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噩梦 孟中仁在x市公检法系统内部有个有意思的外号—“孟大善人”。这当然不是说这位刑事辩护律师平时展示过什么乐善好施的美德,而是指他特别能和犯罪嫌疑人共情。无论多么恶贯满盈的罪犯,孟中仁为他们辩护时都能掘地三尺找出一些情非得已的犯罪动机作为量刑建议的依据,再加上他向来喜欢用公安检察在侦查起诉程序上的瑕疵来为犯罪嫌疑人争取权益,于是那些栽在他对程序吹毛求疵上,却又因为理亏而不得不接受上级批评教育的警察和检察官们就给他送了一个揶揄的外号—孟大善人。当然大部分人对他的业务能力都是心服口服的。市公安局的曹处和市检察院的安检更是对他赞赏有加,多次在会议上表示,像孟中仁这样的律师应该多多益善,有助于进一步规范公安检察在侦查起诉阶段的行为,保护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 此时的孟中仁正坐在他刚买的宝马3系里,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事辩护律师才终于在去年按揭完成了bba的梦想,算是一只脚踏进了中产阶级。想起上个月的大学同学聚会,那几个专攻经济类案件的同学们一水儿的保时捷卡宴,说心里不酸那是假的,但是后悔嘛,倒也谈不上。刑事辩护律师是毕竟是他多年的梦想。比起买卖公司,他更愿意揣摩人心。 远远望着X市男子第二监狱的大门开开合合,孟中仁想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无聊之中,他打了个盹,又进入了那个诡异的梦。梦中的他还是个小孩,正躲在一个树洞里,洞外传来一个男孩的挣扎声和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他从树洞向外看去,只见男人正狠狠地往那个男孩的嘴里灌着什么东西。那男孩看向他,目光绝望又凄凉。孟中仁想去阻止那个男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不一会儿,那男孩没有了声音,但那个中年男子似乎发现了孟中仁,正朝着树洞一步一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孟中仁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就当男子的脸凑近树洞之时,孟中仁从梦中猛然惊醒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孟中仁刚打开车门透透气,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监狱的大门走了出来。孟中仁立刻挥着手臂,超那人大喊: “林毅,这里!” 那个叫林毅的男人看到了孟中仁,也用力地挥了挥手,朝他大步走了过来。 “出来了就好!” 孟中仁一边开心的说,一边上前用力的抱住了他。 “是!咱们快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两人上了车,孟中仁一边向市中心开去,一边问林毅; “今天想吃点什么?晚上想玩点什么,我请客,为你接风洗尘!” “和我这种刚刑满释放的人混在一起,会不会对你有影响?”这个叫林毅的男人问道。 “一点不会,别忘了,我可是刑事辩护律师,不属于公检法系统;而且服完刑,你就和过去一笔勾销了,就算退一万步,你也是我的客户。” “你别逗了,我可请不起你。” 听到孟中仁说没事,林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人也放松了许多。 “那我们去个好馆子,好好吃一顿,然后再找个酒店,开几瓶好酒,一醉方休,怎么样?”孟中仁兴奋的提议道。 “别太破费,我其实就想好好的来一顿烤肉,再来一瓶高粱酒就够了。” “好,那我来安排,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孟中仁开着车七拐八拐的开到一处度假山庄,定了一个小院子。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了木炭烤肉和高粱酒。孟中仁将服务员打发走了,撸起袖子在院子里开始烤肉。 林毅问他要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悠悠地吐出。闭着眼睛,像是在慢慢品这根烟的滋味。吸完最后一口,林毅将烟蒂举在眼前,对着孟中仁很郑重的说: “我这辈子的最后一口烟!” 说罢,他将烟蒂扔进炭火中,夹起孟中仁烤好的肉,一边吃着,一边喊着痛快。两人就这么风卷残云的就着烤肉喝着高粱酒,不知不觉一瓶高粱酒就见底了。孟中仁正想打电话再叫两瓶酒,林毅拦住了他,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倒进嘴里,然后咂咂嘴,对着孟中仁说: “我这辈子最后一口酒了!” 然后他看着孟中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阿仁,下半辈子,我想好好的做个人!” 听到这话,孟中仁的眼圈立刻红了,他打了林毅一拳,扭过脸,快速地擦去涌出来的泪水。然后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一边扔给林毅,一边说道: “你这个家伙,我早给你准备好了。” 林毅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一份学厨报名指南和一份租赁合同。 “我在厨师学校给你报了名,大概半年,包吃包住,学费我也已经给你交了。另外给你租了一个沿街的小店面,在唐山街,一层加一个小阁楼。等你学成归来,一层开个小饭店,阁楼可以住人。现在的房东正在装修这个店面,差不多刚好可以半年之后交房。房租给你交了一年的。卡里是五万块钱,算是你的启动资金,多的我没有,我可养不起你一辈子。” 林毅的眼泪掉了下来,扭过了头,轻轻的说了一句: “谢了啊!” 孟中仁知道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矫情。于是拿起空酒瓶,轻轻的碰了一下林毅的杯子,说道: “一言为定!从今天开始,和过去一刀两断,林毅!” 第二天清晨,孟中仁将林毅送到厨师学校门口,又紧紧的拥抱了他一下,说道: “别忘了你昨天的话!” 半年后的一天,孟中仁开着车来到厨师学校参加了林毅的毕业典礼。林毅没有辜负孟中仁,虽然只是个速成班,但是林毅仍然凭借着自己吃苦耐劳的学习劲头得到了几家饭店的青睐。林毅谢绝了厨师长的邀请,打算按照原来的计划,开一个小饭馆。在速成班的时候,林毅认识了一个叫做阿桂的姑娘,她不嫌弃林毅曾经坐过牢,愿意跟着他,和他一起白手起家。孟中仁一边开车,一边打趣道: “送来的时候是一个,接回去的时候变一双,啥时候打算再来个翻一番啊?” 阿桂红了脸,林毅笑着说:“放心吧,等饭馆开起来,再租个大点的住处,你就把红包准备好!” “好,我就日盼夜盼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打开租好的门面房,林毅看着“老朋友饭店”几个字和已经收拾好的小饭馆,还有那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朝孟中仁挥了一拳,红着眼睛说道: “阿仁,你小子能不能别老是搞这些突然袭击啊!” “什么突然袭击?这叫意外惊喜!阿毅,我看你该好好提升一下文化水平了!” “那谢谢了,兄弟!” “别客气,我是律师,办这些很快很方便的。现在一切具备,就等着你好好干了!” “放心!现在没什么可以挡着我了。” 林毅学厨的这半年来,孟中仁睡得格外好。那个噩梦似乎没有像过去那般频繁地打扰过他。 老朋友饭店不久就开张了,因为实惠,又离几个学校很近,所以生意格外好。林毅负责烧菜,阿桂负责招呼客人。不到半年,林毅就租了一个一室一厅,和阿桂搬了进去,再后来林毅就不得不又雇了两个人,因为阿桂,怀孕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孟中仁正在陪一位当事人的妻子办理探监手续。结束了工作,他打算去朋友那里先拿给林毅准备的礼物,然后再去他店里打着庆祝的名义去蹭饭。满面春风的孟中仁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向停车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停车场,孟中仁感觉好像总有双眼睛在若有若无的跟着自己。他上车前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但就在他启动车子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停在他对面车子里有三个人,其中坐在后排的那个人,长着一张让孟中仁无比熟悉的脸,因为它曾反复的出现在他的噩梦中。孟中仁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不小心踩了油门。好在车子有障碍物预警功能,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辆车子的前面。对面的司机立刻从车子中跳了出来,愤怒地走过来,然后用手啪啪地拍打着孟中仁的车窗,嘴里一张一合,不用猜,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孟中仁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除了副驾驶上坐了一个女人,根本没有什么第三个人,于是缓了一口气,慢慢地摇下了车窗: “你tmd会不会开车?是不是找死?”那人怒气冲冲地质问孟中仁。 孟中仁自知理亏,也不愿意过多纠缠,堆了个笑容,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递了出去: “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我新买的车,不太熟悉,这点钱请您和您朋友喝点酒,压压惊。” 那男人见到钱,眼睛直了直,脸色缓和了许多,说道: “算你上道,看在没碰上我们的份上,饶了你。有命开好车,珍惜吧你!” 孟中仁一边点头,一边快速地倒车,开出了停车场。一路上他像是被什么追着一样,不住的望着后视镜,中途还因为分心,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罚单。 直到开进检察院的家属院,孟中仁才放下心来。他去了忘年交安道国的家。这家伙的侄子安翔在德国留学,寒假回国探亲。孟中仁托他带了一套专业的厨师刀,打算送给林毅做礼物。安翔是个很细心的小伙子,还体贴地问了收礼人的名字,然后委托店家在每把刀上都刻了lin yi。 取了礼物,孟中仁直奔林毅的饭馆,向他展示了从德国带回来的厨师刀。林毅表示,德国人也太龟毛了,做个饭,弄出来十几把刀。这些刀是很快,但是还是自己的中国大菜刀一把走天下,用着最顺手。当然他明白孟中仁的一片心意,下厨烧了一桌好菜,孟中仁吃饱喝足,临走的时候还顺了两公斤卤牛肉,几条腌鱼。 有点心疼卤牛肉和腌鱼的阿桂上网查了这刀的价格,马上闭了嘴,叫林毅过来看。林毅虽然嘴上抱怨她头发长,见识短,但仍旧把刀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饭店的橱窗里和财神爷摆在一起。 孟中仁回到了家,将车停好,把吃的放进冰箱。看着冰箱里满满的熟食,感觉这冰箱自从林毅开了饭馆之后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当然能感受到阿桂的微微的不悦。但他也能理解,有个为自己兄弟精打细算的女人,是林毅的福气。林毅的房子和店面都是租的,现在马上又要多一张嘴,可不是什么要省着点嘛。等阿桂生了,给她包一个大红包。 孟中仁坐在客厅,突然感觉自己的家里有点空,于是打开了电视,让家里有点吵闹声。可能是下午吃的太饱,不一会儿,孟中仁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躲在树洞里的孟中仁,奄奄一息的男孩,穷凶极恶的男人,还有那张出现在树洞前恐怖的脸。孟中仁再一次满身大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了,他看向客厅里的钟表,还不到十点。 “怎么回事,怎么又开始做这个梦?”孟中仁接了一杯凉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冷水的刺激让孟中仁的大脑清醒了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孟中仁甚至来不及换鞋,就匆匆下楼去了停车场。打开了车门,他却有点犹豫了,颤抖着手,拿出了行车记录仪中的内存卡。 上了楼,孟中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看看今天下午在停车场的行车录像,但他还没来得及插进内存卡,工作手机就响了起来。孟中仁接起电话,是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齐轩队长,他们查获了一辆载有大麻的汽车。驾驶这车的,是个未成年人,没有驾照,叫许强。这小子一个月前刚因为无照驾驶被交警罚过,孟中仁当时受许强的母亲许凤梅委托把罚款从高往低降了降。让孟中仁印象深刻的是,这个许强在技校里学的是汽车修理,不知道从哪整了一辆报废的汽车,收拾收拾,居然开上了路,要不是碰到交警的例行检查,从外面看还真看不出来。结束了那次代理,孟中仁正好打算换车,就和许强多聊了几句,发现这小伙子特别有想法,对汽车的见解也很有一套。这次被齐轩截获许强不但再一次无照驾驶,而且还在发动机下面的一个暗盒里发现了大麻。根据齐轩说,这许强被抓以后,抗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什么也没说。齐轩联系了他的母亲,结果人家来了一句,有事请找我的律师孟中仁,齐轩没办法,就只好给孟中仁打电话。 ------------ 第二章: 暗盒 接了工作,孟中仁只好暂时先关上电脑,从冰箱里拿出林毅给的熟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市局。先招呼值班的民警尝尝自己好朋友的手艺,又给大家安利了几遍林毅饭馆的地址并表示报他的名字打八折。接着他拿了一瓶牛奶,几根香蕉走到审讯室,提出要和许强单独谈一谈。齐轩了解孟中仁的为人和职业素养,就同意了。 到了审讯室,孟中仁也不说话,只是先把吃的东西推到许强面前,轻声说:“先吃点东西吧。无论你想不想说,我猜你都不想死。或者说不想饿死吧。” 许强望着桌子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抬起头,颤颤的问道:“孟律师,我会被判死刑吗?” 孟中仁哭笑不得,反问他:“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在你车里发现的是大麻,不是海洛因。就算是海洛因,你是,也不适用死刑。” 许强像是松了一口气,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孟中仁接着问许强:“你知不知道车里装的是什么?” 许强看了看他,然后把眼神挪开,没有说话。 孟中仁觉得有点棘手,但是也不再追问,只是让他先吃东西。 出了审讯室的门,齐轩正等在外面。 “怎么样?我看他开口说话了。” “审讯人,监护人必须要到场,我看你们这个有点不不合规矩啊。” “我们联系了他的母亲,她委托你了呀。” “那我来之前,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审讯了?” 齐轩理亏,但他话锋一转,反问孟中仁: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虽然和许强这个孩子接触的不多,但我不认为他是个能和毒品扯上关系的人。这孩子在技校的成绩非常优秀,修车改装的水平很高。我听说已经有个汽修厂打算要他了,而且他还打算一遍打工一边读大专的。这样一个有着光阴前途的孩子,怎么会去运毒呢?” “孟大善人,可真有你的。为了钱呗!贩毒来钱多快,工作多幸苦。我这么多年看到的那些毒贩子,哪个是为了生活在贩毒啊,都是为了这个。”说着,齐轩用手比划了个数钱的动作。 “可我还是觉得他不会。他妈妈嫁了个小老板,挺有钱的。” “那他妈妈和那个小老板就没有孩子?” “呃。。。有倒是有一个,现在又有了二胎。” “嗨,那不就得了吗?他妈妈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他继父的钱也不可能是他的了。” “你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他不会。” “你不觉得有什么用?我们可是人赃俱获。” “那你们是怎么排查到许强的车?又是怎么发现暗盒里有大麻呢?” 齐轩盯着孟中仁看了一会,才从嘴里不情不愿的吐出了一句: “有人匿名举报。” 看着孟中仁愣住的表情,齐轩没好气的说道: “我们要保护举报人的。而且你不会想说,是有人栽赃他吧?他的反应,可一点不像被栽赃嫁祸的啊。” “在他驾驶的车里发现的,也不一定就是他的。你们查了这车的车主吗?” “当然查了,又是辆报废汽车。车主一年前就把他送到回收处了。而且孟律师,你是不是忘了?持有,运输毒品都是犯罪,这和毒品本身的所有权归属没有关系。再说许强在技校是学什么的?是学汽修的,在发动机下面装个小暗盒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当然没忘,但我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你让我再问问他,我想你也不满足于只抓到一只小鱼吧。” “你要是能问出来,我就请你喝酒。” “这倒不必。我只是想如果这孩子能有立功表现的话,齐队长在移交审查的时候是不是可以在报告里写上几句话?” “写什么?” “建议不起诉,以批评教育为主。” “你开什么玩笑,他车里大麻的数量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还有无证驾驶!” “如果他能立很大的功呢?” “多大?” “我现在还不好说,可能是条小鱼,也可能是条大鱼。” “孟大善人,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但是你也要先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好,你让我再和他谈谈,然后我们再看看。” 齐轩点了点头,孟中仁又走进了审讯室,许强已经把桌子上的东西都吃完了。 “吃饱了吗?” 许强点点头,然后问孟中仁:“孟律师,我该怎么办?” 孟中仁有点无语,反问他:“现在你问我怎么办?那我问你,你开车是去这么地方,见什么人?” “我。。。”许强又沉默了。 “有人威胁你吗?” 许强摇了摇头,说:“没有。” “你一个人去的吗?” 许强点点头。 “上次坐你车的那个小姑娘,你的小女朋友,我记得叫什么玲玲的,这次没和你一起?” “这件事和她完全没有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许强听到了女朋友的名字,声音总算略微有了起伏。 “放轻松,我就是随口问问。你不愿意说出见了谁,那么你想隐瞒的那个人肯定对你很重要吧。” 许强没有说话。 孟中仁停了停,又说道:“改装汽车挺有意思吧,今年毕业,马上就可以考大专,学习更多的汽车知识。我刚有一个朋友的侄子从德国回来,那里有很多大的汽车厂都有自己的培训项目,向全球招生的。你喜欢德国车吧?” 许强点点头,轻声说道:“喜欢。” “如果半辈子要在监狱里度过,出来后能再追自己的汽车梦吗?” 许强不吭声。孟中仁知道他在认真的想后果,这从来不是一个傻孩子,更不是一个坏孩子。 “给你两天时间,你好好想想。我两天之后来找你,如果你在这之前想通了,就让齐警官找我。” 孟中仁看了看他,起身出门,临走不忘关照他:“好好吃饭。不吃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出了门。齐轩又迎了上来,孟中仁对他说:“我需要一点时间,也给这个孩子一点时间。两天之后我再来。另外,能不能。。。” “别影响孩子的前途?” 孟中仁笑了,双手抱拳对齐轩说:“齐队长,还是你想的周到!” “孟大善人,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希望你能让我钓上一条大鱼!” “这个外号,究竟是谁这么慧眼识人。” “你能把他当成是夸奖就好。” 天色也不晚了。想着阴天还要去市法院开庭,孟中仁就告辞了。 第二天开完庭。孟中仁终于联系上许强的母亲。孟中仁去了她说的茶室,见到了许凤梅。她挺着个大肚子,胃口很好,桌子上铺满了各种小吃。虽然肚子太大不太方便坐在功夫茶桌前,但也不影响自己一边在小包间里来回的踱步,一边大快朵颐。见到孟中仁,她堆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按了呼叫铃招呼服务员上茶。孟中仁看着她的肚子,推测怎么也有七八个月了,于是体贴地问:“许女士,你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方便你可以坐下咱们慢慢谈。” “不用不用,这里比较安静,而且我下午约了产检,待不了太久的。我们长话短说。”说着一边招呼着孟中仁坐下,一边叫服务员再端来一些点心。 “孟律师,我这次又要麻烦你帮帮许强了。” “别说麻烦,这也是我的工作。” “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居然闯出来这么大的祸。以前他喜欢汽车,我就送他去技校学习汽修,想着他出来怎么也能有个糊口的本事。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照驾驶,这次不知道又是问谁借的汽车!” “许女士,今天我们可能谈的不只是无照驾驶?” “怎么?他干什么了?他不会是撞人了吧?” “没有,没有。只是警察在他的车里发现了一点。。。嗯。。。怎么说呢,一点不好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大麻。” “什么?!!!” 许凤梅扔掉了手里的零食,一下子凑到了孟中仁脸前,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发现了什么?” 孟中仁一边安抚着她坐下,一边宽慰她:“他开的那个车里,好像有大麻,现在也说不好,可能不是他的。所以我想先问问你,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没有?可能他开那个车的时候,并不知道里面又什么?” 结果许凤梅完全没有考虑孟中仁说的情况,而是怒气冲冲的说:“会吗?这大麻不是在他的车里找到的吗?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你知道他是问谁借的车吗?或者说他从哪里搞到这辆车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孩子就是和他的生父一个德行,迟早都要和毒品沾上。” “他的生父?你们最近见过吗?” “我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不是本地人,是y城人。当年他因为吸毒,卖光了所有家产,欠了不少钱。亲戚朋友们都和他反目成仇,连他自己的父母都对他寒了心,将他赶出了家门。我也和他离了婚,就来了x城打工。那时候许强还小,我把他寄养在了我乡下的父母家。后来我父母也死了,没办法我就只好把许强接了过来。” “那许强知道他父亲的事吗?” “他那时候太小,还不太清楚。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我们也没有到处去说。后来许强上了小学,总是问他父亲的事,我没办法就说他父亲是个当兵的,出去执行重要的任务了。过几年就会回来。” “那他相信了吗?” “应该是半信半疑吧。不过这个说法让他在乡下少受一些其他孩子的欺负,所以我们就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 “那他现在也不知道吗。” “他来x城之前,我就已经又结婚了,那时候我刚怀了第一胎,而且我老公不太高兴我和过去的事情有纠缠,所以我就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上完,他没考上,说自己喜欢汽车,就去了技校。” “他上次修的那辆报废车,是你给他的钱吗?” “我不清楚,我平时会给他钱,然后他自己也会打工,可能是自己存的钱的。许强在农村长大的,是一个节省的孩子,不会乱花钱。除了迷汽车,没有听说他有别的爱好。” “那你最近见过他吗?” “上次的事情结束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你看我现在也怀第二胎,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管他了。” 说着,许凤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孟中仁,里面是两万块钱。 “许女士,具体需要多少律师代理费,我还需要计算一下。” “孟律师,不瞒你说。我真的是没有精力再管这个孩子了。我已经结了婚,有了新的家,现在马上二胎也要出生了。刚才我也说了,我现在的老公不想让我和过去的人再有什么联系。许强再过一个月就成年了,我对他也没有抚养义务了。对他的那个毒棍爹我更是仁至义尽,将他的儿子抚养这么大。以后许强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我管不着;但是我不想毁了我现在的生活。这里是两万块钱,是我偷偷攒的,多了我也没有了。你看这些钱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吧,剩下的,我也不求您做慈善,也许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命。谁让他非要沾毒品!” 说罢许凤梅抹抹嘴,叫服务员来结账。孟中仁看她打算走,不想放弃,于是急急地说:“许女士,我见过许强,也和他谈过,我觉得这个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哪只许凤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一不一样,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就想过我的生活。我老公下个月要去z城,他在那里承包了一片鱼塘。我们全家都会搬过去。” 孟中仁做刑事律师有些年头了,人事也看的比较清楚了,知道多说无益。许凤梅应该是铁了心想用这两万块钱和许强做个了断了。于是他也不想再浪费口舌,就点点头。说了声:“那好吧。” 许凤梅结了账,就告辞了。孟中仁不想和她一同出门,于是借口还想再买点茶叶,装作在楼下看茶叶。估摸着许凤梅走远了,孟中仁也打算出门。这时一位服务员叫住了孟中仁:“先生,这是刚才和您一起的女士拉下的东西,您看您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方便联系一下她来取吗?” 孟中仁看着购物袋里的燕窝,人参,大包小包的补品还有一张小票,孟中仁拿出小票,上面写着总价14500元。心里虽然很不情愿,还是拨通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sorry 。。。” 孟中仁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名片对服务员说:“这样吧,你把东西给我。我和这位女士的儿子很熟。有很多业务上的联系。我会给她送过去的。” “啊,这样不太好吧。” “我是律师,你也看了我的身份证,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再给你个联系方式,如果这位女士日后来找,你让她来找我。” “那。。。那。。。” 孟中仁指了指店门口的监控,对服务员说:“这不是有监控吗,你还害怕我赖掉吗?” 服务员想想也是,就把袋子给了孟中仁。 孟中仁出门不久,许凤梅就发现了忘记拿今天给家人采购的东西,当然这个家人是不包括许强的。她折回店里,服务员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孟中仁的话,给了她孟中仁的名片,怕她不信,还给她看了监控。许凤梅一边怕生气动了胎气,一边把名片撕了个粉碎。 ------------ 第三章:举报 孟中仁将东西塞进后备箱,就开车去了许强就读的技校。通过技校老师,孟中仁找到了张玲玲—许强的女朋友。和上次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满脸浓妆,带着夸张的首饰不同。张玲玲剪了一个利索的短发,素面朝天穿了一身运动服,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让孟中仁差点没认出她来。 她看到孟中仁,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 “许强出什么事了?” 孟中仁听到这句话,心里想着可能找对人了,于是他对张玲玲说: “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许强的事,可能会很严重。” 张玲玲小脸煞白,眼睛慌乱地向四周瞟了瞟,然后强装镇定的点了点头。孟中仁让张玲玲选个地方,她说肚子饿,孟中仁便带她去了林毅的餐厅。因为租了新的房子住,林毅将楼上的小阁楼改成了两个小包间,刚好下午也没什么人,孟中仁让林毅炒了几个热菜送了上来。阿桂第一次见孟中仁带女人来,想去看看女孩的正面,被林毅拦了回去。 菜上来,孟中仁也不着急发问,而是先让张玲玲吃饭。看她吃的差不多了,孟中仁开口问道:“你和许强分手了吗?” “没有。” “吵架了?” 张玲玲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举报他呀?” 张玲玲猛的抬起头,望着孟中仁,然后不发一言。孟中仁从她的反应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不慌不忙的倒了一杯茶给自己,然后端起来碰了一下张玲玲的杯子,笑着说道:“女中豪杰!大义灭亲!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公民举报奖励?” 张玲玲低着头,望着眼前的茶杯,拿手转了它几圈,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孟律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为了什么奖励。” 孟中仁看着她,接着问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么样呢?” 张玲玲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我。。。我是不想他走上不归路,大麻。。。这种东西不能碰啊。” “你是怎么知道他车里有大麻?他告诉你的吗?” “没有,他从来没给我说过。我是。。。我。。。”张玲玲张了张嘴,表情有点痛苦,好像不想说。 孟中仁此时没有怜香惜玉,而是接着问道:“玲玲,公安在许强的车里发现了大麻,而且不是个小数目,就算他是未成年人,也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如果你知道什么隐情,赶快告诉我,这样我们也许还能来得及帮助他。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张玲玲猛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什么?公安在他车里发现了很多大麻?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抽大麻,然后怕我发现,藏在车里。。。我只是想让公安抓住他批评教育一番,我。。。我不知道他车里有这么多,不然我怎么可能去举报他?” 孟中仁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哭笑不得,只好说:“那你现在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张玲玲犹犹豫豫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孟律师,或许你也知道。许强的妈妈其实是没办法才把他接到x城的,心里是有些,或者说是很埋冤许强影响了自己的生活,所以自从把许强送到寄宿学校后,就再也没管过他,也不让他去家里找她。许强自己也清楚,所以很少去打扰她。但我知道,他一直是希望能有个家的。我们都是学生,也没什么钱。许强平时的爱好就是汽车,总是在汽配城里逛,有时候也在那里打些零工。大约去年年底的时候,他从汽配城回来,很开心,说找到了一个远方的叔叔。这个叔叔对他很好,给他买了很多东西,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在维修厂里的临时工,可以晚上去干,不耽误白天上课。不久,许强就拿到了挺大一笔钱,我们都很开心。很快他还买了一辆报废的汽车,自己试着改装了起来。噢,就是上次被公安抓住的那辆。” “那然后呢?” 张玲玲又接着说道:“今年七月我们就要毕业了,许强说想毕业了之后,我们就搬到一起。可是租房子需要钱,于是那个叔叔就又给他介绍了一个送货的活。许强每周末帮他送一次货。我周末也打工,许强送货的地方会路过我打工的超市,所以偶尔许强送完货也会去接我。就在那时,我发现,许强的车里有股淡淡的味道,就像是有人在车里抽了大麻。有时候趁着他下车买水,我想在车里找点线索,但是什么也没找到。我问他是不是一个人去送货,他说当然,这个车周末就只有他负责送货用。我又问他知不知道送的是什么?他说不知道,叫我别多管闲事。自我问过以后,不管我怎么求许强,他都不再去接我了。这个周末我骗他说肚子疼的厉害,于是他不得不在送货的路上来接我。路过药店,我让他帮我去买胃药,然后在他车里又是什么也没翻到。可是等我下了车,我发现车外面的味道要比车里的大,所以我猜许强一定是改了这辆车,然后把大麻藏在了发动机附近的暗盒里了。他买第一辆车的时候,觉得好玩,就试过在发动机附近装一个暗盒。于是等他把我送到家,我就找了个公用电话匿名举报了。” “你怎么确定他车里的一定是大麻?” 听到这个问题,张玲玲沉默了很久,期间又喝了很多水,把目光投向窗外又收回来,最终才鼓起勇气地张开了口,说道:“我爸爸妈妈很早就死了,都是。。。都是因为吸毒。最早他们抽大麻,认为这个不上瘾,后来渐渐大麻不够劲了,就开始溜冰,再最后就是海洛因了,所以我从小就对大麻的味道很熟悉。” 听到这里,孟中仁想安慰她两句,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又给她添了杯水。他看着张玲玲的情绪已经没有太大的起伏,想着她多半是已经接受了父母的这个结果,即使不接受又有什么意义呢?生活总是对有些孩子特别残忍。这残忍让他想起一个老朋友,但是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于是他接着问:“你发现之后,就没有提醒过他?哪怕是旁敲侧击一下?” “我说过,但是许强不承认,他说他没抽。他让我别胡乱猜疑,然后他还说他现在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能早点有自己的家。而且。。。而且我以为他只是自己抽一点。我没想到,他车里会有那么多。” 说到这里,张玲玲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孟中仁递给她一张纸,等她哭够了,孟中仁问她:“那你举报他,还有什么别的。。。嗯。。。目的吗?” 张玲玲一抽一抽的说道:“孟律师,我恨透了那些贩毒的人,因为他们,我从小不得不像一个皮球一样被亲戚们踢来踢去。但是我爱许强,我以为他就是上当受骗抽上了大麻,所以我举报他,想着就算他去强制戒毒,我也会等他。但是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成了一名毒贩?如果他成了一名毒贩,那我。。。那我。。。” 张玲玲似乎也没有想好,如果许强成了一名毒贩,她会怎么办。她没有接着向下说,只是抬头看向孟中仁,目光却穿过他的背后,落在空空的墙壁上。 “你刚才提到的这个让许强送货的叔叔,许强向你透露过关于这个叔叔的情况吗?” 张玲玲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他只说这个叔叔是他的亲人,目前还不能告诉我太多。等他毕业了,这个叔叔会带他做一番大事业,到时候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玲玲,你相信许强是个毒贩吗,或者说打算成为一名毒贩吗?” 张玲玲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的说道: “我不想相信。” “我没有问你想不想,我问的是你相不相信?” 张玲玲抬起头,望着孟中仁,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相信。” “很好,因为我也不相信。来,我送你回学校。我这一两天会安排你和许强见上一面,希望你能说服他说出真相。” 张玲玲点点头,然后对孟中仁说:“孟律师,我想。。。” “有什么你就直说。” “剩下的菜我可以打包吗?” 孟中仁心里想着这小姑娘还挺能吃,看着她到是比上次见面胖了点,于是笑着对她说:“你没吃饱?那你喜欢吃哪道菜?我让老板再炒一份给你打包。” “呃。。。刚才说了这么多,我又有点饿了。这些菜。。。我都喜欢吃。” “剩菜不健康,而且这里也没有多少了。没关系,我让老板再做一些给你打包。你先在这里等我,我下去安排。” “可是我没钱。” “没关系,我请你。” 孟中仁下了楼,交待林毅打包一些方便在宿舍吃的熟食。这时阿桂凑了过来,悄悄的问孟中仁:“这姑娘多大啊,成年了吗?” “放心吧,成年了。” 因为熟悉,所以孟中仁也不介意开个玩笑。没想到,阿桂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笑意盈盈的问他:“几个月了?” “什么几个月了?” 阿桂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楼上。 孟中仁愣住了。 阿桂也是第一次瞧见孟中仁发愣的样子,于是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估摸着,可能有四个月了。从侧面看已经显怀了。别看她穿着运动服,也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孟中仁为了防止误会变大,只好解释道:“是我客户的。。。” 本来他想说客户的女朋友,但是和客户的女朋友一起吃饭似乎很奇怪,于是脱口而出:“是我客户的儿媳妇。” 话一出口,感觉和客户的儿媳妇一起吃饭更奇怪了,只好补充道:“是一个重要的证人。” 这时林毅打包好了熟食,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都告诉你不是了,非不相信。这姑娘一看就不对阿仁的路子。别八卦啦,你快来帮我看一下账本,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一听账本有什么不对,阿桂的八卦之火立刻就被熄灭了,一边问着哪里不对,一边认真的翻起来账本。 孟中仁冲林毅竖了大拇指,对了一个“高明”的嘴形,拿好打包的熟食,上楼去找张玲玲。 一进门,发现张玲玲已经接着把剩菜全吃光了,看到孟中仁,露出来略微尴尬的笑容。 孟中仁故作轻松的说:“不浪费粮食是美德。”然后又抬抬手,说道:“走吧。” 张玲玲站起身来,手有意无意的摸了摸肚子。小阁楼的楼梯比较窄,下楼的时候她看起来小心了许多,而手也一直护在肚子前。推开餐厅的门,借着吹进来的风,孟中仁看到了她的腹部确实略略凸起。 回到了车上,孟中仁开的慢多了。一路上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也是今年毕业吧。” “是啊,还有四五个月。” “有什么打算吗?” “我本来是学美容美发的,但是我想先干点别的。我之前打工超市的主管,说我如果找不到工作,可以去那里先干临时工。” “挺好。那你打算毕业后住在哪里?” “以前是打算毕业后和许强一起找房子的。现在,我不知道。” “许强知道吗?” “知道啊,我们一起计划毕业就找房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完孟中仁看了张玲玲一眼。看她没有明白,又看了看她的肚子。 张玲玲明白了孟中仁指的是什么,脸一下红了。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轻轻的说:“不知道,还没来得及说。” “几个月了?” “四个月。” “打算留下来吗?” “嗯。” “举报也是因为这个吧。” “嗯。” “单亲妈妈可不好做。” “会比有一个沾上毒品的爸爸还难吗?” 孟中仁是第一次觉得张玲玲还,怎么说呢?挺通透的。他自嘲的笑了笑,为曾经将她归位小太妹而感到惭愧。 “放心吧,你不会是单亲妈妈。这个孩子的爸爸也没有沾上毒品。” 张玲玲扯着嘴角,像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了学校,孟中仁把熟食递给张玲玲,又打开后备箱把许凤梅忘在店里的补品递给她。张玲玲起初不肯收,孟中仁硬是塞给了她。然后说道:“这些补品自己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就挂在淘宝上卖了。你收下它们不是欠我的人情,而是替许强的母亲赎罪。” 张玲玲虽然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拗不过孟中仁,只好收下了。 送完张玲玲,孟中仁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到市公安局找齐轩。他心里想着,一周一次,这数目可能真是条大鱼。 ------------ 第四章:开口 “哟,孟大善人,今天就来了,这还不到一天啊,你速度够快的啊。” “什么孟大善人,以后请叫我送子观音!” “怎么了,不做刑事辩护,改行婚姻家庭了呗。那可太可惜了,谁去拯救那些犯罪的灵魂呢?” “别拿我开心了,我想再见许强一次,他可能真能扯出一条大鱼。” 一听到和工作有关,齐轩收起了玩笑,认真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查到了什么?” 孟中仁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可能找到了让他开口的办法。” “好,只要他能开口,我来安排。对了我们又联系了他的母亲,她说已经全权委托了你。” “她还说什么了吗?” 齐轩摇了摇头,说:“没有,非常冷静。大义灭亲那种的。” 孟中仁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义灭亲?我看是赶尽杀绝吧。” 探访室里,许强正趴在桌子上,出神的盯着桌面。就算听到有人进门,他也没抬起头。孟中仁拿着椅子做到他对面,也盯着他,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孟中仁才开口道:“在想什么呢?” 许强摇摇头,没有说话。 孟中仁也不打算再和他绕弯子了,于是开门见山道:“一周一次,每趟他给你多少钱?” 许强抬起头,盯着孟中仁,但是仍旧没说话。 孟中仁迎着他的眼睛,接着问:“还帮他改装报废车,方便运货。这又分你多少钱?” 许强依旧沉默。 孟中仁装作漫不经心的叹了口气,抬起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指甲,然后问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你进去了,张玲玲怎么办?” 听到张玲玲,许强不沉默了,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可能。。。可能她可以找个更好的归宿。” 孟中仁嘴角浮出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眯着眼睛问:“带着你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许强猛的瞪大了眼睛,对着孟中仁,难以置信的说:“你说什么?” 孟中仁看他情绪有了反应,装作饶有兴趣地反问道:“怎么?这孩子可能不是你的?” 许强涨红了脸:“不。。。不是。。。是。。。孩子肯定是我的。” 孟中仁又故作戏谑地说:“哟,这么肯定啊?” 许强胸口一涨一涨的,像是憋着气,但仍旧完完整整地吐出了一句:“肯定是我的,玲玲她是个好姑娘。” 孟中仁收起了戏谑的口气,很严肃地说:“你知道就好。玲玲当然是个好姑娘。没有你,她也能过得很好。问题是你,还想不想和她,和你们的孩子在一起?” 许强低下了头,像是很认真的在想这个问题,过了好久,他开口说:“我想见见玲玲,可以吗?” 第二天,孟中仁带张玲玲来到了公安局。他和齐轩给张玲玲交代了一下,让她尽全力说服许强说出幕后主使。张玲玲使劲点点头,说道:“只要能帮助许强,我做什么都愿意。” 在见许强之前,孟中仁又侧过头,低声悄悄对她说:“我没有告诉他是你打的电话,这件事他也没有必要知道,这是为了你们好。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说完感觉这话现在说又有点不吉利,然后又补充道:“就忘了,当做没发生过。” 张玲玲看着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许强见到张玲玲,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吗?” 张玲玲含着泪,点点头。 许强想上去抱抱她,被齐轩喝止住。接着齐轩又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只是今天,按照你车里的数量,恐怕这孩子会打酱油之前,你也抱不到她。” 许强停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张玲玲坐在许强的对面,快快的握了一下许强的手,又快快的松开,然后对他说道:“强子,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玲玲,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出来陪我,陪我们两个人。” 张玲玲脸上挂着泪,哽咽的接着说道:“如果你不管我,不管我们,我和孩子该怎么办?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吗?被人嫌弃来嫌弃去,扔来扔去吗?” 许强紧紧的攥紧了拳头,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像是咬着牙,对张玲玲说:“我。。。我。。。我不想。。。” “那你和警察合作好吗?说不定他们可以对你宽大处理。” “玲玲,我。。。我不能。。。”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难道你口中的叔叔比我和孩子都重要吗,这可是你的孩子啊,他身上流着你的血,为什么?” 张玲玲的几个为什么让许强无法招架,他痛苦的用手揪着头发,将头埋在了桌子上。看到许强的反应,张玲玲反而是冷静下来了。她就这么含着眼泪死死地盯着他,然后让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桌子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空洞,最后她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对着许强说:“我明白了,也许这个孩子和你,和我一样,都是多余的,也许他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许强抬起头,也红着眼睛,说道:“玲玲,你不要逼我。” 张玲玲突然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很体贴的笑容,她温柔地说:“我不逼你,我今天累了,我先回去了。” 随后她决绝的站起来,望了许强一眼。在她眼中他的脸庞渐渐模糊,渐渐四周黑成一片。 看到张玲玲向后倒去,齐轩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张玲玲,看到她不省人事,立刻冲门外喊道:“快打112!小张进来按住许强。” 一个冲进来的警察按住了扑向张玲玲的许强,齐轩将张玲玲抱了出去。孟中仁也冲了进来,对着许强说:“你待在这里别动,不然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许强扑通一下跪在了孟中仁面前,哭着说道:“只要玲玲没事,我什么都说。” 孟中仁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向你保证她没事。但是如果她真的没事,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说完他出了门,去看张玲玲的情况。 说来也是巧,鉴证科的法医夏璐刚好来找齐轩送一份材料。看到这个情况,立刻让齐轩把人放到会客室的沙发上进行检查。齐轩不放心的问:“夏博士,你是法医,也能给活人看病吗?” 夏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我也是x大医学院毕业的,有行医资格证的。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无关的人员请出去。” 齐轩吐了一下舌头,自知说错了话,开了窗户,退了出去,临走时叮嘱夏璐:“夏博士,她可是孕妇。” 夏璐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无关的人员请出去。”然后开始探张玲玲的心跳和脉搏,又按住她的人中。不一会儿,张玲玲就慢慢醒了过来。 “你感觉怎么样?”夏璐亲切的问道。 “我头好晕,好恶心,想吐。” “你还记得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不等张玲玲回答,120的人已经来了。 夏璐对着拿急救包进来的医生说:“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好像是低血压,加上情绪波动引起的。不过她是孕妇,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而后又转头对张玲玲说:“能走吗?” 张玲玲点点头。夏璐扶她起来,陪她往外走去。看到走廊上的孟中仁,张玲玲充满抱歉的对孟中仁说:“对不起,孟律师。好像我的话也没有什么用?” 孟中仁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还不一定。你先好好保重身体。许强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张玲玲苦笑了一下,又摇摇头,转身走了。 上了救护车,张玲玲接到了孟中仁发来的短信:“我不会放弃许强,你也先别放弃他,不要做冲动的决定。” 望着救护车离开,孟中仁对齐轩说:“差不多了,我进去再劝劝他。我估计他马上应该就会说了” “好吧,你再试试吧。” 孟中仁刚推开门,许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玲玲怎么样了?” “你现在知道担心了?” 许强急急的点点头。 “她暂时没事,有点低血压。” 许强松了一口气。 “许强,如果你真的因此坐了牢,那么下一次她晕倒,也会有这么多人在她身边吗?值得吗?为了一个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的父亲,让你的孩子无依无靠?” 许强吃惊的盯着孟中仁,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是。。。我父亲。”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马上也要做父亲了,你以后也会让你的孩子去运毒吗?” 这个问题击中了许强,他捂着脸,摇着头,嘴里说道:“我。。。我不会,我肯定不会!” “既然你肯定不会。那么你应该明白,一个父亲,如果他真的爱孩子,就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推向犯罪。许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只有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许强松开手,对着孟中仁哭着说:“孟律师,救救我,也救救我爸爸。” “好,那你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你父亲是如何找到的你,或者说你们是如何取得了联系,他又是如何让你帮他运大麻,运给谁,越详细越好。” “好,我说。在我没记事的时候,我父亲就离开了家。我小的时候,妈妈和姥姥都告诉我,我父亲是当兵的,在外执行重要的任务,所以不能回家。小时候村里的小朋友欺负我,我都会告诉他们,我爸爸是军人,等他回来会为我报仇。靠着这个谎言,我小的时候躲过了不少拳头。等我大一点,从别人的口中断断续续的知道,我父亲是因为吸毒欠了钱,跑路了。后来我姥姥姥爷死了,村里的人让我妈来接我。我知道她已经有了新家,新的孩子,已经不想要我了,但是我还是努力着去讨好她,希望她能在她的家给我留一个小小的位置。可是,好像我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太高了。她把我送到了寄宿学校,因为我是新来的,有时候同学会欺负我,我想着,如果她看到我挨打,可能会心疼我吧,让我哪怕是周末或者一个月回一次她的家。于是每次挨打我都不还手,在身上留下伤,可是她来见到我之后,只是抱怨我在学校不好好上学,总是惹事,让她没面子。后来我又想,那我努力学习,如果我成绩好,那么她会觉得脸上有光,就会常常来看看我吧。那个学期我玩命的学习,虽然没有进到前十名,但是也拿到了一个进步奖。家长会上,她却没有来,原因就是。。。就是忘了。最后我发现,我怎么做也讨不到她的欢心,对于她我似乎是多余的,我不出现,才是她最想要的。那时候我就浑浑噩噩的熬到初中毕业。她问我想做什么,然后告诉我可能没钱让我读大学,所以读高中也是浪费,不如学一门手艺,将来也能养活自己。我说好,于是她就送我去学了汽车修理,说男孩子适合学这个。其实我挺感激她给我做的这个决定,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修汽车,看着那些坏了的汽车又能重新上路,我就想着是不是我也有机会,修好自己,重新上路呢?我喜欢逛汽配城,看看各种零件,有时候也会在那里找找零工。有一天,我帮一位老板看店,来了一个顾客买配件。我听他说话带着y城的口音,就和他多聊了几句。后来那个顾客常常来,我们也常常聊天,有一次他问我爸爸在y城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离开家了,我和我母亲长大。再后来,我无意中提起我母亲叫做许凤梅,他当时很吃惊,但也没说什么。过了几天他又来了,带了一张照片给我,我认出来那上面是我母亲抱着两岁的我。” “所以你们就这么相认了?” “对,但是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 “因为他还欠着很多人的钱,债主太多了,他害怕他们知道后会一起找他,他招架不住。” “然后呢?” “然后他会经常来带我去吃饭,还给我买很多东西。我让他有钱赶快还债,他说他马上就快还完了,所以现在想多补偿我。还说等到还完债的那一天,就可以安置一个家,还说以后那也会是我的家。我告诉他我马上毕业了,就可以帮他一起去还钱。”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欠了这么多债?” “他说他是因为做生意失败了。” “那你有问,或者他有说到过吸毒的事情吗?” “没有。我不敢问。” “那他说了为什么会离开家,和你母亲离婚吗?” “说了。他说因为妈妈总是嫌他穷,所以他就想发奋图强,做一番事业给她看看,也想给我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但是他运气不好,被人骗了,所以赔了很多钱。因此妈妈更加嫌弃他,就离开了他。”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 孟中仁想着现在去找他们为什么离婚的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论是许凤梅还是许强口中的父亲都不像是会说真话的人。太残忍的真相,也没有必要去探究了。于是他接着问:“那然后呢?你是如何开始帮他第一次运货的?” “我想让他早点还清债,这样我们就能早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于是我就告诉他,我可以再打一份工,反正我快毕业了,学校的课也不多。后来他说有一个送货的活,每周一次,安全送到的话可以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干上几个月,债就能还清了。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一种吃了能开心的药,国外很多人吃的。” “那你当时就没有任何怀疑吗?” “我有,所以我问他是不是毒品。他说绝对不是,只是一种让人能开心的药,只是国内买不到,所以大家偷偷从国外买。而且不会上瘾,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可以,我可以周末帮他送。” “他难道不知道你没有驾照?” 许强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没有问过。” “他是你父亲,然后不知道你今年还没有十八岁吗?” 许强似乎被问住了,隔了好久他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可能他忘记了吧。” 孟中仁叹了一口气,让小张给许强倒了一杯水,然后说道:“喝点水吧,喝完接着说。什么时候开始运第一次的,送到哪,怎么交接的?” 许强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抹了抹嘴,接着说道:“过完年开始的,断断续续已经送了两个月了。每次他都会把车开到汽配城附近,然后交给我,我会再把车开到城郊的一个修理厂。我只用把车开到那里就行,然后走开大约一个小时。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货取走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取货的人?” “只有一次,我觉得好像是他。但是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大学生,文质彬彬的,背个书包。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每次运多少,你知道吗?” “我的暗盒大约这么大,可能装满了吧。”说着,许强比划了一个样子,大约鞋盒大小。 “是他让你装个暗盒的吗?” “嗯,不算是。有一次他说这个被公安抓了会罚好多钱,所以不能在车里明目张胆的送。我说我可以在发动机附近装一个暗盒,不太容易被发现。” “那除了你,还有人也在送货吗?” “他自己也送。” “他也送?他每周送几次?” “他周六取完货,把车给我,然后我周日送完必须当天把车又还给他,因为他周一要去取货,然后周二自己再去送。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你们每周都至少要出两次货?” “大概是吧。” “你知道他送了多久了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过。” 孟中仁沉默了,他心里想每周至少两次,这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他放缓了语气,对许强说:“你不想坐牢吧。” 许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抿着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孟中仁接着说道:“虽然我不能保证,但是如果你愿意和警察合作,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 许强看着孟中仁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我去叫齐警官来,具体我们再谈。” 孟中仁刚刚起了身,又被许强叫住:“孟律师,那。。。我父亲。。。我父亲会怎么样?” “如果他也选择和警察合作,我相信国家也会对他宽大处理的。” “真的吗?” 孟中仁点点头。 见到了齐轩,孟中仁说了一下情况。然后问他:“齐队长,现在你什么打算?” “听你这么说,鱼倒真是条大鱼。如果许强愿意和警方合作,那么我们肯定会在行动结束之后申请对他宽大处理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警方具体有什么行动,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孟中仁理解的点点头,说道:“那好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齐轩先给肖副局长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在得到上级的首肯之后,齐轩对站在外面的孟中仁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进入了审讯室。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孟律师说你愿意和警方合作。”齐轩开门见山的说道。 许强点点头。 “那好。你现在给你父亲打电话,告诉他你因为无照驾驶被交警扣了。货没事,就是车是报废车辆,不能上路,需要找个拖车拉到回收站。如果他问你为什么这两天都联系不到你,你就说你没钱交罚款,你母亲今天才托孟律师把罚款补齐的。然后你问你父亲,现在你该怎么办?” “再然后呢?” “你先打电话,看他的回答,具体我会告诉你怎么办?记住,语气要诚恳一点。” 许强点点头,接过了手机。 刚打开手机,一堆未接来电和短信就铺天盖地的在屏幕上闪烁。齐轩暗示了许强一下,许强朝他点点头,然后拨出了一个电话。还没等许强开口,对方愤怒的声音就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你去哪了?我找你找得好苦,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 “爸,我被交警给扣了。” 听到交警两个字,听筒那边一阵沉默,然后一个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公安局吗” “我在交警大队。我没有驾照被交警发现了。” “你怎么没有驾照,你开车不是开的很溜吗?” “我。。。我还没满十八岁。” “就因为这个?” “嗯。就因为这个。” 那边的语气有点放松下来了,然后抱怨道: “那你不晓得打个电话告诉爸爸一声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交警要让我交罚款,我没钱,就把我扣下来了。我妈今天才叫了个律师来领我。” “我就知道你妈这个XX,有了新家就不管你了。” “爸,对不起。” “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没事吧。” “没事。但是车被交警扣下了。说让来个拖车拉回回收站。” “噢。那行吧。你没事就好。” “那我现在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我去找你吗?” “别,你别来。最近先不要联系了,你在学校好好上课。有事我会联系你的。” “那车呢?” “你别操心了。我会处理的。”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齐轩对许强说道: “你做的很好,但是你父亲很警惕。目前他应该还是怀疑你的。所以,我现在再郑重的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配合我们的行动?这个行动可能不是一两天可以完成的。” 许强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那么玲玲怎么办?” 齐轩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的行动,那我们肯定会把张玲玲保护起来的。” “那我愿意。我该怎么做?” “很好。你先回学校,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然后和张玲玲假分手,等我们把张玲玲妥善安置了,然后会再联系你。” 许强点点头。 孟中仁见到许强和齐轩一起出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小伙子配合的不错。”齐轩笑着说。 “那接下来?” “接下来,我们给许强安排了任务,这是我们缉毒内部的行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知道。但是你别忘记了你的承诺。” “在中国可是没有辩诉交易的哦?” “你???” “放心吧。只要许强好好配合我们的行动,无论最后成败如何,我都会给他在报告上写上那句话的!” “好的。我还想和许强单独谈几句,可以吗?” “你们随便谈。你今天就可以把许强带走了。” “今天?” “对,今天。” “行,那我们走了。” 送走孟中仁和许强,齐轩立刻开会展开了行动部署。当天晚上,一个代号为“大鱼”的行动计划就完成了。 送许强回学校的路上,孟中仁一方面知道这次行动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所以也不敢多问;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如何给许强讲许凤梅要搬去z城的事,于是罕见的很沉默。最后还是许强先打破了沉默。 “孟律师,我妈妈是不是很生气?” 许强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孟中仁更沉默了。他一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边在脑子里飞速地衡量,是否要告诉许强真相?这个孩子刚刚知道了所谓父亲的真面目,又要面临那个母亲的抛弃吗?衡量到最后,孟中仁心一横,说道: “是有一点点生气。但是还是原谅你了,不然她怎么会叫我来接你出来。你继父在z城的生意很忙,她又要生了,搬过去互相有个照应,所以没法来接你了。” 许强没有说话,孟中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默默地掉眼泪。孟中仁把车停在了路边,递给他一张纸,然后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本来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事情,但是人生就是避免不了。。。有时候。。。会有些磨难。” 许强接过了纸巾,用手捂在脸上,沉默的抽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强开了口:“那过了这些磨难,日子就会越来越好吗?” 孟中仁想起他的老朋友林毅,坚定的说道:“当然!挺过磨难,你就会更坚强。” “那万一我挺不过去呢?” 孟中仁拍了拍许强的肩膀,说道:“你能挺过去的!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和玲玲,你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 许强抬头看了看孟中仁,又垂下自己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说:“我其实也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 第五章:出狱 把许强送回学校,孟中仁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家。路上有个车一直追的他很近。孟中仁一向是不会和这种人在路上斗气的,于是找了个空子就打算并回右车道。还不等孟中仁完全并过去,后面的车就一个加速超了过去,还差点撞到了孟中仁的车,不仅如此,并行的那几秒车里的司机还冲着他比了比中指。这就很让孟中仁难忍了,他没有追过去上演一出极速追击的戏码,而是直接下个路口中转向,开去了交警大队,打算举报这个涉嫌危险驾驶及侮辱罪的家伙,再不济也要让他得到一个治安处罚。等开到交警大队,才发现自己的行车记录仪里没有内存卡,而且事发路段也没有监控。孟中仁想起内存卡前天取出来放在了家里,只好悻悻的回了家。 到家一看,果然内存卡在书房的桌子上。孟中仁想起前天停车场的那张脸,不再迟疑,抓紧查找起行车记录。 摄像头是不会骗人的。在孟中仁发动车子的那一刻,对面车子的后排果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只是很短的瞬间,而这个男人似乎也发现了孟中仁,于是匆匆的将自己隐藏在了前排座椅之后。孟中仁反复回放了这一段,直到无法否定这是一个错觉,他暂停了画面,难以置信的盯着屏幕,然后慢慢的滑动鼠标,将这张脸不断的放大再放大,直到画面定格在了那个男人阴测测的双眼上。孟中仁的心好像跌进了冰窖里,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拿起从安正道那里顺回的酒,不管不顾的灌了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告别那个噩梦。 等到孟中仁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望着空空的酒瓶,涌上一股恶心,去卫生间吐了个七荤八素。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坐在了电脑前。没错,就是这张脸,只是苍老了许多,但是那双眼睛依然阴测测的让人心里发慌。在脑海中,孟中仁将噩梦中的那张脸和这张脸对应了起来。 孟中仁想了想,给安道国打了个电话。 “安检吗?是我。” “噢。中仁,怎么了。你朋友对那套刀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现在那套刀是他店里的镇店之宝。” “哈哈,这就好,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光顾一下这个朋友的生意啊。” “好的,没问题。不过我今天还有一件事,希望您能帮帮我。” “什么事?还想再托安翔带一套锅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让您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 “您还记得十五年前x市黑社会走私杀人案吗?” “好像有点印象,那时候我还没参加工作,才上大学,听教授谈起过这个案子。当时我国走私方面立法不完善,最后还是因为涉黑和杀人罪才给这些人彻底定的罪。怎么了,你怎么对这个案子有兴趣,我记得你那时候还上中学吧?你不会是想给其中的谁翻案吧?” “不,当然不是。我那天好像看到其中的一名主犯了。” “这不可能啊,我记得几名主犯不是死刑就是死缓啊,剩下的也至少是无期。没有这么快放出来吧。” “我记得也是,所以也很奇怪。” “如果你看得没错,那确实要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你看到的是哪一个,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叫林自平,就是x城人。” “嗯。十五年前的案子,你还在上中学,然后十五年后你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方便说说吗?” “我。。。他是。。。他是。。。我一个好朋友的父亲。” “噢。林自平。是那个林毅?那你朋友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是。。。是林毅的父亲。但是我朋友和这件事绝对没有关系。他的父亲是他一辈子的噩梦。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永远没有机会见面。” “你在哪里看到的他?林毅知道吗?” “大前天,我去第一监狱办事,在第一监狱的停车场。我行车记录仪里拍下了。我想林毅还不知道这件事。” “好吧,我去法院和监狱那边问问情况,回头给你消息。你朋友那边,你先去探探口风,不过先什么都别说。这件事确实比较蹊跷。” “好,谢谢你。” “不客气,我们再联系。” 孟中仁洗了个澡,将自己收拾的清爽,开车去了林毅的店里。林毅和阿桂都不在,店里的帮手说老板这几天都不在,在医院陪着老板娘。孟中仁以为阿桂出了什么事,连忙给林毅打了个电话: “阿毅,在哪?” “在医院,陪着你嫂子。” “嫂子怎么样?” “没事,就是前段时间账本的事情操心了,动了胎气。医生已经给上了保胎药,没事了。” “那就好,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你小子怎么了?你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带了一堆卤肉,怎么,吃完了?让店里的伙计再给你切一些。” “没,没有。就是想吃你炒的菜了。” “没问题啊,等我陪你嫂子做完今天的检查,我回店里给你炒几个菜。” “别,别,你先陪嫂子吧。我今天下午也有事,改天,改天再来。” “噢。阿仁,你这家伙的嘴可真灵。” “怎么了?” “你接我回来的那天,说我们家的人会翻一番,哈哈,你嫂子怀的是双胞胎。” “啊,真的啊!那你们从医院回来,我一定要登门贺喜!” “好,一言为定。那我挂了啊,医生叫我们。” “好。” 孟中仁挂了电话,叫店里的伙计打包了几个菜,开车去了安道国的家。 看到孟中仁走后,店里的女服务员埋怨起给孟中仁打包的那个伙计来。 “你为什不给孟律师说啊?” “哎呀,说什么呀。一个病老头子,可能就是想吃点白食吧。” “那也不能接着吃好几顿吧。我今天早晨开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了。” “你就是小气,和我们老板娘一个德行。老板说了,那种老弱病残又没钱吃饭的,给点就给点了。再说他好像认识我们老板。” “不知道他今天晚上还来不来?我猜他一定会来。” “可能吧,他不是主要还是来找老板吗?” “你说会不会是老板哪个穷亲戚来找老板借钱,老板其实是找个借口躲着他,幸好我们没把老板的电话给他。” “你这脑子真会异想天开,就算老板躲着他,难道老板也会躲着孟律师吗?” “这倒是。我希望他今天别来,这样我们也可以早点下班。” “就知道偷懒,你快来帮我洗一下白菜。” “好,好。当初不是说好你负责厨房,我负责招待客人的嘛。” 安道国给孟中仁开门,一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家坐不住,会来找我。” “我可没空手来,我还带了这个,林毅店里的菜。” 说着孟中仁抬了抬手里的打包袋。 “正好,我也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吃点,边吃边说。” “好。” “接了你的电话,我立刻就联系了法院和监狱那边的人。林自平是出狱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 “你先别着急嘛,听我慢慢说。他是根据—罪犯保外就医执行办法—出来的。淋巴癌晚期,没几天了。” “啊?真。。。真的吗?” “当然,医院检查以及后续的所有的手续都很全的,我查了查,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保险起见,我还给鉴证科的夏璐夏博士打了电话,她调取了监狱的病人记录,也没发现记录里有什么不妥。确实是淋巴癌晚期。” “你那个朋友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林自平没有找过他吗?” “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一般这个时候要求保外就医的,不就是为了和子女团聚,走完人生最后一段吗?” “我。。。我这个朋友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们几乎没有联系了。” “唉,如今这个林自平马上就要死了,你朋友还是。。。不想见他?” “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知会你朋友一声吧。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我想想。” “噢。对了,上次从我这里顺走的酒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喝的太快,已经喝光了。” “你小子悠着点啊,这洋酒后劲可大。” “是挺大的。” “今天再来点吗?” “今天不了,我开车来的。” 告别了安道国,孟中仁开车回了家。他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的躺在黑暗里发呆。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毅,林毅会想知道吗?林毅会原谅他这个快要死的父亲吗?孟中仁闭上眼睛,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十五年前。 ------------ 第六章:回忆 孟中仁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不得不转学到x城。作为一个从小在远离江河湖海的内陆城市长大的孩子,孟中仁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时候是兴奋的。因此他不仅过高估计了自己那在游泳池里锻炼出来的泳技,同时也大大低估了大海的瞬息万变。开学没几天的一个下午,孟中仁受不了闷热潮湿的天气,将父母叮嘱的话丢向一边,下了课就独自跑去海边,打算痛快地游一场。刚开始一切倒是都很轻松,不知不觉,孟中仁就游出了很远,完全没有察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一轮圆月慢慢从海上升起,孟中仁第一次看到月光洒满海面,对眼前波光粼粼的美景大为震撼,扶着一座礁石一动不动的看着月光慢慢铺满整个海面。等到海水慢慢变冷,孟中仁才想起应该往回游了,但是事与愿违,往回游是如此费劲。他向岸边游一米,便会被大海向后扯回两米。孟中仁想大声呼救,却发现海滩上几乎没什么人了,海岸边只亮起了点点灯火,而且海浪声也越来越大,将他的声音吹的七零八落。无奈之下,孟中仁又游回刚才的礁石,一边喘着气,一边想办法。海水越来越冷,孟中仁觉得自己已经慢慢地快动不了了,一个接一个的寒战涌向四肢。他望着银色的海面,年少的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助和绝望。 就在这时,孟中仁听到一阵滑水的声音,睁眼一看,一个少年正向他游过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毅。月光打在林毅的脸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虽然林毅是个男的,又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孟中仁还是觉得那一刻,他像是一条美人鱼般地从海底升起。等到林毅游近了,孟中仁立刻大声呼救:“救。。。救命!救救我!救。。。救命!救。。。”林毅听到了他的声音,果然慢慢地朝他游过来。 “别喊了,怎么了,你不是扶着礁石吗?”林毅一边凫着水,一边问他。 “救救我,我游不回去了。” 林毅在距离他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住了,没有朝他游的更近。 “你怎么了?为什么游不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往回游,就发现越游离海边越远。” “你怎么游的?” “就是普通的游啊。” “你不是海边长大的吧?” “你怎么知道?” 林毅轻轻的笑了笑,说道:“傻家伙,这是潮汐现象。” “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真的好冷好累。” “看到前面漂浮着的黄色浮标了吗?超那个方向游。” “啊?但那不是海滩的方向啊。” “有潮汐现象,你朝着海滩的方向游,阻力会很大的,海水会把你往回拉的。所以你要沿着安全网斜着游回去。” “真的吗?啊,好吧。” “信不信由你。” 孟中仁此时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带着哭腔对林毅说:“你。。。你。。。你不要见死不救啊!” 林毅笑了起来,差点呛到了水,他缓了缓气,说道:“你放心,我跟在你后面。你如果游不动了,我会从后面将你托起来。但你要尽量保持冷静,千万别死死的抓着我不放,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好。。。好吧,我听你的,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不着急,你现在先在礁石周围活动一下身体,拉拉筋,防止一会儿抽筋,你在这里泡了有一阵子了吧。” “嗯。” 孟中仁一边哆哆嗦嗦地回答林毅,一边乖乖听他的话在礁石周围游了一会,又在水中把身体活动开。 “好了,别浪费太多体力了。往那个方向游吧。不要着急,保持匀速。” 孟中仁开始慢慢地向黄色的浮标游去,不时回回头,发现林毅一直跟在他身后大约两米的地方。 可能是想快快逃离这片大海,也可能是想到身边有了支援,孟中仁很快就游到了那个浮标处。来不及休息,他便急急地问:“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抱住这个浮标,休息一下。”林毅不慌不忙的说。 孟中仁照做了。大约一分钟后,林毅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看到下一个浮标了吗?接着朝那里游。” 孟中仁于是又开始游。 等到了第二个浮标,孟中仁问到:“还有多久?” “再往下个浮标游。别想,按照我说的做。想的太多容易泄气。” “还有好久吗?” “快了。” 于是孟中仁休息了一分钟之后,又接着朝下一个浮标游。就这样不知道游了几个浮标之后,突然孟中仁感到有一双柔软的手从他的腿上轻轻拂过,他吓了一跳,乱了游泳的节奏,喝了两口水,在海里胡乱蹬起来。这时他感到似乎有无数双手在他腿周围,要把他拉进海里。他大声呼救,又喝了几口水。就当他力气用尽,慢慢往下沉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托住他的腰,把他从水里举了起来,一个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冷静,冷静!我托住你了,别乱蹬腿,也别乱抓。不要动。” 孟中仁这时根本听不进去,他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被求生的欲望所驱使用双手在空中乱抓。等了他的气稍微匀了一点,感觉自己不再下沉,双手便垂了下来,慢慢地安静了。此时他半个身子在水面,林毅一边托着他,一边慢慢的打着水。他急急忙忙地对林毅说:“有人刚才摸我。” 林毅憋着笑:“没人摸你,那是海带!” 孟中仁在夜色中红了脸,不敢再开口了。 过了一会,孟中仁听到林毅说:“好了,试着站起来吧。”说着就要松开手。孟中仁双手紧紧扣住林毅的手,先小心翼翼的用脚试了试,果然碰到了柔软的沙子。直到大半个身子都浮出水面,孟中仁才放开林毅的手,然后慢慢的连滚带爬的走向沙滩。 到了沙滩上,孟中仁发现身上果真挂了不少海带,才相信这就是刚才在海里触摸他的“手”。双脚此时也被贝壳划了不少口子,钻心的疼。孟中仁又冷又饿,于是可怜兮兮地问林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毅没好气地望了他一眼,说道:“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咯。呃。。。你走路总会吧。” “可是我现在又累又饿,再说我就这样回去吗?”说完孟中仁指指自己光溜溜的身子。 林毅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说道:“这个地方离你下海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是我家就在前面,你可以穿我的衣服。不过有没有吃的,我可不能保证。我本来今天就是来赶海的。” 孟中仁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了。赶海是什么?” “赶海就是赶在潮落的时候,到礁石上找海鲜。” “啊!这么好玩?” “是啊。运气好的时候,一次可以收获很多呢。” “那你下次能教我赶海吗?” “你现在不害怕了吗?哈哈哈” “。。。还是有。。。有一点。” 林毅一边给孟中仁解释赶海,一边带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林毅的家确实离海边不远,由几间小平房组成。房子看起来虽然有些破败,但是有个很大的院子,里面乱七八糟摆了很多东西,简直像一个迷宫。院子的西南角还有一棵叫不上名字来的树。林毅给孟中仁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披上,又给他翻出了一双塑料拖鞋让他暂时穿上,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他端出来一碗面,上面还放了两个鸡蛋,递给孟中仁。 “家里就只剩这个了,你将就一下,吃饱了就快回家吧。” “谢谢你,对了我叫孟中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毅,你可以叫我阿毅。” “好。” 孟中仁接过碗,恨不得将面条往嘴里倒,惹得林毅一边笑,一边让他慢点吃。正吃到一半,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说话声,林毅低声一句不好,就把孟中仁拉到了里屋,将他塞进了自己的单人床底下,然后悄声道:“别出声,出声你就死定了。” 还没等孟中仁来得及问为什么,一个嘶哑的男声就传了进来。 “小兔崽子,你在这里发什么懒?做晚饭了吗?” 孟中仁听见林毅微微发抖的声音响起:“没。。。今天还没来得及去赶海。” “x你的妈的,那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我。。。我要写作业。” “你书包呢?” “我。。。” 孟中仁先是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然后听到一个重物被猛然摔在地上,他看到林毅倒在地上,嘴角还有血。接着一双穿着人字拖的脚走了进来,重重的踢在了林毅的身上。林毅弓起身,抱住头,痛苦的喊道:“爸,别打头,我明天还要去上学。” “你还知道上学,你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种,我让你活着就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 说完那只脚又踢向林毅。孟中仁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身体僵直的躺在床底下,感觉有一口气上不来,胸口马上就要爆炸。这时突然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阿平,别打了,别把火撒在孩子身上。这次被条子截住了,怪我们运气不好。大成哥也没怪罪我们。算了算了,我们出去喝酒啊。” 孟中仁看到另一双穿人字拖的脚拦在了林毅的身体和那个被他叫做爸爸的人之间。 “都是这个野种招来的晦气,看到他就恨不得掐死他。” “好啦好啦。走啦,去饮酒啦。” 孟中仁看着这两双脚走出房门,仍然不敢出声,还没等他松口气,那碗面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四溅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恶狠狠的嘶哑的声音:“我让你吃,你这个野种。” 那脚步声越走越远,房间里安安静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孟中仁听到林毅空洞的声音:“没事了,出来吧。” 孟中仁慢慢的从床底下爬出来,在看到林毅那血迹斑斑的脸时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大声叫了起来。林毅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了孟中仁的嘴,低声说:“别喊,他们可能还没走远。” 孟中仁毕竟也只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仅吓得浑身发抖,还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 “你哭什么?挨打的又不是你!” 孟中仁虽然憋回了眼泪,身子还是止不住的抽搐。 “你快回家吧。出了门向左拐,那里就是莱阳路,你沿着莱阳路一直向东走,就能走到人民广场了。到了那里,你总认得回家的路了吧。” 孟中仁点点头,说道:“那你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找警察?” “你想害死我吗?你快走吧。记住,别告诉任何人今天发生的事,不然你会害死我的。” 孟中仁不敢多说话,只好跟着林毅。林毅先去门外探了探,然后冲着孟中仁招了招手。走到门口,林毅又低声说:“记住,别告诉任何人!”说完就把孟中仁推出了门。 出了门,孟中仁撒开腿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家,才发现脚上的塑料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丢了,两只脚底板血和泥都干在了一起。孟中仁的爸爸妈妈在家急成了一团,看到他虽然一身狼狈,但总算是平安回到家,才松了一口气。孟中仁记着林毅的话,只说自己去海里游泳游得太远,回到海滩上的时候书包和衣服都被人偷走了,不好意思光着身子回家,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好心人借了他两件衣服,才回的了家。因为孟中仁一直都是个乖孩子,所以他的父母也没有过多怀疑。再加上孟中仁一路跑来,看起来着实太狼狈,父母心疼还来不及,更不舍得苛责。 可能是一路狂奔又受了风,孟中仁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断断续续的病了一个星期。期间他的父母问起送衣服的好心人,孟中仁说那人没留下名字,他父母埋冤了他几句做人不知礼数,然后就没再多问了。 回到学校,孟中仁去找老师送假条。在办公室里,他又看到了那个叫林毅的男孩子。原来他们在一个学校,只是不同班。林毅交不上作业,也叫不来家长,所以正在罚站。孟中仁看着他额角的伤,想起他在海里的救命之恩。冲着隔壁班主任说: “老师,林毅交不上作业是有原因的。上周我们一起去海边游泳。上岸的时候发现书包被人偷了,没有书我们确实没法写作业。” 林毅的班主任狐疑的望着孟中仁,问他: “你是哪个班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没等孟中仁开口,孟中仁的班主任先接了话: “是我们班的,刚随着父母从k城转过来。他父母打电话来说上周确实在海边丢了书包。” 林毅的班主任转头问林毅 “是这样吗?” 林毅赶紧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那你先回去上课吧。我不管你是买新的也好,去找高年级借旧的也好,抓紧把书本都补齐,然后再不要拉下作业。你这种家庭的孩子,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 林毅又点点头,退了出去。 孟中仁将假条递了过去,随着假条的还有孟中仁妈妈给老师的一个信封。孟中仁知道。那是一张一千元的购物卡,希望老师可以在安排座位的时候多多关照一下孟中仁。孟中仁的班主任笑眯眯的收下假条和卡,然后递给孟中仁一个大袋子,关照的说: “开学的时候,出版社多送了一套教材,你的既然丢了,这套你就拿去用吧。” 孟中仁也没有推辞,心想这些书才值几个钱。 出了办公室,孟中仁发现林毅在等他。 “今天谢谢你。”林毅开口道。 “谢什么,你对我可有救命之恩。” “你是新来的?” “是,我爸爸妈妈调过来这里工作。” “那下课我带你转转?” “好。” 少年时代的友谊也许就是从这一句“好”开始的。从那以后,林毅和孟中仁就成了好朋友。林毅教孟中仁怎么在海里游泳,怎么赶海。孟中仁也会带林毅回自己家,然后两人一起写作业,一起吃晚饭。有一次,孟中仁的妈妈问起林毅的父母,林毅含含糊糊的说道父亲是跑船的,母亲很早改嫁了。从此孟中仁的妈妈就常常叫林毅来家里吃饭。 等他们更熟了之后,林毅慢慢开始也讲一些他家里的事。他的父亲叫林自平,本来是个跑远船的渔民,后来出海受了风,得了肺炎,没法跑太远的船,就只好靠跑短途帮人带货过日子。自从不能跑船以后,能拿回家里的钱就越来越少了,慢慢的林毅的妈妈就有了怨言,再后来她就跑了,杳无音讯。林自平钱花了不少,但是仍旧没有找到她,于是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在林毅身上。只要在外面一有不顺心,回到家就会在林毅身上撒气。因此林毅在学校也有一个叫做“瓜皮”的外号,因为他身上总是青一块红一块,好像一块被人吃完扔掉的西瓜皮。但是孟中仁从来没有叫过他这个外号,别人这么叫林毅时,他也会狠狠的瞪回去。 有时候孟中仁看到林毅被打的狠了,也会问他:“他这样打你,怎么还能当你爸爸?” “我有什么办法?爸爸妈妈还是能选的吗?如果能选的话,我也想要你那样的爸爸妈妈。可惜我命不好。再说,他以前也不这样。妈妈没走之前,他虽然也很凶,但是还是会带我去游泳,带我去赶海。每次跑船回来还会给我带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那你想你妈妈吗?” “想,可我有什么办法,现在她可能已经成了别人的妈妈了。” “没事,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你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家。”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反正你现在除了睡觉,基本就在我家了。我妈也特别喜欢你,说你比我勤快,比我懂事。” “那你可能确实是太懒了。” “哎呀,你们都把活干完了,我能干什么呀?” 。。。。。。 “阿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我答应你。” “我可能不是我爸爸的儿子。” “啊?你怎么这么想?还是你。。。你。。。从哪儿听来的?” “有一次,我爸爸妈妈吵架,我爸爸问我妈妈,我是不是个野种?我妈妈没有说话。我觉得我爸爸是因为这个才打我打这么狠。” “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不过你爸爸打你是真狠,我就没见过他这么狠的。我爸爸虽然也教育我,但是从没打过我。” “所以虽然他现在这样对我,但是如果我真不是他的儿子的话,那他也给了我饭吃,把我养这么大,所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怎么能一样?如果他真的不是你爸爸,那他就应该把你还给你的亲爸爸,没准他们会好好的对你,不会打你。” “也许吧。可能他也不知道谁是我的亲爸爸,这就是野种吧。” “你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时候的孟中仁也不知道该如何好好的安慰自己的朋友。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最后的结尾总是孟中仁坚定的对林毅说,你不是野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孟中仁的记忆里,林毅的少年时代总是伴随着他父亲的拳打脚踢,因此他的脸上总是略略带着愁苦,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阴影笼罩。孟中仁有时候会想,那个月光下闪着银光如同美人鱼般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灰蒙蒙被叫做瓜皮的孩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 第七章:凶杀 孟中仁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的,他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而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我是孟中仁。” 电话那头只有很重的呼吸声,然后有个男人口齿不清呜呜呀呀,好像想说什么。 “不好意思,你想说什么,我这里听不清楚。” 电话那头的男人好像很着急,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好像在哭。 “你怎么了?你周围有人吗?我是律师,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不。。。不。。。” 孟中仁总算听清了几个音节,这声音似乎很熟悉,但是男人好像嘴里有什么东西。职业的习惯让孟中仁警觉了起来 “你站在电话旁别动,我马上报警。” “别。。。别。。。别报警。阿。。。阿。。。仁,是。。。是。。。我。” 孟中仁终于听出了林毅的声音,他连忙问道: “阿毅,你在哪?你怎么了?” “我。。。我。。。阿。。。仁。。。救。。。” 没等林毅说完,电话就断了。孟中仁立刻回拨回去,发现电话那头始终是忙音。他一边不停回拨,一边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因为心里想着林毅说的“救救我。别报警!”,所以也不敢冒然行动,到底出什么事了呢?难道林毅被绑架了吗?阿桂知道吗?该不该打电话给她? 就在他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孟中仁一看,是安道国办公室的座机。接起电话,安道国没有丝毫客套,开门见山便问:“中仁,你现在在哪?” “我。。。我在家呀。” “有件事,我想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什么事?” “你的那个朋友林毅,我刚刚签署了对他的逮捕令。” “什么?为什么?” “我们怀疑他和一桩故意杀人案有关。” 孟中仁身子一个不稳,重重的跌进沙发里,对着手机难以置信的说: “您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是故意杀人。而且我们怀疑他杀了。。。他的。。。父亲,林自平。我们在他的店里找到了林自平的尸体和十几把凶器,尸体上和凶器上都只找到了林毅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林毅店里的店员证实了林自平这几天都来店里,案发当天晚上还和林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十几把凶器?” “是,是安翔带回来的那套刀。” “那林毅呢?” “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孟中仁想起林毅的那句别报警,沉默了一下,心一横,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 “市局的曹处在我这里,他希望你能来市局配合一下调查。” “好的,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当然我们对你是没有什么怀疑的,毕竟推测的案发时间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林毅和他父亲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找出作案动机?” “好,我下午就过去。” “如果林毅这期间联系你的话。。。” “我会劝他去公安机关解释清楚的。而且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林毅根本不知道他父亲出狱了,这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好,我也希望,但我更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你是一名律师,更是一名法律工作者,要有基本的正义观。” “这个我知道。” “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安道国将逮捕令递给市公安局刑侦处的曹处长,然后说道:“我建议你们也监听一下孟中仁的手机吧。” “安检,可他是律师。。。” “我知道,但他现在还不是林毅的委托代理人吧,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那好吧。” 孟中仁挂了电话,急急的又拨回林毅打过来的号码。这次终于不是忙音,响了很久,一个不耐烦的女声接起了电话:“别打了,这是公用电话!大早晨还让不让人摆摊做生意了?!” 等到孟中仁赶到市公安局,曹处长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因为现场太血腥,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而林毅又有前科且目前正在逃,所以曹处长亲自负责这个案子。他见到孟中仁,紧绷的表情略略的放松了一下,没有过多的客套,便开始了正题。 “孟律师,咱们也是老熟人了。证人问询的这一套流程你也清楚,我想我就不必多说了。咱们直奔主题吧。” “好,曹处长。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清楚你和这次故意杀人事件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但我们了解你和林毅是好朋友,所以想叫你过来了解一下,林毅和他父亲的关系,我们想知道他的作案动机。” “你们真的就这么肯定,林毅就一定是犯罪嫌疑人?” “那好,我先介绍一下目前掌握的情况吧。你也是法律工作者,你自己可以判断,我们的怀疑到底有没有道理?今天早晨5点,唐山街四号,老朋友饭店的服务员张小山按照往常的惯例去店里拿三轮车,准备去取菜。他打开卷帘门,发现满地的血和地上躺着的一名老年男子。等警察和救护车到了之后,发现该男子,也就是林自平,已经死亡多时了。我们推测凶器就是地上散落的十几把厨师刀。我们鉴证科的专家在现场的刀具上提取到了一名男性的的指纹和掌纹,经过数据库的对比,和一年前释放的林毅一致。另外,犯罪嫌疑人从后门逃跑的时候,在门把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掌印,我们也做了对比,和林毅的一模一样。当然,我们也问询了张小山,他说受害人林自平在案发前几日多次上门找林毅未果,因为林毅那段时间陪其怀孕的女朋友刘月桂在医院。但是案发当天林自平等到了林毅,两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后来林毅让他先下班,然后拉了卷帘门。在之后,张小山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清楚听到两人激烈的争吵。” 看到孟中仁的脸色越来越差,曹处长顿了顿,然后问他: “孟律师,你觉得我们的怀疑是没有道理的吗?” 见孟中仁无话可说,曹处长又接着问: “现在你能谈谈你知道的关于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吗?或许我们先从你和林毅的相识开始吧。” 孟中仁说了林毅是如何在海边救了他,然后他们又如何在中学时期成为了好朋友。 “那既然你们从中学就如此要好,那你应该很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吧,那时候他们父子关系如何?” “不太好。确切的说是非常不好。林自平怀疑林毅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经常对他又打又骂。” “可是林自平从十五年前进监狱到案发,这期间应该是和林毅没有见过面的吧?” “没有,林毅应该也没有想到,林自平会出来。” “那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冲突吗?” “。。。有的。林自平能被抓,被判刑,确切的说,和我,和林毅,都分不开关系。” “噢?可那时候你们还没上高中吧。” “是。” 孟中仁的回忆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是中考等着放榜的暑假,天气闷热的要命。那段时间,林自平好像找到了什么赚钱的好差事,时常一月半月的不归家。回家的时候,对林毅也不再是拳打脚踢,有时候还会给林毅一点钱,告诉他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于是林毅和孟中仁就天天泡在海边,傍晚一起赶海,然后等林毅家没人的时候在院子里分享他们的战利品。那时候林毅家的院子里堆了不少包的严严实实的箱子,据林毅说,都是他爸爸拿回来的。 一天晚上,两人吃饱喝足正在胡乱说着未来的打算时,林毅突然神秘兮兮的在床下翻出了一样东西,对着孟中仁说:“阿仁,想不想尝尝洋酒的滋味?” 虽然孟中仁的父母禁止孩子碰任何酒精类的饮料,但是在少年的心里,禁止的东西往往带着极大的诱惑,于是他咽了咽口水,点点头,问道: “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爸上次和他几个朋友带回来的,好多箱。我看他们喝的很开心,就偷偷的藏了一瓶。” “那怎么喝?” “就这样喝呗。”说着林毅咕咚咕咚灌下去了一大口,然后砸砸嘴,一言不发的把酒瓶递给了孟中仁。 孟中仁接过酒瓶,也学他的样子灌了一大口,马上一股辛辣刺激的感觉就冲了上来,从喉咙到胃感觉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然后孟中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部,整个头部又热又涨,恨不得能把他的眼球从眼眶中挤出来。他一边摇摇晃晃的指着林毅,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你。。。你。。。你这个混蛋,这东西是人喝的吗?”说着,就要去揍林毅。 林毅也没有比他好多少,他为了诓孟中仁憋的也都快要爆炸了。看到孟中仁冲了过来,就一边躲,一边往院子里跑。两个少年在院子里追追闹闹着累了,就随便往地上一躺,数着天上的星星。正当孟中仁的上下眼皮开始不停打架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林自平那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林毅低声说了句糟糕,本想把孟中仁推进屋里,然后让他像第一次那样躲在床底下。可惜林自平的手已经推开了院门,他没办法,就只好拉着孟中仁一起躲在了院子里那棵大树后面,那堆七七八八的箱子正好将他们挡了个严实。 跟着林自平进来的还有几个人,他们抬着一个重重的的麻袋,里面像是装着什么软软的东西。一进院子,就把它扔在了地下。麻袋里的东西呜呜的发出声音,动了几下。这时林自平上前狠狠的踹了一脚,说道:“老实点!” 麻袋里的东西好像没听懂这句话,反而扭动的更加厉害了。林自平走近麻袋又踹了几脚,嘴里嘟囔着:“我tmd叫你老实点!再动就把你扔到海里。”麻袋里的东西听懂了这句话,稍稍安静了了下来。 林自平冲着屋内大声喊道:“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听到没人回应,他对着其他几个人说:“家里没人,把他放出来吧。” 那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麻袋打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慢慢从里面蠕动着爬了出来,脸上的血和污渍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孟中仁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林毅及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恐怕就要喊了出来。他看着林毅,吓得浑身发抖。林毅将食指竖在嘴前,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先是看了一圈院子,然后看清了林自平的方向,连滚带爬的过去抱住了林自平的小腿,急急忙忙地说道:“阿平哥,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啊,我帮你们运了这么多次货,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些货的主意啊。” 林自平弯下腰,眯着眼睛望着这个男人,恶狠狠的说道:“那你告诉我,是谁,是谁把我们的货偷偷换走了?” 那个男人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急急的说道:“我真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才发现的啊。真的,你相信我。” 林自平一脚踹开那个男人,点了一根烟,冲着他吐了一个烟圈,然后不慌不忙的说:“大成哥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是不肯说,是谁换掉了货的话,那么下次我们出海的时候可以带着你的妻子和女儿,让她们去东南亚见见世面!” 那人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愣,然后猛然直起上身,重重的给林自平嗑起头来,他磕的那么用力,孟中仁看到他额头中间又流出了鲜红的血,但是他好像忘记了疼,一边嗑,一边大声的喊道:“阿平哥,你饶了我的老婆孩子,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些货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 林自平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说:“你想让她们活命,那就要告诉我,是谁换了我们的货!” 那人挣扎了几下,嘴里说道:“我。。。我。。。真不知道。” 林自平的手里的力量慢慢地加重,然后又一字一句的问道:“真的不知道吗?” 那男人身下突然涌出一滩水,林自平马上厌恶的丢开手,一脚将他踢开。孟中仁看到他躺在地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一边抽搐,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时孟中仁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越是想把它们憋回去,就越难成功,最后他的喉咙里难以控制地发出了声音。 这时,林自平和其他几个人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狐疑的朝着这边看来。正当孟中仁打算两眼一闭,听天由命的时候,林毅突然站了起来,他装作打了一个哈欠的样子,然后揉揉眼睛,对着林自平说:“爸爸,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昨天才出海的嘛。” 说完他走向林自平,留给孟中仁一个长长的背影。看着这个背影,孟中仁彻底僵住了,眼泪也被吓回了肚子里。 林自平一把揪住林毅的脖子,把他摔在地上,怒气冲冲的问他:“你在那里搞什么鬼?” 没等林毅回答,他抽了抽鼻子,又凑近林毅问道:“你喝了酒?” 林毅装做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对着林自平说:“啊,我看到房间里有个瓶子,我就尝了尝。” 林自平一巴掌扇了过去,对着林毅吼道:“你这个小兔崽子,很会享受啊。”说完他进屋,看到了桌子上的那瓶酒,拿了出来,抓过林毅,将瓶口塞进他的嘴里,说道:“你喜欢喝,我再让你喝一点。” 林毅咬着牙,努力不让酒灌进来。就在僵持之中,孟中仁看到林毅的嘴里流出了血,他想站起来救自己的好朋友,但是身体却像石化了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毅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喉咙开始不断的上下起伏。 这时,随着林自平来的几个男子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和林自平年纪相仿的男子伸手拉开了林毅,对林自平说道:“阿平,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自己的仔。况且,你别忘记,大成哥叫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林自平听了他的话,扔掉了酒瓶,对着林毅说:“今天先饶了你这个野种。改天再收拾你,给我滚一边去!” 林毅双手撑在地上,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从嘴里吐出了几块牙齿的碎片。 还是那个说话的男子,进屋拿了一条毛巾,蹲下来递给林毅,说道:“擦擦吧,别惹你爸爸生气。他今天心情不好,因为有人偷了我们的东西。”说完他指指那个男人,又接着说道:“我们就是让他把东西还给我们。” 林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那个男人正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为了保命,他装做愤慨的说了一句:“陈叔,你说的有道理,小偷就是可恶,所以要好好的教训他!” 那个被林毅称做陈叔的男人拍了拍林毅的头,说道:“好仔,道理你还是很阴白的嘛。去,给你爸爸赔个不是。”接着又对林自平说道:“你仔很懂事,你别打他了。” 林自平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对着其他几个人说:“今天如果问不出来的话,告诉大成哥,我那里还有几箱货。”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几个箱子。而那些箱子的背后,正是孟中仁的藏身之处。 林毅听到这句话,浑身一怔。然后他低着头,打着冷战,从漏风的嘴里挤出一句话:“爸,我错了。”不等林自平反应,他又哆哆嗦嗦的说道:“爸,你吃了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林自平是第一次听到儿子挨打后主动求饶,虽然很不寻常,但是也没有多想。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去,滚去给我们弄几个菜来。” 林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毛巾又擦了擦脸,走到林自平面前,伸出手,说道:“爸,你们要吃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给我一点钱,我知道前面有家饭馆现在还开着门。” 林自平一边骂道:“饭馆什么时候开门你这小子倒是很清楚。”一边掏出几百块扔给林毅。 林毅又挤出笑容对着那几个跟来的人说:“叔叔们,先进屋坐吧。我马上就回来。” 看着那几个人互相招呼着进了屋子。他装作无意般地扫过孟中仁藏身之处,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出门不久,林毅开始撒了丫子疯跑起来,他知道他和时间在赛跑。孟中仁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如果孟中仁被发现了,那么。。。那么。。。他不敢想,只是没命的朝着最近的公用电话奔跑。 还好莱阳路上还有几个公用电话亭,林毅颤抖着双手,按下了110,听到电话被接起的一刻,林毅控制不住自己大声的喊了起来:“公安局吗?快来人啊,快来,有人要杀人。快来呀。” 报完警,林毅靠着电话亭慢慢的坐下来,然后嚎啕大哭。 那边孟中仁看到林毅出了门,心里的支撑浑然坍塌。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还是趴在地上,背部微微的起伏着。不知过了多久,林自平来那人跟前,踢了踢他,看他还活着,便又打算回屋。路过那堆箱子时,他停住了,可能是想查查那批货,也可能是想看看林毅刚才躲在哪里睡觉。孟中仁看着林自平一点一点的靠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院子外的警铃大作。孟中仁先是听到林自平大叫了一声不好,然后他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和一群人在挣扎撕扯着什么。等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林自平等人已经被警察们制服在地上,也看到了林毅正对一个警察指着他藏身的方向。 这是孟中仁人生中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场景。他无数次地逃避回忆起那时那刻,可是恐惧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头里,以至于他常常会做起那个梦。 就在此时,就在公安局里,孟中仁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很安全,但是这段回忆仍旧让他浑身发抖。他接过曹处长递给他的一杯热水,抱着水杯,好像才能感觉到一点人家的温度。曹处长看到他如此模样,体恤的问了一句:“要不要休息一下?” 还没等孟中仁回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一看,又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迎着曹处长那审慎的目光,故作镇定的接了起来: “喂,我现在在市公安局呢。对,有点小情况。你把文件放在我桌子上就好,我一会处理完这边的事,就马上看。” 孟中仁先是听到那边的人轻轻的咳了一下,然后就传来了一阵忙音。 挂了电话,孟中仁问曹处长: “事务所的事,今天好忙。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曹处长摇摇头,然后意味深长的对孟中仁说了一句: “没有了,那你快去忙吧。” 孟中仁走后,曹处长去了技术科,技术员小刘无奈的摇摇头,对他说: “公用电话,时间太短,估计人已经跑了。” 曹处长想了想,说道:“接着监听,他们今天一定会再联系。” 孟中仁眼睛不眨的等到半夜,才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阿仁,是我。” “你。。。你在哪?到底怎么回事?” “阿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那。。。林自平为什么会死在你店里?” “我。。。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那天他来店里,告诉我他得了胰腺癌,快要死了。” “是,林自平是本来快要死了。” “啊!但是阿仁,我真的没有杀他啊” “阿毅,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我在南港。” “你打算怎么办?” “阿仁,警察不会相信我的。我看到满大街已经贴满了我的通缉令,还有电视上,我说不清楚的。阿仁,我不想进监狱,我不想死啊。” “那你什么打算?”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孟中仁开了口:“你在我们南港竹林的老地方等我。我去给你准备点东西。” “好。” “你一定要等着我。” “阿仁,你是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人!” “我知道。” 孟中仁口中的老地方是一个石洞,位于南港附近的一片茂密的竹林中。那里曾是他和林毅初中三年玩耍的好去处。从竹林向东走不远有一条小道通向码头,停靠的多是私家渔船。无论是竹林还是码头,夜晚照阴的情况都很糟糕,况且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船连着船,这对于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林毅来说,如果遇到警察。。。他。。。孟中仁心中一惊,他知道自己在帮着林毅逃跑,他也知道协助通缉犯逃跑的后果,但是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今天在公安局,他知道曹处长不会骗他,就是知道曹处长不会骗他,他才觉得那些证据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作为一个刑事辩护律师,他清楚地知道,那些证据的份量。但是作为林毅多年甚至说唯一的好兄弟,他为什么会相信林毅杀了林自平呢?也许是因为林自平死了,自己的噩梦就能结束了吗?就算林自平死有余辜,但自己是个律师啊,自己是那个如此坚持着程序正义的法律工作者。不敢细想,孟中仁心乱如麻的在家里翻找着现金,又将几块保值用的金牌拿了出来,匆匆地出了门。 去往南港的路上,孟中仁一直观察着有没有被跟踪。他在高架上绕了几个圈,确定身后没有车了,才慢慢往南港的方向开。等到了竹林附近,他熄灭了车灯,慢慢的将车开到一个沟前,然后心一横,将自己的车开进那个小沟里。如他所愿,车卡在沟里出不来了。他的计划是,如果他事后被警察发现,那么也好解释为什么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因为车卡在沟里出不来了。至于为什么在南港,可能就是想看看夜色吧。孟中仁出了车门,又在附近抽了两根烟,直到他认为自己确实没被跟踪以后,才背着包,匆匆的抄着小路进了竹林。到了石洞附近,他轻轻的点了一根烟,没有说话。 直到那根香烟快要熄灭,孟中仁才看到一个黑影由远及近跌跌撞撞的摸过来,正是林毅。林毅看起来很狼狈,脸上湿乎乎的。见到孟中仁的第一句就是:“阿仁,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孟中仁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包递了过去,然后说:“时间太紧了,我家里就这么多现金。里面还有年初我买的黄金。关键时刻,比现金好用。” “阿仁,我会不会害了你?” “别管这么多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汽笛声,把两人都吓得够呛。屏住气仔细听了一会,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林毅接过包,轻声说道:“那我走了。” 孟中仁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等林毅走出两步远,孟中仁突然叫住了他。林毅疑惑的转过头,问到:“怎么了?” 孟中仁走向前,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到:“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林毅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眼睛里慢慢的浮出了泪水,哽咽的说道:“阿仁,我没有杀他,你相信我吗?” 还不等孟中仁回答,竹林四周突然亮起数盏灯光,曹处长那熟悉却又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林毅难以置信的看了孟中仁一眼,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阿仁。。。你。。。” 孟中仁眼睛转了一圈,深呼吸了一下,望着林毅的眼睛说:“跟着我做,相信我。” 然后他慢慢举起双手,冲曹处长喊道:“我是律师孟中仁,我是林毅的委托代理人,我的当事人现在要自首。别开枪,我们没有武器。” 林毅闭上了眼睛,也慢慢地举起了手。 第八章:归案敬请期待 ------------ 第八章:归案(上) 孟中仁是和曹处长坐一辆车离开的南港竹林。 路过孟中仁那辆卡在沟里的宝马3系时,曹处长故作可惜的说了一句:“孟律师果然算得上本地人,知道南港的夜色是整个x城最好的。就是路不好走,可惜了这辆新车。” 孟中仁从后视镜看向曹处长,也淡定的说道:“南港不仅夜色美,清晨渔民的鱼市也是值得一逛的。” 听到孟中仁这么说,曹处长脸上揶揄的味道更浓了,他笑着说:“那我挺好奇的,这清晨鱼市上卖的是什么,需要孟律师拿金子来换。”接着他又清了清嗓子,迎着后视镜里孟中仁的目光,半是严肃,半是玩笑说:“孟律师,我们法律工作者,忌讳的就是玩火。” 孟中仁也盯着曹处长的眼睛,回应道:“那是自然,但我们也忌讳不走大路,走小路。” 曹处长微微一笑,接着道:“这是当然,不仅是国家公职人员,律师作为法律捍卫者的一员,更不应该边走野路边玩火。” 孟中仁知道现在不是逞能打嘴仗的时候,就想快快结束这个话题,便说道:“曹处长果然老公安,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事情不该做。” 曹处长的脸色慢慢严肃了起来,但是他却没再看着孟中仁,而是对着窗外说道:“我没走大路,顶多就是会摔一跤,受点小伤;但是孟律师,你玩火,可是会引火上身的啊,到时候你失去的东西,可不只是一点点。” 孟中仁知道曹处长这几句是真心话,他想起早晨安道国问他的话,他们知道林毅肯定会来找他。可是他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呢?尤其是在知道了那些证据之后,让他把自己好朋友的下半生送进监狱吗?理智告诉他,这是林毅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然而情感却将他引向了另一条路。但是林毅说他没有杀人,林毅骗过他吗?并没有。可是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却都是相信林毅杀了人呢? 孟中仁收回了思绪,知道现在不是让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的打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既要洗清林毅畏罪潜逃的嫌疑,也要洗清自己协助林毅畏罪潜逃的嫌疑。于是他定了定神,说道:“曹处长,我自然知道律师是不能玩火的。你们跟踪我,找到了林毅。但是林毅找我,是商量他要自首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根据刑法第六十七条第一款的规定,犯罪以后自动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的,是自首。而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自动投案是指犯罪事实或者犯罪嫌疑人未被司法机关发觉,或者虽被发觉,但犯罪嫌疑人尚未受到讯问、未被采取强制措施时,主动、直接向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或者人民法院投案。即使是林毅现在被通缉,你们在追捕他,那么根据同一最高院的解释,犯罪后逃跑,在被通缉、追捕过程中,主动投案的;经查实确已准备去投案,或者正在投案途中,被公安机关捕获的,应当视为自动投案。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最高院解释也说了,那些并非出于犯罪嫌疑人主动,而是经亲友规劝、陪同投案的也应当视为自动投案。所以林毅无论如何都是自首,而我的行为属于规劝,陪同犯罪嫌疑人自动投案。” 听到孟中仁这么说,曹处长直接从前排扭过头,对他说:“噢?是吗?带着现金和黄金来陪同他自首?孟律师,办理自首,我们公安机关是不收费的,这你应该清楚吧?” 孟中仁不慌不忙的回应道:“曹处长,您能直接问我,我也能直接回答您。您有什么证据证阴这钱是用来逃跑的?” 曹处长冷笑了一下,说道:“这钱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孟中仁也没有退让,而是反问道:“法律没有规定,不可以用金钱利益来规劝犯罪嫌疑人投案吧?你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逃跑或者拒捕行为吧?我喊的第一句话是不是林毅要自首?” 曹处长转回了头,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不错,你说的这些听着也有些道理,但是我们也不会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孟中仁没有再回话,而是让回忆又飘回了十五年前林自平被抓的那个夜晚。 躲在箱子后的孟中仁一动不动。即使看到林自平等人都已经被控制住后,他还是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挪动一分一毫。直到林毅带着一个警察走到他面前,摇晃了他很久,他的灵魂似乎才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灵魂归位了,身体却还是软的。没办法,那个警察只能将他架起来,半拖半扶带出院子。路过林自平身边,他清楚地听到一个阴沉沉的声音飘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到了公安局不久,孟中仁的父母就赶了过来。惊魂未定的他们在检查了孟中仁无大碍之后,才略略放了心。做完了笔录,孟中仁的父母要带他回家。临上车前,孟中仁终于鼓起勇气对他父母说:“能不能把林毅带回家?他今晚也没去处。”孟中仁的父亲一言不发,狠狠地将他塞进车子,然后开动了。孟中仁没有过多的反抗,也没有挣扎,就这么安静的坐着车子离开了,甚至没有敢透过车窗回头看一眼。 再后来,孟中仁的父母马不停蹄的办理了自己的调职手续以及孟中仁的转学手续,离开了x城。期间孟中仁见过林毅一面,那是在公审林自平的时候,他作为证人出庭指证林自平,他的部分一结束,父母就急匆匆地要带他离开法庭。在出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林毅正从另一侧门被两个警察带进法庭。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招呼,孟中仁甚至不能确定,林毅是否也看见了他? 后来他断断续续地从各种渠道得知,那天晚上被林自平他们抬回来问话的男人,送到医院没过多久就因为伤重不治而亡了。林自平口中的货物是十箱夹杂了大麻的走私香烟。那个夏天,林自平不知道是如何搭上了一个至今在逃的走私贩,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成哥。这个大成哥看中林自平跑船的经历以及对沿海一带地形的熟悉,选中了让他交接海上走私来的货品。那个死掉的男人甚至是林自平的一个远方亲戚,有一艘小渔船,经常在近海捕鱼。林自平给他一定的酬劳,借用他的船,伪装成普通的渔船,在海上交接走私货物,间或也会带些轻毒品,比如大麻烟。因为是亲戚关系,林自平对他知根知底,所以对他很放心。有时候,林自平肺炎犯了,也会让他去交接货物。而那一次,不知道是谁,在哪个环节,偷走了十箱本来混了大麻的香烟,换上了普通的香烟。如果仅仅是十箱混了大麻的香烟也就罢了,关键是箱子的夹层里还有一些黄金。这些黄金有一部分是林自平以及他的同伙那半年来为大成哥跑腿卖命的佣金,更是大成哥准备交给一个在x城的神秘人,用来扩大在x城走私势力的活动金。这样一批货莫名其妙的不翼而飞,大成哥自然是掘地三尺都要找出这个内鬼,于是就有了那天晚上的惨案。再后来,当天所有涉案人员除了大成哥,大部分都被抓并受到了法律的审判。虽然在林自平的院子里也发现了不少走私货品,但唯独那十个箱子就这样彻底下落不阴了。 孟中仁搬走之后和林毅就没了联系。从那以后,孟中仁的父母如同惊弓之鸟,严格的检查他的朋友圈,再也不让他独自一人出门。孟中仁高中的三年,过得如同被软禁一般。看着渐渐年迈的父母为自己如此操心,高考结束后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孟中仁顺着父母的心愿,没有报x大,而是去了北方,一个离x市很远的地方。渐渐的,这件事情在孟中仁父母那边才算翻了篇。 孟中仁大学四年虽然浪浪荡荡的,但凭着自己的小聪阴,成绩也居然混了个中游偏上。本校的研究生虽然是没指望了,但是还是能试着走走校际推荐,结果只有x大有一个名额。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等他拿回录取通知书,父母虽然还是百般不情愿,但也知道儿子已经成年,自己也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于是就这样,孟中仁又回到了x城。 回到x城的第一天,孟中仁就开始做那个噩梦,但同时他也开始打听林毅的下落。林毅没有上高中,庭审结束之后,他基本就下落不阴了。林毅家的老房子在庭审结束后已经被强制拍卖,赔偿给了那个被林自平以及同伙打死的人。再加上林毅在初中的时候就属于一个透阴人,和同学们的联系并不多,所以打听了一圈,孟中仁除了“不知道,不清楚。”以外,一无所获。 直到孟中仁研究生快毕业了的一天,宿舍最抠的杨迪辉因为顺利拿到一个本地律所的合同请大家吃饭,他才又见到林毅。那天杨迪辉兴高采烈地宣布要请大家吃海鲜大餐,于是几个平时被杨迪辉没少占便宜的同病相怜之人为此整整饿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跟着他七转八转换了几趟车来到南港一个破破烂烂的码头前,望着远处一排排渔船,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没闻着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正当几个人打算把杨迪辉扔进大海泄愤的时候,远远的过来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人,车子上立着个招牌—老朋友烧烤。杨迪辉像见到了救星一般,一边挣脱开大家的手,大声的喊:“来了,来了,海鲜大餐来了。”一边远远地冲着推车的人招手。 那个人也看到了他们,车子的重量让他没办法做出过多的回应,仍旧慢慢地往这边推。等他走近了,杨迪辉快步上前,冲着那人嚷嚷道:“老板!你今天怎么才来啊,我可差点被你害死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你今天可要给我算便宜一点!” 听到杨迪辉的嚷嚷,那个人也不急不恼,只是连连点头,赔着笑容,说道:“好的,好的。这几天城管执法都管到南港了,他们不下班,我们也不敢出摊啊。你们先挑海鲜,先挑海鲜,我先生火。”说完就去摆弄他的炉子了。 杨迪辉豪气的冲着室友大手一挥:“想吃什么随便拿,他这儿的海鲜可全了。”说罢,一边指了指车上的泡沫箱,一边递给大家几个盘子。几个室友一边大骂杨迪辉的海鲜大餐名不副实,一边饥肠辘辘的接过盘子去泡沫箱里挑海鲜了。 孟中仁看着泡沫箱,里面的海鲜,新鲜倒也算是新鲜,就是品相都不太好,大部分都缺胳膊少腿的,估计是鱼市结束之后剩下的。他一边感叹自己再一次的被杨迪辉所算计,一边挑了一些爱吃的贝类,小螃蟹什么的,然后递给烧烤摊的老板。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孟中仁的眼前出现了林毅的脸。快十年了,林毅的脸上已经被岁月刻上了不少痕迹,但是孟中仁还是从那双眼睛里认出了自己当年的好友。他难掩兴奋地开口道:“阿毅?!” 林毅看着孟中仁的眼睛,表情也从茫然到难以置信,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阿仁,你是孟中仁?” 见到林毅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孟中仁激动的抓住林毅的胳膊,兴奋的说道:“阿毅,是我啊。我是孟中仁,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好久。” 林毅愣了一下,目光有点不知所措,问道:“你找我?” 还不等孟中仁回答,杨迪辉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凑了上来,问道:“孟中仁,你们认识?” 孟中仁激动的点点头,说道:“认识,这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 而林毅那边确是木然的看了看杨迪辉,吐出一句:“嗯。” “那你们认识的话,今天你可一定要多给我们打折啊。”杨迪辉看两个人都算承认,立刻见缝插针的说道。 孟中仁无奈的瞪了杨迪辉一眼,对林毅说:“别管他,给他多算一些。” 林毅没有说话,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时候又来了一些客人,林毅对着孟中仁为难地说:“阿毅。。。那个。。。我。。。” 孟中仁恍然大悟地放开手,说道:“那你先忙,等你忙完了我在找你。” 林毅倒像是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地去招呼那边的客人挑海鲜。 孟中仁回到同学中,杨迪辉又贱兮兮的凑上来,说道:“我说孟中仁,那真的是你初中同学?” 孟中仁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林毅的故事,于是对着其他同学说:“你们说,杨迪辉的这顿海鲜大餐还做数吗?”这不问则好,一问又像炸开了马蜂窝,大家又把矛头一致对准了杨迪辉,开始数落起他研究生两年在宿舍的各种葛朗台行径。。 孟中仁一边心不在焉的参与着对杨迪辉的讨伐,一边时不时的透过烟火观察着林毅。他对这边的热闹毫无察觉,只是在认真的摆弄着手中的海鲜,好像心中毫无波澜一般。 天色越来越晚,林毅的生意却越来越好。看得出来,都是些有时间却没钱的大学生愿意大老远的跑来大快朵颐一番。孟中仁几次想和林毅搭话,林毅都为难地说:“阿仁,你看,又来人了。”最后孟中仁没办法,只好告诉他自己第二天再来找他。林毅一边点着头,一边又被另一群客人叫了过去。等孟中仁和室友上了车,才发现自己匆忙之中都没有问林毅要个联系方式,那阴天自己该如何找到他呢? ------------ 第九章:归案 (下) 一连几天,孟中仁在南港码头都扑了个空。等到末班车的司机都认识了他,他也没有等到林毅。他想起了泡沫箱里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海鲜,于是赶在早市来到了南港。 等到早市快结束,渔民开始慢慢准备收摊大甩卖了。孟中仁才看到林毅推着那个三轮车不慌不忙地走来,一路熟练地和渔民砍价,一路将挑好的海鲜搬上车子。看到孟中仁,林毅先是一愣,然后擦擦额头的汗,露出了笑容。 “阿毅,你可让我好找。我找了你好久。” “南港前几天,城管执法很严,我们都不敢出摊,都去北边了。我想联系你,但是也没你的联系方式。” “噢,对了,你有手机吗?我们换一下手机号。方便联系。” “有的。” 两人交换了号码。孟中仁又开口道:“你今天什么打算?” “现在回去卸货,然后准备晚上出摊。” “那我帮你。我今天学校也没什么事。” “你怎么还在读书啊?” “我读研究生了。” “噢。” 林毅骑着三轮车,带着孟中仁和一堆小鱼小虾,七拐八拐的停到一个旧平房前。房子不大,放着一张行军床,还有一个用木板搭起来的大桌子,上面堆着些瓶瓶罐罐,样子看着像是调料。屋角有个冰箱,算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电器了。 孟中仁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对着林毅说:“这些年,你就住在这里吗?” 林毅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啊,也不是,搬了好多次家。现在住在这里,方便每天出摊。你别客气,随便坐,随便坐。” 孟中仁靠着桌子坐了下来,一时间,两个人竟然不知道聊什么好。最后还是林毅先开了口:“抽烟吗?” 孟中仁点点头,接过林毅递过来的卷烟,抽了一口,就被呛的抽不下去了。林毅笑着接过他的烟,说道:“抽不习惯吧。给我吧,别浪费了。”说完也不嫌弃的接着抽了起来。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孟中仁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阿毅,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林毅疑惑的望着他。 “对不起,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没再联系你了。” “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毕竟,林自平是我父亲,你是在我家里才有的危险。” “可是。。。如果不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带你来家里玩,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嘛。我以前也常去你家,在你家我就不可能遇到那种危险。”说罢,林毅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是说,作为你的朋友,我不该和你就断了联系。” “阿仁,你知道吗?其实那件事之后,我也在躲着你。” “躲着我?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躲着你?可能。。。可能是觉得自己不配和你做朋友吧。” “你在说什么?什么不配和我做朋友!”孟中仁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 “哪有带朋友去家里玩,就给朋友带来生命危险的呢?”林毅透过一片烟雾,认真的问着孟中仁。 “阿毅,我从来把你和林自平都分的清清楚楚。他是他,你是你。你是我的朋友,而他对于我,什么都不是!我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林自平的,是否把他当成父亲,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他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他根本不配当任何人的父亲。” “我有时候也想这样,希望林自平和我没有关系。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我和你想的一样!” “那叔叔阿姨呢?他们也这样想吗?” 孟中仁一时语塞了,他慌乱的望向别处,有点语无伦次的说:“他们。。。他们。。。不。。。他们有一天会想阴白的。” 林毅又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对孟中仁说:“你不用安慰我。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想我也不会希望你有这样的朋友的,至少不希望你朋友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孟中仁听到林毅这么说,想着自己那已经算是非常开阴的父母的态度,也确实无法反驳。他想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不要想占我的便宜,还想当我爹。” 听到这话,林毅忍不住笑了,然后对孟中仁说:“我让你占便宜!那你当我爹呗?” 孟中仁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当就当。从你今天起,我就要对你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那一整天,孟中仁和林毅一边准备晚上烧烤的材料,一边聊着这么多年彼此不在身边的经历。林自平入狱以后,林毅的生活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了。家里的房子被强制拍卖作为补偿给了受害人一家。而林毅的亲戚们,谁也不愿意收留他。虽然他是揭发犯罪份子的小英雄,但他揭发的是自己的父亲,这在x城这个宗族观念十分严重的地区是非常大逆不道的。此外林自平招来的同伙,也大部分都是他的亲戚或者至少是他的同族,这些人进了监狱,他们的亲戚朋友更不可能给林毅什么好脸色看了。那段时间,林毅经常莫名其妙地挨揍。后来在警察的干预下情况终于有所好转,林毅也被送到了孤儿院。可是谁会想收养一个父亲是在押罪犯的孩子呢?于是林毅只好在孤儿院浑浑噩噩的过到十八岁,然后出来社会上讨生活。凭着初中文凭当然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所幸x城加工厂比较多,当个工人也不难。但是不知道是谁传开了林毅父亲的事,于是他就被莫名其妙的找茬辞退了。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剩下的就只能是摆摆摊,和城管打游击了。好在林毅从小在海边长大,对鱼市也够了解。讽刺的是,自从林毅开始摆摊,父亲被自己揭发蹲监狱的事情居然变成了他的护身符。在鱼市这么多年,渔民从来不敢给他缺斤短两,而附近的地痞流氓也不敢收他的保护费。一边是害怕林毅和罪犯有勾结,另一边是害怕林毅是警察的暗线。就这样也算因祸得福吧,林毅摆摊这几年,一直都很顺利,所以也勉勉强强给自己租了个小房子,添了个冰箱,解决温饱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天之后,孟中仁学校没课的时候,就会来林毅这里帮忙。两个人都有时间的时候,还会在x城四处转转,走走小时候走过的路。谈起未来,孟中仁打算毕业了之后做律师;而林毅打算攒点钱,学点手艺,能自己开个小店。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两年,期间孟中仁研究生毕业,顺利通过了司考并完成了律师实习,拿到了律师资格。为了庆祝孟中仁成为律师,林毅选了一天特地没有出摊,在出租屋里做了一桌子菜,还给孟中仁准备了一份礼物。孟中仁拆开一看,是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只有搭扣处有个金色的H。他埋冤林毅不应该那么破费,结果林毅从床底下拉出几个大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未挂牌的包。孟中仁虽然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但是大学加研究生六年,也交过几任女朋友,耳濡目染的也有一点了解。作为律师,他觉得这些东西肯定不正常,于是沉着脸问林毅:“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 林毅一脸无所谓的说:“和我一起摆摊的小田,他的亲戚有个加工厂,在做这个。他摆摊的时候就顺道卖一些,可好卖了。所以我也进了一些,想下次出摊的时候也试试。所以包你就放心用吧,质量很好的,而且也不贵。” “你这些可能是假货,你知不知道贩售假货是犯法的?” “什么假货?不都是包吗?还有什么真假?” 孟中仁着急了,拉着林毅问:“你多少钱买的这些包?” “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你快告诉我,这可能真的会很严重。” “。。。一箱。。。一千块钱。” 孟中仁数了数,一共五个箱子。他问林毅:“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我这几年总归能攒一点吧,还有两箱是小田赊给我的。” “你说的这个小田,人在哪?我们去找他,把这些包退回去。” “阿仁,你怎么了?为什么要退回去?这些包怎么惹到你了?” “你听我说,你如果卖这些包,可能会坐牢的!”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这包怎么了?你如果嫌掉价,不愿意背那个包,那算了,你还给我吧。” “这些包可能是假的!贩卖假货是犯法的。你怎么就不阴白呢?” “包怎么可能有假?你看,它是不是可以装东西?”说着林毅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包,随便抓了点东西,塞了进去。 看着林毅的行为,孟中仁哭笑不得,他急急的对林毅说:“首先,根据这个价格,我大致就能确定这些包肯定是假的;其次,就算它们不是假的,这些包也不能在市场上流通。我看这都是些外国的牌子,你没有经过海关缴税,你这就是走私!难道你忘了吗?林自平坐牢的原因之一不也有走私吗?你怎么能走他的老路?”说完这句话,孟中仁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他心里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提林自平,为什么要拿他的行为举例?他偷偷的瞟了林毅一眼,林毅正一言不发的收拾那几个箱子。他走到林毅跟前,帮着他一起整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只是机械性地把东西整理好,然后把箱子塞回了床下。这时孟中仁饿了许久的胃抗议了,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林毅终于开口了,招呼孟中仁吃饭。 这顿饭是他们之间最沉默的一顿饭。好几次孟中仁都想张口说话,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好吃,林毅也一遍又一遍的用“嗯。”来回答。吃完饭,林毅很阴显的要送客,孟中仁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毅,你相信我。就算这些包暂时能让你赚些钱,但是迟早有一天,事情会败露的,到时候你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林毅低着头,一边用身体把孟中仁推出门外,一边说道:“好的,我知道了。”等孟中仁的身子退到门外,他当着孟中仁的面,关上了门。 孟中仁愣在门外,本来想伸手敲门,但是不知怎么的也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掉头走了。 第二天上班,孟中仁的一个同事临时请假,老板就让他跟着自己去出差。等他回来,已经是一周之后了。他回家放下行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去找林毅。 到了林毅的出租屋门口,迎接他的却是法院的封条。等他问了一圈熟人,才打听到林毅发生了什么。 那天听到孟中仁提起林自平,确确实实是将林毅心底的伤疤狠狠地揭开了。他当时的沉默,只是因为自己无言以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孟中仁那么大的反应,但心里却默认孟中仁的反应肯定是有道理的。孟中仁走后,他整夜失眠,想借着酒精入睡,却越喝越清醒,脑子里都是当年林自平被捕的画面,渐渐林自平的脸变成了自己的,自己的脸又变成林自平的,就这么半梦半醒的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出摊的时候,他虽然心疼钱,但还是放弃了带那些包出摊。可是就是那么巧,那天晚上城管突击检查,林毅因为一整晚几乎没睡,又喝了酒,跑得慢了些,被逮了个正着。两方拉扯之下,言语上未免有些冲突,不仅如此,还都动了手。林毅脑子一热,稀里糊涂的拿起了温度还很高的烤架,拍向了一个城管。看到那人大叫一声,痛苦的捂着脸倒在地上,林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扔了烤架,呆呆地坐在了地上。其他的城管立刻叫了救护车和警察支援。 两个警察押着林毅回到他的出租屋取证件。其中一个无意间扫到了那个孟中仁没拿走的礼物,联想起前段时间接到多个奢侈品牌举报市场上出现大量高仿包的事,就又对林毅的屋子进行了搜查。不用想也知道,那五个大箱子假包被逮个正着。 等到孟中仁办完手续见到林毅,整个事情已经基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无论孟中仁如何劝说,林毅都不肯供出他口中的小田,而孟中仁也只是听林毅说过小田,并不能将他和具体的人对上号。于是林毅因为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未遂,故意伤人即遂,妨害公务即遂,数罪并罚被判了5年有期徒刑,这还是多亏了孟中仁四处凑钱,托人转交给那个被打伤的城管,拿到了他的谅解书的前提下。 林毅进去之后,孟中仁雷打不动的每个月都会去看他,给他各种普法,也让监狱里的人知道林毅在外面是有人照应的,避免他受到排挤。好在林毅也比较争气,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在监狱里表现积极,得到了减刑,提前一年出了狱。孟中仁本来以为这件事将是林毅人生中最后一个坎,可是却没想到。。。 车子稳稳的停在了公安局门口,打断了孟中仁的回忆。曹处长率先下了车,安排对孟中仁和林毅分开审问。他将孟中仁交给手下一名得力干将,而他自己,要亲自审问林毅。 曹处长人生中见过许多被捕的通缉犯,有的负隅顽抗,有的万念俱灰,还有的一边与你虚以委蛇,一边找机会逃脱,而林毅似乎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情,也不会像大部分犯人那般正襟危坐,他就只是坐在那里,好像他一直是坐在那里等着你来。 曹处长先核实了林毅的个人信息,然后又宣读了他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各项基本权利。在此期间,林毅一直都很沉默,配合着问题点头或者摇头。当曹处长问林毅是否要请律师的时候,林毅终于开了口,他要求孟中仁担任他的律师。曹处长看时机已到,就抛出了准备好的问题。 “林毅,在你离开犯罪现场后,你联系了几次孟中仁?” “我。。。我记不得了。” “真记不得了?” “嗯,真的记不得了。” “那你总记得,为什么联系他吧?” “我。。。我想向他咨询一些事情,因为我也不懂法。” “是咨询和林自平的死有关的事情吗?” “。。。是的。” “那你有没有向他透露你正在逃跑,或者说有逃跑的打算?” “。。。我。。。好像有吧。” “有还是没有?” “有。” “那他怎么说?” “他。。。他劝我自首。” “他劝你自首?” “是的。” “那他为什么见面的时候带着现金和黄金给你?” “因为。。。因为他怕我有后顾之忧,带着这些钱劝我自首,说如果我向公安机关如实交代,那么这些钱就可以给我女朋友和我的孩子,这样我即使坐牢,也不担心没人照顾我的孩子了。” “只是这个原因?这些钱没有别的用处吗?” “只是这个原因。孟中仁从一开始就劝我和警察合作。”。 曹处长喝了一口水,认真的盯着林毅。林毅脸上波澜不惊,就好像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排练的无数遍了。曹处长仔细回忆从监听到跟踪到抓捕的各个环节,确定孟中仁是没有机会教林毅说这些话的。他一方面气恼这两个人配合的如此默契,另一方面又对孟中仁躲过一劫暗暗的开心。眼看着夜深了,由于中央已经三令五申禁止疲劳审讯,所以他打算速战速决,再问几个问题,剩下的工作等阴天详细的尸检和犯罪现场报告出来之后再开展。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林毅:“那你现在是打算自首了吗?” “是!”林毅抬起头,紧接着一字一句地对着曹处长说道:“我没有杀人。林自平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