娘:“我以为……” “你以为传说中的月亮应该挺老了?” “是……”年轻人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心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更厉害的保镖了吧,心中大石骤然一空,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这边,江涯挥挥手,道:“我和阿木带着马尔斯去医院看看狄波涛,毛小天尽快处理接任刑警大队的事情,月亮跟原川回去,兵分三路,尽快把事情解决掉。” 马尔斯点点头,却又道:“我建议把提科叫到中国来,他对于这种细胞学的药物,比我研究得更加透彻。” 江涯点点头,掏出手机来。 众人正待出发,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软糯糯的童音响起:“大家,去吃饭么,有宫保鸡丁哦。” 屋内,原川忽然有些激动,被柳欣慧瞄了一眼,又黯然了下来。柳老师打开门,弯腰摸着小姑娘的头顶:“小鹿乖,叔叔们要去做事情了,等晚上回来再吃饭。” 女孩儿听话地点了点头,看着房内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来,众人倒也没有阻止原川的露面,就见鹿峤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年轻人,道:“你是上次帮我捡起钥匙的哥哥。” “哥哥”二字似乎触动了年轻人的心肠,他看了众人一眼,见无人反对,便也弯下腰来,摸摸小女孩儿的头顶:“是啊,小鹿记性真好。” 众人依次散去,只有柳欣慧拉着小姑娘站在原地,女孩儿仰起头看向她的柳老师,轻声问道:“他们又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吗?” 柳老师没有说话,静静地将攥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她们的身后,灰蛇无声地落下:“去吃饭吧,染青等着急了。” “好。” —— 中心医院。 江涯等人赶到的时候,医生正拉开手术室的大门,脸上带一点怆然的神色,对着众人,轻轻摇了摇头。门口守候的警察们,都犹如魂魄被人瞬间抽走一般,一个个轰然倒地,痛哭流涕。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欧阳牧,也揉着太阳穴,半躺到了长椅之上。蒋天行一脸惶然地看着匆匆赶来的众人,嘴巴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狄波涛的尸体,就这样被推了出来,一张薄薄的白布,隔绝了两个世界,走廊里哭泣的,是刚刚的成年女儿,华发早生的妻子和行将就木的母亲。在场的大多都是经历过生意的亡命之徒,这样的场面显然见得不少,但是今日不知为何,素来铁铸的心肠,竟也有了一丝痛楚。 身穿米色风衣的年轻人,挂着空荡荡的左臂,停在了长椅上中年人的面前:“既然是朋友,那就动用一切手段,去报仇吧。” 尸体被运送到警局的法医室,欧阳牧打通关节,让马尔斯一同参与了验尸。副局长的办公桌面上,摆着除了暂代局长的命令之外,还有一份新任刑警队长的任命。 照片上的年轻人如此年轻,一双桃花眼泛着充满戾气的柔情,当他看着你,你会不知道他下一秒是想亲吻你,还是捅你一刀。 “是毛家的孩子啊……”祁副局长捏着那厚厚一沓资料介绍,轻轻叹了口气。 拨通一个久违的号码,副局长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紧张:“老师,小天要来东城上班了,您知道么?” 电话对面的声音,不怒自威:“自然是知道的,我很早就想他从ICPO回来,如今到你手下任职,可以好好摔打锤炼,不用顾忌我这个老家伙。” 新队长的到来如此迅速而突然,刑警队众人在听说了来人的年纪之后尤其感到不服气。 头一个发难的却是个鼓着金鱼眼似的中年男人:“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小年轻,能做什么?” 队里自然有捧他臭脚的:“就是啊,怎么着也应该是马哥上啊,上一回就便宜了那个新来的祁天,仗着是副局长的亲戚,一上来就做了副队。” “有什么不满,怎么不当着祁局长的面说呢?”敲门声悚然响起,众人汗毛一竖,回过头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容貌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正是今天新来的大队长。 “马思浩是么?”毛小天整理着帽子上的皱褶,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乐呵呵笑了笑:“背后议论长官,胆子不小啊。” 中年人开始还有些紧张,如今看他直接摘出来,并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也生气起来,狠狠一甩帽子:“老子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毛警官好整以暇坐下:“那马警官不如说说自己有什么资格担任刑警队长啊?” “我入职警队已经20年,论资历这里没有人比得上我。” “可是论其他,你又比得上谁呢?”中年人话音刚落,门口便又走进一个年轻人来,看模样三十来岁,小麦色的皮肤,体格健壮,眼睛十分明亮坦诚。 毛小天挑挑眉,心知这就是副队祁天,副局长祁越的大侄子。此二人皆是毛家门生,于情于理,都该给自己几分面子。 只见这位年轻的副队长施施然落座,拿起毛队长的资料翻看着:“16岁赴日本修读法学,两年后进入国际刑警培训系统,20岁之前便破获拉斯维加斯碎骨者案件、东京十一位自杀者案件,打破了日本雅扎库和香港三合会的合作,在本次回国之前,更是替北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家族抓获了杀害家主的凶手……这样的资历,确实不是我等所能置喙的。” 祁天话音刚落,外面便敲门进来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请问谁是马思浩?” 众人都转头看向已经十分尴尬的中年人。 “这是你的调令。” “什么?”马思浩茫然地结果文件夹,打开一看,不由得叫到:“交通队?” “是的,您升任副队了。”只是,却不是刑警大队。 对着一群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神色,马副队忽然心头一跳,猛地向坐在凳子上的年轻人扑去。只可惜,他怎么可能是毛队长的对手呢,不过一个伸腿,中年人便自己露了丑。 “行啊,准备新官上任吧,马副队。” 一出闹剧过后,毛警官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众人落座,祁天代表大家站起来:“刑警队祁天,代表大家欢迎毛队长。” 毛警官挥挥手,笑眯眯道:“行啦,不用这么拘谨的。刚才那人说的也不是很错,我的确太年轻,虽然忝为队长,但是大家喊我小天就行了。” 众人这才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个恃才傲物的类型,顿时也服气起来,开始讨论起局长遇害的案子。 热火朝天之际,法医室的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马尔斯并另一个年轻姑娘伸进脑袋来。 “尸检报告出来了。” ------------ 第四十六章 爆炸风云5 “类HGPS?这是什么?”法医报告向来犹如他们诡异的脑回路一般难以读懂,毛小天看着白纸上的条条框框,顿时觉得头疼。 “HGPS指的是Hutchinson-Gliford progeria syndrome,中文称哈-格二氏早老综合征,一般来说会导致人体细胞的蛋白质水平产生突变,加速人体细胞的老化。但是我们一旦通过药物将细胞中的病毒蛋白冲洗出来,逆转细胞缺陷,就能够有效的使得人体细胞恢复健康,甚至细胞存活的更长久……只不过,狄局长体内的药物成分并不完全是这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狄局长的身体本来是健康的、正常的,但是被人强行注射了大量催化性的药物,造成了细胞迅速更新并老化,在短时间之内脱水,并失去生命体征。据我所知,这种药物,目前明面上是不存在的……” “明面上不存在,也就是说暗地里可能存在,是吗?”毛队长一行行看过报告上艰涩难懂的句子,然后递给了祁天。 马尔斯点点头:“有些杀手或者赌场里面的打手,会使用类似的药物,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来延长自己的职业生涯。但是这些药的特性是不同的,给不同的人使用,所造成的后果也是不同的。” 众人看过报告后,脸色越发严峻,毛小天敲了敲桌子:“这个案子不同以往,目前已经遇害的两个人,都是警方高层,目前我们不能排除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下一个目标。所以,在征得了领导同意之后,我们决定成立专案组,从各部门抽调精英,同时设立一名心理咨询专家。” “咨询专家?信得过吗?”一个眉毛很浓的汉子问道。 “当然,他是我在国际刑警共事多年的朋友,曾在国安局任职,安全等级很高。”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心理学专家木阿吉?”祁天显然做过功课,发问有点有据。 “听说过?”毛小天眨眨眼。 祁副队被他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看的心头一跳,心说这小孩儿怎么长得怎么好看,跟他爹和他几个兄长一点儿不像。 “是,在几个典型案例中听过他列出的分析表述。” “哦~~”毛队长“哦”的百转千回,显然明白了点什么。 要说九十年代的国内,心理学并不流行,也没有广泛推广使用,唯独一个家族,身为警界高层,不遗余力地在各种课程和案例中提到这门学科的重要性。无有其他,却正是毛家。 “祁哥是谁的学生,毛一柏还是毛小庆。” 祁天尴尬:“毛……一柏。”正是毛小天的父亲。 毛队长点点头,没说什么,将报告捏在手里,道:“挑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除了网络科的蒋天行是必须的之外,都由你来选择。我先把这份报告带给阿木看看。”说罢便拉着马尔斯绝尘而去。 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祁副队忽然深感责任重大,这小子查案是个好手,毕竟那么出色的履历不是谁都能有的,但是人际交往方面就有点一言难尽了……以后,大约自己就要变成他的润色笔和传声筒了吧。 ——东城钟楼巷 此处乃是原家杰的私宅,这几日他心绪不佳,便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出门。金月亮作为一个尚未深入原家核心的人,本来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的,但是今日跟着太子爷,便没有去不得的地界了。 “你爹还挺有品味么。”眼前的房子是一间巨大的古宅,墙壁深灰色,中间有些地方涂上了朱红色的漆,整面爬着枯萎的爬山虎。若是到了春夏,应当分外漂亮。宅后一片竹林,僻静却又给人一种有人的吸引力,偶尔过来串门儿的猫猫狗狗,安静惬意地躺在角落里,沐浴着阳光。“这里倒不像个黑道老大的家,反而像是书香门第。” “我不信你没有来探过,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原川微微笑了笑,苍白的皮肤在太阳下透出一点红润来。 谁知月亮却摇了摇头:“我确实来过,只不过那时候是夜里,我又没有天赋异禀能在黑夜之中视如白昼,自然没有现在这样看的细致。”她踢踏着一双长腿,将青石板踩得哒哒作响,间或又抬头看看眼前的青年,歪着脑袋,像个孩子。甭管外头传出他多么暴戾的名声,这小子看上去,终究还是像个脆脆的陶瓷娃娃。 “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看上去很像一个人。” “谁?鹿峤么?” “不,灰蛇。你们很像。” 这话倒是出人意料,原川明显愣住了:“怎么会,他是黄金22的核心人物之一,而我,在你们眼里,应该只是个二世祖吧。” 月亮笑了笑,白皙红润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健康有活力,像个高中生似的:“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当年的他。” “当年?我今天见到他,看年纪还没有我大,这样一个人,如果在十年前就成名了,哪里会有所谓不同的当年呢?”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月亮笑眯眯,伸手一指二楼的窗户:“太子爷,带小女子上去吧。” 二楼,是原川的地界。当二人的脚步落在房间门口的时候,三楼又传来了杯子摔碎的声音。年轻人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扇并不遥远的大门,叹了口气。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并没有什么出奇,甚至有些单调,唯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月亮的注意。 “她就是鹿轻言么?” 照片上的女人有一双很勾人的眼睛,称得上是媚眼如丝了,巴掌大小的脸,很有些楚楚动人的情致,樱桃小口一点点,却是让男人最动心的颜色。 “怎么样,漂亮么?”原川并不回避这一点,大概是因为眼前的姑娘,也很美,不比鹿轻言差,又或者是因为,他偶尔也想做个坦诚的人。 “漂亮,像个狐狸精。” “那你呢,你不是狐狸精吗?” “我自然不是。”姑娘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卷发,道:“我是月亮啊……” “嗯,众星拱月的月亮。”原川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又加了一句:“那你的太阳呢,是谁?” 女孩儿没有说话,眯着眼睛,有些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听见楼上又传来一阵咆哮:“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都给我滚。” “你爸一直这样么?传闻中的原家杰可是称得上一世枭雄的。现在看来,倒像个没脑子的暴君。” 原川也皱了皱眉:“要详细说起来,父亲变成这样,也是从他去年伤好了之后开始的……越来越失去理性,越来越容易暴躁,越来越喜欢各种各样年轻的女人。” “年轻的女人?也罢……我本不想走这一步,不过么,时间有限,就劳烦太子爷把我献给你爹了。”女人笑眯眯的,似乎并不在意。 “……还是不要吧。” “担心啊……我可是金月亮,很有分寸的。”女儿坐在床边,看着墙上挂着的油画,色彩艳丽。 “……好。” 是夜,月亮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原家杰的卧房。床头的男人看着五十多岁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都有种异样的精神勃发。当他凑近时,半躺着的姑娘顿时闻到了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那种雄性动物不安分时候的荷尔蒙,充满着危险的讯号。 当第一个带有侵犯意味的亲吻落下,原家杰便脖颈一痛,晕了过去。 台灯微微亮起,屋内的陈设并没有什么特别。女孩儿落在地板上的足尖,犹如喵咪肉垫一般,悄无声息。 “开锁啊,这活儿不是很适合我。”女孩儿自言自语,一边又将耳朵贴到保险箱外侧认真听着,指尖缓缓拨弄,不多时,便有“咔嗒”一声传了出来。 掠过现金和钻石,月亮直接拿起了最里面的金属瓶子,晃一晃,有液体的声音。 敲响青年的房门,女孩儿半裸着身子,毫不在意地问道:“如果把你爸带走,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 “他的确是在服用一些药物。”女孩儿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我想把他带走,给马尔斯和提科看看,一方面是保住他的性命,另一方面,也可以引蛇出洞。” “这方法我不是没想过,但是我担心的是,对方势力庞大……我不能拿原家做赌注。” “再庞大,比得过黄金22么?” …… 月色低垂,接到月亮姐姐召唤的少年悄无声息地落在老巷庄园的门口,里面,只有一个房间微微亮着昏黄的灯光。 只是少年才踏进一步,便犹如被冻住一般静止在原地。一股陌生的气息,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微凉的指尖落在肩颈,灰蛇第一次觉得,原来如今的自己还会有这样无力的时候。这样心悸的感觉,从他年幼时跟江涯交手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你是谁……” 眼前人,瘦弱的身影十分单薄,只是那根扎进少年肩颈中的麻醉针,一时之间,模糊了视线。 雨声渐渐响起,这夜里,竟然下雨了吗,明明白天还是那样艳阳高照。少年疑惑着,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也是个大雨的夜晚。 “你是谁?” 春雷初绽,闪电照亮了眼前人的面庞,雨水打湿了那苍白的面颊,和那双红色的眼睛。 她披着黑色的雨衣,没有说话,犹如一步步走近的死神。 ------------ 第四十七章 爆炸风云6 一股陌生的气息席卷了这个夜晚,正在房间里翻看原家杰卷宗的月亮,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她知道,那里躺着的,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在如今这样的时候,能够打赢灰蛇的人已然不多,大约失去了左臂的江涯也不能够。女孩儿将衣服穿戴整齐,换上来时的运动鞋,唇间咬着一根皮筋儿,一边下楼,一边将长发盘起……熟悉月亮的人都知道,这最平常的模样,便是她最常有的备战状态。 拉开大门,夜雨冰凉而湿润的味道瞬间涌入房中,夹杂着淡淡的一点苦味。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靠近,月亮微阖双眸,手腕一抖,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挡住了袭来的刀尖,却被震得猛退了两步。久违的诧异,犹如一股阴霾垄上女孩儿的心头,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未曾如此狼狈。甫一接触,便分出了高下。 落在草地上的声音很轻,能够听出对方身形的轮廓。这更让月亮皱紧了眉头,来人力气之大,堪比盛年时期的金老爷子,怎会如此瘦弱?又一道闪电划过苍穹,将夜色照的明亮起来,雨水打湿了女孩儿的眼睛,却让她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巴。 这是个小孩儿? 然而来人并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足尖不过堪堪落到草地上,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了身体,朝着月亮的腰部攻过来。十余年的对战经验,让女孩儿下意识地弓起了身子,想用藏在肘间的细刃去格挡。只是对方速度快的惊人,竟然在跳到她身上的瞬间,便扭转了身体的方向,袭向她的脖颈。 二楼上,没有找到月亮的原川探出个脑袋来,就看见楼下有人迅猛而又悄无声息地过着招,动作之快,是太子爷前所未见。 “那是个什么?”原川看着月亮对面的身影,那样稚弱而苍白的面庞,分明还是个孩子。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太子爷*裸的目光,那黑色雨披下的人忽然抬头看向了二楼,这一看不要紧,一双猩红色的眼眸,直接让观望中的年轻人打了个寒战,惊在原地——吸血鬼? “你还有时间看那边吗?”月亮揩去脖子间一点点血迹,犹如一匹健壮的充满攻击性的麋鹿一般跃起,手起刀落处,雨披下的小孩儿,留下了一根手指。 月亮知道自己有多快,她拼尽全力的速度,足以留下毛小天之类人的一条胳膊,可是没有,这一次,她只留下对方一根手指。然而,让她惊讶的并不是对方异于常人的反应能力,而是那小孩儿在受伤之后,面无表情的脸。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伤口,依旧犹如一个小小的死神一般,静默在原地,只是这一回,她的镰刀,已经染上鲜血。 小孩儿指端的伤口,以月亮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她甚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似乎不知道自己丢了一根手指。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向狠辣至极的金月亮,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颤抖。她从未曾怕过泼天的枪林弹雨和成群结队的敌人,但是此刻,这瞳色猩红的少女站在她面前,却好像地狱走来的亚兹拉尔,要将她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带到跟自己相同的地方去。 “我叫……辛集。” 一个沙哑而又悠远的声音响起,完全不像从人的嗓子里发出来,带着点凉丝丝的金属感。但是月亮知道,这是一个优秀杀手的习惯——当你要死了,我便留下我的姓名。 只可惜,在谁都预料不到的下一秒,一声微弱的枪响划破夜色,射进了黑色的雨披,女孩儿的后腰稍瞬间前倾。不过一个瞬间,便给月亮争取了可趁之机。她有些怜惜地抚上了少女白皙细腻的脖颈,轻轻道:“我叫……月亮。”这本是万无一失的手段,可是她的掌下,女孩儿的颈项却犹如黄鳝般无骨滑腻,一个折转便以一个难以想象的角度游了出去。 不远处,灰蛇吃力地拿着消音枪,转眼便看见那身黑色的雨披,融入夜色,消失了身影。月亮捂着沁血的脖子,没有追出去,而是折回来,将一片雨泊中的少年抱起,上了二楼。 房间里,原川很是自觉地贡献出了自己的床铺,又把听见声响而探头探脑的仆人赶了回去,然后锁紧了房门。 “究竟是什么人?看着像个小孩儿,但是怎么可能你们两个人都打不过。” 月亮没有说话,眉头紧皱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伸手摊上了他的脉搏,很快,很轻,狂躁而紊乱。 “这不是一般的麻醉,我们的人都受过训练,普通的麻醉药根本不可能让我们神志不清……”这个平日里嚣张至极的女中豪杰,此刻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情况,不过几秒钟,就做好了决定:“我们现在不能贸然离开,灰蛇已经没有了战斗力,我也受伤了,更何况你们家那个老头儿根本不会配合……我需要联络我们的人来接,一两个恐怕还不够。” “你们黄金22究竟有多少人?”原川下意识地问出口,说完便知道自己僭越了,登时沉默地退倒一边,状若无事地观察起了床上的少年,据月亮说,他们挺像?只是他才看了一个眨眼的时间,灰蛇便唰一下睁开双眼,一双灰眸,宛若修罗鬼神,将年轻人吓退半步。 ——福安街。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毛小天第一个接起了话筒:“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事了,我们遭到了偷袭。” “你们?你们俩还能被偷袭?开什么国际玩笑。” “没开玩笑……偷袭我们的是个小孩儿。” “卧槽,这么灵异。” “别废话了,你赶紧派人来接我们,至少五个人,全部都要好手,我和灰蛇都受伤了。” “什么玩意儿?”毛小天掏掏耳朵:“你们俩,受伤了?”这尾音转的,百转千回。 江涯也抬起头来,眉头微皱,然后挥挥手,让葛犸去召集人手。 电话挂断,木阿吉抱着胳膊道:“目前没听说哪条道上出现了个这么厉害的小孩儿啊,是什么来历,又不是当年的藤田。” “等月亮回来再详细问,带上人准备出发。” 夜色中,依旧是那辆古旧的面包车,穿破雨幕,停在了钟楼巷外半里之处。 “我和小天带着葛犸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接应。”拉开车门,江涯转朝身后的二人细细叮嘱:“你们两个对中国还不熟悉,千万不要乱跑。” 年轻人的身后,一男一女微微点头,看不出确切的模样。 不过半里路的行程,道上昏黄的灯光显得凄凉无比,甚至比不上寒冬午夜的福安街。 “怎么了?”葛犸看着忽然停下脚步的江涯,有些疑惑。 年轻人没有回答,往一处黑暗里看了看,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错觉吧……” 大宅里头,听声音觉得不对而赶过来的原家手下,都被月亮和太子爷拳拳到肉地拍晕了过去,而角落里,灰蛇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昏睡。 年轻的姑娘拍拍少年的脸颊,皱眉道:“我从没看过他这幅样子,毫无防备之心,睡得跟头猪似的。”说罢,看看窗外,心神稍微松了松:“他们来了,带人下去吧。你背你爹,我背这个小的……” 原川毫无疑义,任劳任怨,只是才一抬手,将他爹架到肩膀上,原家杰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捂着半边腥臭的脸颊,原川心头闪过五个大字——我累个大擦。 “怎么回事?”月亮扔下灰蛇,搭上原家杰的脉搏。 “卧槽,这速度……心脏不会炸么?” 说话间,一支针剂落下,却是江涯已经到了。 “镇定剂,可能会有缓解作用吧。” 原川点点头,毫不手软的将针头戳进了他爹的静脉之中。几分钟之后,中年人从抽搐中略平静了下来。众人立刻收拾齐整,迅速退出了钟楼巷。 月亮拿过原川随手扔下的针剂皱眉:“这么大剂量,原家杰又不是猪。” “事急从权么。” 众人速度极快,不过喝几口茶水的功夫,便到了面包车旁。 只是,车子才开动几百米,毛小天便皱眉看向窗外。 江涯看他一眼:“你也感觉到了?” “我像是看到了……” “一个孩子?”月亮顺嘴接茬,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然后指着自己脖子上的血迹,又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灰蛇:“你能相信?我跟他两个人,杀手榜上排得上名次的这种,居然同时伤在一个小孩子手里。”她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我砍掉她一根手指,可是她似乎一点痛觉都没有,连流血都瞬间停止了。” “断指而不流血?”毛小天与江涯异口同声,互相看看,显然都想起了狄波涛的死状。 “看来,小东山的研究,真的出了不得了的结果了……”江涯拿出药箱,替月亮上着药,一面又心不在焉:“不知道,狄局长和刘大队长是不是也死在这么个小孩儿手上……她,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 第四十八章 爆炸风云7 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穿过雨幕急停在福安街中间的别墅外头,门口站着个撑着黑伞的年轻女人,姣好的面庞上,几道狰狞的伤疤,很有些吓人,却正是柳欣慧。 “这人,就放在地下室吧,设备齐全,也比较安全。”女人指着担架上昏睡不醒的中年男人,没什么好脸色。 抬着自家父亲费尽力气的原川自知理亏,并没有说什么,跟在江涯的身后,往楼梯走去。 门口,毛小天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却是祁天打过来的。专案组成员已经就位,众人要见见老大才行。毛队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报出福安街的地址,回身开出一辆小毛驴来,道:“我也该买辆车了,可是我没有中国的驾照。” 几个人看着他滑稽的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柳欣慧指指后面的车库:“那里头不是有车吗,干脆我送你去。” 毛警官摇头:“叫人家说我摆架子可不好……况且女司机么,信不过。” 柳老师来气,众人失笑。江涯从地下室走出来,瞟他一眼:“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敢单独行动?月亮和灰蛇都折了,你也是怕自己命长。让那俩送你吧。”年轻人指了指还待在面包车上没下来的一男一女。 毛小天有些不情愿地咂咂嘴:“不要吧,那俩很不好说话的。”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车子上的兄妹俩,道:“而且,你让俩臭名昭著的猎人,跟着我去警局,会不会遭雷劈啊。” 正说着,天上一道闪电划过,轰轰雷声紧随其后,毛警官大惊,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老天道:“你看你看,劈了劈了。” 江涯不再理他,朝面包车上二人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把这二货带走吧。 地下室里头,马尔斯的检查正在进行,原家杰似乎是过了那段癫狂期,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睡得很是安稳。唯有灰蛇,熟悉他的人,都没见过他这样毫发无伤却沉睡不醒的模样。 “离结果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他的生命体征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用太担心。” 江涯捏着眉心,靠在沙发上:“提科已经买了明天的机票,应该后天就会到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勘察刘天浩死去的现场……我总感觉,还会死人。”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欧阳牧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路有那么长,走到一半也可以歇歇的。” 江涯愣了愣,点点头,起身撑起雨伞,往街尾走去。那里,一栋白色的别墅,跳跃着昏黄的灯光。客厅里的摇椅上,一个满头黄毛的年轻人打着哈欠百无聊赖,沙发上,一大一小两个团子,彼此依偎着,睡得正香。 “明天就走么?”年轻人打开一瓶可乐,敦敦敦往嗓子里倒着,然后打了一个绵长的气嗝儿,很爽快的模样。 山口微微咧了咧嘴,拎起沙发边的一只小橘猫搓搓毛儿,道:“我倒是想留在这里,可是家里头那一片地界儿,家大业大的,由不得我任性。”肤色黢黑的青年抬头看了看桌边已经没有了左臂的人,神情淡淡的:“你不怕么,这次是一条胳膊,下次说不定就是一条命了。” 江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沙发上的两个小孩儿,等到手中饮料都快喝完了,才道:“怕,爆炸声音响起的那一秒,就后怕了……所以我回来了。” 听了这话,黄毛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下一下揉按着手中的猫咪:“我以前听人说,神给了有生之人两件礼物,两情相悦的欢愉和殊死搏斗的兴奋。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只有后者,如今,大概也快要有前者了吧……” “会吗?” “不会吗?” “……那个人,会是谁呢?” “……会是月亮么?” “不会。” 大雨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点点银光从云层之后散出来起,让这夜色居然也明媚起来。山口放下小猫咪,起身离开了。 “真好看呀。”鹿峤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睁着迷糊的眼睛,看向窗外的云层。“叔叔又忙了一天啊。” “是啊,峤儿有没有认真学习。” “当然有啊,而且峤儿还学功夫来着。” “学功夫?跟谁?”江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跟柳老师,还有山口哥哥。” 这个消息,显然让年轻人消化了一会儿,半晌才抬头道:“……峤儿为什么想学功夫。” “因为,我不想身边的人再受伤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峤儿呢,想做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真正强大的人……?” “对,就像红烛婆婆那样的,又温柔又厉害。”鹿峤望着月亮,微微出神:“就像看不见的星星那样,虽然看不见,却比太阳还要更加灼热和庞大。” “但是……”江涯坐到了摇椅上,抱起那只占了位置的猫咪,道:“但是叔叔不想峤儿变成那样,红烛婆婆的一生,太过悲哀了……所有她爱的,所有爱她的,都离开了。” 鹿峤摇了摇头:“婆婆还有叔叔啊,叔叔一直都在的……而且叔叔现在也比以前更厉害了,人都是所爱越多,才越加强大的。” 江涯更加安静了,他越来越不知道小孩儿那双看向夜空的平静的眼睛中藏着什么,为何那样透彻,又那样明白。但是他忽然想到,自己有一个问题,也许可以请教这个小小的,智慧无双的团子。 “峤儿,你说,什么样的孩子,才会杀人呢?如果是你,被逼到怎样的绝境,才会想要杀人呢?” 小姑娘抿了抿唇角,沉吟道:“绝境是无法让峤儿杀人的。”她说这话时,又转头看向了江涯,很认真的样子:“书上说,The heart wants what it wants.我如果杀了人,那必然是一个清醒的决定。” “但是,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如果……” “叔叔,我听山口哥哥说了。” “什么?” “他说,打伤月亮姐姐的,是一个孩子,有一双红色的眼睛。” 江涯迷茫,不知道小丫头想说什么。 鹿峤笑眯眯的:“所以,叔叔不要把一个跟月亮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当做孩子了……就好像峤儿,峤儿也不是小孩子了。” 年轻人微微一愣,似乎有什么东西茅塞顿开,慌慌张张就要往外走去,临出门时,忽然回头,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是山口哥哥、月亮姐姐,我却是叔叔?” 鹿峤眯眯眼,搔搔头,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甚少看见她这副模样的江涯,忽然笑了起来。 警察局四楼,毛小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楼下的面包车,生怕那里面的两只怪物忽然暴起杀人。 祁天看他出身,便凑过来:“看什么呢,不跟大家打个招呼。” “没什么,就是……”年轻人话音未落,猛然回头看向窗外,动作迅速地扑向了身边的副队长,“都趴下,小心……” 突兀的枪响,轰炸了公安大楼的窗户,面包车上的女人冷漠地抬头:“是TAC-50,对方在一千五百米开外。” 男人点点头:“你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女人想了想,没有同意:“连月亮和灰蛇都受了伤,你不能一个人行动,一起去吧。” 楼上,毛小天捂着胳膊,血流如注,而祁天,却被他安然无恙地压在身下。 办公室里,白天那个还耿直发问的中年汉子,被飞溅的玻璃划破了喉咙,此时正张牙舞爪地翻动着。 “打120,喊法医室的人先过来止血。” 话音刚落,一个雄赳赳的中年汉子推开了房门:“怎么回事,袭击警局?”却正是祁越。 毛队长有些惶然地抬起头,道:“别问了,喊大夫,先救人。” 中年人看着他手下扑腾着的浓眉毛,脖子处鲜血喷发,仿佛就快要流尽了。 夜色之中,两个疾行的身影淹没在寒风里,十分钟之后,在一处高楼下,停住了脚步。 “这里应该是射向公安大楼最好的狙击地点。” “的确,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目标究竟是谁,那个办公室里应该有不少人。” “那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要能抓到对方的蛛丝马迹就行了。” “哎呀,真可惜,我还想去警察的老窝溜达溜达呢。” 月光又亮了一些,似乎是想在凌晨的朝阳升起之前,完全展露自己的芳华。银光之下的女人,隐隐约约露出了发间的一根簪子。这簪子很特别,形状有些类似于女人的高跟鞋,却更加锐利,犹如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刀。若有熟悉杀手世界的人在此,恐怕要深吸一口凉气,这女人……难道不是目前北欧最臭名昭著的双子星之一——黑色高跟鞋么。 “来的正好,我正想会会打伤月亮的人。”女人拔出簪子,犹如一把出鞘地利刃,在黑暗之中划出了一道流光,刀锋交汇的瞬间,楼顶枪声再此响起。 “呸,不是一伙儿的。”暴露在高跟鞋面前的面孔,根本不是月亮口中的小孩儿,而是一个高大方正的欧洲面孔:“是雇佣兵?” 说话间,草丛中又有两个人跑了出来,刚才还优哉游哉的男人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不是,明显一群不入流的杀手,雇佣兵可不干这种杀一个人的活儿。” “不,有一群人会干。” “谁?” “燕尾蝶。” ------------ 第四十九章 爆炸风云8 作为曾经盛极一时的雇佣兵队伍,燕尾蝶的名声到如今也依旧响亮,但更多的还是让人不耻。这是一支无所不用其极的队伍,只要雇主出了钱,他们就什么都做,老弱妇孺,甚至亲朋好友,都可以杀。但是道上的人都知道,这支声名狼藉的雇佣军,早就在几年前,被黄金22倾尽全力地剿灭……难道,真的还有余孽? 瞬间抹杀掉两名生者的高跟鞋低下身子,隐藏了自己美丽的曲线,然后冲着身后的男人招招手,道:“当年剿灭燕尾蝶的任务,你参与了吗?他们还有人活下来?” “不应该啊,当时负责扫尾的是月亮和葛犸,他们俩可不是手下留情的类型。” 二人抬头看看楼上:“恐怕不能轻举妄动了,先找个地方,联系江涯吧。” 大厦楼顶,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撤吧,惹到老熟人了。”凌晨之前最明亮的月色落在说话人的身上,隐约照出了眼角一只漂亮的黑色蝴蝶,借着一点月光,熠熠生辉。然而离得近的人却会发现,眼前这身材高挑,眉目冷峻的姑娘,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 听闻警局出事,才和欧阳一同出发的江涯,刚拉上车门,便接到了来自高跟鞋兄妹的电话,当头一问便是:“燕尾蝶,真的没有幸存者吗?” 旧事浮上心头,江涯略顿了顿,有些心烦意乱:“没有……” “那这事儿不对啊……怎么会有人派出一支雇佣兵来枪杀警察,不合规矩。” 车上,江涯和欧阳牧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重重疑虑。出于稳妥考虑,年轻人发出了撤回的命令:“你们到警局附近等待,我马上就到。” 天渐渐亮了起来,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一辆很是显眼的黑色玛莎拉蒂停在了公安大楼之下。欧阳牧捂着脸下车哼唧道:“谁让你买这种车,老子都要没脸见人了……” 江涯摇头,无奈道:“面包被开走了啊……总比开跑车和大货要好吧。再说了,你在里昂见过的豪车还少么?” “卧槽,考虑考虑国情好不好,在这里老子宁愿开大货,你看,别人都在看我。”继续捂脸。 “你不看他们就不知道他们在看你了。” 办公室里,毛小天的伤口已然包扎好,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想到那个被送去医院的无辜受难的汉子,边涌起一丝愧疚。待看到江涯进来的时候,才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瞟瞟窗户,那意思——楼下那两个没闹出什么吧。 年轻人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看着地上漫漫的血迹皱眉。 欧阳装逼兮兮地率先开口道:“收到消息,说对方不是杀手,而是雇佣兵。”他的身份上比较有说服力,东城没见过世面的片儿警们都对ICPO带着天然的敬佩,一听这话都有些哗然,那意思——咱们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大人物。 与高跟鞋相似的是,毛小天在听到“雇佣兵”三个字的时候,脸色也变了变,道:“雇佣兵没有理由袭击单个人的,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也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护卫队……到目前为止,会这样做的队伍,我只听说过一支。”他抬起头来,有些担忧得看了一眼对面沉默不语的年轻人,“会是,燕尾蝶吗?” “应该不是……月亮的扫尾向来干净,但是这样的作风,确实……熟悉。”这样突兀的袭击,不着边际的碾压,像极了当年燕尾蝶对孤儿院的扫荡。 两人正说话间,祁天推门进来了:“我们的人去狙击地点看过了,什么人都没有,弹壳也没剩下一个。” “那种老手,怎么可能留下痕迹?” 门口一道女声响起,却是高跟鞋尾随祁天身后,混进了警局:“送你们一份大礼。” 女人高挑而纤细,但是手臂肌肉明显,扔下的黑色编织袋也显得异常沉重。包裹落地,拉链半开,却是个已经尸首分离的男人。 “你们警局人的警惕性也太差了,像我这样随意就能进来,岂不是分分钟就能要了你们的性命?”女人说罢,竟也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扬长而去。 “卧槽,什么时候警局也能允许这种货色随意出入了。”祁副队爆粗口,盯住江涯:“那是你的人?”他倒是知道警局在和什么人合作,大名鼎鼎的黄金22么,并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抗衡的,但是身为警察的正直感,还是让他对杀手这种生物,有一种生理性的嫌恶。 江涯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子将尸体袋子拉开,众人就看见地上躺着个怀抱自己脑袋的白种男人,身材健硕,五官深邃。 “这应该就是袭击你们的人之一。”年轻人解开尸体的衣服,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但是,他应该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或者雇佣兵。” 欧阳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的确,如此粗糙的肌肉线条,不过是个三流混混,徒有其表罢了。” “这么说,对方是虚张声势?”毛小天摸着下巴,回忆当时的情况,接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一千五百米以外开枪,这样的狙击手,放在哪里都该有个名号,绝不是个外行。” “也许,是一个内行……带着一群外行?但是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呢?” “先别想这么多了,去刘天浩家里看看吧,犯罪现场可不能久等。”祁天脸色臭臭的,指了指楼下已经备好的警车,显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车行半小时,随行的都是专案组的成员,除了蒋天行和那个受了伤送医院的粗眉汉子之外,还有个沉默不语的黄脸中年男人,长相很像传说中的刘邦,隆准而龙颜,身材劲瘦,看着很有力量的样子,据说是警局内部名声最响亮的格斗大师。而被送进医院的那一位,据说当年还没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便开始了漫长的卧底生涯,而后协助公安,打击了华北地区相当大的一个贩毒组织,为避免报复,调任华东,在风化组干了两年,跟东城的混混们都混熟了,才调任刑警队。 “专案组就这么多人么?”欧阳伸出手指点点人头,道:“是不是还缺一个?” “对,还有个痕迹鉴定专家,已经在路上了。”祁天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很是敬重欧阳牧。 “男的女的?”毛小天疑惑。 祁副队看他一眼,嗫嚅道:“女的……” “卧槽,该不会是……毛小青?” 众人闻言,立刻睁大了眼睛,江涯戏谑道:“有好戏看了……” ------------ 上架前科普大纲之类 上架前科普: 这是一个大背景之下的故事。 相传,在古老的东方古国,有一个传承了千年的组织。它在1840年之后,逐渐声名鹊起,在百年后的抗日战争时期,达到顶峰。那时候,人们常听说的跟这个组织有关的三个名字,其一,便是江家,其二,便是黄金22,其三,便是中央灰色人物。 江家,是一个孤儿院。院长收养了各式各样的孩子,有出色的,也有普通的。出色的,便散落世界各地,成为黄金22的刀锋,普通的便隐姓埋名,在各行各业,成为家族最坚实的后盾。 黄金22是古老东方最优秀最神秘的非官方特务组织,他们之中,有最优秀的杀手,也有最优秀的生意人,有最优秀的大夫,也有最优秀的书生,但是唯独没有做官的,似乎是自古,便与官家划清了界限。 但是,没有做官的人,却不代表他们无需与官家联系。千百年来,江家就代表一个江湖,和朝堂达成了微妙的和谐。历朝历代,官方总会派出一个人物乃至是一个家族,来和江家人,进行交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灰色人物。而20世纪初,代表中央政府的灰色人物,正是姓鹿。 抗战时期,江家涌现出了极多的优秀人才,大约真的是一个甲子,一个轮回,枭雄总是扎堆出现。东北生化战期间,有四个女孩子同时出师,几乎直捣黄龙,带回了日军策划战役的头脑,天草结麻。 这个男人的出现,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结束,江家和鹿家逐渐走向没落,而国家却浴火重生,迎来了崭新的辉煌。 一片死灰之中,留下了最后的火种,待火种重新点燃,这两个家族必将迎来和当初全然不同的结局。打打杀杀固然不能停止,但是人却要逐渐学会转变。 那些活在历史的人,穷尽一生复仇无用。 那些走出历史的人,抬头可期崭新未来。 目前已经出现的人物—— 1、江涯:本文男主,江氏孤儿院唯一的幸存者,黄金22年轻的领袖。出生于1976年,现年22岁。因出身江家,而身手矫健,头脑极佳,年少时混迹于日本,得雅扎库相助,在东京大学读书,与毛小天相识,成为国际刑警的合作搭档。 2、鹿峤:本文女主,出生于1993年,年幼而聪敏,智商极高,后学习功夫,亦颇有天赋。两岁多时被江涯收养,上幼儿园后逐渐展露自己的天赋才华,受到了来自其背后父母等多方势力的注意。 3、染青:江涯收养的第一个孩子,生于1989年,双商在线,为人低调稳健,学习速度是常人数倍,9岁便已跳级升至初中。后期进入日本东京大学读书,成为医学专业的学生。 4、江煮水:抗日时期,江家四朵金花之首,为人狠辣果决,但后期轻信于人,直接导致了搭档的死亡,以及鹿家人的灭门之灾,被迫叛逃江家,隐没世间。晚年以后,收养鹿轻言,教其功夫,在鹿峤出生后两年去世。 5、江红烛:江家幸存最久的人物,布局谋略天下无双,一生波折无数,但始终对未来保持着乐观心态。 6、鹿轻言:鹿峤之母,年龄与江涯同,生性狭隘,但心狠手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从六岁起受教于江煮水,十五岁离开,两年后回归,生下鹿峤,随后漂流日本,不择手段嫁入日本名门天草家。 7、柳欣慧:本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家境良好,成绩学霸,高中毕业后留学日本,机缘巧合认识了鹿轻言,受其恩情,回国后照料鹿峤,经历波折之后,从一名幼儿园老师变成了江家的成员,负责照顾孩子们。 8、藤田二十三:日本黑手党年幼的放逐者,黄金22杀手中的头牌,自六岁第一次杀人,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后流落池袋,偶然结识江涯与毛小天,被黄金22年轻的领袖收伏。 9、毛小天:警察世家的后代,聪敏灵动,容貌姣姣似好女,身手凌厉不在江涯之下。只可惜性子疏懒,难成大器。 10、木阿吉:国安局年轻的心理咨询顾问,三十岁之后调任ICPO,破获大案要案无数,招惹各方嫉恨。 11、欧阳牧:草根儿出身的国际刑警,现已年过半百,即将退休,为人忠直温厚,脚踏实地。 12、金月亮:黄金22成员,现役女杀手中世界排名前三,是江涯的青梅竹马。 13、马尔斯:国际知名的权威外科医生。 14、蒋天行:国内知名黑客,因其能力卓越,职务由国家安排。 15、山口生田:日本雅扎库年轻的高层领导人之一,与江涯有过命交情。 16、葛犸:黄金22成员,善伪装暗探。 17、金宝川:江红烛的爱慕者,曾也是数得上名头的香港杀手,中年之后,收徒归隐。 18、原家杰:东城地头蛇,大局胸襟,宵小手段。 19、原川:东城黑道太子爷,本是少年心性,在经受打击后,迅速成长。 20、蛇鹫:20年前声名显赫的亚洲杀手,但是被江涯父亲废去四肢,后虽痊愈,但已不复当年风采,摧眉折腰侍奉原家杰两侧。 21、楚渔:江家收养的第三个孩子。 ------------ 第五十章 爆炸风云9 众人行至楼道,明明是大早上,应该多的是大爷大妈晨练的时候,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感觉怪怪的,你们派过来把手的人没问题么?”欧阳看了祁天一眼。 祁副队尴尬,小声道:“我们的人虽然比不上国际刑警,到底也是正规警校毕业的……应该没问题吧。” 谁知,副队长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一阵很有节奏的敲击声。此时众人已经在七楼,这座楼总共就八层,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刘天浩家。 “什么人?”长得酷似刘邦的汉子第一个冲了上去,犹如一阵风似的迅猛,却被一只脚正踹住面门,怼了下来。汉子侧着脸,就看到门口两个穿警服的年轻人毫无意识地倒在哪里,吼道,“你他娘的敢偷袭警察。” 说罢让开红肿的脸颊,又挥起他那只钵大的拳头。谁曾想,对方腿力惊人,一个曲腰避开他虎虎生威的拳头,抬腿便到了人的眼前,众人此时细看,才发现对方竟然穿着一双高跟鞋。 “东城的警察,都是这样莽撞的性子么?”女声清冽,带着点长时间久居高位而颐指气使的气息。 “卧槽,毛小青。”毛小天脱口而出,接着转头就跑,身后一道大力传来,毛队长就被一双手死死揪住了耳朵。 “你跑什么,跑的了么?” 众人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跃层跳下,看容貌,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模样,柳叶眉,弯弯眼,肤色白皙,姿态挺拔,属于一眼就能看出家教很好的类型。 “不要掐,不要掐。”毛队长缩着脖子退回来,很是委屈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二姐~~” “你要不要自己数数,你都多少年不回家了?”说着,指尖用力。 “哎呀哎呀,不要掐,疼呀……我错了我错了,回家回家。” 一旁抱着胳膊的江涯看够了热闹,挑了挑嘴角,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刘天浩家敞开的大门,以及门口晕倒的年轻警察身上。看得出他们呼吸均匀,应该并没有受伤。旁边木阿吉也皱了皱眉,道: “你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么?” “嗯。”毛小青放开自家弟弟的耳朵,拍了拍掌心,“我在你们之前十分钟到的,大门敞开,门卫晕倒,屋子里血迹都不见了,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说罢,叹了口气,转过身向众人自我介绍道:“我是毛小青,省警局痕迹鉴定科科长,是本次东城警界高层暗杀事件专案组的成员之一。” 这才知道自己打错了人的黄脸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揉一揉脸颊,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毛小姐,是我莽撞了。” “不用这么客气。”毛小青扭扭高跟鞋跟,道:“叫我毛警官就行。”姑娘转脸看向祁副队:“祁师兄,您可是贵人事忙,都多久没联系我了。” 祁天尴尬,脸色微红:“这不是小东山的事情还没平息,暗杀事件又来了么……我是真的,挺忙啊。” 毛小青也不理他,直接往刘天浩家里带路,路过门口时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这俩没事儿,就是且得睡呢,没个俩小时醒不过来。” 屋子里整洁异常,窗帘阖着,缝隙里稀稀落落洒进来一点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其实,初步的线索采集早在案子发生的当天,我们就已经完成了,但是对方既然接着出手,就说明当初是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注意到。”祁天拨弄着窗帘,看了看外头的视角。 不想,阿木博士却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 欧阳也搔着下巴颌,觉得有哪里不对。 “对方在故弄玄虚。”江涯开门见山:“他们根本没想抹去痕迹,因为像地上血液这么明显的线索,再白痴的法医和痕迹鉴定都不会落下,他们没有必要抹掉我们已经拥有样本的东西……所以,这屋子里的消毒水气味,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意图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这就说明……他们确定要找的东西在这里,但是还没有找到,否则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毛小天略慢了半拍,但显然也明白了众人的推测。 祁副队点点头,对于江涯的能力,开始有了点心服口服的感觉。 “分头找吧,脚下小心一点,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漏掉了什么?” “有两种可能。”阿木博士再次开口:“对方有时间声东击西,用消毒水抹去尸体的血迹,不让我们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却没有时间带走他想要的东西,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就是他没找到,要么,就是他带不走,没找到的话就说明这东西很小或者藏得很好,带不走的话就说明这东西是这房子固有的,或者体积大的惊人。” “但是刘天浩的房子显然不是什么豪宅,只是最普通的单身公寓,应该不太会有让人挪动不了的东西,所以……” “所以,对方找的应该是个小玩意儿。” “小?有多小?”祁天四下里看着,将每一页书都翻阅过去,生怕里面藏着什么。 “不知道。”江涯瞟他一眼,眼神有些冷漠。 祁副队打了个寒战,小声抱怨,“卧槽,说话说一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一个样子。”他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有点恼怒地咂咂嘴。 书房里,毛小青的高跟鞋踢踢踏踏的,踩在地板上传来清晰的声音,过了半晌,江涯有些疑惑地盯住了她的脚步,道:“你在那角落里再走一遍,每步间距小一点。” 毛小青也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年轻人的用意,放慢脚步在瓷砖上轻轻踩着。 “这房间,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了,瓷砖都是完整的。”阿木博士同样看着毛小青的脚尖。 “不过不是装修的业内人士恐怕看不出来……刘天浩应该是特意找了旧的地砖来铺层,从而掩人耳目。” 果然,年轻人话音刚落,毛小姐便踩到一处轻飘飘的空洞:“很小,最多一根手指的宽度。” “凿开。”毛小天冲黄脸汉子使了个眼色。 十分钟之后,面对地板上小小的空洞,众人茫然地转头看向江涯:“这是什么?”就看见毛小青手心里,躺着个迷你半导体似的东西。 江涯抿抿嘴,冲另一个房间里的蒋天行招手:“你来瞧瞧,这是啥?” 蒋警官大惊——居然有你不认识而我认识的东西?然后颠颠跑过来。 “咦?这是……闪存盘?” “这么小?可能吗?” “好像是试验中的新产品,最近LK电子公司的广告你们没看么?”蒋天行将那东西拽了拽,拿下一个壳子来:“瞧,可以插到电脑上的。” “哦~,就是那什么U盘?”毛小青显然是众人当中唯一一个会关心时下流行的:“着真的是中国发明的么,LK不是正和以色列MS打官司。”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不过么,这产品还没有发售,能够拿到的人,必然是内部人士。”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前途好像光明了一点,起码来这一趟,就得到了两条线索。说话间,外头两个年轻的小警察也醒了过来,看见锃亮的房间里一大群人,登时吓了一跳。幸好有祁天那张富有亲和力的脸,即刻抹消了两人的紧张。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让你们守门儿能把自己守厥过去。”毛科长威风凛凛。 两人一看说话的是个漂亮姐姐,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神色骤变:“队长,我们……看到了吸血鬼。” ------------ 第五十一章 爆炸风云10 “噗……”祁天忍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就看见俩小孩儿怨念的样子,那意思——我们真的看见了。 “真的,小小一个,速度奇快,我们还没眨眼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涯和毛小天面面相觑,都想起了那天晚上月亮说起的那个有着猩红色眼睛的小女孩儿——辛集。 “这个盘里……会是什么呢?让她这样冒险地来拿走。”阿木博士坐到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你们,确定来的只有一个人么?”众人说话间,毛小青已经转身进了厨房,在看到灶台上一处崭新的磨痕的时候,提出了疑问。 “我们确实只看到一个人。”俩小警察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但是……这里应该进来过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 “也有可能不是一伙的。”江涯忽然开口。 “什么意思。” “昨天,我跟峤儿聊天的时候,她偶然提到一点……倘若一个小孩儿厉害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就不能再把她当做一个成年人或者一个组织的附属品,她可能是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体,甚至领导者……所以,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不止一派人马,那个跟吸血鬼似的的辛集,也未必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返回警局的路上,毛小天瑟缩在欧阳的身后,离他姐姐巨远无比,毛小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无精打采的模样,并没有再次发火。 祁副队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电话对面是专案组本次合作的法医,凌晨时候送伤员去了医院:“副队,闵川情况已经稳定了,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家人都在外地,我得现在先待在这边照顾他。” “好,有什么问题随时汇报。” 车子刺溜儿一下停在公安大楼下,几个小时前还在这里的神秘面包车和面包车上奇怪的一男一女已然消失了身影,江涯四处望了望,跟着火急火燎的蒋天行上了楼。 “这种盘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在LK研发组的朋友们,都不肯跟我细说。”蒋警官难得激动,看着跟个小孩儿似的。 电脑开机的光绿莹莹的,U盘插入,很快便读取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 “一个文档和几段视频。” “打开看看。” 蒋天行点点头,双击Word,然后很快皱起了眉头:“这是……一份名单?” 身为刑警队长,毛小天在此刻终于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将蒋警官从座位上赶开,坐到了屏幕之前。 “这是暗码名单,看着是有各项分类的,但是没有密码解不出来。”毛小天皱了皱眉,看向江涯:“你来解?需要多久?” “至少两天……不过么……”江涯似乎想起点什么,道:“咱们可以请外援。” “什么意思?” “让峤儿和小青子来解,这东西找规律看智商,跟别的没关系……我反正是没见过比俩小的智商更高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毛小青挑眉:“信得过么?” 江涯没理她,拿起手机拨下一串号码:“柳老师,你在家么?带着两个小的,来警局一趟吧。” 众人再接着点击视频,视频自然也是锁着的,只是这一回并不需要密码,不过是几段程序解码,蒋警官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 “好残忍……”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在场诸人,也都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镜头里,第一个出现的,便是手术台上浑身*的少女,皮肤泛着青色,透明到似乎能看见内部的骨肉,像是刚剥了皮的牛蛙或者河虾。 “这是个手术的记录过程,这小孩儿显然是个……试验品。”阿木博士睁大了眼睛,脑海内迅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就在此时,手术台上的小姑娘忽然睁开了双眼,猩红的瞳孔刺的众人神经一跳:“是辛集。” 紧接着,视频便结束了,陷入一阵刺啦刺啦响的花屏。 “我没看错吧……她肠子还在外面,人却醒了?”祁副队显然对眼前超越了他认知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 毛小天没有说话,心脏狂跳着,移动指尖,点开了第二个视频。这一回,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劲瘦,很有些肌肉,但是那令人作呕的眼睫毛还是让众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蛇鹫这小子,脱了那身马甲倒还有点看头。” 第三个视频中,出现了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镜头最终落到了一个女人修长的小腿上,小麦色的皮肤很是性感,黑色的皮靴更衬出身材的高挑。 女声清冽,说的是英文,地道的伦敦腔,阿木博士在旁边做了下同声传译:“现在还剩几个?” “第一批已经都死了,第二批的十个人,还有两个活着,第三批成活率最高,目前四个人都还活着。” “所以说,你们的确已经抓到了提高几率的关键。” “是,我们选用的试验品已经逐渐降低年龄层,从犯人转向了孤儿,成功率大大提升。” “上回偷袭你们的孩子,怎么样了?” “她是最不好控制的一个,目前已经被单独关押。” 视频戛然而止,但是众人已然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显然很早的时候,就有一方神秘的人物跟原家和东城政界、警界高层达成了协议,在监狱林立的小东山一角,借助警力的掩护,开辟试验区,直到一场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引发的大爆炸发生,毁了他们处心积虑的一切……只是,大家如今还不知道,这高层是谁,而这神秘的人物,又是谁。 “狗娘养的,居然对孩子下手。”欧阳牧啐了一口。 江涯捏着眉心,不无担忧,“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只有辛集逃了出来,而不知道当时其他的试验品有没有同样生还。根据视频里面的说法,像辛集这样的人物可能还有好几个。” “的确,他们战斗力强大,几乎可以说是可怕,一般的警察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甚至,如果对方都是孩子,我们根本连枪都不会被允许使用。” 众人说话之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染青探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手里还拎着巨大的食盒,“吃么,包子,梅干菜扣肉的。” 忙碌了一早上的大家,这才惊觉腹内饥饿,纷纷伸*包子,跟在身后的柳欣慧很是耐心地分配了热乎的豆浆,唯有鹿峤一人,小小一只安静地站在电脑前,手里拿着包子,认真看那文档中的一串暗码。 江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使眼色阻止了众人一探究竟额心思,就看着小孩儿沉默地站在桌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捏过一根圆珠笔,然后抬起头来,眨巴着大眼睛:“我算出来不要紧么?” 阿木博士看看小孩儿,又看了一眼江涯,叹气:“不要紧。” 这世间一切都有他存在的理由,刻意阻止不如任其发展…… ------------ 第五十二章 爆炸风云11 “这个暗码,我以前在叔叔书房藏的书上看过类似的,不过细节处还是不一样……把每个字母当作26进制数字,一串字母当成n维向量,跟一个n×n的矩阵相乘,再将得出结果模26,用作加密的矩阵是可逆的……”鹿峤捏着笔,喃喃自语,半晌,看见众人都在看自己,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个,没有那么快算出来哦……你们很急?” 江涯看着她,走近摸摸小姑娘脑袋上软乎乎的短毛儿,道:“不着急,慢慢算。” “可是叔叔算不出来么,为什么要峤儿来算。” 江涯摇摇头,道:“叔叔有别的事情要做啊……而且,叔叔未必就比峤儿算得快啊。” 小姑娘点点头,抱着本子坐到一边,认真咬笔头。 众人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将视频又看了一遍,到第二场蛇鹫的手术时,蒋天行忽然按住了暂停,指着角落里闪过的一个身影道:“小东山爆炸刚发生没多久的时候,我就带着当时仅剩下的录像带到福安街找你,但是你不在,我就跟两个小的看了一回。这个老头儿……当时出现了不少次。” “查查这个人的职务,看看他和警局内部有没有什么联系。敢大大方方出现在警局的监控录像里面,身份应该不单纯。” 木阿吉啃完一个包子,吸溜着豆浆,道:“目前,我们已经知道的牵扯和线索,基本上来自四个地方,第一、小东山大爆炸的幸存者们,比如辛集,应该就是凭借爆炸而得以逃出,第二、原家父子和蛇鹫,这俩一死一伤,但都跟对方实验的药物脱不了关系第三、东城政界和警界高层,目前死掉的人物,身份都非常敏感,第四、那天晚上偷袭警局的雇佣兵,作风特殊,很有可能与咱们有旧仇……原家和蛇鹫都已经在咱们的掌控之中,尤其那个变态的尸体已经在解剖,一切就等马尔斯得出结论。高层死角我们只能通过祁局长和欧阳先行试探,不适合打草惊蛇。雇佣兵方面我们可以试着引蛇出洞,但是如果对方真的是这场实验的幕后之人,犯蠢的可能性就并不大……所以,我们目前最好下手的地方,还是小东山。” “但是小东山目前还在封锁中,想进去可不容易。”蒋警官愣愣的,显然对于除了电脑专业技术意外的人情世故,十分不精通。 “明着进不去,来暗的不就行了。”毛小天靠在鹿峤身边,认真看她的演算过程:“排爆已经结束,这段时间小东山重建已经开始,我们可以打通消防的关节,跟着施工队溜进去。” “消防的关节可不好打啊……这么些年,两边儿的队长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少吵架。”祁副队砸吧砸吧嘴,回味着早饭的味道:“我来联络吧,年龄上接近,更好说话。” 毛队长憋气,知道这是在说他年轻情商低,不过也没反驳什么,这么多年了,他倒是真的没顾忌过什么人的想法。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柳欣慧离得最近,伸手一拉,就看见外头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国字脸,,皮肤黑红,眉宇间自带一股子正气,脖子上一道明显的火燎伤疤,一看就是个警察。 “邢队长?你怎么来了?”祁副队唰一下站了起来。 众人动作一致,都转脸看向门口明显一脸疲惫的汉子,那俩大黑眼圈儿,都快挂到嘴边儿了。 “我是邢战域,消防大队队长。” “卧槽,这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阿木博士惊讶,揉了揉眉心儿,仔细打量着从昏暗的走廊中走进来的邢队长——从肌肉的状态来看,邢队长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是并没有疏于锻炼,相反的,状态保持的相当好;从皮肤的状态和肤色来看,除了经常晒太阳之外,这人应该长时间有心事,不爱笑爱皱眉;从衣着的整理情况来看,他依旧保持着军校的良好作风,始终保持着对细节的中式,并没与因为自己是队长而活得粗糙;但是从他脸上巨大的黑眼圈和此刻的表情来看,这几天他应该都没有睡觉,眼下微肿,有哭过的痕迹,现在来到警局的决定,可能是他挣扎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 神棍一思考,众人就懵逼,阿木博士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指了指对面的圆沙发——那是专门为案件证人准备的,道:“邢队长看上去是挣扎了很久,决定过来跟我们说个秘密。” 邢战域惊讶,犹疑的眼神落在对方的姓名牌上,待看到“木阿吉”三个字时,不由得恍然大悟——心理学家么,总有点神神叨叨的。 在他弯腰落座的一瞬间,阿木博士微微皱了皱眉,有些尴尬地抚了抚眉角,似乎有什么不太好问的话。 但是邢战域却出人意料地没有遮掩,直视着眼前肤色苍白的青年:“我在很久以前旁听毛一柏老师的课的时候,就听说过有关于您的事情,我知道您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人,能够观人于微,一眼看出一个人心底里最深的秘密……所以,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来这里的原因。” 阿木博士没有回答,四下里看看,顾左右而言他,道:“邢队长是否需要我清场,这里……会否不方便。”说着,使了个眼色,柳欣慧便先带着两个小的去了隔壁,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行动。 众人疑惑,唯有邢战域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知道对方的确猜到了自己过来的理由,便轻轻摇了摇头:“这里,都是专案组的同事们,有些事情,逝者已矣,我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说罢,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这,是我唯一可以证明我的身份的东西。” 毛小天看木阿吉一眼,知道自己身为队长,必须拿出点样子来,就接过照片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登时睁大了双眼,看向此刻面对面坐着的二人:“这……这是……”一瞬间,似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天不明就里,从毛队长手里拿过照片,一眼瞄上去,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儿还大。 就见,照片儿上,是两个正在接吻的年轻人,画面虽然模糊的很,但是看眉眼,却正是刘天浩和邢战域。 众人沉默,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就听见邢队长声音沉沉,连一向挺拔的肩膀也垂了下来,慢慢回忆道:“我们,上警校之前就认识了……两个男人指尖有好感这种事情,在如今这样的世道,谁也不敢说破,我的母亲在发现一点线索之后,把我整整关在家里三个月,甚至以死相逼,想要改变我的取向……所以我们到如今也并不是恋人,只是不约而同地都单身着,沉默着……唯有一次,也就是我们毕业的那一天,我们喝多了,一时动情,被学校的摄像头拍了下来。第二天醒过来之后,我去偷了录像,然后单把这一幕留了下来……这是,唯一可以证明我们的关系,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毛小天捏着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阿木博士和毛小青往角落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那这么说,这么些年,你们并不算亲密,你今天来这里……” “不亲密,不代表不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加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心里一直有个结,认为我不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家庭,认为我觉得我们俩不相配,所以,他很努力地往上爬,用尽了一切方法。” “不相配?”阿木博士疑惑。 毛小天接茬:“邢家和毛家差不多,都在警界扎根多年,堪称世家,只不过掌握的地方不同,发展的方向也不同。” 邢战域点点头,接着道:“从七八年前起,我们的联系越发少了……我也不怕你们嘲笑,那时候,凭借几件案子的功劳和父亲的人脉,我已经成了消防的副队长,但是让我很惊讶的是,在我新官上任半年之后,毫无背景毫无资历的他,也成了刑警队的副队长……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东城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刑事案件,没有偌大的功劳和强硬的背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样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的。于是他说……说他去抱别的男人大腿了。”铁打的消防汉子说到这里,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后来,我发现他真的开始跟别的男人过从甚密,以为我俩再也没有可能,就再也没有找过他。直到一个多月之前的,小东山大爆炸……救灾的那几天,他的状态很是不对劲,消防的人怕出意外,让他先不要上去,他竟然跟我大吵一架,擅自带人上去,七拐八拐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爆炸之后的一个月,我总感觉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是又说不出口,就在我想去找他问个明白的时候,楼下看门大爷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我一封信……” ------------ 第五十三章 爆炸风云12 凭借家世和才能嚣张了三十多年的消防大队长,此刻坐在专案组办公室里,丧气的像个丢失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这话说起来可笑,那是因为大多数人这一生不是只有这一个玩具,不是只付出过这一次真心,所以便不会知道此刻,这人,疼的有多厉害。 掏出怀里那封翻看了无数次几乎快要破旧的信,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抬起头来:“东城,从来都不是一处干净地界,因为庞大,因为历史悠久,所以蛀虫无数,藏在黑暗里吸食无辜之人的骨血……而我之所以选择信任你们,是因为你们的国际刑警背景,我再一次选择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一点点道义,做警察还有一点点意义,只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被查的水落石出……”男人微微颤抖着,交出了手中的信封。 打开信纸,落入阿木博士眼帘的第一行字,便是意料之中的抱歉。 “阿战,展信佳。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约已经死了吧。 你在看到我死掉这句话的时候,是否已经扔下信封,像个疯子一样往我家跑去……你不要来,我可以告诉你,你会看到什么。你会看到一辆又一辆警车,包围了曾经的刑警大队长的公寓,而我一个人躺在房间的正中央,冰凉的地砖之上,血流满地。 你可能会难过的想死,但是我得告诉你,我死的并不冤枉。这些年,我做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主动的被动的,都有。这应该是对曾经与你相爱之人的一种侮辱,毕竟此刻写下这封信的刘天浩,已经如此不堪。但是你不知道,我踏进了多深的一滩黑水,无论怎么挣扎,都跑不出来。 你很了解我,所以你一定从小东山大爆炸发生之后那段时间我的反常,就看出了我心中的惶恐。你知道么,那声巨响的瞬间,是我惟一一次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报应的。我帮着那群人做了太多惨绝人寰的事情,害的太多人丢掉了性命,于是上天降下雷霆之怒…… 从八年前开始,因为一个案子的无心之失,我便成为了狄局长手中的一把刀——我救了一个小姑娘,擅自改掉了她防卫过当杀死自己养父的事实。头两年,局长要求的事情并不过分,甚至还动用人脉为我谋求升职……我便鬼使神差地越陷越深,直到三年前,他们转移基地的时候,我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 我做警察这么多年,不论是从课本上,还是从传说里,都从未见过这样灭绝人性的实验。那些试验品,都还是不足十岁稚龄的孩子……他们有的是第一代试验品的孩子,也有的是直接拐卖或者偷盗而来……我有心深入挖掘,却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经深陷迷局,我的家人,全部都已经陷入了密集的监控之中。这些监控,有的是来自于警局,我的同事们,有的是来自于一些普通的混混,大概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东城地龙,原家杰的手下,而最可怕的那些,都是来自一个神秘的雇佣兵组织,他们凭借着大量的金钱优势,想要创造出真正不疼不怕没有知觉的超级战士,而在这之前,他们需要掌握了大量资源的狄波涛和我。 此刻,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大约就是这个凌晨,长庚星坠落的瞬间。那是那个组织动手的习惯,每一次,东城的凌晨有人死的莫名其妙的时候,我便更加悔恨一分。如今,我能够联络的人,只剩下你……我知道,你的背后是整个邢家,只手遮天的邢家。我从未如此庆幸你有这样强大的后台,倘若邢家当真如此强大,那么请你一定要把这伙人抓到手,将狄波涛拉下马,彻底捣毁原家在东城的地下王国……救救那群孩子,阻止老天爷的不世之怒。 ——L绝笔 ” 并不算长的一封信,只有颤抖的笔迹显示着书写者当时的惊惶与挣扎。刘天浩是否真的悔过了,对众人来说,已然不重要。只是这曾经的刑警大队长,笔锋所指,皆是小东山实验室惨绝人寰的秘密,便叫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愤怒了。毛队长扔下信件,站起身,四下里看了看,道:“一起去看看么,小东山。” 阿木博士看他一眼,缓缓起身,道:“恐怕还需要邢队长从中斡旋了。” 邢战域打了个愣神儿,然后反应过来立刻点点头:“这个不难,我能安排……只是,我担心小东山附近会不会有天浩说的那些人埋伏监视,你们还是得拾掇拾掇,打扮的像个民工。”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江涯看了木阿吉一眼,微微带点莫名的调笑神色。阿木博士眼中的尴尬一闪而过,谁也没有发现。 换上民工衣服的众人,在小东山下经过了程序复杂的盘问,跟随着邢队长一路往山顶走去。昔日繁华的地界,如今已是断壁残垣,不久前还人来人往的警官学院,现在已经一个学生都不剩下了。 祁副队看着自己曾经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心头涌上一阵酸楚,江涯瞟他一眼,对眼前景象,除了悲凉,却生不出别的感觉。 是因为见过太多类似景象么?还是因为心肠从来就硬的跟块铁似的? 木阿吉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年轻人身边,小声道:“不用怀疑自己,我跟你有一样的感觉。”肤色苍白的青年,笑的跟个狐狸似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悲的事情固然可悲,但是刻意展示的悲伤,就只会成为可笑。” 年轻人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往远处看去:“你说说看,按一个心理学家的看法,对方会把巢穴选在什么地方?” 青年不答反问:“那么按照一个优秀的狙击手的眼光,对方会把巢穴设置在何处呢?” 阿木博士话音刚落,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身边年轻人带着体重扑过来的巨大力量压倒在身下,子弹挟裹着风声,呼啸而来,瞬间便划破了年轻人尚未完全愈合的左臂。 托枪,上膛,扣下扳机,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瞬间完成,毛队长的第一发子弹,便冲着此刻正隐没石堆身后,即将消失的青年汉子,推了出去。钢铁入肉,熟悉的声音刺激着众人的耳膜,于是第二发子弹紧随其后,射向了对方袭来的地方。 “艹他娘的,老子就知道有诈。”毛队长张牙舞爪,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十足愤怒的雪豹。他的身后,毛小青很快躲在塌陷的岩石之后,很好的将自己保护了起来,不让没有抢的自己,拖了弟弟的后腿。祁副队动作稍慢,但很快也反应过来,将蒋天行护在身后,一面又腹诽道:“卧槽,刚刚在山下不是搜身了么,他们的枪都是藏在哪里的,老子怎么做不到……” 手上只有一把枪,以至于双拳难敌四手的众人,很快陷入了鏖战。只是下一个瞬间,自更加遥远的方向,至少两千米开外,一颗轰天的子弹,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确度和穿透力,刺破了小东山上空千钧一发的氛围,射进了敌人的窝点。枪声间距很近,几乎连推五发,没有空隙。 “什么人?”江涯扶着木阿吉,心脏狂跳着回过头去,这样的远距离重型*,后坐力之强大,把控度之艰难,就算是全盛时期的自己……恐怕也……而对方却能够连续开出五枪,若非战神级别的人物,根本不可能。 “卧槽,这枪法绝了,开枪地点起码离这里两公里。” 阿木博士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两千米外,三千米内,能够清楚看到小东山的顶的地方,便只有一处——“老钟楼。” 众人异口同声,随后想起——“原家杰不是就住在钟楼巷么?” “原家杰离开了,原本钟楼巷的监视者肯定知道我们盯上了原家,所以不得不撤退……于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开枪的人,一定就在钟楼巷。” 激烈的恶枪战,几乎在瞬间就结束了,原本几乎可能取了众人性命的危机,也在这个未知之人的帮助之下眨眼间消弭……毛小天快跑两步,将大腿流血的邢战域从石堆后扯了出来,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胸口正中被人补了一枪,血流如注,就要死了。 这身长八尺的黑脸汉子张着嘴,哈吃哈赤费力地笑着,声音像坏掉了的风箱:“真可惜,没能杀了你们,还把自己搭上去了……我还以为毛大队长会对我这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感到同情,没想到你们这样铁石心肠……我可是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说了呀……哈哈,也罢了,我去找他,阿浩,去过我们的下辈子。”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 抱着逐渐冷却的尸体,毛队长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跟你同病相怜。” ------------ 第五十四章 爆炸风云13 “怎么样,去钟楼巷?”扔下手中的尸体,毛小天喘着粗气直起腰。 江涯看了地上死掉的邢队长一眼,默默摇头:“今天这锅,背大发了……” “什么意思?”蒋天行捂着脑袋,从祁天身后茫然地站了起来。 木阿吉翻了个白眼,道:“本来咱们都以为这邢战域是来提供线索的,结果他却是来造锅的……当时他拿出信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他的动机,怎么说,他右边的眉毛很不自然地稍稍挑了两下,明显是个不太诚实的表情,而且那封信,大段抒情和剖白……虽然很符合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情,但是根据我对刘天浩的了解,那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情。如果刘天浩在死前真的有时间和机会给别人留下一封信,绝对不会是这样鸡肋的内容,他会尽可能多的留下线索。” “哦~所以你俩才会在上山的时候,让我留个心眼儿,藏把枪?”毛小天竖起大拇指。 “没错,那封信中的内容,并不一定就是真实的线索,狄波涛也未必就真的是对方在东城警界的高层,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暗中隐藏的高层,应该也只是高层之一……”江涯又看了邢战域一眼:“毕竟,这一位,可是邢老爷子最疼爱的幼子。” “你是说,邢家会觉得是我们杀了邢战域?或者干脆就是他们设计杀了邢战域,然后推到我们头上?”祁天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心跳加快:“对方这是想拖慢我们查案的脚步?” “如果邢家没有内鬼,那么就是前者,如果有,那么就是后者。”从小在深宅大院长大的毛小青,对这样甩锅的事情,已经很有体会。 “两个原因。”阿木博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先行撤退,边走边说:“倘若,邢家并未参与这次的案件,而只是邢战域一个人的行为,那么对方在没有了狄波涛的情况之下,有可能会想要把手伸向邢家真正的高层,也就是邢老爷子。失去了最心爱的小儿子,老爷子的雷霆之怒不是没有什么分量的专案组能够承受的,他一旦入局,我们就会举步维艰,这就是第一种可能。另外一个可能,倘若邢家内部也有人是这次案件的嫌疑人之一,那就说明他入水很深,就算是杀了自己的亲人,也想要借邢战域的死,扰乱大家的视线,同时把邢队长的死因,推到专案组擅自进入小东山查案的身上,方便在这次案件上掀起更大的波澜。” “如果是后者,估摸着邢战域被设计的时候还在以为,对方是想要洗白自己呢。”江涯补充了一句。 众人恍然大悟,顿时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果然跟国际刑警有关的人就是厉害啊——想罢,都默默看了毛小天一眼,觉得这大概是个特殊品种。众人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了听到枪声而逐渐涌上山头的民工,然后借着机器施工的声音,躲到了警官学院之后。 “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下山,然后去钟楼巷看看。”祁副队肩膀上扛着邢战域,说话也挺费劲儿。 毛小天叹了口气,智商上线,道:“说的容易,咱们扛着尸体出去,想不当杀人凶手也难了。” “可是咱们不是有刘天浩的信么,甭管真假,至少能证明咱们的清白?” “首先,咱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刘队长的亲笔,要是假的被人查了出来,绝对雪上加霜……再者,你觉得邢老爷子会愿意听到自己儿子跟个男人你侬我侬这种话么?” “卧槽,这岂不是无解之局了。” “谁说的?”江涯瞟他一眼,唇角微微翘了翘,道:“没有犯人,我们就捏造一个犯人么。” 众人看他,连阿木博士都睁大了眼睛。 就听见年轻人笑眯眯道:“怎么,难道有人知道蛇鹫死了么?” “嫁祸给蛇鹫?” “好主意啊。”阿木博士感叹,顺手扒开邢队长的胸口,道:“蛇鹫那小子杀人想来会留个印记,咱们仿一个。” 于是省鉴识科的毛科长就开始了和一群杀手的造假大业,祁天站在稍远的地方,负责望风。半个小时之后,闻风而来的民工们都已经散去,唯有一个人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但也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人差不多散了,咱们可以分头行动,关键是要骗过消防队的人。” “咱们其实没必要把尸体带下去,可以放在一个地方,然后暗中埋伏着等人发现,这样我们就有了报案人,只要等随便一个警察确认了这标记属于蛇鹫,就万事大吉。” “那万一捡走尸体的是对方组织的坏人呢?”蒋天行一派天真的模样。 众人都乐呵呵地看他,那意思——你怕不是个傻子。毛小青好心解释道:“他们要是真的出现了,可就别怪我们顺藤摸瓜了。” 日落西山,众人兵分三路,留下毛家姐弟守着东山上的尸体,江涯和木阿吉赶往钟楼巷,而祁天和蒋天行则回到警局处理即将到来的“消防大队长”暗杀事件,事急从权,众人已经无法顾及此刻的行为是否触犯法律了。 当夜幕渐渐落下,一个上来收拾东西的民工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尸体,随即尖叫着往山下跑去,石堆后头等的饥肠辘辘的姐弟俩相视一笑——终于可以回去吃饭了。警局接到报案电话,似乎早有准备,出动的无比迅速,带队的正是对这件事情还不知情的专案组成员方客——即那个被毛小青了踹了一脸的黄脸汉子。 而另一边,当江涯和蒋天行带着原川赶到老钟楼的时候,彼处已经人去楼空,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原家大宅里也一样,除了一直都在的仆人和小弟,并没有陌生的身影出没。两人借着太子爷的威风,将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直到屋后竹林的阁楼里,才发现一点点新鲜的血迹。 “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帮我们?”阿木博士捻着地上一点点粘乎乎的血迹,自言自语。 江涯看着他白皙秀气,一眼就知道是属于读书人的手指,陷入了另外一种沉思——目前的东城,优秀的狙击手,包括黑白两道在内,能够在两公里的距离开枪并无一落空的的,除了自己和毛小天之外,甚至连月亮和灰蛇都不能位列其中,毕竟他们是以近身暗杀而闻名天下。年轻人忍不住再一次想起,昨天夜里,鹿峤说的那句——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三路人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江涯忽然间福至心灵,低头看向木阿吉,语气中带着点激动:“我可能知道是谁了……” “什么玩意儿?”阿木博士掏掏耳朵。 “你说,如果一个人厉害到连月亮和二十三都同时败在她的手中,她的身体各项既能会不会都被放大了,包括对身体的掌控力……以及视力,如果是那样,成为一个强大的狙击手,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你是说那个叫辛集的小姑娘?” “对……”年轻人话音未落,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掏出来一听,却是蒋天行,就听这个技术宅劈头盖脸来了一句:“峤儿把暗码揭开了,其中藏着十一个人名,都是这场实验十多年来的幸存者。” “十一个?这么多?”阿木博士惊讶。 “这都是爆炸前的,谁知道爆炸之后还剩几个……你们俩赶紧回来吧,名单上还有些排序分类之类,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原川抬头望天,有些无奈地跟在两人身后往警局出发,他自然是数不清楚自己进过多少次公安局了,只是像如今这样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你们说,我进去了还出的来么?”太子爷很没底气地自我调侃着。 阿木博士瞟他一看,嗤笑一声:“得了吧,看在峤儿的面子上,我们也得捞你啊……不过么,你这做人确实失败,小时候靠爹妈,长大了靠妹妹,什么时候能靠着自己保住这条小命啊。” 原川住了嘴,没再说话,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今天,星星很好。而就在太子爷晃神的瞬间,车上的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闪过一个纤弱而颀长的身影,看起来像一条诡异的水蛇。 警察局里,邢老爷子的雷霆之怒果然如众人想像中那般按时降临,作为刑警队领导的毛小天和祁天,不得不在祁局长的办公室接受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次训话。邢老爷子78了,依旧中气十足,掌间力气之大,几乎瞬间便将祁副队的肩膀拍垮了一半。 “我的儿子,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儿郎,做警察十几年来,大功小功立了无数,否则即便是凭着我邢家人的身份,他也是不能够在这个年纪便成为消防大队长的。我不管这个蛇鹫是什么人,你们必须在一周之内给我把他抓到手,问问清楚,我儿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人动了杀机,然后,把这个狗娘养的送上断头台……倘若,一周内你们做不到,便不要怪我老头子越俎代庖了。到底是建国之后出生的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说罢,一巴掌拍在祁局长新买的桌子上,茶壶震了震,刚泡好没多久的毛尖儿滚烫得飞溅了出来。 望着老头儿慢悠悠穿过走廊的身影,毛队长长舒一口气,有些庆幸道:“比我家老头儿好多了。” 祁天看他一眼,心知他说的是他爷爷,毛普宁老将军,那老头儿确实不好对付,跟成了精似的。 待二人回到办公室后,就看见江涯和木阿吉已经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跟屁虫,此刻正一脸害羞地给他妹子削苹果,还认真地切成了小块。 “名单怎么样了?”毛小天有些好奇。 “你自己看吧……”江涯递出手上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计算过程让人心惊,而最后的一串人名……或者说,代号,更是让人霎时间胆寒。 ------------ 第五十五章 爆炸风云14 “简直是丧心病狂。”毛队长压着名单,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惊得鹿峤张圆了嘴巴,默默将脑袋埋进了膝盖。 众人看着桌上那一尺见方的白纸,又瞟瞟桌面上小姑娘算了一整天写出来的几百页草稿,都有些丧气。大约是觉得自己枉为警察,竟然不知道这偌大的东城,就在小东山心经管学院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 “沈加清,32岁,实验一周死亡;白鹭,27岁,实验三周死亡;卢康耀,22岁,实验47天死亡;方宇,17岁,实验62天死亡……”毛小青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名单上的名字,清晰地念出声来,听得众人深深皱眉,“江铃,18岁,孕妇,用药受孕29周早产,留下二代试验品1号……尹天爱,24岁,孕妇,实验24天,剖腹产死亡,留下二代试验品3号……三代局部强化实验,畸形概率百分百,难以投入使用……” “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犯人?”毛科长抬起头,看向蒋天行,打断了自家姐姐的叙述。 蒋警官顿了顿,摇摇头:“只有第一批的一部分……而且大多也不是罪恶滔天,只不过都是些被人遗忘的人——可能是因为死刑犯太容易被人记住,所以才选了那些本来还能够拥有未来却被社会遗忘的可怜人。第二批大多是拐卖的女人,被迫怀孕,然后在药物的催动下,迅速生产,利用母体遗传对下一代无比强大的改善能力,让那些孩子一出生便与众不同,具有某些被药物扩大了的能力……第三代试验品,大多是从第二代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进行局部的再次改造……” 看着众人沉重的表情,阿木博士叹了口气,想要扯开话题:“邢战域的验尸结果怎么样,他有牵扯到这些药物吗?” 临时被叫来的马尔斯摇摇头:“他很健康,比一般人更加健康,如果光从体质来看,可以说是个相当出色的军人。” 祁天也插嘴道:“今天看老爷子的表现,邢家确实不像牵涉其中的样子。” “一颗老鼠屎,可以坏了一锅汤。”江涯似乎还是坚持认为邢家不干净:“也许邢家没有搭上整个家族,但是我们不能保证他们家没有别的某个人牵涉其中。在警界地位超绝的邢老爷子,他的子孙,可是个个都是高层,随便一个,都可能举重若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翻阅着犯人的资料,讨论不停。 窗外,已经是月上中天,染青和鹿峤很明显困了,大脑袋一点一点的,见此情景,柳欣慧和马尔斯两个就要带孩子回去。另一边,原川也站了起来,显然不愿意在警局继续待下去。江涯看了一眼窗外,忽然皱了皱眉,余光看了鹿峤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却不想,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年轻人的目光,挣开柳欣慧的手,爬上沙发,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帘的一角。众人有些莫名地看着小姑娘的举动,唯有阿木博士读懂了鹿峤的行为语言,然后深深看了江涯一眼,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 “外面有谁呢,叔叔?”鹿峤扒拉着沙发,忽然语出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惊讶:“外面有人?” 江涯也惊讶:“你能感觉到?”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到外面的,不过我能感觉到叔叔。因为叔叔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于是峤儿也就感觉到了。” “卧槽,这么神奇。”原川小声吐槽,染青唰一下抬头看他,莫名就觉得这位东城黑道太子爷,自从寄居道福安街之后,画风就有点跑偏。 “峤儿能把那个人引出来?”小姑娘有些好奇。 江涯没有说话,有些懊恼地转过头去,染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要不我去吧,我总比峤儿厉害些……” 毛小天打断众人盯着江涯:“先别说这个,外头谁啊,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年轻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江家人的一种天分吧,我总是能感觉到危险的靠近,现在外面,就有一股相当危险不安却又无助的气息……我猜,会不会是辛集。” “啥玩意儿?她来干啥?”祁天侧着身子,向外窗外看看,无奈大概是神经太笔直,什么也没看着。 另一边,阿木博士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道:“你们说,她会不会是来寻求帮助的?” “寻求帮助?” “你们想哦,纵然这个小丫头像月亮描述的那么厉害,她也终究是个试验品,也会面临药物的副作用。距离小东山大爆炸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她的身体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而现在,唯一能够找到药的地方,除了提出这个研发计划的组织,就只有原家。” “你是说,那天晚上她闯入原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取药?” “有这个可能性……这么一来,我们之前推断她杀人的想法,可能就都要推翻了。” 众人经过一致协商,觉得虽然冒险,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便决定派出一个武力值稍弱,但又足以自保的人,前去引诱对方现身。毛小天看看自家姐姐,忽然觉得有点愧疚,身为一个姑娘,又是一个警察,显然毛小青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大半夜的,毛科长一个人单独离开未免惹人怀疑,众人便又瞅瞅柳老师,那意思——您二位一起走一趟,去给买一趟夜宵呗。柳欣慧倒也不推辞,欣然接受了大家的提议。 于是,夜色中便多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拉手往警局外走去。只是,这一路平静,连个抽烟的流浪汉都没看见,更别提什么双眼猩红的吸血鬼少女了。 果不其然,待二人提着夜宵回来的时候,江涯便摇摇头:“我感觉不到那股气息了……也许是走了。” 原川看看桌上的夜宵,伸手拿了个面包,一边吃一边道:“那咱们回去吧,困死了。” 俩小孩儿跟着点头,一左一右拉着太子爷的衣角,看着倒是莫名和谐。 停车场内,柳老师掏出车钥匙,有些嫌弃地看着眼前的玛莎拉蒂,觉得大半夜开这种车出门实在是太过闷骚,旁边打着哈欠的太子爷却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待遇。 车子平静地驶出警察局,江涯有些不放心地多看了几眼,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没有跟着离开。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车子才跑了不到三公里的地界,便忽然停了下来。 “卧槽,油箱空了。”太子爷骂脏话,骂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两个熟睡的小家伙,打了打自己的嘴巴。 柳欣慧皱了皱眉,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就要掏出手机,以江涯的性格,怎么可能出门前不确认油箱。只是还没等她拨出电话,车窗外便响起了敲玻璃的声音,二人同时抬头,就看见夜幕中一双猩红色的眼眸,犹如两盏鬼火,幽幽飘来,登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 第五十六章 爆炸风云15 车窗上的钢化玻璃不知受到什么外力的挤压,瞬间无声地碎成了渣滓。看着窗外犹如女鬼一般的小孩儿,柳欣慧扬起胳膊就要反击,却被一块从旁边飞来的石子儿,迎面打中了眉心。这番力道和准确度,刹那间震得柳老师头晕眼花,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副驾驶的座位上,原川伸手捞过两个熟睡的孩子,尽量往身后藏去,但是看着辛集身后逐渐露出来的另外一个身形,不由得惊了一跳,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来人身形瘦长,脸上一点泛着青色的皮肤,看着柔弱无骨,仿佛一条水蛇,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更加深邃,依稀仿佛是个双瞳子。 双瞳的恐怖,不是常人所能够体会,看着那双惨白的手逐渐靠近自己,原川一咬牙,抬腿踹了出去。然而,下一秒,也没见辛集怎么动作,他便听见自己的骨头咔嚓一声。夜色中响起了年轻人吃痛的叫声,两个熟睡的孩子终于惊醒,只是还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唯一的屏障就已经被拍到了方向盘上。 染青下意识地将鹿峤挡在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两个奇形怪状的人。看年纪,他们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可是看气息,却仿佛从阿鼻地狱中爬上来的魔鬼和妖怪。 “你们想干什么?”小孩儿的声音一出,尖细尖细的,全然不是平时的清亮软糯,染青这时才感觉道自己有多么害怕。 不想,眼前那蛇形妖怪却摇了摇头,张嘴道:“不会伤害你们。”声音出人意料的好听,与正常的孩子一般无二。 染青就感觉身后的小人儿动了动,从自己的胳肢窝里钻出一个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辛集和蛇怪,半晌,开口道:“你们想要药是么?” 蛇怪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拿你们去换。” “那你们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彻底治好自己呢?”鹿峤又动了动,从染青胳肢窝下面钻出来,很是大胆地爬到原川身上,认真看两个人的眼睛:“我知道你们没有敌意,所以我出来了,我们聊聊么?” 车子外头俩小孩儿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形,原本想打晕把人带走的,似乎也下不了手了。 辛集似乎是不善言辞,但是显然处处保护着旁边的小蛇怪,伸手将对方拉到身后,“你想问什么?”声音沙哑,全然不似个孩子。 鹿峤点点头,笑眯眯:“我认识很棒的医生,他可以治好你们。到时候咱们可以做朋友么。” 辛集皱眉,觉得眼前的小胖子怕不是个傻子,正要开口,就看见她朝着自己身后招了招手。七号看了辛集一眼,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一点。 就看见鹿峤忽然直了直身子,凑近了看他的眼睛。小孩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却被小姑娘眼疾手快拉住衣角。辛集皱眉,正要拍掉那只胖手,就听小姑娘说了句:“别生气么,让我看看。” 染青在她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生怕情况擦枪走火,立刻就炸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回轮到辛集开始失去了耐心。 鹿峤委屈:“我看看他的眼睛么,双瞳子比重瞳子还罕见呢。据说有双瞳的人,其五臟六腑异於常人,通常拥有三到四个肾臟,且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神鬼,并有能力使用幻术咒语,游走於阴阳两界。” “真的么?”蛇怪好奇,乖乖地蹲了下来,任凭鹿峤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这小姑娘生的真好看,还不嫌弃自己,除了辛集,这大概是第一个不嫌弃自己的人了吧。“给我做实验的人,没有说我有好几个肾脏,我还以为自己就是长得丑了点。” “可是你的声音很好听。”小姑娘笑眯眯。 过了半晌,待鹿峤将七号脸上都仔细打量了一边之后,便忽然语出惊人:“我可以给你们药。”别说车子外头俩异形,连染青都睁大了眼睛看她。 “但是……”小孩儿紧接着加了一句:“你们要跟我回去治病。人活着,才好有未来么……那个什么狄局长和刘队长,是你们杀的么?” 辛集和七号摇头:“不是我们……不过,我们也去了他们家里……” “去找药么?” “对。”七号点点头。 “那就好办啦。”小姑娘笑眯眯的:“你们跟我走,我保证不会有人伤害你们,还能让你们吃饱治病,以后再也不需要药的。”还真别说,小姑娘对马尔斯简直抱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信任。 而出人意料的,辛集和七号看着鹿峤的眼睛,竟然涌起了一股想要答应的冲动。大约是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又或者是……她的笑容那么真诚,那么好看……但是,从鬼门关走出的二人对视一眼,还是没能放下戒心,冲染青看了看,道:“你先去找到药给我们。” 那意思,似乎是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染青皱了皱眉,道:“让峤儿想办法拿药,你们绑着我吧,她还小。” 辛集点点头:“可以。” 鹿峤叹气:“这么远的路,我要走很久的……”说罢,拿过柳欣慧手里的手机:“可以电话求助么?” “打给谁,有药的人么?” “对,就是上次跟你们打架的月亮姐姐。” “那个腿很长的女人?” “嗯……嗯。”鹿峤犹豫,大概不知道什么程度可以称得上腿长,但是想想月亮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辛集显然犹豫了一下,但是又回头看了七号一眼,下决心道:“好,但是只能她一个人来……否则,我就杀了……” “你不会杀我们的。”小姑娘忽然打断她的声音。 “为什么?”七号好奇。 “因为你们想活……你们连复仇的欲望都没能比得过活下去的欲望,又怎么会杀了我们来自寻死路。” 染青也明白了过来,心里头有些同意:“如果你们真的担心,可以带着我躲起来,等月亮姐姐来了,看她是不是一个人就知道。”说罢,看了看前排还昏迷着的两个人,心里头有些担忧。 福安街。 月亮忽然接到了个莫名其妙的对话,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鹿峤软绵绵的声音:“月亮姐姐,你听我说话不要生气哦,嗯……我遇到了辛集他们,然后他们打晕了柳老师和原川哥哥,绑架了小青子,想要交换你从原家大宅里拿来的药呢……” 月亮沉默,忽然觉得有点牙疼,体会到了江涯养孩子不容易。 “你把药拿过来不……我跟你说啊,他们俩没杀人……” “等会儿……他们俩?”月亮忽然反应了过来有哪里不对。 “嗯呐,他们俩没杀狄局长和刘队长,只是去拿药的,那些人早都死了。” 挂断电话,鹿峤抬头就看见染青并另外俩都无语地看着自己,那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唠家常。 只是,少有接触社会而生性单纯的辛集和七号不知道,月亮来了,来的气势汹汹,伙同大半个黄金22,甚至带着刚从睡梦中起来准备上厕所的金老爷子. 另一边,江涯也收到了月亮的信息,众人一起往夜色中,往那辆黑色玛莎拉蒂停驻的地方出发了。 然而,挂掉电话的鹿峤,神色却并不轻松,她轻轻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间,道:“你们俩真笨,让我打了电话,大家都会赶过来的,还不快找地方躲起来?” 七号惊讶:“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 小姑娘笑眯眯:“因为你们不算太坏么……我能感觉到的。”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 不得不说,鹿峤这样的举动,已经很大程度激起了辛集的信任。小姑娘伸出苍白的双手,伸手拉住七号和染青,找地方躲了起来。 等众人姗姗来迟的时候,空旷的马路边,只剩下一辆破破烂烂的玛莎拉蒂,和一个坐在车头上打坐的小女孩儿。驾驶座上的两个人,睡得那叫一个香。 “小青子呢?”江涯着急。 鹿峤却没有回答,只是向月亮伸出了手,道:“叔叔,那两个人,没有杀人哦……他们的身上,有死亡的味道,却没有血腥的味道……还都只是跟小青子差不多的小孩子而已。你就不要这么凶了,救救他们吧……” 江涯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团子:“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了?” 小姑娘点头:“你相信我吧,叔叔,峤儿不会跟你说谎的。”说罢,一个灵活的撑手,从车头上跳下来,除了灰蛇,众人都楞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丫头已经学会了不少把式了。 看着团子越走越远的身影,月亮有些着急地往前走了一步,那意思——咱们还抓不抓人。 江涯看着远处小小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似乎可以相信她的判断。也许对方真的是无辜的……而且,我总感觉,今天在老钟楼为我们开枪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辛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中,没有人再出现在马路边,直到众人都沉不住气想要去找的时候,灰蛇忽然伸手一指,就看见星光之下,四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在距离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鹿峤很是欢快地跑过来,拉住江涯的袖子:“叔叔,那个是辛集,那个是七号……” 远远的,两个小孩儿站着,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模样。 ------------ 第五十七章 爆炸风云16 藤田二十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者说想法,他竟然觉得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大概十年前,这个所谓日本黑手党年幼的放逐者,独自一人流落池袋,在大雨的夜里,被人追逐。 然而同样的,在某一夜灿烂的霓虹之下,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漂亮的年轻人,他们靠着栏杆,喝着啤酒,遗世独立,仿佛稍一触碰,便会消失不见了……那时候,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大约和此刻自己看着远处那两个小孩儿,是很相似的吧…… “不过来么,请你喝酒?”那时候,年轻人这样对着他说。 “小孩儿,不过来么,请你吃夜宵?”少年忽然在马路边蹲下,扔出了自己刚刚揣在口袋里的两个包子,招手的姿势,仿佛在呼唤一只小狗。 不知道当年情形的众人,都有些莫名地看着地上蹲着的灰蛇,觉得这位名声响亮无比的杀手大人,在这一瞬间,和一个普通的中学生也没有不同。 “我叫毛小天。”那人说。 “我叫灰蛇。”他说。 少年的身后,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显然早已经想到第一个给出信任的人,会是二十三郎。 七号对外人的戒心,并没有辛集那么强,他扭着水蛇一般的身子,有点犹豫地往前走了一步,捡起塑料袋里的包子,然后又走了回去。他的旁边,女孩儿猩红色的眼眸,缓缓扫过对面,神色虽然冰冷,但是却始终一字未发,也并没有阻止小蛇怪张开嘴巴,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豆沙包…… 甜甜的味道……很陌生,很温暖,很让人心生欢喜,就像路边喂奶的母亲,给小孩儿唱的摇篮曲。七号忽然也在马路边坐了下来,低着头发稀疏的脑袋,认真啃着包子,一点一点,一口一口,泛着青色的眼角,不自觉地落下眼泪来…… 辛集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半晌,然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门儿。小蛇怪疑惑的抬起头,重叠的眼珠在星光下,竟也没有那么丑陋了……女孩儿微微笑了笑,僵硬的面庞瞬间鲜活起来,竟然也有着几分清丽脱俗。众人就见她拿过七号手里的另一个包子,然后伸手将对方拉起……一步一步,朝着众人走来。 粗哑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遥远空旷,她说:“我叫辛集,他叫七号,我们需要帮助。” 这是一场意外的收获,当鹿峤拉住辛集冰凉的手,又顺手递给七号一根棒棒糖的时候,便注定了老天爷预谋好的未来。 福安街的灯依旧没有熄灭,中间灰白色的别墅中,小孩儿下意识地推开了马尔斯伸过来的手。 “你和那些人……穿一样的衣服。” 年轻的医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大褂,叹了口气,伸手脱掉,又换上一身米色的风衣,道:“这样可以了吗?” 辛集却依旧摇了摇头,握着手上从鹿峤那里拿来的药瓶,道:“你能不能,先给七号打针,他快没有力气了。” 众人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小蛇怪,吃完了包子,有点萎靡不振。 马尔斯皱了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摸上小孩儿颈间的静脉:“心跳很弱,怎么回事……” 辛集咬咬嘴唇,忽然有点生气的模样:“都怪他逞强……” “什么?”马尔斯迷茫。 倒是阿木博士率先反应过来,问:“难道今天向小东山开枪救我们的人,是七号?” 女孩儿点点头,拉开了小蛇怪薄薄的衣服,众人就看见那胸口,一片青黑。 “那把枪,是我们从实验室的废墟里找到的,大的跟炮似的……为了防身才拿走……但是今天白天,我们在那个钟楼上藏身的时候,就偶然从瞄准镜里面发现了那群坏人。那个枪力道太大了,他连续开了五枪,本来身子骨就是我们当中最弱的……” “所以你才铤而走险,这么着急想要那个药?” “嗯。”辛集点点头。 七号似睡非睡地,半睁着眼看了看众人,冲着身边的姑娘露出一个丑丑的微笑。 到这时,一直沉默的江涯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的枪法……为什么这么准?” 小蛇怪想了想,冲着众人睁大了眼睛,指指自己的瞳仁儿:“因为我有两双眼睛……一双眼睛用来看,一双眼睛用来感觉。” “感觉?” “嗯,感觉,有点类似于气味或者温度,就像人们镶嵌在身上独有的条码……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而今天白天那些人,是我曾经在实验室见过的条码……”说完,他又看看鹿峤,笑的乖巧:“你的味道是透明的,温度的形状也很漂亮,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撒谎。” 众人惊骇,道:“所以你凭着‘看’,就能知道一个人是谁,甚至连秉性都知道?” 七号看了辛集一眼,点点头,伸手指着阿木博士:“你是木头的味道,好像看了很久很久的时光。”又指着江涯:“你是草的味道,好像百折不挠的样子。”最后一伸手落到藤田的身上,道:“你的味道怪怪的,像是甜甜的,又有点臭臭的,还有点酸酸的,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包子……” 被点到的人们都愣在原地,似乎在仔细咂摸着这话的意思,半晌都歪了歪头,仿佛被说中了心思。 鹿峤笑眯眯地伸手拍拍七号的肩膀:“你好厉害啊。” 阿木博士也点点头,抽空又瞧了瞧胖乎乎的团子,觉得其实她才是最厉害的。 马尔斯看了看辛集,冲小姑娘伸出手,那意思——把药给我吧。 辛集看了七号一眼,点头同意。 众人都明白,马尔斯再厉害也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两天就解决掉对方一群科学怪人研制了几十年的药物。只有一步一步来,循序渐进,等待事情的转机。而目前,给小蛇怪注射药物,可能是保住他性命的唯一方法。 金色的液体。随着针管进入小蛇怪的身体,睡梦中的小孩儿显然安稳了一些……另一边,辛集依旧睁着猩红色的双眸,似乎毫无倦意,面带警惕地看着远处的原川。 正看着马尔斯分析七号血液数据的江涯,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于一片安静之中,吓了众人一跳。 按下接听键,一个十分惫懒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到中国了,然后迷路了……” 听到声音的马尔斯微微一笑,知道,提科来了…… ------------ 第五十八章 爆炸风云17 这不是提科第一次来东城,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充满梦想的好少年……如今再来,容颜滞涩的小男孩儿依然不复存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医生,已经是混迹赌场多年的浪客。 “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青年冲着马尔斯招招手,笑容满面,满不在意地想要走过去握手。等被江涯伸出右手轻轻一拦之后,才低下头来,发现地上站着个小胖子,脸蛋儿圆圆的,跟个包子似的,却正是染青。 “咦,小孩儿?”医生惊讶,抬起头来,看向马尔斯:“你家哒?” 马尔斯摇摇头,瞅了江涯一眼,那意思——他家的。 “卧槽,你什么时候都有儿子了?” 染青无奈,扯扯马尔斯的衣袖,那意思——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江涯则直接翻了个白眼,道:“你看我生的出来这么大的儿子么?”说罢,不再理他,慢慢悠悠地前面带路。 提科倒是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紧跟上去:“你的表情肌越来越发达了嘛,翻白眼这种动作你以前从来不做的。”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傻子。” 医生悻悻住了嘴,但还是眼带新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小胖墩儿,看的染青浑身不自在。 待众人上了车子,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长庚星在坠落之前,异常闪亮,跟正在燃烧似的。江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里面传来毛小天无精打采的声音,显然是累坏了:“两个消息,原家杰醒了,闹腾的厉害,让马尔斯赶快回来,重新打一针;另一个,你听了别惊讶……邢老爷子挂了,据说是心脏病发作,生气伤心过渡之类的,而且据说,明天下午就是葬礼,我也收到了邀请……” “还不到一天就葬礼?这么快?情况不太对啊……而且这可是个大新闻,邢老爷子死了,各界领导都要来参加葬礼,很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集结众人又想要做什么……刚好,你作为刑警大队长,毛家的子孙,警界的后辈,邢战域死亡案件的负责者,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前去打探打探情况。”年轻人微微眯着眼睛,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猜的果然没错,邢家,真的没有全盘入局。” 第一缕晨光落在众人脸上的时候,熟悉的面包车已经重又停在福安街口。月亮体贴地给毛小天打着领带,整理完了又走远几步端详:“还真别说,平日里看不见咱们毛大队长拾掇自己,如今一收拾,还是很精神,很能见人的嘛!这一双桃花眼,可别把葬礼上那些小姑娘的魂儿给勾了去,否则又要多几个刑事案件。” 这话说的大家都捂嘴偷笑,毛队长瞟她一眼,没说话,扶着领带有些不自在地站到穿衣镜面前:“我这样穿行么?要不还是穿警服,那个自在。” 欧阳牧呵斥:“别忘了你是去参加葬礼的。邢老爷子在警界的地位,跟你爷爷差不多,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既然是晚辈,就要有礼有节。再说了,在那里要是碰到你的家人,你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是隔了几年又皮痒了,想挨打了吗?” 毛小天撇嘴:“行了行了,别说了,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倒招来你一大堆……”说罢,想着可能在老爷子葬礼上遇到毛一柏这种事情,青年顿时一个激灵,摸摸后脖子,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吃过早饭,时针渐渐指向九点,毛队长的手机按时响起,正是祁副队打来的:“毛队,你家地址哪里啊,我去接你,咱们一块儿去葬礼吧,我一个人有点虚……” 余光扫过院子里躺着一边晒太阳一边想心思的年轻人,那人左边的袖子空荡荡的,身上卧着一只橘黄色的小猫,神色一派安然。毛队长微微一笑,对着手机,报出了一个很古老的地址。 “福安街,那可是老城区了。”祁副队念叨着,一边打响了油门儿,一路疾驰而来。 “地址告诉他了?”听到推开房门的声音,摇椅上的年轻人半睁开双眼,被灿烂的阳光刺了刺,重又闭上。 “他的背景,你不是让葛犸调查过了么……看性子,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祁家,很不错,实干之人不少,政界和警界都有所分布,无奈层级都不是很高……等小东山这个案子结束之后,邢家就要没落了,到时候,扶植一个祁家,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年轻人停止了摇晃,将怀里的小猫扔到草地上,站了起来:“走吧,去看看蛇鹫的尸检结果。” 地下室里,马尔斯和提科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双深邃的蓝色眼珠,见有人进来,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怎么样了?”毛小天走近两步,就看见解剖台上白花花的人肉,血淋淋的肠子,不禁啧啧两声:“你们做医生的,手都这么硬啊。” 提科笑眯眯地看着他,瓮声瓮气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当年上课的时候,就差没跟尸体XXOO了。”说罢,拎起一团油腻腻的也不知道那里的组织,道:“瞧见这块儿没有,旧的肌肉组织还没褪去,就已经被新生的包裹,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增生到极限了,血流不通畅,心脏负荷过重。就算你们没有抓到他,没有断了他的药,他也活不过三个月了。” “这么说,他参加那么实验,纯属是被哄骗了?” “也不是。”马尔斯摘吧摘吧手套,洗着手道:“药物对于他当年的旧伤本来是无效的,但是……你们不是都看到,视频里,有人给他做了一次手术么?那并不是一次治疗手术。” “什么玩意儿?” “对方不是在治疗他,而是在用新伤打破他的旧伤,在伤口还新鲜的情况之下,迅速用药,加速伤口的愈合。” “卧槽,这人没事儿找罪受啊?” “大概是伤的太久了,所以心生绝望吧。”门外,阿木博士忽然走了进来,看看验尸台上的一堆,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问道:“原家杰的情况也是类似吗?” 马尔斯点点头:“不过他没有蛇鹫那么严重,尚且没有透支生命力……只是,一旦停药,那人,估计就是个废人了。” “什么意思?” “嗯……就是他的那些女人……他估计是没有那个能力了。” 江涯冷笑一声:“这样正好,让他老老实实做个太监。” “哎呀……”阿木博士叹气:“这样他更容易心里扭曲啊,像他那样曾经辉煌的人,一旦年纪大了,过得憋屈了,比杀了他们还让人难受,很容易就会变态变态的。” 一旁,提科也摘掉了手套和口罩,有些出神地打量着毛小天,看的毛队长心里凉飕飕的,问道:“你看什么?” 医生乐呵呵地脱口而出:“看你好看,你这张脸,是我看过原生态状态下,最好看的一张东方男性脸庞了,五官分布简直完美。” 众人正说着闲话,街口忽然又响起了报警声,惊了众人一跳。毛小天扯着领带迅速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道:“坏了,我忘了告诉他别擅自进来。” 果不其然,街口,祁副队一脸懵逼地坐在车里,听着附近警铃大作,心想——卧槽,这是什么操作。 幸好,没一会儿,他的头儿便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潇洒无比地跑了过来,只是还没等打招呼,便钻进街口的别墅里头,关掉了警报声,然后探出个脑袋来:“这破玩意儿见天儿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老子吓出个心脏病。” 祁副队茫然地钻出车子,就看见那别墅外头挂着个很有设计感的牌子,上书几个大字——双福街事务所,底下一溜儿小字儿,写道——上到天王老子,下到鸡毛蒜皮,没有双福街解决不了的事情,然后旁边还立了一个板子——你的老公出轨了吗,你的邻居偷窥了吗,你的手机被窃听了吗,详情请咨询双福街事务所,我们人到病除,包您满意。 祁副队颤抖着嘴唇,很是不敢置信地抬起一个手指,眼神惨惨的问道:“这是……什么?” “嗯?”毛小天看了一眼身旁的牌子,无所谓地“哦”了一声,道:“这是欧阳开的侦探事务所。” “欧……欧阳警官吗?开一个……这样的事务所?”偶像的形象顷刻间倒塌,祁副队的眼神更加凄惨了。 毛队长笑眯眯地没接茬,招呼着他停了车,往街道里面走去。 道路两边的别墅都很安静,大多数时候,都会给人一种里面没有住人的感觉。走了好几分钟,祁天仿佛才如梦初醒的样子,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的年轻人,问道:“对了,这里是哪儿啊,你怎么住这么古旧的地方?” 就见毛队长微微一笑,在阳光下,面庞熠熠生辉似的,嘴唇也没见怎么动。然而在这个对于祁副队来说,几乎等于时光暂停的瞬间,他知道自己很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那桃花眼的年轻人说——这里,是黄金22的老窝…… ------------ 第五十九章 爆炸风云18 甭管内心中有多么抵触黄金22,但对于祁副队来说,这个组织仍然是传说中的存在……尽管已经连着好几日与那些人相处,但他也仍然保持着相当疏离的关系,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踏足这些人的世界……他们理所应当是黑暗的,犹如蛰伏的毒蛇,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忽然暴起,咬上你的脖子。然而,事情似乎跟祁副队心中所想,不太一样。 眼前的街道,笔直幽静,树木林立,灰白色的别墅整齐地坐落在道路两边,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院子,里面的花草似乎是有专人打理的,即使是初春,也已经生长的蓬勃旺盛。四处都溜达着野猫野狗,看着很是闲适自在,然而却少有行人,偶尔冒头一两个,也只是跟熟人点点头,笑眯眯打个招呼,对于自己这样的陌生人,完全视而不见。 冷漠,疏离,彬彬有礼,却又闲适,自在,处处透着生命力……这就是福安街带给祁副队的第一印象。 “黄金22,竟然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绵延不绝数百年么?”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这个组织的灵魂,至少,它此刻的模样,应该就是正如这条街道,让人感到惬意。 毛小天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带头走进街尾最后一个院子里,推开了虚掩着大门,里面,月亮正在给一只猫咪洗澡。 “别冻着它们。”毛队长随口说了一句,继而推开屋子的门。客厅里,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厨房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一个穿着围裙的小胖子熟练地端出一盘素合子炒猪肝,灶台上似乎还炖着一锅汤。 “快洗手去,准备吃饭了。”小孩儿拔高了嗓门儿,喊了一声。 “好。”整栋别墅,四处传来答应的声音,把祁副队吓了一跳,不一会儿,就看见二楼走下来不少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黑白两道都有…… 毛队长又看了愣愣的跟个傻子似的祁副队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洗手间在那里。”二人一同走着,就听见副队长有些磕巴道:“这里……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毛小天摸着脖子笑:“你以为我们应该找个地下,过不见天日的生活?黄金22,没有你想的那么坏的……我们也是人,食人间烟火,看人间草木,等死了也不过一抔黄土……坏事自然是做过,但是行侠仗义的,大概更多吧。警界既然能够接受和我们合作,那只能说明,我们不是那种惨无人道毫无底线的组织。毕竟……当年,连中央都会放下身段,前来谈判。”抽出纸巾擦擦手,年轻人看着镜子里自己西装革履的模样,微微一笑:“走吧,去吃饭……小胖子的手艺很是不错。” 一张大圆桌,围坐着十几个人,除却两个小孩儿和两个医生,其余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祁副队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不时看看墙上的挂钟,连夹菜都只夹自己眼前的三道。 鹿峤坐在他旁边,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人身上透出来的紧张,便伸出筷子,费力地给夹了一个糖醋鸡蛋:“祁伯伯吃那么少啊……” “祁伯伯?”副队长目瞪口呆,那意思——你说谁? 小姑娘抿嘴偷笑,从凳子上下来,夹了些饭菜,道:“我上楼吃哦。” 众人点头,知道这是带给辛集和七号的。那俩小孩儿对别人多少还有点戒备,只对鹿峤和柳欣慧比较亲近,大约是她俩身上没有杀气,所以便也住在楼上了。 终于,12点的钟声敲响,众人放下碗筷,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便开始各自行动。柳老师和染青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桌子。祁副队茫然地放下筷子,跟着毛队长起身,准备去街口开车。半道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忽然拦住了去路,素来惫懒的眉眼,柔和而轻佻的微笑:“江涯说对方死因蹊跷,让我跟着你们去。” “去倒是没问题,只不过,你这张脸,会不会太显眼?”副队长考虑周详。 “不会,就说是国际刑警方面的朋友就可以了。毛家人,这个面子还是有的……”毛警官摸着下巴,打量对方:“但是,你想混进去验尸,恐怕就不容易了。” “怎么,难道你觉得今天的葬礼真的能够毫无意外的如期完成么?”提科乐呵呵的,丝毫不见愁态,似乎万事万物都过眼而不上心。这让毛队长忽然有点疑惑: “你这么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染上赌瘾的?” 青年没有正面回答,一个潇洒地转身,直接朝着祁副队的车子走去,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边走一边道:“你猜。”阳光落在他颀长的背影,金色的卷发之上,美好的有点不真实。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点半的时候,到达了葬礼的现场。彼时,福安街的别墅里,马尔斯正听着辛集的口述,画着所有曾出现在实验基地的人的容貌。画纸上,医生灵巧的手指涂涂抹抹,一个少年娟秀的脸,渐渐显露出来。 葬礼很盛大,盛大的让人觉得,这像是一场从很早以前就在准备的预谋中的葬礼了。来往不乏政商界的名流,男的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面上却做出疲惫的伤感神色,女人大多是黑色的长裙,妆容照旧精致,只是轻轻擦去了唇间的鲜红,显得苍白起来。 巍峨的礼堂,毛队长适时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着。晴朗了一上午的天空,好像忽然灰了下去,显得有些阴沉。 “果然是不得安宁啊。”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声的感叹,回过头去,就见祁局长也打了条黑色领带,很正式的模样,唯有眉宇间深深地疲惫和眼底下的乌青,昭示着他昨天过了怎样一个夜晚:“年纪大了哦,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熬了两个晚上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礼堂外,因为时间仓促的问题,没收到请柬的众人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得以顺利放行。只是才走几步,便看到远处慢悠悠开来了一辆红旗轿车,古朴尊贵的车型,特殊的车牌号码,让毛队长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然后下一个瞬间,便嗖一下消失了身影。 “是毛老爷子来了……”祁局长喃喃自语,赶紧整理仪表,和大侄子一起迎了出去。 第一滴阴雨落下,司机座上,身着范思哲定制的毛小庆脱下手套,戴上了礼帽。后面,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毛小青打开车门钻出来,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道:“爷爷,到了。” 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小路,看着这位和邢老爷子同辈的老人,缓缓地踏过地毯走来。在距离大门还有二十米的地方,老爷子停下了脚步,轻推开孙女手中的雨伞,将拐杖交给孙子,挺直了脊背,迈出了独属于军人的步伐。仿佛瞬间,便将时光拉回到他们曾经征战的岁月。 “我叫毛普宁,生于1921年,今年17岁。” “我叫邢甫瑛,生于1919年,今年19岁。” 一个军礼,让许多人泪下,且不说多少真心,多少假意,至少敬畏是有的。一个衣着低调而华丽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毛叔叔,您来了。”却正是邢老爷子的长女。 “带路吧,我去瞧瞧他。” 到了门里面,祁越等人也都跟了上来,老爷子看他一眼,眼神一眯,不怒自威:“让那个不孝孙,来见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灵堂走去。 灵堂里,省长大人已然到位了,很是殷勤跑过来拉住老爷子的手:“毛将军,您也来了。” 老头儿点点头,未置一言,只是转头看向正中间水晶棺材旁边一名容貌秀美的少年,问道:“你是老大哥的孙子?” 小孩儿点点头,递出一束白色的花。 灵堂内,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外头狂奔着的祁副队,此刻有多么心焦——他的队长,丢了…… 找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一个大活人,似乎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提科有些茫然地看着年轻人刚刚消失的地方,似乎是没想到,预料中的意外,竟然会这样的让人“意外”。 突兀的枪声骤然响起在阴暗的天空之下,狂风暴起,卷起乌云,凡所有军届警界在位的公职人员,都下意识地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祁天脚下发力,犹如一个疯子般跑了出去…… 棺材边,正凝视着毫无生气的老战友的毛老爷子,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外头压城的黑云,声音沉沉:“我听到枪响了,出什么事了?” ------------ 第六十章 爆炸风云19 大雨倾盆而下,如同瀑布灌顶,楼顶的钟声,浑厚悠远,穿透绵绵雨幕,刺激着众人的耳膜。 在所有人都冲向顶楼的瞬间,提科默默退往了灵堂的方向,摸出一个手机,拨通了江涯的电话:“出事了。” 哈雷的轰鸣在福安街的角落里响起,灰尘弥漫的车库之中,戴上头盔的年轻人看着面有忧色的小孩儿,安慰道:“别怕,我去把你小天哥哥带回来。”他的身后,月亮换了一身贴身的衣服,勾勒出年轻美好的曲线,唯有一双长靴,暗藏杀机。 看着他们离开,染青轻轻拍了拍鹿峤的脑门儿,问:“很担心么?” 不想,小姑娘却摇了摇头:“不是担心,我这样的还没资格担心他们,只是觉得事情来得蹊跷,怕灯下之黑,始料未及。” “我可以帮你去把那人带回来。”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俩小孩儿转过身去,就看见一双猩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之中,分外吓人。她的身后,七号一张青幽幽的脸悄无声息地露了出来,连声音也幽幽的:“我们俩身体状况稳定多了,能帮上忙的。” 染青瞟他俩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笑道:“这里是福安街,不是你们之前呆的地方,不需要小孩子卖命的。你俩要真想帮忙,不如给我择菜去,晚上有一道韭菜炒豆芽。” 辛集和七号面面相觑,有点沉默,显然是不太适应这样的清闲安适。他们俩,一个自打出生便因为双瞳的原因,被实验基地极为看重,施加了各式各样的手术,意图激发身体潜能,有时候被泡在药水里几天几夜,甚至连皮肤都生出青色;一个,则是婴儿时期,便因为异色症而被抛弃,几经周折为实验基地发现,被部分科学家认为呈现出了瓦登伯革氏症候群的特殊症状,肌体之强大异于常人,连智商都非常出脱,是难得的好材料。从四五岁起,俩小孩儿便被人和监狱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关到一起,为了少的可怜的食物大打出手。那时候,还有些别的孩子,他们也都是二代或者三代的试验品,最大也不过七岁,被肌肉虬结的男人高高扔起,然后砸死。那些活下来的,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之下,在逐渐增加剂量的药物催动之下,越变越强大,最后以一敌十,已经不在话下……他们达到了组织的要求,以为就快要自由了,可以出去执行任务,顺便看看这蓝天碧海……只是,美好的期待还没有成真,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便毁掉了一切,活下来的,只有他们两个试验品,和几个奄奄一息的科学家。那是他们唯一感谢上天的一刻,因为是被单独关押的,连墙都要比别人厚几分,所以才能够逃出生天。 结束掉那些科学家的性命,不过是一瞬间的决定,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很容易。但是他们知道,噩梦远远没有结束,那个拿他们做实验的组织还在逍遥法外,他们要了结的仇恨依旧遍布四方,还有那对于药物的依赖,更是一道巨大的阴影……要怎样才能接着活下去,一个凌晨并一个上午的思考,让辛集下定了为黄金22卖命的决心,仿佛只有这样,获得治疗才是心安理得。 然而,眼前那小小的少年忽然告诉他——小孩子,是可以不必卖命的,至少,在这条街道上是这样。 “小孩子?谁?我么?” “不是你是谁?”染青看着她,手上摸着鹿峤的头顶,道:“咱们是小孩子,这一个,还是宝宝呢。” 鹿峤来气,伸腿绊了他一下,憋着嘴上楼了。 楼上,柳欣慧靠着门口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日文书,看起来似乎是从书房里拿到的,时不时又抬头看看门外风雨阵阵微微出神。脚边窝着两只早上才洗完澡的小猫咪,身上绒毛蓬蓬的,很是圆乎可爱。阿木博士等人似乎是去警局了,连金老爷子和葛犸也不在。 鹿峤有些郁郁地拉了拉染青的袖子:“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幼儿园啊……” 染青捏捏她的掌心:“快了,等这件案子过去就可以了。”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这件案子,大概没有这么快能够过去。 礼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灰色的鸽子扑簌簌飞了出来,外头观望的人都疑惑地抬起头,只有一个人低垂眼眸,缓缓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是灰色的,是白色的……只是你们寻常人,被雨幕遮挡了眼帘罢了。” “二少爷,咱们进去吧,雨太大了。”管家一手撑伞,一手,便要来推中年人座下的轮椅。 “甘遂已经在灵堂了吗?” “是,小公子一直守在老爷身边。” “那咱们也去看看吧。” 推着轮椅穿过幽暗的甬道,两人就看见墙边靠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神色有些惫懒。 “你的腿疾,应该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来受伤导致的吧。”青年忽然侧过脸,打量着远远而来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不知道您是?” 提科微微一笑,道:“我叫马尔斯,是国际刑警方面派来参加葬礼的代表。” 中年男人点头:“原来如此,在下邢战铭,邢家行二。” “听说过。”青年微笑,站直了身体,往楼梯走去,似乎也准备上天台,只是忽然又回头道:“您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吗?” “不清楚,我腿脚不便,未曾上去查看。” 青年点点头,未置可否,正准备上楼,只是还没等他迈出脚步,楼上的人便哗啦啦都挤了下来。祁副队理所当然地冲在第一个,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边跑一边喊道:“快告诉毛老爷子,队长不见了,天台一片血迹。” 人群呼啦啦消失在甬道的尽头,礼堂大厅又只剩下邢战铭和提科,中年男人顺着青年的目光,朝楼梯扶手上看去,就看见一只黑色的,扑棱棱的蝴蝶。 “燕尾蝶?老熟人了。” 当年,黄金22剿灭燕尾蝶的战役,便是在德国边境打响,两方人马,杀了一天一夜,几乎惊动了国家高层。幸亏国际刑警出面,将一切抹平,将江涯等人从废墟中带回,否则便要成为国际大事件了。而那时候,为负伤的众人治疗的,便是才当医生没多久的提科。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下来,空气中吹来一丝清凉湿润的风,气流的变化,让轮椅上的中年人,微微皱眉,却让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了。” 邢老爷子的葬礼是在郊外的大礼堂举行的,这地界风格很特别,类似于圆顶大教堂,可是这古老的红砖,又很有中国风。华东一带的领导人,大多喜欢在此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于是,人们便把这里的路修得笔直,草地打理得整齐,连密密的树林,都种着四季各有不同风姿的鸡爪槭。 “我还以为你死了,所以才着急赶过来,原来只是屁股上被子弹咬了一口。” “别给老子说风凉话,你他娘的少了条胳膊还开摩托,你以为你是神仙啊?” “后半段儿月亮开的,我忘了自己胳膊断了。” 树林里,毛小天很是凄惨地躺在地上,裤子被雨水泡的发胀,和鲜血混在一起,真的像是血流成河了。江涯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生怕一个眨眼,这人就挂了。两人毫不在意地插科打诨,确认着对方的身体状况,全然未曾顾忌两个女人的剑拔弩张。 月亮的个子在亚洲女性当中已经算是很高了,但是站在毛小天身前的女孩儿,俨然是个超模身材,漂亮的肌肉线条,看得出经历了残酷的锻炼与打磨,蓝灰色的双眼冷漠得犹如西伯利亚的天空,然而却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江涯终于抬起头来,睁眼打量着眼前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女人,尽管戴着面罩,但是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儿,年纪还很小。 “我们,见过吗?” 女孩儿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忽然展颜一笑,深邃的眼睛,刹那间装满了春光,给人一种万物复苏的错觉。 ——你不知道,下一秒她是要亲吻你,还是要杀了你…… 这句曾经被用在北极狐和月亮身上的形容词,在这一瞬间,几乎可以易主。 少女犹如猎豹般忽然曲起的身体,像弓箭一样弹射出来,带着锋利的棱角,在一瞬间,便到了年轻人的耳侧。一声轻微的呢喃细语,就这样落入了年轻人的脑海……她说:“我很想你啊,漂亮哥哥。” 江涯下意识地拒绝着这种陌生的靠近,身子瞬间让出半个档位的空间,让月亮有机可乘。然而一直守在毛小天身旁的肌肉男,显然对这样的局面不满,从腰间抽出尖刀的同时,划破薄薄雨幕也冲了过来。 四人缠斗一处,一时间竟然没能分出高下,月亮和江涯对视一眼,福至心灵,显然明白这两人的身体也都经过了少量药物的打磨,所以比常人强健不少。 “男对男,女对女,公平。”月亮嗤笑一声,吐出口中的血水,收回刀具,足尖轻点,瞬间便拉出两道重影来。 对面的姑娘依旧笑眯眯的:“迷踪步?好久不见了,当初你也是靠这一招救了我呢,漂亮哥哥。” “真他妈操蛋,这泥地拖垮了老娘的速度。”月亮抱怨一声,已然出现在了肌肉男身后,只是一个转身,又没了影子。角落里,毛小天因为失血过多,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只有极为细小的一个瞬间表情里,露出了一点点安心的笑容,仔细看时,便发现,年轻人的指间,不知何时已经藏了一枚刀片。 “有人要来了,带上人先撤。”女孩儿和月亮打斗的间隙,居然还抽空看了一眼林子外的雨幕,微微皱眉:“应该是那个姓祁的。” “还想跑?你跑的了么?” “我不跑,还等着你抓我么?”女孩儿微笑着,借着身高的优势钳制住月亮抬起的右腿,指尖用力,犹如铁铸。 月亮的脸色忽然苍白,咬牙切齿道:“老娘宰了你。”说罢,借着腰力,飞起左腿。但是对方却没有接招,只忽然一下松开了右手,将手中看上去几乎可以称之为小巧玲珑的亚洲头牌月亮姑娘,扔回了地上。就在江涯放开头破血流的肌肉男转身过去扑救的瞬间,毛小天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嘴巴里吐出刀片,划破了那过来挪动他的肌肉男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喷溅。 ------------ 第六十一章 爆炸风云20 哈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由远及近,女孩儿慌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渐渐停止的雨幕之中,少年一双灰色的眼睛,满是肃杀之意。她知道,这人是会拼命的。 灰蛇……那个手段最是狠辣的小孩儿,当年若不是江涯的迷踪步比这小孩儿速度更快,自己恐怕也要死在那杀红了眼的少年刀下了……真可笑,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他凭什么就那样厉害,而自己却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躲在被害人群之中,装作和自己的父母,毫无关系。就正如眼下这般,原本尚可一搏的局面,在这人到来的瞬间,自己便只能逃命了。 *落地的瞬间,子弹挟裹着疯狂地气流呼啸而来,女孩儿仓皇逃走……但是灰蛇知道,他打中了。他的枪,只要上膛,便不会落空。 扔掉摩托,少年捂住眼睛翻滚到一边,过了几秒钟,又闭着眼睛站起,向着灼热的地方摸索而去。 “毛小天,你在哪里。” “喊个屁,老子在这儿呢,没死。”角落里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 小孩儿略愣了愣,停下脚步,有些不自在地搔搔脑袋,没再说话,转过身先扶起了月亮,然后才又迈开步子。 大部队姗姗来迟,祁天等人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众人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毛小天的伤口,也做好了简易的包扎。 走在第一个的人,竟然是毛小庆,这个英俊的男人,三十四五岁的模样,两道剑眉英气勃发,身材高大健硕,穿着范思哲的定制,却满满都是军人行伍的气息,毫无世家公子的矫情……只是此刻,再多外在的修饰,也掩不去男人眉宇间那一点点焦躁与悲哀。 “你……就是灰蛇?” 少年愣了愣,抬起头看向男人帅气的五官,然后又低下头打量着毛小天——他们长得太像了,尽管一个英俊,一个精致,却能够让人一眼便看出那种割舍不开的血缘关系。遗传这种事情,的确是造物主最伟大的力量之一。 少年扔下手中剩余的纱布,低垂着眉眼,缓缓站起。毛小庆又一次正眼仔细打量了眼前的人。小孩儿个子不矮,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将近一米八,肌肉匀称,看得出经过了长久的锻炼……唯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放在亚洲人的面孔之上,极为引人注目。 “我是藤田二十三。” “嗬……”跟在身后的祁天,显然是第一次听说少年的真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藤……藤田……那藤田家康……” “是我的爷爷。” 世人都传说,亚洲第一杀手灰蛇大人,十年磨一剑杀死了日本最大黑手党的掌舵人藤田家康,却不知道,原来那人是死在了自己的亲孙子手上。 毛小天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他居然会在自己哥哥的面前自报家门,可是低下头来,嘴角又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微笑,这种感觉……大概是安心? 毛小庆忽然有些受不了少年直视自己的目光,那眼神那么坦然,那么勇敢,让人一瞬间几乎忘记他是个杀手,而只是一个勇于面对一切的疯狂的少年。是的,他杀了很多人,毛家大少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仿佛一种告诫。他杀了自己的爷爷,杀了日本雅扎库很多让人闻风丧胆的高层,还捣毁了燕尾蝶那样的大型雇佣兵,最关键的是,他还是个男的……男的…… “你伤的怎么样?”男人终究是避过少年的目光,蹲下身子,查看着毛警官的伤口。 呜拉乌拉—— 120的救护车,来的很是及时,打断了有点微妙的气氛,马尔斯推开车门,跳将下来,眯着眼睛看众人,那意思——你们居然不多带点人? 月亮和江涯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捂着多少受伤的身体,蹦跶着上了车,这一边儿,毛小天忽然推开了自家大哥伸过来的胳膊,一双桃花眼,斜斜地看着灰蛇,睫毛纤长卷翘,看着跟个睫毛精似的。 藤田忽然有点失笑,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又憋了回去,最后有些别扭地伸手将人抱起,往车上抛去。 毛小天顿时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想摔死老子。” 人群中,祁天忽然摸摸下巴,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想,感觉又没有哪里不正常。 灵堂中,得到消息的毛老爷子气愤地用拐杖敲敲地面,声音清脆,吓得众人一激灵。 “等治疗结束了,让臭小子滚回家见我。” 邢战铭微微一笑,说着客套话:“老爷子心疼小孙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别吓坏了小孩子。” “小孩子?我毛家的子孙,从能跑能跳开始就不断摔打,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货色。”说罢,似乎也自觉在这样的场合耍一家之主的威风不太好,便叹了一口气,又往邢老爷子的水晶棺处看了一回。只是,这一回一看,老爷子便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瞬间掩去了神色,转脸看向棺材边眉清目秀的少年,问:“你多大了?” “回老爷子的话,17了。”邢甘遂微微颔首,态度很是恭敬。 毛普宁点点头,朝着众人摆摆手:“我年纪大了,身体不济,今天又出了小天的事情,就先回去了,向想来老兄弟不会怪我的。”说罢,喊过自己的孙女前来搀扶。 他年纪大,辈分高,众人自然不好说什么,毛小青扶着自家爷爷,在看见门口倚墙而立的金发青年时,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青年笑了笑,神色依旧惫懒,然而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窗子折射进来,却又让那张脸显得很年轻了。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长长的走廊,春天的阳光,雨后的新绿,一抹带着湿润气息的清风,让毛小青忽然停了停脚步,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问出一句话:“你结婚了吗?” 提科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微一僵,继而轻轻回答道:“我有孩子了。” 女人没再说什么,神色中也没有失望,平静地搀扶着自己的爷爷,走出了礼堂。 门外,古朴尊贵的轿车已然在等待,老爷子握着孙女的手,在地毯边站定,脑海里忽然想起小半个钟头前,那青年忽然拉住小孙女耳语,让她给自己递个消息的画面,便微微一笑,有些神往道:“你可以去试试的。” “什么?” “你爷爷我做了很多年的警察了,对于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话,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小子,有孩子是不假,但是他的妻子,应该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毛小青有些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一瞬间似乎都有些不认识他了——您老对婚恋话题也这么了解?待老头儿独自一人钻进车里,扬长而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被留在了葬礼上。 “卧槽。”毛科长心中呼啦啦跑过一万头草泥马。 然而…… “你怎么还在这儿?”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女人回过头去,就看见那神色疏懒的青年,正站在她的身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 第六十二章 爆炸风云21 挥去心头纷乱的想法,毛科长定了定神,道:“没什么,想问问你究竟发现了点什么,为什么要爷爷注意邢老爷子鼻腔内有没有淡黄色液体。” 青年笑了笑,指指远处停着的祁副队的车,那意思——咱们过去说吧。 “挺久以前,我还没有萌生想要做医生的想法的时候,就来中国旅行过,那时候,有个白胡子老头儿治好了我母亲多年不愈的痛经症,这让我感觉到中医药的博大精深,于是我开始对那些植物变化为药材的过程产生了兴趣。所以后来在德国学习的期间,我也阅读了大量中医药材相关的书籍,发现了原来在很久以前的古中国,人们便学会了用无毒之物,作有毒之用。” “所以你怀疑老爷子的死是有人背后搞鬼?” “老爷子的死,人人怀疑有内幕,哪怕是不了解这次案件的人,都会觉得这葬礼太过仓促,然而如此仓促却还能够如此盛大,就跟早有预谋似的……我跟马尔斯都觉的是有人做了手脚,再加上这家人还正大光明的说是由于悲伤过度引起的心脏病,我便想,大概是麻黄吧……” “麻黄?我倒是听说过,部队里也常用,可以发汗消肿。” “是的,但是这种药物,也能让人的中枢神经异常兴奋,并不是人人都适用的……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案例,说有人服食麻黄汤剂之后,有恶心、呕吐,皮肤潮红,烦躁不安,大汗淋漓, 四肢冰冷的症状,去当地乡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尸检发现颜面、头皮等无损伤,双瞳孔等大等圆,双球结膜出血,双鼻腔、口腔有淡黄色液体。” “原来是这样……”毛科长点点头。邢老爷子之死的原因渐渐浮出水面,嫌疑人似乎也不难找,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证据……没有人能够对邢家人,要求尸检。 正事儿说完了以后,车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两个人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将话题继续下去,说到底都是事业有成的社会人了,但对于别的一些事情,毛科长还跟小姑娘似的没啥经验。提科虽然是老手了,无奈有心拒绝,便不知道如何措辞。 “我听……我听小天说……”毛科长磕磕巴巴开口。 提科微笑:“说什么?” “说你帮江涯,是因为你欠了他钱,你有……有……” “有赌瘾?” “嗯。” 青年眼珠子转了转,微微点头:“嗯,有的。” “为什么会染上?”毛科长说了两句,也不紧张了,语气平稳了起来,也打开了话匣子。 “为什么?这个么……”青年沉吟着:“大概是因为我孩儿他妈,是个赌场老板吧。” “什么?” 一向淡定的毛科长再次被这世界的脑回路给震惊了,素来传统的教育,让她立刻脑补了一个如张曼玉似的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搂着男人,然后嘴里说着:“哎呀,好热呀。大人呀,不是不是,老爷呀,你帮我看看他命中有没有带桃花呀?” 大概是因为这一瞬间毛科长的表情太像个傻子了,提科挪了挪屁股,推开车门,道:“我去看看祁副队还回不回来开车了,我可没有你们这儿的驾照。” 女人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微微垂眸,唇角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忽然想明白了点什么。从后座起身,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感叹着祁副队为了行动迅速而永远不拔车钥匙的习惯,毛科长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挺没有男人缘的……哪怕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祁天,这十多年来也没有表达过对自己的想法。 反光镜中的女人很美,肤色白皙,一副柳叶眉,一双杏核眼,大概是太多了点上位者颐指气使的气息,所以才让人们敬而远之…… 才走了没几步的提科,就听见身后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可称得上风姿绰约的女人踩着油门儿来到了身后;“祁天应该不会来了,我送你回去,也顺便参观参观传闻中大名鼎鼎的黄金22.” 女人微笑着,似乎丝毫不介意自己刚刚小心翼翼的拒绝,医生微微一笑,点点头——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礼堂内,葬礼依旧井井有条地举行着,邢战铭作为老爷子的长子,邢家的二少爷,这场葬礼的丧主,依旧神色平静,将一切交给自己的儿子打理,自己跟个佛爷似的,装着深沉。而来往的人们,在警局的人都走了以后,也没有几个还过问刚刚楼顶枪声的事情,上流社会不该问的不问,是人们素来行事的习惯……唯有重新飞回的白鸽和地上还残留着一点点的血迹,昭示着那件事情曾经存在的事实。 福安街上依旧没什么人,当提科带着毛小青推开22号别墅大门的时候,就看见四个小孩儿蹲在地上认真摘着韭菜,听见推门声,抬起头来,脸上一点点茫然。 角落里,瞳色猩红的少女缓缓站起身,将一旁懵懂的七号藏到了身后,神色很有些防备。毛科长叹了口气,看向推门出来的柳欣慧:“我就知道昨天夜里江涯他们匆匆离开警局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你们真的找到了他们。” 鹿峤看着眼前的漂亮阿姨,笑眯眯的道:“他们不是坏人的。” 毛小青没有说话,远远的认真打量着两个小孩儿。只见少女身,一双青幽幽的小手忽然出现,将她轻轻推开,清亮的童声和一般小孩儿毫无二致,道:“她不是坏人。”七号看着毛小青的眼睛,伸手轻轻安抚了有些炸毛的辛集:“她有猫咪的味道。” 辛集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蹲下摘韭菜,手指头笨笨的,完全没有打架时候的凶狠。 “黄金22,打算收留这两个孩子么?”毛科长走了两步,在进屋的门口甩掉了高跟鞋,双脚钻进柳欣慧拿出的棉拖里。 柳老师点点头:“他们身体不好,需要治疗。” 毛小青点点头:“也好,将他们从这个案子中抹掉,不让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便也不会横生枝节。”女人舒服地躺上了院子里的摇椅,一晃一晃地看着俩小孩儿摘完了韭菜又跟豆芽奋斗,阳光稀稀拉拉的落下,照的她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咪……提科似乎忽然能够明白小蛇怪为什么这样形容这个女人——她真的很完美。 因为有了家世、容貌、天分、才能,所以所向披靡,高傲轻慢,可这并无伤大雅,只是因为太过完美,所以无人敢爱,人们觉得她就像一只猫咪,即使你付出了真心,她也不会多看重一分。 青年忽然动了动脚步,也往走廊下的摇椅边走去,听到脚步声的毛小青微微睁眼看他,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让她心脏蓦然狂跳的句子……他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 第六十三章 爆炸风云22 毛科长的心脏微微露了一拍,但很快镇定下来,粲然一笑:“谢谢。” 院子里风景依旧,只有鹿峤忽然抬起头来看看二人,歪着个大脑袋,感觉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外面便又传来汽车的声音。江涯和月亮从车上下来,身上薄薄的缠了几层纱布。才一进来便说道:“给毛小天儿那臭小子收拾几件衣服,毛老爷子亲自找到医院来了,要带他回家呢。” 柳欣慧愣了愣,神色有些诡异:“那藤田呢?” “呵呵。”月亮翻了个白眼儿:“臭小孩儿今天死梗着脖子不回来,也不怕事情闹大。”说罢,甩掉了脚上的靴子,嚷嚷道:“有吃的没,快饿死了。” “厨房里热了包子。” 月亮点点头,也没顾得上跟走廊里的人打个招呼便钻进了厨房,然后叼着个包子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毛小青和提科竟然都在,就问道:“你俩在这儿干嘛呢?” 提科笑眯眯得看她,跟看着个小孩儿似的:“查到了线索,自然等你们回来说。” 月亮瞟他:“你为什么每次看我都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因为我女儿也跟你似的喜欢蹲着吃饭。” 另一边,江涯正跟担心毛小天儿的俩小孩儿说着他没事儿,一边又腾出一只耳朵对着这边,等听到有线索的时候便抬起头来:“邢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医生靠在走廊柱子上抱着胳膊:“因为过量或者错误使用麻黄。” “果然跟我们推测的差不多……你今天应该见到不少邢家人,有觉得可疑的吗?” 提科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道:“这也就是因为你们不在,你们要是在,也许当场就能会把我怀疑的这个人抓起来了。” 躺椅上,毛科长缓缓睁开眼睛,插嘴道:“你说的,难道是邢家二叔叔……” “邢战铭?”江涯显然已经收集到了大量有关于邢家的资料,所以毛小青一提,便知道这二叔叔是谁,“他的履历很是光鲜啊,怎么会……” “三年前,邢叔叔在一场边境剿匪中身受重伤,脊椎受损而导致双腿再也无法站立,尽管他因此获得一个名义上的少将军衔,不堕家门威风,但实际上那之后他便很少再走出家门……邢家主事之人,也从二叔叔变成了四叔叔。” “邢老爷子两个女儿,分别居长行三,所以长子便是邢战铭,次子行四,名叫邢战珏,去年接受了维和部队的任务,率队出国已经一年,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已经……幼子便是邢战域,也往见阎王爷了。”江涯回忆着资料上的简介,一一列述出来。 毛科长点点头,道:“倘若真的是二叔叔,那么邢家死的死,伤的伤,关的关,过了这一遭,便无人顶用了……” “邢战铭有个儿子倒是很得用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他和外界联络的渠道……反正我在那里的时候,那小孩儿一直守在老爷子身边。”提科仰着脑袋,慢慢回忆着。 “你是说甘遂?”毛科长想起那个清秀的少年,微微摇头:“应该不会吧,他……还是个孩子。” 然而辛集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看染青,道:“画像……” 青胖子愣了一下,猛然一拍手:“对呀,你们走了以后,马叔叔一直在复原辛集曾经见过的人的画像。”说完,便往中间别墅的法医室跑去,过不几分钟,拿来几张画稿。 众人摊开一看,就见三张纸上,三个栩栩如生的样貌。 “时间太少,马叔只来得及画了这么多。”染青现在称呼马尔斯的方式已经非常特别了。 江涯点点头,啧啧两声:“果然学医的画画儿都不错哈。”然后瞟了提科一眼。医生没说话,依旧笑眯眯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中间那画像上眉清目秀的少年:“他,应该就是邢甘遂。” 旁边,毛小青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然而月亮却伸手拿起最左边的一张,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打量:“这个,像不像今天跟我过招的那个姑娘,瞧这大长腿*……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漂亮哥哥一时手下留情留下的孽债哦……”说罢瞪了江涯一眼。江涯无奈,仰天叹气,随后伸手拿起最后一张画像认真看。 染青抬起头来问道:“月亮姐,你又跟人打架啦。” 月亮失笑:“不打架就不会挂彩了嘛,你瞧我这腿?”小孩儿低头,就看见那里夹着两层薄薄的钢板,便伸手去摸。 半晌,沉着声音道:“你骨裂哦,不要在到处跑了,在家好好休息。” 众人惊讶,连提科都抬起头来:“小青子你会摸骨啊?” 染青茫然地看着众人:“我一直都会啊……” “什么时候?” “叔叔有一次骨折回来以后……当时我们还不住这里,那边儿有个老郎中,教我的。” 江涯惊骇——自己竟然不知道。 提科很感兴趣地蹲下来看他:“你那会儿几岁?” “四岁?” “我说……”医生站起身看着江涯:“要不我收个徒弟?”说罢,拍拍染青的头顶:“绝对的可造之材。” 江叔叔认真地看着画像,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可以啊,不过你要跟马尔斯商量好了,别到时候两个文弱书生为抢学生打起来,人家现在可是马叔叔了。”说罢,将手上的素描一转过来,问辛集:“这画像上的人还活着么,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众人回过神来,就看见画纸上一个中年男人,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眼角下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刀疤,充满商人的狡诈之气和一个杀手的戾气:“这货谁啊?” 江涯脸色难看,皱着眉头道:“大天使长……” “什么玩意儿?” 只有月亮睁大眼睛盯着他,脸色逐渐苍白了起来,指尖有些颤抖地拨通了金老爷子的电话:“师傅,你在哪里……我们,可能找到了FA 的踪迹……” “……我马上回来。” 医院里,守在楚渔身边的金老爷子有些失神地挂了电话,踉跄起身,扶助椅背,指尖用力,竟生生抠出两个洞来。FA,消失了整整三十年的FA,终于重新出现了吗……皇天不负有心人。 福安街上,除了江涯和月亮以外的众人,都茫然地看着忽然慌张起来的二人,“FA……是什么啊?天使长,又是谁啊?” 江涯捏着画像,眉头深锁,半晌,忽然一挥手,那意思——咱们进屋说。几个小孩儿赶忙收拾地上的韭菜豆芽,跑进客厅准备听故事。 江涯先是上楼进了书房,打开一个众人从未看他动过的保险箱,里面厚厚一沓资料,从中间抽出一本,然后扫了一眼确认无误,走下楼来。等看到客厅里,一群人仰着脑袋,跟嗷嗷待哺的傻子似的,不禁失笑:“干嘛呢,这幅表情。” 鹿峤捏捏手指:“天使长,听起来很帅么,峤儿也想知道。”染青跟着点头。 辛集则道:“跟实验有关的人,我都想知道。”毛小青和提科跟着点头。 扔下资料册,江涯往摇椅上一坐,轻吸一口气,似乎在想该怎么梳理这个故事,却不想,门铃忽然想起,金老爷子跟吃了*似的冲了进来,在桌边一个急刹车:“那群混蛋在哪儿呢?” ------------ 第六十四章 爆炸风云23 月亮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师傅,然后又看看枪伤挂着的钟,“卧槽,这才过了十五分钟,师傅您是开飞机回来了吗?” 老爷子不理他,目光落到江涯刚拿出来的资料册上,更加气急败坏。 正喝着茶平定心神的月亮姑娘很是乖觉地放下杯子,站起身安慰自家心灵受到了震荡的老头儿:“您放宽心坐听么,对方只是刚露了个头儿,咱们且还得顺藤摸瓜呢。” 金老爷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看着自家徒弟难得卖萌撒娇,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到了椅子上。 江涯伸出一根手指,敲着桌面,众人仰起脸,认真听着。 “FA的全名,叫做The Fallen Angels,也就是堕天使们……那是北美流传很久的一个杀手组织,名声之响亮,在三十年前,是连黄金22也望尘莫及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之中,只有杀手,而黄金22比较杂食的原因,他们的层级也比黄金22复杂的多……” 月亮伸手插了个嘴:“黄金22有层级吗,我怎么不知道?” 江涯无奈,咳咳两声,接着道:“他们的领袖,被称作父神,几十年间从未露面过,人们都怀疑这父神,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出面打理一切事物的人,正是画像上这一位——大天使长,当时的他还非常年轻,但已经能够独挑大梁,洽谈一切生意,动用一切手段,将FA经营的风生水起。在他之下,有七位大天使,统领着数量不一特质不一的许多普通天使,有的光鲜亮丽,犹如璀璨明星,有的平淡随意,仿佛就是街边的路人,根据任务的不同,大天使们会自动选择适合自己的,然后挑选手下执行。普通天使之下,还有些打酱油的实习天使,他们大多还是孩子,经常会跟着出任务,但并不负责主要部分,只是等大部队走了,装作路人返回来看看情况……这些天使们,都是从年幼时期便开始被选拔出来的身体素质头脑素质极为出色的杀手,每一个都经历了极致的锻炼与打磨……黄金22的黑色高跟鞋兄妹,便是那组织在一次慌忙撤离中留下的,年幼的实习天使。” 听到这里,众人都微微出神,在脑海中幻想着那庞大组织的身影,只有鹿峤举起一只手,小声问道:“那……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江涯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有些黯然:“那是一场战争……是美国地下世界重新洗牌的一场战争,各地的三合会联合了多格家族、洛尔诺家族,对天使们进行了围堵和绞杀……那之后,FA便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残存多少力量,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人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么庞大的一个组织,是不可能完全死去的……” 金老爷子默默叹了口气:“但是他们的确消失了,整整三十年,再也没有出现,饶是我想要报仇,也无处可报……” 报仇?不明就里的众人看了一眼月亮,那意思——老爷子多大仇? 月亮呼噜噜喝了口热茶,道:“师傅的妻子和女儿……都是被FA的人杀死的,因为当时师傅抢了他们一笔生意,所以便两相成仇,他们便趁着师傅外出,下了杀手……” 金老爷子微微摇头,一头灰白的头发仿佛瞬间就没了精神,蔫儿了下去。阳光照进屋子里,落在桌上的画像和资料上,投下一片阴影:“就这么两样东西,也不知道背负了多少人命……都是报应啊。”老爷子说着,往楼上走去。 柳欣慧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忽然感慨良深。要说金宝川也当得一世枭雄,然而年轻时候,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中年以后,好容易又遇到一个江红烛,可惜人家老太太心中有人,宁愿孤独一生也未曾多看他一眼。如今徒弟老大,却还孑然一身,想来上苍的确是既公平又不公平,他把这公平落在金老爷子身上,让他用这一生的独行,偿还当初的罪孽,却又把那不公落在小东山死去的孩子和逍遥法外的罪犯身上,让东城上空飘零着无数冤死的亡魂…… 街道上,摩托车的声音复又响起,想来是灰蛇和马尔斯回来了。柳老师叹了口气,推门出去,准备给毛队长收拾衣物。屋子里,江涯撑着扶手,缓缓站起来,跟宣言似的那么郑重:“这次的案子,看来跟FA也脱不开关系了……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背后的主谋,三十年的蛰伏和积累,不断的实验,大约就是为了培养崭新的天使,天资优秀能够比拟辛集和七号的天使……我们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这俩小孩儿的存在。” 月亮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根棒棒糖轻轻嘬着,含混不清地道:“那今天那个喊你漂亮哥哥的超模丫头,是不是也是他们的实习天使?” “是,也不是”江涯捏捏眉心,回忆道:“她,大概真的是燕尾蝶的幸存者吧……可能独自流落,被FA发现,经历了残酷的实验和锻炼,获得了一身的本事……不过么,我总觉得她的步调和FA不是很统一,其中很多事情有可能是她自作主张,目的自然是找黄金22报仇。” 时针渐渐指向六点,江涯估摸着毛小天的手术应该结束了,便摸出手机来,语气也变得贱贱的:“你的屁股蛋子怎么样了?” 此刻毛家小少爷正趴在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哭天抹地的中年女人:“别说了,我妈都来了……” “嗬,你小子的好日子可算是到头了。本来么,也是该回去一趟了,跟家里人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揭开面儿说……不过,也别光顾着休息,跟老爷子多聊聊邢家的事情。你们,可是世交。” “这还用你说,手术还在进行的时候,我撅着腚就问了我妈了……她说邢家二叔这两年总是神神叨叨的,还说四叔叔本来是不用率部队出国的,是他给推荐上去的。人家领导以为他是希望家族再出个顶梁柱,就给了他这个面子。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啊……他这明摆着就是想把自家弟弟给支出去。” 江涯微微皱眉,点了点头,然后想起对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不由得捏捏眉心接着道:“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根据辛集口述复原的三个画像,除了咱们今天对付的那个高个儿小姑娘,还有邢甘遂……以及FA的大天使长。” “卧槽……”毛队长一瞬间似乎都来不及惊讶邢甘遂竟然在坑里,只记得那最后几个字,“大天使长?真的还活着啊?” “你重点错……FA的事情,自然由黄金22解决,否则凭你一个东城警局,囫囵个儿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你现在的重点,应该是邢甘遂……我想的是,能不能让你母亲,试着接触一下邢家大小姐,也就是邢战铭那位长姐,我总觉得她不该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担不起来的性子。” “行,没问题。”说罢,两人挂掉电话。 福安街这里,染青已经开始做饭,葱花爆香的味道从厨房里传出来,引得七号频频朝后看着,而辛集却依旧坐在原地沉思,似乎被“大天使”的话题,触动了心弦。 而医院里,毛警官一边艰难地喝着米糊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慰着自家老妈:“不就是颗子弹么,您说您的老公,您的公公,您的兄弟姐妹,哪个还没挨过枪子儿呢?” 病床边,哭花了妆容的中年妇女忿忿:“那你倒是跟我解释解释那个送你来医院的小孩儿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是不是吃亏还没吃够?当初……你就不怕你爸爸再把你锁在家里几天几夜吗?” 毛队长撇嘴:“这事儿您就甭操心了,当年我还小屁事儿不懂,如今我都老大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我爸要是再敢打我,信不信我真的还手?” “还手?就你这样你还还手?”女人一巴掌拍上毛警官没受伤的半边臀部,惊得年轻人一口喷出了嘴里的东西。 “您看,您也打我……算了,不跟您计较,我拜托您个事情?” 女人瞟他一眼,叹气:“是跟邢家有关吧?” “您可真聪明。” “得了吧……他们家也算是多事之秋,从老二受伤开始就一天天的鸡犬不宁,去年年初,老太太去世,这才多长时间,老四去了那个叫什么拉呱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老五又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么,想托您跟邢家大姨打听点儿事情。” “什么事情,你说。”妇人给他掖了掖被角,认真问道。 “就问问,这二叔叔和小叔叔,到底关系怎么样,跟老爷子又怎么样。” “这个不难,你等着,妈明天就给你消息。” ------------ 第六十五章 爆炸风云24 夜色渐深,福安街众人吃过饭,又开始复原辛集和七号曾经见过的人像,连死掉的那些科学家也未曾放过。马尔斯和提科轮番上阵,直画的手腕发麻。 期间,阿木博士很是违背自己职业良心地对原家杰使用了药物,然后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催眠,起因便是原川说原家不能老空着,不然别人要觉得不对劲——要毛小天来说,这会儿木阿吉便是让原家杰去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果然,在生理和心理的共同作用之下,从地下室中走出的黑道老大变得格外乖巧,指东不往西,吃饭不变唧,众人都啧啧称奇。 唯有鹿峤睁大了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醒着并且收拾整齐的模样,你还真别说,老东西长得挺帅,还能看出些年轻时候的风采。小孩儿坐在凳子上,晃悠着两条不着地短腿,仰着个大脑袋,目光随着原家杰移动……半晌,原川忽然紧张起来,他心知小孩儿绝顶聪明,生怕她瞧出来什么。谁曾想,小孩儿忽然笑笑,道:“这个伯伯我好像见过似的。” 江涯顿时汗毛一竖,立刻接茬道:“不就是前天见到的么,半夜被搬回来那个。” 小孩儿点点头:“嗯……但是总感觉好像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原川一听这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跑出来打圆场:“是不是看他跟我长得像,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啊?” “是这样么?”小孩儿疑惑。 那边,江涯跟马尔斯使了个眼色,就听见医生抬高声音道:“画好了。” 鹿峤再聪明,到底年幼,立刻被新出炉的画像吸引了,也忘了刚刚自己想问什么,反倒是提科察缓缓扫过原家杰,然后摸着下巴思忖——这俩,的确有明显的遗传特征曲线啊…… 这一夜,本来众人各司其职,不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就在高跟鞋兄妹并原川带着原家杰回到钟楼巷大宅之后,福安街口再一次铃声大作。 追出去的月亮,就看到月色之下中,一个仓皇逃跑的背影。 屋子里,阿木博士瞧了瞧月亮远去的背影,撑着下巴看江涯:“你为什么选高跟鞋兄妹陪着原家杰回去……该不会,是想用他们俩,引出什么人吧……当年,他们俩可才五六岁,FA不可能记得他们的。” 江涯瞅他一眼,叹气:“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他们俩自己想去的,说到底,谁不想弄清楚自己的过去?” 木阿吉这才点点头,觉得江涯的三观还是没问题的。 月光照耀下的大道,一个瘦弱的身影疯狂逃窜,充满着惶急无措。然而月亮是谁,哪怕脚踝受了伤,人家还有摩托不是……若不是个跑车飞侠,难道还能逃出月亮姐姐的手掌心?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众人就看见月亮提留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狼狈少年。 “卧槽,邢甘遂?”提科从窗户里扫出去,立刻叫出了声音,屋子里,鹿峤并染青,赶紧带着辛集和七号从后门出去,回到22号别墅藏了起来。 “他怎么会过来?”留在此处过夜的毛小青皱眉,看着少年眉角的一处乌青,微微叹气:“才17岁,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众人都点头,看向江涯。 年轻人微微点头,打开了房门,神情了然地落在了少年身上:“进来吧,既来之,则安之。” 邢甘遂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似乎有几分不知所措,却也有几分认命之后的释然。就见他稍稍环顾四周,只有在看到毛小青的时候微微愣了愣,下意识地起身弯腰:“小青姐姐。” 同样在幼年时期接受过所谓“世家公子”教育的江少爷微微一挑眉,不由得在内心对少年下了个评语——有礼有节,就算坏,也有限。 毛科长叹气,拉过一张凳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众人互相看看,对于这位大姐头想要问话的架子显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而另一边,回到屋子之后的一群小孩儿,除了鹿峤因为年纪小,所以沾了被子很快睡着以外,剩下几个都神采奕奕。 辛集看了染青一眼,道:“我……想去听听看。” 对于听墙角这种事情,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对于这次事件异常感兴趣的青墩儿果然点了点头,叮嘱七号道:“你留下照顾峤儿,或者自己睡觉也行。” 七号乖巧地点了点头,爬上另一张临时搭出来的小床。 房间的灯倏然关上,小蛇怪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有些出神地看着上首乖巧的小女孩儿。双瞳的优势让他能够在黑夜之中视如白昼,甚至能够看到小姑娘身上散发出的让人安心的气息。若是此刻江红烛还在世,恐怕要感叹一句,世事轮回是有道理的,这双眼睛兜兜转转几十年,竟然从江百夜的身上落到了这里。 而此刻,就在小蛇怪懵懂地感叹人生的时候,辛集已经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贴上了江涯他们所在别墅的烟囱,看的一边的染青又羡慕又着急。小姑娘的脸色依旧白生生的,在月色的衬托下,越发像个吸血鬼了。 染青自然是不敢说话的,他知道自己功夫不济,稍有动静就被下面的人发现了,虽说那样也没什么,但是男孩子么,多少有一点想要在女孩子面前显现出英雄气概的感觉,被人抓包这种事情那么怂他才不要。然而辛集却是有恃无恐,在这十年来的药催动之下,论单打独斗,这里几个成年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所以,当她抬起头来问染青,什么叫做“那方面”的癖好的时候,少年一脸懵逼地看着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唰一下红成了小龙虾的颜色。 说起来,江涯的书房素来朝着两个小的全盘开放,那里头数不清的书,覆盖面之广阔恐怕连江少爷这个主人都不太清楚。染青的学习能力又在一般人之上,所以或多或少也看过了一些“那方面”的内容,虽说年纪还小,不太明白,但是被一个女孩子当面问起来,还是觉得心跳加快。 辛集歪了歪头,不明白为啥眼前的胖子忽然脸红了,但是又懒得多问,便直接将少年拉过来摆了个艰难的姿势,固定在了烟囱上。半晌,清晰地听到楼下声音的青墩儿,红红的脸蛋儿不见了,神色越发严肃—— “五叔……其实不太算是个坏人,尽管爷爷整天里骂他,但是我还是很尊重他……我知道,所谓的罪孽,便是他生在这世界上,比别人多了一点点不同。”少年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似乎只是在平静地念着书本上的故事:“长兄如父,五叔的长兄,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大英雄,是他年幼时便钦佩无比的豪杰,是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抬着他的胳膊教他打枪的师长……然而这份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坐在椅子上的邢甘遂有些无力地靠上椅背,给众人讲述了一个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一年的邢家孙少爷才四岁,不过刚刚上幼儿园,然后有一天才回家,便看到爷爷大发雷霆之怒,将他最亲近的小叔叔关进了房间,谁也不让进去。但是他跟别人自然是不同的,小小一只,想去哪里去哪里,从通风口钻进去之后,就看见小叔叔一个人发呆呢。 “五叔,您想什么呢?” “五叔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五叔你提裤子不认账啦?” 青年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半晌强梗着脖子道:“屁,你这小屁孩儿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不好好学你爸做咱家的顶梁柱,你妈在天之灵可看着呢。” “那你是做了什么事情让爷爷生那么大气?” “因为,叔叔对一个很好的朋友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 —— “那时候,五叔欲言又止,然而我还太小,没有心情等他磨叽,等后来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又似乎已经太迟了。几年前那场不为人知的战争,让我的父亲再也站不起来,却也让我看到了五叔抱着父亲的双腿,痛哭流涕的画面……他说他敬重他,爱护他,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于是他便真的为他做了一切事情。他不光自己身先士卒,还将他曾经最好的兄弟,甚至名义上的恋人拉下了水……仿佛那样,就真的有希望可以治好父亲的双腿,而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父亲在参与边境剿匪的时候,与某个庞然大物似的组织,早有来往。” “那你是怎么又入了坑的呢?”毛科长摸着下巴皱眉。 少年微微阖上好看的眼睛,道:“我也觉得我的理由很是可笑……但是我只是想去救那个本不应该身陷坑中的人,那个无比努力往上爬,想要能跟我的叔叔站在同一个层面,与他交往而不让他丢人的男人……我不知道五叔是怎么对你们说的,但是就我看来,刘队长是个很棒的警察,很有上进心,所以爷爷才会在叔叔对他做了那些过分的事情之后,稍微动用手段,让他的道路稍微顺利平坦一些,以弥补我邢家的过失……但是却没有人了解爷爷的苦心,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少年微微仰起头,拿过桌上的杯子,浅浅喝了口茶:“我的父亲,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了,现在的他,是一个连儿子都能松进魔窟当联络人的魔鬼。就在前天,爷爷得知五叔的死讯回来后独自一人在书房痛哭流涕,父亲看了我一眼,跟我说……” “甘遂,你不要怪我。” “于是,爷爷便离开了……” ------------ 第六十六章 爆炸风云25 屋子里的灯昏黄黄的,照在众人沉默不语的脸上,落下重重的阴影。江涯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空荡荡的袖子,看着马尔斯手里的一叠画像出神。忽然,年轻人伸手从怀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平铺开来,认真看向眼前的少年:“你见过这个人吗?” 邢甘遂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凄惶,就看见画像上一个眼神充满戾气的中年男人,明显的欧美五官,高眉深目。半晌,少年点了点头:“我看见过他一次……不过不是在小东山,而是在一个私人诊所。” “私人诊所?” “是的,父亲因为一些抹不开面子的原因,总是不愿意去大型医院医院治疗,相反的这种昂贵的私立诊所,倒是让他接受度比较高……差不多一年前吧,这个诊所忽然变的有名起来,父亲就让我带他去了一趟。” 江涯点点头,道:“写个地址下来。”说罢,拨通了蒋天行的电话,道:“帮我黑一个地方,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记得不要打草惊蛇。” 一言不合开人家电脑后门这种事情,是蒋警官的本行,众人对他自然是信心满满,完全可以抛开不提。果然,月亮不理这茬,只绕着少年转了两圈儿,便摸着下巴问道:“别的不说,我就觉得一点有些奇怪……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少年有点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桌边撑着下巴在画纸上涂涂抹抹的金发青年,然后掏出个纸条来:“这个,不是你们留给我的吗?” 众人都凑上去看,就看见上头列着福安街的地址,还写着一句话:“小东山已经生灵涂炭,若不想冤魂含恨,便到此处,寻找一个名叫江涯的年轻人。” 月亮抬头看向提科:“你写哒?” 医生叹气,扔下画笔:“你觉得可能吗?我当时可不知道这小子是忠是女干,要是那样就给他留条子,也是嫌自己命长了吧……再说了,要是我写我会写他的名字?老子会写硕大的‘黄金22’好么,那多响亮……这小子的真名才有几个人知道。” “黄金22?”邢甘遂又是一惊,面色骤然苍白,显现出一股就要夺门而出的架势。只有毛小青拍了怕少年的肩膀,捋了捋毛儿,示意他安静下来。 “会是谁呢?”毛科长拿过少年手上的纸条儿,认真端详,道:“看这笔迹,虽然十分有力,像是个男人写的,但是弯折处的角度和笔画的走向……无一不透漏出写字的人,是个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高挑性感的身影,月亮拍着巴掌,道:“毛科长不愧是毛科长,这位写条子的人,恐怕就是咱们漂亮哥哥流落在外的小美人儿了吧……”说罢,轻轻剜了江涯一眼。 年轻人无奈,倒也同意月亮的话,眉尖拧起一个疙瘩来:“只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房顶上,辛集忽然扯扯染青的衣袖,那意思——听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小姑娘的身形犹如闪电般迅速,超前了染青好几个身位,但是青胖子还是在她落地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猩红色眼睛中的一点点失落和惊惶。 “你怎么了?” 女孩儿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闪过一丝歉意,下一秒,青墩儿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没有意识了。 房间里,一声小心翼翼的推门声让七号警觉地弓起了身子,然而门口露出来的却是辛集那双悲伤的眼睛。 “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能拖累这里的人……他们,都是好人。” 将背上的少年放上七号刚刚躺过的小床,两个小孩儿从窗户钻了出去,从侧面的高墙一跃,进入了毗邻的福熙街。甫一落地,两个小孩儿便是一个激灵,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里的味道和感觉,对于他们俩来说,实在太熟悉了——那种到处都是以命相搏的酣畅和血腥,到处都是亡命之徒的疯狂和惨烈,就好像他们还在实验室时候的日日夜夜。 “我们为什么要逃……”七号缩着个脑袋,看起来有些怯怯的。 辛集看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青色的眼角,道:“因为……我们要引开大天使长,否则他们便会到这条街上,来找这群人的麻烦了……今天,那个长腿的变态女人,就已经让人来打前哨了……” 七号会意,微微点头:“那咱们怎么做呢……” 女孩儿没有说话,仰头看向天边璀璨的星星,唇角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脚下一步步,往街口走去。 …… 那一夜,当邢甘遂回到家中的时候,便看见偌大的三层洋楼灯火通明,下人们到处乱跑,连大姨都尖叫着跑出来,喊道:“闹鬼啦闹鬼啦……” 少年扔下背包,先是抱住自家大姨挥舞的双手:“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只是还没等他大姨回答,二楼的一个下人便喊出声来:“老爷不见啦……”如今,邢甫瑛已经去世,在这邢家大宅能担得起老爷这个称呼的,便只有一个邢战铭了。少年一个激灵,发疯了一般往二楼跑去。 “父亲……”可是空荡荡的二楼,没有人给他回音,那间素来整洁的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连保险柜都被打开了……就在这时,一楼再次传来了尖叫:“有鬼啊……红眼睛,红眼睛的鬼啊……” 少年顿时愣在当场,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是个很小的孩子,双脚被成年人手腕似的铁链锁着,手上也套着让人不能自由行动的钢板,她缩在角落里,鬈曲着双腿,抱着膝盖,浑身上下满是伤痕,看上去单薄而脆弱。然而那双偶然睁开的猩红色眼眸中,却带着只有及其凶险的幼兽才有的气息……她是被单独关押的那一个,连墙壁都比别人厚了几分。那时候,邢少爷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后来,有一个腿很长的漂亮姑娘告诉他——那角落里的,正是他们最成功的试验品,一个独属于上帝的宠儿,一个完美绝伦的天使…… “原来……还有人活下来吗?那场实验,那场爆炸,竟然都闯了过去,活下来了吗……”少年猛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奔向窗口,就看见院子里的树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衣,脸色白生生的小孩儿,一双猩红色的眼睛,诡异十足。那小孩儿就那么站着,忽然,抬头望二楼看过来,少年一惊,瞬间陷入了那双空洞的红色瞳孔,还没等回过神来,对方便已经消失了身影。 “是他们绑架了父亲?他们,他们来报仇来了……”少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想要拨通毛小青的号码,可是下一秒,一双青幽幽的小手忽然从少年的身后伸出,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手机夺了下来。 面前的小孩儿,身体以一种奇特的姿态扭曲着,完整地贴在了丝绒椅背的后面,待到行动时,却又好像螳螂一样迅猛。 “双……双瞳子。”邢甘遂自然也是知道七号的,这是那个组织第一个通过母体分娩而实验成功的孩子,天生便一切都与众不同……比如他的眼睛,别人能看到白天,他却能看到黑夜,别人能看到色彩,他却能看到气味,再比如他的性别……那时候,那个宛若超模般美丽的少女曾经告诉过他: “七号是没有性别的,他就好像蜥蜴一样,雌雄同体……” 此刻,这个青幽幽的小孩儿站在他的面前,就好像一个蛇妖一样诡异,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更是让邢甘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孩儿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唯有声音清亮却与常人无二:“你想打给谁呢?” 少年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敢吱声,然而七号却打开了通讯簿,将名字一个个拉下去,最终落到了“蝴蝶”的身上。 嘟——嘟—— 三声过去,对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怎么了,这样大半夜的打过来?” 然而紧接着一刻,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却让此刻正悉心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的少女,愣在了原地。 “我是七号,邢战铭我们带走了。” 电话倏然挂断,只留下急促的滴滴声,女孩儿捏着掌心的纱布,指尖微微泛白,拳头落在玻璃桌面上,溅起了盘子里的酒精:“邢战铭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然而,此时辛集和蝴蝶不知道的是,她们俩的想法,其实都不那么正确…… 福安街,22号别墅里,染青摸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鹿峤撑着下巴坐在窗户边发呆,不禁有些迷茫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鹿峤回过头来,依旧笑眯眯的样子,道:“我在判断……” “判断?” “嗯,判断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卧槽。”染青打了个愣神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被辛集打晕了过去,立刻就扒拉着椅子靠近窗户:“她们去哪儿了?” 小姑娘微微摇头,看着少年夺门而出跑去报信的背影。 卧室里依旧静悄悄的,小孩儿眯着大眼睛,回忆着刚才的画面。她想,那个凉凉的,落在自己额头上的,大概是一个吻吧…… ------------ 第六十七章 爆炸风云26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纤长的双腿上疤痕遍布,大腿根部的弹痕更是触目惊心,然而她却似乎没有痛觉似的,面无表情地穿针引线,缝合伤口。半晌,剪断浸红了的棉线,女孩儿拿起旁边的手机,拨下了一个号码:“Lucifer,您亲爱的小天使们,似乎还活着……” …… 这一夜的警察局依旧灯火通明,因毛小天的光荣负伤,祁副队暂代队长之职,很是疲惫地整理着小东山爆炸案中失踪人员的名单,试图找出还有那些人可能和那场实验有关系。而和祁副队一同熬夜的,还有接到了来自江少爷的神秘人物的蒋警官。此君也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苍白的脸上,分外醒目。 对着硕大的电脑,蒋警官有些抓耳挠腮地对着眼前的网站,嘴里嘀咕着:“嘿呦,这诊所的防火墙不错嘛!” 祁副队百忙之中抬起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青年心头一跳,想起自家副队长对于辛集和七号以及堕天使的事情还全然不知,自己也不好随便告诉,便不禁有点愧疚起来,只得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帮福安街的人查一点医疗信息。” 祁天自然不疑有他,继续低头翻阅人员资料,过不会儿,随意问道:“阿蒋,你和黄金22的人,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蒋警官先是愣了愣,然后点头:“差不多五六年前吧……不过我是先认识国际刑警那边的人,然后才跟黄金22有了一些合作。” 祁副队握着笔的手稍微顿了顿,语气有些不太自然道:“我知道你跟他们是朋友,我也明白历史上的江家和黄金22为这个国家的辉煌做出过那么一点贡献……以至于连国家也暗搓搓地认可了这个组织在我华夏大地上继续存在。但是就我这么些年所听说的内容来看,他们虽然称不上十恶不赦,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毛队长和欧阳警官也就算了,他们毕竟是要跟各路人马打交道的国际刑警,但是你呢,你为什么能够跟他们毫无芥蒂地相处?” 这话问的蒋天行也有点糊涂了,有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副队长,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直到电脑屏幕上跳出另一个画面,显示出“破解成功”,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蒋警官一边双手灵活地敲动着键盘,一边慢慢回忆着当年的情形:“我和他们那群人的接触,最一开始也是因为毛家的安排。第一次见到毛小天的时候,他才16岁,还是个小屁孩儿……那一年,毛家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小屁孩儿跟大家长大吵一架,挨了家法,被锁在房间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我的电脑天赋开始被一些上层人士注意到,毛家作为警界一把手,竟然由老将军亲自垂问,将我接到家中,考量我的未来。” —— 六年前。 24岁的蒋天行尚且青涩,只有木讷的书呆子气息和如今并没有什么区别。年轻人坐着车牌号很是显眼的军车,进入了一处绿荫蔽天的家属大院。这是一栋看上去挺有些年头的灰砖老房子,偶尔点缀些红色,墙壁上爬满了苍绿色的爬山虎。院子里,一个雍容华贵却又充满书卷气的妇人正在练习插花,旁边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年轻姑娘,正在将阳光下母亲插花的美丽画面画下来。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四处环顾一眼,就发现院子里竟然还有秋千,那上头,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胖子,很是悠闲自在地晃来晃去,圆乎乎的脸蛋上,笑容灿烂。就在这时,三楼的一处窗户忽然被推开,一个桃花眼的漂亮少年探出来半个身子,喊道:“喂……你是谁啊?” 这是蒋天行第一次看见毛队长,那一瞬间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年,看上去有些苍白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消失掉了似的,然而你听他的声音,却又充满活力,似乎永远也打不倒似的。 还未等年轻人回答,一楼两个听见声音便立刻跑出来的彪形大汉往楼上看去:“小少爷,您还是老老实实躺着养伤吧,别作践自己了。” 蒋警官抬头,就看见那少年翻了个白眼,缩回身子,临关窗户之前似乎还嘀咕了一句:“书呆子。” 见毛普宁将军,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老爷子是真正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见识过成千上万人的枪林弹雨,同时也见证了这个国家一步步走来的辉煌历史,是这个国家五十年来不可或缺的脊梁。所以,当书房的门打开,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出现的时候,蒋警官的内心,仿佛忽然打了个激灵。 老爷子伸手,指了指沙发上中年人对面的座位:“坐吧。”然后亲自拿过茶杯,给年轻的客人倒上了一杯碧螺春,微微笑道:“国防部都听说你了,能闯毛子的防火墙,小小年纪,本事很大嘛。” 素来不爱说话的蒋天行越发紧张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然而老爷子声音却忽然严肃起来:“但是,你这样通天的本事,却不能走上那等歪门邪道。咱们的国家,尚在发展之中,对于你这样的人才,很是需要,你也根本没有必要,走上那等歪门邪道。” 年轻人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多谢老将军教诲。” 一旁的中年人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知错就改的态度,就很好。我且问你,往后打算做什么呢?身为军人,我得提醒你一点,你这样的技术,如果不能为国家所用,就只能选择别的职业,这辈子不能再碰电脑了。你也是警官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恐怕不想遗憾终生吧……” 蒋警官继续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中年人叹气:“在和各方高层商议之后,我们决定,可以安排你继续做一名普通的警察,但同时会提高你的安全等级,建立你和国际刑警的联系,作为我华东地区与国际刑警沟通的一条线,你意下如何?” “听从组织安排。”年轻人唰一下站了个军姿,敬了个军礼,看的老爷子乐呵呵的,半晌,才尴尬地放下胳膊,问道:“那……和我联系的人,是谁呢?” 中年人,也就是毛普宁老爷子的长子,毛一柏,现武警少将军衔,毛小天的父亲,很是不自然地努努嘴,那意思——就是楼上那个咯。 “我们家,有一个比你还能捅破天的混世魔王,如今已经是日本东京大学的学生,和国际刑警方面欧阳警官,很久以前就有了师徒名分,等日后他正式进入ICPO系统的时候,也就正是我华东地区和国际刑警正式往来的开始。” 听到这里,蒋天行渐渐在心中有了点眉目,明白了这个国家到底需要他做些什么。偌大的ICPO,盘桓在灰色世界无数个隐没身份的组织中间,那其中,是多么巨大的信息量,又隐藏着多少至关重要的联络人和不为人知的黑暗隐秘,全部都是国家高层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蒋警官说到这里的时候,看着眼前已经跳到某神秘诊所监控镜头的画面,微微一笑:“但是,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就在我去日本散心,找毛小天当导游的时候,会认识那么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年轻人。” 眼前出现的少年,和毛小天一般的身高,身材相较更加壮硕一些,然而却也不是健壮的类型,只是那一双犹如装满了星河浩瀚的双眼,却叫人在对视的第一眼,便愣在原地。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便是黄金22年轻的掌舵人,毕竟在当时,这个组织已经沉默了相当长久的时间。直到四年前,各国银行纷纷失窃,黄金大劫案爆发,各方政府求助于国际刑警,我在参与行动的时候,第一次见识到了那人策划谋排的能力……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阿木博士所说的,‘下棋能赢我的,只有一个人’而已的意思。说实话,你问我到底为什么能和他们相处那么融洽,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大约是因为他们从没有在我的面前做过什么坏事,又或者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太过强悍,镇住了我这种小虾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毛老爷子在听过那人的姓名之后,除了叹气,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完很长一段话的蒋警官,默默拿起自己的茶杯和手机,走出房间,留下祁副队一个人在房中沉思。 夜尽天明,窗外渐渐露出鱼肚白,福安街上,一夜未眠的众人接到了终于让人松一口气的电话:“大天使忽然到了诊所,似乎在等什么人。” 而别墅里,江涯看着眼前很无辜似的小姑娘叹气:“你明明醒着,为什么要放辛集和七号离开?” 鹿峤睁着圆圆的眼睛,捏着手指,有点委屈似的辩解:“连二十三郎都打不过的人,我怎么拦得住?” 一旁,藤田顿觉膝盖中箭,江涯回头瞪他一眼,接着问道:“那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这大概是江涯第一次用这样成年人的口吻和小姑娘说话,不是哄,不是骗,而是平等地,带着咨询的口气。 小孩儿的眼睛微微一亮,笑眯眯地:“他们啊,当然是去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把他们想象中的安全留给我们。” 一片良久的沉默,太阳越过地平线带出一片金色,年轻人挥一挥手,沉声道:“召回高跟鞋兄妹,兵分两路。” ------------ 第六十八章 爆炸风云27 迎着朝阳洒落,万物复苏的春天,这个清早的福安街,似乎格外充满了生命力。小小的女孩儿撑着下巴犯花痴,看众人整装待发。柳欣慧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知道自己闯祸了吗?大家可都要出去拼命了……” 然而小姑娘却摇了摇头,轻声道:“老师,这是不一样的。不论辛集和七号是否离开,FA和黄金22的战争都会爆发,因为燕尾蝶的长腿姐姐,已经想好了让我们自相残杀,她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她恨黄金22,是因为黄金22夺走了她的家人,她恨FA,是因为天使们磨灭了她的人生……但是凭她自己,跟哪一方都不能对抗,于是便只能挑起两虎相争。我不知道小东山大爆炸是否是她一手造就,但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警察局长、刑警大队长,甚至是上次来找我们的消防大队长,应该都是她为了自己而杀死的设局铺路的棋子……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开始怀疑小东山爆炸的内情,只有这样,黄金22才有可能和FA再一次面对面。” 柳欣慧心头微动,显然不知道原来这小孩儿已经思考到了如此长远的地方,这份目光,在他们之中,大约也只有阿木博士和江涯能够与之比拟了。然而柳老师依旧疑惑:“但是,你说的不一样,又是指什么?” 小孩儿微微笑了笑,看着月亮和藤田正在争抢一把斯太尔*,画面异常和谐,小声道:“因为……保护的意义不同。倘若他们没有走,福安街自然也会保护他们,只是那时候,叔叔心中保护的只是‘必须’保护的试验品……但是他们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将安全留给福安街,自己跑去吸引火力,那就代表黄金22即将要去救援的人,是我们的家人。” 小女孩儿话音刚刚落下,装备完毕的众人便你推我搡地往地下车库跑去。柳欣慧拾起一把掉落在地上的FAMAS,轻轻拂过上面的尘埃,看得出这把枪已经很破旧了,也没有人在今天可能会遭遇“天使”的战争中,选择这么一把精密度不够的枪,但是透过这把枪,柳老师似乎能够看到在黄金22挣扎于历史的这么多年里,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 “会赢吗?”女老师看向地上盘腿坐着的团子。 团子微微点头,眼睛发亮:“当然。” 门口同样站着等待的毛小青和马尔斯等人,都回头看她一眼,心中安定。 ——邢家大宅 兵荒马乱的邢家大门之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中年妇人,来人挽着简单的发髻,穿一身米色的羊毛大衣,黑色的高跟短靴,素面朝天却看不太出岁月痕迹,端的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太太,却又没有那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苏阿姨?”邢甘遂看向院门,微微惊讶。 这女人是谁,正是毛队长的母亲,毛大帅的儿媳妇,苏欣。 “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大姑姑说说话,怕她太伤心呢……” 少年嗫嚅道:“大姑姑……大姑姑昨天晚上不知道被什么惊着了,这会儿恐怕补眠呢!” “没事儿,我等她一等。” 其实邢甘遂心中很清楚,眼前这女人,身为某著名大学的教授,自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而她的一双儿女,也更是这件案子之中,最可能置邢家于死地的人物……她是在怀疑什么呢?她想要跟大姑姑说些什么呢?……大姑姑对于父亲和小叔叔的事情,究竟又知道多少呢? 二楼某间房门倏然打开,传来一阵不算轻快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厚厚睡袍的中年妇人,苍白着脸色,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从楼梯间走了出来。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上来说话吧。” 邢甘遂终究无力阻止长辈们的交流,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等待事情的发展。 ——荷兰风情街,诊所。 端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虽然身穿白大褂,但神色阴霾,满是晦暗的戾气。 角落里,身材高挑的少女轻轻按摩着受了伤的大腿,试图让血液流通更加顺畅一些。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沉沉:“不用装得那么柔弱,我不是你的漂亮哥哥,我知道你是不会疼的。” 女孩儿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半晌,忽然抬头,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您知道的真多呢,天使长。” “你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 “但我终究也不过是您手中一把不值钱的破刀。”蝴蝶的声音阴测测的,带着恨意。 然而就在女孩儿说话的同时,男人原本正坐着的身子忽然撑着桌面腾空而起,脚尖带起的松木椅,在转向窗户的瞬间,撕裂成碎片。子弹携裹着巨大的风潮,伴随着玻璃和摸头爆裂的声音,在墙面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烧灼痕迹。 “是七号……” “射击地点在一公里开外,两点钟方向。” “你的人赶过去来得及么?可别又是一场伏击。”女孩儿尽量缩起双腿,以一个相当诡异的姿势,贴进了房间的缝隙里。 男人有些狼狈地站起身,看她一眼:“我的人?你不是我的人吗?” “你让我去?我受伤了啊……” “受伤又如何?你又不会疼。” “Lucifer……”女孩儿缓缓站起身,微微仰头直视着男人冰凉而深邃的眼睛:“你会后悔的。” 看着少女从后窗腾跃而出的身影,天使长大人微微笑了:“后悔,怎么可能呢?”话音刚落,隔壁屋子里忽然又出来了两个身材瘦弱的青年男人。这俩人的容貌都很普通,平淡的亚洲面孔,小麦色的黄皮肤,看上去跟工地的民工,并没有什么区别。 “跟上去,把七号和邢战铭带回来……至于蝴蝶,就留给黄金22的人,填填肚子吧。” 此刻胸有成竹的中年人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将目光落到一公里开外举着*的小孩儿身上的时候,早已经有另一批人,将枪口对准了这间不起眼的诊所。他不知道,原来这隐秘的地界已经暴露,更不知道,此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警局里,某个喝着饮料的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甚至,他不知道,他心中还活着的小天使,除了七号,还有辛集…… 街边骑着自行车晃过的小姑娘,在角落里落下车脚,卸掉妆容,却正是乔装打扮的月亮。 “这热扫描仪也不是很好用,非得老娘带着它晃一圈儿,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那究竟有几个呢?” “四个。”月亮蹲下身子,轻轻揉摁着有些酸痛的脚踝,看看面前面无表情的高跟鞋兄妹,有些无奈地笑道:“怎么啦,见到旧主不高兴啦。” 两人微微摇了摇头:“高不高兴是没有的,被丢弃的时候我们还太小了,对组织的印象并不深刻……就算是有,大约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三对四,不是一场轻松的局,对方应该都是接受过轻微的药物试验的人,而且还有个身负九命的大天使长……这可是一场拼命的活计。” “谁不是拼命,老板不也带着灰蛇,去当面结果那个燕尾蝶的余孽了么。” 月亮的手稍微顿了顿,嘴角漾起一丝苦笑:“其实,倒真的也没有必要这么说她……小小年纪,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一边是压榨着自己生命力的FA,一边是有着杀父弑母之仇的黄金22,原本能够造成两虎相争局面的主意和手段,她都已经用尽了,却还是没能够坐收渔翁之利,不得不再一次入局,堵上自己的性命……也是个可怜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行了,别磨磨唧唧了,准备行动吧。咱们是强攻还是暗闯,我的装备可是足足的。”黑色高跟鞋拍了拍腰间的*,眉宇间一片一往无前的气势。 “当然是……你们强攻,我暗闯。”女人站起身子,犹如一条黑色水蛇一般,在晨光之中,消失在暗巷里。 ……子弹震响,刀光剑影。 后来,人们回忆起那天早晨在荷兰风情街骤然响起的枪声,只记得一男一女两个异国样貌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轰炸了街边上一间毫不起眼的诊所。然而就在人们为诊所里面无辜的病人们担心的时候,里面却跑出两个彪形大汉来,与拿枪的二人,缠斗在一起。四人拳脚犀利,一来一往,竟是无比相似的路数,连外行都能看出,他们一时之间并没能分出胜负。然而带枪的二人,装备毕竟更多些,在一人缠住对方的瞬间,另一人便祭出身上藏着的似*般小巧的手枪,结果了对方性命。 枪战结束差不多半小时后,等警察都到了,风情街才有住户敢出门瞧瞧。祁天看着地上躺着的两具男性尸体,又看看屋子里被扭断脖子而死去的一名女性尸体,心头涌起深深的无力,他知道,有什么他力所不能阻止的事情,正在发生。然而他能做的,却只是对外宣称——这是国外流窜的两批坏人,自相残杀,目前警方已经和国际刑警合作,追捕两方残余人马。 ------------ 第六十九章 爆炸风云28 风情街头,月亮落在屋后的角落里,啐了一口:“还是让那个孙子给跑了,都是因为我这条废腿。”说罢,又狠狠踩了踩地面,看向眼前的两个人:“你俩挂彩了没?” 女人摇了摇头:“没有。”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静静望着远方——那里是一处避暑山庄,是少有的富贵人家才能去的地方,这时节天气尚未回暖,更是人烟稀少,可能连来往的警卫都不会认真工作。 “要去看看么?” “不必了吧,他们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 “是么,我总有点担心。” 时针逐渐指向八点,灰蛇已然从蝴蝶手中讨回了毛小天和月亮的债,女孩儿伤痕累累地倒在角落,像一个破旧的娃娃一样乞求地看着她的漂亮哥哥。可是江涯始终未曾看她一眼,只是抬手干掉了最后一个民工。他很好奇的是,为什么大天使长能找到这么多形容普通却身手异常出色的亚洲面孔,然而就在他发呆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过高墙,从天而降。 七号在听到风声的刹那回过头,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落在年轻人身后的男人。他的头发很长,身高将近两米,肌肉线条很上去很有力量,然而却很纤瘦,仿佛一只正在抖动着翅膀的脆弱蝴蝶。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犹如黑夜之中的一点鬼火,燃起了黄金22年轻领袖心中的警觉,还没等七号行动,年轻人便在电光火石的攻击中瞬间转过身来,在看到那双鬼火一样的绿色眼睛的时候,喊出了一个名字。 可是没有用,在灰蛇和七号都还没有听清他究竟喊了什么的时候,年轻人的身子,已经砰地一声,如同一个掉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鲜血从口中喷出,似烟雾般洒落。 “江涯……”少年撕裂般的呼喊在林间响起,闪电般扑倒了年轻人的身边,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高大纤瘦的男人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七号,看得小孩儿浑身僵硬,不敢挪动。 这种感觉,是叫做恐惧吗? 七号垂下双眸,看着自己的脚,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散发出来的味道太过危险,像是巨蟒,又或者是更远古一些的某种动物,那种带翅膀的龙吗?不,不是的,这人身上根本没有活物的气息……比起大天使长来,他才更像一个堕天使,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落在肩膀上的手,很凉,比七号素来冰凉的身子还要更凉,力气很大,比药物作用下暴怒的辛集更大……要知道,暴怒之下的辛集,在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够瞬间咬死好几个成年人了。 “你……你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树林间安静的仿佛连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七号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来人的手稍稍用力,要将七号提起的时候,身后风声忽起,少年的身影如同破弦之箭一般窜了过来。 尖锐的刀尖瞬间没入高大男人的脊背,然而却好像切进了一种密度很高的橡胶,灰蛇微微睁大双肩,瞬间放开已经拔不出来的刀,就着刀把的力量,弹起身子,抬腿踢上男人的眼睛。 咔嚓…… 踝骨碎裂的声音那么熟悉,就好像月亮被蝴蝶扣住右腿的时候,伴随着钻心的疼痛,然而此刻这声音是如此的清晰,让灰蛇明白——自己,完全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落地的瞬间,这个亚洲排位第一的杀手,忽然皱着眉头,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水平。大概是从这个案子开始,黄金22的人,便开始不断受伤……他很清楚自己这些伙伴的水平,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然而大家还是一次又一次败在那神秘的药物实验之下,连辛集那样的小孩儿,都打不过。可是眼前这人,他的战斗力绝对在辛集之上好几个层级,倘若辛集是那位大天使长心仪的实习天使,那么眼前这人又应该是什么级别呢?大天使吗?是像萨麦尔那样魔王级别的人物吗? “Sariel……”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余光之中,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头发混合着血迹粘在他清秀的面庞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见过你……不,应该说,我见过你的父亲……”江涯扶着一棵老树,有些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唇色苍白,仿佛行尸走肉。 扔掉灰蛇的男人,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显然又对Sariel这个名字有所反应。 年轻人继续说着:“杀戮天使,昔拉……他的能力很特殊,是强大堕天使中的主干。他的外形像一只坠落的蝴蝶,然而却有着强大的攻击力,和近乎完美的一切。因为他的太过强大,上帝封印了他的记忆,让他的思维犹如孩童……于是他变成了上帝用来惩罚恶人,惩罚其他天使的“杀手“……传说在诺亚方舟上,他曾出现过一次,仅仅一个瞬间,便造出千万洪水,试图淹没这世上的一切。末日审判前三天,他参与并杀死人类总数的三分之一。这是最危险,最狂暴,最疯狂的天使,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没有人敢靠近他。你……是FA的清道夫……”年轻人说着,摇摇欲坠地靠在树干上,看着男人掌下小小一只的七号……他知道,能够看见味道的七号,大概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救他,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要碎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年轻人想的是,辛集呢……她去了哪里…… 看着江涯晕倒,男人伸手抓住了已然忘记反抗的七号,然而却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道:“昔拉……那是谁呢?”他的声音雌雄难辨,带着一股沙哑的阴郁,意外地好听,这让七号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抬起头看向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狭长又迷茫的。 初次看到小孩儿的眼睛,昔拉显然也愣住了,道:“你长得……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然而男人没能等到小孩儿回答他的问题,便被破空而来的一发子弹打断了问题。抬头,就看见避暑山庄的高墙上站着个嚣张极了的漂亮女人,一头张扬的大波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好啊,魔鬼。”女人说着,架起肩膀上的*,子弹连发,一丝空隙也无。 在这样的距离被*攻击,本来即便是江涯和灰蛇,也不一定能够躲过去,但是就在月亮按下扳机的瞬间,男人便将七号扔到地上,犹如一把软弓一般缩起身子,弹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卧槽,那是个什么货色。” “那是……堕天使中的杀手,是FA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清道夫。”说话间,黑色高跟鞋也翻过了高墙,朝着男人迅速跑去。兄妹两个夹击一个人的瞬间,月亮再次举枪,扣下了扳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这颗子弹运动的轨迹,在那个男人绿色的眼睛中,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缓慢,眼看着他又要躲过这一枪,一声意想不到的枪响骤然震颤了众人的耳膜。 高跟鞋回过头,就看见树下被扔在灰蛇身边的七号,拿起了少年腰间藏着的一把雷明顿。子弹入肉的钝响,让月亮心中一喜,然而男人丝毫未曾变化的面色,又让众人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 “为什么……”高跟鞋惊悚地回过头,就看见男人面无表情地抠出那颗入肉不深的子弹,伤口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几滴…… “哪儿有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因为……他是我FA这三十年来,最成功的作品,真正的神之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避暑山庄的上空响起,众人抬头,就看见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落了下来。 小孩儿落在地上,满是鲜血,已经没有了意识。 “辛集……”七号瞬间叫喊出声,踉跄跑出。 伴随着辛集的落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却正是大天使长。 “哼,想要伏击我,简直不自量力。”原来,辛集的消失,便是独自一人去追捕逃脱的大天使。 七号愤怒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男人。 “你这么看着我也没有用。”大天使长忽然蹲下身子来,捏起小孩儿的下巴:“真是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都活着……倒也没有枉费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说罢,缓缓站起身,往角落里走去。 月亮皱眉,立刻抬起枪。 “姑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一枪没能杀死我,这个男人就死定了……”男人看着江涯昏迷的脸,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月亮不敢再动,但也并未放下手中的枪。 “我就说看你面熟,没想到竟然是江家的后人……那个叫江红烛的女人,还活着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依旧如死尸般沉睡着。 福安街上,鹿峤依旧看着窗外,柳欣慧看她一眼,问:“你在担心?” 小孩儿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受伤是一定的,会好也是一定的,只看……来不来的及……” “什么?” ------------ 第七十章 爆炸风云29 “什么来不来得及?”毛小青蹲下身子,认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鹿峤看着她猫咪一样的眼睛,像个大人似的温和地笑了,伸出手来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姐姐,这里,这片土地,不论黄金22和FA的身份地位多么超然,终究也还是我华夏的地盘……这片土地,自有它自己的守护神,容不得外人置喙。这也就是为什么,叔叔会让小天哥哥的母亲,去见邢家大姑姑的原因——当到了一定的时候,一切的手段都会无以为继,我们能做的,便只剩下一力降十会……” 三十年来,从苏欣嫁到毛家开始的那一天,她便认识了眼前这位邢家大小姐。与自己出身于书香世家不同,眼前的这一位,是真正的行伍世家出身,只是和她的父亲以及兄弟姐妹不同的是,她没有选择成为一名军人,而是成为了一名大夫。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邢战铭……你弟弟的变化的?” “我可是华东地区,最好的大夫……。”邢战芳站在阳台上,低垂着眼眸:“从三年前,我确认了他这辈子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开始,便感觉到,我这个弟弟,离我们是越来越远了。先是母亲被气死,后是老四被支开,但我始终还是抱着卑微的一点点希望……直到小五暴亡,父亲中毒,我开始意识到这个家终究还是走向了支离破碎。但是我把他想的太好,低估了他的决心,以至于我邢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女人看着苏教授手中的手机,终究是点了点头:“行动吧。”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邢甘遂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神色中隐隐的悲哀与迷茫,但不知道为何,这一秒,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预见了这个家的结局……真好比那飞鸟各投林,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邢家,那么厉害的邢家,却要灰飞烟灭了…… 父亲,你在哪里…… 避暑山庄,某处地下室。 一片黑暗之中,中年男人在不安的空气中微微动了动睫毛,睁开了双眼:“这是……哪里?”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黑暗之中一片寂静。 直到飞沙走石的前一秒钟,透过窗户传来的微弱气流,才让这个同样为这片土地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前任将军,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山庄上空骤然响起,中年人蓦然睁大了双眼,知道事情已经不可能如他愿想的一般,被平静地抹去。 树林间,大天使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灰色的天空,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隐没云层之后,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这个国家,果然数百年来都没有什么新意,除了人海战术,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了。” 男人微笑着,抬脚踹了踹地上满身是血的年轻人。 钝痛之中,江涯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不友好,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生命力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像即将干涸的泉水一般,被人源源不断地抽走。 “走吧。”大天使长最终还是看了看天,朝昔拉使了个眼色,选择了离开。 昔拉回过头来,拎起七号,然而正当他伸出手去,要将辛集也一同带走的时候,少女猩红色的眼眸,在直升机越来越靠近的一片狂风之中,忽然睁开,犹如一匹残暴的小灵猴儿,刹那间窜上了青年高大宽阔的肩膀。 两颗尖尖的虎牙,已然是小孩儿身上最后的武器,当她的胳膊断了,当她的膝盖碎了,她便只能靠着这一张嘴……但是她依旧不曾害怕,因为曾几何时不知道多少次,她便是这样活下来的。鲜血顺着女孩儿脏兮兮的嘴角流下,很显然,这应该杀戮天使难得的流血,他有些愣在了当场……然而,辛集知道,还不够,她咬的还不够深……他们都是不知疼痛的生物,不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战斗到只剩下一堆烂肉的时候,便不算结局。 但便是这难得的十几秒,这千钧一发的十几秒,给月亮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五发子弹连续推出,大天使长闪避的同时,已经落入了一个全新的包围圈。天空上,直升飞机的声音渐止渐息,中年男人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来四面,都已经是毛家的手下…… 另一边,昔拉皱着眉头,将肩膀上的小孩儿甩开,扔向了一边。辛集被狠狠摔在树干上,如同一块抹布一样落在地上,动弹了两下,再没了动静。在和昔拉交手中同样受伤的高跟鞋兄妹,看到这一幕,立刻艰难起身,爬向树边,将小孩儿抱在了怀里。 你很难形容此刻这小孩儿受了多重的伤,此刻,回荡在两兄妹脑海里的,大约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应该要死了吧。 最新裂开的伤口,已经没有什么血液流出,这不是因为她受伤不够重……而是因为,她的血,大概都快流尽了。高跟鞋兄妹很清楚,那种药物的特性,便是极大程度地增加人体的活性,让一个人的身体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巨大的强化和恢复,即使受伤,也不会太疼,甚至会很快痊愈。但是辛集的年纪还太小了,即使经过强化,她的肌肉密度也比不上经过数十年锻炼的昔拉,一旦受伤,还是会流血……尽管会迅速止血,但是也架不住短时间内遭到一次又一次攻击。 拉开小孩儿缠裹着的破旧衣服,高跟鞋兄妹缓缓皱起了眉头……一道,两道,五道……总共十七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这小小的尚未发育的身体上,宛如斑驳的棋盘。一些久远的回忆忽然充斥了二人的大脑,晦暗的训练场,面无表情的白大褂,比手腕还要粗的铁链,肌肉虬结的大汉……真疼啊,那些日子。女人抱着辛集的胳膊,微微收紧了一些,借着树影,避开了昔拉的目光。她从未如此庆幸,在那一年被天使们遗忘,然后被黄金22收留…… 在毛家的命令之下,百名精英特警已经将整个避暑山庄包围了起来,大天使长和昔拉更是寸步难行。蝴蝶靠着远处的一棵老树,捂着肚子上汨汨流血的伤口,冷笑道:“原来你们也有这一天……”说罢,又看看地上已经昏迷许久的江涯和灰蛇:“黄金22和堕天使的旷世之战,多么美好,鹬蚌相争,即便我没有渔翁得利,也算是全了心愿了。” 砰--- 枪,响的突兀,女孩儿的眼睛瞬间睁大,有些茫然地看着远方,目光渐渐灰败下去。有那么一瞬间,连大天使长都似乎皱了皱眉,看向远处那个按下扳机的亚洲姑娘。 都说人死之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犹如潮水一般涌来,蝴蝶想,她应该是看到了。 那时候,她还是燕尾蝶最高傲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是燕尾蝶最棒的领袖,她的母亲也还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群很年轻的人,看上去都十五六岁的模样,其中甚至有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小少年。可是他们的手段,是那么的狠辣,仿佛只一个瞬间,便毁掉了她十年的家园。她被美丽的母亲藏在受害者的监牢里,然后跟随着受难者一同流浪,去向迷途的远方。但是她始终未曾忘记复仇,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要更加靠近亚洲,更加靠近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然后她终于做到了……她在这里遇到了那个自称大天使长的男人,那男人说只要为他做事情,就一定能够报仇。她接受了痛苦的几乎称得上惨无人道的实验和训练,被那个毫无感情犹如傀儡一般的杀戮天使折磨,然后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支小队……复仇的时刻越来越近,让她仿佛闻到了仇人鲜血的馨香……可是,此刻自己却要死了吗,明明,我还这么年轻…… 这一声枪响,犹如很多年前历史中记载的莱克星顿的枪声,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战争。 就在月亮扔掉枪,冲入场内准备带走江涯和灰蛇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攻击,犹如潮水般袭来……这是第一次,月亮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一群陌生人,而且还是属于光明世界的军人。她当然怕——他们和警察,始终是势不两立的敌人啊,可是她不能怕,她的臂弯里,还有昏迷的同伴,她的身后,还有身受重伤已经无法站立的小孩儿。 真正的枪林弹雨,月亮忽然明白其实以前的很多日子都不能够被称作是枪林弹雨,因为那时候的她,孤身一人。可是此刻,当她的背后有了无数支援的时候,她忽然能够明白,江涯和警方合作的意义所在了…… 披着荆棘斩开一条道路,月亮对着背上沉重的男人说了一句:“等你醒来,要用这条性命陪我吗?”此刻,她忽然不想去想那子弹的密林之中,大天使长和昔拉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只想带着所有的人,回家去,回福安街去…… 铃…… 电话的声音如此突兀,毛小青第一个站了起来。 话筒对面,年轻人的声音如此熟悉:“我们赶上了……” ------------ 第七十一章 爆炸风云30 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安心,又像是遗憾。 阿木博士迅速站起身来,看着女人靠近电话的半边侧脸。随着几下轻轻的点头,心脏咕咚一声,落回了原本的地方。 “这群小王八蛋,也真是命大。” 飞机落地,邢战铭听着近在咫尺的轰鸣,艰难地往地下室的门口爬去。门,倏然而开,只是进来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毛一柏……居然是你……” “老战友,我也没有想到,多少年了,你我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昏暗的地下室,一盏灯幽幽亮起,年轻的警卫员似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默默站在一边。毛一柏也没有动,低着头,认真审视着地上忽然端正了坐姿的男人,那种卑微地渴求着最后一点尊严的姿态,让毛将军的心仿佛忽然被针扎了一遭。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军校的学生,年轻,英俊,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周围的同学们都知道他们的未来光辉璀璨,于是像蜜蜂围着花蜜一般待在他们身边……没过多久,等画面一转,他们已经是身负军衔的军人,各自调派到不同的军队,挣扎在生死一线的战场,慢慢地背负起家族和国家的重托……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中年人缓缓走了两步,在简陋的床沿坐下。 “为什么?呵……”邢战铭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你以为为什么……”男人伸出手,狠命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声嘶力竭:“这要是你,在军人生涯中最能够建功立业的年纪,废了……你不想要再站起来吗?” “可是……”毛一柏拍着床畔站起身。 “没有可是。”即使委身在地,旁观者也不得不承认,此刻从这两个中年男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和威赫,是旗鼓相当的。邢战铭终究是邢战铭,即使有一天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并不是你甩一甩拖鞋就能砸到的人物。 “把他带走。” 屋外的战斗已然停止,飞沙走石之后,便只剩下一片凋零衰败。地上躺着的,除了美丽的少女和高大的天使,还有数不清的穿着军装和警服的年轻人。 “FA,仅仅只剩下两个人的FA,却要我们准备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甚至耗费了如此之大的代价,才能够与之抗衡……若是三十年前,那些全盛时期的堕天使们,恐怕要我们拉出一整支军队,才能够与之一战吧。”毛一柏看着千疮百孔的众人,微微叹气:“江家小子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件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东城警局能够解决的……”说罢,挥一挥手,示意众人撤退:“这两个男的还一息尚存,关到特殊监狱去,拨重兵把守。” 直升机上,毛小天趴在座椅之上,看着远远的地方,月亮和高跟鞋兄妹带着昏迷的四人,离开了。 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厨房里的油烟停了又飘,飘了又停,众人都没有心思吃饭。直到电话再次响起,月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我们在医院,四人重伤,这边的医生不行,需要救援。” 提科和马尔斯对视一眼,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法拉利的轰鸣在地下车库响起:“这可是江涯的宝贝,就这样开走没事儿吗?” “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提科哈哈一笑,将油门踩到了底。 人们就看见一道红色的旋风,掠过福安街,在大街小巷的车流中瞬间开辟出一条道路来,往中心医院赶去。 别墅里,金宝川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匆匆赶回拍着大腿道:“这群小王八蛋,以为我老了老了就比不上他们了,这么大的行动,竟然也不带上我老头子。”说罢,又拿上车钥匙:“别愣着啦,面包不还在呢吗,咱们也得去看看啊。” 众人到了医院,却发现欧阳已经在那里了,不由得惊讶:“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退休的中老年警官大人捏捏眉心:“你们以为协商军队那么简单?你们以为揪出高层内部害群之马那么容易?你们以为就凭一个祁天,能够把那些跟邢战铭似的藏在幕后的大佬们都抓出来?还不得老子豁出去秃噜了脸皮。” 众人点头,表示——这都是应该的啊,不枉人家小年轻去拼命,您老坐镇后方。 欧阳这个来气,只是还没等发作,身边便坐下个小小的身影,跟个毛绒娃娃似的那么乖巧,抱着膝盖。 此时,提科和马尔斯已经完成了消毒,进入手术室,就位的都是东城最好的大夫,只是语言上的配合,到底还是艰难。众人在福安街,没有太多专业性的交流,所以说英文也不费力,但是到了此处,东城的医生们看看书上的英文还绰绰有余,口语方面便不尽如人意了。 马尔斯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又仔细端详着江涯的伤口,皱着眉头用很生硬的中文道:“让染青进来翻译。” 两个主刀,四个重伤患者,手术室里的情况已经是捉襟见肘。就在这时,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踩着白色的手术拖鞋,站到了众人面前。 “邢战芳……”欧阳喃喃出声。 对于这家人名字出现的频率,让众人下意识起了警觉心,只有金老爷子挥了挥手,道:“丫头啊,你来做什么?” 女人站在那里,没有出声,似乎有些拘谨,唇角有一丝尴尬的笑意。 鹿峤看着她,忽然从长椅上跳下来,拉起女人的手,指着手术室的大门道:“从那里进去,就能救人了……既然想要弥补,至少救回一条性命来。” 女人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说出这话的人,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看上去似乎连上小学的年纪都没有到,可是这只温暖的小手,却又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手术室,冰凉的白色大门,倏然打开,又阖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伤情较轻的月亮和高跟鞋兄妹已经治疗完毕被推进病房,唯有那四人,依旧生死不知。 手术室里,灰蛇的手术终于告一段落,进入了最后的缝合阶段,染青松了一口气,随着提科一起,站到了辛集的身边。手术台上的姑娘,小小一个,看着并不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强壮。闭上了眼睛的她,巴掌大的小脸再寻不到一丝血色,一袋又一袋流输进去的血液,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排斥反应。 “我们需要……那两个天使的血……两个孩子,都需要。”提科看着染青,神色从未如此晦暗。 小孩儿的心脏狂跳起来,总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果然,就在他冲出去找人的那一刻,辛集的心电图忽然停止了波动——嘀——回归成一条平稳的直线。 “准备电除颤。” 这次护士们听懂了,迅速地行动起来,染青几乎来不及回头,便冲了出去。 ——东城特殊监狱。 毛一柏接到电话的时候,大天使长和昔拉都还处在昏迷之中,但是生命体征是众人难以想象的稳健……你很想明白,一个人是怎么样在身中数十枪的情况下,还能够活下来,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验一下他们俩的血型,符合的话就尽量多抽一些,送到医院去。” 电话挂断,还未等众人平复心情,手术室里便传来一声惊呼。鹿峤第一个站了起来,拉住染青的手,在少年的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少年神色变幻,过了许久才恢复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果不其然,经过重新消毒回到手术室的染青,就看到了手术台上,七号光裸的身体。 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可是护士颤抖的双手和马尔斯睁大的双眼,都昭示着他们对眼前事实的无比震惊…… “这孩子,是个双性人吗……”医生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走近的小少年。 染青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护士道:“不要这幅表情,请给他一点尊重,他是个英雄。” 护士显然愣了愣,低下头往后撤了半步,掩去了神色中的惊慌。 另一边,邢战芳终于了解了手术流程,换好了手术服,站到了台前。女人的英文很流利,可以毫无障碍地和马尔斯交流。看着台子上小小的孩子,不由得睫毛微动:“他还来得及选择自己的性别。” 马尔斯点点头,郑重地将主导权交给了眼前的女人,表达了自己的信任——他知道,相比起七号,辛集的伤更为严重,提科才是需要自己帮助的那一个人。电除颤稳定了小女孩儿微弱的生命体征,但已经不能带给她更多的东西,大量的失血,让二人不得不冒险采用了极低温疗法,只希望凭借她经过锻炼的强悍的身体能够撑过去。 而染青则看着那个浑身青幽幽的小孩儿良久,忽然明白了鹿峤说那句话的含义:“上帝没有给我们选择性别的权利,但是他给了小七这个权利,所以他也是上帝珍爱的孩子。” 气温冰凉的手术室,染青站在手术台边,顿觉生命的无常。若说这世界上,人的原罪是因为出生的时候,便和他人有所不同,上帝给七号的,是否就是一分改变这样不同的机会。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鹿峤抱着膝盖,想起那天晚上那个凉凉的吻,以及小孩儿温柔又悲伤的感叹,他说:“真好啊,能遇见你们。” ------------ 第七十二章 爆炸风云完结 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小小的少女,光裸着身子,走在这无边无尽的隧道里,睁着猩红色的双眸,寻求着不知远在何处的方向。滴答……那落地的不知道是水声还是鲜血,那迎面走来的不知道是敌人还是伙伴。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微光倏然落下,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那是个人,青幽幽的皮肤,异常幽深的双眼。 “你好,我叫七号。”小孩儿微笑着,声音清亮。 “……我叫,辛集。” 在那些艰难而稚弱的岁月里,他们成了互相的第一个朋友,挣扎着,努力着,拼命地想要活下来。 忽然有一天,一声轰天的巨响,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等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林立的高墙。他们站在风里,寒冬凛冽的霜风,吹起了他们破碎的衣角,而周围,已经是尸横遍野……人们奔跑着,哀嚎着,浑身是血,只有他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去往何处。 上天忽然落下这铺天盖地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阴暗冰冷的隧道,却没能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于是,便只有流浪和不断的寻求。 直到那个夜晚,七号又一次浑身抽搐,对于药物依赖的副作用再次发作,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去抢夺黄金22手上,最后一瓶救命的药水。短短几次短兵相接,女孩儿很清楚这些人有多么强大,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强大,而是精神上,内心里深深透出的强大。这让她感到陌生,也感到好奇,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在那深夜的马路边,一个小小的团子坐在豪华的玛莎拉蒂车头上,对他们傻呵呵地咧着嘴,挥着手,大大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那一夜的星辰……她才忽然明白了那种感觉,大约就是身后永远有信任的怀抱,于是便不害怕任何忽然降临的危险。 想要靠近……这样强烈的感觉第一次出现了女孩儿的身上,所以她没有阻止七号捡起那个包子,也没有阻止对方逐渐靠近的脚步。这样的渴望,让她收获了第一个拥抱,第一个牵手,那么稚弱却又温暖的,来自一个富有生命力的团子。然后她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少年给她做的,那道神奇的菜叫做素合子炒鸡蛋。后来她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床,有了生命里的第一夜安稳,还有了很多很多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是,危险还是如期而至。她只能再次背起行囊,踏上那黑暗的隧道,重启征途,将那别墅里的幸福扔在身后……可是为什么呢,这一次却不再害怕,心脏跳动得那么有力,仿佛在叫嚣着一种澎湃的感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坚信这一次的黑暗是有尽头的,而她一定能够走到。不管多冷,不管多难,也要将这条破碎的生命坚持下去……因为,还想再吃一次那刚出锅的饭菜,因为,还想再躺一躺那温暖的小床,因为,还想再看一眼那些鲜活的笑容…… 光啊,刺眼又灼热,刺得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使的血,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赶上了。祁天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气喘吁吁,看着染青从门里跑出,又看着那道大门,倏然阖上。 —— 三天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病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耳朵,就听见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这孩子,真是个神奇的人物,任你是什么样的钢筋铁骨,整整十七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几乎都流干净了,身体组织无数处坏死……怎么着也该在重症监护室待个十天半个月,可是仅仅手术后两天,她的生命体征就非常稳定了,比此刻还在ICU里头挺尸的俩大男人厉害多了……” 这是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病床上,女孩儿微微翕动着睫毛,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从模糊变得清晰,一张圆圆的脸忽然凑近,落到视网膜上,惊了人一跳。 “邢阿姨,她醒啦……”小团子欢跳着,跑了出去。 辛集微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然后,病房的门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拉开,带着几分惊惶和急切。女孩儿抬起头,就看见少年的眉眼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只有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一如往昔。 “你……醒了……?”染青走了两步,像是要靠近床边,却又停了下来,道:“我以为,你要死了。” 艰难地摇摇头,女孩儿原本便沙哑的声音越发像含了口沙子似的:“我怎么会死,我可是怪物……” 少年没有说话,伸手捋开她额头上几缕粘住的头发,然后倒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将吸管递到女孩儿的嘴边。 “喝完了,吃几口粥,我熬了很久的,牛肉蛋花粥,特别有营养,喝了你就会好了。” 女孩儿微微笑了笑,眼眸低垂,原来,那股唤醒自己的香气,竟然是一碗粥吗? “七号呢,他怎么样了?” “他的伤没有你严重,昨天就醒了。” “那……江……呢?” “叔叔啊……他还在重症监护室呢,你不用担心,他是不会死的。” “那就好。” 温热的粥,一口一口下肚,牵动着女孩儿并不能感觉到疼痛的伤口,只留下淡淡的香气和幸福。 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病房外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抱着七号,一同走了进来。 女人和邢战铭酷似的容貌,让辛集瞬间绷紧了肌肉,然而七号却冲她摆摆手,那意思——不是坏人呢。 出身行伍的邢战芳,自然是立刻就感觉到了病床上的小孩儿散发出的杀气。但是她并没有退却,也不曾犹豫,反而走得更近了些,将七号放在辛集的床尾,然后伸出微凉的手,摸了摸女孩儿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敌意瞬间消散,这样温和又悲伤的目光,让辛集感觉很熟悉,似乎怎么也不能讨厌地起来。 病房外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果不其然,没过几秒钟,便一拨又一拨人拉开房门钻了进来。跑在第一个的漂亮女人,依旧摇曳着一头灿烂的大波浪,她的身后,高跟鞋兄妹抱着胳膊面无表情,欧阳牧的手上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金老爷子很是粗犷地啃着一个煎饼果子……最后进来的,还是那两个年轻的医生,他们看了看她的脸色,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治疗成果。又过了几分钟,之前跑出去的团子也跑了回来,手上端着一个小碗,里头放着几个鲜艳欲滴的草莓。 “三月份,是草莓的季节啊……很好吃的,我在博士那里抢的。”果然,团子话音刚落,一个肤色苍白的青年便挂着硕大的黑眼圈钻了进来。 好多人啊……辛集坐在床上,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心跳,有力,却又温暖。 —— 小东山爆炸案,就这样走到了结局。 官方没有发布任何文件,只是把邢家铭和几个未曾公布姓名的领导,以谋杀的罪名下了监狱。当初的实验场地已经毁于一旦,人们在废墟上开始了崭新的生活。真相在老百姓之中,便永远如同那永远不会消散的烟雾,深深掩埋进了回忆。 蝴蝶死了,月亮在官方留下了实验标本的几天之后,收回了女孩儿的尸体,埋在青山公墓。烧几张黄纸,全一个念想。 “不要惦记你的漂亮哥哥啦,等下辈子,说不定你我还能公平竞争。” 一个月后,江涯和灰蛇相继出院,染青和鹿峤也早已经恢复了日常上学的行程,福安街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只有辛集和七号还在按部就班地接受着马尔斯的治疗。对于原家杰,众人不过在催眠的基础上得过且过,只有原川两处奔波,经常来讨上一份新出的特效药,又顺便在团子的身边蹭一蹭饭。 大天使长终究还是死了,在毛一柏长达一个月的折磨之下,供出了所有的真相。他的确不会疼,但不代表不会绝望,官方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超越了正常人的认知。而那一天,很有意思的是,毛一柏很给面子地请来了金老爷子,那意思——听说您俩有旧仇,我就卖您老一个面子? 金老爷子很开心,时隔三十年,终于能够为妻儿报仇。 枪响的那一刻,隔壁的监狱里,异常高大的长发男人终于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眼前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年轻人:“你是谁?” “我是FA新的大天使长……走吧……” 沉重的锁链,从青年的身上落下,毛一柏终究还是有些惊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你真的选择带他走?”中年人很清楚,这是一场官方的交易,以黄金22雄厚的实力,掌控一个已经名存实亡的美国杀手组织,对他们有益无害……但是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面孔,来证明这个组织的存在——昔拉,便是最优秀的人选。 “他的记忆很短暂,智商也不是很高,对于生活的理解程度,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差不多……简而言之,便只是一个强有力的杀人机器。大概在他的生命里,只镌刻着一句话——你是FA 的大天使,要听父神的话……但是别忘了,黄金22的背后,站着的可是世界上一流的心理学专家。改变他的父神,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当这个身高将近两米的长发青年出现在福安街的时候,辛集下意识地打翻了手中的饭碗。而那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安静地坐了下来,认真啃一个鸡腿。墨绿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动。 暗网上的FA没有消失,黑暗世界中,似乎一切都还风平浪静。只有远在日本东京的某栋别墅里,美丽的女人对着屏幕上,那暗下去的黄金标志,微微皱起了眉头…… ------------ 第七十三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 盛夏的第一滴夜雨。 街头旖旎的红灯摇晃着最后一*人的呼吸,男人双目无神地行走在泥泞之中,脚步艰涩,犹如身陷桎梏的沼泽。他一步步走着,最终在那座高墙之前停了下来。 一座高墙,隔绝了两个世界,从头走不出,从尾越不过。男人望着前方,感觉着自己心脏无力的跳动,忽然举起手中的匕首,生生插进了自己的喉咙。一瞬间,鲜血喷溅,犹如灵魂被抽走一般,朝后倒了下来。 “没意思,又是一个无能之人,记录归档吧。” 落在雨滴里的请柬,鲜红的火焰印戳已经断开,隐隐露出里面的内容——密室玩家,挑战便是全新的未来。 ——第三卷【地下室的玩家档案】 距离小东山爆炸案已经过去了快要半年的时间,染青和鹿峤的暑假也即将走到尽头。这一年的夏天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炎热,而且一场雨也没有下,很多地方都闹起了旱灾。东城情况略好一些,但是官方最终也排到了两场人工降雨,以缓解暑情。 “终于下雨了,这见鬼的热天儿,总算要过去了。”月亮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盘着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儿。 “月亮姐姐,进来吃饭啦,有你最喜欢的西红柿炒鸡蛋。” “这季节吃什么炒鸡蛋啊……”女人吐掉嘴里的瓜子壳儿,喊道:“再给我切一个糖拌番茄。”说罢,一抬腿往屋子里走去,临了又转过身来拿起地上的瓜子盘儿,然后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墙:“最近是怎么了,那边儿安静了不少啊。” 别墅里,染青炒了不多不少整八个菜一个汤,端的是九九归一,大吉大利。不过这一晚,福安街的人并不齐全,不仅毛小天蒋天行等人在警局加班,对付着当初小东山逃窜罪犯的遗留问题,连欧阳牧和木阿吉也不在原位,据说是去新建成的警官学院剪彩外加讲座去了。还有提科,在辛集和七号的情况逐步稳定之后,便回到德国去了,弄得毛小青茶不思饭不想的。至于江涯和高跟鞋兄妹,说起这几个人月亮就一肚子怨气。三个月前,某个蒙蒙亮的凌晨,这仨人就带着昔拉没了踪影,按照江涯的留言,据说是去美国和昔拉培养互相信任的感情并打天下了——FA想要继续存活,总需要一点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和威信,否则这个和官家的交易,便很难继续下去。 于是,此刻坐在饭桌上的,便只有月亮和金老爷子,柳欣慧并鹿峤染青,情况逐渐恢复的辛集和七号,以及最近因为忙着开设诊所而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马尔斯。灰蛇本来也应该在的,只是他最近伤刚刚好利索,觉得闷在屋里甚是无聊,便出去溜达了。他想走,谁也看不住,一个不留神儿,便没了踪影。 “这个小炒肉不错,就是青椒有点多。”金老爷子咂摸着嘴,夹了一筷子凉粉。 染青有些无精打采地拨弄着饭碗里的菜,道:“等开学我就初二了……一个新班级,又要开家长会了,可是江叔又不在。” “我可以去啊。”月亮笑眯眯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染青泄气:“大姐,您就别凑热闹了。”说罢,抬头看向鹿峤:“峤儿,你还不打算上小学么?整天待在幼儿园,不无聊么?” 鹿峤乐呵呵地咬着筷子,摇头:“幼儿园挺好的,小鱼儿到现在还在医院里没醒过来,要是我也走了,南嘉寺就剩下自己了,多不好。” 月亮更感兴趣了,朝着鹿峤道:“南嘉寺?你的小男朋友吗?” 七号立刻紧张起来,耳朵竖得尖尖的。 “不是哦……是小鱼儿的小男朋友。”鹿峤吸溜着一根宽粉,万事不愁的模样。 七号顿时松了口气,抬眼就看见小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脸,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小姑娘摇摇头,撑着下巴打量二人:“你们俩,想不想上学?” 辛集和七号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上学?我吗?” 的确,这两个人,一个天生双瞳子,皮肤还青幽幽的,一个双眸猩红,夜里走出去能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染青也觉得这计划不太可行,但是鹿峤却信心满满的模样:“怕什么,有月亮姐姐在么,可以化妆啊,不是有那个很神奇的东西,叫什么‘隐形眼镜’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月亮也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手绝活没有施展,正嘚嘚瑟瑟想要上楼找一找自己的化妆箱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什么重物坠落的声音。 声音不清脆,听着很闷的样子,让屋子里的成年人都忽然停下了碗筷,有些惊疑地互相对视着。 “……听声音,应该是个人掉下来了吧。”辛集喃喃开口。 金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拿过抽屉里常备的雷明顿,往门口走去。 屋外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七号微微皱起了眉头,小声道:“我闻到了血腥气。” 辛集像一条灵蛇一样,缩紧了身子,忽然一下弹跳到院子里,无声落地,探出一点点目光。潮湿的空气之中,一点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忽然袭击了女孩儿的鼻尖。就看见那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中年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满身皆是血迹,一把尖锐的匕首,稳稳当当地扎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空荡荡的街道,再无一人,只有隔壁的别墅里,黄金22的外围成员听到声音微微露了个头,然后又缩了回去。 七号跟个蚂蚱似的,裹了件黑色的衣服,抬抬腿便跃上了那堵多少年来都不曾有人越过的高墙,睁着骇人的双瞳,仔细打量着那夜幕之中透出来的各色气味……纸醉金迷的,生不如死的,苦中作乐的……只是,他却没有找到那本该存在的赫然的杀气。 鹿峤悄悄拉了拉染青的手,两个小孩儿跟在柳老师的身后,往街道靠近了些。地上躺着的男人,面色惊惶,肤色苍白,汩汩流出的血液却已经发黑,好似煤渣似的颜色。 鹿峤皱着眉头,疑惑道:“他……如果是逃过来的,为什么会是正面心脏中刀?” 金老爷子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明白这一墙之隔的另一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月亮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了手机,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干嘛呢,不忙的话有空来街上一趟。” 此时此刻正在加班加点的毛少爷很是焦躁地吸溜着一碗凉皮,店家辣椒放多了,吃得少爷很是不爽,偏偏还有个总是事情很多的女人打来了电话,队长大人立刻就炸毛了:“怎么了怎么了,人家忙着呢。” 月亮这个来气:“行了,你干脆吃屎吧。”说罢,很是干脆地挂了电话,弄得金老爷子眯着眼睛无语地看她,那意思——你不把人喊过来,咱们怎么解决事情啊? 月亮气哼哼的,瞪了自家师傅一眼。 就在这时,刚被挂了电话的毛少爷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队长大人登时愣在原地。 “你小子怎么打来了?”却正是东城黑道名存实亡的太子殿下,原川。 原太子很是委屈道:“我也不想啊……这不是道儿上出事儿了么?” “出什么事儿了?” “最近,黑道上几家数得上名头的人家,都丢了挺重要的人物,尤其是闵家,他们家小姑娘丢了,才十六岁,大前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单独一个人出门,然后就没回来过。” 毛警官深深皱起了眉头,若说是一家两家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可以被称作偶然,但要是短时间之内,好几个黑道家族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只能说明,背后有人在捣鬼。年轻人拧巴着眼睛,再一次翻阅了从小东山爆炸中逃窜的犯人,名单上密密麻麻的,排除掉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小偷和扒手,便只剩下十二个男人和七个女人……其中值得注意的,只有一男一女。 小丑夫妇…… 就在毛队长抓耳挠腮的时候,蒋警官推门而入,道:“风化组这个月的名单和概率统计出来了。” “拿来。” 三分钟后…… “什么玩意儿,福熙街上榜了?” “是,说最近福熙街的情况很不稳定,抛尸案不断发生,死亡率急速上升,很多流莺人心惶惶的,托客人帮忙报案。” 年轻人抿了抿唇角,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轻叹了口气,回拨了月亮的电话:“说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福安街上,一场阵雨已然结束,马尔斯正在地下室中解剖着中年男人的尸体。一头大波浪的年轻姑娘,坐在别墅的烟囱上,遥遥望着远方:“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从那一边跳过来……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我打算抽空去看看。” “带我一个。”姑娘话音未落,背后便落下一个人来,少年灰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你可真会挑时候回来。” “夏天,总是蛇活动最旺盛的时期……这期间的我,但凡闻到一点味道,便会伺机而动……” ------------ 第七十四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2 日本东京,某和屋建筑。 少年的脚步停驻在这漫长的走廊里,看着一点烛火在细碎的风中摇曳。一扇纸门背后,男人的病体越发沉重,干瘦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之下显现出一点死灰之色。一旁烹茶的女人,妆容精致,身材纤瘦,纤长的手指白皙而骨节分明,不似一般女人的柔荑娇嫩细致,反而有些男人的健朗。只有偶尔抬起的双眸,如狐狸精一般充满着魅惑的气息,倒是符合了这女人继妻继母的身份。 “父亲大人,医生到了。”少年的声音清朗中略带一丝变声期的沙哑,却没有一般的公鸭嗓,还是很好听的。 “咳咳……进来吧。” 移门缓缓拉开,踏上榻榻米的年轻人三十多岁的模样,金色的卷发,灰绿色的眼眸,深邃的五官,在德国人的严谨与深情之中,又透出一点狡黠和敏锐。 “您好,尊敬的提科.尤迪特先生……”被褥下面色灰白的中年男人,有些艰难地睁着眼睛,看向眼前不太习惯跪坐的青年,有些艳羡:“您这样的年纪,却已经有这样的成就,真是让人敬服。” 医生微微叹气,心道——跟日本人打交道真是麻烦,这繁琐的修饰语啊形容词啊还有动不动就跪动不动就鞠躬的架势啊,还不如在家写论文呢……但是对于眼前的男人,摄于权势和威名,他还是只能摆出一张温和的笑脸,尽量藏起内心中惫懒的桀骜和嚣张,道:“老夫人于三日前向我的医院提起了预约,讲述了您的病情,于是我便来为您诊疗。” 青年人的身后,房门在少年的手中又一次轻轻阖上。一个年老的管家似的人物踩着无声的步伐跑过来,弯腰道:“少爷,老夫人找您。” “知道了,我换身衣服就过去。”转过头进入自己卧室的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清秀的面庞,藏着几分掩饰得很好的戾气,瞳孔如墨色一般漆黑,在月光下透出点淡淡的幽蓝。鼻若胆悬,倒也显现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英俊。 换上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少年将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整理了一翻,他知道自己的祖母,是最注重仪容的一个人了。 微微加重脚步,唤起对方的注意,然后敲响房门。 屋子里响起一个一听便上了年纪的威严女声:“是汐吗,进来吧……” 汐,是少年的名字,他是这大日本帝国,数代政治名门,天草家下一代的继承人。在他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祖母也步入古稀之年的如今,他必须要开始一步步接下家族的责任了。这担子可真沉,少年想……他并不喜欢这些,但是这便是命运之下,不可违逆的安排。 ——福熙街。 还是熟悉的夜色,还是熟悉的人群。 这条街,其实黄金22的人大多都来闲逛过,只是几个小时的新鲜和熟悉过去之后,便只剩下厌恶……大约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已经抹灭了自己的人性,无论男女老少,都化作了行尸走肉,失却了灵魂。 走在小巷里的月亮和灰蛇,换了件很不起眼的衣服,脸上也抹的脏脏的,连头发都喷了点橄榄油,揉的乱糟糟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焦躁的味道,月亮很清楚,这是流莺们为了留住客人而惯用的手段。流莺的客人,实际上可以说仅有的和福熙街没什么大关系,却能够安全往来的人了……因为他们是这条街道上,很重要的一个经济来源。 “阳起石,香附子,蛇床……都是古时候的方子了。”美丽的姑娘喃喃自语,半晌,却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等回头看去,就看见灰蛇一双晶亮的眼眸,眉头深深锁起。 “怎么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很普通的x药味道啊……你该不会……青春期那啥吧?” 灰蛇无语,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是说,尸臭……你闻到了吗?”少年说着,拉着姑娘的胳膊,脚步往巷子深处探去。 月亮四处望了一眼,紧随其后,两人越往里走,便越发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血腥气,紧接着便忽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灰蛇微微皱眉,脚下放慢了速度,不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怎奈何,这街道上到处都是垃圾,当玻璃渣子蹭着鞋底发出“咯嘣”一声的时候,对面的垃圾堆出发出细细碎碎一阵慌忙逃跑的声音。月亮紧走两步,往前追去,只看到一个犹如灵猫般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以及地上躺着的年轻女人——血淋淋的,似乎死去多时了。 女人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廉价的化妆品勾勒出还算不错的轮廓,但是掩藏着的黑眼圈和隐约的细纹,却昭示着她并不平顺的生活浅浅的黄褐斑,仿佛下意识地向人们证明了她内分泌失调的身体状况。黑色打底红色钩花的短裙,捉襟见肘地藏住了那丰润的臀部,隐隐透出一*惑的气息,但是丝袜上斑驳的血迹和勾丝,却说明了女人死前,拼命的挣扎。 月亮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女人的颈侧。身子已经很凉了,看僵硬程度,死了大概四五个小时,同样的一刀,正中心脏,触及毙命。 “信封。” “什么?” 灰蛇拍拍月亮的肩膀,指了指女人的身下,二人微微用力,搬动女人的身子,就看见一个浸血的白色信封,已经被压变了形。 “火焰形状的蜡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之前见过么?” “没有,藤田家素来用的是三叉戟的形状。” “打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月亮将女人抱起,看样子是打算带回福安街去了。 灰蛇无奈,一边打开信封,一边道:“你就这样捡尸体回去,不怕江涯生气么?”说罢,展开信封里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就看见上面写了一段话。 —— “恭喜你,成为第十一个入围的参赛者。 密室玩家,挑战便是全新的未来,赢了,便能永远走出福熙街。” “看来,是有人拿这些傻子做饵呢……”灰蛇将信纸叠了叠,叹了口气,伸出胳膊,和月亮一起架着女人,七拐八拐,从暗巷之中,越回了福安街。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高墙之下。这是个很小的孩子,看上去五六岁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倒还算清亮。 小孩儿瞪着双眼,远远地看着那高墙之后可能存在的另外一个世界,望着那一男一女离开时潇洒的背影,狠狠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哭泣发出声音。 “也许,那里真的存在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可是像自己这样的人,一旦走出去,也还是会死的吧。”他退后两步,回到角落里,环抱住另外一个更加纤弱的身影,喃喃道:“你不要怕,你等着,哥哥会带你出去的。” 再次回到福安街,甫一落地,月亮便接到了来自毛队长的连环电话。 “卧槽,你们不要擅自行动啊,最近福熙街很不太平啊……出事了还要我来擦屁股。” 月亮一听这语气便咬牙:“卧槽,你还敢跟我卧槽?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了,小小一个福熙街,是有什么神佛级别的人物,能够困得住我啊?” “卧槽,你不要不拿小神不当神,咱们国家本土也是有很厉害的杀神的好吗?你回来了就不要轻举妄动了,等着我,我马上就来。”说罢,咔哒一声挂了电话。 月亮这个来气,伸手便将灰蛇的头发扑棱成了一个鸟窝。 “你干嘛?” “我干嘛?泄愤……毛小天做事儿,你不负责?” 出人意料的是,这回少年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歪了歪脑袋,将头递到月亮面前,那意思——你继续,我负责。 “滚滚滚,秀恩爱,遭雷劈。”说罢,抬头看看推门而入的马尔斯:“这女的,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马医生手起刀落,切开了女人的脏腑,掏出个胃来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着,半晌,默默摇头,道:“一样的,中毒了。” “先冻起来吧,等毛小天来了看要不要移到警局。” “那我就这样把他剖了会不会不太好?”马尔斯紧张。 月亮白他一眼:“得了吧,警局的法医恨不能把您老供起来,您老亲自操刀解剖的尸体,人家肯定特别虔诚地把缝合的地方再拆开看一遍。” 三人叽叽歪歪聊了几分钟,就听见外头一阵摩托的轰鸣,毛警官跟个跳蚤似的窜了进来:“你们俩没事儿吧?” 灰蛇莫名其妙地看他:“我们能有什么事儿?” 就看见年轻人从腰后头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来,道:“给你俩看看这个,东城本土的杀神,原先杂技团的连环杀人犯。”说罢,拿过月亮身后的水瓶,咕咚咚喝了起来,一口气下去,瓶子都见底了。 灰蛇等人凑近了看牛皮纸袋里面的文件,就看见一打A4纸上,两个打扮的奇形怪状的杀马特。男的身材高大,将近一米九,肌肉匀称,女的小巧玲珑,看着还没有一米六,纤瘦的同时看得出经历了严格的锻炼。 “他们杀了十七个人?”马尔斯惊讶。 毛小天点头,将手里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是的,连续犯案整整四年,杀了十七个人,是十年前东城警局告破的最大案件。” ------------ 第七十五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3 1988,戊辰龙年,一月一号,天安门广场正式对中外游客开放。游客陡增的繁荣,惠及了许多城市,即使是与北京距离遥远的东城,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天,东城的警察们,又度过了一个无眠的跨年之夜。 那年节,待在刑警大队长位置上的人还是狄波涛,祁局长依旧每天闷着头默不作声地攒着资历,刘天浩也还不过是个刚刚进入刑警队没多久的小菜鸟。彼时的狄局长,三十四岁,正是一个男人的当干之年,端的是意气风发。刘大队长也对着未来野心勃勃,每日里挣命一般往上爬着。可是不过一个案子,便将整个刑警队,都打下了深渊。 “一个人,已经死了三年,为什么还在领救济金?” “对不起,我马上去查。” 久未打开的房门,弥漫着一股酸腐至极的恶臭,让两边的邻居日复一日地无法忍受,最终选择报警。然而当警察带着物业撬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的电视还亮着,嗡嗡嗡地响着诡异的声音,有线电视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交过,连一个节目也无。一具看上去已经无法分辨面目的尸体被层层保鲜膜包裹着,平静地躺在枯萎的圣诞树下,身边,多的是没有拆封的礼物和飞舞爬行的虫子。 “死者,女性,身份不明,年龄在二十三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心脏正面中刀而死。衣着时尚但是廉价,从尸体的风化程度来看,初步估计,已经死去三年左右。” “房东呢?” “失踪了……” 啪的一声,文件被男人狠狠捶在桌子上:“这么大的案子,一个受害者已经死了三年以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在这三年之中,还会出现多少受害者,他们有没有被人发现?他们到底为什么死去?” 刘天浩拾起掉落在地的文件,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我马上就去排查这几年的失踪人员名单。”说罢就要往外跑。 “站住。”狄波涛又拍了拍桌子,恨铁不成钢:“不仅要排查失踪人员,还要重新翻阅那些悬而未决的案件,甚至包括已经解决但仍旧存在疑点的案件。” “是。”年轻人敬了个礼,迅速拉上办公室大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长达两天两夜的归纳整理,刑警队翻阅了五年内所有的失踪案卷宗和悬而未决的卷宗,又找到了整整十六位受害者……这些受害者呈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分布状态,他们中有十二个人是一般民众,而且大多身在贫民窟,要么家世凄惨,要么生活窘困,属于那种为了生活甘愿铤而走险的极端人物……而剩下的几个人,每一个都身世显赫,除了家资巨富的纨绔子弟,还有黑道上刚刚冒头的熠熠新星,甚至有一个死状极为扭曲的官二代,父亲身份之高,让人噤声。 —— “所以呢,十年前的案子,跟福熙街有什么相似之处吗,让你这么紧张。”月亮帮着马尔斯将尸体装进冰柜,然后慢悠悠地洗完手,从裤兜儿里掏出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盯着外头再次淅淅沥沥的小雨,满不在意地嘬了起来。 毛队长叹了口气,又掏出风化组送来的部分文件:“最近,东城失踪人员的分布,和十年前是越发相似了……之前,原川也给我打电话了,说是最近道儿上,有几户人家丢了重要人物,据说都是在某个夜晚,独自出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沉默,半晌,月亮忽然抬起头来,吐掉口中只剩下一根塑料棒的棒棒糖,回头看着桃花眼的年轻人:“你跟我们说也没用,我们又不是警察。”说罢,嘿嘿笑起来:“你可真惨,警察这工作真不是人做的,一点儿也不爽快……还不如去美国跟着FA打天下呢。” “说到这一点,江涯大概快要回来了……”毛队长老神在在。 “什么?”月亮看他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天欧阳老头儿跟我说的,江涯以FA的名义达成了跟美国那边三合会的合作,短期之内已经在纽约站稳了脚跟,剩下的就可以都交给高跟鞋兄妹打理了。” “呵呵……”月亮忽然眨了眨眼睛,冲着众人微微一笑,灰蛇立刻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看见金女侠长腿一抬,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一边压腿一边道:“那你可让他回来的时候小心着点儿……当心老娘炸了他另一条胳膊。”说罢,又轻松一抬,整个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弯曲过来,重新站直。 毛队长看着她阴惨惨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知小姑娘开始闹脾气了。众人笑闹一翻,结伴往22号别墅走去……看这个点儿,该吃夜宵了。 屋子里,染青已经睡下,就在众人看着陌生的锅碗瓢盆儿和洗都没洗过的蔬菜,考虑着要怎么开火的时候,一辆破旧的小轿车轰轰然闯进了福安街,停在了22号别墅门口。马尔斯从厨房的小窗户探出去半个脑袋,就看见祁副队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不由得笑道:“行了,咱们的伙夫来了。” 然而,副队长跑进来的下一秒便扔下一打资料,神色惶然道:“我们的推测错了,小丑夫妇……已经死了……” “什么玩意儿?”毛小天掏掏耳朵,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灰蛇伸手,拿过桌上的资料,就看见照片上,一对打扮普通的中年男女,被开膛破肚地摆在了一间地下室里……周身,血流成河。 “这……”少年拿过另外两张杀马特的图片,问道:“你确定这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拜托,老大,小丑夫妇现在在逃命好吗……怎么可能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发现他们的地下室,温度很低,似乎是人为控制在了寒冬的天气,我们的技术人员花了相当一翻功夫,才确认了他们的状态。” “那这么说,福熙街的案子,不是这俩小丑干得咯?”月亮拿出冰箱里一瓶可乐,接着咕咚咚,似乎一点也不影响胃口。 “这不应该啊……”毛队长拿着卷宗犯愁:“这犯案的格局那么相似,怎么可能……不是同一伙人呢?” “你忘了蚀心人的案件了?”屋外,阿木博士和欧阳牧忽然推门而入,拿过月亮手里的可乐,毫不介意地一边喝一边道:“也有可能是模仿的嘛……” 祁天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他们两个身边……也留下了请柬。” “什么?” “就是那个密室游戏的请柬,说赢了就能送他们出国,而且他们两个还是首先入局的……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模仿案件,而是一种进化——有人很清楚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于是在十年后小丑夫妇逃出来的现在,再次开始一场类似的游戏,并且打赢了小丑夫妇的擂台,开始了下一个赛程。” 就在众人思考着祁副队的推测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染青踩着虚浮的步子走下来,睡眼朦胧的就看见客厅里一群老大不小的成年人正迷茫地喝着可乐,厨房里一堆生肉生菜都没动过。 “——你们,想吃夜宵啊?” 众人放下卷宗,积极点头。 青少爷无奈,进厕所用凉水抹了把脸,然后从储存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铁串子道:“串上肉,帮你们烤几个串儿吧,记得声音小一点儿,峤儿还得早起呢。” 说罢,将刀递给灰蛇,那意思——您老刀工不错吧…… 藤田自然不谦让,一把小长刀,挥舞得是眼花缭乱,顷刻间便把一整块猪肉切成了等大的小肉丁儿,又把韭菜等一切两段……趁着染青配佐料的一段时间,众人开始穿铁钎子,只是没过几分钟,便听见隔壁的福熙街,忽然吵嚷了起来…… “这日子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啊……”毛小天皱皱眉,扔下手中的铁签子,换上一双轻便的鞋子,正要往墙头跳去,却被阿木博士忽然拉住了胳膊:“别去。” “为什么?” “因为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条街,当没有警察没有正面人物的时候,他们可能各自为政,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但是一旦我们出现了,他们便会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集体,一致对外……他们从未走出来过,于是对这世界没有信任,尤其是警察,他们觉得哪怕是自己身边下一秒就可能杀了自己的人……也比外面的人,要更加可信。而一旦我们两方对峙,便可能付出无数条人命的代价。” 毛小天愣了愣,脚下放慢了速度:“那我小心点儿,别被他们发现不就行了?” 阿木博士依旧摇头:“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情可能没有你我想的那么简单。” 染青拌着调料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惊疑地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小女孩儿,猩红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引人侧目。 “不如……我去吧,我应该比你们更好藏住。”小姑娘的身后,七号探出了半个青幽幽的身子,道:“我分辨坏人的能力,可能比你们强一点点……” 众人怔愣着,月亮和灰蛇对视一眼,首先否决了两个小孩儿的想法:“轮不到你们去卖命,黄金22里面,谁不会伪装暗探?” 但是七号却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可是,只有我才能看见那些人的味道……” —— 昏暗的地下室里,纤细苍白的指尖,点住桌上的照片。 沙哑的嗓音似乎是经过了特殊处理:“这人,就是毛小天么……” ------------ 第七十六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4 案上的资料很厚实,足足百页,详实记录了一个人二十多年的生活,从稚龄的孩童,到如今意气风发的青年。 “多么完美的人……家世一流,才华出众,身手绝佳,年纪轻轻便是ICPO名声显赫的少年刑警,甫一回国,就担任东城刑警队长,破获小东山爆炸案……你们说,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能够这么完美呢……还是说,他也不是很完美,只是隐藏地太好了……” —— 别墅里,众人商议一翻之后,终于同意了辛集和七号夜探福熙街的建议,正在给两个小孩儿变装的时候,毛队长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听筒对面,蒋天行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惊惶:“小天,你不要开免提……” 毛队长皱眉,稍稍压低了声音:“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现在先上到二楼,打开江涯的电脑,搜索有关于你自己的关键字……我已经帮你联系了你父亲,他会把消息都压下去的。” “消息?什么消息?”然而蒋警官没有来得及回答,电话便咔哒一声,挂断了。 一旁,听见了点声音的众人,都回过头来,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毛小天一脸迷茫地摇摇头,抬腿往楼上跑去。书房的门轰然关上,惊得鹿峤从床上一蹦,醒了过来,看着已经空了没人的房间,迷迷糊糊往楼下跑,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道:“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干吗啊?”说罢站定,就看见众人正在插串串的油手,顿时无语。 书房里,毛警官看着电脑逐渐亮起的灯,听着散热器里面嗡嗡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的心,如同石子儿坠落深渊一般沉了下去,徒留空荡荡的回音。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后当网页跳出来的那一刻,便仿佛预言一般如期印证了这份猜想。硕大的红色标题,犹如一记重锤,落上了年轻人的心脏,只消“噗”的一声,便连鲜血都砸将了出来。 ——警局高层的同性病史?警察世家的荣光蒙尘?敬请关注明日爆料。 铺天盖地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年轻人移动鼠标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眼眸低垂,落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覆盖出一片阴影。 “你要上去看看么?”月亮将穿好的铁签子放在染青手边,语气难得认真地看着藤田。 “我就在这里,如果他需要……会找我的。”少年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鹿峤和七号却忽然抬起头来,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和颜色都变了……仿佛从沉睡的灵蛇变成了翻腾的巨蟒,克制着内心狂涌的波流,不去搅弄身旁浑浊的泥浆。 只是,下一秒,当少年的手机忽然亮起来,短信提示,打开后不过寥寥数字:“你上来……”的时候,那狂流又逐渐平息了下去。 看着灰蛇窜上楼梯的背影,鹿峤歪了歪头,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道:“小天哥哥似乎不想我们知道。” 月亮微微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门儿,蹲下道:“峤儿,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有些秘密太沉重,是削骨食肉都不能代替的疼,他不想说,不是怕告诉你,而是因为太疼了,疼到不愿意提起。” 小孩儿点了点头,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看众人串完了铁签子,开始烤肉。一旁,辛集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阿木博士的衣摆,问道:“我们还去福熙街吗……” 木阿吉微微摇头,道:“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奇怪,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一个冒头,便有可能成为别人的靶子了。” 时针转动,转眼已经天光大亮。众人将就着在客厅里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毛小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灰蛇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走廊的地面上。阳光下的背影,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仿佛一只正在等待归人的猫咪。 半晌,众人都洗漱完毕,吃着早饭的少年忽然摸了摸七号的脑袋,道:“你跟我一起走一遭好不好?我想查查幕后的人。” 七号先是愣了愣,而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始终对当初给自己丢了个包子并首先表示接纳的少年抱有好感,如今,看着向来围绕在少年身边明朗的天青色渐变成灰暗,心中也是难过。但是他并没有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对于毛队长来说,那应该是一道一碰便会流血的伤口,就跟腐烂了的西红柿似的。 ——毛家大宅。 盛夏里葱郁的树木,笼罩了天空的阴霾,闷热的天气越发压抑,似乎是又要下雨了……毛家上到老爷子,下到小孙子,都集中到了客厅里,对眼前的状况严阵以待。 老爷子弹了弹烟灰,看向毛一柏:“那几个报社的人,都联系到了?” “是,消息都暂时压下来了……那些报社的领导,应该过一会儿就到了。” 毛小天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的众人,目光淡淡的,一个一个扫过了这些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人的脸,却发现,除了毛小青和自己的母亲,没有一个人愿意直视自己。 “我在你们眼里……真的就这么丢人吗?”年轻人的声音梗在嗓子眼儿里,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 “丢不丢人你自己不知道吗?”毛一柏的掌声落在茶几上,震的几个白瓷茶杯茶水四溅,滚烫地滴到了地毯上:“我们毛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孽种。” “一柏……”苏欣【毛妈妈】喊了一声:“你不要这样。” “我怎么了?我给这个小混蛋擦了半辈子的屁股,如今连话都不能说了吗?六年前,就是因为你惯着他,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非要送他去日本读书,结果呢,你看他这六年可曾有什么长进?他还是个同X恋,这要是说出去,咱们毛家的脸要往哪里放?” “同X恋怎么了?”毛警官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挣开了自家姐姐钳制的右手:“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有杀人放火,我喜欢一个人也不行吗?” “可你他娘的是个变态,同X恋都他妈的是变态。”毛一柏忽然大吼一声,将众人都吼得愣在了原地。 “变态?”毛警官似乎一瞬间没有听清自己的父亲在说什么,有些愣在了原地:“您说我……是个变态?” 毛小青也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您说什么呢,这是小天儿啊,是您的儿子啊。” “我没有他这样的儿子。”到底军人执拗的性子,说出口的话,便不会收回,毛一柏微微闪躲了下目光,看上去似乎是在避免回忆一些什么。 但是毛小天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咬了咬嘴唇,恶狠狠道:“六年前,您逼死了一个人……到如今,还要逼死第二个人吗……那件事情被压下去了,我也被你们整整关了三个月,然后几乎是流放到了日本,处在国际刑警的全面监控之下……就算是这样,也还不够吗?” 毛小青皱眉,伸手再次拉住自家弟弟的胳膊:“小天,不要跟父亲这样说话,当年的事情,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他逼死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吗?” “可是那个人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那是我愿意的。” “你闭嘴。”拐杖划过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老爷子猛然起身,有些艰难地捂住了胸口:“我毛家的子孙,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你要好好思量一下,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罢缓缓起身,看着外头驶进来的几辆车,道:“客人到了……你上楼吧。” 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一派斯文优雅的知识分子模样,大夏天的也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显然为见毛老爷子下足了功夫。 看着这样的官家做派,毛小天知道……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便撒开自家姐姐的手,悄无声息地跑回了楼上。 才一进房间,窗户外便响起了一阵敲击声,年轻人探出头去,就看见辛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扒在了外墙之上。 “我来看看你。”小孩儿犹如灵蛇一般,从半开的窗户中钻了进来,落到书桌上,两手撑在身后,安然地晃着双腿,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毛小天看着她小小的样子,已经没了当初那份阴霾,显得健康起来,不由得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却让辛集觉得有些无力。 她身在福安街,不过短短的半年时间,而且大多和鹿峤染青以及马尔斯相处,所以对这位毛队长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有着庞大的家族,显赫的身世,以及相当能干的手段……但是七号曾经说过,这人看上去虽然活的没心没肺,实际上伤心极了,将伤口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只露出笑脸来。 “那……灰蛇呢?他们两个不是……一对儿吗?” “是,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七号犹豫了一会儿,道:“你看阿木博士和柳老师相处,再看江叔叔和峤儿相处……毛队长和灰蛇的相处方式,其实是介于这二者之间的,不像是亲情,也不像是爱情。” 辛集迷茫了很久,至今不知道七号是什么意思,七号能够看到人的感情,但是她不能。然而此刻,在今天之后,她好像又摸到了一点莫名的头绪,不禁问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七十七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5 六年前,十六岁的毛小天还是个傻不愣登的高中生,因为成绩的杰出和身份的不同,已经得到了国内外众多大学的垂青。但是那一天,他还是很犹豫地跟父亲提起了暂时不想出国读书。 “不想出去读书?你给我个理由……”中年人的威风凛凛叫人胆寒,让少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仰着头看着父亲的目光沉默。 打开房门,通讯员依旧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清亮的眼睛,小麦色的皮肤,一如阳光之中槐树下初遇的时节。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无话可说,在这样一个时代,所有不符合大众潮流的事情,都应该被牢牢锁在内心,否则便是道德的罪恶,无耻的背叛…… 而六年之后,当一个陌生的声音,再次问起那个熟悉的问题,年轻人还是依旧选择了沉默。 “什么都没有发生……”年轻人的手轻轻落到小女孩儿柔软的头顶,指尖满是发丝细腻的温柔。女孩儿也没有再问,只微微晃动着双腿,平静地发着呆,此番种种模样,已经和鹿峤越发相似了。 然而就在这难得的安静时刻,突兀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毛队长下意识地按下了免提接听键:“第五个受害者出现了,同样的地下室玩家请柬。” “死者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就是之前原川提到的那个小女孩儿……死在合马路127号,心脏正中一刀。” “你让祁天带队先去,我马上就到。”说罢按掉电话,起身整理衣服,半道儿回头看着辛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小孩儿点点头,从兜儿里掏出个盒子来,道:“这是月亮姐姐给我的,说是有颜色的隐形眼镜儿,我带上了就能跟正常人似的,可是我不会用,你会么?” 毛小天儿叹气,接过盒子,打开一瞧,就看见里头灰褐色的两片隐形眼镜儿,道:“我给你戴,你可不许害怕。”说罢,伸手扒拉着小姑娘的眼皮儿。 从正门离开不可能了,客厅里的大佬们还在商讨着报社消息的来源以及如何弥补对方的损失,幸而这一大一小都是身手矫捷,不过稍微抬抬腿,便敲晕了警卫,翻墙消失了身影……网络上,蒋天行已经将一切消息都及时撤除,但是警局到底还是有些内部人士得到了消息,所以,当毛队长赶到合马路的时候,有几个人的脸色还是稍稍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之前被毛小青踹过一脚的黄脸汉子,神情之中已经满是不屑。 “尸体在哪里,法医到了吗?”毛小天智商不低,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只是他并不想多说,有些事情,多说多错。 然而那黄脸汉子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模样:“哟,队长,怎么还带小孩儿来案发现场。” 辛集神色冷冷,看着黄脸那欠揍的面庞,忽然腾空一跃,朝着男人头顶踢去,男人先是一惊,然后反应过来,想要还手,却听见头顶上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碎了,便抬头一看,发现是个硕大的花盆儿。 楼上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唉哟,没事儿吧,花盆儿没放稳当。” 小孩儿飘飘然落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黄脸汉子铁青着脸,看众人面无表情地往地下室走去……犹豫半晌,只能自己抬起手来,冲着中年妇人挥了挥,示意无事。 地下室里,灰尘弥漫,腐烂的气息直接袭击着众人的大脑,黄色的警戒线已然拉起,潮湿的水泥地板中央,躺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花一样的面庞,精致的五官……唯一遗憾的是,已经没有了丝毫生机,点点尸斑也不知道在何时爬上了那原本美丽的颈项和锁骨。 “死了多久了?” “超过三天了……但是很奇特的是,之前在福熙街发现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都是中了毒的,连小丑夫妇也没能幸免,但是这个 小姑娘的血液却很健康,完全没有中毒的痕迹。” 祁副队的眉毛皱的更深刻了,“真他妈操蛋……全市那么多地下室,那么多黑街,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个兔崽子到底杀了多少人,按照什么顺序,什么规律……” “通知家属了吗?”毛小天捏着眉心,仔细观察着尸身的细节。 “对方排场甚大,我们出面不太合适,还是你出面最好。”蒋天行也同样来了现场,显然是为担心友人的情况而来。 “资料给我。” “闵家在东城,也算一个大家族了,不过在这边定居的,只是闵家的一个分支,负责拓展在这沿海一带对外的渠道,他们的主要势力还是分布在西北一带的,大多是做煤矿方面的生意。” “闵佳玲……82年的小姑娘,可惜了,这样好的年纪,应该还是个学生吧,可是究竟为什么就栽进去了呢……去查查对方周围的朋友同学老师,她能接触的人,和福熙街的一男一女还有刚出狱的小丑夫妇,可完全不是一群人。” 蒋天行点了点头,带上黄脸汉子就要离开,然而毛队长又开口道:“去调派一大批人来,我会跟上头申请——清洗福熙街。” “清洗福熙街?”月亮的声音跟吃了弹药似的,一个字比一个字响亮。 欧阳牧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得了吧,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我们既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地下室玩家’是如何和小丑夫妇有了关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闵佳玲,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大规模的清晰福熙街,一力降十会,来清查他究竟在这条街上杀了多少人。再说了,这条街建立至今,混乱已极,的确该打理一翻了。” “那里面的那些人呢……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出了那条街,他们可就没有活下去的方法了,你要让他们去哪里呢?” “这就要看政府的手段了,不在咱们考虑的范围。” 月亮顿时没了言语,她知道这是这个国家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的做派,也清楚这是这个案子最佳的着手点,而她作为一个杀手,根本没有资格和一处政府,一方百姓,正面杠上。 只不过沉默半晌,心中终有难过,姑娘挟起一筷子菜,慢悠悠问道:“如今这事儿也不是我该管的,我只剩下一处好奇,就想知道,那对小丑夫妇当年案件的后续,上回毛小天讲到一半儿就不说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秘?” 欧阳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沉默不语认真吃饭的马尔斯和阿木博士,叹了口气,道:“你们这群年轻人啊……真该改改这刨根问底的毛病。不过么,既然人都死了,也不妨说一说,当时小天儿没说,其实是顾忌对方的身份来着……” “身份?他们俩不是杂技团小丑么,身份很复杂?” 中年人砸吧砸吧嘴,吸了一口蕨根粉,道:“其实呢,警局内部从来不叫他们俩小丑夫妇……而是叫小丑公爵。这两个人,出身显贵,视各种破玩意儿为粪土,他俩去玩儿杂技,纯属是为了体验人身体的极限,便于某种床上运动的便宜操作。而且呢,他们俩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兄妹,觉得外人的血统,就是对他们家族的一种玷污……一切禁忌之中的禁忌,都被他们俩做全了……本来么,你想想,杀了十七个人,怎么着也够他们死几次了,可是人家只是下了监狱,甚至下了监狱还被特殊管理,关在同一间牢房……你可不就能看出对方背景有多深厚了。” 众人目瞪口呆,连见惯了各种变态思维的阿木博士都停下了咀嚼,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他们俩杀人……就跟做游戏似的么?” “根据后来两个人交代呢,他们杀贫民窟那些可怜人,纯粹是将对方当做了蝼蚁……他们设置了一种游戏,以自己作为上帝,然后将众人集中到一个巨大的迷宫密室当中,用天神看着凡人的视角,让那些人自相残杀……最后,再亲手将那些还活着的人杀死,打包成礼物的形状,放回那些人自己的家中。后来,他们的游戏不断升级,他们开始邀请志同道合,家境相近的人来参与玩耍,让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们亲自下场,和那些可怜人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过玩儿几遭之后,他们开始发现这些年轻鲁莽的二代们,不太好操控,有可能会泄露他们的秘密,干脆就下了杀手……这些人死了,可不比那些穷光蛋死了,他们的死是会有高层插手调查的,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小丑夫妇的事情,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警方也开始了着手调查……只是最后的官方案卷之中,到底还是没有把他们的真实身份录进去,毕竟那个家族太高,不是小小一个东城,能够干预的。” “比毛家还高?” “当然……” “那你说,这一次的犯人,杀了小丑公爵……会不会有高层人物插手案子的进展?”月亮傻乎乎地看着欧阳。 欧阳叹气,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放入水池,然后拍拍她的脑袋,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人,自然是已经到了,清洗福熙街,必然是透过他的嘴巴传达到了毛小天的耳朵,只可惜真神不露相,咱们是见不到的。” ------------ 第七十八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6 清洗福熙街,犹如一场战役,或者一场骤雨,势必要将这条街道上所有的黑暗都连根拔起,然后一一剔除……这一点,让暗处的人们人心惶惶。 “你们居然没有事先查清楚小丑夫妇的身份?” “实在是警局内部捂得太严实了,而且这两人过了十年的监狱生活,早就看不出世家子弟的模样……” “也罢,先把福熙街那边剩下的几个人撤了,把痕迹都清理掉……” 日过中天,福安街的众人刚刚吃完午饭,月亮正要起身,便感觉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扔下碗筷,往门外跑去:“卧槽他娘的,福熙街着火了……二十三和七号还在那里呢。” 身后,阿木博士和欧阳也跑了出来,眉头深锁,看着正午的天边,一片火红。 “我去把他们带回来。”月亮摘吧摘吧围裙就要翻墙,却被欧阳一伸手,扯了回来。 “行了行了,关心则乱,他们还能避不过一场大火。”果然,中年人话音刚落,两个鬼魅般的身影,便越过高墙,轻飘飘落了下来,定睛一看,两人背上,竟然都还分别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孩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灰蛇先是咳了两声,然后起身抹去脸上的火灰,道:“本来就要摸到对方的老窝了,结果忽然来了一场大火,火油的量下的很足,火势顺风而起,躲都躲不过,如果不是七号感觉不对……可能我都回不来了。” “那这两个小孩儿呢?”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看起来躲在那间屋子附近观察很久了……火势来的太快,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又不能见死不救。” 众人说话间,马尔斯也出来了,立刻带着两个昏迷的小东西去了另外一栋别墅进行救治。 治疗并不困难,让医生皱眉的却是这两个孩子惊人的营养缺失……如果说当初七号和辛集还能够通过药物的作用,勉强跟上身体的发育,这两个孩子就是年龄完全超越了外表,而且…… “这一个……”马尔斯指指身体更加瘦弱的那一个,道:“大概不仅身体不好,脑部发育也有所欠缺,很有可能出生的时候就遭到了什么打击……另外一个倒是相对健康,不过长期的焦虑恐慌外加营养不良,估计也要过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七号听着几个大人说话,默默又靠近了两个小孩儿一点儿——这是两个小男孩儿,大的那个看上去还没有自己高,肤色蜡黄,衣着破败,但是眉眼之中却透出一股永不言弃的坚毅,嘴角总是抿着,似乎是流过了很多眼泪,却强迫着自己不要哭出声的模样。至于那个小的,虽然瘦弱,看上去却好似没有太多烦恼,眼角眉梢都很温和,似乎是被保护的很好。 “是兄弟啊,真好……就像我和辛集,峤儿和小青子一样……” 灰蛇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转脸看向欧阳道:“看来做这个案子的人,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他没必要如此兵行险着,放这么一场大火。” 欧阳愣了愣,点点头,想起了连自己都才是刚刚确认的清洗计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走出地下室拨通了祁局长的电话。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毛小天已经带着消防队赶到了福熙街,只是这轰天大火,一时间烧死的人数,已经不知凡几。消防水车依次推进,众人能做的,不过等待而已。 街口的流莺们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面色越发苍白了,月亮紧走两步,扶起一个看着已经不太年轻的女人,问道:“怎么了?” 女人衣着暴露,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裙角,只觉眼前的姑娘甚是美丽,叫人心生艳羡,不由得压低声音叹气道:“这条街,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人们出不去,进不来,每隔几年又会有一场大火,就好像要把这里积攒着的罪过,都烧光一样……三年前,也有这么一场大火,只是这一回是街尾,那一回就在街头。捡垃圾的煮水婆婆,就那样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尸骨无存,消防们灭了火就走了,任凭我们自生自灭。好不容易,烧掉的地方又重新搭建了起来,虽然简陋,到底也能遮风挡雨,偏偏又是一场,似乎不看我们这些人死绝了,他们是不会高兴的。” “他们?哪个他们?” 月亮好奇,但是女人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言语,不过紧走两步,进了自己的屋子。 熊熊大火,被喷发的水流抹灭,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福熙街尾已经是灰暗一片,甚至再烧个几分钟,便有可能蔓延到福安街了。幸而昨夜有雨,福安街又树木颇多,湿气掩去了那份灼热。欧阳等众人默默对视一眼,都退了回去,看着刑警队调派过来的人,逐渐聚集在福熙街口。 人们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点点凝滞,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那些素来惫懒的流氓们忽然扯了扯身上的裤衩,掏出藏在砖头下面已经生了锈迹的菜刀,女人们也回屋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拿起角落里的扫把,连小孩儿都神色警惕起来,捡起了地上零零碎碎的石子儿…… “就像一场战争一样啊……”毛小天喃喃自语,说罢,一挥手,众持械警察,便冲进了这条锁着无数历史黑暗的街道里。 飞舞的是鲜血,不计代价的是生命,抛在身后的是行尸走肉的绝望。当那群人冲过来捍卫这条毫无希望的街道的时候,警察们并没有想到,自己究竟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直到第一声枪响,一份本就不算存在的桎梏被轰然打破,数十支77式同时上膛,惊得毛小天汗毛一竖:“不许开枪。” 然而这警告已经来迟了,那第一声枪响仿佛触发了福熙街群众的一个触点,扳机压下,脱出牢笼的便是久未见阳光的厉鬼。 “大宝……大宝快跑,妈妈救不了你……”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刺激着小孩儿的耳膜,在噩梦之中如影随形,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人推进无尽的深渊。 “妈妈……”惊醒,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和一个看不清面庞的小小身影。 “你醒了。”七号怕自己的脸吓到人,刻意地挡了挡。 又一声枪响,床上的小孩儿一个激灵,如同灵猴儿一般跳了下来,抱起自家弟弟,警惕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身子已经靠近了门口,显然一旦七号有什么动作,他就会转身逃开。然而,还不待小孩儿反应过来,一个凉凉的手掌便落到了头顶,小孩儿一个哆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犹如受惊的猫咪,弓起腰腹,想要反击。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可能我动一动手指,i就要死了……”少年说着话,一双灰色的眼睛在灰暗的灯光之下,形同鬼魅。 “是你?”小孩儿的反应显然出人意料。 灰蛇皱眉:“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小孩儿忽然平静了一点,将怀里迷迷糊糊醒来的弟弟放回地上站着,道:“但是……我看到你们带走了我妈妈……” 灰蛇愣了愣,对着走进来的月亮道:“他们俩,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真的假的,这么巧……那这么说你们俩守在那个建筑旁边,是为了查清真相,给妈妈报仇?” 小孩儿点了点头。 月亮微挑唇角:“还是个挺有骨气的……不过,你妈的尸体已经被送到警察局了,不在我们这里。” “警察局?”小孩儿神色又不安起来,显然想起了一些什么:“我妈妈说,警察里面有很多坏人……”话音刚落,一声应景的枪响又划过众人的耳膜落下,月亮和灰蛇对视一眼,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想起了之前欧阳忽然走出家门,给祁局长打的那个电话。 “福熙街……出事儿了吗?”小孩儿将弟弟挡在身后,有点惊惶地抬头看着二人,想起了昏迷之前那场轰天的大火。 月亮点点头,道:“嗯,警察们在对福熙街进行清洗……” “清洗?人命也可以被清洗吗?” 这话说的众人一愣,灰蛇微微叹气,冲他招招手,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然而,才刚走出别墅的大门,小孩儿便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如此安静平和的街道,树木葱郁,白色的楼房林立,角落里跳跃着橘色的小猫,门房上躺着懒洋洋的大狗,偶尔走过一两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拎着新鲜的蔬菜,闪进家门,便不再出来…… “这就是福安街吗……” “是的。” “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好像是两个世界呢。我从来没有出来过……不知道原来外面这么好。” “你以后,都可以待在外面……”灰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秃噜了一句话。 小孩儿猛然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点渴求:“可以吗,留在这条街?我会洗衣服,会做饭,做拖地……我弟弟也不会拖累,他很听话。” 楼上,七号透过窗户听着看着外面小孩儿一张一合的嘴唇,耳力上佳的他几乎将所有的声音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月亮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七号微微一笑,道:“姐姐,他说的话……跟以前的我好像,都不敢安心获得,要付出相应的努力来争取。我们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对我们好,所以刀山火海走过来,等终于遇到的时候,就不敢触碰了。” 月亮低垂眼眸,揉了揉小孩儿软软的头发,想起很多年前,师傅找到自己的那一刻……原来,他们都曾经有过这样身后无依无靠,面前刀光剑影的时刻,以为自己是从里到外都冰冷的雪人,不敢靠近一点点温暖。 拉着弟弟行至福熙街,眼前已经是肉搏的战场,警察和流氓,间或几个流莺和小孩儿,拿着身边所有可能的武器……无数次有人尝试着开枪,却都被一个年轻人拦了下来,偶有几次实在控制不住情况,枪声响起,却也不敢真的就落到人的身上,也许蹭着脸打过去,也许划着腿穿过去…… 小孩儿眼睛亮晶晶的,指着那桃花眼的年轻人问:“那是谁啊……” 灰蛇微微一笑,抱着胳膊道:“他叫毛小天,是我的恋人。” ------------ 第七十九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7 “恋人……?就是像夫妻一样么?可是那不应该是一男一女吗?”小孩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灰蛇,看着少年脸上清清淡淡的笑意,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争斗的人群,缓缓地小声道:“福熙街,是没有夫妻的……就算有,也大多是露水姻缘,是为阴阳的媾和而做的无耻行为。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说的很多话我都不懂,因为妈妈不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属于这条街的人……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流落至此。她读过不少的书,好像还上过初中,而我和弟弟,也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只是妈妈捡来的。和妈妈一起站街的女人们说,当时我们被扔在垃圾堆上,没有人要,像个沾满了血的红馒头,是妈妈于心不忍,带着我们回去了……” 灰蛇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着,目光从毛小天身上收了回来,落到小孩儿身上,竟带着些微的柔和。他想,自己大概是和鹿峤待得太久了,于是身上的戾气便被逐渐消磨,以至于此刻看到如此热血喷溅的场面,也能够如此冷静,再也想不起当初母亲死去的那一幕。 半晌,少年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宝,陆大宝,我弟弟叫小宝。” “我叫藤田,藤田二十三。” “你的名字好长……像妈妈故事里那些很厉害的人。” 又一声枪响,少年微微抬眸,看向场中有些失了心性的年轻警察,没有再回应小孩儿,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回福安街去,然后便转身加入了战局。 以他亚洲杀手榜上有名的凌厉身手,莫说是福熙街上下九流的流氓,即使是经过艰苦训练的正规军,也要来上一批,才能打败。小孩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那跃入人流却依旧矫若游龙的身影,心脏忽然狂跳起来……就在这一刻,他想,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角落里,一双一直看着眼前一切变故的眼睛,在看到少年灰色的双眸时,忽然皱起了眉头,一个不切实际的名字忽然浮现在脑海:“怎么可能,这人居然在中国?”想罢,脚步一变,迅速退了出去。 正在对战之中的灰蛇,才抬脚踹翻两个中年汉子,便感觉身后有人在看自己,然而待回过头来,却又不见了人影。只得皱皱眉头,接着转身策应毛小天。 一场清洗,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才逐渐接近尾声,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能够站立的住民,有些是受了伤,有些是没了气力,还有些干脆就是浑水摸鱼蹲在了地上。他们知道过去了这么久,这些警察也没下太狠的杀手显然并不想与他们为难,于是一定程度上的妥协也是必须的……然而警察之中受伤的却不少,都东倒西歪,脸上挂彩,但是重伤的倒也没有,大约是得益于枪械的支持……又或者是因为那个后来加入进来所向披靡的少年。只是当人们回头寻找的时候,那人,已经没了踪迹。 “好了,清点一下,先把人带出去安置,加强看管,剩下的跟我清查各家房屋,重点是地下室,听清楚了吗?” “是。”年轻人们的回答简短有力,听得毛队长精神微微一震,待稍稍回头看了一眼房顶上掠过的少年,便带队往小巷深处走去。 福安街上,大宝领着自家流口水的弟弟,有些不安地坐在院子里,看一只胖乎乎的小橘猫揪着一株狗尾巴草来回倒腾,而眼前,却站着个极为精致漂亮的小女孩儿。 “你们……是谁啊?”鹿峤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儿,好奇地歪过了脑袋。 “我……我叫大宝。” “……嗯,你好呀,我叫鹿峤。” 二人说话间,月亮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哟,放学啦,小青子呢?” “他说他们今天的晚自修要考试,所以晚点回来。” “那咱们干脆出去吃好了……”月亮思忖着,打算进屋子拿钱,一转头,就见一辆小轿车轰鸣着急刹在街口,车上,蒋天行不人不鬼地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不好了,小天的消息……被登出来了。” “什么玩意儿?他爹妈不是找了各大报社的人谈判吗?”月亮姐姐一脸懵逼。 “似乎漏掉了一家晚报……他人呢,在福熙街?” 月亮点点头:“那边基本上已经清理干净了,你去找找看吧。” 而此刻,本来谈判早已结束的毛家大宅,对着门口祁局长的忽然到来,纷纷预感到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发生什么了?”老爷子轻轻摘下耳边的金丝眼镜儿,沉沉叹了口气。 祁天那么大一个局长,屁都不敢放一个,期期艾艾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一份无比普通的东城晚报,不同于大批报纸的免费配送……这是个收费报纸,阅读量相对较小,但是此刻那头版上,年轻人巨幅的照片,让毛一柏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狠狠一拳,落在墙上挂着的家庭合照上。滋滋流出的鲜血,落在玻璃后模糊了的少年面孔上,一时间触目惊心:“我毛家,没有这样的儿子……” 而远在福安街一个平静的小院子里,月亮看着夕阳西下的天空,敛去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神色,竟有些像个闺阁淑女来,只是那眉眼中的一份悲哀,却叫鹿峤心间,稍微颤了颤,不安地捡起了蒋天行落下的报纸。 鲜红而醒目的巨大标题,配着年轻人精致美好的面孔,如此令人侧目的反差,显得讽刺极了——刑警大队长的不伦之恋?世家的堕落,人性的泯灭……小孩儿指尖颤抖着,慢慢抖开了页面。 这似乎是个很长的故事,藏着毛小天六年来不愿意提及的秘密,也是黄金22众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的事件,连鹿峤和染青都不愿意告诉……六年的故事,让这个嬉笑怒骂无比放肆的年轻人,从未真正开心过,即使是灰蛇的陪伴,似乎也没能让他走出当年的阴影……那么,故事中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呢? 没有照片,没有描述,文章里一带而过的年轻人,是个极为优秀的军人,是当年刚刚成为少将的毛一柏身边,最得力的通讯员。 相爱犹如诅咒,落在年轻人们的头顶,前途的毁灭与挚爱的消失,犹如明灯破败,将那优秀的通讯员,彻底打入了深渊。他不再回归,在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沉入了大地的晦暗之中,仿佛只有那里才能给他一片安宁,仿佛只有那里,人们才不会因为他生来不同,而讥讽嘲笑。 院子大门被倏然推开,奋战了半天而满身血渍的年轻人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姑娘手里那灰色的巨大纸张,以及那张无比显眼的照片,身子微微颤抖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鹿峤缓缓起身,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清醒又明白地看着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未及一字言语,只慢慢的,将报纸撕碎,一片一片,仿佛零落的雪花,落入灰泥之中。 蒋警官正待要阻止,就看见小姑娘紧走两步,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声道:“你没有错,你不要认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毛警官倏然抬头…… 大宝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个团子似的姑娘,不识字的他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露出了这样坚毅的神情。然而眼前那漂亮的年轻人,却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双桃花眼猛然间红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跪倒草地上,仿佛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这小小的团子,嚎啕大哭。 凄然的声音划过夕阳,落在窗边的少年心里,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灰蛇此生最恨的,大概便是自己出现的晚了吧,比那个人晚,于是便不能代替,也不能弥合。 那人叫什么来着,韩晨?一个像阳光一样的名字,比自己帅气多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吧,在这个漂亮的警察眼里,尽管慢慢的接受了,尽管在无数次逃避之后,无可避免的在这条街重遇了,还是不能够消除那片阳光带来的无尽阴影。在这个一面之词就等同于事实的世界上,人们其实不在乎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谎言,他们闷头相信的不过是自己内心里阴暗丑恶想要相信的东西罢了。自以为怀揣着客观的想法,实际上却抱着刺客的利刃,于无意之中,一刀刀重伤着别人。 楼下,跟随着毛小天回来的辛集,忽然抬头看着楼上的窗户,她知道,那原本在窗边看着一切的少年,刚刚走了……他是去寻找这个挖出警察所有伤口的人了吗?还是说只是不愿意看见心爱之人如此落泪? ——东城国际机场。 飞机轰鸣,落地时掀起一阵狂风,让地上的小草疯狂地打着哆嗦。走出机舱的年轻人,清秀的眉眼,双眸之中仿佛装满了夜色星辰,唯有一点缺憾,便是那不知所踪的左臂。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外国青年,身高将近两米,在人群之中显得十分突兀,不知道为什么于夜色之中也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 欧阳的电话适时响起,待看到来电显示时,终于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毛家,出事了……” ------------ 第八十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8 挂掉电话,走出机场,江涯有些不耐地脱下了风衣……美国气温较低,而东城却高温闷热。看看地面,似乎才刚下过雨,这让年轻人的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阴霾。 想起来那也是一个闷热的阴雨天之后,两个吊儿郎当的少年浪迹在灯红酒绿的池袋,喝过街边女仆装少女递过来的奶茶,挠过小巷里流浪猫咪的肚子,实在是无所事事。他们高谈阔论着未来,然后渐渐沉默下去,清楚地明白那不过是幻想……未来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而后天色渐暗,一个遥远的跨国电话响起,对面传来一个柔和的中年女声,江涯看着毛小天的唇角,从高高扬起到无声落下……但是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电话挂断,少年的手机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掉落在地,大雨倏然而起,狂风阵阵掀起柔软的衣角。 那是江涯第一次看见毛小天落泪,这个没脸没皮的二世祖,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儿似的,在人流攒动的天桥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那之后的三天,少年都未曾言语,也不曾吃饭,只靠着一瓶又一瓶清酒,熬过了暗无天日的时光。直到江涯失却了耐心,重重的拳头落在那消瘦的面颊上,砸出鲜红的印子来,他才又皱了皱眉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为什么打我?” “想让你清醒一下,把事情说清楚。” “……我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病,我爸妈都觉得我有病。” “你不说我才以为你是神经病。”少年吸溜着刚买的叉烧面,唇边一点点看上去很好吃的汤汁。 毛小天看着他的侧脸,竟然微微笑了笑,道:“江涯……你谈过恋爱吗?” “什么玩意儿?”江少爷抬头,一脸懵逼:“我可没有早恋的习惯。” 毛小天不理他,接着道:“我谈过……” “怎么,你爸妈因为你早恋把你送到日本来了?” 少年生气:“你他娘的好好吃饭,别打断老子。”说罢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恹恹的:“我认识他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十四岁。” “你他娘的现在也才十六岁。” “你能不能不说话了,好好听故事不行吗?再说老子不讲了。”毛小天气哼哼地把酒瓶子拍在桌上。 江涯瞟他一眼,放下筷子,缩回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呵呵两声:“这样才算有个人样子,比那整天半死不活的好多了。” 毛小天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无奈叹气:“你呀……”倒也没多说什么,只同样转过身去缩回床上,缓缓道:“那一天……” 那一天,年轻人从树下走来,阳光透过葱郁的树木落下,落在他明亮的双眸和小麦色的皮肤上,衬得那身绿色军装越发夺目……彼时少年正在院子荡着秋千,百无聊赖地读着暑假必读书目中的一本,那是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那位伟大的作者说,在他小说的无数地方,都有着对爱情的恐惧,仿佛爱情小说是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伴随着恐惧。毛小天想,大概就是在那一天,他知道了这种恐惧是如何伴随着爱情的到来,表现出来的。 “你好,我叫韩晨。” 年轻人比毛家小少爷大了整整八岁,是一名成绩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所以甫一入伍,便成了少将身边的通讯员。因为身份的特殊,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在这个落满阳光的庭院,久而久之,他便开始指导少年的功课,并十分惊讶于少年诡异而惊人的进步速度。秋千上嬉嬉闹闹不成规矩的小孩儿,竟然如此聪慧优秀。 “十四岁的高一生,真是跳级怪。” “那是,你也不看我这家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我姐姐21岁,可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每每说到这里,年轻人便会摸一摸少年的头发,笑容中透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宠溺。而两个人的第一次隔阂,却是出现在那一年的寒假里,因为一本突兀出现的书——在毛小青的卧室里,静静地躺着。 “《孽子》?讲什么的?”少年半躺在姐姐的温香软卧中,闲闲地翻开了那书的第一页。 —— “江涯,你知道么,我到如今都觉的那本书是有魔力的,否则为什么我一看便停不下来了,以至于第二天,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一页——青春鸟,公园是我们的巢穴,同性的恋情啊,得不到祝福,只有青春,只争朝夕……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父亲说他病了,请了假,可我知道,他没有。于是我逃了学,买了火车票,独自一人赶赴他的家乡。可是他没有见我……整整三天,我怕被父母老师责骂地太厉害,只好回家去。两个月后,他回来了,瘦了一大圈儿,也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江涯一直沉默着,直到少年此刻的停顿,才转过头看他一眼:“然后,你就动用了你少爷的身份?” 毛小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少年起身,没有回答,而是拿过桌上的酒瓶,随手一倾,便是小半瓶没有了:“否则……你不会这么愧疚。” 毛少爷无言以对地垂下双眸:“是的……我做了一件几乎无法弥补的错事——我买了一种药,然后下进了他那天的晚饭。我们……在一起了……” “去年的事情?” “嗯……那时候家里人正在商议过几年送我出去留学的事情,我说能不能缓缓,结果,就在那几天,却被大哥发现了蛛丝马迹……开除军籍,对于爷爷来说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诋毁一个人的名誉,更是一个上位者手到擒来的把戏……于是……” 同样一个瓢泼大雨的夜里,少年跪在冷风阵阵的庭院里,恳求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改变想法。他可以不再求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只希望各自安好,让他有一个平静美好的人生。 “父亲同意了,却也在三天后将我送出了国,我以为我走了就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他还是死了……而我,甚至没有资格和立场,再回去看一眼。” 小轿车划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停在幽静的街口,是的,幽静……在福熙街的流氓们都被驱散了以后,这两条街道,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静谧。 驾驶座上,葛犸微微叹气:“少爷,这件事情,咱们真的要插手吗?” 江涯点点头,在打开车门的刹那回身认真看着青年的眼睛:“毛小天之于我,是永远的兄弟。” “是。” 道路两旁,昏黄的路灯骤然亮起,仿佛在迎接主人的回归。而22号别墅里,一群小孩儿正眼巴巴地等待着染青回来做饭。 毛小天睡着了,一场大战,一大哭,仿佛耗尽了年轻人所有的力气和水分,他这一觉沉得,跟死去了似的。 而在群龙无首的警局里,所有人仿佛炸开了锅似的热烈讨论着这一天大的八卦。毛家大宅,老爷子摔碎了一人高的青花瓷瓶,立逼着长孙亲自出马,将那晚报的记者编辑统统抓回来。 “派人把这一批报纸全部销毁,把那些人的嘴巴给我堵上。这个案子,你亲自主持。”这话,是对着祁局长说的。 身为毛家门生,祁局长能说什么呢,除了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真他妈屁也不敢放一个。 “小天在哪里?” “中午又逃出去了……” “估计是在福安街吧……让欧阳把他弄回来,要是不行,你就亲自去。”说着,拐杖指向自家儿子。毛一柏点头,拨通了欧阳的电话。 福安街上,除了楼上沉睡的人,却是一片欢迎江涯回归的狂欢。金老爷子也到了,看染青还没回来,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酒过三巡,年轻人摆摆手,钻进了二楼的卧室,朝着毛警官脸上泼了点凉水:“起来了,还有正事儿要做……” 跟个鹌鹑似的缩着的警官大人,迷茫地睁开双眼,就看见眼前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以及一条空荡荡的左臂:“你回来了?” “当然要回来,不然谁帮你们这群软蛋争一口气。”年轻人啪嗒一声,在凳子上坐下,道:“案子的经过蒋天行和欧阳跟我说了……目前这走向,看上去像是模仿之后的再升级,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瞄准你们毛家在这件事情上的所作所为,想要大做文章,还是只是想要曝光你的取向,从而拖慢刑警们调查的方向,为自己争取有利的筹码。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人对六年前的事情掌握的很清楚,很有可能是跟韩晨相识的人物。” 毛警官微微睁大了眼,努力梳理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蒋天行也跑上楼来,道:“福熙街的清查数据出来了,包括之前已经死掉的两个,街道流氓和流莺,总共十二人,东城名流子弟和黑道人士,一共三个,当然,不包括小丑夫妇。” “去调查一些这些人,生前的来往,以及他们个人的性格和行止,寻找共同点。”江涯当机立断,下达了指令。毛毯下,桃花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心中微松。 ------------ 第八十一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9 这国家向来的规则便是,一旦有了明确的指令和压力,便能够迅速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别人瞠目结舌的进度完成任务。所以当祁局长出现在无数正在八卦的警员面前的时候,众人所能表现的态度,便只剩下沉默。 福安街上,门铃骤然响起,鹿峤踮着脚尖前去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的年轻人如此眼熟,苍白到以至于不健康的肤色,额角一道醒目的伤疤,却正是原川。在如今原家杰已经不太顶用的今天,这个曾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正一步步借着黄金22的势力,稳扎稳打,慢慢取代着父亲的地位……只是他虽然认真努力,那却依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来找毛队长,他在吗?” “在的,原哥哥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谢谢峤儿关心。”原川很开心的样子,伸出手来揉了揉小女孩儿软乎乎的头发,然后抬腿往楼上走去。 他们也不知道在商议什么,半个多小时了什么声音都没有,月亮和金老爷子等得不耐烦,吃过饭就出去散步了,欧阳和阿木博士也前往警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马尔斯则带着七号去进行每周例行的身体检查和血液稳定——整个客厅里便只剩下鹿峤、辛集和大宝小宝。 时针逐渐指向九点,几个吃完了晚饭又开了几包零食的小孩儿,又一次抬头看向了墙上的挂钟,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鹿峤第一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皱眉:“小青子怎么还没回来……超过说好的时间很久了。” 辛集也反应过来,看看外面的天色,一边摘下让她不舒服了很久的隐形眼镜儿,一边起身道:“我去找找看吧。” 大宝一转眼,看见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你是个什么?” 然而鹿峤却伸手拦住了众人,道:“不……得找个大人,喊上月亮姐姐一起去。” —— 染青很早就放学了,同一场考试,因为是数学,所以别人要花费两个小时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大概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是阴天的原因,所以天黑的比较早,不过刚过了七点,便好像午夜似的,万家灯火已灭,灯红酒绿齐上。 手机被少年拿在手上,捏了很久,只是半晌,想想自己这五六年来不断磨练的身手,便又放了回去……他知道今夜江涯会回来,并不想扰了大家庆祝的兴致。 此刻的少年,还不知道,因为一份报纸,黄金22几乎已经全员行动……也不知道,早在他踏出校门的那一刻,身后便多了几双如形随形的眼睛。想要查到福安街众人的信息,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早在六年前,江涯回归东城,重建黄金22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刻意隐瞒什么——这个国家,对于一个曾经做出过贡献的特殊组织,还是给予了一定程度上的宽容,甚至允许毛家成为这一代的灰色人物,帮助他们保持着和中央的联络。总的来说,只要他们不革命,不伤天害理,不里通外敌,便可以平安的存活下去……所以,只要有人摸到福安街的一点点头绪,就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慢慢了解到黄金22众多成员的身份。这也就是为什么,福安街的安保措施如此完善——我们不怕你看,不怕你知道,但你最好不要脸大到以为可以对这条街做什么。 于是,染青和福安街的联系,便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心之人,很容易就能知道这孩子每天从什么地方出来,晚上又回到哪里去。 后面的人,脚步很轻,一听便知道是个练家子。染青停下的时候,心中是很平静的……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也在短时间之内思考了许多对策,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剩下的便只有等待。 夜风湿热,忽然掠过一丝阴凉,少年猛然甩下书包,自背后扔起,划出一道弧线,挡下袭来的利刃,只听见扑哧一声,戳透了好几本书。 好大的力气…… 来人个子很高,夜色之中看不清楚模样,只有小巷里微弱的灯光落下,依稀显现出手臂上的伤疤……染青知道,自己的身高、体重、 力量甚至速度,各方面都处于绝对的劣势,几乎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但是他还是曲起双腿,吊挂在大汉的身上,利用腰腹的力量高高跃起,踹上了对方的胸口。 纹丝不动,钻心痛楚……好像连风都停下了,少年落地,犹如一只鹌鹑一样被人拎起,这种悬空的感觉,让他第一次在江涯以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绝对的力量差距。他很清楚这二者是不同的,江涯的强大,不仅仅是建立在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之上,也包括无与伦比的格斗技巧和天赋异禀的灵活头脑,但是眼前的这个人,显然只是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杀人机器……只懂得,听命令行事。 听命行事?是听谁的命令?有谁要对黄金22出手? 他想起了那一天从福熙街落下的那个死去的中年男人,还有那个被灰蛇和月亮带回的可怜女人,心中似乎有了一点头绪——对方有意针对于福安街? 还手的力气逐渐小了下去,少年无意抵抗,只待颈后落下一记重切,便顺势昏了过去。他不是不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柳欣慧在原川手里所遭受的折磨,那些疤痕这辈子也不可能消除去了,还有那个已经死掉多时的蛇鹫,他可是亲眼见证过那人仿佛经历十八层地狱般的艰辛……怕么,自然怕,只是这却是一个最佳的打破缺口的时刻。 —— 福安街上,月亮换了一身轻便衣服,带着辛集潜入了茫茫夜色。其实她们并没有线索,只能按照染青每天放学的路线,进行反追踪。 “可惜七号在进行透析换血,否则带他来,更有机会事半功倍。”辛集坐在摩托车的后座,眉头深深锁起,任凭湿热的风穿过腋下,让身体更加烦躁。 月亮倒是一如既往的恣意:“怕什么,你放心,就是下到地狱里,我也把那小子给你带回来。” 这话,让小姑娘的内心里升起一股狐疑,显然她还不明白月亮为什么会说“为她把人带回来”这种话。 摩托轰鸣渐息,停在了小巷的角落,地上一本摊开的书,让月亮姑娘停下了脚步。运动鞋落在青石板上,将那书轻轻一勾,置于掌上:“是刀痕,看来小青子的确是在这里遇袭的。” 电话响起,接到消息的江涯,神色越发冷漠,连毛小天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再缩在床上装委屈,扭扭捏捏地起身:“我去让警局的人备案,目前还不能说这俩案子就是同一个……” “让阿蒋去吧,你暂时还是不要现身。” 只是年轻人话音刚落,街口的警报声便再次响起,马尔斯皱着眉头,从地下室地窗口望出去,就看见一个威严极了的中年人,大夏天也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看那眉眼,和毛小天至少五分相似。 “卧槽,大佬出马了。”医生眼看着欧阳跑出来,关掉警报,将中年人迎了进去。 “小天呢?” “在楼上……” 然而,就在毛一柏刚刚走到22号别墅的门前,还没来得及进去的时候,便被一个推门而出的小萝莉拦在了当场。 “你是谁?” 玉雪可爱的小孩儿,点燃了一个半老不老的中年人心中的萌点,毛一柏尽量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我是你小天哥哥的父亲,你是峤儿吗?”鹿峤,对于毛家人来说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上一代灰色家族的最后一个后人,天赋异禀而智商卓绝,运算速度堪比计算机解码…… “……父亲?就是那个,说小天哥哥生病了的人吗?”小孩儿牙尖嘴利,像一只炸了毛儿的猫咪,露出了尖尖的牙齿:“这里,可不欢迎你。” 毛一柏愣在当场,想起了一些事情,顿时脸色铁青,正要硬闯,却被一个忽然落下的小孩儿推了开来,定睛一看,这青幽幽的皮肤,正是刚刚被马尔斯从睡梦中拍醒的七号。 趁着这两人一来一往间,楼上的毛小天和江涯已经夺窗而出,逃跑了:“好丫头,太聪明了,回来送她大礼。” “也不看看是谁把她养大的。” “咱们现在先去哪里?直接找月亮吗?” “找月亮有个屁用,她又不知道小青子在哪里……自然是先去来福里,借一条狗。” “卧槽,你他娘的在来福里也有熟人?” 来福里这地界儿,乃是东城警局最敬重的地方之一,其间的犬,血统优良,饲养精细,乃是警犬的不二之选。几乎每一年,警队都要花上大量的金钱来此选犬,不仅是东城,哪怕整个华东地区,都是如此。 二人下了出租,就见江涯打了个电话,便有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推门而出:“哟,这是哪儿来的东风,把你这尊大神吹到我这儿来了?” —— 另一边,一路的颠簸让染青不得不醒了过来,只觉得四周边的木头磕得自己肉疼。没过半晌,一丝亮光出现,少年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双大手拉扯而出,绑在了一个椅子上。 耳边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待缓过身上的疼痛,少年睁开双眼,就看见眼前落下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 第八十二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0 女人的个子很娇小,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并不比刚刚十岁的染青高多少,然而在高跟鞋的衬托下,笔直的小腿勾勒出优雅的气质,盈盈一握的腰肢更衬婀娜多姿,却显现除了几分成熟诱惑…… “你……叫染青?”声音很好听,犹如一泓清泉,抚过人的耳膜。“听说你成绩很棒,是学校里面天才级别的人物,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你?” 这让小孩儿更加疑惑了——这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连环杀手啊,然而……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虽然我现在掌握的关于你的东西还不多,但是我总有办法让你开口的。”蜜糖一样的嗓音,渗透出丝丝毒一样的甜蜜,让小孩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把他关到游戏房里。” “是。” 晦暗……是小孩儿对这个房间唯一的感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人解开了身上的绳索,并塞进一把匕首,一把推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铁门轰然关上,于是房间里便连一点光亮也没有了,少年摸索着,背靠墙壁站直。 他能够感受到这房间里还有别人,有的如同虎狼一般贪婪的呼吸着,有的则好像命悬一线的虫豸,奄奄一息。逼近的危险侵蚀着少年的感官,冷汗一层层流下,无助地坠落在地。但是他依旧动了,因为坐以待毙,便是死路一条。 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往深处靠近……忽然间,汗毛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一根根倒竖起来,一声娇叱在房中响起,冰凉的刀刃划破少年的皮肤,火辣辣得疼起来。 —— 来福里。 毛小天面色怪异地看着眼前风情万种的女人,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竟然会是大名鼎鼎的来福里的老板娘……她看上去完全跟夜店里的妈妈桑一样嘛。 “这位小哥儿……就是东城刑警队新上任的队长了吧……半年前邢战铭将军的那个案子,可是一件大新闻,里里外外都传开了,来往的警察都说毛家后继有人呢。” 毛少爷嗤笑一声,道:“那只怕您还没看过下午刚开始抛售的报纸,现在可人人都觉的我是毛家的耻辱了。” 女人妩媚一笑,掐了手中的香烟,拿起架子上的一份报纸,乐呵呵道:“谁说我没看过?” 毛小天一愣:“您看过了?那怎么还……” “别的不说,单从你是小江子的朋友这一点来看,你这人,就不能太坏,是吧?”女人说着,冲江涯抛了个媚眼儿。 毛队长目瞪口呆,心说——这是什么节奏,瞟了江涯一眼,小声道:“你的……女并头?” 江涯无语,翻了个白眼儿:“胡说什么呢,我小狗姨。”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毛队长耳边道:“我爸当年的爱慕者之一。” “卧槽,这么劲爆?” 女人耳朵一竖,看了两个交头接耳的年轻人一眼:“说老娘坏话呢吧……行了,带你们去选狗。” 说罢,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推开了后门,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铺面而来。 “话说回来,你们家谁丢了,跑到我这里来借犬?”女人晃悠着,挥退了一些负责饲养的员工。 “丢了个小孩儿……最近福熙街发生了不少案子,很多人不明不白就死了,死的时候,身边还有一张请柬,看上去像是参加了一场赌博似的游戏,但凡能赢,便是一大笔钱。我怕小孩儿发现了什么,于是被人带走……所以来借犬。” “你这看上去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嘛。” “我黄金22的孩子,就算年幼,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是绝对不会死的。” 女人微微一笑,打开了犬舍最后一间笼门:“这条犬,可是我的宝贝……整个来福里上上下下唯一一只幽灵犬,你要是能让它听话,我就把它送给你,以后会派上大用场的。” 江涯看了那牢笼之后高卧的背影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快意——所谓幽灵犬,正是暗夜的复仇者,是所有犬类之中最有领袖气质的一种,更甚者,甚至能够统领狼群。有人说幽灵犬是出身于怒山山脉的狼的后代,强悍之处堪比藏獒,智商却能够媲美边牧,嗅觉敏锐,耐力持久,行动迅速,既能在西北的干旱的沙漠环境中生存繁殖,又能在沿海地带训练使用;既能适应喧闹的城市,又能适应渺无人烟的山林草野;既能在和平安静的环境下训练执勤,又能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追捕敌人…… “这么好的犬,我带走了,警局的人不找你麻烦?” “他们倒是敢呢,整个华东就我来福里的犬品相最佳,也就只有我狗姨能养出这么好的犬……他们要是敢来,老娘放狗咬死他们。” 江涯笑笑,很温和地看着这个叼着烟却不抽的女人,她似乎连化妆品都没有一点味道,只是做做样子…… “传说中,狗姨您能听懂犬们说话,是真的吗?” 女人挑了挑眉毛,笑道:“反正不是假的。”说罢,扭搭扭搭走开了。 推开笼门,吱呀的声音让黑暗中安窝的背影,忽然动了动耳朵。大概是因为狗姨离开了,又或者是因为两个年轻人身上的血腥味太重,让本来一直的平静的犬,高耸了肩膀,站起身来,弓起腰腹,蓄势待发。 毛小天皱眉:“是条好犬,就是不好驯服。” 江涯却没有说话,平静地扫视了一眼这笼子的周围,一边靠墙,一边是个空笼,可见的确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年轻人直勾勾看着夜色里那双如狼一般发绿的眼睛,忽然盘腿坐了下来,保持了和犬一样的高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气势来,像要跟他说话似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江涯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不同于毛小天那般招惹桃花,也不同于鹿峤那样清澈明亮,好像装满了许多星星似的,每当你直视他,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果然,不一会儿,犬腔肺中的警告声便逐渐低了下去,换了张有些懵逼的脸,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它似乎不会叫,声音低低的,只能发出两声呜咽……然后竟然就乖乖地跑到了年轻人身边卧下。 “擦,什么玩意儿,不是很暴脾气吗?” 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犬的耳朵,道:“它很聪明,所以我给了它尊重,但同时它也自恃于自己的力量,于是我给了他警告……当智商和能力都比不上对方的时候,它不会选择和我硬碰硬,所以……这算是一场交易。走吧,它会帮我们找到小青子的。” 两人拉着幽灵犬,在昏黄的灯光下,走出了来福里。临关门时,江涯才想起来问:“狗姨,它有名字吗?” 女人摇了摇头:“他是不会要一般人给的名字的……你带他走吧,看看能不能给他找个主人,要是遇到对的人,他就会认那个名字了……我看了,你也不行,他最多帮你这一次……”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往小巷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摩托的轰鸣传来,却是月亮和辛集到了。 “这是小青子的书,在路上捡到的。” —— 此刻的地下室里,染青的双眼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出眼前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衣服上虽然血迹斑斑的,但是看得出来是非常华贵的料子,神色也非常坚定,甚至还带着点惬意的享受。 少年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还不待少女回答,各处藏着的人便闻声而动,涌了过来……染青心下一动,咬咬牙,一提膝盖,踹上少女的小腹,然后手腕翻转,将匕首划入墙上的缝隙之中,贴着墙面一跃,翻转过去,到了女孩儿身后。 一翻激烈的动弹,似乎帮助少年更好地看清楚了室内的环境——这房间很大,跟个操场似的,其间林立着许多半环形的高墙,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这种诡异的设置,很明显拖慢了各处人的速度,以至于到现在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刚才那个姑娘呢?她为什么能找到自己? 就在染青观察环境并思索的刹那,少女转身跃起,锃亮的匕首直戳而下,少年下意识伸手格挡,可是身高上不占优势,对方借着自身重量压下的刀口,瞬间在少年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挺有意思的,看样子才十几岁……为什么会来我的猎场?” “你的猎场?” “当然,只要能在这群人当中活到最后一个,并且赢了我,就能拿到我给的一大笔钱……所以,这是我的专属猎场,你们,都是我的猎物。” 染青立刻get到了一点头绪,想到了福熙街那两个离奇死亡的人,只可惜还不待他理清思绪,便听见一声脆响。后方来人已经靠的很近了,小孩儿啧啧两声,抬腕下了狠心,划开了女孩儿的衣服,顿时,雪白的肌肤暴露于外,即使是在漆黑的密室之中,也仿佛能看到那一点让人害羞的颜色……这大夏天的,本就穿的单薄,一刀下去,姑娘顿时就光秃秃了。 “你他娘的找死?”少女扯一扯衣服,猛地一抬头,跟在少年身后,跃上了高墙:“你叫什么名字?” 跃起的动作,带起一股微风,轻轻荡起女孩儿的发丝,染青这才发现……这姑娘好似一个独眼儿龙,她的右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罩子。 “你的右眼看不见?” “死到临头了还多管闲事?”说罢踩着狭窄的墙面,抬腿向染青踢去。 ------------ 第八十三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1 落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栋几乎可以用巍峨来形容的红色砖房,两米多高的围墙仿佛圈出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葱郁的树木在这没有月色的夜晚,影影绰绰,显得分外恐怖。 江涯手中的犬绳忽然不动了,幽灵抬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窗帘拉得死死的窗户。 “看来,就是这里了……” “啧啧……”毛小天忽然摸了摸下巴,道:“这院子的模样,我怎么看着那么熟悉呢?” 月亮也点头:“感觉跟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是跟你们家大院儿差不多么……” “卧槽,这人可真够有钱的。” 只有辛集因为个子矮,没办法透过灌木丛观察到内部格局,所以一直一言不发,只紧锁着眉头,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犹如鬼魅一般。 江涯压着幽灵的脖子,四处观察了一下:“把守的人不少,咱们分三路行动,辛集带着幽灵在这里守着,也算有个策应。” 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很想说自己也是一个强大的战力,但是她忽然又想起来,不久之前染青说过的一句话——在福安街,大人们是不会让小孩子拼命的……于是便点点头,答应了。 夜色中分三个方向离开的身影,矫若灵狐脱兔,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小孩儿静悄悄地坐下,一只手摸上了幽灵短密的毛发,狗狗很是惬意地呜咽了两声,然后忽然站了起来,踩了踩地面,看那意思,似乎是下面有什么东西。 —— 而此刻的福安街,面对七号的阻拦,毛一柏显然已经气急败坏,身边的警卫员也是一脸面色不善,正待要出手将这嚣张的小孩儿拎开,楼上便忽然飞出一颗石子儿似的玩意儿,速度之快,堪比子弹,正中通讯员的手腕——一阵剧痛袭来,年轻人条件反射般收回了手,抬头看向二楼。 那里,一个高大的外国青年正坐在窗沿儿上,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儿,一个个吐着壳子,黑色的卷发别到耳朵后面,墨绿色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周身满是黑暗的气息,却仿佛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昔拉……”毛一柏愤怒出声:“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放出来的,黄金22不过是你暂时的栖身之地,不是你的主子。” 青年的耳朵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苍白的脸猛然有了点生机。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天空,低沉的声音仿佛胸腔共鸣似的传遍了整个院落:“我是大天使啊,只听父神的话……” 毛一柏这才想起来眼前人是个智障,无力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地上似乎能够做主的小女孩儿:“你为什么不愿意放我进去?” 一边,欧阳也着急,一个劲儿地冲着鹿峤使眼色。 谁知,小女孩儿撇了撇嘴,唇角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道:“因为……您是一个杀人犯呐,一个害死普通人甚至对国家效忠之人的,杀人犯。”这般气势凛凛,连七号都打了个愣神儿,以为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软萌的小姑娘了。 —— “杀人犯?”地下室里,男人穿着笔挺的衬衫,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台灯幽幽的光芒下,透出几分柔和:“你怎么能用杀人犯这个词去形容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将军呢,他只是觉得不符合这世道的人,便是个病人而已……”男人的眼睛依旧明亮,一如那个盛夏,踩着阳光、踏着树影而来的少年。 窗边的姑娘,踩着红色的高跟鞋,娇小却玲珑有致的身影,带着一丝落寞:“你还是不肯原谅他们……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做下一个再也不能回头的局。” “这有什么……那些人,要么是早就没有希望没有明天的蝼蚁畜生,要么就是空有钱财力量却没有智商的冤大头……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来参加狩猎,都是自愿的,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 “那为什么最后又把胜者杀了呢?” “杀了赢的那个人……是因为我需要钱,有了钱,才能有更大的局……杀了那个出钱的狩猎者,是因为他们的心太坏了,竟然杀了那么多人,可真是社会的渣滓。” “哥哥,你病了……真的,你需要一个大夫。” “闭嘴。” “我……” “如果不想让我连你也杀了,就闭嘴……”男人猛然站起来,大吼一句。 女孩儿惊了一跳,立在原地,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男人拿起身边的拐杖,语气沉沉,道:“去监控室吧,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黄金22的人,应该很了不起,要是可怜的狠了,就把他抓出来,再问点消息……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人不惜命。”说罢,拿拐杖戳戳门锁,就要出去。 然而才踏出一步,整个室内就像被人踩下了开关似的,突然红灯大作,,报警的声音骤然响起,让窗边的姑娘皱起了眉头:“有人入侵……咱们得走了。” 男人不慌不忙道:“急什么,去看看是谁?”接着便打开门,拄着拐杖大步流星地往监控室走去。 院子里,月亮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看向自己不争气的胳膊——尼玛,老娘堂堂的金月亮居然没注意到这边儿的陷阱,里边儿这人他娘的是个行家啊?行动间,旁边忽然窜出个身影,却是毛小天。年轻人猛然一伸手,按下姑娘的脑袋,小声道:“你傻呀,没看到那边的摄像头?” 月亮叹气,有些颓丧地躲到了年轻人身后:“谁知道里面是个大行家?”殊不知,在他们的头顶,在他们再一次疏忽的时候,却已经有另外一双眼睛,看到了他们的行踪。 “小少爷啊……真的是,好久不见啊……你如今,是越发好看了,只是不知道,比起当年勾引我的时候,那些本事是不是退化了?”青年站在偌大的屏幕之前,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然而眼神中却又透出一点点眷恋,像是小孩子看着觊觎已久的却不属于自己的玩具。 监控室的铁门再一次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探进身子来,道:“该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如果灰蛇也来了,咱们可就……” “灰蛇?不过一个小孩儿罢了,黄金22多的是有能耐的人,别因为曾经输给了那个小孩儿,就以为他的地位不可比拟。” 中年男人无奈:“那咱们就更应该走了,车已经准备好,就在地下通道。” “好吧,走。”男人说着,按下监控台上一个按钮,瞬间,销毁了所有的监控视频:“地下室的那个女人,就当是我送给小少爷的见面礼吧……” 地下室里,染青依旧在逃命的边缘挣扎着,上半身单薄的衣服,已经不剩一块好布,但是她身后的姑娘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论身手,这俩人约莫能打个平手,甚至有可能是小青子更胜一筹,只可惜小孩儿怜香惜玉,即使面前是个处处下杀手的母老虎,也到底没能狠下心来刺一处要害,反而害的那些角落里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不断地聚拢而来。 刀尖的突刺,坚硬的拳头,一下一下落到少年的身上,鲜血喷溅,让他疲于反击。 染青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只会攻击自己而不会攻击眼前的姑娘,因为她是他们的金主,是他们离开这里唯一的希望……那他仅有的选择便只剩下两个,一个便是死扛到底,一个便是拿出一个有利的条件,和眼前的姑娘,做一场交易。 “你认识原川吗?”少年的声音非常响亮,瞬间传进了姑娘的耳朵。他知道,死去的人里面除了一些普通的坏人,还有一些黑道名流……看眼前人的身手,便只能赌上一把:“你,认识原川吗?” 女孩儿忽然站定,挥手停住了身后的人,神色中带上了一点点娇怯:“你认识原川?” 只这一句,染青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下稍定,道:“我不是来参加你的游戏的,我是原川的弟弟,来查最近丢失的人的。” 女孩儿显然愣了愣:“你说什么,什么丢失的人?” 黑暗之中,少年微微一笑,道:“闵家,一个女孩子不见了……” “怎么会,她不是……” 女孩儿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迷茫,就在这个她反应的短暂瞬间,地下室的铁门轰然而开,凉凉的灯光照进来,拉长了三个年轻人的影子。 月亮站在那里,长腿撩人,指尖轻轻一勾,拿出了腰后的雷明顿,冲天开了一枪:“别玩儿了,该收摊儿了……” 人群熙攘而散,不过一个电话的功夫,东城警局便派出了一支三十人的队伍出动,很快便将地下室的人都清理了出去。明亮的灯光一打开,就看见迷宫之中,已经满是流血的尸体,更甚者,千疮百孔,叫人不敢直视。 染青有气无力地趴在江涯的背上,眼睛一眨一眨,就快要阖上:“叔叔,我想回家……” “别怕,叔叔带你去医院。”说罢,赶紧拨通了马尔斯的电话,让他先赶去中心医院,然后借用了警车,疾驰而去。 红砖别墅里,毛小天避过了黑暗中下属们的指指点点,和月亮一起找到了当时约定的草丛——却发现,辛集已经没有了身影。 “去哪儿了?” 两人抬头看看天空,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第八十四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2 22号别墅门口,昏黄的灯光落在大天使墨绿色的瞳仁儿里,竟然有几分好看。毛一柏皱着眉头看向门口那小小的不肯相让的身影,这份倔强和执着,他似乎很多年前,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见到过。 看过昔拉的态度,毛将军知道硬闯是不可能了,别说自己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人,饶是带上一支小型军队,也未必能够突破大天使的防线。当初想着黄金22无意与国家为敌,所以将这人送给他们做个人情,换得他们长久的效力与忠诚……莫不是个巨大的失策吗? 谁曾想,地上的小姑娘审视着眼前威严的中年男人,神思变换间忽然开口道:“黄金22与之为友之人,必有天下格局,长远眼界,而您居于方圆之内,以为所有生而不同之人皆是病人,如此独裁而霸道,无视人性,既不配为人父,又何配为人师。” 清脆的童音铿锵有力,一言落尽,连欧阳都愣住了……他这一生,自认是毛家的门生,一言一行都听从着毛家两代家主的指挥,尽管在里昂的时候,也是个颇有地位的警探,说到底还是没能突破着传统和教育的格局……简而言之,就是心胸太窄了。 毛一柏没有再说话,避过小孩儿清澈见底的双眼,沉默地抬头,最后打量了一眼这栋白色的别墅,想起了历史上曾出现在这里的众多英豪……不知若他们看到自己,是否会嘲笑呢?男人微微失神,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转身离开了……欧阳远远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有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同,忍不住抬头望望这黑夜,也不知道何时才会过去。 “丫头,你过分了啊……” “我才没有呢,像毛阿伯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所以他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 欧阳叹气:“好了,说不过你,进屋吧……” 然而,中年人话音未落,马尔斯便火急火燎跑了过来:“跑车钥匙呢,小青子受伤了,我得赶到中心医院去。” 众人大惊,立刻下了地下车库。 午夜的东城中心医院依旧灯火通明,鹿峤跟个兔子似的跟在马尔斯身后钻进了急诊,很快就看到血流满地的染青正在进行急救。 江涯倒是很冷静:“皮外伤问题不算太大,切口都不是很深,但是我看他身体多处遭受打击,不知道内部有没有什么问题。” 马尔斯无奈,很快将他赶了出去,江涯一转头,就看见而小姑娘蹦跶着想要进来。 “小青子怎么样了?” 年轻人摸摸她的脑袋,道:“很快就会好的,不要担心。”话音刚落,手机便响了起来,月亮的声音中藏着几分难得的焦急:“辛集不见了,警察方面发现了地下通道,她应该是带着幽灵去追之前别墅里藏着的人去了……” 江涯扶额:“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月亮反而一乐呵:“人家本来就厉害嘛!” “你不知道,这半年马尔斯为了减轻当年实验给他们带来的副作用,并且延长他们的寿命,不断给她和七号进行血液置换跟透析……相比之下,他们的能力已经比半年前弱了很多,如果说当时你和灰蛇两个能跟她打个平手,现在,她却未必是你的对手了……” 月亮明显愣了愣:“下降那么快?” “他们两个的格斗技巧根本没有人详细指导过,全部都是自己在不断拼命的情况下琢磨出来的,再加上这俩真实的年纪才10岁……一旦身体机能恢复到正常水准,你能指望她跟昔拉似的吗?” 月亮跟毛小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来辛集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强悍,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一个极限……如果自恃力量而冲动,那么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我去找……卧槽,这怎么找啊?” “让小天带你去找狗姨,再借一条犬。” —— 来福里。 众人本都已经睡下,听见叩门声,只有狗姨扭搭扭搭,叼着根儿不冒烟的烟嘴儿,走了出来:“怎么着,又出事儿了?” 甫一碰面,月亮便觉得眼前一亮,心说——这女的真他妈漂亮。 的确,在一般人眼里,年近四十的狗姨,风尘气重了些,,形容妖艳,姿态忸怩,然而落在阅女人无数眼界甚高的月亮眼里,这女人,却绝对当得一个“姣”字,单是这一双眼睛,风情万种之下透着无比的眷恋向往,想来心中定有一人,为她寄往多年。 “这回……连人带狗都……不见了。” “什么玩意儿?”狗姨顿时哭笑不得,连身子也笑的颤起来,道:“行了,进来吧。”说罢,领着二人进了狗舍,站到一只体格健壮的德牧面前。 “我这儿的犬,十有八九都对幽灵怕的要死,只有这一只,还勉强能跟它碰个头,玩儿一玩儿……不过么,用完了可得给我送回来,幽灵走了,他可就是我的镇宅之宝了。” 毛小天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他叫什么名字?” “叫夜光……”果然,狗姨话音刚落,夜光便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大门边上,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出神地看着众人。 月亮蹲下身子,伸手摸摸夜光的狗头,道:“夜光,幽灵不见了,你带我们去找他吧……” 夜色深深,转眼已经是凌晨两点,看着两个年轻人牵着夜光离开的背影,狗姨忽然叹了口气,靠着笼子坐下,响起了很多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牵着狗,跟在那个人的身后……只是可惜,那人身边始终有着一个和他更为般配的女人,自己在那人的眼里,也永远不过是个妹妹一样的角色。 夜光的动作很快,在明白了眼前的两个人要找幽灵之后,立刻在夜色中狂奔起来。毛小天和月亮驾着摩托,紧随其后。 摩托不停歇地轰鸣了小半个钟头,前面夜光却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毛小天疑惑,眯着眼睛看向前头,就发现昏黄的路灯之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狂奔而来——却正是幽灵。 “卧槽,怎么回事?”两人立刻抬腿下车,被狂奔的幽灵扑了个满怀。 “出什么事儿了,辛集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了?”毛队长一着急,开始尝试着跟狗对话。 就见幽灵一脸懵逼,从嘴里吐了个东西出来。 塑料纸包的好好的,却是一张手绘的简略地图。 辛集识字不多,只留下短短一行留言——带人,跟着图来。 “先上车,你来骑,我联系警队。”毛队长终究还是毛队长,尽管因为报纸的原因,已经遭到局里众警员的反对,但只要没有及时性的丑闻,只要毛家还在,就没有领导敢动他。 祁天带队自然是刻不容缓,但是看看纸条上的距离,却是在三十公里开外,月亮摸摸幽灵的脑袋道:“一来一回……你跑了那么远么。” 幽灵很是疲惫地瘫倒在夜光身边伸出舌头大口地喘着气——这要是换了一般的犬,可能已经虚脱或者累死了。夜光也不知道去哪儿叼了个蓄满了雨水的罐子来,放到幽灵嘴边,压着他的头一点点喝着。 “幽灵看上去跑不动了,我们也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不如……”月亮话音未落,灵犬却好像听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站起了身,颤颤悠悠的,却没有倒下。 毛小天微微一笑,道:“看来,这小子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了,都说幽灵犬忠勇无双,果然不假。”说罢,踩响了摩托车道:“警队的人马上就到,我先行一步,你在这里等他们,然后带上犬一起来。” 幽灵似乎也知道自己跑不动了,伸出湿漉漉的鼻子怼了怼夜光,好像在传递什么讯息一样,那意思——好兄弟,你替我跑一趟。 随着一人一犬的离开,月亮抱着幽灵在公路旁等待,果然没一会儿,祁天便率队到达了:“怎么样,发现对方的线索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姑娘怀里的幽灵:“哟,这犬好品相啊……” “别叨叨了,这是地图,按照这个走。”月亮说着,掏出纸条儿来。 “好,先上车。” 待几辆警车重新启动,幽灵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像个雕塑似的蹲在副驾驶座位上,目光神圣地注视着前方。 “你是说,这犬跑了来回六十公里,把消息送回来的?” 月亮咂咂舌,道:“可不是嘛,这可是幽灵犬,不是你们警局那些二流犬能比得上的。” 祁天也点头:“我倒是听说过狗姨的名声,传说她能和动物对话,所以犬们都喜欢她。” 月亮叹气:“看在大家动这么努力,几夜没睡的份儿上……老天爷也该让我们查到点儿东西了……” “不知道小天能不能抓到对方的尾巴啊!” 三十公里,对于哈雷来说,也不算太远,但是为了避免对方听到声音而有所察觉,毛队长在一公里开外就扔下了摩托,带着夜光一起,悄无声息地前进。 此处已经接近城郊,附近的人家不多,但是草木茂盛,犹如密林,在葱郁掩映的背后,影影绰绰露出一间房子。然而,毛队长四处看过……却都没有辛集的身影。 “死丫头,跑去哪儿了……” “小少爷,好久不见。”一记重切落下,毛队长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以及一句很熟悉的话…… ------------ 第八十五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3 晕过去的毛小天觉得,其实自己还是有意识的,只是周围太黑暗了,他醒不过来。他很奇怪的是夜光为什么没有叫,为什么没有提醒他,然而他不知道,早在他聚精会神看着屋子的瞬间,夜光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走了。 “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他可是你的队长,你倒问我怎么处理?” “他不是你的初恋么?”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 “那不如……我把他杀了吧……” “那不如……我把里面那个小孩子杀了吧,没有她的血,你的病……可怎么办。” “韩晨,你不要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再说了,这人不是还救过你的性命么?”男人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地上年轻人的脸,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夜光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毛小天不是他的主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呆呆地看看身边这个曾经在来福里见过几次的男人,以为他会给自己什么指示。 “你走吧……回来福里去。”男人低着头,摸了摸夜光的脑袋,然后扛起地上昏迷的毛队长,扔进了草丛里。 祁天和月亮率队赶到的时候,就发现此处已经空无一人,直到幽灵叫起来的时候,才在一堆杂草之后,发现了睡得跟个死猪似的的毛小天。这里附近便是河流……波涛掩去了辛集的气味,连幽灵也无法再寻找,它四处望过,然后很是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哎,醒醒。”月亮不耐烦地拍拍年轻人瘦的都快没有肉的脸蛋儿,心中也涌起一丝心疼:“个傻逼,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再不起床你爸来了。” 年轻人倏然一惊,动弹了一下,半晌,睫毛微颤,眼睛缓缓睁开:“你再吓人我让江涯把你赶出去。” “那你也得先起来才行。” 毛队长轻叹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神色中有些空洞,连往日里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都失去了光彩。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祁天和月亮,缓缓道:“韩晨还活着……我听到他了。” “呵……”祁副队倒吸一口凉气,简直目瞪口呆:“你说什么玩意儿?” 年轻人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失望极了还是欣慰极了:“他应该是这起案子的主谋,再不济,也是非常重要的参与者。” 月亮皱着眉头看他那张似笑非笑地脸,猛然一起身将他拉起来道:“行了别说了,先跟我回去……” 毛队长跌跌撞撞地起身,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就为了……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跟家里闹腾了整整六年吗?” 月亮赶紧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门儿上:“别bb叨叨,辛集和夜光都不见了,整个临水巷就找到你一个人……你想想自己的身份,究竟该干点儿啥?再说了,那个姓韩的既然没杀了你,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姑娘话音刚落,手机便突兀地响了起来,江涯的声音中透着浓重的疲惫:“狗姨打电话说夜光忽然自己跑回去了……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毛小天接过电话,往角落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无精打采道:“夜光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被人打晕过去了……不过,韩晨似乎还活着,我听见了他的声音,辛集也被带走了。” 江涯沉默了一会儿,用熬夜太久而有些迟钝的大脑努力消化着信息,道:“我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了?” “为什么对方总能够知道我们行动的时间和范围……从福熙街大清洗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现在祁天带着警队去找你,却又被对方发现而捷足先登 ……警局内部,有没有鬼?” 毛小天愣了愣,想起来这两天欧阳和阿木跟警局高层的一些互动,才发觉——这两人早已经对内部系统有所怀疑。 “我联系一下阿木,问问情况吧……小青子怎么样了?” 江涯抬眸看了一眼依旧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叹气:“情况不太乐观……脾脏破裂,马尔斯还在手术。” “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还有,辛集失踪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七号,俩小孩儿感情好,别再一冲动做出什么不好掌控的事情来。” 江涯点头,兀自捏了捏眉心:“你们也小心,我先挂了。” 毛队长这边,挂掉一个电话,便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此时的阿木博士还身在警察局,此人到处闲逛,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些什么,警员们只知道他总是盯着人看,一观察便是很久,跟个神经病似的。 电话响起,木阿吉很是悠然地点起一根香烟:“什么事儿,说。” “内鬼是谁?”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弹去一点烟灰,道:“你也算学聪明一点了……” “别卖关子,给个痛快话。” “目前我知道的还不多,只能确定这个人不在高层之中,很有可能只是个普通的警员 ……他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点,一、跟黑道来往密切,可能充当过牵线搭桥的角色,这一点我们正在审问刚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二、他很不喜欢你,甚至经常找理由不跟你碰面,并且当面表现出对你的唾弃;三、他应该是个男的……甚至跟韩晨是旧相识,两个人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毛小天沉默,半晌道:“木阿吉,你怎么跟个妖怪似的……” 阿木博士呵呵笑了两声,挂断了电话。 对着漆黑的夜色和即将到来的黎明,毛队长回忆着博士列举的几条特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封锁临水巷,让技术组勘察痕迹,剩下的人都回去吧……”祁天看了看了周围,发出了命令。 毛小天走回来,将手机扔回月亮手里,神色淡淡的,眼神寻找着祁天身边那个让人很熟悉的黄脸汉子。果然,不一会儿,那人看牛逼哄哄的大队长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很不屑地一扭脸儿,躲开了……而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中带着一点歉意,转身追上了黄脸汉子,似乎是在劝解……又好像是在表示赞同。 走到月亮姐姐身边的毛队长,露出了一点欢颜,好似轻松了一点,果不其然,就看他掏出手机,给正在福安街睡大觉的原川发了一条短信——闵家,有几个孩子? —— 警察局里,阿木博士扔到香烟头,倚在墙上听着单面玻璃之后,正在接受审问的小姑娘。 她的神色近乎于单纯了,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仿佛用钱买命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家族的教育,必将会将他们葬送,在未来的某一天,走向灭亡。 “你和闵佳玲很熟悉?”负责审问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局长大人,这样的大案,省里面早就盯了下来……不可能再放任自流了。 “倒也称不上熟悉吧。”女孩儿搔着下巴,有点不安地看向窗户外头:“她……是死了吗?” 祁越皱眉,半晌,缓缓点头:“她应该是跟你一样,参与了狩猎,成为了狩猎主。” 不想,女孩儿却摇了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和她虽然称不上熟悉,但是我知道她跟我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她简直是道上的一个异类,知书达理,爱好文学,除了买买买完全没有别的爱好。总而言之……她是不可能和我一样,去玩儿这些活动的。” 祁局长点点头,看向玻璃之外,那意思——闵家小姑娘的死确有蹊跷。 看到这一幕,阿木博士便不再逗留,转身走向了档案室,同时接到了毛小天发过来的信息——闵家在东城的这一支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其中长女已经出嫁,次女就是死去的闵佳玲,剩下一对龙凤胎,还在上小学……但是最近传出消息,说闵家当家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可能不能坚持到儿子长大的年纪,家业可能会先交给次女和夫人打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姑娘却死了? 档案室的资料并不算非常齐全,如今的电子文档建立的也不够晚上,阿木博士翻阅了一份从华北调任东城的记录之后,轻轻阖上案本,出门儿左转打了个的:“去安城巷。” 此处正是闵家大宅,此刻已经连灵堂都布置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与悲哀的中年妇人,看着来人,神色中掠过一丝惊讶:“您是……” “我叫木阿吉,是东城警方目前的心理咨询专家,此番前来,是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说着,拿出了毛小天送给他装逼用的证件。 妇人点点头,将阿木博士带了进去。 讲真,闵家也不能完全算是个黑道家族,人家做的生意还是正道的……只不过手段黑了一些,而且这两年也算有所收敛。木阿吉抬头看向这偌大的一楼大厅,不由的感叹果然是山西煤老板,太特么有钱了,豪得不要不要的。 “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妇人看着很是糟心,一边还小声嘱托着仆人给这位官爷倒茶。 但是阿木博士可不那么容易心软的人,只见这人往沙发上一靠,开口便是一个极为让女人不开心的问题:“闵夫人……敢问您的年龄?” 妇人微微一愣,道:“我今年42了。” “根据档案记载,闵先生今年已经快要六十岁了……那么您是闵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吗?” 女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不是,我是他的原配妻子,唯一的,永远的。” 阿木博士有些尴尬似的笑了笑:“您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您夫妻二人,年龄差的有点多,所以……” 女人沉默着,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仆人将热茶端了过来,才反应到自己的态度问题,有些抱歉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了……” ------------ 第八十六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4 女人说话不疾不徐的,很有些大家夫人的气象,只见她摸着已经生出些许白发的鬓角,微微出神:“人这一辈子,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哪有几个会一点儿故事也没有呢……我们家老头子在遇到我之前,也可以算得上是风月场上的浪子了。那会儿,他才二十岁,那姑娘是出来卖花儿的……你知道卖花儿什么意思吗?” 阿木博士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所谓卖花的姑娘,也就是流莺的另外一种说法。 “那姑娘年纪还小呢,我们家老头子也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来二去的浪漫来浪漫去,就互相爱惜上了,竟然说要娶她进门儿。闵家是西北的大家族,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姑娘说她怀孕了……” “闵家不相信那是他们家的孩子?”阿木博士终究看透人情世态,对于大家族这样的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妇人的唇角露出一丝苦笑,道:“您要他们怎么信呢……虽说我的丈夫是最与她相好的客人……但是她也的确有过别的男人。” “于是呢,闵家做了什么?” 妇人再一次沉默了,出神地看着白瓷茶杯上升腾起来的热气,缓缓道:“您看过一本书吗……那个很有名的剧作家写的,叫曹禺的。” “《雷雨》?” “是的……那姑娘就像鲁侍萍似的,带着她的孩子,跃入了那年冬天冰冷的河水之中……我们家老头子跳下去救她,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捞着……后来,他就十多年没有娶妻生子,一直等待着,以为上天会垂怜他,把那个孩子那个姑娘还给他,但是没有。直到他的母亲去世前夕,一次次乞求他娶妻生子,延续他们这一支的香火,才有了我的存在……”妇人说着,微微放松下来,靠在了沙发靠垫上,眼睛红红的:“我们结婚之后没多久,他的父母就都相继去世了,我们和族里在分家的时候,达成协议,举家迁到东城,成为家族对外生意的一条线……这三十多年来,我们都平平顺顺的,没想到,在这最后,他就要不行了的时候,却闹出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里,阿木博士终于有了些头绪,顿了顿问道:“你们当年……找到那个姑娘的尸体了吗?” 妇人愣了愣,紧接着摇头:“就是因为一直都没有找到,所以他才会一直觉得她活着。”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一个仆人跑下来道:“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坚持要起身。” 妇人着急忙慌站起来,往楼上跑去,果然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已经有些苍老的男声:“不用你扶,我能走……我要见客。”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的男人,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更加苍老,可以称得上是须发皆白了,然而眼睛却很有神,有神到让阿木博士微微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这是一双燃烧着最后生命力而渴求一个结局的眼睛。但同时,也正是这双眼睛,让他确定了一个人的身份。 “您……是警察吗?是为我家囡囡的案子而来吗?”老头儿的声音很是沙哑。 木阿吉点点头,看着男人在妻子的搀扶下落座,神色中透出殷殷期待,有些不忍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问道:“您……见过这个人吗?” “闵川,三十六岁,原本的户籍是山西太原,二十岁的时候成为华北地区的一名卧底警察,攻破两大贩毒集团之后,为安全考虑,避免报复而调任并落户于东城……目前,是东城刑警大队的得力干警,在小东山爆炸一案中曾经身受重伤,为支队毛队长所救。” 老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疯狂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他身后的妇人叹了口气,道:“是他,这双眼睛我看了很多年了,跟他母亲摆在书房的照片,一模一样……” 阿木博士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回头道:“最近,还是加强家里的防控吧……虽然我不认为会出什么问题,但是还是要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老人忽然伸手拉住了阿木博士的衣服,颤抖道:“我能见见他吗……他知不知道我是谁?” 木阿吉叹了口气,点头:“想来,他应该很早就知道您是谁了……但是他对您的感情,应该充满了恨意。” 妇人抬起头,神情中带着一丝疯狂的恍然:“你是……什么意思?我的囡囡,到底是被谁杀了?” 老人也停止了颤抖,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抬起头:“不是这样的……对吧。” 阿木博士没有再说话,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临出门儿的时候,挠了挠脑袋,往毛小天处发送了一条信息:“已经确认闵川的身份。” 毛队长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正躺在福安街22号别墅里染青的床上发呆,窗外的天空已经蒙蒙亮,听说中心医院里小孩儿的手术也顺利结束了……只是,辛集的方面,却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幽灵始终不肯进家门,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守在院子里,坚定地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朝阳洒落在这条美丽的街道上,身后传来柳老师做早饭的香气。 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年轻人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然后从床上跃起,拨通了自家姐姐的电话。 毛小青自然是很惊讶的,她以为自己弟弟可能会这样倔强一辈子,再也没有转机了,然而在这样的凌晨,居然收到了这样的意外之喜。 “怎么啦,遇到什么事儿了,终于想起来给你老姐打电话。” “姐姐……对不起……” “发生什么了?”毛小青忽然郑重起来,她很清楚一般情况下,毛小天这混球儿绝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谁知年轻人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高升的红日,忽然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从我去东京开始,就是你一直在弥合我跟爸妈还有大哥之间的关系……我也知道,他们都接受不了我的选择,只有你不会看扁我,所以……真的谢谢你。” “傻小子,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姐姐啊。” “可是姐姐,你知道么,我现在觉得当初好像做错了呢……” “你究竟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跟我明说?”毛小青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太阳跃出地平线的一幕,心中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姐姐,他还活着,你知道吗,韩晨他……还活着……而且他,杀了很多无辜之人。” “你的意思是……最近的地下室狩猎场……是他做的?”毛小青不愧是思维敏捷,只一瞬,便做出了判断。 “其实,当年全家人反对我,我都能理解……但是连你都反对,我就……我知道你跟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你是不是那时候就觉得韩晨可能不是个好人?” 毛小青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算是,只是女孩子总有些特别的直觉……当时,我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他又长的很好看,按理来说这样的男孩子应该是很讨我喜欢的,然而我却从见到他的第一天开始,就莫名其妙很讨厌他,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扭曲的气质……所以后来反对你,也是因为对你的未来感到不安,你觉得,凭你一个16岁的孩子,真的能给一个那么优秀警惕性那么高的军人,下药吗?”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 “不,你没有错,小天你要相信姐姐,这件事情一定会过去,姐姐也总有一天能够说服爸妈……告诉他们你的选择没有错,你的命运没有错,你的爱情没有错,你只是很不幸当初遇到了一个坏人,我相信爸爸妈妈也总有一天会理解你,你那么优秀,你一定会是毛家的荣光。” 话说到此处,毛小青清晰地听到了手机对面传来的啜泣声,她知道,这孩子……太累了。他的选择,大概这一生都不会被这主流的世界接受,即使他真的什么错也没有。 —— 医院里,江涯摸着鹿峤的脑袋,低声道:“听说,你今天对小天哥哥的爸爸不礼貌了?” 鹿峤蒙着嘴巴,露出一双大眼睛,刚睡醒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显然是知道自己理亏了,便小声道:“他们对小天哥哥那么不好,还觉得小天哥哥有病,把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不允许他跟心爱之人见面……即使是爸爸妈妈,也是不可以这样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江涯微微一笑,捏捏小姑娘的脸蛋儿,道:“那如果你小天哥哥当初识人不明,喜欢上了一个很坏的人呢?” “那又怎么样呢?小天哥哥自始至终都是小天哥哥,他喜欢上一个不好的人,并不是他的错,而是对方的错……峤儿不明白报纸上的人为什么说小天哥哥有病,在峤儿看来,一个男生喜欢另一个男生,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他们只是刚好性别相同而已。” “你说的很对……”江涯年轻人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抬头看向已经病房里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的染青,神色微微放松。 而此刻,就在众人不知道的角落里,灰蛇已经渡过了护城河,来到了一处私人诊所。天光早已经大亮,落在少年眼中的青年男人的面庞,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指尖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掐出了几道血印子…… ------------ 第八十七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5 灰蛇想起来,在毛小天的钱包里,至今还能看到这个人的身影,他身穿墨绿色的军装,站在槐树的光影之下,小麦色的皮肤显得正直而富有魅力,明亮的双眸仿佛注满了盛夏的阳光,他的身后,秋千上坐着个笑得灿烂无比的少年——于是他便可以理解,为何自己深爱的人,即使有了自己的陪伴,对于当年依旧无法忘怀,依旧无法走出……但是此刻,在这座破旧的小诊所前面,男人的面庞依旧如初,煦和的微笑虚伪而敷衍,仿佛这六年来毛小天所经历的日日夜夜的愧疚与折磨,竟是毫无意义的。 “瑞秋还没到吗?”男人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那偌大的几乎可以装进一个人的手提箱,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轰鸣而来,厚重头盔掩盖不住女人一头张扬恣意的金色大波浪,高抬的长腿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微风拂面,掀起碍事儿的发丝,露出一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睛。 “这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吗?”男人的身后,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小姑娘带着艳羡的表情看着那刚刚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人。 不远处,灰蛇微微皱眉,这个女人……这般惫懒又浮夸的神态,像极了一个人,那个远在德国的医生,江涯的旧友——提科——而瑞秋这个名字在德语中,不刚好是“复仇”的意思吗? “好久不见,亲爱的‘韩’。” “好久不见,你还是像当初一样漂亮。”男人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揽过女人纤细的腰肢,在那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女人娇笑着将他推开,道:“你总是这样,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你喜欢女人呢?” 男人嗤笑一声:“喜欢男人又怎样,喜欢女人又如何,只要我招招手,他们不都乖乖听话……再说了,在这样的国家,我怎么敢喜欢男人呢,我已经失去了一条腿,可不想把这条命都给丢了。”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你这……也算是陈年旧伤了,到底有什么办法可能把你治好?” “这倒是意外之喜,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男人拍了拍身边的手提箱,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颇为邪气 的笑容:“你听说过美国的一个杀手组织,名叫FA的吗?” 瑞秋挑了挑眉毛:“自然是知道的,他们最近在美国又干了几笔单子,名声很有点要复苏的迹象,甚至跟博尔诺家族达成了协议,有平分地下资源的打算。” 韩晨笑了笑,没有跟她解释小东山爆炸和黄金22剿灭天使的个中缘由,只道:“之前,他们曾经在东城某处做了几年实验,试图培育崭新的天使来壮大势力,后来被警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便丢下一个实验品和众多药物器材逃跑了……我通过警局内部的朋友,得到了这个实验品的信息,现在,她就在这个手提箱里……” 听到此处,灰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伸手按下密码,手提箱咔哒一声崩开,一个小小的肤色苍白的少女,犹如一只乖巧的刺猬,团卧在其中——赫然正是辛集。 一股熟悉的愤怒,席卷了少年的胸膛,爱人被骗,同伴被掳,这样的燥怒,自母亲死去的那一夜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是池袋的霓虹之下明枪暗箭的洗濯,他也依旧能够做到伤人而不杀人,将良知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不是选择堕落成一个魔鬼。 但是此刻,他这么做了……手枪上膛,瞄准,,扣动扳机,所有的动作在刹那之间完成……破空而出的子弹瞬间穿透了中年人的手腕,飞溅起鲜红的血花…… 而同时,这“噗哒”一声沉闷的枪响,就好像触点的开启,让箱子中的少女豁然睁开双眼,猩红的和鲜血一样的眸色,看的瑞秋倒退一步。 中年人吃痛跌倒,嘶叫道:“是他……是他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个黑色的身影,仿佛鬼魅一般,便到了男人的身前,低沉的声音,好似暗夜里飘渺的鬼魂:“你,就是韩晨吗?”蓄满力量的一记重拳自下巴击出,瞬间打落了男人两颗牙齿。 “咳咳……”韩晨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向一边,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只这一瞬间,灰蛇便用匕首花开了辛集手腕上的绳子,两人背对背站定,神色岿然。 倒在地上的男人吐了口 口水,伴随着牙齿的落地,嘴角流下一行鲜血,而背后,另一名中年男人,也推开了瑞秋的身子,吃痛地弯了弯手腕,恶狠狠地看向地上站着的小姑娘。 “嗐,功亏一篑啊……”韩晨看着灰蛇颜色越发淡去的双眼,嗤笑一声,挥起手边的拐杖。别看他虽然一条腿废去,但是战斗力并不弱,动作凌厉,显然出乎少年的预料。 另一边,辛集扭了扭还有些酸痛的脖颈,忽然凌空跃起,踢向中年男人的头部,脚腕发力,直取对方的喉结。 —— 警局。 祁副队长接到了来自自家上司的一个长电话,对面的年轻人听上去疲惫极了,然而说话的调理却比往常还要清晰。 “闵川?怎么可能呢?他一直和我们的队伍一起行动的啊……” “你确定么?如果一个人本就该出现在那里,那很多人都不会在意他出现的时间和出现的是否突兀。” “你等会儿……我找人确认一下,今天最后一次召集人马是黄渡做的。”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已经连续熬夜的黄脸汉子瘫倒在沙发上,睡得直流哈喇子,露在裤管之外的小腿上,伤痕累累,显然这么多年也是一路拼搏爬上来的。 “醒醒,别睡了,闵川人呢?” “哈?什么?”黄脸汉子打了个愣神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人之后,长叹一口气:“副队……您让我睡会儿吧,一晚上两场行动,白天还有一场大清洗,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 “我问你,闵川人呢?” “我哪儿知道去啊,回家去了吧,今儿的任务不是都结束了吗?”说罢,看了一眼窗外:“卧槽,这就天亮了?我赶紧再睡个回笼觉。” 祁天这叫一个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搔上男人的头皮:“给我坐直了,有话问你。” 黄脸汉子一个机灵,顿时乖巧地摆好姿势:“您问。” “昨天夜里,红砖别墅之后,让你再一次通知大家集合的时候,闵川人在哪里?” “哦……我给他打电话来着,他说家里水管漏了,邻居投诉,正赶回去修,到时间直接和我们汇合,我记得咱们到现场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在了,藏在嘎达角落里头,一直没敢出动静儿。” 祈福队长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对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儿——真相已然大白,而自己却还想着是否可以挽回,半晌接着问道:“那我问你,你最近为什么对毛队长态度那么差?” 这回换了黄脸汉子沉默,良久之后才嗫嚅道:“那份报纸……您肯定也看过了,毛队长他……他是个同性恋啊,就他这样的变态,能力再强,人品上可能连交通队的马思浩都比不上。” 祁天无语,想起了那个在毛小天上任第一天因为顶撞上司被调离刑警队的中年人,好像确实是去了交通队。想到这里,副队长很想反驳说同性恋的确不是一种疾病。然而看着下属懵逼的脸,又想当今之国家,即使搬动一块砖,一把椅子,都可能是要流血的,何况是这样关乎人伦道理的大事,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问道:“你是个从来不看报纸的类型,那天怎么会突然看晚报?” “闵川给我的啊,他说买晚饭顺带回来的。” 祁天点点头,拍拍黄脸汉子的肩膀,兀自出去了,留下大汉独自一人发呆——领导吃错药了吧,干嘛老问闵川的事情。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副队长,对着墙壁上的字画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张牙舞爪的“正气凛然”四个大字,男人叹了一口气,拨通了巡警组的电话:“让碧水路的巡警盯住青山家园7号楼2单元里的住户,有任何异常,即刻实施抓捕。”那里,正是闵川的家。 —— 日本东京。 距离提科抵达这座和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但即使是最优秀的医生和最先进的医疗团队,也没能暂缓男人生命迅速流逝的步伐。 妆容精致的女人依旧安静地坐在榻榻米上,轻轻拧干白色毛巾上的热水,一点点擦拭着男人逐渐僵直的身体,看着那张艰难呼吸的脸孔,神色淡然。而一旁,不断调整着医疗手段的提科,偶尔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便会忍不住心中一颤——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犹如红狐一样阴狡美丽的女人,竟然会是福安街上那么软萌可爱的小姑娘的母亲…… 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背对着房门的老太太有些出神的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她知道,那一天就要来了,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逐渐强盛起来的天草家,这一代的顶梁柱即将逝去,而自己的孙子,还暂且年幼。 “汐呢?” “回夫人,少爷还在学校?” “他的父亲都要死了,他却还在学校吗?”老太太神色变换,看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然而半晌,她竟然好似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绝情绝义,倒是不错……” ------------ 第八十八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6 这天早晨的碧水路,尤为安静,让来往的巡警感觉到一点不安。他又想到刚刚刑警队的副队来的电话,不禁汗毛倒竖起来——青山家园7号楼2单元里的住户,他是认识的。那个人叫闵川,因为当年在华北打击贩毒集团,所以在黑道上交游广阔,有那么一两次,自己巡查时候遭到一群小混混为难,正是他替自己解了围。 看看身边的同伴,此刻他正抽着烟,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那扇窗户,还有楼下无人进出的单元大门……年轻的巡警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发出了一条短信:“偷偷逃跑,短信删除。” 卧室里,闵川刚刚洗漱完毕,准备躺下养精蓄锐,过半晌再联络韩晨,然而甫一闭上眼睛,手机便嗡一声,跳了起来。屏幕微微亮起,显出一行叫人心惊肉跳的字……男人知道,这是自己平日里有意无意埋下的线,终于起了作用。 起床,换衣服,迅速清理房间,敲开二楼邻居家的大门,借助警察的身份,从后阳台跃出……这一套行为准则,是他在华北卧底这么多年来保命的防线…… 而祁副队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时的掉以轻心,以为对方还不知晓自己的怀疑……竟生生放走了一个杀人犯。 此刻,已经是日上三竿,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男人招手拦住了一辆的士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韩晨的电话…… 嘟——一声,两声,三声……没有人接。 一股冷汗爬上脊背,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然而他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环环相扣,那么完美,直到他想起了昨天晚上……毛小天看黄渡的那一眼,他忽然明白了,那一眼,其实是落在自己身上的,只不过为了转移注意力,所以才…… 露馅儿了?——那韩晨呢?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他也被发现了吗?怎么可能,过了护城河,即使是最优秀的警犬也无能为力,对方怎么可能还能追踪的到。 当出租车驶出碧水路的时候,司机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客人,您去哪儿啊?”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道:“去中心医院。”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去小诊所,倘若韩晨等人真的已经被发现,那么自己无异于自投罗网,而在警局和黄金22的全面监控之下,他想要离开东城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眼下唯一的选择,便是蛰伏起来,伺机增加自己的筹码,换取跟黄金22谈判的可能。 在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闵川扪心自问,这样做的确是丧尽天良的……然而想起自己因为无辜落水而烙下一身病痛,以至于青年早逝的母亲,再想想自己这打从娘胎里带来的百治不愈的病症,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本想杀了闵佳玲然后顺理成章成为闵家继承人,为母亲报仇之后,再拿到大笔的钱治好自己远走高飞,但如今这个计划已然破灭,他必须另寻他途。 病房里,在呼吸机的作用之下,病床上的少年平静的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阴影。而他的旁边,沙发床上卧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只熟睡的兔子,年轻的外国医生疲惫极了,早已经昏昏睡去……而本该就在此处的江涯,却不知为何没了身影。 警察的身份真是个方便的东西,闵川一路畅行无阻到达了病房门口,在袖口上抹上一点乙醚,轻轻推开了病房大门。 这孩子如此乖巧,叫人不忍卒读,白皙的皮肤,红扑扑的脸蛋儿,因为睡得不安稳而微微濡湿了的头发,让他想起了那天夜里,死在他手下的自家亲妹妹……再过些年,这小丫头也该出落的如那般少女,亭亭玉立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 挂掉电话的江涯,将手机插回裤兜儿里,慢慢踱步回到了病房,然而还未及进门,便皱起了眉头……乙醚的味道很淡,但是对于一个优秀的杀手来说,却很强烈……于是人们便看到一个年轻人发疯一般踹开了房门:“峤儿……” 没有人回答他,病房内犹如死一般静寂,马尔斯半躺在沙发床上,被乙醚熏的犹如死猪一般沉睡着。心跳越发狂躁起来,在年轻人的胸腔内,仿佛就要突破那一道隔膜,冲出来了…… “小天,幽灵在吗,峤儿不见了,立刻带它来中心医院。” 出租车上,闵川装作孩子的父亲,一遍遍轻抚着小孩儿被汗水濡湿了的头发,思绪却不知道飞往了何方。早从夜光出现的一刹那,闵川就知道,黄金22手上必然还有好犬——若非和小狗姨交情极佳之人,是根本别想借到夜光的,而如果连夜光都能借到,就更不用说别的犬……所以,他不能带着这孩子在太近的地方躲藏,必须过水,躲过警犬的鼻子。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怀中小孩儿的另一个身份—— 当江涯拨通原川这位太子爷的电话的时候,就注定了在这一天,整个东城黑道都会出动,腥风血雨的背后,却只为了寻找一个小女孩儿。 而在护城河对过的小诊所中,战局已然明晰……失去了一条腿的韩晨,饶是个训练有素的优秀军人,也不再是灰蛇的对手,而被灰蛇打伤了手腕的中年男人,也堪堪败在辛集的手下,至于那个自称韩晨妹妹的小姑娘,更是弱不禁风,不过被辛集照着后脖子来了那么一下,便一点儿都没了知觉……此刻在这房间里,还站立在原地的便只剩下那骑着摩托而来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瑞秋。 灰蛇此人,素来不负责审判,大约是以为嘴笨,所以不愿意自露其短,但是今天他选择了坐下,平静地直视着地上被绑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你为什么还活着?” 男人“呵呵”一笑,眼神落在自己的腿上,有些失心疯的模样:“怎么,你们都要我死了才甘心么?” “既然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谁?毛小天么?那个自顾自就去了东京的人?那个什么都不说就把我抛在东城,任由他父亲和爷爷折磨的人?” “你闭嘴。”少年猛然站起身,指尖带风地抽过去狠狠一巴掌:“你对当年的事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他娘的才闭嘴,你对我们的事情又知道多少?”男人恶狠狠的抬起头,一双曾经注满盛夏阳光的眼睛,此刻蓄满了炽热的疯狂,仿佛要将灰蛇吞没似的。 他的身后,那原本静默不懂的金发女人,忽然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韩晨立刻瞪了她一眼,那意思——别多嘴。 深知自己和辛集的审问段数未必到家的灰蛇,摸索出了男人身上的手机,拨通了江涯的号码:“我抓到韩晨了,在沅江河道外的一间小诊所,跟他在一起的有个中年男人,还有两个女的。” 听到灰蛇的声音,江涯微微松了一口气,无力道:“峤儿失踪了,我现在腾不出手,我让祁天和阿木去接应你,毕竟……掏出对方的秘密,是阿木的专长。” “峤儿失踪了?”一向淡定的少年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儿?” “说来话长……你先待在那里不要转移,四面布防注意监控,防止对方还有同伙和后手。” 电话挂断,少年抬起头来,就看见辛集也皱起了眉头,一脸关切:“怎么回事儿?” 灰蛇摇摇头:“看来他们那里也出了什么变故,不过既然失踪的是峤儿,那么江涯会动用的就不只是警局和黄金22的势力……整个东城的地下势力,估计都会活动起来,你不用担心。” 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又将门扣紧了些,然后坐到了中年男人对面。 看着这双猩红色的眼眸,男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然而瞳孔中又不自觉地透出一点点狂热,仿佛无数黄金珍宝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模样。 这样的神情,让小姑娘想起了当年在实验室里的很多张面孔——他们都很渴望她,渴望她的力量,还有她的能力……就在这时,女孩儿的目光落到了男人刚刚被灰蛇的子弹穿透的手腕,袖口外露出的一点点刺青,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图案?”女孩儿指指男人的手腕,眼睛看向灰蛇。 中年男人立刻慌张起来,想要将刺青藏起来,然而此刻身受重伤的他,身手哪里比得上灰蛇,少年不过微微用力,便听得咔嗒一声——男人的手腕,脱臼了。 拉开衬衫的扣子,熟悉的图案暴露在眼前,让灰蛇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夜叉……你是日本人?”说罢,又看了韩晨一眼:“你身为一个军人,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就在这时,那旁边的金发女人终于也忍不住开口:“韩,你不也是日本人吗?我以为你也是宫野家的后人,所以才不远万里来东城帮你的……” 这话一出,所有情况急转直下,灰蛇忽然觉得当年许多说不通的地方,都忽然能够说通了,看着地上失去一条腿的男人,逐渐灰败下去的脸色,少年微微挑了挑唇角,拨通了毛小天的电话:“想不想听一个秘密?” ------------ 第八十九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7 “日本人?怎么可能?进部队我们可是查了他祖宗三代的……”毛小天的声音越来越低,想到三代之前,恰是战争结束的时候,若有一两个遗留分子,卧薪尝胆,以为可以从头再来,也未必就不可能…… “那个中年男人,他说他姓什么?” “宫野。” “……我会跟家里接触一下,让父亲着手调查这个家族,你不要轻举妄动。” “那是自然的。”灰蛇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去了疲惫,重新焕发了生机,带着一点点宠溺的感觉。 那地上瘫坐着的青年如何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然而咬咬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的心中是矛盾的,只是情况一天天的发展,已经从当年面对爱情和故国时候的矛盾,变成了如今爱而不得,报国无门的扭曲。 时间过去半晌,那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年轻姑娘也悠悠转醒,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自家兄长,那意思——发生了什么?显然对当前境况还不了解。 然而诊所大门忽然间被人缓缓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衬衫的男认出现在了门口的阴影之中,苍白的皮肤透露出一点“宅男”的属性,深得仿佛积淀了好几十年的黑眼圈,几乎要落到嘴边。 “博士。” 木阿吉点点头,让开半边身子,走进了房间,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个高大威武的青年,小麦色的皮肤,一看就知道历经行伍的肌肉,却正是祁副队长。 这两人是开车来的,只是诊所藏得好,车子只能停在小巷外头,再加上又没什么敌意,是以连灰蛇都没发现二人的靠近。 “他……就是韩晨么?”阿木博士翘着嘴角,打量着青年的脸庞,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对毛小天的挣扎] —— 东城市区,钟楼巷。 这是各处堂口难得一见的集会,男人们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待着原家杰的到来的命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楼上走下来的年轻人,额头一道延伸到眼角的伤疤分外可怖,这一年来的历练,已经让他逐渐褪去了身上的稚气,变得有些担当起来……所以当他看向众人的时候,人们忍不住眼神一凛,仿佛打了个寒颤似的——所谓今非昔比,便是这样的意思吧。 “少爷,咱们老大呢?”有胆子大的人已经忍不住发问,然而只被年轻人的目光轻轻扫过,便又禁了声。只见这原本还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竟然已经有了些君临天下的气势。 “父亲最近身体不适,今天这场集会,是我自作主张,召集了各位叔叔和兄长。原因无他,只是想请各位帮阿川我,找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值得您亲自过问?”一个大光头摸着脑袋凑上前来。 原少爷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一个小孩儿……”话到此处,他想起了半个小时前,江涯打来的那个电话,不禁惊讶,原来那人也会有这般着急的时候。等他说到自己可以公布鹿峤的身份来威慑众堂口兄弟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 “事急从权。” 年轻人的声音尚在耳边,但是众堂口老大的疑惑,却不得不将太子爷的注意力拉回到现实。 “哟,好精致漂亮的小丫头,这是谁家的孩子?” 青年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原家的孩子,是我原川如假包换的亲妹妹……看在我原家的薄面上,请诸位务必发动所有兄弟,在一天之内将这孩子寻回,原家,必有重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那意思,卧槽,原家杰竟然还有个辣么点儿大的女儿?这面子肯定得给啊,不然以后不就少了个谈资。 于是这一天的东城,整个空气都变的浮躁起来,警察们不时抬头朝窗外望去,感觉到一丝不安,而治安组对于这么多平日里连屁都不放一个的老混混大批出游,顿时焦头烂额,压力倍增。 但是此刻,压力最大的还是闵川——这里已经是城郊,但是从下了出租车的第一秒,他便感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毫无善意的目光。做警察这么多年,他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和黑道打交道,如何能不知道此刻城中,已经遍布原家眼线?只是他不懂,不懂黄金22为什么能有这么大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说动了原家出手——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再看看怀中的小孩儿——她难道跟原家有什么关系吗? 情急之下,男人推开了一间民宿的大门,房内,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正在打水准备烧饭。 “侬啥人啊?”老太太一脸懵逼。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闵川便踱步上前,一个利落的手切,将妇人敲晕了过去,然后一只胳膊把人架起来,扔进了房间。四处观察后,男人发现这一家确实只有妇人一人在家,不由得心下稍安,打算在沙发上休息一下,避过外头的锋芒。 只可惜,这一回连老天爷都不愿意帮他,这人才坐上沙发,旁边的小孩儿便动了动身子,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地似乎想要醒过来。 男人心头登时掠过五个大字——我累个大擦。然后便着急忙慌想找乙醚,却发现自己本来就没带多少,那快要空掉的瓶子被他在医院一时心慌丢掉了,而此刻袖子上的部分也早已经挥发干净,竟是无计可施,难道要打吗?可是这么小的孩子…… 就在闵川犹豫之际,鹿峤已然清醒了过来,跟兔子洗脸似的揉一揉红红的眼睛,然后捂着胖乎乎的包子脸,茫然地看着屋子里的陈设。 “咦,闵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我?”男人大惊,心想不应该啊,上次小东山案件自己打头儿就受伤了,出现的次数很少,根本没和这孩子见面啊。 “我在祁叔叔的队员资料簿里面看见的,你可比照片上帅气多啦。”小孩儿笑眯眯地,从沙发上蹦跶下来,掏出纸巾擦去了男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然后不经意问道:“叔叔,这里是哪里啊,峤儿不是在医院吗?” 闵川也是一时糊涂,再加上对小东山的案子没有切实体验,忘记了眼前这小孩儿是个有着通天手段的超级天才,便放松心神道:“医院出了点事情,队长他们自顾不暇,就让我带你出来。” 小孩儿眼睛大大的,睫毛扑闪扑闪,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叔叔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叔叔过几个小时就带你回去。” “好呀。”鹿峤依旧笑眯眯,转身盘腿坐到沙发上,似乎也没有发现另一个房间里昏睡的老妇人。 闵川看着她面无忧色的脸庞,心中微微一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问道:“你认识……原家的人吗?” 小孩儿眼神微动,很快便恢复正常:“原家哥哥是我家江叔叔的好朋友。” “他们很熟?”闵川心中疑惑——不是说黄金22向来活动于国际上,甚少在国内掀起什么动静吗?怎么会跟原家这么铁? “我也不知道的。” 闵川点点头——也是,那人也不会什么事儿都跟一个孩子说。 鹿峤未再多言,懒哒哒地躺在了沙发上,似乎是在等待传说中闵川带她回家的时间。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紧张,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已经一顿狂打鼓了,但是幸好,对方的询问透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整个东城的地下势力,都在原川的策动之下开始在找她。 其实要说自己的那位原家太子爷的关系,小姑娘十分里头也猜到了五六了,无外乎亲戚之类,否则黄金22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这个曾经绑架过柳老师的男人。想想自己的母亲,那应该是个很容易吸引男人的人,而原川,还那么年轻,热血方刚。 大约歇息了一刻的时间,闵川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又心焦毛小天带着警犬追上来的可能,便决定带着小孩儿,强行突围。只是还未出门,门外便响起了很是突兀的敲门声,来人方言口音很重,尽管措辞尽量礼貌了,但还是让人听出了一点流氓气息。 闵川的神经登时绷紧,皱着眉头看了里屋一眼,不知道有何打算。 —— 东京。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九下,这是一个最接近完满的,属于神的数字,同时也是一个人类的结局。 天赋手段如闻名天下的提科医生,也没能留住这个男人离开的步伐。 按照天草家的习惯,家主逝世,男人剃发,女人绘妆,再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丧服,在死者的枕边放上佛经,由尚是处子的女孩儿们净身后为其擦洗,再收殓入棺。 天草汐在学校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看一本来自他一直向往的邻国的小说,讲述一个日本女人在战后,独自一人生活在那个陌生国度的故事。仆人看着少爷不悲不喜的面庞,心中的不安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然而少年却依旧安静,不过缓缓起身,缓缓迈步,直到坐上汽车,似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去世的现实…… 他想起来,那时候他问父亲: “你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她看上去好像一个狐狸精。” 而那个生性柔和的男人,却只是摸摸他的脑袋,微笑着说:“汐,等你长大你就懂了,这之中,有很多原因。”可如今呢,还没等少年理解其中的原因,那身为父亲的人,却已经离开了。 “奶奶还好吗?” “老夫人在等您……” ------------ 第九十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8 听着忽然想起的敲门声,闵川整个神经都绷紧了,死死瞪着那扇不断敲响的大门,然后又立刻转头看向沙发上小小的姑娘,生怕她会去应门,一瞬间冷汗流遍了全身。然而,沙发上,小姑娘安然地躺着,平静地直视着男人慌张的眼睛,饱满莹润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了,却丝毫没有要去解决或求救的欲望。 敲门声渐渐减弱,门口的几个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嘴里叨咕着:“怎么这家也没有人……” 而院子里,男人转头望进那双深若潭水,却又如一翦秋泓般清澈的眼睛,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绑架了我?”小孩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坐正,目光低垂着,仿佛在沉思什么,半晌,指着里屋道:“时间过去挺久了,里面的人会不会忽然醒过来?” 闵川又惊了一跳,心想这丫头简直超神了有没有,眼睛瞪大跟个铜铃儿似的,好一会儿才道:“不会的,我用的力道不小,至少还有一个小时。” 小孩儿点点头,两条短短的腿认真盘在一起,小脚丫子很活泼似的翘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托住下巴:“你绑架我,其实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走。” “什么?”闵大叔一脸懵逼,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小孩儿依旧笑眯眯的,连刚才的一丝迷茫也没有了:“你知道不,其实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被解决的,只不过好多人要么太爱面子,要么太懒散,所以总是会错过解决事情的最佳时期,以至于酿下大错……于是后来人们又创造了一个词语,叫做弥补。我知道你没打算伤害我……”鹿峤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有点出神地打量着眼前壮硕的汉子:“我能够感觉的到……所以你为什么要做坏事呢?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男人怔愣着,好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像个被看光一切的傻子似的,瘫坐在院子里。他忽然没了警惕心,甚至生出一点想要放弃的心思,觉得自己已经杀了一个小姑娘来报复那个家庭,是不是已经足够了……可是想想辛集,想想那可能能救命的鲜血,他的心脏又狂跳起来——他想活下去,想充满生命力鲜活地活下去。 太阳渐渐爬的很高,炽热的阳光落在了青年的身上,将他的皮肤照的发红,然而他却忽然疯狂地打起了哆嗦,如坠冰窟似的痛苦地蜷起了身子……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冷,犹如寒霜巨龙的吐息,不断侵蚀着青年的皮肤,好像要将他一点点冰冻住,再拖向地狱的底端。 可是他皮肤的温度,却是正常的…… 小姑娘温热的双手,一点点拂过那爬满了冷汗的额头与眉眼,看着男人痛苦的模样,轻叹一口气,拉过沙发上破旧的毛毯,尽量将人包裹住,又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枕着。 这不像是一种疾病,却好像是有着漫长历史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鹿峤微微皱起了眉头,想起意大利案件中疯狂的江涯,还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摆出战斗状态的辛集……他们都是一样的创伤受害者。 而最终能够治好他们的,除了心理医生,便也只有他们自己了。 说到心理医生,在这烈日头下被晒得晕乎乎的鹿峤,忍不住想起了阿木博士,这几天都没看到他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自然是在做他惯常最爱的心理折磨了……此刻的临江小诊所,气氛正处在一个十分诡异的时刻。 灰蛇抱着胳膊和辛集排排坐,一大一小看着像两只猫咪,正神色微妙地看着韩晨尴尬的脸色,这人刚被问了一个犀利的问题——哟,小伙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国家机密没窃取到,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了吧? 这话一出,便已经是坐实了韩晨日本人的身份。 然而,他旁边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姑娘却跟见鬼了似的,猛然抬起头瞪着阿木博士:“你胡说什么,我们一家是土生土长实打实的中国人。” “哟呵,这儿还有个傻乎乎啥也不知道的呢……”木阿吉长腿一抬,屁股往凳子上一放,端的是好整以暇:“我跟他【毛小天】也认识了四五年了,从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听他亲口讲述了你们当年的景况……再结合如今的情况分析,我想,你大概在小天还没跟你表白之前,也是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你也是,真的动心了吧……” 良久的沉默,众人各自心怀鬼胎。只有那傻乎乎的韩妹妹还睁着一双大眼睛,无助地喊叫着:“哥哥,你解释呀,不是这样的是不是……”然而,声音也在一遍又一遍的诉说中逐渐低了下去。 无声的沉默,便是默认。韩晨抬起头,看着面带笑意的苍白青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毛小天撒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时候,他又庆幸又难过,庆幸的是自己的目的终究没有被发现,难过的是自己的真心,在此刻终于被这世界踩成了垃圾。 就在不久之前,毛小天跟自己表明心迹的那一天,自己的确是被吓坏了,连夜请了病假跑回老家去,却不想那少年,却拼死拼活跟了上来。五内俱焚的年轻人痛苦地快要死掉了,还是被偶然来家中探望的中学老师,看出了端倪。他这老师,是个笔头子凌厉的男人,从他高中毕业后,便进入了当地一家报社工作,据说还是个海外留洋派…… 年轻人跟老师很能说得上话,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很羡慕老师的才华的缘故……只是这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父母也跟老师很谈得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如此熟稔,直到老师告诉了他一个埋得很深的秘密。 “日本人?你说我,是日本人?你他娘的放屁……”年轻人的巴掌轰然落下,在中年男人的脸上,落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我在这个国家长了二十年了,我的一切都是这个国家给的,现在你告诉我,我是个日本人?那当初,你建议我报考军校,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不再言语,就在这时,父母推开了年轻人的房门,面带忧色地站在门外:“晨晨,爸爸妈妈是有苦衷的。” “……苦衷……说的真好听。”勉力从床边站起,年轻人颤抖着双手拉开了窗帘,就见楼下,站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星空之下,熠熠生辉。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人不动心呢?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能走下去跟他说一句话。 …… 三天后,少年离开了,而年轻人也终于在父母和老师的洗脑之下,逐渐认清了事实。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他迫切地想要脱离这群人,回到那欢颜的少年身边。可是他不行,老师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一有空隙,便向他灌输着家国天下的理想,讲述着先人的事迹,试图打消这二十多年来,学校的教育和军旅的生活,给他带来的影响。一个月的折磨,让年轻人消瘦了许多,等他再回到东城的时候,已经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了。而也就是那一天,中年男人辞去了所谓老家的工作,跟着他来到东城,成为了东城晚报的一名编辑。 他终究忍不住接受了少年的爱意,想要在少年身边汲取一点安慰,可是另一边,父母和老师却越逼越紧,让他几乎无路可走。就在犹豫之际,那一天,少年在他的晚饭中,放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他想*愉,忘了这些烦恼,想一夜放纵,扔掉那些未来,于是他便顺水推舟……他想,那一夜,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下定了决心不再去理会父母和老师,毕竟这国家如今也这样好,这怀里人也如此温顺。 可是他再一次错了……两个相同性别的人,这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终究不能昭告天下,而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灭顶之灾。毛家老爷子,真正的军界大佬,风云一怒,便是雷霆之火,浇灭了年轻人心中所有的野望。他,成了他们口中的变态,病人…… 少年走了,在那个大雨的夜晚,抛却了他一个人。 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报效所谓故国的途径,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出了一场车祸……从此韩晨这个名字正式消殒于这世间,他再也回不去了。 “好了,没什么问题了,把他们俩带回去吧……交给军部审理。”阿木博士老神在在,拍了拍祁副队的肩膀。 而另一边,韩妹妹梨花带雨地抬起头,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这一个,的确是不知道真相的,但是跟地下室杀人案却脱不掉关系,带回警局审问就行。” 祁天点了点头,拨通了黄渡的手机,让他带队来此。 此刻,整个房间里到现在还底细不明的人,便只剩下旁边那长腿细腰的金发女郎。女人这会儿已经相当放松地翘着二郎腿听完了故事,好整以暇地托着精致的下巴,唇间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这一点,落入阿木博士的眼中,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究竟是什么人?” ------------ 第九十一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19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阿木博士,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然而冰绿色的眼眸中透出一股高傲,又很好地抵消了神情中的一抹艳色。 “你看不出来吗?”女人又换了换腿的姿势,目光从博士身上微微移开,看向门口即将离开的祁副队等人:“我不用跟着他们一起走吗?” “怎么,你跟地下室杀人案,有关吗?”阿木博士毫不示弱。 女人呵呵一笑,故作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没有关系的……我不过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这座城市,帮故友一个小忙,只可惜忙还没有帮上,朋友却被警察抓走了……” “医生?我刚好也有个朋友是很出色的医生,在德国名气非常响亮……这位小姐,听你说话的吐字,应该也是个德国人吧?” “博士您那位朋友应该是个正经大医院的正经名医,可不是我这种赌场里头的小医生能够比得上的……实在是不敢当啊。”女人说着,看警察们都离开了,神色中的一点点惫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眸光中甚至显出一丝冷漠来。高跟鞋落在地上,缓缓站起的身子笔直挺拔,修长的双腿,应当是上帝心情最好的时候,杰出的作品:“能够见到传闻中的阿木博士,也算是意外之喜,我这一趟,的确没有白来,只可惜没能亲眼见识到FA在这座城市留下的奇迹,有些遗憾。” “怎么,你的赌场之内,有什么人需要治疗吗?”阿木博士也站起了神身,显然不想输了气势。 但是女人却未再看他一眼,迈开长腿,推门出去了。摩托车的轰鸣再次响起,美丽的身影就这样在这条小巷绝尘而去,没有回头。 小诊所里,阿木博士叹了口气,拨通了一个熟悉的越洋电话,电话对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如期响起:“怎么啦?”惫懒如当初。 “我在中国遇到瑞秋了……” “什么玩意儿?”年轻的医生避过来往的下人,躲在房间里大气儿不敢出一个。 “她似乎在找药,寻求一种类似于辛集那样能力的药……这种事情,逆天而行,一旦不小心,便是不堪设想的后果,你要想办法阻止她。”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换了一个话题:“我现在在日本。” “啥?你跑那里去干什么?” “详情我一会儿发短信告诉你,这地方电话看的紧,不让人往外透漏消息。” 这边木阿吉还待要问,对面却已经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两声,叫人好生郁闷。 时间已臻下午,警方和军部的人都已经到齐,开始分开审理三个犯人。而毛家这边,确实也搜集到了不少有关于五十年前,宫野家族在我华夏大地上所作所为的资料。毛小天将幽灵交给江涯之后,便连人带资料,亲自赶到了审问室外。隔着单面玻璃,隔着六年的时光,再一次认真打量了眼前那熟悉的陌生人。 而江涯那边,已经汇集了月亮、灰蛇、葛犸、辛集、七号等黄金22的众多好手,除了金老爷子和马尔斯留在医院照顾染青,柳老师留守福安街之外,其余都已经全员出动,寻找鹿峤。狗姨那里,更是被黄金22三次造访,带走了包括夜光在内的所有优秀警犬。 沅江水道边的小院子里,闵川终于幽幽转醒,正午的阳光褪去,地面却依旧滚烫。男人抬抬头,就看见小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而自己,正枕在对方肉呼呼的大腿上。 “你还不起来哟,我的腿麻掉了。”小孩儿认真抱怨。 男人惊疑不定地爬起来,看着眼前的小胖墩儿:“你怎么……不跑呢?” 鹿峤很认真:“我不认路啊?” “可是外面多得是原家的人在找你啊?” “嗯……我怕把你丢在这里,你死掉了咋办。” 从未被人关心过生死的闵川,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开了,一股暖流滋滋滋地冒出来,逐渐蔓延到全身。 “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么?”男人站起身,将小孩儿抱起来,打算离开这栋房子。 小孩儿一条胳膊搭着男人的脖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怕的,可是不能见死不救,那样心就会坏掉。” 男人推开房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露出一点微笑:“可是你这样,算是救了一个很坏的人,一个杀人犯,不要紧么?” 女孩儿撅了噘嘴,看他的眼睛:“我又不是法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杀人犯。” 越过河道,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鹿峤有点不安起来,道:“你能不能把手机给我,让我给叔叔发条信息……我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男人惊讶:“你通风报信怎么办?” “我才不会呢,否则中午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就跑掉了。” 男人犹豫了半晌,终究点点头,二人订了一间看上去非常穷酸的旅馆,然后便开始字斟句酌地发短信:“你说,我写。” 小姑娘再次噘嘴,显然不满,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只好道:“叔叔呀,峤儿现在没事儿,那个人没有要害我的意思,你们不用着急哈……就酱紫。” 这样卖萌的语气让男人额头上落下几条黑线来,但是看看并没有什么通风报信的内容,就原样发了出去。 而此刻,夕阳西下之中,动用大批人马将整个东城挖了个底儿朝天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拿起手机,却看到了这么一条让人哭笑不得的短信,那意思——好歹你也混点儿干货进去啊,让我知道您在哪儿,我暗中跟着也行啊。 但是小姑娘显然没有这样的小心思,她连闵川昏迷的时候都没有妄动对方的东西,简直是个前无古人的正人君子——有点儿傻过头了。 两张单人床,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机,鹿峤百无聊赖地打开中央频道,听起了京剧,两只脚耷拉在床边,一晃一晃的,漫不经心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男人放下再找不到几个可靠联络人的手机,微微叹气——自己平日里埋下的往,已经被原川的出动,给毁灭殆尽了,没有哪个黑道势力,敢在东城的地界,忤逆了太子爷的威风。便只好眯着眼睛开始回忆……这份憎恨,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源头。 夜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悄降临,这一夜的东京,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繁星。 天草汐站在人来人往的院落里,听着水流潺潺的细微声音,慢慢低垂了眼眸——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天草家唯一一个心怀仁慈的男人,他不愿意做这天上唯一的月亮,在黑夜之中给人们带来光明,他只想做一颗普通的星星,如同芸芸众生一般,没有这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妻儿相伴,家庭美满。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觉得他这样太没有出息,所以才在他正当壮年的时候,就要将他收走……又或者是因为天草家真的造孽太多,于是每一代的家主,都在这样年轻的年纪,便魂归离恨天。 灯火初上。 身着素服的人们开始了一个演员的生涯,低低的啜泣声从灵堂内传出,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心,哪一个是假意。少年也盘腿坐下,在这冰凉的地面上,抬起头,看着昏黄的灯光和白色的纱幔之后,父亲微微闪烁的灵位。 “仰看无情月,依依悲欲绝。 断肠唯此时,佛晓与君别……”少女们轻轻唱起了悲伤的和歌,这也同样是天草家的规矩。轻灵的歌声回荡在夜空里,像是在挽留那即将远去的灵魂。 眉眼间同样似有哀色的女人,戚戚地皱起眉头,与娇艳的妆容看上去格格不入。少年微微侧目,远远望了一眼,神色中涌起一丝嘲讽。 所谓守夜,就是在死者今生今世的最后一个夜晚,亲朋好友相聚一起,悼念死者,表达缅怀之情。提科的团队,作为一群外国人,自然是没有必要到场的。从小窗户里,看着外头陆陆续续到来的人们,医生们不禁轻轻咂舌——这天草家的地位,果然非同一般。 远在东城警局的木阿吉,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条长短信,详细地讲述了提科到达日本的理由和经过,以及如今的结局—— 天草家这一代的家主,死了? 博士的掌心忽然变得有些冰凉,沁出一点冷汗来,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传闻中鹿峤的母亲……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跟她究竟有没有关系。虽说天草家历代家主都算是壮年早逝,可这一回,这人可还不到四十岁呢…… 月华低垂,福安街上除了柳欣慧和楼上两个大气都不敢出大小宝兄弟,空无一人,连那些从来也不冒头的外围人员,都被江涯撒出去寻找鹿峤了。而就是这样寂静的夜里,女人坐在小院子抱着一条小猫,喝着冰好的饮料,心中却忽然不安起来。 四野里,不知道何处传来声音:“夫人还是动手了……” 女人抬头望去,就见福熙街的隔墙上,坐了一个女人,有些臃肿的身材,挡不住岁月的痕迹。 “金师傅……您来了。” “你过得,可好?”老太太自横墙上落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头,指尖拂过那些可怖的伤疤,叹了口气:“你也不容易。” 柳欣慧没再说什么,只跑进屋子里,拿出一小瓶清酒,递给金师傅,二人席地而坐,微微浅尝:“您,有什么打算吗?” ------------ 第九十二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20 是夜,没有人回到福安街,等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22号别墅的院子里,也只剩下醉倒的柳欣慧一个人——金艳河又一次消失了,犹如晨间的一场雾,短暂而让人摸不清方向。 医院里,染青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还不大能动弹,听说鹿峤丢了,恨不得掀开被子就起身,却别金老爷子一双大掌死死按了下去:“行啦,别一个不让人省心,另一个又来凑热闹。” 小胖子很有些委屈,扒拉着呼吸机问道:“叔叔呢,去哪里了?” 此刻的江涯,正在钟楼巷原家大宅内稀溜溜地吃着早饭,手边一溜儿排开的,除了灰蛇和月亮,辛集和七号,还有依旧不会使用筷子的大天使,众人要么缺胳膊少腿儿,要么奇形怪状,总之视觉冲击力很强,看的原家一众仆人和堂口老大们心惊肉跳的,心说——这谁啊这么牛逼,看着完全不把咱们家太子爷放在眼里。还有他们身后那一溜儿叫不上名字来的名贵警犬,一个个看上去凶神恶煞,打头儿那一个好似一匹灰狼,幽幽的目光看得人寒毛直竖。 一排人啃掉了将近二十个肉包子,一大盘油条并一桶豆浆,才逐渐停下嘴巴,眼睛斜斜地看着旁边一众堂口老大:“这么说,昨天一天确实是啥线索都没有?” 其中一个大光头委屈极了:“是少爷让我们不能扰了民众治安,又不能跟警察过不去,这么束手束脚的,找人实在不方便。”他觑眼看着这说话的年轻人,少了条胳膊,长得还挺清秀,但不知道为啥就这么吓人。 没想到年轻人却微微摇头,没有怪他,道:“绑架者跟你们道上打交道很多年了,很清楚你们行事的轨迹,没找到也是正常……从昨天夜里我收到的消息来看,丫头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各位老大就先放心回家好好休息,只是,外面撒着的人,可千万不要收回。”年轻人说着,朝灰蛇使了个眼色,少年无奈,起身抱拳:“我江某人失掉一臂,不能向大家致谢,但凡各位将来有什么难事儿,大可上福安街找我,若在能力范围之内,必然全力相帮,以答谢各位今日的鼎力相助。” 众大佬忙不迭点头,一个个抽身而退,看起来是被这群人吓得不轻。 老宅里头,原川抬头看看三楼上非常听话没啥动静的原家杰,叹了口气在餐桌的主位椅子上坐下:“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担起一个家,这么难……” 月亮坐在一边呵呵一笑:“你还真别说,你爹年轻的时候,还真算得上东城地下黑道的英明君主,直到四五年前,那也是一把好手,只可惜被FA给耽误了。” 江涯无奈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道:“这是闵家夫妇,你能不能联系他们,让我见一面,有些事情要跟他们商量。” 原川打了个响指道:“这个不难,闵家夫妇还是要卖我一个面子的……只不过这老头儿这段时间身子骨儿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 “实在不行,你帮我联系一下,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好。” 看着青年走上楼去联系对方的背影,江涯目光沉了沉,重新又落到昨天夜里收到的两条短信上——一条自然是鹿峤发过来的,看到后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小姑娘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这大半年来也一直跟着柳欣慧、灰蛇等人学了些基础的身手,想来闵川的确有自首的可能性……只是这个可能性之中,还需要再添一把火,那火种,就在闵家夫妇的身上了。而另外一条短信,则是从阿木博士处转发过来的,看语气,是提科没跑了,这家伙居然在日本也混得风生水起,倒是出人意料。天草家家主的死,必然会在日本政界和黑道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简单来说,如今的天草家,在二战之后的地位,就相当于当年的鹿家、此刻的毛家,他们是政府与黑道的联络人,是两方势力的平衡,是绝对不能倒下的一盗防护墙……否则,雅扎库必然会形成对正统势力的反扑和侵蚀。但是,这一代家主去世的时机太不好了……下一代继承人还未长成,红夫人等老人已经是古稀之年,再难当大任,天草家目前适龄的统治者……便只剩下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鹿轻言…… 年轻人想了想,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你最近有没有在日本老实待着?” “当然了……最近组里的前辈都在给我找媳妇儿呢,你也知道我们的规矩,当大任之前得有个儿子。”已经将一头黄毛重新染成黑色的青年,嘴里叼着根香烟,含混不清道:“你知道么,天草家死人了。过两天葬礼,那一家人传统得不得了,弄得我连头发都得重新拾掇。” “你以为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当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那人的死,有没有什么内幕?” “内幕?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不是参加葬礼么,就不能四处撇摸点儿证据?” “我……”山口一时语塞,半晌认命般点点头:“好吧,我尽力,不过他们家规矩严厉的很,我要是真的打听到点儿什么,可得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之后得还的。” “行,咋们俩谁跟谁。” 殊不知这一语成谶,距离黄金22远征东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吃过饭的警犬们,确实累坏了,不一会儿便趴成一排沉沉睡去。半小时后,闵家夫妇携一对龙凤胎儿女,如约而至,大约是因为闵佳玲的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两个孩子独自在家。 两个小孩儿看着神色不安的父母,眼睛中透出一点慌张。然而此处,染青和鹿峤都不在,没了活跃气氛的人,辛集和七号面面相觑,两个社交障碍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带着小孩儿去玩儿,生怕自己奇怪的长相,吓到对方。最后还是月亮出手解了围,带着大天使和四个小的去了院子里,就好像一个大人带着五个小孩儿似的。 “闵先生闵夫人,你们好,初次见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涯,目前是双福街侦探事务所的老板,也是东城警局刑警队的官方合作人,此次的地下室狩猎杀人案件,是由我和毛队长分头主理调查。到现在为止,本案的四名嫌疑人,已经有三名落网,唯一一个落逃在外的,就是闵川……而据我们所知,闵川,应该是闵先生曾经恋人的孩子……” 闵老头儿听着年轻人的叙述,微微有些出神,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竟然落下泪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透出深深的疲惫和悔恨:“当年的事情……是我处理的不好啊……” 江涯此人,素来对情情爱爱这种事情,没什么特别的观感,他身边的人,大多要爱便爱了一辈子,不爱就是不爱,少有各种各样的纠葛,所以不能理解那些为爱而愚蠢地付出生命甚至葬送他人生命的人。 “我们现在推测,闵川杀死闵佳玲的原因,一是为了复仇,报当年母亲爱而不得,落水成疾,青年早逝以至于自己孤单长大之仇,二是为了钱,据我们现在审理另外三名犯人所的得到的线索看,当年闵川母亲落水,导致寒疾,确实也给闵川本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和心理阴影,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疾病,他都需要大量的钱财来治疗自己。对于他来说,除掉闵家继承人,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被警方抓到了把柄……” 话说到这里,闵老头儿已经失措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老泪纵横:“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啊……” 他的身后,闵夫人一张俏脸苍白无色,眼神中除了失望只剩下心痛:“你对他们抱歉,那我呢,我的孩子呢……玲玲是无辜的啊……” 不想,老头儿却大手一挥:“你闭嘴,要不是因为娶了你,我也不会这样愧对自己的心,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模样……” 妇人的眼泪登时坠落,落到衣襟之上,门口听见了一点声音的月亮,忽然走进门来,高高扬起右手,在老头儿的脸颊上,落上响亮一掌:“王八蛋,老贱人。” 众人大惊,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年轻的姑娘,连闵夫人都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姑娘,你……” 就见金月亮薄薄两片嘴唇,上下一碰,噼里啪啦就开始反怼:“好你一个没出息的臭老头儿,当年保护不了自己的恋人,害得她被自己的家人活活逼死,现在好了,娶了老婆孩子也生了好几个,反倒反过来埋怨对方嫁给了自己,你怎么不埋怨埋怨自己比女人多长出来的那一根呐,切了不是省事儿吗,什么破事儿都没有了,闵川也不会杀人,闵佳玲也不会死,说到底,既不是个好爹,也不是个好儿子,更不是个好丈夫,连做生意方面也未必比得上自己老婆,当初分家迁到东城不是你的主意吧,是你媳妇儿的主意吧,为你在家族赢得了一席之地吧,你说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一旁,辛集扒拉着七号的耳朵,小声道:“月亮姐姐可真厉害啊。” 谁知,小孩儿话音刚落,老爷子便整个人一抽抽,向沙发后倒去,闵夫人慌忙去扶,就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嘴里含混不清。 月亮一瞪眼:“你看什么看,再BB老娘亲自阉了你……还不好好配合我们把事情做完,不然你闵家好日子到头了……” 这一番嘴炮功力,让江涯和灰蛇忍不住惊叹——此女果真非凡人是也。 ------------ 第九十三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21 时间过去半晌,老人家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开始认真配合。闵夫人虽然委屈,感激涕零地看了月亮一眼,但是终究还是跟在丈夫身后,不再言语。 就这时候,江涯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看屏幕,却是毛小天打过来的。毛队长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极了,想来并不是因为好几天没有休息的原因,而是因为刚刚连夜在窗外,看完了自己的亲哥哥审问曾经的恋人的画面……所以心中郁郁吧。 “这边的几个人,都已经审问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抓闵川归案……” “我们这边,闵家主事的两位都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方案,你带上报社的人,过来吧……在钟楼巷,原川家。” “好,一会儿见。” 电话落断,毛小天最后看了一眼单面玻璃对面的年轻人。他看上去很颓唐,再也没有当年从落满阳光的树影下走过来时候的意气风发,失去了右腿,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国家,这个人已经一无所有。而玻璃之后,这个最后一次认真凝视他的青年,也将在这一秒之后永远离开,他已经有了新的爱人和新的未来,对过去再无留恋……所谓当年,留给他的,不过是连回忆都不愿意想起的悲哀罢了。 路过毛小庆身边的时候,毛小天很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部署完毕后,全力抓捕韩父韩母,所有和韩家有关系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程序化考核以及长久的监管。” 晨风清凉,毛队长抬头看看天,知道这盛夏三伏,终究是要过去了。警局门口,毛小青停下自己标配的桑塔纳,冲着自家弟弟招招手,那意思——报社的人我带来了,咱们走吧。 黑色的小轿车经过两道门关,终于停在了钟楼巷最巍峨的宅子门口。毛小青一边推开车门一边摘下墨镜道:“哟,这老房子真不错,看着比咱们家还有派头呢。得了,进去吧。” 毛队长进了院子,就看见天使大人正带着四个小孩儿爬树,心里头也是很想翻白眼,然而等进了堂屋发现乐沙发上的一男一女,背对背暗自垂泪的模样,便忍不住神情一暗,想起了六年前那个大雨之夜,躲在父亲背后啜泣的母亲……大约自己承受不来的那些痛苦,落在他们眼里,也是心如刀割吧。 “这几位,是东城并西川等邻近几座城市主要报刊媒体的主编,有了他们,应该能够确保闵川看到我们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毛小天姐弟接连落座,大厅里又有了些人满为患的感觉。 毛小青看了那边沉默的闵氏夫妇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播新闻,具有画面感的冲击力的传媒,应该具有更大的影响力。” 江涯摇了摇头,道:“闵川此人刚愎自用,最恨别人伤他自尊,再加上他杀了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心中抱有愧疚感,此刻好不容易峤儿稳住了他的心神,若闵家夫妇在电视上露了脸,不论说什么,都会被他看作是一种挑衅。相反的,像报刊这种纸质媒体,一般人都会略过这些与自己无关或者不感兴趣的信息,再加上笔者的春秋笔法,非是有心人而不能看出文章真意,所以……这是闵家夫妇表达歉意,说动闵川的最佳途径。” 毛小天点了点头,留下各位主编和闵氏夫妻并江涯一起商讨文章的笔调和语气,自己却转头看了灰蛇一眼,然后兀自往姐姐的车上走去。 毛小青是个生活的很精致的人,车内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水气息,好似大雨后的草地,给人一种想要沉沉睡去的感觉。后座上,年轻人将一双长腿放在摇下的车窗上,头肆无忌惮地往后落去,却正好落到少年的大腿上。 “很累?” “嗯……” “见过他了?” “嗯……” “没有聊聊么?” “嗯……” “没关系的,我还在呢……” “好。” 年轻人说完这话,便沉沉睡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缓缓阖上,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浅浅的阴影,过半晌,连腿也缩了回来,跟个孩子似的蜷成一团,任凭这夏天末尾的暖风,铺满了全身。 在警方的动员和军方的施压之下,这一天的东城信息流动岗变得尤为迅速,报纸的印发量似乎也忽然不计成本起来,只求投放普及度。人们大多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同,只有一些意外的有心人,在每份报纸的角落里,都发现了一对夫妇模糊的剪影,已经文字中情真意切的劝导和抱歉。 “吾儿阿川,见信安好。父念及当年大错,使尔母子遭逢大难,流落他乡。如今悔过,却再难得天伦之乐。父已老迈,时日无多,名下财产众,可助你治疗疾病,成家生子。若你亦悔过,还望归家,寥寥囹圄,或许数载,只念将来,尚有大好前途。” 闵川看到了么,自然看到了。他生怕报纸上刊登了儿童失踪信息而成为众矢之的,是以刚睡醒便偷偷摸摸去买了今晨的报纸加刊,却不想,鹿峤的失踪消息没有找到,却找到了这么一则…… 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些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旅馆。等鹿峤刷完牙已经坐在电视机前等他的时候,就看见他拿着一份报纸,表情空白地走了进来。小孩儿没有问话,只兀自将报纸取了过来,细细翻阅。她看书的速度向来很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找到了那条含混不清的信息……再联系昨晚那人将自己讲睡着了的那个故事,似乎这案件的最后一条线,也清晰了。 “咱们回家么?闵叔叔……”童音清脆,像清泉落入心田般,直接进入了闵川的脑海。 “好……”阳光从窗户外落进来,将灰色的床单照成了棕色,将那人抱头痛哭而落下的眼泪,变得五彩晶莹……仿佛只这一滴,便抵过了那么多年忍受过的苦痛,仿佛只这一声抱歉,便可以将那一切,都抹了去…… “咱们回家吧……” 半天的休息过后,警犬们已经恢复了生机,就当江涯心头再一次因为没有鹿峤的消息人涌起慌张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却正是祁副队打过来的:“来警局吧,闵川回来了……” 桑塔纳上,毛小青抱着胳膊打瞌睡,等着自家弟弟醒过来,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然后就听见砰地一声,车门被人拉上了,睁眼就看见旁边坐了个神情隐隐激动的独臂男:“开车,去警局。” 而后面,毛小天先是被江涯粗暴的关门声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幽灵、辛集和七号接连从窗户里呼啦一下跳进来落到肚子上,给踩得半条命都没了。 “卧槽……”年轻人捂着肚子哀嚎:“你们干什么……” 车厢一下子变得很拥挤,灰蛇无奈,将年轻人拉了出来,指着院子里的一排警犬道:“峤儿估计是回来了,这些犬,可以送回狗姨那里了……” 毛队长点点头,一边又咂咂嘴:“送回去之前,看看有没有哪个和脾气的母狗,留下来给幽灵配种啊……”这人,不过才睡了一觉,似乎就又恢复了往日里嬉笑怒骂皆无章法的模样。 警局里,同样的单面玻璃,只是在另一面看着的,却换成了闵家夫妻。鹿峤盘着腿,坐在江涯的膝盖上,嘴里嘬着一根棒棒糖,认真问道:“叔叔,他会判几年啊……” “看在自首的份上,大概十多年吧……他毕竟是地下室狩猎案件的从犯,虽说真正因他而死的只有闵佳玲一个人,但也不能抹去他曾经和韩晨他们狼狈为奸的事实。” “他没有爸爸,过得很辛苦呢……” “峤儿也没有,那峤儿辛苦吗?” “可是峤儿有叔叔啊。”小孩儿乐呵呵的,把吃了一半的糖果塞进江涯的嘴里,捏着自己胖乎乎的脚丫子道:“峤儿没有过过从小就一个街边找吃的的日子,峤儿也没有上山打柴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妈妈已经过世,峤儿更没有被人嘲笑说母亲是个女支女却还不能还手,峤儿也没有生病,每天都会冷得浑身发抖……” 江涯微微怔了怔,右手落到小孩儿软软的头发上:“所以峤儿觉得他值得被原谅么?” “不……峤儿觉得他应该去赎罪,因为他杀了一个无辜之人,但是在那之后,他或许还可以拥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会的。” 审问顺利地结束了,走出审讯室的男人,神色轻松了很多。 江涯挥退了那些阻止男人靠近小姑娘的警察,就看见他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脸蛋,道:“谢谢你,带我回来。” 鹿峤很大气地拍拍男人的肩膀:“不怕,等你出来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看着男人逐渐远离的背影,江涯单手将小姑娘抱起来,道:“根据两方的供词,他的确不知道韩晨和宫野的日本人身份,抹掉了里通外敌的可能……而且,真正杀死闵佳玲的致命一击,似乎也不是他做的,那么,被判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小孩儿点点头:“我们去给闵家姐姐上柱香吧……他说他想去的。” “好。” ------------ 第九十四章 地下室的玩家档案完结 至此,地下室狩猎杀人案,终于全部结束了。 根据韩晨的口供,东城警局的人做了最后的报表统计——福熙街并全城各处灰色街道,死去的乞丐、流氓甚至是平民,高达五十四人,而参与了这场狩猎游戏的有钱人们,包括小丑夫妇在内,也达到了十一人之数。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便只有那个在地下室中和染青对过招的姑娘——只是此刻,她也是监狱的客人了……韩晨和宫野因为这场游戏,暗中笼络了一大批人马,除了那些没有脑子只剩残暴的有钱人,也包括大量想要出头,想要富贵的穷人,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往往情报信息更加密切,这几年之间倒真的也让宫野递出去一小部分有用的信息——比如小东山大爆炸的内幕。 剧情收尾,事涉日本人,那便不再是黄金22能够插手的范围,那些人终究是坐着军部的车,绝尘而去,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宫野家能透出来的东西不会太多,但是也不会太少,只是韩晨,不管对于谁来说,大概都没有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福安街。 同样的清晨,秋天终于在这金秋九月如约而至,鹿峤靠在辛集的肩膀上,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厨房里,刚刚出院的染青已经开始忙东忙西做早饭,七号很认真地给夜光刷着毛,大宝和小宝被幽灵吓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辛集,我教你读书好不好……”小女孩儿晃悠着两条短短的腿,神色认真。 “好。” 推开家门的江涯,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然而想想不久之前提科和山口递过来的消息,眸光又暗了一暗。 “你们谁跟我一起把这些犬给狗姨送回去啊……她那儿催了好几天了。” 辛集第一个站了起来:“幽灵已经跟了我,我应该去跟那位狗姨道个谢。” 鹿峤也就着椅子站了起来:“我也一起去,他们是为了救我才辛苦了这么久的。” “好。” 大货上路,对于两个小孩儿来说都是个新奇的体验,围在几条身形高大的巨犬之间,两个小孩儿有点兴奋地站起身,看着这一路疾驰的风景……这就是东城啊,是她们长大的地方,尽管这里隐藏着无数的黑暗,尽管成长的记忆之中有那么多痛苦,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 终究,还是遇到了家人…… 开车的人,却是毛小天,驾驶座上,年轻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落进无数晨光,熠熠生辉,只见他微微翘着一点嘴角,道:“我打算,辞掉警察局的工作,正式加入黄金22,接手双福街侦探事务所。” “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原本官僚体制就并不适合我,再加上毛家有哥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贡献,我所追求的一切,都在福安街了……不过我还是会常回去看看的,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也许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理解我的选择。” 江涯点了点头,望向窗外,微微笑道:“这样也好……正好我也想趁着这次大清洗,把两条街中间的高墙打掉,让福熙街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只剩下福安街这样的街道。” “你应该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吧……不然,你不会一步一步在家里留下那么多孩子,从辛集七号,到大宝小宝,纵然无法恢复江家当年的辉煌,但是重建孤儿院,也算是了了红烛婆婆的一个心愿。”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年轻人看着已经爬的很高的太阳,低低地垂下了眼眸:“小天,那会是一个崭新的,不一样的江氏孤儿院……我不会再让那些孩子出去杀戮,他们不需要像我,或者我的长辈一样,从小就开始承接艰难的任务,以命相搏,他们可以就像小青子和峤儿那样,读读书,上上课,将来做一个普通人……这个国家,现在已经能够给得起这一切了……” ——来福里。 狗姨依旧是风情万种的模样,只是那一双蓄满了似水柔情的眼睛,在看到鹿峤和辛集的时候,忍不住愣了一愣……她先是蹲下来,看了看辛集的眼睛,那一双清澈的红色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狗姨的眼神。半晌,女人摸了摸幽灵的脑袋,道:“真好呀,你找到家了……”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了鹿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软乎乎的脸蛋儿,道:“我那时候,明明也是你这样的年纪,那么小……可是为何我如今看着你,却觉得我那时候,比你小的多呢……”说罢,微微笑了笑,招呼着人从后院儿抱出来一只小奶狗:“这也是一只德牧,刚断了奶,它妈妈身体不好,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了,索性我便将这一群兄弟姐妹都送走,这一只最小,就送给你了……” 鹿峤感激地点点头,摸着狗狗身上的绒毛,小声道:“我能先去看看它的妈妈吗?” 狗姨点点头,吩咐饲养员带着小孩儿去了。 门口,她却又望着江涯,仿佛看到了他,便看到了那个和他很想象的人了似的:“那个孩子,就是鹿家的后人吗?” “是。” “你会让她,走哪一条路?” “走一条,普通人的路。” 那之后的一个多月,经过了大清洗的福熙街开始了如火如荼的重建工作,而就在国庆节的时候,毛队长向着祁局长,递交了辞职申请。 走出警察局的一刹那,年轻人只觉得心头一松,对于他来说,恐怕直到此刻,那本该过去的一切,才都真的过去了。楼上,沉默了很久的黄脸汉子,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觉得抱歉吗?”祁天看着男人的侧脸发问。 黄渡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就在刚才,荣升队长的祁天,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龙井茶,道:“这世界终究会走向进步,即使这个国家非常顽固,搬动一把椅子,都需要流血牺牲,但还是会有人站出来,对着那高山大楼,生生凿出一条道路来……像咱们这样跟在他们身后,享受着生活利益的普通人,究竟有什么资格嘲讽,又有什么资格道歉……历史会记住的,终究不是我们。” 福熙街重建的工作,历时整整三个月,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这一年也将近尾声了,同样鳞次栉比的白色别墅,高耸参天的树木,在这片曾经浇筑了鲜血的土地上,渐渐成型。 初雪的那一天清晨,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曾经的福熙街口,那里已经没有她曾经待过两年的垃圾屋,也没有了曾经一口一口喂她吃饭的老妇人的身影……因为就在这一天,福熙街真正就要消失了。这两条打通的街道,呈现出U字形状,两个街口,立起了一道巍峨的大门,像古代的城墙似的,上书“欢迎光临福安街”,七个大字。 “婆婆,福熙街没有了,现在只有福安街了……以后,所有像福熙街一样的街道,都会慢慢消失掉的,这个国家会越来越好的。” 同样也就是这一天,双福街侦探事务所也改掉了名字,成了福安街侦探事务所,马尔斯一直在准备的诊所也正式挂牌,院长自然是马叔叔本人,主任医师却是谁都没想到的刚从德国辞职的提科医生。来人神色依旧惫懒,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阳光的原因还是什么,竟然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江涯修盖了一所私立幼儿园,原本黄金22所有外围成员符合年龄的孩子都被召回,在原本垃圾屋的地方开始了出门就是学校的生活,鹿峤、辛集、七号和大宝,自然也位列其中。小宝因为生病的原因,暂时就在马尔斯那边接受治疗。这其中,最特殊的人,大约就是南嘉寺了,小孩儿在幼儿园挂牌的第一天,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街口,问:“下学期,我能来这里上学吗?” 鹿峤自然是欢喜的,而看到这个孩子,马尔斯便想起了还在医院里躺着的楚渔,忍不住将自己脑海里一直设想的一个计划告诉给了江涯。 “用辛集的血救楚渔?可行吗?” “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按照计划在给那两个小孩儿进行透析,以弱化当初的药物实验给他们带来的副作用,他们的血液波动轨迹,我一直有所保留,发现的确比一般人的血液活性高出很多很多……而楚渔在医院至今没有醒过来的原因,其中之一便是大脑活性不够,如果能用辛集的血,对她加以刺激……也许……” “这计划太冒险了,万一出现排斥反应……” “可是再这样下去,那孩子真的有可能会直接脑死亡。” 漫长的沉默之后,是无言的默认,江涯点了点头,道:“既然你的私人医院已经建好,一切器材都已经配备,就先把她接回来……计划暂时不要实施,慢慢观察情况。” “好……” —— 我是地下室玩家档案的档案分割线。 “已经搜集到的档案,都已经传送回国了吗?” “是的,我们从中搜集到的十一大财阀并七个大老虎的资料,已经全部整理成电子数据,传给了宫野家最后的守门人。” “很好,为帝国献身,是你的荣耀。” ------------ 第九十五章 花骸1 花骸,花之尸骨也…… 传说,英雄亚伊亚斯,因为战利品分得太少而愤怒不已,用剑对着庭院中的花草乱刺乱砍,当他恢复理智后,对这种行为感到可耻,便自杀了。所流的血滴到地上后,开出了美丽的飞燕草……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必然具有追求自由的生命的力量…… 传说,圣主圣拉姆道斯诺斯,为了援救奴隶,而把自己卖给雇主,最后历经千难万险,成为一名枢机主教。于是人们把秋福寿草作为他的象征,凡是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便会具有越挫越勇的精神,不畏逆境和挑战,甚至常会为他人挺身而出…… 传说,公元16世纪,西班牙的牧羊少年圣帕斯卡成为法兰西斯科教会的修道士,人们以角罂粟纪念他清廉公正的一生。这是一种繁殖力非常强的植物,喜欢生长在麦田里,虽然让农夫困扰不已,却象征着自然与美好。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会保持心灵的纯真,不会被社会风气所影响,并能遇到具有同样特质的终生伴侣…… “所有的英雄,似乎都具有花儿一样的品质,只可惜,你们没有,于是我就只能祝福你们来世能拥有这样的品质……” 这是那人留下的最后的声音,洁白的小腿之外,和服裙角飞舞,落下缤纷的花瓣,弥留之际的人们半睁着双眸,分不清眼前那究竟是绝美的艳色还是厉鬼的凝视。 警车呜拉乌拉的响彻了这黑暗都市的夜空,萧瑟的街道忽然喧嚣起来,美丽的少女拉开窗户的扣锁,托着雪白的腮帮子认真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红蓝光彩,神色中隐隐带着些惬意的微笑,仿佛遥望生命的坠落,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和式大宅的门口,才刚又把一头黑发染回了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踩灭了手中的香烟头,火星溅起一点点,最终陨落成灰。 “这是第四个了……继飞燕草、秋福寿、角罂粟之后,第四个人被杀,同样的一刀毙命,纤长留下了第四朵花——水鬼蕉,俗称花蜘蛛。” 警视厅的新人妹妹,俏生生的柳叶眉,瓜子脸,杏仁儿眼,贴身的制服之外,简单套了件防风外衣,看上去很有些温柔可亲的意味。此刻她正认真询问着眼前这位第一发现者:“山口先生,您和死去的这四位,都很熟悉吗?” “不熟。”山口生田气闷,一边生气,一边拨通了自家姑姑的电话:“在后北条之后,大江也死了……雅扎库一个月之间,已经失去了四位高层领导人,而且,这一次,居然是个女人。” “现场的花,是什么?” “花蜘蛛兰。” 电话对面的女声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翻阅什么典籍,半晌道:“传说,花蜘蛛的花语就是天生丽质,如果你受到过它的祝福,那么你一定是个最漂亮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别人只能发现它美丽的外表,却看不到它努力的过程,所以,怠情的心是一切破灭的源头……”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年轻人不满地挂断了电话,然后瞪了眼前的警视厅妹妹一眼:“问什么问,还不赶紧去勘察现场,难道犯人是我吗?” 他这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伴上狰狞的表情,确实有些可怖起来,警视厅妹妹惊了一跳,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在例行公事。” “例行什么公事?你信不信老子让你一辈子不能例行公事?” “你……”小姑娘气急败坏,转身跺了跺脚,钻进了面包车。 警车的红灯闪烁了一夜都未曾熄灭,而第二天一大早……这条街道却依旧安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过往的行人似乎对昨夜的一切都不知情,依旧穿着帅气的风衣,神情冷漠地来来往往。 雅扎库的高层们,终于在拖了又拖之后,找到了聚集的时间,开了一场少有的碰头会议。 低调而古朴华贵的寿司店,店员们都穿着精致的八重樱浴衣,安静地守在大厅里,为里屋的客人们准备着今天的午餐。那些凶神恶煞满身绣满夜叉的大汉,让女孩子们的脊背上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只是手下却不能停下,挑选着最新鲜的鱼和虾,经过巧手加工,捏成最晶莹剔透的模样…… 然而就在这片诡异的安静之中,薄薄的绢纱之后,忽然传来一声暴怒的大喝,怒目圆睁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的红龙浴袍,甩开移门,大踏步地走出来,至门口的时候,又回到喊了一句:“你们这群老东西再这样故步自封下去,迟早毁在自己手里。”说罢,甩着袖子,离开了这间美人环绕的店铺,在漫漫长街的尽头,消失了身影。 这是1999年,日本土地上,落下的第一场雪花,隐隐约约透出些瘦硬的气质,像极了那些自命清高而又命比纸薄的灵魂。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依旧托着腮帮子,从卧室的窗户里观察着这座美丽又冰冷的城市,那些没有温度的霓虹啊,映入眼帘的时候,正仿佛生命的走马灯——今天,死去的会是谁呢? ——新·福安街。 欢迎光临福安街。 同样是个飘雪的清晨,鹿峤刚从迷茫的睡梦中醒过来,抱着胖胖的脸认真看楼下小狗围着幽灵打滚。从狗姨那里接回来的小奶狗其实已经长得很大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幽灵的身边,她总会将自己当做一个小孩子。鹿峤给她取名叫做猎风,颇有飒飒之感,而辛集并没有改掉幽灵的名字,反而经常摸着他的脑袋说:“这是一个很棒的名字。” 辛集六岁的生日在这一天悄悄到来,尽管从元旦开始,她便坚定地认为自己七岁了,到了传说中男女有别的年纪……小姑娘乐呵呵地拆着五花八门的礼物,从深刻的心理学书籍,到精致的民谣吉他,从手工的小鹿皮靴,到针织钩花的毛衣,还有两把精心打磨的匕首……但是唯有一件,让小姑娘最为心跳的厉害,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城市的礼物——那是一套漂亮的浴衣并木屐,甚至还有一套花牌,只是很遗憾的是,这礼物并不是来自小姑娘一直企盼的那个女人。 年轻人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鹿峤会从这一行短短的留言之中,感觉到了一点点疲惫——他说:“峤儿,陪哥哥一起打牌吧……” 是的,这礼物,不是妈妈送的,是山口哥哥送的,小姑娘有一点失望,但是捏着那一张纸条,内心里便又忍不住升起一个疑惑—— 日本,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 “要过年了哦,中国的年是什么样子的啊?”楼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流利的英文稍微带着点大舌音。拉开窗帘看去,就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儿穿着厚厚的中式棉袄,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瓜皮帽,虽是高眉深目的五官,然而圆乎乎的笔头却让人观之可亲。一旁,大清早便被吵醒的神色惫懒的医生穿着破破烂烂的棉拖鞋,将自己从头到脚包成了一个粽子,鼻头红红道:“传说,这个国家的年,是个怪物哦……” “所以要放炮仗么?”小孩儿笑眯眯的,跟个长满了小雀斑的精灵似的:“那我们去买炮仗吧,爸爸。” 没错,这便是提科的儿子默克了……从阿木博士处听到瑞秋的消息之后,这个男人直觉性地放弃了德国的大好生活,携家带口地来到了福安街,正式以医生的身份加入了黄金22——不知道天草家那位红夫人听说了她千辛万苦请过去给自家儿子续命的大夫,居然是仇人的朋友,会是什么心情…… 染青曾经跟他的马叔叔旁敲侧击过,提科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东城,但是马尔斯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浮起一个不爱自然的微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后来小默克嘴快说漏了一句——因为,瑞秋是我的妈妈呀…… 屋子里暖气很足,鹿峤将盒子里月白色的浴衣拿了出来,层层叠叠地穿上,然后踩着木屐,在房间的落地镜前,开心地转了一转。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冒冒失失地推开,大宝站在门外,眼睛直直的,一动不动地落在了小姑娘巧笑嫣然的眉目之上,本就长着两坨高原红的脸蛋儿,忽然整个都涨红了起来,像熟透的虾子一般,还没等鹿峤问话,便一个利落的转身,呼啦啦从楼梯上跑下去,有些羞涩地抱住了自家啃手指的弟弟,嘴里小声尖叫:“呀呀呀呀,她真好看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是黄金22这么多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年夜饭,小青子和柳老师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是请了隔壁的南妈妈一家来帮忙——在江涯的促成之下,福安街新建成的别墅之中,有一套被南家以相当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他们也正式成了这条街道的一份子。 趁着厨房热火朝天的功夫,一群小孩儿开始在院子里贴对联儿,红纸是月亮裁的,句子是阿木博士拟的,毛笔字是金老爷子写的,金粉是辛集和七号涂的,锃亮地挂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鹿峤终究还是换下了那件让人心生欢喜的浴袍,穿上了柳老师早就准备好的大红棉袄,将自己包裹的如同一个巨大的红包,一步一步,有些艰难地走下楼梯,坐上了寿星的主座…… 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是染青的拿手好戏。胖乎乎的少年揉着胖乎乎的小姑娘:“峤儿七岁了呀……” 是啊,妈妈,峤儿七岁了,可是……峤儿还没有见过你,你还记得,您的女儿长这么大了吗? 巨大的生日蛋糕,论盆称重的饺子,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鞭炮,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春晚……这本是在座每个人最快乐的夜晚,直到风雪之中,一个来自异国的电话响起。 年轻人的声音疲惫极了,仿佛灌满了冰凉的夜酒,他只说了一句话,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涯,帮帮我…… ------------ 第九十六章 花骸2 守岁并守夜的寒冬,失去了右臂的年轻人,靠着窗户,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外面飘扬的飞雪,时不时又偷眼看看正聚精会神在看春晚的红包姑娘,将下巴小心翼翼地搁在小女孩儿的头顶上,一点青青的胡茬,细细体味着柔软。 “峤儿,你想去日本吗……再过一个多月,樱花就要开了,落满整个富士山,叔叔带你去看好不好……” 怀里胖乎乎汤圆似的人儿,忽然僵硬了一下,连盯着电视机的眼睛,都不再跳跃着那些彩色的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旁边的人,渐渐停下了手中的零食,移开了专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这个方向。 所有装作的不在意,其实都是心中最深处的一点挣扎…… 女孩儿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感觉那里似乎渗出了一丝冷汗,随后,她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有些出神地看着指尖的晶莹,睫毛眨巴了两下,似乎要落下阴影来。可她终究一句话也不曾说,只从年轻人的怀里钻了出来,像个移动的红包似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旁,阿木博士终于将早就剥好却一直捏着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热咖啡:“日本发生什么事情了?是雅扎库方面还是天草家方面?” 柳欣慧不言不语地扒拉着手中的橘子,耳朵悄咪咪地也竖了起来,她想起了半年前那个盛夏的夜晚里,那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女人,又想起江涯这半年来一直有意无意透露给大家的有关于天草家的消息……想来那个曾经熟悉的国度,大约也开始逐渐笼罩了黄金22的势力。 “雅扎库高层遭遇了连续暗杀事件,山口的姑姑……是第五名受害者。” 众人惊讶,都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灰蛇,硕大一颗山楂叼在嘴里,连咀嚼都忘记了,看上去跟个傻子似的…… 毛小天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将那山楂抢了过来,放进了自己嘴中,半晌,“呼噜”一声,吐出个山楂核,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走吧……老天爷可是一点儿也不心疼人命的。再说了……你在日本的布置,也挺久了吧。”小少爷老神在在的,很有点故地重游的兴奋模样。 “可是……”江涯犹豫了一会儿,抬头望向刚才大门砰一声关上的房间:“去那里,怎么可能不带上她呢?”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连月亮都冒出了一点光芒,将那茫茫雪色照耀得格外明亮,几乎像是白昼似的。独自一人沉闷地躲在房间中的鹿峤,目光兜兜转转,又落到了那些已经拆开的礼物上……那件月白色的浴衣,是如此的光彩夺目,平白增添了她对那个国家的向往,尽管她很清楚,这一切向往的根源,都只是因为一个她几乎未曾谋面却血浓于水的女人……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小女孩儿换下了那件象征着寿星身份的红棉袄,再一次将那重重叠叠的和服,一层层裹到身上,在镜子前转了转,仿佛透过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庞,便能够看到那女人如今的模样似的……但是看到了又如何,那人终究是不要感情的,就像她当初那么果断的抛弃了爱人,又离开了孩子的父亲,将自己当做一件没有感情的礼物,送往一个陌生的国度,甚至送往一群陌生男人的嘴边,仿佛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到如今,身为那个被抛弃的孩子,她还要去见她吗?用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女孩儿有些出神地盘腿坐了下来,地暖滋滋地熨烫了心田,让那些美丽的花牌,好像自己开始歌唱了似的。她的日语,其实还是不错的,自从知道了那人……妈妈……是在日本生活之后,她便开始尝试着阅读日语类书籍,从最基本的五十音图,到古老的唱和,遇到有不懂的,就问柳欣慧或者灰蛇,一年的功夫下来,大约也有中学生的水准了……而花牌,日语中俗称的歌留多,正是日本中学生中,相当流行的一种活动。 ——伊吹艾草茂,无语苦相思。情笃心欲焚,问君知不知。 かくとだに えやはいぶきの さしも草(くさ) さしも知(し)らじな 燃(も)ゆる思(おも)ひを 一段讲述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情诗,在小女孩儿软糯糯的嗓音之下,读出了一点点凄切。房门依旧紧锁着,但是敲门声却不期而响,似乎知道她不会坚持拒绝似的,一直不停。 “小青子……”门锁吧嗒一声落下,打开一巴掌的缝隙,门口站着的,却正是个清秀少年。 “我能进来吗?” 小姑娘没有说话,侧侧身子让开。 少年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零落的花牌,微微笑道:“小仓百人一首……你的日语已经这么好了吗?” 鹿峤点了点头,拾起一张牌道:“哥哥,我们来比赛吧……你知道歌留多的规则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似乎有一点笑意,像是突然变得争强好胜似的。 少年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 歌留多是有意思又有难度的游戏。它对记忆力起始字、牌的位置、已经读过的牌甚至是反应力等等,要求都极为严格。所谓起始字就是和歌上句开始的几个字。因为百人一首只有一百首和歌,是有范围的,所以一般不用把上句全听完就可以判断出是哪首和歌,下句是什么,是以把起始字背下来很关键。而牌的位置就是纸牌在榻榻米上的摆放的位置。一般游戏开始前,两个游戏者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自己的牌摆好,然后把50张牌的位置全部记下来。然后游戏中随着失误和进攻,牌的位置会变化,这时也都要背下来,因此对于已经读过的牌的记忆也分外重要。 然而当少年拿出角落里的收录机,将和歌磁带放进去的时候,小姑娘却忽然笑出声来:“哥哥,歌留多,你是赢不了我的……” 染青愣了愣,疑惑道:“为什么?” “你会背牌了,是么?” “对啊,这本来就是个考验记忆力的游戏啊……” 听完这话,鹿峤笑的更开心了:“但是对于我来说,有一点点不一样。”小姑娘话音刚落,就在这时,收录机开始放出了第一句音乐——不闻流水声…… 染青眼疾手快想要去摸牌,然而等他的指尖落到地板上的瞬间,那牌,却已经在小姑娘的手中了…… “怎么可能?”少年喃喃自语,然后他便反应过来,他是听完一句话,想要去摸牌……而鹿峤,却是在听完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伸了手。 “不”字开头的和歌,有好几首,她究竟为什么能够认定是这一句。 然而,不等少年发问,女孩儿便站起了身子,幽幽的大眼睛望进熟悉的目光之中:“哥哥,我决定了,我要去日本。” 少年再次愣住,不自觉地乖巧坐好,认真问道:“为什么?” “因为犹豫,只会让我错过心中理想的画面……就好像歌留多一样,因为我没有犹豫,所以我选中了我在听到第一字的时候所预见的画面,然后我赢了一张……如果我想赢下之后的每一张,就要做出相应的选择,所以现在,我选择去日本……” 门口,一直站在走廊里等待着的江涯,微微一笑,冲着隔壁屋探头探脑的额一大群人,轻轻一挥手,那意思——还不赶紧收拾行李去。 去往东京的行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这一回也并不是黑户款的秘密出国,所以护照和签证便成了头一等的大事情,纵然有着欧阳从中斡旋,到底也要等个三四天的时间。 很奇怪的是,从那一夜之后,这街上所有智商在标准线以上的人,甚至包括金老爷子在内,都来找鹿峤玩儿了一把歌留多……让人惊讶的是,这之中,竟然真的没有人能在这姑娘身上讨到一份半点的便宜,即使是江涯,也以七张牌的差距而落败。 所谓天赋其能,大约便是如此了。 此刻的东京,相比起福安街上一派安静宁和的气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水深火热了。山口生田再一次在雅扎库的高层会议上拍案而起:“黄金22是我山口的朋友,他们在日本的一切行程有我负责,用不着在座诸位操心。” 然而刺着飞舞的青龙的中年汉子缓缓起身:“但他们毕竟是和日本有着世仇的组织,我们怎么能够把这么一件内部的案子,交给他们负责……原本交给警视厅,我就是不同意的,更何况是黄金22。” “那么,诸位就等着第六名受害人的出现吧……” 不曾想,这一语成谶,就在五天后,福安街众人整理完了街道上的一切,携家带口扶老携幼地落在这片并不陌生的土地上的时候,第六起凶杀案,发生了…… 藤田家现任家主,雅扎库的又一名势力雄厚的高层,在这落雪的夜里,躺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腹部被人拦腰砍断而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血流汩汩,犹如殷红的梅花,绽放在雪白的纱缎上。 而这一回,落在尸体上的花朵,似乎也有一些不一样起来,那比鲜血还要更加艳丽的曼珠沙华,在夜色中透出猩红色的光芒,仿佛要将人吞噬似的。 ------------ 第九十七章 花骸3 绝不离开自己祖国的人充满了偏见。 ——哥尔多尼 距离江涯和毛小天上一次在日本,已经过去了相当遥远的时间,当他们的脚步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份熟悉,原来早就已经深入骨髓。池袋、霓虹、风花、雪月,最好喝的酒,最好看的人,最无拘无束的夜晚,最恣肆畅快的淋漓……一切似乎都还是当初的模样。 而柳欣慧本来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个国家从未给她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从失去的恋人,到堕落为杀人犯的黑暗,全部都是噬心之痛。然而在出发的前几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在盛夏的某个夜晚,忽然落到双福街高墙上的女人,那沧桑的皱纹和无力的眼神,让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安……还有那个狐狸一样的年轻女人,尽管恩怨已断,但是她还是想要亲眼看一看,她的结局…… 至于鹿峤、染青这两个小孩儿,他们对于这个国度是很陌生的,尽管知识储量相较同龄人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非常渊博了,但是酒店的落地窗外,盛景一般的富士山,还是惊艳了两个孩子的眼睛。一大一小两个团子,脱掉了厚厚的棉鞋,穿着袜子踩在毛绒地毯上,眼睛出神地看着窗外,浅浅的霓虹之后,黑暗里似乎藏着密密麻麻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阴影……只这一点,便让人意识到,这城市,比东城要冷漠的多,也要有故事的多。 套房很大,四室一厅,七号和阿木博士一间,灰蛇和毛小天一间,江涯和染青一间,鹿峤和柳欣慧一间。就在阿木博士拣起一颗草莓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道:“怎么没带辛集和马尔斯过来?”的时候,三部手机同时跳了起来。众人眉头一皱,各自拿起电话,走向了房间的角落。 江涯这边,是山口打来的。 “已经落脚了吗?”年轻人似乎刚喝过了酒,正吹着嗖嗖的寒风,强打起精神。 “你喝酒了?怪不得没来接机……” “不是……又出事了……第六名受害人,出现了……” “谁?”江涯的脸色稍微沉了沉,显然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如此之快。 “是藤田家的现任家主,灰蛇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藤田次仁……” “怎么会……” 毛小天那边,自然是欧阳打来的,通报了国际刑警方面透露过来的一些资料。 “日本警视厅那边负责这个案子的警部叫日暮关山,四十多岁一个中年人,算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之后他手下会派人跟你对接……记住,你这次去,还是代表ICPO的官方身份,否则黄金22没有资格明目张胆地插手雅扎库内部的事件。” “我明白。” 而灰蛇那边,则是接到了一个非常神秘的沉默电话…… 听筒里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直过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一声嬉笑。女孩儿的声音尖锐而甜美,仿佛涂满了蜂蜜的有毒匕首。她说:“嘿,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那可是最漂亮的一刀了……” 三个电话依次挂断,江涯神色严峻地看向角落里沉默的少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少年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点。 江涯摇了摇头,反问道:“刚才谁打电话给你的?” 闻到这一茬,少年便更加奇怪了,举起手机道:“一个女的打过来的……神经兮兮的说送了我一个礼物,可是我不认识她啊……” 少年话音刚落,江涯便从沙发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少年手中的手机,那意思——把你手机拿过来。 只可惜号码是隐藏的,日本也不是蒋天行能够出手调查的范围。年轻的领袖大人略沉吟一会儿,便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嘟嘟的电话声响起的时候,众人就见他长腿一摆,在沙发上坐下,神色明显又放松下来。 “宇佐见吗……我现在在东京,你来见我一趟。” 电话挂断,就见众人跟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一样看着自己,那意思——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涯微微叹气,神情严肃地看了灰蛇一眼,道:“藤田次仁……死了……” 温暖的房间里,仿佛忽然涌进来一缕凉风,少年的眼神怔了怔,像是被抹消了什么重要的记忆一般茫然…… 那个男人,他死了吗? 心痛是没有的,也不至于心慌,只是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目标没有了……就在这思绪空白的短暂时间里,少年又想起了刚刚那个神秘的电话,说话的女声听上去很年轻,也许正如同自己一般大,她说她送了自己一份很棒的礼物,难道……就是这个吗? 夜色潇潇,少年将手机跟染青做了交换以便江涯调查之后,便犹如一道灰影一般,潜入了黑暗之中。众人等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只有鹿峤躺在柳欣慧的怀里,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她似乎一点也不慌张,全然不像当时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来日本的时候那般挣扎…… 敲门声骤然响起,带着严谨的节奏,像是有规律的鼓点儿。 毛小天蹦了蹦,穿上拖鞋,打开了房门。 众人抬头,就看见外面站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五官甚是普通,一双棕黑的双眼,如同不能聚焦一般没有精神,只有那仿佛鹰喙般高耸的鼻梁,颇为引人注目。 来人微微一笑,眉眼间忽然增添了几分活力,就听他声音沙哑道:“你……就是毛小天吧。”疑问的句子,陈述的语气,显然是对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很熟悉了。 沙发上,江涯唇角挑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清了清嗓子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宇佐见草灯,一瓶大师的关门弟子,日本最优秀的黑客之一。”所谓一瓶大师,便是日本最开始发展信息科技时候的顶尖人物,他们那批人的技术,至少比现在民间使用的电脑手机,先进二十年。 “进来吧。” 门外的年轻人点点头,显然并不见外,只是等他走路的时候,众人才发觉,他的左腿,是有些微略残疾的。 见大家都盯着,宇佐见很大方地说明了事实:“这是好多年前受的伤了,当时,是一个中国人救了我……” 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江涯的父亲,江白石……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彼时的江家,尚且孱弱,正需要一个年轻人来创出名头。而在亚洲,最容易成名的地方,便是日本黑道……刚满弱冠之龄的江白石,就是在那个时候,独自一人来到了东京。 宇佐见其人,便是很早以前,江涯跟染青讲述过的那种天才——他们鹤立鸡群,与人群格格不入,不但没有朋友,还被人当做怪物一样的异类,甚至连家人都不能理解他们的思维……而日本,偏偏是一个校园暴力非常严重的国家。 那一天,年幼的宇佐见照样被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同学欺负到鼻青脸肿,慌乱之中摔倒在小巷门口,然而就在那最后一拳落下之前,那打人的小胖子,却忽然被一双大掌提溜儿了起来。几个八九岁的小屁孩儿抬头,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眉目间满是戾气,正狠狠地瞪着众人,不由得心头一颤,尖叫一声,扔下还在地上趴着的宇佐见,仓皇逃跑…… “哎,小子,还活着么?”年轻人靠墙站着,呼出的热气在冰凉的空气中渐渐发白,而嘴角流出的血迹,也早已经凝固。 宇佐见就听见吧嗒一声,待他勉强起身回头的时候,雪地里就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陌生男人。 帮忙?还是直接离开? 小小的宇佐见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将这个男人,拖拽到了自家存放柴火的小仓库,然后烧了热水,找了纱布放在他的旁边。 男人睡了很久,直到夜尽天明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甫一清醒,便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儿。扒拉着门房的窗户,就看见雪地里,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小瘦子,正支着架子烤地瓜。 不一会儿,小瘦子便顶着大雪跑了进来。 “咦,你醒啦,要吃吗?” 男人微微点头,就着小孩儿的手喝了几口热水,啃了几口地瓜,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来,在火上烧热了,将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割开,洒上药去。整个过程,汩汩的鲜血流落在地,然而除了细细碎碎的动作声音,安静极了,等一切结束的时候,旁边的小孩儿早已经看傻——这人为何如此平静,似乎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你……你是坏人吗?”小孩儿抖抖索索的,倒是没走,显然充满了好奇心。 “我是啊……”年轻人满不在乎,哈哈一笑,将自己滴落的血迹收拾干净,然后将纱布扔进了火堆之中。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了……让你救我啊……”摸摸小孩儿的头,年轻人站起来就打算离开,却忽然被扯住了裤子:“你……你能再休息几天吗?” “为什么?” “我……我想跟你讲讲话,这里,没有陪我讲话的人……” 男人看着小瘦孩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忍不住有些心软,点头同意了……那之后的三天,暴雪,江白石一直在柴房里养伤。 小孩儿每天都来到这里,花很长的时间和年轻人说话,他从未见过如此渊博之人,两人从天聊到地,从历史聊到科学,投机极了……然而三天之后,回到学校的小孩儿,再一次被暴力加身,一路仓皇,在拐过小巷的时候,被一辆迎面而来的摩托车,撞断了小腿…… 身后追逐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小孩儿被男人拦腰抱起,送往了医院。 “后来,在那个人的介绍之下,我认识了一瓶大师,成为了老师的最后一个学生……”年轻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全然不像三十多人那样通透的柔和,看上去,他似乎度过了一个很棒很幸福的成长时期。 ------------ 第九十八章 花骸4 而另一边,潜入夜色中的少年,在茫茫雪地之中,一双灰色的眼睛,颜色越发浅淡了,有点像警惕的猫咪,但是一丝隐藏的阴狠,又仿佛高空中落下小憩的雄鹰。 他的动作很快,一裹棉服,便钻进了路边的的士之中,车子绕了两个弯儿,停在了一弯藏得很好的小巷之外。 付过钱,少年猫着身子隐入了黑暗之中。他的身后,出租司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忽然不见了的身影,眉尖拧成一个疙瘩,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满打了方向盘,离开了这片没有光亮的地方。 此处不是别处,却正是灰蛇在日本为数不多的不动产之一,林立的小型住宅之中,最中规中矩的一户。门闸上瞌睡的猫咪懒哒哒地睁开了灰黄的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它也很老了,从很久前少年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便已经见过了。此刻睁开双眸,似乎不过是想问一句:“你怎么回来了?”亦或者是问一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少年顿了顿,伸手揉了揉已经年老的猫咪头顶,这样的动作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做的。猫咪微微睁大了双眼,眸色中似乎有点讶异,这让少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不过刚刚会走路的模样……而自己每一次,不过是撂下点食物,便扬长而去…… “我回来了……” 这房子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因为太久没有人打扫,所以到处落满了灰尘。但是枪支依旧摆放在严格控制了湿度和温度的柜子里,子弹一排排整齐地码着,连刀具也依旧锃光瓦亮洁净如新。猫咪出人意料地跟着灰蛇走了进来,然后安静地窝在了墙角,平静地看着少年来回走动…… 用掸子轻轻扶去电话机上的灰尘,少年看了看墙上的壁画,那是一个小巧而美丽的女人,眉眼间温柔而顺从,与灰蛇的戾气与冷漠完全相反,然而却能叫人看出几分相似来……按下熟悉的号码,电话对面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苍老:“少爷,你已经三年没有来电话了……” “大翁,你过得好吗?”这是二十三郎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那个家里的老人寒暄,对面的男人明显楞了一下。 福田大郎是藤田家的老人了,他们一家都是藤田家的世仆,而大郎这个人……从在酒席上见到二十三郎母亲的第一眼,便注定了这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对藤田家忠心。很多年前,那个一切噩梦开始的夜晚,一个刚杀了人的六岁稚童,究竟是怎么逃出藤田家的势力范围的,到如今还依旧是人们想不通的谜题…… “我过得很好,少爷你……长大了,有些不一样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这样说话……你是……遇到很好的人了吗?” 听对方问到此处,神色疏淡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是的,我遇到了一群很好很好的人。” “那就好……老天爷总会庇佑好人的……对了,您回到日本来,听说了家主遇刺的消息了吗?”福田大郎的声音变得郑重了一些,让那一分疲惫也变得越加明显。 “我听说了,所以,方便的情况下,我需要回老宅里查一查究竟……这次雅扎库的高层暗杀事件,实在是耸人听闻。” “老宅近来已经戒严,大郎【灰蛇大哥】目前已经掌握了一半的大权,但是还有小半部分分散在藤田家众多子女手中,大郎忌惮的厉害……似乎正在清查势力准备进行清洗统一……”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你不妨……偷偷向他透露一下,我回到日本了……也许我们会达成一场有意思的合作。” “好的,少爷。” 电话挂断,中年男人微微叹气,有些无力地看向自己耷拉着的右臂……这是被主家的少爷小姐玩闹时候弄断的,来去几次,已经再也没有了恢复的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帮得上少爷呢? 房间的移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外头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宝蓝色的睡衣,头发随意落下,长至膝盖:“爸爸,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啊?”女孩儿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男人手边的电话机上,她知道,那部电话,已经很久很久未曾再响起,久到连母亲都想扔了它,而父亲却一直守在这里。 “爸爸,你接到你一直在等待的电话了吗?”放下揉着惺忪睡眼的右手,女孩儿的脸上漾起一个漂亮夺目的笑容:“对方,是什么人呢?”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管这么多,赶紧睡觉去。” “是。”女孩儿顺从的退下,经过楼梯的时候,微微侧目,看向了柜子后躲着的小黑猫,猫咪一下子弓起腰腹,背上的绒毛根根竖起,眼神中充满了敌意与恐惧。 而此刻的酒店之内,宇佐见草灯已经破解了那个打电话过来的神秘号码……只可惜是个一次性非实名制的号码,并没有什么作用,众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此时已经靠近天亮,看江涯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宇佐见离开的,年轻人也乐得刺激,死宅的生活过的多了,的确是甚是无聊。然而就在众人叫了酒店服务的食物之后,门铃忽然再次响起,将鹿峤抱回房间继续睡觉的柳欣慧打开了大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穿制服的小女警察。 来人肤色白皙,一双大大的杏核眼,柳眉弯弯,神色柔和,若不是穿着一身制服,倒像是谁家的大小姐。 “请问你是……”柳老师的日语一如当初那般熟练,丝毫没有外国人的口音。 “哦……你好,请问这里是毛小天毛警官下榻的地方吗?” “是的。” “我是东京警视厅日暮警部的手下,小野合惠子,接受命令给毛警官送有关于这次案件的资料来了……” “哦,好,进来吧。”柳老师点了点头,侧开半个身子。 酒店的豪华显然让小警察感到很惊讶,而站在她面前抱着胳膊,叉着一双长腿的桃花眼年轻人,却更是养眼,让小姑娘不由得红了脸颊。 “你好,我是毛小天。” “您……您好,我是小野合惠子……您叫我小野就好……您,您就是毛警官?这么年轻啊?”小警察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心跳加速。 众人失笑,指着沙发让她坐下,毛小天满不在意道:“这里的都是我的朋友,也都是国际刑警的相关人士,你有什么话不用避讳。” 小警察点点头,就见她将手中提着的一大包资料,摆上了茶几。 “这是到目前为止,六起命案的全部资料,死者全部都是雅扎库的高层,目前警方压力非常大。” 案卷很厚实,但是在座的包括江涯和阿木博士在内都是能够一目十行并且瞬间背诵下来的人物,不过十几分钟便看完了所有的资料。 看完之后,毛小天取出一块白板,用马克笔开始梳理脉络。 栗川奏——飞燕草——自由——断去双腿,一刀毙命 三重野次郎——秋福寿——虔诚——碎去膝盖,一刀毙命 后北条三岳——角罂粟——顽强——挖出双眼,一刀毙命 大江佑希——花蜘蛛——美丽而知性——脸部毁容,一刀毙命 山口雨早——风雨花——勇敢地面对——缝死嘴唇,一刀毙命 藤田次仁——彼岸花——悲伤的回忆——拦腰砍断,一刀毙命 “嗯……从犯案模式上来看,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阿木博士摸着下巴,看毛小天一一分条列举:“前面五个案件,五种花朵,都分别具有一定的指向性,而在杀人犯的行径之中,也体现了表现这种指向性的倾向……但是这最后一起案件,相比起之前死者的双腿、膝盖、眼睛、容貌、嘴唇等等具体的器官,只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一刀毙命而已,并不带有任何的说教意义,反而抒情性质非常严重……” 众人个个听得一脸懵逼,那意思——你能不能说人话。 唯有江涯点点头,慢条斯理道:“阿木的意思是,从犯罪模式和心理上来分析,这六起案件很有可能不是由同一个人做下的……前五起案子,犯案者都从受害人身上取下了或者伤害了一部分东西,以代表这个人活着的罪过,说明这个犯罪者是站在一个虚拟的道德制高点来审判这些人,也就是说他认为这些人活着便是罪过……但是最后一个案子,藤田家的案子,杀人犯留下的花朵,模仿意义非常严重,只一个拦腰砍断,对藤田次仁的一生没有任何概括和审判意义……” 年轻人话音刚落,屋子里便响起一生响亮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小野姑娘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核眼,连眉毛都以一种的诡异的形状挑了起来,声音抖抖索索的:“那……咱们这是要面对两个杀手吗?” 毛警官这时候便显现出了国际刑警特有的装逼技能点:“那可不咋地,说不定还不止两个呢……” 阿木博士冲他发了个白眼儿,接着道:“目前我们能做的,首先就是调查前五起案子的共同点,这些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是否是同一件事情让他们遭遇了杀身之祸,同时要考虑一下,他们死了之后,得益最大的人究竟是谁……至于这最后一件案子的犯人,想必他对前五起案子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很有可能是雅扎库内部的人物,借着模仿的名义,杀死自己一直想杀的人物,我们可以将这个案子相对独立来看。” “那么是否需要我们派出两队人马,分开调查?” “暂时不用,你们先集中警力调查前五起案子……至于这最后一个,我们已经派出了相当得力的人马……” ------------ 第九十九章 花骸5 清晨的阳光像是雾气一般洒落房间里,映得这满地的大学越发洁白夺目。熬夜学习的少女被这亮堂堂的光芒刺激的睁开了双眼,然而还没等看清眼前的景象,头上便落下一个阴影来,紧接着便脖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啊……是你吗,你回来了……”黑暗之中,似乎还保留有一丝不太清晰的意识,充满着狂喜与痴迷,仿佛多年未归的爱侣,重新出现在眼前一般的炽热拥抱。 而另一个房间里,出现在中年人身后的少年,一双灰色的眼睛一如很多年前离家的那个夜晚,冰冷疏离,可是当你仔细打量,在这明亮的雪光之后,似乎又暗藏着一点点温柔美好。 “少爷……您回来了。”福田大总管一如当年那般恭敬,只是这佝偻的身子,已经不复那时候的精明强干, “你的胳膊,怎么了……” “断了,断了好几次,已经接不上去了。”中年人半弓着身子,似乎连抬头,都是对眼前人的一种亵渎。 “谁干的。” “是……老爷这几年出生的几位小姐少爷,他们还小。” “年幼者的残暴,才是真正的残暴……我记得,这是我加入黄金22的时候,金宝川老爷子对我说的话,他告诉我要学会收敛自己的天性……只不过想一想,大约藤田家所有的子孙,都是这样天生便没有人性的人吧……” “少爷,您变了,变得很温柔了……越发像您的母亲。” 对着窗户,洁白的光落在少年的眼中,将那一点灰色衬得越发浅淡,只见那向来低垂着的唇角,竟然微微挑起,显出一丝微笑来:“母亲,的确是个非常温柔而伟大的人。” “您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少年依旧背对着福田,神色变幻莫测,只是下一秒,眼神便狠狠射向大门之外,声音也立刻降温到了冰冻似的:“谁在那里?” 房门倏然拉开,福田伸着脑袋,却只见一只小小的黑*咪在门口弓着身子,仿佛受到了惊吓似的。 “是猫啊,少爷您太过小心了,这里是在下的府邸,怎么会有坏人。”福田大郎拍拍胸口,重新将房门拉了起来。 疑虑未消,少年微微皱眉,看着那越来越小的门缝之外,似乎有一抹白脂玉一般的颜色,一闪而过。 “……你有个女儿,是吗?刚才被我敲晕的,似乎就是她。” “是的,千惠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只比您小了两岁……” “她和那家里的孩子,熟吗?” “还好,千惠自小便和那家里的少爷小姐一同上学,虽然不甚亲近,到底都是认识的。” “那……千惠的身手怎么样?” “千惠的身手?”福田大惊:“千惠根本不会功夫啊……” 少年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那扇微阖的移门,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同伴中有人精通化妆术,我需要你找一个身材形貌跟我较为接近的人,我要跟他做个替换……潜进大宅里。” “是,我保证尽快将事情办好。” “还有,之前说的让你逐步将我回来的消息发出去那件事情……就先不要做了。” 福田有些疑惑,不明白这少年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只有灰蛇自己,在翻身跃出窗户的前一秒,再一次看过了移门,然后消失在了茫茫雪地里。 这座城市,就此迎来了黑夜之后完全的白天,伴随着罪恶的沉睡,一般人的生活,开始逐渐苏醒。 只有天草家的老宅,还依旧犹如死寂一般安静着,来往的仆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能看着主屋里,小少爷摔碎了一个又一个崭新的盆盏。 “汐,你在干什么?”女人的声音如同她上天赐予的容貌一般精雕细琢,清冽仿佛竹酒却又不失柔和甜美,听之让人耳目生花。 “夫人……”众仆低头,看着来人踩着经过严格训练的步伐,迈入了继子的房间。 少年的眉眼中立刻显现出一抹厌色,瞳孔里闪烁着憎恶和烦闷的火焰,然而下一秒便平静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母亲。” 是的,这个只出现在这家里三年的女人,便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相比起他这个尚未成年的正统继承人,仿佛成了更加名正言顺的权力拥有者,手中掌握着几乎可以和祖母比肩的势力,即便是自己,也不得不向她低头……的确,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女人漂亮极了,仿佛上天完美的礼物,可是那双眼睛里,藏在无边颜色之后的,是无尽的空虚与仇恨。 这分明是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女人,父亲究竟为什么会允许她进门……而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能抓到她任何对家族图谋不轨的证据…… “是在为雅扎库的事情烦心吗?”鹿轻言说话慢条斯理的,跟当初面对江煮水时那样的锐气与锋芒,显然已经判若两人……大约这五六年的时间,她所经历的波折,每日里算计的代价,也不是旁人所能够想象的。 “您收到藤田次仁被杀的消息了吗?” “收到了……细算起来,雅扎库内部对日本政府友好的家族……已经不剩几个了,天草家是时候该插手这个案子了。” “您有什么看法吗?”少年强压下脾气,指尖点了点桌上的案卷:“这是昨天夜里,东京警视厅日暮警部方面连夜整理出来的资料。” 女人从善如流地接过卷宗,只是才翻到第一页,便整个愣住了—— 栗川奏——飞燕草——自由——断去双腿,一刀毙命 三重野次郎——秋福寿——虔诚——碎去膝盖,一刀毙命 后北条三岳——角罂粟——顽强——挖出双眼,一刀毙命 大江佑希——花蜘蛛——美丽而知性——脸部毁容,一刀毙命 山口雨早——风雨花——勇敢地面对——缝死嘴唇,一刀毙命 藤田次仁——彼岸花——悲伤的回忆——拦腰砍断,一刀毙命 根据犯人的犯罪模式以及心理分析,这件案子可能…… 这样熟悉的分析手段,仿佛很久之前,也有个人这么教导过她……只这一瞬间,女人便知道,除了他们,早已经有另外的人马插手了警视厅的办案程序——大约,是黄金22到了…… 黄金22,亚洲最大的赏金猎人组织,其领袖是江氏孤儿院唯一的幸存者……女人对这个组织知道的并不算多,只知道,他们和天草家也是世仇,而她,自己唯一的血亲,便是由这个组织的人收养,在东城安逸幸福地成长着……那么,他来了,她也来了吗?那个小小的孩子…… 日上三竿,酒店里,鹿峤终于醒了过来,就着桌边的牛奶,喝得满嘴都是白色的泡泡。等走出房间的时候,江涯等人都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了,只有染青和柳欣慧正在收拾着早饭的残骸。 “峤儿醒了?今天叔叔要去警视厅一趟,跟那边的人做一个简单的交接,你今天和柳老师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 “好。”小姑娘乖巧依旧,只是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神色有些飘忽。 染青瞧着她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给递上去一个三明治,问道:“想去哪里玩儿?” 小姑娘愣了愣,眼睛在少年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又落到雪地里:“可以去东京塔吗?” 那里,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从那里,我可以看到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你所在的地方。 对于鹿峤和染青来说,乘坐公共交通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而日本的地铁,一如柳老师还在读书的时候那般拥挤。等出了地铁站,出现在三人眼前的便是由著名建筑师内藤多仲设计的世界最高的自立式铁塔,它看上去比图片上更加巍峨高大,若不是因为埃菲尔铁塔早已经因为浪漫情调的极具盛名,恐怕也要被这般风华掩盖了名气。 “二楼是商场,咱们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这次来带的也未必齐全。”柳欣慧摸了摸钱包,担心带的钱可能不够。 今天的东京塔,游客并不算多,可能是因为昨夜雪势太大,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出门了吧。经过二楼商场的时候,鹿峤顿了顿,拉住染青和柳老师的手道:“等回去的时候再逛这里吧,咱们先去展望台好不好。” 看着小姑娘企盼的神色,柳老师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摸了摸绒帽下女孩儿柔软的头发:“好。” 展望台很高,电梯直升到两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 这里似乎更冷了,染青打了个哆嗦,却见小姑娘兴奋得很,蹦蹦哒哒地跑到了角落里,抱住了一台巨大望远镜的三脚架,喊道:“哥哥,抱我起来嘛……” 小青子无奈,抻了抻胳膊:“你最近可重的不行,我不一定抱的起来。” 小姑娘立刻柳眉倒竖:“你才胖,你全家都胖……哎呀……”说到一半儿,才想起来自己也是那“全家”中的一份子,不由得小小声道:“峤儿不胖的,就是肉呼呼的……” 柳欣慧立刻失笑,将小丫头抱了起来,问道:“你想看哪里啊……” 女孩儿笑眯眯的,道:“我想看石原里……” 空气仿佛立刻安静了一般沉淀在了柳老师的心里,一丝淡淡的悲哀涌上心头,她知道……石原里,正是天草家大宅的所在…… ------------ 第一百章 花骸6 “峤儿想妈妈了吗?” 将女孩儿抱到胸前的柳老师轻叹一口气,似乎想要将身边沉默的空气,一下子吹开似的。 然而小姑娘却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忧伤,她的瞳孔依旧平静有力,仿佛藏了一轮满月似的:“想念是每天都想念的,只是当走上日本这块地界,我就对她如今的模样,越发好奇罢了……” “需要通知灰蛇哥哥,去帮你拍几组照片吗?” “不用啦……原本这次来日本就是为了办雅扎库的案件,更何况咱们才一到,藤田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摆明了有人针对二十三郎。等大家集中精力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也许我就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了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条理清晰,仿佛昨天晚上听过了毛小天和阿木博士的分析似的,可是其实,她只是今天早上扫了那块写着案件大概的白板一眼而已…… 聪慧如雪,透彻明白,是柳老师此刻在心底里冒出的八个字。眼前人一个圆圆的脑袋,竟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的格局,为何如此小小年纪,便那样宽宏,那样懂得忍耐…… 想到此处,柳老师便忍不住道:“咱们中午去吃好吃的吧,寿司还是牛肉?” 一旁染青插嘴:“当然是回转寿司啦,峤儿一直说想吃呢。” “好。” 小姑娘唇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也不知道在那望远镜的世界里,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毕竟石原里如此遥远,并不是一个东京塔便能够观测到的距离。 “中午可以点一份鳗鱼饭吗?” “好呀……” 时针渐渐指向十点,三人结束了二百五十米高空上的观测,待柳老师遥遥看过她熟悉的东京大学之后,便一同进入了商场。不得不说,日本对于一些小玩意儿的经营,确实要比别的国家更为优秀,不仅是包装上五花八门儿的零食,还有一些女孩儿特别喜欢的装饰品和漂亮衣服。 染青的指尖在触摸到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外套的时候,便不肯再挪开,叹了一口气,摸出自己的钱包看了看,道:“好容易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就要这样出去了……” 鹿峤看他一眼,笑眯眯:“买给辛集的嘛?” 少年的脸腾一下全红了,瞪眼道:“瞎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买给你的?” 小姑娘偷摸儿一捂嘴:“你当我傻呀,这尺寸,我肯定嫌大呀,整条街上,就只有辛集能穿了……” 染青别扭,将整个脑袋往旁边一转:“那你也不准告诉别人。” “我才不会呢……”小姑娘乐呵呵的,自己也跳起来摸了摸架子上的另一条棉裤:“辛集没跟咱们来,给她带件衣服也是应该哒……只不过七号么,也确实是该买两件新衣服了。他穿的都是你的旧衣服,这次跟咱们来东京,正好置办一套新的。” 染青愣了愣,摸下巴:“说起来,小七这小子,一大早跟叔叔他们出去干嘛去了……他不该跟咱们一起逛街么?” 此刻,江涯一行人早已经到了警视厅,毛小天给七号做了个简单的变装,看上去与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迎接众人的除了一夜没睡的小野合惠子,还有看上去一脸忠厚老实相的日暮警部。这是个已经有点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看上去跟柳欣慧差不多高,圆胖圆胖的脸长得有点像个巨大的土豆,一抹小胡子,在土豆上平添了一丝精明与滑稽。 “毛警官您好,我是警视厅搜查二课的日暮关山,很荣幸得到ICPO的莅临指导,您比我想象中更加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啊……”中年男人说着,目光落到毛小天身后跟着的一大票人,神色有些尴尬:“我听小野警官说了,这些都是国际刑警的相关人士,不知道您能否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啊?”日暮关山的身后,一道玩世不恭的男声骤然响起,众人抬头,果然看见个五颜六色的花毛探出个脑袋来。来人打扮的不伦不类,光辉璀璨的头发之下,是一套全黑的严谨西装,然而西装之外却又套了件惨绿惨绿的毛呢外套,却正是山口生田:“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是我请来帮忙的。” “原来如此。”中年男人立刻变得点头哈腰,抬手将众人迎了进去,然而等看到阿木博士身后那个小小的显然还是个未成年人的身影的时候,不由得又愣住了,心道——这雅扎库也是乱来哈,找了一帮拖家带口的狐朋狗友来查案子,也不知道能查出什么花来,可别拖后腿才是。 然而,日暮警部这想法才刚刚成型,便看到前面那小孩儿顿了顿脚步,有些犹豫地回头道:“您身上的香水味道……很重啊,而且有很多种啊……” 众人听了,下意识想笑——这特么不是变相再说警部大人昨天流连花街柳巷了么,不由得都抬头看了眼中年男人铁青的脸色,连小野合惠子都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加快脚步,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而男人,此刻也忽然意识到……这群人,大概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狐朋狗友或者凡夫俗子,所谓大隐隐于市,这些人,应该都是有真本事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回,雅扎库的各位,会怎么样应付这群人的到来呢? 会议室里,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包括山口在内,早已经就位,四男两女,打扮的风格也都非常独树一帜,却正是六大家族记录在案的联络人——家主之死,需要他们和警察打交道的地方很多。这些人在家族之中,大多充当的是副手,身份地位仅次于家主,但是一般不太插手家族势力的争执,而多将精力花费于和别人打交道的方面——山口生田也正在此列。可是当家主去世了,他们也正是下一任家主的最有力竞争者…… 毛小天的眼睛,首先落到了上首第一个男人的身上——藤田家的长子,灰蛇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他们的长相并不非常相似……大约是因为年龄的差距,又或者是因为这许多年来经历的不同。 眼前的男人三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是日本人,但是五官非常分明,相比起灰蛇的清秀与冷漠,这人的脸上多了几分粗犷与狂热……简而言之,便是这人更具有黑道大佬的风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这个看上去很大佬的年轻人,神色中隐隐透出一丝慌张,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让人很不安的消息。 而年轻人的对面,坐着个妆容清淡,眼下一颗红色泪痣的女人,看着同样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黑色的广袖和服,似乎一点也不觉的寒冷。她的神色里,好像什么感情也没有,或许是长久以来埋藏的太深,以至于连自己也忘记了要怎么样做出丰富的表情。七号一进门的时候,便盯住了女人的眼睛,悄悄拉拉阿木博士的袖子道:“那个阿姨,很伤心的样子……” 一直抱着电脑耷拉着脑袋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宇佐见听到这话,不由得回头多打量了小孩儿一眼,那意思——你咋这么厉害。 看到众人进来之后,椅子上端正坐好的五个人,都抬起头来打量着门口这一群不速之客,就看见他们之中除了江涯宇佐见这样缺胳膊少腿的,竟然还有七号这样年幼的娃娃,不由得有些生气,道:“这就是山口家请来相助我雅扎库破案的高人吗?黄金22也不过如此。” 说话的同样也是个女人,只是相比起那妆容素淡的栗川家大小姐,这位后北条家的联络人,后北条千织小姐,却完全不像是在丧事期间,红唇依旧诱人,眼线依旧夸张——大约是因为六人之中,后北条死的最早,所以悲哀也渐渐淡去了吧。 一听这话,山口便立刻不高兴起来,两道剑眉高高挑起,嘴里不干不净的:“比起昨天夜里还左拥右抱的千织小姐,我的朋友们可算的上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了,一夜不睡盯着卷宗分析情况,一大早便来到警局和诸位见面。”他到底是年轻,也不敢在众位前辈面前,把话说得太满。 三重野家的胖子立刻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家来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雅扎库面临如今的景况,是谁都不想见到的。”说罢,胖子回头看看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日暮警部,问道:“怎么,官家的人还没有到吗?” 江涯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被“官家”二字刺激了耳膜不由得看了山口一眼,那意思——怎么回事,之前没说还会有政府的人啊…… 山口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还没等说话,众人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颇有节奏的高跟鞋声。脚步沉稳,虽然是高跟鞋,但那一步一步踩过来的气势,竟不像个女人。首位上的栗川优姬立刻眯起了眼睛,仿佛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忍不住往门口看去—— 那人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暴露在空气之中的洁白小腿上,一丝疤痕也无。腰肢纤细,却好像蕴藏着挺拔的力量,拿着手包的左手上,涂着冷月灰的指甲油,配着淡色的口红,显得疏离得恰到好处……众人微微皱眉,心中叹道,这个女人,明明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是看上去,却好像从气势上便将栗川优姬和后北条千织压了下去…… “夫人,您来了。”日暮警部的腰从来不曾像此刻那样弯的如此之低。 角落里,年轻人的拳头紧紧握起,半晌,又无力地松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鹿轻言,犹如一阵晨雾落在众人眼中,湿漉漉地氤氲了空气,让人连骨子里都觉得难受起来。 ------------ 第一百零一章 花骸7 女人径直走到主座上坐下,从搁下的手包里拿出薄薄的卷宗,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扫视过这屋子里所有的人。冰凉而略带湿意的目光,在角落里失去左臂的年轻人身上,做了短暂的停留,短暂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便落到了毛警官的身上。 凭她的身份,可以说不论是雅扎库还是黄金22,都只能称得上是下九流,说到底,这里能从身份上,跟她平起平坐的,便只有毛小天。 容貌年轻美好的男女分别在会议桌的两头分宾主坐定,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半晌,还是山口首先打破了僵局,向着日暮警部道:“目前警方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你说一说吧。” 日暮关山忙不迭点头,让小野等人搬来了贴满照片和分析脉络的白板,道:“我们根据六位家主的尸体解剖,从杀人者落下致命一刀的角度来分析,凶手的身高应该在170公分左右,但是因为各个现场都处理的非常干净,我们并未能够提取到毛发、指纹方面的线索,可见对方具有相当程度的反侦察能力……还有……”中年人顿了顿,看了阿木博士一眼,心知接下来自己要说的结论,都是昨天夜里,这人看了一眼卷宗之后,立刻分析出来的,便不由的有点心虚:“根据我们将六起案子串联起来的情况看,这最后一起……关于藤田家主的案子,似乎跟之前五起有所不同。” 大少爷看人的目光更加深邃严肃了,神情中的不安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得人心里发毛。日暮关山低了低头,咽下一口口水,接着复述昨夜阿木博士的分析:“前五起案子,不论是从现场遗留鲜花的花语来分析,还是从各位家主身上最显眼的伤口来分析,都具有一定的故事指向性,体现了杀人凶手一定的复仇意志,很有可能和各位家主曾经共同参与过什么事情有关……但是这最后一起案子,凶手留下的曼珠沙华,指向性很弱,概括性很强,似乎是特意想将我们的目光与之前的案子联系起来,以掩盖自己的杀人目的,实际上跟前面五起案子,并没有确切的联系。” 砰—— 听完日暮警部的叙述,上首第一位的年轻人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钵大的拳头猛然落在桌子上,对着警视厅众人怒目而视:“你的意思是说,这起案子,有两个凶手吗?” 众人惊了一跳,不明白年轻人为何忽然有了如此之大的怒火。 陌生而熟悉的回忆,仿佛菟丝子一般忽然勒紧了藤田家主的心头,他知道,那是十年前那个大雨的夜晚,那年幼的厉鬼,给自己留下的鲜明记忆。 那一年的藤田大少爷,十多岁的年纪,还是个正在读高中的年轻人,对家里的权力纷争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整天里除了胡闹和泡妞儿,什么也不会。但是那时候,藤田家康尚且在世,藤田次仁也正当壮年,大少爷的确有的是资本如此嚣张……所以,当某一天,父亲从宴席上带回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的时候,他也很放肆地在父亲离开之后,进入了那个房间,体验与父亲同样的感受。 女人的身体非常美好,顺从而鲜活,给大少爷留下了非常难忘的印象,所以对于几个月之后,女人的怀孕,大少爷也抱着非常欣喜的态度。毕竟,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这家里,哪个男人的孩子……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这孩子姓藤田。 二十三郎的出生,在这家里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唯有那一双淡灰色的眼睛,让老爷子微微感兴趣,多看了几眼。然而大约是因为这家里的孩子太多了,所以那娇小女人的地位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提升和改变。她依旧是他们祖孙三代的玩物,甚至偶尔还要在家族大宴宾客的时候,被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娱乐众人。或许是看多了自己母亲的夜夜垂泪,又或许是听多了那些夜晚不知道是*还是哀嚎的乞求,所以年幼的二十三郎一直寡言少语,除了每日里跟着大管家福田学些简单的功课,便是沉默疏离地注视着这偌大庭院中的一切……直到小孩儿六岁的那一年,越发清秀精致的容貌,再一次引起了自家祖父的注意…… 进入那个很难再活着走出来的房间的那一天,小孩儿很安静,没有哭泣也没有哀求。只有那女人发疯了一般求到了大少爷的门前,她苦苦地匍匐着身子,犹如低微到尘埃之中的草芥,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断了线的珠子是的一点点落到地上……她说:“二十三郎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让他被爷爷糟蹋呢……” 说实话,即使是到了今天,大少爷也不确定二十三郎究竟是自己的弟弟还是自己的儿子,但是那一天,他胆怯地狠狠地拒绝了那个女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求到爷爷的门上,却被同样无情地架入房间,犹豫了很久,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个转身,对于藤田家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次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这对于自己的未来,有多么大的改变…… 爷爷居然就那样死了……死在一个六岁孩子的手下,而那个曾经让自己动过心的女人,也就那样,浑身伤口地倒在了已经血流成河的卧室之中。 二十三郎不见了……犹如一阵烟雾,消失在重重包围的藤田家大宅。父亲好像发疯了一般派出了家中所有得力人手,要求务必寻回小少爷——他不能公布自家老爷子究竟是被什么人杀死的事实,也不能给众多对此时抱有疑点的人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于是,他们便只能捏造了一个人物……那个人叫做灰蛇,是一个十年磨一剑的优秀杀手,他在某一个夜晚潜入了藤田家,杀死了正在和姬妾欢好的藤田家康,掳走了年仅六岁的二十三郎……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此,在亚洲杀手榜上,却真的出现了一个名叫灰蛇的年轻人…… 藤田二十三的失踪,成为了雅扎库历史上的一大谜案,而灰蛇此人的来历,也成了悬挂在众多日本黑道心中的一个疑问…… 直到今天,当日暮关上陈述了有关于藤田次仁之死的看法,一阵冷汗再次爬上了大少爷的脊背,他想,也许那个人,那个小孩子真的回来了……带着数十年的仇恨,再一次踏上了复仇之旅,就好像今天早晨,老宅们的人开始传说,昨天夜里,仿佛看见了一个灰色眼睛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年前那位被掳走的少爷回来了呢…… 听说小少爷很聪明,是家康大人最看重的孙子之一,甚至曾经把他接进房间,亲自教导……这一回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和大少爷抢权呢…… 当然,多的是人否定了那位下人的看法,毕竟大少爷早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儿子也有了,权势也有了,哪里有人还能动摇他的地位?甚至大少爷的母家也是很有威望,能够给大少爷加分,不像那位小少爷,听说他的母亲,不过是个女支人罢了…… 而此刻的藤田大宅里,灰蛇安静地坐在走廊的角落里,一如当年的姿势,沉默地观赏着这偌大庭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草,一人一物……他的形貌,已经不再是传说中那位灰色眼睛的少年,棕黑色的眼瞳与一般人毫无二致,简单朴素的服饰,正是藤田家下人,最常穿的款式。少年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福田大郎没有将他回归的消息散出去,但是这消息,却依旧被人们知道了……那么,泄密的人是谁,大约也就不言而喻了…… 警视厅中,年轻人坐立难安,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无力地站起身来:“既然,日暮警部认为我们家的案子,与前五个案子没什么联系,那鄙人就先回去了……父亲丧礼在即,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说罢,便甩着袖子,带着几个威武地手下离开了,只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很久之后,才下定决心问了一个问题:“听说,亚洲闻名的杀手灰蛇,与在座黄金22的各位,是合作关系……不知道这个传闻,可是真的?” 座位上,江涯淡然自若地摇了摇头:“自然是假的,谁都知道灰蛇是杀害藤田家康大人的真凶,我等若和他合作,又怎敢在此时出现,插手雅扎库的案子?” 大少爷微微点了点头,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也不知是相信还是不信。 问话的人离开了,只是却让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黄金22这位年轻的领袖身上——尤其是鹿轻言。这位如今已经掌控了天草家半壁江山的年轻夫人,眸色深深,很有兴趣地将目光落到了江涯空荡荡的左臂:“我曾听闻,黄金22素来与国际刑警协作,破获了包括黄金大劫案,北美蚀心人,意大利教父之死在内的各项重大案件,不知道您对于此次雅扎库的连环杀人案,有什么看法呢?”女人说话的语速很慢,慢到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落到了人的心头,化成了浓甜的蜜意,带着致命的诱惑。 就见江涯微微一笑,原本清秀的面庞忽添了一点艳丽,竟比那首座上美丽的女人更加夺人心魄:“我们国家有一句话,叫做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我等初到归国,连椅子都没有坐热,更不要提实地调查了,哪里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看法呢?” 女人点点头,并不落丝毫下风,将目光转到贴满了照片的白板上去,道:“您可真是自谦了,只不过一晚上看卷宗的时间,便已经理出了白板上这许多信息,让警视厅自惭形秽了……”她此举,自然是有意抬高黄金22,打压警视厅的地位,听得在座各位大佬微微皱眉。 只有江涯会意,神色淡淡,表示不敢,道:“既然天草夫人如此夸奖在下,在下也不能辜负了夫人的期望,只是不知在下可有资格,去各位府上叨扰一翻,将这个案子一查究竟?” 众人看着天草家的面子,哪里能够拒绝,只能点头。 ------------ 第一百零二章 花骸8 时间接近正午,天草家大宅内,翘着二郎腿的少年百无聊赖地继续翻阅着警视厅送来的卷宗,看着天空渐渐掩去清晨才出现了一点阳光,忽然感觉烦闷异常,不由得扔下手中的本子,站起身来绕着房间走了两圈儿。 只是无意间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屋子,早已经没有了那女人的身影,唇边禁不住掠出一丝看不着笑影儿的嘲讽来——果然去了……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这是天草汐对于鹿轻言真心的评价,恶毒却又真实地——明明毫无身份背景,却能够被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同时看中,选进天草家来,成为自己的继母,若不是凭着无双的智计和手段,又是什么呢?父亲可不缺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 ……那应该是三年多以前了,彼时汐少爷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好几年,父亲独自一人操持里外,确实乏累不堪。祖母考察过了许多名门世家的姑娘,都觉得她们温柔有余,锐气不足,难以担起天草家偌大的门面。想她天草红自1948年以十九岁的稚龄嫁给了那位名声响彻大日本帝国的将军,五十年间,生儿育女,任那男人流连花丛而一力支撑起里外,耗费了多大的心血,又怎么能给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担不起事儿来的女人呢……就这样,红夫人一直寻摸着,不拘出身,不拘家世,只求一个合眼缘的姑娘。后来,她便见到了这个在池袋街头,开了一间美容店的女人。 这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很简单,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紧身长裤,白色的运动鞋,靠在门口的树荫下,抽一根细长的香烟,看着烟雾烟雾一点点散去,看上去自在极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连一丝背景也无,或者说,她并没有跟任何势力有所牵扯,仿佛就是一个自己有点点小钱,拉着三五常客,过着无聊日子的人,却能够在这样喧嚣的街道上,安然度日……经过了仔细观察的红夫人发现,饶是在这偌大的池袋街头,竟也没有一个人,敢向这个小姑娘,收取一分钱的保护费。 天草家四散在各处的爪牙甚至藏在雅扎库内部的内应们,迅速动了起来,开始打听这个少女的身世……跟红夫人当年奇迹般相似的十九岁,街头混混们心中很有名气的一朵带刺玫瑰,她的记录一点儿也不干净,甚至跟多名男人有染,然而就是这样的不干净,却显得意外真实。天知道鹿轻言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在日本给自己打造了这样一份过去,足以瞒天过海,连世家名门都无法窥探出任何端倪,为未来的平步青云打下了牢固的根基…… 于是天草家的人们,便开始日渐听说了一个叫做霜越浅海的女人……以至于后来的某一天,当这个女人忽然改名成了天草浅海的时候,人们也并没有觉得惊讶。 只有汐少爷,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充满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 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父亲依旧没有躲过天草家男人历代早逝的魔咒,在正当壮年的年纪与世长辞,留下尚且年幼的儿子和早已年迈的母亲……而至于众人心目中这位和一般人家少爷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少年,就更没有人关注他的心思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架空,也知道这女人在父亲去世之后更加取得了祖母的信任——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是所谓的寡妇,所以很有很有共同语言吧…… 祖母其人,比祖父也小上很多岁,是祖父从战场上回来之后的续弦妻子。祖父是个花花公子,此生最爱,便是流连花街柳巷,那些小巷里,大多数的女人,都曾经是祖父的身下客,然而就祖母看来,那个男人却是早已经没有了那颗心的。 他的心,大概是被他给丢了,丢在了那场漫长的战争之中,丢在了那枪林弹雨之下某个人的笑靥如花里,再也没有能够回来……汐少爷一直都很好奇,那究竟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够让被所有人称颂为一世枭雄的祖父,穷极一生也无法忘怀。他问过祖母,可是红夫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久久地望着那遥远的天空,顾左右而言他:“这世界上有种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二者生生相错……似乎哪一刻见到了,便是无穷的灾难。” “爷爷不是国家的大英雄吗?”小孩儿仰着脑袋,认真发问。 红夫人微微笑了笑,一双保养的很好而至今不见粗糙的手拂过他软软的发顶,轻声道:“他不是,他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想到此处,窗边的少年忽然皱了皱眉,想起来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女人也对他说过一句话:“哪有什么英雄呢,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若是能不做英雄,还是不做的好,这世上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英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手边正在煮茶,脸色微微出神,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 就在这时,房间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管家迈着轻短的步子停了下来,轻轻敲响房门:“少爷,该吃午饭了……” “不了……”少年抬高声音回绝:“我想出去走走,午饭就在外面吃了。” “好的。” 此刻的警视厅,六大家族的会议早已经结束,除却提前离开的藤田家主,剩余五家,都分别选择了一个人跟随回去调查。 山口家自然是江涯跟着,后北条家的姑娘却左右看看,选择了毛小天,觉得他的长相甚是合自己的眼缘。另外一边,三重野很是不挑剔,随便点了点阿木博士,大江家的当家仔细瞧了瞧,发现宇佐见是个日本人,又看另外剩下个小屁孩儿,便先下手将人抢走了,于是留到最后,竟是七号去了栗川家…… 坐在黑色的小轿车上,七号显得非常拘谨,但是让人惊讶的是,栗川优姬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儿而有任何的看轻……或者说,她的神色,相比起在会议室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冷漠的疏离的,像是月色下无人的森林,凉凉的。 一个悲伤的人…… 这是七号能够做出的唯一判断。能够闻出人们身上色彩的小孩儿,微微惊讶,这是除了鹿峤之外,他第一次见到拥有如此纯粹颜色的人类……比如江涯,那人便是月白色和黑色的共存,金月亮,是张扬的鎏金色和妩媚的酒红色,毛小天,是盛夏里军装上的一抹暗绿和阳光下柔和的一片白金……可是眼前这女人,若不是七号刚在鹿峤看的书里看过青花瓷的制作,恐怕还不知道此刻眼前的颜色,叫做天青色……灰蒙蒙的,像是在真实之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儿的耳边,好听的女声骤然响起,惊得他瞪大了眼睛,就见栗川大小姐撑着下巴,微微垂着眼睛,神色中竟然有一点点温和。 “我叫七号。”小孩儿的声音依旧清亮,雌雄难辨。 “你多大了?” “八岁了……” 女人的神色稍微暗了暗,伸出手来好像想摸一摸小孩儿的头顶,只是到半路,却又缩了回去,半晌,叹气道:“这么小,何必出来闯荡?” 谁知,小孩儿笑眯眯道:“只是给家里的大人帮忙而已。” “家?黄金22是你的家吗?”女人惊讶。 小孩儿点头,反问道:“难道雅扎库不是您的家吗?” 女人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向窗外,再一次冷漠疏离起来,仿佛瞬间便远离了这世界。 栗川家大宅很古老,但是并不破旧,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迎面扑来,训练有素的下人们整齐地排在两边,让小孩儿好生愣了愣——这和他所想像的黑道,是完全不同的。 午饭摆上餐桌,一人一张小桌子,偌大的堂屋,却只有栗川和七号相对而坐,小孩儿看着碗里的手捏寿司,微微有些出神,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峤儿吃饭了没有。 栗川优姬抬头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深,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幕……她也是这样拘谨的吃着饭,而对面,便是英武无比的养父大人,二人相对而坐,空气中,竟然有一点点幸福。 小孩儿依旧出神,唇边一点傻傻的微笑,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坐着车往栗川家大宅赶去的时候,正好和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擦肩而过……大约是因为小姑娘的味道被鳗鱼饭的香气掩盖了,所以一时没能发现,但是在寿司店吃鳗鱼饭的鹿峤,还是引起了不少客人的侧目。 饭吃到一半,小姑娘忽觉得有些腻味,便想出门到贩卖机处买一瓶饮料,然而还没等她将零钱投进去,后面便落下一个巨大的阴影来……小孩儿惊恐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穿一件薄薄卫衣的年轻男人,冲着自己直挺挺倒了下来。一声尖叫酝酿在嗓子里,正待喊出的一刹那,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忽然扯住了年轻男人的袖子,往后甩去。 男人如同僵尸一般,就那样落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一个分外好听的男声响起,听着很年轻,却没有变声器男孩子公鸭嗓的尴尬:“你没事儿吧……” 小孩儿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来,就看见旁边站着个穿着白色棉服的少年,男孩儿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漂亮的双眼皮显得很温和,藏住了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一分阴鸷:“没……没事儿……” ------------ 第一百零叁章 花骸9 1999年,对于一个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已经连载了相当长时间的国度来说,吃顿饭也遇到死人的事情,实在是耸人听闻,让人不由得四下里关顾,以为死神小学生忽然驾临了…… 跟在少年身后的中年男人立刻伸手探了探倒地男人的呼吸,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然后无奈摇了摇头:“死了……”他只是天草家一个普通的下人,有如此反应,倒也不出奇。 “怎么会?”女孩儿微微捂住嘴巴,有些惊慌失措地抬头看着那穿着白色外套的少年。 旋转寿司店内,染青和柳欣慧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声音,撩起帘子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他……好像……死了……”鹿峤伸出一根手指,暗戳戳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年轻人。 他就那么在雪地里平躺着,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单薄,类似于睡衣,很显然是刚从房间里出来,连脚上的拖鞋都好像是慌忙之中套上的夏季凉拖…… “哥哥,咱们报警吧……”鹿峤捏了捏染青的衣摆。 柳老师很快摸出了手机,拨通了昨天夜里见过的那位女警官,叫什么小野合惠子的电话,然后报出了寿司屋的地址,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好的,您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到。” 没有警察,谁也不敢擅动尸体,本来只是前来吃饭的众人觉得晦气非常,但是作为目击证人,他们又不能就这样现行离开。就这么一会儿,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鹿峤皱了皱眉头,跑进店里,跟老板借了一块巨大的塑料膜,轻轻盖住了地上年轻人的尸体。 店老板也擦着手跑了出来,直喊晦气,一边又伸过头去看年轻人的脸,大惊道:“这不是楼上木下家的小子么……他怎么死这儿了?” “怎么了,这人是干什么的?”白衣服的少年站在屋檐下,眉眼间虽然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身上的气质却沉稳,给人一种很有教养的感觉,怎么说呢……大概跟染青有些类似。 店老板抬眸看了少年一眼,只觉得这人有些贵气,怕是不能得罪,便开口道:“嗐,这小子具体叫什么名儿我也给忘了,只知道他是个倒卖消息的掮客儿,在道儿上混得很是不错,常有些人来找他买消息,一口价一万日元,现在就住在我们这栋楼楼顶呢……”说罢,朝天上指了指。 少年点了点头,往天上看去……这楼很高,三十层的模样,能住的起顶楼,经济状况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应该非常安逸了,怎么会在这样的大雪天,如此落魄地走下楼来,就死了呢? “咱们上去看看吧……”少年说话的语气并不如何强硬,但是神色之中似乎始终透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肯定,只见他微微侧目看着染青的神色,似乎在场众人,他只需要取得眼前一人的肯定……为什么呢?难道也是直觉性地觉得这小孩儿,跟自己有些相似? 然而青墩儿到底小了几岁,行动上有些迟疑:“警察还没到,咱们乱闯……是不是不好?” 少年正待摇头,就听见地下一道弱弱的童音传来:“不会,早去一秒,就多一份可能抓到坏人……”低头,就看见刚才被他从死者身下救下来的小姑娘,神色坚定,看上去倒比她的兄长更令人信服几分……少年这才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地上小小的人儿来,只见她一张圆乎乎的苹果脸,六七岁的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因为年幼尚且看不出什么既定的形状,不过一派纯然之中自带三分妩媚风流,竟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一旁,柳欣慧的目光在少年身上停了停,然后上前去拉住了小姑娘的手,柔声道:“这种事情,让哥哥们去就行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小孩儿扁了扁嘴,看上去有些委屈:“峤儿也是很厉害的……” 染青无奈,点头道:“好了好了,咱们一起去吧……”说罢,微微动了动身子,往前一步,掩去了少年落在鹿峤身上的目光。 寿司店老板自告奋勇留下来看着尸体,剩下的一行人——两个半大少年,一个女老师并一个幼儿园小屁孩儿,还有一个中年随从,便一起踏上了高楼探险之旅。 中年人首先去了保安处,想看看能不能取得监控录像,就算不能取得,也要确保不出了什么意外,余下众人便乘坐电梯往三十层直接上去。看着红色的数字一点点跳动并变化着,鹿峤感觉自己的心也提起了来…… 电梯门平静地打开,三十三层顶楼的风光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阳光,照旧昏暗……柳欣慧将三个孩子拦在身后,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了半个脑袋…… 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有一家的房门大喇喇地开着,一丝寒风从走廊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房门哗啦啦作响……房间里没有人,只有凌乱的家具,黑屏的电视,被剪断的电话线……以及碎掉的水杯和没有吃完的寿司…… 一丝寒意笼罩上了众人的心头,想起那个还在寿司店门口躺着的年轻人,也许上一刻他还在这里安逸地坐着,吃着午饭,看着电视…… “有苦杏仁的味道。”女孩儿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响起,然而话音未落,电视机便忽然跳出了画面来,吓了众人一跳…… 染青扯过包里的餐巾纸,捏起一点点寿司,闻了闻,然后点头:“是*……所以说,他应该死的很快……” “倒卖消息这一行,本来就不安全,如果没有道儿上的人放话保着他,他应该死得更早……只是这一回,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白衣服的少年抱着胳膊蹲下来,开始打量着被隔断的电话线,切口锋利,的确是蓄意为之。 然而,就在这份平静之下,屋子里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不安,来自双方的内心里,都出现了类似的想法——他【他们】为什么这么冷静? 楼下,呜拉乌拉的警笛声忽然响起,众人心头略松了一口气,只有柳老师忽然歪了歪头,看向地上的少年,语气里带着点质疑:“你……看上去似乎对道上的事情,很了解?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没有回话,反而站起来微微一笑,唇角边一缕不屑,叫人心头生疑,只听他缓缓道:“我可疑?我怎么觉得你们更可疑呢?带着两个见了尸体都波澜不惊的小孩儿,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屋子的温度好像更低了,不知道是地暖失灵了还是因为走廊冷风的缘故,让柳老师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你……”女人话音未落,电梯忽然叮——一声响了起来,走廊里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小野合惠子带着大队人马终于赶到……然而,在看见屋内的情形的时候,小警察猛然愣在了当场,半晌,捂着嘴巴小声尖叫:“天草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安静……忽如其来的安静的狂潮在雪花坠落的一个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内心,柳欣慧怔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头,面对那地上小小的人儿。 而紧接着,小野的又一句话,让天草汐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她说:“柳小姐,您怎么也在这里,您不是应该也在调查雅扎库的案件吗?” 雅扎库的案件,说到底只有一件,那便是六大家主的离奇死亡……到目前为止,插手这件案子的,除了日本警视厅和天草家以外,便只有国际刑警以及素来与国际刑警有所合作的黄金22……据说,那是山口家新当家的朋友。眼前的两个小孩儿并一个女人,自然不可能是国际刑警的官方人员,那么也就是说……他们隶属于那个亚洲第一的赏金猎人组织——黄金22.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不难解释他们这样冷静而有条理的判断了…… 黄金22……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汐少爷歪了歪头,将目光落在女人的身上。她很美,虽然脸上有两条狰狞的伤疤,却没有破坏那份和谐的美感,反而将之张扬了出来,更加沁人心脾,让人觉得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姑娘…… 很少有人知道黄金22的年轻领袖姓江,或者说,即使知道,也不会将他跟历史上已经沉寂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江氏孤儿院联系起来,汐少爷也不例外,人们都只称呼那位神秘的领袖为G先生。他曾经跟祖母打听过这个在亚洲乃至世界都叱咤风云的组织,然而红夫人,这个尚且还活在世间的清楚一切内幕的女人,却只字未曾向自己的孙子提起那些过去——是以,此时此刻的天草少爷,在面对黄金22的时候,除了好奇,并没有更多的敌意。 然而,屋子里的空气,却忽然张扬起了一些变化,即使是小野合惠子的这样的局外之人,也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杀气,意识到在黄金22之中,即使是柳老师这样的女流,青胖子这样的小孩儿,也都有着旁人不能招惹的资本。唯有地上一言不发的女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一无所觉,很显然她也是愣在了当场,为他天草家少爷的身份感到惊讶,可是却没有散发出那样逼人的气场……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吗?少年更加好奇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组织的人会讨厌自己? “你……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思绪被忽然响起的询问打断,低头一看,就见那小孩儿已经从巨大的惊讶中反应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出神地望着自己。 “我叫……天草汐。”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知道该怎样拒绝这个问题,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回答了。 小姑娘微微笑了起来,苹果脸上灵气十足,唯有那双眼睛带着一点悲伤和遗憾,道:“真好听啊,你的名字……” ------------ 第一百零四章 花骸10 东京毕竟不是东城,而染青和鹿峤也不可能像当初毛小天还在做刑警队长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在警局办案的时候,发表自己的意见……柳欣慧看了看那面带疑惑的少年一眼,然后拉起了小姑娘冰凉潮湿的右手,低声道:“峤儿,我们换一家店吃饭吧……” 小姑娘依旧有些呆呆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柳老师:“我不能在这里吗?”声音弱弱的,叫人不忍拒绝。 柳老师没有说话,反倒是那角落里的少年又重新将目光挪了回来:“你为什么想要在这里……你不怕吗?还是说……”少年说着话,忽然换了种语气:“黄金22的人, 都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染青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地看向眼前人,唇角撇出一个略带轻蔑的微笑来:“哪里哪里,黄金22不过是下九流的猎人组织,偶尔接一些案子便要满世界跑,哪里比得上天草家家学渊源,从二战时期便位居大日本帝国世家名门,数代不堕威名。”他这话绵里藏针,凡是在场对历史还有点儿了解的日本人,都忍不住老脸一红…… 然而汐少爷却忽然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三个不是日本人?” 染青挑眉:“怎么,会说日语就是日本人了吗?” 少年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再次看了鹿峤一眼……是的,这双眼睛真是似曾相识,天真妩媚中自带三分风流,虽然此刻还稚气十足,但是并不难看出未来长开了的模样……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忽然闯入了少年的脑海,那位如今已经被大家尊称为浅海夫人的女人,似乎也有这么一双眼睛……这样强烈的气质,真的会在两个毫无瓜葛的人身上产生吗?一个奇妙的想法在少年的脑海里犹如流星一般划过,然后拖着尾巴,消失了身影…… 小野合惠子四下里看看,觉得两方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偏偏居然就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碰面了——这真的不是老天爷在考验自己的危机公关能力吗? “要不,您几位先回去?这边交给我们搜查二课就行……” “交给你们?日暮关山那家伙,连雅扎库的案子都忙不过来了,还能顾得上这里?”汐少爷神色很难看,大概还在为染青的话,感到不平。 小警察冷汗直流,点头哈腰:“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柳欣慧越发觉得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拉上两个小的就要离开,然而才走了两步还没出门口,小姑娘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道:“杀人的……应该是个女人……”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众警察愣了好一会儿,等要追的时候,电梯已经往一楼疾驰而去,再想想今早在本部会议厅见到的黄金22其他成员,小野不由得气短,丧气道:“算了,也不能被个小姑娘的看法左右,咱们自己查自己的……” 此刻,刚才前去调查监控录像的中年随从也回来了,还没等站定,就被自家少爷拉着衣领子往走廊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回去让人把所有能搜集到的有关黄金22的资料,都送到我的书房来……” “是。” 外头依旧是大雪飞扬,的士司机的脸色和天空一样阴霾,不知道是不是也没有吃午饭的缘故。柳欣慧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柔声道:“不开心吗?因为见到了天草家的少爷……” 小姑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仿佛被玻璃窗外的飞雪吸引住了目光似的,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往柳老师的怀里靠了靠:“那个小哥哥,他一定不喜欢妈妈的吧……” “应该吧……毕竟,是继母呢……” “就算如此,妈妈也不要我,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有朝一日报仇的机会吗?” 他们说的是中文,并不担心隔墙有耳,只是柳老师也傻了似的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想要彻底拖垮天草家,太难了……别说那家里还有天草汐和红夫人,便单单是这日本政府,便不会允许这个代表着他们辉煌历史的家族败落。” “即使为了这件事,将自己也生生拖进黑暗之中,变得为人所不齿吗?” “……是的……” “那样真不好。”小孩儿又一次爬起来,看向了窗外,道:“你看这些雪花,正是因为成群落下,所以才漫天漫地的洁白,倘若只有一片,又算的了什么呢……一个人是报不了历史上所有的仇恨的,鹿轻言……她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她没有再喊妈妈,仿佛是失望极了。 一旁,染青听得也不开心,不知为什么,他对那少年反感极了——并不是因为国仇家恨之类,两人都尚且年幼,第一眼之间,也不会思考这么多。只是对方身上的傲气,以及隐约之中透露出来的,和自己略有相似的气息,让少年感到非常不满……为了转移注意力,小孩儿忍不住扯开了话题。 “你为什么说凶手是个女人?” 小孩儿愣了一下,抬头道:“哦……因为那份寿司,不是外卖来着” “你怎么知道?那寿司做得很好,跟店里完全没有差别啊……”素来擅长的做饭的染青,顿时觉得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侵犯了。 “嘿嘿……谁让你看团子本身了,我看的可是盒子。那个装寿司的盒子是二次使用了,上面有一些浅浅的指甲划痕,一般男人的指甲是不会那样的,厨师就更不允许自己那样了……所以,这应该是什么人,将用过的寿司外带盒子二次利用,装进了自己做的有毒寿司,然后伪装成送外卖的……或者干脆就是死者的女性熟人谎称自己买了寿司带过来……毕竟女性外卖员不是很常见呢……” 染青撇嘴:“算你看的仔细。” 鹿峤笑嘻嘻:“小青子是个吃家呢,就只盯着寿司了……” 此刻午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奔波了一上午的三人,只能现行回到酒店,叫酒店服务给提供饭菜了。而偌大的总统套间里,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大约,这起涉及到各方的连环杀人案,真的很棘手吧…… ——山口家大宅。 这并不是江涯第一次来到这地界儿,读大学的时候,他便跟毛小天一起来做过客了,只是当时偷偷摸摸的,不比如今正大光明。这宅子还依旧是当初的模样,晦暗冷清,说陈旧倒也不算,只是给人一种非常沉闷的感觉……而如今,伴随着山口雨早的去世,这座宅子失去了它唯一的女主人,就变得越发连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了。 “你这地界儿,越来越像个鬼宅了……”年轻人晃悠着空荡荡的左臂,坐在廊间,懒哒哒地抽一根香烟。 山口生田照旧挑起唇角,充满痞气地笑了笑:“本来就都是行尸走肉,可不是像个鬼宅了么……”他这说话时,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似的。 “怎么,组里日子不好过?” “可不是。”顶着五彩头发的青年将手边的香烟磕了磕,吞云吐雾道:“我太年轻了,不能服众……雅扎库又不比黄金22,都是过命的好兄弟,这里,多的是勾心斗角,权力角逐。” “那你要不要退出,然后到我这里来?” “呵呵……那还是不了。”青年微微一笑,掐灭了香烟道:“这里终究是我的家,而我有责任,把他撑起来。” 江涯瞥他一眼,同样扔掉了手中的烟头:“好久不抽烟了,忽然来上一口,倒还真的不习惯。” “的确……要说起来,你为了家里那些小的,改变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换了我是做不到的。” “呵呵……”年轻人无奈一笑:“那是你还没遇到,早晚有一天会有这么个人,甭管是女朋友啊,还是老婆啊,还是女儿或者儿子,反正喜欢的要死的时候,总会心甘情愿改变这一切的……谁都不会例外。” “真他妈铁汉柔情啊……”山口生田信口开河,半晌,又郁闷道:“你直接来我这里,都不去法医室看看尸体,真的没问题吗?”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对于我来说,现场可比尸体有用……尸体,那得交给真正的行家来看……” “怎么,马尔斯或者提科要来了吗?” “这世界上的好医生又不止他们两个,再说了,他俩也不是专业法医,两个人留在福安街,要准备进行一场很重要的手术,救活一个很重要的人呢。我从半年前接到天草家家主去世的消息到现在……难道还能一点儿布置都没有么?” “卧槽,这么大手笔,你小子行啊,从黑客到医生,重新又置办了一套新的?谁啊,我认识么?” 东京警视厅外,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拎着巨大的箱子,停在了门口。来人相貌清秀,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非常健康,唯有一双手,肤色白皙,看上去似乎经过了非常细致的保养…… “请问您是……”值班警察照例询问。 年轻人开口:“我是远山香穗……”声音清亮,虽不柔美,却很明显不是个男性。 卧槽……一连串的问号,在值班警察的脑门儿上冒起——这货居然是个女的吗? 门内,日暮关山亲自出来迎接:“远山法医,您到了,真是有失远迎……” 他的身后,从走廊里走出的女人,依旧维持着天草家高傲而矜持的仪态,只是目光扫过的瞬间,不由得微微一愣……远山,远山香穗,这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 ------------ 第一百零五章 花骸11 远山家,大阪有名的警察世家,传说中他们家这一代全部都是儿子……直到老幺小学的时候,人们这才惊觉——香穗子?这不是个姑娘的名字吗?可这小子怎么看都是个男的啊?同学们一直都不敢相信这茬儿,直到那天体育课,远山同学提溜儿着小包,就钻进了女生换衣间……好险没引起小姑娘们的尖叫,等换完衣服,短衫短裤的,人们再一看——哟,还是像个小子。 这样中性甚至男性化的外表,在远山同学大学之前的成长生涯里,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幸而姑娘素来心思简单,除了看书和舞枪弄棒,倒也没有别的爱好,所以才没有引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直到几年之后,十七岁的远山同学终于站在了高考和大学志愿的中间,才和家人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争执。 警察世家,孩子们能够选择的专业其实很少……毕业之后,除了做警察,便是进入司法系统。但是香穗同学不一样,她仿佛忽然转了性子,非要从当年舞枪弄棒时期转型做一名大夫,好像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似的……家人自然是不理解的,远山爸爸生了好大一场气,将她赶出家门好几天,最终,还是已经做了警察的哥哥帮助双方做出了妥协——行,想做医生可以,至少做个法医吧,将来进入公安系统,家族里面也有人能够照应你。 这一回,香穗子没有再忸怩坚持,遵从了父亲的指示,成为了法医学专业的一名高材生。她学得很认真,比同期的同学花费了十倍百倍的经历,于是在大三那年便脱颖而出,名声鹊起,成为了关西地区最优秀的年轻法医之一……两年后,兄长闲暇时候找到她,聊起当年的事情,问起:“你从小就一直想当警察,练了那么多年的跆拳道,也都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忽然改了主意?” 帅气的姑娘在夜色中咬开了啤酒的瓶盖,咕咚咕咚喝着,半晌,长吐一口气,笑道:“因为我……欠人一条命。” “远山法医,远山法医?”身边的声音忽然从回忆之中将年轻人唤醒,待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法医室的门口。铁门之内,六具尸体依次排开,福尔马林的气味仿佛深入灵魂那般熟悉,之前进行尸检的两位法医也已经尽数到位。 拿起解剖刀的姑娘,帅气非常,看的一旁的女法医老脸一红。 ——山口家大宅。 “远山香穗?你小子认识远山香穗?那个假小子?”山口生田的声音像是被刀片刮了一样尖锐:“卧槽,你哪来那么大能量连远山家最疼爱的小丫头都挖过来了?” 江涯微微一笑,一面在山口雨早死去的房间溜达着,随手翻看着屋子里面的书,一面漫不经心的回忆:“怎么说呢……那也算是一个巧合吧,只不过经过了我的后期加工,所以达到了如今的效果” “怎么回事儿?” “……我比那丫头还要小一岁,那会儿也就刚上大学,趁着秋天不冷不热的时候,跟小天一起,去奈良看小鹿。” 那时候的江涯,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枝花,清秀的面庞,挺拔的身段儿,和毛少爷站在一起就好像两个出来拉客的美貌牛郎,路边上甭管男的女的,都会朝他们多看几眼。这种关注,毛小天是不在意的,毕竟家境富裕,从小生活环境优渥,被人关注惯了……但是江涯就不一样了。江家是一个在黑暗中刀头舔血的家族,这样的关注,让小江少爷跟浑身长了毛儿似的,坐立不安,变得格外敏感。 但是那一刻,他们俩还不知道,这种犹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并不是他们多心了……而是因为,他们的确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绑架你们俩?谁他妈吃饱了撑的不要命了?”山口生田瞪大了眼睛,盘腿坐地,看着年轻人在自家姑姑的书房里乱倒腾。 “只不过是一群不长眼睛的诱拐犯罢了……你也知道,我和小天不打架的时候,看着比一般人还不如,不绑我们绑谁?卖给关东的小富婆们,就能赚上一大笔,那种好事儿,都快把那些傻子给乐疯了。” “然后呢?你们就跟着去了?没还手?” “还什么手啊,被绑的人又不止我们两个,跟着去也能做点儿好事儿么……” 昏暗的甬道,两个漂亮清秀的少年,被绑缚住了手臂,塞住了嘴巴,由几个彪形大汉看管着,一路往深处走去。沿着甬道,一路上都有水珠滴答落下,很有规律,但是走在前面的少年,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听见远处忽然有一处水珠落地的声音不太对头,便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然后就看见拐角处,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大约是因为太黑了,所以少年没有看清楚,只觉得对方跟这伙儿绑架犯似乎不是一起的……难道是警察?丝毫不担心自己人身安全的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继续放宽心往前走去,直走了二三百米的路,才停下,就发现这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里,七零八落地躺着好些个满身是伤的女人和小孩儿。 一股勃然的怒火自毛少爷心中烧起,这官二代脑子里还没整理清楚,就要挣脱绳索。 “哎呦喂,就咱们毛小爷那性子,你让他假装被绑架,那的确是按不住。” “可不是么,要不是我狠狠踩了他一脚,恐怕他当时就要跳起来,把那群人给宰了。”年轻人说着,目光落到书架高处,一本非常破旧的花语辑录,神色微动。 “那然后呢,你们怎么处理的?” “呵……那说起来也是真他妈的操蛋了,我这边儿刚制止了小天儿没多久呢,就挨了后边儿一男的一拳,倒也不怎么疼,看他气短嘘长,面色蜡黄的那个样儿,就不是个爱惜自己的主儿……但是我不着急,暗地里却有个人着急了,那会儿我就看见啊,一个半大小子,个子一米六左右,噌一下就窜了出来,揣着块儿砖就往人家一米八的大汉身上砸。” 这个半大小子,说的就是远山了,彼时的远山,十七岁的年纪,正是高中的最后一年,满心眼儿里想要考警校,做警察,所以一身正气,看到这等拐卖的恶行,自然忍不住窜出来救人……只是小姑娘脑子简单,一时间也没有考虑,能够绑架这么多人的团伙,那得是个多大的团伙啊…… 在第一个大汉倒下之后,弯弯绕绕的角落里开始站起更多的大汉,小妞儿一下子就慌了……奈何长了一张面无表情的男人脸,别人还都以为她身怀绝技来着。要说起来,她出身警察世家,身手确实不差,身为一个一米六的小个子,一个人也能对付那么两三个男人……但终究难以支撑太久,只过了那么几十招之后,便露了怯。 江涯和毛小天眼看到这里,知道自己再不出手,就可能会出人命了,便暗搓搓跑到角落里,互相解开了对方身上的绳子。这两人,彼时虽然十六七岁的年轻,不比如今身手凌厉,但是比起远山,到底还是多了几分真刀真枪之下练出来的本事。 但是他们毕竟只有两个人,虽然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但是没有办法拦下所有的人不去攻击人家小姑娘,更何况那时候,他们还以为远山也是个男人,也没有太在意对方的状况。直到江涯和毛小天分别拦下三个人之后,另外还有两个人冲着已经伤痕累累的远山跑去……吃力的姑娘双腿颤抖,眼看就要倒下,少年余光瞥过,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要冲上去营救。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听到某句话的一个瞬间,少年神情微动,梦让你变换了自己原本戳戳有余避过对方的姿势,用自己的脊背,替小姑娘挡下了那一刀。 鲜血就那么顺着少年洁白的脖颈滴落了下来,即使在异常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非常刺目…… “远山说了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山口生田呵呵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了当时的情景。 果不其然,正在翻阅花谱的年轻人右手微微一顿,笑道:“毕竟是女孩子,害怕极了的时候就会喊自家人——你们别过来,否则我远山家的人不会放过你们……也就是她尖叫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她是个姑娘。”年轻人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但是他并不在意,毕竟,不过一次受伤,便换来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只是,那不太正当的手段,到现在也有根小小的刺,扎在年轻人心中。 受了伤的少年一把推开已经惊呆的假小子,转身一拳,生生将男人的脸都打得凹陷了下去,而那边,毛小天解决掉了几个大汉之后冲过来:“你有毛病啊,这也能受伤?” 然而话音未落,便被少年一脚踩得憋了回去。 “你干神马……”毛少爷一双桃花眼都瞪成了圆形,委屈巴巴道:“怎么能踩老子?” 少年没有回答,虚弱的一笑,然后晕了过去…… “卧槽,你就那么晕过去了?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吧……意识还是有的,失血过多也是真的……等我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远山家找来的警察已经到了,我也躺在救护车里了,香穗子一直守在我身边。” “你小子……心机可真深呐……怪不得是黄金22的老大了呀……”山口生田频频点头,表示佩服。 “醒来之后,那丫头就不停地道歉又道谢的,我就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以后当个医生,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惨了……那时候真的只是个玩笑,毕竟我只是想在关西警察世家之中,插一颗钉子,但是没想到的是,她真的成为了一名医生,而且还非常优秀……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年轻人微微一笑,阖上了手中的书。 ------------ 第一百零六章 花骸12 看着年轻人的动作,山口生田的眉毛忽然跳了一下,眼睛微眯:“你……发现什么了?” 江涯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花语辑录放回了原先的地方,然后平躺在了之前山口雨早尸体被发现的角落,双眼放空,开始思考…… 房间里面很安静,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从空气中飘落,让湿漉漉的雾气忽然朦胧起来,仿佛连时空也变换了似的……山口不知道此刻的年轻人眼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只知道对于江涯和阿木博士这样精通侧写与剖绘的人来说,一个沉默的环境是很有必要的……当年的黄金大劫案,就是依靠他们两个的侧写,完成了最终的协调抓捕。 分针转过了一圈儿,就在山口就要睡着的一刹那,空气好像忽然震动了一下似的,屋外的仆人踩着细碎的步子小跑而来,却是个温和的老太太:“小少爷,后北条家的人来了……” “千织?她来干什么?”青年疑惑地站了起来,就见地上一直躺着的年轻人猛然睁开了双眼,坐起来,揉着脖子道: “应该是来找你说她爸爸的事情的……毕竟你姑姑跟后北条三岳,可是四十年的老相识了……”说罢,有些阴测测地笑了微微笑道:“你们家这案子,当真还挺有意思……” 客厅里,浓妆艳抹的姑娘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貂皮大衣,一头长发松松挽起,眼角眉梢之间也有妩媚风情,只是被那妆容的颜色盖了过去,倒不是很入人眼了。 “你可是稀客啊……”山口生田打着哈欠从门口冒出个头来:“只是来丧者的家里,打扮的这么花里胡哨的有意思嘛……” “没意思么?”年轻的姑娘掐掉手中的香烟,穿着黑色长袜的双腿微微交叠,抬眸看了年轻人一眼,神色淡淡的,有些疲惫,竟也不像人前那般鲜亮:“我不是你……从小刀尖儿上走过来的,年纪轻轻就能镇得住家里的场子,也比不上栗川家那位大姐,正儿八经哈佛大学的高材生,脑子好使……我要是不把自己打扮的跟那些人一个德行,恐怕这后北条家,也就容不得我继续做主了……”说罢,扯了扯身上雍容华贵的袍子,用桌上的纸巾抿去了那梅子色的鲜艳口红,连头发也束紧了些,看上去倒是精神不少。 山口生田吊儿郎当地从门口钻了出来,往垫子上一坐,两只发黑的袜子看上去臭不拉吉:“行啦,跟谁卖惨呢……你爹没了,我姑姑不也没了,你家里有反骨,我这儿也不安生……再说了,你拿我跟栗川大姐举例子,那难道是我们太能干的错吗?还不是因为你一舍不得拼命,二懒得去学习?否则,凭着后北条家的势力,怎么着也能把你送进东大去,名头上也是个大学生呢……” “你……”山口一番话,说的女人哑口无言,脸色铁青——的确,是她自己不努力,怪不得别人,只是在自己如今这样凄惨的境地之下,还要被人这样直白地揭露,实在是太不留情面:“闭嘴——” 山口生田盘起双腿,翻了个白眼:“说吧,你来干啥……”说着,瞟了旁边默不作声的毛小天一眼——那意思,你们俩查到啥了,忽然跑过来? 毛警官嘿嘿一笑,有点猥琐又有点羞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抬起,落在了后北条千织身上,那意思——你别问我呀,等人家跟你说。 果然,女人生了几分钟的气,就平静了下来,有些不屑地翻了翻鼻孔,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泛黄的背页,看上去似乎有了很多年的历史,但是平整的边角,说明着拥有者的珍惜与仔细保存。画面是黑白的,很模糊……但是画面上的内容,却很刺激……刺激到年轻人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瞳孔一缩,指尖松开,任凭那黑漆漆的纸片儿落到地上,露出一抹刺眼的白色…… 那是一个女人的肌肤,赤果【和谐】的身体,在灯光下显得分外美好……纵然时间流逝,带走了他们年轻的样貌和稚气的模样,但是人们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人便是山口雨早和后北条三岳…… “怎么……会这样……” 堂堂山口组的当家人,面色苍白地抬起头,将目光无措地掠过屋内众人:“姑姑她跟后北条……是……什么关系?” 椅子上,千织大小姐又点燃了一根新的香烟,缠绕的烟雾背后,年近三十的脸颊上竟然透出一分稚气:“我都没惊讶呢,你惊讶什么……山口雨早不过是你的姑姑,那男人,可是我的亲生父亲。这倒是幸亏我妈去世的早,否则恐怕要伤心死了……”说罢,轻声“呸”了一下:“你姑姑看上去可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是我那臭不要的爹的床上客。”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嘲讽。 江涯耳朵忽然动了动,目光从落地的照片上扫过去,最终落到女人的身上,问道:“你确定这张照片的年头么……如果超过三十年了,也许当年他们就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罢了……” “三十年?呵呵,这照片的历史绝对不超过二十年……这么多年,我无心于学习,走遍全世界各地去拍照片,不会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这玩意儿的质感了……”女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凶狠,一双丹凤眼盯住山口,道:“若不是我妈妈在我出生之后没多久便去世了,你姑姑不过就是一个介入别人婚姻的贱人……我就不明白了,她如果真的跟我父亲有什么,没有人会反对他们两个结婚的,他们为什么要背着别人做这些苟且之事。” 山口显然被女人一阵口水给喷傻了,愣愣地坐在原地,抬着头好像猫和老鼠里面,发呆的杰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也许……也许就只是喝醉酒了呢?” “喝醉酒了还有心思拍照片?那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然而,听到这话,江涯却忽然愣了愣,皱着眉头将那照片又捡了起来,目光搜寻着各个角落,细细打量,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道:“不是的……” “什么?”山口傻乎乎的。 “这张照片……不是他们两个自愿拍的……” “什么玩意儿?”毛小天掏了掏耳朵。 “你们看这里……”年轻人指着照片里角落的一个阴影,很模糊,然而带着主观印象去看,却会觉得那好似一个人……“我看了一下,山口姑姑的姿势其实很不自然,似乎感觉非常疼痛,而后北条先生的神色中也感觉不到任何愉悦,女方不自觉看向镜头的眼睛,还有男方有意识地避开镜头,都在说明着……当时的房间里面,还有第三个人。” “卧槽。”毛小天爆粗口:“他们这是玩儿得刺激呀……还有谁能逼这两个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呢?就算是二十年前,他们也都是各自家族之中非常优秀,能够插手各方事物的年轻人了……” 江涯微微眯眼,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二十年前,他们不过是一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说到了插手家族事物的年纪,但应该都还没有到达权力的中心,所以,对方应该不是为了家事而找上他们……除此之外,能够让他们五个人甚至六个人同时涉及的事情,便只有金钱和感情了。”年轻人话音未落,屋子里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毛小天皱皱眉,看了一眼屏幕,道: “是阿木博士。” 江涯这边也点了点头:“是宇佐见。” 果不其然,另外的两边也发现了跟后北条家类似的照片……但是让人惊讶的是,照片上的女人,竟然无一例外,都是山口雨早……山口雨早和三重野次郎,山口雨早和大江佑希……真不知道那两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是多么的刺激撩人。 山口生田觉得嗓子里好像梗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往自家姑姑的卧房跑去……那里不是凶杀案现场,布置得案发前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如果要找什么……就只能在这里了……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群人将山口家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有找到那张本应该存在的照片。 靠在门边的年轻人,有些遗憾地看了自己的左臂一眼,满不在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案子真的有两个凶手,藤田次仁跟另外五个人不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下,那么也就是说山口姑姑,就是那个凶手杀的最后一个人……也许把她排在最后,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呢?” 山口生田愣了愣,呢喃道:“特殊的用意?会是什么呢?” 江涯摇了摇头,看向年轻人腰间别着的手机,神色微微有些奇怪:“你说……为什么栗川家,到现在还没有来电话?” “是不是还什么都没有发现?”毛小天插嘴:“毕竟那边去的人是七号,年纪还小。” “不应该的……七号的确年幼,但是论感觉,却应该是我们当中最敏锐的,毕竟他是这世界唯一一个,能够看见味道,分辨心情的人……” 铃—— 年轻人话音刚落,手机便跳了起来,另一边,小孩儿一贯清亮的嗓音中透出一丝慌乱与沙哑:“江叔叔,不好了,栗川大小姐自杀了……” ------------ 第一百零七章 花骸13 “什么玩意儿?”年轻人难得如此震惊,整个人像是被蜡烛油浇了了似的跳起来:“怎么回事儿?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屋顶上趴着,他们以为是我杀死了栗川大小姐,整个家的人都在找我,我好不容易才偷到了一部手机……”七号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孩儿话音未落,背景音里面便传来分外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只能听见:“他在那里,别让他给跑了……” 手机啪嗒一声挂断了,众人的眉头已经锁成了一个疙瘩。 毛小天迈出一步,率先道:“我去接他,我手上到底还有ICPO那边的底牌,他们不敢乱来。” “我跟你一起去。”山口生田虽然心里头被照片的事情搅弄得乱糟糟的,但是正经大事情上还是没有乱了分寸,很快便披上外套,将自己珍藏的法拉利开了出来:“我在雅扎库好歹还有些分量,那些人也要给我三分薄面,一起走吧……” 毛少爷的眉毛在瞧见那车的第一眼,便跳了一下,那意思——豪车呀,然后便欢天喜地地坐了上去:“我也体验一回风驰电掣……” 山口生田无奈,撇了撇唇角:“你就不担心吗?”一边说着一边踩动引擎,车子呼啦一下仿佛就要飞起来似的:“那孩子可还不到十岁……” 警官大人唇角一挑,颇有些邪气:“可别小看了那小子,他原本就是FA研究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实习天使,天赋异禀,再加上这一年在黄金22所接受的各式各样的训练和学习,哪怕最开始身上药物的作用开始减弱甚至消失,那也比你们雅扎库这些乌合之众要厉害的多……” “得了,知道您牛逼。”山口撇嘴,再一次加下了油门儿:“坐稳了哈,这大雪天的,我可不敢保证小少爷你这细皮嫩肉的安全。”说罢,犹如一阵风似的疾驰而去。 而同一时间,收到栗川优姬死讯的,还有整个雅扎库的高层,最惊讶的人自然是藤田家的大少爷——原本藤田的家的案子和另外五起杀人案的关系就不大,他对于自己父亲的死都一头雾水,以为自家弟弟回来报仇了,更别说设身处地去理解此刻另外五家所面临的窘境。 在他看来,栗川优姬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人,优雅知性,博学多才,手腕强硬,要说缺点,大约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并不是栗川奏的亲生女儿,只不过是那男人偶然路过孤儿院时看到的,一个漂亮的女童。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本和栗川家、和雅扎库毫无关系的女童,在进入这黑暗的地界儿之后,短短两年之内,便崭露头角,进入了众人的视线,甚至比栗川家的几个儿子,更加引人注目…… 作为八岁便砍掉小指加入这条不归之路的人,她是第一个……那时候的她,火辣且疯狂,比后北条织姬更加妩媚风情,比如今的浅海夫人更加孤注一掷,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只知道这女人在十六岁的稚龄之下,便为栗川家拿下了可以媲美山口雨早将近二十年的利润与成就……但也就是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那女人忽然消失在了日本这片土地之上,远赴美国,开始读书。 女人给栗川家后辈带来的压力豁然一空,少年们开始疯狂的抢夺家族内部的资源,为了互相打击和倾轧,用尽了残忍的手段……但是栗川奏就只是那么看着,仿佛那些少年,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儿子,只是无关的陌生人…… 终于,三年的时间如同流水一般逝去,那个女人就要回来了,年轻一辈的少年们开始陷入了恐慌与紧张。他们第一次联合起来,商议着怎么把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铲除掉……但是,当敌对的双方,段位差的太多的时候,即使先发制人也是没有用的。 一波又一波的暗杀,接踵而至,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们,搜寻了整个亚洲榜上有名的杀手,试图将那女人杀死在回国的飞机起飞之前……但是他们不知道,反扑的浪潮来得如此凶猛,女人甫一落地,迎接她的,便是栗川家长子的死讯…… 而栗川奏,依旧还是就那样看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家族之中,没有人敢质疑这个男人的决定,直到家族之外,也渐渐有了些反对的声音——为什么放着亲生儿子不理不睬,却要逐步将权力交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然而男人只是微微一笑,不曾回答……等到那家里,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年幼的孩子的时候,他才波澜不惊地开了一场家族会议—— 会议上,男人的声音如坠冰窟那般阴冷,所有人都仿佛从灵魂深处生升起了一股恐惧一般,除了栗川优姬——因为那男人说:“我没有生育能力啊,这家里的孩子……鬼知道都是哪里来的野种呢?”既然都是野种,那不如就留下一个最有能力,最知道分寸的野种…… 栗川优姬就这样,成为了栗川家唯一的继承人,用栗川奏的子女们以及女人们的血肉之躯,为自己的崛起,铺就了一条开满鲜血之花的道路……优雅地,美丽地,一步步,爬上了比当年的山口雨早更高的地位。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么一个踏着鲜血走过来的女人,居然死了?而且还是自杀? 大少爷很清楚,虽然栗川家的下人们叫嚣着说,是那黄金22的小孩儿动的手,但是他埋在那家里的钉子,却看的很明白——大小姐已经一蹶不振,很久了。 “西谷,你进来一下。”年轻人皱着眉头,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眼前的桌案,喊来了廊上一直待命的少年。 少年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个子不高,一直不自觉地低着头:“少爷……” “栗川家出事儿了,你带上人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忙的。” “是。”少年谦恭地弯着身子退了出去,转眼便带着福田大郎,消失了身影。 栗川家大宅附近,如同的火焰一般的法拉利刺溜儿一个急刹车,完美地漂移,停在了角落。两个年轻人甫一下车,便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打手围在了中间,虽是大雪的冬天,竟然还有几个光膀子的。 毛小天叹了一声,环顾一圈儿道:“这一身嘎达肉的,也太恶心了……” 山口生田笑了笑,吐掉口里的烟头,露出尖尖的虎牙:“哟,你的取向,也太明显了点儿吧,都是清秀小生?” 毛警官啐了一口:“你这嘴也够臭的,给老子闭上。”说罢,长腿一抬,只一个照面儿,便将对面的男人踩到了地上,一边踩还一边掏出ICPO那边梅赛再次给他申请的证件:“看清楚了哈,老子可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说着,还指指旁边的山口:“这一位,你们就更别想了,趁早平心静气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就在这时,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停在了众人身旁,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并一个看上去有些残疾的中年男人跳了下来,却正是福田和西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毛警官的眉毛却忽然跳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不远处神态自若的少年,充满了熟悉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直白,那少年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年轻人一眼,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一丝微笑,便叫年轻人的心脏猛然一跳,确认了一个事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您老这变装可真没意思,一眼就看破了…… 少年没有说话,一双棕黑色的眼睛看上去非常温和,连往常百分之一的冰冷和杀气都看不到了……两人忽然同时抬头看看,就见屋顶上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孩儿,半个小时的东躲西藏,并没有让他有丝毫狼狈: “栗川大小姐不是我杀的,她是自杀的……”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听得众多大汉们一愣。 有人叫嚣起来:“大小姐那么了不起的女人,怎么会忽然自杀。” “就是啊,而且她今天上午还去了警视厅开会……” “就是就是,你倒是给我们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小孩儿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目光逡巡,然后落到了山口的身上,一个咬牙,轻飘飘地落到了法拉利车头上,看的年轻人好不心疼,就见他往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叠厚厚的照片…… “我看到她哭了……很伤心……很伤心……”小孩儿的声音软糯糯的,落在这雪地之上,在拿过照片的年轻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对于栗川优姬来说,栗川奏大概就是一切……从孤儿院里走出的希望与热爱,到抛头颅洒热血征战天下的炽热与疯狂,再到远赴异国他乡读书的缠绵与寂寞,其实都是因为同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让她杀了那些名义上属于他的儿子,然后将那些孩子的母亲,扔进无人能见的深渊,她也一一照做,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一切……然而如今,这个男人死了,死在一刀毙命的飞燕草之后,她倾尽全力接手了他偌大的家族,想要将它的势力变得更强大,即使这世界上再没有理解她的人,再没有珍爱她的人,她也依旧孤独地活着,努力守护着那个男人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东西……直到这些照片的出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第一百零八章 花骸14 拿着那叠厚厚的照片,穿着长风衣的年轻警官靠在火焰一般的法拉利边上,神情莫测,半晌,忽然颇有些嘲讽意味地抬起了嘴角:“我活了二十多年,因为出身和经历的缘故,眼界也算不得低了……只是没想到,到如今还会遇到这样推翻我底线的案子……人们都说雅扎库黑暗残忍,但是大概是因为我认识了这里仅残存的几个好人,于是就把它想得没有那么坏了。”年轻人说着,将手中的照片往天上用力一甩,转身钻进了车子的副驾驶:“这个案子,我不破了,谁爱破谁破去吧,那些人……罪有应得……” 围观的人们迷茫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那纷纷扬扬落下的黑白照片里,无数赤果【和谐】的少年少女,他们面露惊恐,咋刺眼的光芒中疯狂逃跑,有的人被打断了双腿,有的人被挖去了眼睛,有的人被缝上了嘴唇……而在他们的身边,年纪轻轻的栗川、后北条、三重野、大江、山口,正放肆地狂欢着,仿佛这世界上再没有烦恼之事。 山口生田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抖动,最终落在脚边一张灰蒙蒙的照片上,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没有了双腿,血淋淋地跪在地面上,艰难地嘶吼着,可是嘴唇被缝上了,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这样绝望的眼神,即使是在当初的辛集和七号身上,山口也不曾看到过。大约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很坚强,很本事,而照片上这些孩子……却一无所有……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那些栗川家追出来的那些打手,都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定格在了这大雪地里。 一瞬间,这世界静默得犹如黑白默片…… 直到,一声引擎启动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众人回头一看,毛警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驾驶座。 年轻人的目光很冷淡,逡巡过众人,最后落到山口生田和七号的脸上:“走吧,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了……”说罢,就要踩油门儿。 一种名为羞愧而无地自容的感觉,忽然爬上了雅扎库众人的面颊——是的,他们是无恶不作的黑道,但是在成为黑道之前,在决心为了雅扎库奉献一生之前,他们也首先是人,而此刻,五大家曾经的所作所为,似乎一瞬间将他们从人的地位上拉了下来,变成了魔鬼。 犹如旷野一般的安静,打磨并拷问着每一个的灵魂,直到…… “我知道……”男人的嘶吼响彻大楼之间,坚实的拳头猛然锤下,落在自己的爱车之上,一双猩红的眼睛,犹如暗夜的恶鬼,死死盯住了挡风玻璃之后的年轻警察:“我知道,他们死不足惜,换了是我,可能会比凶手做的更过分,更残忍……但是,站在警察的位置上,甚至是站在生而为人的位置上,你就不愿意为了照片上这群孩子……查出真相么?他们为什么被抓,为什么被囚禁,为什么会受这些折磨……他们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人活着,当初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啊……”年轻警察的声音分外冷漠:“因为太恶心了……” “你……” “我?我怎么了?很过分吗?”毛少爷撇撇嘴唇,踩下了油门儿。 车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眼看着就要窜出小巷,但是就在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仿若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犹如千吨的大铁锤一般落在了车头上,年轻人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就看见七号仿佛一条巨蟒一般,盘在了挡风玻璃之前,大约是因为动作太大的缘故,隐形眼镜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那毫无遮掩的一双蛇目再次露了出来,一如初见时那般坚定勇敢。 “不要放弃。”小孩儿的声音盖过了法拉利在大雪地里滑行漂移的刺耳,明明不高,却无比清晰:“不要放弃,也许还有未曾逃离的人,如果还有一个,哪怕还有一个,都要去救啊,就像当初你们救了我一样……” 心脏仿佛忽然被温和的柳叶刀划了一道一般,没有丝毫疼痛地扑簌簌流出了新鲜的血液,漫上了整个胸腔,年轻人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良久,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与无能。 七号是勇敢无畏的,所以才能够包容和坚定地前行…… 车子缓缓倒回,沿着之前的轮胎痕迹,微微化出雪水:“还不把照片捡起来么?”年轻人的声音淡淡的,但终究有了些温度,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 车子就这样开进了栗川家大宅,此刻负责掌管家中局面的栗川幸之——栗川奏的大侄子,在看过了照片之后,也默认了众人的行径。 几个电话打通之后,各家都派来了代表人物,除了藤田家,到场的跟上午的会议,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差别。警察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将尸体处理干净之后,远山香穗也和众人一起,加入了线索汇总与讨论之中。 汇拢了所有的照片,传闻中的G先生在旁人敬畏的目光中一张一张翻过去,最后覆满了整个桌面,也不管众家主脸色是否难看,缓声道:“这批照片,放置的地方并不算是非常隐秘,但是在警方第一次搜查各家大宅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可以证明,这些照片应该是在杀人凶手明确了黄金22即将到来的消息之后,才放置在各家的,想要向我们昭示他杀人的真正理由……这可以说明,凶手必定是各大家族内部的人或者和各大家族关系密切的人,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和警方有关的人,否则对方不会对黄金22的行程,这么了解。”年轻人分析这一段的时候,目光在日暮警部的身上转了几圈儿,最终又落回到桌面上:“然后,我们再将重点放回到照片本身上……简单来说,目前六大家族之中,有四家都收到了这样的照片。藤田家可以除外的原因,在于藤田家的案子,原本跟另外五件,就有所不同,从照片的线索来看,我们基本上就可以将藤田家案子从这次花语案件中划分出去了……至于山口家,他们没有收到照片的原因,我有一个私人的推测……大概就是凶手对于山口雨早的仇恨,并没有对另外四家那么深重。甚至,对方将杀死山口雨早的这一步放在了最后,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在当年幽囚残骸儿童的案件之中,山口雨早所担当的角色有可能并没有另外几个人哪儿残忍。” 就在这时,后北条千织提出了异议:“如果真的像G先生您所说的,山口雨早在当年的事件之中扮演的角色并不是那么可怕的,那为什么在后北条家、三重野家、以及大江家所出现的照片,都是这个女人与别的男人欢好的照片呢?”女人的声音充满了讽刺,听得山口生田耳朵一跳一跳的,巴掌啪一声拍在桌面上: “后北条,你的嘴巴给老子放干净一点。” 女人瞟他一眼,高傲地一抬下巴:“怎么,敢做就别害怕被人说啊……二十年前,我的父亲……” “那真的是二十年前吗?”一旁,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忽然打断了女人尖锐的声音,后北条千织的眼睛猛然跳了一下,朝男人看过去,就看他一副死宅虚弱的干瘦模样,忍不住出言讽刺: “你又是谁,凭什么质疑我的判断?” “在下宇佐见,不过一届无名之辈,只是和千织小姐一样热爱摄影,是以……对这些照片的年代,做了一下具体的鉴定……拍摄的确不是同一个时期的,前后相差大概将近十年,最早的应该是栗川家这一批,大概是三十五年前到三十年前,分批拍摄,彼时最年长的栗川奏也不过二十出头,山口雨早等人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而出现在另外三家的照片,应该是将近三十年前拍摄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后北条小姐所说的二十年前。”男人的语速不急不缓,态度不卑不亢,听得千织小姐脸色一阵发白。 上首,江涯颇为好奇地打量了女人一眼,道:“千织小姐为什么要信口雌黄呢?” 女人的神色更加难看了,就在周围响起窃窃私语,连日暮关山都要站起来质疑她的时候,忽然站起身,匆匆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谁知道你黄金22到底抱了什么样的心思,居然想把这罪名往我身上栽赃,该不会是找不出凶手,所以跑过来编故事了吧。”说罢,就要穿鞋子离开。 一旁,山口生田叹了口气,猛然伸出一条腿,将女人绊了个狗啃泥,然后无奈地看向一边。千织小姐狼狈地翻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男人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伸手指着上座,就见G先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漫不经心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你想隐瞒的事情是什么……既然跟杀人案件无关,那我也不会追究。” “你……你知道?”女人越加面无人色。 年轻人的唇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其实,如果不是不是因为栗川家出现了大量的照片,你的说法倒也不会引起我的怀疑……只可惜,凶手按罪落锤的做法,打破了你的如意算盘。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也不会往外说……只消千织小姐,之后对我们诚实一些就行了……” ------------ 第一百零九章 花骸15 听完年轻人的话,后北条千织的神色冷静了一些,弯了弯身子,重又在榻榻米上坐下,也不管周遭人异样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腿,微微出神。 而另外一边,阿木博士屁股着地挪腾了两步,凑到江涯身边捏起一张照片道:“这么看来,山口雨早应该死去的五个人中年纪最小的,所以她当初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很有可能是比较被动的……那么在她成年之后,也许是逐渐意识到了这样的做法非常惨无人道,想要退出,于是受人逼迫,和另外三个人发生了关系?” 江涯点了点头,指着山口雨早分别与三个男人欢好的照片道:“一开始,我只看到后北条这一张照片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这两个人,是都不愿意的……但是当我看到另外两张,我开始意识到,男方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出于本能,想要掩盖自己的脸罢了……而在这三张照片中,我们唯一无法找到的,就是大江佑希的身影,于是,便可以推测……这个拍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大江佑希。山口雨早要么是想要退出,要么是想要救人,结果被逼迫到这般境地……”年轻人的声音掷地有声,听得大江家年轻的家主,一阵脸红。 “目前,我们根据照片能够推断出来的东西,也就这些了……毕竟三十年前,照片的清晰度太差,连光影的分布都看不清楚,我们也不能凭空猜测出这些孩子,当年究竟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的确。”毛警官抬了抬眼睛,接茬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需要日暮警部散出所有的手下,寻找那些在二十年以前就被废除的厂区。”他是以国际刑警的身份在跟警视厅的人说话,语气坚定,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质疑。 阿木博士也点了点头,道:“这个厂区很有可能在最近被拆除了,时间应该就是在栗川奏死亡之前,厂区的拆除成为了触动犯人心中那片隐秘过去的TRIGGER,所以杀意爆发,让凶手开始了一场盛大的复仇。就目前来看,他应该有一个专门负责递消息的联络人,否则很难将这些保卫完全的家主们,一击即死还不被人发现。” “犯人的年龄应该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体力很好,有一定的格斗基础,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工作与生活很有可能跟花草的种植有关,重点排查花农、花店老板、婚礼策划人等……”江涯有节律地敲着桌子,半晌,又接了一句:“另外,还有一个我个人的推测,从凶手对山口雨早一定程度上的怜惜与关怀来看……” “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女人。”阿木博士和远山香穗异口同声。 远山法医补充:“从落到的力度和伤口的干净程度来看,对方要么是个瘦弱的男人,要么是个强悍的女人,但是大江佑希和山口雨早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玷污性的伤口,所以我考虑……对方应该是个女的。” “没错。”江涯微微一笑,冲着不远处一身男孩儿装扮的姑娘点点头,伸手将桌上的照片收拢整齐,然后站起身,放到了正在发呆的日暮警部的脚边。 门外天色已暗,而屋子里除了黄金22的成员之外,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如此流畅而顺利的侧写与心理分析,深深震撼了每个人的心灵,就在他们还求索着指纹、脚印之类的线索的时候,这些人却早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级,推断出了凶手大概的体貌特征与职业…… 就在这时,日暮身后的小野合惠子忽然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来,小声道:“那个……” “怎么了?”毛警官的态度和蔼极了,一如当初欧阳牧对待合作方那么让人如沐春风。 小野警官俏脸儿一红,道:“今天,东京塔附近的一条街道上,死了一个年轻人,寿司店老板说,他常常盗卖消息……发现这件事情的,正是黄金22那位脸上有疤的年轻小姐和两个小孩儿,不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跟这起连环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江涯看着她,微微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二者有关系?” “因为……那个小姑娘说,杀人的人,应该是个女的……而同时,那个男人的职业又是倒卖消息,所以我想,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阿木博士点了点头,看向江涯:“既然如此,我和小天儿就带上远山法医和小野警官一起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你一天没回去了,别让那边儿担心。” 年轻人点点头,和山口一起上了法拉利,往酒店那边赶去。 栗川家大宅门口,福田大郎的目光微微掠过门口那挺拔的青年警官,他生的如此美好,眉眼精致得仿佛上帝精雕细刻的礼物……就在这一瞬间,中年男人忽然明白了小少爷为何能够变得如此温和——原来他的身边,早已经出现了这样好的人。 日暮警部此刻已经在和灰蛇假扮的少年握手,那意思——很抱歉将您家的案子和另外五起并案调查,如今看来,是可以分裂开来了,警视厅会另外拨出人手,接手这个案子。 少年点点头,神色不乱,回过头来看了福田大郎一眼,二人一如之前来的那样,开着摩托车回去了。 凛凛的寒风钻过中看不中用的头盔,落在两个人脸上,中年男人的声音莫名有些沙哑起来:“小少爷,既然那位警部大人说,咱们家的案子,和这次的连环杀人案没有关系,大少爷就更要怀疑您是不是回来了……” “他要怀疑就让他怀疑好了,我把鬼抓到,自然就会离开的……” “那么,您对于究竟是谁杀了老爷,心中可有一二把握?” “……” 然而,那寒风之中并没有再传来少年的回答,任凭那浅浅的疑惑,消散在大雪地之中。 半个小时的车程,当灰蛇和福田回到藤田家大宅的时候,江涯、七号并宇佐见也回到了酒店。温暖的风在大门打开的时候扑面而来,吹得黑客大人眼镜儿上起了一层白雾。 1107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露出半个圆圆的影子,让众人的内心,一下子熨帖起来。 “回来了,吃……”小孩儿的声音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有些好奇地盯住了门口那陌生的高个子年轻人,他戴着眼镜儿,看上去很有学问,衣着很乱但是非常整洁,说明逻辑性很强但是情商一般,脸颊瘦瘦的,没什么肉,似乎经常不好好吃饭,眼睛下面有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儿,看起来比蒋天行还要颓废。小姑娘打量了半晌,到大家都快笑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小声道:“你跟蒋叔叔是同行么?” 众人悚然一惊,心中狂奔过一万头草泥马——你不是没见过宇佐见么,怎么一下子就知道人家职业了???当然,最惊讶的还是宇佐见本人,昨天夜里他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小妞儿已经回房间睡觉了,所以错过了这么个可爱的小家伙儿,此刻被小家伙儿一眼点破了身份,不由得蹲下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蒋叔叔是同行?”以他的技术,在如今的日本,也算是身居高位了,同为亚洲一流黑客,当然是听过蒋天行的名声的。 小孩儿笑嘻嘻的,指了指年轻人的指尖:“厚厚的老茧都被磨掉了,跟蒋叔叔一个德性,说是为了保证手指的灵敏。” 年轻人会意,看了看自己的手,也笑起来,众人乐呵呵地进屋,只有鹿峤,悄咪咪地又看了看男人的小腿——这样的残疾,自然是做室内工作的…… 饭菜是柳欣慧刚刚出门买了菜,然后借用酒店厨房与染青一起下厨做的,地地道道的中国特色,看得人食指大动。宇佐见倒是也去过东城,不过那是好多年前了——那应该是江白石还活着的最后一年。 江家的菜味道很好,让年轻人到如今也记忆犹新,如今吃到类似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暗藏已久的温暖——他知道,从燕尾蝶扫荡江家别墅之后,黄金22好多年不曾在暗网上出现了,那曾经有着一大桌子人吃饭的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犹如风中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熄灭了。 但是,让年轻人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十年,漫长却又短暂的十年,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居然重又撑起了黄金22的脊梁,并在短短的几年之内,让它的名声重新响彻世界。甚至连那个逍遥依旧的FA,都被它干净利落地踩在了脚下……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助他一臂之力呢……不过是动动键盘的事情罢了。 饭桌上,江涯忽然想起了之前小野合惠子说的,东京塔附近死了一个联络人的案子,不由得抿了抿嘴唇,向柳欣慧打听了缘由。 “那件事情说来也奇怪……”女人喝着热乎乎的奶茶,慢悠悠道:“那人死得太巧了,明明是在三十三楼中的毒,最后却落到了我们的眼前。而且……” “而且什么?” 女人看了鹿峤一眼,叹气道:“而且当时,天草汐也在那家店吃饭……” ------------ 第一百一十章 花骸16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忽然凝滞了一般,一切都好像延时镜头似的,被人们下意识地抽掉了几帧……大家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一边儿认真喝汤的小丫头身上,只有宇佐见面带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都看着我……”小孩儿吸溜着紫菜鸡蛋汤,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儿转着,好半晌落到江涯的脸上,笑眯眯道:“不要担心,峤儿没事儿哒……要不要给你剥花生吃?” 江涯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小丫头软乎乎的头发:“你没有不开心吗?” “为什么要不开心?因为见到妈妈的儿子了吗?” 宇佐见震惊,厚厚镜片之后的眼睛瞪得老大,那意思——天草浅海有女儿吗?是这丫头?这丫头是天草浅海的女儿?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动,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接茬,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谁知小姑娘夹了一筷子香菇搁进嘴里,然后笑的更开心了:“那个小哥哥,一看就是个愁眉苦脸的样儿,峤儿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来不开心的人而丢弃掉自己的开心呢……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心真大……这是此刻众人心中忽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觉得大约这姑娘的心里,可能能包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烦恼也说不定,那些负能量的东西,被她吃下去,有可能就变成了一个屁,然后悄咪咪地放掉了…… 尤其是柳老师,想她从一年多以前开始关注这个姑娘,看着她被亲生母亲不要她反而去复仇的消息打击,看着她被楚渔重伤成为植物人的消息折磨,看着她被刚走出牢笼的辛集和七号绑架,甚至最后还被闵川带出去整整一天……所有的这一切都没能让她变得颓废,她依旧活泼,依旧开朗,只是更加努力,更加好学……是她让自己成为了黄金22的一员,有了稳定的收入和生活,她让辛集和七号有了一个家,再也不用忍受颠沛流离之苦,是她让闵川回到警局自首,将一场大火消弭于无形……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孩子,尽管手无缚鸡之力【相对而言】,但是却可以被称作这个房间里最强大的人,就算所有人都颓废了,都哭泣了,她也会一直微笑着,等着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 桌上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柳老师给小姑娘夹了个虾仁,将中午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江涯一根筷子漫不经心地在碗里捣着,将好好的一碗米饭捣得跟团烂泥似的,半晌,忽然道:“你们说……如果真的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杀了那个倒卖消息的年轻人,她到底是针对你们三个还是针对天草汐呢……她为什么会希望你们看到这些?还是说,杀人的并不是那个凶手,只是我们想多了……” 就在这时,门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正是阿木博士等人看完现场之后回来吃饭了。染青拉开了大门,给众人备上碗筷,倒上了热汤,问道:“怎么样,现场勘查有什么结果吗?” 毛小天点了点头,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又喝了口汤,一边咀嚼一边道:“杀人的跟连环杀手应该不是同一个,我们在那小子家发现的女士拖鞋码数很小,只有三十四码,推测女方身高不到一米六,而我们目前也没有找到跟这个男人有关的穿这个码数鞋子的女人,所以现在还不能把两起案子联系起来,并案调查也不会考虑。” “难道不会是障眼法吗,也许那个女人在进入那个男的家里的时候,根本没有穿拖鞋。”染青提出了反对意见。 阿木博士吸溜儿了一口紫菜汤,接茬道:“应该不是,你想,这个死掉的男人不过二十几岁,而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那个女人的年纪应该至少也将近四十岁了,我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该多么地富有魅力,才能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吸引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年轻人。” “怎么,你歧视姐弟恋?”柳老师神色冷冷的,瞟了男人一眼。 阿木博士尴尬,立刻摇头道:“不是不是,只是根据我的推测,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应该是一个相对来说稍微木讷的人,没有什么吸引男人的手段。而那个在寿司店门口死去的男人,观其形容,吊儿郎当,不过是个比较有人脉的混混,他喜欢的女人很明显不是那种看内在的类型……而应该是像月亮那种,飞扬跋扈又漂亮的不得了的。” 众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江涯扒拉干净碗底的饭,揉着太阳穴沉思道:“那这么说,我们目前缺少的关键一环就是联络人了……寻找最近拆除的厂区一事,应该还是难不倒东京警视厅的。” 果不其然,就在众人吃完了晚饭,放下这件案子不表,安心地窝在沙发上开始刷名侦探柯南开始,毛警官的手机适时响起,正是小野合惠子打来的:“毛警官您好,我是小野,我们……应该是找到你们之前所说的厂区了,就在向河源区域。这片厂区兴建于流六十年前,到现在已经废弃了将近四十年,在两个月前,由于要改建地下铁出口而遭到了拆除,之前我们有接到报案说,这里的地下发现了很多小孩子的尸体……” 电话挂断,看着众人的眼神,毛少爷微微叹气:“死了很多人,那个厂区……” 阿木博士往嘴里扔了一颗巧克力豆,半躺在柳欣慧的大腿上,心不在焉道:“意料之中额事情,从小东山开始,我们接触到的案子,哪个不是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凡是涉及到小孩子的,便越加残忍,这世界放肆地利用他们的年幼与天真,在他们的身上施加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为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己私欲……”男人的声音冷冷的,落到众人耳边,犹如一条滑溜溜的虫子一样,刺破了耳膜,直接钻进了脑海,硌得人连脑子都疼了起来。 一旁,七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依偎在染青身边,神色有些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当年那些绝望的日子吗?还是深渊里无尽的恐惧呢? “你们要去厂区看看吗?”鹿峤一边跟毛小天儿说这话, 一边儿忽然蹭到了七号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孩儿泛着青色的眼角,神情温和地看着那双绿幽幽的蛇目,好像在欣赏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绿宝石似的。七号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打瞌睡的猫咪似的享受着安抚,嘴角弯起,不似刚才冰凉。 “要一起去吗?”江涯伸手,将小姑娘捞到自己怀里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什么时候扎两个小球球,就跟哪吒似的了……” 小孩儿先是扁嘴:“你才是哪吒,你全家都是哪吒。”说完一愣,好像把自己也算进去了,不由得瞪眼,一扭头道:“不去了,我受委屈了……” 众人失笑,将方才听说消息时候的沉闷心情一扫而空,各自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零食,道:“夜里就不去了,大雪天的不方便,车子容易出事儿,而且去了光照不足,也很难发现什么线索,还是先好好休息,明天天亮,一起出发。” 沙发上,江涯摇了摇头,道:“明天我们去现场,你……”说着,眼神转向毛小天儿:“你去拜访天草家……” “什么玩意儿?”毛警官掏了掏耳朵,指着自己:“我啊?就我一个啊?” 江涯眯眯眼,嘴角牵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当然是你,谁让你是公家的人,再说了,就算是从私人身份来说,你也是我们当中唯一能和天草家平席而坐的人……如果实在不行……”男人的目光四下里扫扫,忽然盯住了正起身整理衣服的女人道:“实在不行你带她去,都是老熟人了……” 柳老师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根直指自己的手指头,有一瞬间恨不得伸手把它给剁了…… 一夜无话,时针转过半圈儿,最终落在了六点的位置,天才刚刚蒙蒙亮,但是因为大雪的原因,已经能够看清楚窗外的轮廓。 厚厚的被窝里,鹿峤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小孩儿一惊,倏然坐起,就看见昏黄的台灯之下,柳老师坐在飘窗台上,曲着腿,盖着薄薄的毛毯,神色冰凉地打量着那窗外的世界。 “老师,你没睡吗?”小孩儿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被窝,一片冰凉,显然好几个小时前就没有人躺在这里了。 柳欣慧回了回头,看见小孩儿揉眼睛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睡不着,就起来了……” “为什么睡不着,是……因为妈妈吗?”小孩儿伸手拿起一件绒衫披上,然后跑下床蹬蹬几步跳上飘窗台,坐在了柳欣慧怀里。 看着她这一串儿连贯的动作,柳老师忍不住收紧了胳膊,抿着嘴唇,将小孩儿死死地抱在怀里:“峤儿……老师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 “怕想起来……那时候,在日本都过了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想起来,和夫人一起,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忽然,一丝湿润的炽热落尽了小姑娘的后脖颈,弄得小孩儿微微一愣,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环抱住自己的胳膊,小声道:“老师别怕,妈妈没办法把你怎么样呢,有峤儿在,能保护你很久……” ------------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花骸17 时针渐渐指向七点,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前两日的阴霾全然消失不见了,天空一碧如洗,映着远方的富士山顶,犹如梦幻的仙境。 染青煎好了荷包蛋,烤了几片吐司,夹着生菜和沙拉酱,给大家做了简单的三明治。众人就这样叼着早餐,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出发了。 毛警官和柳老师的车先行,华丽的驾座让众人叹为观止,却正是昨夜宇佐见帮忙联系的租车公司的镇店之宝——spyker C8,流线型的线条充满了老式飞机的怀旧色彩,足以让每一个男人为之热血喷涌。小姑娘有些出神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车屁股,神色微微有些失落,不安地动了动屁股。 “想跟着一起去?”阿木博士一边发动着引擎,一边瞟向副驾驶上窝在江涯怀中的鹿峤,她还在啃着半个破破烂烂的三明治,给人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小姑娘没有回答,只顾左右而言他:“小天哥哥那辆车真帅啊……” 后座上,宇佐见有些失笑:“难得让他放肆一回罢了,咱们的车也是不差的。”说着,拍拍屁股下的真皮座椅。 引擎发动的声音非常帅气,风一样的庞蒂亚克,踏着雪地疾驰而出,往向源里飞奔而去。 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过是一座拉了防线的废墟。小野合惠子显然一夜没睡,从车上打着哆嗦跳下来,嘴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白气:“就是这里,最近两个月准备兴建新的地铁口,但是前些日子有施工队的工人报案说发现了一些已经风化了很久的白骨,搜查三课接了这个案子,经过法医鉴定认为那些白骨应该都是人骨,曝尸荒野至少已有三十年之久……经过他们的拼接比对,可以推测,死者们的年纪都是十岁到二十岁之间……” 阿木博士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冷漠,只见他踢了踢地上的几颗石子儿,往废墟中间走去。小野正要跟上,却被那失去了左臂的年轻人伸手拦住:“让他去吧,侧写需要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 寒风过境,掀起了砂石上混着雪花的尘埃,轻飘飘地落在了废墟中央的青年身上,它就那样盘腿坐着,仿佛一座失去了生命与热情的雕塑。 鹿峤紧走了几步,扯了扯江涯的衣角,小声道:“叔叔……侧写,要怎么做啊。” 年轻人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小声道:“侧写呢,其实就是剖绘,是我们根据罪犯的行为方式推断出他的心理状态,从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的一种方法……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归纳的手段,是我们在心理分析的初期,理清思路的最佳方法。” “那……有关于受害者的侧写呢?”小姑娘似乎明白了什么。 年轻人对于她反应满意极了,伸手摸摸她头顶上软乎乎的兔子耳朵:“能举一反三,真厉害呀,我的峤儿……受害者的侧写其实也是通过凶手而形成的,二者相辅相成,我们要通过加害者的心理,去推断受害者的类型……就好比这个案子,其实你很难说清楚到底五大家族的家主是凶手,还是最终结果了他们性命的那个杀人犯是凶手……因为没有栗川奏他们,也就不会有后来形成的行凶者那份激怒的心情,同样的,如果没有杀人者那份愤怒,这个案子也就不会产生。”说到这里,年轻人忽然愣了愣,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灰败起来,有些惊慌地喊过废墟内的青年:“阿木,你出来。” 而同一时间,阿木博士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皱着眉头跑了出来,二人异口同声道:“她还会再杀人……” 是的,当所有的目标都已经尽数除去,压在心灵上的枷锁骤然一空,那些曾经逝去的恶灵们,便会在新生的肉体之上重新滋长,造就一个全新的魔鬼……简而言之,那个凶手,大概已经疯了,她不但不会停止杀人,还会变本加厉,开始逐渐波及无辜群众,首先受难的——应该就是新继任的五大家主…… 栗川优姬已经在深重的负罪感之下自杀了……那么剩下的四个人,显然已经成了笼中之鸟。而此刻,江涯和阿木博士还有一个根本没有勇气宣之于口的推测,那就是——如果当年活下来的不止一个人,如果五大家主的死成为了继厂区拆除之后的第二个触点,那么新生的恶鬼是否将不再单枪匹马,而是成群结队……如果这个推测也成立的话,那么,即将袭来的已经不再是一场谋杀,而是一场针对于整个雅扎库的大屠杀…… 掏出手机,年轻人流畅地按下熟悉的号码。 “我要见你们的教父,渡边芳则。” 然而,对面却没有传来回应……手机空洞地响着,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在场众人的脸色唰一下苍白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山口”二字,直到“咔哒”一声挂断,犹如死亡的宣告…… “山口……”年轻人喊了一声,难得的恐慌充斥在唇齿间的空气里。 跑车再次发动,不等人全部上齐,年轻人便冲着地狱的大门,绝尘而去。 明明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却仿佛再次笼上了阴霾…… 阿木博士叹了口气,一边打电话给大江佑希、后北条千织等人,提醒他们防范自身安全,一边又联系了毛小天,压低声音道:“你要跟天草家达成协议甚至是交易,告诉他们我们务必要见到雅扎库现任教父渡边芳则,不管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发生什么事情了……”毛警官很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博士语气中的一丝不安。 “山口……可能出事儿了……” 偌大的山口家,如同死寂一般安静,饶是庞蒂亚克尖锐的刹车声也没能划破这一片沉寂,江涯顿了顿,右手握紧了腰间的雷明顿。他的身后,方才匆忙之间唯一一个跳上车子的七号,犹如蜥蜴一般曲起了身子,贴着墙面窜上了墙头。 院子里没有人,连个打扫的下人也没有。江涯缓缓伸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里头,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来: “谁啊,今天没人在……” 这是山口家大管家的声音,年轻人微微皱眉,扬起嗓子道:“我是黄金22的人,山口生田不在吗?” 老管家慌忙跑出来,弯腰道:“大人您怎么来了,少爷今日不在家啊……”对于这个整日里被自家少爷挂在嘴边的年轻人,他也是久仰大名了。 江涯微微放松了警惕,手也从腰间拿了下来:“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是这样的,昨天夜里,少爷忽然说最近大家因为雨早小姐的事情,伤了很多神,说是给我们放几天假,四处休息去……于是今儿一大早,大家就都离开了……我无处可去,就留下来看家。” “那你们少爷呢?” “少爷也不在,好像昨天夜里就出去了……” 年轻人皱眉,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推开老管家,往山口生田的房间跑去。 和式大宅的移门很不坚固,只不过一脚,便踹了个翻天——果然,落在众人眼里的,是一个早已经经过了激烈打斗的现场……暗红的血迹,破碎的书籍…… 老管家心跳猛然一快,晕了过去。 七号勉力撑住老人家,就听见年轻人忽然松了口气:“他还活着,对方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所以他应该还活着……只是被带走了,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甚至还有人质……否则他不会乖乖就范。” 另一边,天草家大宅。 这是毛小天和柳欣慧第一次见到鹿轻言与天草家众人同框,心中涌起的微妙感觉不是一点点。坐在中间的自然是红夫人,老太太已经是古稀之年,但依旧脊背挺直,眉宇之间威仪万千。对于这个女人,毛家是充满敬意的——正是她,一手将当年颓丧的天草将军,打造成了人人信仰的大英雄,也是她,在天草将军去世之中,独自一认,勉力扶持起自己的儿子,撑起了天草家的威名。 红夫人身后的女人,是大家的大熟人了……鹿小姐依旧年轻漂亮,只是比起当初醉生梦死的气质,似乎又多了一些沉稳与隐忍,不知道是因为年长了几岁,还是因为这些年的经历,太过心酸。 女人的右手边,坐着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眼精致,仿佛古画上的年轻书生,只是清朗之中,隐隐又有几分沉郁,叫人看了心生不快。 毛小天知道,在自己打量着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自己,也很清楚,红夫人评判自己的时候,会想到“国际刑警”“毛家子弟”,鹿轻言看自己的时候,大概会想“这是黄金22的成员吧”……至于天草汐,一定在想“这是个桃花眼的娘娘腔……”,但是毛警官并不在乎这些,只稍微换了个坐姿,松了松腿,道: “昨天,从五大家族找到照片的事情,想必三位已经听说了,关于我们的推理和判断,日暮警部应该也已经尽数转告,所以在下就直接开门见山了。我等icpo方面,想要见一见雅扎库的教父大人,渡边芳则。只是他目前人不在国内,警方联系不上,不知道红夫人能否代为斡旋。”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神情中居然带着一点慈祥:“诸位为我天草家与雅扎库的事情,如此操心,老身敢不尽力而为?”只一瞬间,那眼神让毛警官和柳老师觉得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花骸18 迎来送往,乃官家常事儿,但是当毛小天和柳欣慧走出天草家大宅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感叹——这地方是真的不想再来了,鬼气森森的,叫人寒毛直竖,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掉似的。 然而,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就在毛少爷前脚刚刚踏出石原里的第一步,红夫人便皱紧了眉头,看向自家孙子:“看来,我也不应该让你只是在学校读读书,发展人脉了……年轻人还是要有点真本事,才能够保证家族在世间立足。我天草家,子孙血脉不丰,不似华东毛家,多子多福,所以你就得更加出息,才能撑得起我天草家的未来……”听她这语气,似乎是对毛小天满意极了。 天草汐的表情不太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反问祖母:“那……他们说的,想要约见渡边芳则的事情,咱们怎么处理?您有关于渡边伯伯的消息么?” 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渡边芳则那老小子这都多久没出来了,世上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他这后半辈子,空顶着一个教父的名头,却什么实事儿都没做……导致雅扎库目前不过是靠着几个元老家族徒撑着一个大架子,如今正当壮年的几位家主一去,年轻的娃娃们猛然顶上,是一点儿用都没有的……” “那奶奶您就不着急吗?我天草家靠着维持黑道和国家两方面的平稳而得以延续至今,屹立不倒,一旦雅扎库……我们该怎么办?” “所以说你的格局太小了……你只在这方寸之地的日本,又怎么能看到这世界的眼光……雅扎库这种东西,早晚都会有式微的那一天,与其等到将来,不若就是现在,趁着六大家主之死,将他们掌握到我们自己的手上。”老太太敲了敲拐杖,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的身后,鹿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她很清楚如果红夫人这么做了,雅扎库和天草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变化——一直以来,充当着中间人天草家,将不再畏畏缩缩的寻找左右的平衡,他们将成为雄踞一方的大豪,拥有甚至可以匹敌一个小国家的强大力量,而这,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但是她阻止不了,因为此时此刻,这扭转未来的权力,似乎已经落到了黄金22的手上——只有他们查出真相,让六大家族再振雄风,那么天草家的如意算盘,才会付之东流,否则一切都会按照红夫人的剧本,走下去…… 谁知,老太太一个转身,就将目光落到了女人的身上:“你去见过黄金22的诸位了,可有什么观感和看法么……”在她以为,此处应该只有她了解天草家和江家的过去,那黄金22传说中的年轻领袖,似乎就是红烛一脉的后人……他们应该很恨天草家吧,也许暗地里会搞些小动作也不一定。 女人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的表情,微微颔首道:“见过了几位,的确都是少年英豪。除却刚刚过来拜访的毛警官,还有一位年轻的心理学博士,三十出头的年纪,形貌虽然颓废,但是眼神明亮,显然是个非常聪明,能够洞察人心的人。让人惊讶的是,这两位年少有为的青年,竟然都听命于一个失去了左臂的年轻人。那人好似姓江,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秀,判断力卓绝,从身形来看,身手也应该是极好的……但是排除这些在外,最让浅海惊讶的是,那组织里竟然有年纪不足十岁的幼童,雌雄难辨且不说,于判断人心之上,似乎天赋异禀,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的行迹与性格。”她不敢不据实以告,否则一旦被发现了,就会引起怀疑。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抹去了宇佐见的事情,不希望红夫人知道,江涯在日本的势力分布。 “哦?小孩子?”红夫人忽然眯了眯眼睛,神色中似乎有些微怒,记忆倏然之间回到从前,很多年前,那个江氏孤儿院还没有没落的时候。 那时候的红夫人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只是东京某个大院儿里头,听父母讲故事的孩子。 ——很多年前,江家便是一个偌大的孤儿院,他们选取全世界各地与众不同、天赋异禀的孩子进入家族,分给四大长老养育并教导。二战的时候,江家的长老分别是以色艺闻名的五月姬,以头脑闻名的江之远,以格斗闻名的图并茂,以及以特殊能力而闻名的贺铸,在他们之外,倘若有了能力非常突出的全能型的孩子,便会由家主亲自教导,成为江家的嫡系王牌甚至是下一代的领袖……而这么厉害的人,到如今,红夫人也只听说过一个,那就是那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很多年的江煮水。 煮水姬之大名,曾经让很多日本人闻风丧胆,这其中,最严重的大约就是自己的丈夫了吧……那个男人,从华北回来之后,便一直浑浑噩噩,整日里流连花街柳巷,虽然与自己生了一个儿子……但,也就是一个儿子而已。 她至今都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是爱江煮水,还是怕江煮水……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就是那男人的心里除了爱与怕,满满的都是歉意。也许正是那无穷无尽的歉意,将他早早送往了地狱…… “孩子,又有小孩子了啊……江家到底是不肯放弃,始终还是要把孤儿院重新建起来,再从全世界找孩子来……只是我不懂,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样做到能够不觊觎。”老太太抬眼看着女人,神色中竟然真的有一点点疑惑:“明明是他们一起打下的天下,为什么他们不会想要瓜分那些成果呢?” 鹿轻言的心,猛然一跳,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忽然漫上了心头——她想起,这是很多很多年前,祖母还活着的时候,她也曾经疑惑地提问过的问题。 那时候,祖母告诉她,那是因为——信仰。 曾经,信仰一个国家,如今,信仰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国家……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大概是……信仰……” 老太太愣了愣,半晌,缓缓叹了一口长气:“你说的是,大约这就是那个国家的人,与我们不同的地方。”说罢,老太太又敲了敲拐杖,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朝着虚空中,招了招手,下一刻,房梁上便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不仔细看,便几乎感觉不到的男人。 屋子里,鹿轻言和天草汐的心同时一紧,他们知道——这是老太太,要杀人了…… 没有人知道红夫人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类似于忍者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通过什么途径联系,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那些人真的很厉害,如同变色龙一样隐藏于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充当着红夫人的眼睛。 那么,下一个要死的人是谁呢?渡边芳则么?难道……红夫人知道他在哪里? 正午的太阳爬上当空,暖洋洋的阳光,却照的人心都冷了下去。 浅海夫人内心如同火烧火燎,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黄金22,然而……不通过官方渠道,她所认识的黄金22的人,居然只有柳欣慧一个,那些人会相信自己么……不,他们会相信自己的,因为……那个孩子,她也来日本了,他们一定会为了那个孩子的原因,相信自己的……女人掐着自己的掌心,微微咬住了嘴唇。 然而鹿轻言不知道的是,早在毛小天将与红夫人的谈判详细描述给江涯的时候,年轻人就迅速做出了一个判断,向着遥远的东城,拨通了一个电话。 “哟,终于想起来联系我啦……”月亮的声音依旧明亮,彷如一道白日焰火似的,立刻照亮了所有人的内心,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毛小天去见了天草红,据我推断,对方应该萌生了趁着各家家主被杀,雅扎库势力混乱的时间,趁机吞并,至少吃下对方一部分势力的想法……只要这样,天草家就不必再在维持双方平稳方面受制于人。” “所以呢,你是怎么个意思,要我带着人去日本先下手为强,把那些垃圾的势力吃掉,然后在日本也打一片天下么……” “额……”江涯无语:“不是,我是说……你得让阿蒋帮忙,重新启动黄金22的暗网,然后让高跟鞋兄妹说服美国三合会帮忙,尽快找到渡边芳则,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旦天草家吃下雅扎库,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势力,鹿轻言想要颠覆天草家的愿望,就成了空谈,甚至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男人的语气并不快,但是还是能够让人听出一丝隐隐约约的着急。 电话这边,美丽的姑娘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烟雾袅袅飘散在空气中,微微叹气:“哥哥,鹿轻言……漂亮么……” 空气仿佛突然安静了似的,让年轻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月亮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他哥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月亮实际上是比江涯大一岁的……那声哥哥,不过是儿时的戏称……因为月亮,本有一个哥哥。 寂静之中,隔着越洋的电话线,传来了一声叹息。 年轻人的声音温柔极了,像极了很多年前轻轻落在姑娘额头上的温热手掌。 他说:“月亮是最漂亮的……”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骸19 1998年,不长不短的12个月,对于黄金22来说,是沉寂平淡且惊天动地的,连他们的标识都在暗网上消失了,但是东城却多了一条强势走进国家视线的街道……然而就在这一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刻,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刻,那金色的标识,忽然之间,又闪烁了起来,仿佛将整个才刚刚开始的1999,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只这一刹那,世界上便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心都揪了起来……他们回来了,为什么而回来……他们,要做什么呢? ——美国,德州。 整日里逍遥自在的高跟鞋兄妹,一旦回到他们的母语国家,便不再节制,吃吃喝喝是常有的事情。在这过去的几个月之中,哥哥胖了好有二十斤,妹妹也胖了七八斤,兄妹两个相约减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开始绕城跑。而就在这个早晨,闹钟和手机铃声相继响起,震得人耳朵发麻。 “喂……什么事儿?” 阿木博士且无心欣赏手机对面大美女犹带慵懒和睡意的声音,沉声道:“起床吧,去纽约,联系那边的三合会和你们最近组织起来的人,去找一个人。” 女人愣了愣,头脑瞬间清起来,拿过床畔的电脑,打开暗网,就看见黄金的标志明闪闪地挂着,渡边芳则的照片猥琐而醒目,下面一行银色的字——hunting【only alive】,20 million dollars。 “卧槽,江涯这是下了血本了,这绝对是今天,不,今年价格最高的寻人启事了吧……”女人说着,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一边麻利地套上了外套,“我会尽快联系纽约方面撒网整个美国,劳伦斯昨天去泡妞儿了,这会儿还没回来,等我联系上他,我们一起去纽约。” ——里昂,国际刑警本部。 街口,红灯闪烁…… 梅赛加了不知道多久的班,连一贯笔挺的西服都变得皱皱巴巴了,还有些难闻的泡面味道——这还是上个月欧阳牧从东城寄给他的,据说天朝民众都爱吃这个。然而,就在男人刚刚走出大厦没几步的时候,电话便如同午夜梦回的魔咒一般忽然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烦躁涌上心头,男人连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接听键:“谁啊,又有什么事儿,我跟你说我已经连续上了三天三夜的班,你要是再不给我点儿好消息,我就要炸了这栋大楼了……” “哟,年轻人气火很旺盛嘛……”中年人平稳中略带一丝诙谐的语气,让梅赛警官耸然一惊,立刻原地立正道:“长官,您好……很抱歉,我刚才……” “行啦行啦,不用解释,我都理解的。”欧阳牧笑嘻嘻的:“想当年,我也是从你现在这份儿上走过来的……不过么,今天是确实又要耽误你的休息了。你现在立刻回到办公室去,到暗网上瞧瞧……竭尽全力,襄助黄金22.” “是,保证完成任务。” ——意大利,都灵。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天气,这个城市的天空依旧是灰色的。 距离北意大利的教父大人去世,已经一年多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惊天案件,以及那一群短暂到来,又迅速离开的年轻人,除了一个人——Gazzolo家族的继承人,如今已经重整家族的年轻教父,安杰罗先生。 其实,仔细论起来,如果说毛家和天草家是地位相当的家族的话,那么安杰罗和渡边芳则,应该也是同一个级别的领导者。人这种生物,本身就对跟自己相似或者相近的事物,分外敏感……所以当暗网上,黄金22的标识时隔一年之后,重新闪烁起来,男人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日本出事了,很显然,找到渡边芳则的人,便是制胜的一方。 思索了几分钟之后,男人站起身,望着落地窗外遥远的山雨,拨通了毛小天的电话——这是个既官方又不官方的年轻人,联系他,是自己的最佳选择。 “我会让Gazzolo家的势力,在整个欧洲搜寻渡边芳则的踪迹,以此来偿还一年前欠你们的恩情。” 说罢,自作主张地挂断了电话,毛警官撇了撇嘴:“这一个个的,都这么自说自话,谁还没点儿脾气啊。” “能有他的帮忙,可能性会大很多。”江涯看了看手机,警方依旧没什么动静。 两个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正在spyker上风驰电掣,带着七号,一路寻找着山口生田的线索——有这娃在,比警犬还要更加管用。 开车的是毛小天,江涯心中焦虑不假,但是他是一个很会调整自己的人,此刻正一边看着后视镜中的雪地,一边随口向小孩儿问道:“你所看到的气味,是什么样子的?” 小孩儿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应该要怎样描述,半晌道:“像是不同颜色的波纹一样……当我看到有人想杀人的时候,他的身上就会释放出红色的波纹,很富有攻击性,而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觉得有些烦躁甚至是头疼。但是如果是心如死灰的人,那他的身上,就是灰色的甚至接近黑色的阴影……刚刚在房间里,幸好咱们去的快,血液的活性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看到了两种不同的波形,残留的血迹应该不止山口哥哥一个人的……所以我们现在跟随波形去找,也许能找到点儿什么线索,毕竟这样的雪天了,气味很难留下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如果能追到就好了……毕竟,那些人的DNA很难在国家数据库中找到匹配的,因为……他们应该都没有什么前科,除了山口。” 七号点点头,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小声问道:“像这样的案子,杀人者反而是可怜人,受害者反而是加害者的……我们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揉小孩儿软乎乎的腮帮子,眼神中有一点温柔:“那你觉得……我等黄金22的诸位,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当然是好人了,因为你们杀的都是坏人啊……” “但是杀人终究还是错的……只是因为我们太懒了又太强大了,所以选择了快刀斩乱麻的碾压方法来铲除这是世界的黑暗。然而真正正确的方法,还是握在像欧阳,像祁天那样的人手里。我们在黑暗之中抗争黑暗,而他们,却要在光明的边缘,抗争黑暗,因为他们之后,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一整片天地。” “所以……?”小孩儿疑惑。 “所以,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大多数的人,都不能以简单的对错和好坏来判断,事情是人做的,而人……最是瞬息万变,比银河计算机变化的还要快。也许上一秒,还是一个乐呵呵的弥勒佛,下一秒,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而站在中间的人,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战队,否则一旦泥足深陷,便是挽不回的偏激了……” 小孩儿看着男人的侧脸,好半晌没有说话,他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接受过思想品德教育,显然对于三观这样的话题,理解能力还有所欠缺……他只是从那双清秀的眼睛中,嗅到了一点点悲伤的气息,像清晨的雾水一样。 车子最终停在了高天原,这是两种血液波形最后消失的地方…… 众人依次下车,看了看眼前的车水马龙,即使大白天,这里的人们也是醉生梦死,各种各样的气息,充斥的鼻间,让七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找不到了,这地方的波形太混乱,比当初的福熙街还要混乱。” 毛小天啪一声,摔死了车门,嘴里骂了一句脏话。 江涯瞟他一眼的,道:“这车……很贵的,摔坏了……我不帮你赔的……” 卧槽……一句MMP就那样卡在了年轻人的嗓子里,毛小天忍不住咬牙切齿:“接下去怎么办,这地界儿这么复杂,我们……” 然而,年轻人话音未落,后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妩媚的女声。 “哟,这是哪里来的两位小帅哥啊……开这么好的车,是哪位女客送的啊?” 两人回头,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珠光宝气的女人,拎着限量版的包包,从一辆黑色宾利上走了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心头弥漫,果不其然,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的C8停在了一间牛郎店的门口…… “卧槽,NMP……”毛小天再次开启了骂街模式,好似一只脱兔似的钻上了驾驶座,发动了引擎,:“还不快跑?” 江涯叹气,也立刻钻进了副驾驶,把七号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车子疾驰而去,留下一脸惊讶的女人,嘴巴张成一个O型,那意思——噢哟,这两个小哥不光长得好看,还很有个性嘛…… 一翻乌龙过去,三人将车子停在了较为隐秘的地方,江涯拍着那飞机似的车头道:“还是应该选个低调一点的。” 毛小天嘻嘻哈哈:“我在国内开不到这么好的,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还不让我放肆一下……” 而就在这时,七号忽然跳起来,捂住了两人的嘴巴,静静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个非常瘦小的小女孩儿,十二三岁的模样,生的很是普通,两颊有一些不起眼的小雀斑。此刻的她,正拎着篮子,穿着凉拖,踩在雪地里,仿佛全然不知道寒冷似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是她吗?太小了吧……” “不是她,但是她身上有那个人的血……”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骸20 蔚蓝的天空之下,是蜿蜒不尽的大雪地,衣着单薄的少女,穿着人字拖,臂弯上挂着简单的竹篮,站在装饰温馨的面包房之前。 她买了不少东西,看上去也不像没有钱的样子,但是等出了店门,却又一直不停地往前走着,好像漫无目的似的,直到苍白的双足变得通红,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难道……被她发现了吗?江涯看着不远处那瘦弱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应该啊,这姑娘完全看上去一副不想回家的模样。 “咱们先分开,从不同的方向跟着,避免被发现。” “好。” 其实要说起来,行走在高天原的街道上,无论是毛小天还是江涯,都太过引人注目了,相反,反而是七号这样的孩子,比较能够掩藏身份——因为在这里,多的是在夜间醉生梦死之中,流浪的小孩儿。他们没有父母,有的即使有,也会装作没有,因为父母们不过是店铺里卖笑的可怜人。他们白天在店铺里帮帮忙,然后接受着素不相识的店家、牛郎和陪酒妹的施舍,用最简单最基础的一切,度过最难过的时期……直到逐渐长大成人,再将自己卖进店里,走过和当初那些施舍自己的人,一样的命运。 如果不是七号看出了那女孩儿身上味道的与众不同,恐怕他们也会将她当做是这条街道上,万千流浪的孤儿之一吧…… 七号缓步走着,目光扫过街道两旁遮遮掩掩,为了避免女性们的目光而一点都不自然的江涯和毛小天,微微叹了口气,深受撕碎了自己身上完好的衣服,扔掉了一只鞋子,然后忽然加快了脚步,追上了眼前的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姑娘篮子里的一根法式棍……飞快地从雪地上跑过去,在前面不远处,摔了个狗啃泥…… 路边,毛小天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卧槽,还有这种操作?然而江涯却微微一笑,暗道:“好小子,真聪明。”——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上上之选,重要的还是主动出击。 笨拙地摔倒在雪地之上,七号眯了眯眼睛,翻过身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嘴里哇哇叫喊着——他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日语,为了以往万一露馅儿,不如装做哑巴。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是胶底的人字拖踩过雪地的嘎吱声,小孩儿愣了愣,然后伸出手来抓住了落到地上的法式棍,仿佛连膝盖上的疼痛也顾不得了,只死死地盯着眼前姑娘那张苍白的小脸儿。 惊恐,绝望,还有一点倔强……这样的情绪曾是七号最擅长表达的,所以此刻也非常自然地出现在了小孩儿的脸上。那还是并不算遥远的一年前,当小东大爆炸还没有侵袭东城民众的生活,他和辛集也还是被大天使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试验品的时候,他们便经常被扔进锁死的牢房之中……也许是三五天,也许是一两个星期,天使们只扔给他们少的可怜的一点食物,他们必须要杀死那些人高马大的犯人,才有可能抢到那些已经坏掉的东西。直到最后,连那些东西都不够吃的时候……他和辛集,甚至吃过死人的大腿肉,酸酸的,血腥味浓重。 而就在这一瞬间,车水马龙的大雪地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少女,小孩儿看着那张脸,想起曾经,忽然间恍如隔世。 “你饿了?” 女孩儿的声音,仿佛夜色之下冰凉的河水,慢慢沁过人的心田,七号显然愣了愣,好半晌才微微点头。这份怔愣,让他的表情格外真实。女孩儿似乎是微微笑了笑,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缓缓蹲下身来,握住了七号冰凉的右手——让人惊讶的是,她穿的这么少,行走在这大雪地里,体温却异常地高,犹如一团火焰似的,直烧人心。而七号,大约是因为生来便跟蛇和蜥蜴类似的冷血动物属性,此刻的身体,则是冰冷的……女孩儿在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的时候,也稍微愣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块冰块似的,不由得道:“带你去喝热乎乎的东西,好不好……” 很体贴,很温和,就像鹿峤一样……七号微微皱了皱眉——他丝毫不能在眼前人身上感觉到任何凶恶的波动,最多的,大约就是一点悲伤罢了,在和鹿峤相似的温暖之下,藏着巨大的犹如洪水一样的悲哀。而那双眼睛,如同夜色下凉水一般深邃而又波光粼粼的眼睛,却又仿佛一个温热的大掌似的,忽然攫取住了小孩儿的心脏,咔哒哒捏破了外层坚硬的壳,让热乎乎的血液奔流了出来…… 小孩儿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法式棍放回了那个破破烂烂的篮子了。 “奶茶好吗……前面有一家不错的奶茶店,老板娘很照顾我,经常会给我吃的。”女孩儿自顾自说着,也不管七号能不能听懂,便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七号伸手左手,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那意思——不是坏人。 毛小天和江涯隔着街道对视了一眼,都感觉到了对方的疑惑。 温暖的奶茶店,老板娘果然如小女孩儿所说,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在有遮挡的角落里,为两人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座位,然后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大杯珍珠奶茶。 江涯和七号也走了进来,随意挑了一个座位,点了两杯水果茶,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但心思显然都在七号那里。 角落里,小姑娘微微笑着,从篮子里取出七号刚刚放回去的法式棍,撕下一点点,沾了沾,递到了小孩儿的嘴边。 “这样比较好吃。” 出于当年的折磨而留下的对于食物的尊重和渴望,小孩儿下意识地张开嘴,用舌头接过面包,认真咀嚼,咽了下去。 然而对面的姑娘却忽然愣了愣,看着小孩儿,猛然起身要去扒开他的嘴巴。 天生的警觉,让七号不自觉站起身,后退了一步,神色凛然地盯着眼前的姑娘。 女孩儿愣了愣,良久,才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只是……你自己的舌头跟大家长得不太一样……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不会说话,被爸爸妈妈抛弃了吗?” 七号呆住了,嘴角不自觉地蠕动着——是的,他刚刚忘记了,除了肤色和眼睛,除了性别,他和普通人不同的体征,还有舌头……那微微分叉的舌尖,好像毒蛇攻击人的时候,吐出的信子。小孩儿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再次往后退了一步,神色中流露出一点歉意和紧张,眼眶变得红红的,似乎就要哭了…… 然而,对面的姑娘却好像全然不害怕似的,依旧好整以暇坐在位置上,微微托着下巴,看向盆栽之后的窗外:“你不用害怕……这世界与众不同的人,不止你一个。”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并不妨碍有心人听到。窗边,江涯和毛小天和饮料的姿势同时一顿,微微眯上了眼睛。 “你听说过雨燕吗……那种飞的很快的鸟类?” 七号微微皱眉,显然到了这种程度的日语,已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范围,但是幸好,即使女孩儿自说自话,窗边的两个人,应该也能将她的话,尽收耳中。 雨燕,Apodidiae,在动物分类学上是鸟纲,是飞翔速度最快的鸟类,常在空中捕食昆虫,翼长而腿、脚弱小。有些种类的雨燕的唾液含有很高的蛋白质,那就是绝佳上品的燕窝…… 女孩儿微微笑了笑,眼神望进无尽的虚空之中,似乎是深深的寂寞,又或者是别的东西,只见她微微捋起自己单薄的衣袖,苍白的皮肤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鲜红的齿痕…… “这是什么……”一句惊心的疑问,梗在了七号的嗓子眼儿,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窗边的江涯和毛小天看不到实际的情况,听了个云里雾里——雨燕?怎么忽然扯到那里去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刚才还一碧如洗的天空重新笼罩上了阴云,似乎是又要下雪了,女孩儿站起身,眼睛弯弯的,冲着七号道:“我得回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瞬间,七号所能看到的,笼罩在女孩儿身上的温暖和明亮,忽然间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寂和恐慌……是的,她很不想回家,为什么呢? 小孩儿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姑娘的衣袖,嘴里咿咿呀呀的,那意思——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儿叹了口气,轻轻扯开了七号的胳膊,然后将自己几乎一口未动的奶茶,推到了小孩儿跟前,又从自己的篮子里找出一个有奶油的面包,道:“我明天还会出来的,如果你想见我,明天就还在这里等我……但是我不能带你回家,我的家里……比这外面危险多了。” 家里危险?是什么意思? 看着女孩儿推门出去,毛小天起身冲着七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好了,接下去我来追。 七号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桌上的两杯奶茶,鬼使神差地拿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打着饱嗝儿,同江涯一起,走出了奶茶店的大门。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花骸21 女孩儿回家的路程并不近,毛警官一路跟着,脚步几乎走到了这偌大高天原的尽头——那是一家门庭冷落的牛郎店,门口一辆停驻的车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客都没有,看上去甚至不像一个牛郎店。 小姑娘的脚步,就停在了这家店的门口,然后顿了顿,推开了厚重大的大门。 没有人出来迎接,只有小狗的叫声骤然响起,不知为何,有些凄惨的模样,让女孩儿的步伐再次犹豫了一刻……但最终还是带着坚定的神色,走了进去。 站在店门口,刚才还车水马龙的街道好像忽然消失了似的,漫天的大雪再次落了下来,为这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的灯红酒绿,镀上了一层纯洁而哀切的光芒。毛警官真切地感受到了脚脖子上传来的森森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朝着不远处的夜色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敲响了店铺的大门。 一声,两声,三声……良久,没有人来开门。里面似乎更加安静了,几乎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够听见。毛警官眯了眯眼睛,轻轻捏住了锁头,利用一点寸劲,震开了开关。小巧的雷明顿别在腰间,年轻人缓缓地往自己的腰后伸出了手,正待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后院却忽然响起了鸡飞狗跳一般的打斗声。 “什么人?”日语的男声质问,似乎是从后院传过来的,毛警官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穿过玄关,往正厅走去……但是,只一瞬之间,正厅的变故落在年轻人眼中,便阻挡住了一切前进的步伐。 眼前的一幕……该怎么形容呢,血腥?色情?残忍?衣着褴褛的少女,满身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鲜红齿痕,刚才还如同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似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而她的身上,正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那好像被剪刀剪短了似的红艳艳的舌头,晃悠着新鲜的血液,如同蜕皮的蛇女一般,在地板上缠绵着,然后慢慢爬了起来,盯住了眼前的年轻男人——他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看上去似乎很好吃。 毛警官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扣下扳机,子弹沿着干脆利落地线条,在分毫的时间之间,嵌进了女人的肩膀,然而她好像没有痛觉似的,柔弱无骨地又一次站起了软趴趴的身子,神情妩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声音沙哑,似乎是长久不说话了。 毛小天皱着眉头,正想再前进一步,就听见后院里,砰砰两声枪响,不一会儿,江涯和七号便提留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山口不在这里,估计是被带走了,院子里动物的气味太杂乱,而且外面又下雪了,连七号也追不上……”年轻人说罢,又看了一眼前厅里,不由得爆粗口:“卧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比后面两个还丑?” 毛警官下意识抬头,往江涯手里看去,就见两个嘴歪鼻子斜的中年人,肤色苍白,牙齿尖尖,看上去好像……吸血鬼似的。 就在两人说话间,眼前的女人离毛警官越发近了,腥热的鲜血几乎就要滴到年轻人那用来装B的风衣上了,然而却又不能杀人,年轻的警察轻叹一口气,略微后退了一步,来了一个漂亮的侧踢,一脚将女人踹到了墙上去了。 而就是这一脚,让七号看到了冰凉的地板上,犹如死尸一般躺着的少女,苍白的皮肤上多的是新旧不一的血痕…… 小孩儿一个箭步跑了上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到了小姑娘的身上——她的身上很烫,犹如火一般灼烧着,似乎要连这生命也燃烧掉似的。 江涯皱了皱眉,扔掉手中软绵绵的大汉,掏出了手机:“日暮警部吗,这里是高天原xx号xx牛郎馆,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几名行迹诡谲的人物,目前已经限制了他们的行为能力,请你们立刻派人来将人带回。”电话挂断,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又拨通了柳欣慧的号码:“你来一趟,我在高天原,这里有个姑娘受伤了,需要照顾。” 警车赶来的很快,只一个小时之后,便将几个奇形怪状的吸血怪物拎进了审讯室,然而现场的搜查取证工作,却依旧还在进行之中。 后院的凌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鸡鸭鱼,猪狗牛,各种各样的动物都有……全部都半死不活的模样待在圈里,更有一些已经死去良久的动物尸体,臭气冲天。法医室的人分拣了半天,才将各种不同的动物跟毛发分了个清楚。远山香穗踩着一堆鱼鳞走到了江涯身边,扔掉手套和口罩道:“抓到了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江涯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半晌,没有言语——这一切,仿佛一个失败的实验,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似乎比当初天使们在小东山的胡作非为更让人恶心……再联想到二十多年前,五大家族囚禁的那些少男少女,让年轻人忍不住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魔女巴托丽…… 伊丽莎白·巴托丽,美丽的伯爵夫人,来自于著名的巴托里家族,一个保卫匈牙利不受土耳其人侵略的知名家族,同时也是历史上杀人数量最多的女性连环杀手,被冠名为“血腥伯爵夫人”、“恰赫季斯血腥夫人”……她相信人的血液能使她保持年轻,而她也拥有足够的特权来实践她的迷信。在那短暂的岁月里,有大约650人被这位伊丽莎白女伯爵杀害,他们的血被她饮用,或用于沐浴!人们传说,伊丽莎白·巴托里很可能在丈夫外出的时候虐待少女。在她的地下室里,她的四个仆人和她一起用小刀、针或其他各种方法折磨本地少女。她们中的大部分来自农民家庭,一般被送来做女仆,因为这样农民的女儿就有可能接受教育…… “三十年前,被五大家族囚禁的那些孩子,从来都没有人上报失踪吗?” “嗯……我查过警视厅的记录了,当时就任警视厅长官的人,跟雅扎库关系密切,很有可能知情不报……其实哪怕到了如今,雅扎库在警视厅也是有很多眼线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视过院子里的一地鸡毛,皱眉道:“刚刚送到警局的三个受伤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好人,等医生治疗的时候,你在旁边盯着,我总感觉他们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好,没问题……” 没有月色的夜晚,失去了追踪山口生田的线索,江涯一行人只能回到酒店,等待着警视厅方面对于那三个怪物的治疗以及审讯结果。幸而,这里,还有他们早已经藏好的一个小姑娘…… 此刻的雨燕姑娘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一直闭口不言,目光冷冰冰地盯着不远处的七号。因为她不说话,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只知道她将自己比作雨燕……于是便代称她为雨燕姑娘。 收拾干净了的雨燕姑娘,生的其实很好看,十一二岁的年纪,瓜子儿脸蛋,清澈的双眼,雪白的皮肤,不点而红的嘴唇。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极端的尴尬氛围,这对于七号来说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感,但他到底还是明白,撒谎是一件不对的事情,尽管是权宜之计,但眼前的姑娘……似乎并不是什么有罪之人。 “对不起。”小孩儿的声音很清亮,突兀地想起在这灯光温暖的房间里,将众人吓了一跳……这是七号会说的为数不多的日语之一,之前,他跟栗川优姬交流,用的大多也是英文……然而此刻,这句响亮的日语,却显然触动了小姑娘内心的一根弦,那根一直绷紧的,在那些血盆之口之下,想要逃生的灵魂……让她的目光,微微灵动起来。 “吃晚饭啦……”客厅里忽然传来了欢快的脚步声,鹿峤啪嗒一声,按下门把手,探进来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吃饭了,寿喜烧哦,柳老师说是她的拿手好菜……” 江涯微微笑了起来,站起身,揉揉小姑娘的头发,往客厅走去。七号也站起了身,眼神从床上的女孩儿身上掠过,最终别过了脸去,迈动双腿,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鹿峤一个人有些好奇地看着床上的姑娘,然后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可巧克力糖来,吧嗒哒跑到窗边,塞进了女孩儿的手里:“请你吃糖,你流了很多血,多吃糖对身体好。” 陌生的关怀,陌生的温柔,让女孩儿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微动,最后落到了自己的掌心:“巧克力……” “是的哦,是峤儿昨天在东京塔买的零食呢。” “你知道……我妈妈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吗?” “你妈妈?” “……就是当时,那个在吸我的血的女人……” 小姑娘显然愣了愣,不知道眼前的少女身上,竟然有这么惊人的过去,不由得扁扁嘴唇道:“峤儿不知道,峤儿只见到了你一个人……不过,既然你提到吸血,那么她……应该就在警察局吧……” 不知道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女孩儿的神情忽然开始变得坚毅起来,眼神微微在眼前的小丫头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而起,扼住了小丫头的咽喉,然后赤着脚,一步步走向客厅,尖着嗓子道:“放我走……”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花骸22 萦绕在众人之间的氛围是很复杂的……该怎么说呢,担心是有的,只不过分量很少。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的姑娘,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身体实在是孱弱几乎可以说是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了……然而鹿峤却不一样,这丫头好吃好喝的过了这么些年,已经从当初的瘦弱,往如今的圆壮逐步发展,在同龄的孩子里面,可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了【此处读者勿拍砖,乃是剧情需要,峤儿的身材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还是狠标准的】……再加上,从去年楚渔的事情发生之后,小孩儿便日日勤学苦练,跟着染青、江涯、灰蛇、柳欣慧,苦耕不辍,基础功打的也很是不错,除却个子矮了些,攻击的时候不能踢到对方要害,别的倒也绰绰有余…… 所以此刻,众人看着身高并不很高的雨燕姑娘挟持了自家嘴里还吃着巧克力豆的小胖子,都忍不住额头上落下一排黑线——这丫头,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死了…… 果不其然,待雨燕姑娘看着众人一脸茫然的无奈表情,正要发作,掐住鹿峤的脖子的时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捏住了女孩儿手腕,瞬间发力,剧烈的疼痛向着雨燕姑娘的大脑发出了信号,那感觉——卧槽,这是怎么回事…… 挣脱……雨燕姑娘面露诧异之色瞧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好有一整个头的小胖子,圆乎乎的苹果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天哪,她看上去是这么的人畜无害,怎么这攻击力,却如此不符合外表…… “你……你……”雨燕姑娘欲言又止。 “一起吃饭吧,寿喜烧哦……”小女孩儿却忽然笑了笑,打断了雨燕姑娘的疑问,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火锅,然后自己率先转身,坐到了江涯的旁边,一嘴叼过自家叔叔筷子上的丸子,肉汁流淌出来,鲜美极了。 “吼吼吃……”她这说这话用的也是日语,刺激得不远处的雨燕姑娘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捂住了咕咕叫的肚子。 怯生生地坐上座位,心头盘桓着挥散不去的负罪感,雨燕姑娘看着小胖子殷勤地夹过来的蘑菇和丸子,慢慢地咬了一小口,喷香的味道刹那间溢满了口腔,陌生的幸福感,再一次漫上了心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走我妈妈……”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女孩儿咬了咬嘴唇,认真看着众人。 “别的你不用想,至少,我们不是坏人。”柳老师微微笑着,给小姑娘倒了一杯热茶。“至于,带走你的母亲……是因为我们认为她对你的人身安全造成了威胁。” “不是的,妈妈不是怀人,她只是……只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需要我的血,才能够正常地生活,她从来没有想要伤害我……” “即使,她已经将你变得千疮百孔?”柳老师皱着眉头,拉开了女孩儿的衣袖,看着那点点猩红,犹觉得残忍。 “这……都是我愿意的……”女孩儿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要湮没在桌边的热气里似的。 对面,江涯忽然放下了碗筷,啪嗒一声,惊了小姑娘一跳,只见年轻人捏起一条紫菜包饭,慢条斯理地嚼着,一边嚼一边问道:“那个女人……你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展现出了她吸血的倾向?还有你们家后院的那一男一女,又都是什么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并不太清楚,只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的,至于后院的叔叔阿姨,他们原本是那家牛郎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都是风月场上下来的老手……大概是五六年前开始,逐渐变得跟妈妈一样,开始喜欢上了吸血……” 年轻人点了点头,眼下最后一口紫菜包饭,指尖轻轻敲着桌子,半晌,摸出了电话,拨通了阿木博士的号码——这货自从听说警视厅新抓了三名奇形怪状的犯人之后,就觉得很有意思,立刻跟酒店经理借了一辆小毛驴,自顾自去做心里观察了。 “喂,怎么啦?” “那三个人醒过来了没?” “没呢,跟嗑药嗑高了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但是远山说了,这几个人身体状况都不太正常,看着跟卟啉症有点类似……” 卟啉症,传说中的吸血鬼症,其临床表现拥有众多表现形式,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是急性间歇型卟啉症(AIP),传说中英国的“疯子国王”乔治三世,就是这种疾病的受害者之一,曾经常被怀疑是吸血鬼故事的起源。卟啉症大多通常是由于基因突变所导致,但饮酒过度和环境污染也会在后天诱发这种疾病。最臭名昭著的事例发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土耳其。大约有4000人在食用了喷洒过除真菌剂六氯苯的小麦后患上了一种类型的卟啉症,上百人因此丧生。 “后院的两个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查清楚身份,但是据我了解,应该是那间牛郎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所以,我们有必要怀疑,那些曾经跟牛郎店往来密切的客户……你还记得我们之前针对于凶手的分析吗……” “花店老板?” “是的,牛郎店铺的经营,势必会用到大量的鲜花作为装饰和礼物……所以,让日暮他们着手调查一下,过去十年期间,跟这家牛郎店往来密切的花店或者农场……那样,我们离嫌疑人就更近了。” “我明白了……你小子,对牛郎店的经营懂得不少嘛!”阿木博士笑嘻嘻地挂断了电话。 江涯眯了眯眼,看着自己的手机,撇了撇嘴道:“我吃饱了,去警视厅一趟……柳老师你做点紫菜包饭,我带过去给他们填填肚子。” “好嘞。” 酒店的厨房,立刻又因为一些家常无比的料理,变得忙碌起来,连江涯也勉为其难帮着切起了萝卜条儿,偌大的总统套房,只剩下三个半大娃娃……鹿峤依旧稀溜溜地喝一杯香茶,七号则没有什么胃口,只有雨燕姑娘一个人,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碗筷,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等会儿……咱们一起去警视厅吧,给小野姐姐他们送夜宵。”小姑娘喝完了热茶,双手往桌子上一按,跳了下来,然后拉住了雨燕姑娘的手,道:“我给你找件衣服穿,你这样出去会冻坏的……” “我不会的……”雨燕姑娘慌忙插嘴:“我天生体温很高,所以……不太会觉得冷。” 鹿峤愣了愣,再次伸手,认真感觉了一下女孩儿身上的温度,然后点点头:“真的呢,冬天的晚上抱着你睡觉肯定很舒服,跟个暖炉似的……对了,你没有名字吗?” 雨燕姑娘愣了愣,摇头:“算不上有名字,只是妈妈他们都叫我阿花……” “阿花?哎……有点像喵咪的名字呢……那你们家,除了妈妈,老板和老板娘,就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了……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时常睡得很死,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凡是清醒的时候,就会被吸血……然后精神就更差了……” “那你以后就不要回家了,跟我们一起过日子吧……” “不行的,妈妈虽然有病,但是到底是我的妈妈呀……” 鹿峤失望,但也只能点了点头,道:“也是……你还有妈妈呢……” “你没有吗?” “有的哦,可是妈妈不要我了……” “为什么,你这么好?” “峤儿也不知道。” 两个小姑娘聊得正欢,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染青抬着一大盘子紫菜包饭走了进来,道:“拿锡纸来包上吧。” 七号最先动了起来,蹦到柜子上,拿来了锡纸,一边帮着包寿司,一边道:“能不能……大家一起去警视厅……” 雨燕姑娘显然听到了小孩儿的问话,不由得一愣心里思忖道——原来,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坏的么,虽然他骗了自己,还跟到自己家去,但还是为自己着想的…… 染青多精明啊,到底是大了几岁,往屋子里一看,就知道鹿峤又瞎说话了,但是又觉得雨燕姑娘可怜,只好点了点头,道:“我问问柳老师……” 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出发,开着庞蒂亚克往警视厅疾驰而去,一路上雪花飞扬,连挡风玻璃都糊上了。 江涯看着窗外,不由得道?:“这破天气……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啊……” 就在这时候,年轻人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却是蒋天行打来的。 “怎么了,收到渡边芳则的消息了?” 对面的男人沉吟不语,半晌道:“消息……倒是消息,但是来源不在我这里,有人找到了渡边芳则的线索,但是要求和你直接联系……” “什么人?你没摸到对方的痕迹?” “技术很高,黑手机,我只能定位在华北地区,再精确就不可能了……但是应该是个伪装信号,因为不论怎么说,渡边芳则也不应该在华北。” “知道了,把我二号手机的号码给他,让他跟我直接联系。” “好。”蒋警官答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前方,正在开车的柳老师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暂时还不知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地方又出现了什么能够媲美黄金22的组织,还是说,有哪个野生猎人……既拥有像我或者毛小天这样追踪的能力,又拥有蒋天行那样的黑客能力,如果真的是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的能力,也太突出了……” “不过,对方既然选择跟你联系,而不是天草家,应该也能看出对方的取向不在政府。” “现在还不能断定,得等……” 铃…… 年轻人话音未落,手机便响了起来,对面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器加工的沙哑男声。 “你好,G先生……”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花骸23 “……你好,请问应该怎么称呼?” 来人说的是中文,非常标准的中文,听不出任何假装的口音,似乎从一开始,就昭明了自己的身份。 “鄙人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只是想请问G先生,2000万美金的酬劳可说话算数,如果说话算数,三天之内,我一定会将渡边芳则,双手送上,保证不伤其分毫。” “我黄金22,自然言出必践,如果你真的能……” 啪嗒……嘟-嘟-嘟-…… 年轻人话音未落,对方便已经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从未接受过这样待遇的江涯,顿时目瞪口呆——这他妈简直伤自尊啊有没有。 稍后,另外一部手机又响了起来,蒋天行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卧槽,怎么断了,再来个二十秒,我就搜到位置了……” “对方警惕性很高,确认完了自己想确认的事情,就挂断了……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和顿挫,让我觉的,他很需要钱,而且……似乎并不是我们的同行,或者说,他应该刚做这一行没多久,以前应该……是个军人,而且是非常优秀的那种。” “你说特种兵?” “嗯,应该是,你去调查一下,最近几年因为缺钱而离开岗位的特种兵或者因为一些变故而离奇失踪的著名雇佣兵,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拥有相当出色的电脑知识和情报能力……最后筛选出来的人,他应该就在那里面。” “卧槽,你简直变态,人家就说了一句话,你从哪儿推测出这么多破玩意儿。”说罢,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不等江涯反驳。 看着两部黑屏的手机,年轻人眯了眯眼睛,将手机提留到眼前,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敢挂我的电话了……是因为我太和善了吗?” 鹿峤捂嘴偷笑:“叔叔本来就不是个威严的人。” 众人说话间,警视厅已经近在眼前,出来迎接的,正是困的连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小野合惠子。 “小野警官,好几夜没休息了吧……”柳老师的关心及时而恰到好处,再加上一卷包着锡纸的温热的紫菜包饭,实在让人内心熨帖。小野警官立刻放下了一个警官原本该有的防线,嘴皮子油得没边儿了道:“可不是嘛,就这两天儿,国防部的动静也不太对,到处都在找人,也不知道究竟找的是谁。” 众人对视一眼,皆心中有数,脚下闲庭信步似的,待到了法医室的时候,却又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只见小小的解剖台上,绑着三个白花花的大活人,都是光秃秃的身子,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就只有那喷张着的血盆大口极为相似。 饿了一下午只喝了几口果茶的毛警官看着赶过来的几个人,微微叹了口气,拿了两根紫菜包饭跑到走廊长椅上坐下:“都四个小时了,还不清醒,这哪怕是真正的毒品,药效也应该过去了……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做到持续*。”说罢,泄愤似的咬了几口寿司,无力地靠在了柳老师的肩膀上。柳欣慧倒也不介意,拿他跟弟弟似的,一边还戳开了一包热牛奶递上去。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在实验室分析三人血液成分的远山法医也走了过来,年轻的姑娘一边走一边扔掉了橡胶手套,摘掉了口罩,拿起一根寿司,一边吃一边道:“的确都是卟啉症患者,其中最严重的应该就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的卟啉症应该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强迫形成了……” “强迫形成?” “是,比如长久不见光,并强迫小孩儿吸食血液,不给他们别的食物……有些极端的邪教徒会认为,这种以血养身的喂食方法,能够保持小孩儿身体的纯洁……” “保持纯洁?”毛小天叼着最后一口紫菜包饭,吐在了身旁的垃圾桶里,“真他妈叫人恶心。” 江涯拍了拍毛警官的肩膀,以示安抚,然而心中的猜想,却更加明确了——这的确又是一个类似于魔女巴托丽案件的人间惨剧。 “阿木呢?” “你不是让他查什么信息了吗?他应该和日暮警部他们一起在高天原呢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拨通了阿木博士的电话:“怎么样了,查到什么了?” “你小子也太心急了……我这才刚摸到一点儿边儿,就打过来了。之前呢,跟这家店有来往的花店有三家,不过现在都断了联系了,可能是因为牛郎店长久没有生意,已经入不敷出的原因,我们已经分别派人去联系三家花店的老板。根据对这条街上以前在这家店工作过的牛郎叙述,这家店大约是十年前开始走了下坡路,大约就是从一个怀孕的女人来到这里当小工开始,我想,应该就是你带回家的那个小女孩儿的妈妈……据说从那以后,老板和老板娘的行为就越发诡谲,为了维持生计,逐渐辞退了店里的牛郎,但是因为店铺是祖产,所以一直得以维持到现在……” 江涯对于这样的进展显然没什么反应,自顾自道:“刚才,远山这边确认了那三个被带到警视厅的人,有不同程度上的卟啉症,所以我们现在有必要设想,是否那个带走山口的犯罪嫌疑人,也患有同样的病症,如果有的话……她的病症是否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山口肯定是已经受伤了,如果那人的病症不在可控范围之内……等到时候我们找到的,可能就是山口的尸体了……” “我这里会加快进度的。”阿木博士很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江涯微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扫过不远处的法医室,对小野警官道:“集中一下现在还在的人,我要发布新一轮的侧写……” “好的,马上。” “犯人,日本女性,年纪在三十岁中段到四十岁中段之间,对于花卉知识有一定的了解,很有可能是花房老板或者农场主之类的身份,这些都是我们之前说过的。现在,我要说的是,犯人的年纪应该在三十代中后半,在十岁之前没有过去,没有幼儿园记录,甚至出生记录也没有,十岁之后,可能被某个地方种植花卉的农场主发现并收养,但是同时,农场主应该弃养了当时跟犯人一起被发现的另外一个孩子,也就是今天在高天原发现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犯人应该是当初那批小孩儿中年纪相对较小的那一类,跟那三个人一样患有卟啉症,也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症,但是跟另外三个人经常陷入癫狂的状态来看,犯人明显还具有相当程度的自我抑制能力,每一天必定有一段时间是清醒的,拥有正常普通人以上的智力思维能力……也就是说,她当初能从那些孩子之中逃出来,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成为一个相当完美的试验品——即五大家主心目中,一个已经完全异变成吸血鬼的卟啉症患者。实验的终结和销毁,除了山口雨早的良心发现之外,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让家主们看到了永葆青春的全新方法……” “永葆青春?”小野警官喃喃自语:“那不是……邪教吗,就好像几年前传说的温水治病一样。” “的确是一种带有邪教性质的活动……很多年前,在古欧洲,曾经有过关于巴托丽伯爵夫人的传说,传说她吸食并用少女的鲜血洗澡,以此来永葆青春,让容颜永驻,而她也确实有条件承担起如此巨大的消耗和开支……我认为,三十年前的五大家族,很有可能在做类似的勾当,他们从全日本甚至整个亚洲,搜集年幼的孩子,命令他们互相吸食对方的鲜血来保持自身的纯洁,然后为家主们供给营养以及沐浴的洗液,并让他们年复一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并最终导致这些孩子的死亡或者异变……简而言之,这已经可以归纳为一种邪教活动,只是限制于人数,他们的教徒只有五个罢了,其余的,不过是受害者……” 良久的沉默,席卷了整个东京警视厅,没有一个人再提出质疑,也没有一个人再发出疑问,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判断和推测,已经触及到了这个国家的底线,儿关键在于,触及这根底线的人,并不是一个日本人……就在地铁沙林事件过去没几年的今天,难道这个国家又要爆出一起惊天的宗教丑闻吗? 这是不行的……国家不会允许,政府不会允许……这个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啪、啪、啪…… 良久的安静之中,清脆的鼓掌声忽然从走廊中传来,紧接着,便是拐杖和高跟鞋迈过阶梯的声音,红夫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的身后,正是年轻的浅海夫人,以及警视厅众人第一次在这样场合见到的,汐少爷。 “传闻中的G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能够把一件普通的连环杀人案,变成现在的邪教案件……真是让我等,佩服。” “您的意思是……我在撒谎吗?”江涯微微眯上了眼睛。 这是第一次,年轻人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这个老太太,这个跟江红烛活在一个时代,却到如今,依旧有滋有味权力在握的女人,她的眉眼之中,满是坚毅与执着,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霸道与邪气。 “老身不敢,只是不知道,在座黄金22的各位,在连自己的委托人都弄丢了的时候,还要怎么将案子查下去呢……尔等并不是日本人,却在我大日本的国土之上如此猖狂,要警视厅的诸位,如何自处呢?”红夫人的表情,显然是把握十足,因为她知道……黄金22素来的秉性,便是光明磊落,他们既然办案,便不会对参与者有所隐瞒……而这次的事件,如果曝光,那么对于她来说,便是五大家族的穷途末路,是她揽权的最佳时机。 江涯的眉毛微微动了动,平静犹如镜面般的瞳孔背后,仿佛蕴涵着深海似的,黑不见底。他很清楚,现在,便只剩下了一个决胜点……那就是渡边芳则……只有他回来,主动公开这件事情,避免世人对雅扎库的进一步责难,才能够免除政府对于雅扎库的彻底碾压。 决胜的刀,到底握在了谁的手上,在此刻,竟然只能寄希望于一个小时前,江涯在车上接到的那个电话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花骸24 辽东省,生产三宝的风水宝地,二月份的光景,说是天寒地冻也不为过。 此刻,正在街边买包子的年轻人,三十岁左右的普通脸,穿着一件朴素异常的妈妈牌棉袄,黑色的布料,已经脏得泛白,肩膀上背着一个屎黄色的帆布大包,短短的平头上戴着一顶竖着毛领子的瓜皮帽,看上去好似一个穷途末路,随时都有可能就地落草的土匪…… “小伙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正准备收摊儿的胖阿姨打量了年轻人两眼,虽心中乱跳,到底按耐不住八卦的天性,鼓起勇气问话。 瓜皮帽下的年轻人,微微抬了抬眼睛,漆黑之中,不知道为何泛着一点蓝光,顿时又将胖阿姨吓得禁了声。只见他接过包子,扔下几枚硬币,便头也不回地往巷子里钻进去了…… 时针跑过九点钟,收摊儿回家的胖阿姨才刚一进门,便哈拉着热气道:“老头子哟,我今天儿怕是见鬼了。” “你个老太婆眼睛瞎,回家就胡说。” “呸,就知道你不信我,那人脖子上,好深的一道疤,起码两指头长,我看的真真儿的。” “脖子上那么长疤,那不是死人么,可别真的见鬼了……” 小巷里,寒风恻恻,年轻人最后停在了一间民宿客栈的门口,这地方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历史了……有些破败的木头,挣扎着昏黄的灯火。半晌,一个穿着厚厚睡衣的女人打开了门,待看清眼前人的样貌时,不由得神色微怔,良久才将身子让开,放了年轻人进来。 “你还在吃这一行饭么?这都过去了多少年了……当初咱们一拨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都已经隐退,你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我要找人……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可能已经快20年了……”女人的声音有些激动,但更多的还是悲切与失望。 然而男人只喝了一杯热茶,便重新站起身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况且,我现在手上有了一笔大单子,只要把那个人送到日本去,我就能拿到很多钱,有了那些钱,我就会有新的搭档,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日本?”女人大惊,连声音都尖锐起来,忍不住取过电脑来,打开暗网,眼角通红道:“日本,是为了这个单子吗?你……抓了渡边芳则?” 男人沉默了,好半晌,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一声打破平静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女人慌忙转身想要上楼的时候,才忽然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去辽东会的手上,把渡边芳则抢过来。” 女人的身影,就那样僵硬在了原地,直到背后只剩下森森月色,也没能回过神来…… 辽东会,不同于黄金22半江湖半政府的历史身份,以及他们五花八门儿接单子的风格,这是一个真正的盘踞在中国华北大地上的黑帮,他们走私军火,毒品,甚至做着皮条客的生意,在各方面的发展,都足以媲美如今已经逐渐在亚洲土地上式微的三合会……而且它崛起的历史非常短暂,大概也就是从十年前开始,由一名横空出世的年轻领袖带领,很快便在亚洲打下了一片令人难以想象的天地,势力之庞大,甚至涉及了俄罗斯战斧以及金三角无主领地……很多人传说,他们上面有人,所以才能够迅速壮大,但至今,人们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在这两年国家整顿打击黑道势力的期间,他们被选择了出来,跟两广会以及三合会对抗,吞并繁杂的中小势力,跟政府达成和平。至于渡边芳则为什么会跟辽东会有所牵扯,便很有可能是因为此次黑道龙头的推举,让辽东会占尽优势,而那位很久没有出现的雅扎库领导者,暗搓搓地想从中分一杯羹,尤其是在金三角事件上,取得一点点利益,在东南亚拥有跟香港三合会抗衡的地盘……别看这个老头子韬光养晦,实际上,可是一个真正的老狐狸。 如此庞大的笼罩着整个辽东的势力,怎么可能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能够拿下的呢……女人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外森森的寒风,忽然落下眼泪来:“水鬼,你这个天大的恶人……何必又来告诉我……” 铃……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天亮时分,手机铃声惊醒了还在沉睡的年轻人。 米白色的天花板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江涯一边摸索着手机,一边想着昨夜,红夫人的示威。 当时的他,并不想要还击,因为觉得疲惫——每次对上天草家的事情,他都会觉得疲惫,觉得好像学生时期一大堆没有做完的作业似的不想去理会……但是,他不想理会,却有人想要理会。就在他对峙着那老太太的某一个瞬间,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然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那么神气十足地站到了他的旁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理直气壮道:“这世界上没有黄金22找不到的人,老奶奶您可要加快动作了……” 想到这里,年轻人的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什么坚不可摧的后盾似的。直到指尖按下接听键的刹那,听见对面传来了蒋警官疲惫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加班加点六个小时,终于把那个人排查出来了,目前还剩三个可能性比较大的,我说给你听哈……” “好。” “一号,A级雇佣兵,科莫多巨蜥兵团,失踪亚裔雇佣兵,年龄三十岁,绰号森蚺;二号,A级雇佣兵,黑曼巴蛇兵团,失踪亚裔雇佣兵,年龄三十一岁,绰号水鬼;三号,特种逃兵,曾隶属于七号仓库,年龄二十九岁,代号北极狼。” “着重查第二人吧,科莫多巨蜥一般活动在欧洲地区,对亚洲的事情不是很关注,七号仓库的人一般都把注意力放在西北边境以及民众内部的一些恐怖袭击的事件上,应该不会和渡边芳则扯上关系……只有黑曼巴蛇,他们经常活动在东南亚,对于毒品、武器方面的流程比较清楚,而五年前,雅扎库不是一直就想涉足金三角么……只不过被我和小天给阻止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最近辽东会和两广会的势力,打的厉害,双方都在抢夺金三角最后一杯羹,胜者必定就是将来华夏大地上的黑道龙头,而其中,辽东会的势力,大多就在华北地区……你说,渡边芳则会不会暗地里跟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由雅扎库暗助辽东会,共同吃下金三角……所以我对那个人的定位,才会在华北。” 江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想起了蒋天行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便道:“你想办法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对方,告诉他,我们愿意先出一部分定金,但是要求对方跟我们一同行动,以确保渡边芳则的安全稳妥,事后,2000万美金,我黄金22一分钱也不会欠他……但是切记,不要威胁他,也不要告诉他我们已经掌握了什么有关于他的信息……否则,这个人很有可能转头就把渡边芳则的消息,卖给红夫人了。” “你怎么确定他现在没卖?”蒋警官疑惑。 “直觉吧……好歹,他应该是不想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的。” “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年轻人艰难地伸了个懒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这一夜,毛小天和阿木博士都没有回来,宇佐见也因为国防部的要求,而暂时离开……偌大的总统套房,只剩下四个小的,并江涯和柳欣慧。昨夜,鹿峤和雨燕姑娘一起睡了,而七号则和染青一起睡了,他与柳欣慧占了剩下的两个房间,此刻走进客厅,就看见柳老师正在做饭团。 “没睡么?” “我早醒了,又不跟你们似的,花费那么多精力……” “峤儿呢,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昨天……毕竟是她第一次见自己的妈妈,却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只能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妈妈变成别人的继母。你说她拉着你的手顶撞红夫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我觉得,她会不会只是在想,如果她的声音高一点,引人注目一点,妈妈的目光,就会更多一点落在她的身上……” 年轻人没有回答,眉眼之间掠过一点淡淡的苦涩,然后起身推开两个小丫头的房门看了一眼,又轻轻阖上,转头换了个话题,问道:“阿木跟你联系了吗,有没有什么进展?” 柳老师叹了口气,端着一盘子饭团站起身:“天没亮就打电话了……说农场找到了,但是他们不敢贸然行动,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只能派了几个干警密切观察。所以我就起来做了饭团,估摸着那边是饿了一夜,你给他们带过去吧……我今天,就带着孩子们四处走走,买点东西,月亮让我给她带化妆品。” “多谢,辛苦。” “不用客套……我只是想早点儿回去,日本这地方,我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花骸25 八点钟,当江涯已经离开酒店,驱车到达农场附近的时候,手机忽然跳了一下 ,蹦出了一条来自宇佐见的消息——红夫人对国防部的人施加压力了,要求务必在三天之内找到渡边芳则,我估计她是准备顺着这条线,暗中布下杀手,你那边没问题吗? 走下车,年轻人抬腿轻轻踢上车门,然后胸有成竹了回复了一句:“放心,我会让他们把放出来的屁当成屎一样吃回去。” “你真恶心,请文明一点。”宇佐见抽空又回了一条之后,便再没了消息,显然是被一瓶大师等人给牵绊住了。 抱着一篮子饭团的年轻人轻车熟路地钻进路边的草垛,就看见毛小天和阿木博士正缩着脖子打瞌睡,忍不住将冰凉的手往毛警官脖子里一塞,惊得人差一点儿跳起来,多亏了优秀的职业素养,即使制止了这样可能打草惊蛇的行为。 “卧槽,你作死啊……”毛警官一边很不客气地掏出饭团来嚼着,一边瞪着一双桃花眼,将江涯上下都打量了个遍,道:“你倒好,能回酒店睡一觉,看这精神抖擞的,羡慕。” 阿木博士也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咂摸着嘴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感觉你心情……有点好。” “哟,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在草垛里坐下,年轻人将风口这么一挡,隔出一片三个人的小地界来:“渡边芳则有消息了……” “来源可靠么?是咱们的人还是……” “是外面的,黑曼巴蛇你听过么?” 毛小天来劲了:“听过听过,我小叔叔当年还带队跟他们干过一架。” “黑曼巴蛇有人叛逃了,可能是在金三角那边呆腻味了……但是手上情报还是有的,辽东会对金三角有动作这件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渡边芳则就在辽东会。” “我说辽东会这几年势力攀升地这么快,几乎跟两广会、三合会半斤八两,原来是有这么大强力外援啊!”阿木博士吃完了饭团,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插嘴。 “这也幸亏了不是咱们同行,不然我弄死他,上次原川还说最近日子不好过呢。”毛警官脸厚心黑。“然后呢,那人就联系上你了……” “我感觉他应该很需要钱,所以让阿蒋跟他协商,先给他一部分定金,看能不能联手潜入辽东会……这样的话,带出渡边芳则的把握更大一点。” “你就这么信任他,万一是个骗子呢……” “应该不会,如果不是很有能力的人,最多在暗网上留言,表示接单,但是他不一样,他不光接了单子,还很快联系到了阿蒋……阿蒋的联络方式,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拿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还有点官方渠道。” “……那现在有消息了吗?” “还没……” 就在这时,年轻人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掏出来一看,却正是蒋天行发来的信息。 “联系到对方了,对方同意了,要求我们先支付一半的数额,然后派人去顺城跟他见面。” “钱没问题,让月亮带着昔拉去,记得乔装打扮。” “明白。” 电话挂断,年轻人正待报告好消息,谁知一抬头,就听见不远处,农场里传来了一声突兀的枪响。声音爆裂,激起了阳光的波澜。 “卧槽,山口那小子不会死了吧?突不突入?”毛小天征求江涯的意见。 年轻人摇了摇头,向身边的几个特战队员要了防弹衣:“咱们两个先潜进去看看。” “好。” 农场不大,各种精心饲养在花房里的花卉,在冰凉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散发出香气。江涯和毛小天踩着墙壁翻进来,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不由得撇嘴道:“这警视厅太寒酸,热扫描仪也不给配备一个。” “知足吧,山口不在,哪有人替咱们说话。要不是你还有个国际刑警的身份摆着,咱们早就被赶回家了……噤声!”说罢,贴着仓库后沿儿往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啊——轰—— 女人的尖叫声和家具的坍塌声猛然响起,两人神色一凛,加快了速度,就看见前院儿,忽然有个黑影闪了过去。 江涯一眯眼睛,唇角挑起:“是山口,你去接应他,我去屋子里看看。” “好。” 屋子里一片漆黑,厚重的防光窗帘将整个屋子笼罩的密不透风,就在江涯不必顾忌人质而一脚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地板上,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女人,犹如蜕皮的蟒蛇一样,贴在柜子旁边…… 三十多岁的模样,看容貌,可以称得上的貌美如花了,可是形容上总有一点怪异……年轻人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将人打量德更清楚一点,不想身后忽然落下一丝阳光来,而就在阳光洒落到地板上的第一秒,那女人惊声尖叫了一声,猛然跳将起来,打开一个大箱子似的东西,就那么跳了下去……是的,跳了下去。 江涯紧走几步,用右腿挑开那箱子一看,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箱子,而是一个掩藏着的密道。很快,外面的特警也赶来援助,众人打开了强力手电,往箱子底部探去,竟发现这里面竟然没有可以下去的阶梯,而只是一个圆形的管道,不知道通到何方去…… 此刻,毛小天已经带着身受重伤的山口赶往了东京病院,剩下的人之中,并没有能够徒手顺着管道下去的……曾经的江涯的确可以,但是如今,只剩下一条手臂的他,也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调起重架来需要多久?” “最快一个小时。” “来不及了……”年轻人盯着那幽暗的隧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就看他忽然一咬牙,抱着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袖子,跳了下去…… 其实,那一瞬间,江先生什么也没想,他只是想要赌一把,凭什么那个女人丝毫不害怕地跳了下去,而他却不行呢……事实在江先生落地的一刹那得到了证明,那地上铺着的,满满的都是厚厚的灰色棉花,而根本不是从上面看起来的水泥。 “下来吧,摔不死人。” 众特警互相看了一眼,除却惊叹于这个年轻人的勇气之外,也是在互相鼓劲儿,只一会儿,地下便集聚了三四个年轻警察。亮起的强力手电筒,将阴暗的隧道,照耀得犹如白昼。 “出来吧……你现在不能见光,一定还在这里,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有四个人,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 “嘻嘻……桀桀桀桀……”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诡异的笑声,听得众人汗毛一竖,忍不住往身后看去。 “这是……什么味道?”一个特警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觉得有些晕眩。 “不好,防毒面具……” “来不及了,一群蠢猪,居然真的跟着我跳下来……”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偌大的地下室里回荡着。 年轻的特警们一个接着一个晕了过去,任凭光亮的手电筒掉落在地上。 最后一个失去意识的,是江涯,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双洁白的小腿落到自己眼前,忍不住嘴唇嗫嚅道:“南非醉茄……” “是啊……你们怎么能忘记,我是一个花农呢?” ——医院。 山口的伤情,实在轻重之间,大多是皮肉伤,但是因为长时间流血,已经基本上神志不清了,待被人推进手术室,另四个家族的人,也都派了家仆来打听消息——你们究竟抓到犯人没有。 毛警官疲于应付,便拨通了江涯的电话,想要让他来回应,然而手机嘟嘟两声,被人接通……却没有人说话。 这似曾相识的情况让毛警官和阿木博士顿觉心里冒出了一层毛汗,不由得大声道:“江涯,江涯,你在吗……”然而,对面依旧安静,没有声音传来,良久,电话吧嗒一声挂断,毛警官耳朵一竖,觉得自己好像在挂断之前,听到了一声女人的轻笑。 “他们栽了,我去救人,你看着山口。” “多带点人,带上防弹衣和防毒面具。”阿木博士考虑周全。 “好。” 依旧拉风的庞蒂亚克,然而此刻却没有人能够体会司机火烧火燎的心情……大街上,一个小女孩儿拉着旁边少年的手,忽然回过头去,盯着远方。 “刚才……”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好像看见叔叔早上开走的那辆车了……” “可能是同款吧。” ——东京警视厅。 山口生田还活着的消息,对于众人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尤其是对于黄金22来说,这是他们说话分量的一个额外保证。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日暮警部,行动尤为迅速,很快便调齐了十名特战警察,配备了热扫描仪,跟随毛小天一起往农场出发。 商场里,正带着几个孩子给福安街上的人们挑选礼物的柳欣慧,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才按下接听键就听见对面跟放炮仗似的,传来了毛警官气急败坏的声音:“七号呢,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怎么了?” “立刻按照我说的地址,让七号到农场附近等我,让他躲好,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毛警官说着,将地址发送给了柳老师。 捏着手机,柳老师指关节微微泛白,不着痕迹地将七号拉到了自己身边,对染青和雨燕姑娘道:“你们两个先带着峤儿回酒店,我和七号……要去一趟警视厅。” 雨燕姑娘挂心自家娘,刚想问能不能带上自己,就被染青给拦了下来,三个小孩儿看着柳老师一路远去,上了出租就没了身影,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鹿峤拉着染青的胳膊,喃喃自语:“我刚才看到的那辆车,果然是小天哥哥吧……叔叔,出事儿了吗?” “他是不会有事儿的。”少年声音坚定。 ------------ 第一百二十章 花骸26 四十分钟之后,就在七号和柳老师暗搓搓赶到农场附近的时候,毛警官所带领的队伍已然到了……晕倒的特警们一个个被搬运出来,却唯独缺了黄金22那位年轻的领袖。 “在哪里,在哪里……”毛警官喘着热气,来回踱步,恐惧与惊惶跃然脸上——那是江涯啊,不是当初的江涯,而是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江涯,他不是打不倒的,他是会死的…… “小天……”柳老师喊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年轻人箭步冲来,按住了七号的肩膀:“江涯呢,他在哪里,你能找到他吗?” 饶是没什么痛觉的七号,此刻也感受到了年轻人指尖巨大的力量,忍不住伸手将那爪子扒拉了下来,冷静道:“没走远呢,一起追吧……味道还很清晰。” 小孩儿的声音清亮、平缓,像没有风的时候落下的雪,忽然平息了毛警官心中的狂风暴雨:“好。” 警车缓缓动了起来,沿着雪地上早就被各种车辆压平了轮胎线开了出去,七号坐在毛小天身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们进山了……你能开吗?” 年轻人微微咬着腮帮子上的一点肉,加上油门儿:“有什么不行的,我可是专业的。”说罢,车子跟上了轨道似的疾驰出去,七号顿觉仿佛生出了翅膀。 这很明显是一座正在开发之中的野山,地理环境跟小笠原山很相似,非常的陡峭,狭窄的山路只够一辆小型轿车贴着边儿走……后面跟着的警车,便就此上不来了,只能改成徒步跟随。 “这是一条绝路……那个女人,不想活了吗?”越往上开,毛警官的心就越凉,因为他很清楚,山之绝巅,除了跃下万丈深渊,便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而此刻的山顶,连玻璃都是灰色的破旧小轿车已然停下,驾驶座上,衣着单薄的女人,肤色苍白,唇角鲜红,肌骨瘦弱,指甲呈现淡淡的紫色,似乎连最后的生命力都已经处在透支之中。但饶是如此,她看上去依旧非常年轻,犹如少女一般。 “你就要死了吗?”江涯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也看不出心情,只是看这儿自己被绑缚住了而无法挣扎的的胳膊和腿,微微叹气。 女人的脖子动了动,但眼睛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看年轻人一眼,只低声道:“你醒的很快……是经过了什么训练吗?还是天生的抗药性很好……还是跟我一样,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折磨,所以才能……不受影响?” “都有吧……”年轻人并没有避讳回答,怎么说呢……这个女人身上涌起的看透生死的气息,并不让年轻人厌恶,反而很平静,他只艰难地转了转身子,将目光地投向窗外,竟然有点高兴似的,开始欣赏着这山之绝巅,天下无双的大雪盛景:“我的父母都曾经是训练有素的赏金猎人,在他们经过训练的基础之上,我从一出生,就比普通人更加敏锐,更加能够忍耐,可以称得上是天赋了……再后来,逐渐长大,我也接受了和父母如出一辙的训练,开始参加一些任务。任务之中,无可避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坏人,我也曾经很多次像今天这样被人抓走,于是开始渐渐地适应药物,不像别人那样容易昏睡很久。”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女人终于回过头来,认真打量身侧的年轻人,他生的很好看,不是漂亮的那种好看,只是清秀干净,却又并不缺乏男性气质,让人很容易一见倾心,心生好感。 “大概是因为……你快死了吧……” “我快死了吗?他们……那些人可说我说最完美的,能够永葆青春的。”女人的声音,透着一点醉生梦死,忘却浮生的死气,但是隐隐又有点解脱似的轻松。 “你选择爬到无路可走的山顶,而不是逃向远方,大概也就是说明你累了吧。” “生不如死的三十年,自然是累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年……当年太遥远了,远得让人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复仇?” “因为……他们连一座坟,都不肯给我们。”女人的牙齿狠狠咬住了嘴唇,沁出一丝绛红的鲜血。“究其原因,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僧侣的一句话罢了……为了一句话,他们便展开了一场盛大的屠杀……” “僧侣?” “是啊……那人说他六十岁了,可是,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就跟当年的家主们一样年轻……于是便有了整整六百个孩子,在十年之间,有六百个像我一样的孩子,被搜集关在在暗无天日的工厂地下。” “他们在做实验?” “也不算,至少最初的时候,那几个没有学问的人,连什么是实验都弄不清楚,只是一味地沉迷于美好的幻想,放肆疯狂的折磨着生命……我们每日里,被关着的时候,除了被放血,就是被强迫喝血,如果这些都做完了,就要沦为那几个男人发泄shouyu【此处和谐】的工具……我进去的算晚的,那个时候,工厂里已经死了有两三百个孩子了,大多是流浪的孤儿,要么就是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反正雅扎库多的是钱,他们也不在乎这些。但也就是直到有了我的出现……他们的状态开始出现了变化。” “你的变化……或者说异变,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的皮肤变得越来越白……也越来越不需要别的东西来维持生命,比如营养液之类的,我的眼睛渐渐变成了微微发紫的颜色,指甲也是……而且我的生长状态开始变得非常缓慢……你觉得我现在看上去多少岁?”女人抬起头来,抹去了脸上的一点血污,神色安然。 “二十岁。”江涯并不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在容貌上的青春靓丽,但是他知道,不论是谁,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她只有二十岁……那份从内心之中透出来的苍老,让她的气质看上去沉淀得宛如一个中年人。 “是……但是实际上我已经三十八岁了……他们发现了我的症状,变得欣喜异常,开始抽取我的血液,分给更多的孩子食用,开始系统地记录实验数据……但是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并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那些孩子除了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怕光,没有任何体征上的变化。家主们开始逐渐失望了,毕竟这个疯狂的派对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他们变得狂躁,气愤,想要杀死那个提议的和尚……但是没能够成功。也就是那段时间,那和尚忽然单独来到了实验室,想要带走我……我假装同意了,在他打开柜子放我出来的瞬间,咬上了他的颈动脉,喝干了他的血液……” “之后呢,你逃出去了?” “也许他的血液真的有什么特殊的作用也说不定,我的力气变得很大,速度变得很快,听觉也非常敏锐……我逃了出去,临走前,我打开了孩子们的笼子……但是不行,他们非常害怕阳光,没有人愿意走出工厂,只有那么几个,状况不太严重的,跟我一起跑了出来。事情很快败露,家主们对工厂进行了大清洗,试图掩埋掉所有的事实……但是我们无法复仇,我们太年幼,太稚弱,不可能抗争强大的雅扎库,于是我们就开始了蛰伏与等待。” …… “时间一晃就是三十年,我们也曾以为这一生就会这样过去,可是报纸上却说……工厂就要被拆除了。那些人,竟连一个坟墓,都舍不得留下……而同时,我们几个人的身体状况也在每况愈下,每天能够面对阳光的时间越来越少,牙美子更是没有撑到那一天就已经去世,所以我知道……时机到了……” 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神看向不远处的石堆,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道:“你的朋友们,来了……” 江涯微微惊讶——连他都没听到任何声音,这女人居然……也许这世界上真有一些不在科学范围之内的变化也说不定。 女人忽然松了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光洁的小腿暴露在阳光之下,猎猎寒风掀起了她的衣角,隐隐露出透明的肌肤和青色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就在这时,江涯也听到了庞蒂亚克的轰鸣声,紧接着,三十秒之后,被岩石蹭花的小轿车擦着石堆飞了上来,落在众人眼前。 …… 这一刻,阳光万丈,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仿佛暂停了似的。 毛小天飞快地跑着,想要抓住女人落下去的衣角……但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似乎连空气都拼劲了全力阻挡他似的……大雪地上那*着双足的女人,看上去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单薄的衣袂翩飞,就那样在阳光之下,落尽了深渊…… 她没有遗言,没有控诉,只是向着身边陌生的年轻人陈述了过去,然后在圣洁的雪地与阳光之下,结束了自己已经干涸的生命。 或者说她也曾经努力过,比如闯进山口家,想要找到山口雨早曾经私下记录的那本实验记录,来挽回自己和伙伴的生命,并为此绑架了山口生田……但是也依旧没有效果。世间没有人想要她活,连“真理”也不允许,于是她只能死去。 解开了绑缚的江涯,拿起落在女人座椅上的那本实验记录,只见抬头一页上,用猩红的颜料写着——对不起…… 那是山口雨早的道歉,也是最后解开女人心中绳索的利刃,更是……将她推下悬崖的那只幸福的手…… 不想再被这世间的肮脏之人审判,不想再被人们的好奇心注目,她就这样平静地落到这世间最干净的地方,粉身碎骨,不用担心下辈子还拥有这样一份躯壳…… “案子,结束了?”山顶的寒风之中,响起疑问。 “也许吧……” 女人如众人所猜想的那般,摔成了肉酱,绛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山脚下大片的雪地,好像寒冬之中盛开的鲜花似的……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花骸27 警察们将尸体处理好了运走的时候,江涯一直拿着山口雨早的手记,站在山顶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觉,空荡荡的,像有什么被挖走了似的…… 直到他的身后,毛小天和柳老师分别接到了来自阿木博士和染青的询问电话,才微微回过神来,有些自责地捏紧了手中的本子。他很清楚,自己不想救这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杀了很多人……而是因为,不希望她被这世界所审判。 “回去吧……去警视厅……”年轻人转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伙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 毛警官看着他的模样,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走到车子旁边时,伸手指了指那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庞蒂亚克道:“那什么……车子你赔哈,我没钱。” 年轻人无奈,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坐上了副驾驶,打起了瞌睡。 “你说这人啊,也真是,我这忙活了几天几夜的没睡觉,就你天天正常作息了,还跟我一副累得要死的样子。”毛少爷一边开车,一边发牢骚,看着山石将车身划得不像样子,心疼的不得了。 谁知江涯却忽然睁开眼睛来看着他,问了一句:“之后回家……去旅行吧,咱们都去,办案子太累了……” “那敢情好啊。”毛小天一下子乐呵起来:“去哪里?马尔代夫?毛里求斯?去泰国吧好不好,我想看人妖……” 只是毛警官话还没说完,江涯便转过身去,看向窗外,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车子重新安静了下来,直到开到警视厅之前,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日暮警部大张旗鼓地迎接了出来,对黄金22破获惊天大案表示感谢,除了山口和栗川之外的四位家主,已经全员到齐,甚至包括藤田在内。 天草红自然也来了……此刻这个老太太正坐在整个会议大厅最高的位置上——那原本属于她丈夫和儿子的位置,将威风凛然的目光,扫视过众人。 会议室门口,就在江涯和毛小天埋进会议厅大门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撞上了正跟随江涯身后的柳老师,众人一惊,站定,却发现是浅海夫人的高跟鞋扭了。天草汐撂下一个轻蔑的眼神,率先走了进去,走廊上,便只剩下黄金22和鹿轻言。 女人一言未发,神色庄重,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轻轻动了动右脚,确认鞋子没问题,然后也跟了进去。 江涯微微扭头,目光扫过柳欣慧,就看见柳老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我先去一下厕所。”那意思便是——她塞给我一点东西。 十分钟后,会议开始,江涯的手机轻轻跳了一下,拿出来便看见一条来自柳欣慧的信息——渡边芳则在辽东会,天草红派去了五名杀手,其中有一对是双胞胎。 信息不长,但是还算有用,让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动了动指尖,给月亮发去了一条信息——把辛集也带上,要对付的人有五名以上,其中一对是双胞胎,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伽马双子星,他们最近风头正盛。 一旁,毛小天忽然点了点年轻人的胳膊,道:“等会儿就轮到我说话了……我应该说点儿啥?需不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你就说案子还没有结束,不排除暗中还有潜伏的人,骗他们那凶手潜入山口家找的东西,咱们还没有发现,但是根据那女人死前的说法,应该是一本名册……也就是当初从工厂逃出去的逃亡名单。这样,一旦有潜在的凶手逃离在外,警视厅就不敢对民众公布真相,天草家也就不能大肆出手收购雅扎库名下的产业……我们就有机会等到渡边芳则回来,扳回一城。” “我明白了。” —— 东城火车站。 月亮姑娘收拾行李的速度是非常可观的,只是要带着昔拉和辛集两个过安检,实在是有些难度,最后只能选择了龟速移动的火车。从东城到辽东,需要17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日本那边能不能拖延的到啊……要她说,干脆就把天草红那老太婆给杀了……只可惜,天草家戒备森严,也不是黄金22本部所在,妄然动手,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火车包厢内,月亮排出了几张照片,首先是个看上去一表人才又带着点猥琐气息的中年男人。 “这个人叫渡边芳则,是我们此次寻找的目标,一旦看见他,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性,容貌普通,但是气质凛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军人。 点一点这张照片月亮姐姐道:“这个人绰号水鬼,是我们这一次的接头对象,雇佣兵出身,身手应该还是不错的。” 第三张照片上,是一对英伦面孔的双胞胎,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很有些天真帅气。 “这两个人,是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五名杀手中的两个,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有更多的杀手。这俩货枪法很好,都擅长使用双枪,两个人能当四个人用,战斗力不容小觑。” 谁知,女孩儿话音刚落,昔拉便手快脚快地抢走了双子星的照片,嘴角挂起一丝傻兮兮的微笑道:“这两个人,我要了……看上去挺好玩儿的。” 月亮翻了个白眼儿,将照片抢回来:“要什么要,咱们还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呢。到了地方,你小子给我好好听话,不然打死你……emmmm,不给你饭吃。” 本来,听到前半句还无所谓的青年,立刻垮下了脸——不给饭吃什么的,真是太可怕了。 火车启动的时候,东京这边的会议,已然结束了。 走到警视厅的门口,红夫人的目光不可谓不和善,只是语气之中流露出的威胁和不满,还是让毛警官的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汗。 “小伙子,年纪轻轻,家世显赫,何必这么拼命要和我等老人家为难呢……那女人的名录,你们是真的没有找到吗?” 毛警官当然只能点头了,一双桃花眼特别真诚,把头点的跟缝纫机压布头的针似的那么快。 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身影,毛警官心有余悸地坐上了破破烂烂的庞蒂亚克,捂着扑通的小心脏道:“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是别找我了,我宁愿去宰几个连环杀人犯。”说罢,就要踩油门儿…… 然而,还没等车子跑出车库,后面,小野警官的身影就出现了,小姑娘仪表跑一边喊:“毛警官,您等等……” “怎么了?”年轻人摇下了车窗。 女警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昨天……昨天夜里带过来的三名犯人,刚才自杀了……” “什么玩意儿?”毛警官立刻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感觉听错了似的。 众人立刻下车,往特殊监狱赶去…… 半小时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异常血腥的一幕。三具只穿着单薄衣服的身体,光剌剌地躺在众人面前,鲜血从他们的身体之中喷溅出来,散发出腥腐的臭味,却好像怎么也流不干净似的…… 江涯等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三个人并不都是自杀的……准确的说,应该是那位雨燕姑娘的妈妈,率先咬死了另外两个人,最后,连自己也咬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毛警官气急败坏,踹了一脚监狱墙壁。 江涯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问看管的狱警道:“是不是有人无意中提起了今天杀人凶手跳崖的事情?” 没有人回答, 狱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才有个小伙子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对不起……是我……” 这时,远山香穗也匆匆赶到,查看了三人尸体的状况,过了一会儿道:“这个女人……刚才的状态应该是清醒的,并不是忽然发狂,渴望鲜血,所以才造成的误杀。” 江涯没有再说话,低垂着眼眸,转过身去,看上去一秒都不想在此处多待,直到到了门口,才抬头看了一眼远山法医,道:“那不过是个可怜的跟随着罢了……好好善待她的身体。” “我明白。” 回去的车上,年轻人再一次翻开了那本被山口雨早写满了对不起的实验记录—— 1971年6月21日,我们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不惧怕阳光的异变者,这是一个十岁的女童,到目前为止,已经进入工厂七个月零八天,进入完全断食状态。 1971年7月2日,我们将完美异变者的血液,注射进了三名身体条件相似的女童的身体,因血型的不同,目前已经有两人死亡,剩余一名进入臆想状态。 …… 1972年4月6日,大半年一来,变异者的身高体重都未曾有显著变化,我们有理由认为她已经逐渐进入了生长停滞状态。 …… 1973年9月12日,变异者的发色,瞳孔颜色,甚至是指甲的颜色,都有了显著变化,阿弥先生说,这是她正在完成最后一次蜕变的过程……但是就在今天,进入水缸之前,我看到那双眼睛就在我的眼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许她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种能够魅惑人心的生物……那么,我也是被她魅惑了吗? …… 最后的笔记,是1974年5月,整整二十五年前,最后一天的笔录写道:“他们要逃,我不想阻止……” 看到这里的时候,江涯缓缓阖上了笔记,他知道,真相已经大白,探寻……可以不必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花骸28 这一天的晚饭不算愉快,江涯一直没怎么说话,毛小天倒是努力想活跃气氛,但是无奈肚子太饿,眼睛和嘴巴都被桌上的食物占得慢慢的……没有人跟雨燕姑娘提起她母亲的事情,直到小野警官打来了电话。 灯光之下,少女好像忽然变作了孤身一人,被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整个人都是冰冷的模样。 这房间里,哪怕包括鹿峤在内,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是安慰不了的,只能等待当事人自己消化吸收…… 就好像那一年江红烛的死,没有人来安慰江涯,那一年爸爸妈妈的死,没有人来安慰染青,那一年西瓜太郎的死,没有人来安慰柳欣慧……甚至是毛小天,那时候他也是真的以为韩晨死了,所以才度过了六年黑暗无光的岁月。人心是肉长的,但有的时候,会比钢铁的封印更加坚硬…… 又是一夜的休整,当众人从半梦半醒之间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雨燕姑娘是一夜都没有睡,一直盯着那个曾经响起,却在报告了噩梦之后毫无动静的座机……她也许是在想,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可是天终究还是亮了,宣告了泡沫的破灭…… “喝奶茶吧……”鹿峤拿了个骨瓷杯过来,将刚煮好的热腾腾的奶茶倒进去,然后道:“今天就可以探视了,我们一起去吧。” 女孩儿愣了良久,好容易转过身来,眼眶却又在氤氲的热气中变得红通通起来。 “她死了……是吗?” “是的……人都会死的。” “我是不是应该很伤心……” “不是的,伤心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被心脏藏起来,因为它知道……你承受不了。” 眼泪,啪嗒一声坠落,在奶茶漂亮的棕色液体里,荡起一圈儿波纹,然后消失不见。平静的早餐之后,毛小天和柳老师驱车带着雨燕姑娘去警视厅最后一次见过妈妈的尸体——那之后,这具尸体就要被国家研究院收走,进行解剖与研究了……错过了那个从山崖上掉落成肉酱的女人,他们不会再错过这一个。 而江涯则和染青留在了酒店里,一个忙里忙外收拾房间……另一个则始终看着远方落雪的富士山,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 ——顺城。 “卧槽,这地界儿怎么这么冷……”月亮一下了火车就开始打哆嗦,然后很不客气地伸手扯了扯大天使身上的大衣,道:“反正你感觉不到冷,不如脱下来给我穿?” 谁知,大天使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坚定道:“虽然感觉不到冷……但是也还是会着凉的,我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卧槽,你也会感冒?”月亮震惊脸。 “会的……五年前感冒过一次的。” “你居然记得?” “……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是很不开心的事情和很开心的事情,都还是记得的。” 众人无语,一边拉着行李箱,一边匆匆往外赶去。 十分钟后,正在等的哥的月亮,手机如期响起,里面传来江涯一如既往凉飕飕的声音:“阿蒋刚才联系我了,你如果到了,就找一家名叫万潮的民宿,他说在那里等你们。” “好。” 上了车,月亮首先扒到辛集的耳边道:“等会儿到了那什么民宿,你先进去,装作来定房间的。你是小孩子,他们不会对你起疑,如果里面没什么异常情况,就说你要出来找妈妈,给我们发出安全信号。” “好的。” 的确,今天一身酒红色尼龙袄打扮的辛集,戴上了黑色的美瞳,看上去跟一般的小孩儿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肤色苍白一些,简直跟个洋娃娃似的。 民宿在一条相对隐秘的小巷之中,但装修还算简约干净,背着小书包的姑娘怯生生地敲开了大门,道:“请问,你们今天还有空房间吗?” 大厅之中,相当冷落,只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抱着个小小的婴儿站在柜台边上轻轻晃悠着,嘴里哼着动听的民谣。 “今天没有了哦,我们被包场啦……让你爸爸妈妈带你去别的地方吧。”女人弯下腰来,想要拍一拍辛集带着八角帽的小脑袋,然而却被小姑娘下意识地避了过去。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女人僵硬在原地,然后瞬间站直了身子,眼神微动:“你是什么人?” 辛集微微皱眉,看了看身后,然后又转头盯着女人的眼睛——这人,出乎意料的敏锐。 就在这时,里间的帘子忽然撩了起来,走出一个三十多岁普通脸的男人……那久经沙场的战将气息,让辛集猛然间警惕起来,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就在这后退的半步之间,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忽然抵住了小姑娘的后背,后面传来一盒一如既往充满调侃语气的女声:“你呀,果然不适合演戏……本来就是个小姑娘,居然不像个小姑娘。”月亮说着,长腿一撩,抬腿就到了众人跟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有些警惕的老板娘和如弓箭在弦的水鬼先生,道:“我等黄金22,初到贵宝地,叨扰啦……”她说这话的时候,比辛集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深情之中带着一点天真,然而语气却很轻飘,叫人生不起气来。 “你们就是……那位蒋警官说的……”水鬼先生话音未落,大天使忽然挑起帘子,也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那将近两米的身高,让水鬼和老板娘瞬间挺直了脊背,靠近了身边最近的可以使用的武器。 “再在外面站着,我会感冒的,老板你们有花生米吗?”你能够想象一个两米巨人,却好像一个小孩子有一样撒着娇的感觉吗。 水鬼先生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荒诞,皱着眉头看向月亮姐姐:“这……你们这样的配置,就想闯进辽东会?” “这么,瞧不起我们?”月亮眉毛一挑,显然有些不满。 “不……不是的,你自然是可以,只是这两个,一个真小孩儿,一个假小孩儿,究竟……”水鬼先生话音未落,辛集便借着椅子的力量,原地跃起,翻身到了男人背后的桌子上,一把锃亮的小刀,瞬间就对准了男人的颈动脉。 老板娘兀自瞪大了双眼,连抱着的娃娃都差点掉了下来。 没有杀气……水鬼先生很清楚,肩膀上的这娃娃并不想杀掉自己,只是想要证明……如果她想,她便随时可以杀掉自己。速度,力量,果决,以及具有欺骗性的外形……一个优秀杀手所应该具备的一切,这个孩子都具有了……黄金22,果然名不虚传。 男人轻轻扣下小姑娘对准自己的小刀,转过身来,对着月亮抱了抱拳,以表歉意:“在下水鬼,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是月亮。” “月亮?那个传说中的金月亮?”老板娘惊呼一声,紧跑两步,凑近了观察眼前的大美人儿……她真年轻啊,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然而那样的名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挣来的。 水鬼先生显然也陷入了短暂的惊讶,但是很快平静了下来,转脸看向刚才牛逼的不得了的小女孩儿,她不过才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是那样的身手,绝对是刀枪火海里走过来的人物。 “我叫辛集。” “辛集?”男人歪了歪头,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也没有什么质疑,很明显是一个实力至上主义的男人。 接着,就只剩下一直站在柜台旁边偷吃花生米的大汉了……他看上去有些北欧血统,不仅身材高大,五官明显,还带有一种笨拙的贵族气质。 “我叫昔拉来着……是天使哦……”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都安静了。抱着孩子的女人摸默默退到了水鬼先生背后,那意思——这等杀神,怎么来了咱们这小破庙。 曾经震惊世界的FA,没有不知道他们拥有着数十名战斗力非人的大天使,即使是逐渐式微的如今,昔拉也依旧在欧美地区,负有盛名。 传闻中,他是父神最精心的作品,最热爱也最惧怕的孩子,于是父神取走了他的记忆,让他的行为犹如幼童,唯有战斗力……堪称是所有战斗天使之中最强大的,人们称之为天使之中的“清道夫”。 “黄金22什么时候跟FA扯上关系了?”水鬼先生微微皱眉。 “你应该说……FA什么时候变成黄金22的手下了……”月亮缓缓站起身,冲着水鬼先生眨了眨眼睛:“行了,闲话不多说,说说你的行动计划吧,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今天下午,渡边芳则会和辽东会的年轻领袖有一场谈判,地点应该就在中海大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 “你从哪里来的消息……可靠么?” “非常可靠……我以前的一个搭档,现在是渡边芳则保镖队伍之中的一个,他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我才能那么快的找上你们。” 月亮点了点头,道:“虽然如此,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以防有诈。”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伽马双子星的照片:“根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同时会来暗杀渡边芳则的杀手,达到了五名以上,目前我们只掌握了双子星的信息。” “五个人?”水鬼显然有些吃惊,对这件事情没把握起来。 谁料月亮姑娘微微一笑,跳起来拍了拍昔拉的肩膀道:“放心吧,我们的大天使以一敌百,没有问题的。” “是的,我很厉害的。”昔拉吃着花生米,认真点头。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骸29 ——东京警视厅 正在三楼窗户旁边喝咖啡的小野警官,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摇摇晃晃开过来的庞蒂亚克,不禁感叹——黄金22就是有钱,瞧这豪车,才几天时间,就给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放下手中的杯子,小野警官对着玻璃整了整衣服,然后拿出帽子来戴上,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跳着跑了出去——你还真别说,毛小天这小子的外表的确具有很大的迷惑性,腰细肩宽腿长,还生了一双招人招变态的桃花眼,身手好本事大也就算了,关键家庭背景还强……这要不是被灰蛇给收了,也不知道要祸祸多少小姑娘。 说到灰蛇,这两天藤田家主焦虑极了——这雅扎库的连环杀人案是告破了,甭管外头还有没有什么潜藏的杀手,至少大家都摸到一个方向了,这特么就是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复仇案件,简而言之,就是那五大家族很多年前做的那么点儿破事儿,遭报应了。 但是藤田家呢……同样发生了命案,现在交给了搜查三课,好几天过去了,连屁都没放一个。 自家爹死了,其实大少爷是一点儿都不伤心的,毕竟家大业大,一群兄弟姐妹争权夺势,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伤春悲秋。然而就是这样的忙碌,大少爷还夜夜都睡不好觉……午夜梦回之中,每每见到那双灰色的眼睛,还有血泊之中娇小玲珑的女人,便会骤然惊醒,全身冷汗。 “你回来了吗……如果你回来了,你是来报仇的吗?”大少爷玩转着手中的毛笔,一幅字写的是心烦气躁,乱七八糟,不由得冲着门口喊了一声:“西谷……” 一个小麦肤色的少年走了进来,恭谨的跪坐在地:“少爷,什么事儿。” “这几天……家里都还在议论那件事情吗……” “是的,议论并未有所减弱,越禁止越严重……少爷需要我做什么吗?”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找到他吗?” “按照您的说法,那一位……是身怀绝技的,我们的能力实在是捉襟见肘,不知道要不要要求其他家族或者警视厅的协助。” “罢了……那几家现在也是焦头烂额……再说了,外面一直盛传那小子跟黄金22相熟,咱们可别被瓮中捉鳖了才好。你先下去吧……” “是。” 而此刻,在距离藤田家不远的福田家大宅里,美丽的少女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松松挽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愉快地翻阅着今天的早报——记者们猜测还有潜逃在外的凶手……这可真是个绝佳的素材啊,女孩儿托着下巴,静静思考着。 同样的,走廊里安静地盘腿打坐的少年,也在思考,他知道,很快那人就会再次行动起来,企图再次杀害藤田家的人们,并嫁祸给那些并不存在的“潜逃在外”的凶手。但是他想的是……如何能够在不伤害那个人的情况下,免除这一切……毕竟那个人的犯罪,也是因为自己,才酿成了心理上的扭曲,而藤田家康的死亡,并不值得同情。 想到这里,少年拿出手机,给阿木博士发了一条短信,讲述了事情的原位,并询问解决方法。 刚确认了山口脱离危险而从医院走出来的阿木博士,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容易在街边上的店里买了个三明治,就接到了如此复杂的心理咨询问题,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自己果然是个劳碌命,办完了这个案子,一定要找个什么好地方旅旅游,轻松一下,反正江涯有的是钱……嗯,大概吧,在那两千万美金之后,不知道他还有多少钱,抽空让蒋天行摸一下他的账户。 “小姑娘喜欢上自己为了自己杀人?卧槽,现在居然都有这种操作了,年轻人的世界真是难以想象。”阿木博士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手指头噼里啪啦敲着:“喜欢你这件事情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种浪漫的幻想罢了,从年龄、外表、能力来看,你都是姑娘们很称职的梦中情人……但是你想要原谅她,帮助她不被世人发现她杀人这件事情,实际上只是助长了她心中的恶劣,会让她的生命变得越发扭曲,最后走向深渊。尽管藤田家康是个天大的恶人,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刀山油锅之苦,但你也没有资格代替他原谅这个姑娘,你应该思考的是究竟怎么做才能真的治好这丫头……要我来说,唯一的方法就是将她送进监狱,打破她的幻想,并且告诉她你已经有了心爱的人,而她需要医生的帮助……她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反抗,歇斯底里地质问,但是你需要表现得冷漠,否则一旦残留一丁点儿的幻想,都会有无穷后患。” 不是理想之中的答案。 但是灰蛇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听从专业人士的意思。少年思考良久,直到屋檐上的雪水都结成了冰碴,从上面挂下来的时候,才下定了决心。 是的,他对这个家有着滔天的恨意,那是杀母之仇,但是感情这种东西,终究是不可能分的那么细致的……若要他选择,大约最后还是会救人。也许是因为鹿峤,也许是因为毛小天,但是此刻,站起来准备拉开房门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有一点柔软的。 “我能进来吗?”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大少爷疑惑了一瞬间,下意识地同意了。 走进来的少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他没有谦卑地地下那颗平凡的头颅,也没有想往常似的行云流水一样地跪坐下来,他就那么盘着腿,跟自己似的……只有那目光,平静而深邃。 “少爷,接下来,不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请你都不要惊讶……你只需要记住,我不会伤害你……” 大少爷只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对面。 脱去假发,摘下美瞳,大少爷的脸色风云变幻,眼前的人面貌一点点变得不同了起来,西谷的脸逐渐模糊,而另一个人的容貌却清晰了起来…… “是……是你……”大少爷的声音,忽然尖细到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一只手无力地晃着,指尖颤抖着指向那灰色眼瞳的少年。 “兄长,我回来了……”少年说着,动作起来,瞬间冲到了即将尖叫的年轻人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没有威胁,没有杀气,大少爷的身体,安静了下来——活在这世道上这么多年,他大大小小也是藤田家作为下一任家主来培养的,还是有些稀松本事的,是以,此刻也能够感觉到灰蛇并没有敌意。 “是你……杀了父亲吗?” “不是……否则我没必要藏在这里这么久。” “那你……回来,想做什么?” “想解决掉这个扣在我头上的屎盆子。”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了?” “嗯……而且,最近这两天,她很有可能再次动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好像你觉得栗川奏他们遭了报应一样,这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种报应。”少年松开了手,往旁边的墙上,闲适地一靠:“你们做的恶事……可也不少。” 大少爷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身边这少年有些可怕……他似乎也忽然意识到了,如果这孩子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名叫灰蛇的人物,亚洲杀手榜上的头把交椅,那他的确是不想杀自己的,否则……恐怕此刻,自己早已经身首异处。 “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或者要求。”大少爷深谙做生意的道理,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二十三郎既然将血海深仇放在一边,愿意为自己解决这一件头等大事,平息家族内部的纷争,便一定不会是毫无所求的…… “两个要求,一,如果我抓到了那个犯人,你不要为难她,只要送进监狱,照法律处理就行了。” “二呢?” “二就是将你所继承的这个家里本应该有的,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划出来,做一个基金……联合另外五大家族,把雅扎库的形象,稍微经营得好看一些。” 听完了这两句,大少爷愣在了原地……这个人没有为自己要求些什么,反而处处为别人思考着,仿佛永远不知道索取一样。 “你……不,你们,黄金22,为什么要为雅扎库做这么多?只是因为山口生田一个人吗?你们……是打算推举他成为下一任教父吗?” 听了这话,少年忽然笑了笑,似乎是有些不屑:“一个山口生田,其实不值得我们如此大动干戈……你应该明白,山口既然能成为我黄金22的朋友,自然也不是会被家族前途这种事情束缚住心气的人……如果可以,我想他宁愿不做这个家主,反而去浪迹天涯了。我黄金22与之为友之人,必有天下格局,长远眼光,绝不居于方圆之内……我们做这些,除了个人的原因之外,只是因为我们的老板……他心疼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老百姓罢了。” “什……什么意思?” “天赋、财富、权力……我们是手握这一切的人,而我们拥有了这一切,也就说明,有更多的人失去了这一切,所以拥有着一切的人,肩膀上必定担负着更大的责任……可能一个决定,便会有人因此而生,因此而死……就好比你当初转身离开了,所以我的母亲死了,你的爷爷,也死了……这只是因为你的一个怯懦的转身罢了。” 一室寂静,青年沉默良久,半晌,幽幽道:“你的要求,我同意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骸30 ——顺城,中海大酒店。 顺城这地界,坐落在辽东半岛最南端,与朝鲜半岛跨海毗邻,是一个曾经被战争残害得遍体鳞伤的城市……但是同时,它也可以说是整个华夏大地上,距离日本最近的城市了。得天独厚的交通环境,让扎根在这里的辽东会,迅速壮大,短短十年,便拥有了能够媲美两广会和三合会的势力。 而中海,正是顺城最豪华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消费水平之高,绝对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能够承担的。是以,当客栈老板娘带着辛集,两人假装母女开了十二层的一间房的时候,前台们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半个小时之后,老板娘换了身衣服,往外头赶去,那样子,似乎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然后,不多一会儿,便又拉着一个小箱子,回来了。没有人投入过多的关注,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来一回之中,老板娘已经被乔装打扮的月亮替代。自此,两内两外的格局已经形成,月亮拨通了水鬼的电话,道:“刚才时间紧急,来不及说,现在酒店之中,应该有三方势力,除了辽东会和我们,就是伽马双子星那边的杀手,按照实力来分算,辽东会的确人多势众,但除了上层干部之外,大多是乌合之众,而且既然是谈判的话对方应该也只会带几名上层精英。伽马双子星那边的实力不太好说,如果剩下三名的实力都跟双子星差不多的话,那么我和辛集、昔拉三个人就足够应付五个……所以我现在需要知道,你原本是计划怎么样单枪匹马闯进中海,带走渡边芳则的?”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保镖朋友么……” “记得,怎么?” “无论如何……虽然他现在是渡边芳则的保镖,但说到底,他还是个中国人……所以,他根本不希望辽东会和渡边芳则达成金三角的协议,一方面用毒品腐蚀这个国家好不容易重新挺起来的脊梁,一方面又让日本人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非常希望有人能破坏这一场合作。” “你的意思是……” “过一会儿,当辽东会那位年轻领袖出现的时候,我会在五百米开外进行远程狙击,而同时,我的朋友会在混乱之中,将渡边芳则单独带出……原本,那五名杀手和你们都不在我的计算范围之内,我这样行动,已经是我的极限,但是现在有了你们,酒店里汇聚了三方势力,当我将渡边芳则逼出人群的时候,就是你们和那五名杀*夺他的最佳时机。” 月亮抿了抿嘴唇,很想说这个计划并不完美,变数太多……但是就目前来看,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之下,这的确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我知道了。” 时间静静流淌着,酒店之中暗潮汹涌,人们各自整装,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有的人收紧了可能会拖后腿的裤脚,有的人扎起了飘逸的长发,有的人甚至在自己的嘴巴里都藏满了可能置人于死地的刀片。 酒店六百米处的高楼之上,水鬼看着自己眼前锃光瓦亮的长刀和伯塔莱,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也许这次的任务……会有什么想象不到的变故。 而原本在男人身边守着的昔拉早已经不知道去往了何处,似乎一旦要开始杀人,这个高大的男人,就变得异常的亢奋——月亮说,永远不要以一个凡人的胸襟和手段,去猜度一个大天使会怎样出现在他想杀的人面前,并以什么样的手段杀死那个人,因为那正是天使和凡人不可逾越的差距。所以他知道,他并不能够限制昔拉的行动…… 两点四十分,一辆古朴尊贵的黑色宾利和一辆相当低调的日产森田,几乎同时开往了中海的地下车库,男人掐掉手中的香烟,架起了地上早已经组装完毕的伯塔莱,慢慢调整着瞄准镜。 然而,五分钟之后,男人的指尖悄悄一顿,从原本已经蓄势待发的扳机上移开了,普通而沧桑的面颊上写满了震惊的神色。 “怎么可能……” 但是其实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好像此刻出现在男人眼前的辽东会年轻领袖……干脆利落的齐肩短发带着微微的弧度,高腰的阔腿长裤和灰色的格子西装勾勒出美好的身材,颇带英气的剑眉在尾巴上一点柔和的弯度,一切都宣告着…… 对方是一个女人。 酒店里,月亮忽然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的电子腕表道:“事情不对,水鬼没有开枪……”女孩儿话音刚落,窗外便响起第一声枪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枪并没有落到那年轻的辽东会老大身上,而是落在了老大身后的一个男人身上。鲜血霎时间喷溅了整个走廊,辽东会数十名干部级别的兄弟,立刻握紧了腰间的武器,加强了戒备。 只是一瞬间的心慈手软,却可能将身后的战友们置身于万丈深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月亮恨恨地啐了一口,拿上自己的行头,便跑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一个身材娇小,酒红头发的女人,也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DR……你也来了……”月亮握紧了腰后的匕首。 DR,Dendrobates reticulatus,红毒箭蛙,它们的体色呈现鲜红色,有时是全身,有时是部分,虽然体型瘦小,但却能给前来捣乱的入侵者以强有力的一击。与其他色彩斑斓的同类一样,它们的毒性是致命的。 “这么好的买卖,没理由不来一趟,那可是500万美金。”她说的是红夫人给出的价格,五个人一起行动,这个价格的确不算低了:“我虽然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协作,但是听说黄金22也会来人,便忍不住跟过来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女人说着,摸了摸自己有一颗红色泪痣的眼角,嘴边掠出一丝笑意:“我很好奇,排名榜上,你我的名字如此接近,那么究竟是谁更厉害一些呢……”话音未落,妖娆的身姿便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朝着月亮的眼睛扑过来。 “这个我来。”月亮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仔细一听,却是个孩子。 辛集的身体,有一项别人所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柔韧性。她是个女孩子,同时年纪还很小,是以能够将身体弯成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角度,这一点,除了七号,便再也没有人能和她媲美。此刻,小姑娘踩着月亮姐姐往一边躲去的肩膀,忽然在半空之中,歪了过来,犹如一条围巾一样,裹上了红毒箭蛙的脖子。 “去死吧……”女孩儿的声音犹如干燥的砂砾一样,带着普通小孩儿所没有的阴狠毒辣,DR悚然一惊,身体向后仰去,然而一个收势不及,便被月亮猛然袭来的匕首,从后背戳了一个透心凉——这种时候,就不必讲究江湖道义了。 但是月亮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匕首在红毒箭蛙的身体里转了一圈儿出来之后,便直接指向了从走廊尽头跑过来的一个男人,沿着一条非常诡异的路线,飞了出去,堪堪划过男人的脖颈,留下一条鲜红的印记。 男人跑动中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只是往旁边偏了一偏,借着走廊上飞舞起来的床帘稍稍掩盖了痕迹。 “麝鼠……?天草红居然连这种垃圾都找来了……”月亮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丝颇为邪气的笑容。 麝鼠,长得好似黑色大山猫,体形比山羊也小不了多少,十分丑陋,毫不畏人。藏地传说,这种黑色的巨大山猫,不是猫,是新死者所化之煞,也就是亡灵的一种,对死亡的味道尤其敏感。 就在月亮掏出女孩子常用的防狼棍,冲向麝鼠的时候,辛集也踩过红毒箭蛙的尸体,往走廊的另一头奔去。第二声、第三声枪响直到数十声枪响早已贯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辽东会的行止丝毫没有紊乱,这不仅让黄金22感到心慌,连天草红找来的杀手们也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双子星应该早就在外面动手杀了那女人了才对……原来他们的计划,跟黄金22,原本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分别,不过都是外表扰乱,内部夹击的方案而已。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伽马双子星,已经不再是那杀手榜上他们所熟知的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只是两个倒在地下,双臂尽碎,不停求饶的可怜虫罢了。 要说死亡的气息,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昔拉更加敏锐,是以当水鬼在一栋大楼上架起他心爱的伯塔莱的时候,大天使便早已到了另外一栋大楼之上,从背后,微笑着看着两个长相身材都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伽马双子星,原本就是靠着举世闻名的双人双枪的qiang法,而霸占着英伦杀手排行榜的人物。 而此刻,正带着渡边芳则撤退的年轻女人,慌乱之中行止有度,端的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丝毫不慌……然而,当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岁女童的时候,女人还是震惊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种地方?”女人到底是女人,对孩子的关心,是男人比不上的。 但是让她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忽然在她的视线之内,举起了一支破旧的勃朗宁…… 扳机扣下,枪声响起,女人蓦然瞪大了双眼,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那子弹居然看看擦着自己的脖子飞过,带头发上带起一点火花,然后咔哒一下……潜入了她身后一个短发姑娘的胸膛。 身后,那不知什么时候瞄准了自己的掌心lei应声而落…… “百灵……”女人的神色之中,除了悲痛之外,还有巨大的震惊:“居然是你……”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花骸31 被称作百灵的女人,胸口迅速蔓延了大片的血迹,单薄的脊背支撑不住受伤身体的巨大重量,无力地倚靠在墙上,渐渐倒了下来……可是,她的指尖依旧朝着那短枪的扳机无限靠拢,眼神之中的杀机,也未曾敛去。 “你……想杀我?”辽东会年轻的领袖,仿佛忽然面临了一件极其荒诞的事情,几乎是有些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你是我的妹妹呀……” “妹妹?”倒在地下的女人艰难地捂住胸口,挣扎着双腿:“也是,姐妹之间……抢男人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女人艰难地喘着气,说罢,指尖终于够到了刚才掉落在地的掌心lei,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般,艰难地举起:“你要是真的拿我当做妹妹,就不会把他从我的身边抢走了……” 又一声枪响,子弹划破了十二楼的空气,只是被击穿的,并不是那年轻的女领袖的胸膛,而是那躺在血泊之中的女人的手臂。 这一枪……是来自遥远的窗外,开枪的人,自然是水鬼。 辛集轻啐一声,以示不屑。 对面的女人则愣在当场良久,直到渡边芳则的保镖已经将中年男人层层包围,直到月亮将麝鼠斩于马下匆匆赶来,才稍微回过神来,神色苍白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说实话,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没有人会比月亮更惊讶。 金月亮,堂堂的金月亮,二十多年来心高气傲,认为这世界上不会有什么女人会比自己更加优秀,财富、智慧、美貌、天分,上天给予了她一切最美好的东西,直到她忽然意识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竟然是那偌大的辽东会的幕后老板,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占尽华夏大地黑暗世界半壁江山的辽东会,它的老板居然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姑娘?这么算来,当十年前,这个女人开始统领这个偌大的黑帮的时候,她应该还没有成年……十八岁?还是……十六岁?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让月亮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开心起来,她看了看窗外,水鬼所在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这个男人没有开枪……哪有男人,舍得对这样的女人开枪呢? “我来跟你谈一笔交易。”收回短刀的月亮,站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眼前的女人。 她打扮得很成熟,但是若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她大概也就是和月亮差不多大的年纪。 “交易?” “你应该很清楚,这一次如果不是我们,你已经死了。”月亮的声音凉凉的,彷如寒冬的月光似的。 对面的女人没有反驳,靠在墙后,看着地上满身是血的年轻姑娘,微微沉思着,半晌,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你的交易,可以说来听听。” “我们需要这个男人。”月亮忽然抬起了右手,指向重重包围之后的渡边芳则:“我们需要活的,需要他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保住雅扎库。” “什么……”对面的女人显然很震惊。 就在此刻,听到警报声而终于开始行动的中海酒店的安保也终于到场,月亮和辛集握紧了武器,一边准备着背水一战的最坏的结果,一边等待着女人的判断。 三十秒之后,就见那女人挥了挥手,对着赶过来的属下道:“带百灵去治疗,然后严密监控她的行动,不许她离开病房一步,再把外面多余的人清扫掉……另外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 “是。” 女人点了点头,冲着月亮示意,那意思——我们不妨上楼谈。 而一旁,渡边芳则显然进退维谷,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避免一出去就被人杀了的厄运,只能跟着两个女人一同往楼上走去。 偌大的总统套间,正是之前为了与渡边芳则会谈而准备的。女人扔下手中的武器,脱掉带血的西装外套,重又换上当初那副平静淡然的面孔,为众人到了一杯红酒:“既然是交易,我们完全可以坐下心平气和地讨论。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斯冉,是辽东会的老板,请问这位小姐芳名?” “金月亮。” “月亮?黄金22的金月亮?”女人显然有些惊讶,但是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没听说的模样:“久仰大名。” “客套话就不必了……我现在需要带这个男人走。”月亮的态度显然不及孟老板大气。 “渡边先生是我的客人,保证先生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有必要问一声,月亮姑娘您要带他去哪里?” “去日本,保住他的雅扎库。” “雅扎库发生了什么事情?”渡边芳则此刻也听出了一点不对的苗头,不由得紧张,毕竟雅扎库可是他立身和谈判的根本。 “五大家族家主被杀的事情……您不知道吗?”月亮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仿佛看着一个废物,眼神之中满是不屑。 “我……我知道啊,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是各家的年轻人已经继任了吗,也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啊……” “呵呵。”月亮冷笑一声,一脚踢开男人身旁的黑超保镖道:“你在日本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什么消息都放不出来啊,蠢猪……”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现在这件案子闹得很大,已经涉及到邪教之类的问题,雅扎库很有可能马上就要被天草家吃掉,你再不回去,拿出点大佬的手段来的话,别说是黄金22,哪怕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男人的脊背,瞬间沁出一层毛儿汗,有些惊惶地看向对面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大戏的孟姑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按照月亮姑娘所说的……”孟斯冉忽然开口:“渡边先生回到日本稳住局面一事,对于我辽东会以及雅扎库,都是双赢的选择,我没有理由不同意。当然,我也会派上大量的人手,保护渡边先生的安全,不让您受到一丝伤害。”保护,同时也是监视,这女人,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同时我有一个要求……作为黄金22今日重伤我数十名手下的代价,要从我这里带走我辽东会的客人,我想要跟传说中的G先生,直接沟通……” 犹如一阵微冽的寒风忽然划过心田,月亮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脑中顿时掠过数种想法,但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众人的手下掏出了手机……只是下一秒,当姑娘一个一个按下号码的时候,走廊里猛然响起奇怪的脚步声,总统套间的大门,于不期之中倏然大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外国男人就那样靠在了门口,声音低沉:“我们……不回家吗?”墨绿色的眼睛,堂而皇之地扫过室内,神色冰凉。 “FA?”孟斯冉骤然起身,警醒地逃出藏在怀中的第二把勃朗宁:“赫赫有名的大天使,怎会来我辽东会的地盘?” “不不不不不……孟老板别紧张。”月亮慌忙摆手,道:“昔拉是我黄金22的盟友,为渡边芳则的安危而来……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的胳膊僵硬了一下,转身看着月亮:“黄金22和FA……有合作吗?” “当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听上去很年轻,让人心生欢喜。 “什么人?” 月亮微微一笑,举起了手机:“G先生。” 女人微微一愣,再次往门口高大的男人身上扫了一眼,然后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看过月亮手上那正开着免提的电话,正待开口,就听见那男人道:“没想到偌大的辽东会,竟然是由如此年轻的一位女老板统领,实在出乎在下的预料。” “久仰大名,G先生,我是孟斯冉。” “你好,孟小姐。” 女人微微一笑,显然对电话对面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男人充满了好奇:“我想跟G先生直接讨论的事情就是……今日您的手下如此突兀前来,重伤我的手下,要带走我的客人……不知道对我辽东会,可有什么补偿没有。孟某乃一届生意人,比不得诸位在灰色世界之中,来往自如,我这人,一切只往金钱看罢了。” “听闻辽东会一直拿不下南方的势力,是因为东城地界,原家地头蛇的阻挠……我想,也许我可以帮您这个忙。” “仅仅是一个原家?那还不在我辽东会的眼里,G先生手中,难道没有更加诱人的筹码么?”孟斯冉点燃一根香烟,有些戏谑地看向月亮。 手机对面,江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往吧台走去,将手机丢在一边听着,然后倒了一杯红酒:“筹码这种东西……我自然是不缺的,只是怕孟老大,吃不下这么大的盛宴。” “还请G先生示下。” “放弃和雅扎库的合作,和我黄金22合作……我帮你拿下金三角和纽约。” 江涯很清楚,这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黑帮眼中,最诱人的两个筹码……没有人会拒绝。 而甫一听到这话,渡边芳则的脸便立刻白如金纸……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计划,算是栽了。 “很好,我很满意G先生的筹码,同时,也非常期待我们的会面。” 电话倏然挂断,女人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掐灭手中的香烟,看着月亮:“这人,你们随意处理。” “多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花骸32 去往的日本的行程,是由月亮、昔拉和辛集亲自护送的——毕竟他们也没有时间回到东城再做一次休整。 对于辛集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出国……自小被困在小东山那样的地界,如今这样的体验是当年的她想都不敢想的,而且此时此刻,小姑娘正满怀欣喜的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鹿峤。 办理完一切手续,当飞机划过夜幕,落在东京机场的时候,窗外已然是又一个黎明。 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目光之中,让月亮的心,忽然一跳,像是漏掉了一拍似的,顿时暖和起来。 “G先生竟然亲自接机?” “还不是因为月亮小姐太辛苦了……对了,那个水鬼呢,你们怎么安排的?” “没有安排,他自己滚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孟斯冉那个女人很感兴趣……说余款的事情会主动跟蒋天行交接,这次的事件,其实他的操作是失败了的……那意思,似乎对剩下的一千万美金,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无所谓了……我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跟这个人接触一下,要是人品不坏的话,可以往黄金22吸收一下……但是就目前来看,虽然他的情报能力和狙击能力是超一流的,但是为人不够果断,做事情常常顾头不顾尾,这样的人太不稳定……” 二人正说话期间,渡边芳则已经在大队保镖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这男人年纪不小,个子不高,头发不多,长得不帅,简而言之——从内心之中透出一点猥琐,但是无奈他是老大,众人只能围着他,将他迎进了由山口家安排的车队之中。 渡边芳则的盛大回归,让红夫人在老宅之内摔了茶杯,用拐杖将屋子里暗处藏着的男人戳了好几下:“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你们竟然就是这样办的?总共三千万美金的资金交给你,你就请了那么几个垃圾去杀渡边芳则?” “很对不起,夫人……我实在没有想到,连伽马双子星也会失手。” 但发火归发火,红夫人对未来发展的把握还是冷静的——眼看着教父大人已经回归,吞掉雅扎库的计划付之东流,天草家所能够做的,不过是紧急修复与各大家族的关系……重新将政府势力和黑道势力,拉回到以往的平衡之上……这样,至少能够保住天草家以往的地位。否则一旦教父大人要求和政府直接沟通,天草家便会岌岌可危…… 清晨,太阳终究跃升东方,光彩落在苍茫大地之上,大雪的痕迹,似乎正在悄悄褪去。 一夜的沉睡之后,山口生田已然清醒,不知道是不是几日的折磨让年轻人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落在阿木博士眼中的山口,仿佛忽然年长了许多似的。 五大家族破天荒的居然在医院来了一场聚会,虽然栗川优姬已经不在,代替而来的是一个普通脸的青年汉子,但是那对于事件的操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记者招待会,依旧会如期举行。 而正护送着渡边芳则前往医院的江涯,此刻正坐在宾利加长的车厢之中,看着灰色贴膜的玻璃,微微出神。 手机,忽然跳动了一下,蹦出一条来自灰蛇的信息…… “我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一个小时之后回到酒店。” ——六个小时前,凌晨两点半。 偌大的藤田家,基本上所有的人都睡了,只有那位看上去很普通的名叫西谷的少年,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点一点认真磨着少爷明天要用的墨——其实灰蛇心中很清楚,这东西磨了一会儿不用,就干了,得重新磨过,但是此刻,他的确不知道该干些别的什么,来调解自己的心情。 那姑娘,不论是好还是坏,终究是福田大郎的女儿,而那个男人,是他这一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全心全意照顾自己的陌生人……他不想伤害那个姑娘,所以拼命祈祷着她不要来,但是这世界上一切终究会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并非人力所能够阻挡。 一点月光,透过窗纸落进了棂中,大少爷微微翻了个身,在灰暗之中睁开了眼睛—— 不安?其实是没有的,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此刻他醒着,就说明心中其实对于那位可能到来的杀手,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只是,心里面那徘徊不去的……满满的都是少年灰色的双眸,他又想起了那女人死去的那一夜,拉着他的衣角渴求着——那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所以,他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那一年,还只有十七岁的大少爷,真的让一个属于父亲的女人,有了孩子吗?如果真的是,那么这应该……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吧…… 人类这种生物,当看着和自己平辈的人的时候,心中总是会有一些竞争意识,哪怕是兄弟姐妹,也会尽力想要在父母的心目中排名靠前一些……但是如果是对待自己的晚辈,那么那种感情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会尽量的宽容,尽量的容忍,觉得对方还是个孩子,与自己是不一样的……此刻的大少爷心中回荡着的就是这种想法——当灰蛇从兄弟变为儿子,那种岌岌可危的危机感,就逐渐地向着无法言喻的自豪感靠近了…… 三点钟,月亮逐渐西行,主院里忽然落下犹如猫咪一般轻忽的脚步声,大少爷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隔壁的房间里,磨墨的双手,在最后一滴墨水落下的瞬间倏然停住,少年的身姿,挺拔健朗,在月色之中,挡住了后方侵袭而来的黑暗…… “你不该来。” 锃亮的刀锋,在一点寒光之中,猛然停住,像是被空气裹紧了似的,再也不能下降一分。女孩儿娇笑着的面庞,忽然苍白起来,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站在原地,回头看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月色之下的少年…… “二十三郎……哥哥……” “这个人……你还是让他活着吧。” “为什么?”女孩儿的声音尖锐起来:“是他没有救你啊……不然你……” “因为,这个人,他姑且算是我的父亲。”是的,父亲这个称呼,从来也不该属于藤田家康。 “什……” “而且,就算当时他救了我,我也不会留在藤田家,不会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隐隐的泪光,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女孩儿手中的匕首,越握越紧,目光落在少年一点点逼近的脚步上,脊背慢慢靠上了墙壁:“你早知道我要来?却就在这里等着?想要送我进监狱吗?我是为了你才杀死了藤田家康啊……” 床榻上,大少爷终于翻身坐起,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惊涛骇浪,原来这人,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可是他一直没有说,一直没有问,只是那样默默地守着,默默地待着,默默地喊着自己“兄长”…… “人人都有隐秘之苦,不为外人所知,是你的手伸的太长了……”少年的声音,越发冷漠,一双灰色的眼睛,几乎已经淡成了月光的颜色,叫人触目惊心。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但是可曾见过我的目光在你身上停留?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的生命,从来都与你无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彷如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点点划过少女的心脏。 女孩儿的声色,犹如艳鬼一般凄厉起来,挣扎着最后一点不可能的希望。 “啊啊——不是这样的。” 疯狂的挥刀,星点血迹在一瞬之间,来到少年的眼前,但是实力的差距,不是疯狂的呐喊能够弥补的,她的失败,不过是早已经注定的事实。 搜查三课的人,在半个小时之后赶到,随行而来的,还有阿木博士介绍过来的心理学家,宇佐见同一届的朋友,东条胜雪——算是全日本对于爱而不得导致的刑事案件,最在行的心理学家了。 大队人马泱泱离开,福田大郎的脸,灰败得犹如门前的水泥地,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少年面前,匍匐道:“对不起,少爷,是我疏忽了……” 这个中年男人,已然不年轻了,头发中已经冒出缕缕灰色,手脚也被这家里的孩子折磨的不再灵便,但他的脊梁却依旧充满韧性似的,能够无数次挺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知道她是你珍惜的孩子,但还是将她送进了监狱……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个决定,是对她有好处的。她还没有成年,她不会再里面待很久,但是她会在那里接受最好的治疗,得到最好的帮助……等再过一段时间,你见到她的时候,就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你的孩子了。” “福田……多谢少爷。” …… 大门倏然拉上,偌大的院子,再一次只剩下大少爷和灰蛇两个人。没有人说话,一个是懒惰,另一个……大概是羞愧。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不喜欢这个国家,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你们。”少年沉默良久,看着月亮逐渐西沉,终究站直了身体,看上去是准备离开。 “我……”青年的脸色,像笼罩在月光之上的云层似的,灰白而惨淡。 “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 “对不起。”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花骸完结 豪华的大厅,盛大的记者会,包括藤田、山口在内的家主们,都出现在了现场,不得不说,身负重伤却依旧出席的山口,的确引起了记者们的一阵好感,为之后的提问,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闪光灯照耀着整个大厅,让姗姗来迟且不愿意露面,只能坐在角落里的天草一家,微微感到不适——此处特指汐少爷,红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闹腾,不可能出席这种场合,而至于鹿轻言,她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渡边芳则用半个小时的时间,了解到了连环杀人案背后的惊人真相,意识到自家的那群狐朋狗友当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灭绝人性的丑事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慌,感觉整个世界都要不好了,最后还是在阿木博士和江涯的协力安排之下,才准备好了之后的演讲稿。 “这群兔崽子,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老头子恨恨骂道。 众人无语,心想那几位家主要是还活着,都是和您一般的年纪……准确的说,你是因为被他们孤立了,才能够活到现在的吧。 “回去吧。”江涯拍了拍毛小天的肩膀。 记者招待会的召开,黄金22是不能出现的——他们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生物,从来见不得阳光。可能穷极这一生,都不会拥有在人前显赫的机会,人们最多也就是从一些大人物的口中,一带而过地听过这个响亮又平凡的名字,然后任凭它湮没在记忆之中。是以,当山口四顾着想要寻找朋友们的身影的时候,江涯等人,已经坐在返回酒店的车上了。 还是那扇大门,还是那条地毯,也还是那双拖鞋……只是今天再看这些的时候,似乎和第一天来到日本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叔叔回来啦,吃午饭吧……” 屋子里暖洋洋的,聚集了很多人,众人欢腾地煮着月亮从顺城国际机场带来的火锅底料,买了很多青菜水果……这大概是雨燕姑娘第一次见到如此辛辣的料理,整张小脸都被辣得通红红的。 辛集换上了一件新衣服,以前从没看她穿过,这是相当女孩子的一件长棉袄,月亮灰的颜色,点缀着一点星星的亮片……正是不久之前,染青在东京塔的服装店,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买的那一件。 看到这里,江涯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果然自己对于孩子们的关心还是不够的,你看染青都记得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买东西了……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发一点压岁钱…… 就在这时,鹿峤欢快地挤了过来,拉住年轻人的衣角道:“叔叔啊,你知道吗,小鱼儿之前醒过来一次啦……马叔叔说她很快就要好啦!”年轻人显然愣了愣,抬头看向辛集——几天不见,小姑娘消瘦了一些,大约为了配合治疗,也进行了不少营养和体重方面的调整吧。 “谢谢你。”年轻人伸手,摸了摸辛集的头发。 小姑娘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抬起头看着眼前消瘦挺拔的江叔叔,露出一个笑脸来,连那猩红色的大眼睛,都成了弧线的形状——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个人摸头发呢。 “有酒吗?” “就知道你想喝酒。”月亮笑嘻嘻的,从托运的行李中拿出一瓶XXX【此处广告,和谐】,“师傅说,这个好喝。” 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接了过来,直接敲碎瓶口,往碗里倒去。毛小天和阿木博士也将碗凑了过来,那意思——我也要。 一小时后,酒过三巡,门铃又一次响了起来,染青滴答答跑过去开门,就看见山口瘸着个腿,拄着个拐站在那儿:“哇,你们喝酒也不喊我?” “你个病号儿不赶紧回去躺着,还想喝酒?” 山口才不管呢,扔掉拐杖就跳了进来:“快给我来个辣牛肉,我快饿死了……” 一直到时针逐渐指向下午三点,众人才七零八落地躺满了整个客厅,那样子,看上去是累极了也像是饱的不想动了。 山口半耷拉着腿,碰了碰江涯的肩膀:“这一次……真的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 “得了吧,咱们俩谁跟谁啊……”年轻人打断了对方的抒情:“不过,那一千万美金我可记你的账上了。” “卧槽,你小子……我哪儿有那么多钱?” “亲兄弟,明算账,况且我这还拖家带口的呢。” “好吧好吧……这锅我背了,这一千万美金,雅扎库来出。”山口一边说着,一边揉胸口,那意思——真特么心疼。 众人说着,江涯忽然坐起身,冲着角落里的雨燕姑娘招了招手:“你过来。” 女孩儿乖巧的走了过来,嘴角还残留着刚才吃火锅留下的一点印子。只是还没等她坐好,怀里便被扔进一个锦囊似的小盒子来,不沉,但是……看上去挺贵重的。 “这是……” “是你妈妈的骨灰……”男人说着,往沙发上靠了靠,道:“再多的,我也没有办法给你……这是我拜托我法医室的朋友拿出来,然后火化的……” 瞒着东京警视厅操作这些,其中难度不言而喻。 女孩儿沉默了,良久未曾发出声音,直到众人都安静下来,逐渐将目光投到这个角落的时候,才忽然落下一滴泪水来,噗通一声在地上跪下:“谢谢您……感激不尽。” “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男人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跟我们回家啦……”鹿峤蹦跶着跑了过来坐到江涯腿边,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我告诉你哦,福安街有好多漂亮的房子,都是白色的,还有很多很多树,都长得老高了,还有学校,我们建了一所幼儿园,有很多很多小朋友,还有很多很多能干的大人……呐,你跟我们回家吗?” “我……”雨燕姑娘半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几乎连鼻涕也要流下来:“我……我能跟你们回家吗?” “当然。”男人一锤定音,伸手挠了挠怀里小胖子的后脖子:“你该少吃点了,可胖。” “不怕,峤儿很快就会长个子了。” …… 傍晚很快到来,夕阳西下,连雪地都变成了金色。 江涯独自一人,往富士山附近走去……直到那绝景之前,才微微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低声道:“我不能把那孩子的母亲的尸首带出来,自然也不能把你带出来,但无论如何,总希望你的灵魂,还能有一部分飘散在外面的世界,看看这时间最漂亮的风景。”男人说着,右手轻轻一扬,灰色的粉末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飘散在空气之中:“再过几个月,这里盛开的樱花,大概就有你的一份功劳了……我想雅扎库的那些人,尸体旁边是不配有花的,但是你,却应当如此,因为你本来就只是个花农罢了……” ——三天后,东城国际机场。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阳光,刚走出机场的众人,被一阵寒风扑面,就打了个哆嗦。不远处,金宝川老爷子拉着威风凛凛的幽灵,提科带着自家活蹦乱跳的儿子,站在一个卖糖饼的小摊儿旁边,等待着同伴们的回归。 开车的还是毛小天和阿木博士,一辆大面包,一辆玛莎拉蒂,众人不挑也不拣。只是,坐在玛莎拉蒂上的江涯,总是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面包车上的鹿峤。 “怎么了吗?”金老爷子喝了口热茶,慢悠悠问道。 “没什么……” “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天草汐找你说什么了?”面包车上,染青撕下一片味道很好的海苔,咔嚓咔嚓嚼着。 “嗯……就是问我,那天在寿司店为什么认定犯人是个女的啊……” “你告诉他了?” “嗯……” —— 寒风。 对于忽然驾临酒店的天草少爷,大家都感到无所适从,但是江涯并没有阻止来人进来,相反地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是想看清楚,未来,如果没有自己,有些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什么模样。 “你那天,到底是怎么看出犯人应该是个女人……等等,算了,这个不是我想问的,有关案子的事情,我直接去警视厅调文档就行,我来就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寒风,忽然裹着雪花飞起来,将少年的身影淹没在昏黄的灯光下。 江涯被那些携风而起的东西,挡住了目光,没能看清楚从少年唇齿间露出来的那句话,而之后的鹿峤,也再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四十分钟的车程,顶着寒风的众人终于回到了福安街。甫一下车,鹿峤便没了身影,直直地往中间的白色别墅冲过去。 染青一边收整着行李,一边问提科:“楚渔真的醒了吗?” 医生微微笑着,阳光将他金色的头发晕染的分外好看:“那会是个大大的惊喜的……” 这一刻,微风细碎,飞鸟成群,路过的人们都知道,又一个春天要到了,所有的生命都会复苏,所有的过往都会沉睡,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情人劫1 What are we supposed to do in the face of so much senseless pain? And he said to me, What else can we do but take what seems meaningless and try to make something meaningful from it! 在这些无意义痛苦面前,我们该怎么做? 他告诉我: 除了从无意义的事中,尽力挖掘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第一场噩梦: 黑暗之中,年轻人又一次醒来,看着眼前电脑上的邮件——是的,我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清除掉这社会上日益滋生的渣滓,让世道重新干净起来。 于是这一天的西川大学,当人们从晨光熹微之中清醒过来,就发现那原本应铺展着绿荫的操场之上,学校创始人铜像的胳膊上,吊着一个全luo【此处和谐】的少女,女孩子引以为傲的美妙身体上,到处都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刀痕,血淋淋的,连生殖器也被割去…… “明天就是最后一站了吧……”柳老师收拾着行李,打量着外面刚刚开过来的小巴车——按理说江涯是真挺能耐的,单为了家里这一群想要旅游的,干脆买了个小巴,只不过苦了毛小天和阿木博士,还专门为这个去考了个本儿……幸而家中门路众多,否则不知道当时得拖多久才能出门儿。 这一路上,走过了海棠湾,看过了鼓浪屿和云水谣,赏过了凤凰城,踏过了黄龙洞,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看见什么都要吃,看见什么都要买,似乎要把江涯省下来的那两千万都花光才罢休。 “终于要返程啦……最后是哪里?”柳老师松了一口气,讲真,旅行也挺,累人的。 “是西川哦!”鹿峤低着脑袋叠自己的小裤衩,插嘴道:“小青子的爸爸妈妈,去世七年了……后天就是忌日,所以我们要一起去祭拜。” “ε=(´ο`*)))唉……那这么说来,小青子都十二岁啦……”柳老师如梦初醒似的,摸了摸下巴:“他初中该毕业了吧……” “是的哦。”鹿峤点点头:“虽然今年休学来着,但是功课一直没有停下,前两天他还自己做了一下去年中考的卷子,觉得很简单来着。” “那你呢,你现在能看懂几年级的数学啦?” “嗯……大概五年级?还是初一来着?”小姑娘笑眯眯的,把自己的小裤衩子放进箱子里,然后对着厕所喊道:“小鱼儿,你还拉肚子呐……” “昨天的火锅太辣了……”厕所里,传来一道轻灵灵的童声,比鹿峤更加明亮一些,没有那么软糯。 紧接着,便是一阵冲水的声音,卫生间里蹦跶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来,身子骨儿清瘦,但是个子不矮,白皙的皮肤,圆溜溜的大眼睛,虽然年纪还小,看不出今后的容貌,但已经是非常可人的了。 这便是楚渔。 七个月之前,就在江涯一行人赶赴日本,进行雅扎库连环杀人案的勘察的时候,小姑娘接受了马尔斯和辛集最后一次的血液替换帮助……也就是那时候,沉睡了一年的小小生命开始有了一点新的跃动,并最终在众人从东京回来的前一天晚上,完全苏醒。 记忆的部分缺失是必然的,毕竟小小年纪就经历枪击,又沉睡了一年……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住的。但是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在不断的旅行之中,在阿木博士有意识的心理疏导之下,小姑娘也逐渐记起了一年多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对于母亲的去世,楚渔并没有特别大的悲伤,或许有,但是也习惯性地忍耐了。只偶尔抱着鹿峤说悄悄话的时候,会偷偷流一点眼泪,说一些记忆中仅有的美好……他们也曾去看过那个被关在监狱里的所谓的父亲,听说了孩子的康复之后,那男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做起活儿而来比谁都认真,守起规矩来比谁都听话,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自己的减刑……希望,能给这孩子,一个好一点的生活。只是……终究是逃狱杀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出来。 “等他出来了,就让他到街上做个木匠瓦工之类的吧。”江涯如是说:“只要老老实实就行。” 那时候,听到这话的楚渔,习惯性地抱住了鹿峤的胳膊,捏着小胖子肉呼呼的爪子,轻声道:“你帮我谢谢叔叔啊?” “谢谢这种东西要自己说的……不要这么害羞。” “那……谢谢叔叔?”小孩儿抬起了头,看向阳光下那个高大帅气的独臂男人,只见他微微笑着,神色之中,似乎有一点温和: “不用谢,你值得这样的善意。” 如此倏忽七个月,很快就是九月份开学的日子,尽管这两年的生活总不在正轨之上,但是鹿峤、楚渔、南嘉寺、还有大宝,的确都要上小学了……大宝身材矮小,作为超龄学生,别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那再过几年,等福安街的小孩儿都上小学了,咱们的幼儿园会空置么?”三天两头翘课的鹿同学很不要脸地看着自家叔叔。 “可以改成书店,或者补习班……随意嘛。” “那就书店,要那种可以泡香香的奶茶和咖啡的,然后要黄黄的灯光,木头的书柜,长长的甬道上摆很多小板凳……” “然后就被你们这群小屁孩儿弄得乱七八糟。”毛小天一边开着车,一边插嘴。小巴疾驰在去往西川城的路上,沿途微微闷热,但初初冒头的秋风,很好地掩盖了这一点。 “小天哥哥你也太没有情调了。” “情调?你跟我一个大男人讲情调哦?” “我叔叔就很有情调。”小胖子说着,在江涯的大腿上抬抬屁股,伸手搔了搔年轻人的下巴:“你看,好帅的哦,又帅又有情调的……” “噗……”阿木博士一口可乐喷出来,捂嘴偷笑,那意思——你看这娃,越来越不正经了。 一路上,车子行驶了大概七个小时,等到达的时候,阿木博士和毛警官都已经累的筋疲力尽,期间,两个人还接到一个来自欧阳的电话,那意思——事务所最近又来了两个新的小单子,一个是丈夫婚外情的,一个是老板调查员工有没有以权谋私的…… “这么简单的案子就不用我回了吧,最近不是又来了两个刚毕业的小孩儿么……说是跟着欧阳师傅混,会比较有前途。” “得了吧,你小子,整天给我尥蹶子,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再三五天吧,等小青子看过爸爸妈妈,我们在西川逛逛,就回来了……” “你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事儿呢?” “什么事儿?” “你姐姐调到西川了,港汊区分局的局长——三十岁的女局长,我可是头一次听说,估计下面应该不少人有意见,你也抽空去给她拔拔台子。” “好嘞,我当是多大事儿,就毛小青那么大本事,别说是个分局的局长了,哪怕是给她一个市局,她都能挑得下来。” “谁担心她的能力了……我这不是担心她心气儿太高,被人说小话儿,然后不开心么?”欧阳牧一副“你看我多操心”的模样。 “怕什么,我们从小就在自家受的打击最多,等出了门儿,哪怕沙暴海啸,在我们看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得了,不跟你说了,我们到旅馆了,挂了啊……” 电话挂断,年轻人瞟了后车座上提科一眼,这男人此刻正抱着自家儿子打瞌睡……也不知道他和老姐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点儿发展。 车子顺利地进入了地下停车场,看天色已经不早,众人各自拿了房卡,三三两两地往房间里走去。染青看上去似乎兴致不高,有些无精打采地背着书包,辛集瞧见了之后,对着七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你出来,我进去跟他聊聊。 七号当然乐的开心——因为辛集和雨燕姑娘是同一个房间的。 “怎么了,一副谁欠了你钱似的样子。”小姑娘的声音依旧是沙哑路线,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外加现在不需要总是声嘶力竭的拼命,于沙哑之中,又添了一点点磁性,小小年纪,已经有了点性感的风韵。 “没什么……只是,到了爹妈的忌日,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 “已经七年了……” “嗯,七年了,很久了,我对他们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 “那为什么还会如此难过?”辛集拉了拉窗帘,在台子上盘腿坐下:“我从来没有过爹妈,所以不明白……爹妈,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怎么说呢?”少年放下手中收拾着的东西,往小姑娘身边一坐,也盘起腿来,窗外,夕阳早已经不见了,长庚星冒出了亮晶晶的光芒:“父母,不是一种组成,也不是一种东西,而是一种……源泉,他们活着,你在这世界上便能够落地生根,但若是他们不在了,你就要自己去找可以落地生根的办法……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一辈子都找不到的东西。” “那你找到了吗?” “当然。”少年看着小姑娘猩红的双眸,眼里仿佛落进了窗外的星辰似的,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很幸运,遇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一群人。” “唔……那,既然你心情OK,我就先回去了哦……”女孩儿感觉有点微妙的尴尬,说着,手腕一撑,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然后拍拍双手,打算离开。 “等一下。”染青忽然伸手,拉住了女孩儿的衣服。 少年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神色也有点不安和激动似的:“明天……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大家都会和你一起去啊……”辛集有些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少年欲言又止。 “什么?” …… “没……没什么……” 有些话,现在说还太早了吧……染青微微松开了手,看着女孩儿推门离开,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星空,神色复又落寞下去。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情人劫2 翌日清晨,少年起床很早,去不远处的花店,买了一大把康乃馨……而当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正准备出发的众人,都换上了素色的衣服,在朦朦地阳光下等待着。 “怎么感觉……有点太正式?”染青脸蛋红红。 “往年都是你一个人来,今年好不容易大家伙儿都凑齐了,能想你爹妈知道你现在过得有多好,能不正式嘛!”毛小天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众人微笑,成溜儿地往车上坐去。 公墓并不远,四周围也算得上是绿树成荫了,炽烈的阳光,将那些绿色衬托的尤为夺目明艳,人工修剪的草坪错落有致,连一丝凌乱也无。 人们都知道,七年前那场地震的死者,大多埋葬在这里……而在今日来祭奠的人,大多也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有些人,也许是全家都死了,所以无人祭拜,有些人……也许是时间太久了,所以被人遗忘了,所以像染青这样成群结队的到来,倒还真的很难得。 “娃娃,你又长高了……”看门大爷看上去还挺凶相的。 “是啊,老张伯,给您带了云南那边的玫瑰花饼呢。”少年说着,从车子里拿出个巨大的礼包:“您快退休了吧?” “哟,这还给我带东西了……我再有两个月就退休啦,以后也搬到东城去,我外孙女在那里上大学呢。”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经常去拜访您,给您做好吃的,我手艺可好啦!”少年说着,放下手中的花饼,指了指远处一个不太明显的山丘,那意思——我先过去啦! 老爷子点点头,笑眯眯道:“这娃娃,这么小就这么懂事,谁家这么大福气养了他哟?” 听见这话的众人,顿时大惭——好像是的哦,家里面就染青和柳老师情商最高了,出门都记得给家里人买礼物,而且也就他们两个做饭最好吃了哦……染青好像从五岁开始就照顾大家的饮食了哦……哇,这群成年人,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墓碑上,染爸爸和染妈妈的大头照片,都笑的很可亲。 那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短短的平头,灰蒙蒙的棕色皮肤,有点细细的皱纹。旁边的女人,看起来要稍稍年轻一些,肤色白皙,带着点汗涔涔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是小女人的幸福……简而言之,这不过一对普通的年轻夫妻罢了……只是那突然降临的厄运,带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只留下一个年幼而懵懂的孩子,若不是那一夜,受伤的江涯偶然路过,恐怕此刻,众人也见不到这样一个染青了…… 依次拜过,放下新买的花束与水果,站在最后一个的江涯,摸索着摆下一个小酒盅,倒了两杯,冲着照片上的男人扬了扬手,那意思——你儿子交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他长大。 染青盘着腿在墓碑边上坐下,似乎是想要多待一会儿,江涯站起身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们好好说说话,但是别待太久……我们去城里逛逛,吃过午饭之后回宾馆。” “好。” 树荫笼罩,一点阴凉的风拂去了少年额角的热汗,看着地上没喝完的酒,小孩儿倒了一点点,小声道:“我尝尝哦……” 半晌,放下杯子的时候,胖乎乎的脸上已经红扑扑:“爸爸……我十二岁了,你知道不,初中都快毕业了……虽然因为叔叔总是东奔西跑的原因,没办法好好上学,但是奈何你儿子我天资聪颖,早把别人甩开一大截了……妈妈,我现在会做很多菜了,叔叔虽然很有钱,但是很不会照顾自己,所以其实,我才是家里的大人……我照顾他们,就像很久以前,你照顾我一样……还有啊,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不是峤儿啦,是另外一个,她叫辛集,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您知道吗,她超级厉害的,能飞檐走壁那种,像个女超人似的……但是她也吃了很多苦,被很多人虐待,我不希望她以后再吃苦,所以我想好好努力……”跟父亲的话,也许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跟母亲,大概每一个尚未长大或者已经老去的人,都会有这样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吧。 “你是……染青吗?” 就在少年慢悠悠地舔舐着酒杯,一点点回忆着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情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来人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消瘦,但是个子很高,金丝边框的眼镜很好地修饰了他略显无神的眼睛,两道不太明显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唇边,竟有一丝莫名得性感。 “你是……”少年搔着脑袋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也是……你应该不记得我了,你那时候还小呢……我是方正宇,那时候住在你家隔壁的……地震的时候,我上初中了……”年轻人抱着一束小雏菊,随意地放在了染家爹妈的墓碑前。 看着这个动作,回忆犹如潮水一般袭来,重新开启了那尘封七年的记忆,那段染青始终不愿意去回忆的美好……年轻人的身影仿佛忽然缩小了似的,在记忆的角落里一闪而过。 哦,是的,那时候他们一家搬过来还没有多久,曾经带着刚做好的点心,去拜访隔壁的邻居……那一天,邻居家大门打开的时候,有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正被父亲训斥着,似乎是考试又没有考好…… “地震之后,我就进了福利院了,后来考上了大学……你呢,你去了哪里?”方正宇自来熟地在少年身边坐下,一边伸手冲着墓碑打了打招呼。 “我……我被东城的一户人家收养了,现在在上初中。” “哎——”年轻人微微一笑,眯着眼睛问道:“那户人家对你好吗?” “嗯……很好的,虽然他们在家事上不是很拿手,但是为人都很好,我有什么要求,都会满足我。” “那就好,那时候,咱们谁也顾不上谁,等我稳定下来之后听说你还活着,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你……但是我没钱,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儿,就一直拖到现在了,心里还一直挺愧疚的……直到前年我来上坟,看到你爸爸妈妈这里摆满了花和水果,我就想说你一定过得挺不错的,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少年的脸热了热,没想到在世界上某个角落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始终记得自己,并担心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熨帖:“那现在呢,你上学……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已经成年了,做做家教,端端盘子,再加上奖学金,也能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够有点儿存款……等再过两年,大学毕业了,找一份安稳工作,这辈子也就能好好过下去了……”年轻人神色安逸,似乎对未来抱着无限期许:“你呢,你现在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嗯……他们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家里还有叔叔是警察,所以……日子还挺好过的。” “侦探?那……挺厉害的啊……”年轻人的神色,忽然变换了一翻,半晌,语气低沉下来:“那你那个当警察的叔叔,有没有告诉你,最近西川市,发生了一些事情……” “怎么了?” “嗐……其实跟你说,也就是个八卦罢了,你才多大点儿。” “我阿姨是西川港汊区分局新上任的局长……所以,你可以认真说,并不是个八卦……” “卧槽,你们家现在还有这么大来头的亲戚啊……”年轻人显然惊讶了一阵儿,但转眼,脸色又沉了下来,有点臭臭的:“这事儿吧,其实是个天大的丑闻。大概三天前……” 三天前,闷热的八月盛夏,夜雨潇潇,笼住了的沉闷的空气,让人觉得连呼吸也艰难起来。但这临近开学的日子,学生们还是顶着热气,开始收拾行李,整理过两天要用的书本。 “淼淼,你今天不在宿舍睡吗?” “是啊,我男朋友他明天也要出发去上学,得有好几个月见不到啦,所以,你们懂得哦……晚上不用等我,早点休息哦!”女孩儿说着,背上自己漂亮的小包包,转身出了宿舍大门,远远看去,正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而不远处昏暗的房间里,一个年轻人木然地看着自己的电脑,邮件的状态显示“已读”,仔细一看,却正是一份简历。 —— 受刑人:陈淼 年龄:21岁 罪名:yin luan【此处和谐】 六个小时之后,当美丽的姑娘顶着瓢泼大雨和漫漫黑夜,想要赶回学校的时候,教学楼边上的消防通道里,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黑影来……锃亮的匕首,划破黑暗,于刹那间终结了女孩儿的尖叫,让深深的恐惧,消弭在夜色之中。 只听得一个沙哑的男声轻声却如嘶吼般呐喊着:“垃圾,贱人,biao子……”一刀、一刀,伴随着男人的愤怒,宣泄在女孩儿的身体上, 鲜血飞溅着,然后被瓢泼的大雨冲进下水道之中,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犹如破碎的瓷娃娃一般挂在贴满了瓷砖的墙面上……男人愣了愣,好半晌,才又动作起来,脸上的神色犹如换了一个人似的,适才的疯狂全然消失了,变得冷静,锐利。 接着,当第二天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就发现西川大学多了一个噩梦般的杀人案件…… 陈淼,二十一岁,深夜,离奇死亡。 档案上寥寥数字,学校拼尽全力,耗费巨资,压下了这个案件,不让媒体宣之于口,毕竟开学季已然到来,但是…… —— “但是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加那么多你自己臆想出来的细节?”染青无奈,托着下巴看眼前的年轻人:“你这都快把一个杀人案件讲成一部小说了……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杀人犯是个男的啊?” “能有那么大力气,把那个女的挂到雕像上去,肯定是个男的啊。”方正宇说的头头是道,绘声绘色,脸部表情丰富的不得了:“而且啊,因为消息都传不出来,我们都不知道究竟调查到什么地步了,大家人心惶惶的,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被杀的人。” 殊不知,这一语成谶…… ------------ 第一百三十章 情人劫3 “行啦,你在这儿跟我说,用处也不大,你跟我回去吧……见见我家的长辈,吃顿饭,说不定能把这案子理理清楚。” “好啊。”年轻人毫不见外地站起身。 染青叹气,摸了摸爹妈的墓碑:“有空再来跟您二老说话,我先回去啦……” 两人等公交车的功夫,时针已经逐渐指向了十一点,等到染青买完了各种卤味,到达宾馆的时候,江涯等人已经回来了。 “这可好,咱们小青子给买了填肚子的东西……这外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学,也太拥挤了,我们到大学城想吃点东西,愣是没找到地方。”毛小天从沙发上蹦哒起来,将少年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拎走了,等抬头的时候才看见小孩儿身边多了个年轻人,看上去似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很明显还是个学生,文质彬彬又有点狡黠的模样,并不让人厌恶:“你是……” “您好,我叫方正宇,是染青以前的邻居……刚才扫墓的时候,遇见了,就说了几句。” “唔……”毛警官一边满不在意地啃着一个鸡爪,一边打量着年轻人的穿着和仪态,在心里下了一个中评的判断之后,指着沙发道:“先坐一会儿吧,我们也有人出去买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咱们一起吃一点儿。” 年轻人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您……您刚才说大学城附近有很多人吗?” “是啊,这几天不是开学么,那边堵得不得了,我差点儿没开回来。”毛小天说着,将手里的卤味扔给一边眯着眼睛打量这边情况的江涯,顺表挑了挑下巴,那意思——你瞧这小子,什么来头? 江涯没说话,唇角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伸手拿过飞扑而来的卤味,认真啃一小块猪蹄,觉得味道真心不错。 方正宇显然有点尴尬,看了染青一眼小声道:“要不我还是走吧?” 青少爷淡定地摇了摇头,撇嘴道:“别理他们,都这样,等……” “我们回来啦……”少年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一阵软糯糯的童音,众人抬头,就看见柳欣慧和月亮带着几个孩子,正推门进来。 第一眼,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惊艳吧……月亮的外表,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了的。 方正宇呆呆地看着那姑娘长腿一抬,搭上了椅子的横脚,然后很是豪迈地拿过桌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一滴水珠,顺在完美的下颌线落下,年轻人立刻就脸红了,心脏狂跳着,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下。 就在这时,年轻人的手机忽然跳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却是自己的室友打来的。 “怎么啦?我不是说今天扫墓,晚点回去么?” “回什么回,这学校压根儿就不能待了,刘悦死了……” “你说什么?”年轻人猛然站起身来,神色失措。 而他的身边,向来耳力杰出的毛小天和江涯互视一眼,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看来,今天早上西川大学附近那么多人,并不是因为开学,而是因为……谋杀。 —— 第二场噩梦: 黎明的雾气和阳光,穿透了薄纱的床帘,落在开着机的电脑上,那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封邮件,直到这一封,让年轻人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那是个被人群围绕着的年轻姑娘,舞台上的她光芒万丈,宛若天生的明星,银色的拉丁舞短裙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 可是那暴露在外的雪白的大腿,那被人环绕在臂弯的纤细腰肢,却生生刺痛了屏幕前年轻人的双眼,让他握紧了手边的水果刀——彻夜不归在外鬼混的女人,果然都是令人作呕的。 刘悦,22岁,西川大学音乐系大三在读。 罪名:yinluan【此处和谐】 —— “死者是什么人?”毛小天看着刚刚挂断电话的方正宇,手上还拿着一瓶可乐,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你……你听到了?是……我认识的学姐。”年轻人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嗫嚅。 “哦……”毛警官长长的“哦”了一声,百转千回似的,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就见他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你在哪里?” “哈?大中午地打电话你就问我这个?”手机对面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却正是毛小天的姐姐,毛小青,港汊分局新上任的女局长。 “死人了吧……” 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你怎么知道?” “需要帮忙的话,为什么不求助?”毛警官懒洋洋的,像一只被宠坏了的猫咪似的窝在沙发上:“我就在西川,如果有需要的话,就过来找我吧。”说罢,耍帅似的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一旁,江涯扒拉着薯片无语地看他:“你……好像忘了说地址。” 果不其然,三秒钟之后,手机再一次跳起来,毛大小姐跟炸了锅似的:“你个小王八羔子跟老娘耍帅挂电话?地址呢,被你吃了?” 一溜儿冷汗,就那么顺着毛警官的脑门儿刷了下来,一旁方正宇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个小时后,在众人随便吃了点午饭,心不在焉地尬坐在宾馆大厅的时候,一辆风风火火的桑塔纳刺溜儿一声停在了宾馆门口。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还是当初的模样,但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微微不同了……更加成熟,更加知性,连眉眼之间一丝英气,好像也带上了几分刚强。只是跟在女人身后的,还有个三十来岁身穿警服的青年男人,身材高大威武,端正帅气的国字脸,给人一种,一看就很可靠的感觉。 窗户边上,提科本来微微出神的模样,似乎忽然收紧了一些,神色落在自家儿子眼中,小胖子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果然,女人进门的第一眼,眼风便扫过窗户边上金发碧眼的医生,然后径直坐到了自家弟弟旁边,皱着眉头看眼前陌生的年轻人——方正宇—— “这位是?” “西川大学的学生,小青子以前的邻居,今天偶然遇到的。” “怪不得,我说你们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信息呢,明明媒体一点儿都没披露来着。”毛小青点了点头,伸手指着一旁穿着警服的青年道:“这是苏长空,我们分居刑警支队的队长,很能干。” 毛小天点了点头,站起身:“您好。” 苏长空立刻站直了身体:“久仰大名,听说小东山的案子和地下游戏场的案子,都是您一手破获的。” “额(⊙o⊙)…”毛小天叹气:“不要这么严肃嘛,大家都是年轻人。”说罢,重新坐下,靠在自家姐姐身上,慢悠悠道: “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很不乐观。” “具体说说。” 女人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点可乐:“目前,已经死了两个女孩子,都是西川大学大二大三在读的学生……两个人并不认识,人际关系方面也没有什么共同的交集,一定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大概就是……她们都挺漂亮的,引人注目,有不少爱慕者。” “那是……因为嫉妒而杀人咯?” “应该不是,第一个死者陈淼有男朋友,如果说是犯人嫉妒,所以因爱生恨,倒是还说的过去……但是第二个死者刘悦,她的身边除了一个并没有什么私生活往来的舞伴,并没有什么男生,可以说是相当单纯的一个姑娘了,任何人都有追求她的机会,何必忽然动手杀了她呢?” 毛小天沉默了,半晌回头看着江涯:“你的看法呢?” 大佬翻了个白眼,回头道:“首先……你们确定杀人的是同一个人了吗?” 众人无语,将目光投向了苏大队长。 青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根据法医初步鉴定,应该是同一个人,杀人的手法非常接近,从伤口的角度以及受害者的身高来看,犯人的身高应该在178左右……所以……” “两个身高接近的年轻男性,并不难找。”江涯呷了一口热茶,皱着眉头看向窗外:“根据你们刚才的描述,咱们且放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杀人这个问题不谈……对方,应该是把自己放在了上帝视角,正尝试着想要审判这世界上的肮脏女人罢了……当然,只是他自以为的肮脏,而不是真正的肮脏。” 阿木博士点了点头,道:“其实,这种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从而对受害者进行制裁的案件,并不少见……十年前,我刚刚进入国安系统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案件。犯人是个有着相当严苛的宗教信仰的年轻男人,认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应该被黑布包裹得紧紧的,哪怕是一丝皮肤的暴露,都是对丈夫的不忠,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玷污……他杀了很多年轻的女性,有的的确是女支女,但是也包括有高级白领,电视台主持人这样相对低危险行业的女性,因为受害者类型的广泛,我们一直没能找到凶手……直到一年以后,他决定杀死自己谈恋爱的妹妹的时候,罪行才被发现……” “这个案子我也听说过。”毛小青回忆道:“当时我刚大学毕业,跟着爸爸去帝都的时候,亲眼目睹了那个男人的审讯。只是现在,我们也不能一概而论……就第一步来说,还是要寻找这两个女生的共同点,来排除学生们身边可能隐藏着的变态杀人狂。” 毛小天懒哒哒地靠在毛局长的肩膀上,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目光在苏长空身上扫了一圈儿,最后掠过提科,叹气道:“行了,你也别慌,弟弟我给你站台子来了……这个案子,我们接了。”说罢,肩膀一怼江涯,那意思——行的吧,你看我这气魄。 江涯无语,翻了个白眼——得了,你老大,我不说话。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人劫4 “尸体呢,在警察局么?”提科破天荒地主动撩了过来,长腿一抬,在苏长空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队长顿时觉得很奇怪——这人,似乎对自己有什么敌意似的。看这容貌,应该是个很典型的德国人,只是这样随性又恣意的感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又不像是那个严谨国家出来的了。 “请问……您是……” “我……” “他叫提科,是个医生。”毛小青看着苏长空,忽然出声打断了正准备说话的男人,然后老神在在地站起身,道:“去警局谈吧……顺便看看尸体,我们的人还在西川大学取证,应该过会儿也就回来了。” “你们的人可信?”毛警官一边起身穿着防晒衫,一边打趣儿:“边边角角的万一给漏了,得不偿失,我还是亲自去看看的好。” “就你……你那洞察力还比不上峤儿呢,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那边校长正好想见我,而且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痕迹侦查出身,看现场是老本行。”毛小青翻了个白眼儿,将车钥匙扔给苏长空,那意思——你带着这几个先回警察局看尸体,了解情况,走走合作流程,我去大学城走一趟。至于这要带回去看尸体的人,大约就是特指提科和马尔斯了…… 于是,宾馆里便只留下柳老师、月亮并几个小孩儿,江涯带着两个医生,跟着苏警官去了警察局走流程,看尸体,而毛局长则带着自家弟弟并阿木博士、以及方正宇,去往了西川大学勘察现场……至于从这场旅行开始,便神出鬼没的灰蛇与大天使,他们的行径似乎总是和正常人不太符合,也许上一分钟还在跟大家一起吃饭,下一分钟便不知道去了何处……可能大家都已经到了下一个城市,他们还在上一个城市迷路,想想这两个人不同于常人的战斗力,也就没有人担心他们回不来。 ——西川大学。 这地界儿,算是华东地区排名相当靠前的几所学校之一了,风景宜人是基本配置,高大苍郁的洋槐林立道路两旁,除了冬天都堪称绝色的鸡爪槭种满了山坡,关键是有一条天然的环城湖,犹如屏障似的,将大学城完整地包裹了起来……仿佛,一座城池。 一座城池,是的,当众人还不知道谋杀案发生的时候,这里之于大家,不过是一处景点,只是此刻,当阿木博士的双脚,再次踏足这片土地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漾起微微波澜……他能够感觉的到,这里正有人正想要逐步通过某种手段,来掌控这座城池,组建起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然后抹杀掉那些自己看不惯的行为。只是他还不清楚……究竟是抹杀在先,还是组建军队在先。 如果是抹杀自己看不惯的行径在先,那么凶手也许就只有一个人,那样的话情况就还不算太糟糕……但若是通过某种手段,而导致组织军队,控制人心在先,那么这所大学就将面临历史上最混乱的情况——处处都暗藏着杀人犯,随时都可能会有新的尸体诞生,警方不仅无法掌控受害人的类型,也将无法侧写杀人犯的基本状况……一种不祥的预感,淡淡地掠过阿木博士的心田,让这个苍白的青年,微微咬紧了牙关。 “校长在哪里?” “怎么了?”毛小青有些莫名地看着身边忽然紧张起来的博士:“你发现什么了吗?” “这学校……最好还是暂时放假的好。” “为什么?” “这个杀人犯,应该有一种极强的统治与操控心理,他把这所四面环水的学校,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并在逐渐通过极其残忍的具有警告作用的手段清除自己看不惯的因素,敲打那些普通过往的路人。所以……我们有必要清空这里,强制性地终结他的为所欲为……” “但是那样不会导致他转移阵地,去别的地方杀人么?”毛小天搔着脑袋,总感觉有些压抑。 “这里是他的心理安全区域,转移阵地的可能性并不大。” 车子在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上堵了很久,终于得以进入校门,方正宇左顾右盼着,就发现大部分学生其实都被拦在了校门之外,尤其是今天来报道的新生。 学校以宿舍出了问题为理由,将众人隔绝在外,甚至安排了晚上住宿的旅馆,为的就是彻底封死消息……而至于部分已经知道真相甚至见过尸体的二三年纪的学生,虽然没有被强制性赶出去,但是也都关在了宿舍不让出门,来往的除了保安就是警察…… “我们接下来要去见校长,你一直跟着我们似乎不好。”毛小青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这个无法融入车厢氛围的大学生:“等会儿经过宿舍的时候,我把你放下来,你回去好好待着,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也不要四处去说,以免扩大事态。” “好……”看着女人漂亮的脸,方正宇不知道如何拒绝,只能在宿舍楼下下了车……只是,年轻人进入楼内的脚步终究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微微一顿,目光移动,看向了不远处的小树林……据说,刘悦就是在那里被晨读的学生们发现的,那时候,她身上的衣服被撕碎殆尽,曾经形状美好的rufang【此处和谐】被人尽数剜去,只有包包里那件漂亮的引人注目的银色拉丁舞短裙,被招摇地挂在了树枝上,向人们无声地宣告着,这个姑娘曾经夺目的美丽。 方正宇记得,自己曾看过她在迎新晚会上的一支舞蹈……那时候的他,不过是学校数千名普通新生中的一个,没有出色的外表,没有耀眼的家世,甚至还是个孤儿……这样的自己,是不可能得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儿的注目的。可是他还是认真地喜欢着,默默地支持着,好像一个小粉丝,追逐着梦境里完美帅气的大明星,然而现在,她却死了吗……年轻人这么想着,有些无力地坐在了台阶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去看,那里肯定被警察重重包围着,再说,即使去了,尸体应该也已经不在了……能够看到的,除了大片的血迹,不过是一汪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罢了。 一阵微凉的穿堂风掠过年轻人的胸膛,将沉闷烦躁吹走了一些,他似乎到现在,才有了一些,斯人已逝的实感。 阿木博士的声音,再次在年轻人的脑海中响起,让他意识到,在这偌大的学校里,在他看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正有无穷无尽的阴影开始弥漫,妄图打造一个封锁思维与自由的独裁者。 会是什么人呢……学生?老师?还是别的工作人员?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许老师,您手上是不是有学校全体学生和教职工的名录……我能借阅一下吗?” “好啊,你什么时候有空,上我家来拿啊……” “您把名录放在家里么?”男孩儿微微皱眉,似乎想要拒绝。 “怎么……你还想到我办公室?那可怎么行呢……”女人的声音黏黏的,似乎让空气变得越发滞涩了,然而,不待年轻人回答,对面的声音,便忽然断去,一丝呕意,在年轻人的胸膛里涌起,久久不散。 “哎,你回来啦……”宿舍里,正在打游戏的眼镜男抬起头来,看着忽然推门进来的方正宇:“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因为刘悦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脱了鞋子,往自己的床上躺去。 然而眼镜男却好像没有尽兴似的接着道:“我说你也别难过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刘悦那种女人,不是咱们能够肖想的……你瞧她跳舞的那些行头,成千上万的,平时穿着打扮又暴露得不得了,谁知道她有多少个男朋友。再说了,她的那个舞伴,咱们也见过,长得人模狗样的,个子还高……两个人整天各种身体接触,说不定就怎么怎么样了呢。”男生说罢,看方正宇一脸生不如死,不感兴趣的样子,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悻悻地啐了一口“切”,然后继续去玩儿游戏了。 而此刻的校长办公室,已然秃顶许多年的中年男人,正满面油光,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各种文件,并等待着从邻城赶来的死者父母……三天前已经有一个死者,好容易花了几十万暂时先按下去了,现在不知道又要怎么处理呢……依旧赔钱吗?可是这明显已经演变成了连环杀人案了有没有,一旦大幅度曝光,学校的名声可就要在自己的手上毁于一旦了…… 男人左顾右盼着,恨不能此刻有个大罗金仙出现为自己解围,然而等来的,却只有电话中已经约好的局长大人……他很清楚,关键必要的情况之下,这个雷厉风行,背景强硬的女人,根本不会替他考虑学校的声誉,学生的未来等问题……她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人命。人命关天的时候,警察是不会被区区一个校长阻拦出路的……更何况,这个女人,是毛家的女儿,那个君临于华夏大地灰色世界的家族,统领着这片热土之上,绝大多数的警察势力,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校长能够抗衡的。 “刘校长,您好,我是毛小青。” 缓缓踏过走廊而来的高跟鞋声,伴随着清朗疏阔的嗓音,那女人就犹如神祇一样出现,在校长的胸膛,落下重重一锤:“我们有必要考虑撤离一部分女学生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情人劫5 第三场噩梦: 你醒来了吗?是的,现在不是夜里,但是你看到了吗,那两个人在做什么? 真相与快乐,素来不可兼得,坦诚是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开不了口的猫……而这个人的心里,唯一不能开口的就是你此刻眼前所看家的这一幕。 去质问他吧,为什么要让这个世界如此肮脏,去杀了他吧,用我给你的刀。 受刑人:方正宇 年龄:二十一岁 罪名:lan jiao【此处和谐】 距离刘悦之死,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宾馆这边,因为染青、鹿峤他们都要回到东城准备开学,是以柳欣慧和月亮也不再逗留,只留下江涯、毛小天等人在西川办案。 “昨天,刘校长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建议,决定将学校比较引人注目的一些女生,个别联系,暂时劝退回家中,等事情彻底解决了,再回到学校。”办公室里,年轻的女局长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但是案件现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进展,罪犯将痕迹清理的非常干净,我和阿木亲自看了,也没能找出新的突破点,可以看得出,对方具有相当高超的反侦察能力……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知道,法医室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她的目光,是看着马尔斯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负责回答的人,却是提科。 男人的目光在扫过女人手腕上崭新的手链的时候,略沉了沉,但还是道:“刀口的切割方向,有微妙的不同,可以看得出……第一天杀死陈淼的那个人,体重比昨天杀死刘悦的那一个,要稍微轻一些,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是不是陈淼的力气比刘悦大,而导致犯人出手没有那么干脆利落……所以,法医室目前只能说,不能排除有两名杀手的可能性。对于之前判断的,犯人身高在178左右这一点,我们没有异议。” 毛警官坐在沙发上,一直静静听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耷拉着,不知道是困了还是怎么着,反正不是很有精神的模样,这会儿打了个哈欠道:“看来……没什么进展啊!对了,苏队长那边铺设的人,够多了么,需不需要联系上边儿,再调一些过来?” 毛小青摇了摇头:“我已经联系了大哥的人马,目前人手倒是不缺,只是这样一味地守株待兔围着整个学校也不是个办法,很快就会引起学生们的恐慌,媒体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压制而一直忍耐,我们必须要找到突破口才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阿木博士离得最近,起身开门,然而还不待看清楚来人的脸,便被扔了满怀的豆浆和包子。众人抬头,就看见灰蛇穿一身白色短袖,灰色长裤,看上去好像一个清清爽爽的高中生似的:“我刚把昔拉送回去就听说你们留在西川了……怎么,又出事儿了吗?”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咦,你怎么进来的?” 灰蛇无语:“就凭警局这么垃圾的安保系统,能拦得住我?再说局长办公室又不是什么很难找的地方。”少年说着,扯巴了两张桌子上的资料来随意地看着,半晌,忽然眼色微沉,道:“这两个案子……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做的。”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动作一致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感觉不同……怎么,江涯没到过现场么?”少年一副“你们居然不知道”的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江涯……他还在走流程,没来得及去现场呢……” 灰蛇难得翻了个白眼儿:“你们居然让他亲自去走流程?他要是在现场,肯定会告诉你们,这两个案子,不是同一个人做的……这是属于杀手的天生直觉,每个人杀人的方法不同,不管再怎么模仿,再怎么走向套路化的规定,细微处的感觉是不同的。这种差异,取决于杀人者的心情、态度以及疯狂程度。” “那这两个人的区别在于什么地方……”阿木博士显然对一个杀手的心理分析很感兴趣。 “这两个人,显然都是第一次杀人……但是第二个人,比第一个人要享受的多。” “第一次杀人?”众人再一次异口同声,阿木博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如果两个人都是新手的话,那必然意味着这个案子之中还存在有第三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幕后的指挥者……也就是那个被环城湖所包围的城池之中,正妄图称王的“上帝”。他正在不断地寻找着傀儡,组建自己的军队,而与此同时,没有人能够保证之前杀过人的两个人是不是会一直听从于上帝的指挥,也许一个不留神,他们就会对杀人这种事情上瘾……甚至在“上帝”的视线之外,再次动手,形成新的势力,毕竟,掌控人心,是那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去把苏长空找过来。”阿木博士看了毛小青一眼:“我要发布第一轮的侧写了。” 半个小时之后,刑警支队的人马在会议室集合,而江涯也正式走完了“合作”流程,跟大家汇合。站在会议室门口的灰蛇,随意地戴上美瞳,好像一个无所事事的高中生似的,跟在毛小天身后,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我先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木阿吉,是东城警官学院心理学方面的客座教授,对于这个案子,目前我们已经跟市局、以及港汊分局,达成了合作。”众人点点头,昂着脑袋嗷嗷待哺似的看着前台这个肤色苍白,头发凌乱,看上去有点神经质的青年,心想,也许科学家都是走这个路线的吧。 “目前,在下一起案子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的嫌疑人,暂时有三个之多。” “什么?”台下,拿着笔记正在记录的警员们,立刻发出了嗡嗡的讨论——卧槽,说好的嫌疑人怎么忽然变成三个了,就这还是暂时的,那之后会变成多少个啊? “这不是一个小案子,在目前已经行凶的两名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聪明,手段高超,具有相当的心理学知识的人物。” 下面立刻有人举手:“那这么说,你们已经判定两起案件不是由同一个人所为,请问你们这么判断的理由是什么?” 阿木博士尴尬,眼风扫过灰蛇,就看见提科立刻站起来说:“这是法医室的判断,杀人的两个人体重不一样,力度和角度也都有所差别。” 毛小天暗地里竖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世界级别的名医,看眼色的能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阿木博士就坡下驴,点了点头,接着道:“首先,目前我们判断,充当杀手的两个人,年纪应该不会太大,他们的心智都不算非常成熟,应该就是西川大学的在读学生,身高在一米七八左右,其中一个体重在六十公斤,另一个达到七十公斤,前者为人应该相对木讷,善良,后者情商更高,处理情境的能力也相对较强。这两个人平时的行为,应该都相对比较传统,也就是女生们总喜欢说的——直男癌,认为女人穿着暴露,与男性有肢体接触是不正确的行为……我们建议排查目前在校学生之中,外表符合判断的人。” 疯狂记录笔记的众人点头称是,然后抬起头来,等待阿木博士的下一段儿。 木阿吉眼风又扫过毛局长一眼,那意思——你这手下,分析能力一般啊。 毛小青摊摊手,表示无奈。 “第二点,也就是我要说的重中之重——即这两个充当杀手的人,背后的那个人。他的智商显然很高,很有可能达到了160以上,拥有相当的心理学知识,我要求你们尽快排查西川市现在正在甚至以前从事过心理学相关方面行业的人物。从他对于女性的苛求,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外表应该非常不自信,很有可能个子不高,长相丑陋,没有女人缘,也可能过去从女性这个群体之中受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但是同时,他具有相当出色的反侦察能力,很有可能学习过或者自主学习过警察课程,调查一下历年来被警官学院由于个人品行不佳而被学校开除的,成绩优异的学生。”阿木博士拍板,众人一边一惊一乍,一边四散离去。 一直在一边站着的江涯,好半晌没说话,拿着案件调查卷宗翻阅着,直到众人都走光了才道:“我总感觉……这个侧写之后会变。” 阿木博士听到了也点点头:“目前线索太少了,只能给个大概方向,下一个出现的犯人或者受害者,很有可能完全推翻现在的侧写。” 众人微微叹气,觉得挫败——目前,竟没有一点主动权是握在警方手上的,简直是打脸。 时间迅速流逝着,整个港汊支队都调动了起来,不停地翻阅着从西川大学调阅过来的学生与教职工信息,在这个电脑收录于排查还不那么发达的时代,类似于蒋天行那样的尖端黑客,竟然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 黑夜如期降临,人们惴惴地看向窗外,生怕一个不留神,便又有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消逝,而此刻正在西川大学布防的苏长空,更是握紧了拳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当黎明的阳光出现,现实再一次重击了热门的心脏。 空荡荡的二号教学楼天台,方正宇就那样光秃秃地被吊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人劫6 “方正宇死了?”阿木博士瞪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疲惫的女局长。 外面—— “听说这回的死者是个男的?” “那之前的侧写不是出问题了嘛……还是说我们之中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啦?” “我就感觉那个什么博士被他们说的神乎其神的,会不会其实没那么厉害。” 警察局内回荡着嗡嗡的议论,阿木博士待在毛局长的办公室里,只觉得脑门儿生疼。 “侧写要推翻一半。”江涯看着眼前年轻人的尸体,微微皱眉——明明昨天才见过,那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对着月亮脸红,此刻却已经是解剖台上一堆烂肉了……果然世事最无常的,还是活着这一件。 “同时……”提科翻了翻方正宇身上的伤口,道:“杀手又增加了一个人,从角度来看,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体重较轻,力气不大,而且刀口看上去比较钝,有来回拉切的痕迹,应该是因为动手的时候有所犹豫。” “简而言之,是个女的。”江涯下了判断。 话说到这里,毛小青也翻着痕迹科的现场资料从办公室过来了:“现场痕迹很少,跟前两次没有什么区别,没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 “对方为什么会忽然盯上方正宇……按照犯案对象来说,性别以及素来行事的类型,也实在转变太多了。”马尔斯一边进行着解剖,一边提出疑问:“难道是,对方发现了是我们警方送方正宇回学校,怀疑他知道了什么内部消息?” “应该不是。”哀声叹气了半天的阿木博士也忽然探进个大脑袋来:“如果对方真的怀疑方正宇跟警方有什么联系,不应该选择杀了他,而应该把他抓起来……所以……” “所以对方并不是害怕他把什么消息泄露给警方。”毛小青接茬:“而是,想要向警方进行一种无声的宣战。” “没错,一个学校发生了如此偌大的案件,肯定会和警方有所牵扯,作为犯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但就在我们接触了方正宇并发布了性别侧写的第二天,这个年轻人就死了……对方不惜打破自己素来寻找杀害对象以及行刑人的性别规律,也要抹杀这个人的存在,除了挑衅,基本上没有别的可能。” “而至于之前,有一些警官提到的,是否存在侧写消息泄露的可能,我觉得是没有的。”毛局长捏了捏眉心,在法医室的椅子上坐下:“获取侧写消息的途径有很多,从我们目前明察暗访的方向,以及学校重点观察的一些嫌疑人来看,都可能归纳出我们的判断可能……他知道我们的侧写结果,只可能因为他是学校的相关者,对于高层,接触不少。”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次侧写会议没有那么快开始,但是法医室和局长办公室之外已经是议论纷纷——对于一位新上任的女性局长来说,这样的议论与轻视,简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尸检结束后,马尔斯看了众人一眼,示意——咱们出去吧。 于是法医室里,便只剩下一个疲惫却又刚强的千金大小姐,以及一个总是舔着脸却专业技能出色的世界级专家医生。 “你……” “你……”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尴尬…… “我想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问题突兀而让人惊慌,显然这一刻的提科医生,并不像他在天草家给人治病的时候,情商那么高了,跟个二傻子似的。 毛局长简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º言º):“谁?恋爱?我?跟谁?” 医生的脸刷一下,显出一丝红晕来,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哦……就是那个苏队长,你们看上去关系……挺好。” “我们是同学么……当然关系好。”毛小青无所谓的模样,看着医生不太自然的脸色,竟然有点高兴。 “哦……同学啊……”提科撇了撇嘴,低下脑袋,抠着凳子,半晌,正想抬头说话,就见局长大人忽然站起身,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是很漂亮的,自己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此刻近看却还是觉得看不透那双眼睛之后的神色…… “你……” “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明明想问的是自己,却还是被对方抢到了先机。医生抬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想要看进那双棕黑色的眼睛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却总是游移着,最后落在那素淡到几乎有些苍白的嘴唇上。心脏忽然狂跳起来,扑通扑通,仿佛死寂之中,忽然掀起尘埃的巨大爆炸。 “我想……我在想你。”男人忽然欺身而起,环住了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那松松垂下的黑发,轻轻碰上了那日思夜想的白皙颈项。 温热……陌生而又熟悉的亲吻,平静而又惊涛骇浪般的亲吻。 当医生的嘴唇落在毛小姐的嘴唇上的时候,他忽然寻找到了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平静,一份可以抹消灵魂之中,那份惴惴不安的躁动的平静。 而截然相反的是,对于毛小姐来说,这个突兀的的亲吻,却好像很多年前那颗落在广岛的*,轰然炸毁了所有的房屋和城墙,只留下空落落的一片废墟与贫瘠。 他们都是过了三十岁的成年人了,有过恋爱,有过婚姻,如此轻浅的身体接触,本不该如此大惊小怪。可是当二人分开的时候,医生还是在毛小姐的眼睛之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彷徨。 “你在害怕什么?”他说的是中文,虽然生硬,却认真而亲昵。 “我想……我在害怕你。”女人伸手,轻轻推开了眼前高大帅气的男人,腰部僵持的力气忽然一松,在凳子上坐下:“你以为,我会害怕外面人的议论?还是说,会害怕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别人所投来的异样眼光?” 她的神色又自信起来,恢复了毛家人该有的模样:“那都不是我会害怕的东西……我毛家的孩子,所受的最大打击,从来都不是来自于外面的世界,而是由自家的长辈,亲自设定……不论是我,还是小天,我们所经历的磨难,都不是外人所能够想象的。” “我明白。” “但是我却害怕你。” 声音轻飘飘的落下,在这并不宽敞的法医室里,犹如冷冻柜里冒出的丝丝寒气,让男人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冻结起来。 “为什么?” “不知道。”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指尖搭上了开门的把手,等门拉开一道缝的时候,忽然回头,撂下了一句:“大概是因为太喜欢,所以太容易被动摇吧……” 纤细的背影,踏着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里。 一点逐渐扩大的笑容,掩盖不住地从医生脸上冒出,他有些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 大门被人不经意推开,马尔斯晃悠着一头半长不短的金色卷发跑了进来:“哟,谈恋爱啦?”男人调笑着,神情之中不无羡慕。 “算吗?恋爱?中国人的恋爱……总是这样欲说还羞?” “应该吧,我一个风流潇洒的美国人,哪懂这些……不过你看月亮,都多少年了,还没跟江涯挑明白。” “他们俩不一样吧,江涯他……只是把月亮当成家人。”提科眨了眨眼睛,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刚刚收进冰柜里的,方正宇的尸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道:“他没有挣扎……他的身上没有挣扎性的伤口,为什么?” “我刚刚去药检科拿了毒物检测结果,他没有中毒……体内没有任何迷幻性的药物。” “那他为什么不还手?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会打不过一个小个子的女人吗?就算对方跟月亮似的,身手绝佳,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吧……” “所以……”马尔斯思索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半晌,忽然瞪大了眼睛,道:“所以,这一次会不会有两个人,那个背后的人,也参与了?” 提科愣了愣,也振奋起来,两人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毛局长的办公室,然而,等到了门口的时候,马尔斯的脚步却忽然来了个急刹,停住了。 “怎么了?” “里头有不认识的人,好像在谈事情。” 两人悄咪咪地从门缝里看过去,就看见一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正异常拘谨地坐在毛局长的对面,洗的皱巴巴的短袖和发白的牛仔裤,苍白的肤色以及硕大的黑眼圈,怎么说呢……从外表上来看,倒是有点像蒋天行。 毛小青是什么人呢……人家好歹是经过部队训练的,再怎么双手不沾阳春水,也不可能被门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蒙混过去。 “在外面待着干什么?进来吧……” 马尔斯和提科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抿着嘴尴尬地推开了门:“嗯……不知道你这里有客人。” 毛局长叹气,摇头道:“这是方正宇的室友,他说有些话想跟我们说。” “哦……室友。” 俩医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地抬着头,就见阿木博士和毛小天推门而入:“江涯和灰蛇去现场看了一圈儿,说这个案子跟之前不太一样。” 两人一进门,才发现办公室内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这是……” 年轻人无奈,起身自我介绍道:“我叫马牧河,是方正宇的室友,我有些事情想告诉警察……”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情人劫7 “昨天,正宇刚回来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我以为是因为刘悦的死……所以跟他聊了几句。”男生说话的时候怯怯的,显然不太擅长跟陌生人交流——而且眼前这群人气场还这么强大。 “因为刘悦的死?”毛小天打断了对方:“方正宇跟刘悦认识吗?” “认识,但是不熟……正宇他,一直挺喜欢刘悦的。其实,警察刚刚去宿舍搜查的时候,我就想说来着,但是怕说了坏事儿,所以偷偷跑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毛局长皱了皱眉,想起来昨天那年轻人对刘悦的死,未置一言,不禁心生疑窦:“你说喜欢?到什么地步?两人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吗?” 马牧河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毕竟像刘悦那样眼高于顶的姑娘,是看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的……更何况正宇还是个孤儿,虽然他很努力,成绩也不错,但说到底,还是不能和刘悦那样的富二代相提并论的。但是……他是真的挺喜欢刘悦的,刘悦每一次的公开舞台表演,他都会去看,也经常会买花买礼物……昨天,刘悦的死讯在学生之中传开的时候,我就打电话给了正宇。等过了一两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我尝试着劝他,但是他不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不安地翻着手机。期间,有两个电话打过来,他都按掉了没接……直到半夜的时候,我起床上厕所,却发现他床上没人……” 毛小天沉吟了一会儿,道:“我刚才也调阅过方正宇的通话记录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他掐掉的两个电话,都是他之前的导员老师打来的,我们联系过那个许老师,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学生嘛……挂老师电话不要太正常。” 然而,听到这里,马牧河却忽然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那个……” “怎么了?” “许老师……许老师的不在场证明真的非常充分吗?” “是啊。”毛警官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方正宇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而那个时候,许老师正和她的家人一起吃早饭。有什么问题吗?” 马同学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道:“其实……我身边一直有一些传言,说正宇和一些女老师的关系,不太……不太能见光,说他从老师们那里拿一些钱之类的,其中传的最厉害的就是许老师了。我只是在想,昨天夜里,正宇出门儿,会不会就是心情不好,所以才去找……许老师……” 卧槽,这么劲爆啊——毛小天暗戳戳地戳了戳阿木博士,那意思——你有什么高见。 阿木博士瞟了他一眼,无奈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线索要提供吗?” “没有了。” “那好,我们派人送你回去。”木阿吉就要起身。 “不不不,不用了。”年轻人惶然,“我还是不太敢跟警方扯上关系,万一……万一被那个人发现了,可就死定了……”说罢,急匆匆地背起书包,往门外走去。 众人互看一眼,重新落座。 阿木博士久违地点了一根香烟,道:“得把那个许老师,再带过来问问。” “的确。”毛小青点了点头,翻着案卷资料:“照目前看来,陈淼和刘悦的死,其实都没有实质性的原因,却被人冠以‘yinluan’的该死罪名,连生殖器官也被刀具尽数侵辱,可能是因为她们太漂亮,也可能是因为她们异性缘太好,但是终归不如方正宇这个石锤……他可是真的,爬上了有妇之夫的床了。”局长大人戳了戳桌子,拨通了江涯的电话,将情况说明了一翻:“你去见见这位许老师。” “好。” —— 西川大学教职工宿舍。 是的,作为一个有房有车,教龄二十年以上的女老师,许燕如到如今也仍旧是漂亮的。剪裁合适的白色短袖衬衫,紧身包臀的黑色西装短裙,完美地勾勒出女人的身材,浅淡的妆面上,一抹带点冷调的口红,又很好地衬托了一点禁欲的气质,黑色边框的眼睛,遮去了眼神中一丝丝的疲惫与无神,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并不像是传说中会勾搭学生的类型。 “许老师你好,我姓江,是警方的人。” “初次见面,江警官你好。”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的初步调查之后,我们从方正宇身边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 女人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只一瞬间,这个动作便落尽了江涯的眼中,无限放大,说明了一些难以严明的事实。 “是吗……警官听说了什么呢?”一点点的卸去伪装,露出风情万种的本来面貌,才动分毫,便已经让灰蛇皱起了眉头。 一个杀手的敏锐,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站起身,低声道:“我出去溜达一会儿……” “好。” 偌大的西川大学,少年走在这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违和感,戴上美瞳的他,看上去不过是个有些稚弱和冷漠的学生。 可是,短短的几天之内,这个学校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背后隐藏的凶手,甚至已经有了四个……而这个数量,注定还会不断增加——一个学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演变成为人间炼狱,而能够阻止这件事的人,还在日夜奔波。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掏钱在小店里买了一杯罐装的热咖啡,再一次往方正宇案件的现场走去。 与前两次的室外案件不同,这一次,是在教学楼内……二教,一个平时上大课的地方,每一个教室都能够容纳一百二十个以上的学生,但是因为现在刚刚开学,犹豫筹备军训的缘故,这栋教学楼暂时还没有开放,只有少数学生会的成员,会借用房间,进行会议——而方正宇,就是拥有钥匙的学生之一。但是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就在昨天,方正宇死去的那个夜晚,二教后门的铁链已经被人生生钳断,形同虚设了。 守在这里的便衣们,早就见过灰蛇了,印象中是跟在局长身边一个异常阴郁的少年——跟苏长空打了个招呼,少年便在教室的椅子上静静坐下。 代入心态来完成案发现场状况侧写这种事情,几年来,他跟着博士和江涯,多多少少也看懂了一点,只是此刻,当少年坐在这偌大的教室之中,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方正宇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呢……看资料? 是的,应该是有大量需要阅读的却又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东西,所以才选择了这样偏僻的教室……可是为什么呢,这个案发现场却没有一点点让人感觉到恐惧的感觉,他甚至没有惊呼出声来求救……难道是打瞌睡了吗?可是法医室的报告说,死前所造成的伤口众多……连男人最重要的那个破玩意儿,也是在死前,被……一刀割断,即使如此,看门大爷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想到这里,少年皱了皱眉,给提科发了一条信息:“死者喉部的伤口,是死前造成还是死后造成的。” 一分钟之后,信息回复:“喉部是致命伤,但是创口面积很大,有点奇怪。” “查一下,他死前喉部有没有受伤。” “好。” 没有呼救声……会不会是因为在死之前,喉部就已经受伤,导致无法发出声音了呢……少年思索着站起身来,朝着窗外不远处的垃圾桶,准确地扔下了手中的易拉罐,然后往许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江涯已经将该问的都问完了,正提溜儿着一瓶可乐,在走廊里四处晃荡着。 女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挥之不去。 “我出钱,他陪我,有买有卖,哪里不好。再说了,这事情我老公是知道的……我老公这人没什么用,家里全靠我养活着,他也不敢说什么。要不是正宇死的时候,他跟我在一起,我倒还真的怀疑,是不是他心生嫉妒,把正宇给杀了呢……” “那方正宇昨天晚上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哦……他找我要名单,学校里的学生啊,教职工之类,我说想要名单就来陪我一次,他就来了。” 没有疑点,这个女人将自己掰扯得很清楚,虽然事实丑陋,但是她很迅速地最大化了自己的利益……在学校不想公开案件的基础之上,再来一层保密,这样一来,便没有案件之外的人,会知道她和方正宇的丑事……甚至,她还同时将自己的老公,给掰扯了出来,以防止有人去打扰她的家人。 那么,她说的话,就真的可信吗? “回去么?”身后猛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年轻人抬起头,就看见阳光之下,少年身姿挺拔,脸上浅浅的疤痕在时光的打磨之下,已经快要看不出来了…… “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江涯歪着脑袋,将手中的可乐抛出去。 “嗯……一米八了吧快,但是我妈妈个子很小,这应该就是我的极限了……一般来说,男孩子到了18岁,也不会再长高了。” “十八岁……成年了哦……”年轻人露出一丝坏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许燕如一番话带坏了。 身后,少年撇了撇嘴,露出一丝小小得意的笑容。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人劫8 而此刻,就在港汊分局的人正如火如荼地调查着大学城的连环杀人案的时候,正有一队人马,前往毛家汇报着近两年来,南方地区重案要案的情况——这些人之中,就包括西川市警察局局长苏玉峰以及东城警局局长祁越。这是警界一场盛大的集会,与会者级别最低的也都是市局的局长。 照例过来打酱油的蒋警官,跟在队伍的最末尾,缩头缩脑地藏在自家老大的身后,抬头打量着这盛夏光景,军区大宅的熟悉风光。 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来受训的小屁孩儿,而从窗户里探出来半个身子的毛少爷,更是连毛儿都没长齐呢。然而如今,那人已经是享誉整个世界的国际刑警,虽然实际上退出,但就招牌而言,并不比正在任上的梅赛要差,而自己,也已经跟黄金22合作多年,为国家获取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机密信息,反哺着这个曾经给了自己机会与舞台的地方。 客厅中央坐着的,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威严的老人,而是他的长子毛一柏——中年男人不怒自威,即使只穿着简单的便服,趿拉着拖鞋,戴一副金丝边框的眼睛,也依旧没有被隐隐透出的书卷气,抹去了一个将军该有的刚硬与风采。 “上一次开会的时候,还是小东山大爆炸的时期。”男人喝了一口热茶,轻轻拍了拍自己厚厚一沓的剪报:“那会儿,事情闹得很大,连中央都很没脸,即使到我们击破了曾经在欧美世界叱咤风云的杀手组织FA,并成功抓获了他们的首脑……也没能挽回数以万记的生命。这其中,还有好几千名警校的学员,他们本该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倘若还活着,此刻未必不是诸君手下得力的干将。” 下首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好了,说说最近的大案子吧,缉毒那条线先按下不表,之后我们单独讲,现在先将重点放在具有以下几点要素的刑事案件——一、死亡人数众多,同一个案子死者达到五人以上;二、媒体关注度较高,有一定的社会影响;三、犯人手段诡谲,智商极高,对警方有挑衅倾向;四、目前还没有破获的悬案。” 局长们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自己带来的得力下属,就见一溜儿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警官们,依次递上了厚厚的案件资料,然后齐刷刷地转身,往门外走去——大人讲事情的时候,小孩子要学会乖乖闭上耳朵。 “龙城虐杀子女案件,碎尸……父亲是精神病患者?”毛一柏微微皱眉,看着照片上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的脸:“这个男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下手,龙城市局的局长苦哈哈地点了点头:“他……原先是个警察,因为一起边境任务,受到了严重打击,毒贩寻仇,让他的战友、家人尽皆去世……只有一儿一女活下来,但是,却被自己发病给……” “这件事情你们那边报道不少?” “是的,他毕竟曾经是个英雄。” 毛一柏点了点头,道:“尽量给他找最好的医院和心理指导,造成这样悲剧的原因,还是由于我们的后续工作做的不够。” “是,听领导指挥。”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敬了个军礼。 “胶城今年有两起案子到现在都没能破掉吗?”毛一柏拿起手头的另一份卷宗,眯着眼睛翻阅,另一边,胶城市局的白局长,已经冷汗横流。 “是……是的。最近胶城外调人手太多,所以……” “人手外调?”男人沉吟了一会儿,想起来胶城是云南重要的枢纽城市,近来,辽东会和两广会在金三角动作颇大,的确会造成人手不足的情况。“是因为边境的事情吧……” “是的。而且,这两件案子,确实也让我们绞尽了脑汁,摸不着门路。”白局长站起身,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余光扫过与座的同僚,脸红道:“第一件头颅案件,目前的四名死者,都是男性,头颅被割下的瞬间,脸上最后留下的表情竟然不是惊恐而是微笑……但是由于我们一直找不到尸体,无法查出造成这样死状的原因,所以只能挂起来。第二个案子,应该是专业杀手所做,死者全部是道上有头有脸的大混混,手上大多有些官司,所以我们想,会不会是跟辽东会或者两广会有关的人,将手伸到胶城来了。” 毛一柏翻阅卷宗的手,顿了一顿,微微抬起头来,看向门外守着的一群年轻人……忽然,目光落到队伍末尾,一个肤色苍白的文秀书生身上——他对这个青年有印象,应该是黄金22现在和警方的合作对象。 “你不要慌,等过段时间,我会派专案组过去协助你,把两件案子,一起破掉。”中年男人说着,将案宗递给白局长,然后指着祁越道:“去找他手下一个姓蒋的小子,会给你派一波能干的帮手的……事到如今,要想对付辽东会,没有那么点势力,可是不行的。” 祁局长落在卷宗上的目光,微微一缩,心想——莫不是黄金22又干了什么得罪上头的事情,老大这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各位大佬都被上头的中年男人锤了一翻之后,众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西川市局和东城市局的身上——这俩货靠的近,还是同学,都是毛家亲传子弟,不知道会不会开点后门什么的。 谁知,将军大人啪一声,将案卷拍在桌上,神色冷冷地看着祁越:“你那个地界,是不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从小东山到游戏场,每一个案子都有内部害群之马。” “是我没有监督好下属。”祁越唰一下站起身来,腰杆儿挺得笔直:“坚决改正,保证不再出现类似情况。” “这是你的分内之事,我就不再多说了,做人手段不能太软和,为了好人缘儿便不求上进……还有,跟那个组织的合作,也不必太过紧密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黄金22,如今行事松散的狠……该敦促的时候,还是不能手软。” “是,学生明白。”祁越偷眼,看了身旁的苏玉峰一眼,心知,这是上头对黄金22涉足日本雅扎库一事,有所不满了,准备亮一亮刀锋,以示警告的意思。 苏玉峰也不傻,老同学一个眼色,自然什么都懂了,立刻正襟危坐,看着上首的男人:“最近,西川市港汊区也发生一起影响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件。” “嗯。”毛一柏点了点头,拿起了西川市的卷宗:“案子我知道,小青回来借人布防整个西川大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也不会同意那几个小子去协助她了。” “是的,长空回来也跟我说过,这个案子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掌握什么非常有力的线索。” “放心,他们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的。”毛一柏扔下手中的东西,缓缓站起身,目光巍巍,示意外面的年轻人们进来:“否则,他们就失去了和我谈判的资格了。” 局长们对视一眼,似乎开始意识到了黄金22与政府之间掀起的一丝波澜,不由得心中惴惴——这个一直隐藏在市局级以上干部心中的组织的秘密,是不是就要迎来昭示天下的一天了。 ——西川市。 回到警察局的江涯和灰蛇,简要地概括了一下许燕如自证清白的几条说法,很干脆地将这个风情万种的女老师从嫌疑犯中排除了、 “排除归排除,最近还是要派人保护她的安全。”毛小青拈了一根冰淇淋起来吃:“犯人既然知道了方正宇与她之间密切的皮肉关系,未必不会将目光从哪些女学生身上转移过去……” “但是对方应该会想到我们会密切保护相关人物的安全,不会自讨苦吃吧。”毛小天咔嚓咔嚓将一根冰淇淋咽下去。 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相当急切的跑步声,众人回头,就看见提科一只沾了血的袖子,从门缝里伸进来,一边喘气一边道:“我知道为什么了?” “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那个看门大爷没有听到呼救声了……是因为微波炉。” “什么玩意儿?”众人抬头,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青年,都觉得,是时候给他加一些体能锻炼了。 “微波炉啊!”医生又强调了一遍:“就是那个热菜很方便的东西。” 众人迷茫,想起来柳欣慧最近好像也给家里买了一台,毛小青点点头:“微波炉我知道,但是这跟方正宇的死有什么关系?” 提科兴致勃勃地拿出第二份尸检报告:“之前,灰蛇打电话来问,方正宇脖子上的伤口,是死前造成还是死后造成的,我们确认了一下,发现那确实是致命伤……只是伤口创面极大,有些不符合常理。于是我们进行了皮肉分离的第二次解剖,结果发现……他的嗓子,有严重的烫伤。” “严重的烫伤?那他不是应该在吃东西的第一口就尖叫出声吗?”阿木博士疑惑——像他这种从来不担心吃什么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关注过微波炉这种神奇的东西。 “不,不会。”毛小青忽然出口否认,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回椅子上:“小时候……我们家买第一台微波炉的时候,我似乎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女人说着,抬眼看向毛小天:“你忘了么,那杯牛奶。” “啊……我想起来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情人劫9 年轻人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差不多十年前吧,有一天早上,保姆给我倒了杯牛奶,我嫌冷,就拿微波炉热了一下……那时候,那玩意儿还少见的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热了将近两分钟,拿出来还是冷的,但是我上学又来不及了,想说,干脆就直接喝吧……幸好保姆阻止了我,我就看她把那牛奶拿过去,用筷子搅了搅,竟然就热了……” “这是什么原理?”众人傻乎乎地看向提科。 医生顿时尴尬,眼神瞟了瞟,道:“嗯……具体原理么,我也不知道,我特么就是个医生……只是,以前我儿子遇到过类似情况,烫伤了喉咙,所以才想起来的。我认为,方正宇那小子,应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摸上去冰凉,但实际上滚烫的东西,然后瞬间失去了声音……于此同时,被人扼住咽喉,闭气晕厥,然后惨遭杀害。” 众人恍然,有些雀跃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很棒的突破口,而且,想要达到这种‘感觉不到的高温’,对方必须是在现场,甚至方正宇的身边,进行加热,否则,经过一段距离或者路程,高热分子运动,饮料温度就会变的均衡,方正宇也就不会轻易喝下。” 的确,在微波炉这种新生的高级玩意儿还不是很普及的1999年,西川大学内部拥有的微波炉数量屈指可数,而对方既然能够选择用这种方法杀死方正宇,就说明,对方是个拥有着某一台微波炉的支配权的有钱人或者领导……而那个能够将这杯刚刚加热了,还感觉不到温度的饮料递给方正宇的,必然是方正宇认识甚至非常熟悉以至于没有戒心的人。 两条线索,同时排除,犯人的范围就会缩小一大片。 “苏队长,你还在现场么?”毛小青拨通了苏长空的号码。 “是的,警局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吗?”男人听上去有些气馁:“这边一点线索也没有。” “我要求你立刻排查学校以及学校附近、并学校相关人士、相关家庭拥有微波炉或个人有能力购买微波炉的状况,然后,再把其中跟方正宇相识的女性,圈出来。” “好,我立刻去办。”男人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疑惑案件怎么就和微波炉扯上了关系,只是非常坚决地执行了命令,因为他从上司肯定且自信的语气中听出了希望——破案的希望。 这一边,放下手机的毛局长有些困惑地看向阿木博士:“为什么你会否定我说的,微波炉是背后那个人赞助提供的这一点呢……我觉得我这个猜想完全成立啊,毕竟西川大学大多是没有经济收入的学生,他们可没有能力独自购买一个微波炉。” 阿木博士微微摇了摇头,道:“一个自以为是的上帝,是不会给杀人犯提供任何经济支持的,因为他所享受的,只是统治瞬间的快感……如果说他真的提供了什么,那么最多是一把刀,或者是杀人的方法罢了。” 江涯点了点头,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学校里拥有一台微波炉的身高一米六五的女性吗……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命题,究竟会是个老师呢,还是个有钱的学生。”年轻人说着,嘴角露出一丝惬意的笑意,不知为何,叫人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毛小天和阿木博士对视一眼,都皱了皱眉——这人,没了家人在身边,总是给人一种要变回去的趋势……而且他最近还有点心不在焉,似乎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神。 果然,喝完了手中的饮料,年轻人站起身,斜着眼睛瞄了众人一眼,道:“我出去有点儿事儿,晚上回来。”说罢,便推门离开,消失了身影。 “他……最近怪怪的。” “嗯……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炽热的阳光,伴随着恼人的蝉鸣声,落在年轻人失去了手臂的肩膀上。步距控制得极为严格的脚步,走走停停,最终落在了一家装修得格外别致的民宿外头——听水阁。 “什么人?”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异常警惕的男声。 “是我,黄金22.”年轻人的声音异常沉稳,没有任何波澜。 民宿之中,女人拿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连眼睛也眯了眯眯了眯,就见她缓缓起身,很感兴趣地看向门外:“半年多了,这是你我自顺城通话后的第一次会面,G先生。” “孟老板此刻不应该在金三角吗?”江涯微微挑眉,看向眼前推门而出的女人。 风,倏然而起,吹动了女人及肩的短发,因盛夏的暑热而微微发红的皮肤,带着一丝少女的娇羞,只是你看那份态度,高傲的脖颈,坚定的眼神,挺拔的脊背,以及微微带笑的嘴角,便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也是,辽东会年纪轻轻的大佬,怎么可能会是池中之物呢。 江涯微微笑了起来,清秀的面庞上猛然多了一份轻忽的俊朗,让女人的心脏,恢恢然恍惚了一瞬。 “金三角自有我的朋友料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淡薄,犹如顺城的海水,扬着青色的波浪。 “看来孟老板的新朋友,很是能干。” “原少爷是您给我介绍的搭档,怎么会不能干呢……” 二人落座,手下退去,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寂静无声。 直到茶杯轻轻落到陶瓷的托盘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才好像打破了这沉闷的空气似的。江涯抬起头,就看见小小一方茶几的对面,女人穿着宽松的运动长裤,黑色的运动鞋,简单的纯棉T恤,手边还放着个黑色边框的眼镜,不由得问道:“这么看来,这家店也是孟老板的了?” “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 “心意?”江涯疑惑,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眼前便扔过来一份文件。 “这家店很不错,吃喝都不错,所以我就买下来了……我知道G先生不是那等俗人,但是在这西川,也该有个落脚的地方才是。这家店就算是我对先生助我拿下金三角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 “金三角你可还没有拿下呢!”年轻人眨眨眼睛,将文件随手扔在一边,倒也没说拒绝。 “两广会早已经毫无招架之里力,只剩下三合会还在负隅顽抗,我认为我辽东会拿下那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知道,这场交易背后,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听了这话,男人微微挑了挑唇角,笑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一个渡边芳则值得黄金22付出这么大的势力给予我帮助,从东城原家,到北美新FA,甚至是雅扎库内部的部分势力,都对辽东会的扩展,做出了相应的让步。这么大的好处,我孟斯冉受之有愧……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年轻人将手边的文件拿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打算接受这份礼物:“我要你跟毛家合作。” “你说什么?”女人忽然眯了眯双眼,一丝杀气从纤长的睫毛之后渗透出来。 “跟政府合作,原本就是你们辽东会振兴的本源……只是之后,你们便不服管教了,开始跟两广会以及三合会三足鼎立。据我猜测,你应该是害怕政府秋后算账,导致自己达不到最初的目的……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了?”女人往椅背上靠了靠,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江涯很清楚,这是个防卫姿势。 “金三角……我的筹码是金三角,如果我帮你拿下这里,你就等于成为一个无主国度的国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届时,哪怕是一个国家,都不能轻易奈你何,更遑论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两广三合……你的地位,也就切切实实地得到了稳固和保证。解决了后顾之忧,我希望你能和国家合作。” 良久的沉默在大厅里弥漫着,民宿后堂里辽东会的大佬们各个神情严肃,似乎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但是始终……客厅里都没有响起茶杯掉落的声音。 江涯微微出神地看着女人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茶杯口的动作,神色略微柔和下来:“你同意了……” 孟斯冉无奈,微抬眼眸:“你也太自信了。” “赌博需要的就是自信。” “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毛家能遵守不干涉我方利益的约定,我就践行当初政府跟我们几个帮会会谈时候提出的条件,跟他们达成合作,遏制金三角毒品进入国土的数量……毕竟,箭在弦上,我们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很好。”江涯歪了歪头,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夹:“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后堂,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响起,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出来:“斯斯姐,咱们就这么妥协了?” “这是最好的办法,一个双赢的办法……我们不会在对抗之中损失太多势力,而这个国家,也能够健康的成长。我们好歹而是华夏大地上的子民啊……”女人看着茶碗之中残留的水痕,微微出神:“这个人……他还很年轻,却已经这样了不起。” “再了不起,也不会比得上斯斯姐啊,您可是从十四岁开始,就一手创立了如今盘踞整个亚洲的辽东会啊……” 女人没有说话,只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任凭湿热的风落在身上——她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份经常说话不算话的协议,摆明了是希望他们几个帮会黑吃黑,然后政府坐收渔翁之利,可是自己却借着那个机会,真正振兴了辽东会……然而要论这眼光,跟江涯比起来,她终究还是要差一招。这个年轻人想的是,如何能够双赢,而自己却没有做到。 现在,双赢的刀剑已经握在她的手上,只看她剑指何方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人劫10 第四场噩梦: 此刻,你应该知道你不是她最好的学生,也不是唯一一个和她上过床的学生——尽管那段美好的经历,给你带来了创作的灵感,但是人们常常会欺骗你,是为了让你明白,有时候,你唯一应该相信的人就是你自己。 如今你应该选择去抹消它,以此来保持灵魂上的洁净。 受刑人:成家月 年龄:32岁 罪名:背叛 等江涯回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众人还在加班加点地进行排查。而看着年轻人拎着夜宵由远及近,毛警官和阿木博士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点莫名的神色。 江涯多敏锐啊,只一个照面,便知道对方有话想说。 “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毛警官顿时尴尬,抓耳挠腮似的:“那什么……阿蒋给我们打电话了。” “哦。”年轻人神色依旧,似乎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你……你最近在忙辽东会的事情哦?”两人惴惴,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众人,都投过来莫名的神色。 年轻人微微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唇角一丝若有若无地微笑:“怎么,你们以为收尾雅扎库的案子有那么容易?再说了……我正在做的,是一个三赢的选择。” “三赢?怎么说?”毛小天终究是世家子弟,对于三方这种事情的敏锐度比一般人要高得多,为家族计,他只能选择坐到年轻人身边,听他细细讲述。 江涯口中的三方,实际上指的是以毛家为代表的政府,以辽东会为代表的黑帮势力,以及以黄金22为代表的灰色组织——原本,在黄金22与辽东会达成交易之前,他们是各自为政互不侵扰的。但是近几年来,辽东会妄图称霸东南亚的地下产业,势必首先要击败两广会和三合会,为此,他们不惜与国家翻脸,甚至暗中与渡边芳则合作,做出卖国贼的行径。而这种看上去有效的方法,实际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没有什么卵用……但是现在,黄金22出现了,他们以在华东尚且占有一席之地的东城原家为钮点,挤掉了渡边芳则,凭借着FA强大的武装力量,与辽东会达成了合作,快刀斩乱麻似的剪除了两广会与三合会的羽翼,奠定了辽东会称霸华夏黑帮的愿想……只是这一点,实际上打破了政府想要的三足鼎立的平衡,引起了毛家的不满,这也就是为什么,蒋天行跟随着自家领导去开会,感受到了莫大压力的原因。 然而今天,就在几个小时之前,通过黄金22年轻领袖和辽东会一直秘而不宣的老大的会面,连最后一个问题也迎刃而解——孟斯冉愿意与国家达成合作,维持这个国家健康的发展。 如今只要将这个消息通告毛家,那么他们与黄金22的隔阂,想必也就不复存在了。 “卧槽,你小子行啊……”毛警官一惊一乍的:“闷声不响地就把这么大事情给办了,我说毛一柏那老小子这半年怎么老对着我火气冲冲的,原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啪——毛小青远远扔过一本书,砸到毛警官的头上:“瞎叫唤什么呢,什么老小子,那是你爸。”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满是不屑:“得了吧,这爸不要也罢。”说罢,又转眼看向江涯:“那你现在这招先行棋走的这么好,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家两位老同志摊牌……” “急什么?有些事情,自然要等耐不住气的人自己找上门,打起脸来才有分量,啪啪作响。” “卧槽。”毛警官倒吸一口凉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你小子可真坏啊,蔫儿坏蔫儿坏的。” 江涯瞟他一眼,有些自得,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案子没办似的,看了办公桌一眼,问道:“我出去了一下午,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阿木博士两边都留着耳朵注意听,此刻瞧见他问,就扔出个本子来:“我们筛选的,再加上马牧河提供的,已经有十二个嫌疑人了,但是范围还是相当大,一一调查不太现实。” 江涯结果,一目十行地看起来——此刻心中没有了辽东会一事的牵绕,他明显专心了很多,连看东西的速度,都是前几天的双倍了。 名单上,清一色的年轻姑娘,即使是证件照也都巧笑嫣然,引人注目。 “这么漂亮……不管是哪一个,成了杀人犯都可惜了。” “可不是么。”阿木博士摸出一根香烟点上,吞云吐雾的:“每当这种时候啊,我就希望我跟七号似的有那种本事,指不定一眼就看穿犯人是谁了。” “你没有吗?”江涯打趣儿:“若干年前的国安局里,某人不是号称是拥有上帝之眼的凡人,并凭借这么名号扬名天下了么……” “滚蛋,多少年的老底儿你都能给我翻出来。”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月上中天,灰蛇忽然从角落里站起身,走向窗户边,看着月色微微皱眉,半晌转身道:“我们不用派人把名单上的人保护起来吗?” “杀人犯有什么好保护的?”毛小天疑惑。 然而,江涯却啪嗒一声,阖上文件,点了点头:“需要保护,立刻划出相应的人手,盯住已经排查出来的十二个人,守护好她们的安全。” “忽忽然的这是怎么了?”毛小青紧张。 然而江涯等人却没有再解释,直接拿上名单,往布控不够的地区赶去。 车上,阿木博士的眉毛皱的死死的:“是我疏忽了,想得不够。” “不怪你,如果不是灰蛇,我也想不起来……回马枪这种事情,素来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或者有过相同经历的人才能够设想到。” 跟前两起案子不同的是,这一起案子的犯罪者借用了更多的手段,来达到控制并杀害受害者的行为,而不像之前,犯人借男性和女性身体的差距,只凭借刀具,便能够干脆利落地杀死对方……这一次,杀人者在动手之前,使用了计划必须却又显眼的微波炉,而走的弯路越多,所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幕后之人很有可能已经怀疑这一点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所以会干脆借他人之手,抹杀这个杀死方正宇的女人。同时,根据阿木博士和江涯的猜想,前两起案子,应该都是杀人者个人执行,幕后人最多在杀人者离开之后,出现在现场,进行痕迹的清扫和整理,并享受犯罪现场给他带来的快感的余韵……但是方正宇这一起,作为幕后之人忽然的心血来潮,对方很有可能当时出现在了现场,和那名女性执行人一起,杀害了方正宇……也就是说,那人不可能放任一个见过自己的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此刻,大学城的教师公寓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男伴,尖声质问:“你想要干什么,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做?” “老师,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吗?”对面,男人的模样还很年轻,几乎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而只是个少年,清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泪痕,黑漆漆的瞳孔,犹如无波的古井,深邃不见底。 “你想说什么?”女人一边质问,一边往后退去。 成家月很清楚,此刻的她已经失去了报警的资格,因为拿着刀站在别人面前质问这件事,就在前一夜,她才刚刚做过……那年轻人翻阅着卷宗,在幽幽的手电灯光之下,毫无警觉地接过自己递上去的咖啡,然后右手一松,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自己的力气太小了,遏制不住挣扎的年轻人,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出现了……那个给自己发邮件的人,犹如来自地狱的鬼神一般,忽然闪现在了阶梯教室的门口。 “没用的废物。”男人戴着看不清颜色的口罩,声音嘶哑无力,听上去很不自然,却叫她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切,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方正宇,就那样晕倒在了跑出教室的台阶之上,仿佛一滩烂泥,失去了知觉。 背叛与yinluan之人,尽皆该杀……那是那个男人的原话,而此刻,成家月忽然意识到,这个定义,也同样可以放到自己身上——所谓的背叛与yinluan之人…… 一丝夜风吹起了窗帘,女人有些绝望地看向窗口——她已经进退维谷,不论往何处去,都是死路一条。目光沉沉,最终落上早已经融入黑暗之中的阳台,女人绝望地回过头来,看向眼前的少年:“麦唛,你真的舍得杀我吗?”她不由得想起前一天的晚上,自己甚至剥夺了方正宇问出这句话的能力。 可是爱情啊,这种东西,本就自私的……从她与方正宇的第一次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泥足深陷。那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没关系,哪怕方正宇有了女朋友也没关系,自己比他大了十多岁,他应当有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比如刘悦那样的姑娘,自己不是也还有别的小朋友吗……可是直到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和方正宇有关系的女老师,那之中,甚至还有像许燕如这样的老蚂蚱……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喜欢刘悦吗?输给刘悦就算了,为什么像许燕如那样的老女人,都能够得到你? 无尽的愤怒在女人心中滋长,外加那神秘男人的蛊惑,最终促使成家月走出了收不回来的最后一步。然后,即使后悔,也再没有挽回的可能…… “老师,我们一起吧,好不好……”少年说着,扔掉了手中的匕首,猛然向前一扑,环抱住了已经靠近阳台的女人。温热的嘴唇贴上白皙的脖颈,熟悉的馨香刹那间溢满了鼻尖:“老师,我不能没有你,我们一起吧……”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情人劫11 “不。”成家月不知为何,忽然冷静了下来,有些乞求似的,环抱住了少年的腰背:“老师不会有别人了,我们一起活着,老师以后只有你,好不好……” “不。”少年显然已经临近破碎癫狂的边缘:“老师,麦唛是孤儿,麦唛只喜欢老师……可是老师那么漂亮,老师以后还会结婚,老师永远都不会只有麦唛一个人……除非,我们一起去了另外的世界。” “老师不会结婚的,老师跟麦唛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只有老师和麦唛吗……”少年的眼神中,显现出一丝狂热。 “对,只有老师和麦唛。”女人一点点引导着,眼看着少年神色动摇起来,心中不由得欢喜,希望能够打破那个神秘男人给少年设下的枷锁。 砰砰砰——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了……一道悦耳的男声传了进来:“家月,你在吗?” 刚刚才有所松动的少年,面色立刻煞白起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成家月的另一个男人。 而与他不同的是,成家月的神色越加莫名——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她从未听过这么一道男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熟悉。 不管是谁,好歹能够打破眼前僵持的局面,女人刚想出声求救,只是还不待张嘴,就感觉一丝冰凉蓦然划过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在雪白的墙壁上,绘就了一幅漂亮的画。 门口的声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仿佛志得意满似的……然而,房间内,已经没有人能对那离开的脚步声,做出反应。 少年就那么抱着心爱之人逐渐冷却的身体,口中喃喃自语:“老师,我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只有我们两个……” 阳台的风再一次吹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九月末夏的天气,却好像忽然有些凉快了似的…… 江涯等人,才刚刚赶到教师公寓附近,就感觉头顶响起嗖嗖的风声,抬头一看,两具尸体砰一声落下,在地面上炸开了鲜红的血花…… “我们来晚了……” 尸首一冷一热,摔得稀烂,阿木博士抬头看天:“三十楼以上摔下来的,真是决绝。” 他们的身后,苏长空等人也已经赶到了现场,有刚毕业的年轻警员“哇”一声,吐出来:“卧槽……*子。” 月色与路灯之下,红红白白的*子的确叫人恶心。江涯蹲下,用牙齿将塑胶手套咬上手腕,然后粗粗地翻看了一下尸体,道:“让法医组过来尸检,我们上楼吧,死者是名单上的人,姓名成家月,年龄32,英语系的讲师……她家应该在三十一楼。” “好。” 门锁没坏,江涯眯眼看了看,道:“那个死掉的男孩子,应该是成家月的情人,两个人挺熟悉的,以至于女老师没有设防。”年轻人说着,借手上的寸劲儿,震坏了门锁,推门而入。 简单的装修风格,但是需要彰显个性的地方,一处不落,绚丽的壁画,让众人微微挑起了眉头,阿木博士轻叹一口气:“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人啊。”——壁画,图拉姆斯的皮鞭,讲述女性的反抗与抗争,但实际上,那个故事最后演变成一个邪教对人性的荼毒。 众人往里走着,待看到墙上一片血花的时候,意识到这里便是那男孩儿杀死成家月的第一现场——那么…… “那么,幕后人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和这两个人联系的呢……他们两个,应该都是执行人吧。” 江涯点了点头:“手段自然是有的,之前没有发现,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线索,从而寻找不到正确的推理方向,而现在,我们一下子有了两个具体的犯人。”年轻人的目光缓缓移动着,最后落到了成家月的书桌上,神色淡淡:“把电脑打开。” “有密码。”一个小警察回头喊道:“会是成家月的生日吗?” “不是。”阿木博士应了一声,抬头认真打量着墙上的壁画,半晌道:“你输入19620614.” “卧槽,开了,博士你怎么知道?” “那是图拉姆斯统治那个曾经虐待她的小镇的日子……”阿木博士回头看了江涯一眼,道:“是不是得把阿蒋找过来,咱们得追根究底地把这台电脑好好查一查,同时全面监控这个学校所有人的邮箱才行,不知道港汊分局的人能不能行。” 书架边上,正在翻阅着成家月手书的江涯淡淡一笑,头也没抬:“急什么,那小子很快就会过来了……毛家最近对我不满的很,他正是那根放在我身边的钉子。” “你也别这么说,阿蒋对咱们还是很真心的。”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允许他留在东城那么多年。”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啪一声阖上了手里的本子:“让痕迹鉴定科的人过来收尾吧,这个房子只是那少年杀害成家月的现场,有用的线索不会太多。”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就在这时,苏长空跑了进来:“查到那个男孩子的身份了,门口警卫说他叫麦唛,英语系大二的学生,经常来这里,所以没有特别警惕。我们联系了他的同学,根据同学说,他一直是成家月最喜欢的学生,成绩也非常好,拿全额奖学金那种。” 阿木博士皱了皱眉,接过苏队长手中的资料簿,翻阅了几张之后道:“去调查一下这孩子的家庭状况,我估计,应该是个孤儿……心理状况非常脆弱,所以对于成家月这样年长又可靠的女性,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眷恋与爱情之间的情感,并且造成了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那你说……”苏长空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那个幕后操纵者,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麦唛会在杀死成家月之后选择自杀。” “很有可能,他应该是在通过给每一个执行者的邮件之中,下了类似于蛊惑一样的暗示,空前加强了执行人心中隐晦的情感,让他们无法自控。” “那现在……身为执行人的麦唛自杀了,他等于是把案件画了一个圆,让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不。”阿木博士捏紧了文档,指关节微微泛白,目光落到身后的电脑上去:“好歹,我们知道了对方联系执行人的方法……既然如此,我们就有办法监视这个学校信息的流动。” 走廊上,江涯缓缓地走动着,指尖微微触摸过带着微微颗粒的墙壁——不对,这个案子不对,违和感太强了……成家月是个老师啊,嘴皮子那么利索,就算不能报警,也不可能不能说服那个钟情于自己的男孩子吧。只要诚恳地认个错,再做出一个看上去很坚定的承诺,麦唛一定舍不得杀了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杀了,甚至抱着她一起决绝地跳下去,这其中有什么变故? “有人来过这里……”年轻人的身后,灰蛇神出鬼没似的忽然出声道:“这里,回荡着一种很愉悦的气息,我经常能在杀手杀人的现场感觉到。” 江涯猛然回过头:“是那个幕后人,他来这里做了一把推手……可是他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躲过了门口警卫的监视?” “除非……他本来就在这栋楼里。” “对,你说的没错。”江涯点了点头,立刻回到案发现场去,拦住即将离开的苏长空道:“马上让人排查这栋楼里的人物,那个幕后指挥的人,很可能就住在这里。” 苏队长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点头道:“我去办。” 整个学校铺设的警察们,都开始逐渐往教师公寓聚集过来,挨家挨户开始盘问甚至搜索,许多人怨声载道,不堪其扰,只有许燕如走出来,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血迹,神色中似乎有浅浅的遗憾:“都是游戏,何必认真,认真了就会把性命搭进去……” 月渐西沉,已是凌晨,挨家挨户盘查的警察们逐渐聚拢,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按照阿木博士的说法,那应该是个长相丑陋的中年男人,有过一定的警校学习经历,智商很高……想到这里,苏长空不禁悚然一惊:“那个警卫……” 然而等众人再回首看的时候,保安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警卫人呢?”苏队长质问。 “他说去上厕所。”小警员嗫嚅。 “这里有人——”后面有人喊出声。 众人往保安室后头一看,就看地上一个昏迷了的中年男人——只是,却不是刚刚跟大家说话的那一个。 “卧槽,让那小子给跑了。” “现在想想,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啊,跟我们说话,都有意无意偏着头。” “立刻全线搜索,深挖三尺也要把这个人抓出来。” “是。” 众人热火朝天地行动着,一旁,阿木博士缓缓走近了江涯:“可惜,我们两个没有跟警卫直接对话,否则……” “没有否则,是我的疏忽。”年轻人扭了扭脖子,月朗风清之下,挺拔的身子看上去有些疲惫:“是我被辽东会的事情牵绊住了心神,考虑不够周全。” “何必这么苛求自己,等明天阿蒋到了,应该能从电脑上发现更多的线索。”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人劫12 一夜无眠,等众人清理了现场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了。连续作战了两天的年轻人们毫无胃口地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抱着椅子便打起了瞌睡。 灰蛇在角落里盘着腿,背靠着墙壁,双眸微阖,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但是当毛小天一靠近,便睁开了眼睛:“不休息么?” 年轻人点了点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疲惫:“休息的,不过你得先吃点东西。”说着,拿过一杯温凉的豆浆和一个荠菜包子:“你还在长身体呢……” “我十八了……”灰蛇无奈,但还是伸手接过了豆浆。 “哦……咦,这么快就十八了吗?”年轻人笑吟吟的,全然不像他语气中那么惊讶。 少年眯了眯眼睛,伸手揉了揉年轻人的头发:“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我本来也不大啊……”毛小天笑嘻嘻,将风扇转过来了一些,挨着少年睡下:“能眯多久就多久吧……阿蒋快来了。” 果然,三个小时后,一辆从东城开过来的面包车停在了警局门口,车上下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单薄瘦削,肤色苍白,一副灰色边框的眼镜儿,衬得黑眼圈越发醒目,一身警服皱皱巴巴的,矮的那个却有些胖,白皙脸皮儿,唇红齿白的,看上去十二三岁,却正是染青。 “小青子怎么来了?”楼上,阿木博士在空调房里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双眼朦胧,显然是还没睡醒。 “大概是听说方正宇死了吧……”一旁,江涯老学究似的泡了一杯菊花茶,透明的玻璃杯中漂浮着一大朵艳丽的金丝皇菊,仿佛皇冠似的:“小屁孩儿最重情义了,方正宇怎么说也是他很多年前的邻居。” 上楼后,染青便有些不自在地扫了扫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他马叔叔身上,那意思——方正宇的尸体,应该还在您手里吧? 马尔斯用余光瞟了江涯一眼,看到这位名义上的监护人点了点头,就道:“走吧,去见最后一面。” 小孩儿的眼眶登时有点儿发红——本以为是好容易见到的故人,没想到…… 而留在办公室中的各位成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种尴尬而微妙的气息,不断弥漫着,衬得蒋警官那双无神的眼睛,越发囧囧。谁也没有先提辽东会的事情,好半晌,蒋天行叹了口气:“别的事情就先不说了,先把案子解决掉吧。” 毛小青点了点头,引着人往网络科走去,一路上,又把案情梳理了一边。 ——四楼网络科 一打开门便是一股宅男的气息扑面而来,蒋警官感受着这股熟悉的感觉,脸上隐隐陶醉,手下利落地打开了电脑,切到了自己需要的页面。 “你们查到哪一步了?”他问的是这边的年轻人,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眼镜儿。 “成家月和麦唛的邮箱我们已经破解,之前被删除掉的文件也已经恢复,只是我们追踪对方的IP地址的时候,却发现是通过一个国外网站辗转建立和伪装的,线索到这一步中断,我们联系里那个网站的人,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应。” 蒋警官点了点头,先是打开了成家月的邮箱看了看,然后熟练地输入了一个网址。屏幕黑了片刻,不一会儿,竟跳出个棕色皮肤的性感的外国女郎来:“哟,蒋,你找我?”戏谑的神色之中,竟然有一点点期待。 门口,毛小青瞧了瞧蒋天行信手拈来的神色,便知道问题不大,转身出去的身后,伸手将门轻轻掩上。待在毛局长办公室的众人,休整完毕,开始翻阅刑警队排查出来的有可能是前两名男性杀手的同学的名单。 “会导致男性在女性身上觉得自卑的原因有哪些呢?”毛小天坐在办公桌上,手里抱着一份英语系符合侧写的男生的档案,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来——显然,对于毛少爷这种从来没有在女人身上吃过苦的男人,是很难理解像这个案件的凶手的内心的。 一旁,阿木博士一边一目十行,一边道:“虽然一般来说,男性是“优越”的性别,是生活中的强者,而且通常自负得要命,但是更多的时候,其实男性比女性更容易受到生活的打击……女人么,可能一束漂亮的鲜花,一杯滚烫的咖啡,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者是畅快淋漓地逛一次街,都可能从伤痛之中恢复过来,但是男人不会,他们执拗且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与无力。他们认识不到一个人即使能力再大,也有他力所不及的事。而在男人所产生怀疑的众多因素中,最可怕的莫过于对自己的X能力缺乏自信了。如果一个男人内心深处对自己的X能力缺乏信心,那么他的心理上就会产生障碍,而这种障碍又直接阻碍了他的X能力的发挥。如此恶性循环,在经历过几次不成功的X生活之后,这种怯生生的怀疑就会变成沉重的精神负担和自卑心理。而男人一旦这方面缺乏自信,就会将自己的性别优越感忘得一干二净,坠入自卑的泥潭难以自拔。他们会变得害怕被拒绝,害怕失败,开始对女性具有极度的洁癖,变得过于内向、沉默,表面看起来安定老实,是女人口中常说的“不敢在外面乱来的居家好男人”,实际上经常会做出极端的行为极端行为,甚至某个问题上突然表现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形象,比如家暴……因为习惯自卑,所以会隐忍,等到了某个*被点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爆发。 “那这个案子的两个学生,也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阿木博士点点头,拍了拍自己手边的几份资料:“这几个我挑出来的学生,有一部份,女友众多,但是每一个交往都不超过一个月,还有一些从来没有过女朋友,生活极端单调……我想,前两个犯人,应该就在这群人之中。” 时针渐渐指向四点,太阳缓缓地往西边沉去,江涯等人望了一眼窗外昏黄的天空,忽然微笑道:“差不多了……” 果然,话音未落,蒋天行便推门进来:“有线索了……” “怎么样?”毛小天立刻从办公桌上跳下来,眼巴巴地看着。 “我用境外服务器扒掉了了那个伪网的皮,最终查到两个IP地址,都是来自西川大学城的……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一个IP是属于成家月的,至于另外一个,应该是在男生宿舍楼。”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江涯站了起来:“这是一个连环套。” “什么意思?” “那个幕后人,除了第一封邮件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发的之外,第二封邮件则使用了第一个执刀人的电脑,第三封邮件使用了第二个人的电脑,至于发给麦唛的那一封,则使用了成家月的电脑……这也就可以解释麦唛究竟为什么如此愤怒,以至于要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人给自己发与别人欢好的视频……”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去大学城。”毛小青当机立断,戴上了警帽。 ——大学城。 由于连续不断的杀人案件,导致了老师和学生的人人自危,校长终于做主放了假,是以此刻学校往来的人并不算多,即使有,也大多是高大健硕的男孩子。 毛小天等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打草惊蛇,早在学校外面的时候,就下了车,换上了普通人惯常穿的牛仔裤白衬衫——你别说,小毛同志这么一打扮,像真的大学生,俊朗帅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招蜂引蝶,弄得好多男生都侧目过来。一路跟在年轻人身后的灰蛇不由得翻白眼——这人真是不知道收敛。 男生宿舍二号楼下,当毛警官乐呵呵地引开了社管阿姨的眼神,灰蛇和江涯犹如一阵风似的,窜进了走廊。 “几楼?” “四楼。” 这两个人的体力是毋庸置疑的,爬上四楼不过是几十秒钟的事情。楼梯口,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生看到两个飞一样跑上来的陌生人,正想尖叫,就被二十三郎一个箭步跃上来,捂住了口鼻。 “敲晕。”江老板的命令干脆利落。 等那少年失去意识,倒在厕所门口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413宿舍的门口——里面传来阵阵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一股抽烟的味道弥漫出来。忽然—— “哎,魏河,你最近怎么不出去玩儿了?”一个含混不清的男声传了出来。 江涯点了点头,那意思——这个魏河,就在名单上。 “就这时节,还出去玩儿?没听说成老师都出事儿了么?” “成老师?哪个成老师?” 魏河沉默了一会儿,沉吟道:“嗯……就是很风骚那个。” 门外,江涯听到此处,不由得冷笑了一下,有些促狭地冲着灰蛇挤了挤眼睛,那意思——瞧见没,就这种货色,也好意思说人家风骚。 灰蛇皱了皱眉,显然不解——除了毛小天,他对男女之事是一窍不通的。 下一刻,房间里传来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我去买点吃的,你要吗?”是另一个男生在说话。 “嗯,给带个凉皮……” 咔哒…… 魏河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莫名的声响,两个年轻人转头看去,就看见两个身材挺拔,容貌俊朗的陌生人站在那里。 “魏河,你被捕了……” ------------ 第一百四十章 情人劫13 砰—— 茶杯落地的声音响起,原本坐在椅子上玩儿游戏的少年忽然站起来,试图夺门而出,冲破灰蛇的防线……然而,一边的江涯只是轻轻一伸腿,便将男生绊倒在地—— “杀了人,还想跑?” “杀什么人?我没有杀人。” “哪有人会主动承认?”江涯神色淡淡的,蹲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的神色,半晌,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迷茫,不似作伪。 一旁,魏河的室友悚然站起:“谁杀人?他?” 江涯瞟他一眼,漠然地点点头,道:“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回去做个笔录吧……”说罢,将地上的男生朝灰蛇的方向推了过去,然后径直往他的电脑处走去。 熟练地切换页面,年轻人的指尖在邮箱跳出的瞬间微微顿了顿,神色变换:“你换了电脑?” 被灰蛇抓在手上的少年更加茫然地抬起头来:“没有……卧槽,老子根本没有杀人,你抓着我干什么?”狠命挣扎,只可惜力气太小,比不上灰蛇三分之一。 就在这时,苏长空等后续部队,也带着人悄咪咪地抹了上来,一上来就看见灰蛇手里拎小鸡似的拎着个高大的男孩子——看着高大,气质软绵绵的。 “就是他吗?”苏队长走进宿舍,掩上门,低头打量着里面的两个男孩子。 然而江涯却没有回答他,只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电脑——旁人看不出来,但是灰蛇却能够感觉到,此刻这人正飞速运转着自己的大脑,磨合过往的一切信息,重解已经成型的方程式,试图找到另外一个大案…… 正确的IP地址,错误的笔记本电脑,不知对错的人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在年轻人的脑海里重新织就,半晌,他缓缓转过身,将目光看向了自己身后的另外一个男孩子—— “这个宿舍,总共几个人住?” “两个,二号男生宿舍楼是缴费的,所以住宿条件比四人寝要更好。” “是吗……”年轻人的嘴角,缓缓挑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来,仿佛自信又回到了身上似的:“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电脑?”他的目光,笔直地看向对面清秀白皙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汪兰生……” “身高呢?” “179……” “体重大概140?” “不……不……没有的,大概。” “这种问题就不用狡辩了,一个体重秤就能够说明一切。”年轻人缓缓起身,往少年身边走去,指尖往眼前的笔记本上靠近。 啪—— 一只白皙的手掌,不期然地落在了电脑上,少年神色煞白,眼神倔强:“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你无权过问。” 年轻人叹气,目光有些哀怨瞟向苏长空,那意思——你还管不管这事儿了,真麻烦。 苏长空尴尬,掏掏裤兜儿,拿出一张搜查许可。 汪兰生再没了狡辩的理由,手掌从电脑上缓缓撤下……门口,一直拽着魏河的灰蛇歪了歪头,指尖稍微松了松,给了少年一点活动的空间:“原来不是你?” 仿佛劫后余生似的男生,如梦初醒般的抽回自己的胳膊,骂道:“当然不是我……老子这几天都不敢出门好不好。” 敲击键盘的声音,犹如计算生命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汪兰生的心脏,直到邮箱里那些曾经都被删除的视频和文件重新跳出来的时候,地狱的死刑瞬间宣判,将少年推进了无尽深渊。 “兰生,怎么是你?”魏河怔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室友电脑上跳出来的刘悦的视频——那个美丽的姑娘,视频上的她还是活生生地,五官灵动,身材纤细优雅,自如地展示着性感的舞蹈,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江涯回过头来,看了魏河一眼道:“你应该感谢给你电脑设置密码的那个人,否则今天就两个都要带走了……不过么……”他又转过来看着旁边儿面如死灰的汪兰生:“你也是傻,你知道想用他的电脑和IP地址发送邮件,却忘记了从一开始,就是你这台电脑和IP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邮件,这一点无法改变,后边的你怎么琢磨也不能捏造事实。”说罢,伸手拍拍男生的肩膀:“走吧,去警局溜达溜达。” “她该死。” “什么?”走到房间门口的众人,顿时回头看向忽然暴躁的少年。 “我说她该死,整天跳舞,迷得那些人五迷三道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扭曲,眼睛瞪得大大的,跟要吃人似的。 “嗯~?”江涯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很感兴趣地看向汪兰生,半晌道:“你……是同性恋吧……” 少年脸色苍白地抬起头,像见了鬼似的。 “我就说呢,侧写怎么感觉感觉怪怪的,以至于最后的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因为我们过多地关注了流连女性群体的男生,而忽视了那些外表同样符合特征,却只在男生群体中玩儿的开的人。你……杀刘悦的时候,很享受吧!” 走出学校的路漫长无比,魏河作为参考证人,也同样上了警车。临出大学城的时候,汪兰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适才还倔强的脸上涌起一丝迷惘。他有些痴迷地看着隔壁车子上的魏河,眷恋之中隐约有一丝怨恨,然而却似乎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毕竟,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真是可惜,如果不是那一天,你在人群中多看了那女人一眼,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模样,我不会杀人,也不会如此彻底地失去你…… 警局里,蒋警官志得意满似的接过了江涯递过来的那属于汪兰生的电脑,重新转身钻进了网络科……其余众人,都走进了审讯室玻璃窗的另外一边,静静等待着苏队长对少年的询问——这是第一个,西川大学虐杀案件抓到的第一个活人。 “怎么样,有没有松一口气?”毛小天拍了拍自家姐姐的肩膀。 局长大人叹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先不说后头藏着的那个人,那天夜里我们派出了将近百名警察将大学城来了个地毯式搜索,都没能挖到他一根汗毛,就说第一个杀人的那个执行人,我们也未必能够那么顺利地抓到他……就好比今天,如果不是江涯反应快当场抓住了这个叫汪兰生的,他可能就此跑了,那我们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 ——审讯室内。 苏长空的钢笔有节律地敲击着桌面,逐渐吸引了少年的目光,只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询问。 半晌,外头的阿木博士砸了砸嘴:“这人,平时看上去没什么大能耐,审讯倒是一把好手儿。”他说的是苏长空,显然是对苏队长这样欲擒故纵的手段极为欣赏。 果然,不多会儿,汪兰生首先按耐不住了:“你不问我吗?” “嗯?”男人恍然,似乎才想起来自己的对面还坐着个人似的。 怎么说呢,苏队长这人,单看外表的话,还是很有吸引力的,高大却俊秀,温和却不失阳光健朗,再加上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见到的制服诱惑,简而言之,是大多是同性恋男性会感兴趣的那种人……尤其是他此刻微微昂着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成熟性感之中,平添几分天真稚气,让汪兰生的心,忍不住漏掉一拍。 “这个汪兰生,应该挺变态的。”毛警官嘬着一根刚从法医室冰柜拿过来的冰淇淋分析:“一般来说,真正只是性取向不同的男人,对待爱情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同,至少会有一段的专注时期……但是他不是。你看他上一秒还爱恋着同一个寝室的魏河,甘愿为他杀人,但是下一秒就被苏长空吸引了目光。” “没错,而且他的性格非常扭曲。”阿木博士补充道:“他喜欢魏河,自认为自己是为了魏河才杀人,却在事后又想嫁祸给魏河,这种反复无常,其实是对自己内心无聊的一种慰藉。” 审讯展开地很顺利,汪兰生像想要吸引苏队长的注意似的,主动交代了很多犯案的细节,绘声绘色,犹如讲述一部小说似的。 “就那样啊,我把刘悦吊了起来……她的身材真的很不错,不过也就是靠着那样才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于是我就把她那件银光闪闪的舞裙给扒了,然后把那两个引人注目的玩意儿割掉了……那样她看起来就不美了。”赤果果【此处和谐】的嫉妒,在少年的言语间弥漫,听得苏队长,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们听这里。”外面,阿木博士砸了砸嘴:“他在描述女性身体的性器官的时候,说的相当隐晦,可见是一个对于床笫之事嗤之以鼻的人。” “然后啊……等她彻底不动弹了之后,那个人就出现了,他让我走,说他会收拾现场……” 听到这里,苏队长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很有内涵似的看向汪兰生:“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么?” 少年沉吟了一会儿,摇头:“夜里太黑了,我没有看清楚,只知道是个男的,个子不太高,年纪……应该挺大了……” “他在撒谎……”阿木博士斩钉截铁。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人劫14 “撒谎?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众人不解。 “因为……他想看着更多的人,或者说女人,他想看着更多的女人死。”阿木博士摇着头,微微叹气:“真是个坏孩子啊……这世界上,果然多的是这样的坏孩子。” 里面,苏长空也不傻,安安静静地送出一个敷衍地微笑,起身推门走了出来:“这边能挖的也就这么多了,这孩子的心,算是坏透了……还是看蒋警官能从电脑上找出点儿设么来吧。”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蒋天行这一回破解起汪兰生的电脑,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只一个小时,便拿着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 “好消息……我们太需要振奋一下了。”毛警官困得双眼迷离。 蒋天行瞧他一眼,道:“好消息就是我查到第一个执刀人了,同样是侧写名单上的人物。” 江涯抬了抬眼睛,不动声色:“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这个学生,已经回东城老家了。我刚才联系了那边的巡警同事,让他立刻去监视……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卧槽……” “卧槽……” “卧槽……” 办公室顿时响起好几声惊恐的脏话。 “这就死了?那咱们的线索不就又断了?”毛警官两道眉毛都要倒过来似的:“哼哼唧唧地忙了好几天,好容易以为有了曙光,结果给老子来这一发?” “人怎么死的?” “据说是从高楼上摔下来死的……三天前就死了……” “电脑呢?”饶是江涯,也有些气急败坏了起来——如果这个人的死不是意外,那就说明,幕后之人三天就预想到他们会查到如今这一步,所以提前埋下了后手。 “还不知道,我正让同事和对方家属协商。”蒋警官说着,将手里的资料递上:“陶辉,二十二岁,西川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为人比较木讷,书呆子气息浓重,没什么朋友。” 计算机系……阿木博士的眼睛忽然亮了亮,抬头看向江涯:“会不会……?” 江涯点了点头:“他们应该很熟悉……” “什么应该很熟悉?”毛小天迷茫地看着两个人打哑谜。 阿木博士呵呵笑了两声:“这回,这个人有可能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说罢,立刻喊来苏长空道:“立刻排查这个陶辉身边相熟的符合幕后指挥人侧写的人物,如果我判断的不错,他们应该有相当长时间的来往了。” “那我们还需要排查陶辉的电脑么?” “当然,两手准备都要做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又一天的夜色降临,排查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碍于信息汇集的障碍,连蒋天行也不能够再多出一份力。从刑警支队到局长办公室,众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就在疲惫逐渐蔓延的时候,西川市港汊分局忽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让毛小青都不得不从局长大人的办公椅上站起来的特殊的客人。 “你好,孟老板。” “你好,毛局长。” 相差无几的年纪,引人注目的外表,同样雷厉风行的手段,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一个家世显赫,一个白手起家,到如今黑白分明,各自居于龙头老大的位置。 众人看着两个女人握手,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意思——卧槽,这位大神怎么来了咱们的小庙啊,然后统一将目光投到了江涯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江涯无奈,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脑袋下边还枕着小青子的大腿。 “给你们送晚饭咯!”女人说着,打了个响指,门外,一个中年男人拎了两个大袋子进来:“意大利厨师专门做的,尝尝看。” 众人立刻斜眼睛看江涯——你看你看,你们什么时候就这么熟了?还送晚饭,还专门从意大利请的厨师,瞧瞧这交情。 感受到来自两边不怀好意的视线,江涯慢条斯理地翻了个白眼:“我跟你很熟吗?” “不熟吗?”女人眨了眨眼睛反问,风情万种似的:“不熟也没关系,感情是需要培养的么……咦,怎么那位金月亮小姐不在吗?”孟老板四下环顾了一圈儿。 卧槽,这是要战争的节奏啊——众人继续看江涯。 “行了,放下东西就滚蛋吧……云南那边的事情都结束了,咱们也不要再联系了,要真有什么事儿,你找原川就行。” 哇,这么绝情啊,真不愧是黄金22的领袖,真特么霸气——众人用眼神吐槽。 “好吧!”既然对方的逐客令已经下的那么明确,孟老板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物只是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毛小青:“转告令尊,我们的交易,还是得好好谈谈。” 江涯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却被局长大人打断:“不劳孟老板费心,这有关国家前途的事情,我毛家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办公室的门,倏然阖上,孟斯冉未在置一言,便抬腿离开。 “哇……好像打了一场仗似的。”毛小天往灰蛇身上一倒,抬眼看江涯:“我怎么感觉,她有点儿威胁你的意思。” 一旁,小青子也点了点头,身为黄金22的人,他天然就是站在月亮那一边的,所以对这个叫孟斯冉的女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江涯顿了顿,从地上的两大包中拿出一盒茄汁意面,扯开了盒子,一边吃一边道:“其实……很好解决的,把月亮和昔拉派到原川身边去就行了,让她看看,FA究竟是谁的人马……我黄金22既然能一夜之间废掉两广会所有的大佬,那么也不会对辽东会的猖獗,置之不理。”说罢,呼噜噜地吸了一大口面,满足道:“可乐呢,还有吗?” 毛小青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扔过一瓶冰可乐:“这回的事情,的确要多谢你了,我父亲他们,为了这件事情跑了好几年,到头来也没能倒腾出什么好局面。”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你们家小天可是许了我们家二十三郎了。”说罢,往沙发上一瞟:“藤田过两天可就十八岁了哈……”两个年轻人顿时一愣,脸也红了起来。 月上中天,累了好几天的众人就着沙发和地板呼呼大睡,只有染青还醒着,认真翻阅着过往几天的案卷资料。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楼下忽然开进来一辆熟悉的玛莎拉蒂,小孩儿有些疑惑地往床边走了走,就看见银色的月光之下,一个头顶大波浪的长腿美女,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了公安大楼。 “喂,起床啦……月亮姐姐来了。”小孩儿看看地上,顺腿踢了踢身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几个男人。 江涯正做着美梦呢,梦见自家小胖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马上就要上大学了,然后啪一脚,被人给踹醒了……简直卧槽。 “干什么?”迷迷糊糊睁眼。 染青没说话,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嘴角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果不其然,下一秒年轻人便感觉到腿上的剧痛,往下一看,就见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尖尖的鞋跟儿,仿佛瞬间能戳死人似的。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人来截老娘的胡,所以过来看看。”月亮笑眯眯的抬起腿,将电脑扔到蒋天行怀里,众人顿时汗毛一竖——月亮姐姐的笑容里有杀气。 “还有人敢截你的胡,我怎么不知道。”江涯站起来,胳膊搭上女孩儿的肩膀:“你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去。” “呵呵。”月亮瞟他一眼,将肩膀上那条碍事儿的胳膊拽下来:“得了吧,就你……我还不如找昔拉呢。”说罢,斜斜地朝蒋天行身边坐下:“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然而话音未落,蒋警官的键盘便“啪嗒”一断,众人转过脸:“怎么了?” “这电脑被洗过了……没有任何线索……”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笼罩了阿木博士的心头,只见他揉了揉眼睛,疲惫道:“这个叫陶辉的……总不会是自杀吧……” “什么意思?” “信徒……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如果陶辉已经成为了那个幕后之人的信徒呢?阿加拉巴的信仰案件,你们没听说过么?”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毛小青点了点头,打开电脑找出一个文传到国内,只有一些上层那里有备案。”档:“很久以前,我似乎听爸爸讲过,不过这个案件最终没有传回国内,只有少数高层听说过。” 阿加拉巴,传说中一个长相丑陋却有着超能力的少女,她自出生起便被所有的亲人厌恶,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以至于最终只能远走他乡,隐瞒身份,在某处的乡下诊所,成为了一名厨师——这是少有的,可以杀生的职业。 后来,小镇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迷恋阿加拉巴的手艺,每一天到她的餐馆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但是为了避免过度的疲累,阿加拉巴选择了限量供应——每天,大概只有十几个人能吃到阿加拉巴所做的饭菜……然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人们对阿加拉巴的迷恋与日俱增的时候,镇上的居民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减少。 起初,人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了哪里,毕竟每一个案子的现场都那么风格迥异,死去的人也都不是一个风格。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的连环杀人案……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人劫15 直到案子越来越大,以至于小镇之外的警察们都参与了进来,人们这才发现,镇上失踪的人,都是那些从没有去过阿加拉巴的餐馆吃饭的人……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持续了好几个月的调查过程,可谓是艰苦卓绝,外来的警察们发现不论何时何地都会遭到人们奇怪的阻挠,幸好在国际刑警方面心理咨询专家的帮助之下,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原来,三年来阿加拉巴通过在食物中添加一些特殊的香料,再加上一定的心理诱导,让那些曾经到过她餐馆吃饭的熟客,逐渐开始听命于她,成为了她的信徒……不仅每日里定时定点儿地来接受她的差遣,甚至听从她的蛊惑,开始杀人。而那些人的尸体之所以再也找不到,就是因为阿加拉巴将那些人做成了美味无比的饭餐,让她的信徒们通过啃食人肉,产生统治生灵的快感,同时加大对她这个“圣主”的敬仰和信任。 “卧槽,那传说中的有关于她的超能力是假的吗?” “那倒也是不完全算是假的。”阿木博士笑笑:“你们有时候不也觉得我和江涯有超能力吗?其实,那只不过是我们天生的一种天赋罢了……传闻中的阿加拉巴因为容貌丑陋,自小就能够看透人心所想,所以被家人嫌弃,被朋友孤立,以至于心灵扭曲,来到了陌生的小镇……而实际上,她只是比普通人更加聪明,更加敏感罢了。” “简而言之,也就是她和神婆奥丽莎很像,都是天生的心理学家。”江涯补充道:“只不过奥丽莎走的是正途,学习了正确知识,帮助了很多人,而阿加拉巴走上了歧路,利用自己的天赋和药物,侵蚀了一整个小镇。” “那然后呢……你们为什么说阿加拉巴的案子,和现在陶辉的情况有所相似?”毛小天依旧迷茫。 “根据资料上,东城方面的叙述,陶辉是忽然从楼上掉下去的……而小区的监控录像中显示,那天晚上除了陶辉和他的妈妈两个人在家,并没有别人,所以他自杀的可能性很大。我认为他很有可能是在自杀之前,利用自己计算机专业的优势,将自己这份曾将发送过要人性命的邮件的电脑,彻底洗白白,将我们搜索幕后之人的道路,断在了自己这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他是那个幕后之人的信徒吗?” 阿木博士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蒋天行:“之前资料上显示,陶辉和母亲住……那父亲呢?” “据说他没有父亲……” “他母亲是干什么的?” “现在是美容店老板。” “以前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联系一下那边协同调查的同事。” ——东城。 转眼已经是月色西沉。当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黄渡正穿着早就已经没什么弹性的两股棉的白色背心儿,窝在自家风扇边上吹着小风儿,做着小梦儿——自闵川进了监狱之后,他便经常是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了。但是今天,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好几次,中年人终于按耐不住,从笨重的沙发上爬了起来。 “喂,什么事儿啊……” 电话里传来的男声,让中年人感到更加烦躁——是的,就是这小子,跟当初的毛队长往来密切的那个,就是因为他们,闵川才最终进了监狱。 “陶辉?陶辉的资料不是白天就发给你了吗?还有什么缺失吗?你们这群人不是厉害的不得了什么案子都能破吗?”是啊,当初的游戏场案件,这些人就是硬从虚空之中摸出了一条线来……哪里还需要自己这样普通的警务人员。 这边,蒋警官即使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手机对面人的怒气,他本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对方所以才会如此,没想到这份怨恨,却是由来已久了。 挂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青年微微叹了口气,避过了阿木博士投过来的探究目光道:“我们想了解一下陶辉母亲的过去。” “过去?过去有什么好了解的……他妈以前就是林川街上刷盘子的,小饭馆儿里头做了好几年,攒钱开了美容院,行了不?没事儿我挂了。” ——嘟嘟—— 没等蒋警官再次发问,手机对面的中年人便挂断了电话,然后重新摔进了并不算非常柔软的沙发。 胳膊枕在脑袋之下,在风扇单调的暖风里,中年人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去看过那个人——闵川在监狱里看上去反而很轻松的模样,他似乎接受了很好的治疗,连当初那种总是发冷发热的毛病都没有了……而那份帮助,还是来自于那条街上,那群神秘的人。 想到这里,中年人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套了一件短袖衬衫,拿上家里钥匙,往陶辉家赶去。 路上的夜风已经有了丝丝寒意,这盛夏时节又要过去了…… 失去了儿子的陶妈妈,再一次回到了很多年前一个人独居的生活,这一夜,她依旧没有睡着,脑子里一直不断地回想着很多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直到“啪啪啪”的敲门声响起,她才从回忆中醒过神儿来,有些惊恐的看向门口——这个点儿,有谁会来呢? 等从猫眼儿里看到了白天那警察的面容的时候,陶妈妈才稍微安了安心,隔着门喊道:“警官怎么又来了?” “案件调查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您……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现在给您打电话,您回到卧室去回答也可以,不必给我开门。”黄渡深知,像这样人近中年又孤身一人的女人,疑心最重了。 “不。”女人叹了一口气,打开门道:“您还是进来吧……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小辉究竟为什么会死,别的我都无所谓。” 客厅,暖黄色的灯光再次亮起,女人倒了一杯凉茶搁到中年人面前,然后裹紧了裙子,在沙发上坐下:“您有什么想问的?” “哦,是这样的……我在西川查案的同事刚才忽然联系我,向我询问您过去的职业……不知道您是否方便透露。” “过去的职业……”女人显然愣了愣,眼眶不知道为什么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忍不住捂住嘴巴低声啜泣起来:“说到底,居然还是跟那件事情有关吗……” 黄渡没有说话,低着头微微沉思,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当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走出小区的黄渡拨通了蒋天行的电话:“问出来了……陶辉是他妈妈某个客人的孩子……你知道我的意思。” ——西川城。 挂断电话的蒋警官冲着阿木博士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 “果然。”木阿吉眨了眨眼睛,那意思——你瞧,联系上了……好大一个圆圈——“他应该是因为母亲的事情,所以导致了个性上的缺失,为人木讷,不知变通,在被幕后之人洗脑之后,对于女性越发厌恶,却又不能杀了自己的妈妈,所以只好该用别的渠道。” “但是,在方正宇这个人出现之后,幕后之人开始感觉到了不安,不仅开始改变作案方向,改用女性执刀人成家月,同时冒险亲自出现在众人面前,试图将案件收圆,重回起点……所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为了将案件彻底的收圆,他联系了已经早早回到家中的陶辉,在通话或者邮件之中,对他下了又一个心理暗示,在陶辉对自己的信仰基础之上,心甘情愿地去死……”江涯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着手上这台破旧的笔记本——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它,只可惜…… 想到这里,年轻人的目光忽然闪了闪,落到了月亮的身上:“你……” “什么?”月亮喝着凉茶,有些莫名的抬起头。 “嗯——”江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点点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一旁,阿木博士眯了眯眼睛,心领神会:“可以试试!”说罢,也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月亮:“大小姐,要不您……帮帮忙?” 月亮倒也不傻,就好像当初柳欣慧被绑架的时候,她也曾经帮忙在原家的地盘儿演过戏——身为亚洲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女人,拥有难得的美貌和能力,她自然擅长于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 “演女大学生啊?”月亮笑眯眯:“可以啊……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都旅行了大半年了……你还要什么好处?”江涯无奈:“包包?衣服?要不给你买辆车?” “切……我看起来像是缺钱的样子嘛?”月亮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我要是想,我的钱足够把整个西川大学城买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是我帮你们抓到了犯人,就……” “不行。”然而,还不等月亮说出声,江涯便斩钉截铁得拒绝了。 年轻人抬起头看过来的目光之中,没有一丝戏谑和迷茫,似乎明确地想要传达一个信息——那句话,你最好永远不要说出来,因为我的答案也永远只有一个…… 看着这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月亮歪了歪头,勉强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因为你是我妹妹。”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句话更坚定的拒绝了……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连空气都落地无声,人们沉默着,等待着月亮的选择。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情人劫16 这一刻,染青的观感是复杂的……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一直对爱情这种东西判断的不够准确——但是他是真的以为江涯和月亮最终一定会走到一起。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战斗,虽然不是师出同门,但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月亮因为自身的能力而不断滋生的嚣张与狂妄,在看到江涯的时候,总会有所收敛,而江涯素来的冷漠与无视,在看到月亮的时候,也总是会变得更加柔和一些……可是为什么呢,今天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却好像忽然昭示了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爱情似的……原来一起长大的人,也并不总是会在一起的,若在未来,要去往的方向不同,终究是会分开的。想到这里,染青的心脏,就好像被什么给扼住了似的,抽抽地疼了起来。 月亮要走了……在场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她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的话,她本想带着那个自以为正确的人,去往自己喜欢的方向,如今却发现,那个人早已经有了另外一条路。是因为孟斯冉吗……应该不是吧。 “好吧……”寂静之中,响起了女孩儿无奈却又平和的声音:“我会帮忙的。”她微微眯着眼睛,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咪似的,只是神情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份少女一般的娇憨:“等事情结束了,我就要回欧洲去了,那边儿有两个单子……到时候记得每人送我一份大礼。” 高跟鞋的声音,重又在走廊里响起,富有节律的从容而优雅的……好像踩在了每个人心上似的。办公室里,染青怄气似的站了起来,冲着自家叔叔翻了个白眼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一个一个接着站了起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那意思——你好自为之吧…… 一时间,偌大的局长办公室便只剩下江涯一个人,看着茶几上放着漂两片叶子的凉茶,年轻人苦笑一声,想起了很多年前,可能是十六七年前了,那一天,出现在院子里的小女孩儿。 月亮从小就很精神,身材纤细,骨骼匀称,是个练武的好材料。那一天在院子里出现的小月亮,梳着利落的短马尾,圆圆的发髻线上长着个引人注目的美人尖,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苹果脸上有冻出来的两坨高原红,可是眼睛却分外明亮,好像夜色里中天上悬挂的一弯新月…… 她说,“你好,我是月亮。” 那一天的江涯,才刚刚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瞪着通红的兔子眼,看向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儿,而他背后巍峨的楼房之中,只剩下老态龙钟的江红烛。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没有回答,冷漠地缩起身子,躲进了寒风的缝隙里,好像被包裹住了似的。 那之后的很久,江涯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话,每天只抱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待在角落里,看着金爷爷和红烛婆婆买菜做饭——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死了人的家里,他们还能生活的下去,他不明白为什么婆婆的眼神和以前没有丝毫变化……她依旧充满着希望,好像夜风中那盏明亮的红色烛火,永远也不会熄灭。而他们的身后,那个叫金月亮的小姑娘总是活蹦乱跳的,好像世间万事都不会萦绕于心那般开朗明亮。 她真烦。 那时候的江涯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你每天都要过来跟我说话,为什么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你没有失去亲人,你根本不懂我有多么痛苦……他们都死了啊,你知道吗,就死在我面前。 小小的男孩子,在每一个孤独的白天和黑夜无声地嘶吼着,直到那一天,红烛婆婆和月亮再一次来逗他开心。由来已久的怒火在心中爆炸,小孩儿疯狂的喊叫起来:“你们给我滚……”他看着月亮,指着她的鼻子针锋相对:“你没有死过爹妈,你根本不……”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忽然落在了男孩儿的脸颊上,白皙的皮肤蹭一下就通红起来。那是一双非常粗糙的大掌,来自于那个一直很迷恋红烛婆婆的老爷子。据说他也曾经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杀手之一…… “你打我?”小孩儿捂住了腮帮子,倔强地瞪视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金宝川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和,犹如战神似的站在那里发号施令:“向月亮道歉。” “凭什么?” 老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注视着那小小的孩子,似乎他不道歉,就不会离开似的。 良久,红烛婆婆叹了口气,摸上了小孩儿的头,道:“江涯,跟月亮好好道个歉吧……” “为什么?”泪水在小孩儿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倔强地不肯落下。 “因为……就在五天前,月亮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因为一些事情,也都去世了……” “吧嗒”…… 心里好像忽然落下了一颗小石子儿似的哽住了,江涯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转过脸来,看向眼前这个苹果脸的姑娘——她依旧在笑着,温柔又阳光,可是眼眶却红了起来,像只兔子。 “对不起……” “没关系。”月亮很大气地拍了拍江涯的肩膀:“我叫月亮,你呢?” 她当然知道他叫江涯,只是此刻又问了一次,那代表着——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叫江涯。” 小孩儿微微低着头,像是充满了不安似的,过了一会儿,等大人都摇着头走开以后,才抬起头来问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哭……” “哭也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世界上能哭的地方太少了,对于我来说,大概只有厕所和哥哥的怀抱。”小姑娘微笑着,朝着阳光:“可是哥哥已经死了,那我怎么还能够落泪,叫他看上去伤心呢……” 原来不是不想哭,只是没有了哭泣的地方。 风里,男孩儿的脚步忽然动了动,撑起了两条短短的胳膊:“那你……可以叫我哥哥……” …… 于是就成了一个可笑的哥哥,十七年来,始终相伴左右……然而这感情,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变化。先动心的是月亮,然而先察觉的,却是江涯……只可惜,再怎么远离和暗示,这样直白的一刻,终究也无法避免。 呷一口凉茶,年轻人自沙发上站起,有些晕眩地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感觉有一丝不真实…… 半个小时之后,就在苏长空等人铩羽而归的时候,走廊里再一次传来了熟悉的高跟鞋声,只是……那个推开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女孩儿,已经不再是不久之前那样风情妩媚的大波浪……她看上去,仿佛换了一个人。 轻飘飘的黑长直被空调的凉风微微吹起,素面朝天的白皙面颊上,透出自然的红晕,性感的黑色短裙也换成了普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短袖衬衫勾勒出年轻美好的身材……看上去,大约也就十八九岁吧。 “怎么样,看起来像个大学新生吗?”月亮笑眯眯的,早已经不复一个小时之前的颓唐,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高跟鞋,换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帆布鞋。 “卧槽,真特么绝了啊,月亮。”毛小天一脸拜服地站起身,啪啪得鼓着掌:“你这看上去,别说是大学生了,就算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 “算你会说话。”月亮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坐:“变装是信手拈来的,只是这身份问题……该怎么办呢?” 毛小青点了点头,插嘴道:“我刚才已经联系了校长,他说找到了一个愿意暂时把身份交出来的新生,她因为生病,这两天才要赶过来。” “信息给我。” 叶佳旭,十九岁,云南胶城人,美术系…… “哟,长得挺漂亮啊!” “是啊……而且……”毛小青的而脸色变了变,有些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而且根据我的消息,她这次推迟入学,就是因为……怀孕了……” “卧槽,她不是才刚成年吗?”众人惊讶。 毛局长翻了白眼儿,道:“这都什么年代什么世道了……他们那些行为虽然不好,但是也都算正常吧……说的好像谁还没见过一个两个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打了哈哈:“好了好了,不说了,吃早饭,吃完早饭送月亮上学……” 因为学校不可能无限期停课,所以有一部分老师和学生都已经归位,这个时候来一名新生,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亮堂堂的玛莎拉蒂换了车牌,大喇喇得停在大学城门口,很快便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这时节,已经很少有学生敢这样不知收敛了…… 哎哟呵,下来的居然还是个大美女? 众人就看见个十八九岁的长腿姑娘,托着行李箱,带着遮阳帽,冲着豪车挥了挥书,然后兀自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一路上,无数赤果果【此处和谐】的视线投射而来,让人犹如芒刺在背,只有月亮慢悠悠地走着,享受着这样的注视……因为月亮,本就是一半面朝太阳,一半融进黑暗。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人劫17 陌生的大学生活,陌生的女生宿舍,陌生的室友同学,当月亮站在新生楼楼下的时候,心脏不知道为何,忽然狂跳起来……就在这一刻,她似乎忽然能够明白,江涯所希冀的普通人的生活,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只是可惜,家人的仇恨,让他们从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到如今再想拨乱反正,实在是艰难无比。她无法想象半年前,那人见到天草红那一刻的心情——颓然老矣的红夫人,是那一年杀死江涯十多之数家人的罪魁祸首……而他的脸上,却装得那般平静。她也无法想象在见到这位黄金22年轻领袖的时候,红夫人惊涛骇浪般的心情——因为他如此强大而淡然,似乎已经将过往曾经皆数遗忘…… 月亮知道,江涯是多愁善感的,而自己却是很强大的,她很少哭,很少软弱,她勇敢地挑战着命运的考验,一步一步往上爬着阶梯……就像此刻,走向那间属于自己的宿舍的时候,富有节律却又目标明确的脚步。 门“吱呀”一声推开,淡淡的粉色顺着空气的流动往外弥漫着,两个年轻的姑娘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你是……”然而待低头看到她手上的行李箱的时候,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新生吗?” “是的。”月亮笑眯眯,弯弯的眼睛登时消除了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杀气与警惕,变得柔和起来:“我叫叶佳旭,是今年美术系的新生。” 屋子里,两个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短发的率先站起来:“你好,我叫孔七七,是今年声乐系的新生……快进来吧,拖着行李箱很累的。” 月亮歪了歪头,一边笑眯眯得往里走,一边转头看向另外一个长发姑娘:“你也是声乐系的新生吗?” 那女生摇了摇头:“不是,我大二了,我也是美术系的。” “ε=(´ο`*)))唉,那是学姐哎……真好,以后可以结伴儿去上课啦!”女孩儿很是自来熟地往那长发姑娘眼前一凑:“学姐叫什么名字啊?” 不曾想,长发姑娘有些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看着月亮的脸,神情微动,低声道:“苏见荷……” “这名字真好听。”察觉到异样的月亮,微微退后半步,开始拆箱收拾行李。 苏见荷,这个名字似曾相识,月亮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掩盖了微微质疑的目光…… 警察局。 阿木博士捏着一小块红糖发糕站到了江涯身边,叹气道:“你这样推拒一个满是真心的姑娘,不好吧……” “犹豫不决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你是搞心理学的,应该很明白,对于月亮这么要强的姑娘,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好的办法。” “是吗?”阿木博士咬了一口发糕,微微沉思:“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一向干脆果决的人,如果有一天被什么事情困扰住了,那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看金老爷子,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却因为一个人,而守了一座城,那是整整一生的时间啊,红烛婆婆的拒绝,可比你明确多了……月亮是金老爷子带大的,脾气性格跟他十成十的相像,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说罢,拍了拍年轻人早已经没了左臂的肩膀,微微垂眸,转身出去了。 正午时分,外面的阳光直接照射在滚烫的大地上,晒得年轻人的心好像也烫了起来。忽然,手机跳了一下,蹦出一条信息来,却正是月亮:“你记得苏见荷这个名字吗?” 年轻人显然愣了愣,眉头微皱,立刻转身走到毛小青桌边,开始确认之前排查出来的年轻漂亮的符合猎杀特征的女学生名单——第十七个,苏见荷赫然在列。 年纪轻轻的大学二年级女生,西川市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妈妈开了一家高定女装设计店,父亲在古玩城有一家小小的古玩店,家中小富,人际交游广阔……同时因为生的漂亮,跟不少男生、甚至男人,有所往来,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生意。 看到这里,年轻人沉吟了一会儿,回复了一条短信:“她是名单上目前在校的几个女学生之一……”想了想,年轻人又加上一句:“按理说,这些人警方都派了人暗中盯梢的,有你在也能省点力气。” 宿舍里,收拾好了衣服和书桌的月亮,盘着腿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旁边,孔七七探头探脑地看着她桌上为了搭配大学生的腔调而新买的包包喊道:“佳旭,佳旭……” 月亮反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嗯?” “你这个包包好贵的哦……你们家好有钱吗?” “很贵吗?”月亮托着下巴开始装X,反正她此行的目的便是牺牲自己拯救广大无辜的失足少女……所以再怎么欠揍,也是可以原谅的范围:“你喜欢就拿去用咯,我家不缺这个。” 孔七七的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可以吗……这个包包要八九百块呢……”1999的九百块,不是二十年后九百块可以比较的,那时候,大约可以算是普通人家爹妈,一个月的工资了。 “唔……这就是之前我谢师宴的时候,很多礼物中的其中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你喜欢就拿去吧,见面礼。”月亮乐呵呵的,从女孩儿桌上拿了一根棒棒糖:“你就拿这个当见面礼吧!” 孔七七立刻不好意思起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里的新包,有些抑制不住地向苏见荷炫耀道:“学姐,你看,佳旭好大方呢!” 另一边,长发飘飘的苏学姐有些不开心地往这边瞧了一眼:“不就是一个包包么……你要是想要,跟我要呗。” 孔七七顿时尴尬:“问别人要,总是不太好的吧。”言下之意便是,你看人家佳旭,可是主动送给我的。 苏见荷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有些不耐烦地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头发——孔七七容貌普通倒是无所谓,月亮却是漂亮,自己和她一样的发型未免失色,不够引人注目了。 想到这里,女孩儿拍了拍自己桌子上同样价值不菲的包包,起身道:“我出门剪个头发。”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月亮和孔七七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月亮也站起身道:“七七啊,我刚来,环境什么的还不太熟悉,你带我去走走好不好。” 想到最近校园频发的恐怖事件,孔七七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又看看桌上崭新的漂亮包包,女孩儿狠了狠心,咬着嘴唇道:“好吧,走。” 白色的运动鞋踏过长满绿植的石板台阶,在月亮的蛊惑和怂恿之下,穿梭在小树林之中的两个年轻姑娘,左顾右盼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个是因为害怕,一个是为了观察。炽热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投射下来,落到女孩子的身上,将那白皙的脸庞,照的红扑扑的。 “等会儿,去吃碗凉面吗?”月亮提议——她知道,那家凉面店,就在这学校最好的一家理发店对面。而苏见荷这样心高气傲的姑娘,一定会去那里……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今天最开始的时候,那姑娘对于自己那份莫名的敌意——果然美貌就是大杀器,而月亮姑娘的美貌,正是女人看了会嫉妒,男人看疯狂的那种。 果然,这一路走来,正似月亮今早走进学校那般,引来了无数男生的侧目,连凉面店的老板,都有些微微失神。 旁边的男生小声议论着:“哎,那女生是谁啊……长得真不错。” “是啊,身材也好……应该是新生吧,否则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了孔七七的耳朵里,女孩儿不无羡慕道:“真好啊,有那么多人喜欢佳旭,我就不行了……长得一般般,家境也一般般,一点儿都不引人注意。” 月亮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些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冰可乐,道:“那苏学姐呢……人气也很高吗?” “那当然啊……她长得好看,家境也很优渥,父母交游广阔,本人也很健谈……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呢?” ——“你们的面来啦……”老板的声音今天分外高亢,待走到月亮眼前的时候,还稍微转了转身,多停留了片刻。而月亮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笑容——她很清楚,吃饭的地方,总是消息最容易传开的地方,这样更容易帮她把犯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果不其然,在看到她的笑容之后,老板愣了愣,开口道:“小姑娘生的真好,哪个系的啊?” “美术系的。”月亮眨了眨眼,往自己的面上面倒了些辣椒酱,稀溜溜就是一大口,也不淑女,却很有魅力,让一旁的孔七七看得很是羡慕。 半个小时后,当两个姑娘和对面理发店的苏见荷同时走出门口的时候,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忽然蔓延……剪成短发的苏见荷,在柔软的江南气息中平添了一份爽朗与明丽,确实越发夺人眼球,只是月亮的身上,那份在枪林弹雨中打磨出来的与世隔绝的冷漠气息,却默不作声地棋高一着,这让苏学姐有些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人劫18 “盯住那个叫苏见荷的……”月亮拨通了毛小青的电话:“我总感觉她要坏事儿,太招摇过市了。” “放心,苏长空亲自跟的。” 午后阳光刚好,扔下因为没课而正在补眠的孔七七,月亮按照叶佳旭的课表,急匆匆地赶往了三号教学楼。临进门前,她往对面看了一眼——那光秃秃的天台,就在前不久的夜里,似乎还挂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 新生的课,大多是从自我介绍开始的。老师甫一进门,便将目光落到了角落里,那长发飘飘的年轻姑娘身上……她坐在窗户边,浑身落满了阳光,却好像身处黑夜似的,了无生气。然而下一秒,当月亮察觉到这份目光,转过神来朝着发愣的老师微微一笑的时候,窗户边上似乎忽然就春暖花开了似的,叫人感觉到惬意。 顺序一个个轮流而过,等到了月亮的时候,窗外忽然吹进了一点凉风,将窗帘后面的薄纱吹起来一点,犹如一阵雾气似的,掩盖住了女孩儿的面庞和姣好的身姿,只透出好听的声音来:“我叫叶佳旭,胶城人,很高兴能够认识大家。”她也不算是说了假话,能短暂的当一当大学生,对于她这个杀神来说,是颇有兴味的一件事。 待窗帘落下,教室里的人们纷纷投注过来目光,一时间,男孩子们失了心神,女孩子们少了信心,只觉得这人真好看,漂亮又贵气。 沉甸甸的课本翻开第一页,月亮低着头一目十行的浏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感觉讲台上老师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好像在审视着什么。看他的外表,三十出头的模样,文生公子的气息很浓重,倒不像大多数的美术生那样,偏向于浪漫的情调,连讲课也是非常严谨——简而言之,看上去有点斯文变态似的。 上课的时间并不算长,九十分钟对于一个擅长神游天外的人来说,不过是恍恍然一个瞬间,只是,叶佳旭的名字却忽然被点到了…… “你来说一下对于解构主义派的看法?”老师对于自家学生飘忽的状态,显然不满。 解构主义啊……月亮眯了眯眼睛,缓缓站起身,想起来很久之前去逛欧洲某个展厅的时候,似乎听过类似的东西,便随口道:“解构主义本身呢,并不是从绘画起源,他是60年代由于雅克·德里达不满于西方几千年来贯穿至今的哲学思想,而开始对对传统文化中的各种理论开始了质疑……而现代解构主义作为一种设计风格的兴起,大概是从二十年前开始的……” 有条不紊,滔滔不绝……从阿木博士那里学来的本事,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讲台上,穿着立领衬衫的男人有些拘谨地挪了挪自己的领带,挥挥手道:“你说得很好,请坐。” 半个小时后,下课的铃声如期响起,就在月亮即将踏出教室的一刹那,身后,一个听上去很活泼的男声响起: “嘿,叶佳旭……” “什么?” “下午有个联谊,去不去。” 说话的男生生的很不错,高大阳光,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说话的时候会露出来。 月亮姐姐微微一笑:“好啊,走吧,请我吃饭。”一边说,指尖一边飞快在手机上跳着——“晚上本‘叶佳旭’同学有联谊活动,你们看好苏见荷。” 警察局办公室里,已经闲置了一天没有新鲜线索可以推敲的阿木博士看着自己的手机亮了一下,待看过之后又颓然地缩回沙发上,自言自语道:“月亮不愧是月亮,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肯定都是一群坏男生。” 旁边倒挂在柜子上吊筋的灰蛇微微一笑:“月亮还是很厉害的,比我厉害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 “嗯……怎么说呢?”灰蛇沉吟了一会儿,翻身飞下,躺在地上道:“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你看她的脸,明明是漂亮的,但是最终却不会看她的脸,目光会落到她肩膀撑起来的那个小小的,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哎呦喂。”阿木博士惊讶:“你小子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浪漫的话了……” 夜幕悄悄降临,苏长空跟往常一样,换了便衣,守在了学校不引人注目的一角——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深重的疲惫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嘶吼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推进深渊似的……凉风渐起,睡意犹如倾盆大雨一般将男人包裹起来…… “嘿,醒醒,起床啦……” 腰间传来剧痛,男人吃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上方,却正是被派过来执行特殊任务的月亮。苏长空顿时惊恐——自己,这是睡着了吗? “出什么事儿了吗?”铁一样的男子汉跟个兔子似的跳将起来,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脸:“我怎么睡着了?” “你呀……也是太累了……行了,我回来了你也就能回去了,我刚看了一圈儿,今天晚上还没出事儿呢。” “呃……谢谢。”苏队长有些尴尬地摸摸头,往林子里退去,也不知道是回去了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继续蹲守去了…… 月亮撇撇嘴,抬腿往宿舍楼走去,只是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往身后看去——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可是身体的直觉又告诉自己附近没有多余的眼睛……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宿舍里,孔七七正在做日常的皮肤护理,显然已经洗过澡了,苏见荷则坐在床帘儿后头,打量着自己下午刚刚买回来的护肤品。 月亮四处看了看,从包包里掏出两块蛋糕:“刚才路过那家口碑很好的店买的,你们吃吧。” 孔七七很是欢快的接受了,正摩拳擦掌之际,苏见荷冷冰冰地来了句:“吃胖了怎么办?”将孔小姑娘已经拿在手上的叉子,硬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月亮来气,偷偷摸摸翻了个白眼道:“你不吃我吃。”她自然是不怕胖的,反正运动量大。而一边的孔七七觉得有了陪伴——要胖就一起胖,顿时也有了吃下去的勇气。 就在二人将蛋糕风卷残云之后,苏见荷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小姑娘打雷似的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阳台上接电话去了。月亮有些好奇地投过去一眼,就听孔七七道:“那是樊浩宇的电话……” “谁?什么宇?” 孔七七被她给逗乐了,笑道:“是你们美术系的学长,今年大三了,长得好帅呢,家里也有钱。” 月亮瞟她一眼,开玩笑道:“怎么,你也喜欢啊?” 孔七七慌忙摆手:“佳旭你不要瞎说,被学姐听见又要跟我生气了……”她看上去慌张,倒也没有否定。 电话在短暂的三分钟之后挂断,苏见荷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准备洗漱睡觉,月亮神了个懒腰——今夜,大概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然,当第二天,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三个人都还睡得甜哈哈地躺在床上。月亮艰难地翻了个身,从床上跳下来,精神抖擞地洗完了脸,跑到阳台上一看——昨夜的警察们都已经不见踪影,也不知今天来往的人群中,有哪些是便衣。这学校早已经悄咪咪戒严,不是经过观察与核定的人,是进不来的……不知道这几天没有发生案件的原因,是不是那人没能进来呢? 淡淡的疑问划过月亮的心头,然而还不待细想,身后,孔七七和苏见荷便相继起床了……今天的苏见荷意外地亢奋,一起床便蹦蹦哒哒地去洗漱,不多会儿回来了,就打开了做了新买的化妆品,开始描眉涂脸。 “学姐今天有约会吗?”月亮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到了苏见荷的面前。 女孩儿顿时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回过头:“随便打探别人的事情干什么?”说罢,抹完了最后一步的口红,开始起身挑衣服。 那是一件耦合色的长裙,收腰的设计做的很是别出心裁,衬托出了女孩儿纤细的腰肢和江南水乡的气质,长到小腿中段的尾摆,很是清新和良家,而苏见荷昨天刚刚剪好的短发,在这份柔美之上,又平添了一点利落与明媚——简而言之,可以说是很美的了。 换上高跟鞋,踩着踢踢踏踏的步子,苏见荷就那样在女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中走出了宿舍楼……当然,这之中并不包括月亮。 看着孔七七捧脸到快要变形的模样,月亮姐姐叹了口气,起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找出一件款式差不多而质量明显更高一筹的浅蓝色长裙扔给她:“这个给你吧,不适合老娘怼天怼地的气质。” “天,这是……G牌的裙子啊……” “比那件好吧……你说你羡慕个什么劲儿呢?”月亮笑眯眯,看着孔七七忙不迭换上裙子,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儿,欣喜若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低落下来:“可是我没有苏学姐那么漂亮,我……” “谁说你没有她漂亮?”月亮大喇喇一抬手,扯出个齐全无比的化妆盒来:“今天,姐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上帝之手。”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人劫19 孔七七的样貌,其实并不难看,皮肤不坏,脸盘子不大,眼睛也不小,嘴唇厚厚的,带着点少女的憨态可掬,只是不够性感,也不够清新,以至于埋没了特色,叫人注意不到。 月亮的粉底盒是搭配好的,由浅到深十多个颜色,挑挑拣拣,选好了打底的,提亮的,修容的,然后拿刷子一股脑儿地退开,黑眼圈和泛红的印子什么的,登时就不见了……从未化过妆的孔七七有些惊喜地捧住自己的脸:“佳旭,你这个粉底好好用啊……” 女孩儿颇为自得地笑了笑,手上用刷子轻轻带过一层散粉,铺上一点腮红和高光,一个颇为日本系的甜美姑娘便露出了雏形。 “你长得又不丑,为什么总是没有自信?” 孔七七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神有些呆滞地望向镜子中的自己,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我也很喜欢那个人……就是今天跟苏学姐约会的那个学长。我跟他是一个高中的,高一的时候,我就见过他,甚至给他写过情书……只不过没有勇气交给他,但是这件事情,却被我们班好事的男孩子发现了,他偷了我的情书,交给了那个学长……” “然后呢,学长拒绝了?” “如果只是拒绝就好了……”女孩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低下头去,似乎连镜子里的自己都不愿意再看一眼似的:“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信封一眼,然后问哪个是孔七七……最后等看见了我,就嗤笑一声——那感觉就好像在说,长成这样也好意思跟我表白?” 不曾想,月亮却忽然笑了笑:“那那个偷你情书的男孩子呢?” “他?”孔七七惊疑不定:“他怎么了吗?” “他后来是不是一边打趣又一边安慰你了……然后知道直到现在还会偶尔联系你。” “卧槽,你怎么知道?” “因为啊……”月亮慢慢蹲下身来,打量着眼前姑娘精致的妆容:“因为我最了解幼稚的男孩子是怎么想的了。” 就好像江涯此生一直认为是自己首先发现了月亮喜欢自己,却不知道,女孩子若想掩饰,就凭月亮的演技,他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发现的……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白天,没有新的案子,警方的排查也没有新的线索,月亮翘掉了两节课,在校园的角落里转着圈圈。等觉得有些疲惫了的时候,便一步抬头,爬上了粗壮的树枝,藏在浓阴之中,沉沉睡去。 磨边且发白的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女孩儿纤长的大腿以及美好的臀部曲线,飘然的长发顺着肩膀落下,鼓起树枝上飞舞的花瓣。 一直到下午的下课铃声响起,才有纷繁响起的脚步声,惊醒了浓荫之下的梦境,月亮四处回望着,等看到人群中穿行的孔七七的时候,才微微笑了起来。 她换上了那条漂亮的裙子,圆圆的苹果脸配上微微打着卷儿的短发,显得洋气又精致,而她的身边,也多了一个长相普通,却高大活泼的男生……大约就是那个偷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情书的小坏蛋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遥看过各种小情侣成群结队的月亮,率先回到了宿舍,泡了个康师傅,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边等待着两个姑娘回来。等时针逐渐指向八点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孔七七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又拿了镜子照照自己:“佳旭啊,今天好多人看我啊……都是这条裙子的功劳。” 月亮笑眯眯:“说是裙子的功劳,你看自己的脸干啥呀……” “哎呀……你不要说出来嘛!”孔七七害羞。 又过了不久,当夜幕已经完全垂落,月亮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窗外——苏见荷依旧不见踪影。 “苏见荷平时有这么晚回来过吗?” “我不太清楚,毕竟也是新生来着……之前这宿舍还有一个学姐的,但是因为学校最近不太平,心里头害怕,就回家了……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她吧。” “不用了。”月亮砸了砸嘴,一个漂亮的翻身从床上跳下来:“我出去看看。” “等等。”孔七七喊停:“这时节,夜里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女孩儿的脸色不太好:“听说,好几个学姐都出事儿了,甚至还有个女老师都自杀了……” 月亮怔了怔,看着女孩儿无意识中拉住自己的手,轻叹了口气:“不用但系,我可是很厉害的。”说罢,稍微用力挣脱了开,往外跑去。 并不陌生的夜色,恰是昨天回来的时候,刚刚看过的。只是小树林的角落里,连苏长空也不见了身影,手机出于关机状态,一种莫名的焦虑,忽然充斥了月亮的胸膛,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密密麻麻地爬似的…… “喂,苏长空呢,他今天不负责蹲守学校吗?”女孩儿的声音,穿过电话机,钻进了江涯的耳朵里。 “苏队长?他今天一直在大学城啊?” “找不见他人了,是不是出事儿了……” “我马上联系。” 整个警队迅速动了起来,十分钟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往大学城进发。 然而直到夜色越来越深,也没有看到苏见荷和苏长空的身影。 “卧槽,这两个人不会私奔了吧……”月亮跺跺脚,往黑暗中潜身而去。 小巷里,高跟鞋的声音很是突兀,一哒一哒地落在石板上。十点钟,跟亲爱的学长分手之后,苏见荷一步三回头的走在路上,待一阵凉风吹过,寒毛直竖,这才拂开恋爱的喜悦,在昏黄的路灯之下,想起来前不久刚刚发生的几起连环杀人案…… 一瞬间,心脏不自然的狂跳起来,苏学姐捏了捏拳头,脱下高跟鞋,在小路上狂奔起来,轻飘飘的长裙随风飞舞,踩着身后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越发惊惶。 什么人,是不是有人在追我……苏见荷的脚步越来越快,忽然,一颗不长眼的小石子儿蹦了出来,戳到了女孩儿嫩乎乎的脚掌。 “好疼……” 女孩儿骤然摔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蹭出薄薄的血迹,印在了浅色的长裙上。 “你没事儿吧……”身后,传来陌生的男声。 苏学姐惊恐地抱住头,闭着眼睛,神情扭曲:“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苏长空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警员证,扔到地上:“我是警察,看你跑得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跟过来看看。” 女孩儿这才睁开了眼睛,松开指尖,往地上瞟了一眼。证件照上的苏队长,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挺拔而阳光,利落的短寸头,粗重的剑眉,颇有英武之气,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 “苏……苏警官吗?” “是啊,起来吧。”苏长空冲着女孩儿伸出手:“你是苏见荷吧……放心好了,我们的人一直在这学校守着,不会有事儿的,你可以安心回去。” 苏学姐忙不迭地点点头:“恩恩,谢谢你。”说罢,重新套上漂亮的高跟鞋,用小包遮住膝盖前的血迹,一点一点,往宿舍走去。 等到这时候,苏队长才有空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 “卧槽。” 宿舍里,孔七七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只好狠狠心,出门寻找。是以当苏学姐回来的时候,宿舍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条漂亮的蓝色裙子,在衣柜外面飘着,闪动着夺人的光泽。 “G牌的……天哪,这叶佳旭家里也太有钱了吧……”女孩儿撇了撇嘴,胡乱卸了妆,往床上躺去,开始回忆这一天下来的丝丝甜蜜。 ——又一场噩梦。 你知道花蛇吗?人们用它来比喻那些勾人成精的女孩子,她们年轻、漂亮,有着不同一般的资本……然而却腐臭肮脏,好像地下水道里的泥鳅。 你看这个姑娘,她多漂亮,有着江南水乡一般的婉约温柔,可是你却不知道在这个面具之下,她还有多少张面孔。 受刑人:苏见荷 罪名:yinluan【此处和谐】 转过头来的年轻人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看着明晃晃的月亮,灼亮的好像一团白色的火焰,好像很热,又好像冰凉……就好像昨天上课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姑娘一样,只可惜,今天没能再见到她。 对着电脑里刚刚下载完毕的视频,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躺上床去,决定解决掉小腹之处挥之不去的一团燥热。只是脑海里所想着的画面,那些刚刚才看过的画面,女主角的脸,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真好看……年轻人想,那团轻纱之后的人,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吧……可是为什么连她也要跟那些男孩子出去玩儿呢……一定受了这个女人的影响吧——苏见荷,那个一看就是个狐狸精的女学生。 年轻人愤恨地咬了咬嘴唇,从床上起身,摸出了早已经藏好的匕首…… 三教后面的小路上,短发的姑娘慢腾腾的走着——这是离学校大门最接近的一栋教学楼了,可是她依旧没有看到月亮的身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安的气氛忽然浓重了起来,好像一丝冰凉划破了雾气一般。 “什么……人……” 声音戛然而止,中断在了茫茫夜色。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人劫20 炽热的鲜血顺着墙角流下,在月光下酿成深深的酒红,女孩儿曼妙的身体轰然倒下,溅起一丝飘忽的灰尘…… 不是她……不是苏见荷……怎么会这样……不是短发吗,她刚刚剪了短发不是吗,今天早上还看到了,可是为什么……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匕首从松开的掌心里落下,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响声。 “什么人在那里……”外面,忽然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有快速走来的脚步声不断靠近着。 巨大的恐慌忽然笼罩了男人的心头,他捡起地上的匕首,撒开双腿,消失在了夜色里。 手电筒的灯光穿过茂盛的草丛照射了过来,冷冷的灯光映照着鲜血,分外骇人。 “学生,学生……你没事儿吧……”来人正是二教的警卫大叔,之前方正宇案件的目击者之一。 然而,地上的姑娘却终究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一点点冰凉下去,惊恐的表情凝固在那张小巧精致的苹果脸上,让原本鲜活的妆容,变得犹如死灰。 “快来人呐……”夜色中,响起了警卫大叔的呼喊。 离此处不远的苏长空很快就听见了声音,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往赶来。 警车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夜色,一步步走近三教的月亮,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凉了下来……然而等看到地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的时候,却好像所有的血液从全身的各个角落流到了大脑似的,胀痛到好像快要炸开似的…… “怎么会是……孔七七……” 忙碌中的苏长空抬起头来,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年轻姑娘,叹了口气:“也许是……看错了吧……苏见荷也剪了短头发,从背影看,两个人还挺像的,而且又住在同一个宿舍,这姑娘今天还化了妆,看侧脸也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是我害了她吗……”月亮无措地蹲下,缓缓伸出指尖,碰过孔七七尚且还有余温的柔软的面颊……目光,忽然定格在了女孩儿头发上一根不明显的线头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我知道是谁了……” “什么?”看着忽然站起身,开始撒腿狂奔的月亮,苏队长顿时迷糊起来,情急之下也只能追了出去:“怎么回事儿,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是谁杀了她……我去抓他。” ——教师公寓。 年轻人实际上还只是个讲师而已,是以这一间,不过是一室一厅的格局,连个厨房都没有。滴血的匕首在口袋里无处安法,即使在厕所里洗了又洗,似乎还依旧能够闻到微弱的血腥气……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白老师,你在吗……” 什么嘛,原来是楼下的许老师,这个女人最遭人讨厌了,明明一大把年纪,却还整日里卖弄风骚,勾引年轻的男老师甚至是家境一般的学生……怎么自己就没想到把她给杀了呢,她可比那个叫苏见荷的可恨多了。 “我在。”男人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给予了回答。 “哦,是这样的……你们家从今儿中午就开始漏水了,我敲了一天的门你都不在,刚才听到脚步声,知道你回来了,就来问问……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啊。”男人站在门口,打算开门。 然而捏紧了口袋里的匕首,却又犹豫了……在这里动手,未免太不保险。但是可能是因为适才孔七七的鲜血,刺激了年轻人已经不受控制的大脑,明明理智这样尖锐得提醒着自己不要开门,但是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按下了门把手。 门,应声而开,站在外面的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穿一件性感的紫色睡衣,天然引起了男人的反感。 “进来吗?”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当然。”许燕如一如当初那般从容,似乎没觉得有任何异样。 门缓缓阖上,就在锁头即将卡住锁孔的瞬间,匕首在年轻人的掌心,露出一丝摄人心魄的光芒……然而下一个瞬间,门的运动却好像忽然停止了似的,白老师惶然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眼前…… “叶……叶佳旭……” “果然是你。”月亮咬牙切齿,长腿一抬,卡住门边钻了进来,只稍稍一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那弱不禁风的美术理论课老师的手腕,登时便没了作用…… ——“啊——”锃亮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线,落在地上。 “死证据,上面应该有七七的血……”将刀朝着苏长空踢过去,月亮脚下高跟鞋一踩,男人穿着薄袜的脚踝上,顿时出现一个血洞。 “别叫了,滚去吃牢饭吧,死变态。” 苏长空无奈叹气,走进来掏出手铐,将男人按住了……仔细又打量过他之后,月亮微微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丝阴影。而地上的男人却不知为何忽然高兴了起来似的—— “你很伤心吗?” “你说什么?” “我说……我误杀了孔七七,你很伤心吗……如果是那样就好了,那样你就会记我一辈子。” 一丝陌生的愤怒在月亮的心中滋长膨胀着,似乎在下一个瞬间就要爆炸似的,恶狠狠的眼神在掠过男人期待的表情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怒气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平静道:“我为什么要生气,我认识她,也不过两天而已……” 是的,只是两天而已,走出房门的月亮不断地跟自己强调着这一点——只是两天罢了,还不足以滋生出什么友情。 然而,楼上的阳台上,抽着烟看年轻的姑娘逐渐走远的许老师,却有些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似的——她想,这姑娘大约还是太年轻,不明白这世界上多得是一见钟情,这种情,可以是爱情,自然也可以是友情,我看你顺眼,于是便是一生的朋友了。而对于月亮来说,孔七七正是她唯一一个来自于完全不同世界的,普通的,开朗阳光的,却又不自信的……陌生的朋友。只是如今,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也许过个很多年,当有人问起月亮,你这一生交过什么朋友吗,她会犹豫一下告诉你,有一个……因为福安街上的人,是月亮的家人,而孔七七,却是不一样的。 江涯和阿木博士很快赶到了案发现场,看着马尔斯和提科带着孔七七的尸体离开,因为白老师已经被抓住,所以现场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幕后之人,大概还没有来得及露面,就被2教警卫大叔的出现给吓着了。 “没有线索吗?” “去哪个白老师的公寓看看吧……” “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性格很严谨……他过的日子很简单,公寓里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连衣服也只有那么几件。再看他画过的一些作品……”阿木博士打开了白老师的画夹:“典型的克里姆特风格……分离派与解构主义的结合融汇,这样的人,一般来说是思维跳跃性很大的,但是他却显得很质朴,这种内外的反差,形成了一种扭曲,慢慢堆结,很有可能某一个触发点的时候爆发……这种触点,应该是某个完美的事物,或者某个完美的人,打破了他对*和分离的一种需求,不愿意去伤害,以至于无处发泄,所以……”看着白老师的作品,他一点点分析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副简单的速写上——那是一个侧影,飘起的窗帘之后的女生的侧影,健美而姣好的身材,挺拔舒展。 “是月亮。”江涯点了点头:“他的触点,是月亮……” “目前可以这么判断。” “但是他的房间里没有找到电脑……身为老师,不可能不配备一台,所以,应该是被人拿走了。”江涯环顾着简单的卧房,目光逡巡,却毫无所获。 “会是什么人呢,自从上次出了事情之后,这里已经装上了摄像头,苏长空已经看过监控内容,除了姓白的本人,没有人出入过这里。” “难道是他自己带出去了吗……不应该啊……” 说话间,毛小青也带人进来了,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道:“我去过他的办公室了,也没有电脑,所以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但是这里有监控,监控上……等等……”江涯忽然顿住了,有些惊疑地站在原地,神色闪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怎么了……” “之前,那个幕后人不是假装成了这栋教职公寓的保安了吗……如果他再次潜入这里,剪辑掉了记录呢?” “不可能的。”苏长空否认:“我们用的记录带子,无法通过电脑剪辑,只能用老技术,从带子上进行剪编,我刚才检查过了,没有这种痕迹。” “那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阿木博士插嘴:“就是,他干脆换掉了这卷带子呢……” “但是走廊里并没有另外一个镜头。” “大概是一并拆除了吧,仔细找一找,同一个角度,应该会留下痕迹。”放下手中的画,江涯往外看了一眼,目光沉沉:“这个人的心思,太缜密,行动也太过迅捷,只是他的触点究竟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让他忽然开始了这样的残杀?”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人劫21 最初的噩梦: 掌控者与被掌控者,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已经整整四十年了……所有的噩梦大概都是从一个女人开始的。 那时候的她,年轻,漂亮,是这个国家最初规正那一批女支女之一……而男人,不过是边疆技术队,一个普通的老兵。他们的三观处在这世界的两个极端,从柴米油盐的日子,到床上生活的体验,都完全不同,一个热爱鲜活与浓重,一个喜欢朴素与清淡……但是最终,他们还是有了一个孩子,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但是母亲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不喜欢回家了,她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自己,她总是流连着夜色与霓虹,哪怕只是在路灯下面呆呆地坐一夜,都很开心……似乎只要不回家,去哪里都可以。明明,自己和父亲对她那么好,将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 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就是因为她原本是个女支女吧,是被强行分配给父亲做妻子的……女人大约都是这世界上不安分的生物。 —— 将手中的录像带丢进火堆之后,男人在深更的夜色中,打开了母亲的相册。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最普通的蓝灰色制服,可是即使是风沙的折磨,也没能掩住那张脸上巧笑嫣然的风采。她漂亮又风光地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直到最后一天离开的时候,也是挽着陌生男人的胳膊。那人,大概很有钱,可以带她去见识那个真正的花花世界。 而如今,却没有人知道这女人已经死了……因为她已经离开自己和父亲许多年,直到两个月前,忽然带着那垂垂老矣的面貌,托着破旧的包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犹如风中的一抹残烛,下一秒就要熄灭了似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皱着眉看眼前的老太太——是的,她老了,老的不能再老,下垂的五官已经不复当年的风华,眼角眉梢堆叠的皱纹藏满了岁月停驻的痕迹,但是那笑容,却依旧妩媚风情,摇曳着旧上海的霓虹,像极了街角那些穿着暴露的女人。 “你是壮壮吧……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么,三十年的时间,我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遏制不住的怒气从男人的心底逐渐涌上来,他不懂——为何你到如今还能够露出这样的笑容,你难道过得很幸福很轻松吗,那么为什么我和父亲,却要在思念的折磨中,日渐颓唐。 “这三十年,你去了哪里……” “怎么,你爸爸没有告诉你吗?”女人露出疑惑的神色,微微回忆着:“那时候,我们说好了……等你稍微懂点事,他就放我离开。你也知道,我去到他的身边,给他生孩子,从来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只是我们这批人,那时候已经无处可去。” “那你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在我们身边……至少,你还有个孩子啊!” “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够勉强的,我不愿意将就和妥协,所以支付了一定的代价,然后去寻求自己的幸福……你觉得我错了吗?”女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只有这一点才符合她真正的年龄似的。 “支付代价?”中年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似的,狠命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好歹是个人啊……怎么就成了你口中所谓的被支付的代价了!我是你们一场交易的产品吗?” “人?”女人有些讽刺地笑了两声,白生生的牙齿在灯光下分外刺目:“那时节多的是人不把我当人,你从我肚子里出来,怎么就是个人了呢……就因为你是个男孩子吗?”说罢,眨了眨眼睛,从凳子上疲惫的站起来:“既然你爸爸不在,那我就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想回来看看故人,不过可惜了……大约过得不好吧。” “我们过得不好,难道你就过得好吗?”中年男人愤怒地站起身,甩掉手中的香烟蒂,恶狠狠地指着女人的脸:“你看看你那个破破烂烂的包,你敢说你过得比我和我爸好吗?”许多见识高博的人,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虽然他去世的早,以至于我这一生大多时间独自一人生活,但是我看过了这国家大多数的风景与样貌,我没有一点点灵魂上的束缚,所谓自由,便是真正的美好……而你们不是,不论是在边疆还是在西川,都只据守在自己觉得安心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愿往外看一眼,这样的你们,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你闭嘴。” 黑暗之中,忽然伸将出来一双大手,扼住了女人瘦弱的脖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个肮脏下贱的女人,你不过是一个被国家分配给爸爸做老婆的女支女,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高屋建瓴的话。”指尖的力量一点点加大,摇晃着女人早已经灰白的头发,让她说不出话来……然后,就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就在男人忘记了自己的掌中握着的是一个人的瞬间,死神便夺走了那份缠绕在鼻端的呼吸,停住了那刚刚还在跳动的心脏…… “死了……?”看着女人的身体,从自己的掌间颓然落下,男人有些疑惑地歪过了脑袋:“你这就……死了吗?”原来人命可以如此轻易就被夺走……一股巨大的空虚与释然,席卷了男人的心头。 半个小时后,门锁的声音,咔哒落下,一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儿走了进来:“怎么还没睡,都已经是夜……”声音戛然而止,定格在冰凉的地面上。 这女人……真眼熟,看上去很像自己很多年前消失的妻子,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爸……我把她杀了。”男人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该怎么办……” 长久的死寂弥漫在了狭小的客厅里,那个自称无助的中年男人始终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好半晌,小老头儿终于动了动脚,弯下腰来坐到地上,有些寂寞似的伸手,想要摸一摸女人已经冰凉的脸,只是当快要靠近的时候,却又缩了回来。 “她毕竟是你妈妈。”听不出有多么悲痛,只是带着无尽的怅然与无奈。 “她不过是个yinluan 【此处和谐】的背叛者罢了……”说完这话,中年男人的目光有些无力地扫过地上年老的女性尸体,然后穿上制服,出门去了……只留下一屋子的凌乱,任凭自己的老父亲收拾烂摊子。 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告发自己的,也不会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女人,死在了这座城市…… 夜色茫茫,流动的空气让男人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在杀了人之后的一个小时,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冷静,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闪现在他的眼神——这世道上,大概还是有些有意思的事情的。 —— “目前我们排查的人群之中,有没有最近失去了至亲的,母亲,或者姐妹,甚至是女儿。”回到警局的阿木博士迅速找到了网络科,要求再次查看名单。 “没有。” “那就应该是不为人知的死亡了……说明幕后犯人应该不是这个城市土生土长的,很有可能在二三十年迁移回来,以至于时间太久,大家都忘了这件事情。” 蒋天行的指尖迅速敲击着键盘,很快便删掉了一批名单。 “还剩下三十四个人。” “继续排查,独身男性,他可能这几十年身边都没有女人,没老婆,也没有女儿。” “还剩四个……等等……” “怎么了?” “这个人……你们不觉的他出现的次数,有点多吗……”青年的手微微犹豫了一下,将鼠标箭头移向了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名字。 “童喜贵……他……不是二教那个看门的大爷么……”阿木博士有点结巴了起来,一种抽丝剥茧即将拨开云雾的感觉,死死梗在了他的喉咙里:“不会吧……” “没什么不会的。”在外面处理好了孔七七尸体的江涯走了进来:“因为今天是他发现的孔七七的尸体,所以我有些怀疑,刚刚就去查过这个人了……正好是三十年前,从新疆那边回来的边防战士之一,因为受伤之类的原因,带着儿子退回了西川,进了大学城做个保安。” “但是以他的年纪,想要杀死方正宇……不太可能吧。” “他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卧槽……父子联手?”蒋警官爆粗口:“还有这种操作。” “应该不会……可能只是个可怜的擦屁股老爹吧。”江涯微微叹了口气,给苏长空拨了个电话:“看住二教那个看门大爷,摸到他儿子在哪里,那个人,应该就是凶手了。” —— 你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等你们都走了,我也就走了。 凌晨,一直守在值班室外等待大爷儿子的警察们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领头的副队长忍不住踹开了值班室的大门……然而那闷热的小房间里,潮湿的小床上,只剩下一个流尽了鲜血的干瘦的老人,灰败的脸上是无尽的怅恨…… 这个可怜的父亲,可悲的丈夫,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 而那个神秘的儿子,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出现。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人劫22 “封锁西川市,火车站,机场,汽车站,船港,还有各个与其他城市联通的路口。不管重要不重要,统统锁死。” “是。” 警察局里,毛小青的命令下的果决而干脆——没有人想得到,这个人,会狠心到抛下自己的父亲,就这样离开。 中午过后,苏长空满身大汗地回到办公室,很是晦气地扔下帽子:“他妈妈的尸体找到了,就埋在学校后山……已经彻底腐烂了,马尔斯和提科正在进行尸检。不过初步判断,应该是窒息而死。” “这就应该是触点了……失手或者是故意杀死了自己的妈妈,开启了他内心一扇不为人知的大门。他或许本就自命不凡,而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夺取人命,成为所谓的上帝。” 苏长空点了点头,在桌子上扔下一份资料:“童疆生,四十一岁,二十年前曾经考上过东城的警官学院,这在那个时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能够看得出他具有很高的智商和学习能力……只不过因为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文化程度低下,生活圈子比较狭隘,所以没办法和同学们进行正常的人际交流,产生了很多摩擦,以至于到大三的时候,就中断了学业,回到了西川。本来,在父亲的帮助下,他也得到了一份保安工作,只是干了两三年之后,就因为和学生关系不太好,再次赋闲在家……后来好像就通过给人点点纸箱子混点小工资,再加上童喜贵的溺爱,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啃老一族。” “所以才对自己的能力如此不自信啊……而他跟陶辉的因缘,也很有可能是二十年前在东城就结下的。”阿木博士点了点头,转脸看向江涯:“一起去交通部吧,看看他究竟会用什么方法逃离这座城市。” “好。” 开车的自然是阿木博士,他依旧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眉眼之间淡淡的疲惫。灰色的衬衫,因为柳老师不在身边的缘故,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换洗过,袖口边上磨出浅浅的黑色。 “等这个案子结束以后,要去毛家看看么?”他忽然拿掉了嘴里的香烟,眼睛微微眯起,有点认真的样子。 后座上,江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三方会谈,也算是史无前例了吧。” “你真的有把握吃得下孟斯冉那个女人吗……别说你看不出来,她是看上你了,你如果不跟她交往的话,会不会……” “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江涯摇了摇头:“小肚鸡肠不是她的风格,公私不分也不是她的水准……一个能从十五岁稚龄便开创辽东会如此偌大的黑帮的女人,她的眼光卓识以及手段,都应该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 “所以呢,她比月亮好吗?” ……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任凭窗外风景变换,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这样两个女人,哪有人有资格随意评论呢,饶是江涯和阿木博士,也不过是被女神踩在脚下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 而此刻的西川大学城里,一个身形高大,一头长发,长着一双墨绿色眼睛的外国男人,正拉着一头身形巨大的狼犬,犹如鬼神一般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女生宿舍的楼下。随意扫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长发姑娘的身上,只见他伸出手来晃了晃,带着点稚气似的:“你找我啊……” 月亮抬起头来,看着这位身高上顶天立地的大天使,他的神情一如孩童那样单纯,只是你知道地狱……长什么样子呢?” “嗯……你不知道吗?”男人歪了歪头,巨大的手掌轻轻落下,有些好奇似的摸了摸女孩儿从大波浪变直的长发。 “我想知道,那个最恐怖的地狱……长什么样子,因为我要把一个人,送到那里去。” 指尖摩挲的动作忽然停止,昔拉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个瞬间,掌心按住了那些柔软的头发:“你……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为什么?” 有一丝破碎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因为一个陌生的世界里,一个陌生的姑娘,因为我一点点任性,便枉送了性命……”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月亮愣了愣,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这样……他可能在这个城市任意一个角落,我……” “你不用担心。”昔拉忽然笑了笑,冰冷的瞳孔中跳跃着黑色的火光:“杀戮天使的天罚,哪有那么容易躲过。”说罢,将落在女孩儿头顶的大手拿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翻:“你的头发,很软和啊……跟我的不一样。” 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犹如带着风似的,月亮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轻轻叹了口气,看下地上老老实实的幽灵:“幽灵,你帮姐姐找个坏人,好不好。”说着,掏出一个透明的纸袋子,里面装着搜查警卫大爷家里的时候,找到的属于童疆生的衣服碎片。 向来安静地狼犬用爪子刨了刨地,很快朝着校门口跑去,它也是太聪明了,竟然绕过了那满是犯人气味的公寓,直接往一条公路上跑去——但是月亮知道,这城市太大,这气味太混杂,即使是幽灵,也很难确定方向,只不过能给大家一个参考罢了。她不是没想过找七号过来……只是那小孩儿现下正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选择——他的两性特征,终于在这一个月,要进行手术了,操刀者正是小东山爆炸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做过手术的邢战芳,而就在今天尸检结束之后,马尔斯也会返回东城去帮忙……大人们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一些需求,而断送一个孩子手术的最佳时间。 租了一辆摩托,月亮和幽灵在无人的窄路上一路前行,直到某个拐角处,和一辆黑色的奔驰擦肩而过,一个中年男人的目光,缓缓掠过这个美丽的年轻姑娘。 “老板,我看到了之前在顺城的时候,闯进我们酒店的那位金月亮小姐。” “她来了西川吗?”孟斯冉的声音中透着那么点“我很感兴趣”的意思。 “是的,刚才她带着一只巨大的狼犬和我擦肩而过,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问问我们在西川警局的钩子,可能是他们那边的案件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能帮忙的地方,就捎带着帮一把,也算是我卖给毛一柏那老家伙的一点面子。” “是。” 在辽东会的迅速动作之下,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很快笼罩在了整个西川城。警觉如江涯,在交通部的监控网络中,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身影——这些人有的训练有素,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有的看上去像是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但是目光逡巡之间,显然像是在寻找什么猎物。联想到孟斯冉那女人之前的表现,年轻人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的确是时候找个时间,把事情说清楚了。 就在这时候,阿木博士拿着一叠资料,从外面跑了进来:“我看了一下今天西川市的火车、汽车、飞机还有各大船只出港的情况,别的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滨江港,今天有一场渔货的大交易,离港时间是下午六点。” 众人抬头看看钟,时针已然指向五点。 “离滨江港口最近的警察要多长时间能够赶过去。” “四十分钟。”旁边的警务人员迅速回答道。 年轻人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掏出了电话:“我是江涯。” “我知道啊!”女人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像极了那天在民宿中喝得那杯温茶水,涩涩的,带着微甜。 “你的人赶到滨江渔港最快要多久。” “二十分钟。” “好……半个小时后,有一艘前往柯城的大渔船即将出发,立刻想办法拦下他,我要找的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就在那上面。” “没问题……但是你要记住,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女人说完,便挂了电话。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忙音,江涯叹了口气——这日子真不好过。 然而在年轻人还不知道的角落里,正在上货的滨江港渔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身高明显异于常人的身影,犹如一道黑色的火焰,燃烧着甲板上跳跃着小小生灵。 若鱼的眼睛真的能够看到,他应该会看到那黑色的火焰之中,隐约的怒火以及轻蔑,只是下一个瞬间,他便又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正带着幽灵在迷茫的小路上休息的月亮,手机忽然蹦跶了一下,打开来看,却正是昔拉发来的信息——水路,滨江渔港。 狂喜的泪水从年轻的姑娘脸上滑落,就见她迅速爬起来,拍了拍幽灵的脑袋,那意思——上摩托,咱们一起去。 对于月亮姐姐来说,摩托估计是这世界上最得心应手的交通工具了……正常人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只四十分钟,便在风驰电掣里,到达了……然而,和姑娘同时停下车的,还有一群陌生的大汉,以及大汉们身前,那个短发的年轻女人。 “孟老板?” “金小姐?” “好久不见……” ------------ 第一百五十章 情人劫结局篇 一丝剑拔弩张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着,一时间,男人们都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剩下她们彼此打量着,目光不着痕迹地逡巡,从容貌到体态,乃至于举手投足间的气场与痕迹……而就在尴尬即将取代这种紧张的时候,月亮的手机再次跳了起来。 “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不小,透过江水的波涛,传到了辽东会众人的耳朵里,让孟老板的瞳孔微微一缩——她记得这个声音,它属于那个在顺城惊鸿一现的大天使。那人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有宽阔的肩膀,伟岸的身姿,无一不在彰显着当年FA君临天下的气势……他也来了吗——昔拉。 女人眯了眯眼睛,朝着眼前偌大的船艇抬起了头,远远看去,就看见整艘船最高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长裤,黑色的长衫,桀骜的气质与衣服的飘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压制……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却好像已经带来了整个地狱,看的辽东会众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丝变化的月亮不着痕迹地低下了头,唇角涌起一丝控制不住的笑意,脚步微抬,朝着那个看起来很威风的男人走去。是的,那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威风的小孩子罢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拿着电话,远远地看着高处的男人,女孩儿的脸上漾起大大的笑容。 居高临下的昔拉微微垂下墨绿的眼眸,神色中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稍纵即逝:“我可是七号和辛集的前辈。”至今没有人知道杀戮天使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即使是当初的FA,也只有父神一个人窥探到了其中的端倪。只是他们很清楚,能够运用这些能力的杀戮天使,可能一辈子也不屑于使用这些,因为在这些能力之外,只凭借身手的卓绝,他便已经强大到无可比拟。 夜幕逐渐降临,江面鸣笛的声音响起,众人对视一眼,从各个角落,往船舱里冲过去。一张早已经织就的大网,在人烟稀少的滨江港开始了最后的收紧……瓮中捉鳖,已成定局。 船舱的灯骤然亮起,藏在一堆渔货中间的男人,心脏忽然紧缩起来——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出港了吗……为什么船没有动? “船……是不会走的,当然,你也已经无处可去。”女孩儿的声音甜美,慢慢飘起在这无边夜色之中,犹如一双冰凉的大掌,刹那间攫取住了男人的心神——却不是恐惧,而是欣喜。 这是一个多么年轻漂亮却又悲伤的灵魂,如果连这样的人,也成为我的信徒,那该是怎么样的享受……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自男人心中涌起。 于是,当密密的脚步声渐次响起在这闷热腐臭的鱼舱,男人率先推开泡沫箱,一身鱼腥味的从中站起,披着浑身闪光的鱼鳞一步步走近月亮:“你叫……叶佳旭吗?” …… 空气中一阵无言的沉默,就在男人自以为猜对了的时候,月亮眼睛一抬,吼道:“去你娘的叶佳旭,老娘是金月亮。”说话间,食指如电般弹出,死死扼住了男人的喉咙:“你的狗命,本小姐拿下了。”剧痛在一瞬间席卷了男人的全身,让他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几个月来积累的自信与狂妄,在一瞬之间毁于一旦,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上帝呢…… 过往犹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剧痛的眼前,男人的呼吸越发艰难,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女孩儿尖锐的指甲,正一点点深入他的皮肤,好像连那卑微的可怜的灵魂也要抠出来看一看似的。 “你要是杀了我,也就是杀人犯了……”童疆生像条死狗一样喘着气:“那样,你以为警察会放过你吗?” 谁想,女孩儿却忽然大笑了起来:“警察?这世界上能抓得住我的警察……可都是本姑娘的朋友。”她有些嫌恶地捏住了男人的脸,只轻轻一放手,男人便失去了身体的自主权,像个破碎的布偶一样躺在地上。 高跟鞋脚起刀落,正中红心一样碎掉了那可悲的男性象征:“你不是想当上帝么,我告诉你,上帝……可是个姑娘。” 一丝冷风,自船舱外吹拂进来,夏天……似乎就要过去了。 冰凉的江面上,孟斯冉抬了抬手,制止了身后想要上前的几个中年男人,面带戏谑地看向那犹如庄重的骑士一般守在门口的杀戮天使,然后又瞟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好奇道:“你为什么不进去?”这是她第一次和FA的人搭讪,在此之前,即使是见到高跟鞋兄妹,也都是借由原川而行的交涉。 昔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里面便传来一阵平静的女声:“没有为什么,因为他是我的人。” 鏖战天下的女战神,就那么拎着萎靡不振的男人,拖延着一路的血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只是这一次,她看向孟老板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试探与打量,只剩下淡淡的决然与冷漠:“你的辽东会,可要好好的保护好了,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情不好,便带上我的人,去随意地走一走……” 江上的威风撩起女孩子的头发,将那纤细高挑的背影,衬托的越发光彩夺目。 “啊呀……好重的戾气啊……”孟斯冉笑了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似乎有些羡慕月亮的长发。 身后,一个面带威严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老板,您最近……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为什么总要挑衅黄金22呢!” “我有吗?”女人的神色有些惨然:“如果能得到我想要的,我也不会这么铤而走险了……” “那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那个男人吗?” “谁知道呢……可能只是闲得无聊了……”看着前方一高一矮的背影离开,女人无奈地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好吧,人情没赚到,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下一次碰面,应该就是在那个神神叨叨的毛家了吧。” “是的,约的是三天以后。” “嗯……上次我让你们查的那个女人,资料都齐全了吗?” “当然,人已经到手,只需要您一声令下。” —— 滨江港外,姗姗来迟的警察们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气势卓然的身影,拖着一个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走了出来。远远的,江涯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亲自来了。” 阿木博士看了他一眼,抽出一根烟道:“月亮这丫头,此生从不交朋友,孔七七大约是个例外。”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希望她来……当初让她去学校,的确是个失策。” “万事皆有两面性,如果不是她走这一遭,我们也抓不到凶手。” 穿过层层人群,女孩儿的脚步最终停靠在了熟悉的面包车之前,月光之下,独臂的男人靠在车子旁边,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就在此时,月亮才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到底是抽烟还是不抽烟…… “哥哥,这个垃圾就交给你了。”她忽然笑了笑,明亮的双眸,好像映在江面上的灯光似的:“我要走了……机票,买好了。” —— “一路顺风……” 最终还是没有离别礼物。 当月亮坐上飞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在遥远的地上挥着手的人,只有相信着她还会再回来的染青和昔拉……而江涯和阿木博士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之上,只要她的家人尚且还活着,还平安着,她便永远不会再踏足此地。 因为流眼泪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哥哥的怀抱。 童疆生的审判预计是在三天之后——因为他命根子被月亮踩断了,所以此时此刻正在提科的手下进行抢救。医生心眼儿还挺坏,给他麻药没给足,让“上帝”大人,彻底地感受了一把凡间的疼痛——你说,那些女孩子被一刀一刀剜去自己最美丽的身体的时候,是否比你此刻,更加如坠地狱。 —— 三天后,东城。 染青和昔拉已经回到了福安街,而医院里,七号的手术,也逐渐接近了尾声。雨燕姑娘惴惴不安地守在手术室的门口,屁股在椅子上动来动去。 一旁,一直安静看书的一个小胖子忽然抬起头,看向小姑娘隐隐不安的侧脸,微微笑了笑,道:“所谓的上帝,从来不会替你选择什么,上帝是个提问者,而七号……只是很多年前出生的时候,忘记给出答案的那个人罢了。”如今,既然答案已经明确在眼前,那么想必,上帝一不会吝啬给予这份宽容。 给昔拉做完了晚饭的染青,带上保温杯,匆匆往医院赶去,正好赶上了七号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一幕——他还睡着,安静的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旁边,雨燕姑娘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双手,轻轻碰了碰小孩儿的额头,露出一个欢快的笑脸。 而此刻的毛家大宅里,江涯神情有些冷淡地看过茶几对面一脸怡然地喝着茶的年轻姑娘,抬头看向窗外:“七号的手术,应该结束了吧……”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僧1 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已经是国庆。 沉寂了一个月的胶城,开始迅速降温……这里本就是四季如春的城市,今年更是早寒,从行人间看,竟然已经到了穿上外套的时候。 起身收拾着碗筷的女人,从窗户的倒影里看着身后的年轻女孩儿,她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带着一脸的天真与娇俏,静坐在原木的窗棂旁边,托着白生生的腮帮子,眼神中有一丝迷茫。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这样的天气,好像也会死人呢……” 女人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等到后半夜,万籁俱寂,只剩下潇潇夜雨制造着令人惬意的一点点噪音……夜幕中,一颗鲜红的头颅,忽然从小巷里滚了出来,潺潺的血迹顺着雨水,湮没在青石板的缝隙之中,昭示着又一条性命的消殒。 哒…哒…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两个模糊的身影。 “把头拣回去腌着吧,身子扔在这里。”说话的人,声音凉凉的,像盛夏里的寒冰似的,迅速消融。 ——福安街。 距离毛家的那场聚会,已经过去了快要一个月的时间,月亮离开了,毛小天回家了,连提科也将儿子寄养在了金大爷处,然后自己不知踪影,……没有人提起那一天的聚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天回来的时候,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江涯破天荒喝了许多酒,眼神迷离地倒在了阿木博士的肩膀上,脸蛋上两坨红彤彤的晕,像极了女孩儿们喜欢的胭脂。 夜深的时候,是灰蛇将年轻人扛回了卧房,丢在了铺着粉绿色床单的床上。那人两条长腿哐啷啷架着,看好戏似的目送着看着大家疲惫地离开,只有鹿小胖子挤了热乎乎的毛巾,将年轻人嘴角的酒渍轻轻擦去,顺带着观察了一下有没有眼屎,然后晃着两条小短腿,自言自语道:“这么难过,是因为月亮姐姐走了吗……如果知道自己会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鹿峤叹了口气,就要下床离开,却冷不丁地被床上的人拉住了衣袖。 那人指尖冰冰凉的,好像夜色下放了很长时间的酒似的,只听他小小声地嗫嚅着:“对不起……对不起……” 左右犹豫了一会儿,小孩儿叹了口气,伸出胖乎乎的爪子,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年轻人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没有谁对不起谁,好好休息吧……叔……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的缘故,年轻人忽然安静了下去,像个小孩子似的蜷缩了起来。 很久以前,鹿峤就知道月亮是这样称呼江涯的,那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亲昵,是以此刻自己这样喊起来,顿时觉得陌生而怪异,不过是应时之举,无奈为之罢了。 第二天,众人在坚持喊叫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手机铃声中,满含着怨气醒过来的。染青气急败坏地推开江涯的房间,就看见手机欢快地在床上蹦跶着,而那原本应该在床上躺着的醉汉,已经神色清醒地靠在窗边,吹着清早穿过林间的清风,惬意地看着一本砖头一样的厚书。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咯……”年轻人的脸上涌起一丝戏谑,有些幼稚似的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少年无奈,走上前去拿起电话,就看见整整三十个未接来电,其中一部分来自于毛小天,另一部分则来自于那此刻已经身在遥远的金三角,闲适地喝着红酒的孟老板。 “一人十五个电话……他们干什么呢?”少年扶额,觉得心累。 “可能比赛呢吧……”江涯笑嘻嘻地从窗户边上跳下来,将脑袋搁在染青头上,撒娇道:“肚子饿了,给做饭吃,想吃糖不甩。” 青少爷的脸上顿时涌起一股名为嫌恶的表情,那意思——想吃你不会自己去做,老子还要上学的。 “就不要去上学了,反正你都学会了……而且也快国庆了,咱们就好好在家为祖国的生日做准备么!” 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众人走到门前,就听见了江大佬这样不负责任的言论,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人的年龄,正处在倒退阶段吧。 阿木博士倚着门框,觑着眼睛:“昨天毛家提到的那个案子,你不去看看么?” “看什么看?老子劳心劳力地替他们奔波了大半年,回头道好,两边大佬一碰面儿,那叫一个电光火石……孟斯冉个臭丫头,你看我弄不死她。”说罢,有些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机,那意思——我已经知会了原川那边儿了,咱们且等着看好戏。 “得了吧,人家年纪轻轻的要掌控那么老大一个辽东会,你可不得让人耍耍小心机……再说了,那事情提科已经去处理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 德国,麦加森赌场。 这个赌场,赌的从来不只是金钱,而是人命。有钱人们在这里狂欢着,看着那些或强壮、或稚弱的人们,在擂台上头破血流,一点点飘零殆尽。 传说这里每天都会死去超过三个人,一年就是一千条人命……但是却从来没有被圈定进入法律的范围,永远地游走在灰色的边界,成为了富豪们洗钱的最佳去处。 对于提科来说,这地界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认识了瑞秋——那个给他生下孩子的女人。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和自己的过往,竟然成为了自己又一段恋爱的巨大桎梏,甚至连黄金22也不能左右那个叫孟斯冉的年轻姑娘。 在三方会谈上,她底气十足地扔下自己的资料,清秀的面庞上扬起戏谑的微笑。而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一瞬间,脸色苍白的毛家二小姐……骄傲与鲜活,从她漂亮的脸上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瞬之间的心如死灰。说到底,那一刻,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瑞秋,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死心呢……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可能好起来了。 一周后,远在德国的提科始终没有消息,福安街上的众人等的不耐烦,早已经撇下继续沉迷于恶作剧的江涯,干别的事情去了。幸好,摆脱了家事的毛小天终于回来了,带着沉甸甸的大礼盒,并打包了自家大侄子一枚。 毛柑同学,今年八岁的大好少年一名。这货绝对是毛家长房长孙,就那长相和做派,处处都透着点毛一柏的范儿,跟他爹毛小庆一样一样的——通称,一板一眼。 因为国庆节要到了,这货学校布置了一些课外调查的作业,需要出行“视察”,但是毛家在这种时候,总是非常忙碌的,毕竟五十周年什么的……然后毛小庆就想到欧阳不是在福安街上开了个侦探事务所么,那倒是个可信的人,干脆就把自家儿子打包了给小弟带过来。 于是,便有了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尬站着的毛柑同志。 “你们吃饭从来都这么长幼无序吗?” 毛小天:“╯▽╰……” “吃饭讲究食不言,小叔你没有教过他们吗?” 毛小天:“╯▽╰……” 众人无语地看着地上的小屁孩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只有凳子最高的鹿峤撇了撇嘴:“那麻烦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福安街配不上您这么有规矩的人。” “我是来调查的,我……” “你来干什么关我屁事。”小姑娘爆粗口,旁边柳欣慧顿时一惊,伸手要捂她的嘴,却被挣开,继续道:“我只知道,你站的是我福安街的地盘儿,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吃我福安街的饭,睡我福安街的床,用我福安街电话电脑电风扇,既然有求于人,就给我摆出点低声下气的神色来,别以为到了哪儿你都是大少爷,有饭吃有床睡有衣服穿,这儿可没人宠着你。” 卧槽——众人心里顿时感觉有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他妈太过瘾了,变相骂了毛一柏有没有。连毛小天都不着痕迹地感叹道:“这丫头,真特么胆儿肥。” 毛柑同学顿时脸色铁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继续尬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欧阳看不下去了,将小孩儿抱到自己身边,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说你们跟他爷爷怄气就行了,欺负他干什么呀!” 江涯笑眯眯:“三岁看老么,娃娃就应该从小抓起。”说着,还朝着鹿峤抛了个媚眼儿,那意思——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谁知道,小姑娘对着他犀利地翻了个白眼儿:“看什么看,整天在家里装疯卖傻,我可不待见你。” 阿木博士偷偷捂嘴,笑的开怀,下意识用胳膊肘怼了怼江涯,那意思——你瞧,你们家小胖子都嫌弃你了,可还不赶紧地往云南去,小天儿回来,可是带着任务的,别叫人下不来台。 一顿午饭结束,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角落里堆了一个星期却没人管的厚厚的案卷上……那里,是整整六条人命的过往,承载着这一年来,胶城百姓的噩梦。每一个人,都在深夜的街头死去,*着身体,但也只有身体。潺潺的血液顺着小路的纹理,流遍了整条街巷,引来了无数路人的围观。 人们作呕,疑惑,恐惧,却不知道那失去了头颅的人,究竟是谁。在漫长的排查之后,才从本市失踪人口中,找到了六个可疑的身份,要求家属前来辨认……结果却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僧2 一个名声在外的医生,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师,一个刚正不阿的警察,一个技术精湛的水电工……哦,还有个巧舌如簧的律师和尽忠职守的保安。 毫无关联的职业,迥异的学历,不同的个性,天差地别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的六个人,看上去也都不是什么坏人,究竟为什么死在了同一个凶手的手下。还有他们的头,到底都去了哪里……警察们挨家挨户地搜索,为什么一无所获。 焦躁的乌云笼罩在胶城警方头上,已经整整一年,然而这一年来,由于边境不安,大量精锐警察外派,导致警局外强中干,实在是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反反复复的尸检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果,警察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都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可能是为了防腐,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种种,为了不干扰办案,不能妄加猜测。 度日如年的365天,被凶手耍的团团转却依旧束手无策的胶城警方,终于无奈求助于毛家,将案卷转交给闲暇的黄金22,以期他们能够来胶城看一看,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态。可是他们等啊等,等到了国庆,等到了天气降温,可那群传说中有通天之能的神秘人,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这一天,时隔两个月后,又一具赤果果的【此处和谐】尸体横亘在了广大市民的面前,被人们逐渐遗忘的恐慌再一次直击心头,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死的竟然是个女人…… —— “说不去还是得去吧!”阿木博士看着站在机场的众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整装待发,竟不知道是去旅行的还是去办案的——毕竟胶城那处,苍山洱海,多得是风花雪月的奇景,不去实在是可惜了。 “你瞧瞧,只有咱们俩是去办案的,其他都是去旅游的。”江涯不满。 阿木博士赶紧跳开,慌里慌张地摆手:“你说什么的,应该是只有你是去办案的……我也是去旅游的。” “木阿吉你个二愣子。”江少爷气结,抬起腿来作势就要踢,被他这一脚踢上去也不知道会怎样呢,柳老师一个太极推手,便轻轻按下了: “行了吧就阿木那身子骨儿,别被你弄出毛病来。” 飞机在三个小时之后落地,等众人走出机场,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前来迎接的白局长,在看到打头的毛小天儿的时候,便神色微动,微微昂起了头,力求不堕了胶城警方的威风。然而等看见一溜儿小孩儿跟下饺子似的窜出来之后,白局长简直石化在当场——卧槽,这大的小的七八个,真的是来破案的吗?这案子真的破得了吗? 跟在毛小天身后的大侄子毛柑同学,有那么点艳羡地看着前头欢脱的小孩儿们。他没有太多的玩伴,人们知道他是毛家的少爷,所以也不去可以接近,于是他便总是高高在上的,以为那些人是低微的,无须在意的。然而当他看到了鹿峤和染青看的书,看过了他们的考试成绩,又看过了辛集和七号在院子里接受训练的场景——无尽的惊奇充溢着小孩儿小小的心脏,他不懂,为什么像鹿峤和染青这样的天纵之才,像辛集和七号这样的高绝身手,能够纡尊降贵地和大宝小宝这样的人,玩儿得这样和谐。他们……难道不应该跟自己比较亲近才对吗? 身后,只一个对眼儿便明白了毛柑在想什么的阿木博士,无奈地拍了拍毛小天的肩膀:“你小子,任重而道远啊……” 毛警官这边儿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又被江大佬摸了摸屁股:“你们家的小朋友,思想很危险啊……” “什么玩意儿啊?你们说清楚啊喂!”毛警官麻溜儿地追了上去。 简单到只具有象征意义的晚餐过后,白局长让手下给众人抱来了大量的案件资料。众人打着哈欠对视一眼,这是又不能睡觉了。 毛小天左右看看,起身出门儿走流程去了,马尔斯拍拍手,道:“这边儿都是中文,我帮不上忙,就先去法医室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去。”江涯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拍拍阿木博士的肩膀:“文字资料就都交给你了哈。” —— 前天才死的尸体,还算新鲜,只可惜没了头颅,很多信息都判断不出来。法医室的人已经加班加点很久,得出的结论也算可观——女性,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在六十个小时左右,因脖颈处切口参差不齐,是以无法判断凶器。据目前尸检来看,死者A型血,非逃犯,档案无记录DNA,无记录指纹。 “体态保养得较好,看得出经常锻炼,体表没有明显的胎记,整体皮肤白皙,应该从事的是室内工作……有过多次流产的痕迹,但是应该未曾真正生育。”马尔斯大略地翻阅了一下值班法医的手册,然后带上手套,拿起了小刀,熟练地开始了开膛破肚的生涯。 一旁,江涯微微皱着眉头,拎起了死者的指尖,仔细观察着,半晌,有些疑惑道:“指甲抠拦了可以理解,死前应该经历过一些挣扎和反抗,但是……这些针孔是什么?” “该不会是个缝纫女工吧?我妈年轻的时候手上也经常有这些。”马尔斯随口答道。 “应该不是。”江涯将女人的手掌重新翻看了一翻,否认:“指尖老茧很少,不像是常年做缝纫工作的,尤其是指甲保养的很好,虽然现在看上去有所磨损,但原本应该是圆润饱满的,可以说是养尊处优的风格了。” “哟……你对女人的手还有这么多研究呢!” 江涯叹气,幽幽道:“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月亮告诉我的,什么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之类的话。” “说实话,你挺想月亮的吧。”马尔斯一边说话,但下动作一点儿不慢,此刻刀子已经伸到了肾脏之间,毫无声息地动着。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个,只换了一个角度,开始观察女人的膝盖——上面红红肿肿的,然而却没有大的伤损,看上去好像是日积月累的小伤。 “她似乎经常跪着……为什么?”江涯自言自语。 “哪有人跟人说话经常要跪着,对方又不是皇上……”马尔斯叹气:“你们国家不是早一百年前就没有皇上了吗!” “但是如果对方个子很矮呢……”江涯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往外头走去。 夜色深沉,办公室里值班的两名警察都已经相当疲惫,连续两天的煎熬让每个人心上都不好过,然而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只盼望着下一场案件晚点儿来,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永远不要再来。是以,当那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冲进来的时候,两人吓了一跳:“谁?干什么?” 直到打开大灯,看清楚了年轻人的容貌,两人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局长的客人。 “我需要你们立刻排查胶城这几天失踪的幼儿园老师,女性,四十岁左右,身体健康,身材姣好。” “死者是个幼师吗?”女警官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你们好厉害,这么快就有了线索。”她这么说着,手下的动作很快,立刻联系了网络科与各派出所的同志。 一个小时后,当尸检结束,江涯和马尔斯打道回府的时候,阿木博士已经在沙发上喝着金灿灿的菊花茶,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瞧见他这幅样子,江涯便眯了眯眼睛:“哟,你这是……有线索了?” “可不是么?” “这么迅猛,说来听听。” 肤色苍白的青年嘿嘿一笑,看上去颇为猥琐,只见他慢悠悠地摆出前面六个死者的照片,口中念念有词:“这个是律师,这个是老师,这个是警察,这个是……六种完全不同的职业,你想到了什么?” “什么我想到了什么?”江大佬难得的一脸懵逼。 阿木博士洋洋得意地叹了口气,那感觉好像是再说——瞧瞧,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说罢,将照片吸到小黑板上去,拿着一根粉笔指指点点:“很多年前,我的老师曾经问过我,像你这样不会交朋友的人,也需要最简单的社会人际关系,否则在这个世界上,你将寸步难行。”说到此处,博士微微抬头,看了若有所思的年轻人一眼:“你知道要怎么样迅速构建一个简单却又完整的人际关系网络吗……首先你要认识一个医生,照顾你的生老病死。然后应该是一名老师,或者教育工作者,他能够在你的或者你的孩子的成长生涯中,起到重要作用。接下来,大概是……” “等等……”江涯猛然喊停,眉头也皱了起来:“那这么说,我刚刚的推测有误差了?” “什么意思?” “那个死者,就是前两天刚刚死掉的那个女人,我从她的膝盖的磨伤和指尖轻微的枕头戳伤判断,她应该是经常跪着跟个子很矮的人说话,并且偶尔需要给人缝缝补补……很有可能是个幼儿园老师。但是现在按照你的推算,如果是最简单的人际关系构成的话,职业应该没有重复性……难道我之前想错了?” 阿木博士也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嗫嚅道:“可能……每个阶段的老师都有?”。 半晌,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决定先抛开猜测,寻找下一个着力点——如果这是一张最简单的人际关系网,那么这张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围绕什么人展开的?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女僧3 “到目前为止,凶手杀人可以说是没有规律可言,同时他非常警惕,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参考的线索,即使是刚刚我们提出的人际关系论,也不过是强加而已,所以我们很难从凶手方面切入案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找找看这些死者的共同点。”阿木博士掐灭了香烟,有些漫不经心。 “警方应该没有愚蠢到连这些人的关联都没有调查过吧!”江涯粗略地翻了翻桌上厚重的案件资料,眉眼间涌上一丝疑虑。 不想,阿木博士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警方的确调查了这二十年里他们过往的职业关系、人际关系,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的关联。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就是这个保安和这个小片儿警,曾经供职于同一个社区,但是就胶城警方了解,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私人联系。” 江涯点了点头,找到二人共同的那一章节,就发现这两个人同时供职于汇江区的时间并不十分一致。警察的年纪相对来说小一些,到今年也不过三十四岁,十年前的话,可以说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新兵蛋子,进入汇江区派出所实习……而保安,半年前遭遇杀害的时候,已经将近六十岁,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八年前供职于汇江区某个小学的时候,那已经是他的最后一份工作。 房间里面一地安静,只有烟灰缸里没有完全熄灭的香烟还冒着最后一点点缠绕的袅袅余烟。门忽然被推开,女人高跟鞋的声音踩上了地面,两人抬头一看,却是拎着大包小包的柳老师:“吃点夜宵,换换脑子。”桌上顿时摆好了各种卤味,另一边鹿峤和染青也指导着做完了国庆期间的作业进来同大家汇合。 小姑娘看小说似的迅速浏览完了摊开的几本案卷,一边砸吧着嘴肯一只鸡爪,一边含混不清地道:“这个医生啊……是儿科医生吗?看上去好亲切的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江涯却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似的,一把握住小姑娘的肩膀:“你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鹿峤叫他吓了一跳,连鸡爪子也掉到了桌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嗯……就是觉得他有点像我们的校医,笑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听了这话,染青也拿起那医生的照片仔细打量了一翻,道:“是的哦,看起来有点斯文变态是的,笑容假假的,像是长时间养成的习惯。” 但是,这话却叫阿木博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对啊,这医生不是儿科的啊……也没有什么在学校工作的经历,他就是个普通的肛肠科大夫,治痔疮的那种。” 众人看着手里的鸡腿,顿时嫌恶地看向博士,柳老师叹气,拿起可乐糊了他一嘴:“行了,先吃吧,哪儿那么多话要说。” 夜宵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未成年地都收拾收拾回房间睡觉了。窗外不知道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七号犹豫了一会儿,起身走向窗户旁边,抬头往那夜色中的霓虹看去,那蜥蜴一样透明的玻璃眼珠里,不知为何映出一点异样的光芒。 “怎么了?”染青敏锐地回过头来。 “没什么……总感觉,空气里面好像有什么似的,但是因为下雨,所以看不太清楚。”两个孩子没有多想,很快便枕着深深的疲惫,沉沉睡去。 然而这雨却好像不会停止似的,陌生的脚步踏着水声穿行在这胶城特有的蜿蜒窄巷之中,听着好像是一个人,却又好像是很多人。黑色的胶伞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和容貌,人们唯一能注意到的便只有,他们有的人停下了,而有的人,还在继续前行。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而前行……却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迷茫的梦境的时候,陌生却又凌乱的脚步忽然在酒店的走廊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击碎了众人的梦境,走廊里登时响起无数抱怨的声音。 “江先生……出事儿了。”年轻的警察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看着睡眼朦胧衣着魔幻的江大佬:“白局长……死了……” 江涯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瞪着眼睛看眼前的年轻人:“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情况?”大佬一边伸手招呼着身后的阿木博士,让他把外套给递过来,一边接了点凉水,随便捋了两下头发,众人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去。 “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的事情……”小警察下楼梯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着,眼眶子红红的,几乎都要哭出来似的:“局长都过了十二点了才准备回家,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有心事,但是又不好问。” “你去过现场了吗?白局长……也被割掉了头颅吗?” 小警察立刻一愣,半晌,如梦初醒似的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好奇怪,为什么没有,难道不是同一个案子吗?” 江涯回过头跟阿木博士对视了一眼,那意思——不对劲儿,这个白局长的死是否单独成立且不说,如果真的跟这起连环杀人案有关,那么他就一定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一个市局局长的死亡,不是一件小事情,毛家的电话也是一大早就打了过来。毛小天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在车子后座儿欢快地跳动着,有些不情愿地接了起来。毛一柏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透着那么点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们不是过去破案了吗,怎么还死人了……居然还是个高层局长?” 一股深深的无奈涌上了毛警官的心头,阿木博士就看他努力地平心静气,深呼吸道:“我们也是昨天晚上才到,谁知道他怎么昨天夜里就死了……这中间就隔了几个小时,怎么着也不能赖到我们头上吧!” “废话!老子让你们早点去,你们偏偏不听,我……” 然而,将军大人话音未落,就听见听筒里咔哒一声,嘟嘟嘟——“这个小混蛋。”摔电话。 车厢里,毛小天也是心气不平:“这也能赖得上我,老头子牛逼哄哄的,除了发脾气也不知道他还会点儿啥!” 旁边,一直靠在车窗上走神儿的江涯微微叹了口气:“他哪里是在朝你发火,明明是指桑骂槐来着……所有的矛头都是针对我。” “是吗?”毛警官一脸懵逼。 就在这时,车子已经到了案发现场,众人就看见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深深陷在泥地中间,车门大开,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很精干的中年男人倒在了方向盘上,心脏正中一把尖刀,触目惊心。 “这是到目前为止发现的第一把凶器啊……”阿木博士带上塑胶手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刀柄:“不锈钢的手术刀……刀柄锃光瓦亮,应该没有指纹。” 江大佬冷笑一声:“如果白局长也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下,那么对方是已经杀了八个人的连环凶杀案的犯人,怎么可能跟个白痴似的还留下指纹的线索。” “但是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毕竟,手法相差太多了。像割去头颅这样具有高度仪式性的行为,凶手应该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犯罪模式。” 江涯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他又尝试性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要从这雨后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空气里,品味出什么似的。 “你知道么……”年轻人的声音飘乎乎的,有些不切实际。 “什么?”阿木博士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如果是站在一个杀手的立场,让我分析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悲伤的凶杀现场……” “为什么这么说?”那一边,跟警察们问完了话的毛警官也跑了过来,半道上截胡了阿木博士的问题。 “其实我们很容易就能够猜想的出来,白局长中刀的地方是车子之外,否则没有人能隔着方向盘,让一把将近二十厘米长的尖刀,正中他的心脏,只不过几个小时的大雨将血迹和痕迹都冲刷掉了一些罢了……但是让人不明白的是,对方却将他拖行回了车上,甚至擦拭掉他脸上的污痕,这种做法,在行为分析中可以归类为一种忏悔的表现……明明是一个凶手,却表现出忏悔,很显然,对方可能一开始并不想杀了白局长,只是迫于无奈,而必须这么做。” 看着现场法医将尸体挪下来,进行初步的尸检,阿木博士蹲下来,揭开了白局长窝在一处的衬衫,就发现他左下腹处,一大片青紫成群的痕迹。 “这是……” “看上去像是泄愤。” “有谁要对他泄愤?他做了什么?”毛警官糊里糊涂。 阿木博士缓缓起身,对着江涯点了点头:“看来你猜想的没错,对方有可能一开始并不想杀了他,只不过想拳打脚踢表示出愤怒,但是白局长可能做了什么惹恼对方的行为,以至于……覆水难收。” “那这么说,白局长跟对方是认识的咯……并不一定是偶然碰上,而很有可能是应邀而来或者主动约见。”毛警官似乎突然变得聪明了一点。 江涯点了点头,把脑袋伸进车子里去,半晌,叹着气出来:“他的手机不见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女僧4 “拿走手机这种行为有点多余,看来对方和白局长确实是认识的,并且有联络在先。”确认了现场在痕检科出结果之前,不会有更多线索的众人,坐上了回警局的车——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的等着处理,马尔斯也已经在法医室等着解剖尸体了。 阿木博士点了点头,道:“而且,前面几个案子,尸体的死因都无法从躯干上判断,所以很有可能脑袋被割下来之前遭受了割喉之类的操作,是以我们无法通过凶手的行刀角度和力度来判断对方的身份……但是这回就不一样了。” 半个小时后,刑警队的众人都已经在办公室聚齐,江涯往里面扫了一眼,很不仗义地把阿木博士踢了进去,然后自己往白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漫漫长廊,年轻人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看着不远处微微开着一条缝儿的办公室大门,神色冰凉。 “什么人?”闪电般踹开大门,年轻人迅速地扫过四周,等看清楚眼前的情况的时候,却微微一愣:“你是……”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皙,没什么皱纹,一双杏核眼,看上去温和而知性,算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 只是此刻,美人眼眶微红,有些慌张地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我是……白冬生的妻子,蒋兰。” 年轻人顿觉自己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冒犯了……我是……” “我知道。”女人勉强笑了笑了,神情中一点悲伤挥之不去:“昨天冬生打电话跟我说了,胶城来了一群很能干的年轻人……本以为案子很快就能破,只是没想到,这才几个小时……”女人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你过来了,也就说明……他也被带回来了吧……我去看看。” 女人的步履微微蹒跚,看的出是心力交瘁,然而看着蒋女士走出去的背影,江涯还是微微皱了皱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按理说,她不应该很着急地去案发现场看自己的丈夫么,怎么会出现在丈夫的办公室呢?难道…… 年轻人这么想着,很快拉开了白局长的抽屉。 然而,文件一打一打地收的很整齐,看起来也不像是被人翻动过的模样……还有蒋兰刚才走出去的样子,身上也不像藏了什么厚重的东西。那么究竟是什么,吸引着这位局长夫人,在丈夫死后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丈夫的办公室而不是案发现场呢。 年轻人在白局长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微微闭上了眼睛,开始了情况模拟。 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很清楚白局长是个胸无大志的中年男人,但是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他有一定的能力,在资质上不算平庸,否则也不至于能够爬到一个市局局长的位置,而在这世界上越是这样甘于平静的人,越是容易被人利用……是以现在并不能够排除在这种晋升之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然而,他那么积极地想要破获这个案子,又怎么会在背后搞什么小手段,以至于跟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呢……想到这里,年轻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拨通了毛小青的电话:“白局长八年前在哪里就职,你知道么?”他终于想了起来,之前死去的七个人究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是的,他们看上去的确没有什么表面联系,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但是他们之间却有一个非常不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八年前左右,他们都有过一次工作调动,而白局长,也是一样。 八年前……1991年,那一年的胶城,难道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能够把这八个人联系到一起吗?年轻人的目光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里逡巡而过,一页一页的文件,都迅速经过了几乎堪比扫描仪一样的视线……然而收获却始终寥寥无几,让江大佬只能铩羽而归。 等走到法医室的时候,蒋兰女士已经通红着眼睛,准备回家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年轻人像是被上帝摸了天灵盖似的,忽开口然问了一句话:“蒋女士……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妇人立刻愣在了当场,身姿僵硬地连初出茅庐的小孩子都能够看的出来,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她没有回头,坚定地目视前方,甩着乓乓作响的脚步,朝着警察局大门走去。 一旁,阿木博士微微眯了眯眼睛:“她刚才,非常紧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年轻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看向毛小天:“你等会儿跟新来的代理局长交接一下,我要查阅胶城八年前所有案件的全部卷宗。” “八年前?”毛小天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隔了这么久了,资料也不一定齐全……不过应该没问题。” 新来的代理局长在半天之后到达,来人姓陈,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很精神,身材高大挺拔,看年纪四十岁不到,对于局长这个位置来说,可以说是相当年轻了。 “他叫陈玉发。”毛小天在江涯耳边小声念叨:“算是我爸手下的得力干将,年轻有为,性子耿直,据说身手也相当不错。” 一旁,阿木博士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是个城府深厚,头脑相当精明的家伙。” 而与此同时,因为局长的殉职,一直外派的胶城刑警大队队长吴佳,也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你没有猜错,胶城的大队长,她是个女人。 漂亮、干练、知性、果决,当这个剪着一头短发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只觉得仿佛看见了十年后的孟斯冉——大约女强人总有那么些相似的气质,刚硬得让所有的男人都感觉到自卑。尽管吴队长顶着一身性感的棕色皮肤,看上去好像刚从前线拉练回来的母豹子,但是那双眼睛却依旧干净清澈,丝毫没有被这世界干扰似的。 “哦……是个厉害角色啊!”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阿木博士微微一笑,用肩膀品碰了碰江涯:“从手腕的肌肉线条来看,每天绝对不会少于三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掌心老茧深厚,但指尖却保持着干净柔软,所以枪法也应该是一等一的……而且,才回来两个小时,手上就已经整理了最近两个案子的全部资料,我刚才瞟了一眼,分条分章,条理清晰,不可小觑。” “是吗?”江涯搔了搔脑袋,似乎心思不在这个上头,闲闲道:“这可是新局长、我们、以及刚回归的队长的第一次会面……你的简报,准备好了没有,博士。” “这还需要准备吗?”木阿吉胸有成竹地挺直了腰板儿,看着上首的陈玉发做自我介绍,然后紧随其后地站起身,口齿清晰道:“我是木阿吉,东城警官学院心理系的教授,忝为胶城无头连环杀人案的顾问,现在,我来为大家简要介绍一下目前的情况。” 七张照片依次贴上白板—— “医生,杜宇柯,一年前死亡的第一个人,四十四岁,现寰宇私人病院的肛肠科主任医生,八年前曾在香河公立医院做肠检医生。 老师,陶源,五十二岁,十个月之前死亡的第二个人,现香河区立小学二年级数学老师,年级组组长,八年前曾在洱谭区的一家私人教学机构为富人家庭的孩子们做过一段时间的家庭老师。 水电工,满盛,四十七岁,九个月之前死亡的第三个人,现洱谭区某物业的常驻水电工之一,儿女成双,成绩出色,都考上了名牌大学,八年前刚刚从别的地方来到胶城。 警察,谢斌,三十四岁,七个月之前死亡的第四个人,八年前警校研究生毕业,被分配到汇江区派出所实习,之后因为成绩出色,调往藏川区支队刑警队,一路高升,被杀的时候,已经是副队长。 律师,许安康,三十八岁,五个月前死亡的第五个人,坐拥丰和律师事务所,名声之响亮,在胶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但是八年前,他也不过是某政法大学始终混不出头的一个助教罢了…… 保安,何旅,五十九岁,三个月前死亡的第六个人,从八年前开始就莫名其妙地提前退休了,从汇江区迁居到现在的中心区,买了房子,儿孙绕膝…… 福利院院长,顾佳慧,四十六岁,三天前失去头颅的最后一个死者,也是到目前为止第一个女性死者,八年前,希望私立幼儿园的园长,后来幼儿园不明原因地倒闭,而不得不换了个职业,生活条件一直在平均水平之上。” “说到这里,指向性应该很明确了吧!”阿木博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扫视过众人。 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八年”这一点的队员们,拿着笔拼命地做着记录,只有吴队长的钢笔轻轻敲着桌面:“为什么一定是八年,你为什么偏偏抓住八年这个数字不放,这些年这七个人别的生活变化也不少,比如说四年前何旅忽然进账一大笔钱,比如说许安康六年前一案成名……” “只是因为……”阿木博士忽然加大了声音,打断了吴队长的声音,双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忽然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感觉:“因为,这八年,这些人的生活记录都是真的,而八年前的记录……却不一定。”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女僧5 “什么意思?” 阿木博士笑了笑,举了举江涯的手机,示意大家自己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然后将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啪的一声拍上了白板,上面的脸却正是今天早上刚刚去世的白局长—— “很凑巧的是,就在刚才,我们发现了今天早上殉职的白局长当年的调派记录,虽然我们暂且不能断定他的死是否和之前的连环杀人案有关,但是却也是刚刚好八年前,他才忽然来到这座城市就任……而在那一年之前的属于白局长的履历,经过我们刚刚的确认,发现有很重要的一章消失了,查不到了。” 众人大哗,连吴佳的脸色也变了又变,苍白道:“你什么意思……要是没有证据的话,我可以把你的话,当做是对白局长的诽谤。”白冬生之于吴佳,是亦师亦父的存在,他提拔她信任她,给了她今天的位置,让她完成了多年来的梦想……然而此刻他死了,居然还有人在拼命挖着他的过去。 “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得而知,目前唯一能够跟我们讲述八年前的人……应该只有白局长的妻子了……毕竟其他受害人的家属,大多已经因为‘过于悲伤和恐慌’之类不明原因地迅速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算不明的原因吗?”吴佳反驳。 然而不等队长大人话音落下,会议室的大门被一名年轻的警官猛然推开,年轻人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白……白局长家里出事儿了……” 众人哗啦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怔愣愣地好像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几秒钟之后,首先反应过来的吴队长,犹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那本该会是一场滔天大火,幸而昨夜大雨的遗泽还残存在这个城市的角落,让天气保持潮湿,使这间院子的火势,停在了安全范围之内,没有伤害到更多的生命。但是当吴队长踹开院子里已经破破烂烂的防盗门的时候,那挂在梁上的干巴巴的女尸,还是将众人吓得愣在了原地…… 这还是那个几个小时之前风姿绰约,明艳白皙的女人吗? 吴佳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不肯奔涌而下,只干巴巴地叫道:“师娘……” 窗外,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夜空,清白的光辉倾泻而下,照耀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上,痕检科和法医组很快赶来,脸色难看。 “是有人纵火谋杀然后布置成了现在的假象……还是只是简单自杀?”阿木博士走进来看看,提出了一个最基本的疑问。 江涯蹲下,摸了摸角落里还没有烧干净的床帘,放到鼻尖闻了闻道:“有火油的味道,但是还不能够确定是谋杀还是自杀……毕竟,也有可能是蒋兰觉得烧死太痛苦,所以同时选择了上吊。” “师娘是不会自杀的。”吴佳抱着地上刚刚放下来的干尸,神色凛然地抬起头看着江涯:“师娘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人,所以……” “保不齐是为母则强。”阿木博士忽然开口打断了女人的抒情。 “什么?” “这偌大的房子,只有白局长夫妇居住,听说他们的一双儿女,已经出国好几年了……不是么?” 吴队长顿时哑口无言,短暂的沉默中,记忆犹如潮水一般侵袭而来……那是六年前,她刚刚升任副队长的时候,因为感赖于白冬生的提拔,所以经常带着礼物前来拜访,有一天帮着择菜的时候,她便问起蒋兰: “您为什么要把江江和小雪送出国读书啊,明明他们年纪还那么小。” 那时候,雍容优雅却看上去有些悲伤的师娘,摸着她的头发笑了笑:“因为想让他们去见见更广的世界,更多的事情,然后有一天可以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要像我们一样,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犹豫不决,甚至最终屈服。” 彼时,吴佳还不知道蒋兰口中所指,但如今想一想,难道他们真的在八年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月上中天,尸体很快被法医组的人搬了回去,而留下的现场里,因为火势烧得很彻底,痕检科也没能够发现更多的线索。只有江涯始终摸着屋子角落里,沾着一点汽油的床帘发呆,好半晌,一直等到阿木博士喊他离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最近……什么人都能买到这么大量的汽油了吗?” 门外,吴佳很快接口道:“这一点,我会派人在五十公里范围内的工厂以及加油站查实的,不用你操心。”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江涯显然愣了愣,然后看着女人离开的身影,冲着阿木博士撇了撇嘴:“女人这种生物……真的是麻烦!” 阿木博士戏谑:“怎么,比月亮和孟斯冉还麻烦?” “滚蛋,好好操心你的柳老师。” 众人折腾了一夜,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只有柳欣慧还没睡下,抱着杯已经凉掉的茶,看着窗外的下弦月,微微出神。直到听到房门咔哒一声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就见三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的走进来。 “咦,还没睡啊~”阿木博士架着打瞌睡的毛小天,很不客气的将年轻人往沙发上一扔。 “孩子们先睡了,我看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先等一等。”女人说着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点东西放进微波炉:“幸好住了大套房,还能给你们弄点东西吃。” 一旁,江涯砸了砸嘴,道:“瞧瞧,有女朋友就是好……话说,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 “倒是有这个计划。”阿木博士一把搂住柳老师的肩膀:“只不过我爸妈环游世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等他们回来就办婚礼。” “到时候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毛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旁边,正在练晨功的灰蛇无奈地回头,就看见个四仰八叉的年轻人,连被子也没盖:“要是叫你爸看见了你这幅样子,也不知道会骂成什么样子。” “我才不要见那个老头子呢……”毛警官迷迷糊糊。 然而,这世道多的是说曹操曹操到的事情……就在六个小时之后,众人从梦境中惊醒的时候,就看见客厅里,鹿峤小小的身子挡住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说这位爷爷,你怎么又来了,他们忙了一夜才睡下,你怎么这么没有眼色。” 卧槽……众人在心里疯狂吐槽,简直要绝倒——这丫头简直太有勇气了,这是第二次了吧,这么当面的拦住毛一柏,上一回好歹还有昔拉撑腰,现在他背后可就站了一群小毛孩子啊,没看见染青的表情都僵硬了吗?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小胖子此刻内心正在疯狂吐槽——卧槽,小天哥哥怎么还不起床,他不是和二十三郎睡一个屋子吗,这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死翘翘了。 眼前,毛家大佬的内心,简直有一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但是大佬忍了又忍,心平气和地蹲下,将目光和小胖子放到同一个水平线:“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因为……”小胖子欲言又止:“因为你总是一副我很牛逼的样子。” “但是我本来就很厉害啊~” “才不是呢~你也就是普通厉害而已,博士和叔叔比你厉害多了……” 众人无语,江涯扶了扶额头,趁着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跑了出来,开口就是:“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下不光是小胖子,连毛一柏也松了口气,众人就见大佬站起身来,整了整领带,字正腔圆道:“白冬生也算是我手下一名干将,况且一个市局局长的死,上面也不可能不重视……” 江涯微微笑了笑,客套道:“那咱们去警局谈吧。”一边儿冲着阿木博士使眼色:“去把小天喊醒。”一边引着大佬往外走——其实他很清楚,毛一柏的驾临绝不会单纯是因为白冬生的死,大约……金三角那边,又出了什么事情吧。 半个小时后,当睡眼朦胧的毛警官赶到警局的时候,大佬主持的会议已经开始了,众人严肃的不得了——瞧这大案子,连中央都惊动了。 “诸位所说的,有关于白局长八年前调动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关于档案中丢失的那一张,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请问。”吴佳忽然举手:“按理说,像市局局长这么大的调动,应该周围的人都有印象才是,他以前在什么地方任职,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之类的……为什么需要翻阅档案呢……” “白局长的履历还算清楚干净,以前在北海市警局做副局长,没有什么不好的行径,来到胶城之后,除了目前这一起恶性的连环杀人案,也没有任何过失……但是唯一不清楚的一点就是,当初到底是谁做主,将白局长调到了胶城。” “不是您吗?” “八年前,我还不在现在的位置上,那时候……负责审批的人大概是……”中年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但是江涯众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谁——邢战铭,那个已经被送进监狱的前任大佬。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女僧6 那个人……竟然还活着啊!这个国家相比起别的地界来说,其实还算是仁慈。江涯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中的钢笔,神色淡淡。 那本是福安街的起点,是他下了决心回国好好过日子之后接的第一个案件——跟这个国家合作的第一个案件。然而那个案件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已经不用再次赘述,他面临了这个国家权威的力量,面临了复苏的堕天使们,面临了劫后余生的燕尾蝶。现在,当那个罪恶又可怜的男人终究又一次被提起,需要监狱之外的人们,低声下气地垂下高傲的头,去乞求又一个真相的时候,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忿。 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的会议上,众人分派了各自的任务,由吴佳和刑警队众人继续追踪前七名死者更多的共同点与联系,并深挖他们八年前工作调动的原因;由阿木博士和毛小天继续探查白局长夫妇的死因,是否真的和八年前发生的某件事情有关,以及蒋兰女士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她在死前,究竟从白局长的办公室拿走了什么,又究竟想要掩饰什么;由江涯和新上任的代理局长陈玉发亲自远赴关押着邢战铭的特殊监狱,调查八年前有关于白局长的人事调动——是否官方托付给了白局长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掩盖。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毛一柏就从众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甚至没有来的及跟自家儿子说上一句话。是以,当晚上,江涯和陈玉发的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年轻人坐在机场的长椅上叹了口气:“你说,那真的是我爹吗……大家大老远的在胶城见面,也没给个好脸色。” 阿木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所谓在其位而谋其事,你的父亲位置很高,高到要承担起所谓的国家的责任……所以尽管他固执古板,脾气不好,甚至有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你也应该多多体谅他,毕竟身在那个位置上,有多少人已经忍不住意志崩溃,或者自甘堕落,而至少,他还能做到清廉自持,真切地为来百姓着想,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毛小天苦笑一声,站起身:“好了,走吧……白局长的死因,也不好查,明天又该奔波一天了。” “说不定国庆结束也不能回家呢!” 五十公里范围之内的工厂和加油站,对方也许是在同一个地方买了高达一百公升的汽油,也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分散好几个地方买。而当吴队长交出一名熟悉道路的年轻警察的时候,脸上不甘心的表情也说明了两人肩膀上的任务之重;“局长的案子……我本想查的,但是由于私人情感之类的不能插手,所以,就拜托你们了。” 被这样一名拥有某种极致的漂亮与魅力的,堪称制服youhuo的女性这样当面乞求,饶是已经有了老婆【阿木博士】和身为同X恋【毛小天】的男人,也忍不住心跳露漏了一拍——尼玛,这太有成就感了。 于是二人动力满满地启程,开着一辆小破面包,开始走访全城。 而另一边,有了所谓的“八年前”这条线索,前七个人的死亡线也似乎逐渐有了明朗的方向。吴佳在车子上翻阅着这半年来的记录的时候,只觉得黄金22的确了不起——这七个人的调动,看起来如此正常而又不显眼,甚至没有任何联系,还有一定的时间差距,却还是被他们迅速察觉了。 众人首先在寰宇病院下了车——八层高楼,在99年还是不多见的。这地界,是有钱人迈向天堂、地狱以及人间的通道……说是医院,其实更接近于疗养院。病人大多是老人、小孩儿或者患有慢性疾病的患者,来往间并没有很多大医院那样紧张冰凉又悲伤的氛围,更多的是轻松惬意。 “找一个叫徐艳芳的女医生,她是对杜宇柯比较了解的同事之一,两个人在各自的离婚期间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关系。” 徐医生看上去不到四十岁,似乎比杜宇柯更加年轻些,身材高挑,妆容精致。她见到众人的时候,微微有些不耐烦,直到看到吴佳那张漂亮的脸的时候,才微微一愣:“咦,竟然来了个警花。” 只可惜,吴队长并没有心情跟她废话,开门见山道:“我们想了解一下有关于杜宇柯杜医生的事情。” “能告诉你们的,我一年前就都交代过了呀……怎么,这案子你们还没破啊!”女人的脸上露出一点戏谑,似乎在质疑警方的能力。旁边有新兵蛋子立刻不忿,想要上前申辩,却被吴队长轻轻拦下: “今天想问的,不是他死前,而是八年前,他刚刚来到这里的事情……那时候,你应该也刚来这里没多久吧!” 女人愣了愣,点头:“八年前……嗯,我那会儿刚从国外读完博士学位回来,据说他是从香河区什么医院调过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他很少提及八年前的事情。” “很少提及吗?” “对啊……你知道寰宇是比较特殊的,我们拿着极高的薪水,但同时也具有着一般医生所无法企及的技术,所以普通的白大褂,是根本进不来这间医院的。但是杜宇柯……说实话他的技术很一般,以至于到了四十多岁还是只能在肛肠科给人掏屁股,虽然挂着个主任的名头,但就技术而言,可能连我们的实习生都不如。不是没有人质疑过他的存在……只不过院方似乎有意压制这一点。” “这一点我们倒也知道。”吴佳点了点头——一开始,杜医生的死作为第一个案件发生的时候,警队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而导致了别人嫉妒杀人或者病人家属因为怨愤而杀人,是以侦查方向一直不对。直到挺长时间后,第二起案子的发生,人们这才意识到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院长在吗?”吴佳直视着徐艳芬的眼睛,似乎想要从那长长的眼睫毛之后,看出点什么来。 “院长已经外出考察很久了……大概,一年了吧!”女人的笑容很得体,但是人们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意思——你们是找不到院长的,八年前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打听什么,但估计是打听不着了。 众人心中忿忿,却也无法,毕竟杜宇柯从十年前离婚后一直独居,身边只有几个不远不近的同事,徐艳芬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我们去香河公立医院。”吴队长拍案,神色不甘。 据档案上记载,这个人八年前的确是在香河公立医院上班的……只不过因为是八年前的事情,也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地方,所以警队的人并没有进一步核实这一点。 然而,等今天,众人到了之后,却再一次大跌眼镜儿。 “杜宇柯?谁啊?”肛肠科主任擦拭着眼镜儿,一脸真诚的迷茫。 警队众人面面相觑,要求调阅医院所有的人事档案……最后却发现,杜宇柯的人事档案确实存在在这家医院,只是这家医院里,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在这间医院工作过的经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简而言之,档案之中所记录的,杜宇柯本该在这家医院任职的期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 案件越发诡异,众人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吴队长顿了顿,翻出第二个案子。 照片上的陶老师的脸看上去依旧可亲,像个胖乎乎的佛爷,只是不知道这张可亲的脸的背后,又藏了什么样的秘密。现如今,一年过去了,他的妻子早已经带着女儿远离了这座城市,表示不想再跟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扯,胶城之内,只留下陶老师一对年近八十的父母。 “八年前?”两位知道,八年前陶老师究竟为什么忽然放弃了补课老师的工作,选择进入香河区立小学呢?”吴队长对于老人,还是相当有耐心的,语气也不似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两位老人想了一会儿,忽然回屋拿了一打信件出来,翻阅了半晌道:“啊……我想起来了,八年前,我们俩刚刚来成立跟着儿子过日子,我们也不知道他之前在做什么工作。”说着,老太太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吴队长,就看见上面清楚地写着1991年的字样——“爸妈,我在胶城有了一份不错的稳定的工作,终于能把您二老接过来了。” “稳定的工作?”吴佳喃喃自语,心中不解——按理说,陶老师之前在富人区给小孩子们补课,赚的钱应该更多啊,怎么反倒进了公立小学做老师,才能力把父母接过来呢? 然而,等众人紧接着去了档案上记载的,陶老师之前工作的补课机构,想要获得更多信息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了。 “卧槽尼玛。”吴队长第一次摔了案本,在大街上就开始骂脏话:“尼玛他们的档案全部都是假的啊……” 这样的滔天手段,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要用这样的滔天手段去遮掩,接连两次的碰壁在众人的心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立刻想办法联系陶老源的妻女,务必从她们的嘴里挖出来,八年前陶老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女僧7 转眼已经是天黑,就在警队众人赶到第三位死者——水电工满盛的家里的时候,就发现那在丈夫死去之后独居的中年妇人,已然不见了身影,吴队长无奈之下,只能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哦,满家媳妇儿啊……三个月前,好像去她儿子念大学的城市了。听说她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在那儿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然后她就把这房子给卖了……只是不知道为啥到现在也没人进来住。” 邻居说完便关上了房门,留下众人僵硬地点点头。 这一天下来,接二连三地没有任何线索,实在是让人失去信心。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也许就侧面印证了江涯等人的猜想是正确的——有人正在一步步地消除着当年留下来的线索试图掩盖八年前某件不能见光的大事。 “时间太晚了,受害人家属对我们的探访已经感觉到了一定的疲惫和烦躁,还是先回去吧……”看着茫茫夜色,吴队长叹了口气,爬上面包车。然而昏暗的灯光下,翻阅着卷宗的手并没有停下,细细密密的字仿佛蚂蚁一般爬在众人的心头,带来撕咬般的疼痛。 “三天前,你们应该去过死者顾佳慧,顾院长的家了吧。”吴佳挠挠头发,抓下来一大把,不禁叹气——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因为秋天的缘故,这脱发是越来越严重。 旁边,副队长刘崇点点头:“去过了。但是我们发现顾院长家……并没有别人。她没有生儿育女,似乎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同时,她的丈夫五年前就跟她离婚了,目前供职于甘南市某区政府,两人之间因为孩子的问题,似乎没有什么来往……” “那么她做福利院院长,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生孩子的遗憾么?”吴佳阖上了卷宗,微微皱眉。 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彼时毛小天和阿木博士已经在翻阅着白天搜寻过来的,这几天大量购买汽油的人物名单,并一一核对汽油去处和用处,而马尔斯竟然也没余回酒店休息,撑着下巴在等待,似乎想跟众人说什么。 “怎么了,还不回?” “哦,马尔斯说白局长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想等大家都到了再说。” “有什么情况吗?”吴佳显然有点迫不及待。 马医生点了点头,在案件分析板上贴上了尸检中拍摄的几张照片—— “除了正中心脏那一刀,以及白局长腹部被拳头击中的青紫伤痕,我们在尸体上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可供参考的痕迹……但是从那把刀刺入白局长胸口的角度和深度来看,犯人的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斤……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对方很有可能是个女人。”吴队长抿了抿嘴唇,神色苍白地得出这个结论:“一个女人,杀了八个人吗?” 一旁,阿木博士微微摇头:“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杀死白局长的和杀气前七名死者的,是同一个凶手。” 吴队长沉默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指尖微微划过那张伤口触目惊心的照片,道:“我只是很难相信,是多厉害的一个女人,才能够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在一个警察局长毫不反击的情况下,杀死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难道,她是跟我一样经受过什么训练吗?警校毕业的学生?军校毕业的干部?但那些人跟白局长能有什么恩怨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此时,江涯和陈玉发所乘坐的飞机,已经在这座整个华夏最繁华的城市落地。夜晚的霓虹比璀璨的星空更加闪耀,两个人皆是轻装上阵,只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然后拦下了一辆出租。 出租最终停在当地的警察局门口,大门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将军联系过我了,由我带你们去关押邢战铭的监狱。” 最繁华的城市里,最灰败最森严的一个角落,远远看过去不过是一处荒山,然而走近的人却会发现这里别有乾坤。高高架起的电网,三步一设的警卫,每一处都昭示着到底关押着到底多么重要的人物。 “邢战铭就在这里么?” “是的……另外,之前由黄金22抓获的一些罪犯,也都关在这里,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带你们顺便见一见。” 江涯愣了愣,半晌,微微点头:“多谢。” 封禁的铁门缓缓拉开,发出厚重的声响,狱警们微微侧目,看着这两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个失去左臂的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生着一张清秀好看的脸,但是行止之间,却好像有着淡淡的疏离和杀气……而旁边那个小麦色皮肤的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军人的气质非常浓重,但是五官上却又有点精明和油滑,看上去很有点聪明。 “从这里下去到邢战铭的牢房,要经过五道防护阶梯与铁门,每一道铁门都有三十位以上的密码禁制,所以安全程度是非常之高的。” 年轻人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似乎并不觉得眼前的东西非常新奇,这让负责带路的中年男人,有些奇怪。 输入第一道三十位密码,铁门之后出现了一批完全不同的狱警,他们看上去更加强壮和敏锐,这让年轻人微微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刚刚那些门口的狱警,跟这一批比起来,可以算得上是新兵蛋子了……看来越往后,会越有意思啊!” 带路的中年男人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当然,这里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最安全的地方了。” 等穿过接下来的几道门,陈玉发的眼睛瞪得是越来越大——这旁边站着的狱警,估计随便拉一个出去,都能干掉两三个普通特种兵了吧……然而江涯却渐渐淡定了下来。年轻人环顾四周,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熟人太多了,让人不舒服。” ——胶城。 介于阿木博士忍不住点燃的香烟,马医生和毛警官分别摇下了自己旁边的车窗。阿木博士瞧见了,微微叹气,掐灭了烟头扔出去,然后瘫坐在副驾驶上歪着脑袋道:“江涯那小子,应该到首都了吧!” “嘿嘿,那小子好福气。”毛警官乐呵呵:“首都的那个监狱,连我都没得到机会去看过,却被他白捡了去……也不知道能见到多少厉害人物,真叫人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阿木博士晃晃脑袋:“等你哪天犯了事儿,也得被关到那里去。” “我呸。”毛警官啐了一口:“你才犯事儿呢,你全家都犯……” “小心——”阿木博士忽然尖声叫喊,众人就看见车前,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车子一个打横急刹,在湿润的道路上划出鲜明的轮胎痕迹,众人慌里慌张下车,只见轮胎一片血红……车前,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已经没了意识。 “卧槽……赶紧的,120.”毛警官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这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有没有,自己居然会撞了人? 路灯昏黄,众人只能看见汩汩的鲜血从女孩儿的下半身流下……马尔斯情急之下掀开了那沾满了鲜血的白色长裙,然后犹如冰塑一般,愣在了当场。 “怎么样了……”毛警官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马医生勉强站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这姑娘,怀孕了……” 言下之意,看眼下情况,这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 一股冰冷的痛楚涌向毛警官的心脏,顿时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马医生复又蹲下身子,试图检查女孩儿身上是否还有别的外伤,只是神色越来越严峻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大概因为是凌晨,路上没什么车子,所以救护车赶来的很快。 “什么情况?”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医生,神色冷然,一副质问的模样。 毛警官顿时紧张,还是阿木博士稳得住场子,道:“我们刚从警察局出来,工作了一夜,没看清楚路上忽然有个姑娘闯了出来。”说着,出示了自己的警官大学教师证件。 不想,女医生却好像全然没有看见似的,只一边指挥着人将地上的姑娘搬上救护车,一边骂骂咧咧:“这姑娘的孩子要是保不住,我看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说罢,便扯着毛警官上车,后面,马医生和阿木博士开着警局的车,无奈跟随。 一个小时,就在手术紧锣密鼓正在进行的时候,柳老师和灰蛇匆匆忙忙披着外套赶到了——只是身后还跟着几个小的。 “你怎么把孩子们也带过来了?” “非要过来,尤其是毛柑,听说自家小叔叔撞了人,心里害怕。具体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啊?”柳老师无奈。 阿木博士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那姑娘的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 “你们怎么会就撞了人呢?” “谁也不知道会有个姑娘忽然冲出来啊……也没下雨,居然还打了把伞。” 手术室外面,毛警官抱着脑门儿,整个人几乎团在了椅子上,灰蛇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头:“会没事儿的,别担心。” 毛警官始终没有说话,眼眶子红红的——那是一个尚未出生的幼小生命,马尔斯说最多三个月,却就这么没了,这都是自己的错…… 时针渐渐指向八点,转眼间太阳都已经老大,阿木博士拜托了马尔斯和柳老师看顾毛小天,自己先往警局赶去了——今天白局长夫妇的儿女就能从国外赶回来了,自己必须到场调查。 是以,当手术结束的时候,阿木博士并没有看到那姑娘被推出来的那一幕。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女僧8 那姑娘被推出来的时候,居然是醒着的,这一点,让众人惊讶之余,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个瞬间却又提心吊胆起来。只有鹿峤,踮着两条小短腿,神色有些疑惑地略过了女孩儿冰凉又清醒的眼神——她醒着,却为何神思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似乎并不为刚刚失去的这个孩子感到心痛和烦忧。 毛警官啪嗒一下,膝盖落地,就跪在了冰凉的地砖上,清秀的脸上满是悔恨:“对不起,是我开车不小心……我……” 女孩儿没有说话,只艰难地偏过头去,似乎并不想看见他的脸。然而地上,鹿峤却挪了挪步子,又一次转到了女孩儿的正面。也许是爱怜,也许是别的,看着小姑娘胖乎乎的脸,女孩儿艰难地伸出插着管子的胳膊,冰凉的指尖碰上了那软软的皮肤,嘶哑着嗓子,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时候,大家都说,是因为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如此悲伤……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一丝小小的疑虑,在鹿峤的心中,悄然升起。 女孩儿被悄无声息地推进了单人病房,负责手术的女医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漠然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毛警官:“哟……这么害怕呢,你不是警察么,应该挺牛逼的吧。好好庆幸大人的身子没出什么大问题吧……孩子的事情,可就得你们弥补了。”说罢,挖苦一般咧了咧唇角,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柳老师有些疑惑地回了回头,看向那高挑利索的女医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然而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有哪里不对,这一点直到她跟众人一起,进入了病房,还萦绕在心头。 孩子们都由灰蛇和染青带着去吃早饭了,病房里此刻只剩下一个认真检查着药瓶的护士,以及毛小天、马医生以及柳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帮你联系家人吧!”柳老师左右看看,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更为合适。 “家人……那是,什么东西……”也许是因为麻醉的原因,女孩儿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难听,像是指甲划在铝皮上那么刺耳:“如果我有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凌晨自己去买止吐药……” 众人面面相觑,显示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马医生抿了抿嘴唇,厚脸皮接着道:“那你的丈夫呢?”他的中文进步了很多,一些简单的话倒也还算标准。 “我才十七岁,哪有什么丈夫。” “但是你不是怀……了吗?”毛警官惊讶。 女孩儿侧过脸,微微笑了笑,好像江北的橘子似的,苦涩极了:“客人的孩子而已,没了就没了呗……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给我一笔钱就行。”说着,又把脸转回来道:“你们,应该不缺这么点儿钱吧……” 旁边,柳老师忽然皱了皱眉,似乎察觉到了刚才那样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姑娘,该不会是看见了车子,于是自己冲上来把孩子撞掉的吧,这样既能不要这个所谓的客人的孩子,还能从肇事者手里,赚一大笔钱。 这一点并不能怪柳老师想得太坏,毕竟这世道人心险恶……但柳老师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只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毛警官呆愣成一座石雕。 相比起之前的提心吊胆,大概还是此时此刻的不知所措让毛警官充满了负罪感——他压根儿没想过这件事情能够靠钱来解决,毕竟那是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 “钱,不是问题。”毛警官很干脆:“你要多少?” “二十万……你拿的出来的么?” “可以。”对于毛小天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巨款。 “好。”女人艰难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在柳老师身上微微停了一下,又接了一句:“我还有一个要求……” “请说,能做的我一定都……” “我没有家人。”女人忽然打断了毛警官的话,低声道:“所以在我住院期间,我希望你能找个人照顾我。” “这是应该的,我……” “我来吧!”柳老师突然开口,伸手拍了拍毛警官的肩膀:“男人肯定不行,护工也未必就会上心,我……以前,失去过一个孩子,知道该怎么护理”阿木博士不在场,她便没什么顾忌地提了起来。 毛警官愣了愣,半晌,点头:“谢谢。” 事情解决的如此顺利,是毛警官一个早上想都不敢想的,是以当他回到警局的时候,还是浑浑噩噩。彼时,白局长夫妇的一儿一女已经都到了胶城,正在法医室见自家父母最后一面。 白局长倒是还好,尸体只有心脏正中一刀,但是蒋兰女士,却是真正的被烧成了干尸,据说白雪看到自家母亲尸体的第一刻,几乎就昏厥在了白南江的怀里。 “那怎么可能是妈妈呢……哥哥,我们的妈妈,那么漂亮的啊……” 身材高大健朗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捏着拳头坐在阿木博士对面,希望能够得到一个交代。 “我们认为,白局长的死,很有可能和他八年前的调令有关……八年前白局长忽然调任到胶城的事情,您二位有所了解吗?” 白雪和白南江愣了愣,互相看了一眼,道:“八年前,我才十岁,哥哥也才十二岁……我们,什么都还不太懂呢,爸爸妈妈怎么可能跟我们说呢?只知道是高升,所以就跟着转学了。” 阿木博士叹了口气,点点头:“案子的事情,警方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我们的人也已经前往首都,去向当年在位的领导询问调令的事情,想必等那边有了答案,我们也会有眉目的。” —— 帝都。 对于邢战铭的反应,江涯是一点儿都不意外的。这么个男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而如今心如死灰的时候,忽然见到了当初将自己送进监狱,现在却有求于自己的男人的时候,岂能不觉得找到了一点点生活的乐趣。 将近两年的时间不见,邢战铭并没有变老,相反的,不见天日没有忧思的生活,竟然让他的精神状态以及心态都平复了很多——平复,便意味着他的大脑,又回到了宕机之前大佬的状态。 所谓聪明、高傲、狡猾,说的就是这种人。 “哦,对了,你手下的那个医生……他还好吗?” 年轻人的眼瞳微微缩了缩——他知道他暗指的是提科,因为当时代表黄金22这边去参加邢老爷子葬礼的,正是他,也就是那时候,医生和二小姐,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个医生,他的身世倒也不简单,有个那么了不起的老婆。”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提科,从法律上来讲,可从来没有结过婚。” “哦,是吗?”邢战铭笑了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哎呀,我年纪大了记不清,只记得,当初那个叫瑞秋的女人,来找过我好几次呢!为了小东山的试验品……” “你现在这样拖着我有意思吗?”江涯猛然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提科有提科的人生,与我黄金22何干,他如果有事,我们自然会出手,但是如果他没有开口,那么我们就一定不会干涉一个成年人自己的决定,是输是赢,是风险还是明天,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八年前,你批下白冬生调令的事情——你,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 八年,这个词似乎对男人有那么些许的触动,却又好像没有,他的眼神处于回忆状态,但是表情上却体现出了完整的拒绝:“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江涯微微叹了口气,拳头在袖子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如果您曾经将这个国家放在心上的话……” “可是这个国家并没有将我放在心上啊!”中年人微笑着,忽然提高了声音,明明是无力地坐着,却好像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我帮你这件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寂静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陈玉发左看看右看看,深知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耐烦了,而出发前老师【毛一柏】叮嘱过千万不能出岔子,是以正要说话,却只听…… “你的儿子。” “什么?”邢战铭的脸色,立刻扭曲了一下。 “那是你们邢家,唯一的继承人了吧……你是想他好,想他飞黄腾达,还是想他死无葬身之地呢……”你还真别说,威胁人这种事情,江少爷做起来得心应手极了,此刻,邢战域的表情显然不像之前那样自然,透出了些许的慌张。 “怎么,黄金22也会做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 “所谓见不得光的事情,黄金22做的多了……是杀人,还是越货啊,又或者是栽赃啊……那都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哦……你可能不知道,在FA覆灭之后,我接手了你们传说的神之子——昔拉,他做事情,总是出乎常人意料的,不是吗?” 年轻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冰凉,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言语中的事情,做出来似的……而强大如昔拉,也许连这件铜墙铁壁的监狱也未必能挡得住的堕天使,正是压垮骆驼的而最后一根稻草——亲眼见过大天使有多么可怕的邢邢战铭,不可能拿自己唯一的儿子,去赌这么一遭。 “你想知道什么?”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女僧9 为了不耽误行程,返程的飞机将在五个小时之后起飞……计算起来,江涯和陈玉发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时间,可能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看着年轻人走出监狱的背影,陈局长忽然觉得有些寂寞和萧索——眼前这人,看上去如此年少的年纪,换做普通人,不过刚刚大学毕业,可能正在找工作的旅途上奔波着,然而他却好像已经奔波了许多年似的,显得有些苍老和疲惫。 说实话,在忽然接受调令,去到胶城之前,他根本连黄金22这个组织都不曾了解,只是一直听说着,在华夏这片大地上,有一个古老的组织,他们行走在江湖,恣意潇洒,也曾服务于正甫【zhengfu此处和谐】,抛却热血。他们之中能人辈出,为这个国家的过往,做出了无数贡献。但是更多的内容,比如有关于这个组织的如今,这个组织的何去何从,都是在他接受到调令的之后一个小时,由东城市局局长祁越亲自告知的…… 在那漫长的一个小时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副职和局长之间不同的地方,大约并不在于地位和金钱,而在于对世界的看法。从这个层级开始,他便要从白色的世界,走向灰色,将黑暗,牢牢地阻绝在这灰色之外,以护卫白色世界的普通百姓。 在这灰色的世界之中,有些特殊的人群,他们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亦正亦邪,只凭心性和爱好行事,不受任何规矩与条件的约束。他们可能拥有着卓绝的智商,天赋的身手,甚至是异于常人的能力。而这样的人,不管为任何一方所用,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波澜……而像自己一样自己这样的人走进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将这样一群人拉过来,为正义所用,阻挡真正的黑暗朝着光明进发。 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在真正见到黄金22之前,他还是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群人。他想过他们可能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好像FBI之中的特殊警察,也有可能超然自得地抽着香烟,好像神游物外的绝世高手。然而等他真正见到了,却发现他们不过是一群疲惫辛苦地追寻着某种事物的年轻人,而他们所追寻的那种东西,在普通人看来,大约唾手可得吧。可惜是他们,在见识过了这世界真正的黑暗以后,在看过了好像小东山爆炸那样的风云,看过了好像日本雅扎库那样的残忍之后,便再也不知道,平常人口中所谓的生活,究竟该长什么模样。 “你想说什么?”江涯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陈玉发。凌晨的霓虹灯之下,年轻人的面庞,好像熠熠生辉似的。 “什么?”陈局长一时语塞,愣在了当场。 “你从背后看了我很久,已经超过了三分钟……所以我想,你大概有什么想要问我。” 是的,我有很多疑问……陈玉发在心中默默发问——我想要知道你们这样杰出,为何会走这样的道路?我想知道,在看尽了这世界上无尽的残忍与黑暗之后,到底是什么给予了你们勇气,还能够继续站在这里?我想要知道,你们生活的那条传说中的街道,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是我,并不能够发问……我是这华夏大地上某个角落里,胶城市局的局长,我之于黄金22年轻的领袖,之于你们那个真实而又可怖的世界,已经失去了发问的权利。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在忽然熄灭的霓虹灯之下,朝前走了一步:“去安检吧……飞机快要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不便于打扰死者家属的吴佳一众人等,来到了藏川区支队刑警支队——在死去的前七名死者之中,只有谢斌的身份是特别的、官方的,也是更加莫名的。 负责接待的人,是同样熬夜熬了一宿藏川支队的队长薛鳌,此人圆胖脸面,五短身材,看着倒不像是个警察,而像个小商人。 “吴队长啊,不瞒你说,你看我这幅样子,也知道我在闲处呆了许多年了,队里这大大小小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谢斌在操持……他这一走,我实在是觉得力不从心啊!~” 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位薛队长的坦诚,感觉有一点点微妙的尴尬,只有吴佳淡定地点了点头,随意地翻着档案,漫不经心似的问道:“谢副队长是什么时候调任到藏川支队来着?” 薛鳌的脸上呈现出一点点不似作伪的回忆神色:“那得有七八年了吧……那会儿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刚毕业一两年,但是本事却不小,为人也正气。” “他最开始是在汇江区的派出所实习吗?怎么一下子就来了这么远的藏川区?” “许是家里有什么门道吧!”薛队长喝了口热茶,砸吧砸吧嘴,微微低下了头。 只是,这个动作却让吴佳皱了皱眉——作为正轨警校毕业的优秀学生,她多多少少也懂一点行为分析和心理学,于是心里面便很清楚,这人此刻似乎是想要遮掩什么! “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谢斌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现在也都退休了赋闲在家,他们家哪里有能力在他的工作上做出推进和改变呢?” “也许是家里别的什么人吧!”薛鳌忽然放下了茶杯,翘起二郎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这是个很明显的逐客令的姿势,让人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但是让人惊讶的是,吴佳并没有再强行多问什么——她虽然耿直,却并不傻,心里对于争名逐利,暗度陈仓这种事情看得很清楚。如果这个案子背后的黑手,当初连白局长这样的人物都能够调动,更可况是一个谢斌呢……也难怪薛鳌什么也不敢说,七八年来把个谢斌当成活神仙似的供了起来。 吴队长这么想着,便很干脆地站起了身子,作势要往外走。 屋子里,薛鳌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赶出来相送:“吴队长……”中年人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警花大佬的手腕,这要在平时,可能已经被吴佳一个过肩摔甩到国界线那边去了,但是吴队长的脸上,除了得体无比的笑容,和惯常应该有的对于男性的轻蔑与无视,便什么也不剩。 “这个案子,要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你们,都要小心。”中年人的声音很低,连吴佳身后离得最近的队员也未必能够听得见。 警花大佬神色未变,轻轻甩开薛队长的手:“多谢薛队长指教,我还会再来的。”她的声音不低,却宣告了说还会再来,那便意味着今天是什么都没有问到,倒也保全了薛鳌的安全——这个胖子,大约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说。 车子疾行,吴队长看着窗外的眼神,微微冷漠——终于有了一个过往皆有足迹可寻的受害人,不像前面几个都是假的。只可惜对方捂得密不透风,须得己方这把尖刀一点点撬开才行。 待车子再一次停下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今天,是国庆节的倒数第二天——大学城外,已经有学生开始陆陆续续返校,年轻的笑脸看上去生机勃勃,让吴队长不自觉地摸了摸脸蛋,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年纪不小了…… 众人顶着学生们疑惑地目光敲开了某扇办公室的大门,前来开门的中年女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的模样,穿着干练的小西装,抹着浓郁的口红,眉眼精致,气质冷硬卓然,一看就知道接受过高等教育。这种略带威压的气势,比起吴队长的刚硬,又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制服youhuo【此处和谐】。 “您是许安康许律师多年前的老师,安慧茹,是吗?”吴队长开门见山,并没有任何客套和犹疑。 女人伸上前去那咖啡杯的手忽然顿了顿,神情也好似有一丝凝滞,只是不惹人注意的瞬间之后,便恢复了常态:“是倒是,只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算是我带的最好的研究生之一,也是我用的最顺手的助教。” “既然他如此优秀,那为什么他研究生毕业之后,却迟迟没能转正呢?” 女人长长的睫毛微微低了下来,像一层烟雾似的,充满愁绪地笼罩在眉尖:“那时候,学校的编制都满了,所以一直没能让他正式入编……以至于学校最后失去了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可惜。幸好他后来发展的很好,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样的人才,却在半年前忽然死亡了……连头颅,都找寻不到。”确认了许安康的过往是真实的之后,吴队长便开始了步步为营的试探,不敢错漏一丝一毫眼前这位女教授的表情。 “是啊……真的是,太可惜了……”女人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咖啡,然后缓缓放下杯子,有些凄然地抬起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吴队长却总觉得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让带着一点点笑意。 吴队长微微垂眸,无意识地晃了晃手中的圆珠笔,忽然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马尔斯对于杀害白局长的犯人的分析——身高一米七且体格纤瘦的女性——正合了安慧茹的外表。但是她却没有说出来,只歪了歪头,状似不经意地看向窗外:“这学校里,还有许律师当年的同学或者同事吗,我们有一些问题想问。” “没有了。”安慧茹回答的很是干脆:“那时节,想留校的都是成绩最好的学生,许安康是最出色的……但即使是许安康也没能熬到最后,更何况别的人呢?倒是有一个他的学姐……现在应该是调到行政那方面去了,你们可以去问问。” 众人点点头,起身出门,临关门前,吴队长最后看了一眼室内,就看见安教授站在窗帘微微摆动的风中,好似一方浮舟,没有落脚之地似的。 “去调查一下这个女人的周边人物……” “是。” ------------ 第一百六十章 女僧10 “现在,就剩下顾佳慧一个人了~”站在慧光福利院门口的吴队长,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当年希望幼儿园早已经倒闭,再加上八年前资料的备份也不完善,很多可考的事情已然不存,我们能够探查的,也只剩下这间福利院了。” “之前我已经来问过顾院长与同事的关系状况。”副队长刘崇回道:“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大家都说顾院长是个和善的人。” 吴佳冷笑一声,神色不善:“和善人?那这个所谓的和善人此刻怎么丢了脑袋,冷冰冰得躺在法医室里面呢……虽说不可一概而论,以偏概全,但就这个案子来看,死掉的那几个,可未必都是无辜的。”此刻,她已经连自己的白局长都给划进了“未必是好人”的范畴,可见内心有多么狂躁了。 慧光的条件和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据说背后有大金主在支持着,咨客众人环顾四周,也只觉得绿化很好,孩子们锻炼和玩闹的器材也相当完善。若非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大概就是来往之间有些冰凉的不适意,那些穿着护工衣服的生活老师,虽然微笑着,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好像薄薄的一层灰,落在眼睑上方。 “慧光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你之前问过了吗?”在办公室内等待着副院长到来的吴佳,随意问着刘崇。 “我问过了,但对方避而不答……说后面的财阀只是投资,并没有插手福利院内部的事物,应该和院长的死没有关系。我当时没有考虑到‘八年前’这个点,所以也没有坚持询问。”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胶底鞋的脚步声——这福利院的老师,穿着打扮都跟医院的护士类似,连高跟鞋也没有,都是最简单款式的白色平底学生鞋。推门进来的,是个带着金丝边框眼镜儿的男人,从皱纹看年纪可能都快要六七十岁了,但是白净面皮儿以及儒雅安然的气质为他减龄不少,浅棕色的瞳孔看上去很有些贵族式的优雅。 “吕副院长,您好,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队长,吴佳。”为尊长者,吴队长特意站起了身,伸出右手。 吕三千其人,今年六十五岁,乃是建国前就出生的人物,如今还在任上做福利院院长,据说乃是特别反聘回来的——因为他对小孩子特别好之类的。 “竟然是这么漂亮的警花?”吕院长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住吴队长:“我老头子可真是有福气。”说罢,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扶了扶鼻子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儿。 “虽然前几天我们已经来过了一次,但是后来发现还有有些情况当时没有问清楚,所以只能再次打扰您了!” “无妨,应该的……佳慧是个好姑娘,她比我小了整整十九岁,我也是拿她当闺女对待的,为了查清楚她的死因,我愿意全力配合。” “既然如此……”吴队长点了点头,递出一张档案表,上面写着八年前顾佳慧从希望幼儿园转到慧光福利院任职的事情:“八年前,顾院长刚刚来到慧光工作,希望幼儿园便倒闭了……您知道原因吗?” 帅气的小老头儿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往窗边站去。他的脊背还很直,大约经常打太极,于是便有种道骨仙风的味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临风而立的时候,却显出淡淡的萧索来。只见他环顾左右,目光逡巡,最终落到了吴佳的身上,带着点犹疑和探究。 敏锐如吴佳,自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神情微动,往身后众人身上扫了一眼,顺其自然地岔开了话头:“您对顾院长八年前的事情,有什么了解吗?比如她的人际关系,或者她不能生育的原因之类的。” “佳慧不能生孩子,并不是天生的原因……那是他丈夫……不,前夫造的孽。很多年前,佳慧实际上怀过两次孩子,但是两次都因为家暴,而导致了流产,清宫也没有做干净,以至于再也不能怀孕。” 众人恍然大悟,都提笔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了那传说中的前夫一笔。 “但是就我们了解,顾院长的前夫一开始是不愿意跟她离婚的是吗……后来,怎么又离了呢?”顾佳慧的前夫,在当时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的人了。 “佳慧漂亮,孝顺,性子安顺,他当然舍不得离婚,后来还是她的大哥托了人,才把那个害虫从小丫头的生活里拔出掉。” 吴佳顿时挑了挑眉,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大哥”二字,顺带在后面又添了一笔——大哥的朋友。 询问最终没有的出什么喜人的结果,众人在中午之前,顶着秋老虎的余热回到了警察局,正在讨论着怎么样才能摸到慧光背后的财团金主的时候,就在门口遇到了从帝都飞回的江涯和陈玉发。 办公室里,阿木博士和毛警官都不在,似乎是陪着白雪和白南江回那个已经被烧毁的家里去了……父母虽死,财产终究还是孩子们的,一一切割的需求且按下不提。 “什么?车祸?”听完吴佳简要的叙述。江涯的眉尖拧起一个巨大的疙瘩:“他们可都是开车开惯了的老人……怎么会……”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再加上凌晨的时候,光线也不好……所以……你要去医院看看么?”吴队长倒也不是毫不通情达理的人,否则只凭着白局长的爱护,也不可能一路高升到如此地步。 对面,江涯微微叹了口气,朝陈玉发看了一眼,那意思——反正,当时的情况你跟我是一起听的,就由你跟你的手下交接了,这样也能拉近你们未来协作配合的关系。 陈玉发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派了一个小警察给疲惫的江大佬开车,大约是看他一条胳膊的独行侠,在这地界开车会被抓。 车子一路往医院行进,闲来无聊的江大佬看了身边的小警员一眼,随口问道:“你们吴队长查到什么情况了?” 小警员纵然不清楚眼前人真实的身份,但是看自家代理局长都毕恭毕敬的模样,也心知他不好惹,只能硬着头铺答道:“目前失去头颅的七名死者之中,我们发现只有谢斌谢警官、许安康许律师以及顾佳慧顾院长的身份和过往是真实的,而其他四名死者,他们八年前的履历,竟然完全跟调查结果不符合。我们去到他们档案上记载的地方,那些地方要么就是被拆了,要么就根本没有人认识他们……” “还有呢?” “还有?” 江涯有些不耐烦:“你们吴队长没有给你们布置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吗?” “哦……说了。”小警员微微紧张:“她让我们从履历真实的三个人着手,调查谢斌的家人,看其中是否有什么对他事业有帮助的人物,然后调查许安康当年的老师安慧茹,因为觉得她的身形和杀死白局长的女人很相像……最后说要调查希望幼儿园和慧光福利院背后的金主,看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资金往来。” 话说到这里,江大佬忽然笑了笑,伸手掏出手机来,拨通了蒋天行的电话:“来活儿了……” “我就知道你不能够让我有一天清闲。”对面的男人听上去是在抱怨,但是语气还是相当开心的:“说吧,怎么了……白局长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这案子规模也不小啊,才出门儿就搭上个市局级别的!” “闲话少说,先帮我调查两个私人团体,一个叫希望幼儿园,六七年前就倒闭了,当初的资料据官方说全部遗失,我要你查查还有没有什么遗留,另外一个是慧光福利院,看看这货背后的金主,究竟是什么人?给你半天时间,够不够。” “谨遵大佬指挥,足够了……”蒋警官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一旁的小警察听得一惊一诧的——这人,好牛逼的样子。 车子到达医院的时候,江涯已经打了个短暂的盹儿,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前来迎接的鹿峤已经站在车窗外挥了半天的手。 “哎呦喂,我的小胖子。”江涯笑眯眯地将小姑娘抱起来:“听说你小天哥哥撞了人,我来看看。” 鹿峤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让江涯有些疑惑:“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的哦……”小姑娘晃晃脑袋:“就是我总觉得,那个姐姐,是故意不想要自己的宝宝的……还有,我问过七号了,他说那个姐姐的气味和颜色,都是很悲伤的蓝灰色,其中还有些奇怪的黑点点……” “黑点点?” “是的哦!” “那你柳老师说什么了吗?” “柳老师说……既然对方只要求了一点并不算过分的金钱赔偿,就不要追根究底探寻别的什么了。但我总觉得,还是应该要小心一点……” “你做的很对。”抱着小姑娘走进病房,江涯一眼就看到了柳老师身后的病床上,那面色苍白,身材纤瘦的年轻姑娘。慢慢走近,只见她微阖着眼睛,睫毛在秋天的阳光下轻轻颤抖,好像蝴蝶的亲吻似的,翩然而过,只留下气息。 年轻人的目光,轻轻扫过一旁端坐着削平果的柳老师,随着眉毛的微微一挑,意思显露无疑——查过背景了没有。 柳老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息——是个孤儿,无依无靠。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放下鹿峤走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女僧11 去哪里?自然是去主治医生的房间。 那同样是个高挑漂亮的女人,三十四五岁的模样,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看上去明明是素面朝天的脸,却不知道从何处透出一点点艳丽来。 “嗯?五床的女孩子吗……” “是的,她的身体,问题大么?” “除了失去孩子这一点所导致的虚弱和贫血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毛病。”女医生接了一杯热茶安坐在旋转椅上:“只不过,就失去孩子这一点,就够你们吃的了吧?” “是啊!”年轻人状似无奈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女医生的名牌上微微掠过,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下一秒语气中便带上了一点点戏谑:“只是感觉她自己对那个孩子也不是很看重,说私下就可以了事……不过是一些钱的问题罢了。” “钱的问题?”女医生微微抬了抬眼眸,清澈的瞳孔看上去充满了嫉恶如仇般的不屑:“也是,对于你们这样家世不凡的有钱人来说,那些钱可能只是几个月的零花吧!” 江涯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缓缓起身道:“看来您对我们这群人的家世,很是了解?” 女人的神情微微凝固了一下,良久,在瞬间的笑容之中冰雪消融:“那个桃花眼的男孩子手腕上的手表,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华丽,但实际上,价值在五万块以上,还有他那件外套,也……” “您在这样一间公立医院里赚钱,竟然会对那些奢侈品牌,有这么多的了解?”江涯的眼睛眯的越发厉害。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然买不起,但是不妨碍我喜欢啊?”女人笑了笑,身子往后仰,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做出了逐客令的意思。 江涯也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跑了出去。甫一出门儿,便给蒋天行和吴佳分别发了一条短信:“查一个名叫姜楠的女医生的信息。” 此间事了,等众人都在警察局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屏退开职衔不够高的成员之后,会议室里便只剩下江涯、木阿吉、毛小天、陈玉发以及吴佳,除此之外,甚至连刘崇都没能够加入进这个小小的会议。 “为什么不让刘副队进来?”毛小天有些疑惑。 吴佳的神色暗了暗道:“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说八年前,真的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的话,对方的黑手显然已经切入到了我们的内部,连白局长也没有能够幸免于难,所以我想还是把调查的队伍,再精简一下比较好……” 不想,阿木博士和江涯却微微摇了摇头:“这样容易打草惊蛇,以后有不重要的会议的时候,还是不要排斥众人。” 吴佳点了点头,首先看向陈玉发:“我来总结一下现在案子进展的情况吧……根据今天中午,陈局长带回来的信息,八年前白局长的调动,应该是跟这个人有关。”女人说着,拍出一张照片贴在白板上:“廖卓衎,六十二岁,目前任职于……” 毛警官的目光在吴队长清晰而富有力量的声音中一点点模糊——他记得这个人,他在看多年前曾经来过自己家里,那时候连爷爷那样的人物,都对他毕恭毕敬。尽管他看上去更年轻,称呼爷爷为上一个时代的老人,但是从家里宾主坐定的姿势来看,那人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分量,看的比爷爷要轻过……即使,爷爷已经是将军了。 “八年前,他的确是这边的第一把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很难就凭着目前的推测,对一个这样级别的大佬动手,我们需要确实的证据。”江涯咬了咬嘴唇,神色不太好看。 阿木博士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点本来就是不成立的。庶民犯法,古人大可以羁押了他们然后慢慢查实,但是皇亲贵胄犯了法,我们哪怕搜集齐了证据,也不过能够隔靴搔痒罢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毛警官日常发问。 吴队长顿了顿,又掏出几张照片:“我认为接下来,要重点保护并审讯这几个人。首先,藏川区支队的队长薛鳌——这个人似乎知道什么内部消息,但是碍于一些原因,不肯告诉我,只是暗示我要注意安全;第二个,慧光福利院的副院长吕三千,老爷子年纪挺大了,应该知道一些不太详实的消息,但是我今天去的时候,他似乎对我身边的人有所顾忌,所以我打算今天晚上自己偷偷摸摸去一趟;第三个,政法大学的教授安慧茹,许安康当年的老师,这个女人行事风格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诡异,我建议重点盯梢,并查一查她身边的人物;最后一个……”吴队长顿了顿,抬头看了江涯一眼:“这是江先生之前托我调查的一个女医生,我核实了一下之后发现,她曾经在寰宇病院工作过两年……明明是香港那边的医学博士,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调到一个公立医院去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 “六年前。” “也就是希望幼儿园倒闭的那一年?” 吴佳愣了愣,点头:“是的……难道说,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吗?” 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愿这个想法不要变成真的……否则,有些人有些事,也就真的走到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江大佬的手机忽然跳了起来。 蒋天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散,只是这一回多了那么一点点意味深长:“这回你们可要感谢我了……” “怎么说?” “这个慧光背后的金主,是个皮包公司,名字叫宙宇,一般人可能查到这里就停下了,但是我帮你们干了这么多事儿,早就察觉不对了……” 听着蒋警官牛逼哄哄的,众人失笑,江涯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行啦,你要是真的功劳巨大,我给你攒老婆本儿,行了吧……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蒋警官立刻正经起来:“这是一个幕后人物转了七八条资金链才建立的皮包公司,其目的应该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我换了好几条网络才追上了他们的资金流动,却发现最终都汇集在了同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寰宇生物制药。” “得嘞……”阿木博士将手中的资料砰地一声往桌上一拍:“找到了,切入点,寰宇生物。” “哦,还有啊……”蒋警官继续道:“希望幼儿园的事情,当初残存的资料太少,但是就目前找到的一点点细枝末节来看,当初投资给希望的人,应该也是寰宇生物制药。” “别的不说,寰宇病院的院长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向,医院里的医生也大多不清楚内幕,我们……总不能从那个叫姜楠的女医生身上下手吧?” “未必不可……”江涯敲了敲桌面:“今天晚上,你暗中去吕三千家里打听寰宇投资希望和慧光的事情,我和阿木、小天再去医院一趟,跟这位姜医生好好讨论一下,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忽然从高薪的寰宇忽然跑到了一个普通的公立医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眼已经是七点半,众人累了一天,复又驱车赶到了医院。今天毛警官可没敢碰方向盘,老老实实地窝在副驾驶,啃一个苹果:“你说我昨天也没怎么样,怎么就撞了人了呢……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我之后可能要休息个几个月不开车了……” 后座上,江涯一边捏着自己发出警告的脖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你怎么就不怀疑那个女人是故意冲出来,为了诈你一笔钱呢……” “不会吧,那怎么说也是一条小生命呢……再说了,她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把她给撞死了,又怎么知道我有那么多钱可以赔给她?” “这就是重点了!”江涯伸了个懒腰,默默躺下:“那个女人,凭什么判断你不会把她给撞死,是她了解你出色的反应神经呢,还是她知道经历过严格的训练呢?她又凭什么判断你有钱赔偿,是因为她了解你的家世呢,还是因为她看出了你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服呢……不论是哪一点,单独拎出来这个女人都足够可疑了。不过幸好在她出院之前,柳老师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她。至于那二十万,她要是要,给了也就罢了,于心无愧足以……” “你为什么把什么人都想的那么坏啊!”毛警官不满。 “这可不是我想的。” “什么?” “是峤儿和七号看出来的……那姑娘,似乎有别的什么如意算盘。” “听上去很严重的样子。”毛小天的神色正经了起来,众人一抬头,就发现已经到了医院。 推开大门,众人兵分两路,毛小天和马尔斯自然是去了病房继续赎罪卖萌,而阿木博士则和江涯一起来到了姜医生办公室门口,只是,推门出来的,却是个戴眼镜儿的中年男人。 “你们找谁?” “姜楠,姜医生不在吗?” “哦,她今天不是晚班,已经回去了……” 从来没当过上班族的两人面面相觑——哦,原来医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上班的。 而就在这时,阿木博士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话筒对面传来吴队长慌张失措的声音:“吕三千割腕自杀了,需要急救,你们在医院吧……”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女僧12 救护车的轰鸣声,在夜色中响起,开车多年的老死机打着哈欠,将油门儿踩得哒哒作响,跟要坏掉了似的,再一次奔着人命飞驰而去。道路两边的灯光在疾驰的车子旁边划出无数条流线,众人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赶到了案发现场。 “人呢,怎么样了?” “已经休克,但是还活着……”吴佳吃力地抱着吕三千坐在浴缸边上,缸中半池子的热水早已经血红,好像刚刚煮过人肉似的。 “先抬上车,补充1000毫升平衡盐溶液。”马尔斯饶舌似的中文说的上下两片嘴唇直打架,幸好毛警官也懂一些关于失血性休克的急救措施,直接找出了生理盐水给吊上。 “在车上做肺动脉导管没问题吗?”过来帮忙的急救护士急的小脸儿通红。 马医生信心十足地点点头:“放心吧,没问题。” 氧气面罩下,吕三千的脸白如金纸,紧闭的双眸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一旁的马尔斯凝神地做着切口,而护士则开始了手腕伤口的缝合。 “等一下。”江涯忽然发话。 “什么?”小护士愣了愣。 “马尔斯,你看一下伤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听见问话的马医生伸过脑袋来打量了一下,半晌,歪了歪头:“咦,这个切口的方向不对啊!” “怎么了?”副驾驶位置上的阿木博士也挤过来半个脑袋。 江涯抬头瞧了他一眼,道:“这伤口……应该不是吕三千自己割的。”说罢,转头看向旁边失魂落魄满身血污的吴队长:“你到他家的时候,发现有别人的痕迹吗?” 吴佳如梦初醒似的眨了眨眼,轻叹了口气,捏住额头微微摇头:“没有……当时他家里没有开灯,门也没关,我推门进屋,就闻见好大一股血腥味。我意识到出了事儿,怕屋子里还有人,便也没敢开灯,摸索着往血腥味源头的地方靠近,不一会儿就发现浴室的灯微微亮着,我推门进去,就看见吕三千躺在地上,好像要死了似的……” “那你确定在你救助吕三千的过程之中,屋子里没有别人逃出去吗?” “应该没有,我到的时候,这老头儿看上去已经晕过去小二十分钟了,不然不会整个浴缸都红成那副样子,所以对方应该是早就离开了。” 江涯点了点头,目光往窗外看去,眼神中涌起一丝丝地隐怒:“这个寰宇生物,看来真的不简单。”说罢,指尖微动,给蒋天行发了一条信息:“帮我查一下姜楠的住址。” “到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我要去会一会这个女医生。”年轻人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看看她跟寰宇,究竟是什么关系。” ——香楠小区。 建成好有十年的小区,已经有些破败,昏黄的灯光交映着重重叠叠的绿叶,倒还别有一番风情。厨房里,六十多岁的灰发老太太煮好了银耳汤,洒进刚刚晒干没多久的桂花,冲着书房里喊道: “出来吃点儿东西,别再熬夜了……” “就剩两千字了,我再赶赶,看今天能不能截稿呢!你早点儿睡吧,妈。”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女声,清越而疏离,此刻却淡淡的温柔着,却正是姜医生。 “你不睡我可怎么睡得着啊!”老太太端着一盅银耳汤,推开了姜医生的房门。 电脑前的女人穿一件开司米的白色薄衫,宽松随意的黑色家居裤为她平常的冷淡气质,平添了几分柔和,而松松挽起的丸子头更是恰到好处地修饰了脸型,凌乱的几绺碎发落在耳边,映着电脑上微微的蓝光,闪耀着漂亮的光泽。 “都是为了你姐姐的事情,害得你丢掉了工作……现在这么辛苦,生活也没有以前宽裕,是妈妈拖累了你。” “您瞎说什么呢……我如今做的这些选择,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面这一关罢了……您放心,当初的事情,我一定……” —砰砰砰— 女人话音未落,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弄得母女二人一愣。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姜医生缓缓起身,将头发紧了紧,随手揣了一把剪刀。 从猫眼里看去,楼梯间晦暗的灯光之下,站着个失去了左臂的年轻人,他有张清秀好看的脸,微微靠着栏杆,眉眼之间是淡淡的疲惫。 “我知道你在家,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门外,江涯若无其事地对着猫眼儿做表情,嘴巴微微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姜医生却看懂了那有些夸张的唇语,将掌心的剪刀又握紧了些,犹豫半晌,缓缓按下了门把手。 女人的眼睛自门口的阴影中慢慢显现出来,映着楼道里的一点灯光,凉凉的,带着警惕。 “你想问什么?”她似乎并没有打算让江涯进屋。 年轻人无奈,低声道:“有人要杀吕三千……你认识他吧……”说着,自身后拉出一个软哒哒的人影,撂倒在地上:“应该是别人派过来杀你的,我已经解决掉了……” 女人的表情明显愣了愣,看向地下打扮隐蔽的杀手的眼神满是挣扎,好一会儿,终于让开身子,将年轻人迎了进来。屋子里,老太太早已经不声不响地躲进了卧室——她知道,有些事情,她不能多说话,那样会坏了女儿的想法。 “你能从吕三千的事情,想到我这里,看来是已经知道了希望和慧光背后的关系了吧……” “寰宇生物制药,我们的人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资金流动的一部分,查到了希望和慧光背后的金主,都是由寰宇操控的皮包公司。” “那你们……有没有查到当年希望倒闭的原因呢?”女人低着头,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应该还没有吧,因为知情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档案资料也都已经被销毁了。” “但是你还活着,不是吗……包括白局长夫妇在内的九个可能知情的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难道你是跟凶手站在一边的吗?你跟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六年前,你为什么要从寰宇病院辞职,选择了薪资差别巨大的公立医院?”年轻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没有片刻犹疑,似乎已经在心中思索良久了。 听着这样连珠炮似的质疑,姜医生有些无奈地笑了:“我能活下来,不过是因为我跟当年的事情,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罢了……那个有着直接关系的人,已经死了。”女人说着,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死死地捏在掌心,神色苍白地抬头:“你们……应该不是警察吧,为什么会插手这个案子?” 江涯的目光从姜医生手中的照片上一闪而过,随手掏出了自己曾在国际刑警方面得到的证件道:“我们不是警察,但是你可以相信我们……别人不敢说的真相,不敢反抗的阶级,在我们这里,从来都不是问题,因为我们可以直接对话的人,是很高很高的级别。” “那如果对方……也是很高很高的级别呢?” “廖卓衎……”年轻人的嘴里,忽然吐出了一个名字,听得女医生猛然汗毛倒竖,惊恐地立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 “你们在害怕的人,是不是跟这位廖卓衎……有什么关系?” 过往多年的噩梦犹如潮水一般袭来,女人的瞳孔如同地震一般抖动着,这个名字仿佛撬山石一样,轰开了那扇紧闭了八年的大门……姐姐的笑脸犹在眼前,小侄子的欢笑还在跳跃,可是下一刻,他们便都已经是棺材里无人问津的骨灰…… “你们敢查这个人?他可是……” “我知道。”江涯微微笑着,身子往后仰着,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他的位置,几可动国,寻常人轻易连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都不敢谈起……但是那又如何,身在其位,当谋其政,如果他没做坏事,自然不怕我等出手,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便将他拉下来便是,没有什么样的老虎是杀不死的,我这话,即使是这国家的一把手,也会同意。只是其中关节,要动点小手段,保全国家的颜面罢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想你们应该不在乎所谓的颜面,只想做坏事的人能死罢了。” 女人艰难地点了点头,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半晌,轻吐一口气,将手中的照片递了出去:“照片上的人,是我的姐姐和她刚刚五岁的儿子……” 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姜楠刚刚在香港读完了医学博士,回到胶城寰宇病院任职,年轻漂亮,生活优渥,学历傲人,这样的她,一时间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人们争先恐后地想要给她介绍对象。为了避免母亲的唠叨,她便躲到了自家姐姐那里去过日子。 那些日子过得很松快,姐姐是个带着孩子自己过日子的体育老师,在那些不重视体育课的时节里,每日一两节课之后便能回到家操持家务,接孩子做晚饭,让自己一回到家就能够好好休息……她无比珍惜和感激着这一切,直到那一天,小侄子回到家里,不知所措地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的母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们一直问他怎么了,他却什么都不说,直到晚上洗澡的时候,他晕倒在浴缸里,我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是个只有五岁的小男孩儿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只有五岁啊……”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女僧13 看着浴缸里晕倒的小侄子,身为医生的姜楠立刻将他捞了起来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然而当小孩子翻过身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股间早已经红肿一片,腥烂的腐臭一点点飘散在空气里,带着男人体液的味道。 “小宝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跟我说‘姨姨,我好疼……’,姐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我情急之下,就把孩子带到了我们医院检查。”姜楠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负责检查的女医生,名叫徐艳芬……” —— “徐姐,徐姐,我侄子病了,你帮我看看。”彼时的徐艳芬,在寰宇病院也还不算是老资格,是以跟姜楠这样的姑娘比较合得来。一看是朋友家的孩子病了,便行了个方便,也没要挂号之类的,就直接带到自己的诊察室。 只是,当裤子扒下来的那一瞬间,饶是阅人无数的徐医生,也愣在了当场。 “直肠损伤,脓肿溃破……这孩子应该是被……”徐医生的声音梗了梗,没有继续说下去:“知道是谁干的么?” 姜家姐姐惊惶失措地摇了摇头,素来刚强的体育老师,眼泪顺着面颊滑下,落在小孩子柔软的头发里:“小宝……我的小宝……” ——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姐姐就跑到了小宝上学的地方投诉……” “是希望?” “对。” “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果。八年前的幼儿园,没有监控,没有防护,有的只是零零碎碎的几个保安和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老师……我们没有办法,就开始尝试着联络其他的小孩儿家长。然后我们就发现……和小宝一样症状的孩子,竟然有七个之多,其中四个男孩子,三个女孩子……没有小孩子敢主动告诉家长,因为……” “被恐吓了?”从小便见识过福熙街周边残忍手段的江涯,自然知道那些背后之人,究竟有什么手段来折磨这些小孩子。 姜楠呆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平复心情,然而江涯却忽然没有了更多的好奇和探究,他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将眼神落在刚刚放回到茶几上的照片上:“那时候希望的院长,是不是顾佳慧。” “是。” “保安是不是何旅?” “是。” “校医是不是杜宇柯?” “是。” …… “那现在既然一切都对的上,我不禁有个疑问。”江涯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像是凉水似的浇在了人的心头:“在官方的掩埋之下,能将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人物都联系起来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而我们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一年多以来的连环杀人案件,就是由当初由于盲目上方而导致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干的。你的嫌疑,可不小啊……” 姜楠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当年事件的亲历者罢了……你想说什么呢?” 年轻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没有回答,只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我只是想,请姜医生,跟我回警局走一趟罢了。” “当年那么多人都死了……”姜楠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你不怕把我带回去,我也死了吗?” “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我黄金22别的不说,只论战力这一点,哪怕来一支小型军队,都别想从我们手上,抢走一根汗毛。”说着,掏出手机来,拨通了灰蛇的电话:“我在香楠小区,你过来一趟。” “黄金……22?”女人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疑惑。 电话挂断,江大佬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势:“我不管你有没有杀人,也不管你是以证人的身份还是以嫌犯的身份跟我回到警局,你只需要知道,我需要你待在警局,当年的事情,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总是多的是有各种各样的高层想要遮掩……我要拿你做饵,把哪些居心叵测的人,全部都勾出来。我相信,这也是你、甚至你们,想要看到的。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不顾你的人身安全,接下来来到这里保护你的年轻人,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杀手之一……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能在抱有杀意的心态下,靠近你。” 灰色眼瞳的少年,犹如一只无声的猫咪,落在了香楠小区某户人家的窗台之上。窗户哒哒哒地响了起来,姜楠惊恐地长大了眼睛,就看见月色之下,一个身穿黑色短袖的男孩子,轻飘飘地站在了她家五楼的阳台上——他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就是这个女人吗?”拉开窗户,灰蛇麻溜儿地跳了进来,走到了江涯身边。 江涯点了点头:“八年前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污秽肮脏,有些高层的手,伸的太广,染得太黑,需要用饵,才能引的出来。我会把这个女人交给吴佳,你要时时刻刻暗中不离,明白么?” “没问题。”这对于灰蛇来说,乃是轻车熟路。 警车大张旗鼓,赶来的很快,姜医生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下,被带去了胶城市局。 —— 砰— 厚重的资料被砸落在地,让办公桌前的青年神经骤然收紧,背上涌上一层层的寒意。 “不是让你早点儿把那个女人解决掉吗?” “我们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但是中途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联系……会不会是被警方的人给……” “警方的人能有那么大本事?”办公桌后,中年男人微微往后靠了靠,倚在自己的真皮座椅上,眉宇之间浅浅的薄怒与戾气:“应该是黄金22干的好事……你身在黑道,应该听说过这个组织吧?” “如雷贯耳。”青年低了低头:“据说是一个游走于江湖与zhengfu之间的中立组织,以某座孤儿院为核心,已有千年历史。” “没错……自从两年前,毛一柏这老小子把他们收归麾下之后,很多事情是越来越不好办了,好像各处都长满了这些人的眼睛,稍微不小心,就会落进他们的圈套。”中年人揉了揉眉心,叹气:“立刻中断寰宇对慧光的投资……反正吕三千和顾佳慧已经死了,撤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吕三千,好像还活着。”青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中年人立刻坐直了:“怎么回事,不是说已经杀了吗?” “动手是动手了,也的确成功了……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警方的人来的这么快,他的命恐怕是被救下来了。” “救下来了也可以有所反复,反正吕三千已经老了,抗不过去也是有的……在医院多安排一些人手,想办法把他给我做了。” “是。” “至于那个姜楠……让咱们在里面的人给她点暗示,实在不行,就制造点儿意外吧!” “是。” 应承了两个艰难的任务,青年僵硬着身体走出了这间偌大且豪华的办公室,黑色的大门古朴厚重,但是却黑暗的好像渗透着鲜血的气味……为了那大门背后的男人,自己的手上不知道已经沾了多少条人命了,然而回头看看,却早已经没有了退路。 青年踏着晦暗的灯光,一步步往外走着,每走一步,便犹豫一分——那个叫姜楠的女人,真的该死吗?那个叫吕三千的,真的就罪无可赦吗?这一年来,不断杀死跟当年事件有关之人的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掩埋真相。 然而就在青年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脚步却微微一顿,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被艰苦的锻炼打磨出来的直觉在此刻显现出了重要的作用:“什么人?” 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不算高大,而且非常纤瘦。青年疑惑的抬头看了看天,明月当空,并没有要下雨的痕迹,那么—— 伞沿儿慢慢抬起,露出一张并不年轻的脸,看上去好有四五十岁了,只是这一露面,却叫青年忽然放下了警惕心,因为那漏出来的模样,赫然竟是个中年妇女。 “你是什么人?” 女人没有说话,只微笑着朝着青年走近,待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不知为何,却又倏然换方向,好像并没有看到青年似的,径直往外走去。 “喂,你站住。”青年心中不安,脚下匆匆地追了上去,转眼进入了暗巷。 只是才踏入第一步,背后的汗毛便再次警惕地生出了寒意,青年脚步一顿,四下里看去,就发现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好几个撑着黑伞的女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她们阴测测的脸以及惨白的皮肤。 “你们是什么……”可惜的是,不等青年第一句话问出口,小腿上便传来剧痛,他微微疲惫地垂下眼眸,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个非常矮小的身影,好像一个幼童一般,站在自己的腿边。而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根粗粗的针管…… 身体落地的瞬间,溅起了暗巷之中的一点灰尘,伞下的人们收起了胳膊,将青年拖拽上了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就是这个人吗?” “没错,赣榆成……杜寰宇手下四名得力干将之一。”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女僧14 凌晨,在吕三千被推入重症病房的瞬间,众人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在那名车祸少女的病房外守了好几个小时的毛小天,也比对完了最后几份来自于加油站的桶装油卖出报告。 “找到了!”年轻人将那几张购买单拍在了阿木博士面前:“是个男的,分好几个加油站买了将近十五桶油,我估计全洒在白局长家别墅了。不过身份应该是假的,我刚才让阿蒋搜了一下,没能查出是哪儿来的货色……他只说这人应该用这个身份干了不少坏事儿,在全国各地都有记录,却一直没有抓到。” “还挺牛逼啊!”阿木博士撇了撇嘴,接过毛警官手里的资料,就看见上面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假名儿叫什么?” “甘宇成。” “哟呵,韩国范儿!” 毛小天失笑:“得了吧,这边儿你们处理,我回警局一趟,把资料备案。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的目击者。” 走出医院大门,年轻人叹了口气,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哟,居然是个女司机?”毛警官很有些惊讶。 中年妇女眯了眯眼睛:“怎么,瞧不上女司机啊,我干这一行可有十多年了!”说罢,油门儿一踩,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转眼到达警局,然而毛警官甫一下车,便觉得氛围有些不对,果然一回头就看见吴大队长行色匆匆地冲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第八具无头尸体出现了……” 卧槽,一个惊天大雷响在了毛警官的头顶:“怎么回事儿,死者是男是女,在什么地方,时间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炸的吴队长脑仁儿生疼:“上车说。” 一行人挤上了一辆大面包,吴佳抽出了笔记本儿,道:“死者是个男性,因为没了脑袋,身上又没了衣服,所以很不好判断身份,我们的巡警说看皮肤状态年纪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个子应该挺高的,可能有个一米八几,肌肉结实,经常锻炼,穿四十三码的鞋子……唯一的特点就是左手上有个胎记。” “等等,胎记?”毛警官猛然睁大了眼睛,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的吴队长心头一跳。 “怎么了吗?” 毛小天犹豫了一下,从档案袋里抽出自己看了一夜的资料,然后在第三份中间找到了一张监控截图:“你看这个人。” 虽然画面是黑白色的,而且还很模糊,但是众人不难看出,那个正在付钱的年轻男人,左手上有一枚明显的不规则的胎记。 “这个人是……” “应该就是放火杀了白局长的妻子蒋兰女士的人。” …… 两个案件在此处终于交汇,然而当事人却可能已经死了,吴队长牙齿一咬,整个腮帮子都拧巴了起来:“这特么的都是什么事儿?” 众人很快赶到了案发现场——此处是一处废弃已久的车库,虽然高阔,但是四下里都是发霉的味道。毛警官没有跟吴队长似的一下子冲到了尸体身边,反而仔细打量了一翻这里的环境,半晌,问身边的巡警道:“这里废弃多久了?” “得有个七八年了吧!” “那八年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个什么药厂吧,不过荒废很久了,估计只有周边的老人才知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示意:“你去周边打听打听。”说罢,才往尸体身边走去,就看见吴队长有些出神地打量着那人左手上不规则的胎记:“应该就是他没错了,如果他有犯罪前科的话,我们应该能从数据库中比对出结果。” 毛警官点了点头,法医组很快来将尸体运回了警局。痕检科的人照旧没有在现场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里不过是个抛尸点罢了,对方只要稍微注意,就不会有任何线索。 DNA检测结果需要时间,而等众人回到警局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个大消息——那个神秘的江先生,带回了一个可能跟连环杀人案件有关的女人。 吴佳看了毛小天一眼,低声询问:“是姜楠么?” 毛警官点了点头:“应该是的,昨天晚上吕三千出事儿之后,他就感觉不对劲儿,查到了姜医生的住址,赶了过去。” “但愿能给我们新的线索。” 调查小会很快开始,这一次吴队长没有再屏退身边的人,凡不是新兵蛋子的几本都到了会议室,众人就看见桃花眼的毛警官下手,坐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女人,三十多岁,皮肤白皙,书卷气浓厚。姜楠的外表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让众人不禁有些疑惑——这么漂亮年轻的一个女医生,怎么会跟连环杀人案有关呢?总不能是她一个人杀了那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吧!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江大佬拍了拍眼前的黑板,指了指早已经画好的人际关系分布图,当然隐去了廖卓衎的那一部分。 “这是我们目前调查到的结果,连环杀人案死去的七名……不,现在应该是八名了,都跟八年前希望幼儿园发生的一些惨无人道的事情有关。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位姜医生,就是八年前希望事件的亲历者。” 希望幼儿园?众人更加疑惑了——那是一间收费高昂的私立幼儿园,在座吃公家饭的警察们,实在是囊中羞涩供不起,所以对那件事情也不知道什么内情。但是江涯却有意让姜楠在现场说出一小部分真相,这样既减轻了当年事件大的幕后人想要杀死她的想法,也能够让对方慌张,露出更多的狐狸尾巴。 女人半托着腮帮子,媚眼如丝似的瞟了年轻人一眼,那意思——我就按照你教我的说了哈——江大佬不动声色地错开了眼睛,往窗户外面的空场看了过去——在看不见的地方,灰蛇应该就在哪里守着,观察着周围一丝一毫不一样的动静。 姜楠毕竟是香港那边大学出身的高材生,说话是很有条理的,很快便吸引住了众人的注意。八年前的真相在柔声细语之中一点点铺展开来,抽丝剥茧似的缠绕住了在座之人的心脏。有人低下了头,似乎不愿意去想象言语中那些孩子的惨状,有人苍白了脸,仿佛那些光景正呈现于自己的眼前,寸寸剜心。 十分钟后,女人的言语在窗外的阳光下戛然而止,而始终在观察着所有警员神色变化的江涯,不着痕迹地冲着毛小天和吴佳微微点了点,那意思——钩子,找到了。 “八年前的真相,不管姜医生说的是否全面,我们都已经摸到了边边角角,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认为,这起持续了一年多的连环杀人案件,就是针对八年前希望幼儿园时间的复仇。我们不知道当年抹干净一切的那之后到底害死了多少生命,让多少家庭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希望,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现在前七名死者都已经跟当年的事情挂上了关系,那么这最后一个也应该不例外。”年轻人说着,在黑板上列出了死者们的姓名与当年的身份—— 杜宇柯,一年前死亡的第一个人,四十四岁,现寰宇私人病院的肛肠科主任医生,八年前希望幼儿园的校医。 陶源,十个月之前死亡的第二个人,五十二岁,现香河区立小学二年级数学老师,年级组组长,八年前希望幼儿园的编外教师。 满盛,九个月之前死亡的第三个人,四十七岁,现洱谭区某物业的常驻水电工之一,八年前希望幼儿园锅炉房的水电工。 谢斌,七个月之前死亡的第四个人,三十四岁,现藏川区刑警支队的副队长,八年前警校研究生毕业,被分配到希望幼儿园所在汇江区派出所实习,受人蛊惑暗度陈仓。 许安康,五个月前死亡的第五个人,三十八岁,现坐拥丰和律师事务所,名声之响亮,在胶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八年前为某政法大学始终混不出头的一个助教,为涉案之人摆脱了即将加身的官司。 何旅,三个月前死亡的第六个人,五十九岁,八年前为希望幼儿园的门卫,自退休后生活优渥。 顾佳慧,两周前死亡的第七个人,四十六岁,八年前为希望幼儿园的院长,现为慧光福利院的院长。 无名男性,今天死亡的第八个人,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身份不明。 拍拍黑板,江涯缓缓开口:“这八个人,都和当年的案件有关,而与他们同时间出事的白局长夫妇,也在八年前经历了一场奇怪的调动,我们不能排除他们是否是高层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调用的棋子,但我现在可以保证的是,从寰宇财团着手,必然是一个正确的切入点。”年轻人说着,掏出蒋天行刚刚传真过来的资料:“因为,希望和慧光背后的投资者,都是寰宇生物制药。” “寰宇……”众人面面相觑,作为这个国家最有名的制药公司之一,寰宇的名字如雷贯耳,而他背后的背景,也是众人从来不敢谈及的话题,要动寰宇,首先可能就会触及某位大人物的权威,而关键的是,如果真的有传说中的大人物参与到了八年前的案件之中,这必然会掀起一场震惊世人的暴动。 听完了江涯陈述的女医生,始终托着腮帮子,很是专注地看着黑板,人们注意到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逡巡在“寰宇生物”几个字上,她似乎在等待什么,又好像是在期盼着什么……是对寰宇的致命一击吗?还是揪出大人物的瞬间雀跃?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女僧15 “我们要查寰宇生物吗?”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让人胆战心惊的问题,江涯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刘副队的脸上,逡巡着一丝犹疑。 “怎么,寰宇生物有什么不能查的吗?” “那倒不是……”男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清楚了这个案子是由八年前希望事件所导致的,那么这位姜医生应该知道当时受到侵害的孩子和家长究竟是哪些人,我们看看还有哪些活着,不就能轻易破掉连环杀人案了吗?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去查一个背景深厚的寰宇?” “刘副队竟然是这么想的吗?”毛警官有些鄙夷地嗤笑着:“万恶之根源到底是在于复仇之人,还是在于寰宇背后那些无情的黑手,如果不把真正深埋于地底的人抓出来,那么就会还会有下一个希望的出现。” 众人立刻噤声不语——寰宇这样一个非官方的公司他们都不敢招惹,何况是毛小天这样一个官方身份很高的人呢。看着手下这么不争气,吴队长的脸上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胶城市局的真正精锐还协助驻守在边境国界之上,留下来的不过是这么一群胆小如鼠的废物。 希望,多么美好的词汇啊,可是此时此刻,在众人听上去,却那么的刺耳和恶心。 环顾四周的吴队长缓缓站起身,列出了几个文件:“根据姜医生的证词,再加上陈局长的批复以及各上级领导的同意,我现在要求带回藏川区刑警支队队长薛鳌以及政法大学教授安慧茹,他们对当年的事情,也并非一无所知,也许还掌握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线索。” 在毛警官的压迫之下,即使大家不太愿意淌当年的浑水,但也还是迅速地行动了起来。警车在半个小时之后,分别到达了大学城以及藏川区警局,薛鳌倒还算是配合,只是神色有些惊惶,幸而毛小天插了句嘴道:“放心吧,你的家人不会有问题,我们已经派人保护。” 薛队长的神色这才稍稍正常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苍白,到底不算没有人色。 而听着警笛声已经到了楼下的安教授,不慌不忙地掏出了手机,打给了自己的丈夫:“他们来了……” “你不要慌,律师很快就到……你是教授,知道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 “只要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能走了吧!” “当然。” 车辆疾驰在正午的道路上,就在众人回到警局,进入审讯室的时候,毛警官的手机忽然又跳了起来。闪动的名字让年轻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他还是接了起来: “父亲……” 手机的对面,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怒自威,让毛警官想起了自己曾经接受教训的日日夜夜:“我听过陈玉发的汇报了,也知道了你们想动寰宇生物制药……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点,年轻人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廖卓衎不是你们能动的人……” “那就不动了吗?” “什么?”电话对面,毛一柏微微皱了皱眉,神色不善,看的对面的原川,心跳加快——卧槽,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够再见到这位大佬有没有,而且还是单独,单独就自己……果然跟着黄金22混,鸡犬都能升天了。 人生走到了这个地界上,原川早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心性狠辣但是手段稚弱的年轻人了,如今的他早已经能在孟斯冉这样几乎可以成为金三角之王的人面前,分得一席坐榻,也能够在毛一柏这样的官方大佬面前,喝上一杯热茶,这要是放在两年前,别说是原川,连原家杰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动不了的人就不动……这就是父亲您的为官之道吗?” “你是想要这个国家面临动荡吗?”毛一柏的声音骤然阴狠起来,听得原少爷打了个小小的哆嗦:“解决寰宇,我可以交给你,交给黄金22来做,但是至于廖卓衎……这个人,我会想办法的。”说罢,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留下毛少爷一个人在审讯室外张大了嘴,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 叹了口气,毛警官就要往门里面走,却被后面忽然赶过来的阿木博士拉住了后脖颈:“等一下。” “你怎么来了……医院怎么样了?” 看到年轻人的神色,阿木博士就砸了一下嘴:“啧啧,我赶过来就是为了避免你跟你爸爸吵架的,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怎么,你也觉得我们应该折中办法,委曲求全?”年轻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又高了起来。 “我可没这么想哈!”阿木博士摇着头否认:“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跟你爹发火,我们就还有公开事件的机会,一旦你跟你爹发火了,让你爹知道了我们想要公开的心思,他就一定会下令封锁媒体渠道,到时候我们连蒋天行都用不了。” 话讲到此处,毛警官显然愣住了:“卧槽……你的意思是,我特么又头脑简单了吗?” “可不是么!”阿木博士一本正经地点头:“还有啊,你现在最好也不要进去,你的出现,容易让安慧茹那边的人摸到我们的底线,一旦对方知道了将军大人可能会插手此事,也许就来个绝地反击,背水一战了,万一到时候我们猝不及防,没能接得住招,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你说的有道理。”毛小天点头,转身安静地坐了下来,拿出了吴队长审讯之前交给他的文件:“这个安慧茹啊……她的丈夫,应该就是杜寰宇身边四名得力干将之一的楚家诃,所以他们一家人肯定跟八年前的案子脱不了关系。” “那这个楚家诃现在在哪里?” “在赶过来的路上……介于我们目前只有姜楠一个人证,是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的,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吕三千迅速苏醒,以及薛鳌能给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果然,二人话音未落,就看见审讯室单面玻璃另外一边的房间里,走进来了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这人个子甚高,跟安慧茹站在一起,确实算得上是一对璧人。而在两人的身后,也跟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据说桓宇财团法务部的首席律师樊姬,年纪轻轻辩才甚佳,几乎能和已经死去的许律师平分秋色。 毛警官和阿木博士就看见安慧茹和樊律师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而楚家诃则信心满满地退了出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阿木博士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去,就看见桌子底下,两个女人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俩人……什么情况?百合吗?” 听他这么一说,毛警官也好奇心雀跃起来,作为经验者似的低下脑瓜子认真打量,半晌,摇了摇头,道:“不像……她们脸上的表情,不算是互相爱恋。” 果然,这个时候就听见安慧茹首先开口道:“我需要知道,这次审讯的录像,会不会被吴队长您以及黄金22之外的人看到?” 吴佳的眉毛好像本能反应似的动了动,眼神也不再幽深,有了几分亮光:“看来,您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好像……您和您的丈夫,似乎不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单面玻璃外,毛警官和阿木博士对视一眼——有这个可能性,否则,八年前,楚家诃也不会放着自己的妻子这样大好的人选不用,跑去找妻子的学生——一个初出茅庐的助教做法律咨询。只可惜现在证据不足,跟许律师有直接关系的人又是安慧茹而不是楚家诃,所以众人还没有足够的理由,审问这个所谓的寰宇集团的得力干将。 “实际上……”樊律师忽然开口,神色郑重:“安教授从来都没有和楚先生走过同一条道路。” “什么意思?”吴佳转了转笔,眼神中带上了一丝阴凉。 “八年前……安教授不愿意帮助自己的丈夫洗脱寰宇身上的罪责,所以在暗中脱离了那次行动,以至于楚先生不得不找到了当时只是安教授助理的许律师,而许律师也凭借着那一仗,在胶城翻身,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律师。但是安教授所做的,并不仅仅如此,她私下里,救了人……” “救了人?” “对,八年前希望幼儿园死伤无数,八个家庭,八个孩子,八对父母,几乎全部被抹去了痕迹……而我,和你们之前带进来的那位姜医生,因为和当时的案子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被安教授暗中地保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吴队长显然已经听得一脸懵逼。 “八年前,我也不过是政法大学一名普通的研究生,彼时我的兄长和嫂子,他们正好有一个女儿在希望上学,也同样地被……事情发出了之后,为了保住正在气头上的我,安教授出钱让我去了香港那边读书,而同时又借重寰宇病院徐艳芬医生的美色,将姜医生调离了那里……” “你是说,安教授和徐医生联手,保下了当年的一些非直系亲属……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樊律师点了点头,眼睛之中神采变换,似乎是为了抓住什么而拼命努力:“所以你们所猜测的,教授与寰宇集团同流合污,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是我们能做的,实际上已经非常之少,我们不能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否则稍微一不小心,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你要相信,即便是家人,楚先生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我们一直隐忍着,等待着一个能够顺利挑起这个案子的过往,并进入警察局找到可信之人讲述真相的机会。为此,在四年前,安教授将我安排进了寰宇的法务部,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掌握了在别的方面足以调查甚至起诉他们的资料……只要有一个由头,让警方能够调查寰宇,那么……八年前的案子被翻出来,就绝对不是空话。”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女僧16 听到这里,吴队长的心脏也好像被什么给扼住了似的,有些激动和惊惶地看向单面玻璃对面,她知道,毛小天就在那里,而这个年轻人正在等待着能够扳倒寰宇生物的线索。 看到这里,阿木博士微微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毛警官的肩膀,道:“我来处理。”就看见他揉了揉自己苍白疲惫的脸,变脸似的拧出一丝不甘心的神色,朝着外面走去,等经过楚家诃身边的时候,更是将眼神中的怒火加强了几分,看的楚先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那感觉好像是在说——瞧瞧,我寰宇的律师,可是战无不胜的,你再怎么不甘心也没有用。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黄金22正在针对己方,所能够依靠的,不过就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起诉寰宇罢了。 然而,等阿木博士推开吴队长和安教授所在的房门的瞬间,他的脸上,便又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适才的不甘于怒火顷刻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点的云淡风轻:“既然这样,二位大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回去,警方也会予以配合,保证二位的人身安全,至于……樊律师您口中所谓的,这些年来足以用来起诉寰宇的材料,我们想请问,由谁出面作为原告呢,有谁能够顶得住偌大一个寰宇以及背后黑手的压力,保证不倒戈相向呢?”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坚定彼此的信心,半晌,樊律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这是这八年来,我们派出的……牺牲者……” “牺牲者?”阿木博士的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指尖不知为何有些颤抖似的,不情愿地拿起了那张轻飘飘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面容如此熟悉,恬静却又悲伤,好像月色下被窗帘笼罩的阴影,浓郁的化不开:“是医院的那个女孩儿……那这么说……” “没错,车祸不是一场意外,是我们策划的……我们需要你们主动注意到我们,主动从我们的身上开始挖掘线索,只要我们处于被动,寰宇的人就不会怀疑……八年了,我们等了八年,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人物来到这里,而错失了这次机会,也许希望的案件,便永无昭雪之日了。” 话说到此处,阿木博士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你们一直希望我们能够主动注意到你们,并为此做了无数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事情……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怀疑,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发生的这么多无头连环杀人案,正是你们所为?” “你们有证据吗?”樊律师昂起了高傲的头颅,尖尖的下巴彰显着这个女强人几年来在律师的战场伤唇枪舌剑的锐气,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又浅浅地笑起来:“你们可以放心……只要希望的案子大白于天下,你们想要的凶手,也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又或者……”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透什么似的:“你们根本不在乎八年前的真相,也只是想要破掉连环杀人案的一群庸碌无为的警察。” “庸碌无为?”阿木博士眯了眯眼睛:“我们跟你们不同,我们没有对这个社会失去希望,所以不会变成你们那样的豺狼虎豹,不相信法律,不相信正义,以为只有靠自己的手才能够复仇……” “难道不是吗?”樊律师忽然提高了声音,一步步逼近阿木博士:“八年来,多少人已经遗忘了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多少真相已经被尘封在历史的尘埃之下,如果不是我们还在坚持,如果不是我们身先士卒,如果不是最后还有一些人持有一点点的良心,你们,所谓的黄金22,难道会来到这个国境边上的城市吗,会有高层的人把放在这里的目光,投入到dupin之外的东西上吗?” 一翻铿锵有力的话,竟然将向来巧舌如簧的阿木博士说的一时语塞。 “你们不会……”女人继续道:“如果不是因为这起连环杀人案,名震天下的黄金22,也根本不会知道在这华夏大地上,在这边境上某个并不够繁华的城市里,在曾经罪恶的黑手上,湮没过那么多年轻的甚至年幼的生命……我承认,那些所谓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罪大恶极,但是你们也必须承认,他们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不愧是寰宇的王牌律师,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我们可以评判的生死。”阿木博士忽然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就好像看着那些年热血上头的黄金22:“人生在世,谁也不比谁高级,他们是否该死,也不能由我们单方面论断,但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你,黄金22杀人的时候,大约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并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生死。” 审讯室内,忽然落下了一地寂静,单面玻璃之后,毛警官的神色也说不上好看——蔑视生命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自己才能有所觉悟吧。 看着有些尴尬的年轻人们,安教授忽然笑了笑:“你们啊,不必过多苛责自己,只要做到如今这样就可以了……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在我看来,其实是眼光。我当初选错了一个丈夫,如今只有靠着更多的事情才能够弥补,你们可不要让自己后悔才是。”说罢,缓缓起身,理了理微微翘起的裙摆:“医院里的姑娘,你们可以叫她苏杨,她是这八年来,对自己最凶狠最残忍的人,也是十三年前,慧光福利院从杜寰宇手下活下来的仅有的女童……希望的孩子们,有着疼爱他们的父母,尚且遭受了无数荼毒,就更遑论慧光里面,那些无依无靠的幼小生命了。十三年前,那还是第一批,人数不多,手段也还没有八年前那么狠辣,所以苏杨活了下来,只是这一生对于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她唯一想要的,不过是杜寰宇去死罢了。”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杜寰宇的吗?” “不,是杜寰宇的儿子的……那是一场qiangbao,惨绝人寰,苏杨被打的浑身都是伤口,但她还是撑了下来,给我们拿回了那天晚上的视频。视频在哪里我不清楚,你要去找她要。” “我明白了。”阿木博士郑重地点点头:“虽然很难描述我现在的心情,但是还是要多谢安教授八年前的援手,救下了一些人,然后在今日,让恶人们无处遁形。” “我有什么好感谢的……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一个有点良心的人都会做的。” “但是那些人,却没有您这样的勇气。” 女人微微笑了笑,目光在桌上的照片上掠过:“好好的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不要让牺牲者的牺牲,白费。” 看着那两道窈窕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吴队长紧紧握住了桌上的那张照片——她没有敢问,她不敢问白局长为什么也会死,事到如今,她早已经明白,大约八年前那些惨绝人寰的血案之后,也有白局长一双黑手。而阿木博士在轻轻拍了拍吴佳的肩膀之后,便跑到了隔壁,取出了这场审讯的录像带,放到毛小天手中:“由你来保管,就应该没人敢沾手了。” 毛警官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往另外一间审讯室走去——那里,刘崇正在审讯薛鳌。 众人先推开了审讯室隔壁的门,就看见单面玻璃后,江涯翘着二郎腿,抱着一杯普洱热茶,面带戏谑地看着玻璃对面,刘副队专拣一些不重点的东西问。 “这人,你们当初是怎么招进来当警察的?” “不知道咯,上面调过来的人……”吴队长笑了笑,将手里的照片扔在年轻人面前,倒也没说什么,仿佛接着看好戏似的坐下了。 江涯瞧了瞧照片,唇角浮起一丝“果然如此”的微笑,道:“我等会儿过去跟她聊聊。”说罢,掏出手机来,拨给了蒋天行:“你查一下胶城市局刑警大队副队长刘崇的资金往来,或者他的妻子以及父母的资金往来,这人,应该已经黑了。” “明白,两个小时后给你答复。” 就在这时,阿木博士的手机也忽然跳了一下,却是柳老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吕三千醒了。” 阿木博士回了一条:“我一会儿到。”之后,跟江涯说起:“咱们也不知道还会耽误多久,要不要先找人把孩子们送回家吧,国庆都过去了,他们总不上学也不好,尤其是雨燕他们几个,基础本来就不好。” 江涯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本想说有时间还带他们转一转的,没想到一直耽搁在了案子上,我会通知葛犸过来,把孩子们带回去。” 两人说罢,看了吴队长和毛小天一眼,那意思——这边儿你们继续看着刘崇,别让这小子玩儿出花儿来。然后便抬腿走出了审讯室,等经过大门口的时候,江涯回头看了一眼正被人带去暂时看管的姜楠——她现在既是证人,也是嫌疑人,警方这样做,倒也不过分,幸而灰蛇已经暗中跟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僧17 去医院的车子上,江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阿木博士的心情有点糟糕,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怎么了,吃错药了?” “屁。”阿木博士忽然骂了句脏话,神色不善,但是却没有提及之前和樊律师的争论,只是道:“你知道小天他爹要我们注意查案范畴的事情了么!” “我当是什么呢?就为了这个你就心情不好?”江大佬伸了个懒腰窝下:“港真,我从飞往帝都的飞机开始,就知道这案子背后的人,等级不会太低……而一个人,等级一旦高到可能影响国家的脸面,那么即使他泛了滔天大罪,也只能在暗中解决。毛一柏那老小子不希望我们大张旗鼓,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愚民甚多,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也不好做啊!” “那你就甘心如此?像这样的滔天之案,如果不将真相大白于世,那么再过个几年,就还会有下一个希望下一个慧光的出现……这也不像是小东山爆炸案,是由境外的敌人在我们的地盘儿上处心积虑,这是我们国家自己的蛀虫,难道就不应该在国家主人的目光之下,得到彻底的剪除吗……” “国家的主人?是谁啊!”江涯漫不经心的,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阿木博士冷笑一声:“老百姓啊~” “哦,是嘛~” 车子最终停在了医院门口,却没有人下车,阿木博士的神色也算是少有的认真:“你真的会听毛一柏的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将来有一天,峤儿知道了真相,然后质问你,你要怎么面对小孩子那张脸?” “我会出去转转,等我回来她就忘了……” 所谓如鲠在喉,不外如是,阿木博士只觉得心中膈应的厉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抬腿下车,却没看到车子上,江涯默默拿出手机,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 病房里,那名叫苏杨的女孩子,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依旧孱弱苍白,但眼神中已然有了神采。看见门口失去了左臂的年轻人以及那面色苍白的总被柳老师挂在嘴边上的青年走进来,女孩儿的唇角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你们两个在这时候一起来,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了吧!” 阿木博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明明在医院,消息却很灵通嘛!” 没想到,女孩儿却并不怵他,反而笑的越发灿烂了:“因为今天来巡房检查的不是姜医生了啊……所以我想,她应该是被你们给带走了。那么现在,你们了解到了哪一步了呢?” “我们了解到了……”江涯长腿一抬,在柳老师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柳老师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阿木博士:“所谓,牺牲者的牺牲。” “牺牲者……?”苏杨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脸上涌起一丝嘲讽:“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牺牲者……我不过,是个畸零之人罢了。” —— 这是一段漫长的过往,那一年,这个国家的改革,才刚刚迎来曙光,但是苏杨的父母,却在一场巨大的车祸之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年幼孤女。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解,对于这个世界,不过刚刚睁开懵懂的双眼……于是赔偿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垂怜的目光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她只是被陌生的人抱着,送到了冰冷的慧光福利院,等待着世界上可能存在在某个角落里,而将来也未必会到来的养父母。 渐渐地,她长大了一点点,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跳舞,圆滚滚的脸蛋儿一点点长开,生的白皙精巧,跟个小精灵似的……然后忽然有一天,总是笑眯眯的院长来了,他笑眯眯地把七八个小朋友带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说要教大家学习新的东西,以后很快就能用得上。 录像带上的孩子们,好像都没有穿衣服,裹在毛茸茸的小毯子里喝着奶茶,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不久,孩子们就都困了,在毯子里睡着了。这时候,房间门的被忽然推开,有一些长着皱纹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看上去和院长爷爷差不多的年纪了,脸上也挂着和蔼的微笑。 然后他们互相商量着,分别抱起了一个孩子,四散到各自的房间里去。 镜头切换,很快便是另一副画面,电视机之前一脸莫名的孩子们就看见爷爷扔掉了视频里小孩子身上的毛毯,粗糙的指尖缓缓滑过孩子们稚嫩的皮肤…… —— “我们看了很多那样的录像带,很多很多,多到最后有一天,我们真的以为那是正常的教学活动。而也就是那一天,我也成了毛毯里的孩子之一,被发给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甜的奶茶……那杯奶茶真的很好喝,好喝到让我一觉黑甜,只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浑身剧痛,犹如散了架似的。院长依旧对着我笑,说我表现的真的很好,给我买了新衣服……但是等我走出了那个华丽的房间,回到福利院的小宿舍的时候,却发现一起去的八个孩子里,有两个没能回来。”苏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有些说不上来的空洞,好像回忆的次数太多,所以已经疼得麻木一般:“我问院长,铃铛和佳佳去哪里了……院长说,铃铛和佳佳表现的最好,所以找到了想要收养他们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福利院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的,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女孩儿的眼睛,忽然涌起一点猩红,好像想哭,却已经流不出眼泪,空气里陷入一股长久的沉默。 “后来呢!”门口,忽然想起一阵童音,众人诧异地抬头,就看见鹿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眼神淡淡地掠过了江涯的视线,竟然带着一点不容抗拒的权威——让我听完。江涯早就知道鹿峤对眼前的姑娘有所怀疑,又想这方面的事情,的确要对小孩子进行尽早的教育,更可况小丫头天资聪颖,与他人不同,更应该叫她明白,于是当下便也不管阿木博士的拒绝,点了点头。 病床上的年轻姑娘回过神来,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个小小的胖团子咕噜一下,转到了自己的脚边,脱下小鞋子,盘着腿坐在被子上,神情认真,似乎正在等待下文。 “后来……”苏杨看着她的眼睛,鬼使神差似的开口:“后来又经历了几次那样的事情,但是因为太疼了,所以我问院长,我能不能不去了,成绩不好也不要紧,找不到新的爸爸妈妈也不要紧,我不想再那么疼了……” —— “你怎么能不去呢?你要知道,这可是爷爷为了你辛辛苦苦争取过来的名额,再多去几次,你就一定会遇到带你走的爸爸妈妈。” 于是在无数个雾气迷茫的白天和月色朦胧的夜晚,小小的苏杨都会接到那么一杯香甜的奶茶,然后在温暖的毛毯中沉沉睡去,迎接几个小时后浑身疼痛的时光。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无声的黑暗之中待了很久,她拼命的提醒自己快点儿醒过来,可是身体逃窜着脑海传来的剧痛,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还活着。 ——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福利院了,收留我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太太,我喊她奶奶……她也没钱带我治病,只是给我烧了热乎乎的米粥,一点点将养着这具脆弱的身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了病……我只知道自己难受的厉害,那种无可名状的疼痛和痒,在身体最隐秘的角落,每日里仿佛百爪挠心似的撕扯着我。不久之后,奶奶就去世了,死在捡垃圾的垃圾堆上,据说是被路过的小流氓干架推搡而死,我再一次无处可去,只能下了床,开始寻找那个我曾经呆了很久的孤儿院。” ——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将近一个月的流浪之后,苏扬终于找到了那个正在送别的孩子去喝奶茶的院长爷爷,他依旧笑得慈祥,只是那张脸在看到小小的苏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露出了一阵惊惶。 “杨杨,你……还活着?” “院长……你怎么不来找我啊……我一直找不到你。” 然后脏兮兮的小姑娘就被带到了一个新的房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住。 “院长,杨杨不跟以前的小朋友一起住了吗?” “以前的小朋友都找到了新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了,所以院长就给杨杨安排一个单独的最好看的房间。” 然而,看着四周围清一色的白墙,苏杨有些怀疑:“漂亮的~房间吗?” “杨杨觉得这里不漂亮吗,那院长让老师给杨杨买些贴画,还有粉红色的床单被套,好不好……” “好……” 小小的姑娘,就那样看着院长走出房间,厚重的铁门在他的身后落下闸栓,给这个纯白的房间,留下了一片厚重的阴影。 —— “你被关了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两年,也许四五年,反正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院长了。”女孩儿声音淡淡的,似乎有些艳羡似的看着眼前盘着腿的鹿峤,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圆圆的膝盖。 “顾佳慧吗?”阿木博士看着女孩儿的动作,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 “嗯……但是她……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女孩儿犹豫了一下。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希望出了大事故的原因,来到慧光之后,顾院长就有些小心做人的感觉,她把我放走了,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还偷偷给了我一笔钱……她让我走,去国外再也不要回来,可是我知道,我这副破碎的身子骨,已经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我要报仇……我要找到当初从毛毯里带走我的那双手,我要找到当初把濒死的我丢弃在垃圾堆的那双手……而我,也最终找到了。” “杜寰宇?” “是。”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女僧18 阿木博士和江大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对于苏杨的过往也算是基本清楚了。 杜寰宇此人,只有一个独生子,乃是他的心头之宝……而如果,苏杨的手里掌握了那个人强女干自己的视频的话…… “樊律师口中的那个视频,是你偷偷录下的吗……如果是你偷录的,那么它的法律效应可能就……” “不是。”女孩儿顿了顿:“不是我偷录的,是酒店的监控录下来的,他在走廊里就对我……然后我在安教授的帮助下,利用了一些手段,骗酒店说这是寰宇集团要求的录像,把东西拿了回来……所以它的法律效应,是毋庸置疑的。” “那现在你是否又做好了起诉寰宇少总的准备,所有的证据,是否一一备全?” 女孩儿微微笑了笑,面容甜美:“当然,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你有很厉害的律师吗?”床脚,鹿峤听完了故事,忽然开口。 众人都愣了愣,目光重新逡巡到女孩子的脸上,就见她微微摇了摇头:“胶城的律师,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站在寰宇集团那一边的……我没钱没势,哪里有人愿意给我打官司。” 一旁,江大佬沉吟了一会儿,站起身掏出手机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当然是抱着美人儿享受世界啦……”手机对面传来一阵慵懒浮夸的男声,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莫名觉得能说会道。 “如果你在北半球的话,限你24小时之内赶回来……我在胶城等你,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有美人儿?”对面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连语气也不一样了:“你等我哈,我马上订机票。” 走回病房,阿木博士有些头疼地看着江涯:“你确定要把那个货叫回来?月亮不在会很麻烦的……他只听大美女的话。” 一旁,鹿峤好像不满似的,忽然鼓起了腮帮子:“峤儿也是美女来着。” 众人一愣,阿木博士哈哈大笑:“是是是,你也是美女……只不过,现在还只能说是‘小美女’,等再过个十几年,才能被成为‘大美女’。” “十几年很快的。”小丫头信心满满:“煮水婆婆说了,人间的一年,不过是天上地下的一天,哗啦啦似的就过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将眼神投向了眼前的漂亮姐姐:“人的一辈子很快很快的,所以不要觉得它很难过,等我们死掉的时候看,其实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苏杨的手顿了顿,温和地摸上了鹿峤的头发,唇角浮起一丝难得真诚的笑意,一瞬间,让那张苍白的脸,鲜活了起来。 而就在众人商量着去苏杨藏录像带的地方拿证据的时候,阿木博士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却是马尔斯打来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在过往的数据库之中有所记载,假身份无数,真名应该是叫赣榆成,乃是杜寰宇手下四大得力干将之一。如果说安慧茹的丈夫主要掌握的是法务这方面的事情,那么这个人就是行走在暗中,为杜寰宇解决一切见不得光的人的存在。” 阿木博士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道:“让吴队长把赣榆成的死讯,通过刘崇放出去……给寰宇集团那边施加一点压力。哦……对了,都说杜寰宇有四大得力干将,现在出现了两个,还有两个是什么人?” “我不清楚,帮你问问吴佳哈……”马尔斯说着,一路小跑来到了吴大队长办公室外:“木阿吉那边问,杜寰宇手下四大得力干将,还有两个是谁?” 吴队长显然愣了愣:“你们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什么都知道呢!”说罢,有些戏谑似的笑了笑,从抽屉里找出一份资料:“邱映雪,四名大将之中唯一的女性,对外一直是杜寰宇手下的秘书室长,但实际上,她的地位可能比杜寰宇的儿子还要高,集团的一应执行事务,都是由这个女人在处理,是四大将之中,最不可或缺的一个。坊间传言,这女的和杜寰宇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你懂的哈,但是就我看来以杜寰宇对小孩子的这种取向,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也挺悬……至于这最后一个嘛,这人的身份其实连我们都没能够确切查实,只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杜寰宇和官方沟通的直接渠道……也就是,廖卓衎的爪牙。” “也就是说……”阿木博士忽然发声:“不把这个人找出来,我们就很难抓住廖卓衎的把柄,毕竟只要杜寰宇死咬住不说,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而廖卓衎只要在位,寰宇就有可能死灰复燃……帝都监狱那边,邢战铭的证词已经不会被国家采信了,我们需要新的证据链……” 电话挂断,博士抬头看了江涯一眼:“咱们得通过樊律师和安教授,把这第四个人找出来。” “他们要是能找出来也不会不告诉我们了……樊律师在寰宇已经整整四年,也许她早已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第四个人。”江涯皱了皱眉:“先不说这个,我先去拿录像带,免得夜长梦多……吕三千已经醒了,你可以过去问话了。” 阿木博士点了点头,二人分头行动。 外头,柳老师抬头看着二人匆忙的背影,缓缓起身,回到病房里坐下,顺手将鹿峤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肚子饿不饿,怎么不跟大家待在酒店玩儿?” “因为想跟老师说说话……还有啊,毛柑总是很烦人,这也要问那也要问,对大宝和阿花姐姐(雨燕姑娘)总是没有好脸色,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不想看见他。” “所以你就把辛集和七号留在那里应付她啦?” “他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小鱼儿的样子,所以我让辛集和七号用学功夫的事情勾住他,然后让小青子带着小鱼儿玩儿,这样他就不会打扰到小鱼儿补课了。” “哎呦,我的小丫头可是越来越聪明啦!”柳欣慧揉了揉小姑娘胖乎乎的腮帮子,顺便加了一句:“你好减肥了,都七岁了,再胖下去就真的胖下去了。” 小丫头立刻腮帮子一鼓:“才不会,长大了就瘦了,小青子以前也胖,比峤儿还胖,但是也在也……看上去好多了,再说,峤儿也不是胖,只是肉呼呼的而已。” 这一番话说的,两个女人忍不住失笑,苏杨的脸上因为笑容而显得有些明艳,到让柳老师不由得觉得惋惜——明明可以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却因为暗中的那些黑手,而活生生地葬送了……只是,这姑娘的目的,真的就仅仅止于复仇了吗?若是她跟连环杀人案件无关,倒是可以带回东城去,过点儿平静幸福的日子,兴许将来还能嫁人生子…… 另一边,来到了吕三千病房的阿木博士,缓缓拉开了窗帘,就看见雪白的病床上,原本儒雅风流的老爷子,苍白着一张老脸,皱纹堆叠,戴着氧气面罩,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 “你们……开始查寰宇生物了,是不是?” 窝在氧气面罩下的声音细若游丝,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阿木博士叹了口气,伸手:“护士说短时间内摘下来问题也不大……” 老爷子的神色很是温和,像个纯良的兔子,然而看着他的眼睛,阿木博士却知道,在过去的时光里,这双眼睛已经看过了太多的黑暗。 “你是同流合污呢,还是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难道不是同流合污的一种吗?”吕三千吃力地歪过了脑袋:“我很庆幸上面终于派了你们来调查这件事情,我已经老了,没有多长时间好活,再藏着这些乌七八糟的真相,只会让我下辈子也过不好……所以我想说,想要跟正确的人说。我本以为,那一天当着那个女警官的面保持缄默,就能够躲过杀身之祸,却没有想到……”他一时间想起了那天晚上忽然出现的黑色人影,忍不住有些后怕。 “赣榆成已经死了……” “什么?”老爷子吃了一惊。 “赣榆成死了,杜寰宇失去了联络黑道的重要棋子,再想要杀人,也就没那么方便了……而且,我们也会派可靠的人保护你的家人,所以,你可以放心的说了。” 吕三千微微笑了,好像松了口气一般:“我想,事情的大概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便是……当年究竟活下来了多少人吧!这暗处里,究竟有多少伺机报仇的卑微之人,我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光是慧光,大约就有二三十个!” 犹如一阵冷风掠过喉咙,阿木博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可不是么……那时候,他们用完了这些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孩子,如果还健康活泼的,就带回福利院继续抚养,若是染上了病,或者受了严重的伤不太能治好,就找一处僻静地界儿扔了。我曾经偷摸跟着,救下了一些孩子,然后将他们交给农村里没有孩子的夫妻教养……有一些活下来了,有一些死了……但终归,还有二三十个。所以,你能想象,当年的慧光福利院,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吗?”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女僧19 阿木博士沉默良久,微微摇了摇头——是的,即使是他,也不能够想象。他不能够想象那些在小东山爆炸案中受尽药物折磨的孩子是怎么一点点撕扯着生命,不能够想象雅扎库圈出来的工厂里孩子们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徒然呐喊,更不能够想象慧光福利院那无数个在垃圾堆里流逝掉的幼小生命,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扭曲与疼痛。这世界的恶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恶心,以至于要将这样残忍的一切,加诸到那些尚且是空白的孩子身上。 “你觉得……这一年来的连环杀人案,是当初活下来的人的复仇吗?”阿木博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老爷子微微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真的是那些人,这说明他们早已经不在乎自己凋零的生命,若不是那些人,那不过说明八年前的案子,还是被有良心之人,看到了眼睛里……不是人人都像我吕三千一样无能,二十年来,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你能把你当初救的那些孩子的名单和住址给我吗?” “我可以给你他们当初的名字,但是如今,他们姓甚名谁,在什么地方活着,活得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 阿木博士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那……等之后苏杨的起诉进展到白热化的时候,你愿意出庭作证吗?” “苏杨……”吕三千似有些喟叹似的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遍:“她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她一直都很有决心。” “我会来的。” ——走出医院,看着手上吕三千列出的名单,阿木博士叹了口气,打电话给蒋天行:“我给你发一串儿名单,你帮我查查他们现在的情况。”说罢,抬腿到了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张胶城地图,然后启动了车子。 只十分钟之后,蒋警官便发来了名单上第一个人现在的住址。 落脚处是一家还算别致的小菜馆,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点,所以人还挺多,阿木博士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也点了份糖醋排骨并一份青椒土豆丝。 上菜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圆脸盘子,脸蛋儿微微发红,但是皮肤白皙,所以并不让人觉得土气。 “肖素娟……是吗?” 女孩儿上菜的手微微顿了顿,神色有些慌乱:“你是……” 眼前的男人身量挺高,消瘦而苍白,硕大的黑眼圈挂在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下面,显得有点变态,由不得姑娘不紧张。然而他却忽然将手伸将到怀里去,掏出一张证件来:“我是警察。” 阿木博士瞬间察觉到了女孩儿身上紧张情绪的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熟稔的淡定,好像这样的景象,她已经演练过了很多次似的。 这让博士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早有准备么? “我是肖素娟。”声音平淡,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 只这一句话,便让阿木博士的内心警钟轰鸣,确认了这一年来的案件,的确是希望和慧光当年的幸存者所谓……安慧茹,樊姬,苏杨,肖素娟……到底还有多少人,这些人又在这个漫长的案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博士的大脑迅速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一个正确的干脆利落的切入点。 “您想……问我什么?”女孩儿缓缓地抬起头,眼神温和却又直勾勾地看向阿木博士的眼睛:“只要您问,我都会说的。” 这大概是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木阿吉竟然产生了逃窜的心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质问眼前之人……难道要问,你当初是怎么进入慧光的?你是怎么样被院长选中的?你是怎么样喝了那甜美的奶茶,然后被裹在毛毯里,送进别人的房间?还是说应该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在活下来的这么多年里,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如此残忍的质问,实在不是阿木博士愿意做的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漂亮,想跟你一起吃这顿饭。”博士说着,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菜:“给你看警员证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坏人。” 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从女孩儿的脸上滑过,却在分毫之间,被阿木博士给捕捉到了,只见他得体地笑了笑:“你这年纪,怎么不上学?” “家里只供得起哥哥……我只好打打工,看以后还能不能找个人家嫁了。” “你如果想上学……” “这位先生……”肖素娟忽然开口,打断了阿木博士看起来有些可笑的肺腑之言:“您如果没什么要问的,吃完饭就离开吧……” 一时间,似乎连桌上的糖醋排骨也不好吃了,木阿吉微微垂了眼眸,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起身离开了。柜台上,年轻的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去拿起了那张钞票,却发现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陌生而久违的关怀,让姑娘的脸上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嗤笑,又好像是哭泣似的…… 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地址纷至沓来,但是阿木博士却没有再一次去到那些人的身边,只是开着车从附近一晃而过……大约没有一个人过得幸福吧,大约都是在这世界上苟延残喘吧,有的成了负责养家却不能上学的女儿,有的成了换做聘礼的小媳妇儿,有的……则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之中,恨死了这人生,于是便消失了身影。 等阿木博士回到警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天没有吃饭的吴队长啃着个大饼,就着一杯热腾腾的普洱,正在翻阅赣榆成这十年来的档案。一抬头,见博士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身子深深陷下去,不由得问道:“你不是去走访当年的人了吗,怎么……这幅样子?结果不好吗?” 博士扯了扯嘴角,别扭的跟个面瘫似的:“你知道么……名单上那么多人,到现在一个过上好日子的都没有……人命这东西,果真是牵一发动全身的。那些说什么你现在吃了苦将来就能发大财的人,十有八九都特么是撒谎……你瞧瞧这些人,有哪一个,从当年的噩梦中走出来了呢?” 吴队长叹气,眼睛看着桌上的文档,有些走神儿,半晌,将档案往博士面前一扔:“换换思路吧!” 这一边,两个人有条不紊地梳理着目前的案件线索,另一边,江涯则独自一人来到了一条昏暗的小巷。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着某间亮着灯光的屋子——此刻明明是白天,于是这灯光便显得更加突兀了。 看看手上的地址,年轻人微微皱眉,往那件屋子走去,甫一靠近,便听到了哒哒哒的,有节律的切菜声……声音很快停止,紧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江涯微退开半步,门,就忽然打开了…… 一个看上去已经很不年轻的中年女人诧异地站在门内,手上拎着两个垃圾袋,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去扔东西。 “你是……” “我是苏杨的朋友。” 不知为何,女人微微一挑眉,神色变换,连气场上都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从一个普通的妇人,变成了身经百战的警察似的。只见她目光在年轻人身上转了两圈儿,最终落到了年轻人手里拿着的纸条子上,那上面是苏杨亲手写下的地址。 “杨杨说,东城来了一群了不起的人,也许能够揭开当年你的真相……说的是你们吗?” 江涯愣了愣,点头:“我是……” “你不用告诉我你是谁。”女人缓缓的退开身子,似乎是想让江涯进来:“我只是替杨杨,保管一样东西而已。” 江涯皱眉——这女人,行止之间,显然是有些身手的,也难怪苏杨会让她替自己保管录像。 看着女人走进房间去拿东西,年轻人的目光掠过地上摆放好的垃圾袋,鼻子嗅了嗅,只觉得辣椒的味太重,也不知道厨房里在做些什么菜。 录像带毫无波折地被递到了江涯手上,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地上的垃圾袋,道:“你……在做什么菜?” 女人微微一笑:“牛肉辣椒酱咯……” “牛肉吗……”闻着味道不像牛肉,倒是像猪肉,又或者别的什么。想到这里,江涯又追问了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厨师。” 一丝不祥的预感忽然爬上年轻人的心头,只是他眼看着门越关越小,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眼前的局面——没有搜查证,他可是不能硬闯的。 警察局里,吴队长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怎么了?” “最近胶城是不是有一场大宴,要接待相当高层的领导者?” “是啊……”吴佳还没察觉到异常,毕竟这些领导之中,并没有廖卓衎之流:“怎么了吗?” “帮我查一下,做菜的厨师,都有谁……”年轻人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拿着录像带离开,而不是闯进去,跟那个中年妇女面对面打一架,拿起厨房的罐子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辣椒酱……是不是像当初,浸染了人血的馒头似的东西…… ------------ 第一百七十章 女僧20 等江涯回到警局的时候,薛鳌的审理已经结束了,但是因为负责人是刘崇,所以并没有能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在吴佳私下里暗示过之后,薛队长也好像没事儿人似的回去了。 距离姜医生收押的48小时,还剩下一半,获得了最新一具无头尸体的吴队长,在午饭后拉着阿木博士去往了这个案子最终会摆上明面的地方——寰宇生物制药。 负责接待的人,正是邱映雪和楚家诃。 沙发上,一男一女正襟危坐,笔挺修身的西装衬得二人越发精明干练,尤其是这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可以称得上是风情万种又不容qinfan了…… “你们的意思是,最新一具无头尸体……是赣榆成理事?你们确定吗?” “我们当然确定……毕竟,跟之前的几具尸体不同,赣理事可是在数据库有过记载的人。” 邱映雪和楚家诃不动声色,只是不约而同地朝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队长笑眯眯的:“我们没什么意思,只是很好奇……为什么赣理事会用五六个不同的身份,在全国各地办事,并且办的还是各种不应该出现在寰宇这样光辉地界的……耸人听闻的事情呢?”吴队长说着,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沓厚厚的资料:“赣理事杀的人……可不少啊,而且,让我感到很奇怪的是,这些案子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立案调查,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被掩埋了起来……这之后的力量,恐怕不是赣理事一个人所能够做到的吧!” 邱映雪直了直脊背,示意背后一直站着的秘书道:“去请樊律师过来。” “是。” 吴队长和阿木博士对视一眼,表示毫无压力。 樊姬的到来,让讨论的进程加快了很多,就职业素养来说,这个女人是相当出色的,很快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赣榆成的所作所为,划归到了赣理事的私人领域,几乎就要摆脱这些事情和寰宇集团的关联。 而就在这时候,樊律师翻阅文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阿木博士敏锐会意:“好吧,即使以上这些事件,贵公司将之归类于赣理事的私人行为,那么这最后一个,不知道贵公司会作何解释呢?” 楚家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就看见吴队长拿出一份资料:“这是我们最近遇到的一名流产少女的报案,她说,三个月前,就在寰宇大酒店,寰宇的少总杜修,强女干了她……” “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邱映雪的态度越发强硬,似乎早在很久之前就想好了说辞:“你说这姑娘流产,那么你能证明这孩子就是少总的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事先保留了胎儿的DNA,并最终检查出这孩子是少总的,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两个不是你情我愿的呢……也许是这个姑娘想要从少总这里获得更大的好处却没有得逞,所以才报案而已。” “这个案子我们自然会深入调查……只不过事先告诉一下诸位,让诸位有个准备而已。”吴队长笑眯眯地站起身,目光在樊律师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看来不久之后,你我还会在法庭上相遇。” 樊律师微微一笑,漂亮的脸蛋儿风情万种:“到时候,我一定坚定我的立场,保证法律的公正。”她这话意有所指,只是在场的双方听来,却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等两人走出寰宇的会客厅,邱映雪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能想办法,把这伙人解决掉么?” 楚家诃非常为难地摇了摇头:“他们的身份,阿成已经跟我透露过了……据说是叫什么黄金22,那是顶头儿上和官方合作的一个秘密组织,连那位都不应敢轻易动他们,更别说咱们了。” “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挖三个月之前……”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楚先生忽然加重了语气:“现在的重点是,八年前的事情已经一步步在连环杀人案的刺激之下,被挖了出来,一旦警方掌握了切实的证据,那么我们这么多年的积累,可能就要毁于一旦了……” 邱映雪也是无奈:“我那时候不是没有劝阻过老总,说在福利院选一些孩子也就算了,毕竟无父无母的,谁也不会注意到……但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看上了希望……那里面的孩子,多多少少家里情况都挺好,为了堵住那些家长的嘴,花了我无数精力金钱,结果到现在,整整过去了八年,还是被翻出来了。” “当年那些家长的资料你还留这么?” “我留那些干什么?留着被有心人发现吗?当然是全部都销毁了……” 空气里陷入了一片静默,半晌,还是樊律师先开了口:“既然希望的案子已经没有别的方法,那我们不如先着手解决少总的案子……案子成立,不过是因为有人报案,如果报案人凭空消失了,那么警方也别无他法,不是么!” 邱映雪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这件事情我会找人去办的……你确定,三个月前的监控,没有留下来吧,只要没有监控,他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还是有把握的!” 樊律师说着,从沙发上站起,黑色的职业装下,一双傲人的长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让楚家诃微微挑了挑眉毛。而走出会客厅的下一秒,她便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来,给吴队长发去了一条信息:密切注意苏杨的安全,最好抓个现行,监控的证据能拖则拖,保住我的可信度才是找到更多证据,让最后一锤定音的最佳方法。 返回警局的车子上,吴队长对着阿木博士点点头:“你们黄金22,能再匀出一个人保护苏杨的安全吗?” 阿木博士眯了眯眼睛,沉吟道:“当然可以……我们有两个人正在路上,而且我们手里的小孩子,也都是一个能打十个的厉害角色。” “两个人?小孩子?” “一个真律师,一个假老师……律师是我们的外围人员,这次找过来是给苏杨保驾护航的,胶城的律师大多站在寰宇那边,实在是不好对付。至于老师,那是个幌子,当初把他安插在学校,也不过是为了保护黄金22上学的孩子,论身手,应该算是我们伪装暗探的一把好手。至于那些孩子么,大多是这些年黄金22解救收养的孤儿……” 吴队长忽然笑了笑:“你这掏家底儿似的把秘密都告诉我了没关系么?” 阿木博士也笑:“黄金22向来光明磊落,靠实力说话,不怕别人探查。” 这一点,吴佳倒是没有否认,而转过头来,等二人回到警局的时候,就发现江涯的身边,已经坐了个三十来岁的长发青年。这人是个鹰钩鼻,看上去有些阴鸷,然而眼神却很温和,看什么都好像在看小动物似的。 “哟,小卞……”阿木博士笑眯眯打招呼。 来人脸色立刻阴森了下来:“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小便,你才小便,你全家都小便。”说罢,眼睛一转,看到了博士身边的吴队长,神情又立刻雀跃起来:“哦~您好,这位漂亮的姑娘,在下卞敏行,你可以叫我ERIC.” 吴队长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个男人的嘴已经要在她的手背上亲下来了有没有~~她可是很传统的。 “怎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是这位大美人吗?” “屁嘞!”阿木博士一下子打开他的爪子:“需要你帮忙的人还在医院呢……到时候可别这么轻狂,那姑娘对男人没什么好感!” 聪明如小卞,打了大大小小几百个案子,早就明白了这些人的套路,当下默默点头。 只是众人并没有急着赶去医院,反而静默地坐在警察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 “你确定邱映雪那群人会动手么?” “既然是樊律师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 夜色逐渐降临,阿木博士点了一份外卖和小卞一起慢慢吃着,手机就放在桌子上,等待着柳老师的随时通知。此刻的医院不知道为何格外地安静,仿佛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一般,只留下角落的病房里,独自一人的苏杨。哦……也许不能够说是独自一人,她的身边,被子里头还鼓起一个小包,好像睡了个孩子似的——是鹿峤吗? 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气里响起,走廊里忽然出现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口罩,倒是看不清面庞,而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来了以为一位护士,高挑身材,容长脸面。 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之中显得分外刺耳,两个人越靠越近,却在同一秒,忽然顿住了脚步,开始打量对方脚上的鞋子。 医院里,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要么穿白色的布鞋,要么直接穿拖鞋,而此刻站在对面的人,却穿着分外引人注目的黑色皮鞋……是敌是友,已经毋庸置疑。 —— “出发吧……人,应该到了!”警察局里,江涯缓缓起身,掐灭了阿木博士指间的香烟,然后披上了外套。 这一年来,总是在夜间响起的警车鸣笛,依旧刺耳,只是这一回,却好像添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僧21 “你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 冷冷的灯光之下,站在病房门口的一男一女,明明穿着医生和护士的衣服,却在黑暗中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是谁派来的?” “你又是谁派来的?” “你是谁派来的我就是谁派来的……” 话语之中你推我搡,然而不待二人话音落下,紧接着就听见病房内,砰地一声,窗户爆碎。 护士转头望去的瞬间,医生猛然暴起,右腿直踹向护士的腰间,内心狂乱——麻蛋,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老子就直接踢脸了,也不用这么费劲儿。 然而护士反应也不慢,双手交叠轻轻一按,堪堪避过了医生袭来的右腿。左脚高跟鞋一甩,转眼就拿到了手上,直接下狠劲儿往医生的头上砸去。 而屋子里,破掉的窗户惊醒了假装沉睡的苏杨——这会儿还睡着才让人觉得不对劲儿吧——女孩儿状似惊恐似的立刻长大了嘴,在嗓子里酝酿着一声穿破天际的尖叫,但是来人速度极快,只一个瞬间,便捂住了女孩儿的嘴巴。 “啊……”一声痛呼响彻病房。 让来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候,一阵巨大的疼痛忽然袭击了来人的脊背,只见他艰难回头,就看见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被子鼓着的包里跃将而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犹如艳鬼,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一股巨大的惶恐席卷了来人的心头,他慌里慌张地撒开捂着苏杨嘴巴的手,抬手就要向后打去。但是辛集的腰力从来就非常理可夺之,就见她在空中略微转了转,右腿竟然瞬间就换了个方向,转儿朝着男人的脑门儿踢过来。堪堪一击,来人轰然倒地,腰间带的小瓶子,洒落一地。 屋子里的战斗在瞬间结束,屋子外面却还打的难分难解,早已经经过了医生警告的医院,并没有什么人出来围观,就在一男一女还抬着两条腿踹的砰砰作响的时候,走廊里忽然灯光大亮,犹如白昼—— “你的身手,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阿木博士的声音幽幽长长的带着两三个弯儿,有些戏谑似的看着扮作医生的葛犸,只见男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脸上的神色很是无奈。对面的女护士顿时大惊,心中明白是中了圈套,立刻转头抄路就要逃跑,却被身后赶来的柳老师绊了个腿:“我就说我来对付吧,你们偏不让,葛老师对付一个女的,也实在是不方便不是!” “我这也是多让他锻炼锻炼嘛~”阿木博士立刻讨好似的凑了上来给柳老师捏肩膀。 直到这时候,江涯才装模作样似的掏出个手机来给吴大队长打电话:“哎呦,吴队长,打扰您休息了嘿。”装得俩人不熟的样子。 对面儿吴佳无奈:“好好说话,装什么大尾巴狼!” 江涯才不理她呢,继续装:“我这儿啊,来探望病患的时候,恰好抓住了两个想要偷袭医院病人的大坏蛋,您老可快点儿来抓人呐……”这百转千回的,听得吴队长牙龈直酸。 挂了电话,就见江大佬牛气冲冲的鼻孔朝天:“把这两个人绑上吧~等会儿警局的人就来了!” 病房里,苏杨也似乎想笑似的看着江涯装B兮兮地走进来,就听这年轻人故作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哎呀,这幸亏得是我们赶上了,不然呐……”年轻人笑眯眯地说着,伸手揉了揉辛集的头发:“好样儿的,真厉害,又救了人~” 辛集无奈,抬眼看看自己头顶上的那只爪子——江涯会演戏她是知道的,只是如此这般做作而明显,却是第一次见。但是她心里头清楚,这是为了帮助樊律师脱身——这一次撞破,只能是黄金22遇见的偶然,而不能是警方预见的必然。 半个小时之后,警方匆匆赶来,吴队长的眼风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最后有些意味不明地落在了苏扬身上,然后便带着葛老师和另外晕倒的一男一女离开了。 门外,卞律师晃晃悠悠地双手插兜儿走了进来,神色倒是不复警察局那般戏谑调侃,显得有些正经起来,倒真的好像一个为民请命的大律师了…… “这位,想必就是苏小姐了吧!”青年伸出右手,非常绅士:“请容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在下来自东城,曾经为无数喊冤之人申诉,十年来从无败仗,您大可以完全相信于我。” 看着青年伸出来的右手,苏扬的眼神微微闪烁,目光在江涯和柳老师的脸上逡巡而过,最终点了点头,伸出瘦削苍白的右手:“那么我的案子,就拜托您了……” “既然如此,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关于这件案子,我还有些细节想要跟您聊一聊……”卞律师的意思很明确,病房里的另外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众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之上,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明明案子已经有了超乎想象的进展,可大家却不知道最后要何去何从。 起诉寰宇少总的强女干案,真的能成功吗? 八名无头尸案的死者,真的值得真相的大白吗? 那些身在复仇之中的可怜人,真的应该被法律所制裁吗? 还有那双隐藏在背后的黑手,众人真的能够将他揪出来吗? 寂静良久,最终还是江涯率先开了口:“我今天,去拿录像带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是对方并不想要刻意隐瞒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我想无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了……” “可以确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那位姜医生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好半晌之后,才缓缓道:“这就是大概所谓的牺牲者的牺牲吧……一场决绝的复仇,策划了八年乃至于更长久的时间,他们分工明确,指向分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规划与最终要去往的方向,有人奉献了自己的身体,比如苏扬,有人奉献了自己的前途,比如姜医生,有人奉献了自己的安稳与平静,一直投身敌营,比如樊律师……这些人尚且还都是美好的,年轻聪明有头脑,如果能够好好活着,她们还会有大好的前途……所以这些人的手上,实际上应该是没有沾染鲜血的,那些真正沾染鲜血的,是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另外一伙人!” “另外一伙人?”众人疑惑。 “恨不得食其骨肉的另外一批人……也许是福利院中苟延残喘的年轻生命,又或者已经老去的当年那八个家庭的亲人好友……我想,他们应该始终存在着,在黑暗之中流血呐喊,只求最后一刻能重见光明。” 一旁,阿木博士掐灭了香烟,坐下来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名单:“所以这就是你让吴佳查询三天后那场宴席名单的原因?”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毒的东西不会被查出来,一直受到信任的人也不会被怀疑……而如果那些所谓的领导者如果真的吃下了我猜测中的那些人肉,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呢?是会把杀人的人抓出来,还是会责问这些人究竟为什么而死?其实他们都不会……他们只会恶心一阵儿,然后忘了这些事情,再过个若干年想起来,说不定还会很开心地说,你知道么,老子我当年还吃过人肉呢……” “所以呢,你打算阻止这场宴会?” “我为什么要阻止?”江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博士:“我很希望他们能够吃下那些肉,反正杀人者的罪名已经不会更加严重,倒不如让他们在死之前得个痛快……我不过是打算在那场宴会结束的时候,手持搜查令走进去,在那些吃人肉的人面前,大张旗鼓地宣布,嘿……你知道吗,你刚才吃了人肉……我真想要看看他们那群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年人血馒头的人到时候的表情啊!” 走廊里再次复归于寂静,没有一个人出言反驳江涯这个看上去几乎可以称之为疯狂的决定——是啊,你们都已经吃了多少年的人血馒头了,那就不怕真的尝一尝人肉的味道了吧,等将来下地狱的时候,不知道阎王爷是不是会给你们多记上一笔! 话是这么说,只是杀人偿命,终究是铁则。博士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转脸看着已经被众人的逻辑弄得越发糊涂的毛警官:“你跟你爸爸那边……沟通得怎么样了?” 毛小天叹了口气,摇头:“他是死也不会松口的,所以还是只有咱们自己来……只是苏扬这边的线索,最多搞垮一个寰宇,那位姓廖的老总,可还是挖不出来啊……光有咱们知道是没有用的!” …… “是吗?” 门边,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询问,众人有些惊惶的回过头去,就发现苏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口,她的身后,卞律师一脸无辜得抻着双手,那意思——我想提醒你们来着…… “只有我的证据,你们还不足以拉出背后那个人是吗……还有人在阻止我们,是吗……” 江涯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女僧22 一丝淡淡的疑惑,掠过众人的心头,只见苏杨惨淡的笑容静悄悄地从面庞上消失,留下浅浅的失望。阿木博士和江涯对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卞敏行,那意思——到底怎么回事? 卞大律师倒是无所谓的模样道:“这个寰宇少总的案子并不难打,而且按照你们的意思说,对方的律师也会故意放水……所以我这里并没有任何问题,至少轻而易举可以把杜寰宇的儿子送进监狱关几年。只是,我担心的事情是,如果杜寰宇有壮士断腕的气魄,放弃维护杜修,那么下一步我们要如何进展?” “这个你不必担心。”阿木博士又点了一根香烟:“我们手上掌握的并不仅仅是杜修强女干案件的证据,同时也握有这个集团私下排放污水、药品质量不过关、huilu当地官员的一些证据……唯一缺少的就是将它和真正的大人物牵扯上的一条线罢了……所以我会说,要拔除掉寰宇并不困难,而毛一柏那老小子那边也不会阻止我们,困难的只是如何把廖卓衎的事情摆到牌面上,毕竟那个人声望卓著,不是我们一言一行可以动摇的。如果想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务必需要官方的鼎力相助。”讲到这里,博士抬头看了一眼江涯:“你是不是通知了孟斯冉和原川那边搞点什么动作……不然为什么那老小子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江涯觑着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我只是想告诉他,如果妄图用一个国家的力量,来制裁他的百姓,那么这些百姓之中,也一定会有人冒天之怒,给予他们雷霆一击……百姓能给他们什么,最终也就能从他们身上收回什么。国家从来不是少数人的东西,从家天下的时代一步步走过来的这个国度,是属于人民的,那么它理所应当,为人民发声。”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小,似乎有意让房间里面的苏杨听到,只是不知道,听到这话的姑娘,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众人坐了一会儿,介于连续了好几天的奔波疲累,都回酒店休息去了,只留下柳老师继续陪伴苏杨——这姑娘的身体其实也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调养,大约再过个一两天也可以出院。 而另外一边,连夜提审两名暗杀者的吴队长,干练帅气的面庞上带着一种有些病态的神采奕奕,看的眼前的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夜爬进医院,破窗而入,随身携带剧毒药品,你的杀人未遂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为自己减刑考虑,不如给我们交个底儿,说一说幕后的主使之人是谁?” “杀人?”男人大惊,脸色瞬间灰败,好一会儿,眼珠子才转了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点点头老实交代:“是赣老大的意思。” “赣老大?赣榆成?”吴队长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他妈的拿个死人来糊弄我?” “死人?”这一下,男人的脸色也懵逼起来:“什么死人?” 吴队长哭笑不得地抽出赣榆成已经没了头颅的尸检照片,递过去:“你不会真的不知道你们这位赣理事已经死了吧……” “赣理事?什么理事?” 话讲到这里,吴队长才意识到两个人的问答可能并不处于同一个层面,犹豫了一下,只好先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问话:“你所认识的赣老大,是个什么人?” “赣老大算是我们东城黑道的地头蛇了,我们跟着他混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平日里大多是收收保护费,偶尔打砸抢,但是杀人的事情我可是真的没干过,老大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说不希望医院里那个姑娘醒过来,要下点药,让她变成植物人。” “所以你并不知道自己是去杀人的?” “当然。” “那么,你所认识的赣榆成,平日里有没有经常提起某些大财阀……” “财阀?没有啊……赣老大跟我们基本上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流的。”男人眼神定定的,看上去不似隐瞒。 然而,吴佳却犹豫了——不对,这句话他回答的太快,连个思索的空隙都没有,很明显是假的——这一招,是她多年审判得出来的直觉。看来,寰宇是打算把所有的责任都往一个死人身上推了。 而另外一间审查室里,出于对刘崇的不信任,陈玉发亲自值班夜审。 “我刚才进数据库查了查你,你的黑历史可是不少啊,姑娘!” 对面的女孩儿眼睛也没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陈局长:“您慢慢儿说,我都听着呢……” “还是个老~油条!”陈玉发微微叹气:“你跟赣榆成是什么关系?” “~情人关系。” 这话倒是说得陈局长愣在当场,指尖顿了顿,抬起头来打量着对面人的神色——这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丹凤眼,嘴唇偏厚,是非常典型的东方人长相,只有微微挑起的眉毛稍显凌厉,失却了面相的平和。 “你的意思是……你是赣榆成的女朋友是吗?” “是,我觉得他的死应该跟医院里那个女的脱不了关系,所以想问问她……” “这么说,你没想杀人。” “怎么,您看到我带了什么能杀人的东西了吗?” “那倒没有。”陈玉发显得非常坦然:“只是我看姑娘这一双肉掌,就足以要人性命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工具呢!” 女孩儿没有再回答,连眼神也毫无波澜。 只可惜,姜是老的辣,陈玉发这一双眼睛毒啊……眼珠子转了两转,便道:“我看,你是个小情儿不假……只不过么,却不是赣榆成的小情儿……” 对面,女孩儿的眼神立刻颤了颤,似乎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只一瞬间,便被陈局长抓了个现行儿,却还抵死不承认道:“您没有证据,说再多也没有用,就目前为止,你们最多能判我一个在医院打架斗殴罢了……” 的确,这姑娘身上并没有任何能够杀人的利器,而她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目的……可惜,当初要是让葛犸晚一点儿出现,等她动手就好了,只是那样又难以抓到另外一个男人,实在叫人进退两难。 “是这样吗?”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有些突兀的女声,陈玉发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吴佳手下一个挺得用的新兵蛋子带着姜楠推门进来了。 今天,刚好是女医生48小时监禁结束的时候,只是她走了一趟却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沓照片。 “你真正的情人,恐怕不是赣榆成,而是楚家诃吧……” 照片洒落,一男一女亲昵的身影展现在录像镜头之下,女孩子的脸猛然苍白起来,毫无血色。 姜医生站在原地,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何必呢,为了这么个垃圾……把自己的清白和未来,全都搭了进去。”说罢,踩着哒哒作响的高跟鞋,转身离去。 拿起散落的照片,陈局长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说?” “这些照片只能证明我跟这个人有情人关系,根本不能说明……” “姑娘啊!”陈玉发忽然加重了语气,仿佛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者:“他已经将你推出来送死了,你为什么还要维护于他呢?” “送死?”女孩儿喃喃自语,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意思?” “你看到现在为止,这个男人可曾给你派过来一个律师?没有……他寰宇法务部人才济济,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到你的身边,不是么!” 隔壁的单边镜子之后,在吴佳的特许之下,一直看着审讯室之中状况的姜楠,唇角忍不住挂上一丝冷笑——这个陈玉发,真是个擅长打感情牌的老狐狸。只是可惜了己方这些人不能对这个老狐狸出手,毕竟区区一个市局局长还不能动摇他毛一柏心中的忠心情义,一个弄不好还会把自己这边儿的人都搭进去。 而在听完了陈局长一翻恳切之谈以后,对面的姑娘果然神色动摇,正当姜楠在内心里忍不住翻白眼的时候,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女人转过头去,就看见大夜里打扮的也依旧精致漂亮,抹着大红唇的樊律师走了进来。 “进行到哪一步了,楚家诃派我过来保住他的小情儿……我想着,是不是要晚一点儿再进去?” 姜医生这才真心实意似的笑了笑:“来的恰到好处,这会儿正要供认,你可以等个十分钟。” “真不枉我在家里认真打扮,消耗了不少时间……不然到了这儿还得磨洋工。” 果然,就在樊律师的调侃刚刚落下,审讯室里,女孩儿便供认不讳——她没有想到会有照片,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那个男人抛弃,以至于真的没有一个律师过来为她辩解……而让她更想不到的是,就在她的供认刚刚讲完的第一个瞬间,审讯室的大门便被退开了,面色苍白的樊律师站在门口,无助的神情演绎的恰到好处,那意思就是——玩了,我来迟了,你特么的全都说完了…… 门内,刚刚承认了一切的女孩儿面无人色,知道自己是被陈局长给糊弄了,顿时跳将起来……只可惜身子被禁锢的死死的,已经根本没有了腾挪的余地。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女僧23 人很快被带了下去,审讯室里只剩下陈局长和樊律师,女人伸出右手,很是钦佩:“陈局长的手段,的确在我的想象之上。” 陈玉发倒也不推辞,乐呵呵的:“你们这群姑娘吃了不少苦,轮也轮到我这把老骨头活动活动了……”说罢,拿起桌上的照片,就要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道:“这些照片,拍摄的非常专业啊,难道也是樊律师的手笔吗?” 樊姬未曾言语,只一路目送着陈局长离开,半晌,在掠过姜医生身边的时候道:“让负责跟踪拍摄的孩子们离开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她们做的了!” 黑暗之中,姜医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四个小时之后,天光大亮,就在一班神秘的火车转动车轮,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要求楚家诃配合审问与案件调查的通知,也送到了寰宇集团法务部,于此同时,苏杨针对杜修的强女干案件,也正式通过卞敏行的事务所,提起了诉讼。 医院里,姜医生望着窗外火红的光芒,双眸微阖,似乎在疑惑,为何这阳光,依旧照不到人的心底…… 而就在这时候,尚且还在睡梦中的江涯和毛小天,被远在东城的电话铃声惊醒,蒋警官照旧熬夜:“你们让我监管的两个账户,姜医生和樊律师,分别支出了大笔资金,几乎是她们的全部,总共流向了八个不同的口子,还要继续追吗……” 晨光之中,江涯沉默良久:“不用了,离开的人,都应该未曾深入案件,只是边边角角上,搭了把手的年轻人吧……” “那你让我监控了干嘛?” “只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蒋警官疑惑。 然而还不等他问完,江涯便挂断了电话,打给了孟斯冉:“说好的计划,可以实施了……务必给毛一柏以巨大的威压。” “我明白。”女人的声音清澈依旧,倒是不见半分疲惫:“只是这一回,你让给我的好处……” “我都记得,你不用担心。” “呵呵……”女人笑了两声,就听见手机对面已经挂断,只能无奈地唤来手下:“按照我之前告诉你的去做……就说是毛一柏方面扣下了给予另外两个国家的供货,让他们自己进行三方对峙去。” “我明白了。”手下从善如流地退下。 辽东会的人暴动不断…… 原川的手下不再得力…… 三国政府不断的暗示…… 在各种因素的叠加之下,陡然而增的压力,让毛一柏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步将黄金22推到自己的对立面——这个组织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们既非正义,又非邪恶,他们只是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你是杀手、是变态、是异形……都无所谓,但你不能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人有好坏这不假,好比灰蛇、江涯、甚至包括毛小天在内,他们的心里,都有一块常人无法企及的黑暗,但是他们强大到足以战胜这种黑暗,并且看到了这片黑暗之后,只要将手伸出去,就有可能触摸到的光明……而廖卓衎、杜寰宇之流呢,是的,你无法否认这些人位高权重,但是他们就真的值得这个国家去维护吗——壮士断腕,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沉思良久的毛一柏,终于决定拨出一通沉寂了良久的电话。 对面的男人,声音沉厚,似乎每一个鼻音之中都带着沉吟:“什么事儿?” “还是廖老总的事情……” “我不是说了这件事情先压下来……这个人我会处理的,不会给他好下场,肯定是死刑……只是理由要换一换,毕竟孩子的事情是不能够摆到明面儿上来的,所以我还需要时间。” “但是黄金22那边,似乎已经沉不住气了。” “这群小伙子是怎么回事儿,你约束不住他们吗?要是约束不住,你这位子,趁早让给别人来坐!”说罢,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耳朵震得生疼的毛一柏也是无奈——人到中年却还要被这样对待,连亲生儿子也对自己不尊不敬的,饶是他位高权重却也不能顶破了天去:“真特么的……”他到底还是忍了忍,没有将那句脏话骂出来,只是叹了口气,拨通了原川的电话——放到以前,凭他的地位,哪里需要和这么个毛头小子沟通。 然而,一个,两个,三个电话接连打过去……嘟嘟的声音却始终未能停止,那意味着原川已经摆明了姿态,听从了黄金22的命令。这一刻,身在一个国家军队不能妄动的地界,毛一柏忽然体会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这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但是他无路可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天……两天……48小时的流转,不过是顷刻之间,就在胶城的宴会即将开始的这一天, 就在楚家诃因为蓄意谋杀而被下狱的这一天,就在杜修因为几样决定性的证据而不得不接受法院的传票的这一天,偌大的胶城,仿佛连天空都为之变色,打扮一新的樊律师和安教授,不知为何忽然站到了证人席位上。 年轻的人们站在窗口,遥望着远方,似乎都在期待着事件的下一步进展。 那些混着人肉鲜血的佐料是不是已经被那些传说中的大人物吃下了肚子? 那些八年前死去的冤魂甚至更久远之前的幼小灵魂们,是否已经得到了安息? 那些所谓牺牲者的牺牲,能不能真的得到他们想要的偿还? 可是,即使官司打赢了,即使楚家诃绳之以法了,即使寰宇集团灰飞烟灭了,那些罪恶的黑手们,也依旧还在黑暗之中隐藏着。 就在这时候,宴会厅的大门轰然作响,率队走进来的女警察英姿飒爽,手上拿着一份搜查令:“根据线报,我们有理由怀疑今天的宴席之上,使用了人肉,麻烦大家跟我走一趟吧……” 那个做辣椒酱的中年女人,还有那个扫地的大妈,还有负责端盘子的一个青年女人……此刻就安然地站在厨房一角,似乎就是在等待着有人将她们带走,等待着一个发声的机会…… 吴佳没有阻止她们走到那些大人物面前,只见那中年女人微笑着,仿佛大义凛然:“我做了八瓶辣椒酱,里面混合了八个人的脑髓与血肉,这八个人的手上,寄托着当年希望幼儿园的无数条人命……如果你们感觉到了恶心,我就恳请你们这些大人物,能够伸出手,查一查当年的案子……一点人肉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但是那些死去的孩子与年轻的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宴会厅里寂静如人死灯灭,仿佛落下一滴泪,都能够听见上帝的叹息。大人物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只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恶心,还是因为浓痰卡住了脖子,只听他缓缓道:“不论是什么案子,自然都有警察解决,但是你这样杀了八个人,还把他们的肉做成酱料下到我们的饭菜之中意图不轨……便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了……” 地上的女人们忽然发狂似的惨笑了起来,阴冷的笑容里藏着不知道多少绝望——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呐喊了…… “既然如此,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吃了我做的饭菜,你们可都是会死的……”说罢,妇人竟忽然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一把小小的刀片来,只须臾之间,便抹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刹那间喷涌,溅落在雪白的墙壁上。 吴队长也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一手,赶紧冲上前去,捂住了女人喷血的脖颈。 她还在动,颤颤悠悠的手,从怀里掏出了薄薄两张信纸,抬头却是“遗书”二字。 ——我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一切准备,这一年来的八起连环杀人案,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白局长也是我杀死的……死去八个人的头骨就放在…… 一丝一缕,清清楚楚,片刻之后,她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一旁,另外两个女人没有丝毫动容,她们站在原地,仿佛木偶似的直勾勾看着前方,看的大人物们浑身发冷,好像人肉的作用生效了似的。 同一时间的胶城法院,杜修和楚家诃正式下狱,寰宇集团因为涉及大量的不法事物而被强制性处理,邱映雪焦头烂额,再没有了处理其他事情的心思。远在国外的杜寰宇,终于坐不住,包下了明天回国的飞机…… 苏杨挽着樊律师的手,跟在安教授的背后,走出了那高阔却阴暗的大厅:“你是怎么样说服邱映雪不做杜修的律师的啊?” “不用说服,我只是没有出现而已……不出现,她便已经知道了我的背叛。” 她们的脚步停在了法院的大门口,那里,吴佳的队伍,正抬着一具尸首……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丝带着凉意的秋风,拂过了众人的发丝。 阶梯之下,姜医生忽然出现了,她还是开着自己的那一辆小车,素净雅致的面庞上毫无多余的表情,沉静的眸子,黑漆漆的犹如无波的古井。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有江涯,拿着手机,看着上面几百个未接来电,默默叹气——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身处金三角独立王国的毛一柏,就是在这一刻听说了一个消息——他最疼爱的长孙,毛家未来的希望,被那群残余的再也不可能被抓起来的杀手,绑架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女僧24 “毛柑还那么小,他们绑架他做什么?”电话里,中年男人几近抓狂:“你们为什么不把那群女人一起抓起来……” 电话外头,毛警官苍白的脸上爬上一丝惨淡的苦笑:“那当年死去的孩子何尝不是年幼,他们有的比毛柑还要小,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独往黄泉?那些苦苦哀求着上苍,如同苦行僧一样自苦了八年的女人们,又有什么错,需要被你这双沾满了血腥的手,送进监狱?”声音到最后,已经接近了怒吼,吼得毛一柏忽然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是啊,你家的孩子,就比别家珍贵吗?凭什么,就凭你毛一柏位高权重吗?肉不长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撇下金三角一应杂事不想管的真大佬,再次穿越国境线,回到了这座边缘城市,过来迎接的却只有陈玉发一个人,连吴佳都未曾到场。 此刻的吴大队长,正身处希望幼儿园的旧址,那里面,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儿,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国家最终会给予他们的结果。没有人持枪而来,也没有人愿意持枪而来,在黄金22模糊的态度之下,众人心里都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孩子,是不会出事儿的,这不过是为了恐吓某位大佬,而不得已为之的下下之策…… 嘟——嘟—— 吴队长的电话如期响起,姜医生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嘶哑:“我们想要见到能说得上话的记者,或者干脆由警方披露事实,今天,最迟明天的报纸、电视新闻、网络媒体上,我都需要能够看到寰宇集团的廖卓衎的罪行……死去的冤魂需要得到昭雪,我们为此会不惜放弃一切,即使拼上性命,也无所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明白。”吴佳的声音之中,没有丝毫急切,带着承诺的庄重:“给我一点时间。” 毛一柏很快赶到了现场,彼时,这片只有一间空房的旧址之上,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你们是想造反吗……特警队呢?” 毛一柏话音刚落,里面的扩音器,便传出来一个小男孩儿无助的啜泣:“爷爷,爷爷……救我,救救我……” “阿柑……”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现在也不过是个只会哭鼻子的鼻涕虫。 然而,扩音器里却忽然传来一阵杂音以及尖锐的鸣叫,紧接着,毛柑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有些空洞的女声:“毛一柏,任凭你位置多高,但是想必你现在很清楚,眼前的局面,正是你的不作为所造成的……你不救他,你就失去了自己的孙子,你救了他,那就说明你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当年死难的无数个孩子的性命,更加珍贵……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羞愧吗?我们努力了整整八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为亡者发声,让那些死去的幼小的灵魂,能够真正安息。本来我以为,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刻,上面派来了那么优秀的人才来调查连环杀人案,我们终于有机会告诉别人,当年的真相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是我错了,即使是在优秀的人才,一旦他们的背后有着滔天的势力阻拦,我们的一切信息渠道都会被封锁。没有记者想听我们说话,没有报纸愿意报道我们口中的真相,警察之中,良莠不齐,黑白交错,我们连踏进那个地方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们小声的议论着,大多不明所以,只有一些从很多年前就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真的有这么一回儿事儿,很多年前闹得很凶的那些孩子家长,他们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后来那所幼儿园也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一则新闻报道那件事情的后续,人们只当是虚假事件,过了几天的时间,就忘却了一切……怎么,原来那件事情,竟然是真的吗?真的有人蛰伏了整整八年,只为了复仇吗…… “从十多年前便陆续开始的慧光福利院案件,以及从八年前变本加厉开始的希望幼儿园事件,背后的操控者实际上来自于同一双黑手……八年的时间,我们扳倒了寰宇集团,拿下了寰宇少总,连杜寰宇都不得不踏上了法庭为自己辩解,但是我们依旧没能抓出背后的那双黑手。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你们官官相护,明知道廖卓衎的罪名,却始终不肯将之搬上台面,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们虚有其表的脸面。” 良久的安静,在街道上弥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围灯光亮起,终于有一名记者,出现在了现场。 他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和简单的黑色外套,黑色的礼貌仿佛是来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布满皱纹的手上,拿着一支录音笔。 他的身后,毛一柏立刻皱眉:“你是什么人,是谁允许你进入现场的……” 记者回过头来,意外的苍白,仿佛刚刚大病初愈。 “我叫吕三千,我是一名罪人,但是同时,我也是这起连环杀人案件的记录者……”他的声音非常平静,人们只看见他枯瘦的手在包里摸索着,忽然,扔出了大把大把的照片…… “这是从十多年前开始,每一个死去的孩子的面庞,我看着他们离开,一次又一次……但是我无力阻止,相反的,我甚至与他们同流合污来保全自己。一片黑暗之中,我所能做的,不过是给他们准备个薄皮箱子,看着他们被埋进漫漫长夜。但是现在,在经历了刺杀与濒临死亡的痛感之后,我意识到了,那时候那些孩子有多无助,多痛苦,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老头儿颤抖着指尖,从路灯的灯光下,拈起了几张照片:“霍雪,这是这些年消失的五十四条生命中第一个,那一天,天气很好,她还没能过完她的六岁生日,便死在了包裹她的毛毯之中,浑身鲜血。言欢,这是个可怜的小男孩儿,他的父母是矿难的牺牲者,而胶城的爷爷奶奶又已经年纪老大,在他刚刚被接回来没多久的时候,便去世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孩子,生的漂亮精致,很快就被一个人看中。我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们的买家身居高位,正是当年的胶城市委书记,如今堪称一方风雨的大人物……他就是廖……” “砰……” 怦然的枪响,席卷了夜色,就在那个名字即将钻出吕三千的嘴巴的时候,刘崇掏出了手中的配枪。 血泊缓缓蔓延,在地上勾勒成了蜿蜒又艳丽的轨道,仿佛一直通往黄泉大道…… 而另外一边,那个刚刚才开完了一枪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是无比惨白的笑容,人们惊恐地看着他缓缓抬起右手,对准自己的额头,准备第二次按下扳机……他离所有的人都很远,一瞬间,竟然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的动作。 黑暗之中,不知道从何处跃将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只见她飞身挑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那只右手,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高亢的嗓音,人们只听见她对着倒下的吕三千大喊了一句:“把那个人的名字喊出来。” 血流成河的副院长,眼前仿佛掠过了千百张天真的笑脸似的,人们看见他发疯了似的弯起了脊背,好像连心脏也吐出来似的大吼了一声:“廖卓衎……” ——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之前的一通电话。 “阿蒋,这会是最后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如果我真的要求你这么做了,那么这公门地界,你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明白,我很乐意彻底成为黄金22的人,再一次变成当年那个可能走上不归之路的蒋天行。” —— 啪嗒。 最后一个按键按下,福安街上,江涯的地下电脑库灯火通明,就在眨眼之间,将希望幼儿园的旧址上,这一场盛大的直播,传遍了全国……有的是百货公司的宣传大屏上,有的是少年们玩儿游戏的电脑上,更有一份,几乎直接撞上了帝都的屏障,似乎下一秒就要翻墙而过,向全世界的人们,昭示它的存在。 铃—— 突兀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在吕三千被抬走的片刻之间,大人物愤怒的声音再一次越过电话,轰炸了毛一柏的耳膜:“你是怎么办事的?这场直播是怎么回事?” 直播,什么直播? 茫然的中年人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的百货公司大楼外,屏幕上忽然出现了熟悉的画面——正和眼前一模一样。他意识到,正有一双手,试图将这黑暗的面纱揭开,将这血淋淋的真相剖析,一点一点,展示到世人的面前。 是啊,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反抗大人物的意志呢……不过是因为有一刻,这些大人物忘记了人民才是这国家的主人,想要向人民撒一个滔天大谎,于是便有了这样盛大的复仇。毛一柏难得真心地笑了笑,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挂断了中年的电话。 拉开江涯有意无意遮挡着镜头的背影,在无数百货商店的门口,在无数电脑屏幕的对面,面对着全国上下无数张陌生的疑惑的脸,毛一柏脱下了那顶坚强又尊贵的帽子,向着不认识的人们,深深弯下了腰。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女僧完结章 “我知道,此刻的你们也许会认为我是为了救自己的孙子,才决定出现在镜头之前。但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是这个国家的军人,是这个国家的警察,在护佑自己的家庭之前,我必须要先证明,军人和警察的良心,我们的脊梁,依旧存活着,没有死去……我们需要向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的人民,证明我们足以担当起这份责任,在此讲述这个他们应该知道的事实。 在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福利院,那里的孩子无父无母,生存于世举目无亲,没有关心他们是死是活,是快乐还是病痛,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像普通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唯一在乎他们的,就只有出钱供养他们的那群人,那些幕后的黑手们。于是从十多年前开始,慧光就开始变成了那群大人物豢养玩物的游乐场,孩子们在本该天真懵懂的时候,开始遭受到无数的折磨与荼毒,被一杯香甜的奶茶和一捧温热的毛毯,送上遥遥无绝路的西天。 而同样的,就在八年前,那双把慧光福利院无数孩子送上西天的黑手,再一次落到了希望的身上,把希望变成了绝望。八个年幼的孩子,八对年轻的父母,在无数次的挣扎于反抗之中,就这样消失在了人世……而这个耸人听闻的事实,却被当时的某些大人物,伙同那些已经落入泥坑的警察,律师,用一层又一层美好的谎言,给抹了过去……有的老人以为他们的女儿女婿忽然带着孙子出国了,开始了漫长的寻亲,有的年轻人以为他们的朋友出了车祸,开始了漫长的维权,而就是这些幸存者们,她们逐渐形成了一支复仇的队伍…… 这支复仇的队伍,犹如苦行的僧侣,在八年的时光之中,从未在乎过身外之物,只有一个虔诚的目标。她们四散在城市的角落,每一天在内心里乞求着佛祖与上苍,能够将恶人绳之以法,为此他们不惜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有人卧薪尝胆,有人忍辱负重,她们深入黑暗的后方,收集证据,甚至将一片血肉之躯,葬送在了大人物的宴席之上。桩桩件件,书写的都是寰宇的罪恶,昭示的都是廖卓衎的肮脏…… 我毛一柏,在此,以一个军人的荣耀,宣誓一名警察的指责,必定亲手,将廖卓衎以及当年涉事的一干人等,送进监狱,绝不辜负人民的希望。” …… 空旷的屋子里,姜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些苍白的笑容,没有狂喜,也没有眼泪,好像一件事情因为太过耗费心血去做,到最后反倒没有了那种达成结果的喜悦……心中的那口气始终不敢松却,好像稍微松了,一切就会返回原点一般。 直到一双冰凉的手轻轻落在脸上,樊律师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点点劫后余生的泪花,映着隐隐约约的灯光,仿佛在说:“你看,路只要走,终究是会走到终点的……不管多难,不管多疼,不管多黑暗,我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身后,苏杨弯下腰,伸手轻轻抹去了毛柑脸上惊恐的泪水:“孩子,以后做个好人吧,像你的爷爷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而不要变成廖卓衎那样,做遍天下丑陋恶行的魔鬼……” 窗外,百货公司前的大屏幕已然暗去,但是人们显然能够感觉到,这个国家正在酝酿着一股巨大的浪潮 ……伴随着毛柑奔出幼儿园,来到爷爷怀抱的瞬间,这股浪潮似乎就要清洗走一片深沉的黑暗。 看着一旁早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副队长刘崇,吴佳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进入幼儿园,把绑架犯带出来,一边又伸手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的脑袋:“刚才,你怎么会忽然冲出来?听江涯说,你们应该跟着葛犸回去了……” 鹿峤笑眯眯的:“因为我知道,今天晚上会有一场大戏,看不完的话,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一辈子了?”吴佳惊讶。 谁知,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的,那个东西很长的,据说要到四十岁才明白……” “可能到了四十岁也明白不了呢!”吴佳微微笑了笑,挠了挠鹿峤圆滚滚的面团儿脸,看着姜医生等人被手铐带着出来,轻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拉住了对方冰凉的手:“何必呢,明明还有光明美好的一辈子,可以免受牢狱之灾,现在却偏偏要把自己也带进去……” “我的一辈子,已经结束了……”姜楠的声音很低,好像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现实,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我本就不想要逃脱罪责,连环杀人案件,纵然不是我直接参与,但是那些人的身份,也都是我透露出去的……我所渴望的,这一生不过就是杀了廖卓衎而已,如今能把他送进监狱,已经算是满足了!” 吴队长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着警车将一众人等,送往了警局……地上,刘崇依旧躺在那里无人问津,只有毛小天缓缓走近,捏住男人的一根胡茬:“其实就是你吧……寰宇四名大将中的最后一个人,廖卓衎安插在胶城的最后一根钉子……我就说为什么挖空了寰宇的内部,都没能把那个人挖出来,没想到,他根本不在寰宇的内部,只是镶在了那层皮儿上。”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阴仄仄的,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白,刘副队长脸上变换的表情可以说是非常精彩了。 “只可惜,你不是直接和姓廖的联系,否则我们掌握了你这一条线索,直接抓了那个老小子,那三个姑娘今天也不会被送进监狱……你觉得你进了监狱里日子会好过吗?虽然是个脏的,但你毕竟曾经做过警察,正义的一方以你为耻,邪恶的一方又看不上你,甚至还是你的仇人,恐怕是会生不如死的吧!” 呜拉乌拉的警笛又在夜色中响起,围观的人群久久没有散去。人们的心里仿佛海浪一般翻涌着——原来那么多年前,在那些他们不知道的黑暗角落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秘密,有过那么多年轻的孩子,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丢失了宝贵的生命…… —— 帝都。 直播之后,是一场预料之内的高层暴动,检察院的人连夜便来到了廖家大宅。 早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逃出生天之望的廖老总,打扮端正,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上了这辆由特警看守的警车,将一生的荣光,抛却在了脑后。 夜色潇潇,山底监狱中的邢战铭看看屋顶,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唇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如果这次的案子,国家依旧秉持着针对小东山爆炸案那样的态度,也许黄金22还能给他送一个好玩儿的朋友来。 但是老天爷终究没有随了邢战铭的心意,关于廖卓衎事件的庭审,将会在半个月的取证之后,正式展开——公开的,透明的,将结果报与每一个国民知道。 —— 返回东城的飞机上,江涯有些神游物外似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鹿峤的头顶,似乎是为了小姑娘不听话,擅自跑去绑架案现场的事情而生气,又似乎是在为了别的什么事情烦心。 最终,还是感觉到自己即将可能有脱发危险的鹿峤翻了个白眼:“叔叔,你心情不好啊……” 一旁,毛警官和阿木博士顿时笑了出来:“你叔叔当然心情不好了,这一遭,他可是把自己卖给了辽东会……” “啊~,辽东会!”鹿峤忽然气愤地叫了起来:“就是那个把月亮姐姐气跑了的阿姨……她要叔叔做什么?” 尖锐的童音将江涯从神游之中唤回,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做什么……只是要出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我也不知道。” 飞机上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甚至一直持续到回到东城,也没能有有所缓解。 福安街上,看着完好无缺鹿峤,染青有些气急败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知道跑,就知道跑,还让辛集和七号给你打掩护……一直上了飞机才知道你个死丫头居然不在,真特么气死我了!” “小青子,你不好说脏话的哦!”小姑娘有些不开心地抱住了自家哥哥尚且还有些圆润的腰肢:“叔叔说他要走了呢……” “走?走去哪里?”众人都有些迷茫的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候,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大笑,蒋天行蹦跶着,哈哈哈——地跑了进来:“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当时我就在这个街上的电脑库里头和帝都那几个小子干呐,他们哪里玩儿的过我,领导就只好找了人荷枪实弹的来绑架我,你们是不知道昔拉那小子,一个人站在外面那就是能当千军万马,一直到直播结束了,对方也愣是一个人都没能进的来……唉哟,可真特么刺激死了,就是这回老子是彻底扒了这身儿警皮了……哎,你们怎么了!”蒋警官一阵自我陶醉的演讲结束了,才意识到,房间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儿。 众人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黑眼圈巨大的宅男,一个一个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你好自为之。 半晌,房间里便只剩下一个石化的蒋天行,并跟两个孩子解释自己要离开的原因的江涯…… 窗外静悄悄的,月亮又一次爬上了夜空,好像一个圆圆的句号。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月亮之心1 千禧年的钟声,就在这一夜的大雪纷飞中如期响起,而江涯和孟斯冉约定的日子,也就这样到来……年轻人终于收拾好了行囊,顶着一家人不满的目光,冒着冰冷钻心的雨雪,双耳里灌满了鞭炮爆竹的响声,满身寒气地钻进了出租车里…… 而另外一边,在金三角辛苦了一年的原川,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回到了这条温暖的街道。伴随着原家杰重病入院,太子爷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自家那个冰冷的大宅,而是厚着脸皮,租下了福安街上的一间别墅——介于原家的发展已经不再局限于东城,而是真正融入了国家的大格局之中,所以倒也没有手下有所不满。 大年夜的福安街,一如既往的热闹,柳老师、染青、雨燕姑娘【后来这姑娘就取名叫江雨燕了】甚至是金老爷子,依次下厨,大展手艺,一大家子人整整做了三十六道菜,取六六大顺,吉祥如意的意思。阿木博士从地库里取了陈年的老酒,据说还是当年金老爷子游历山西的时候带回来的。 “老爷子,咱来一杯?” 金宝川哈哈大笑:“好,好,还是你小子够意思,知道大年夜的陪陪我老人家……”说着,老爷子叹了口气:“ε=(´ο`*)))唉,我老头儿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偏偏月亮那个死丫头那么任性,走了竟然就不再回来看看我,这大过年的……真没意思!” 一旁,鹿峤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甜丝丝的果酒,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老爷子的杯子:“爷爷别急呗,姐姐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谁知,老爷子又大笑两声:“你小呢,你不懂……她最是磊落的一个人,走了就不会回来的,除非我死了,可能会回来收一收尸,拜一拜香。” “爷爷才不会死呢,爷爷会长命百岁!” “离长命百岁也不远咯,大家都是从哪个年代走过来的老人,红烛已经去了那边多年,我也……” 饭桌上一下子伤感了起来,连说话的人声都低了下去,阿木博士跟老爷子碰了碰杯,鹿峤和染青想着煮水婆婆也去了好几年了,小脸儿上有些难过。众人就着钟声,吃了三四个小时。十二点的时候,原川拿出了好些烟火,拍了拍自家小丫头的脑袋:“要不要去放?” “要的!”鹿峤欢快地拉住小鱼儿的手,众人冒着雪,来到院子里。屋子里,毛小天有些心不在焉地按掉了手机上来自自家姐姐的短信,跟在最后一个跑了出来。 这一夜的春节联欢晚会照旧好看,孩子们收到的红包也照旧丰厚,江涯给留下的零花钱都放在柳老师处,若是拿出去,恐怕能买的起两套房子了。 只是这条街却长久地安静起来,没有了接连不断的案子,没有了国内国外的奔波,没有了千钧一发的绑架,没有了轰然震天的爆炸,要说最刺激的,竟然只剩下街口那家生意惨淡的事务所中,毛小天和欧阳每天接下的一些出轨出柜案件…… “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欧阳一边认真地搓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毛警官倒是不在意:“不就是降职么!我爹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还怕这个?他早就是警界的一把手,很多事情是撒不开的,上头也不过是为了警告他,所以先把他放下来……不出一年,我保准儿他又能蹦回去。” “这一点我倒是不怀疑……我担心的只是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他不是进了医院么?” “爷爷倒不是生气,相反的他对我爹这次的判断和选择满意的不得了,他被气病了是因为对这个国家的做法……” “好了。”欧阳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有些话,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出口。” “怕什么,这里不是只有你吗?” …… 寒假很快过去,孩子们的日常又变成上学,大宝无暇照顾小宝,众人便商议了一翻,将他送进了特殊教育学校——这也是为了孩子的未来考虑,总有一天他需要独自一人生活,为此他需要学会一些生活的必要手段。鹿峤照例跳级,和落后普通孩子一大把的雨燕姑娘一起进入了三年级,而南嘉寺则和楚渔再一次相遇在小学部的102班,辛集和七号经过了灰蛇的一些调整,外表上普通孩子不再有什么差别,也气势汹汹地进入了二年级——这俩货的人生,要是写一部小说,恐怕也是玛丽苏和杰克苏的开挂传奇了,单论这身手,就是一般人努力几十年也练不来的。 上学的时节无需赘述,对于这帮开挂少年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生活。转眼便是五月劳动节,正是不冷不热旅游的大好时节,就在众人策划着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出去玩儿一玩儿的时候,福安街的大门口,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来人身材高大,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看的毛小天瞳孔微微一缩——卧槽,好面熟,你谁啊,兄台。 男人脖子上一道深刻的伤疤,感觉好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捡回一条性命来,微妙的有些性感的单眼皮,在微微暗黄的皮肤上,竟然显得很好看——总之,在毛警官这个非直男的眼光下,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然而,地上那巨大的长型皮箱,却让人不由得警惕起来。 不想,看着毛警官直勾勾的打量,对方却有些拘谨似的抿了抿嘴唇:“你好……请问,江先生或者月亮小姐在吗?” 毛小天更加莫名了——这可真难得,这人居然同时认识月亮和江涯,难道是什么道上的大人物?没听说过呀! 就在这时,辛集和七号放学回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力绝佳的辛集同学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染青有些莫名地看着俩小的。 “哦~就是那个人啊,就是我们在顺城见过的,当时和月亮姐姐一起,拿下了渡边芳则和辽东会……” 青少爷记性绝佳,眼睛微微一眯,就想起来——水鬼?那个雇佣兵? 听见外面声音的毛小天探出了个脑袋:“哎,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回去先把作业写了,明天早上可就出发去三亚了……大好蓝天在等着我们!” 门外,染青无力地撇了撇嘴,走进来挡在毛小天面前:“你是之前顺城的那个雇佣兵,对不对?” “卧槽!”毛警官顿时冒了一句脏话,抬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对不起,没管住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觑着眼睛看欧阳,那意思——水鬼哎,S级雇佣兵哎,赚了我们和雅扎库好多钱的那一位哎…… “请问……您来福安街上,有何贵干?” 对方犹豫了一下,倒是觉得染青小小年纪居然有点可信:“是这样的,有一个案子,我想要拜托江先生为我调查!钱不是问题……” 这下,欧阳也不能再沉默了,作为在场最顶用的大人,他微微叹气道:“月亮和江涯,现在都不在国内了……你如果有什么案子需要拜托的话,我也许能帮你解决。”中年人说着,掏出一张名片。 水鬼却没有接:“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真的需要江先生的帮助,他现在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毛小天挑了挑眉毛,吐出三个字:“金三角!” 高大的青年顿时愣住了:“金三角……缅甸吗……这可真是……” “什么?” “这可真是凑巧了,我要拜托的案子,就发生在缅甸!” …… 按掉永远不欢迎陌生人的警报器,众人带着水鬼,走进了街道里面,这个从不知道家为何物的青年,四处看着,带着淡淡的好奇和向往,直到来到中间别墅的门口,才停下脚步。 “这里看上去真好……江先生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把闻名遐迩的黄金22打造成这样一个几乎可以称为世外桃源的地方。” 毛小天乐呵:“那你想不想加入我们?” 青年显然犹豫了,这个提议对于他来说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但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在找人,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在找到她之前,我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久留……而且我的过往,总是容易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所以……” “这有什么好怕的!”毛警官笑嘻嘻地推开屋子的大门:“这条街上的人,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刀枪油锅里面滚过来的,人嘛……只要想停下来就可以停下来的,你停不下来,只是因为心里有事情罢了……对了,你要找谁啊?” “我妹妹,其实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想找,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她还活着。”男人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又或者对着这样一条街道,心中忽然没有了警惕与隐瞒的意思。 “这事儿说不定阿蒋倒是可以帮帮忙,他的联系方式你也是有的。” “还是算了……为了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人,劳烦他人实在不好。”青年放下肩膀上巨大的背包,在椅子上坐下:“您……想必就是毛警官吧,我曾经在国际刑警的当班序列中,看见过您的资料!” 毛小天眼睛瞪的抬头纹都出来了:“小伙子你很牛掰啊……我的身份虽然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机密,但是这要是换了别人……” 吱呀—— 就在两人侃侃而谈的时候,金老爷子端着茶水走进来了:“柳丫头说有客人,让我泡杯茶来……你……”老爷子说话的声音,忽然顿在原处,只见他有些惊疑地看着椅子上高大的青年,眉头微微皱起:“你是……什么人?”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月亮之心2 金宝川此人的名声,在雇佣兵的世界是非常响亮的。当年,在和FA对峙之前,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活跃在S级雇佣兵娃娃熊的队伍里,算是一名当之无愧的领袖级别人物。 娃娃熊这支队伍长久地盘桓在各大战争的边角,非常擅长小、快、灵的运动方法,很多次都打的对方措手不及,以至于名声大振。而名声大振所带来的后果,就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权力上的分裂……在二战结束之后,这种分裂越加明显,不满于这种分裂的金宝川,干脆就放弃了自己雇佣兵的身份,在不久之后转行做了一名杀手,但是他曾经的一些决策与手段,却流传下来,至今仍旧是今日雇佣兵界的教科书…… 是以,当水鬼看见老爷子的第一刻,就难以自已地站起了身:“请问,您是金老爷子吗……我曾经有幸看过您的一张照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老爷子的眉头皱了皱,目光犹疑地在青年的脸上逡巡着,半晌,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是金宝川,你是什么人?”他如今再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已经很大方了,毕竟退出江湖多年,又身处黄金22,这世上再没什么人再敢动他。 “嗯……”青年犹豫了一下,但是出于对前辈的尊敬还是道:“道上的朋友们都叫我一声水鬼。” “水鬼~”老爷子有些嘲笑似的呵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年纪轻轻的,何必混这一条路。” 毛小天感觉到有点不对,立刻蹦跶出来打圆场道:“哎呀,这位水鬼兄,是为了找妹妹才这样的啦……对吧!” “是的。”男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我本来一直想找机会向月亮小姐和昔拉先生道歉,之前在顺城因为我的失误,而给大家造成了一些麻烦。” “啊,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毛警官点点头:“据说你本该开枪打中孟斯冉,但是你没有开枪……为什么,因为她是个女人吗?” “这倒不是……只是那一瞬间,我看见孟斯冉掠在耳后的头发下,好像有一枚胎记,我妹妹那里也有一枚胎记,所以我……没办法开枪,我想要确认一下。” 啪—— 热水杯忽然掉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片,正说话的两个年轻人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竟然手抖的金老爷子,惊讶脸:“您这是怎么了?” 老爷子的嘴唇好像有些颤抖似的:“耳后有胎记吗?” “是啊……”水鬼的神色,有些莫名。 “你……你父母,姓什么?” 毛警官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缩到一边不在说话,水鬼也忽然紧张了起来:“父亲姓明,明亮的明,母亲姓米,小米的米……” 屋子里忽然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半晌,老爷子的脸涨得通红,好像发疯似的站起身,跑了出去。看着那个年纪老大却发足狂奔的背影,水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老爷子是……怎么了?” 毛小天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按理来说,能让老爷子如此紧张的人,应该只有一个月亮,自己刚刚也怀疑月亮是不是有可能是水鬼失踪的妹妹,毕竟月亮也说自己有个已经挂掉的哥哥……但是,月亮的耳朵后,并没有胎记啊……这就很奇怪了有没有。 因为猜想很有可能是不正确的,毛警官不想水鬼抱着太大的希望最后又陷入失望,只能打了个哈哈道:“谁知道呢,可能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吧……还是讲一讲你想拜托江涯的案子吧,如果真的很重要的话,我会帮你拜托他,一起在缅甸投入调查。” 水鬼感激万分地点了点头,伸手掏出一份精致的白色请柬。 “一个多月前,我……” 一个多月前,水鬼和他的小队,收到了一个任务邀请,对方是一名来自德国的富豪,并且开出了五百万美金的高价,要求他们保护自己在缅甸参加赌石盛会期间的一切安全——本来这样的任务,一般人都不会选取雇佣兵来承担,但是考虑到金三角特殊的人文环境,以及肆虐的毒枭赌侠,对方觉得还是选择一个对东南亚最有了解的队伍比较好。 作为一支新近成立的小队,水鬼的队伍现在只有十二名成员,几乎还称不上已经成型,甚至各方面的配合也都还在磨合之中,但是考虑到大家都是之前小有名气的雇佣兵,所以对于这样的价格也就见怪不怪了,并没有觉得其中有什么隐藏着的危险。 “对方说,为了这一次的赌石盛会,他们会过六个人,于是我就将队伍的十二名成员,分成了六对搭档,好像保镖一样地配备了需要的武器……我们按照对方要求的日期,赶到了三国边界,见到了那六名德国人,然后分别进入了盛会专门为大家准备的金石酒店……然而,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意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人声鼎沸的黑夜里,灯火通明,金石酒店到处都是来往的上流人群,他们打扮的精致奢华,脖颈间,手腕上,到处都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女人们肤色白皙,发髻精致,男人们器宇轩昂,步伐高阔。然而像水鬼一众人等,却只能暗搓搓地隐没在黑暗里,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队伍里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她们被分配着保护一名年轻的名媛,相比起她们的满身伤痕,满手老茧,那个女人过得精致享乐,让人羡慕。 然而,第二天,当人们推开那扇光彩的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她们的尸体,并没有两样……褪去了衣着与珠宝的修饰,褪去了武器与炮弹的征伐,不过就是三个年轻的姑娘,被残忍地*在了暗红色的地毯上,玩笑似的被摆成了一串字母——fuck off…… 鲜血在暗红的地毯上凝结成了黑色,那些曾经漂亮坚强的面孔,在晦暗的灯光之下,一点点裂成了碎片。 —— “杀人的人,让你们滚蛋?”毛警官的脸上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看来是挡了什么人的道儿了……” 水鬼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我犹豫要不要把钱退给对方,这笔生意我们不做了……因为能悄无声息杀死我手下那两名姑娘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我们也许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我的那两个手下,她们都是亚马逊丛林中经过艰难困苦而生存下来的战士,毒蛇猛虎都未必是她们的对手,却在刚刚到达缅甸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就被人悄无声息地抹掉了……而且现场非常干净,我们做惯了这样买卖的人,都没能发现丝毫线索,对方绝对是行家中的高手。” “当地警方没有介入吗?” “当然介入了,而正是因为当地警方介入了,所以我们没能离开,只能继续以保镖的身份待在金石酒店……我私心里想要结束这笔生意,但那几个德国人威胁我们说,如果不继续保护他们,就曝光我们的雇佣兵身份,威逼的同时,又予以利诱,将我们的酬金,提升到了二百万美元每个人。” “然后你的队伍里,就有人动心了?” “是的,毕竟是个人心不稳的新队伍。”水鬼点了点头,继续回忆。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都平静无事,众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让身体和大脑都感觉到了异常的疲惫。没有人敢休息,没有人敢松懈,即使是靠着沙发打个盹儿,枪里的子弹也都是上着膛的,保险也都是不敢锁上的——宁愿走火,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星期,行动速度极其缓慢的缅甸警方,才又一次出现在了金石酒店——只是,却不是为他们带来了什么突破性的调查结果,而是为了酒店里出现的,又一起*杀人案件。 —— “这一次死的不是你队伍里的人……?” “不是。我打听了一下,这一次死的人,是一支日本人的队伍……死去了两名男性,两名女性。我让手下一个不起眼的男孩子去看了一眼,这几个人都是有些身手的,看得出来是军人出身。” “军人出身?”毛小天的嗓音一把就拔高了:“这节奏不对啊,代表日本军方的话,最有可能出现的人就是天草家的……这次的赌石大会,有什么天品要展出吗?” 所谓天品,就是天然造就的最伟大的玉石,拥有着人工雕琢一辈子也赶不上的价值。 水鬼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最先的预计,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退出,真相不要也罢,反正我们只要出了国境,就很难有人能够再找到我们的踪迹……但是我还是失策了……我不该再拖延那一个晚上。” 只一个晚上,剩余的五名德国人全部被杀,水鬼的队伍全员失踪。等他三天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老挝境内某家不知名的医院,浑身刺痛,一动不能动。 这一切的背后,仿佛正有一双巨大的黑手,正在逐渐笼罩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大的赌石盛宴。 “关键是什么你知道么,关键是等我回到缅甸去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发现……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没有那死去的六个德国人,四个日本人,也没有我的队员的失踪记录……酒店的登记和监控录像上,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一群人的出现。我好像做了一场梦,醒过来以后发现,我从来没有有过这一支十二人的小队……唯一能证明这一点的大概就是,我的账户上,多了两千万美元。”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月亮之心3 听到这里,毛警官和欧阳牧的脊背上,都刺溜儿出了一层毛儿汗——卧槽,这刺激的,真特么见鬼了哈!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给江涯打电话,通报这个惊天大消息,另外同时通知柳老师把去往海南的旅行取消掉——大家一起去赌石场上买翡翠吧,反正江涯有钱人。 屋子里,正在紧赶慢赶写作业的鹿峤听说了要去缅甸赌石的消息之后,眉头微微挑了起来,唇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众人就看见她一张小脸儿阴仄仄地看着一脸懵逼的七号,好像有什么好事儿似的。 “你怎么啦,吃错药啦!”染青戳了戳自家妹妹的腮帮子。 小姑娘不满,噘嘴道:“不知道缅甸的赌石场让不让未成年进去,我想带七号去,那样肯定一买一个准儿……我之前就猜想,七号之所以能够看见的人身上的色彩,其实会不会是因为一种磁场的原因,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天然的宝石磁场那么强大,他肯定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你可收敛着点儿吧,整天儿不加掩饰得炫耀你们这一群小东西的特异功能,别一不小心被人拐卖了去。”外头,阿木博士忽然抽着烟走了进来,目光在七号身上晃荡了一下:“这小子还是我带着,我是大人了,买宝石没关系的……回头给你们买好吃的!” 染青顿时嗤之以鼻:“您想赚我们几个的便宜,可没那么简单。”说着,将七号拽到自己的身后,手指头伸出来点点:“倒时候七号就跟着柳老师买些小东西,绝对不帮你们下大单……到了缅甸那地界,如果太引人注目,势必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哎呀,小年轻儿,胆气就是不够啊!”阿木博士不屑。 晚饭的时间很快到来,柳老师依旧在厨房忙碌着,水鬼被心怀鬼胎的毛警官死活留了下来,一直等到晚饭之前,在诊所忙碌了一天的马尔斯,匆匆归来。医生甫一看见桌前这高大青年的面貌,便愣在了当场,蓝灰色的眼珠子格外认真地看了又看,然后对着毛警官点点头:“确实有那么点遗传因素上的相像……” 就在这时,这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金老爷子阔步走进来,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上拿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我是翻箱倒柜地找啊,终于在压箱底儿的地方找着这么一张,月亮二十年前的照片……”说着,一伸手,抻到了水鬼面前:“你瞧瞧,眼熟不……” 青年有些莫名地接过了照片,几秒钟之后,唇色迅速苍白起来,眼神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仿佛小小一张照片,却有千斤之重:“这是……这是……”青年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金老爷子:“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我把马医生找来了,你要是愿意……就抽点血或者拔一根头发,咱们验一验……月亮还有把梳子落在我这里,我给带来了。” 水鬼忙不迭地点点头,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道小口子——他是寸头,头发不好拔。 趁热打铁,热心肠的马医生连晚饭都没吃,就抱着梳子和血盒子出去了,这边儿,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最后,还是毛警官先开了口:“之前水鬼说他妹妹耳朵后面有个胎记,可是月亮没有啊……” “什么玩意儿胎记啊!”金老爷子嗤之以鼻:“那就是个疤痕……月亮那丫头,据说小时候从床上摔下来磕到石子儿上了,耳朵后面磕出来老大一块疤,好几年了也没消掉,还是她长大了之后觉得丑,找医院做掉了……我估摸着,当年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兄妹……”老爷子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觉得现在就这样称呼不太好,但是众人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到也没有人觉得奇怪:“那时候,你们兄妹年纪小,濒死之际,看见一个对方身体上最明显的特征,就记了下来,也不奇怪……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大火滔天的,我摸了你的鼻息,确实是已经死了……怎么会……?” 青年也同样疑惑地摇了摇头:“那时候,救我的人也跟我说,妹妹已经死了,而且他身负重伤,只能带走我一个人?” “身负重伤?”金老爷子好像get到了什么点似的:“我当时没能搬走你的尸体,也是因为实在是身受重伤来不及……这样一看确实有些巧合。难道,那一天的烟尘之中还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干了些别的什么事情,让我们都产生了幻觉吗?不,先不说这个了,小伙子……如果我的小月亮真的是你的妹妹,你打算认回她吗?” “这是当然的,她现在在哪里?出去做任务了吗?” 屋子里顿时尴尬起来,几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只有鹿峤鼓了鼓腮帮子,跳起来道:“才不是呢,姐姐是被那个叫孟斯冉的阿姨,给气跑了……你得把姐姐找回来才行。” 水鬼也不傻,立刻挑了挑眉毛,知道女人之间那点事情不好解决,正要开口,就听见欧阳牧的手机狂里哐当地唱起了歌,却正是刚才没接电话的江涯回过来的。 “出什么事儿了,忽然两个人同时给我电话?” 一旁,毛小天嘚吧嘚儿地赶紧把手机抢过来:“嘿,你小子,等着欢迎我们吧……” 对面,正处理很厚一份文件的江大佬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你们要来金三角?” “切,金三角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要去缅甸。” “你们要去赌石大会?”聪明如江涯,很快猜到了毛小天的如意算盘。 “怎么了,不行啊……” “那边最近很乱的,行情也非常复杂,各国的珠宝商客、赏金猎人、地下黑道,全部都有,带着那么多小的,你能应付的来?” 毛警官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那就兵分两路,让他们去三亚看碧海蓝天咯,老子我来陪你打天下……话说你这几个月都没有跟孟小姐擦出点火花来吗?他让你去给她打下手,不就是为了充分展示自己的魅力,好吸引到你吗?没有成功吗?” 对面,良久没有传来声音,最后,吧嗒一声……挂断了。 “卧槽,江涯这个臭小子。” 众人无语——这货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半晌,还是等众人拿着鹿峤的手机拨过去,江涯才肯接通:“到底是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吧!” 小峤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众人,先拣着自己知道的道:“月亮姐姐的哥哥,我们找到了。” “什么玩意儿?”这回,轮到江涯目瞪口呆。 “就是之前在顺城遇到额那个雇佣兵叔叔,叫水鬼的……金爷爷说他们很有可能是兄妹……” “水鬼怎么会在福安街?”对面,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江涯干脆直接略过了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话题。 毛小天抢过电话道:“这就是重点啦,这小子有个案子拜托我们,一千万美金,接不接?” “案子发生在缅甸?”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毛警官捧臭脚:“其中还有可涉及到天草家的一些内幕,我觉的有必要查一查。” 一声悠长的叹息透过话筒传过来,众人深切地感受到了江老板的无奈,但是心中又同时雀跃——每次听到这一声儿,就知道这事儿八成是成了…… “过来吧,我让人给你们安排酒店。” “就要那家金石大酒店,豪华总统套间啊……” “知道了,路上小心。” —— 在暗巷操作之下,一众人等的签证很快就办了下来,飞机就定在两天之后。 这两天,水鬼就暂住在福安街上边缘的一间别墅,白天过来跟大家一起吃饭,闲暇处还跟七号比了比枪法,夜里就独自一人待着,看看电视发发呆,灰蛇探过两回,只发现他总是出神地看着月亮小时候那张照片,倒也确实没有什么异样的行动,心下稍安。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就是这短短的两天时间,对于一个浪迹了二十年的雇佣兵来说,是一种多么异样的体验。这条街道如此安静,没有杀戮,没有枪炮,没有勾心斗角,街上的人们早起出门买菜,不论是谁家买了好吃的,都会在22号别墅的门口,放下一点点,不论是谁家的小孩儿有了不会做的数学题,也都会跑到22号别墅的门口,按下门铃,偷偷请教。 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夜探自己的动静,只是对方没有敌意,自己便也没有展现出警惕……在缅甸和老挝这一个多月诡异事件的折磨之下,他只想要好好休息两天——大多数人恐怕都无法想象那种,一个人回到国内却只能求助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那种体验吧…… 夜凉如水,连初夏的风都好像没有了温度,伴随着昏黄的等光,躺在席梦思上的雇佣兵缓缓陷入了梦境……啊,梦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姑娘,她正对着他微笑。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月亮之心4 那是某个国家里,某个破败的小镇,镇上最有名的东西就是又红又大的苹果,人们的脸上也跟苹果似的,长着深深浅浅的红晕和星星点点的雀斑。那镇上的每一户居民,家中似乎都有个果园,果园前头是一幢二层小楼,大多是一家七八口人,有着大大的院子,里面种着瓜果蔬菜,养着鸡鸭牛羊……所有的人都过着平安和乐的日子。 直到有那么一天,镇上来了一支寻宝商。那些人风尘仆仆,皮肤皴裂,看上去奇形怪状,有的高大威猛如异人,有的矮小瘦弱似孩童,唯一一样的便是他们浑浊的眼神,好像看过了太多风尘,以至于什么都不清晰起来。 好客的小镇,一如既往地留下了这群人,给他们准备了上等的房间,上等的茶水,上等的饭菜,还有最红最大的苹果,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却开始行径诡异起来。他们开始开山,开始挖地,好像和镇长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为了寻找某些宝藏而觊觎地下的一切……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好几个月,直到一天夜里,轰天的一声巨响,惊醒了尚且沉睡在香甜梦境中的明起同学——小孩儿刚刚七岁,正是好睡的年纪,可见这一声有多响了……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就看见不远处的丰山之上,漫山遍野的火光。 外头的客厅里,小孩儿很快听见了父亲起身抱怨的声音。 “这一天天的,这群人也不知道究竟在找些什么东西……我得去看看,你照顾好两个小的!” 接下来,便是母亲疲惫的答应:“知道了,早点儿回来。” 明起知道,母亲刚刚生下了妹妹,身体很差劲,整天里干什么都没有精神,果然,没几分钟的时间,客厅里便再没有了动静,母亲显然又睡了过去。小男孩儿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就悄悄走下了楼梯,打开大门,追随父亲的身影去了。 只是还不等他走远,忽然,整个村子里面的犬都开始狂吠了起来,一时之间,夜色之中飞沙走石,丰山上的火光映着狂风,携裹着巨大的恐惧,在月色里席卷了小孩儿的心田。脚步不可抑制地停了下来,明起犹豫着,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就在他挣扎期间,丰山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找到了……” 紧接着,人群便欢呼了起来,可是没有几分钟,一声短促的尖叫盖过了欢呼…… “怎么回事?” “不知道,快扔了它……” 人群很快没有了声音,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阵剧痛忽然落在了明起的脖颈之后,小男孩儿眼前一黑,立刻没了知觉。 那一夜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境一般,等到三天之后,小男孩儿醒过来的时候,人们只说他做梦魇住了,自己跑出去,结果被房顶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脖子,晕过去了……没有人提起那场莫名的爆炸,也没有人说起半夜出去,回来之后一直浑浑噩噩的父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果园里的苹果再也没有之前长得好了,那队寻宝商也在某个夜里,消失了身影。但是日子依旧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后的某一天,丰山之下,挖出了两具骸骨…… 那骸骨真是可怖,黑漆漆的,好像中了什么毒似的。九岁的明起再一次按耐不住好奇心,跟在了父亲的身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在丰山里越走越深,深到好像不知道尽头在何处,直走了快一个小时的时候,父亲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只见他拿着一把铁锹开始挖着……挖了好有二三十分钟,地底终于露出来一个巨大的黑色盒子,掀开厚重的尘土,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年轻姑娘,白皙到发亮的肌肤,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樱桃小口一点点,好像画上去的似的……就在明起发呆的时候,姑娘忽然睁开了眼睛,孔雀蓝的眼珠子直勾勾地冲着小男孩儿看过来…… —— 惊醒。 已经是天明时分,水鬼看看窗外,又看看自己的手表,起身开始洗漱,两个小时之后,大家就要踏上飞往云南的飞机,然后再转机去往缅甸。 别墅的院门,忽然响起了门铃的声音,正在刷牙的水鬼透过窗子往外看去,就看见一个小小的圆咕隆咚的身影钻了进来,手里还举着一个巨大的托盘。 “鬼叔叔,给你送早饭……” 小姑娘的声音,一大早的就充满活力,听得青年微微笑起来。 “谢谢你……嗯……我怎么称呼你好!可爱的小天使!” 小丫头的脸蛋儿红扑扑的,道:“大家都叫我峤儿的。” “那我以后也叫你峤儿啦……” “好。” —— 去往机场的路对于众人来说,早已经是烂熟于心,但是对于水鬼,这样一大家子似的出行,还真是久违了。以往在雇佣兵的队伍里,大家哪里敢这样光明正大,大多是偷渡的渔船,精炼的装备,时时刻刻的警惕,而此刻,自己居然能在飞机上安静的小憩一会儿…… “吃糖么?”身边,忽然响起了小男孩儿清清亮亮的声音,青年睁开眼睛,就看见染青拿着两颗大白兔递给自己,似乎想问什么事情。 “都说月亮姐姐的父母已经去世了……但是姐姐其实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总是说那时候她太小了,记不清了。我想想也对,姐姐那时候也就三四岁,但是叔叔你应该差不多十岁了,记事儿了吧……” 水鬼失笑:“你为什么叫她姐姐,喊我叔叔……我跟她如果真的是兄妹,可是同辈儿的……” “马叔叔DNA比对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呢,我现在就是看你面相长得老才这么叫的。”小孩儿挺不礼貌。 水鬼倒是也没有生气,身体微微往椅背上靠了靠,半回忆似的,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的名字还是明起,妹妹的名字叫明月,跟月亮倒是有些相像……我们住在一个种满了苹果树的小镇上……我们的命运,在一队寻宝商离开以后,开始产生了巨变。” 镇上开始不断的死人,几乎每两三天,就会有一个人,以丑陋的腐烂姿态,将生命消弭在自己的卧榻之上……陌生的恐惧席卷了这个安静的边缘小镇,人心惶惶之中,有人开始逃亡,有人开始联系上层人物,但是人们并没有能够迎来救援,反而被当做是疫病传染隔离开来,以至于城门大关,失去了离开的机会。 所有的苹果树都不再结出果子,惊惶之中,人们存粮殆尽,开始了自相残杀,首先遭殃的就是小孩儿和老人……而就是那时候,明起开始意识到自家是有些不同的——到现在为止,他们家八口人,竟然都还活得好好的,连老人和小孩儿,都非常健康…… 明月很小,三四岁,还不记事儿,人们总是倾向于杀死这样的小姑娘,来填饱肚子——本来么,女孩儿在他们心里就没有那么重要。 但是在明家,刚刚三岁的明月是大家的心头肉,没有人会看着别人将这样一个孩子,挖肉食之……但是激愤的群情是无法避免的,本就不算牢固的明家大门,很快就被拥挤的人流冲破。 第一个站出去的,是明爷爷,他说:“我的肉虽然老了,却比我孙女儿多,你们吃我吧……”说着,便从腰间抽出短刀,自尽在了台阶之上。 —— 讲述着这个几乎像是传奇故事或者志异小说一样过往的水鬼,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似乎午夜梦回之间,那些场面,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了。然而旁边的座位上,刚才还在吃着零食的孩子们,已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毛小天和阿木博士也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因为,这是月亮和金老爷子从未讲述过的故事。 众人将目光投向难得走出福安街,出来散心的金老爷子,那意思——这都是真的吗? 老爷子神色郁郁,半晌,点了点头:“是真的,那时候……我刚回到这个国家没多久,在老明家的省城那边儿休养身体,完事儿没几个月就听说苹果镇那边儿出事儿了,疫病、饥荒、莫名的爆炸……死了很多人,我就想去看看。但是我身体没好利索,一路上阻截的人又不少,等我到了的时候,就已经迟了……那是最边儿上的一个小镇,整个镇上也就三万多人,再加上疫病传染的厉害,政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外面的老百姓也害怕,只能老早就封了城门。” 座位上,水鬼沉默了很久,半晌,垂下那宽阔的额头,有些疲惫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先是爷爷,然后是奶奶……日子很快就过不下去了,也就是那一天,父亲决定打开仓库。” 那一天的明起,非常的紧张,因为直觉告诉他,仓库里的东西,就是不久之前他在梦境中见过的,父亲挖出来的那个女人。他始终记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然而等大家走进仓库中,他才发现,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女人,只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箱子,被层层叠叠地包裹着。 ------------ 第一百八十章 月亮之心5 “当时,我一直缠着父亲问,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跟瘟疫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父亲没有具体的回答我,只说是能够救命的东西。然后他就带着盒子出去了,说要去找一个能够救我们的人。” 只剩下一屋子老弱的明家人等了很久,直等到日子过去了一茬,明爸爸也没有再回来。一周后的某一天,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明起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找吃的。但是那小小的荒芜的城,本就是不富裕的年代,又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能够找来吃,磨磨蹭蹭了好几个小时,他才从山沟沟里,找到了几个红红的果子,藏在裤裆里,带回了家。 然而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些外形酷似草和覆盆子的漂亮果子,是含有剧毒的,即使鸟儿们啄食之后没有产生任何反应,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却是致命的,那是被那队寻宝商遗落在深山之中的种子——印度毒莓。一旦误食,很有可能会导致产生幻觉,严重的甚至会心脏骤停。 故事讲到这里,水鬼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其实当年的那场大火,也许并不是什么别人放的,而正是吃了有毒果子的我们自己……” “不是的。”金老爷子忽然开口,打断了青年的猜想:“那时候,的确是有第三方的人存在的,我看到了……” “您看到了什么?”众人好奇。 “一个女人,绿眼睛的女人,在熊熊的大火里,越走越深……”老爷子的眉头微微皱着:“我是受过训练的人,也没有吃什么毒果子,想要让我产生幻觉没有那么容易,除非那天的烟尘之中,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只可惜当时我重伤未愈,强行进入古镇之后,更是每况愈下,带走月亮已经是我的极限,我根本已经无力探查别的一切……但是,在我的意识里,那一天,除了月亮以外的人,的确都已经死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水鬼还会活着。” 飞机上的众人,顿时打了个寒颤——尼玛,这都快赶上鬼故事了,怎么月亮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么诡异的过去。 “我跟明小弟【月亮和水鬼的父亲】,算是忘年之交的朋友,所以当我发现苹果镇因为瘟疫而封城门之后,我就拼命地想要进去找他们,至少要给他们带些药物……但是由于一些地方势力的阻挠,我花了相当大的精力,才打通关节……那时候人们都以为我是去送死,所以倒也大方,给了我不少粮食。但是当我进入苹果镇的时候,我才发现……路边早已经是饿殍遍野,我这一点粮食,可以说是杯水车薪。我知道我救不了很多人,但是又觉得那些人很可怜,就将身上的东西放下了些许,然后奔着明家跑去……然而,却不想正是我放下的那些粮食,让路边的上产生了歹心,他们一路上追着我来到明家大宅,却发现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场忽如其来的大火……里面寂静无声,好像没有人似的。我心里面担心,闯了进去,就发现月亮被她母亲死死抱在怀里,而明家媳妇,已经没了呼吸……不远的地方,你和你爹一起躺着,手里散着几个果子,也都没了动静。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点儿声音,就抬起头往屋子里看去,就看见熊熊的火光之后,不知道哪里来的两点荧光绿似的颜色,那像是个人影,可是却一点都不害怕大火,所以我只当是看错了,再加上当时火势已经太凶猛,我也就没有多想,抱着月亮跑了出来……如今回过头看,当初的苹果镇瘟疫,显然不是疾病的流行那么简单,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幸而……你们明家,两个晚辈都还活着……对了,当时救走你的,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微微一愣——对哦,居然忘了这一茬! 水鬼点头:“是镇长的儿子……他是父亲的朋友,当年还在国外读书,也是听说了镇上的疫病才回来的,前几年他身体状况忽然恶化,已经在疗养院去世了……但是我很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告诉我,当时妹妹已经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飞机在四个小时之后,终于落地,来接众人的竟然是好久不见的吴佳——这姑娘最近也挺忙的,毕竟廖卓衎的案子开审在即,有很多证据方面的事情,还处在最后的交接阶段。 “你们这群人啊,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容易那个大案子结束了,竟然就真的再也没有给我来过一条消息……要不是陈局长告诉我你们今天会经过胶城,我特么的还不知道。” 众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太不懂人情往来了哈。 欧阳牧这老光棍儿倒是很高兴——嘿,美女警花儿嘿,真漂亮……就是年纪小了点儿,再大个几岁好做毛小天师娘了。 阿木博士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老小子心里想什么呢,翻了个白眼儿戳他肩膀,那意思——这可是真霸王花,你搞不定的。 男人挠挠头,不置可否。 出国的路程倒是不远,但是手续相对复杂一些,水鬼的身上又多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让众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等到再次登上飞机的时候,天都已经透黑透黑的了。明月当空,看的水鬼先生微微出神,忍不住问金老爷子:“您应该是不知道小月的名字的吧……为什么会给她取名字叫月亮呢?” 想到这件事情,金老爷子也忍不住笑了:“这事儿说起来也巧……我把她带回来那会儿啊,她约莫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说话,身体也不好,关于以前的事情记得也不多,只知道大家都死了……然后我就想啊,我总不能只叫她小丫头,人总该有个名字,就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 “她说了什么?” “她照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忽然举起手,指着天上的月亮……那天恰巧是个满月,明晃晃的月亮胖乎乎地挂在天上,跟小丫头的脸长得是一模一样,于是她就叫了月亮了……想来,是对她以前的名字还有些印象的原因吧!” 众人点点头——有道理。 ——缅甸。 飞机很快在仰光国际机场落地,老老小小托着大包小包有些焦急地等在门口——这可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江涯了。鹿峤踮着脚尖,吃力地扒拉着染青的脖子,恨不能一下子长到毛小天那么高。 然而,让大家失望的是,最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年轻人,却并不是那个晃着空荡荡的左臂却依旧淡然潇洒的江老板,而是一个额角带着疤痕的有些阴鸷的青年。 “原川哥哥……怎么是你?”鹿峤的语气中,明显有些失望,这让太子爷感觉到了些许的心塞。 但他也只能挠挠头道:“江哥忙呢,我先来带你们去酒店。” 金石大酒店比众人想象的要更加豪华——饭店的顶部设有一个由建筑的边缘伸出的悬臂樑结构的停机坪,传说中的1256间客房,包括两栋塔楼,高阔的瞭望台,商店,餐馆,甚至是溜冰场,你所能够想象的最美丽,最豪华的一切,你想得到的所有的服务几乎都能找到,所谓的人人都是亿万富翁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果然,被服务生接手了行李箱的毛警官抬头看天:“你说我当国际刑警的时候,过得是多么艰苦朴素的生活……如今啊,可真是堕落。” 众人无语——难道不是你跟江涯要求的要住最贵的酒店? 最高层最大的套间,由辽东会的大老板亲自下令提供给黄金22众人的房间,服务员精通四国外语,姣好的身材堪比一线模特,精致的面庞仿佛经过仔细打磨,端的是吐气如兰,让人见之忘俗。 一行人中,唯有水鬼对周围的环境感到波澜不惊,好像司空见惯了似的——只是这最顶层,比起当初那几个德国人预定的房间,的确又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叔叔啊……”鹿峤晃着原川的指尖:“我还有事情想要告诉他呢!” “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诉他,不如由我来代劳?”小姑娘话音刚落,后面就蹦出一阵清越的女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众人心头一跳,回过头去,就看见孟斯冉从旁边的走廊走了过来,万年不变的短发挂在耳边,清秀的面孔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好久不见了,各位。” 众人心里疯狂吐槽——卧槽,根本没有人相见你好吗,把月亮逼走了,还把江涯带走,简直……简直……绿茶到登峰造极。 就在众人尴尬的时候,刚刚被接了茬的鹿小姑娘微微眯起了眼睛,胖胖的苹果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阿姨好久不见哦,你这一年看上去好辛苦的……黑眼圈又大了哦,眼角还长了金爷爷那样的皱纹条条……”金老爷子顿时尴尬——卧槽,你天真活泼,童言无忌,可别带上我啊! 黄金22众人面面相觑,充分的想要捂耳朵——果然女人就是女人,年纪再小也是女人,瞧这尖牙利嘴的。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月亮之心6 你问孟斯冉生不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说起来都是二十多岁的姑娘,本来小丫头喊月亮姐姐,喊她阿姨,她就已经有些郁闷了了……但是想想江涯是叔叔辈儿,小姑娘叫自己阿姨也算应当,所以忍了过去,现下却被人这样直白地挂了脸面,饶是辽东会的大老板,也忍不住露出了点儿女儿心肠,嘴硬道: “是啊,这一年可累坏我了……幸好江老板过了年后一直陪在我身边,替我分担了不少。” 卧槽——战争啊……众人立刻扭头看向地上的小丫头,就见她一张苹果脸憋得通红,眼神中就写了俩字儿——心塞。 而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孟斯冉的一名手下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凑到老板的耳边低低耳语,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让这个年轻的大佬,神色忽变,猛地转过头来,神色凛然地看着众人:“你们来缅甸不是来参加赌石盛宴的吗……?” 众人莫名:“是的啊……” “那怎么你们一来,这酒店里,就死了人?” 她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毕竟很快,辽东会也会成为金石大酒店的投资人之一,如今爆出这种丑闻,很有可能会让她的如意算盘,再也敲不响。 阿木博士看了毛小天一眼,起身走进了两步:“不如先带我们去现场看看……我们没有和缅甸警方协调过,不能擅自进入。” 孟老板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带你们去没问题,但是在此之后,我希望你们能将此行的目的,悉数告知与我。” “当然。” 众人将女人、孩子和老人留在了屋子里很快赶往现场。 —— 命案发生的地方,是这间大酒店较为低层的房间,入住者是三名来自泰国的青年。 众人在看见尸体的第一个瞬间,就惊疑不定地转头看了看水鬼——这三个人也同样地被人*了,然后摆成里残忍的字母——fuck off,正和水鬼之前描述的自己手下死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众人目前尚且没有跟缅甸警方协调过,所以不能擅自插手,只能旁观,然而当警方翻出他们的身份证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愣在当场——医生? 医生有能力住得起如此昂贵的酒店吗……即使是低层,也要数千美元一晚。 因为马尔斯和提科都不在,所以众人很难从尸体的性状上看懂凶手的手法,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阿木博士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江涯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疲惫与无奈:“都到了吧……” “到了。”阿木博士捂嘴嘴巴低声回应,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房间:“才一到就发生了命案,果然我们之中有人身上带衰啊!” “别贫嘴,我给你们找了帮手……提科回来了……” 博士一惊:“他的事情解决好了?瑞秋……怎么样了?” “这个留着你们自己问他吧,现在先去酒店门口接人。” “好嘞……”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尸体,阿木博士犹如一道闪电似的往电梯跑去。 门口,好久不见的医生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曾经明亮的金发,变得有些昏沉,瘦高的身影陷入了淡淡的灰色……而最让阿木博士无法踏出自己前进的脚步的是——“你的左眼,怎么了……” “被人打残了呗!”医生的语气依旧像当初那样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我倒是觉得还挺帅的,有些像索马里海盗头子,不是吗?” 黑夜里的灯光好像漫天星辰一样洒在这个英俊的男人身上,看着他的笑容,阿木博士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无言地转过身去。身为一名心理学家,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博士看过了太多这样虚假的面孔——因为天生的乐观而换不掉的神情,即使生活已经带来了太多悲伤,他们也依旧能够微笑着面对时间和过往。 “能不能不笑了呀……”再次转过身来,博士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郑重:“你总这样笑,我会觉得你病了……” 提科没有说话,灯光下,他的眼神好像忽然幽深起来了似的。 “焦虑、愤怒、忧郁……如果在我们面前你都需要去隐藏这些感情,那么我无法想象你是怎么样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你难道只有在那个女人面前,才会表现出那些负面情绪吗?”他说的是瑞秋,提科曾经的爱人,他儿子的母亲。 不想,医生却忽然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伸出手来拍怕他的肩膀:“你不会清楚我有多么感谢黄金22,让我在这种时候,还有个地方可以归来……至于我的心理状况,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是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处理好。听江涯说你们有了新的案子,而马尔斯的诊所很忙,所以我就过来帮忙了……你们带着我儿子没?” 阿木博士顿了顿,摇头:“你儿子成绩太差了,只能留在街上补课……” 医生叹气:“不要太管着他了,毕竟基础不同。” “是你太惯着他了……” 二人一路上说着话,重新返回了命案现场。 果然,所有的人在看到医生的第一个瞬间都愣住了——包括之前将提科推出去面对瑞秋事件的孟斯冉——没有人想到,医生为了解决这件事情,竟然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 毛小天沉着脸,眼神冷冷地掠过了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侵犯着福安街利益的女人——只为了一个渡边芳则,黄金22的确已经付出了太多,更不要提这之中暗藏着的来自于国家高层之间的博弈,自己的父亲不也为了胶城的连环杀人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么……而提科,这个被毛小青爱慕着的男人,在经历了如许风波之后,是否还一如往昔,是毛小青在教堂里初次见面便心生好感的那个医生呢…… 也许从一开始,让他来到黄金22,便是一个错误。 —— 另一边,缅甸警方的法医动作也不慢,很快便和痕检科的人一起来收殓尸体,是以提科只是在边上微微扫了几眼,就被推到了警戒线之外。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有?” “对方的手法非常熟练……但是怎么说呢……”提科的语气中有些犹豫。 “怎么了?”毛小天疑惑。 “手法利落,但是看上去有些……古老……对,给我的感觉就是很久以前的人才会用这种切割手法,至少我们这一代的医生在进修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使用这样的方法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脚步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最高层,就在孟斯冉准备伸手推门的一刹那,毛警官的胳膊忽然拦在了女人的身前。 “毛警官这是什么意思?”孟斯冉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了。 年轻人的脸上浮着一丝官方的笑意,漂亮的桃花眼里盛着不易察觉的拒绝与作呕,这一点,恐怕只有跟在众人身后的灰蛇,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 “孟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服务生很会看眼色地立刻将二人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房间,照例是顶配的装修,只是压抑了许多。 “你想说什么?”孟斯冉开门见山。 “我希望你能从黄金22的身边消失……”毛警官也毫不谦让。 屋子里的空气忽然安静了,半晌,一直站在床边的孟老板忽然坐到了沙发上,嘴角带戏谑的笑容:“怎么,吃醋了?我记得你的恋人不是藤田家的那位小少爷吗……难道心里面还中意江涯?” 毛警官此生最恨人调侃自己的取向,顿时在口袋里捏紧了指尖,但是口上还是避开了对方的锋芒:“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把江涯留在你身边,他就会对你动心吧?这未免也太小看我黄金22的老板了。你利用他想要解决案件的一刻公心,这样只会让他对你越来越反感……我不相信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这一点。” “我明不明白又如何?”孟老板忽然弯了弯腰,离毛小天更近了一点,鼻子都快碰到了,呼吸之间,气息交错:“只要他讲义气,心甘情愿地待在我身边,那我就还有机会……若是让他走了,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 “那你就不怕我们再扶植一个辽东会出来吗?” “呵……”女人忽然冷笑一声,纤长的指尖触碰上年轻人光滑的肌肤:“如果我一手创下的帮会,是如此容易便能够复制的,那我孟斯冉便不可能拥有和一个国家谈判的资格……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即使是你的父亲,也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不过么……”女人想了想,最终还是站起了身,缓缓走到窗户边:“当然,我的耐心也不是无限的……如果江涯真的最终让我明白,他不属于我,那么我一定会放他离开,也会将孟斯冉这个私人身份,从黄金22的身边抹消掉……所以你们不必着急,我不是那么坏的人。” 座椅挪动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响起,毛警官脸上的神情也并不好看,但他还是回过头来提醒了孟斯冉一句:“当你为了辽东会的利益,而将提科推出去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黄金22的友好,也失去了留住江涯的最后一丝可能……我希望你能够明白,黄金22不同于辽东会的最大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是一家人……你伤害了他的家人,就必须承受他无声的怒火。尽管他为了还胶城案件的人情,答应留在你身边一年,但是那不过是须臾一瞬……在他的人生中,留不下任何痕迹。” 年轻人说完这话,便走出了小房间,回到了江涯为众人准备的总统套间。房间里,鹿峤安静地盘在提科的膝盖上,认真地剥一颗荔枝,然后塞到医生的嘴里:“眼睛好疼的哦……” “已经不疼了呀……”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月亮之心7 五月的缅甸,天气已经带着爽朗利落的热气,各种水果琳琅满目,充分彰显了东南亚国家的地理优势。而仰光作为这个国际最大的城市,妩媚阳光的热带风情充分吸引着来自国外的资金投入,无数重建加固的古老建筑,三面环水的新旧城区,笔直宽敞的大街上,鲜花丛立,绿树成行。有懂行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在这座城市来自华夏的外资当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辽东会的运作。 而也正是在孟斯冉威压的促成之下,众人很快参与到了案件之中,能够接触到一些较为机密的文件。负责接待的警察是个黑壮的中年汉子,厚嘴唇,板寸头,看上去很有些威武。但是当水鬼问起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的时候,他还是非常迷茫地摇了摇头—— “一个多月前?没有啊……我们这边没有类似案件的记录。”说着,还把最近两个月发生的重案记录,慷慨无私地拿到了众人面前。 阿木博士的翻书速度也不比江涯慢,只五分钟便迅速地浏览完毕,然后对着众人无言地摇摇头,那意思——会不会真的是水鬼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候,已经听完了金老爷子的叙述的提科,挠了挠头:“如果是德国人和日本人在缅甸境内失踪,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出入境记录管理处或者什么地方查询一下他们的过关记录……一般来说,再滔天的权势,也是不能抹消这一点的,而有能力入住金石大酒店的人,应该也不会是偷渡客。” 众人面面相觑——果然案子查多了有坏处,整天依靠着自己国人的天分,连这样基本的操作也给忘了。 当下,留提科和染青在警局协助法医进行进一步尸检,毛警官则和阿木博士去往出入境记录管理处,剩余的“伪老弱妇女”同胞们,便开始行使他们五一国际劳动节出门儿旅游的初衷,开始压马路。水鬼因为身份过于敏感,也只能随着柳老师等人,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旅行。 “要去看佛塔么?”鹿峤勾着小鱼儿的胳膊,蹦蹦哒哒的好像一颗跳豆儿。 楚渔这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实际上是最善解人意的,在柳老师的暗示之下,很快就明白过来——峤儿是因为没见着她的江叔叔,所以心中有些不安呢。于是就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咱们去看佛塔。”一边说着,还一边掏出零花钱,买了几根儿水果串儿,大方地分给了大家。 众人雇了三辆三轮儿摩托,往里头一坐,疾驰而走。 路上,和柳老师、雨燕搭一辆车的金老爷子念叨:“那一溜儿的娃娃坐两辆,你就不担心啊?” 柳老师笑眯眯啃一口芒果:“不怕,有灰蛇呢……再说了,辛集和七号都是身怀绝技,能照顾自己……提科家的还有大宝小宝,这一回都没跟着来,在家补课,也能让我少操点心。” 老爷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提科家的小胖子可是太能闹了,哎呀,头先儿几个月,弄得我天天睡不好。” 后面的车子上,灰蛇抱着鹿峤,和楚渔一辆车,而水鬼却和辛集七号共乘一辆。 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青年,显然没有这样和两个孩子单独相处过,神色上有些拘谨——尽管他很清楚,眼前这两个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他们是小东山人体试验的幸存者,天赋异禀而能力出色,论体术,自己未必赢得过辛集,而论枪法,七号又是个中翘楚,是以完全可以将他们当做同龄人来相处。 “你们……跟月亮,熟吗?” 俩小孩儿面面相觑,半晌,七号点点头:“熟的,很久以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月亮姐姐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打得过辛集,后来又挑战了好几次,到打到平手才甘心。” “月亮打不过辛集?”水鬼惊讶:“竟然有这种事情?” 俩小孩儿乐呵呵的:“那时候我们的身体药物反应激烈,虽然力量强大,但实际上一直在透支生命力,很快就会走到强弩之末的一步……后来,小东山案件结束之后,我们跟着回到了福安街,马医生给我们做了进一步治疗,虽然削弱了力量,但最终稳定了生命迹象,不出意外的话,活到五六十岁还是没问题的。” “五六十……吗?”距离五十这个数字只剩下不到二十年的水鬼有些感慨:“其实五十年很短暂的。” “但是像您这样刀尖上生活的人,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明天就会死吗……”辛集好奇。 水鬼点了点头:“当然想过,只是那时候心上总有一个惦念,想着如果能找到妹妹,死也无憾了……可是如今,月亮于我已经是差不多既成的事实,心中便又渴望活下去,能长长久久地跟家人在一起。” 对于差不多既成事实的这件事情,两个小孩儿又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来:“你要打给马医生问问么……今天,检测结果就该出来了……” 看着辛集那双苍白的手,青年的内心闪过一丝心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是让人开心的结果,马尔斯一定会通知过来的……” 果然,待众人到了大佛塔附近的时候,金老爷子便拿着手机一路狂奔而来:“小伙子……” 马医生的蹩脚中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动听:“DNA检测结果,符合兄妹特征……月亮,的确是你的妹妹。” 水鬼,那么一个大高个儿的男人,就在仰光的大佛塔之下,忽然落下了眼泪。 长达二十年的寻找,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他,妹妹已经死了,他却始终坚信着,只要没有尸体,她就一定还活着……而这世界,终究给了他一个美丽的答案。 那么漂亮的金月亮,亚洲杀手榜上响当当的人物,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在他的眼中留下了无比惊艳的那个姑娘,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一刻,佛塔之上的阳光,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圣光吧。 —— 另外一边,已经赶到了出入境记录管理处的毛警官和阿木博士也收到了来自金老爷子的消息。久违的狂喜湮没了两人心中的一抹愁绪:“这真的是老天垂怜了……” “谁说不是呢!” 然而当二人申请调阅记录之后,这份欣喜,却一点点消失了。 那几名德国人的记录,的确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干脆就没有这几个德国人……而至于水鬼提到的那几个日本人,入境记录是存在的,但是出境记录也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死,还活的好好的。 这特么究竟是什么破玩意儿…… 对于黄金22来说,水鬼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而阿木博士和七号这样的人,也根本没有看出他有说谎的痕迹,所以问题很有可能就是出在这群日本人的身上…… “得联系江涯,事涉日本军方,天草家应该脱不了关系。” “辽东会会放人吗?”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商量着,却不知道,此刻的江涯,正在机场。 “不放也得放,江涯又不是她孟斯冉的手下。” —— 仰光国际机场。 走出案件的年轻人晃悠着一头扎眼的红发,黑色的T恤衫,从脖颈间便露出可怕的纹身和伤疤,狭长的双眼眯缝着一点精明,仿佛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戏谑与轻浮。 “哟,江涯,好久不见你看上去又年轻了……” 山口生田的模样一如往昔,这浮夸的装扮却是更进一步。 “你如今也是山口家的家主了,怎么还这么一副轻佻的样子……手下们就不会不服气吗?” “不服气?那就打断腿!”年轻人油嘴滑舌,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最后一个包袱扔给了司机:“去金石大酒店候着,你们爷我要跟姘头聚一聚。”说着,勾紧了江涯的脖子:“小样儿,听说你这半年在辽东会过得挺好?” 江老板顿时嗤之以鼻:“怎么,你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都说孟斯冉是个美人儿,我也见见……” “美人儿?哪儿有美人儿能打下辽东会这样一个偌大的天下,你怕不是魔怔了……说说吧,忽然来缅甸干什么?可别告诉我你也忽然对翡翠感兴趣了!” “可不是么,这红夫人马上就要过个半整数的大生日了,我们的人都在琢磨着送她点儿什么,我就想啊,我这不是有好哥们儿在金三角赚大钱么,能不能给我开后门儿,让我买两块儿天品翡翠,血翡最好!” “屁,有了血翡能给你?说实话,你来干什么来了……” 红发的青年晃悠着右腿,漫不经心似的,但是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是一桩怪事儿呢……我说了,你可得给我解决。” “先说说看。”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郊外一座正在发掘的荒山,发现了古墓,上面的人下令由天草家派人护卫,但是半个月间,一支小队的护卫者,竟然无一幸免地相继死去……墓葬被盗,主室之中出现了一个大坑,很显然有什么东西没有了。在追击过程中,线索一直持续到了缅甸,因为军方和警方都不方便出面,而之前派出来到缅甸探查的人,在回到东京之后也都已经死去,所以天草家拜托了我出马。” “总不会惹恼了什么鬼神吧……”江涯神色严肃,但嘴里还开着不正经的玩笑,他想起了毛小天之前说的几个日本人在金石大酒店死去的事情,忍不住心下疑惑——这两件事情,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月亮之心8 一丝浅浅的笑意在年轻人的唇角浮现:“看来黄金22,是时候重聚一下了……” 夕阳西下,久违的电话铃音在鹿峤的口袋里响起,穿越遥远的无线传来的声音如此陌生而又熟悉。 “小峤儿,想叔叔了吗……今天晚上请你吃烤肉好不好?” “不吃烤肉,叔叔下厨。” “好。”年轻人笑眯眯地答应,好像满足地撸了一把猫咪似的挂断了电话,然后看着对面的山口道:“咱们去买菜吧……” 红毛儿无奈:“你不用给孟斯冉打个申请?” “屁,我跟她又不熟……她已经擅自做主那么多事情了,也是时候让她看看我的底线。” ——三个小时后。 有谁能够想象到惯常以奢华著称的金石大酒店顶层房间内,正在非常朴素地吃着辣炒土豆丝这样的食物,而另外一边属于辽东会的大楼里,年轻的姑娘独自一人喝着温热的咖啡,眼角眉梢是浅浅的无奈与悲伤。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女人对着窗户,窗外霓虹闪烁,照耀着这座美丽的城市。回过身去,就见一个窈窕倩丽的身影站在眼前,曾经张扬的大波浪换做了随意的黑长直,素面朝天的脸蛋巧笑嫣然,唯有一双大眼睛,带着点深刻的沉静与淡然。 “道上的人们都在说,今年的赌石大会会有绝世天品的展出,在我听到那块石头的名字的时候,我就想……若是不来,便不是我的风格了……而且,我也想知道,你这半年,有那人在身边,过得可好?” 女人微微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好……也不好,我不知道你当初,是否也有一样的感觉——在他的身边的时候,反而离得更远了。” 对面的姑娘没有回答,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像是告别又好像是否定,随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 酒店里,江涯很不讲究地夹了一筷子豆芽塞进鹿峤的嘴里,脚尖上的拖鞋一晃一晃。 “这么说,你们去过入出境管理处了?” “嗯,但是记录上没有那几个所谓的德国人,所以我们怀疑他们可能是偷渡……另外那几个日本人倒是有,只不过么……据说是活的好好的回去了。” 听到这里,山口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那几个日本人的照片你们有吗?” “有的……”毛警官在资料袋里找了找,递过去。 小二寸的证件照,上面几个扎眼的板寸头,山口生田仔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的确是那几个负责追踪的军人,但是他们在回到国内之后,很快就死了……” 众人吃饭的嘴并没有停下, 听灵异故事似的又把山口讲给江涯的盗墓传奇又听了一遍。 椅子上,鹿峤一双胖爪子拍拍胸脯:“哦呦,好可怕,古墓里头有鬼鬼的吧……” 众人失笑,但是也忍不住沉思——这一次的案子相比起以前单纯的杀人案件,的确是多了很多奇异诡谲的迹象,比如记忆的混乱,死亡时间的错乱,时间线的不吻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水鬼的出现,非常的突兀,好像有什么人引导着他出现在缅甸,又引导着他去到福安街似的……不然那根本不存在的几个德国人,为什么一定要指定水鬼的雇佣兵队伍来进行护卫呢? 夜色渐深,孩子们都进入房间睡觉了,客厅里就留下几个大人。众人一边调侃着江涯这半年小白脸儿似的生活,一边又满脸愁容地查阅着当年苹果镇瘟疫的资料——故事时间久远,幸存者又很少,所以知晓当年真相的人,可以说是并不存在了。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提科才回来了,看上去是非常的疲惫——看来验尸的过程并不容易。 “结果怎么样?”江涯随手递过去一杯柠檬茶。 只剩一只眼睛的医生觑着脸看他:“哟,回来啦……孟老板居然舍得放人?” “别贫,说正事儿呢!” “嗐……”医生叹气:“这回验尸,可是让我长了见识了……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尸体它……怕不是个假的……” “什么玩意儿?”众人异口同声。 “我这么跟你们说吧,这绝对也是一个连环杀人案件,那些尸块根本都不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我简单拼凑了一下,男性死者绝对已经在五个人以上……当然了,头是真的,也就是说,这几个人的确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剩下的尸块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凶手拿这些尸块去做什么……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目前多出来的这些尸块,究竟是谁的?” “会不会是……”阿木博士忽然举手:“会不会是之前失踪的那些德国人的?” “可是肤色和毛发颜色都不符合德国人的特征啊……” 就在这时候,江涯忽然皱了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欺身贴近了水鬼,下了众人一跳:“你干什么?” 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看着青年的眼睛,似乎想一直望到眼底似的。 毛小天在一边儿开玩笑:“嘿,大佬,过了哈……这是月亮的哥哥,又不是月亮,你不会想要亲上去吧!” 江涯无语:“想什么呢……我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被下药或者催眠的痕迹,会不会那几个所谓的德国人,根本就不是德国人,只是有人在他的脑子里下了一个‘看见德国人’的烙印……时间过了很久,如果是类似于东莨菪碱之类的药物反应,应该已经消失了,但是催眠的痕迹,还是有可能留下。阿木,你来看一看……” 听到江涯猜想的阿木博士也是过了良久才想起自己的老本行来,不由得摩拳擦掌:“不错不错,这要是真的有心理学犯罪的痕迹在里面,对方绝对是个中高手了……只是这二十年,除了神婆奥丽莎,还真的没听说能做到这样神迹的人。”说着,轻轻用手扒拉着水鬼的眼皮,口中念念有词:“放松身体,跟着我说的话走。” 水鬼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雇佣兵,身体与思维的强大均在一般人之上,但是此刻,被阿木博士这样暧昧地托着脖颈,他竟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疲倦……沙发上的众人和快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以免影响神棍施法,以至于遭殃。 半个小时后,随着客厅里一声“好了,出来吧……”众人耷拉着疲倦的眼皮,傻乎乎的看着博士,那意思——怎么样了,有啥线索。 只见博士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叹气:“我怕真是见鬼了……” “怎么说?” “他的大脑里的确有记忆断层和混乱的现象,可能是被人抹去了,但是当我探查曾经的催眠痕迹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强大到不需要催眠,就能做到这些似的。反正我是不行,你行么?”阿木博士看着江涯,神色是少有的严肃。 江涯微微摇头:“看来这之中,的确有药物原因……你们之前讲起的毒莓,会不会有这种功效?” 提科否认:“毒莓的致幻作用没有这么强烈,最多是让人眼前模糊,这种抹去记忆的药效,在我看来可能比东莨菪碱还要强烈,不是一种山中野果能够做到的。” 而就在这时候,山口生田的手机忽然蹦跶了一下,跳出一条信息,却是身在日本的藤田家主那边发过来的——“天草家少主已经出发,明天上午会到达缅甸,你要做好准备。” “天草汐来了……”红毛儿神情严肃:“我估摸着,红夫人这是打算逐渐放权给自家孙子了……浅海夫人的位置,岌岌可危。”他说这话颇有深意,众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浅海夫人实际上是鹿峤的母亲鹿轻言,她孤身一人去到日本的理由,就是复仇……上次花骸连环杀人案前,她就已经搞死了自己的丈夫,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那鹿轻言也来到缅甸了吗?”江涯低垂着眼眸,脑海里闪过从日本回来的那一天,天草汐似乎对鹿峤说了什么,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小姑娘却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件事情,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刻意不去提起。 山口晃了晃脑袋,道:“应该来了,赌石盛会这样的活动,像天草家这样附庸风雅的家族不会错过,尤其是传闻中今年会天品翡翠开出……” “哎,对于那个所谓的天品,你有内部消息吗?”毛警官沉默了半晌,终于遇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忍不住开口问江老板。 沙发上,年轻人不知道为何忽然笑了起来,神色尤其温和,好像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的确是会有天品翡翠开出……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辽东会那边的人只给了我一个名字……但是我想,在听说了这个名字之后,有一个人一定会出现在缅甸。” “什么意思?”众人疑惑。 “因为那个翡翠的名字,叫做——月亮之心。” —— 金石大酒店外,一片金色的灯光璀璨,殷勤的泊车小弟走上前来,对着刚刚从摩托车上跨下来的年轻姑娘:“小姐,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月亮之心9 摩托车上,女孩儿没有说话,只有一双清淡却又妩媚的眸子在年轻的男孩子身上掠过,飘逸的黑发露出头盔,轻轻晃荡着这旖旎的夜色,经过的人们只看见她微微笑道:“我只是来看看……” 只是,人们却不知道她究竟想来看些什么,是那金碧辉煌的酒店呢,还是酒店顶楼上,某个飘忽的眼神呢? 果然,下一秒,风一样的哈雷便疾驰而去,也不知是因为这轰鸣的声音,还是因为头盔下那张清艳绝色的脸,泊车小弟愣在原地良久,直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见鬼了?” 男孩儿摇摇头,抬头看向夜空中挂着的那轮明月:“如果阿尔忒弥斯有模样的话,也许就是我刚才看到的样子吧……”【阿尔忒弥斯,传说中的月亮女神】 清晨,当仰光的第一缕晨曦照耀到窗帘上,鹿峤便坐直了身体,走到窗户边,出神地望着那落地窗外,遥远的金色天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心脏热乎乎的,奔涌出一股难得的亲近——大概是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正在往这座城市赶来吧。 飞机划过朝阳,最终落在停机坪上,负责接待的人,正是仰光的行政长官。 走下来的人群不知为何与周围格格不入,其中为首的少年,不过两年不见的时间,便有了大人的模样,不仅身高窜的很快,连清秀的面庞,也在青春里起变幻出一丝独属于日本人的妖冶与明艳……而他的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挽着简单的丸子头,几缕轻飘飘的碎发垂在耳边,高挑的身材很好地撑起了灰色的风衣,雪白的皮肤衬托着娇艳的妆容,黑色的雪纺衬衫勾勒出一点点欲说还休的性感,看上去犹如青春少女一般靓丽。 “天草少爷,浅海夫人,这边请,我们为您二位准备了最好的车驾和司机。” 加长林肯,古朴尊贵,往金石大酒店前进的二人,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却已经惊涛骇浪——早在他们出发之前,就已经听说金石最贵的总统套房被定出去了……而这一队人马,正是来自于华夏东城某个神秘的,受庇护于辽东会的组织——毫无疑问,便是黄金22. 只是他们此刻不会知道的是,他们所思考的问题,竟然是同一个——那个小小的姑娘,她是不是长高了些,是不是更好看更聪明了…… 对于那个在大雪的夜晚问出的问题,两年来天草少爷一直感到疑惑——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会用那么奇怪的一个问题,去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她又是为什么能够给出那样一个答案。 而对于鹿轻言来说,这一生,她还未来得及跟这个年幼的生命说上一句话。 ——金石大酒店。 金碧辉煌的外观摄人心魄,人们三三两两地游走在角落里,看着那群似乎身份很尊贵的人,乘坐上了去向顶楼的电梯。 而总统套房里,被生物钟准时叫醒的江涯,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望向天花板——时间差不多了,那群人该来了。 要知道,对于那群人,江大佬是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只见他趿拉着拖鞋,穿一件宽宽散散的白色长袖和卷到膝盖的睡裤,就这样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房间的大门:“哟,好久不见,天草当家的……” 流畅的日语一如往昔,高傲的神态不减当年,只一眼,天草汐便知道,这个男人始终对自己抱有巨大的敌意——是因为当年战争期间,天草家对江家做的事情吗? “您好,G先生……” …… 屋子里,忽然响起了急促而短暂的脚步声,江涯微微一愣——来人是个短腿,那一定是…… 果然,众人立刻就听见一个软糯糯的女童声:“叔叔,这么早就起床啦……有客人吗?” 紧接着,一个穿着身穿粉色纯棉睡意的小小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是个个子矮矮的小胖子,圆滚滚的苹果脸,白皙的皮肤上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樱桃小口一点点,从小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 这大约还是第一次,在鹿峤喊江涯叔叔的时候,年轻人没有回头,可能连他自己也不太能够确定理由——是因为离鹿轻言太近了吗?还是因为天草汐身上散发出来的侵略性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但是当小孩儿仰着脸看他,仿佛在征求一点同意的那一刻,他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可以回头看看,没关系的,你的身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就是鹿轻言……你的母亲…… 然而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年轻人的眼神的一刹那,小姑娘却好像忽然犹豫了似的,她微微笑了笑,很是自然地转过身来,看着那英俊帅气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明艳动人的女人,浅浅地弯了弯腰:“天草哥哥好……浅海夫人好……” 声音稳重,没有丝毫颤抖。 一种陌生的感觉忽然划过鹿轻言的心头,拿着手包的手,不自觉地抠进了皮层的内缝,精美的指甲映着苍白的指尖,显得分外纠结。 只有天草汐未曾感觉到丝毫的异样,竟然有些开心地歪了歪头:“你好,小朋友……” “我不小啦……”鹿峤笑眯眯,大大的眼睛,目光在少年和少年身后的人身上逡巡着:“我已经快八岁啦!” 是的,时间早已经跨过了千禧年的钟声,岁月距离1993年那个冰冷又贫瘠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然而……我的成长没有停止,你的复仇,也同样还没有结束。 落在小孩子身上的对话终究不可能持续很久,汐少爷首先抬起头来看向江涯:“不知道黄金22这一次来到缅甸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一周后的赌石大会吗?” 对面,挂着一只空荡荡的袖子的年轻人,有些宠溺似的揉了揉自家小胖子的头发,目光落在别处随意道:“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本次赌石大会展出的东西,我黄金22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您指的……恐怕是那颗传说中的天品翡翠,月亮之心吧……只是赌石大会虽然如此命名它,但是现如今它也不过是一颗原石罢了,倘若切开后,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样子……” “它是不是大家想象中的样子……”年轻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少年的话,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恐怕天草家比我们这些普通人,要清楚的多吧……” 走廊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点尴尬的氛围,后面的下人不好开头打断,甚至连浅海夫人都不好出面……空气好像静默了似的。 半晌,鹿峤忽然拉住了江涯的右手:“叔叔,我们吃早饭吧……我饿了,吃完早饭我们去街上吧,给峤儿买个坠子好不好,我昨天看中了一个红色的小玉佛……” —— 僵硬打破,众人各进各屋,各找各妈……屋子里,毛警官和阿木博士等人也都已经起床,正各自倚在自己的房门前,戏谑似的看着刚刚很是沉不住气的年轻人,那意思——真是的哦,人家还什么都没干,你就辣么激动的啊…… 无语地冲着天花板翻个白眼,江涯道:“这么一大早就起床看热闹,有这体力不如去查案?” 众人面面相觑,叹气。 阿木博士率先举手:“我要求今天一整天都和水鬼待在一起,对他的大脑进行全面的搜索……过程中需要提科进行一定的药物协助。”说着,一双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看向一旁尚且还拘谨着的青年:“你没意见吧……” 水鬼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要说不紧张是假的,木阿吉此人,年纪轻轻便享誉世界,在心理学范畴之内的造诣,绝对不比神婆奥丽莎要逊色,而要自己跟这样一个人单独在一起一天,无异于要将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于这个人眼下……尽管水鬼相信这位博士会遵守一名医者的信条,不会将他过往的隐私告诉他人,但是心中还是难免不适意。 窗外,太阳一点点爬到了高处,除了阿木博士三个人之外的众人,带着对于案件迷茫的心情,开始了对于一周后赌石大会的研究。 ——墨岩街。 这条街道,是仰光赌石客在赌石大会召开之前,必定会过去打探消息的地方,也是小型赌石店林立的地界……鹿峤一路上紧紧拉着七号的袖子,眼睛里闪烁着金光闪闪的色彩——哇塞,七号你看都是钱哇,你用你的超能力给我赚点小钱花好不好…… 众人也是无奈地看着这个小财迷,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由华人开设的店铺之前。 “哟,各位想要点儿什么呀……我这儿的货色都不错,随意看看,四千块人民币一公斤……”他报的乃是原石的价格,还算中肯,不高不低。 众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了七号的身上,就见小孩儿稍微眯了眯眼睛,眼神在东北角的几块石头上扫过。鹿峤心思多快啊,立刻拎起了其中很小的一块棕色石块,看上去也就四五公斤的重量,但是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还是岌岌可危:“大叔,就要这个啦……” 柳老师爽快地掏腰包,众人瞪着眼睛,等待着结果出现。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月亮之心10 根据那些对赌石非常热爱的客人的说法,所谓的翡翠原石,要真的论起性价比,的确是在云南或者缅甸最为划算。 老板看这一众人等很是爽快地就掏了钱,便知道自己遇到了深藏不露的大主顾——至于对方并不亲自挑选石料,而放任两个小孩儿去做的话,大约便应了那句话——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 “你们真的要在这一批籽料当中选吗……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这一批的成色,可比不上那一批。”中年男人说着,伸手指了指东南角堆着的一堆灰色石料。 熟悉翡翠的人都知道,翡翠的原石其实有两种,一种叫做山料,一种叫做仔料。山料形状很不分明,大多是从山上直接开采出来的,布满了棱角和裂纹,很轻易便能够看穿内部的结构,所以一般的原石商店是不会用这种石头来赌的。而另外一种,则叫做仔料,指的是翡翠玉的砾石,大多是原石在长达千百年的地壳运动中,不断受到压力的打磨,甚至被洪水带入山沟或河流而形成的卵石,包裹着厚重的原生皮和风化皮,即使是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也很难有一种技术或者仪器,能够轻易判断其中的东西,到底是白花石块还是珍奇宝玉。而也正式因为这样的看不到,所以才逐渐衍生了赌石这一说…… 对于翡翠知之甚少的众人面面相觑,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了七号的身上,只见小孩儿拘谨地点了点头,依旧指着鹿峤手中那块棕皮石头:“就这个了……”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正如鹿峤之前的推断,他的确能够感受到从这些石头上面散发出来的微妙的气息。就好比他刚刚看中的这一块,这是那堆棕色石料当中,唯一一个不断散发出带有朦胧与威严的红色的感觉的。 老板搓着手,收下了钱:“几位是想在这里就开石头呢,还是带回去自己找人验?” “就在这里吧!”对于七号的眼力是不是真的如鹿峤推断的那般神奇,众人都非常好奇,所以江涯拍板决定——现场开石。 开料师傅是个年纪老大的瘦弱老头儿了,看上去可不比金老爷子年轻,且还比不上老爷子富态。众人就看他挂着撇八字胡,皱纹深邃,唯有一双手,十分的细腻,竟不似同龄人——只见他很是慎重地拧了块湿帕子擦手,嘴里念念有词:“开石头可不容易,这是个耐心活儿……这第一刀切片啊,尤为重要,要是毁了,可能就埋没了一块好玉……不过你们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条街上,哪个不知道我黄师傅的手艺,几十年来,从来没出过错。” 说着,转转自己手里那把神奇的小刀,刀身带着一种奇异的弧度,将目光仔细地掠过了那成人两个巴掌大小的石块,微微眯眼,在左边的弯曲痕迹处,轻飘飘地落下了第一刀…… “红色……?”老头儿的嘴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压抑的惊呼,似乎连握着刀的手,都有些颤抖,只见他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向自家老板,那意思——第一刀就出绿了喂,还切不切。 毕竟,所谓的冰种红翡甚至玻璃种红翡,都是十年难得一遇的珍品,以这块原石的大小,只一刀便蹭着皮刮出了红色,谁也不知道里头究竟还会有多大的收获。 果然,那老板搓着手积极地跑了过来:“诸位,诸位……” “怎么?”看到了红色微微冒头的江涯,有些狡诈似的挑了挑眉毛。 大约是年轻人的笑容让老板忽然意识到这人并不好惹,只见他稍稍退后了一步,笑容可掬道:“诸位应该知道,像这种第一刀就出红出绿的原石,很有可能是个靠皮绿,内部很可能就是个豆青色,并不值钱的……这样,我出一万块钱每公斤再买回来,诸位觉得怎么样?”他咋咋呼呼的声音,吸引了外面不少人驻足观看,人们看热闹似的围在店铺门口,期待着看会不会真的开出什么绝品货色。 一旁,已经磨炼地很会讨价还价的柳老师砸吧着嘴:“一万块?你哄小孩儿呢?这要是真的开出了冰种红翡,甭管大小,那也是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报价……” 老板心中一紧,目光看过地下仰着头等待老师傅开第二刀的小孩儿——卧槽,我可不就是哄小孩儿呢嘛……一边叹气一边又加价道:“每公斤10万块,最后给你们凑个整,50万怎么样?” 众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一致摇头:“不要的,我们要开石头……”福安街才不会缺那么点钱呢……毕竟江涯是拥有无数房地产的大土豪。 就在这时,外头的人群中忽然挤进来了一个打扮的朴素却又非常精致的女人,看模样好像是个混血,深刻的五官带着一种非常奇特的古典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七号看到这个女人的一瞬间,却毫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有特制隐形眼镜的遮挡,恐怕众人此刻就能够看到小孩儿微微收缩,尖锐成一根针似的眼瞳。 “怎么了?”离七号最近的鹿峤,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这个忽然紧张起来,浑身充满攻击性的小家伙。 软糯的童音唤回了小孩儿游离的思绪,只见他不着痕迹地将雨燕姑娘和鹿峤微微朝后拉了一点,挡在了二人身前,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即将发生似的。 然而,对面那刚刚进来的女人却好像毫无所觉,她只是往那堆灰色的石料走去,看似随意地逡巡着目光,最终停留在中间一块布满丑陋黑斑的鱼形石头上。 “报个价吧……”女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着点怪异的口音,很明显不是仰光当地人。 “哦……那边的籽料要贵重一些,六千块每公斤。” “称一下吧!”她似乎并没有想要还价的意思。 这边,老板犹豫了一下,目光在众人身上顿了顿,见江涯的确没有要将石料反卖给他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去给女人挑中的石头称重。 另外一边,开石师傅谨慎地搓了搓手,开始了他的第二刀…… 轻薄的石料掉落,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天哪,多么美丽的血红……深邃的红色之中,一点褐色的纹路,虽然够不上玻璃种那样纯粹,但绝对可以位列顶级冰种的位置……如果够大的话,别说百万,便是千万,也会有土豪为之一掷豪情…… 果然,众人再看老板——那眼神都直了有没有,连刚刚买石料的女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犹疑地落在了老师傅手上的一丝血色上。 “我切料切了三十年了……在那一天之后,已经有整整十年,再没有切出过这样的红翡……你们……”老头儿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地落在七号和鹿峤的身上:“这石头,你们俩选的?怎么选的?” 俩小孩儿面面相觑,然后笑嘻嘻:“运气好呀……” 紧接着,第三刀、第四刀……艳丽的红色越来越多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饶是见过大世面的黄金22,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门外的围观群众更是越来越多,几乎挤满了半条街道…… “天哪,老黄家的铺子要发达了……” 一个小时后,一块重达两公斤的红色冰种血翡,就这样完整地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原本被视为缺陷的褐色纹路,竟然在完全切出之后,勾勒出了完整的“山”字纹样,而褐色之中,竟然有淡淡的金色,不断流转——金丝红翡…… 老板手中的石块,哐当一声落在了地板上——这店里,竟然出现了顶级冰种的金丝血翡吗…… 良久的沉静旋转着空气的旋涡,半晌,还是江涯率先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绒布,细细地擦拭起了这块已经属于黄金22的金丝血翡……起码价值一千万美金。 一旁,毛警官很是开心地摩挲着七号的头顶:“哈哈,我们的招财童子!” 众人失笑,看着失神的老板,很是没良心地对视了一眼,四散开去,看样子,竟然想要再多选些东西。 而让人惊讶的是,原本抱着石料就要走出店铺的那位混血女子,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道:“师傅,麻烦也切一下这块籽料吧……” 桌上,这块布满黑斑的石料显得有些诡异和丑陋,看的地上的鹿峤微微皱眉,偷偷拉了拉七号的衣服:“那块籽料好么?” 然而,七号却良久没有回答,直到老师傅第一刀切下去,才点了点头:“嗯,是一块能量很大的石头……但是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小姑娘疑惑:“那刚刚红色那个很喜欢?” “嗯,很吉利……”言下之意便是,这块黑斑的石料——不吉利。 侧着耳朵听见了两个小孩儿议论的大人们面面相觑——玉石还有不吉利的吗? 就在这时,第一刀落下,老师傅微微叹气:“没东西,看来得往中间靠一靠。” 女人不动声色,轻轻点头:“您请便。” 第二刀,依旧空无一物,只有灰黑色的石头,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就在老师傅有些失望的瞬间,第三刀—— “卧槽,出绿了?”老板爆粗口:“我这批料子这么好吗,今天连开两个都是好货色?”一边说着,还不甘心地往江涯手上那块红翡看去。 毛警官笑嘻嘻地搭上老板的肩膀:“老板不要气馁吗,你可以去宣传今天开出了很多好东西……这样以后你的客人就多了啊,是不是!” 中年男人有些倔强似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真的不能卖给我吗……” “不能!”众人斩钉截铁。 啪嗒……切割刀落地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众人的调侃,回过头去,就看见老师傅右手颤抖着捂住了嘴巴:“帝王绿……玻璃种帝王绿……” 众人惊讶地抬起头,就看见女人嘴角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很是满意地抱起刚刚开出了一点点绿色的籽料,转身离开了店铺,留下老板孤零零地失神地坐在地板上。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月亮之心11 Glass types of jade,玻璃种翡翠,品质洁净,犹如玻璃般透明,连结晶颗粒都非常的致密,当你肉眼直观的时候,甚至能够看见行家所说的“起荧”。市面上最昂贵的玻璃种帝王绿,已经炒到了整整12亿——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范围。即使是像江涯这样的身份,也不敢轻易考虑。 女人很快走出了黄老板的店铺,消失在街道尽头,而众人却还沉醉在那一抹惊艳的绿色中,未能醒悟。边上,七号不知怎的忽然捂住脑袋,呼吸急促,痛苦地蹲了下去。 “怎么了?”鹿峤离得最近,首先发现了不对。 “那块石头……好恶心。”七号自然是意志力坚强,憋着气儿努力说完最后一句话,才昏了过去。众人赶忙围了过来,将小孩儿抱起,也不管黄老板迷茫的脸色,抬脚就往外跑。 “拦住刚刚那个女人。”江涯嘴里说着,眼神往四下里看去,却哪里还有那个高挑的身影。 毛警官皱着眉头看自己手里刚开出来的石头:“一般人……我说的是,不同于我们的那些普通人,会在这样大家都知道她身怀巨宝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走上拥挤的街道吗?而且,还是个姑娘?” 江涯看他一眼:“你倒是说了句有用的话!” 毛警官翻了个白眼。 柳老师叹气,伸手把七号接了过来,道:“先带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吧!”说着,伸手喊过一辆小车:“这附近只有这种游览车,咱们还是得往大路上去。” 众人一片慌乱之中,再往七号脸上看去,就发现他的呼吸不知怎的,又逐渐平复了下来,刚刚涌现的灰败之色,也没了痕迹。 为保险起见,江涯还是点了点头:“你和小天先带着孩子们去医院,我去会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外国女人!”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火急火燎地送七号去医院的过程中,墨岩街的另外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姑娘,也忽然晕倒在了马路上。 她本骑着一辆一看就是临时借来的自行车,几分钟前,却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路边。原本小巧生动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一头长发氤氲了汗水,贴在额头。 “哎,小姑娘,你没事吧!”水果摊上的中年人拉过抹布擦了擦手,往角落里跑了两步。 女孩儿抬头看着他,视线里好像裹了一层迷雾似的,忽然间,整条街道好像着起了大火,一切都变得通红,缠绕的烟雾里,一双绿色的眼睛,是那么的醒目。 “爸爸……” 对于月亮来说,这是个陌生的词汇,苹果镇的灾难发生时,她还太过幼小。但是记忆这种东西,凡是眼睛看过的,就会藏在脑海深处,你以为自己不记得,可也许已经在梦境中重温过了无数次。 全世界那么多种语言,唯有“爸爸”“妈妈”两个词语的发音,无论在何处,都极为相近。但此刻摊主回头看看,附近并没有好似女孩儿爸爸的人,而且——这样漂亮的姑娘,若放着不管,恐怕…… 犹豫几秒,摊主还是打电话找来了附近的巡警:“我这里好像有一个中国姑娘晕倒了啊……没有啊,跟我没有关系啊,她骑着车忽然就晕倒了啊……我也不好翻她的证件啊,你快过来啊!” 然而就在摊主打完电话,再返回摊位的时候,女孩儿已经不见了,摊主懊恼地挠了挠头发,问旁边的小哥:“刚刚那个长头发的姑娘呢?” 小哥抬起头来,三道深刻的抬头纹显得滑稽可笑:“你说那个腿很长的女孩子?” “对啊……” “她醒过来就走了啊,还给你留了点钱,你看你的案板!” 老板捏起那一小把钞票的时候,并不会想到,此刻的月亮,已经在飞奔往金石大酒店的天堂,那里之于墨岩街的人们,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而另外一边,疾驰的出租车里,七号已经醒了过来,除了精神不大好,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问题。染青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好像离开那条街就好多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柳老师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阿木博士打来的:“你们的行程怎么样了?” 柳老师如实说了七号晕倒的事情,一旁提科插嘴:“就七号这样的,你们带他去医院难道不会被当成新物种抓起来?”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果然关心则乱,竟然忘了七号的身体状况。就听见阿木博士道:“行了,你们先回来吧,我这边事情差不多了,让提科帮小孩儿瞧瞧,也许是受了什么磁场影响……玉石这种东西,老天爷赐下的,谁知道自带什么光环。”说到这里,博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咂咂嘴问道:“你们今天去市场上,开出什么好货没?” 听到这话众人才笑了笑,往毛警官怀里头看去,看的毛警官忍不住又紧了紧怀里的宝贝——我天,这比他全家家当还贵重呢! “等回去叫你开开眼界!”柳老师冲司机示意,众人往金石大酒店折回去。 于是此时此刻还落在外头的人,便只剩下我方大老板,江涯先生——江先生此刻正走在仰光最混乱的一条街上。这里,可能比福熙街还要不如,人们衣衫破烂,脸色脏黑,目光浑浊,神态凶恶,举手投足间渗透出一股灵魂深处的落魄。 站在这条街道的江涯,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他俊秀挺拔,年轻干净,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往之间,并没有谁靠近他。人们远远看着,似乎能够感觉到年轻人身上那股,同样从底层爬上来的挣扎。 “见过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绿眼睛女人吗?”他走向一名穿着暴露的流莺,拿出一张面额不小的纸币。“一身白袍,很显眼。” 女人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窘迫,似乎是没和这样漂亮的男人说过话,几乎脸红起来。但是手指尖又忍不住想向那张纸币伸去。 江涯瞥她一眼,松开手,让纸币轻飘飘落下:“帮我打听一下,告诉他们,如果有看见那女人的,我付他10万缅元【大约100美金】。” 女人点了点头,立刻向小巷门口一个高大的男人跑去。那人是这里最健壮的一个,看上去好像她的情人,又好像她的主子。果然没一会儿,男人就向江涯的方向走来:“你想找人?” “嗯,一个绿眼睛的女人。” “我带你去新人集聚的区域吧!”男人揉了揉后脖颈,“那里生脸最多,可能性最大,其他区域的人我都认识,没有你说的女人。” 江涯点点头,觉得眼前人神色不似作伪,便跟着他往东南小巷的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便越加破败,饶是江涯,也忍不住心惊起来,幼小的孩子挂着血肉模糊的双腿,老人啃食着垃圾堆里腐烂的食物。他想起很多年前,大宝小宝还生活在福熙街的时候,他们的母亲一如刚才那个渴望金钱的女人,将自己的性命,赌输在了某间阴暗的地下室。 “绿眼睛的女人?” 当高大的男人一再在街道上问起,终于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有了回应。 “我瞧见了一个绿眼睛的女人,她前几天住在暗角里,刚刚回来拿了东西,就走了……” 所谓的暗角,是新人聚集区最潮湿且照不到阳光的地方。那女人不争不抢,挑了最糟糕的暗角去住,倒也没有人与她为难。 “要去看看吗?”高大的男人回头觑着江涯,余光却落在江老板的口袋上。 年轻人微微一笑,伸手掏出一块金币——这本是孟斯冉给自己手下的奖励,他既不是辽东会的人,留着也无用。 “这玩意儿可不止10万缅元。”男人眼睛都直了,却没有伸手就拿,可见能坐到地头蛇的位置,还是有一点原则的。 “拿着吧,于我无用。” 暗角的房间不远,也就一百米的距离,只是七拐八拐,十分难找。待站在门前的时候,江涯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腐败气息登时弥漫在胸腔,令人作呕,却比屋内令人心惊的压抑,要好上许多。 稀疏的阳光从大开的房门中照耀进来,众人就看见着小小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座泥糊的棺材,上头盖一层薄薄的木板,四处散落着腐烂的残肢……提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回响:“那根本就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地上摆造型的尸块,都不是一个人的。” 那么,这个住在阳光最阴暗角落的女人,会和仰光最豪华大酒店的杀人碎尸案,有什么关系吗? 口袋里的电话忽然亮了起来,年轻人揉了揉太阳穴,走出房门:“怎么了?” 手机是柳老师的,说话的人却是鹿峤,就听小姑娘努力压低了声音:“叔叔你快回来呀,月亮姐姐来酒店了!” 年轻人似乎是微微挑了挑嘴角,又好像面无表情,语气倒是十分温柔:“好,叔叔很快就回来。”电话挂断,他再次转向身后那高大的男人:“还想赚钱么?” “您是要我看好这间房子吗?”男人也不是傻瓜,这街上虽然腥风血雨的事情不少,却没有谁会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囤这么多碎尸块的,眼前人看上去一副公家气派,许是来查案的也说不定,自然要恭敬些。 “看好这间房子,我明天会再带人过来,到时候若和现在一样,你会再得到10万缅元……如果房间被破坏了……” “我明白了,请您放心。”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月亮之心12 此时此刻的金石大酒店顶层套房,氛围非常得……尴尬。以阿木博士为首的一帮人在朝南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眼神飘忽不定,而月亮则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审视对面的男人。 “我当是谁呢?你们这么紧张兮兮地拉着我看,这不就是上回怜香惜玉,没能摁下扳机的那个怂货嘛!” 众人心中打鼓——看来月亮还没有忘记顺城一战,水鬼没能对孟斯冉扣下扳机的仇。 “这个么,人家也是有原因的……”金老爷子辈分最高,摸着茶壶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原因?作为一个雇佣兵,没能完成任务,还有脸皮解释原因?您当战场是三岁小孩儿的游戏呢?”话里话外,连师父也不放过。 对面,水鬼黢黑的面庞涨得通红,堂堂九尺大汉,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指尖不安分地摩挲着大腿。 “月亮姐姐……”就在这时,刚打完了电话的鹿峤,爬上了月亮的膝盖,盘起双腿,神色正经。 “怎么了?”月亮顺手搔了搔小姑娘的头发,好些日子没见,她又长大了些。 “姐姐你……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苹果镇的事情吗?” 小孩儿话音刚落,众人就觉得房间似乎忽然吹过一阵阴森森的凉风,就见平素里对着鹿峤的嬉皮笑脸的年轻姑娘,眼神仿佛浸透了寒冰似的。 金老爷子就看见自家徒弟一边揉着小峤儿的头发,一边抬头看自己:“师傅,我不是说了这事儿别再提起嘛!” 老爷子也是无辜,默默看了水鬼一眼,又把眼睛转向阿木博士。就见博士好整以暇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的皱巴巴的只展开:“我们呐,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一个大好结果啊!”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了月亮眼前:“看看吧,这是马尔斯刚刚传真过来的。” “什么玩意儿?” 这是一份DNA检验报告,上面写着两个对于月亮来说,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明起,明月……在一系列复杂的说明之后,写着清晰的一行字——亲属关系判定为:兄妹…… 捏着报告的手指微微用力,几乎有些泛白了,而聪明如月亮,甚至不需要任何询问,便知道了眼前的一切究竟暗指着什么。 她终于再次抬头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胡须微微有些杂乱,但是却性感得恰到好处,脖子上一道深刻的伤疤,大约是无数枪林弹雨的馈赠……还有那原本倔强又呆滞的目光,此刻竟带了些赧然。 她不会去质疑黄金22的严谨,也不会去怀疑师傅的判断,大家既然如此郑重地坐在这里,递给她一份检验报告,想必是已经确定了所有的事情。然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原来伶牙俐齿的金月亮,也会有这样如鲠在喉的一天。 难道要去质问眼前这人——二十年了,你有没有找过我?不,这不是她金月亮的风格……又或者去提问二十年前的真相?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众人就看她忽然拿开了搁在鹿峤头上的魔爪,微微地往沙发靠背靠去,总是高昂的头颅朝着窗边的夕阳侧了过去…… “我……一直在找你,在华夏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房间里响起,诉说得几乎有些哀切:“可是我找不到你,即使顺城的时候,你就在我眼前,我也不知道……” 众人游移着目光,惊奇地发现,那个怼天怼地的金月亮啊,居然歪着脑袋,一边笑着,又哭了起来……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落下,充满了委屈,娇怯和喜悦。 水鬼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不敢继续说下去,阿木博士却知道,这一刻,该给他们两个人,留一些空间。 众人默默起身,往最外头的茶水间和厨房走去,七号亦步亦趋地跟着柳欣慧,期间回头看看,小声道:“月亮姐姐好开心啊,开心地都要冒泡泡了……”这是他最近刚在学校学来的比喻,此刻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博得众人无声一笑。 分针又往后移了几格,就在江涯推门进来的时候,明家兄妹也从会客厅出来了。这一回更尴尬了——早就意识到眼前两人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关系的水鬼,默默退后了两步,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阿木博士等人看戏的群体之中。 腿边,鹿峤忽然拉了拉男人的裤腰,那意思——把我抱起来,我看不见…… 于是,金石大酒店的顶套茶水间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幕——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的这么一大群人该喝茶的喝茶,该嗑瓜子的嗑瓜子,该吃零食的吃零食,说起来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枭雄人物,此刻就差没拉个小板凳坐下了。 但江老板岂是那么容易顺人心意的人呢?就见他忽然伸手到怀里掏了掏,摸出个红色的小玉佛,伸手递给月亮:“喏,路上买的,送你!” 月亮满肚子的话正想往外哆哆,就被那伸到眼前的手,给堵住了。 卧槽,这也太浪漫了吧!毛警官内心嘶吼——江涯个小畜生,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招? 唯有坐在水鬼肩膀上的鹿峤微微挑起了眉毛,唇角涌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叔叔可真能借花献佛嘿,这明明是我看上的东西……不过算了,看在月亮姐姐的份儿上,暂且记下这一次。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柳老师带着一群小屁孩儿往厨房做饭去了,留下一群“好像有大事”的大人,在客厅聊天。 “你今天是不是一路跟踪我们去了墨岩街?”江老板开门见山,直接向月亮发问。 月亮嗤笑一声:“给你那么大脸了么?我是跟着一个一个中年男人去的。” “中年男人?” “嗯……”月亮咬了一口桌上红艳艳的苹果,似乎是在酝酿语言:“其实,我来缅甸,并不仅仅因为今年的赌石盛会会开出传说中的月亮之心……前些日子,我一直在东南亚旅行,但是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会做梦,梦见当年苹果镇的事情。按理说,当年我那么小,我的记忆应该很模糊才对,但是因为那些梦境的缘故,我居然能清清楚楚记起父母的模样,记起最后那场大火……后来,就在我觉得自己的状况越来越奇怪的时候,我发现,有一群人在跟踪我。我今天反跟踪的中年男人,就是其中一个。” “那你见过一个女人吗?”江涯微微皱眉,描述了今天在墨岩街见到的女人的模样。 “绿色的眼睛……是不是像翡翠一样的绿……”月亮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见过?” “不……我没见过,但是我记得那双眼睛。”月亮丢下手中的半个苹果,抬头认真看向水鬼:“就在梦里,我看过那双眼睛,在最后的大火中,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水鬼显然有些莫名。 “她说,对不起……” 黑暗中,仿佛有一道枷锁忽然解开了似的,水鬼直瞪瞪地看着众人,双眼一翻,没了意识。 “卧槽,怎么回事?”月亮爆粗口。 “原来如此……”阿木博士急吼吼地扒开水鬼的眼皮:“我知道了,不是催眠让他遗忘……而是给他加了一道锁,暂时封闭记忆,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再想起来。怪不得老子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原来最开始的方向都不对。” “什么鬼?”众人分外迷茫,唯有江涯,似乎是听明白了一点。 “你是说,二十多年前苹果镇的大火里,那双绿眼睛往水鬼的记忆中放进了什么,然后锁住,却把打开这把锁的钥匙,给了月亮……” “对,这把钥匙就是,必须要月亮对哥哥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也就是说,兄妹相见的那一天,才是合适的场合以及时间。” “那么,当初兄妹二人的分开,也是在那双眼睛的计划之内了?为什么?”江涯第一次有这么多疑问。 “会不会……是为了保护他们?”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金宝川忽然开口:“你就说这次月亮做的这些梦,还有水鬼遭遇的碎尸案,都是因为他们越来也靠近才发生的……”作为当年事件的亲历者,老爷子已经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了,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水鬼和月亮所提起的那双绿色的眼睛。这一切,也许只有等水鬼醒过来,才能有确切的答案。 而此刻,就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那下午才刚刚和江老板分开的男人,却默默地走进暗角,将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扔进了布满碎尸块的房间。盈天的红色蔓延在仰光最破败的街道,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有警报声四处响起。 接到消息的孟斯冉很快打电话联系了江涯:“东北鬼街上出事了,我的人说你下去曾经去过那里。” 且还来不及计较孟斯冉派人跟踪自己这件事,江涯便颇为懊丧地先打了自己一巴掌:“卧槽,老马失蹄,我竟然把保护那间房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自己人。” 夜色阑珊,除却阿木博士、柳老师和金老爷子留下照顾水鬼以及孩子们之外,众人皆驱车赶往了火灾现场,月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跟随江涯去鬼街上看一看——毕竟照顾人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月亮之心13 看着卧室里沉睡的水鬼,柳老师回头看阿木博士:“你能做到吗?给人的记忆加锁这种事情。” “呵……”博士嗤笑一声,似乎是有些嫉妒:“很难,我能轻易抹去一些人的记忆,但是却做不到不留痕迹地让一个人在20年后的一个瞬间,因为一句话,而复苏过往的人生。拥有这种高级而富有美感的手法的人,如果不是天纵之才,就一定是恶魔之子……你能想象么,这个人在二十多年前,就掌握了这种出神入化的能力,控制了很多人的命运走向,而他自己,到现在还籍籍无名,这得是多狠的心呐!” 一旁,金老爷子点起一根雪茄,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阿木说的有理,这世界上最狠的人,从来都不是对别人狠毒的人,而是对自己狠毒的人。人对自己所能做的最狠毒的事情,并不是割腕自杀这种蠢事,而是压抑自己的野心。你说帝王多伟大,但是刘邦的蛰伏,勾践的卧薪,才是促成这种伟大的前提。” 柳老师沉默了,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日本曾经救过她性命的女人。此刻那人也正住在金石大酒店的另外一间套房里,和自己的亲人近在咫尺,却连打声招呼都成了奢侈。 阿木博士多聪明的一个人,只一个抬眼便知道柳老师心里在想什么了,便走上前去,拍了拍自家老婆的脑袋:“别想太多了……” 话音未落,床上高大的男人忽然艰难地翻了个身,几秒钟后,众人就听他一声大吼:“明起,快跑……” 一声脆响,男人鲤鱼打挺般翻身,碰翻了床头的水杯:“爸爸……” 阿木博士伸手拦住了就要上前的柳老师:“稍微等等,这会儿应激反应强,他十有八九还在梦里呢!” 果然,又过了几分钟,水鬼自己推门走出了卧室,脸色很差地瘫坐到沙发上:“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而这时候,正一路疾驰往鬼街的江涯一行人,也正听月亮讲起她今天晕倒在墨岩街的事情。 “我本来不想去找你们的,就想着等赌石盛会结束了,便离开仰光。但是今天晕倒的那几分钟里,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跟我说话,她说——赶紧去最珍惜的人身边吧,不然,就会有人伤害他们。这种中二病似的话,我本来不信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 “所以你就骑着哈雷闯进了金石大酒店?”毛警官乐呵呵的:“你可把人家服务员吓坏了!” “你以为我想?”月亮拿鼻孔看他:“当时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紧迫感,好像你们会有危险似的。” 话听到这里,江涯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最珍惜的人……所谓的最,其实就是唯一,而现在还活着的,贯穿20年前与现在的人,就只有金老爷子和水鬼了。” “你什么意思……” “我不愿意这么揣测,但是如果那双绿眼睛真的是为了保护你们,而给水鬼上了一把这样的锁,我很难想象,这把锁锁住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月亮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一贯坚韧的身体居然颤抖起来。前面,正在开车的灰蛇果断踩下了刹车:“我跟你回去看看。” 江涯没说什么,只是又拨通了孟斯冉的电话:“金石那边可能有事情发生,派几个可靠的人去确认一下。” 电话对面,孟老板微微皱眉,“调虎离山”四个字,顿时清晰起来——鬼街的事情,似乎是为了将江涯等人调离金石,而故意做出来的障眼法……只不过,以这么多人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而做出的障眼法,对方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当月亮和灰蛇“抢”了街边一富豪的车,风驰电掣到达金石大酒店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巨响从遥远的空中传来。 “是枪声……峤儿之前玩的那把改装枪,声音特别大。”灰蛇眼神一凛,推开正要进贵宾电梯的一群人,一边按下楼层,一边子弹上膛。 “他们……会有事儿吗?”月亮已经不敢想象房间中会发生什么,正反两方,手心手背,都是她的挚爱亲人啊…… 灰蛇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一会儿我先进去。” 房门果然是半掩着,就在灰蛇准备伸手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喘气声传了过来。紧接着,辛集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猩红的眼眸布满了杀意。 月亮猛一伸手,将小姑娘抱了个满怀,这才发现她已经身受重伤,左肩一个血汪汪的弹孔——如果不是自身止血能力出色,又不太知道疼痛,恐怕已经无法挪动。 “月亮……姐姐。”小孩儿一时语塞,贫乏的语言能力,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串眼泪唰一下掉下来:“爷爷被带走了……” “水鬼!”月亮目眦欲裂,一时间竟忘了那是自己才确认过关系的亲生哥哥:“他去哪个方向了?” 辛集抬了抬右手:“救生楼梯,东边……”话音未落,就被火急火燎的金月亮,塞了灰蛇满怀。 少年无奈,抱起小姑娘走进房间,里外检查一番,忍不住松了口气——情况虽然说不上好,但是也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除了两个战斗力超常的孩子受了伤之外,阿木博士、柳老师和染青只是被人下药迷晕了,鹿峤大约是在反抗中被切中后颈,失去了意识,剩下的“真”小孩儿,都被锁在了房间里,出不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跟我讲讲!”灰蛇一边给辛集七号包扎伤口,一边询问事情经过。 “其实你们走了没几分钟,那个叔叔就醒过来了……柳老师看他脸色特别差,就去茶水间给他泡了杯水果茶,谁知道刚摆到他眼前,他就往茶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腾起一股味道很臭的烟雾,爷爷和博士离得近,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柳老师和小青子意识到问题不对,上去查看,就被那叔叔的茶水泼了满脸,也倒了……我和七号抗药性很强,所以没受太大影响,只是感觉自己力气变小了,所以没能拦住他……倒是峤儿机灵,把小鱼儿他们锁到了房间里,然后朝窗户开了一枪,估计会吸引来不少人。” 果然,小孩儿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了匆匆的敲门声,却是辽东会和天草家的人同时赶到了。 一边说“是江先生让我们来的……” 一边说“刚才的枪响是怎么回事?” 双方人马面面相觑,山口生田顶着一头红毛首先开口:“你们是辽东会的人?”一口流利的中文让人忍不住挑眉——不愧是大家族的继承人,虽然看上去纨绔了些,但是这全方位发展的素质教育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站在他身后的天草汐微微斜睨了他一眼,隐隐透出一股轻蔑。 孟斯冉派来的手下,陆芳,也是称霸一方的豪杰——虽是个女人,但是巾帼不让须眉。对于天草家和雅扎库的名声,她也是早有耳闻——当初顺城一战,就是因为这群人的缘故,黄金22从他们老板手上抢走了渡边芳则这一大聚宝盆。 陆老大正待开口,就被灰蛇先一步打断:“麻烦陆小姐派人处理一下酒店人员受到惊吓的问题,相应钱财黄金22一力承担……”犹豫了几秒,出于对月亮的担心,他还是接着道:“陆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分出一批手下,从东边救生楼梯下去,找到金月亮,助她一臂之力。” “当然,这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山口生田倒是不客气,打头儿就进了房间,灰蛇心中忙乱,也没来得及阻止——反正房间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秘密,最多是让外人觉得黄金22内讧了。 众人进屋,就见一片狼藉,两个满身血迹的小孩儿坐在沙发角落里,神色漠然,仿佛一点儿痛感都没有,其中一个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渗人。另一边,染青、木阿吉、柳欣慧三个中了*晕倒的人,正并排躺着,呼吸平稳,似乎没有大碍。鹿峤早就被小鱼儿拖进卧室照顾了,一眼也没舍得给天草家的人瞧见。 灰蛇也不打算解释什么,眼光从天草汐身后沉默不语的鹿轻言身上,轻轻扫过,然后拨通了江涯的电话:“水鬼匿了,月亮追出去了……阿木和柳欣慧暂时昏迷,所以现在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反水,你有什么想法吗?” 另一边,江涯等人已经到达了鬼街,来来往往的消防官兵正在奋力灭火,但众人心中很清楚,在这些数不清的泯灭的生命中,那些所谓的证据和可能性都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江涯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他能早一点利用辽东会的力量,也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现在,隐隐约约有一种想法……在这次的案件中,大概有两队人马,而这两队人马,都和20年前苹果镇的事件,脱不开关系。有人在月亮和水鬼身上种下了秘密,或者说这兄妹俩在当年无意间目睹了什么事情。而另一方人马,则不希望这秘密曝光于世,只是在这秘密中,又有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不能删除,所以只能在他俩身上分别加上了锁和钥匙,并把他们分开到世界上的两个角落,希望在适合的一天,得到这个答案……水鬼的记忆混乱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脑内的‘锁’,已经到了时间的极限,再不解开,就有可能把他逼疯。” 就在这时,沙发上,阿木博士忽然动了动,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灰蛇,艰难地做了个口型:“阻止月亮……” ------------ 第一百九十章 月亮之心14 “阻止月亮?”灰蛇一脸懵逼:“什么鬼?”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阿木博士艰难地翻了个身,从掌心里抖出一张小纸条,上书几个大字——被监听了! 灰蛇也不是个蠢人,在木阿吉几个眼神的暗示下,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真正的原委。 而就在几十分钟前,当水鬼把这两个写个博士和金老爷子看的时候,他已经无暇解释过多——他苏醒后沉默的时间越久,就越是会引起怀疑,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他本无意伤人,奈何辛集和七号的反抗,太过强烈,为了在江涯和月亮赶回之前离开,他不得不下了重手。 短促的梦境,艰难的挣扎,他想起了被扔在柬埔寨的几天里,所经历的手术——在他的耳蜗里,藏着一枚小小的窃听器,那几乎是世界上此刻拥有的最先进的技术,细小到连提科也没能发现!当他醒着的时候,他能听到什么,监听器对面的人也就能听到什么,当他睡着的时候,窃听器会受到一些由于激烈的梦境而产生的脑电波的影响,暂时失去作用。 饱受记忆混乱的水鬼,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早在他上一次来缅甸时,就已经陷入了别人策划多年的阴谋。他在金石大酒店所见过的碎尸案,不过半真半假——那些所谓的德国人,只不过是被一群真“德国人”的尸体给替换了的鬼影! 那样古铜色的皮肤,那样厚实的嘴唇,那样一双双布满了老茧的手。这些饱经风霜的痕迹,和二十多年前,明起在苹果镇所见到的那批掘墓人,是那么的相似。他们的眼睛里,有厚重得化不开的风沙与贪婪,他们把曾经富饶美丽的苹果镇,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而他同时也想起来,在这群人之中,有一个人是那么的特殊——他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抚养自己长大,对自己关怀备至,最关键的是,他应当已经死了…… 于是此刻,当这个神情可怖的男人,一路上扛着个胖老头儿,来到仰光最大的地下赌石场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男人的耳蜗中传了出来,直接轰击了脆弱的大脑:“我的孩子,要回到父亲身边来了吗?” 不,你不是我的父亲…… 你是镇长的儿子…… 你是我父亲的故交…… 你在那场大火中救我出去…… 但是这些,都是你这些年来,不断灌输给“水鬼”的记忆,这不是属于“明起”的记忆。 明起记得,你是怎样勾结外人,来挖掘苹果镇的古墓…… 明起记得,你是怎样四散谣言,又被父亲揭穿…… 明起记得,那最后一场滔天大火,绿眼睛的女人,是怎样从你手中,救走了妹妹…… “孩子……”那女人的声音非常古怪,沙哑而悲凉:“我受了伤,所以我现在救不了你,但是你相信我,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我会在你的记忆里,加入一把锁,锁住那些可怕的回忆。那么外面那个坏人,就有可能让一片空白的你活下去来帮他做一些事情……记住,很多年后,如果有人解开了这把锁,洗去了你那些虚假的记忆,就代表着,我带着你的妹妹,来了结当年的恩怨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时候的明起不懂,什么叫助他们一臂之力,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想要瓦解一个庞大的组织,只有从内部着手,而数年前,“养父”的假死就是这个计划开始的第一步。 水鬼从小就觉得,养父比寻常人老的快一些,明明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好像六七十了,以至于到他“死去”的那一天,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仿佛他就是正常老死了一般。 那一天,他亲手给自己榨了一杯果汁,喝上去味道怪怪的,好像是草莓,又好像是石榴……但现在水鬼知道了,那就是传说中的印度毒莓。他对着自己呓语,仿佛蹩脚的催眠术,就像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对自己一家人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让喝下毒莓汁的父亲,去向小镇的居民承认,是自己引来了灾难,他让喝下毒莓汁的母亲,亲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甚至,他也让自己忘了有关于绿眼睛女人的一切……只是他不知道,早在他给自己下毒之前,那绿眼睛的女人,已经把他的一切,都好好的“锁”了起来,珍而重之的保护着……他想要他忘记的,他一丝一毫都没有忘,甚至,包括他所有的计划,也都隐隐有了个轮廓。 “孩子,喝下这杯饮料,我之于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等你发现我还活着的那一天,你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的。我得逃命去,那个可怕的女人又出现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地离开,去找自己的妹妹了……虽然我说她死了,但是你一定不相信对不对?就算你曾经相信,喝下这杯饮料的你,也不会再相信了……只要你找到她,我就还有机会,能活着出现在你面前!” “你为什么想要月亮?你要月亮做什么?”水鬼的内心疯狂的嘶吼着,一腔怒火,就要喷薄而出。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他始终记得,他要助人一臂之力……那个绿眼睛的女人,和养父之间,一定有一场硬仗。 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那一群“伙伴”,那些人之中,到底又有几个,是自己真正的伙伴呢?大约只有头天晚上死去的那两个女孩子吧!那些后来要求留下的,都是养父的爪牙。他们在养父的指令下,给自己下达暗示,要自己引诱妹妹出现在养父面前……幸而,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在今天,付之东流——那些虚假的记忆,都已被锁链下的真实,冲洗的一干二净。 赌石场很快就到了,男人将昏迷的金宝川扔在“养父”面前:“父亲,我回来了……” 这个男人更加苍老了,算起来也就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看上去,却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不光是他,他身边那些得力干将,也都有了类似的迹象。 “这人是?”老头儿有些得意地看着地上的金宝川。 “他是妹妹的师傅,您知道的,我不愿意粗暴的对待妹妹,所以将他带来……想必妹妹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半真半假,反而更容易让人信服。 果不其然,老头儿点点头,递给男人一杯红酒:“这是加了煮过药材的红酒,好喝的很,你尝尝!” 水鬼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接过酒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喝下去的瞬间也没有任何难受的表现,仿佛摆在面前的,真的就是一杯普通的红酒。 “我听说,你们身边,最近出现了一个绿眼睛的女人?”果然,老头儿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对,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都在怀疑,她是不是和当年苹果镇的大火,有什么关系!”他流利地回答着问题,神志没有丝毫模糊……大约是阿木博士给的阻断剂,起了作用。 “其实,这么些年,我能感觉到,那女人一直对苹果镇的遗民,赶尽杀绝,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假死的原因……如果你找见了她,记得叫我也见见,哪怕力量微薄,我也一直想着为你的父母报仇!” “当然,我一定不会放过害死我父母的人!”水鬼的眼神轻轻飘了飘,随后便流露出一丝疲倦,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让他睡吧……等醒过来,还接着有用!” 此时,正在半途的暴躁月亮,忽然接到了灰蛇的电话:“追到哪儿了?” “知道我在追人,你还打电话?”月亮生气!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最里面的卧室里,灰蛇不紧不慢:“你哥没你想的那么坏……你见到他的时候,只要暴打他一顿,给辛集和七号出个气就行了,大概就是打掉两三颗牙齿的程度吧……” 这话说得隐晦,月亮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灰蛇的言下之意——那意思,你哥在演戏呢,就是演戏的时候,代价大了点,你不妨稍微假戏真做,暴揍他一顿,既显得真实,又能以正义的名义,替辛集和七号报仇。 “还有啊……”灰蛇吧嗒吧嗒嘴,继续道:“江涯从辽东会给你派来了打手,就跟在你后面没多远,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让他们狗咬狗,也是不错的。”这纯粹是藤田家纯种小畜生的恶趣味——反正,他也早就看辽东会不顺眼了! 紧张了一路的月亮,忽然就整个松快了下来,然后转念一想——不行,这特么还演戏呢……真是考验演技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摩托声:“请问是……金月亮,金小姐吗?” 月亮颇为邪魅地一挑眉——打手来了,然后摆了个冷漠暴躁的表情:“你们是辽东会的?” “是的。” “那就行,跟老娘去干个场子。”说罢,伸手一指不远处金碧辉煌的一栋会所:“那里有个男人,绑了我师傅,你们把他暴打一顿,然后交给我处理……剩下的杂鱼,该砍的砍,该宰的宰,崩脏了老娘的手!” “明白!”辽东会的打手们训练有素,一个个脚底油门一踩,便指哪打哪儿了! “果然有手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真羡慕姓孟的!”月亮搔了搔后脑勺儿,也一踩哈雷,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