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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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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弃妇沈长安
漏水的房檐滴答,破洞的窗纸灌进一溜溜的冷风,长安不由裹紧了那件夹棉的粗布衣衫,瑟缩在角落里抖个不停,本就单薄憔悴的身形像风中的落叶,似乎一卷便能给飘飞了去。
窗外一片阴暗,却有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踏水而来,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四下里一看,终于锁定了蹲在墙角的长安,奔了过来,双膝一软便跪在了长安面前,垂下了头,满是戚色,“小姐,奴婢没能见着姑爷,奴婢没用,求不到……”
“紫云……你……你可说了……是我让你去的……他怎能不见?”
长安颤抖着说着话,牙关因为寒冷不断地打着颤,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绝望。
“多是守门的婆子奴才都被那女人收买了去,谁还记得小姐在这边受苦?”
紫云咬牙说道,眸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光芒,拳头紧握,“若是老爷如今还在,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小姐?”
长安闭了眼,尖长的指甲扎进了掌心,消瘦的脸庞滑过一丝清泪,玉涛,你怎能这般无情?
夫妻七载,你难道记不得我对你的好,记不得从前恩爱的时光了吗?
如花美眷,终抵不过似水流年,如今你只见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
“小姐,您别哭了,还是紫鸳说得对,这陈玉涛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紫云几乎咬牙切齿,瞪圆的美目中是烈火熊熊。
满朝文武都知道,是陈玉涛大义灭亲指认了沈家通敌叛国之罪,以此来换得自己官途的亨通,只有小姐固执地不愿意去相信而已。
小姐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已经去了其三,只剩她一个,想起一同长大的姐妹,她怎能不怨不恨?
而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吃里扒外的畜生--陈玉涛!
“不,不会的……”
长安死命地摇头,泪如雨下,她怎么能相信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是如此地不堪?
那一年,他金榜高中意气风发,骑着白马在京都巡游时,那一身飘逸的长袍,俊美英挺的面容,迷花了多少女子的眼?
若不是她从一出身便是病弱体虚,恐怕也会希冀有着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吧?
可谁知道,梦想真的成为了现实,他竟然来国公府提亲,她硬挺着病弱的身子到前厅隔着碧纱厨一看,果然是少年风流,人中龙凤,想起几个丫鬟们经常在自己面前念叨,更觉得这一切是喜从天降,她差点被幸福的大浪冲昏了头。
静下心来,她不由冷静地想了又想,她从小病体缠身,是京都有名的药罐子,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怎么会看上她?
疑窦一生,便寝食难安,而后还是父亲找来了陈玉涛,他亲口对她说,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的与世无争,这一世求得这样一个妻子,今生无憾!
那时的她被这一番话语感动得热泪盈眶,可是,真的无憾了吗?
虽然被幸福和喜悦包裹,长安却并不糊涂,或许陈玉涛愿意娶她多少带着点言不由衷,但那时的她却选择了相信。
只要嫁给了陈玉涛,她一定会努力地让身体好起来,真正地做到让他没有遗憾!
结婚三年,他以她病弱为由,并没有强迫她圆房,她想着这是他的体贴,便亦发觉得甜蜜,誓要把自己的身体给养好!
于是乎,那些从前令她厌弃不已的补品煲汤每日必不可少地端上她的餐桌,她也遍读医书、杂记,找到每一种可以治好她病症的药方。
正所谓久病成医,在这样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在他们成亲的第四年初,她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善,再也不是从前的瘦弱不堪,反而变得莹润风满了许多,巧笑顾盼间,展现了一个十八岁少女该有的风华。
他的目光在乍见那时的她还有过一瞬的惊艳,随即便垂了眉,掩住了眸中晦暗的光芒,她却不知,只沉浸在欢喜中。
那一晚,本是该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却没想到成了她痛苦的梦魇。
母亲早逝,她是武国公独女,在上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没有人教导她原来从少女转变成女人,这个过程竟然是如此地痛苦。
那一晚,他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在她身上不停地索取,榨干她的每一寸精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车轮给重重辗过,她觉得自己快散了架,灵魂漂浮在高空落不了地,最后,在空洞的呜咽与干涸的眼泪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除了床下那凌乱纠结的衣衫与洁白床单上已然凝结的那抹暗红,竟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她以为他心怀愧疚,所以将精力投注在公事上,她能够谅解,从前俩人便也见得不多,成亲后更是相敬如宾,她以为这就是夫妻相处之道。
还有那一晚的事……她又羞于向别人启口,只得自己翻书看了看,才了解到这是夫妻必经之事,女子虽然会有痛苦,但却不似她这般强烈。
手中的书倏地翻落在地,细细回想,她隐隐觉得那一晚……他对她,似乎不是爱,反而带着另一种掩埋在内心的发泄。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她从小便在病中,也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虽然单纯,但并不愚蠢。
陈玉涛对她有怨……甚至有恨吗?
既然发现了这一点,她便追根溯源,终于通过死缠烂打的方式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事情的真相。
而真相往往是残酷的--陈玉涛并不爱她,只是因为父亲豁着老脸向皇上请旨赐婚,才不得不娶了她,他对他们一家子都是怨恨的。
知道这个真相,对长安的打击实在太大,但她虽然看似柔弱,但性子却坚强,既然一切不能更改,他们已是夫妻,那么眼前最紧要的便是要消除陈玉涛的这份仇恨,让大家以后能好好地过日子。
她不能怨父亲,因为父亲是为了她。
那个相士,那个用状元郎冲喜的批命之说硬是将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而事实证明,与陈玉涛成了亲后,不管是因为心情的愉悦和开朗,还是补药与良方的不间断使用,她的身体真正是一天好过一天,父亲与兄长的脸上也时常挂满了笑容。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他们一家人的喜悦与欢欣,背后却盛满了陈玉涛的诅咒与怨恨。
知道这个事实以后,她对陈玉涛更是小心翼翼,曲意温柔,即使得到的是他的冷待,她也没有丝毫退缩。
其实,他们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那是在成亲第六年,她怀孕了,那段日子他放下了公事,常常陪伴在她的身边,虽然话语还是不多,却让她感到了一丝真切的关心和爱护。
紧接着,父亲与兄长接到皇命出征,战死沙场,她听闻噩耗,情绪激动之余,四个月的身子当场就滑了胎,她伤心哀恸,修养了月余也不见好,谁知就是这时,陈玉涛竟然带来了父兄叛国的消息,她震惊得几乎呆滞。
父兄征战沙战,血染烽烟,没有得到英雄烈士的追封,却被人构陷为叛国贼,她又愤又怒,当场就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不过三个月,沈家的叛国罪便盖棺定论,抄家灭族,只有已经出嫁的女儿,才免去了这一场祸事。
沈家,曾经的一门两国公是何等的荣耀,如今却落得个凄惨收场,只是因为她嫁的那个男人--陈玉涛!
而后,她在自怜自哀中暗自憔悴,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最后的最后,她成了弃妇,被发往了远离京城的庄子,苦苦捱了几个月,得到父亲旧部偷偷传来的消息,说是寻到了父兄的尸骨,让她去殓骨长埋,也算是全了最后一份孝道。
可此去沙场,万里路途,她求的不过是一辆马车一点盘缠,就这样竟然也被拒之门外。
陈玉涛,真的如此狠心吗?
原来,仇恨是不能被抚平的,压抑得越深,反而燃烧得越烈。
没有因,哪来果,她便是这一切祸事的根源。
其实,长安的心里早已经猜透了这一切,却迟迟地不肯面对,迷糊地活一日,好过清醒得活一时。
想起父兄的好,想起祖父祖母,叔婶姐妹们,她的心就好似被一刀一刀凌迟着,这种痛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若,不若她也追随亲人而去。
痛哭之后,长安擦干了泪水,忍着全身的颤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漆黑的雨夜,咬了咬牙,道:“紫云,收拾东西,咱们走!”
走吧,这个地方再也不属于她,即使是死,这一辈子,她也不要再和陈玉涛沾上一点关系。
“小姐,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
紫云愕然,泪花还挂在睫毛上打着颤。
“去找父亲和兄长。”
长安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细软,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件破棉衣,两张干硬的烙饼,身上没有一文钱,就算是沿路乞讨,她也能走得到。
俩主仆收拾了东西,在雨夜上路,却不知道在她们刚刚踏出庄门,便被几个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婆子挡在了门口。
紫云吓了一跳,习惯性地护卫在了长安跟前,冷冷地扫向眼前的人,喝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叛臣之女,休想潜逃!”
当先那婆子面目冷厉地看着长安主仆,“老爷宽宏,饶过你们主仆,没想到尔等不知悔改,竟然还想脱逃!”
紫云双目赤红,“我呸!污了你的狗嘴!”
“啪!”
那婆子一个巴掌扇来,紫云立刻便被甩向了一边,立马有另两个婆子上前就是一顿好打,长安惊恐不定,“你住手!我们没有……”
“把她给我拿下!”
那婆子说着便动起手来,不知道什么污布向前一送便堵住了长安的嘴,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将她拖攥着便往前走去。
嘴里那恶心的味道冲得人反胃,长安死命挣扎着,只是她的力气在这些粗使婆子跟前无异于挠痒痒,她惊恐地看到不远处的婆子举起了木棒,狠狠地砸在了紫云的头上,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都瞪直了,泪水簌簌落。
紫云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再也没动上一动。
她木然地被人架上了马车,整个人几乎呆滞,直到马车停住,她被人反绑了手脚,和着一块重石一起装入了麻袋中。
然后--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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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地一缕魂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长安只记得那冷入骨髓的冰寒,以至于她如今成了一缕孤魂,那感觉仍然是如此地强烈。
当窒息的感觉无法忍受时,她顿觉身体一轻,仿佛灵魂脱壳一般飘浮在了空中,亲眼看着自己沉入深深的冰冷的湖底。
那一刻,长安知道,她死了,至少这一生是结束了。
成为魂魄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吃喝,不用走路,想到什么地方,一飘就去了。
紫云已经没救了,但她却没有如愿地遇到紫云的魂魄,于是她飘向了征战后的沙场,时过境迁,那父亲旧部传来消息说为她父兄一直守骨的人也不知去向,只有清理战场后深埋地底的万具枯骨,可她又怎么能分辨谁是谁呢?
长安在那里徘徊不去,哀声连连,可她却已经没有泪可流。
她在那座乱坟岗里一守就是三年,好在魂魄对于时间的流逝没有什么概念,三年一过,她便飘回了京都,在有心人为沈氏一门堆砌的孤坟前聊聊拜祭。
沈氏满门抄斩,她怎么可能没有恨,没有怨呢?
她要看看陈玉涛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了沈家,他便真的能逍遥快活了吗?
也许被推入湖中生死挣扎的那一瞬,她的心中是极恨的,她不只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陈玉涛想要置她与死地?还是那个女人为了扫清登上陈夫人位置而清除她这个障碍?
当时的自己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和怨恨,但在为父兄守孝这三年中,她的心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陈玉涛所做的一切,焉知他日不会受到应有的报应?
她要好好在一旁看着,等着!
三年过去了,似乎有了揭发沈氏一门叛国之罪兼大义灭亲的功劳在里面,陈玉涛的官途走得比以往更顺了,如今位极人臣,是皇帝身边不可缺少的左右手。
她在他身边一呆就是十年,看着他身边美人环伺,笙歌艳舞,好不热闹,而寂寞深闺中那个一心爬上了陈夫人位置的女人却是日渐老去,变得面目可憎。
她看着他一人独坐书房,漆黑的夜里,狰狞地狂笑,指天骂地叫着她的名字,怨恨着沈家给他带来的屈辱,又哭又笑,状似疯魔。
她看见他们的争吵、恩爱、互相指责、假意奉迎,甚至玩弄心机,夫妻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可悲了。
原以为有爱才会有恨,但看着现在的陈玉涛,她真的觉得一切都淡了。
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谁又能逃得脱生死轮回?
富贵荣华,男欢女爱,到头来不过是浮华浪荡一场,即使再荣耀再富贵,生命的最后,你依然什么都不能带走!
想通了这一点,长安真正觉得这十年的时间过得可笑,她竟然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确实不值得。
这一生,因为病弱体虚,她都未离开过京都,趁着如今有机会,她还能看一看祖国大好河山,游历那不曾走过的山山水水,看遍人世间万千风光。
思及此,长安的心没有一刻的停留,甚至连多看一眼那曾经住过的地方的欲望都没有,飘去了她向往之地。
日出日落,潮涨潮落,春去秋来,四季变迁,奇峰险峻,瀑布奔腾,高山流水,绿草成茵,花开锦簇,大自然的奇境竟然如此美妙,让她心醉,让她神往!
她曾经在大山中见过一位雕刻老师傅,被他刻刀下活灵活现的人物吸引,一看就是五年,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位当世闻名的雕刻大师。
她曾经跟着一位四处游走的铃医,看着他遍尝药草,为人治病,看着他写下了医学界的传世巨著。
她曾经跨越重洋,到了海的另一边,那里住着白色皮肤与黑色皮肤的人种,说着她完全不懂的语言,那里的民风、穿着、人情交往,与她认知中是那么地不同。
她也照着曾经看过的杂记,一一巡游那些伟人大家的故居,感受着知识海洋中的博大精深,从而领略新的感悟。
原来的自己只是从书本上获得知识,如今眼界一经打开,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贫乏,还指着那一点舞文弄墨的附庸风雅,便认为是才情了,如今想想都觉有几分可笑。
这么多年的阅历,让长安从一口只见一片天光的枯井,骤然跃入到了四海汪洋之中,她像一块不知餍足的海绵一般,贪婪得吸收着她所见所闻的每一种知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可她仍然不敢夸口她已经学遍了所有。
学无止境,书海无涯,当长安终于回过神来之后,沧海桑田,岁月流逝,弹指一挥间,已是百年时光。
这一日,她飘荡着经过了一座古刹,这座古刹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看起来有些残破,早已经失了香火,但门前却有一老妇持着扫帚扫着枯叶,将古刹门前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位老妇倒是一个执着的人,长安不禁莞尔一笑。
其实刚刚成了孤魂后的一段日子里,她甚至在飘荡的过程中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经过的寺庙,她怕她这种不容于世间的孤魂会被佛祖给收了去。
她的肉身死了,可是她的灵魂还活着,那便是另一种意义的存在,她珍惜这样的生活,亦不想轻易失去。
可今日走到这座古刹之前,却有一种想要靠近的感觉,就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一般。
长安好奇得飘近了些,却仍然不敢进入庙中,她本是一缕孤魂,能够存在于天地之间已是一种恩赐,更是不敢轻易踏足这神圣之地,对庙堂之中那宝相庄严的佛像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之心。
那佛像的彩漆早已经脱落,露出了内里泥土塑身的原色,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似乎能洞破苍穹,看穿世间万物,与佛像对视的一刹那,长安的心神为之一震!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空明遥远的声音突然响在耳侧,似树叶零落般地轻轻一叹,长安猛然一怔,这是谁在和她说话?
她成为孤魂那么久,虽然能看能听,但到底是不能和人交流的,她的心灵是丰富的,但情感却是孤独的,骤然听到这一段佛家六祖惠能大师的四句偈,她只觉热泪盈眶,脑中似有一阵白光闪过,一股股晕眩的感觉随之袭来,让她心中阵阵发慌,在整个意识将要陷入迷蒙之中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从哪来,归哪去,长安,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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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活一遭
夏日的午后,枝条懒散地吐着绿,伸出墙外数枝,风过,飘摇如絮。
守院门的婆子坐在小杌子上,哈欠连连,不消一会功夫便困顿地点着脑袋,昏昏欲睡。
啪啪啪!
门上铜环震响,那婆子一惊,往门缝里一瞧,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嘴上却抱怨连连,“紫云姑娘,这大白天的你不在夫人房里侍候着,尽往外跑,仔细被老夫人逮到,又是一阵数落!”
“守好你的门吧,我的事你少管!”
紫云不屑地瞪了那婆子一眼,粉色的胭脂罗裙一动,早已经往屋里走去,哪里管身后婆子的絮絮叨叨。
“怎么了?一路气嘟嘟的,谁惹你不开心了?”
一身灰色布裙的紫雨避过了阳光走进了廊下,用棉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每日的武练那是必不可少的,谁叫她是小姐身边唯一会武的丫头。
“还不是那孙婆子!”
紫云一撅嘴,满脸地不服:“不过是个守门的婆子,仗着是老夫人娘家人,一点也没把小姐给放在眼里。”
“算了,少说一句,处处都有仗势欺人的狗,只是小姐大度,不与他们一般计较罢了。”
紫鸳从小厨房里拐了出来,手上端着一盘白糖糕,四个紫字头的丫环,却只有紫鸳穿着这紫色的罗裙才最是对味,裙摆处一朵盛开的芙蓉花,衬得她人比花娇,清丽可人。
“小姐可醒了?”
紫云目含渴望地瞅着那白糖糕,生生咽下了唾沫,这才记起了自己的正事。
“这会怕是……”
紫鸳看了一眼屋内,紫琦恰巧撩起了竹帘,对屋外三人道:“小姐早醒了,听见你们在屋外叽叽喳喳,这才让我唤你们进去。”
三个丫头对视一眼,掩住眸中的小小惊讶,最近小姐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转变,在安静中又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通透与明了,显得是那么地高深莫测。
四个丫头一字排开站在眼前,倚在黄梨木软榻上的女子这才缓缓坐直了身子,只见她肌肤如雪,透着凝脂般的莹润光泽,秀眉细目更显五官精致,一点朱唇不过分红艳,是恰到好处的粉色,上身穿着件月白色的联珠双鸾纹的交领窄袖襦衫,腰上系着一条杏黄色的六幅石榴裙,顾盼间又带着一抹淡定和从容,气质清冷高华,让人一见便觉得美好高贵,生不出半丝亵渎之意。
长安伸出了手掌,看着淡粉色的指间上流转着一抹光尘,屋外阳光正好,透过镂空的窗棱洒了进来。
活着,真好!
她重生在了与陈玉涛成亲后的第三年,这个地点,这个时候,应该发生些什么,长安已经在心中默了一遍,时光如流水而过,可过往发生的点滴却如细碎的片段一般在脑中重演,只是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将这些记忆通通理清,不至于混淆。
长睫微颤,长安深深地吸了口气,闻着鼻间一阵芳香,她不由转头看向了窗台下的那盆半枝莲,笑道:“紫琦,你将这花打理得真好,闻着它的味道,整个人便舒服多了。”
从前这屋内摆着的是夹竹桃,如今才被她换了去,半枝莲花小,养在室内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正好解解从前吸进去的毒。
从前她依着陈玉涛的喜好,只当他喜欢她便摆着,却不知夹竹桃散发出来的气味,闻之过久,会使人昏昏欲睡,智力下降,其分泌出的乳白液体,如果接触过久,更会使人中毒。
陈玉涛说着喜欢,可常住在这屋里的人是她,他又来过几回?
原来从前点点的好,也是精心为她布下的重重陷阱,就等着怎么坑她害她,枉自她还如此天真。
想到这里,长安摊开的手掌不由缓缓握紧。
“小姐喜欢就好!”
紫琦笑着抬了眼,眉间亦是淡淡的喜悦。
“我瞅着从前那盆夹竹桃也挺好,艳艳的花儿,看着多喜气!”
紫云素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懂什么?!”
紫鸳瞪了紫云一眼,“夹竹桃瞅着便艳俗得紧,小姐喜欢这半枝莲自有喜欢的道理!”
紫鸳从来便不喜欢陈玉涛,所有可以和他唱反调的东西,她都乐此不疲,长安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有一双慧眼,至少比起大多数被蒙了心眼的人来说,她一眼便看透了人的本质。
只是从前因着陈玉涛的关系,她便也不太喜欢紫鸳,久而久之更是疏远,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紫鸳出现在屋里的时间便自动减少了,大半部分时间都窝在厨房里,研究自己喜欢的厨艺。
可惜了,当年沈家出事,紫琦与紫雨因着是沈家的家生子,看不得沈家满门抄斩,闹到了刑场,结果被下了狱,没过多久便死在了狱中。
后来,紫鸳与紫云陪着她到了庄子上,紫鸳性子直,有一次她生病了,为了给她请大夫看病,和庄里管事的婆子闹了一通,最后大夫是请来了,可紫鸳也白白挨了顿打,婆子也不给她请大夫,重伤后得不到医治,没熬多去也去了。
最后剩下一个紫云在身边,可她也没能保住。
想起过往,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又层层袭来,时间沉淀了过往,可抹不去伤痛,她原以为飘荡百年,俗世里的一切都在记忆中淡去,重新活一次,那些记忆偏又如此鲜明,就好似发生在昨天。
长安沉沉地闭上了眼,是菩萨让她再活一世吗?让她来改变沈家的命运,让她的亲人朋友再也不会遭遇不幸,躲过那一场滔天大祸?
若是这样,她便要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想想那祸事从何而起,何时开始,哪个细节,哪个原由,哪个她不曾在意的人和事,如此拼拼凑凑,总会让她找到症结所在。
例如今天将会发生的一切--
紫琦看了紫云一眼,“紫云,你不是有话要禀报给小姐吗?”
“是,小姐。”
紫云点了点头,“刚才奴婢正和小丫在一旁说话,便看着红绡往老夫人房里去了,不一会,宋妈妈便出来安排人抬软轿,说是老夫人要来咱们苑里,奴婢便忙不迭地跑回来报信。”
“红绡?”
紫鸳不屑地哼了一声,“她都往老夫人房里蹿了,那准没好事。”
红绡如今是陈玉涛的通房丫头,长安与陈玉涛至今未圆房,他平日里下了朝也就是偶尔来看看长安,多半是歇在红绡的房里,暗地里她们几个丫环都叫红绡狐狸精。
“我知道了。”
长安垂眉,唇角不自觉地微翘,这个时候红绡和陈老夫人前来,多半是为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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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婆媳两面刀(1)
青花缠枝的瓷熏炉静静地摆在紫檀木的长条案几上,镂空的三个洞眼里袅袅升起一股淡淡的香烟,薄荷调着百合香,在夏日的后午带来一股清甜,闻着使人舒爽,一扫午睡后的倦怠与庸懒。
长安斜斜地倚在金星小叶紫檀的美人榻上,身后枕着金丝攒牡丹的厚锦靠垫,一手支着额头,半眯着眸子似醒非醒,紫琦与紫雨分站她左右,紫云撩起了帘子,看着红绡扶着陈老夫人迈进了房,低垂的眸中满是不屑,在俩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瘪了瘪嘴。
陈老夫人圆脸富态,嘴唇略厚,气色看着倒是红润,一身赭红色绣金边的锦绣褙子,盘了个富贵的元宝髻,头上横七竖八插了好几只珠宝大钗,脖子上手腕上都挂得满当当,全身披金戴银,明晃晃直耀得人眼花。
这位陈老夫人娘家姓姚,早年也只是临淄城内的一个小户,嫁给了当时没落的世家子弟陈国万。
陈老太爷本也算是书香门第,耐何家族没落,自己又才华有限,考上了秀才之后便再无精进,也不会什么求生的活技,两夫妻生活算不得富裕,还时常需要姚氏娘家接济,生下三个孩子后甚至还过上了一段很拮据的日子。
幸而大儿子陈玉涛从小便聪慧,科考又一路得利,如今金榜题名,总算是光耀了门楣,让陈姚两家一跃成为了临淄城内的新贵之家,之后陈家再与沈家联姻,虽然背后受尽了嘲笑与奚落,但到底得到的实惠也让众人羡慕不已,端看如今陈老夫人的穿戴打扮就能知道一二。
陈老夫人虽然不喜欢长安这个药罐子,但到底也不敢得罪沈家,是以,对长安她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可刚进得屋里,看着长安斜靠在榻上,依旧是记忆中那幅软绵绵的病态,不由皱了眉,嫌恶的目光从眸中一闪而逝。
红绡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她不常来,但每次看得这屋中的布置摆设便是暗暗咬牙,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武国公独女,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恐怕整个陈府的布置与装潢都比不上长安这一间屋里的。
大周国手的山水墨画,精致的汝窑瓷瓶,对月交颈的粉彩鸳鸯壶,锦绣仕女采花图的夹缬屏风,就连长安躺的那张软榻上的竹席听说也是南岳的幽竹编织而成,舒爽透凉,轻若无物。
红绡目光一一扫过,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紫琦已经自动上前给陈老夫人搬了个锦凳,老夫人刚待坐下,红绡有些尖细的声音却倏地响起,“老夫人来了屋里,夫人也不见礼,没得说出去让人觉得国公府出来的小姐不懂规矩。”
红绡早就拿捏住了长安的性子,这就是个安静的主,不争也不夺的,这才由着她长久地霸占着陈玉涛,可只是这样她又怎么能够满足?没能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她始终不能被记在陈家的宗祠族谱,算不上个正经主子。
今儿个借着老夫人的势,她说什么也要让心中所愿得偿,所以眼下给长安来个下马威那是很有必要的。
陈老夫人刚欲坐下的身形僵在了半空中,肥胖的身子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额头之间立马浮上了一层细汗,忍不住抬眸瞪向了红绡。
她如今也不是从前的小门小户经得苦受得累,这两年多的安养造就了这一身膘肥体胖,如今就只是这样半僵着一会儿,那小腿肚子也忍不住在打着颤,心里又将红绡骂了又骂,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若不是看着这丫头照顾着玉涛还有几分尽心,她怎么会替红绡出这个头?
陈老夫人从前也不怎么与长安相处,这个媳妇本就体弱,晨昏定醒也是给免了的,偶尔来这一趟双方虚应一下也就习惯了自坐自的,在她印象中长安说不上三句话就直喘气,哪里还能赶着给她见礼?
红绡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正是将她给僵住了。
“红绡姑娘这话可说错了,”长安淡淡的抬了眸子,身形却是一动未动,“老夫人怜惜长安病弱是以不多加要求,那是老夫人心善……可有些人见到了主子却这样不懂规矩,我倒不知道这是陈府教出来的下人礼数?”
“噗”!
紫云就站在门帘处,没忍住给笑了出来,薄薄的竹帘哪能挡住这笑声,红绡登时涨红了脸,两手在身前绞着,那模样尴尬无比。
长安一个眼神过去,紫琦忙过去扶了陈老夫人,老夫人的目光沉了沉,干巴巴地应道:“媳妇说得在理。”这才重重地坐了下去,却忍不住抬眸打量起长安。
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翼轻颤,那双眸子虽然似疲惫间的欲增欲合,但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淡定而沉稳,就像园里的那颗老松柏一般,风吹不动,雨打不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长安的侧面,那静白如瓷器的肌肤更多了一层莹润,看起来细腻柔滑,全然不似从前那病态的苍白。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这长安明明还是和记忆中那柔弱的模样没差几分,但今儿个的感觉怎么完全不一样了?
“红绡姑娘,你可是初次向夫人行大礼,我这就去给你取个蒲团垫子,可别跪坏了腿。”
紫琦轻咳了一声,说出这貌似好心的一番话来,回身便转入次间去寻那蒲团垫子了。
紫云捂着唇在帘后偷笑,紫雨愣愣地看着屋顶,唇角却微微上翘。
长安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红绡一张脸红得好似着了火一般,咬了咬唇,目光求救似地看向了陈老夫人。
从前仗着是陈玉涛的通房丫头,她哪里给过长安半分尊重,就算是行礼也是草草带过,如今要她正经地给长安行礼,不是承认了她低人一等的身份,这可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红绡本就心气高,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是以,才向陈老夫人望了过去,希望她看在陈玉涛的面子上将这份尴尬给化解了去。
陈老夫人眸中光芒一闪,又看了一眼长安,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了,红绡该给长安好好行个礼,这往后抬了姨娘可不就是天天要向主母请安问好,这规矩还是得立着,莫让外人笑话我们陈府的人没礼数!”
陈老夫人说完这话,目光却是扫向了长安,隐含一丝冷厉之色,看来她从前是小瞧了这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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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婆媳两面刀(2)
屋内的薄荷百合香袅袅飘散着,吸入众人的鼻端却不都是一个味儿,有人急迫,有人心焦,有人满怀探寻,更有人了会之后暗自得意。
长安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从前的她一心要讨好陈家的人,对陈老夫人自然是多有容忍,就算卧病在床,在称呼礼数上也从来不会亏了去,可如今再看着这副嘴脸,她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致来虚应。
更何况,这一次陈老夫人带着红绡来,是明明白白地要给这丫头抬了姨娘的身份,让她有机会在主母之前诞下子嗣。
这欺负人都欺负到自个儿门上了,若不还以颜色,这些人恐怕真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长安记得,上一世她心里对陈玉涛有情,又想着自己身子快要好了,往后也能尽心服侍陈玉涛,为她生而育女,所以私心里到底没答应让红绡越过自己给陈玉涛生孩子。
陈老夫人当时含蓄地提了这个意思,也被她含糊地推了过去,再加上沈家暗地里施压,老夫人到底没敢给红绡抬了姨娘。
因为这事,红绡便怨恨上了她,甚至在她怀孕之后给她房里的香炉里暗暗拨了点麝香,以致于她长久地吸入,才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因为情绪激动滑了胎。
想到这,长安眸色暗沉,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一紧。
嫁到陈家后,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却不想这一个两个都在精心算计,害了她一家人不够,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虽然也算是陈家的后代,但到底是她的骨血,对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红绡的心忒歹毒了。
不过,即使她落败了,红绡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长安红唇一抿,眉目间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红绡啊红绡,可知她为了生子机关算尽,却因为那几年吃避孕的汤药给弄坏了身子,到头来也终没能有孕,落了个人老珠黄,惨淡收场。
得到陈老夫人的提点,红绡甚至不等紫琦拿来蒲团垫子,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长安面前,低垂的眉目中尽是喜色,开口便道:“贱妾给夫人磕头了!”
红绡等的就是这刻,原以为老夫人不顾着她,没想到竟然是借坡下驴,她心中怎么能不欢喜激动?
如今老夫人都开口了,长安如何能拒绝?
“且慢!”
长安微一挑眉,颇有些惊讶地看向陈老夫人,“老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就算是通房丫头不也该生了孩子,算是对陈家香火有了功劳,这才有资格抬姨娘,可红绡如今并无所出,老夫人这样做怕是不合规矩。”
既然你拿规矩说事,我便也拿规矩顶回去,如今的长安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就算她不在意陈玉涛了,也不能让这些人轻易便得偿所愿。
红绡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恨意,暗暗咬紧了牙,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若不是她沈三小姐进了门,她何致于被迫着喝那避孕的汤药,以致于如今连半个子嗣也无。
若真能生了孩子再抬姨娘,她也不会等到如今,还不是权势压人,如今长安竟然还在她面前摆出这副模样,定是存心给她难堪。
可恨她如今已经跪在了这石板地上,头也没能顺利地磕下去,倒是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虽然是在夏日,可那冰冷的石板地也磕得人脚疼。
“这……”
陈老夫人张了张口,脸色微红,又不好将话说透伤了两家颜面,这才微微挪动了身子,凑近了一分,低声道:“媳妇,如今你已经嫁入我陈家两年多,这身子还不见好,陈家子嗣为大,红绡也是个可心的,尽心尽力地侍候了玉涛几年,如今抬她做了姨娘,将来生下的孩子照样可以记在你的名下,母亲这也是为了你好!”
“喔,果真吗?”
长安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这是她十七岁的夏天,这半年里她的身子该大有好转了,可她却半点不想将这消息告诉陈家的每一个人。
“自然是的。”
看长安似有妥协,陈老夫人忙不迭地点头,“你是主母,姨娘生的孩子你若喜欢都能记入自个儿名下,对外还得了个贤惠的美名,这可是皆大欢喜的美事。”
陈老夫人如今一门心思只想抱孙子,眼看着长安是指望不上了,有国公府护短的沈家父子在当头照着,明目张胆地外聘良妾她又不敢,如今只能巴望着陈玉涛的通房能够争点气,这才豁出脸面来为红绡争这个名分。
其实想到这一点,陈老夫人又觉得着实窝囊,哪家婆婆给儿子房里塞人还得看媳妇娘家的脸色,若不是国公府势大,事事都压着陈府一头,她也不用在长安面前做到如此地步。
“那这事……老爷知道吗?”
长安垂了目光,颤抖的睫毛遮住了她眸中的冷意,双手绞在了身前,那模样是说不出的委屈与可怜。
陈老夫人这才放了心,她还以为这媳妇长能耐了,敢和她唱对台戏,如今看长安这副懦懦的模样,刚才的那份淡定与从容怕只是她看走了眼,如今只要不让沈家知晓,事情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只要你点头,玉涛绝对不会反对的!”
陈老夫人知道这个大儿子为人谨慎,即使当初不满意这桩婚事,面对沈家的人也能对应得宜,半点不失礼数与周到,至于在长安面前,那也是客气有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只能说这个儿子太过深沉不好琢磨,可如今是为着陈家子嗣大事,料想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这……”
眼见长安似乎有些迟疑不定,陈老夫人立马生心不悦,挺了挺背脊,头上的珠钗一阵轻颤,碰撞之下发出铃铃的脆响,更添了她心底的怒气,“如今我这个老婆子说话也不济事了,莫不是要让玉涛亲口对你说,你才点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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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再见陈玉涛
“老爷来了!”
紫云突然在帘外通报了一声,屋内几人心下都是一怔,半信半疑地将目光转向了门帘处。
门帘倏地被人撩了开去,或明或暗的光线忽地打了进来,让人微微有些不适,长安眯眼看了过去,拳头不自觉地缓缓收紧。
家常的黑色平底方头履率先映入众人眼帘,陈玉涛这才施施然地步了进来,一身雨过天青色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衬得他挺拔俊逸,黑亮垂直的发仅用白玉发冠束在头顶,剑眉斜飞,双眸狭长蕴着锐利,削薄的唇轻抿,自有一股冷傲孤清,疏离淡漠的眼神一扫,薄唇便抿得更紧了些。
紫云随在陈玉涛身后进了屋来,双手捧着个桃木托盘,盘上摆放着白瓷浮纹的茶壶再配上几个同色的小杯,接收到紫雨递来询问的视线,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紫鸯这丫头刚刚泡好了香片,转眼就瞧着陈玉涛进了房,她本就不待见这人,才将托盘递到了紫云的手里,自个儿又回小厨房里自在去了。
“玉涛,你怎么过来了?”
陈老夫人拍了一下腿,利落地站了起来,全然不见初时的笨拙,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心中暗自猜测,莫不是长安偷偷使了人出去报信?
不过,儿子来了也就来了,虽然她心中不乐意,但想来儿子也不会违了自己的心意。
“老爷!”
红绡猛然抬起了头,一双美目泛红,唇角却又微微瘪了瘪,带着说不尽的委屈望向了陈玉涛。
“这是在干什么?”
陈玉涛目光微微一扫,见长安还似往常一般倚在榻上,低垂的眉目中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带给他异样的感觉,这……有什么地方好似不一样了。
今儿他也不是偶然才来到长安的苑里,实在是一回府便听闻了风声,让他坐立不住了。
他不是不了解陈老夫人的脾性,就怕她在红绡的怂恿下做出什么错事来,毁了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以及为了日后图谋所做的精心安排。
大网要一点一点撒开,到收网的时候才能有丰厚的回报,他可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痛痒的细微末节,影响了他全盘的布局。
当然,首要的便是安了长安的心,这样沈家才不会生出变故。
“玉涛来得正好,索性今儿个就一起把这话说透了,母亲做主抬了红绡给你做姨娘,她平日里伺候着你尽心尽力的,如今几年光景了,该是有资格为陈家生育子嗣了,这话我也给媳妇说过了,她定是能够体谅的。”
话到这里,陈老夫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长安,这就是要她表个态。
长安还是没动,只是袖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极力隐忍着心头翻涌的浪潮,她原以为百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看淡,可再见到这个男人,心中竟然隐约泛起一股尖锐的疼痛,慢慢地扩散到四肢百骸,连身体也隐隐颤抖起来。
陈玉涛……若不是他,沈氏何故灭门,她又怎么会含恨而终?
“母亲,”见长安久未动作,陈玉涛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皱了眉,转向陈老夫人,沉声道:“长安的身子已渐好,我们都还年轻,这子嗣的事眼下不急……”
“什么不急?”
陈老夫人打断了陈玉涛的话,冷哼了一声,“隔壁李老夫人前年就抱了孙子,如今连孙女都有了,可怜我一个老婆子,就想早一日抱抱孙儿,这个愿望也达成不了,我的命可真苦……”
说完这话,陈老夫人便是一阵嚎啕大哭,就着丝绢抹着泪,间或透过指间的缝隙观察陈玉涛和长安的反应,也顺道踢了红绡一脚,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关键时候也要给点反应才好,这可是为了她在忙活呢,自个儿不努力,别人再怎么帮忙也是白搭。
红绡痛得眉头一抽,却又不敢多说,只抹了抹泪,膝行两步,又重重地给长安磕了头,可怜兮兮地泣声道:“请夫人看在陈家子嗣单薄的份上,就成全了红绡这份心吧,今后奴婢必定会好好服侍老爷夫人……”
从前陈家没落,陈老夫人又是彪悍霸道,陈老太爷根本不敢纳妾,当然也是经济条件不允许,除了大儿子陈玉涛之外,在下还有二儿子陈玉池,却是个风流浪荡不务正业的,成天只知道呼朋唤友笙歌艳舞,如今家中早有一妻两妾连带三个美貌侍婢,虽然他很是辛苦耕耘,但耐何在子嗣方面根本没传出半分苗头。
小妹陈玉清眼下已经十六岁,生性却肖母,又是家中独女,从小便养成了张扬跋扈的性子,陈玉涛发迹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以至于左挑右选,至今还未能相中合意的人家。
陈玉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冷冷的目光射向红绡,她不觉打了个颤,头埋得更低了。
毕竟伺候了陈玉涛那么多年,红绡到底了解他几分脾性,如今这事她做得本不地道,知道陈玉涛不会答应,这才越过了他直接去求了陈老夫人,怎么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如今这般被逮了个现行,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直冒。
这事过后陈玉涛还不定怎么惩治她呢,她今儿个真是出师不利啊!
“你这贱婢,平常定是我太纵容了你,竟让你生出了此等轻狂的性子!”
陈玉涛义正言辞地斥责红绡,又瞪了一眼陈老夫人,正待说出更严厉的话语,长安的声音却柔柔地响了起来,带着三分气弱,七分不忍,“可怜见的,也是亏得红绡有这份心……”
说罢,长安又在软榻上侧了侧身,话语转向了陈玉涛,只是目光始终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真正的情绪,低语如絮,却莫明地抓紧了陈玉涛的心,“老爷,我这身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陈家子嗣为大,老夫人也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这事,我便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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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装腔我作势
长安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不只是几个丫头诧异,红绡也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陈老夫人抹着没有半点泪痕的手也停住了,大嘴微张地“啊”了一声,这事……就这样成了?
“你……”
陈玉涛猛然向前走了两步,却意识到长安的身体不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这才止住了步伐,沉了沉脑中纷乱的思绪,半晌,才慢吞吞地问道:“长安……你可是说真的?”
从前,长安都是唤他作“玉涛”,怎的今天却改了称谓,“老爷”这两个字眼从她嘴里顺溜地吐出,可听在陈玉涛的耳中不免有些生硬刺耳,让他微微皱了眉。
他的妻子,虽然他们不亲近,但他却能感觉到长安是多么在乎他,有了这份在乎和依赖,沈家才能对他有求必应,他不想让旁的一切影响目前这种还算平和稳定的关系。
为他纳妾,别说沈家的人不会答应,就怕长安也是过不了心底的那一关。
所以,此刻长安这样的回答被他认作是怜悯之心作祟,怕是清醒了之后又要追悔,他可不想再收拾这样的烂摊子。
“自然是真的。”
长安缓缓抬起了头,唇边绽放出一抹清丽的笑颜,白净如瓷的脸蛋虽然还是那样的削瘦,可那眼底的神采却是充满了朝气与蓬勃,全然不似从前的病态,令人恍然一怔。
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长安轻轻地抚平膝上裙摆的折皱,也让内心奔涌的怒潮慢慢平歇,她已经重活一遭,那血腥与惨烈的过往再也不会有了,她要亲手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陈玉涛对她的尊重不过是打着表面的幌子,做给沈家的人看,标榜自己是个多么体贴的丈夫,多么恭顺的女婿,戴着假面具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让她一点一点将它给狠狠撕开。
“长安?”
陈太涛挑了挑眉,他总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蹊跷,这还是他认识的沈长安吗?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不愿的,母亲也是糊涂了,哪能知道我们夫妻心意相合,容不下别的人介入,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你别怪她!”
陈玉涛板着脸说道:“至于红绡……”
说到这里,陈玉涛眼神一暗,“这样不知分寸来扰了你,我明儿个就让人将她给发卖了,省得碍眼!”
“不要啊,老爷!”
红绡几乎是扑到了陈玉涛的脚下,她小心翼翼伺候了他这么多年,竟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说什么她也不甘心!
“玉涛,你这是……”
陈老夫人也怔在了当场,回过神来,好不得走前几步,想拉拉儿子的衣袖,却被他闪了开去,一张老脸顿时通红,好歹也是她来求的这事,竟然就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早知道长安点头了也是这个结果,不若不答应还好,如今儿子也不会与她置气,生生闹僵了她与儿子的关系,想来还是那沈长安的错!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眼暗怒光,狠狠地瞪向了长安。
长安视而不见,心中却冷笑不已,她见不得这一帮人在这里唱戏,都是一路货色,还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真以为她像从前一般软弱无知,还会为他的话而感动吗?
心意相合,容不下别人介入?
陈玉涛这是在恶心她吗?背着她,他勾搭了多少个女人,甚至连她的……都没有放过。
算了,眼下这事不提,只她心里有数就好。
长安暗暗抚了抚心气,为了这个人动怒不值得,要知道红绡本就是陈玉涛的通房,若他真对她深情不悔,该打发早打发了,何至于如今闹到她的面前才来演这一出?
就算她的身子渐好,她也没再打算伺候陈玉涛,她的冰清玉洁,她的一身贞烈,陈玉涛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碰她!
红绡……她想伺候陈玉涛便伺候去吧,她一点不稀罕,这个一辈子都不能怀有子嗣的女人,却还费尽心机算计旁人,最后落了个惨淡收场,真是人贱有天收!
就在长安垂眉不语之际,陈玉涛也不知是不是听厌了红绡的哭求,竟然当胸一脚就给她踹了去,可怜红绡一声惊呼,还没回过神来,胸口便是结结实实的一痛,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当场就痛得背过气来。
“这是做什么?”
长安猛然抬头,目光扫向陈玉涛,他冷硬的侧脸棱角分明,眸中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欲再抬脚而起,看那模样是不肯罢休,这就要狠狠收拾红绡了。
陈老夫人也不抹泪了,赶忙指着身后的婆子上前帮忙,可不能把红绡给踢坏了,她还指望抱孙呢。
“紫雨,紫琦,还不劝住老爷!”
长安一个眼神过去,俩人便会意上前,却也不敢去拖陈玉涛,而是技巧地将红绡挡在了身后。
红绡可不能在她这里出事,先不说对她名声有碍,这传了出去,丢脸的可是沈家,这世道也怪,明明是男人的错误,却要将罪责安在女人的身上,什么善妒不贤,却半点不指责男人的风流浪荡。
长安突然想起她作为一缕孤魂飘荡在世间时曾经到过的另一个国家,虽然那个国家的人都生着白皮肤,红黄色的头发,可他们始终一夫一妻,男女地位平等,女人独立自主,能出能入,操持生计,在那里也能顶上半边天呢!
说真的,她很羡慕那样的生活。
再看看眼前,什么乌烟瘴气的一通,她看着都头疼!
紫云捧着托盘站在一旁,还未回过神来到底要不要加入劝架的阵营,就见长安给她使了个眼色,软软地唤了一声,一手扶着头就这样倒在了软榻上,再没动上一动。
紫云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眸光一亮,立马便爆出了惊天大响,“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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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岂能尽如愿
长安一向体弱,如今撑着身子虚应许久,就这样晕了过去,倒是谁也没有起疑,但屋内一下便忙碌了起来。
紫雨紫琦早顾不得拦着陈玉涛,纷纷奔向了长安,连紫鸳都闻到消息从小厨房里赶了来,请大夫的请大夫,倒水的倒水,拿丝被铺软垫,各自忙得有条不紊,倒将陈家母子给忽略在了一旁,连带红绡也松了口气,揉着心口慢慢地跪坐在地,有些怨怼的眼神隐隐地扫向了陈玉涛。
亏得她一心一意地对陈玉涛,想他寒窗苦读还是贫寒学子时,她也是尽力服侍,如今苦尽甘来,得了状元的名头,又娶了武国公的独女沈家三小姐,眼看着日子越过越活泛了,他竟然能对自己这样地狠心?!
而这一切,却都与长安脱不了关系,若不是富贵权势耀人眼,想来她如今早已经得偿所愿抬了姨娘,那孩子指不定都能叫娘了。
想到这里,红绡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沈长安,这辈子尽堵了她的道!
长安很快地便被安置妥当,陈玉涛欲上前探望,却被早得了吩咐的紫琦给挡住了,他踌躇不定,索性便坐下慢慢地等。
今儿个他总觉得长安透着古怪,他不常来这苑里住,但每次到来长安莫不是殷勤小意,就算是撑着病弱的身子也要凑上前来与他说道,可今天……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隐隐地觉着长安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排斥,排斥他的靠近。
虽然他也并不想亲近这个药罐子,但被人排斥和嫌弃的感觉却让他非常地不舒服。
眼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红绡扫了一眼在一旁干着急的陈老夫人,膝下慢慢地后腿,近得门了,强撑着站了起来,最后再扫了一眼屋内的情景,一转身便向屋外溜了去。
红绡步伐飞快,脑中却在不停地打着转,今儿个形势不对,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她琢磨着是不是要起出她埋在后院桂花树下的那盒财物,若是陈玉涛真的靠不住了,她还能找机会走人,难不成真等到这个没良心地将她给发卖了吗?
玉大夫很快便被请了来,这位玉大夫从前是宫里的御医,致仕后又在京城开了间回春堂,他医术老道,经验丰富,也是长年给长安诊治着,最了解她的病症。
一番忙碌下来已近黄昏,陈玉涛终于是挨不住半途便被陈老夫人给拉了走,谁愿意在这满室药味的屋子里呆着,没得过了病气,惹得一身晦气。
“走了?”
一只素手探出,撩起遮掩的纱帘,长安狡黠中含着笑意的目光对上紫琦,后者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紫琦束手站在床榻一侧,眸中盈满了深思,她总觉得小姐变得不一样了,从前是那般向着陈玉涛,如今却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这样的转变让她有些疑惑。
长安盯着帐顶发了会呆,本来是装着晕倒,可陈玉涛却一直守着不走,到最后她干脆就真正睡了一觉,如今醒了,讨厌的人也不见了,最好。
“小姐,喝药了!”
紫云端着托盘,热热的药汁还冒着气,眼下喝正好。
“搁着吧,我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厌烦他们这样闹腾!”
长安摆了摆手,就着紫琦伸来的手扶着缓缓坐起了身,撩了撩身后披散的长发,目光凝在了那碗汤药上。
玉大夫开的药也不是不好,只是喝得多了,她早腻味了,这两年她注重食补药疗,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药是不用喝了,只是还要好好地巩固身体素质,顺利过了这个冬天就该没有大碍了。
其实她这也不是病,只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过身体素质比别人弱了些,这些不难改变,只看她有没有想要改变的决心罢了。
从前是为了陈玉涛,而如今,是为了她自己。
紫云眼珠子一瞪,“那这碗药怎么办?”
虽然她也知道当时长安是在做戏,可玉大夫开的药该是没有坏处的,她亲手煎的药,自然知道这些药材有多贵重,不喝可惜了。
“若是倒了扔了,难免被人看出端倪,不如……”
长安的目光扫过紫琦,后者目光一闪不自觉地退后一步,紫云却浑然不觉,依然愣愣地看向长安,眸中含着一丝可惜。
“不如,就你喝了吧!”
长安不怀好意地一笑,纤指一点触在紫云的额头,温热的感觉,鲜活的生命,四个紫都还在她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小姐!”紫云红唇微张,反应过来之后立时便苦了一张脸,“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好了,小姐赏的你就要喝,喝完了白糖糕给你留着呢!”
紫鸳捂着唇偷笑,给长安捧上了杯冰水湃过的水果茶,淡淡的清甜香飘散在空气中,长安不客气地接过便灌了一口。
冷的东西虽然解暑,但她也不敢吃多了,只是紫鸳的手艺越来越好,让人欲罢不能。
紫雨已经自发地充作监督,拎着紫云的衣襟到一边喝药去了。
紫琦摇了摇头,唇边不觉绽放出一抹笑意,这一个月来小姐变得开怀多了,虽然这样的改变刚开始让她们有些不适应,但处着处着,也觉着不错,至少这时候小姐的笑容是最真实的。
只要小姐快乐幸福,那就是她们最大的愿望。
用过晚饭后,点了黄铜的九曲烛台,照的桌案上亮堂堂的,紫琦已经铺好了纸卷,长安站在案前,略微凝眉一思,提笔便写。
今天这事她是定要促成的,可不能等着陈玉涛真将红绡给卖了,到时候找谁去侍候他?她可是不愿的。
在前世,就是借着这事,父亲与哥哥还在她面前赞了陈玉涛的好处,说是男人做到这般也不容易了。
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不纳妾?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也不是没有侍妾的,更何况她还是这样的情况,陈玉涛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看来的确是情深意重了,她又怎么能让他如愿以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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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门两国公
夏日的夜里,虫儿在草间轻鸣,夜风夹杂着淡淡的花草清香,吹拂而过,送来一丝清爽。
紫琦在一旁打着纨扇,静静地注视着长安的动作,只见她目光专注,手中的玉笔狼毫飞快地游走,心中早已经打好了腹稿,这封信便是一蹴而就。
写完了信,再通读一遍,长安这才点了点头,让紫琦将信纸给晾干,折好。
“小姐,奴婢不明白。”
紫琦也是识字的,自然看到了长安信中所写,心中暗自纳闷,红绡不能当姨娘,这是好事,可为什么小姐还要一力促成呢?
“你以后便会明白了。”
长安淡笑着摇了摇头,却也不解释,留下仍是一脸深思的紫琦。
事不宜迟,长安的信当晚就让紫雨给送到了国公府自己父亲的手上,信中细细说了她对陈玉涛的体谅与宽容,不忍陈家绝了嗣,是以抬了红绡做姨娘,万望父亲谅解,明日备上薄礼送至陈府,进而也是表明了沈府不予责怪的态度。
如今的国公府还并未分家,偌大一家子同住一起,文国公沈凡与武国公沈平皆是沈老夫人的嫡子,沈老太爷也依然健在,沈平家眷简单,儿子沈长健又长年驻守在外,女儿也嫁了人,剩下的也只两个未有子嗣的姨娘陪着他,这分不分出去也没所谓。
至于文国公沈凡那一房倒是人口复杂,妻子出自阳夏谢氏,膝下育有两女一子,大小姐沈明珠与二小姐沈玉环早已经出阁,再加上嫡子沈文重在家中少爷里排行第二;姨娘杨氏乃弘农杨氏庶女,育有一女沈莹碧,眼下十五岁仍然待字闺中,在家中排行第四;姨娘安氏娘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庶之家,家底雄厚,自个儿也争气地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沈元毅是家中三少爷,女儿沈元芳排行第五。
长安是沈家的三小姐,而她哥哥沈长健则是沈家的大少爷。
长安身边的四个丫环,紫雨和紫琦是沈府的家生子,紫雨的父亲曾经还在武国公沈平麾下效力,只是不幸战死沙场,紫雨这才被安排在了长安身边侍候着,平日里也跟着沈平学了些拳脚功夫,这丫头不爱说笑,但于武学上却有灵性,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应付一般的宵小不在话下。
紫琦却是长安母亲王氏的陪房高妈妈的女儿,大周国十大世家之一的琅邪王氏,清贵之家,门风严谨,治家有道,紫琦从小便跟着高妈妈学了琐碎的管家事宜,作为长安的贴身大丫环之一,如今便管着长安这苑里一应大小事务。
紫鸳与紫云虽是外面买来的,但从小便跟在了长安身边,也算是机灵懂事的,一个擅厨,一个善绣,都是长安身边不可或缺的。
高妈妈怜惜长安自幼无母,又身体病弱,特地向沈平建议,挑了四个灵巧的丫头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让她们各习一门,省了长安嫁人后操持这些庶务的麻烦与劳累。
如今看来,高妈妈是很有远见的,如今虽然没有同女儿一起到陈府侍候,实在也是因为国公府离不了她,那两个姨娘又是不管事的,若是她再不照应着点,长房那头定是包揽了所有的事,往后沈长健回到府中还不知道有没有立足之地。
这大宅门里的水也深,长安从前懵懂,如今魂魄托活了一百来年,到底对这些人情事故家长里短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认识,将来也不至于大小事务不分,处处托庇于人。
二门关闭之前,紫雨终于带回了沈平的口信,即使他心中纳闷和不解,但到底不想逆了女儿的意思,想想陈玉涛如今的境况,到底也是点头允了,还夸赞了女儿一番,说她长大了懂事了,老父甚感欣慰,听得长安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这一来一回,陈玉涛不愿也不行了。
她本就是高门千金,怎么说也能压着这毫无根基的陈家一头,从前她只不过凡事顺着陈玉涛,也尽量让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如今才觉得这借势压人的感觉真不错。
就寝之前,陈玉涛实在想不过又跑到长安的苑里走了一遭,却被早得了吩咐的紫鸳和紫云挡在了门外,说是长安已经入睡了,玉大夫让不要吵醒她。
陈玉涛无奈,踌躇了一阵,还是转身走了。
这一夜,他歇在了书房的次间里,脑海中辗转反侧的都是长安的模样,那低垂的长睫,那轻颤的睫毛一眨一眨,就仿佛挠到了他心里一般,那种酥麻的感觉让他直直打了个颤。
长安的样貌听说长得极像其母王氏,五官精致,眉眼俊俏,只是她体弱苍白了些,未能显出应有的丰腴。
且说当年的王氏可是琅邪第一才女,美貌与智慧并重,多少世家公子名门贵胄上门提亲,她却偏偏选中了沈平。
而当年的沈平可还未得到武国公的封号,只是愣头青一个,在军中任六品的昭武校尉,但其母沈老太太崔氏却是博陵崔家的女儿,沈老太爷也一直效力于军中,虽然无甚建树,但品性也是敦厚爽直,这样的一对夫妻养育的子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是以,王氏才在无数的青年才俊中选择了沈平。
沈平与王氏婚后倒是夫妻恩爱,先后生下了一对子女,可王氏却是命薄的,生长安的时候难产,孩子虽然憋了会气,但好歹总是生了下来,母体却是终于熬不过就这样去了。
在与王氏做夫妻时,沈平便是一心一意,从未兴过纳妾的心思,直到王氏去了后,沈老夫人怜惜儿子无人照顾,又选了两个可心的送到身边抬了姨娘。
沈平虽然不愿,但又不能不体恤老母的一片良苦用心,无奈之下只得收了她们俩人,却暗地里让人给下了汤药,使得这俩人再也不能生育,虽然有些阴损但他却不得不这样做。
他谨记着王氏临终时对他的嘱托,这一生都不再续弦。
沈平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让别的孩子分剥了他对那一双儿女的疼爱,他们是他与王氏爱情的结晶,是他一辈子的珍宝,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陈玉涛思忖着,沈家父子如此护着长安,定是容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看来红绡这事要尽快办妥当了,不能再生出其他事端,他明儿个上过早朝后便要同陈老夫人说个明白。
陈玉涛眸中光芒闪动,听到屋外的梆子敲过三响,终于是缓缓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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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促成“美事”
这一晚,陈玉涛没有惩治红绡,自然也没有让她侍候,陈老夫人看闹得僵了,索性也撒手不管,一时之间没半个人过问红绡,这让她悬了半天的心终于缓缓落地,回自个房里抹了药酒,只觉得胸口的疼要缓了些,这才趁着夜色在后院的桂花树下起出了个雕着柳叶纹的黑匣子。
黑匣子里的东西可是她这几年在陈家的所有积蓄,若是真有个什么变故,她总要提前为自己打算不是。
翻出压箱底的一件夹衣,点燃了烛火,红绡细细将黑匣子里的银票与首饰都给缝进了夹衣里,如此收拾妥当了,她才上了榻,眼睛一闭,在忐忑与不安中等待着明天的来临。
第二天一大早,武国公沈平便差人送来沈府的贺礼,为陈玉涛纳妾添了一份彩头,陈老夫人紧紧地盯着那几个雕花的乌木匣子和一旁摆着的几匹绫罗绸缎,直觉这里有古怪,一直忐忑不安,等到陈玉涛下了朝后忙让人将他给唤了回来一起商量对策。
“这事不过昨日里才发生,沈府怎么就得到了消息?”
陈玉涛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身朱红色的袍服还不及换去,只扫了一眼那摆放着的贺礼,眉间便皱成了一字川。
“我让人去查了,说是晚饭过后紫雨出了府,这消息想必是她给传回去的。”
陈老夫人也缓缓坐下,脑中却在不停思量,这长安是什么意思,真同意还是假做戏?如今沈家都知道了这事,要不要就此坐实了,还是摆出些姿态给沈家看?
“那是……长安的意思?”
陈玉涛一怔,膝上的拳头不由收紧,怎么一切从昨天开始,似乎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样的感觉让他莫明的心慌,就像黑暗里有一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洞悉着他内心的一切,让他突然生出了一丝惶恐。
“估计是她的意思。”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似在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缓声道:“昨儿个她不也是答允了吗?紫雨是她的丫头,谁还唤得动?定是长安让人将这事给传回沈府的……”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不由眉眼一开,笑道:“是了,好歹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知道体恤我老婆子想抱孙的念想,又怕你夹在中间难做人,这才先斩后奏,如今国公爷知道这是自己女儿的主意,也没道理怪你,这不一大清早便送来了贺礼,便是同意了这事。”
陈老夫人喜笑颜开,亏得她昨晚头痛了一晚不知道怎么办再好,今儿个便有人给她解决了难题,这敢情好,看来她抱孙的愿望不再是梦想了。
相比陈老夫人的喜悦,陈玉涛却是阴沉着一张脸,左右想想无济于事,难不成他要亲自去向沈平说这只是个误会,根本没有的事,恐怕别人只会说他矫情!
罢了罢了,既然长安想得通,沈家也没意见,不就是纳个妾吗?也没多大不了的,许是他想多了。
看着那堆满在桌上的礼盒和布匹,陈玉涛紧皱的眉头缓缓放松,看着陈老夫人一脸喜色,却又止不住提醒了两句,“红绡那丫头心思也大了,如今真要抬了她做姨娘,母亲还要多加管教,不能助长了她这轻狂的性子,将来给府里惹麻烦。”
“你放心,我省得的。”
陈老夫人摆了摆手,却并未将陈玉涛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奴婢罢了,不过给了几分脸面,还能翻了天去?
不过,眼下既然一切说开了,沈家也不怪罪,陈老夫人便放了心,笑逐颜开地凑在礼盒边,伸着涂满了红色丹蔲的肥厚手指一件一件翻开来看,双眼闪着晶亮,国公府送出来的自然是好东西,便宜了红绡还不如给了她。
一个姨娘罢了,赶明儿她另外为红绡置办一些便宜的合身份的就得了,这些贵重的首饰布匹给红绡用,没得折了这丫头的福气,还是自己勉为其难地消受得了。
嫌恶的目光从陈玉涛的眸中一闪而逝,陈老夫人这种贪小便宜的性子他从来便是看不惯的,可无奈这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好说道,只得挥挥衣袖退了出去,眼不见为净吧!
一夜辗转,今儿个起了身后红绡便是红肿着眼,也不敢去老夫人身边侍候,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为自己打听了消息的小翠,她已经忍不住从榻上跳了起来,奔过去抓住小翠的胳膊便急声问道:“如何了?打听清楚没?”
“红绡姐姐,你可抓疼了我!”
小翠皱了眉,嗔怪地看了红绡一眼,若不是收了红绡的银子,她才不会冒险打探消息,好在今儿个老爷被请到了陈老夫人苑子里,她借着端茶送水的功夫,终于听清楚了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
想到这里,小翠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声,红绡咋就这么好命呢?
如今夫人不计较主动抬了她做姨娘,老爷又是这般地潇洒英俊年轻有为,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红绡有什么好,不过妖娆了些,脸蛋长得稍微好看些,这就走了狗屎运,真正是羡慕妒嫉死人了。
“如何了?”
红绡却也顾不得许多,依然摇晃着小翠,心急地问道,这关系到她今后的前程和命运,试问她怎么能不心焦?
“恭喜红绡姐姐了,”小翠忍住心里的恼怒与嫉妒,只道红绡就要抬了姨娘,今后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她一个小小的二等丫环哪能和主子置气,故而便忽略了手臂的疼痛,面上不由扯出笑来,福了福身,道:“老爷和老夫人已经决定抬了您做姨娘,今后您可就是贵人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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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表哥闹陈府(1)
虽然沈府送了礼表了态,但为着儿子着想,陈老夫人也不敢操之过急,如此观察了几天之后,确定沈府那边没有动静,长安苑里也安静得很,她这才放心下来操办儿子的纳妾之事。
纳妾不算什么大事,没有宴请亲朋,倒也不能太委屈了红绡,让她心里生出怨怼来,所以陈老夫人还是命人置办了两桌席面,倒是请了平日里有来往的几房老太太,这些老太太又带了家中的姨娘过来凑热闹,算是给了红绡几分面子。
大家都是有眼力的人,自然知道沈长安这个京城有名的药罐子是很难有子嗣的,或许将来陈家的继承人保不准要出在红绡生的儿子头上,她们这样给面子,也不过是在为将来打算罢了。
前厅里的热闹似乎一点没有打扰到长安的雅兴,此刻,她正斜斜地靠在窗下的软榻上,手中拿了一本东游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竹帘微动,紫云探了头进来,给紫琦使了个眼色,俩人便躲到一旁嘀咕去了。
“小姐到底是咋想的?如今又不爱亲近姑爷了,竟然还让红绡抬了姨娘,这下她还不得意地翻了天去?!”
说到这里,紫云便满是气愤,两颊涨得通红,她刚才不过去前厅转了一圈,就连红绡身边的小丫头也敢给她脸色看了,这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小声些,别打扰到小姐!”
紫琦探头望了望,见长安依然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两眼转注在书本上,时不时地流露出会心的微笑,或俏皮,或灵动,那鲜活的模样让她心里也宽慰不少,至少证明她家小姐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在意,便会少了悲伤与担忧,其实这样挺好。
顺着紫琦的目光看去,紫云不禁咬着牙跺了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看得进书?!”
“你别忘了这事本来就是小姐应允了并一力促成的,若不是知道小姐不介怀,他们今儿个敢这样大张旗鼓地办席桌吗?”
看着紫云这焦急的模样,紫琦不禁摇了摇头,这事情怎么倒成了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气。”
紫云话音不改,还特意提高了音调,仿佛就是想让长安听到一般,“小姐可是正牌夫人,如今抬举了红绡是小,就怕将来蹬鼻子上脸,反倒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你以为小姐是你吗?尽做些没脑子的事!”
紫鸳正端着一盘新做的凉糕踏进了屋,听到紫云的话,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对于长安最近的作为,倒是正合紫鸳的意。
陈玉涛那个男人除了生得一副好皮相,就一个丈夫而言,的确没什么好的,亏得某些人还当作是宝,如今小姐已经认清了那就是根草,转而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好。
“我哪里没脑子了?!”
紫云不服气地插着腰,但瞟了眼紫鸳手中的托盘,那浸到透明的凉糕在盘中颤巍巍地抖了几下,清爽的香味便在空气里飘散开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到底没敢把气势提上去,只得咕噜一声道:“我还不是为了小姐好!”
“为小姐好就少说几句,”紫鸳这嘴巴向来不饶人,瞥了一眼紫云,“屋里难得没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了,你便消停一会吧!”
紫云嘟了嘟嘴,明显还是有些不服气,紫鸳脚步一顿,突然回头道:“小厨房里我还留了点凉糕,待会你们将它分了吧!”
紫琦笑着点了点头,紫云刚才肚子里窝着火,听了紫鸳的话又想欢喜,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容易被收买,忙又止住了笑,就这一会便搞得整个面部表情一抽一抽的,看起来甚是怪异。
长安本来便有留意她们这边的动向,此刻再也忍不住地破功而笑,将手中的杂记搁在了腿上,带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姐,连你也和着紫鸳一起欺负人,奴婢不依!”
紫云苦着一张脸,见大家都在笑她,忙一跺脚便向屋外跑了去,粉色的裙裾在空中一摆,人已不见了踪影。
紫琦摇了摇头,收了笑,紫鸳却是翘了唇,一脸笃定道:“这丫头定是找着由头去小厨房里偷吃了!”
“还是你了解她!”
长安笑着抚了抚胸,就着紫鸳递来的银叉,插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凉糕,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只觉香甜爽口,回味无穷,不由赞许地对紫鸳点了点头。
紫鸳转头在屋里扫了一圈,“紫雨呢,又练功去了?”
“那还不是,这就是个小猴儿,屋里哪能困住她?!”
紫琦笑着走了过来,弯腰收拾着软榻上被长安搁得七七八八的物件,一样一样给仔细理顺了。
“谁在说我的坏话?”
清亮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爽朗之气突兀地在屋中响起,长安差点给吓得呛住,紫琦连忙搁了手中的东西为她抹背顺着气,几人转头看去,紫雨正利落地从窗户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有你这么突然出现的吗?吓着小姐瞧我怎么收拾你!”
紫琦瞪了紫雨一眼,这几个丫环里也只有她敢开口训紫雨了,紫雨低头吐了吐舌,一脸地无辜。
“我没那么娇弱!”
长安终于顺过气来,拍了拍紫琦的手背,对紫雨招了招手,“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紫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敢情小姐不是不在意,而是派了紫雨前去盯梢,随时报告动向来着?
紫雨这才抬了头,英气的眉目间显出了一丝凝重,“小姐,七表少爷刚到陈府,如今见着前厅正摆席纳妾,这一个不高兴便闹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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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表哥闹陈府(2)
“什么?”
长安一惊,立马坐正了身体。
紫雨口中的七表少爷正是她外祖家的儿郎,也就是她的七表哥王治。
长安的母亲王氏乃家中独女,上有五个哥哥,从小便受尽疼宠,巧的是到了这一辈除了长安这个外孙女,王家也全是孙儿,典型的阳盛阴衰,所以对长安王家的人也是疼爱非常,七个表哥里,除了三表哥幼时夭折,剩下的五个表哥都从文,偏生这七表哥从了武,生性爽朗不说,也造就了一副火爆的脾气。
此刻听紫雨这一说,长安顿时心思翻转,这可是她一力促成的,若是被七表哥给弄砸了去,便耗费了她一番苦心,绝对不行!
“立马给我梳妆,我要去前厅!”
长安站了起来,被紫鸳搀着快步走到菱花镜前坐下。
紫鸳利落地给长安挽了个如云朝月髻,在妆奁里挑了只镶着碧绿猫眼石的鎏金碧玉簪斜斜地插在发髻上,紫琦则去柜里取出了一件烟柳色的银丝双凤织锦短衫给长安换上,下面再配上一条碧色织叶束腰长裙,整个人看起来虽然纤弱,但却有种清丽淡雅的美,出尘至极。
“紫雨和紫琦陪我走一遭,紫鸯将苑子给看稳了。”
看了眼镜中略有些模糊的镜像,长安也顾不得许多,扶着紫琦的手便向屋外走去,一会儿的功夫,紫雨已经吩咐了几个婆子抬来一顶软轿,长安的身子娇弱,从这苑里到前厅,走路至少得一刻钟,坐着软轿的话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也不会那般累人。
“小姐,你这般突然过去,若是姑爷知道了……”
紫琦快步跟在软轿旁,凑近了帘子低声和长安说着话,她知道长安如今一心想躲着陈玉涛,已经拒绝了他几次的探望,若是待会碰了个对面,这该怎么说?
“不碍事的,”长安双手交叠在胸前,端正地坐在轿中,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如今我是去助他纳妾顺利,免生波澜,他谢我还来不及!”
紫琦叹了一声,小姐大概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如今赶路也不好多说话,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虽然她也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躲着姑爷,但想来也是有一定的道理,如今只看小姐过得越来越开心,这一切便都值了。
一时无话,长安缓缓闭了眼,上一世这个时候七表哥好似也来了府中,只是留下东西便走了,也没遇上纳妾这等子糟心事,自然就没有可闹腾的。
而这一次,也算是她有意为之引起的连锁反应,或许,从她重生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此刻,前厅里正是鸡飞狗跳,那请来的几房老太太姨娘们早已经架不住先走一步,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与一旁惊恐不定的陈老夫人与红绡,以及身后站着的一众丫环婆子。
王治抱胸站在堂中,一身银色的铠甲还来不及卸去,满脸的风尘,青色的胡茬爬满了下颌,此刻他正沉着一张脸,虎目一瞪,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恶气。
“你……”
红绡咬了咬牙,扶紧了陈老夫人,目光扫过被掀翻的席桌,汁菜汤水四溅开来,碗碟瓷勺碎了一地,心下已是恼恨不已,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才能暂时忍住她心中的怒火!
又是沈长安!
明明沈家已经同意了这纳妾之举,如今王治闹这一通又是何道理?!难不成就是看着今儿个老爷不在才寻上门来?
许是门房认识这位七表少爷,这才没有阻拦地被放了进来,可看着眼前这狼藉的场景,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儿!
“好你个王治……”
陈老夫人气得瑟瑟发抖,一手指着王治,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儿子好不容易中了个状元郎,不仅没有扬眉吐气,反倒一直被沈家给压着,她忍了,谁叫他们陈家势单力弱,沈家实力雄厚呢?!
可如今就连长安外祖家的一个小子也敢在她家掀桌翻椅,让那几房老太太怎么想?她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搁去?!
一口心气硬是梗在了陈老夫人胸口,半天咽不下去,一张脸给憋成了紫红色!
“叫陈玉涛给我出来!”
王治倒似没理会一般,双臂环胸,恶声恶气道:“我表妹有哪里不好,自从嫁进陈家后,孝敬公婆,爱护夫君,如今竟然被你们这般嫌弃,还敢纳妾?告诉你们,小爷不同意,门都没有!”
面对王治一番抢白,陈老夫人只觉眼皮狠狠地抽了抽。
孝敬公婆?爱护夫君?就长安那副倒死不活的模样,她看着就可气,她陈家是倒了什么霉,偏偏摊上了这样的媳妇,沈家不说,连带着隔了一层的外家都欺上门来,她还要不要活了?!
“去,将玉涛给找来!”
陈老夫人喘着气抚着胸口,只能指使着身后的婆子。
“这可不行,如今老爷正同葛大人在八宝斋吃饭,老夫人可是忘了?”
红绡连忙低声提醒了一句,这葛大人可是陈玉涛的上峰,若是此刻被打扰了去,那可就……
如今既然她已经入了陈家的门,自然要为陈玉涛着想,红绡的角色转变也快,实在是这几天的功夫便让她经历了一生当中最激烈的患得患失,如今她的前程好歹有了指望,她怎么容许任何人破坏?!
琅邪王氏也算是门风严谨的清贵之家,怎么竟出了王治这个油盐不尽的异类,之前陈老夫人便是好一通解释,直说纳妾之事沈家是知晓并且同意的,可他死活不信,这才掀了桌,吓跑了客人,也让他们丢尽了脸面。
看着王治那彪悍霸道的模样,红绡是敢怒不敢言,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计较,俯身同自己的丫环玉翠低声交待了几句。
玉翠也是机灵的,小小的身影往人后缩去,终于躲过了王治的视线,小心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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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表哥闹陈府(3)
其实红绡的心思与长安的想法不谋而合,玉翠刚刚跑了一阵,便与长安的软轿擦肩而过,她微微一怔,陡然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去,仿若不可置信般地揉了揉眼,食指不由地伸了出去……那不是夫人苑里的大丫环紫琦与紫雨吗?
紫雨本就很少在苑里走动,听说这紫琦更是贴身伺候在夫人身边的,没什么事绝对不会远离,那这么说……这顶软轿里坐着的正是足不出苑门的夫人?
玉翠怔愣半晌,最后看着软轿远去的方向正是前厅无疑,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了过去。
红姨娘让她去办的也正是这件事,毕竟王治少爷是夫人家的表亲,如今闹腾成这样,老爷也不在家,老太爷又是个不管事的,连老夫人都劝不住,只有让夫人自个儿出马。
其实玉翠跑这一趟也想好了,就算请不到长安,只要她身边四个大丫环随便一个跟着来,也算是完成了姨娘交待的这趟差事。
事实怎么样不要紧,只要姨娘在老爷耳边吹吹枕头风,让老爷知道夫人纵容表亲闹上这一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样怪罪,这便是自家主子心中打的好算盘。
软轿落定,紫琦扶着长安下了轿,紫雨已经当先一步跨进了厅里,见着这情景,心中不由暗自好笑,这才转向了一旁威风煞气不减的男子,恭敬地福了福身,“七表少爷!”
王治一怔,转头望去,待看清是紫雨,这才面色稍缓,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在一旁好生看着!如今陈家的人都欺负到长安的头上了,当真是看着她良善,今儿爷就为她好好出口恶气!”
看着陈老夫人一脸铁青,红绡躲在一旁话都不敢说,紫雨顿觉解气,不由笑着垂了眉目,身子往边上一站,让出了身后之人。
长安在紫琦的搀扶下,碧色的裙摆微微晃动,月白色绣着翠竹的绣鞋轻轻一抬,便跨进了厅门。
柳絮几曾拂江水,月弯恰似娇娥眉,长安这一身清新淡雅中又透着娴静与高贵的妆扮,立时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
好些婆子丫环都没见过这位传闻中总是卧病在床的夫人,哪里知道竟然是生得这副天仙般的模样,只是看着娇弱了些,倒是与那病入膏肓不成人形的传言极不相符啊。
红绡暗自咬了咬牙,眸中愤恨的光芒一闪而过,亏得今儿个陈玉涛不在,若是见着长安打扮出来竟然是这副模样,指不定就会看进了眼里。
可恨的病秧子死痨鬼,家世背景雄厚不说,竟然还天生就是狐媚模样,若她不是耍尽手段用尽心思,怎么能比得过?
长安嫁入陈府之后,因着她身体的原因本就不大爱出这苑门,虽然在这里呆过几年的时光,但对于这里的摆设与布置她都觉得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里面,谈不上喜欢,只觉得淡漠,目光一扫,便凝在了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身上。
“七表哥!”
柔柔的嗓音如微风拂过杨柳,在平静的湖面上漾起一波波的涟漪,给这个焦灼火热的大厅注入了一丝清凉之意。
王治一怔,猛然转过身来,目光凝在了长安秀雅白皙的面上,看了又看,最后才确定了是她本人没错,嘴里哈哈一笑,快步便走了过来,话音里透着难掩的喜悦,“表妹,真的是你!”
也莫怪王治这样激动与高兴,在长安出阁之后,因着种种忌讳,他也不好再入内院去寻她,因着有几年的光景不见了,如今再见到长安本人,又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那种对表妹的疼惜又浮上心头。
长安可不仅是沈家父子的掌上明珠,亦是他们王家疼在手心里的挚宝。
“七表哥!”
脱了紫琦搀扶的手,长安对着王治袅袅一拜,眼底也闪过一丝激动与欣喜,再次见到久违的亲人,她只觉得泪盈双睫,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激动,趁着这见礼的功夫,将眼泪生生地给逼了回去。
上一世,沈家被构陷成通敌叛国罪之后,王家也受了一定的牵连,几个表哥仕途屡遭措败和排挤,除了大表哥二表哥看透时局辞了官场回家过清闲日子以外,四表哥被贬去了蛮荒之地,五表哥被人检举丢了官,六表哥不知何故在酒楼里与人口角纷争不幸坠楼摔残了双腿,而七表哥王治……想到这里,长安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想向上涌出。
可怜七表哥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西北蛮贼的手里,说到底还是受了沈家的牵连,不然又怎么会在中军营呆得好好的,偏偏被调去了对阵最凶险的西北库尔特蛮贼的先锋营。
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黑白相间的花发竟然一夜成雪,那苍老的模样了无生气,如今长安想着都觉心疼。
虽然七表哥从小跳脱调皮,又不顾他父亲的意愿投身了军营,但因着是王家最小的一个孙儿,他母亲与祖母对他是打心眼里宠爱着的。
百姓爱幺儿,这在世家大族里也不例外,对长子嫡孙们严厉了些,那是因为他们承担了家族的重任与期许,对最小的幺儿幺孙疼爱到骨子里去,或许这也是一种间接的弥补。
“表妹,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王治生就性子爽朗,也不扭捏,将长安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个遍,瞧着她脸色虽然不太红润,但精神头看着还是好的,是比在家那几年好了许多,眉眼如画,秀雅端庄,越来越有姑姑当年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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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惩治红绡(1)
这一趟,王治是回京办事,顺道将沈长健给家里捎的东西带回来,经过陈府,自然就要将给长安的东西搁下,他报了名后,府里下人便将他给引了进去,却不想正见到这摆席纳妾的场景,陈老夫人一脸喜气满面红光,那个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女子更是伺候在身边一脸的殷勤。
王治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身边的小厮还笑嘻嘻地给他解释了一通,他当场就来了火气,眼见着长安并未在座,还以为这一切她定是被蒙在了鼓里,怎能不气?
此刻见到长安没未有什么不妥,王治心下大安,不由摆了摆手,护卫性地将她挡在了身后,转头瞪向陈老夫人等人,沉声道:“表妹不用怕,今儿个七表哥自会为你讨回公道,让他们知道咱们家的姑娘欺负不得!”
红绡眉眼一挑,又见到了随后跟来的玉翠,不由唇角微翘,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玉翠僵了一僵,忙垂下了头,虽然这功劳不在她,但若是别人硬要记在她头上,这也不好推脱,索性她就这般受了吧。
如今这情况可比想像中要好,红绡不由地拉了拉陈老夫人的衣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老夫人,夫人和王家表少爷这像什么事,说出去可尽是让人笑话呢!”
陈老夫人本就不满意王治今日的举动,如今竟然看着他与长安俩人这般亲近,心里的怒意连连翻涨,又在红绡一番挑唆下,止不住地拉开了嗓子,喝道:“沈长安,想我陈家待你不薄,今儿个陈府好不容易沾点喜气,你也要纵着自家表兄给生生破坏了去,存心要气死我老婆子不成?!”
“哼!”
王治冷哼了一声,他早就看不惯这老虔婆,自然便不想搭理,他只是要陈家给个说法,可不想跟这些女人磨嘴上功夫。
“夫人,”红绡也委委屈屈地上前一步,佯装抹了抹腮边泪,这才低头道:“红绡抬这姨娘不是您应允了的吗?可眼下看着这是什么事,王家表少爷如今这模样……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心疼夫人替夫人抱不平,这不知道的就……”
红绡这话说的隐讳,眉梢眼角一抬,话音抑扬交错,生生诱发了在场中人的无限遐想。
“贱婢!满口胡言!”
饶是王治这种神经略微大条的武夫也听出了红绡的话外之音,不由气红了脸,两边袖子一撸,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若不是顾忌着对方是个女子,这等污人清誉之话,他一定两个大拳头招呼过去。
“老夫人您看,是不是贱妾正说到了王家表少爷的痛处,他可就这般恼羞成怒了?!”
红绡还不忘记火上浇油,步子却向后缩了缩,侧了半边身子躲在陈老夫人后面。
“你!”
王治气得青筋直跳,眼看便要按捺不住暴走,长安却是一个眼色过去,紫雨便会意地拉住了他。
“七表哥,这是我们陈家的家事,你且在一旁看着,我自会处理。”
长安敛了眉目,容色肃然地跨前一步,虽然身形娇弱消瘦了些,但那挺直的背脊,冷凝的双眸,自有一股凌然的威严与气势。
“也罢,若与这等贱婢计较,倒是失了身份!”
王治不屑地瞥了红绡一眼,但人却还是环臂抱胸站在了一旁,那虎背熊腰的姿态便足以对所有人造成威势,想要不规矩的使些小手脚的,得先问过他才行!
长安的突然出现,让人措手不及,以致于陈老夫人一众仍然处在惊愕中,更来不及细想,这个平时连苑门都不怎么出的长安,怎么如今一口气便蹿到了前厅来,这样的身体素质,这样的行动速度,还是那个默默可欺的软弱媳妇吗?
更别提那威严中带着凌然的气势,当真是让一帮丫环婆子看傻了眼。
“老夫人……”
被长安的目光紧锁,红绡不由有些心虚,更想要傍住陈老夫人这颗大树,凡事有她在前面顶着,自己才不至于吃亏。
“不敬主母,满口诨话!”
长安冷笑一声,“刚进我陈家的门也敢如此轻狂,不仅带坏了一屋子的丫环婆子,更是污了老夫人的耳朵!紫雨,给我掌她的嘴!”
“啊,老夫人救……”
红绡尖叫一声,可话还不及说完,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啪啪”两声脆响,面颊两边顿时疼痛难当,嘴角一扯,一丝腥甜流入口中,竟然是见血了。
紫雨动作轻盈地又回到了长安身边,王治不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跟着姑父学的本事,这丫头功夫不错。
“你竟然……竟然敢纵仆打人?”
陈老夫人看了一眼红绡的惨状,满脸地震惊,伸出了肥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长安,这个媳妇……还是她平日里认识的沈长安吗?
“老夫人难道认为长安做得不对?”
长安淡淡地开口,平静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这还是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红绡便能这般颠倒是非黑白污蔑主母,若是纵容了她,我陈家家规何在?若不巧被嘴碎的传了出去,丢的可是老爷的脸面!”
“素知老夫人疼爱红绡,但宠妾灭妻这等罪责相信陈家还担待不起!”
长安话音清悦,如珠落玉盘,且字字铿锵,气势凛然,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紫琦抚了抚胸口,那脚步仿佛虚脱了一般,紫雨适时地扶了她一把,却忍不住在长安身后竖起了大拇指,这话说得太解气了!
连王治都瞪圆了眼长大了嘴,这……这还是他那往日在国公府里病病歪歪文文弱弱的表妹吗?
“你……咳咳……”
长安的一番伶牙俐齿顿时令人刮目相看,陈老夫人心气提不上来,竟然被一口唾沫呛得咳嗽连连。
红绡抚着红肿的脸蛋,眼泪早已经簌簌地往下掉落,她怎么知道一番算计,最后竟然请来了个煞星,反倒令自己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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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冒个头~有人在看文吗?这文的题材是不是不合口味?月写的有些彷徨,亲们如果觉得这文还对眼,吱一声吧,让我加点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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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惩治红绡(2)
原本以为自己能替长安出口恶气,却未想到只能是在边上看戏的份,王治不禁摇了摇头,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己这个表妹再也不是那懦弱到任人欺负的主了,想来今后他们也能少操一份心了。
陈老夫人纵使心中有气,但长安说的这一番话她还当真不好反驳,说她助涨这宠妾灭妻之风,想来她有几个胆子都不敢啊!
谁不知道当今太后本是先皇原配,后来先皇糊涂被妃嫔挑唆,差点促成了这废后之举,若不是太后娘家力挺,怕是这荒唐事就这般成了。
是以,太后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人,若是这宠妾灭妻的流言传到了她老人家的耳朵里,只怕陈家可要遭祸了。
陈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又是咳嗽不断,被一旁的丫环婆子给扶到了圈椅上坐下,端茶送水,抹背揉胸,倒是好一番伺候。
只玉翠一人惊恐不定地守在红绡身边,间或瞄上一眼长安,对那刚才的余威还是心有戚戚,心中不禁暗道:也不知道这次夫人来算是好还是不好,若是红姨娘将今日受的这份屈辱算到了她的头上,她可真是冤死了!
“从今日起,红绡禁足一个月,在自个儿房中将《女诫》与《女则》各抄上一百遍,也算是让你懂规矩守德行,可知祸从口出,你一个人的命不打紧,可是拖累了老爷的名声以及整个陈府的声誉,我是断断不允的!”
长安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且一心是为着陈府,连陈老夫人都说不出个半个错处,只得由着她遣了红绡主仆回房,只自个儿心里却在暗暗恼恨,她这个婆婆做的真是窝囊,总有一天要让长安连本带利地给她还回来!
办完了这里的一切,长安又向陈老夫人告了罪,说是王治本是不知事实真相才闹上了这一出,实在不是有意为之扫陈府的脸面,念在他初犯,还请老夫人不要记在心上,她就代为赔个不是了。
再加上王治难得来一趟,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如今老爷又不在家,她就代为相送一番,想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也不会有人再说些莫名其妙胡乱污人清白的话来。
本来听着前半段陈老夫人好歹顺了顺心气,可长安后半段话一出,她只觉胸中一噎,再也不想多搭理长安,摆摆手就让她去了,实在是看得心里堵啊,可怜她家里老头子又是个不理事的,唯一亲近懂她的闺女又和户部侍郎家的千金山上避暑去了,让她这一腔郁闷没处发泄,只得暗暗憋在了心里。
“表妹,这事可真是你的主意?”
一路送王治出陈府,长安才将陈玉涛纳妾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可王治还是不敢相信,当初长安是那般衷情于陈玉涛,实在想像不出她是以什么心情给丈夫纳妾,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学着那些名门夫人们的样扮扮贤惠?
让王治不明白的是,这些虚妄的名头沈王两家都不缺,长安实在犯不着在眼前搁个人给自己找不痛快。
“自然是的。”
长安点了点头,漆黑的眸中映着点点晶亮,“从前是我小不懂事,可我这身体病弱一时半会也没有法子,为着陈家的子嗣着想,为老爷纳个妾也是应当。”
从红绡这件事后,长安想的更长远了,一个不够,她便再给陈玉涛找两个,甚至三个,环肥燕瘦,曲意温柔,总有一款会适合陈玉涛,到时候他再无暇分心他顾,也是为她将来的和离打下基础。
“你这身子……当真还不好吗?可我看着你那精神头是好多了。”
王治的目光又在长安身上扫过,黝黑的俊脸上颇有些疑惑。
“这……”
长安脸上一红,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来,“七表哥知道我这身子积病已久,一时半会也是好不了的,今日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说罢,长安扶着额头,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姿又向一旁倒去,紫琦很快便扶了上去,今儿个是来得有些急了,她也没顾忌到自己的身子,病弱倒是不至于,但如今这一提,倒真是觉得有些疲倦了。
心静则身安,如今她的心已不在陈玉涛的身上,少了那些患得患失的烦扰,自然就要抓紧时间好好将自个儿身子给调理起来,再加上她魂游那段时间的见闻,她早已有了更好的调理方子,想来过了今年冬天,她便能大好了。
王治是个神经大条的,长安也不愿意他多想,就按着情理带过,以免让家里的人跟着担忧。
说到自己的家人,重生之后她是多想飞奔回国公府看看自己熟悉的亲人,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一切都要循序渐进,否则让陈玉涛起了疑心,那可就坏了。
“长健表哥让我给你带的野味偏热性,你若是还体虚就少吃点,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
沈长健比王治长上两岁,两人都是从小习武,所以性子颇合得来,倒是比王家的另几个哥哥还要亲近。
“谢七表哥关心。”
长安点了点头,面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
别看她这七表哥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有这细心的一面,若是将来哪个女子嫁给了他,想来也是有福的。
俩人说着说着已经行至大门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扬起一路烟尘,行走的路人纷纷退避到了一边。
长安远远望去,只见路口有三人纵马而来,两人居后,一人当先,当先那人一身暗红色的贴身铠甲,身后扬起黑色的披风,只是隔得远了,未看清样貌,但他坐下那匹黑马却是神骏,额前竟然还有块一白色的闪电标志,一人一马,显得威风凛凛。
马速很快,经过陈府门前时却是微微一顿,黑色的眸子如电光一扫,薄唇轻启,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来:“走”!便又犹如一道旋风驰骋而去。
“表妹,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王治却是利落地迈下阶梯,接过一旁侍者递来的马鞭,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追着那几匹马而去。
长安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那一声“走”是对着王治说的,他们想来是早已经约好了的。
只是,那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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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起色心
长安在脑海中细细过虑,好像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印象,因他来去如风,样貌她是一点没看清,只记住了那双深黑色的眸子,不带一点寻常人眼瞳中常有的褐色,是一种完全的纯然的黑,不含一点杂质,那样的一双眸子仿若深潭,冷冽、清寒,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长安还来不及细想,一旁便响起一道轻佻的嗓音,她不觉微微皱了眉。
“大嫂?”
陈玉池的声音有些迟疑,更多的是带着试探的惊喜,站在自家门前的果真便是他的大嫂沈长安吗?
对长安的长相他记忆里本没一点印象,只依稀记得那虚弱的身姿低垂的眉目,若不是身边小厮永城认识紫琦,特意提醒了他一声,他倒真当是陈府里来了位天仙呢!
陈玉池一向讨厌绿色,觉得穿绿色衣服的女人都是土气的紧,只有那大红大紫才是鲜艳夺目,耀人眼球。
可如今这一身碧色的衣裙穿在长安的身上,却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仿若春风拂柳,扬起一波的飘渺烟色,明眸杏眼,挺翘琼鼻,柔嫩的如粉色花瓣一般的双唇,滑若碧玉凝脂的肌肤,可不就是与他那梦中仙子一个模样吗?
陈玉池说着话,脚步仿若不受控制地迈了上前,右手缓缓伸出,只想与长安贴得更近一些,触摸到他心目中的女神。
“小叔!请自重!”
长安眸色一暗,音调倏地拔高,扶着紫琦快步后退,由着紫雨上前两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面前的男子一身宝蓝色长袍衫子,腰上系着如意云纹的银色玉带,挂着一对翡翠阴阳双鱼扣,浅蓝色的丝绦带子飘在身侧,长相与陈玉涛有七分相似,却透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虚浮之色,眼袋下有着浓浓的深青色,这一切都说明他虚耗身体纵欲过度。
这陈玉池虽然是在临淄长大,家境也算不得富裕,但从小却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性子,陈老夫人也宠着惯着,如今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家中早有一妻两妾三个美貌侍婢,可如此他还不满足,时常踏足风月之所,眠香宿柳那是常事。
陈家三兄妹,对陈玉清那个刁蛮小姑长安还是有印象的,但对陈玉池,她也只是在新妇敬茶时有过一面之缘,偶尔听着他的花边新闻,与他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接触,可如今看他这副模样,倒是与传言相符,心中不免生了几分厌恶。
“大嫂,你这话说的可就生分了!”
陈玉池笑着摇了摇头,抽出身后的折扇“唰”地一下便打了开来,故作潇洒地扇了几下,只透过紫雨的肩头看向长安怒嗔的娇容,只觉得宜嗔宜怒百般风情,挠得他心里痒痒的,身体的某处也在不断地叫嚣着,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不就该在他身下承欢,与他一尝人间快乐吗?
“你我住在同一屋檐下,本就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陈玉池想与长安更近一步,奈何紫雨挡在跟前,他移一步,这丫头便也跟着移一步,让他一时迈不过去步子,只能暗自着急。
若换作平常,有这样没眼力的丫环,他早便一脚踹了过去,只是这是长安的人,在她面前他说什么也要保持几分风度。
“我们走!”
长安瞥了一眼陈玉池,扶着紫琦转身便走,与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污了她的耳朵,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而陈家三兄妹个个都是极品。
紫雨尽职地完成了阻挡陈玉池的任务,直到长安上了软轿,她这才巧妙地一闪,转身追了上去,害得陈玉池差点向前扑了个空,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不由有些气急败坏,嘴里骂道:“贱婢,他日落到二爷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了长安的花容月貌,陈玉池的嘴角又升起了一抹涎笑,看着那软轿远去的方向暗自陶醉着,“美人如斯,怎么不教人魂牵梦萦?”
永城跟着上前一步,老鼠一般的小眼睛眯了眯,瞧了一眼陈玉池的模样,不由担心道:“二爷,那可是您的大嫂……”
平日里跟着陈玉池怎么风流浪荡也就罢了,若是他真得招惹上了长安,恐怕陈玉涛当先就不会放过,自己不也会跟着遭殃,是以,永城这才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大嫂?”
陈玉池一怔,狠狠地瞪了永城一眼,直盯得他心里直发毛,旋即似又想到了什么,下一刻眉眼便笑开了,“大哥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自个儿屋里就放着个天仙般的美人,却还宠着红绡那般的货色,我是替他可惜来着……”
“再说了,”陈玉池一把收了折扇,拇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捏着下颌,一脸笃定道:“大哥的心也不在大嫂身上,沈家那档子事他可是会记恨上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陈玉池便更觉得可惜了,若是当初长安嫁的人是他该有多好,有这样的岳家,自该是扬眉吐气的,可不像大哥这样傲气,真是得了宝当根草!
永城恭首一旁垂眸不语,这可是老爷的忌讳,陈家恐怕也只有二爷敢这般大咧咧地说出来,他只当没有听见。
只是这夫人听说长年都是卧病在床,他们这些人也无缘得见,今日偶然一见,却是惊为天人,这样的美人即使是个药罐子,他也甘愿啊!
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文人傲气就是要不得!
“罢了罢了,爷这就回去找春草泄泄火!”
陈玉池白了永城一眼,颇有些对牛弹琴的不屑,衣袍一撩,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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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鸳鸯两字冰(1)
被长安给禁了足,红绡岂能甘心,早就差了玉翠在二门候着,只要一见着陈玉涛回家,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自然对于王治与长安之间的亲昵关系也要添油加醋一番。
红绡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对着陈玉涛吹枕头风,但只要他相信了那么一点,对长安的厌恶便会多上一分,她这一切就没有白做。
玉翠完成任务安然离去,陈玉涛则沉着脸回了屋,刚换了衣衫,又被老夫人请了过去,老夫人依在榻上捶胸顿足,拉着他哭诉了一番,句句指责长安目无尊长,直道家门不幸,竟然娶了这般恶妇,如今说不得管不得,还让她这个婆婆颜面尽失……
听着陈老夫人的念叨,陈玉涛眉间越皱越紧,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母亲,那王治果真与长安很是亲密?”
问这话时,陈玉涛手握的拳头不觉收紧,这几日他去看望长安都被拦在了门外,却不想王治一到她便自个儿出了门,如今还亲自送出陈府,这份情谊可不是普通人能比,让他更加怀疑他们俩人的关系是否不仅仅止于表兄妹?
“那可不是,”陈老夫人一瘪嘴,忿忿道:“平日里装着柔弱,今儿个精神好着呢,与那王治又说又笑,你没看到当时他们俩见面那个激动样……红绡不过看不过眼说了一句,就被她罚了禁足抄书,明明是自己心头有鬼,还拿宠妾灭妻这名头威胁我老婆子……”
陈老夫人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拿着绢帕沾了沾眼角,“儿啊,咱们原本以为她是那娇弱的菟丝花,能任咱们拿捏,可今儿个才知道,那就是一个不饶人的悍妇,当初可真正是看走了眼……”
陈玉涛黑着一张脸,霍地站起了身,“我去找她!”
“对!”陈老夫人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一定要狠狠教训她一番,让她知道谁才是陈府当家作主的人!”
陈玉涛摇摇头,他心里所想可与陈老夫人一点都搭不上边,带着满腔的疑惑,他今儿个定要见到长安。
发生了这一出闹剧,长安早就料到红绡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告状,而陈老夫人也不会错过这给她上眼药的机会。
是以,回到自个屋里后,她早已经借故体力不支摊软在了床榻上,一众丫环婆子可是亲眼看着紫雨和紫琦将长安给扶进了屋里,这点做不得假。
陈玉涛赶到时,紫琦还是以这般理由推脱,哪知这次陈玉涛并不买帐,紫琦见实在推脱不过便依着长安先前的吩咐,到底将他给让了进去。
长安的屋里陈玉涛已是多日未来,总觉得一时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
窗下那盆夹竹桃不知何时换成了半枝莲,翠绿的色泽在夏日里透着股清凉,绕过那并不熟悉的泼墨四季山水画屏风,陈玉涛脚步微微一顿,抬头便又被隔着的珠帘给怔住了。
颗颗粉色、白色、绿色的透明琉璃珠子串在了一起,挂成的帘子闪着晶莹的光芒,让整个屋子凭添了一丝梦幻旖旎的色彩,透过珠帘,恍然能见着内里的情景,原本灰色暗沉的帷帐也换成了轻快明亮的杏黄色,长安仅着中衣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着薄薄一层凉被,面朝里,背朝外,显然是正在休息着。
紫琦也瞧了一眼珠帘内的情景,不由看了一眼陈玉涛,低声道:“夫人今儿个是为了将七表少爷给劝回去,这才不顾自个儿的身体强撑着到了前厅,如今是累坏了才睡了过去……老爷可别听那些嘴碎的人乱嚼舌根!”
紫琦说出这话心里不无抱怨,看着陈玉涛那阴沉着脸的模样,定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她家小姐哪里做错了?不过是惩治了一个口无遮拦的贱婢,犯得着让他这般心疼吗?
想到这里,紫琦便更为自家小姐不值,摊上这样的丈夫,半点不见关心和疼爱,怪不得小姐要时刻躲着了。
“知道了。”
陈玉涛沉沉地应了一声,只是目光却还是凝在那抹纤细的背影之上,乌黑的长发铺阵在玉枕之上,薄薄的一层凉被勾勒出那窈窕的身姿,延伸到脖颈处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那,老爷……”
紫琦的言下之意是,既然人已经见着了,证实她没有说谎,陈玉涛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你下去吧!”
陈玉涛挥了挥手,便想要撩帘而入,紫琦一怔之后,立马便伸手挡住了他,接收到陈玉涛猛然射来的冷厉视线,她只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却还是没有退让,垂眉低声道:“老爷,奴婢不是想要拦您,只是夫人如今正在休息,她……”
“我自有分寸,你下去!”
陈玉涛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看向紫琦,话语中已然多了几分威严与厉色,他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若是连自家奴婢也命令不了,他还当个什么官?
又或者是这几个丫环仍然自认为是沈家人,即使到了陈府也只听长安一人吩咐?
想到这一点,陈玉涛心中立马又翻起一股波澜,微微眯了眸子,狠厉之色在眸中一闪而过。
“……是。”
在陈玉涛强大的威势之下,紫琦心中挣扎了半天,又看了一眼背卧的长安,到底是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但人却没走远了,就守在屏风外,若是有个什么,她也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看着紫琦终于退下,陈玉涛这才收回阴郁的目光,只是紧抿的唇角显出了他内心的不悦。
伸手轻轻撩开珠帘,朦胧的视线一下变得清晰,他再回头望去,不觉皱了眉,这层珠帘就像将两人隔开的屏障,这样生生地出现,让他直觉里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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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鸳鸯两字冰(2)
挂在帐中的青花凤鸟香囊散发出一阵阵清凉的薄荷香,长安闷闷地闭上了眼,实在是身后的目光太过于强烈,她是想装睡来着,却只觉得亦加烦躁,怎么也凉快不起来,只盼着陈玉涛快点离开。
长安的心声陈玉涛自然是听不见的,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内间的布置。
样式古朴老旧的菱老镜就搁在床榻边不远处,虽然是旧东西了,但却是长安母亲王氏从前曾用过的,上好的沉香木所做,历久而弥香,镜框架上雕着象征夫妻合乐美满的合欢花,用金漆勾了边,如今看来竟然有一种沉厚的光泽。
靠墙的案几上摆着黄梨木镶八角琉璃的小屏风,屏风上绣着一只飞翔的海鸥,在它身下是波澜壮阔的无边海色,波涛乍起,好似一丛一丛的碧蓝色从远处翻滚而来。
看着看着,陈玉涛原本有些沉闷压抑的心情竟然舒缓了不少,眉间的深皱缓缓散去,舒了一口气后落坐在了床榻边上。
床榻上的人儿还是记忆中那纤瘦的模样,白皙的手掌搁在凉被上,指头圆润,指节分明,秀气的指甲盖透着莹光一般的粉色。
鬼使神差的,陈玉涛伸手便覆了上去,温热碰到微凉,他能够感觉到掌下那只小手猛地一缩,不由脸色一沉,闷声道:“长安,你醒着!”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长安的身子不由抖了抖,见实在隐瞒不过,终于是转了过来,低垂着目光“嗯”了一声,“刚醒。”
月白色的中衣包裹着她玲珑的身姿,露出白皙粉嫩的脖颈,从前她只是纤瘦,但身材还是很有料的,只是掩在宽大的裙衫中,未让人窥得真容。
长安坐起了身,倚在床头,又顺势抽回了被陈玉涛握着的手,拉高了薄被,全身上下散发着明显的戒备。
陈玉涛一怔,从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得那一头乌发,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一汪清泉似的眼眸,圆润小巧的鼻头下,贝齿轻咬着唇瓣,他眉头一皱,不悦道:“长安,什么时候你与我竟这般生分了?”
长安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曾无数次在心中告诉自己,眼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一定要忍耐,与陈玉涛虚与委蛇,可真正面对他,她却无法对他强颜欢笑,甚至连他的靠近她都觉得是一种折磨。
那双手,那双手曾经沾着沈氏满门的鲜血,只要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全身冰凉,冷到了骨子里。
“我有些疲了,想静一静。”
长安缓缓抬起了眼,一双星眸中荡着平静的波光,娇俏动人的脸蛋却有一种精致动人的美,让陈玉涛一时移不开眼。
美人,他不是没有见过,娇艳的,妩媚的,灵动的,火辣的,可这些统统都不能和眼前的人相比。
长安的美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夏荷,柔弱且骄傲,带着馥郁的芬芳浸入人的心脾,那种柔美与坚强在她眼底交缠、沉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在那一瞬间,似乎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长安……”
蛊惑的声音在脑中回荡,陈玉涛只觉得喉头一紧,眼神带着几分迷离,右手又不觉向前一伸,想要摸摸她光洁细腻的脸蛋,却被长安侧头躲过,指间在她柔顺的黑发中穿插而过,蓦地一僵。
长安将头撇向一旁,只留了个精致的侧面,陈玉涛难得压抑住了心头的怒火,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仿佛一种施舍,“那好,你且先歇息,晚膳后我再来……”
顿了顿,长安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垂在凉被上的手指握紧了几分,那是无声的抗议,陈玉涛更觉刺眼,冷声道:“今儿夜里我便歇在这里,你收拾好了等我来吧!”
“不!”
长安猛地转过了头,眸中闪过一许慌乱,被陈玉涛飞快地捕捉到,心头不由多了几分得逞的快意,薄唇微挑,“怎么?你我是夫妻,我歇在你房中是天经地义!”
陈玉涛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的神色,长安抿了抿唇,理了理思绪后,这才镇定道:“老爷莫不是在怪我今日里罚了红绡?若是这般,我解了她的禁足便是,只是那样的话语以后可真要思量着才能说,若是再犯,下一次我必当严惩不贷!”
长安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慌乱的,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陈玉涛会突然有这样的要求,让她如临大敌。
所以,她才借着转移话题,想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前世里的那一个初夜让她铭心刻骨,那样的痛苦,她不想再尝试一次,更遑论那个人是陈玉涛,那便更不可能!
“你与王治……当真没有什么?”
长安的排拒,让陈玉涛想到另一个可能,他微微皱眉,眸色有些阴鸷,话已经说到这里,只觉的心里倏地蹿起了一股火苗。
他知道这个王治,王家的异类,二十一岁的大男人了,至今却还未娶过一房妻室,若是这王治心里真念着长安,让他怎么能放心?
“老爷莫不是也听信那旁的什么人乱嚼舌根?”
长安冷笑一声,“王家家风严谨,我沈家亦是高门望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楷模,长安从小熟读《女诫》,谨遵男女大防,与人交往也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绝无私相授受,暗地私交一说!”
陈玉涛的小心眼发作,长安倒是第一次见到,亏得前世里她还觉着他是个完美大度的男子,让她总是忍不住自惭形秽。
现在看来,倒是与一般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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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鸳鸯两字冰(3)
长安横眉冷对,陈玉涛眉头紧锁,内室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
长安不由在心底冷笑连连,一个从未顾过妻子感受,不说是与青楼妓子那一茬,就是与别的有夫之妇都能勾搭上的男人,竟然还有脸指责她?
再说,她又做什么了?
久违的亲人,她不过多多陪了一会,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成了府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了?
“罢了。”
半晌,陈玉涛才压下了心头的怒意,紧紧盯着长安,像是要看清她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红绡的事情我也不过问了。”
这样激烈的长安是他没有见过的,记忆中她总是柔弱的,腼腆的,含羞而怯懦的,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以致于他几乎忘记了,她也是有感情,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人。
长安白皙的面颊因为激动而泛上了一抹红晕,让她看起来是这样的娇媚可人,陈玉涛不觉软了嗓音,“从前是我冷落了你……但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顾忌你的身体,如今我们就好好做一对正常的夫妻,不好吗?”
陈玉涛伸出了手来,掌心向上,带着一丝期盼与温软望向长安。
无可否认,他对现在的长安有了一丝心动,虽然从前他总是排斥她,在心底里厌弃她,但看着这样鲜活的她,似乎那久埋在心中的阴霾正在缓缓退去。
接纳她作为自己真正的妻子也没有那么困难,长安与沈平到底是不同的两个人。
将他困在这个局里的是沈平,不是长安,若是能让长安爱他越深,将来扳倒沈平后,他是不是就会越加痛苦呢?
想到这里,陈玉涛的唇角微微上翘,眸中闪过一丝冷笑,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天的到来,看到了沈平从武国公的位置重重跌下,看到整个沈家万劫不复,只有这样,才能一洗他当年的耻辱。
“我们如今这样也很好。”
长安清冷的嗓音打破了陈玉涛的幻想,他不由有些愕然,却听她继续道:“由红绡伺候着你,我也能安心地休养,如今抬了她做姨娘,想来陈家子嗣有望,我也不至于成为你们陈家的罪人。”
话音微扬,带着淡淡的嘲讽,长安平静无波的目光淡淡地看着陈玉涛,似乎能看穿他的一切伪装,看透他藏在英俊外貌下那颗丑陋肮脏的心。
或许从前的她会为陈玉涛这样的软言温语而感动,继而投入他的怀抱,可经历过世事变迁,亲眼见过亲人的白骨与那万里孤坟,她还会为他这样的刽子手而心动的话,她就不配做沈家的女儿!
“你……原来是这般打算的?”
陈玉涛忽地一笑,唇角上扬,幽深的眸中跳跃着点点星火,让人看不出他的真正喜怒。
长安抿了抿唇,她差点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隐忍而毒辣,狠厉而无情,夫妻这么多年,她也是到死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
右手掩在薄被下,不自觉地向后探去,抓住了玉枕的一头,若是陈玉涛真的要做什么,想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长安,你不用紧张。”
陈玉涛淡淡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更深,却未达眼底,反而带出一种让人冷冽般的深寒,“从前当真是我小瞧了你……沈平本就是虎狼之辈,他养出的女儿至少也是只狼崽子!”
话到这里,陈玉涛轻轻一哼,看着长安依然戒备的神情,扯了扯唇角:“可是,让我奇怪的是,当初,你不是一心想要嫁给我吗?如今我真的想要与你做夫妻了,你却万般推拒……你到底想要什么?”
长安咬了咬牙,眸中光芒迸射,陈玉涛竟然还有脸问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是便是与陈玉涛和离,从此沈陈两家再无干系,甚至她更希望的是,从来便不认识他这个人,他们就应该是过客,擦肩而过,再无相识!
“你这个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陈玉涛有些不明所以,虽然长安极力地隐忍,可那眼里乍现的光芒似乎是来自对他强烈的恨意,可是她恨什么呢?
是沈家迫得他不得不娶了她,成亲之后他对她也是客气有礼,自问没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陈玉涛脑中思绪飞转,突然,白光一闪,他倏地怔住了……
猛然抬头,一缕精光射向长安,莫不是……莫不是她知道他心中所图所想?
不,不可能!
陈玉涛摇了摇头,他自问做事谨慎,如今计划也只是刚刚起了头,谁又会知道?谁又能洞悉?
这一定只是巧合!
“你走吧!”
长安垂了目光,左手藏在薄被里紧握成拳,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精明如陈玉涛一定看出了什么,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虚应与他。
“什么意思?”
陈玉涛敛了笑意,不动声色地看着长安,只是眉目间的神情显得亦发阴郁。
长安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抬了眼,“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你不喜欢我,我也并不爱你!”
就在这一刻的功夫,长安已经做了一个决定,既然无法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再生活下去,索性将一切挑明,陈玉涛问她要什么,她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所以……?”
陈玉涛眉间深皱,半眯的眸子射出束束冷光,是他一直被这娇弱怯懦的外表所欺骗,还是他从始至终便低估了这个沈长安?
“所以,我们不如……”长安红唇微启,在这时,她的眼底才渐渐泛起了一抹笑容,像是终于挣脱了牢网的飞蛾,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意,将那两个深埋在心底的字眼轻轻吐出:“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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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鸳鸯两字冰(4)
或许有无数次在梦中,陈玉涛都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一洗耻辱,斗败沈家,最后将休书狠狠地砸在长安的脸上,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他的心里反而跳跃起欢快流畅的音符。
沈家,曾经用权势威逼,让他不得不迎娶京城有名的药罐子,人人都在背后笑话他是冲喜新郎,这个耻辱,他一直牢记在心里,终有一天,他要让沈家从荣耀的巅峰重重跌下,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这--便是沈家欺辱他后应该得到的下场!
可这一切,都以沈家对他不设防,以他与长安的婚姻稳固为前提。
而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长安竟然要与他和离?
他精心策划的戏码眼下根本还不能上演,若是长安真的与他和离,那就意味着沈家与他彻底撇清了干系,那他这两年多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一切,我就当没有听过!”
陈玉涛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口气,只是眸中的神色亦发阴郁,脸色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了铁青。
“陈玉涛,你就是这般自欺欺人的吗?”
长安摇头一笑,似乎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地看清了陈玉涛的本质,堂堂状元郎竟然也是个拎不清输不起的人。
“你罚了红绡,我不怪你,你与王治有什么,我也不会追究,如此这般,你还要与我和离吗?”
陈玉涛嗓音喑哑,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那垂在膝上的双拳竟然在微微颤抖着,面对这样的长安,这样出人意料的长安,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惶惑。
“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这和其他人没有一点关系!”
长安再次点出了事情的重点,且心中的信念越来越坚定。
重生之后,她之所以还留在陈家,就是想看看陈玉涛使的是什么阴谋诡计陷害沈家,或许就这样走上了偏执的道路。
如今,她既然提出了和离,那就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
陈玉涛之所以能够害到沈家,那是因为陈沈两家本就是姻亲,又加上长安的关系,沈家的人根本对他不设防。
但若是她与陈玉涛了断这种夫妻的关系,她又时刻提防着,他还凭什么接近沈家的人,实现他的阴谋呢?
而且,不用再面对自己讨厌的人,离开陈家,这都是她心中求之不得的事啊。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陈玉涛失笑一声,接着眼神猛地一变,身形骤起趋近了长安,双掌撑在床榻两侧,温热的呼吸吐在长安娇嫩的面颊,“你是怪我没有亲近你,只宿在红绡的房里?那么现在我就给你想要的……”
话音一落,陈玉涛那炙热的唇已经落在了长安的脖颈,长安失声一叫,双手用力地掀开他,耐何男人的力量太强,紧紧地箍住她的双臂,就连握住玉枕的手都挥动不起来,只能感觉到那温湿的唇在她面上、脖颈上不断游移,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你给我滚开!”
长安的拳头不断地捶打在陈玉涛的身上,却起不到丝毫的效果,反而让他的动作更加粗野和狂暴,手臂更是被他撩起举过了头顶,挺起的胸脯不断地起伏,勾出玲珑动人的曲线,娇媚的脸颊泛起红晕,这一切都让她看起来是亦加地诱人。
陈玉涛原本只是想吓吓长安,可当双唇触碰到那细腻的肌肤,他的整颗心都像被点燃了似的,身体完全遵循着本能在行事,让他不顾一切地想占有眼前的这个女人。
紫琦在屏风外听着动静,早已是心急如焚,如今听见长安的高呼,她不再犹豫,猛地冲了进去,穿过珠帘,看到那副情景,不由地呆了。
长安正被陈玉涛按在身下,她面颊通红不断挣扎,中衣已经被扯开了口子,脖颈上挂着的淡青色肚兜带斜拉在一旁,露出一片粉白色的肌肤……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
陈玉涛猛地回头,双眸赤红,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危险的光芒在他眼中频频闪动。
“紫琦,救我!”
长安眸中已饱含泪花,她也没想到陈玉涛竟然是这般混账,她的拒绝不但没有起到丝毫效果,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亦加疯狂。
“老爷,求您放过夫人,她的身子受不了啊!”
紫琦本是黄花闺女,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眼下虽然不适,但却知道她不能退走,只得哭着跪倒在一旁,对陈玉涛磕着头。
“贱婢,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陈玉涛对着紫琦狠狠地啐了一口,眸中满是不屑及鄙夷,忽而一笑,转向长安,眸中泛起一丝恶魔的笑容,“莫不是你想让这丫头看着我们欢好,那也行!”
“陈玉涛,你是禽兽,不是人!”
长安泪盈双睫,看起来是那般楚楚可怜,可那紧咬的双唇,怨恨的眼神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对陈玉涛的憎恶。
“老爷,求求您放过夫人!”
紫琦见劝说无效,又不忍见长安受辱,只得大着胆子上前来拉陈玉涛,谁知道却被他反手扇了一耳光,直打得她撞在了床尾的木框上,长安也就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挣脱了出来,一手攥起玉枕,当头便向陈玉涛砸了过去。
“嘭”!
长安呆住了,陈玉涛也怔在了当场,他只觉得脑中有无数回音震荡而过,长安的面容在眼前晃了晃,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头上有温热的东西流下,他伸手一摸,竟然是满手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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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覆水难收
九月的天气少了夏日里的炎热,倒多了一丝秋天的凉爽,这段日子长安已经试着在园子里散散步,整天窝在房里也不是个办法,多走走这样对身体的恢复也很好。
自从那一日与陈玉涛撕破脸之后,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这般避开她,但这样悠闲的时光倒正适合她静心休养。
走得累了,紫琦便扶着长安到凉亭里休息。
这凉亭建在荷花池中,连着一条青石板桥直通路面,一池的粉荷到了如今已经凋谢了不少,倒是满目的荷叶仍然泛着葱葱的翠绿,有五彩的锦鲤穿插其间,看起来甚是有趣。
这是长安每日散步的行进路线,早知道会路过这里,紫琦便用粗布包了些碎馒头屑,任长安随意地扔向池中,惹得那条条锦鲤欢喜雀跃,抢着争食,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紫雨守在亭外不远处,一身细布蓝衣甚是爽利,两手抱胸倚在树边,精亮的目光四处扫过,警惕着周围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
如今在这陈府她总觉得不安生,许是因为那一次长安有难她未能在身边及时施救,搞得紫琦主仆俩那样地狼狈,若是她在,陈玉涛怎么能如此猖狂?
想到这,紫雨便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
“好了,可把这些小东西给喂饱了!”
撒下了最后一撮馒头屑,长安拍了拍手,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双手交叠枕在颌下,看着池中锦鲤欢喜地扑腾来去,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鱼儿的幸福与满足来得如此简单和纯然,真正是令人羡慕,但人心,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小姐每日都来这池边喂它们,哪有吃不饱的道理。”
紫琦一边将提着的食盒摆放在亭间的石桌上,一边拿出早已经温好的西柚汁水,倒在豆绿底绘粉彩的汝窑瓷杯里,红黄绿三色映衬着煞是好看。
从紫琦手里接过瓷杯,长安抿了一口,西柚微酸,但酸中带甜,喝着清新爽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九月了……”
看着瓷杯中浮起的西柚汁碎末,长安细致的眉头微微一紧,“这个月底国公府不是要举行菊宴吗?”
“国公府年年都有菊宴,小姐可是一次都没参加过。”
紫琦笑着摇了摇头,长安本就体弱,即使在自己家里举办的宴席她也是甚少出席,如今嫁到陈家,更是鲜少回去。
“今年……我想回家看看。”
长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瓷杯,目光凝在杯面上,似乎那里正浮现出家中亲人的笑脸,让她紧绷的心绪微微一松。
也许,面对没有那么困难,既然已经与陈玉涛走到这一步了,如果要顺利和离,说不定还需要父亲的帮助。
再说,她心里也渴望再次见到那些熟悉的亲切的脸庞,父亲,哥哥,祖父祖母……那些久违的亲人,是否依旧?
“这……”
紫琦略微迟疑,看了一眼长安怔忡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是要与姑爷同去?”
紫琦历来便是个聪明的,那一日长安与陈玉涛之间的那副情景意味着什么,她很明白。
虽然之后,小姐也与她细说了当日发生的事情,只是他们夫妻真的要走到“和离”这一步,让她听了很不是滋味。
和离,这对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小姐还如此年轻美貌,背负着这样一个名头,将来还能找到称心如意的良人吗?
长安一怔,随即摇头笑道:“他走他的,我去我的,各不相干。”
国公府的菊宴向来是京城的重头戏,出席的名门公子世家女眷多不胜数,到时候有这样明显的分界线,旁人看来也定会猜他们夫妻不睦,这对陈玉涛贯来在人前保持的佳夫形象可是一个硬伤。
“小姐与姑爷……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紫琦眉目间尽是忧心忡忡,她娘说过,结发夫妻到底好过其他,就算有什么矛盾和纠葛,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焉知道你下一个遇到的人还能这般好吗?
姑爷状元出身,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家里唯一一个妾室还是自家小姐一手促成的,这样的男人该是每个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她还依稀记得当年小姐也极是痴迷,怎么如今才过了两年多的光景,这份爱恋就转眼成空了呢?
她不明白。
除却那一日不太好的记忆,平日里姑爷对小姐也不是这般的,思绪复起,紫琦不禁伸手抚上了面颊,那火辣的感觉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姑爷那一日该不是魔怔了吧?
长安默然,指间在瓷杯沿上慢慢游走了一圈,忽而抬头,淡淡一笑,“紫琦,你听过《渔樵记》的故事吗?”
紫琦一愣,脑中似在细细回想,虽然她没读过书,但跟在小姐身边也学过不少字,听过许本唱本故事,这《渔樵记》便是元代的杂剧,写的是西汉朱买臣和玉天仙马前泼水的故事,这也是“覆水难收”典故的由来。
紫琦心中咯噔一声,惊讶地看向长安,怎么就到这种地步了?
“覆水难收,我和他是再不可能了。”
将手中的瓷杯递进紫琦的怀中,看着她一脸不解的样子,长安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着那一池碧绿,一颗心仍在往事中沉浮,摊开的手掌不觉缓缓握紧。
那些血腥与过往,只有她亲身经历过,才能深深体会那份惨烈与痛苦,同样的事情,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也庆幸她所在乎的人不会如她一般,未来的命运,终究是要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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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母女的算计
陈老夫人的苑里今儿个很是热闹,看着仆佣大箱小箱地往屋里搬东西,又迎回了避暑归来的女儿陈玉清,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不快终于能在这个时候尽情倾吐。
陈玉清长相肖母,生着一张鹅蛋脸,但眼角稍稍下吊,显得有些刻薄相,模样中等,在美女遍布的京城也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
但陈老夫人却对自己这个女儿很满意,女儿像她,自然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可比那不省心的两个儿子要好上太多了。
“母亲等等。”
陈玉清知道陈老夫人这一说起话来就是没完,多半又是埋怨长安嫉恨沈家之类的,不由给身后的丫环使了个眼色,“小雯,你去屋外看着,将我给母亲带回的东西点算清楚了,再让小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打扰了我们母女叙话。”
“是。”
小雯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陈玉清这才动手给陈老夫人倒上一杯花茶递了过去,笑道:“我不在的日子,莫不是大嫂又给母亲添了堵?”
“还是你懂母亲。”
陈老夫人感概般地连连点头,拉过陈玉清的手拍了拍,“你大嫂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便是装柔弱,谁知道她在外面有些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你可不知道当时……”
陈老夫人打开了话匣子,便将陈玉涛纳妾,以及王治大闹陈府等事情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陈玉清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眼中光芒一闪,“那王治后来还来找过大嫂没?”
“这倒没了,听说在忙着办差,暂时顾不上了。”
陈老夫人说到这里,不由瘪了瘪嘴,“也是我们陈家规矩严,即使他们真有什么,在我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母亲,你傻了呀!”
陈玉清一口啐掉嘴里的瓜子壳,低声道:“若是大嫂真与那王治有点什么,那可不是正好!”
“你这是怎么说的?!”
陈老夫人不解地瞪了陈玉清一眼,“若是你大嫂真的妇德败坏与人相通,那可是我们陈家面上无光,这两年多来你还嫌咱们家不够丢脸吗?”
陈老夫人越想越气,儿子中了状元本就是件天大的喜事,当然,若没被迫着娶了沈家的女儿当然就更好了。
这两年多来,虽然她也享受了这泼天的富贵,但背地里那些人的奚落和白眼,她也不是不知道的,只不过宽心地视而不见罢了。
“母亲,若是真出了这事,大哥不是便能顺利休掉大嫂吗?”
陈玉清眼角一翘,唇边撅起一抹算计的笑容,“再说了,沈家顾忌着自己的颜面,一定也不敢声张,说不定为了封咱们的嘴,还有更多的好处送来呢,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趁机提些要求来。”
“这……”
被陈玉清这一说,陈老夫人有些心动了,毕竟,能够摆脱掉长安这个讨人厌的药罐子,可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夫人心头一热,脱口便道:“那你大嫂的嫁妆……咱们到时也可以一同留下?”
沈家的富贵可是早晃花了她的眼,更别说长安嫁进陈家时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妆奁,若是统统留在了陈家,那可是够他们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母亲,”陈玉清的眸中浮现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对长安那富贵逼人的嫁妆,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想法的,“到时候沈长安的把柄被咱们握在手中,沈家若是还顾忌着自家女儿的颜面,不想这件事情败露,自然会对咱们予取予求的。”
陈玉清这一番话正中陈老夫人下怀,说得她心花怒放,不由畅想起将来美好的生活。
“这次沈家举办的菊宴,若是王治也参加,那就好办了。”
陈玉清眼珠子一转,心中也不知道生出了些什么坏主意。
“这事我倒能托人去打听,若是王治那时在京城,必然是要去的。”
陈老夫人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了什么,微微皱了眉:“可你大嫂就从来没去参加过那菊宴,这不好办啊。”
陈玉清一手支在颌下,眸中闪着精光,“母亲,这事你别急,我去找大哥想想办法。”
“你要将这事告诉你大哥,恐怕他不会答应的。”
陈老夫人有些担心,最近这段日子,陈玉涛对长安的态度很是奇怪,说是在意吧,又两个多月没有进过长安的屋了,说不在意吧,可又时常让人打探着长安屋里的动静,让她有些猜不着这夫妻俩人搞的什么名堂。
陈老夫人还记得陈玉涛受伤的那日可就是从长安的屋里出来的,那头都被打破了好几条口子,问他什么也不说,只道是不小心撞在了柜子上,可她怎么也不信。
若说是长安做的,陈老夫人又不相信她有这个胆子。
“我自然是不会实说的,母亲,你女儿可没那么笨。”
陈玉清嗔怪地看了陈老夫人一眼,她可不是那等没脑子的傻姑娘。
“也是,我闺女自然像我,心头明白着呢。”
陈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不忘提醒陈玉清两句,“你这段日子不在,不知道你那大嫂性子变了,虽然看着还是柔弱,可惩治红绡时那张狂得意劲,我瞧着心里都有些发悚,你可别算计别人,反遭了别人的道!”
“她再强能强到哪里去?母亲放心,我有分寸。”
陈玉清并未将陈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长安有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收拾这样的人难道还需要费力气吗?
那王治也不知道看上了长安哪一点,细胳膊细腿又整天病恹恹的,娶回家当心就断了子嗣,这样的女人还是趁早打发了才好,说不定事成之后大哥还会感谢她呢!
这样想着,陈玉清眼中不由泛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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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极品小姑(1)
“嘭”!
看着书房的门在自己眼前重重合上,陈玉清脸色铁青,双拳握得死紧,连牙关都止不住气得打颤,她的话可还没说完,竟然就这样被赶了出来?
她说什么了?不过是建议在国公府办菊宴时让大哥带着大嫂一同前往,也好凑个喜气热闹,夫妻合美。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词,她心里的算计自然是不能让陈玉涛知道。
“你不帮我,我自会想办法,要是到时候真成了事,你来谢我,我都不爱搭理你!”
陈玉清气得脸颊鼓胀,狠狠地瞪了眼紧闭的木门,一跺脚转身离去,小雯在身后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
转过穿花走廊,再绕过前院的亭子,直到迈进了垂花拱门,陈玉清才倏地止住了步伐,一脸沉思。
这次回了家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母亲、大哥、红绡……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味的感觉。
大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提到大嫂整个人都变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大嫂的身上。
想到这里,陈玉清微微一顿,转身便向长安的苑子而去。
这个苑子她从前也算是长客了,自然不是为了关心探望某人,而是惦记着长安那丰厚的嫁妆,时而来打打秋风罢了。
守门的孙婆子见了陈玉清更是好一阵奉迎,忙招呼着小丫环带路,把她给引了进去。
“怎么着,如今我到大嫂的屋里坐坐,你这丫环也敢拦路?!”
从前的陈玉清要踏入长安的屋里那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可如今却被紫云给生生拦了下来,今日一连吃了两次闭门羹,她只觉得火气在心里倏地往上蹿,看向紫云的目光似乎要将其给活活吞了去!
“奴婢不敢!”
紫云低垂了眉目,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夫人眼下正在午睡,大小姐不若在花厅里等等。”
“都什么时辰了,大嫂怎么可能还在睡?你分明是在骗我!”
陈玉清看了看天色,申时都已经过半了,即使长安还在睡,她也有办法给弄醒,她才不会在那什么劳什子花厅里坐着干等。
“奴婢不敢!”
紫云很是尽职,即使可能面对陈玉清的怒火,她也半点没退让。
若是从前小姐还会顾忌着陈家人的感受,只看最近这陈家人做的都是什么事,小姐反感,连带着她们也厌恶。
先是红绡与陈老夫人闹的那一出,王治表少爷的维护虽然很解气,但最后却碰上了个起了色心的陈玉池,更不用说陈玉涛竟然敢对她家小姐用强的。
也不知道陈家主坟是怎么埋的,生出的子孙个个都是奇葩。
“小姐……”
紫琦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屋外,又转向正倚在窗边榻上专心看书的长安,陈玉清什么脾气她们都知道,她只是怕紫云吃了亏。
“看来不见到我,她是不会离开了。”
长安叹了口气,将书搁在了一旁,现在她的生活很有规律,每日里辰时起,用过早饭后在院里走走散步,再练练书法,中饭后睡上一会,但也不会超过申时,午睡后正是她的悠闲时光,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被人打扰。
可听着屋外的动静,她不出面想来是不行了。
“让她进来。”
长安挥了挥手,顺道撩过一旁的羊毛毯子搭在腿上,庸懒地靠着。
紫琦点了点头,脚步飞快地绕了出去,正赶上陈玉清气极地撸起了袖子,看样子这就想要动手了,她不禁鄙夷地看了一眼,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教养!
紫云自然也不是傻的,眼见着陈玉清似乎要动手,脚步立马向后一退,这个时候,紫琦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大小姐,夫人有请!”
“哼,算你识相!”
陈玉清这才压下心头一股恶气,对紫琦点了点头,又转向了紫云,冷笑道:“今后你可记清楚了,到了陈家便是陈家的奴才,在沈家的那一套尽可以收起来了!”
紫云一听这话可就不乐意了,脸色倏地了沉了下去,什么陈家的沈家的,陈玉清这是在拐着弯骂沈家的人没规矩呢。
紫琦对紫云摇了摇头,这才笑着对陈玉清道:“大小姐教训的是,沈家的那一套在陈家自然是用不上的,毕竟不同的主子,不论是品格修养还是气度上,可不都是不同的。”
陈玉清怔了一怔,犹豫着点了点头,她是被紫琦这话给绕糊涂了,起初是没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但体味过来后便骤然黑了脸,紫琦这是在暗讽她没有修养气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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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极品小姑(2)
可恨!
陈玉清暗暗咬紧了牙,一个丫环竟然也敢讽刺她?!
身后的紫云已经禁不住捂唇偷笑,看见陈玉清转头狠狠地瞪了过来,她赶忙放下了帘子。
小雯却在一旁陪着小心,生怕自家小姐将这怒火给发到了自己身上,见陈玉清阴郁的目光扫了过来,她一个激零,忙上前低声劝道:“小姐莫气,任她们主仆也蹦达不了多久,先忍过这一时再说。”
陈玉清私下里也做过不少腌臜事,她的手可不都是干净的,而小雯也是帮手之一,所以对自家主子对长安的算计,她是很清楚的。
“紫琦,我记着你了!”
看着紫琦已经走远的背影,陈玉清狠狠咬了咬牙,几个贱婢而已,等将来长安的把柄捏在了她的手里,她有的是机会收拾她们。
紫琦笑着当先走了进来,长安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丫头一直藏拙不爱说,偶尔说出骂人的话来,却半个脏字都不带。
只是陈玉清记仇得紧,就怕她明的不来,使些阴招让人防不胜防。
她可是记得从前这陈玉清当真是笑里藏刀的高手,表面上对她多有亲近,可私下里又给她下了多少绊子,如今细细想来,她是不止一次遭了她的道。
“大嫂,如今你这屋里的门禁是亦发严了,想进来见你一次也不容易!”
陈玉清迈步走了进来,看也不看长安,嘴角一瘪,径直坐在了靠墙边的垫了碧青色团菊纹靠垫的楠木交椅上,摆弄着八角雕花梨木小几上盛着几丛茉莉的青花瓷瓶。
长安唇角一翘,不以为意地道:“你是陈家大小姐,老夫人疼着宠着,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犯得着跑我这方清静地?”
“大嫂,话可不是这般说的,我不是想你了嘛。”
陈玉清这才转过了头来,面上已经换上了一张笑颜,见到长安鬓发上正簪着一支流光溢彩的攒金丝嵌宝珊瑚的梅花簪,顿时眼睛一亮,脱口便道:“大嫂这梅花簪真是漂亮,前儿个我才用杭缎面子做了一套珊瑚红的刻丝掐腰斜襟长袄,正找不到合适的簪花配上,如今见着大嫂这支倒正是好用,好嫂子就借我带上几天吧?”
陈玉清说着话已经主动凑上前来,挤着坐在长安倚着的软榻上,两手央求似地晃着她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支梅花簪,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欢喜。
这种事情对陈玉清来说早已经是驾轻就熟,如今她屋里的妆奁匣子里已经不知道摆了多少从长安这里“借”来的珠宝簪花,至于其他“借来”的布匹绸缎也早变成了裁剪合宜的衣衫,穿在了自个儿身上。
好东西入了陈玉清的手自然是有借无还,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长安淡淡地一笑,抽出被陈玉清摇晃着的手臂,轻声道:“这支梅花簪是我母亲生前的心爱之物,恐怕不能给妹妹了。”
“这……”
陈玉清面色一僵,刚才的欢喜一瞬间全无,却还是不死心地瘪嘴道:“大嫂素日里也不爱妆扮,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要不然就让紫琦开了箱笼,让我细细挑上几支?”
陈玉清素来是霸道惯了,此刻被长安拒绝,她心里正窝着火,但仍然不想放弃,每次来这屋里她总是有收获的,今儿个怎么能空手而回呢?
再说,从前的长安总是对她予取予求的,今儿个怎么变得如此小气?
不就是一支破簪子,也吝啬成这等模样?
看来母亲说的是对的,如今的大嫂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对不住了大小姐,这几天奴婢都在盘点库房里的东西,可不敢随意拿出来,若是少了点什么,奴婢可担待不起。”
紫琦曲膝行了一礼,轻易便将陈玉清的要求给挡了回去,又换来她狠狠地一记眼刀。
“好了,言归正传。”
长安理了理衣裙,缓缓坐正,清冽的目光转向陈玉清,容色一肃,“今儿个你来是为了什么,直说吧!”
对陈玉清的虚假嘴脸,长安也不想再疲于应付,早打发了早好,落得清静。
长安果然变得不一样了,陈玉清的目光探究地扫了一圈,终于压下了心底的不甘,细声细气地道:“这次沈府的菊宴,我想和大嫂同去。”
“喔?为什么想我去?”
长安一怔,转而一笑,“你知道我从来是不愿出门的,往年的菊宴不是由你哥哥陪着去吗?”
“他们男人都在前院里玩乐,就我窝在后院里,也没个可心的人陪着,有大嫂陪着我才不闷嘛。”
陈玉清假装委屈地说了一通,却偷偷留意长安的脸色。
“是这样吗?”
长安牵了牵嘴角,笑得高深莫测,让陈玉清有些没底,却还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这身子,所以……去与不去,眼下还说不准。”
长安垂了眉目暗自深思,陈玉清打的是什么主意?
据她所知陈玉清的闺蜜还是有两个,哪一次菊宴想到她了?这般无事献殷勤,看来必不是好事。
“大嫂……”
陈玉清又想撒娇,却接触到长安清冷的视线,刚伸出的手不由又缩了回去。
“好了,我乏了,妹妹还是回吧。”
长安摆了摆手,闭了眼倚在榻上,明显是不想再多说。
紫琦倒是很乐意送佛归山,纤手一摆,“请吧,大小姐!”
陈玉清瞪了紫琦一眼,又不甘心地唤了两声,意识到长安不愿意再搭理她,恨得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离去。
小雯跟在陈玉清身后忐忑不定,“小姐,咱们就这般走了?”
“刚才你也见到了!”
陈玉清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眸中闪着愤恨的光芒,咬牙道:“如今沈长安倒是硬气了,我看她能硬多久!菊宴那日,不管是骗的哄的,我一定要将她带到沈家去,谁也休想破坏我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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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处处有私情(1)
石青薄绸毡的三驾马车噔噔地飞跑在前往沈府的路上,陈玉涛正一人枕在绣着岁寒三友的杏黄色靠垫上,听着车外人声鼎沸,他也再看不进书去,索性扔在了车角,整个人仰躺而下,看着深色的车顶微微发怔。
右手缓缓抚上额头,隔着额头的鬓发间有两道细细的口子,他可还记得当时长安是怎么将玉枕给砸在了他的头上,可真疼啊!
虽然如今早已经结疤脱痂,但仍然有浅浅的印迹,提醒着他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妻子,那样一个看似文弱的女人竟然有这般勇气来反抗他?想来他从前真是小瞧了她。
微微闭眼,脑中立马浮现出那一日的画面来,他的指间……似乎还有那细腻肌肤的温热触感,鼻端萦绕不去的是淡淡的清雅的幽香,他从来不知道长安竟然会是这般诱人,这般让他心之神往。
可惜--她却拒绝他的亲近!
陈玉涛猛然坐起了身,眼神变得阴郁,长安有这样的变化,会不会与王治的到来有关系?
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他去不深思。
他本已命人前去查探一番,无奈王治一行只在京城逗留了几天便又南下了,听闻消息前两天似乎又回到了京城,今儿说不定在沈府也能遇到。
他倒真想看看,这个王治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长安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要与他和离吗?
和离……一想到这两个字眼,陈玉涛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长安就休想!
“吁!”
车夫突然停了马车,陈玉涛的身体一个踉跄,不由向前跌出几步,脑袋磕在了门板上,立时便痛得他皱眉呲牙,低哑的嗓音夹杂着几分火气,“陈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陈三有些慑慑地看了一眼身后,自然也听出了陈玉涛此刻耐心不佳,忙赔着小心道:“是抚远公府的马车突然挡在了前面,小的一时情急才勒了马。”
“抚远公府?”
是她!
陈玉涛一怔,微微皱眉,脸色不由沉了几分。
“请问是工部郎中陈大人的车驾吗?”
车外又响起了车轮的轱辘声,应该是那辆马车驶开了些距离,可还不等陈玉涛细想,马车外便又响起一道柔柔的女声,陈三回头看了一眼,厚实紧密的车帘阻隔了他的视线,但见自家老爷并未出声拒绝,他便懦懦地点了点头。
陈玉涛这才不情愿地撩开了车帘,待看清楚马车旁站着的女子时,眉间微皱,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快说!”
“奴婢见过陈大人。”
车外的女子一身银红三领窄袖的青色比甲,秀发盘起梳了个妇人发髻,举止沉稳,不见一丝慌乱与羞怯,动作娴熟地福身请安。
“紫毫,起吧。”
陈玉涛显然是认识这名女子的,微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探头向前往去,果真见着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口停着一辆蓝绸平顶四架马车,车窗的纱帘被人微微撩起,投来一道暧昧逼人的视线。
他又转头看了看周围,好在已经绕过了大街,又是在一颗树荫浓密的老树下,这里的行人不多,但停久了难免会惹人视线,他不由又催促了两声。
“这是我家夫人给陈大人的信。”
紫毫在袖口上一抹,一张极小的淡黄色信笺便出现在了她的手掌中,信笺泛着一股浓烈的墨兰花香,陈玉涛一把伸手接过紧紧握在了手中,对着那紫毫僵硬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含笑行了一礼,转身快步退去。
直到看到那紫毫蹬上了马车,那道撩人的视线也随即收了回去,陈玉涛这才对着陈三吩咐道:“今天看到的事,对谁都不许说出去。”
“是,老爷!”
陈三低头应了,转过身来却抹了抹汗,也不知道是抚远公府的哪位夫人给老爷写的信,这等私相授受,弄不好便名声尽毁,他怎么敢随意说出去,这真是,哎……
陈三只在心头叹了一声,又扬起了马鞭继续赶路,再过两个路口便到国公府了,他可得赶紧了。
虽然对紫毫竟然就在大街上拦下了他的马车有些许不满,但陈玉涛仍然耐着性子看完了信笺上的内容,唇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淡黄色的信笺上写着几个绢秀婀娜的字体,闻着鼻间浓烈的墨兰花香,陈玉涛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这个女人,又忍不住想他了?
都说见字如见人,闭上眼,他似乎能够想像那具玲珑有致的身躯是如何柔韧细滑,在他身下或疯狂或迷醉,那倾吐在耳边暧昧低徊的婉转,还有那张与长安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陈玉涛唇角的笑容不由缓缓加深。
她们本就是堂姐妹,有几分相似那也是正常的,也许,从长安那里得不到的温存,今儿个到沈府就能给统统补上了。
沈玉环……且看看她今日又会变出什么玩法来,他不由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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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处处有私情(2)
温热的泉水蒸腾氤氲,雾气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假山嶙石,让这处还未建好的幽静之地显得有些神秘。
温泉池是建在沈府的一个后独院,池外早已经竖起了闲人免进的石牌,只是此刻的温泉边却传来男女嬉戏之声,间或夹杂着低沉暧昧的婉转低吟,让守在池外的紫毫不禁有些红了脸。
“如何,这地方不错吧?”
沈玉环媚眼如丝,撩了一泼温水洒在身上,凝脂般的藕臂在温热的池水中穿插而过,搅动了一池的春水。
“确实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陈玉涛四处看了看,这座温泉刚建成了一半,还没彻底投入使用,但就是这样才好,少人,幽静,也能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玉涛,这么多日子,可有想我?”
沈玉环踏水而过,半倚在陈玉涛的胸膛上,纤细莹白的手指抚了过来,泉水只及她胸脯,秀丽的风光若隐若现,是最能撩拨人心的。
“你说呢?”
陈玉涛眉眼微挑,一手轻捏住了沈玉环的下颌,让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无可否认的,眼前的女子也是极美的,而让他迷恋的,却是那种媚到骨髓的无限风情,只看她半挽的长发落下几缕搭在颈间,眉眼含春,贝齿轻咬,半启的朱唇就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他就觉得血脉膨胀,想要将她狠狠地压在身下蹂躏,特别是这张脸是那么地像长安……
就在刚才,他才与沈玉环在池边欢好了一回,在那迷离朦胧的情欲中,他恍然觉得身下的人就是长安,这让他有种满足和报复的快感。
“我怎么知道,你们男人可都是没良心的!”
沈玉环撅起了唇,一指点在陈玉涛胸膛,“你若真的想我,怎么会这两个多月来对我不闻不问,心里怕是早被哪个狐媚羔子给迷了魂吧!”
“瞧你这口气,酸得我牙疼!”
陈玉涛嘲讽一笑,拍开了沈玉环的手,自顾自地往身上泼着温水。
不得不说沈家人也真会享受,京城宅院都不靠山,没有天然的温泉,竟然也能让他们想到办法造出人工的,这份奇思妙想倒真是让人又羡又妒。
“还说不是?”
沈玉环不依地挽着陈玉涛的手臂,嗔怪道:“我三妹看来是满足不了你,如今竟然抬了红绡当姨娘,这样卑贱的婢子也配生育你的孩儿?”
“你不也由着傅明河纳了好几房妾室,怎么……对自己相公反倒不吃醋了?”
傅明河是抚远公的第二个儿子,也是沈玉环的丈夫。
陈玉涛好笑地看向沈玉环,这个女人竟然还操心他的子嗣,难不成她还想生养自己的孩子不成?
“傅明河就是个寻花问柳的性子,我哪管得住他,谁爱生他的孩子就生去,我倒乐得清静!”
沈玉环依在陈玉涛的胸膛,静静地闭上了眼,不知道怎的,她就是对这个男人无法忘怀,许是从他到沈家后初见的第一眼便注定了她的沦陷,若不是她已经与傅明河订了亲,怕是当时也要与长安争上一争了。
不过,她知道长安那副破败的身子也侍候不了男人,哪里有她这般风情?
除了红绡这个丫环以外,陈玉涛的身边只能有她。
“你倒看得开!”
陈玉涛重重地在沈玉环脸上“啵”了一口,散开的黑发带着几分狂傲不羁,唇角撅起的笑容带着几分轻佻与浪荡,与他平日里稳重沉敛的形象大相径庭。
沈玉环,在他终于迎娶了长安之后,竟然发现沈家的二小姐也心仪他,还对他暗传了信物,若是有这样的傻姑娘不利用,他就是真正的傻子。
“那当然!我又不爱他!”
沈玉环娇笑着将双手挽上陈玉涛的脖颈,眸中泛起一丝向往之色,“玉涛,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陈玉涛一怔,看了沈玉环半晌,才失笑道:“你没毛病吧?给我生孩子,难道要让我的孩子姓傅?”
“那你休了长安,娶我!”
沈玉环却是较上了劲,此刻有些不依不饶了,长安那个药罐子有什么好,还敢霸占着她爱的男人,她心里已是恨极了她!
“你疯了!”
陈玉涛重重捏住沈玉环细白的胳膊,眼神阴郁,“你明知道是皇上赐婚,我能休她吗?!”
“那要怎么办?我受不了了!”
沈玉环咬着唇,重重地摔开陈玉涛的桎梏,美目泛红,“我受不了她拥有你!我受不了你总是这般对我若即若离!玉涛,我爱你啊,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温泉池外却跑来了一名着姜黄比甲的女子,她梳着双环髻,面容有些青瘦泛黄,快步而来,步伐凌乱,显得焦急了些。
紫毫早已经看到了那女子,立马便迎了上去,低声道:“紫晗,看你慌张的模样,出了什么事?”
紫晗喘了口气,又向温泉池里望了一眼,这才附在紫毫耳边小声道:“三小姐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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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久违的故居
青顶软轿从角门而入,避过了人群,往长安出阁前的居所“蘅芷苑”而去。
这一路上,长安的心情都是起伏激荡的,那些在记忆中从来不曾模糊的面容,那些深刻印在她心底的名字,那些与她血浓与水的亲人,终于……要重逢了。
长安撩开轿帘,有阳光泄了进来,点点碎金在指间流转,温暖而又舒心,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泥土的清芬,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浸入肺里,只觉得身心都舒爽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的家,远比陈府那用华丽与金钱堆砌出的冰冷牢笼感觉亲切得多,她的“蘅芷苑”,相信不久她便能回来了。
父亲与大哥有多宠爱她,长安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嫁了人,“蘅芷苑”里的一切依然维持着她出阁前的模样,就像期待着她能再次回归一般。
紫琦早已经吩咐了几个小丫环烧茶送水,又伺候着长安好生梳洗了一番,这才摒退了左右,笑道:“自从小姐嫁到陈府后,咱们也再也没回过‘蘅芷苑’,如今再踏进这里感觉好似做梦一般。”
“高妈妈定是在帮着招呼客人,不然你们母女也能好好聚聚。”
长安坐在圈椅上,手指抚过扶手上绣了如意纹的锦缎椅搭,唇角不觉染上一层笑意,这还是紫云那丫头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怎么褪色,看起来就像新的一般。
“奴婢不急,既然回了沈府,小姐又不急着回去,有的是机会。”
紫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长安打算在沈府住上一段日子,虽然她也想念母亲,但也不急于一时,“紫云的手艺就是好,从前就连咱们的帐子锦被也是她给绣的,那打络子的功夫在整个沈家就没找出第二个比她还出挑的。”
“紫琦这话我爱听,将来你出嫁的时候要不要我也替你绣嫁衣啊?”
紫云正在内间整理长安这次带回沈家的装着衣物和杂件的几个箱笼,听了紫琦说的话,不由隔着屏风探出头来打趣两句。
“死丫头,你没羞!”
被紫云这一说,紫琦煞时便红了脸,跺脚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便追着紫云打闹起来。
离了陈府,好像那种压抑的感觉一下便消失了不少,连这两个丫头也会调笑了,长安在一旁看着咯咯地笑。
苑里管事的紫兰正指着两个小丫环扛着最沉的一个箱笼起了房,这里面尽装着长安喜欢的书,看着屋内的情景,不由笑道:“敢情奴婢又错过了什么好事?”
这紫兰是“蘅芷苑”里的二等丫环,自从长安嫁人后便一直管着苑里的事务,为人也算是稳重。
“由得她们去!”
长安笑着摆了摆手,“紫鸳呢?”
紫兰一怔,这才正经道:“想是又窝她的小厨房去了,她说当时到陈府她还有许多宝贝没带走,就知道有回来的一天,想来眼下又捣鼓上了。”
长安慢慢踱步到了窗边,窗外的金桂一丛丛地开着,风一吹枝丫一抖,便是满苑飘香。
“是啊,总有这回来的一天。”
听到紫兰的话,长安转头微微一笑,如夏日里芬芳的百合,无声无息中绽放着绝代风华。
*
听了紫晗的禀报,紫毫忙不迭地将消息给传了进去,陈玉涛惊了,沈玉环也坐不住了,赶忙从水中起了来,由着紫毫替她更衣。
“她怎么会突然回来了?紫晗那丫头没看错?”
沈玉环满脸凝重,心中猜疑不定,她这个三妹就是万事不过问的主儿,从前在沈府也是自个儿窝在苑子里,除了二叔父子,与谁都不太亲近,与陈玉涛成亲后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今儿个怎么会突然回了沈府?
“紫晗这丫头向来谨慎,她也怕看错了,就一直跟着小轿而去,亲眼看着三小姐下的轿,由紫琦扶着进了‘蘅芷苑’。”
紫毫手脚利落地给沈玉环穿上了衣服,又用布巾擦拭着她微湿的长发。
“我去看看!”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陈玉涛也从池中迈了上来,三两下擦净了身体,裹了衣衫便要向池外走去,却被沈玉环给一把拉住。
“怎么了?一听见她的消息就坐不住了,从前你可不是这般在意她?”
沈玉环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阴郁,当然更多的是心里发酵的醋意,他们刚才的谈话还没个结果呢,眼下陈玉涛便要奔长安而去了,那她算什么,刚才的一切又算什么?
“别闹!”
陈玉涛沉了脸,冷冷地瞥向沈玉环,纠缠不休的女人最烦人,他可不希望沈玉环变成这般。
“那刚才我们说的,你可同意了?”
沈玉环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已经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了,陈玉涛还不表个态,难道真的只想同她玩玩而已?
“这事以后再说,我先去看看长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玉涛不想与沈玉环过多地纠缠,攥着袖子用力一扯便脱离了沈玉环,脚步不停地向外而去。
看着陈玉涛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沈玉环眼神一暗,面色不甘地咬了咬唇,“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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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父女重逢(1)
沈平是接到消息后第一个赶到“蘅芷苑”的,女儿出嫁两年多来就再未踏入过沈府,而这次归来,竟然谁都没有告知,不得不让他心生疑惑,暗自猜测女儿是否在陈家受了什么委屈。
“长安!”
人未到,声先至,洪亮的嗓音依旧中气十足,只是多了一丝焦急与担忧。
彼时,长安正手捧着喜鹊登枝的薄胎官窑粉瓷茶盏,目光转向窗外,微微出神,听到沈平的唤声,捧住茶盏的手蓦然一抖,目光骤然便转了过去。
“长安,女儿,你真的回来了。”
沈平大步跨进了门槛,紫云紫琦忙不迭地曲膝请安,但此刻沈平的眼里哪有她们,只再看到女儿的模样,他便有些激动莫名,快步走了过来,大手一伸,稳稳扶住了那纤弱的肩膀。
“父亲……”
长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刹那间便模糊了,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籁籁而落,那熟悉的模样,那英挺的眉目,那慈祥又关爱的眼神,在这个世间,还有谁能比父亲更疼爱她?
“好孩子,哭什么?莫不是那陈府的人欺负了你?”
沈平本就是个武夫,见着长安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笨拙地用袖子为女儿擦去泪珠,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心疼。
长安摇着头,此刻的她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一团火热的东西,逼着眼泪上涌,流个不停。
她的父亲一世英勇,最后却落得个叛国之罪,她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含恨而终。
可就算成了孤魂,面对那长埋在地底的万具枯骨,她却无法分辨哪个是自己的亲人,那时心中荡漾着滔天的恨意,却无处发泄,她在那里徘徊不去,哀声连连,可却已经没有泪可流。
恨难抒,意难平,往事在心中翻涌,长安只觉得无尽的酸楚袭来,只能任由泪水磅礴。
“还说没有?”
看着长安流泪不语,沈平也急了,“是不是上次纳妾的那封信是他们逼着你写的?我就知道不对……紫雨那丫头也什么都不说,我这就找陈玉涛算帐去!”
沈平越说火气越大,想到女儿是怎么顾忌着陈玉涛以及整个陈家人的感受,私下里央求着自己别常来陈府看望她,若非如此,在他在一旁,陈家人如何敢这般嚣张?
陈玉涛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他沈平的女儿也是好欺负的吗?
紫云紫琦早退到屋外守着,面对沈平的怒火,虽然听在耳里,但谁也没有胆量敢去阻止。
“紫云,去把紫雨找来。”
紫琦急得在胸前绞着双手,目光向里一探,心下更慌了,小姐可怎么只顾着哭呢?老爷这脾气上来了可是不管不顾的,若是真与姑爷扛上了,今儿个不是尽让外人看了沈家的笑话吗?
“你不会以为紫雨拉得住老爷吧?”
紫云没好气地看了紫琦一眼,就算紫雨的功夫是老爷教的,但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可这……”
紫琦也急得跺脚,又向里看了一眼,这才咬牙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寻我娘来!”
紫琦的老子娘便是高妈妈,从前夫人的陪嫁,她的话老爷应该还能听进几分,不管怎么样,该理论还是该数落,终得等到今儿个菊宴过了,宾客散了再说不迟。
“你快去吧!”
紫云点了点头,高妈妈的话老爷还能听进几分,紫雨就不要想了,她见着老爷发火还不定怎么往后缩呢。
“父亲别去!”
眼见沈平已经甩袖子走到门口,顺道一脚踢开了那挡路的小杌子,长安猛然惊醒过来,一抹眼泪便追了上来,急急地拉住了沈平的袖口。
沈平双拳一握,捏得咔嚓作响,恨恨地咬了咬牙,“长安,你别拉着!陈玉涛那小崽子若有半分对你不好,我定剥了他的皮!”
“父亲,你先听我说!”
长安急得跺脚,父亲这性子与七表哥真是有得一拼,她今日回沈府可不是想酿血案的,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待我收拾了陈玉涛,咱们父女再细谈!”
沈平又不敢使力怕伤了长安,哪知轻轻一撩衣袖,长安却是向后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那“哎哟”一声痛呼便立刻让他慌了神。
长安紧皱了眉,她这是真痛,手肘碰到了倒地的小杌子上,她微微撩起一看,已经是青紫一片,也是怪她皮肤太细嫩,忙趁父亲没见着放下了袖管。
紫云听到这动静也奔了进来,眼见长安倒地,不由惊呼一声。
“长安,你有没有怎么样?”
沈平自责地用右拳捶在左手掌心之上,面上满是懊恼的神色,他明明已经控制了力道,怎么还是将女儿给撩倒了去?真是该死!
紫云此刻已经反应了过来,忙上前去扶起了长安,只见她揉了揉了手肘,这才缓缓道:“父亲,只是撞了一下,不碍事的。”
父亲是控制着力道,没有伤到她,是她故意向后退了一步绊倒,这才摔伤了自己,当然,也成功地留住了父亲的步伐。
长安知道父亲的脾性,若不拉住他,真在沈府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好交待,虽然陈玉涛那人的确欠揍,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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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父女重逢(2)
屋内一时之间很安静,紫云奉了上好的碧螺春茶之后便自觉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情景,不由松了口气。
经过刚才那一出,想来老爷也不会再冲动行事了,还是小姐有办法。
“这么说……真的与他无关?”
听了长安细细道来,沈平依然半信半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茶盖轻轻地抚过茶面上的浮叶,半晌,却没有喝上一口,目光凝向了长安,沉沉一叹,“女儿,自你出嫁后还从未迈出过陈府的大门,若非出了什么事,你又何以至此?”
“父亲……”
长安左右为难,不得不道:“那是因为我想念您了,难道您不想我吗?”
这次回府,只是想探望亲人,长安并不想这么快便提及与陈玉涛的事,这样父亲会担心,恐怕沈家的人知道也会不太平了。
“长安!”
沈平敛了眉,放下手中茶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同我说真话吗?”
知女莫若父,即使他身为武夫,没有文人的细致,但自己的女儿他到底还是了解的。
看着长安为难的模样,沈平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皱眉道:“陈玉涛纳妾当天,我听说了你七表哥在陈府闹上了一通,是不是因为这事,陈家的人给了你难堪?!”
“不是的。”
长安摇了摇头,黯然道:“陈家的人从前对我如何,眼下也是一样。”
陈家的人对她从来都是虚应的嘴脸,不曾有过真心,也许从前她会在意,会伤心,但如今的她根本不在乎,又何谈难堪,何来伤人?
“长安,你这性子随了你母亲,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可知为父有多为你担心吗?”
女儿这样说了,依沈平的性子又不好刨根问底,他一个男人尽揪着女儿女婿之间的事来说也不成个样子。
长安只觉胸中涌上一股暖意,唇角却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抬眸道:“父亲,您真的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至于为他纳妾的事,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长安已经打定主意在沈家住上一段日子,她想要重新适应一下在这里的生活,也是为了找个合理的借口,在合适的时间告诉父亲她心中的决定。
眼下,倒不急于一时,这久违的亲情,让她越加眷恋,她可不想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生生破坏了去。
沈平重重一叹,却也不好再追问了,只抬了眸子细细将长安看了又看,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你如今这精神头看着却是好了不少,当日你七表哥来府里就是这一说,我还不信,如今看着真是……你能好了,为父也就心安了!”
长安点了点头,父亲不追究了,她暂时放下心来,却又听他道:“你这次回府还未去见过你祖母吧?”
“嗯。”
长安点头笑道:“这不也才回到‘蘅芷苑’父亲便赶来了,女儿正准备梳洗打扮一番就去拜见祖母。”
“也好!”
沈平点了点头,看着女儿肖似亡妻的面容,不由甚感欣慰,“今儿个正好有菊宴,你见了祖母后就与家中女眷呆一块吧,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也难得回来,就在家中住上几日,咱们父女好好叙叙旧。”
“女儿也是这般想的。”
长安甜甜一笑,上前挽住了沈平的手臂,“还是父亲最疼女儿!”
“多大了还这般撒娇,仔细人家笑话!”
沈平点了点长安的额头,女儿这次回府他总觉着开朗了不少,连带着身体也好了几分,再无从前总是挂在脸庞的那股忧郁之感,若这真是陈家人的功劳,他倒要好好谢谢他们!
“不管女儿多大了,始终都是父亲的孩子。”
长安将头枕在沈平的肩膀上,感受着父亲的大手轻轻抚在背上的温暖,就像幼时每个夜里哄着她睡觉时的情景,眸中又不觉浮上泪意,就是眼下这种最平常的亲情,才是她心里最珍视的。
能再活一次,真好!
当紫琦最终拉了高妈妈来到“蘅芷苑”里,长安已经穿戴妥当,着一身浅紫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衣和暗银刺绣的月华裙坐在镜前,紫鸳正细细地为她挽出一个弯月髻,插上一支绞金银丝嵌紫色宝石的玉兰花簪,簪头吐出几穗流苏,摇曳着垂在颊边,流光溢彩。
长安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不觉在镜前转了一圈,只觉纤腰盈盈,玲珑玉致,又透着股神秘优雅清华高贵的气质。
紫鸳在一旁笑道:“小姐还说奴婢穿紫色的衣服好看,如今小姐这一穿,可生生将奴婢给比了下去,这紫色的衣服,今后奴婢可是不敢再穿了。”
“可不是,老奴看着小姐,就像见到年轻时的夫人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高妈妈携了紫琦站在长安身后,她脸颊圆润透着亲切,梳着稳妥服帖的圆髻,头上插着一支如意云纹的鎏金簪,穿着一身褚红色绣了暗花的褙子,里头一件墨色刻丝长裙,瞧着便比一般的下人更有体面,足见她在府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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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主仆情深
紫琦本是火急火燎地找来了自己的老子娘,就是怕小姐劝不住老爷,到时候在沈府里上演一出全武行,不禁外人看了笑话,被沈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顿排头。
要知道沈老夫人可是整个国公府的威严所在,就连老太爷都要给几分脸面,而因为长安她母亲王氏的缘故,沈老夫人对长安兄妹很缺乏好感,若是真闹了这一出,恐怕长安今后想回沈府便更难了。
当然,这是往事因由,此处暂且略过不提。
不过,好在紫琦母女赶到时一切已经风平浪静,老爷在外屋悠闲地喝着茶,怒火全无,抿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紫琦心下好一阵疑惑,却又不好向侍候在一旁的紫云问个明白,还是高妈妈慧眼明事,俩人行过礼后便进了内间,正见着穿戴一新的长安。
紫鸳与高妈妈见了礼,便端了给长安梳洗的铜盆退了出去。
“高妈妈,可见着您了。”
紫琦与长安年龄相差无几,当年便是高妈妈奶大了她,如今再见乳母,长安倍感亲切,忙过来牵了高妈妈的手。
“小姐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相信夫人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慰了。”
高妈妈握紧了长安的手,眼眶微微泛红。
长安笑了笑,在记忆中她根本没有母亲的印象,但高妈妈对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好,想必母亲的温暖便是如同这般了吧。
“小姐……”
紫琦在一旁唤了一声,长安回了眼,嗔怪道:“本是没什么事,你还将高妈妈给找来,今儿个菊宴沈府可忙着呢,可别耽误了正事!”
“耽误不了。”
高妈妈笑着拍了拍长安的手,“老奴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如今正好接小姐到老夫人苑里。”
高妈妈处事稳妥,又是大家出身,平日在府里也帮衬着不少,这次的菊宴是长安的大伯母谢氏操办,长房里人手不够用,便将高妈妈给借调了过来。
“如此甚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一派温婉淑华,看得高妈妈暗自叹了口气,小姐这般人品样貌,若不是因着夫人的关系,想必老夫人也能高看两眼。
这世事啊,真是说不清!
“小姐,外面风有些大,快将这个给披上。”
紫琦素来细心,当然也知道长安不是真的怪她,便在紫云已经整理好的衣柜里翻出了那件暗紫色带兜帽的羽锻披风给长安系上,配上那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当真是美若天仙。
秋凉起风,倒是冷面不冷心,但对紫琦的心细,高妈妈还是投去赞赏的一记目光,笑道:“这丫头就是一心挂着小姐,刚才不也是怕会出了什么事,这才赶忙寻了老奴来,小姐可莫要怪她!”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长安笑了笑,拉过紫琦的手,清亮的眸子眨了眨,“紫琦同我一起长大,就像我的妹妹一般,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会怪她?”
“小姐……”
紫琦微微垂了眉,掩中眸中的一抹动容。
“如今看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若不是我私心里要留着你,早便将你许了人家。”
长安伸出右手,为紫琦捋了捋颊边垂下的一缕乌发,轻声道:“你可怨我?”
长安这话问的也是真心,上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连自己的事都没处理过来,哪还顾得了身边的丫环。
如今看看,年底紫琦这丫头便十七了,紫鸳与紫雨亦是十五豆蔻,就紫云稍稍小一些,也是十四芳龄。
上辈子,是她将这四个紫给耽搁了,这辈子即使自己得不到幸福,也要将她们给安排妥当了。
“小姐说的什么是什么话。”
紫琦猛地抬了眼,面颊涨得通红,急切道:“奴婢就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侍候在小姐身边,小姐不嫌弃奴婢,那就是奴婢的福分!”
紫琦一直跟在长安身边,看透了他们夫妻的相处之道,心下不免微凉,对婚姻之事也不敢抱什么希望。
更别说如今长安正在谋划着合离,她更加觉男人是靠不住的,若是将来真找个这般薄情冷性的男子,不若一辈子伺候在长安身边。
“傻孩子!”
高妈妈叹了一声,上前一步道:“小姐这是怜惜你,别这般不识规矩!”
女儿的婚事高妈妈自个儿也是担忧的,眼瞅着紫琦就要十七了,都还没个归宿,她心里也是急的。
但高妈妈也知道长安如今身边离不得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主子看中奴婢,那是她们的福分,真正是不好推拒。
更何况,她也是心疼长安的,那位陈老夫人与陈家小姐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没几个得力的人在跟前,那长安的日子怕是也难过得紧。
紫琦咬了咬唇,一言不发,还是长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对高妈妈道:“紫琦是个可心的,妈妈放心,我定会为她择门良缘,必不会亏待了她。”
高妈妈红着眼眶点了点头,“有小姐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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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岳父训女婿,解气!
当长安父女刚刚跨出“蘅芷苑”的大门,迎面便见到了正急急赶来的陈玉涛,沈平袖手而立,等着女婿行到跟前给他见礼。
长安微微抿了抿唇,暗道这人消息倒快,两个多月未再见陈玉涛,生分的感觉一如往常,如今的她,对他到底是没有多少好感的。
陈玉涛的目光自然在第一时刻便扫向了长安,那一身暗紫浅紫交错眼前,他只觉眸光骤然一亮,一段日子没见,长安似乎更美了,与沈玉环的张扬美艳不同,长安的美是静静绽放在池中的夏荷,一颦一笑间优雅天成,就像璞玉一般,风华渐现。
他心中倏然一热,近而又转冷,眸光不由沉了下来,原本以为冷落长安一段日子,由着她自己想清楚,当日的一番话语是多么地荒谬。
他以为她会悔悟会憔悴,会再对他展开笑颜张开怀抱,可今日一见,他才顿然醒悟,或许真的是他想错了。
见着沈平也在,陈玉涛微微放缓了步子,整理好情绪,近得跟前,这才敛衽行礼道:“岳父大人安好!”
“行了,这里又没外人,免了。”
沈平抬了抬手,虽然是这样说着,但他还是心安理得受了陈玉涛这一礼。
或许这就是做为一个父亲的不平心态,自己捧若珍宝的女儿,最后却不得不为另一个男人所有,所以做岳父的见着女婿便总有那么一点挑剔不喜。
若不是看着长安如今的身体好了大半,恐怕对上陈玉涛他也没半分好脸色。
“长安,你……”
陈玉涛转向长安,但话到唇边又倏地顿住,虽然他对长安突然回了沈府很是诧异,但眼下却不是问这话的时候,倒是沈平有些责备道:“玉涛,你怎么不陪着长安,由着她一人回了‘蘅芷苑’?”
沈平以为长安夫妻是一同来的沈府,明知长安身子不好,陈玉涛更应该陪在左右,是以对女儿一人呆在自己的闺阁中,他心下已生不满。
“夫君不过在前院里与同僚虚应一二,父亲倒是错怪他了。”
长安微微翘了唇,她倒不是刻意想为陈玉涛解围,只是瞧见了他发梢的湿迹,嗅到了那明显沐浴后带着的清香,她心下已经猜着几分,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岳父教训的是。”
陈玉涛拱手行了一礼,目光低垂,神色阴郁。
沈平趾高气扬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他等着看他落马的那一天。
至于长安,他总会有收服她的办法,就眼前来看,想是和离这事她并未对沈平提及,一切还是能够挽回的。
“罢了。”
沈平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们夫妻间的事我本也不好多说,只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因为有了妾室而冷落了长安,对她的宽宏大度你该时刻心存感激。”
沈平便是这样,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就纳妾这件事上,虽然是长安点头同意了,但到底是受了委屈,他又心疼女儿,自然要点醒陈玉涛。
“是。”
陈玉涛点头应是,但掩在袖中的拳头早便紧紧握住,沈平算是个什么东西,仗着身份地位比他高上一筹,居高临下,指手画脚,这份窝囊气他早受够了,若不是时机未到,他绝对不会像今天这般对他低头。
许是长安早已经洞悉一切,便也不言语,一直在旁观察着陈玉涛的反应,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那僵直的背脊也能看出他的隐忍。
陈玉涛对沈家的恨意,对自己父亲的仇视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份恨与怨,却要用她所有亲人的性命与鲜血来填满,这,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玉涛便与我一同到前院招呼客人。”
沈平这般安排陈玉涛自然不敢有异议,他又转向了长安,面色温和,“就让高妈妈陪着你一同去见你祖母,若有事便差人来唤我。”
沈平的关心显而易见,平凡中透着真切,长安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陈玉涛随着沈平而去,只是离去时饱含深意地望了长安一眼,那意思大抵是有什么话咱们回去慢慢说。
长安微微抬了颌,冷冷一笑,他们之间除了和离也没什么好谈的。
“小姐,紫雨回来了。”
紫云近了长安跟前,压低声音道。
“好,让人抬了软轿过来,边走边谈。”
高妈妈过来之时便是坐着一顶灰布平顶软轿,这也是府里给掌事妈妈的一份体面,如今陪着长安父女走了一段路,始终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紫琦亦在一旁陪着,也是长安体贴地给她们母女单独叙话的机会。
另一顶蓝绸软轿早就跟在长安身后,如今她一说,紫云立马便吩咐着那几个粗使婆子抬了过来,紫雨便也在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来。
长安与紫雨对视,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一切成竹在胸,她便也不多问,由着紫云撩了轿帘,低头便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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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兄妹生嫌隙
在前往沈府的路上,黑油平顶挂着皂缦并两匹老马的车驾“嗒嗒”地前行着,但坐在马车内的陈玉清却是一脸阴郁,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小雯,后者不由打了个激零,娇小的身子又向后缩了缩,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说,是不是沈长安知道了咱们的谋划,这才让我扑了个空?”
陈玉清咬了咬牙,她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在去沈府菊宴的当天将长安给骗来,连后备手段她也准备了不少,却没想到她赶到时,长安苑里早便没了人。
“这……”
小雯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又知道陈玉清问话若她不给个回答那便惨了,这才慑慑道:“奴婢以为不是。”
“说来听听。”
陈玉清依然沉着脸色,但心已经静了不少,她脑中正思量着接下来的戏码,是不是会按照她的安排上演。
“奴婢特意向孙婆子打听了,说是夫人一早便回了娘家,若不是紫云嘴快说漏了嘴,怕是府里都没人知道夫人的动向。”
小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玉清的脸色,实在是跟着这个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的主子,她要时刻提着小心,不然一个不慎便将自己也给捣腾进去了,见陈玉清点了点头,她这才接着道:“若说夫人真知道小姐您的安排,哪里还会自投罗网地回沈家?依奴婢所见,要嘛是夫人自个儿想回娘家看看,要嘛便是有其他的事,总归是算计不到小姐前面的。”
陈玉清沉吟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在理,只是大嫂如今越发不懂规矩了,这出门也不到母亲跟前禀报一声,没的人还以为她突然消失了呢!”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只要长安真的回到沈府,那么一切便好办了。
陈玉清目光一转,又暗自嘀咕了一声,“这事怕是大哥都不知道,真是有意思!”
“夫人近来行事确实有些反常,奴婢也犯嘀咕呢。”
眼见陈玉清总算恢复了些心情,小雯这才松了口气,跟着应和了一句。
“他们两夫妻不对盘,累得我受罪,如今却要坐着这黑油马车去沈府,若是被赵思敏给瞧着了,必是要笑话我的。”
赵思敏是鸿胪寺卿赵大人家的千金,向来与陈玉清便不是一路,为人清高却又刻薄,若是真见到了陈玉清今日这寒酸的排场,保不准又要挖苦一番了。
想到这,陈玉清忍不住抱怨了一通,陈府里总共便备了三辆主子用的马车,今儿个可巧的三辆都被人用了去。
大哥陈玉涛不用说,作为沈家的女婿,他总是去的比别人要早,这独自乘坐马车而去也没人说道。
巧就巧在长安也不出声地用走了一辆马车,再加上陈老太爷今日也套了车赶去鸟市赏那什么才到的红嘴绿鹦哥,累得她只能坐这上不得台面的黑油平顶马车,在外加两匹老马,一路走来这内里的硬榻都硌得她疼。
“奴婢这就让小安子给二爷说一声,待会咱们绕过正街走侧门进,免得落了小姐的排场。”
小雯确实是深知主子的心意,这话一出便换来了陈玉清赞许一笑,“还是你机灵,快给二哥说一声,免得他兴冲冲地便往国公府大门去了。”
此刻的陈玉池正打马行在马车前面,玉冠束发,一身墨绿色刻丝青竹长袍倒是衫得他有几分俊逸,只是身型稍稍单薄了些,显得袍子大了几分,穿不出那种松柏挺拔的意味。
听得小安子来传了陈玉清的话,陈玉池微微皱了眉,他也是打听到了长安回了门,如今又不是在陈府,或许他还有机会一亲芳泽,所以今日里这一身他可是特意修整打扮了一番,还没到人前露个脸,怎么能就走这侧门了?
陈玉池的倔脾气上来了,可不会就这样答应。
“小姐,二爷要走正门。”
小安子在车外回话,面色有些为难,陈家最不好伺候的三个主,今日里就齐聚了两个,兴好陈老夫人没一起跟来,不然他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罢了,他走他的正门,咱们从侧门入,谁稀罕同他一道!”
陈玉清瘪了瘪嘴,与陈玉池走在一起她还嫌丢人呢,这京城有名的浪荡子,若不是因着他的关系,那些望族世家千金们怎么会对她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了陈家人落了自己的名头。
要知道混迹在京城这个圈子里她有多么不容易,到处都是迎高踩低的嘴脸,要交几个朋友也是万般地难,还不就是陈玉池给连累的。
小安子又去传了话,陈玉池兄妹就此分道扬镳,本来就是各为各的主,谁还管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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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威严祖母(1)
紫雨是被长安特意给留在了陈府,就是为了探明陈玉清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算是这丫头轻功了得,躲在房檐上偷听也没被人发现,总算是了解清楚了陈玉清暗地里的谋划。
这不,趁着小轿走着的功夫,紫雨已经将自己所知都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长安。
“竟然是打的这般主意,陈家的人可真是荒谬。”
长安摇了摇头,这事陈老夫人也有参与,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嫁到陈府后她便一直循规蹈矩,岂知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就连这等陷害私通之事也能被陈玉清给想到,不得不说她是一朵奇葩。
“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紫雨刻意压低了嗓音,能够保证抬轿的婆子听不到半分。
“待她到了国公府,你再给我盯着,若是有什么动向,咱们见机行事……还有一事需要你也多留意着……”
长安对着紫雨又吩咐了一番后便静静地闭上了眼,如今知道了陈玉清的打算,她也有应付的对策,这事眼下倒不算棘手。
想到待会便要见到沈老夫人,长安不由轻轻一叹。
对这个祖母,她是敬畏有之,孺慕有之,耐何祖母对她从来便是不冷不热,像是缺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无碍一般,那种被忽略的存在感实在是让人不好受啊。
而这一切的因由,却都是因为祖母不喜欢自己的母亲王氏。
王氏虽然出生于世家望族,但生性里难免带着点小女人的骄傲,且她又负有才名,使得沈平只钟情于她一人,有她在侧,誓言终生不纳妾。
沈老夫人本就想着儿子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哪里知道讨回个媳妇竟然迷得二儿子只她一人不可,连她提起的纳妾都被统统否决,将沈老夫人气得不轻,自然这罪过就怪到了二媳妇的头上。
沈家子嗣为大,想大儿子沈凡娶了妻之后也纳了几房妾,如今孙儿孙女该嫁的嫁,该娶的娶,甚至连增外孙都有了,这才是全福,这才是美满。
可看看二房,除了王氏生下的一子一女,根本再无其他子嗣,零落得可怜,更不用说长安是个不讨喜的药罐子,非到逢年过节,哪里见得到她的身影。
沈长健又是长驻关外,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上个面,这亲人吧,常在眼前晃着的你就觉得顺眼可亲,若时经年月才来上一回的,便也没什么感情,比陌生人多的,也就只是那一层血缘关系而已。
沈老夫人对长安兄妹,恐怕便是这种。
是以,长安虽然心中敬着祖母,但又怕见着祖母,即使重活一世,这种矛盾的心理也没有多少改变。
软轿到了沈老夫人的“拢翠苑”,高妈妈已经提前落了轿,携着紫琦一道来伺候着长安。
这“拢翠苑”也是名副其实,苑内假山绿树成趣,层层叠叠郁郁葱葱,池塘月桥相映,鲜红的鲤鱼聚在池中,远远看去就像一抹上好的胭脂,端得是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走在这并不算熟悉的院落中,踏过月桥鱼池,穿过抄手游廊,长安脚步微顿,回头一看,不得不感叹沈老夫人其实是极会享受的一个人。
整个苑子的建筑抬梁构架,以砖筑围护墙,再刷上一层朱红色的油漆,远看红墙青瓦,处处彰显着贵气。
正屋五间明房四间厢房连抱厦,单檐歇山式的屋顶,没有繁复的镂刻及花样,所以越发显得大气,隔扇门和镂空的支摘窗既实用又讲究。
候在屋外的丫环黄莺早见着长安一行人,向里通报了一声,见得长安近了,这才曲膝行了一礼,疏离客气道:“老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三小姐请!”
长安点了点头,转身对高妈妈交待了一句,这才带着紫琦与紫云进了屋去。
沈老夫人的正屋布置得厚重而华丽,刚踏进屋里,当先便是一架八扇的楠木夹缬刻丝屏风,屏风上画着滕王阁山水,墨迹淋漓中又透着苍茫飘远,显得一派大气。
屏风下是一张海棠石的明亮桌案,案上摆着两个熏炉,一个是青瓷寿桃双凤炉,一个是錾福字的紫金炉,长安嗅鼻一闻,瓷炉里调的是苏合香、安息香混杂着青木香,而紫金炉里则燃着零陵香、青桂香、白檀香,几种香味混杂着飘散在空气中,却并不显得繁复浓郁,反倒散发出一股恬淡淳厚的味道,闻之使人心神一静,幽远而空明。
“这香定是四妹妹调的。”
长安抿唇一笑,沈府四姑娘沈莹碧天生便爱这调香之术,虽然其母杨氏不喜,但沈老夫人却很是受用,也就由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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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威严祖母(2)
紫琦已经上前为长安解下披风,与紫云对视一眼后,退在长安身后。
长安深吸了口气,缓缓绕过屏风,不无意外地见到满室的云影香鬓珠钗环佩,笑声盈盈中也不知是谁“咦”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遂都向长安投了过来。
沈老夫人半靠在正中的一张罗汉床雕花软榻上,身后倚着姜黄色五幅团花靠垫,着一件玄色八团如意花卉的织锦褙子,头上带着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翠宝的抹额,她皮肤白皙,眼角有些许折皱,五官深刻,眼窝微微下陷,眉一挑便带出一股威严之感。
罗汉床两侧配同式样的楠木交椅,铺着宝蓝色撒金团花锦缎的靠垫,此时交椅上已是坐满了人,看起来好不热闹。
长安只是目光一扫,便已经识清了在座之人,不由行到堂中,就着已经摆在地上的碎花蒲团垫子,跪下给沈老夫人行了个全礼,口中念道:“长安见过祖母,祖母万福金安!”
沈老夫人连眉眼也未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旁边便有人轻笑了下,长安记得,这声音是沈玉环。
“哟,这不是咱们家三姑娘,可有多长日子没见着了!”
这道声音属于长安的大伯父文国公沈平的姨娘安氏,安氏娘家是京城有名的富庶之家,家底雄厚,她生性也是泼辣爽直,又加上生了一对龙凤胎沈元毅与沈元芳,在老夫人跟前倒是比别的人有几分体面。
安氏说着,已经自发上前拉起了长安的手来,将她左看右看,口中赞叹连连,“我就说二夫人是个美人胚子,看看如今长安出落得,哎哟,说句天仙也半点不差!”
“安姨娘说笑了。”
长安哪里受得了安氏的热情,不由微微红了脸。
“三妹妹从前是体弱不爱出苑子,我如今看着像是大好了,身子可还如以前一般困顿多乏?”
长安寻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老夫人下首左侧第一位坐着一身着鹅黄色花鸟双绘绣薄绸裙的女子,淡扫娥眉,神情温婉,唇角正含着一丝浅笑望着她。
“如今好多了,劳大姐姐费心。”
长安微微福了福身,这是她大伯家的嫡长女沈明珠,早已经嫁到诚靖伯府,如今育有一儿姜鸣一女姜晴,在婆家地位稳固,也算是个有福的。
俩人正说话间,一名身着银红色对襟暗妆花褙子的妇人便从花厅走了过来,她一手牵着一个小孩,男孩唇红齿白,女孩粉雕玉琢,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长安,那模样很是可爱。
“母亲,这大姐姐是谁啊?长得真漂亮!”
说话的男孩便是姜鸣,如今已经五岁大,刚启了蒙,为人很是聪明灵巧,诚靖伯夫人对他可是爱如至宝。
“什么大姐姐?这是我三姐,你们可要叫三姨呢!”
五姑娘沈元芳的性子也肖母,人是爽利惯了,今日里着一身绕丝绣缠枝玉兰花粉红色裙子,挽着两个丫髻,发间串了琉璃珠子,再别了一朵粉色的绢花,看起来明媚可人。
“若是三妹这辈份都小了,那不是说咱们都老了嘛!”
沈玉环的声音有些尖酸,此刻她正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将一只剥了皮的水晶葡萄盛在青花瓷的小碟里,再取了一支银叉递到沈老夫人跟前,娇声道:“祖母说是不是这个理?”
长安垂眉不语,唇角闪过一丝嘲讽,她的二姐沈明珠最会讨沈老夫人欢心,或许沈老夫人对她一半的不喜,只因着这沈明珠常常上的眼药。
“瞎说!”
沈老夫人瞪了沈玉环一眼,嘴上嗔怪着,但眸中却是一片笑意,“你若老了,那祖母算什么?!”
“祖母青春永驻,再过几年咱们一同出去,没准还被人说成姐妹呢!”
沈玉环眼波婉转,纤手一撩垂在耳际的乌发,那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裙便在脚下轻轻漾了漾,好似卷起了一池碧波,飘渺烟色中自有一股妩媚的风情。
“就属你这猴儿嘴甜!”
沈老夫人点了点沈玉环的额头,显然是对她这话很是受用,即使是八十岁的老妪也希望自己如少女一般,接受这样的奉承其实并不算很难。
祖孙俩在那里说笑,倒是把长安晾在了一旁,还是沈明珠解意,抿唇笑了笑便落落大方地将姜鸣与姜晴引至长安跟前,“鸣哥儿,晴姐儿,这是你三姨,快叫人!”
长安恬然一笑,从紫云身中接过一个青色的葫芦荷包,递进了姜鸣的怀中,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道了谢后笑着接过,只觉着那荷包甚是坠手,不由瘪了瘪嘴看向沈明珠,“母亲,三姨送的东西好重啊!”
“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安氏在一旁插了嘴,笑得眉眼弯弯,连一直坐在旁边不爱言语的杨氏也微微伸长了脖子,四姑娘沈莹碧却不似她娘杨氏,只微微闭了眼,显然是陶醉在自己调的香料之中。
“母亲,快看,这金踝子上面还刻着字呢!”
姜鸣的小手很快地便从荷包里摸了一把,摊开小手一开,一把金踝子澄黄闪亮,细细一看,上面的确是刻了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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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姐妹争锋
沈明珠随手拿起了两个金踝子,仔细看了看,唇角的笑意缓缓拉深,“三妹真是有心了,鸣哥儿还小,这么远的事哪能说得清呢?!”
原来这金踝子是长安早前便让人给准备着了,一半雕着“状元”,一半雕着“及第”,总共四四十六个,拿在手里自然是坠手的。
“取个意头罢了!”
长安笑着揉了揉了姜鸣的头顶,“鸣哥儿可要用功,将来考个状元郎!”
“承三姨吉言,我会努力的!”
鸣哥儿握了握小拳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三姨,哥哥都有金踝子拿,我的礼物在哪里?”
姜晴眨巴着大眼睛,一把挤开姜鸣,不甘冷落地向长安摊开了手。
“晴姐儿自然也是有的。”
长安笑了笑,紫云忙递上了一扁平状雕着芙蓉花的黑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根根极细的赤金镶珊瑚的小珠串,长安根根别进了姜晴的发间,琉璃耀目,珠串低垂,在发丝间飘荡,顿觉一片流光溢彩。
“三妹可真大方,这不常回府,出手却是如此阔绰,当小辈的真是有福气!”
沈玉环明显是在处处与长安不对盘,话里话外任谁都听出了几分意味。
沈明珠看了沈玉环一眼,眸中蕴着深思。
杨氏不动声色地扯了一把正在神游的沈莹碧,用嘴向着长安的方向呶了呶。
安氏也不说话了,只坐在椅上嗑着瓜子,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沈元芳却已经拉着姜晴到一旁的花厅里照镜子去了。
姜鸣望了望沈玉环,又看向自己的母亲,不解地问道:“二姨也喜欢金踝子吗?”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都是一笑,沈老夫人也嗔了一眼沈玉环,才转向姜鸣道:“鸣哥儿,你二姨是说着玩呢!”
长安微微抿了唇,从她一进这屋里沈玉环便处处针对她,若她不还以颜色,还当她真是好欺负的,更何况,她对沈玉环的感情极致复杂,一半掺杂了恨意,一半却亦有作为同根姐妹遭遇背叛的愤怒。
早知道回了沈家会再见到沈玉环,长安已经努力调整了心态,才不会在初见之时便忍不住上前给她一个大耳光子。
既然注定了一开始便不能和平共处,长安也不用再处处忍让客气,遂抬了眉眼,冷然一笑道:“若二姐真喜欢,不若去我屋里坐坐,这次长安回府本就想多住几日,箱笼里也备了不少东西,二姐看上哪样开口便是,难道我还有不给的道理?”
“我岂能随意要你的东西,那我成什么了?”
面对长安,沈玉环就是一只扎人的刺猬,双臂在胸前一抱,冷笑一声,满脸地不屑。
“是长安说笑了,能入得了二姐眼的,自然都是金贵的,东西如此,人亦如是。”
长安挑了挑眉,话语中的深意倒是让沈玉环暗自抖了抖,手掌一握,狭长的凤眸微眯,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难不成……是她知道了什么?
沈玉环审视的目光将长安看了又看,带着猜疑与惊惶,她与陈玉涛的关系向来是保密的,暗中来往了两年,可都未露出任何破绽,她就不相信长安会知道!
“看看你们姐妹俩说的都是什么!”
沈老夫人轻咳了一声,拿斜眼扫了扫长安,脸色微沉,“你也是,好不容易回个娘家,没事同你二姐置什么气,咱们是高门大户,沈家的姑娘怎的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沈老夫人这显然是责备起长安了,同她最疼爱也最能讨她欢心的沈玉环一比,长安自然是拍马也追不上的,更不用说看到那副相似的面貌,便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王氏,自然是好感全无。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却还是点头应了一声,“祖母教训得是,长安知错了。”
长安暗暗咬紧了牙,沈老夫人的偏私她可以不计较,可老夫人哪里知道,在前世里,就是这个沈玉环生生断送了整个沈家的前程。
再见到沈玉环,长安似乎恍惚中记起了自己忽略过的片断,当她成为一缕孤坟飘回京城时,曾经听到过沈玉环与陈玉涛在一间破败小屋中的争执,也就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二姐竟然与她的丈夫相通,且从他们成亲不久便开始了紧密的联系。
或许沈玉环是真地迷恋陈玉涛,但陈玉涛却是实实在在地利用了沈玉环,在沈家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这个沈玉环,也不知道是将什么东西暗自交给了陈玉涛,成为了他指认沈家关键的一环。
可沈家败落了,沈玉环又能得什么好?不过是被夫家厌弃,最后成了陈玉涛的弃卒而已。
从来都是性格决定命运,沈玉环生性傲骄,为人自负又刻薄,似乎已经预示了她未来的悲惨与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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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深宅女眷
文国公沈凡的妻子谢氏正被丫环婆子让进了沈老夫人屋里,哪知道脚步刚一踏进便听到了这一番对长安的训斥,不由唇角微翘,上前道:“老夫人何必为她们小辈的事烦心,这也怪长安从小缺了母亲,这照顾教养上难免有疏漏,好在如今也是陈家的媳妇了,相信陈老夫人一定会好好教导的。”
“她?”
沈老夫人轻哼了一声,眸中泛起一抹鄙夷的笑容,虽然没有下文,但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哪里不明白那隐藏的后话,遂都隐隐发笑。
谁不知道陈老夫人是小户出生,又是长在临淄那种地方,能有多少教养?听说成亲后还要自个儿操持家务,能识上几个字便算是不错了。
长安的目光缓缓地扫向了谢氏,唇角抿了抿,她这个大伯母惯会绵里藏针,挑事生非自是有一手,让她实在想不通阳夏谢氏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但谢氏为人还算精明干练,所以才得了沈老夫人的看重,托付了中馈。
二房里没有掌事的主母,她父亲沈平又是个不理庶务的,高妈妈想要插手也没有名头,只能在暗地里帮衬几分,所以如今二房的产业都掌控在谢氏手中,连带着她母亲王氏的几个庄子与铺面。
按理说母亲的嫁妆都应该归女儿,可长安那时也不懂这些,出嫁的事宜都由谢氏帮忙打理着,也不知道谢氏是如何说动了沈老夫人,将王氏的那几个庄子和铺面都留在了沈家,由她帮忙管理经营着,至于收益,除却二房应得的,其余的都交于公中,但其中是否有短缺贪墨,便只有谢氏一人知道了。
而说到她那显赫的让陈家母女都眼热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其实有一半都是半空的,不过搭了些架子货填满了去充充门面而已,这便是谢氏的手段,对外也能说明她没有仗着弟媳妇不在了便亏待自己的侄女。
“好了,别说那些不相干的人,”沈老夫人摆了摆手,看向谢氏,“你那里可都是妥当了?”
沈老夫人问的自然是府里来的女眷们,除了个别她还赏个脸见上一面,其余的自然是等到宴上了。
要说沈老夫人为什么这么牛,除了她自己的出身乃是十大世家博陵崔氏之女,更是因她姨妈的女儿乃是先皇的安平长公主,亦是当今皇上的亲姑母,虽然长公主已经下嫁武安侯成了侯爷夫人,但在皇室里也绝对是能说得上话的泰山北斗。
沈老夫人与安平长公主乃是表姐妹,俩人也一直交好,是以在贵妇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那可不是。”
谢氏笑着挥了挥手中的白底撒金菊花帕,“女眷们皆已入座,就等着老夫人来开席呢!”
谢氏走这一趟自然就是来请沈老夫人的,她素来知道这个婆婆爱脸面喜排场,便事事以老夫人为先,足以显示尊重和孝道,又将一切布置得妥妥当当,讨得了老夫人的欢心,她这个管家大权才是稳稳当当的。
“那还等什么?”
沈老夫人笑得眯了眼,将手一抬,谢氏连忙过来殷勤地扶住,沈玉环也赶忙扶住了沈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黄玉遂取来了霞影色镶银鼠的大长披风给沈老夫人系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屋子。
长安垂眉退到了一边,沈玉环在经过她身边时给了一个挑衅而得意的笑。
走在最后的沈莹碧有些犹豫着该不该唤上长安一同,却也被杨氏给扯了扯,两母女随即便跟了上去。
长安摇了摇头,轻声一叹,这就是她的亲人,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她们时的情景,却没想到是这般。
被冷落不要紧,被忽视她也不介意,可她们不应该在抢了她的相公,霸占了她母亲的嫁妆,最后还来奚落嘲讽她因为从小失母缺了教养。
就她看来,她的教养可比她们好太多了。
至少,她不像沈玉环这般不顾廉耻夺人夫婿!
至少,她不像谢氏表面谦恭暗地里算计!
这一大家子女眷,如今倒没有一个和她亲近的,也许是因着从前体弱走动得少了,但以后相信有的是机会。
安氏依仗着一双儿女,气势上倒能和大伯母谢氏抗衡,沈元芳的性子洒脱,心思却没她娘那么活泛。
沈碧莹心地该是好的,只是杨氏太深沉了,不好琢磨。
往后若她真的和离回了沈家,恐怕这一屋子的人也是不好应付的,但无论如何,属于她母亲的东西,她必是要讨回来的,谢氏也霸占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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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宴非好宴(1)
国公府的菊宴是每年京城的重头戏,除了高高在上的王室宗亲,几乎网络了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富贵显赫人家,这里不仅是贵人老爷们把酒言欢的优雅场所,也是世家贵妇们相看未来儿媳的好地方。
这一日,国公府自然是张灯结彩,雕梁画栋上缠金描银,装饰得宛如月宫重楼,前院后宅都新换了刻丝云纹的绸缎幔子,台阶上铺了猩猩红的地毡,一众娇客们旖旎而上,踏着一地的轻软。
男客的宴席摆在前院,女客的自然就是后宅,流水一样的桌面满满当当地摆在明堂里,红漆木的八角圆桌依次展开,上铺杏黄底锦缎坠金丝流苏的桌旗,雕着各式菊花图案的银筷碗碟依次摆好,看着便有几分雅致与贵气。
沈老夫人在谢氏与沈玉环搀扶下入了席桌,沿桌经过的女眷们莫不起身行礼问好,却只得沈老夫人一个淡淡的眉眼轻抬,那模样真正是矜贵傲气至极。
长安是在最后入的席,她低垂着眉眼并不张扬,却被眼尖的陈玉清一眼看见,忙不迭地拉了她过来坐在自己身边。
长安是极不情愿与陈玉清一桌的,再说沈家的女儿,即使是外嫁了也是同坐一桌,此刻她被人拉在了一旁却是没有被人发现,沈老夫人那一桌都落了坐,倒似缺她一个不少,她心下不免微凉,却又扭不过陈玉清的蛮劲,只得将就坐了,却听到身旁一个微哑的女声不客气地说道:“玉清,这姑娘咱们怎么没见过,哪家的?”
长安微微皱眉,遂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那女子一身簇新的桃红色羽纱缎子裙,颜色鲜嫩,耳上紫色的琉璃坠子轻摇,衬得她肤色更显黝黑,粗眉小眼睛,外加一张涂磨得艳红的血盆大嘴,这样的形象就连沈府的粗使丫环也比不上,如今能坐在这里,不过是身份出挑罢了。
这位千金长安恍惚中听过她的名号,那便是户部侍郎家彪悍跋扈的年凤凰,今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始知见面不如闻名。
长安似乎有几分明了陈玉清为什么会与年凤凰交好,有这样的人在侧,即使自己是小家碧玉清秀佳人,也能衬托出无限美好来。
更不用说户部侍郎的官位可要比陈玉涛高出一头,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攀高枝了。
听了年凤凰的话,陈玉清顿了顿,眼波勾出一丝轻讽笑意,“这哪里是什么姑娘,不就是我家大嫂嘛。”
“原来是陈大嫂啊!”
年凤凰嘴里的酸意淡了许多,早就听说今日里好多世家高门夫人们来相看儿媳,既然长安是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这样的花容月貌她便可不计较了,再斜眼看看陈玉清,小门小户不足为惧,看来她坐在这一桌还算是有优势,遂又重新理了理衣裙,双手叠搭在身前,如淑女一般端庄就坐。
陈玉清与年凤凰一搭一唱,这声音倒大不大,却是让满桌的人都听了个清楚,众人纷纷侧目,眼神中或带轻视,或带嘻笑,想来都是明了了长安的身份,京城有名的药罐子,看来除了自己的父兄疼爱,在沈家竟然是这般地不招人待见,空长了一付好相貌。
看着长安脸色不佳,陈玉清倒是在心中暗自得意,要你甩了我自己溜到沈家来,要你上次吝啬不给我梅花簪,如今我就是故意让你人前出丑了,怎么着?
陈玉清的这些小手段暗长安自然明白,可此时此地却也不好多做计较,只垂眉不语,将一切的闲语碎语挡在耳外。
此刻,沈老夫人已经开了席,长安只想快点离场,遂提了筷子少少地吃了一些,实在是这些女人的指指点点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也是个平凡的人,她也有羞耻心,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对沈家来说是个污点和耻辱,可今日里从沈老夫人以及沈家一众女眷的反应来看,原来竟然是真的。
长安是知道父亲当日是在殿前跪了几日才求得皇上的恩典赐婚,可她只记得当时成亲时的欢喜,哪里理会了父亲背地里忍受的谩骂与奚落?
她与陈玉涛能走在一起,不得不说是父亲一力促成的。
可这背后呢,沈家其他人难道就没有意见?
祖父难道不会过问吗?祖母难道不会排斥厌弃吗?更有那会生事的谢氏在一旁怂恿着,父亲是担下了多少的委屈与心酸才能成就她的幸福与圆满?
想到这里,长安垂在膝上的手不由缓缓收紧,鼻头一酸,眸中便浮起一片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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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宴非好宴(2)
国公府既然举办的是菊宴,那么这一餐的菜色少不得要以菊入宴。
屈原《离骚》中所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古人食菊最初多为药用,用菊花酿酒饮用,可以强身益寿。
菊花入菜历史也很悠久,据说宋代已有专供皇家享用的菊花御宴,民间食菊相当普遍。
菊花素以色香、味美、清淡、高雅而驰名,而这次国公府的菊宴主要采用白莲羹、黄连羹两种菊花入菜,这两种菊花是厨娘们试过口感味道最好的两种菊花,而为了保证菊花宴的美味,这些菊瓣都是今日里晨间现采的,还要清晨带露的,所以口感会格外香甜与清新。
此刻席桌上已经摆上了各种以菊入菜的特色菜品:菊花香辣蟹,金黄色的菊花配上红澄澄的大闸蟹,只那卖相便让人惊艳三分;菊鲍鲜浇,美味的鲍汁在黄白相间的菊瓣上浇上一圈,立时便是香气扑鼻;菊跃龙腾,用南瓜雕成龙头与龙首,菊瓣做龙身,远看栩栩如生好似活了一般;上汤菊花鲜,味道鲜甜口感浓郁;菊香鱼饼肉质鲜嫩、鲜而不腥;红烧菊花大盆鱼,肉味鲜美,去除鱼的腥味,让鱼肉夹杂菊花的清香;菊花老鸭青蛇汤,清热又滋补。
再加上现烤的天山羊肉菊花串、贡菊炖鱼瓣、菊团献宝、迎宾菊花糕与菊花酥等等,这餐菊宴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让这一帮吃客们好不尽兴。
但对长安来说,这却是一场沉闷而又压抑的菊宴,她兴致全无,想着尚在外院的父亲与远在边疆的兄长,更是没有丝毫食欲,饮了一小碗菊花杏仁露便向在座的女眷们告了罪离了席。
至于沈老夫人与谢氏那里,长安只遣了紫琦上去禀告了老夫人身边的严妈妈,想来她不在这里了,某些人也会觉得少根刺吧!
描到那抹紫色的倩影跨出了门槛,沈玉环轻哼一声,一手招过身后的紫晗,在她耳边细细嘱咐了几句,就见得这个丫环退了下去,追着长安的步伐而去。
“二妹,三妹难得回府一趟,你如何就要跟她过不去了?”
沈明珠便坐在沈玉环旁边,一母同胞,她如何能不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可让她不明所以的是长安本就对自己姐妹没威胁,看那性子也淡泊,不争不夺的,沈玉环何故就偏偏要为难她呢?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沈玉环咬了咬唇,低声道:“沈长安就像她娘一般,长了个狐媚的模样,当年迷得二叔团团转,可在祖母面前惹了多少厌弃,这事你都忘了?”
其实沈玉环哪里介意的是这个,只是她心里的打算与秘密是万万不能说与长姐听的。
沈明珠从小养在沈老夫人身边,气度与规矩就像是框进了模子里,人也是中规中矩,在她看来,没有半丝出彩,若不是好运生了一双儿女,她这诚靖伯家大奶奶的位子怕也坐不稳的。
今日里她就觉得陈玉涛不对味,一提起长安就像失了魂似的,从前也不是这般,在老夫人屋里见到长安,她总算明白了,敢情是这个病秧子身子好了,人也变美了,所以才把他的魂给勾了去?
还是古话说的对,哪个男人不偷腥?
她自己家那位便是个花花太岁,陈玉涛嘛……背着她也不知道勾搭了多少狐媚羔子!
沈玉环的醋劲一上来,势要与长安争个高下,眼下看着长安先离席,她怎么知道这病秧子不是去勾搭陈玉涛了?
“这都是上一辈的事了,你又为何纠缠不放?”沈明珠轻轻一叹,“更何况三妹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在娘家不受待见,在婆家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若不是陈家还顾忌着她二叔武国公的几分颜面,如今的长安也不知道是何光景了。
做人媳妇的难处,沈明珠也是嫁人生子之后才真正误得了其中的心酸。
“长姐,你可是我亲大姐,怎么这胳膊肘儿反往外拐了?”
沈玉环变了脸色,不满地瞪了沈明珠一眼,若不是母亲与祖母就在一旁看着,保不准她又是一通火气。
总之今儿个长安回了沈府便让她觉着事事不顺,还说要在娘家住上几日……
等等,长安要住几日,是不是说明陈玉涛也要呆这了?
若真是这样,她也不能赶着回抚远公府,说什么也要待到他们夫妻先离开不可。
在陈府里她够不着管不到,可如今回了沈家,若是任由他们夫妻在她眼前秀恩爱,真当她沈玉环是吃素的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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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姑的算计(1)
长安携了紫云快步而去,却没想到又被半路追出的陈玉清给拦下了。
“大嫂,你怎的好好的菊宴不呆,偏生没吃几口便离了席,倒是让我好找!”
陈玉清一边喘着气,一边有些埋怨地看向长安。
这次的菊宴听说是请了宫里退下的御厨来掌勺,难得的机会,上好的菜肴,若不是因着长安的关系,她指不定还能多吃几口呢!
那螃蟹的鲜香,那鲍汁的美味可都还在口中回荡着,陈玉清想着想着,便不小心咬了舌,顿时痛得“哎哟”一声。
“我走我的,你用你的,何必非要跟着我?”
长安淡淡地扫了陈玉清一眼, “再说年小姐还在座,你这样半途走了,岂不扫她的兴?”
眼见陈玉清这般自说自话,长安的唇角渐渐泛起一股冷笑,她不过是想给陈玉清一个机会,若是她幡然醒悟悬崖勒马,她倒可以放过她,不然到了最后……丢了名声与脸面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她?”
说到年凤凰,陈玉清不由瘪了瘪嘴,不屑道:“恐怕她还巴不得我不在呢,不然她怎么有机会在那些夫人面前表现?”
长安本来也没对陈玉清与年凤凰之间的友谊抱几分希望,陈玉清有这样的反应倒在意料之中,所以倒不觉得惊讶了。
话到这里,陈玉清也知自己说的有些过火,连忙转了话风,上前亲热地挽了长安的手,一脸甜笑道:“早就听闻国公府的鸳鸯池是极美的,一直无缘得见,今日难得有机会,大嫂就带我去看看吧?”
陈玉清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着长安便走,那方向却是直奔鸳鸯池而去,哪像是没有去过寻不着方向的人。
紫云有些着急了,忙上前来劝,却被小雯一个移步给挡住了,又见长安背在身后的手对着她轻轻摇了摇,这才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小雯一眼,颇为不甘地跟了上去。
鸳鸯池亦是国公府的美景之一,这里碧波轻荡,浮萍轻摆,隐约可见池底铺着一层细滑圆润的雨花石,浅黄、墨绿、桔红、酱紫……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绘成了绚丽的彩虹。
还有那千层石、灵璧石、龟纹石、斧劈石、英德石、燕山石、吸水石做成的各种假山形态,层层叠叠交错而立,如烟云拢雾缥缈悠远,远看就好似腾着一座蓬莱仙岛。
然,整个鸳鸯池里却只有一对鸳鸯,不是说这对鸳鸯有多美丽,奇就奇在它们交颈相缠,嬉戏游乐,仿佛不知道疲倦地相伴在一起,至今已有十二个年头。
而据可靠资料记载,鸳鸯的最长寿命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而这对鸳鸯眼下却都已经十三岁有余,这虽然同国公府里优越的人工饲养条件有关系,但在京城也属一美谈。
有道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可是多少痴情男女羡慕至极的,相传这十年以来,每一对沈府的伉俪佳侣,都会在这鸳鸯池边许愿一番,以求夫妻恩爱,幸福绵长,上至姑娘少爷们,下到丫环仆役,无一不是。
停步在鸳鸯池边,长安的目光不由徘徊在那对鸳鸯身上。
鸳指雄,鸯指雌,雄的羽毛美丽,头有紫黑色羽冠,翼的上部黄褐色,雌的全体苍褐色,这对鸳鸯一起栖息于池沼之上,看起来犹为合美。
连动物尚且留恋相伴相惜的感情,可人却不然,至少她与陈玉涛便从来没有一同到过这鸳鸯池。
而今,想来是更不会了。
“大嫂在这发什么呆呢?”
陈玉清从鸳鸯池边飞檐的八角凉亭折返而回,挽了长安的手,笑道:“我让小雯备了些酒水点心,大嫂同我一起坐坐谈心,咱们再赏这鸳鸯池中的美景岂不更好!”
长安扯了扯唇角,淡淡地扫了陈玉清一眼,话语间颇有深意,“妹妹倒是有心了,还备了点心与酒水,若今日我不来,岂不辜负妹妹一番美意?”
陈玉清一怔,颇有些狐疑地扫了长安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了心中的猜疑,跟着笑道:“大嫂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咱们府里就你与我最亲近了,不管那红绡怎么兴风作浪,我只管站在你这一边。你若是要踩那贱婢,妹妹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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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姑的算计(2)
“好好的提她干什么,如此美景良辰岂不扫兴?”
长安敛了情绪,嗔怪地看了陈玉清一眼,转头看向八角凉亭里布置妥当的酒水点心,鼻间轻轻一嗅,不由笑了,“妹妹做事就是贴心,知道我喜欢桂花,还专门带了桂花酿呢!”
“蘅芷苑”里的金桂如今正一丛一丛地开着,就连从苑外走过都能闻到那阵阵花香,她喜欢桂花的静雅与芬芳,从内到外地透着一股娴静和安宁。
看来为了算计到她,陈玉清真是煞费苦心呢!
“大嫂平日里待我那样好,妹妹不过就留心了这一回,哪值得大嫂这样夸赞?”
陈玉清挽着长安向亭内走去,虽然这样说着,但唇角不免挂上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亭内的石凳上早被安放上了云雁织金纹锦软垫,角落燃着紫金八宝香炉,小雯已经动作利索地撩起了湘妃色纱帘扣在了如意鎏金的环扣里,紫云在一旁不屑地瞥了一眼,双手背在身后,显然没有准备帮忙的意思。
陈玉清热情地邀着长安入座,就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看着她动作小心地执起鸳鸯玉壶时,长安的眸子陡然一暗。
长安犹记得,她在哪本宫廷秘闻的杂记中曾见过这鸳鸯玉壶,瓶身圆润似梨,颈口稍窄,外形与一般玉壶无异,但它的精妙之处却不在外,而在内,玉壶顶由红绿两色宝石启动瓶身内的暗格,或启或闭,便能将你事先预备好的酒水倒入对方的杯盏里,若是那人欲置你于死地,这便是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利器。
长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玉清的动作,只见她拇指按在红色的宝石上小心翼翼地满上了一杯再推至长安面前,到她自己时则按了绿色的宝石。
陈玉清以为无人之晓,却不知她早已经明了其中的奥秘。
“大嫂,妹妹敬你一杯!”
陈玉清兴奋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荡漾在杯中的桂花酿,连心情也跟着飘浮了起来,若是长安喝下了这一杯,那么一切便会按照自己的剧本上演,而此刻,正在前院里畅饮的王治应该已经接到那暗递的纸条了吧?
鸳鸯池啊鸳鸯池,她今日就成全了这对野鸳鸯!
“不急!”
长安微微一推,陈玉清的酒在杯盏中荡了荡,险些洒出些酒水沾了她的衣裙,陈玉清不禁有些恼怒地瞪向长安。
长安却只当未见,将杯盏在指间玩弄,眼波却飘向了池面,“妹妹不是说想见见这鸳鸯池的景色吗?这景还未赏,怎的就先喝了酒……莫非,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到最后,长安眼色陡然一凝,眸中似有精光射出,陈玉清一怔,心虚的目光差点不敢与之对视,连执杯的手都抖了抖,洒出了几滴晶亮的酒液来。
还是小雯觉出不对,忙上前一步答腔道:“夫人这可是错怪小姐了,小姐不过见着夫人走得累了,才命奴婢提前备了些酒水,若是这心意都被人曲解了,那小姐该有多伤心啊!”
小雯说着这话时,陈玉清忙搁了杯盏,适时地扯出了藏在管袖里的一方白绫软帕,侧身低头,好似当真在抹泪一般,小雯忙上前抚背劝说。
“妹妹可别这般,嫂嫂可是担待不起!”
长安说着这话,忙不迭地起身,袖子在两个杯盏间一抹,指间婉转,原本放在桌上的杯子已然互相换了地。
其实要做到这点并不难,陈玉清主仆全付心神都放在演戏之上,又怎么会察觉长安这份玲珑剔透心,更想不到,本是他们算计别人,最后反倒是自己遭了道!
紫云就站在长安身后,那雾里穿花之手她也只看清了几分,待回味刚才看到的一切,唇角这才笑了开来,又怕被陈家主仆发现,这才微微垂了头,掩住唇边一抹偷笑。
她还以为小姐真被陈家主仆随意灌了些糖水便给弄迷糊了,想来心里是明白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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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姑的算计(3)
若说后院的女眷席桌上还保持着几分矜持娇贵,整个席面上只能听到小声窃语,低声谈笑,那么相比于这样的场景,前院的男客席桌便是一片喧嚣热闹了。
划拳、碰杯、品宴、赏菊、吟诗作对,各色清流才子文人骚客汇聚一桌,端得是五花八门,才气尽现,人人只为拼得一醉。
陈玉涛执杯坐在角落的一张席桌上静静地注视着周围,不过被沈平拉着走了一圈与相熟的打声招呼,他便找了这个僻静的角落,满桌都是不熟悉的脸孔,他也无心虚应。
托沈平的缘故,或者也是皇上忌惮沈家势大,虽然圣旨赐婚于陈沈两家,但却没能让他担上重位,只分到了一个没有油水不上不下的工部,哪里比得上同科的三甲,榜眼、探花都入了翰林院,先后拜在文华殿大学士与武英殿大学士门下,将来便是朝廷栋梁内阁大臣,而他堂堂状元郎,却落得如今乏人问津,让他怎么能不怨不恨?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本是无限荣耀之事,而沈平却生生断了他的前程!
陈玉涛阴郁的目光扫过那一帮围在沈平身边的武将,唇角撅着一丝不屑的冷笑,也只有那样的粗人能聚在一起。
目光一一而过,不想,却陡然凝住。
一身青袍长衫,颇为意气地撩起了袍角扎在腰间的银边抹玉宽带里,执着海碗喝酒,浓眉大眼的男子不正是王治吗?
陈玉涛冷笑一声,不修边幅,不懂情调,这样的男人长安竟然也看得上?
突然,他瞥见一青衣小厮撞了上来,不知道将什么东西给揉进了王治的掌心中,那王治也是大老粗,反应过来手掌一摊,竟然是一张纸条,看着旁边眼尖瞅到纸条的一个武将同僚对王治挤眉弄眼地打趣起来,陈玉涛的心反而一紧。
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给王治递来的纸条?
莫不是……莫不是长安?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玉涛已经重重地搁了手中的杯盏,再抬眼时,已经见王治离了席,他立马便坐不住了,起身便跟了上去。
*
鸳鸯池边,陈玉清已经缓缓止了哭声,本就没泪的脸庞生生被她掩了帕子掐出一丝红晕,鼻头吸了吸,有些委屈道:“大嫂定是在怨我……想那红绡抬了姨娘之际,妹妹正在山上避暑,未能与大嫂分忧,大嫂是因这事怨上我了吧?”
“这是哪里的话?”
长安失声一笑,陈玉清做戏倒是卖力,她索性也推上一把,遂道:“我与妹妹的情谊岂是他人能破坏的?妹妹多想了!”
“果真是这般?”
陈玉清眨着眼睛,满脸期待,眼角的余光不由瞄上了桌面上的两只杯盏。
长安顺着陈玉清的目光而去,不由微微翘起了唇,“妹妹若是不信,我就先干了这杯!”
说罢执起了自己面前的那只杯盏,仰面便饮了下去,那份爽利的姿态看得陈玉清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那杯底见了空,她这才放下心来,连带着身后的小雯都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另一杯盏已经被长安推了过来,“妹妹若是不怪罪嫂嫂,也就饮了此杯吧!”
“自然自然。”
陈玉清唇角一抿,眸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长安已经喝下了那杯酒,她再应付一下又有何妨?
反正最后出丑的一定是长安,到时候只要来做个见证,逮住长安这个把柄,看她今后如何在自己面前翻身?!
这样想着,陈玉清便已执起了酒杯,在长安淡然的目光中一饮而尽,却没留意到她唇角边闪过的一丝玩味笑意。
谁算计到了谁,果真是最后才能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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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留有后招
杯酒下肚,酒意还未上涌,陈玉清便借口离了鸳鸯池,让长安在这里稍等片刻,她去去就回。
此刻王治应该已经收到暗递的纸条,若是赶到凉亭,恰巧那酒中的药性便发作了。
一想到这一点,陈玉清的嘴角就止不住挂起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小雯紧随其后,见着陈玉清递来的眼色,肯定地点了点头,俩主仆遂抿着笑得意地离去,接下来就是王治上场的戏码了,她们只要适时地出现,定能捉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陈玉清主仆俩远去的背影,紫云忍不住上前啐了一口,“不安好心的坏胚子!”
“紫雨回了吗?”
长安凝眉,指间仍旧拨弄着面前已经空了酒水的杯盏,桂花的香气还飘散在空中,甜得醉人,将那熏炉里的香气都尽数掩盖了去,以致于连长安都没有发现,小雯在离开凉亭时,指间一弹,竟然拨了点其他的东西进了熏炉,让原本清甜的香味渐渐变成了浓腻。
紫云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还不曾!”
紫云只是知道长安派给紫雨的任务是盯着陈玉清,可如今她们已经洞悉了陈玉清的阴谋,这丫头又是上哪边闲逛了去?
“你去寻紫琦来,我便先回‘蘅芷苑’了。”
紫琦代她向沈老夫人与谢氏告了罪,可此刻还未返,长安担心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奴婢去了,小姐一人……”
紫云眸中闪过担忧,有些迟疑不定。
“我便是在这沈府长大的,你还怕我迷了路吗?”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你只管去寻紫琦,有事咱们回了‘蘅芷苑’里再商量。”
“那小姐就快快回去,奴婢怕那对没长好心眼的主仆又来办坏事!”
紫云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玉清离去的方向,言语中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些个人没事就尽算计别人,如今反遭了自己的道,那便是活该!
长安点了点头,紫云这才快步离去。
此地不宜久留,长安是知道的,陈玉清要设计她与王治,定是约了他过来,若是真被人撞见俩人在一起,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她倒是不怕被人瞧见,就怕陈玉清后面还背有阴招,她不若先躲过这一回,之后再好好同王治解释一番。
想到这里,长安遂起了身,转头再看了一眼池中交颈的鸳鸯,她轻轻一叹,举步离去,哪知刚刚踏出凉亭,就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她不得不扶住凉亭角柱,勉强稳住了身形。
“我是……怎么了?”
长安一手揉在太阳穴上,只觉着那里突突地跳着,胸中莫明多了一丝心焦和急迫。
她明明喝的是陈玉清那杯酒,难不成是哪里出了错,还是被陈玉清使的苦肉计给骗了?
不可能,陈玉清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是绝对做不出一丁点对自己有害的事。
那是……长安努力地让思绪集中,心中却亦发烦躁起来,鸳鸯池边秋风乍起,吹乱了一池碧波,也将熏炉里燃着的香气送进了长安的鼻端。
长安瞳孔一缩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目光射向了那依旧燃烧着的香炉,几缕青烟自炉顶的猫眼洞中飘出,像美人袅娜的细腰在空中曼妙起舞,带着一丝散慢与轻柔,而那缓缓散发出的味道……芬香中带着一丝甜腻,与她刚至凉亭时闻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长安心下一滞,是她疏忽了,原来陈玉清果然留有后招。
或许陈玉清并没有看穿两杯被调换过的酒水,因为她已经坦然地饮了下去。
又或者那酒水只是一个诱饵,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而真正的杀招却在她们离开后那熏炉里燃着的香料!
那或者不只是为了她一人而准备的,更是为了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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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误君百年身(1)
一想到这种种可能,长安顿觉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不行,要快点离开这里!
脚步一动便觉得虚软无力,就像踩在了棉花上,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
长安对药理稍通,自然闻出了熏炉里多加的料是什么,骚热而闷湿,最能撩拨的人意乱情迷,这种最低劣,却也是最奏效的自然便是五石散。
五石散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要用寒食、喝温酒,脱衣裸袒,运动出汗等方式来发散药力,不然只能生生憋坏了自己。
可她眼下还不能走,若是不将那熏炉里的香料倒掉,让王治也吸入了这五石散,恐怕就要闹大笑话了。
长安猛一咬唇,借着口中腥甜之味的刺激,勉强走到了香炉边,一挥手便连同整个炉子都推入了鸳鸯池,惊走了正携游而来的那对鸳鸯。
一时之间,水面扑腾,波纹阵阵,又传来阵阵鸳鸯惊乱的啼鸣,长安只觉得心神俱动,燥热的感觉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向“蘅芷苑”跑去。
为了避开来往的人流,长安走了青石小道,跨过太明湖上的月桥,再入南边的一片竹林,只要穿过这竹林,便可径直入“蘅芷苑”的后院角门。
可此刻药性扩散,热流袭涌,记忆中熟悉的道路变得亦加模糊,林间竹影丛丛风声阵阵,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听在耳中犹如鬼魅的轻声呢喃。
细细挽出的弯月髻早已经垂散不堪,那一支绞金银丝嵌紫色宝石的玉兰花簪颤颤巍巍地歪向一头,似乎在下一刻便要脱落坠地,连衣裙都被树枝刮破了几道口子,此刻的长安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可这一切,她都无暇顾及,她只知道,只要入了“蘅芷苑”她便安全了。
每一步都是那么绵软无力,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全付的心力,耳边是嗡鸣声声,还有浓重的粗喘,长安不知道在一刻她会不会就这样力竭而亡!
前面好似有一座青灰色的墙,一眨眼之间,怎觉得那墙竟然是在晃动?
长安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撞了上去,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却是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腋下穿插而过,支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是谁?是谁?
长安努力地睁眼,想要看清楚眼前那人的模样,却只是模糊的一片,唯一明亮的是那双比黑曜石还要深邃美丽的眸子,映出她狼狈不堪的容颜。
那人的身上有一股干净清冽的清草芬芳,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的皮肤很冰凉,恍若给她火烫的肌肤浇上了一汪清泉。
长安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当她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之时,她炙热的面颊已经贴上了他冰冷刚硬的容颜。
“啊!”
长安失声一叫,忙不迭地想要退出那人的胸膛,腰身一软,玉兰花簪随即落地,一头青丝如瀑布飞泄而下,在风中轻摆,惊恐未定的眸子闪着一层迷茫的水色,似有万千羞恼纠结其中,红唇轻咬,唇边一滴血珠妖艳夺目!
双眸在那一刻相对,时间恍若静止!
在很多年以后,当秦暮离回忆起当时的这一幕都不得不暗自感叹,原来不管怎样的逃避与推攘都化解不了心中的那份牵思与念想,这一切便是冥冥中注定的缘份。
上一世的秦暮离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周国战神,他屡建奇功,缔造了一个又一个不败的神话,被皇上封为定国公。
但却因其终生未娶,后继无人,家传银枪终绝于迹,令无数人扼腕长叹。
而这一世,因为长安的重生,秦暮离的命运也将就此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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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男主早就出现过了,大家米有发现么~嘿嘿~明天过年了,各种欢喜与不适~还有人守在电脑面前看更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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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误君百年身(2)
风动,叶摇,沙沙细语如奏响一曲低沉婉转的歌谣。
“你是……是谁?”
长安只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吐出的字眼似轻喘般地呢喃,凭添了几丝暧昧,两手不停地向前推拒着,想要脱离那人的怀抱,却又在触碰到那股冰凉时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中了什么药?”
秦幕离眉头紧皱,一双黑眸如寒潭之水,清冽不染半丝波纹。
眼前的女子秀发披散,一张清丽芙蓉般的面颊因为药力而染上了几许嫣红,更添了几丝妩媚,今日里来沈府做客的京城贵妇何止上百人,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怎么会跑到了南边这片竹林中?
“是……五石散……好热……我好热……”
长安一边轻喘着,一边想要挣扎开去,可酸软的四肢再没有一丝力道,刚才她用尽全力跑向了这边,哪知中途被打断,那强自提起的毅力顿时如沙四散,再也凝不到一块了。
“你是谁?”
秦暮离知道自己不应该趟这浑水,可眼前女子明明是这样柔弱,可偏生眸中泛着一丝倔强,那唇边鲜艳的血珠正是她不屈服的证明。
“我……”
长安咬了咬唇,他们俩素未谋面,不过初识,她怎么能告诉他实情?
沈家的女儿出了这等子羞恼之事,不说她自己清白难保,整个沈家都会因她而蒙羞,想到沈老夫人阴郁冷厉的脸孔,她便生生打了个激零。
可如今凭她一己之力再难扭动半步,真叫了人来,她更是百口莫辨,或许眼前的男子才是她唯一的希望。
赌一把!
君子如竹,能从沈府菊宴上的一片喧嚣之中脱身而出,独醉于幽林之间,她该相信他的品行亦如这青竹般磊落光明!
再说,眼下骑虎难下,她也没有时间去证明了!
“请你送我……送我回……‘衡芷苑’……”
长安抿了抿唇,纤手颤巍巍地揪住了他青灰色的衣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天旋地转,顿时便昏倒在了秦暮离的怀中。
眼中最后的记忆是那双子夜般的星眸,渐渐幻化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有浪潮打过,冰凉的,火热的,就像掀起了脑海中沉封的记忆,汹涌激荡如一只狂猛的野兽,欲要将她一口吞噬!
前世今生纠葛而过,那一幕幕像倒带一般在脑中重演。
出嫁时的喜悦,怀孕时的幸福,落胎时的痛苦,以及父兄惨死时的绝望,冰冷的湖水将她紧紧包围,她以为这就是死神的怀抱。
当人生就此戛然而止时,命运却为她推开了另一扇窗。
魂魄的一百年飘零,那也许是她最快乐的时光,纵情山水,沉溺知识的海洋,见识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这般的不同。
重生,她知道她可以改写命运,她可以让那一切的悲剧不再上演,她可以再不用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所以,她不能错失一步,造成无可挽回的事实!
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舞,却被另一双大手紧紧握着,那双手不是很细腻,甚至带着粗茧,可被他握着,却有一丝奇异地让人安心的力量,长安将脸贴了上去,触到那股冰凉,胸中只觉一股热意上涌,泪水“啪嗒”一声便滴了上去。
秦幕离无可耐何地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她从初时的狂乱呓语到最后的安静,犹如找到了避风的港湾,那一脸的纯洁与依赖恍如初生的婴儿一般,让人不忍拒绝。
那滴温热的泪水在他掌心中滑落、漫延,似乎触碰了他心底某个角落,原本冷硬的心恰时多了一丝温软,他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他就做一回好人,将这女子安全地送回她口中的“衡芷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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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的妞们竟然在等男主出来才冒头,月抹了一把狂汗~果然是男色诱人啊~各种浮想联翩~过年了过年了,谢谢发钻送花的妞,月给大家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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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恍如一梦
再次醒来时,高热已经褪下,长安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凉,增开眼,便见着头顶杏花天雨撒金的帏帐,身上一层同色的薄棉丝被搭着,头下枕着羽缎轻枕。
回忆起刚才的一切,恍若犹在梦中。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长安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
“紫琦……”
嗓音有些喑哑干涩,长安撑着坐起了身,却不觉薄棉丝被倏地下滑,露出了粉嫩圆润的肩头,她低头一看,却不免一声惊呼,双手连忙扯过了丝被遮住身体,原来丝被之下的她竟然只着了一件粉紫色绣着睡莲的肚兜。
“小姐!”
听到长安的唤声,紫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过屏风进了内间,却见她双手托着一碎花裂纹冰瓷皂盘,盘上盛着一个小木桶,阵阵森寒冷气自木桶中散发而出,隔着老远长安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小姐,你可是醒了!”
紫琦忙将手中的皂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又自一旁的衣栏挂杆上取了件外衣,走到床头为长安披上,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小姐再醒不过来,奴婢可真要唤人去请大夫了!”
“这是什么时辰了?”
长安点了点头,将外衣襟口合拢了,系上带子,这才背靠着软垫坐正了身体。
“已是申时末了。”
紫琦为长安仔细理好了薄棉丝被,这才用羊皮袋装了几块碎冰递给长安,长安捂在掌心,只觉得一片冰凉舒爽,她总算知道是什么东西给她降了温。
“前面菊宴该是散了吧?她们几个呢?”
长安低垂了眼睫,双手绞在身前,梗在心中的疑惑犹豫着该不该道出口。
“正房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把紫云与紫雨叫去了,紫鸳为小姐蒸了凉糕和西米露,小姐如今醒了,奴婢这就去唤她!”
紫琦一向是细心周到,长安自然知道,这丫头又和自己一同长大,最是贴心不过了。
想到这,长安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一双明眸望向紫琦,咬唇道:“紫琦,你老实告诉我,我是怎么回的这‘衡芷苑’?”
若她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救了她的男人是谁?她的衣衫是被谁脱了去?这一身高热又是经由谁的手退了去?
这一切,她都迫切地想要知道,却又怕事实的真相摊在眼前令她后怕与惶恐。
紫琦一怔,眼中也闪过些许迷惑,却还是如实答道:“奴婢与紫云回屋时,小姐已经躺在床榻上,紫云当时见小姐正高热昏迷,可是吓坏了,好在奴婢发现桌上有人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小姐这热需用冰块来消,奴婢这才差人去讨了些冰块,只说是小厨房里用的……小姐也不知道是谁送您回来的吗?”
长安摇了摇头,摊开手掌,“把那纸条给我看看!”
紫琦既然是这样说,那便一定是真的,那么脱了她的外衣,以及用冰块降温都应该是紫琦亲手做的,长安悬着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好在那人还算君子,亦教了紫琦她们如何解这五石散,让她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茬。
那张纸条便被紫琦塞在腰封里,她取了出来递给长安,又道:“紫云还道是陈玉清害了小姐,本要去找她理论,被奴婢给压了下去。”
这张纸条一看便是男人的字迹,好在紫琦是第一个发现,并未给其他人看到,长安未主动说明,她也不好逾越。
“你做的对。”
长安点了点头,紫云没那个身份去质问陈玉清,更何况又有什么证据呢?
那香炉已经被她踢入了池中,想来那鸳鸯玉壶也早已经被人给收了去吧,留下证据被人抓住把柄,陈玉清应该也没这么笨。
长安话音刚落,目光却已被那纸条上的字迹所吸引,那字刚劲有形,力透纸背,虽是仓促而就,字迹里却没有半分慌乱,即使随意挥毫,仿佛也带着写字之人一惯的沉稳与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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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丑闻(1)
不期然的,那双如子夜一般的黑眸便印在了脑海中,不带一点寻常人眼瞳中常有的褐色,是一种完全的纯然的黑,不含一点杂质,那样的一双眸子仿若深潭,冷冽、清寒,又带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深沉。
长安的双手猛然一握,羊皮袋里的冰块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她一下坐直了身体。
这个人她见过,不就是在那次送王治出府,那骑着黑马奔驰而过的男子吗?
她还记得那一身暗红色的铠甲,黑色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男子跨下黑马额前有块白色的闪电标志,一人一马威风凛凛。
竟然……是他!
“小姐,紫雨她们回了!”
长安还要细想,紫鸳却已经撩了帘子,紫云率先探出头来,紫雨撑着帘子,让俩人先进,随后才跟了进来。
“小姐刚醒,先喝点西米露润润喉。”
紫鸳一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一边道:“如今只能用些冷食,等身上的热完全退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便为您做什么。”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紫云却已经忍不住凑到跟前来,颇为解气道:“小姐可不知道,那陈大小姐今日可是丢尽了脸面!”
“喔?”
长安挑了挑眉,若是那杯中酒也入了五石散,她能够想像陈玉清中药之后的反应,毕竟她也亲身经历了一番,那滋味可不好受。
“那可不是,”紫云一边说着,嘴角不由生起一抹笑来,“陈大小姐回了宴上便是全身不适,竟然迷迷糊糊地直嚷着热,衣襟口都被她扯到了一边,还露出了一大截白花花的膀子呢,这般猛浪,可吓坏了席上不少的夫人小姐们……”
紫云边说边乐,谁叫陈玉清要害人,这不最终害到了自己,可怜小姐也不幸遭了道,但最后的结果却比她幸运多了。
“是大伯母寻你们过去的?”
长安抿了抿唇,陈玉清这次确实是丢脸丢到家了,饶是她胆子再大,怕是也要销声匿迹一段时日了。
听了紫云的话,紫琦这才反应过来,“大夫人想是顾忌着陈家与沈家是姻亲,本是来请小姐的,但被奴婢拿话打发了,这才叫了紫云与紫雨去,想来是作个见证。”
紫雨上前来补充一句,“这事老夫人也知道了,面色多有不郁。”
长安点了点头,想来是陈家这门姻亲让沈老夫人亦发不待见吧,或许也因此牵连到她身上,这一点长安早有预见。
搁下羊皮袋子,接过紫鸳递来的西米露,长安小抿了一口,那清甜中带着点微冷的感觉是直直地凉到了心里去,带来一阵舒爽,她又接着舀了几勺吃,这才搁了那冰瓷纹的碗碟,看向紫雨,“那边的动静如何,你可查探到了?”
紫雨看了看紫琦三人,犹豫着该不该说,却听长安道:“你们四人都是我的心腹,一心为我,就如同我的姐妹,有什么事也不必瞒着了,说与大家知道,今后也好多长个心眼。”
紫雨这才点了头,将自己所看到的一一道来。
原来当时长安离席后,沈玉环便遣了紫晗一路尾随,见着长安与陈玉清一道至了鸳鸯池边的凉亭,不一会陈玉清主仆离去,长安却仍然坐定,紫晗以为长安会在这里与陈玉涛相会,遂快步回去禀报了沈玉环。
可哪知沈玉环在中途便瞧见了陈玉涛和王治的争执,遂也避在一旁偷听,紫雨更是跃上了树梢,纵观全貌。
陈玉涛无非是指责王治不通礼数,竟然想着与有夫之妇私通,还让他死了这条心,他们夫妻绝对不会和离,说得王治一肚子火,他哪里就打过这样的主意?
酒意上涌之下,又想起陈家老夫人与红绡当日的嘴脸,说不定在陈府里没有家人撑腰的长安当真是受尽了他们的种种欺负,这才不再忍让,一拳头便向陈玉涛招呼了过去。
可怜陈玉涛一薄弱书生,耍耍嘴皮子还行,哪里斗得过从小习武的王治,两三下便被打得趴下了。
沈玉环实在不忍看下去,这才冲了出来挡在了陈玉涛面前,王治即使反应再迟钝,此刻倒也看穿了俩人的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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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丑闻(2)
妹妹的夫婿挨了打,你一个二姨姐扑出来护着妹婿,这算是什么事?
众人一听到这里,纷纷乍舌。
“那后来怎么样了?”
三个紫正听到紧张之处,紫雨却突然收了口,紫云忍不住问了一声,却换来紫琦紫鸳一记眼刀。
四人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长安的脸色,知道自家堂姐与丈夫通奸,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的人,恐怕这全天下也非她们家小姐莫属了。
“后来……”
紫雨故意拖长了尾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这才缓缓道:“咱们七表少爷自然是嫉恶如仇,哪里见得这种腌臜事,当即就要将这事禀报给沈老夫人知道,若不是二小姐以死相逼,恐怕今日里就有人要浸猪笼了!”
“呸!真是不要脸!”
紫云忍不住啐了一口,“好歹她也是小姐的亲人,这等事情也做得出来,忒缺德了!”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一个愿打,也要一个愿挨!”
紫鸳沉了沉脸色,一个巴掌拍不响,陈玉涛本就不是好东西,如今勾出了个沈玉环,都是一路货色!
“若是真的捅到老夫人跟前,依老夫人和大夫人对二小姐的宠爱,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
紫琦的分析到是一针见血,沈老夫人最重颜面,即使是沈玉环不对,这口窝囊气少不得也要逼着长安硬吞下去。
只是她也没想到陈玉涛竟然是这种人,实在是无耻到令人唾弃!
若说她先前还有些动摇,那么此刻到是无比希望小姐与之顺利和离,走出自己的一片大好晴天。
“你们说的都对。”
长安点了点头,神情郑重,目光一一扫过四人,“我也不瞒你们,这次回到国公府,我便会与父亲谈这和离之事,为免多生事端,今日所闻所见都给我藏在心里,未到说出口之际切勿妄言,以免惹来祸端!”
四个紫对视一眼,这才慎重地点头应是。
长安忽地又转向紫云,问道:“我们离开之后,你去鸳鸯池再查探过吗?”
“怎么没有?”
紫云点了点头,“陈大小姐被送上了车,由陈家二爷护送回了府,奴婢再去鸳鸯池一看,那里都被人收拾了一番,早不见当时的一切摆设布置。”
长安点了点头,若留下鸳鸯壶这个证据,陈玉清就真是有嘴说不出的。
不过,被王治撞破了陈玉涛和沈玉环的奸情,倒在长安的意料之外,她这表哥生性冲动,万一做出点什么,倒真是要不好收场了。
想到这里,长安连忙唤过紫琦,“你亲自去请七表哥前来一叙,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王治虽然生性马虎,但先有小厮假传纸条一事,怕是心中已生戒备,也只有派自己身边的贴身丫环去才能免去疑惑。
紫琦正要转身离去,却又被长安拉了拉袖子,只见她踌躇了一阵,这才小声吩咐道:“你去打探打探,今日有谁是与七表哥一同来的沈府,那人姓名样貌身份如何,打听清楚了再一一回我。”
紫琦一怔,又见着长安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心思通透地联想到那张留下的纸条,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应声退下。
“好了,你们各忙各的吧!”
长安挥了挥手,“这冰块就搁着,让屋里通透凉快些!”
三个紫这才一一退下,长安只觉得有几分疲惫,遂又换了紫琦早已经准备在一旁的雪纹软缎寝衣,这才缩进了被子里准备小寐一会儿。
哪知梦里尽是竹叶沙沙,脑中似有五彩光环转个不停,一片迷茫混沌中,唯有那一汪深潭明澈如镜,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临得近了,有人伸出大手拉了她一把,低沉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醇厚,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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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秦暮离(1)
“安然居”里不时传来瓷器破碎之声,惊得丫环婆子都不敢入内,俱都守在院子里,张望着正屋里头的动静。
青袍墨带的男子踏步而来,落日晚霞在他身后铺阵绵延,幻紫流金,如展开了一条长长的七彩织锦,他步伐稳重,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让人心生敬畏,周围的人不免恭敬地低头唤了一声,“秦将军!”
谁不知道这位秦将军是沈府的贵客,虽然是与王治表少爷一同来做客的,可不管是沈老太爷,还是两位爷都关照再三,定要伺候周到,不得有半丝怠慢。
“他这是怎么了?”
扫了一眼正屋内的情景,恍惚有人影在动,接着便是又一阵瓷器破裂之声,秦暮离不禁微微皱了眉。
“七表少爷恐是……心情不好……”
有个大胆的婆子上前回话,见秦暮离望向她,忙又低头嗫嗫道:“老奴已经命人去请高妈妈来了。”
高妈妈管着二房的大小事务,这“安然居”从前是沈长健的居所,他如今到了任上,王治便被安顿到了这里。
紧邻“安然居”南侧的“翠竹廊”是秦暮离在沈府暂居之地,这地方清幽,若不是他坚持,沈家大爷沈凡早便为他换了更为堂皇富丽的“锦绣阁”,如此也就不奇怪他怎么会在竹林里偶遇长安。
想到那个女子,秦暮离的右手不由缓缓贴近刻丝墨纹的宽边腰带,那里有一处微微隆起,放着长安掉落在竹林中的那支绞金银丝嵌紫色宝石的玉兰花簪,他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捡了这支簪子,只是此刻再归还为免显得尴尬,恐怕她也不希望记起自己中药时的情景,索性也就将簪子留在了他的身上。
沈长安,沈长健一母同胞的妹妹,王治的表妹,琅邪王氏唯一的外孙女,据说从小怯懦,又是个病秧子,可今日一见,似乎传闻也不那么靠谱。
而在两年多前,沈长安便已经嫁给了当朝状元郎陈玉涛,在京城可是轰动一时。
明明是那么的柔弱身子,却偏偏要揉进一丝倔强和坚强,无可否认的,那样的她,很美!
想到长安,秦暮离淡淡地抿了抿唇,他欣赏她的刚毅坚强,也佩服她的勇敢果决。
一个女子清白名声重过生命,而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却毅然决然地向他求助,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是对自己的笃定,还是对他的信任?
但值得庆幸的是,她赌对了!
他从来便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爱惹是非的人,救她,也只是不得之举,就算是看在……看在她是王治的表妹,武国公的爱女份上吧。
这样一想,秦暮离随即释然。
“我去看看,你们且退下吧!”
秦暮离挥了挥手,举步踏进了正屋,正有一粉彩瓷瓶当空射来,他手腕一翻便稳稳地接住,不由皱了眉,道:“你再这样胡乱扔东西,伤了人怎么办?”
“秦大哥!”
见是秦暮离,王治这才收了手,却还是满脸不愤,看了一眼满室的狼藉,重重地一拳击在墙上,“我心里头不舒坦!”
“为何?”
秦暮离负手而离,摇头一叹,“宴席之上你不是开怀得很,这才过了多久,便要摔瓶扔盆的,真要拆了沈家,你看沈老夫人放过你不?”
“秦大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憋屈着,为我表妹不值!”
王治又是一拳捶在心口,似乎他自己痛了,才会不去介意他竟然将看到的那等龌龊事给瞒了下来。
沈玉环,十个沈玉环也比不上一个沈长安,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长安受了这等子窝囊气,还不能向外说去,当真是气死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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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秦暮离(2)
想到这里,王治又狠狠地一跺脚,将原本四碎的瓷片踩成了粉末。
“你表妹?”
秦暮离心中一动,自然知道王治口中的表妹是谁,只是那样的一个清丽的人儿,竟然也会被人下药暗害,他早就心生疑惑,也不知是谁这样歹毒?
“便是武国公的独女长安,沈家的三小姐。”
王治“嗯”了一声,表情仍然愤愤,额头青筋直跳,“早知道陈玉涛这样的人便配不上表妹,当初姑父真不该求了这门亲事来!”
王治在那里愤恨抱怨了半天,虽然未说出事情的始末,但到底让秦暮离听出了他对陈玉涛的不满,或许不仅仅是不满,还夹杂着一丝不耻的恨意。
秦暮离不由心思一动,难不成长安中了五石散的事与陈玉涛有关?
但是,他们本是夫妻,丈夫这样陷害妻子,为的又是什么?
他不懂,却又不想暗自猜测,这毕竟是他们夫妻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也没有置喙的权力。
若陈玉涛真是这般不堪,像长安这般清丽温婉又坚强勇敢的女子配上他,确实是可惜了。
但也仅仅只是可惜,长安已经身为人妇,他本就不会对她生出非分之想,更何况他这样的背景身份,恐怕与情爱两字今生也该是绝缘了。
沉了沉心绪,秦暮离这才出声告诫,“王治,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盯着别人夫妻的事不放,说出去难免让人笑话,相信你表妹也不是无主见之人,若他们夫妻真有什么,也该有他们自己来决断!”
若不是念在秦王两家本是世交,王治又是他的属下,为人有几分憨厚爽直,他看重他的人品,不想其涉入这种宅门纷争,他才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秦大哥,你这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才会这样说,我表妹她多好的一个人,可就是……”
王治是一根筋扭着,心里早有盘算,又哪里听得进秦暮离的劝说,他早已经打定了主意,陈玉涛这厮他定会找时间收拾,也要让其与沈玉环断了关系。
“七表少爷。”
紫琦的声音在正屋外响起,早在进“安然居”之时她便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她故意停了一会,向一个还算可靠的婆子打听了屋里的事,恰巧也让她知道了秦暮离的存在,想来小姐让她打探的也就是这个秦将军。
“紫琦!”
一眼见着紫琦,王治立马回神,急奔几步,道:“可是表妹出了什么事?”
“小姐尚安。”
紫琦对着俩人福了福身,看了满室的狼藉,虽然有些诧异,但却不敢多问,她踌躇几步,颇有些找不到下脚的地方,遂垂眉低首道:“小姐请七表少爷走一遭,有要事相商。”
趁着须臾的功夫,紫琦不由抬了眉眼打量静静坐在一旁的秦暮离,一身青袍磊落挺拔,眉宇轩昂,气势沉稳,抬眸颔首间便带着一股凛然之势,让他即使身处在这满室狼藉中,却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质。
紫琦不由在心中暗忖,小姐果真是被这秦将军所救吗?
若真是秦将军,也怪不得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姐送回“衡芷苑”。
“那行,我也有话要同她讲。”
王治拍了拍手,刚要踏步,遂又想到秦暮离正在一旁,这才一顿,转头道:“秦大哥,你且先回房里休息,等过了这茬我再来寻你。”
俩人刚出了屋,便碰到高妈妈迎面赶来,人多口杂也不好多说,俩母女只略略交待了一通,便各忙各的去了。
倒是秦暮离迈步而出,看着俩人离去的方向,眉头不觉缓缓舒展,唇角微翘。
尚安,那即是五石散的高热已经退了,长安该是平安地度过了这一劫,只是可惜了这满室的瓷器琳琅,却生生地毁在了王治手里,不知道沈夫人得知,会不会又是一通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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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秦暮离(3)
自从菊宴之后,沈府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长安在娘家小住这本算不得什么,没想到沈玉环也搬回了自己出嫁前的“浣花溪”,与长安的“衡芷苑”隔溪而望,让人感觉很是诡异。
“天天看到这等子糟心人,怎能不晦气?”
紫云又对着“浣花溪”的方向重重啐了一口,这才满脸不愤地打了帘子入了屋。
“你就歇歇火吧,被小姐看见岂不更是添堵!”
紫雨抱胸倚在一旁,暗自摇了摇头。
“小姐让你打的络子打好了吗?”
紫琦探出头来,对着紫云招了招手,这络子是长安要送给王治的,但好似也特意为秦暮离准备了一份,权当谢礼。
礼轻谢意重,却又不好当面道出俩人相识的缘份,只能借此一表。
紫云的手也真是巧,不过半天的功夫便打了四个络子,一个是石青色的连环双扣,一个是松花色的柳叶结,还打了个葱绿柳黄的一炷香,外加个浅紫粉的攒心梅花。
这几个络子都穿了金线,再配了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煞是好看。
长安拿在手上看了看,不觉笑意挂在唇角,“不就让你打两个络子,这多出的是给谁?”
“闲着没事,也就多打了两个,小姐喜欢便都拿了去。”
紫云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那时她正在心里骂“浣花溪”的人,也没觉得手脚多快,哪知一转眼就打好了四个络子。
“这个攒心梅花倒是精巧,就我自己留着吧。”
长安又拿起那个葱绿柳黄的一炷香,递给了紫雨,“找个匣子装了,给我父亲送去。”
紫雨点了点头,接过络子便退了出去,紫琦又另找来两个扁平的雕花黑匣子,将石青色的连环双扣与松花色的柳叶结分别放好。
“这两个一同交给我七表哥吧!”
长安眨了眨眼,紫琦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再说那一日长安请了王治来叙话,也算是隐晦地告知了她被秦暮离搭救一事。
至于这秦暮离的身份,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倒真令人吓一跳。
这秦家也算是武将世家,秦暮离的祖父便是开国公秦衡阳,母亲出自渤海高氏,父亲亦是大周名将秦忠明,秦家的爵位虽然只能有长房继承,但秦家的男儿却个个都出彩,用实力捍卫了秦家人在大周国不可动摇的地位。
秦暮离三代单传,如今二十八岁,是赫赫有名的玉面战神,芝兰玉树,人中俊杰,但至今却未有妻室,谈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追溯到他那令人匪夷所思的定亲史。
秦暮离定过三次亲,第一任在年幼时便夭折,第二任中途病故,第三任却是在嫁娶途中翻下了山坡不幸身亡。
自此之后,秦暮离克妻的传闻便不胫而走,再也没有哪家姑娘敢轻易嫁他。
听了紫琦打探来的消息,长安便是沉沉一叹,那样好的一个男子,却不想有这样的遭遇,实在是令人扼腕。
长安不知道,比起这样的秦暮离,自己能够知身前身后事,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幸运了?
“再顺道告诉七表哥,让他别冲动,这事我会尽快和二姐谈妥当,重回沈家的日子不远了。”
那一日,王治是想要一忍再忍的,可面对长安,他还是告知了实情,他不忍心表妹的善良与宽容反倒成为了别人欺侮她的理由。
陈玉涛的卑鄙,沈玉环的无耻,这对狗男女还有什么颜面再出现在长安面前?
面对王治的冲动,长安自然也宽慰了他,并告知了自己的打算,若是起初的王治定是不理解,但如今却是举双手赞成,若是任长安再待在那样的人家,指不定哪一日便被生吞活剥了去,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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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摊牌(1)
这一日天气很是阴沉,乌云堆积,沉闷的空气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雨水久久不落,连呼吸中都尽是粘湿的空气。
沈玉环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紫毫紫晗,夹着一股威势之风闯进了“衡芷苑”,看门的婆子丫环根本拦不住,也不敢拦,谁不知道这二小姐在沈府里是嚣张跋扈惯了,偏生沈老夫人与大夫人又宠爱得紧,没事谁敢去触这霉头?
紫兰正向长安回禀了苑里的事务,刚出了屋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紫毫推到了一旁,头磕在木框上,她“哎哟”一声,额头上登时便起了个红包。
“二姐好大的排场,难得到我苑里坐坐,定是要弄得鸡飞狗跳不可?”
长安靠在贵妃软榻上,微微正了身子,理了理膝上有些折皱的裙摆,这才淡淡抬了眉眼,看向沈玉环。
紫琦紫云沉着一张脸站在长安左右,对沈玉环这样的不速之客自然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三妹倒是清闲,这个时候还坐得住!”
沈玉环瘪了瘪嘴,话意微讽,紫晗已经自发地搬了个锦墩,紫毫一扶,她便婷婷而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艳红的丹蔲招摇又显眼。
谁不知道前几日王治在长安屋里一坐便是个把时辰,虽然不是孤男寡女,可该说什么怕是也一股脑地都倒了出去吧。
或许那一日她是有些冲动了,不该在王治教训陈玉涛的时候挺身而出,可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玉涛挨打呢?
这几日她留在娘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但又忆起那一日陈玉涛对王治的指责,若长安真与王治有什么牵连,她又为什么怕自己与陈玉涛的事被长安知道呢?
她们俩人比起来,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比谁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
长安微微翘了唇,好似一脸懵懂,“二姐是指这恼人的天气吗?的确是挺令人心烦。”
“沈长安!”
沈玉环的声调倏地拔高,她宁可长安像那一日在沈老夫人屋里给她明刀明枪地上,也好过这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半点反应都没有。
“我听得到!”
长安淡淡地扫了沈玉环一眼,就知道依这个二姐的脾性会先沉不住气,果然与她想的一样。
“你们都先退下,我与三妹有话说。”
沈玉环紧紧憋着胸口的气,又不愿意让几个丫环见着她在长安面前落了下乘,这才打算遣了她们下去,自己单独和长安摊牌。
紫毫与紫晗自然是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紫琦与紫云却是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她们可不放心将沈玉环这个女人单独留在这里。
“我不会有事的,你们且先退下。”
长安红唇一抿,点了点头,紫云却有些焦急地唤道:“小姐,奴婢不放心……”
“你这蹄子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将你家小姐给生吞活剥了不成?”
沈玉环冷笑着看向紫云,同时又暗暗咬了咬牙,连一个奴婢都对长安这般忠心,确实是让人嫉恨。
“二小姐说的对。”
紫琦拉了拉紫云的手,说得一本正经,“二小姐如今是抚远公府的夫人,自然得顾着脸面的,哪会像市井泼妇般做些没脸没皮的下作事,咱们可得相信二小姐才是!”
沈玉环咬了咬唇,微眯了眼,“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
若是连这一番指桑骂槐她都听不出来,那不是枉自活了这些年岁?!
“好了,你们先退下!”
长安掩住唇角的一抹笑意,正了神色,紫云紫琦这才恭敬退下。
沈玉环收回了瞪向紫琦的目光,看向长安,讥讽道:“这便是三妹调教的好奴婢,没上没下,亏三妹还能忍得,若是在我名下,这种刁奴早便拖下去打死了事!”
沈玉环心里气得自然不轻,但又顾忌着今日里与长安说的正事,是以才忍了下来,没有当场发这火气,但言语里免不了冷嘲热讽一番,以平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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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摊牌(2)
长安目光淡淡,只是眼中的冷笑却让沈玉环不由一怔,什么时候,她这个娇弱的三妹竟然会有这般气势了?
淡定中夹着凛然,似乎坦然自若,成竹在胸,让她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慌乱。
长安话语不咸不淡,眉梢微挑,勾出一抹嘲讽,“二姐今日来我屋里,怕不会是只想谈论这起子事吧?”
沈玉环抿了抿唇,迅速冷静了下来,输人不输阵,她本就事事比长安强,如今也不会落了下乘,眼珠子一转,这才开口道:“三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事……想必王治已经告诉你了吧?”
若是王治真同长安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又说明了什么?
长安不争不夺,难不成真打算忍气吞声,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一般?
那可不行,破坏长安与陈玉涛的关系,一直是她想做的事,若是他们俩真的分开了,她才更有可能与陈玉涛双宿双栖,这个机会她怎么能错过?
长安冷冷一笑,斜了一眼沈玉环,“二姐如今嫁到抚远公府,没想到这脸皮是亦发地厚了,我还没寻你问话,你倒真说得出口?不知道最疼爱你的祖母与大伯母知道这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番表情?”
“你敢告诉她们?!”
沈玉环一下握紧了拳头,眸色阴沉,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她以为长安这几天的沉默是有什么顾忌,可如今这样明摆着的威胁又算什么?
“为什么不敢?”
长安不以为意地吹了吹修剪得圆润透明的指甲盖,“既然做得出,又何需怕承认?就是到了天皇老子面前,这理亏的也不是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玉环咬了咬牙,她只是幻想到了美丽的前景,却没深思背后的承担,若这事真的败露,她恐怕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即使祖母与母亲一向爱重她,若真出了这种丢脸的事,怕也会对她避而远之了。
“我想的,也正是二姐所愿。”
长安哼了一声,唇角淡淡碾开一抹笑容。
“你是什么意思?”
沈玉环狐疑地看向长安,她们俩人的愿望怎么可能达成一致?
为了同一个男人,她至今还没听过有哪两个女人能够平心静气相处的。
除非……其中一个根本不在意。
想到这个可能,沈玉环立时亮了眼,但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
长安当年出嫁时的喜悦还历历在目,她是真的在爱着陈玉涛,所以二伯父才不惜跪求了圣旨,若是这么容易她便死心了放手了,这还是真爱吗?
“不瞒二姐,”长安这才轻声一叹,“我与他之间早有嫌隙,就算没有二姐的介入,这场婚姻也维持不了多久……”
饶是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可此刻听长安说出口来,沈玉环只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狂跳,若是他们俩人真的不在一起了,那她……
“你可……真没骗我?”
沈玉环极力压制住内心的喜悦,可问出的话语却不免带了几分颤抖。
长安止不住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然镇定,“自然没有。”
沈玉环心中的算盘长安还是明了几分的,可她当真以为陈玉涛与自己和离之后便会与她双宿双栖吗?真正是痴心妄想!
岂知这陈夫人的位置早被另一个女人给瞄上了,就算没有她沈长安,也不会轮到她沈玉环!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欢喜之后,沈玉环也渐渐冷静下来,心中不免有些半信半疑,如今长安给她摊了牌,想必心中有所算计和图谋,就是不知道在这场精心策划中,她又被安排了什么样的戏码?
“二姐真是聪明。”
长安忍不住抚掌叫好,只要是面对陈玉涛的问题,沈玉环真是一点就通,也不枉费她这样苦心孤诣地引她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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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谋算
长安早已经算计好了,想要和陈玉涛和离,有几方面不得不考虑到。
第一,便是圣旨赐婚。
这事有些麻烦,圣旨赐婚,若是他们私下里和离,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所以,想要和离成功,还必须得皇上点头。
而皇上,则是她祖母的表姐,亦是她的表姨奶安平长公主的侄儿,若能说得动她这位表姨奶站在她这边,相信让皇上点头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第二,便要过她父亲沈平这一关。
对于自己的父亲,长安心中是多有愧疚的,当年若不是顾着自己的心愿,父亲也不会忍受这些白眼与奚落,硬是求回了赐婚的圣旨,可今天,她却要生生地颠覆这一切,不知道父亲心中作何感想?
一想到这里,长安就愧疚难当,但却又不得不走出这一步。
第三,便是自己的祖母沈老夫人。
但如今有她与沈玉环达成的协议,也不怕沈老夫人的刁难,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想,相信沈玉环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为她斡旋。
帮助长安和离,也是帮了她自己。
这几个环节长安都考虑进去了,却独独没有想到陈玉涛的反应,在她看来,只要这三方面没有障碍了,陈玉涛签下合离文书便不是难事,却没料到,要实现这一切比她想像中更加地艰辛和困难。
转眼便到了十月,长安倒是算准了日子才回了沈府,只因十月初,安平长公主会驾临沈国公府,一来是为了探望自己的表妹,二来也是为了告别。
因为安平长公主的驸马武安侯被委了澜州的职务,年前便要走马上任,他们一家子走得早些,也不过是先去澜州熟悉环境,为将来打下基础。
按理说,尚了公主的武安侯是不能在朝中官居要位的,这也是在另一方面保障外戚势力不会壮大,因为和皇室沾了边进而产生夺权的野心。
在大周国的历史上不乏有这样的例子,历来的皇帝都对这一点很是忌讳。
但皇上与安平长公主的身份也非同一般,是以,为了武安侯后世的子孙着想,稍微享有有一点实际的权力与富贵,这对皇上来说也不是多大的威胁。
而澜州,恰巧是南方的一块富庶之地,虽然比不上鱼米之乡的江南,但到底也是块别人讨不到的美差。
只要武安侯与安平长公主能够用心将这块地给经营好了,那么带给后世子孙的必将是无穷无尽的财富,至于将来还能不能袭上这爵位,想来也不是多重要的事了。
虽然是表亲,但又隔着辈份,再说安平长公主身份尊贵,长安又不能冒然地进武安侯府求见,以免让有心人看出了端倪,只得候在府里,等待着这个不期而遇的机会。
在安平长公主到来之前,长安倒是先找到了沈平,与他静静地详谈了一番。
鸡血红景泰蓝的小盖碗茶早已经被沈平喝了个底朝天,只剩下碗底零星的碎末茶叶,他却是犹为口渴似地又干饮了一口,这才睁着尚有些震惊的眸子看向长安,语音仿若在天边飘浮,“女儿,你这可说的都是真的?”
沈平不明白,这离菊宴才多久的时日,他明明看着他们小俩口还似和睦,怎么转眼之间便要走上和离这条路?
长安郑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若是要沈平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大可以说出沈玉环和陈玉涛这档子事,再说还有王治这个见证,作不得假。
但她却不能这样做,这是家丑,说出来不仅会毁了沈玉环的名誉,整个沈家都会因此而蒙羞,那还未出阁的两个妹妹今后婚嫁便是难了。
更不用说父亲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是怎么样的震怒,或许大房二房之间的关系便会种下裂痕,家宅从此不宁。
她犯不着为了沈玉环一人破坏整个沈家如今的平和与安宁。
“可你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沈平重重搁下茶碗,沉沉叹了一声,怪不得菊宴之后陈玉涛想要一同留宿在沈府却被长安给推拒了去,他早该在那时便看出异样,却因为女儿重回身边的喜悦而忽略了去。
若是他有长安母亲一半的心细,想来也能挽回女儿的幸福。
长安的目光转向了雕花格子的棂窗外,风起,夹杂着点点金桂吹拂而落,显出了几分秋天的萧瑟,她淡淡垂了眉目,咬唇道:“缘起缘落,本就没有定数……父亲,您便容女儿再任性这一回吧!”
长安知道,对于她的要求与任性,父亲总是无法拒绝的,无论她要的是什么,好的,不好的,就算是她要摘那天上的星星,父亲也会努力地去达成。
或许这就是父亲为了弥补她幼年失母的补偿,总是无条件地纵容她。
但终究,也只有这一次了。
看着父亲离去时略显苍老掬偻的背影,长安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也许父亲不能明白她今日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但只要她能保住沈家的将来,保住她所有的亲人,再多的委屈与苦难她都能够一口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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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安平长公主
为了迎接安平长公主的到来,沈老夫人早命谢氏督促着,将府里的布置摆设都焕然一新,连府门前的两座碧眼石狮子都擦得澄亮,前院至后院的长条道上铺满了镶了金边的红毯,琉璃宫灯在夜色中摇曳,满屋子的瓷器琳琅晃得人眼花缭乱,这样的布置比起菊宴时的奢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平长公主便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驾临了国公府,府里的主子奴才们都跪迎在门前,以示对皇室公主的尊重,沈老夫人还亲自扶了她这位表姐下轿,俩人相携而行,笑语嫣然,就真正如同许多年不见的姐妹一般,端得是有无尽的情谊在里面。
长安也跟在沈家一众女眷的队伍里,不过在安平长公主下轿时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位权倾一时的皇室公主。
安平长公主的年纪怕是在五十出头,但因保养得宜,看着也不过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她着一身大红团金压花妆花褙子,里边是一件广袖长裙,行走间便能见得袖上撩出一截展翅欲飞的凤凰,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斜插着一只五凤朝阳攒珠金钗,于一片流光溢彩中彰显着威严与霸气。
踏进国公府的门槛时,长安又回头瞧了一眼,长公主出行,随行的队伍一路旖旎,一直拐过了街角,阵势可见一斑。
女眷们回了后院,剩下的男宾则由沈凡出面接待,沈平则在一旁帮衬着,他本就是武将出身,对这些虚应的排场不太热衷,不过是顾忌着皇室与自家亲戚的颜面,再加上这两日来尽忧心女儿的婚事走向,沈平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这次随长公主一同造访沈府的除了武安侯之外,还有世孙白墨宸,接驾时长安也只是一恍而过,大概记得就是那匹骑着白马立在长公主轿旁的青年,遂也没有多加留意。
哪知众女眷刚刚在沈老夫人的正屋里安顿妥当,那边厢便有人来报,说是世孙一会儿要来拜见沈老夫人,在座之人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唯有长公主气定神闲地抚了抚衣袖,挑起的眼角露出一抹兴味,沈老夫人却也不得不陪笑两声,“墨宸这孩子就是知礼数,还是表姐教导得好。”
毕竟是隔着这么些年没再见面,再好的情分也会淡了不少,沈老夫人自己心中也明白,维系着两家之间的纽带,不过也就是自家两个儿子在朝中挣得的那份体面罢了。
一门两国公的荣耀,这并不是哪个府上都有的。
想到这一点,沈老夫人的背脊不由挺得更直了,一脸笑意地望向长公主。
“他是小辈,理应来向你请安行礼,你且安心受着。”
长公主拍了拍沈老夫人的手背,指间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闪着润泽之光,隐约中仿佛竟有红丝在其间流动一般,看得沈老夫人好一阵惊奇,不由拉过长公主的手掌细细看了看,才感叹道:“表姐又是在哪里寻了这好东西?”
武安侯府设在泉州,离着京城也不算远,但长公主偏生爱四处走动,耳闻见识也非一般人可比,是以,连皇上都爱听她聊些民间趣闻,感受来自这四海八方的新奇之事。
“还不是你那表姐夫,”长公主说起自己的夫婿,脸上洋溢着一份满足与幸福,“听说是西方舶来品,他巴巴得在码头守了两日,这才截了第一只货船,给我选了些古怪的玩意,倒不是很贵重,看着新奇罢了。”
说罢,长公主不以为意地伸了伸手掌,带着女人的骄傲将座下一众女眷依次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掠过长安时不由一怔,好似有些想不起来,遂回头望向沈老夫人,“你们沈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朵这般清新的玉兰花?”
沈老夫人一愣,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脸色微沉。
长安今日特意梳了个流云髻,鬓边压着一朵绢制的玉兰花,一身秋香色绣缠枝花卉的薄锻纱衫,外罩同色的妆花褙子,一身妆扮极清极浅,却也在一众环佩珠钗中脱颖而出,端得是丽质天成,莹白的皓腕间悬着一对碧盈盈的翠玉镯子,清雅得如同一朵玉兰花般娇媚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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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蹊跷的橄榄枝
长安的这一身特意妆扮在当时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自然是不起眼的,可到了屋里头,映着满室的云影香鬓,她便清雅得如出水芙蓉一般,自然就夺了人的眼球,也不外乎连见惯了天香国色各式美人的安平长公主也对她格外留心起来。
“三丫头,还不快来见过长公主!”
沈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长安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可今日她的这一身妆扮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老夫人眸中蕴着深思,难不成这丫头是故意的?
“长安见过长公主!”
沈老夫人说话间,长安已经起身走在堂中,对着长公主袅袅一拜,举止清雅,落落大方,不见一丝拘促与紧张,抬起的杏眸中映着一派温婉的笑意。
“快过来我看看!”
长公主却好似来了兴致,对着长安招了招手。
“这模样,可真像她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长公主眼波婉转呵呵一笑,又牵了长安的手,道:“可我怎么听说这丫头以前是药罐子泡大的,如今我看着,除了身子稍微单薄了些,这精神头可是顶好的。”
长安看了一眼脸色不虞的沈老夫人,心知是因着长公主提了自己的母亲才心生不悦,便垂了眉目,低声道:“有劳长公主费心,这些年有祖母、大伯母细心叮嘱与照顾,我这弱症已好了大半。”
“这可怜的孩子,同我家墨宸一般,也是年幼失母,好在上面还有祖母照应着,不然可真是……”
长公主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儿媳的伤心事,免不了一阵唏嘘,周围的人又跟着一阵感叹伤怀,尽量应合着她的喜恶。
长公主感伤了一阵,不由从袖中取出绢帕沾了沾眼角,这才抬眸看向长安,“好孩子,今日见着你便觉得投缘,你的名字里带了个‘安’字,同先皇御赐给我的封号一般,相信你将来必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长公主说着话,已经径直脱下了手腕上的一串蜜腊珠子套在了长安的手腕上。
“长公主,这使不得。”
长安忙要推脱,就着青石地便跪了下去,眸中荡漾起一片水光,“长安的名讳冲撞了长公主已属不是,如何还能受得长公主这份礼,长安心中惶恐……”
“这孩子……”长公主啧啧两声,又看了一眼沈老夫人,这才感叹道:“我不是你的表姨奶吗,何需这般生分?父母给取的名字都是盼着子女好,你可要体谅他们这份苦心啊!”
“好了,既然是你表姨奶给的,你便收下吧。”
沈老夫人发话了,只是看向长安的目光已是不同,连口气也温和了几分。
她是不知道安平长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真的对长安一见投缘?若她再表现得如斯冷漠,顶着嫡亲祖母这个头衔怕她也是不好过的。
“谢表姨奶。”
长安只得依言收下,又叩谢了一番,这才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玉环在一旁冷眼看着,却也不敢多言,长公主的脾性他们都还没摸透,就连沈老夫人都陪着小心,谁还敢随意放肆呢?
只是对长安意外得了长公主的高看,还亲赐了物件,沈玉环心里到底咽着一口气,一向得宠的应该是她,何时轮到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小妮子?
谢氏不动声色,安氏与杨氏自然也不敢多话,连带着平日里活泼的沈元芳也成了锯嘴的葫芦,闷闷地坐在一旁。
沈莹碧倒是在长安落座时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长安微微颔首,却并不多言,只是手中紧紧握着那串蜜腊珠子,目光却是沉了沉。
今日,长安只是想给长公主留下一个印象,到他日有所求时也不会找不着门路,但长公主待她这般亲切让人很是纳闷,而言语中又多提及她母亲,充斥着明显的褒扬与欣赏,这不是明摆着落沈老夫人的面子吗?
长公主是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个表妹向来不喜欢二儿媳妇的,那么,是不是也能说明,这表姐妹俩人也不像外间传说的这般亲密无间,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把小算盘。
经历过三朝兴衰的长公主,那双看人的眼睛绝对是精亮的,今日里却会意外地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其中意味到底为何?
而她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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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潇洒世孙(1)
长安垂眉深思,几乎将前世与武安侯府一切相关的信息都在脑中过滤了一遍。
她记得这位武安侯白庸图就是位闲散侯爷,平生就爱追逐风流,附庸风雅,于吟诗作画,瓷器古玩上倒是有几分能耐,但政绩上却是平平,若不是有安平长公主在一旁帮衬着,恐怕侯府也维持不了如今的荣耀。
武安侯这爵位三世而斩,到白墨宸这一代便终了,也就是说,只要白墨宸一死,那么由皇室封赏的府邸与封地将会统统收归朝廷,若白家还想维持以前的风光,要么后世子弟科举入仕,要么积累自己的财富与资产,不然白家的荣耀再大,怕也维持不过百年了。
澜州……长安依稀记得,那地方虽然富裕,但却有匪患作乱,以致于前几任知州要么与盗匪同流合污,要么被搞得灰头土脸败走澜州,所以说这油水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敢去吃的。
安平长公主在皇上面前为武安侯求了这个差使,怕是也有一定的打算。
长安想着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骤然开窍!
她怎么会忘记了,大哥沈长健明年初春便会回京述职,因着长公主的关系,他顺道在澜州歇了歇脚,那一次待的时日便有些长了,差点误了述职的期限,回京时更是带了一身伤,她知道这消息后担心了好久,可大哥却一直推说没有告诉他实情。
如今再想想,是不是长公主托了大哥的关系才剿灭了澜州的匪患,以求武安侯治世下的太平安乐?
这样说来,长公主今日对自己的示好便不是没来由的。
果然,这世上是没有不问情由的好,想深了一层,必是夹杂着某种利益牵扯,连亲人也不例外啊!
长公主与众女眷正在谈笑间,屋外的黄莺通报了一声“世孙道”,便撩起了帘子垂首一旁,只是平日里那张素淡的脸蛋却红得像染了胭脂似的,那红晕一直延伸到了耳后根去,竟然透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众女眷遂也没有避回,好奇的目光皆转向了世孙白墨宸出现的方向。
要说这白墨宸也不是没有来过沈府,不过却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稚子年幼倒已显出几分俊俏,如今十年光景过去,该是十八岁的少年郎,自是有另一番的潇洒风姿。
大周国民风比起前朝来要开明了不少,虽然后宅女眷对外男多有避讳,但自家亲戚见面只须遵着大防,倒也没有过多的苛责。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敛了心中沉闷的情绪,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当先便瞧见一双银底黑缎面绣了如意纹的云靴,并一角暗绣金银双丝缠纹的墨蓝色袍裾,阴阳翡翠双鱼扣在腰间叮当作响,回神间,那高大的身影已经立在了堂中。
长安能从侧面看清这白墨宸的模样,朗目修眉,五官深邃,是有三分安平长公主的阴柔之美,但身形却是刚健挺拔,倒不似时下的文人墨士,反倒有种练武之人的勃勃英气。
白墨宸行到堂中,袍子一撩便要向沈老夫人行这跪拜之礼,长公主在一旁看着,唇角微微扯了扯,眸中的笑意却是那般地高深莫测,沈老夫人眼风一扫便心下凛然,哪里敢真受世孙这一大礼,忙让严妈妈给搀了起来,嘴里念叨道:“墨宸有这心意就好,哪里讲这般多的虚礼!”
白墨宸想来也不是真的要行这大礼,严妈妈一搀扶,他便顺势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揖,“墨宸见过表姨奶,见过众位伯娘妹妹!”
“墨宸这孩子都这般大了,如今又是一表人材,长公主真是好福气!”
谢氏当先便夸赞起来,安氏与杨氏自然也接上两句,能讨得长公主的欢心,对沈家来说总归是有好处的。
沈莹碧与沈元芳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冲这个头,倒是沈玉环一甩绢帕,笑着围着白墨宸走了一圈,眸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墨宸表哥可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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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潇洒世孙(2)
沈玉环今日着一件玫瑰紫的羽纱对襟比甲,里头一身水红色的绫缎束腰长裙,头发简单的绾了一个坠马髻,斜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本是家常的装扮,却让她生动的眉眼带出了几丝妩媚,一颦一笑间很有几分撩人的意味。
安平长公主微微沉了脸,只是顾忌着沈老夫人在侧,这才没有直接落了沈玉环的脸,却是轻哼一声,“二丫头不在抚远公府好生呆着,难不成是漏夜赶回了娘家?”
这话一出,沈玉环颇有些尴尬地敛了笑意,这才恭敬地回了长公主一声,“玉环在娘家留了几日,知道表姨奶来了,这才赶着凑个热闹,表姨奶可别恼了我才是。”
“原来是二表妹,这么多年没见,妹妹风采依旧!”
白墨宸却是颇为仗义地给沈玉环解了围,他们俩人都是一样大的年纪,所差的不过是月份,想起年幼时在一起玩乐的场景,不免有几分怀念。
“表哥还记得我。”
沈玉环笑得眉眼弯弯,即使身后的长公主眸中目光喷火,此刻她也视而不见了。
她从小便是这泼辣爽利的性子,家里上到祖母、母亲,下到兄弟姐妹,哪个不都让着她由着她,从前长公主到沈家时不也挺喜欢她的吗,怎么今日里竟然这般挑她的不是?
沈玉环倒没觉着如今年岁大了有何不同,只还对长公主说的那番话心里暗自觉着委屈呢。
但下一刻却在白墨宸的翩然一笑中,那隐隐压抑的虚荣心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禁将挑衅的目光转向了长安,下颌微仰,一脸得意。
虽然她与长安私下里达成了共识,但并不说明她事事都要让着她!
起先长安已经在长公主那里得了脸,她说什么也要扳回一局,谁是沈家真正得宠的,高下立见!
“怎么不记得?”说起过往,白墨宸的眼中扬起一丝飞扬的神采,“那一年,我和大表哥一起上树掏鸟窝,你偏要跟来,巧的那鸟窝一翻,窝里的茸毛不就撒了你一头,你当时还哭着嚷着不依不饶呢!”
“表哥真坏,这事还记着!”
沈玉环揪紧了手帕,噘起了红唇,面色扬起了一抹绯红,颇有些羞恼地跺了跺脚,转身便依偎进了母亲谢氏的怀里。
谢氏捂唇一笑,不由抚了抚女儿的背,“这些小时候的事亏得你们还没忘记,如今转眼都这般大了。”
“是啊,”沈老夫人似乎也觉出了长公主的几分不悦,慢将话题转了转,“表姐,墨宸这孩子亲事该是定了吧?”
“说到这事,我正头疼呢!”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一眼白墨宸,他却只是很无辜地耸了耸肩,一脸无谓的笑意。
“如今这些小辈都在,我也不好多说,这事下来咱们慢慢聊。”
长公主拍了拍沈老夫人的手,对这话题也算就此缄了口,目光扫向沈玉环时明显地一凝,从前她就觉得这丫头有些疯过了头,如今嫁了人还是这般不醒事,今后可要远着点,可别污了她家墨宸的名头。
“宸儿,你可没见过三丫头吧?那是二表叔家的。”
长公主又一次点了长安的名,她不由微微一颤,忙起身对着白墨宸曲膝一礼,“长安见过表哥。”
其实白墨宸早在进了屋头的那一刻便留意到了长安,满屋的云影香鬓,唯她一枝独秀,淡雅幽静,清艳难言,他正在心里暗自猜测着,却不想长公主竟然还特意说了这一回。
“你便是大表哥的亲妹子长安?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白墨宸笑着回了一礼,倒是落落大方,从前的长安是个药罐子,这在沈家已经不是秘密,没在一起玩过自然印象便少,在加上年岁悠远,早已经淡出了他的记忆,没想到如今再见着,竟然生成了这般美丽温婉的模样,果真是女大十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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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一锤定音,和离!(求首订)
*玉环嚣张,长安解围*
虽然与沈玉环有着多年前的情谊,但事过境迁,各自成人,大家又长成了什么脾性,是否如今还谈得到一块,眼下谁也说不准。
所以此刻白墨宸对待长安与沈玉环的态度可说是一视同仁,只是对这位深居简出又早已经嫁作人妇的三表妹多了一份好奇罢了。
沈莹碧也被杨氏支着向白墨宸那边厢靠拢,她性子沉静,即使知道自己姨娘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也不好太过殷勤,只间或搭上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凑凑热闹。
沈元芳性子活络,大家聊了一会儿,倒是能自在地与这位表哥闲话家常了。
不多时沈文重与沈元毅也从前院而来,沈文重是沈家的二少爷,文国公沈凡与谢氏的嫡子,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年纪,去年考取了廪生,在一众因世萌祖荫而为官的京城子弟里也算是有才气的,谢氏宠着不说,又是沈老夫人最疼爱的嫡孙,为人难免有些恃才傲物自诩风流。
沈元毅是沈家的三少爷,与五姑娘沈元芳是龙凤双生,皆由安氏所出,性子却不似妹妹这般活泼,反而带着些腼腆,长安虽然也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但回府后见过几次,印象还是好的。
沈家又来了两位少爷,沈老夫人便发话了,打发了几个小辈在一旁的碧纱橱里说话,虽然未隔着音,但少了长辈叮嘱关切的眼神,到底是要自在了不少。
或许是生在侯府,自己的祖母又是长公主,见惯了人情往来交际应酬,白墨宸倒是很能掌控全局,照顾表弟妹们无一疏漏,得体周到,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觉着受了冷落,让人感觉很是舒心,即使不爱应酬的沈莹碧也很专注地听着白墨宸的谈话。
白墨宸所讲无非就是他这些年跟着长公主在外的游历见闻,众人听着,眉目间都不由浮出一丝向往。
“可惜了!”
眼看天色不早,临到末了,白墨宸不由感叹一句,“若是大表姐与大表哥也在府中,咱们表兄妹们就能好好聚上一聚!”
幼时的沈长健便是颗习武的好苗子,这么多年未见,白墨宸真想与他好好切磋一番,见惯了世家公子间的文弱造作客套应酬,他倒真是向往驰骋沙场的快意潇洒!
“若是表哥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我倒能让人去将大姐给请回来。”
沈玉环与沈文重分坐在白墨宸身边,倒是将长房次子沈元毅挤在了最末,此刻听白墨宸这般说,她便兴起提议,虽然她心里也觉着自己的大姐颇为无趣,即使来了,怕也勾不起白墨宸什么美好的记忆。
白墨宸本是随意一提,沈玉环接了话,他倒有些诧异,但也只是一笑带过。
“表哥,刚才表姨奶提到你的婚事,可是有哪家中意的姑娘了?”
沈元芳人熟话多,且好奇心颇重,刚才长公主就这样一提便压下了话来,她心里可犯嘀咕了,此刻逮到机会自然要问上一问。
“这话也是你这姑娘家该问的?越发没规矩了!”
沈玉环瞪了沈元芳一眼,“回头我让母亲好好跟安姨娘说说,你这规矩可要重新学学了。”
“二姐……”
沈元芳瘪了瘪嘴,一脸委屈,她不过就是话到嘴边脱口而出罢了,她是生性爽直,可还是扭不过沈玉环天生的跋扈,嫡出与庶出,气势上便矮了一截。
倒是沈元毅看不过去,压低声音劝了一句,“妹妹不是有心的,还请二姐姐莫要同母亲说。”
若是被沈玉环在谢氏那里冲了话头子,安氏得了排头,想来沈元芳又有一顿好果子吃,出于维护妹妹的自觉,沈元毅不由挡在了前面。
“我说你们两兄妹,这性子南辕北辙,若是能综合一番岂不妙哉?”
沈文重还有闲心在一旁打哈哈说笑话,可却是没人捧场,他觉着甚是无趣,便将头转向一旁欣赏起窗外朦胧的夜色。
“小三,你倒是维护五妹妹,可也要时常在一旁提点着,这过不了几年便是要出嫁的姑娘,这般口没遮拦,可当心……”
沈玉环话到最后只是不屑地哼了两哼,那语气中贬低的意味不言而喻,饶是沈元芳性子再爽直,此刻也不由红了眼,咬唇将头撇向了一旁。
“都是自家姐妹,二姐这话可说得有些过了。”
长安淡眉一扫,清亮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如珠落玉盘,伶俐清脆,众人的目光纷纷望了过去。
沈玉环说话从来便是这般,从不给人余地和颜面,以前众姐妹未出嫁时,还有沈明珠能在一旁说她两句,如今还有谁敢与她对着干?
所以长安这话一出,沈文重不由挑起了兴味的眼神,对着沈玉环挤了挤眼,唇角一抹轻笑,显然是在嘲笑自己二姐昔日的威风不在,如今连一个药罐子都敢跟她挑衅了。
沈元芳红着眼看向长安,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不爱说话的三姐竟然会为自己出头。
沈莹碧有些担忧地绞着手绢,也不知道是该劝该和,又怕一说话立时便成了沈玉环的出气筒。
倒是沈元毅向长安投来感激的一瞥,年轻稚嫩的脸庞漾着一抹动容。
从来庶出的子女便在嫡子嫡女面前矮上一截,沈元毅很明白这个道理,一直低调做人,也不敢有任何出彩之处,怕风头盖过沈文重,反倒惹来嫡母谢氏的不快。
可沈元芳却不同,与安氏在一起,难免性子直了些,女孩子娇养,又是最受不得委屈的,被沈玉环当着这一众姐妹兄弟的面教训了,没当场哭了鼻子便是有几分硬气了。
长安虽然没觉着这嫡出庶出有什么不同,但沈玉环一面扬了威风,一面还要将自己的姐妹踩在脚下,这一点,她便很是看不惯。
“我教训自己妹妹,几时轮到你说话了?”
见不得沈文重的轻声嘲笑,沈玉环的火气倏地拔高,也顾不得白墨宸在场,怒气冲冲地指向长安,“你也是做妹妹的人,长幼有序,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
“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这性子天生便是粗鄙!”
话到最后早已经变了性质,沈玉环这刻薄劲一上来,哪里还分得清场合,只管嘴上痛快便了事,看向长安的眸中是一抹轻蔑的笑。
就事说事,可却扯上了已逝的长辈,沈玉环这话说得便有些恶毒了,除了沈文重觉着无谓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长安却是扬了扬眉,可眼中却无一丝笑意,那看向沈玉环的目光更是冷冽逼人,“二姐说得对,长安是性子粗鄙,但也知道姐妹和睦爱护亲小,二姐这般盛气凌人,难不成是大伯母平日里的教导所致?”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妹妹们名声不好,难道二姐脸上有光?”
“再说了,本朝以孝为先,兄友弟恭才成就这万世基业,长公主身份尊贵,尚且也与祖母情谊深重相携相护,若祖母听到二姐今日所言,又不知会否失望?”
长安话语铿锵,字字珠圆,不轻不缓,却犹如利器直刺心房,三个接连的问句,句句逼人,打得沈玉环措手不及,脸色大变,紧咬的嘴唇颤抖不已,却恁是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沈玉环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不要脸?还是说母亲谢氏教导出了张扬跋扈的女儿?还是说沈老夫人对她的错爱都是看走了眼?
所以说,她怎么回都是错,只能闭口不言,一张脸色憋成了青紫,却只能将愤恨的目光投向长安。
“让表哥见笑了!”
长安起身袅袅一拜,“长安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
白墨宸怔了怔,这才从那铿锵话语中回过神来,看向长安的目光不由闪过一丝赞赏,“来日方长,你且先去吧!”
沈玉环的性子白墨宸还是了解几分,那在沈家可是霸道惯了的,没想到这个从前不怎么露脸的三表妹竟然有与之抗衡的勇气,且看这话语条例倒是清晰分明,让人辨无可辨,白白地吃了这哑巴亏。
沈元毅也借势拉着沈元芳一块走了,沈莹碧紧随其后,长安可点燃了沈玉环这个炮仗,可谁愿意留下来吃这个火气呢?
倒是沈文重不怕死,还不忘记煽风点火地调笑两声,“这三姐可是笑里藏刀,真人不露像,二姐,这次你可遇到对手了!”
白墨宸却是拍了一掌沈文重的肩头,力道用的不小,直打得他晃了晃,‘哎哟’一声抚在肩头,这才正色道:“后宅里的事你这哥儿便少掺和些,她们姐妹间自有论断!”
沈文重有些不服气,却在白墨宸凛然的目光中不甘地低头应了一声,倒是沈玉环的目光始终阴沉,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各自精明*
夜深了,众人纷纷散去,沈老夫人困乏,便有谢氏亲自引了长公主至“琳琅阁”安置,从前长公主夫妻来时也住这处地方,“琳琅阁”里的珍奇古玩画笔屏风都是国公府里最精致的,也最是对了武安侯的脾胃。
长公主与武安侯伉俪情深,一人高兴,另一人自然也就舒坦了。
但有心人也都知道,尚了公主,这辈子便再不能有妾室,武安侯不将多余的精力寄情在这些闲聊杂耍上,还能做些什么呢?
“琳琅阁”里五间正房连着耳房,左右厢房并抱厦,足够他们祖孙三人歇息,再说这里的布置早已经在几天前便在谢氏的安排下焕然一新,采用接待的最高规格,长公主自然是满意的。
“拢翠苑”的正房里,谢氏已经回禀了沈老夫人,便自己回屋安置了。
严妈妈早已经铺好了姜黄色富贵团花的大条褥,便扶着沈老夫人上了榻,刚要放下帐帘,却听老夫人道:“今儿个这事真是蹊跷!”
严妈妈是沈老夫人身边的陪嫁,自然是最了解自己主子心思的,只微微一怔,便明白沈老夫人所说是何事,遂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人是说长公主对三小姐这一茬?”
按理说,已经出嫁的小姐再回娘家因称之为姑奶奶,但沈老夫人念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不想让她们嫁了人便同娘家生分了,这才让下人保持了原来的称谓,大家都一样,若是长安特殊便显得怪异了。
“可不是。”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蓬松的长发在身后打散了,就着严妈妈递来的软缎靠枕倚在床头,一脸深思道:“我这表姐惯不会做些莫明的事,今儿竟然对三丫头这般看重,连带着世孙都引见了去,必是有打算的。”
关于这一点严妈妈也很是纳闷,摇头道:“三小姐如今虽然看着品貌俱佳,那到底是已经嫁作人妇,长公主自然是不会在这方面花心思,再说世孙的亲事保不准还要求皇上指婚……说来说去,老奴也糊涂了。”
“这才更显得蹊跷。”
沈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若是长公主对其他人留心她还没那么大的反应,可偏偏是长安,看到那张相似的脸,她便会忆起王氏,心中没来由地厌恶。
若不是那个女人,她那二儿子沈平又怎么会至今不续弦,二房子嗣单薄,她真是怕后继无人啊!
“二丫头也是,偏生什么事都要抢个头,如今长公主对她明显是不喜了……”
沈老夫人眼珠子一转,又想到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孙女,“你明儿亲自去她屋里走一趟,让她私下里收敛了些,今儿的事断不可再发生!”
两拨人就隔着一扇碧纱橱,小辈们起的争执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听见,只不过涵养在那里管着,就算听见了也只能当没听见,一笑而过罢了,至于私下里怎么管教,那便是自己家里的事了。
长安难得回娘家住,沈老夫人也不好出面让她走,倒是沈玉环也同住下了,还事事与长安作对,她就真搞不清楚了这两姐妹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了仇?
“是。”
严妈妈恭敬地应了一声,沈玉环的跋扈是家里人都知道的,那还不是沈老夫人与谢氏娇惯出来的,他们这些下人也只能看着,哪能指责主子的不是?
照严妈妈心里想的,今日里长安挫挫沈玉环的锐气也好,在娘家都敢这般口舌无忌,那在婆家会混成个什么样,若不小心收敛着,到头来真说成是沈家女儿不懂规矩缺了教养,这脸可就丢大了。
“长安……”
沈老夫人凝眉深思,这个孙女她一向便没投注过多的关心,从前是个药罐子,也就由得她自生自灭,可如今看来,却是个颇有心机与城府的厉害角色。
能那样不声不响地便引起长公主的关注,还能将自己的二姐抵得没有话说,看来,她从前真是小瞧了这个孙女。
“三丫头那里你也多留意着,我倒要看看,在我的手掌里她还能翻了天去!”
沈老夫人半眯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厉的冷光,长安若是规规矩矩地还好,但要是做出了什么不利于沈家的事,她定不会轻饶!
*遣离*
立秋已经好些时日了,可秋老虎似乎依然凶猛,这恼人的天气让原本被禁足在房中的陈玉清亦加烦燥起来。
那一日是她不慎才会遭了长安的道,以致于在宴席上丑态百出,生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她已经悔不当初!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仍然在沈家逍遥快活,这口恶气说什么她都吞不下!
大哥怪罪她,二哥埋怨她,唯有母亲体谅她这一片苦心稍稍给了些安慰,不然她定是难过死了。
小雯在一旁打着纨扇,眼见竹帘一动,屋外丫环的禀报声几乎与陈玉涛踏进屋里的步伐一致,她手下一抖,忙低声提醒道:“小姐,老爷来了!”
“什么?”
陈玉清百般无聊地趴在桌上,襟口被她解开了两颗盘扣,半是耸拉着垮向一边,听到小雯这话,她立马一个激零,背过身去扣好了衣衫,这才有些心虚地转过身来,看着脸色深沉如水的陈玉涛,嗫嗫地唤了一声,“大哥!”
陈玉涛应了一声,眼神一飘,对着小雯一个挥手,这丫头便无声地退了出去,陈玉清也不敢问为什么,对这个大哥,她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敬畏的。
“你收拾料理一下,今儿个就去慈云庵住着去。”
陈玉涛也不多言,双手背在身后,径直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陈玉清在菊宴上丢的脸够大了,不仅成了整个京城贵妇圈里的笑柄,有多少同僚更是在暗地里嘲笑他,一个沈家还不够,如今还要摊上自己的妹妹,他是受够了。
“为什么?”
陈玉清嘴唇抖了抖,却硬是没将陈玉涛这话给听进去,凭什么她要去慈云庵?
她是被人陷害的!
若说谁是该去慈云庵悔过的人,那也应该是沈长安!
“为什么?”
陈玉涛冷笑一声,犀利的眼神扫过陈玉清,“你在沈家丢的人还嫌不够大吗?让你去慈云庵避避风头,过了这一茬,我再给你挑一门合适的夫婿,你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我丢人?”
陈玉清失声一笑,仰头望天,眸中不觉滑下一行清泪,再与陈玉涛对视时,已是双眼赤红,嗓音嘶哑,“若论丢人,妹妹就是赶着上也比不过大哥你!”
“你放肆!”
陈玉涛眼中冷光一闪,一个健步踏过,当场就给了陈玉清一个响亮的耳光。
陈玉清是真正戳到了他的痛处,可没有他的牺牲,又怎么能换来他们的富足与安乐?
枉自他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却没想到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啪”地一声脆响,陈玉清只觉得脑中有无数轰鸣声炸响,右颊肿痛,她捂住脸颊,一脸震惊地望向陈玉涛。
就连父母都没有打过她,大哥竟然下得去手?
“你是为了那个沈长安吧?”
陈玉清咬了咬唇,胸中是一腔恨意,“为了这个女人,为了在沈家找回脸面,你竟然舍得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尼姑庵,大哥,你好狠的心!”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陈玉涛冷冷地看向陈玉清,眸中没有一丝怜悯与悔悟,他这个妹妹他自问还是了解的,若是她没有害人的心,又怎么会遭了别人的道。
这事他已经向陈老夫人问了个明白,真正是无知妇孺,头发长见识短,竟然想陷害他的妻子与王治私通,借此休掉长安,真正是异想天开!
就算他不喜欢长安了,他也不会休了她,沈家欠他的那么多,报复人的手段可不仅止于此。
更何况,他眼下对长安是起了兴趣的,怎么能就此放手?
还有那个王治……一想到他,陈玉涛不由眸中一暗。
那一日,沈玉环也是沉不住气了,竟然会扑到他的身上来,真正是坏了他的大计!
若是让沈家的人知道他与沈玉环早勾搭上了,会怎么看怎么想?今后他还能如此容易地利用沈玉环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吗?
“我……”
被陈玉涛这一吼,陈玉清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若是说刚才她还有几分理直气壮,那么眼下小辫子被人给逮到了,她如何还硬气得起来?
她也怕陈玉涛一怒之下将她给揪到长安面前,若是任凭那个女人放落,她还不如乖乖呆到慈云庵去。
“就你那点小伎俩还想兴风作浪,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陈玉涛不屑地一瘪嘴,“念在你是我亲妹妹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你若乖乖听话,今后的富贵荣华定然也是少不了你的。”
“去多久?”
眼见陈玉涛眸中的坚决,陈玉清双手绞在裙带上,连指甲盖都因用力而泛了白。
“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
陈玉涛斩钉截铁,话语铿锵,一语既出,便决定了陈玉清的命运,而她,却只有接受的份。
眼见陈玉涛拂袖而去,陈玉清这才软了双腿,哭倒在一旁,小雯撩了帘子进屋,守在一旁却又不敢劝上一句。
陈玉涛兄妹的话音不大,但她削尖了耳朵去听,到底听出了几分,眼下她也是愁着一张脸,但却不是为了陈玉清今后的命运,只是可怜自己年纪轻轻便要入了庵门过这清苦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再回这满目的荣华,可不就真正地是个梦了吗?
*三道茶*
眼见着陈玉清的马车拐出了角门,又挑了无人的小道向着城门口的方向驶去,陈玉涛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暂时处理掉了一个麻烦,怎么样将长安再接回陈家,才是他眼前要做的事。
放下石青色的车帘,陈玉涛吩咐道:“去沈国公府!”
“是!”
陈三在车驾外应了一声,长鞭一甩便驾着马儿跑了起来。
当陈玉涛的车驾正驶向沈国公府时,长安正与安平长公主坐在桂花树下品茶。
跨入十月,秋老虎即使再肆虐,午后也能感觉到一丝凉爽的秋风,空气中飘散着桂花清甜的香味,煞是宜人。
长安与长公主对坐在如意纹方凳上,在她们中间横摆着一张黑漆镙甸束腰的小条几,一应茶水用具依次摆放着。
“看来今日我是有口服了。”]
长公主抿唇一笑,贵气雍容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长者的慈爱与关怀。
“那长安便献丑了!”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动作小心地用银钳夹出少许绿茶放在特制的小砂罐里,然后在已经燃起的红泥小火炉上细细焙烤,待罐中茶叶烤脆、烤香、变黄时,冲入罐中少许沸水,等水中泡沫消失,再将沸水冲满,稍煨火片刻,待茶水呈琥珀色,香味浓郁之时,这才手脚利索地倒了小半杯入长公主面前的第一盏冰瓷碎纹的茶蛊里。
眼见着长公主好奇地在鼻间嗅了嗅,这才小心地抿了一口,长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道茶,称为清苦之茶,有烤茶的特殊馥郁,却味含甘苦,代表的是人生的苦境,人生之旅,举步维艰,创业之始,苦字当头。”
长安笑容恬淡,一身青色衣裙带出一股飘渺悠远之态,和着满园的香气,宛如遗世仙子般清雅出尘。
她一边说着,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在砂罐里注入新水,又加入白糖、炒香的桃核仁片、芝麻面等煮沸后,执手冲入了第二盏茶蛊里。
长公主唇角微翘,此刻已是兴味盎然地一边品茶一边听着长安的解说。
“第二道茶,称为甜茶,甜而不腻,寓意苦去甘来,代表的是人生的甘境。”
长安说话间,已在茶水中继续放入烘香的乳扇、红糖、蜂蜜、桂皮、米花和几粒花椒,见长公主投来好奇的眼神,遂接着道:“这第三道茶,称为回味茶,此道茶甜蜜中带有麻辣味,喝后回味无穷,代表的是人生的淡境。”
“苦茶、甜茶、回味茶……苦境、甘境、淡境……”
长公主一一尝过,搁下了手中的最后一盏茶蛊,神情微微有些怔忡,半晌后,才是沉沉一叹,看向长安的眸中带着真诚的赞赏,“三丫头年纪不大,却能体味这茶道中的深意,可叹你表姨奶活了大半辈子,却依然……”
长公主摇了摇头,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的事太多太多,有高低,有曲折,有平坦,有甘苦,也有诸如名利、权势、富贵荣华等等的诱惑,要做到“顺境不足喜,逆境不足忧”,需要淡泊的心胸和恢宏的气度。
如果一味沉湎于成功或失败之中,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太过执着,就会作茧自缚,陷入生活的泥潭不能自拔,丧失了许多人生乐趣。
这个道理易懂,但要做到,却是很难。
长公主便是长公主,即使沉浸在回忆与感伤中也只是刹那而已,下一刻,已是振作了神色,挑高了眉眼,淡淡地扫向长安,“说吧,请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长安唯有暗暗叹服,这三道茶只是一个序引罢了,虽然茶味并不算一绝,但胜在新奇,这可是她在回疆飘荡时见过一族之人以此茶待客,颇觉有趣,便留心学了下来,可见,这茶味茶道纵使勾起了长公主的心绪感怀,但到底是扰乱不了她的理智与从容。
“长安有一事相求,还请表姨奶成全。”
此刻长安已是振作了神色,一撩裙摆便跪在了长公主跟前。
“喔?”
长公主微微挑眉,身为国公府的小姐,武国公嫡亲的女儿,还有什么事情是长安办不到,非要求到她跟前的?
长公主不由生出了些许兴味,“你且说来听听。”
*共谋*
秋日的风一阵接着一阵吹在面上,不凉却舒爽,园中树叶沙沙作响,带出一片诡异的静。
饶是长公主心中有许多想法,却也未料到长安竟然向她求的是这一茬。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公主敛了眉目,眸中似有一丝惋惜,对长安她不过刚刚生出了疼爱之情,却又被她惊人的话语扰乱了思绪。
“长安是经过深思熟虑,不莽撞,亦不冲动。”
长安镇静地点了点头,面上一派安然。
“和离,这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硬伤,难道你不知道?”
长公主更是诧异了,当初这门亲事可是沈平亲自向皇上求来的,听说长安也很是欢喜,怎么才几年过去了,佳侣竟成怨偶?
男人和离或是休妻,他还能娶到更美更年轻的黄花闺女,可女人一旦有了这名声,再想找一门上好的姻缘,那可就难了。
她是在替长安惋惜,多好的一个姑娘,难道陈玉涛竟然不懂得珍惜?
“自古姻缘天定,但期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尽然……鞋穿在自己脚下,合不合脚舒不舒服也只有自己才能体味!”
长安垂了眉轻声一叹,这个中原由她自然不会说出,她要的只不过是长公主的一个允诺。
“合不合脚……只有自己体味?”
长公主失声一笑,但一笑之后却不免一怔,竟然真的自绣裙下探出了一双镶了南珠的如意八宝鞋来,左看右看,心中不禁有一丝了悟。
有的人脚背高,鞋面便要做得松动些;有的人习惯内侧走,那么鞋子靠里那面就要垫厚些耐磨;有的人脚后跟常长茧,那处便要打得薄些……
果真是穿在自己身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能体味。
“长安,真不知道你一个闺阁女子为什么总有这些新奇的想法,这话看着糙,但细细体会却又在理。”
长公主抿唇笑着,淡淡地点了点头,“你且说说,那陈玉涛有哪般不好,你非要与他和离不可?”
“我不爱他!”
长安抬起了头,晶亮的目光纯净透彻,却又透着一丝坚决和笃定。
“这世间女子婚姻嫁娶又有几人是因为爱呢?”
长公主扯了扯唇角,摇头一笑,却见长安态度坚决,也不好再问什么,遂道:“这事你禀告了你父亲与祖母吗?”
“父亲已经允了,祖母那里……”长安咬了咬唇,“长安想待诸事妥当之后再禀告给祖母知晓,以免她老人家为孙女忧心。”
与沈玉环的矛盾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化解得了的,虽然她记恨自己,相信也不会在陈玉涛这件事上犯糊涂,适时地给沈老夫人上些眼药吹吹耳边风,让这和离之事进行得更加顺利一些,相信沈玉环还是能做到的。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
长公主感叹了一声,沈老夫人不喜长安这个孙女她还是知道的,若这事真的让她这个表妹知道,怕是还未说明原因便一句话给驳了回去,怪不得长安要走她这条路了。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长公主知道自己作为姑母,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相信他还是能听得进去,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儿女情长,合则聚不合则散,皇上也是通情达理的,哪能将一对怨偶硬绑在一起呢?
只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帮长安呢?
“长公主不日便要随侯爷一同赴澜州上任,若长安能助侯爷在任上顺利,扫清匪患,治世安康,长公主可否给长安这一个人情呢?”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么亲戚关系只能暂且撇到一旁,互利互惠,权益联盟,这才是最牢固的保障。
“喔?难不成你能劝动你父亲助侯爷平定澜州?”
其实这也是长公主心里打的算盘,她对长安起初的示好,不过是看在沈平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怎么样才能找一个可靠的又能为己所用的武将人才,她思来想去这瞄头最终是对准了国公府。
沈平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屡立战功,虽然人至中年由儿子接了班,自己在京城安养属于半退休状态,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不能用了,老将有谋,调兵遣将自有一手。
长公主想的便是在武安侯上任之初便能一举打击匪患的嚣张气焰,不禁能在皇上面前长脸,也是为后世子孙们铺路,让这澜州成为白家繁衍生息之地。
*
自从那一日安平长公主向长安抛出这蹊跷的橄榄枝之后,回到自个儿屋里,她就把前世关于澜州的每一件事都细细想来。
兄长沈长健受伤回京后,虽然对她隐瞒了事情的真相,但她却私下使了人到澜州一查,关于武安侯智谋无双洞悉贼人先机,率军英勇剿灭匪患一说早已经是家喻户晓众人皆知,想来沈长健的伤势与这剿匪不无干系。
澜州之所以盗匪久久成患,并不是因为他们凶猛狡诈,而是因为澜州辖下的苍卢县令与那盗匪本是一家,有知县做内鬼打掩护,也难怪那么多次剿匪之军都是无功而返。
而那一次或许便是在沈长健的帮助下武安侯才将这拨盗匪给一网打尽,苍卢县令也因此被抄了家,从此算是绝了澜州的这一祸害。
虽然当时的沈长健只字未提,但相信在这剿匪之军中他担任了重要的角色。
她这个傻哥哥就是这么憨厚爽直,被人利用了却半个字都不吭。
其实长安也没有怪武安侯独领这功劳,由长公主在一旁压着,相信即使有人给报了上去,最后也会统统归功在武安侯名下。
但长安却记得,沈长健在澜州那次伤了膝盖种下病患,不仅腿脚没有以前利索,且每逢刮风下雨便是一阵恼人的疼,这样的伤势直至终身,对武将来说不失为一个硬伤。
如今既然知道了澜州匪患为祸的根源在哪里,那么自己的兄长也不用再受伤便能顺利地解决了这次的事情,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表姨奶与沈家到底是亲戚,父亲看在这情份上也不会推脱,更不用说祖母与表姨奶感情深厚,理应帮这个忙。”
长安点了点头,面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虽然知晓前世因由,但到底未亲身实践,她也担心自己父亲的安危,所以她打定主意,这次澜州之行同往,即使她帮不上什么切实的忙,但出出主意想想办法,顺道照顾父亲也是应当。
“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中听。”
长公主一笑,似乎心中压着大石骤然松开,竟然拉了长安的手,亲切道:“你也知道你父亲就是爽直了些,这些年越发淡出官场,我本是想向你祖母开这个口,但如今有你去说便是更好了,你父亲最是疼你,相信定不会拒绝!”
长安在心中一叹,面上却是笑着点头。
她不知道那时父亲为什么没去澜州相助,但就是因为这般,长公主才会找上了沈长健。
可如今看来,当初的长公主或许也是开了这个口的,只是对象是自己的祖母,再由祖母找上了父亲,可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同意?
是惧那处危险,还是另有隐情?
长安如今骑虎难下,为了得到长公主的一个允诺,她又不得不走出了这一步,父亲疼宠她,就算有顾虑,想必也会依了她。
这是无奈之举,但相信与陈家真正断了这层姻亲关系,对沈家的将来必定是好的。
“三丫头既然是这般爽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落了后!”
长公主这样说着,便握紧了长安的手,“趁着今日天色还早,我这便进宫见见皇上,顺道把这旨意给你求来……只是丫头,你可要想清楚,这事一成定局,便再无反悔!”
长公主这是在最后提醒长安,虽然她也不清楚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个长辈也不好多问,但到底是一门姻缘。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她即使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此刻却也是真心地希望长安好,这样聪慧水灵的女子,应该有个美好的前程。
“只这一事,今生无悔!”
长安回握住了长公主,掌心坚定有力,就像她已经预见到了沈家的未来一般,没有陈玉涛这怒海横波,未来定能是一片坦途。
“好!”
长公主亲自扶起了长安,长安这话说得有气势,面对情爱婚姻也能这般干脆果决,不似一般女子,不管因由为何,她对长安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等这边诸事妥当了,长安自请与父亲一同去澜州游玩,表姨奶到时候可别闲长安麻烦。”
这次的事情长公主既然是先找上了沈平,就是不想横生枝节,越少人知道越好,借着他们父女出门这个由头便是更好了。
“如此甚好!”
聪明人就是不用多说,长公主拍了拍长安的手背,相视一笑,眸中自有一股赞赏的意味。
*受阻*
陈玉涛本就是国公府的姑爷,也用不着人通报,马车便直接驶进了沈府的大门,穿过前院,落了车后便直接向二门而去,哪知道经过一道垂花门时,走得急了,恰巧与人擦身而过。
“走得太急了,真是对……”
陈玉涛转身拱手,正想致歉一番,但见着那与他相撞之人,立马沉了脸色,到口的话语也就此打住。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状元爷!”
王治不以为意地抚了抚肩,转头对着一旁的秦暮离笑了笑,只是嘴角的轻讽任谁都能看出几分。
秦暮离微微敛了眉,目光转向了陈玉涛,只见他着一身深井蓝的长袍直裰,长相还算俊朗,但眼角却透着几丝阴鸷,看起来便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如此想着,右手不觉抚上了腰间石青色的连环双扣,这是王治转交给他的,亦是长安隐讳的谢礼,东西虽小,但看着便有几分精致,让人很是喜欢。
长安这礼送的也不算唐突,礼不重,也送的均,只要外人不知道,也不存在私相授受一说。
那样一个聪慧坚强的女子配上陈玉涛,怎么看怎么都有几分不协调的意味在里面,但这是别人夫妻间的事,他也不好多想。
“王治!”
陈玉涛声声冷笑,蹦出的字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若不是那几天被王治打的伤没有消退,他早上国公府来接长安了,却不想王治竟然还逗留在此,这到底是要住到什么时候,敢情是将沈府当成自己家了?
“爷听得到!”
王治眉毛一掀,袖子一挽,一副想要干一场的架势。
陈玉涛便不免退后两步,虽然他心中不惧王治,但与这等粗人动手,未免有辱斯文,自己身边也没个帮手,对方又是两个人,再说他也不想再受那皮肉之苦。
“没事在你陈府好好呆着,上国公府凑什么热闹?!”
见着陈玉涛脚步后退,王治不屑地冷哼了两声,他是很想收拾这个无耻之徒,但眼下不过是吓吓他罢了。
“我来岳家什么时候要经过你这个王家表少爷的同意,我怎的不知,难不成是沈家改了姓?”
论嘴上功夫,陈玉涛便是半点不弱了,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下人颇多,见着两个大男人在这逞口舌之能,不免有些难看,他还是早早接回长安才是正事。
陈玉涛遂不想再和王治过多的纠缠,抬脚便走,却被王治倒退几步,挥手拦下。
“岳家?我看很快便不是了。”
王治冷笑两声,看向陈玉涛的目光带着几分轻蔑与不屑,“有胆子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还好自称是沈家的女婿,没得辱了我姑父的门楣!”
“你!”
陈玉涛咬了咬牙,看向王治的目光仇恨得好似要喷出火来。
沈玉环虽然给他传了信说是这王治不会将这事乱说,但此刻便有秦暮离这个外人在场,他也不怕这大嗓门被人给听了去?
“我什么?”
王治双臂抱胸,围着陈玉涛踏步两圈,将他从上看到下,这才慢悠悠地说,“劝你不要再去招惹我表妹,你们的事落定了,自会有人寻你去解决,眼下你就别在人眼前生厌了!”
王治这话说的已是极为不客气,连秦暮离都微微皱眉,暗道这小子生性豁达,能将他都逼到这份上,陈玉涛所做的事怕不只是人神共愤这般简单了。
只是这话题涉及长安,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表兄,俩人倒能说道,他一个外人插嘴就有些过了,索性也只能远走几步,当作不知,只盼这王治收敛些脾性,莫要闹出了笑话。
“怎么着?沈长安将这事也说与你听了?”
陈玉涛怒极反笑,更加笃定了长安与王治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一日那张纸条说不定便是俩人相会的证明,只是他弄不到手而已。
“王治,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天不松这个口,沈长安就休想同我和离!你要想打她的生意,也要拿镜子照照,就你这德行,配得上吗?!”
陈玉涛这话一出,王治顿时一个拳头摔了过去,远远的便有人有意无意地躲着看热闹,此刻更是一声惊叫。
秦暮离眼见不好,连忙上来拉住了王治,压低了声音训斥道:“这是在沈家,你打了陈玉涛,让下人见了怎么说,你表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骤然的冷语如当头棒喝,王治澎湃的怒意一瞬间便歇菜了,只是忍不住对陈玉涛挥了挥拳,啐了一口道:“亏你还是状元出身,竟是满脑子污秽,以为你是烂在地里的淤泥,别人便也与你一般龌龊?小爷还偏不同你一般见识,我呸!”
王治啐了一口,转身便走,秦暮离再看了一眼陈玉涛,眸中蕴着深思,脚步遂也跟了上去,这事他不能出面,免得越描越黑,反对长安的声誉不好。
陈玉涛这才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发疼的面颊,唇边泛起一丝腥甜,他不由扯了扯嘴角,倒吸一口凉气,向着王治离去的方向狠狠一瞥,这笔仇他记着,早晚要向王治讨回来!
*你活该!*
长安不过倚在贵妃软榻上喝着紫鸳新做成的桂花蜂蜜红枣茶,便听得紫雨将在园子里偶然听见的趣事说了一通,一旁的紫云不由拍手叫好,“七表少爷打得好,解气!”
“这听了去的丫环婆子不在少吧?”
长安轻抿了一口茶,淡淡垂了眉眼,看着指间沾染到了一抹蜂蜜的晶黄,微微有些怔神。
陈玉涛也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最多逞逞口舌之快,哪里知道她这七表哥王治天生便是个炮仗,一点就燃,这头一拨的教训才刚过去没多久,又挨上了,也算是他活该!
不过,这事出在沈府,自有人会向上禀报,沈老夫人与谢氏知道了自然会让下人封口,但转过头来保不准又会挑她的错处。
“是,都一溜烟跑没影了。”
紫雨叹了口气,若不是方向不一,指不定她还能拦下几个,但一犹豫之间,就都跑没了。
“也不碍事。”
长安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只是七表哥这性子怕真是要改改了,若出了家门还这般,往后不定要受多少排挤呢。”
可叹前世的她并没有留心关注王家人的命运,只道成为了一缕孤魂辗转人世时,才知晓了被沈家拖累的王氏一门的走向,却也几多辛酸不如人意。
如今重活了一遭,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幸福,却想自己关心的人都能圆满无憾。
“小姐,姑爷可是向咱们‘衡芷苑’来了。”
紫雨眉眼间一凝,显然是等着长安示下,是拦着不让进,还是就此打发了,她也好照做。
“由着他吧,今日里索性一并说清了,这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数,只等长公主求了旨意回府,我与他便是再无干系了。”
和离这事早在回娘家之前长安便已经向陈玉涛提出了,这样多的时日过去了,不管他有没有想透彻,他们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
至于旨意,那便是让他无可反驳的保障。
这道婚姻起始于赐婚,再终于长公主求来的旨意,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圆满呢?
急着赶到“衡芷苑”,陈玉涛也没来得及看看自己脸上的伤到底如何,心中的怒火却是熊熊燃烧,和离之事长安竟然对王治无所避讳,是不是他们俩人已经趁着自己不在之时借着沈家的遮挡行了这苟且之事?
越想越火,越想越气,陈玉涛已经让妒火烧红了眼,连守门孙婆子谄媚的笑脸也不看,当下一个拂袖过去扫花了她的眼,人影已经一冲无前,向长安的正屋奔了去。
“姑爷!”
紫云与紫雨早在门前侯着,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俩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看得陈玉涛更是火冒,“长安在哪里?”
“小姐在屋里等着呢,姑爷请吧!”
紫云低头瘪了瘪嘴,手上却是一把撩开了帘子,这“姑爷”怕也叫不了几声了,也算是全了某人最后的颜面吧。
陈玉涛此刻自然无心与一个丫环计较,头一低便入了房去,绕过屏风,一抬头便见得窗前站着个袅娜的身影,六幅碧绫裁成的荷叶裙边轻轻漾了漾,人已经转过身来,芙蓉面,柳叶眉,红唇点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嫣红,看起来倒是亦发娇媚了。
满腔的怒火不禁在煞那间软化,陈玉涛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衣冠,这才踏前几步,压住火气,尽量放缓了音量道:“怎的这么多时日也不知道归家,为夫亲自来接你了。”
纵是长安真与那王治有什么,他也不能轻易放过她,凭什么沈家毁了他的前程,如今还以为可以决定他的命运?
长安是他的妻子,只要他一天不厌弃她,便永远都是。
而且眼下还在国公府的地界,他是不好发作的,等将长安哄回了陈府,他再慢慢与之计较。
“你真是有心了。”
长安唇角一扯,带出一抹轻讽的笑意。
陈玉涛在与沈玉环私混时可曾想到过她,如今做出这般殷勤的模样,想必也不是他的本意吧。
“那咱们收拾收拾,今日就回吧!”
陈玉涛晃眼之间未看清长安唇角的那抹笑意,还以为是长安想明白了,这才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长安侧身给躲开了,他自是一愣。
“回自然是要回的。”
长安点了点头,慢慢走开了几步,与陈玉涛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才缓缓道:“待长公主向皇上求得我们和离的旨意回了沈府,我自会回陈家清点嫁妆,这点你不用操心!”
*这婚,咱们离定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若静止,陈玉涛双眸陡然爆睁,火光连闪,不可置信的目光紧紧凝住了长安,连声音都气得发颤,“你就当真这般想与我和离,还央了长公主去求来旨意?”
沈长安啊沈长安,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从前的温柔似水,怯懦羞赧难不成是在他面前做戏吗?
说和离就和离,他只当她是一时意气用事,双方冷静一段日子便能想个明白,他都不介意她与王治有什么不清不楚,她竟然就狠得下心与他和离?!
他陈玉涛哪一点配不上她?
状元出身,潇洒俊朗……他赔上了整个前程娶了她,如今竟然还被她弃如敝屣?
陈玉涛握紧了拳头,只觉得整个胸膛都有火气在燃烧,就快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这事情我早便提了出来,只是你不在意罢了。”
长安冷笑一声,道:“如今你不动,便只有我亲自来料理了,无论如何也算夫妻一场,撕破脸了大家面上都难看,不若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陈玉涛怒极反笑,只一双拳头捏得咔嚓作响,冷厉的声音好似从牙齿缝里挤出,“我白白耽搁了这几年,状元出身,只因为娶了国公府的女儿,连翰林院的席位都没争得一份,你如今同我说好聚好散,沈长安,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陈玉涛久久压抑在心中的怨恨与怒火果真一并说出来了,长安在这一刻反倒释然了。
是,沈家一门两国公早已是权势涛天,若是真与状元结了亲,那岂不是强强联合,皇上权衡之下也只能舍弃一边了。
谁都知道翰林院历来是内阁权臣的培养摇篮,历来的三甲哪一个不入翰林院镀金?
可唯独陈玉涛,因为国公府求得了赐婚的旨意,生生地掐断了他的仕途,放在了鸟不生蛋的工部,陪着一帮枯燥的,只会每天与营造建筑上费心的老古董们关在一处,眼下他还能维持得了几分正常实属不易。
说到这一点,长安其实是有几分可怜陈玉涛的,十年苦读,一朝得中,不想满腔抱负不得施展,转眼之间便坐了冷板凳,若是她处在这个位置,也会有怨有恨吧?
思及此,对陈玉涛眼下的激动与愤然,长安倒是有几分理解了,不由叹了口气,道:“我早知你心里对沈家积怨颇深,但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未来你却还有机会改变,既然我们夫妻本就是有名无实,不若早早断去,与沈家撇清了干系,你才能一心扑在仕途上,凭借你的聪明才干,相信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陈玉涛能得中状元,相信学识是有的,只是前世里却没能用在正道上,这一世,她希望所有人的命运都能不同,既然不能成为朋友,至少这怨不要越结越深,以致于以后离了陈家,她还得时时防范着他的报复,那倒真是没完没了了。
“你倒是看得起我!”
陈玉涛斜睨了一眼长安,却是一脸冷笑,“如今三年科考在即,新的状元爷即将出炉,我这个前朝状元怎么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江山辈有人才出,入了工部,他深知混不出什么前程,早已经自怨自哀,哪里还有什么建树,这样的他放在皇上面前,恐怕也早已是印象模糊了。
“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前程都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就连我父亲也是一道一道伤疤挨着,挣了功勋累了战绩,才能做到武国公这位置,你不自己尽力争取一番,反倒与我这内阁妇人纠缠不休,这便有前程了?”
长安几乎失笑,就她的认识陈玉涛该不是这般幼稚肤浅,难不成几年清闲日子过下来了,他反而指望起天上掉馅饼吗?
若他真是这种人,不若去尚了公主,这对陈氏一族来说更是天大的荣耀,但做驸马的各种悲剧又不知他受不受得起?
陈玉涛冷笑连连,唇角撅着一抹轻蔑的笑容,“沈长安,与你夫妻那么久,我却不知道你竟然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言善辨,差点说得我都有几分相信你是在真为我好了!”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话我是说到这里,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婚,咱们是离定了!”
长安交叠双手放在身前,容色是一片肃然,经历了前世的种种,那沧桑的百年,她再不是那个柔弱可欺的沈长安,任他言语犀利句句刀锋,她的决定也再不可能更改!
“想以势压人?沈长安,没有那么容易!”
陈玉涛眸中神色一转,浮起一抹阴狠冷厉的笑容,以势压人这顶帽子扣在国公府的头上,又会为他搏取多少同情票?
若是长安真敢请了旨意与他和离,他便豁出去闹上一通,总之他的前程已经被沈家的人给毁了,这后半辈子再不如意他也要拖着长安一起。
*退步的屈服*
“不管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陈玉涛眼珠子一转,长安便知道他又在算计什么,不过这回他恐怕要失望了。
“不说你与我二姐那档子事,就是与益安伯家的三奶奶,乃至青阳侯家的世子夫人……还要我举例说明吗?你做的这些腌臜事若是让人给知道了……”
眼见陈玉涛脸色大变,长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益安伯家的三奶奶是守寡之身,从来便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若是再摊上了陈玉涛这一茬,身败名裂那都是轻的。
至于青阳侯家娶的世子夫人,这位来头不小,是淳元亲王的女儿敏怡郡主,听说行事从来便是轻狂而张扬,若是她与陈玉涛搅在了一起,那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可怜沈玉环还以为只要斗垮了她,陈玉涛便尽归她一人所有,岂知这个男人的花花肠子早已经泛滥成灾,真的摊上了他,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若这些事情公诸于众,不仅是你身败名裂,想来陈氏一族也便要就此没落了。”
长安既然敢这样说,手里自然是握有证据的,若是陈玉涛真的要拿自己的前程与陈家的命运赌上这一遭,那最后输的只能是他!
“你……”
陈玉涛咬了咬牙,看向长安的目光不甘中夹杂着怒愤,却还是不死心地道:“这事牵扯到了你二姐……你当真连她都不顾?”
陈玉涛也没想到长安竟然私下里做了这么多的功夫,难道她早就铺好了网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若是这样,那么眼前这个女人真是深沉得可怕。
他倒不意外王治会将他与沈玉环的事情告知长安,在他心中,他们俩人早已经串通一气。
可沈玉环丢脸,那便是整个国公府失了颜,陈玉涛不相信长安不知道这一点,难不成她只是恐吓他而已?
“我二姐?”
长安冷笑一声,“若她真当我是妹妹,又岂会做出这等事来?她都不顾我了,我还管她的脸面作甚?”
“反正二姐如今中意的是你,恐怕她也正期待你与我和离呢!”
“再不说,那抚远公家的二公子傅明河本也是个花花太岁,房中妾室多不胜数,二姐也早已经腻味了,若是能重回娘家,凭着她国公府小姐的身份,不管是外嫁还是放低条件再嫁,想必有我大伯母帮忙着张罗,寻一个称心的婆家也不是难事!”
打蛇打七寸,长安就是要死死地抓住陈玉涛的命脉,让他不能反也不能动!
牵一发动全身,陈玉涛也是聪明人,不过一时意气罢了,他哪里舍得自己如今的富贵与荣耀付之东流?
而且长安这一通说道,真正是句句在理,字字诛心,就算他想不承认也不行,因为事实正是如此。
就算牵扯上了沈玉环又怎么样,她可以豁出一切不顾,那是因为她背后有国公府。
可他有什么?陈家根基单薄,哪里比得过这些百年世家?
与益安伯家、青阳侯家、抚远公府比,他陈玉涛又算是什么?恐怕他们动动小指头都能整死他,若再加一个沈国公府,那就如长安所说,不止是他,整个陈氏一族怕都要从此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了。
想到这一点,陈玉涛心中又是一震,看向长安的目光越发恶毒,怪不得说书的常道女人长的美通常都是红颜祸水蛇蝎心肠,他不就正是栽在这样的人手中吗?
陈玉涛如今后悔的是,他连这一切的报复计划都还没有展开,竟然就要戛然而止?
那么,这些年的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又是为了什么?
“啪”地一掌拍在右侧的桌案之上,陈玉涛猛然抬起了目光,道道狠厉如刀,面上虽然还能强作镇定,只他心中知道那里正在滴血啊!
“沈长安,算你狠!”
陈玉涛冷冷一哼,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与我和离,你便能顺利入了王家的门,再嫁之妇,今后的苦处有的你受!”
“这点倒是不劳你费心!”
长安淡淡抿了抿唇角,“到时拿了旨意我便会回陈府打点嫁妆,希望你能约束好自己家里的人,别平白闹了笑话,丢了自己的脸面!”
“哼!”
陈玉涛重重一哼,衣袖一拂,转身便走,只是临到屏风处脚步微顿,铁青的脸色闪过一丝不甘,骤然转身,只听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问道:“夫妻这么多年,你对我真的从无半点爱恋?”
其实他对长安也生出了几分喜欢,可不待这份薄弱的感情生根发芽,便被她从中生生给掐断了。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再多的热情与期待也经不起长久的冷漠与无视,只能说我们的缘分就此尽了!”
长安转头,目光有些凄迷,亦带着一丝看透前尘过往的怅然,有风撩起颊边一缕乌发,她双臂不由地环在了胸口,裙裾微动如荷叶轻摆,带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温婉与清艳。
窗外一丛金桂在风中摇曳,酒下点点碎黄,如一场荼蘼的花雨。
花落了,也只能待明年再开。
陈玉涛心神微动,不由眯了眼静静看去,面对这样的长安,他有几分心动,亦有几分不甘。
凭什么从来都是别人决定他的命运,凭什么?
即使他今天屈服了,那也不是他的本意,只恨权势弄人,只恨他没有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位。
沈家、长安……他相信们终究没完!
*搬嫁妆*
为了给长安请到这和离的旨意,安平长公主也算是煞费苦心,往宫里的礼数没少送,皇上跟前更是赔尽了笑脸,除了是想为自己的家族争上几分,更是真心地怜惜长安。
陈玉涛这个人长公主也私下里查探了一番,虽说没有大错,但到底品行操守方面却有欠缺。
别以为当事人瞒得密不透风就无人知晓,既然敢做了,自然会有蛛丝马迹流露出来。
再说了,敏怡郡主又是那样轻狂张扬的性子,私生活早便是混乱不堪,不过仗着自己是淳元亲王之女罢了,而这淳元亲王又是皇上的一母同胞,所以敏怡郡主虽然封号比公主低了那么一截,但享受的却是与公主同等的待遇,这天家的尊严不可侵犯,青阳侯家即使知晓也不好发作,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这事在皇室之间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安平长公主只要一打听便能知晓,只是在皇室之间流传的事,没个定性,一般世勋官宦人家自然更不敢说道。
也幸好打听到了这事,才坚定了长公主为长安请旨的决心,这样的男人私德有亏,再有才气今后的发展也是有限。
按长公主的话说,这样的男人,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当皇上得知此事时,也是略一思索便允了,天要下雨,夫妻要和离,这强扭的瓜也不甜,皇上当初就觉得这亲事不太般配,若不是沈平一求再求,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如今又听得长公主对长安的种种夸赞,倒是深觉可惜。
罢了,陈玉涛这种人废了也就废了,江山辈有人才出,也不差他这一个,恐怕像陈玉涛这种人也只能成为敏怡郡主的玩物,皇上也算是增只眼闭只眼,间接成全了自己的侄女。
郡主玩男人可以,但玩有妇之夫也太失了礼教,皇上也怕史官的弹劾之笔,这便大笔一挥允了这和离的文书。
再说国公府没有了状元女婿,气势到底要矮上一截,再则沈平也有意淡出朝堂,一门两国公的荣耀只是一世而斩,也不会羡煞了旁人的眼,朝堂之上制衡很重要,一来一去唯求个平稳而已。
当长安手持着黑牛角轴并上好蚕丝制成的圣旨抵达陈府时,陈老夫人连脸皮也不由抖了抖,看着那圣旨背面的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她脑海中一陈翻腾,似乎还犹记得当年圣旨赐婚时那绫锦黄绸两端翻飞的银色巨龙,同样是圣旨,却是一个赐婚,一个允离,难道真是造化弄人?
陈老夫人怔在当场,虽然她管着后宅一应事务,但如今突逢这变故,女儿陈玉清又被送往了京城外的慈云庵,这件大事也没个商量的人,这可真是急坏了她!
和离就和离吧,这圣旨咱也违抗不了,再说陈老夫人从前便不喜欢这个儿媳,如今长安自求去了那是皆大欢喜,可她愁的却是这嫁妆也要一并给带走了,那些个东西,她可舍不得!
若不是陈玉清当日的算计没有奏效,想来也不会有今天,可怜女儿还被她大哥给罚去了慈云庵,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陈老夫人只在心中捶胸顿足,面上却是一派僵硬,站在长安身后的紫云倒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老夫人,小姐的嫁妆当年可是被您亲自给锁在主院的库房里,如今咱们小姐来要回去,那可是天经地义的,您老若是有什么麻烦就说一声,兴许咱们还能帮到您几分。”
长安扫了一眼紫云不由抿唇一笑,这丫头话语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味,平日里她们可看惯了陈老夫人趾高气扬的模样,没想到今日还有被紫云这丫头呛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长安记得当年入了陈家的门后,为了讨陈老夫人的欢心,她只留下了自己用得着的一应物品,其他的都交给了陈老夫人代为保管,据说是锁在了主院的库房里,但到了如今还是否完好如初,也只有等验过后才知道。
一百二十八抬的价值,虽然也有她大伯母谢氏的拼凑之嫌,但到底实打实地值十万两,她嫁来陈家三年不到,就算除却那些损耗品,至少也留得大半吧,若是连这个数都达不到,她倒真要问问陈老夫人这库房是怎么给看管的。
“这事……这事还是等玉涛回府后咱们商量了再说。”
陈老夫人瞪了一眼紫云,却又不好再对她发狠话,长安都不是陈家人了,更何况这紫云向来嘴刁,真与她杠上了,失的可是她自己的脸面。
“陈大人向来明白事理,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等侵吞前妻嫁妆之事,平白地污了自己的声名。”
长安抿唇一笑,淡淡地道:“老夫人向来心细,即使要归还长安的嫁妆,想必也要着时间清点一番,正好我苑里的一些东西也要收拾妥当,我便多等一会儿,想必最迟申时末也能点算妥当了,沈府的人就在外院侯着,老夫人若清点妥当了便使人来苑里唤我一声。”
“那是……自然。”
陈老夫人硬挤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待长安主仆一走便使了家中下人去找陈玉涛了,长安的嫁妆虽然大部分都在库房里锁着,但还是被她用去了些,那些空缺可要怎么办,她还得等儿子给她出个主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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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糟心的陈家人
长安屋里的摆设还是和从前一般,看来她离开陈府这段日子想来还是风平浪静的,只是她这突然的折回必又将陈家人打了个措手不及,陈老夫人就算想再藏点掩点什么,怕是也来不及了。
长安在正房旁的花厅里坐着,紫琦已经安排人手打包收拾,能带走的尽量装箱带走,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陈家人。
对陈府的一切,要说留恋,长安是真的没有,这里的各种糟心事糟心人数不胜数,如今终于能脱离这片苦海,她都在心里道一声万幸!
双手支在额下,望着窗外有些凋落的树叶,不期然的,那双黑眸又跃然脑海,长安微微有些怔神。
秦暮离因着王治的关系暂时借住在沈国公府里,全家上下自然是欢喜得紧,比起世袭罔替的开国公府,同样是国公府,沈平兄弟是凭自己的才能挣到这份位置,却只能一世而斩,所以面对这种根基久远深厚的世家大族,沈家的人到底存在着几分敬畏。
虽然这一代的开国公是由秦暮离的长房大伯承爵,但作为二房嫡子,父子俩都是大周名将,母族又是渤海望族,这样的身份放在京城的一众名门世家里,也绝对是个香饽饽。
秦暮离之后也正式拜见过沈老夫人,当时一众女眷也在,长安多留心看了他一眼,与记忆中一般挺拔俊朗,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凛然气势,宽大的身形撑起玄色暗金云纹的长袍直缀,五官深邃如刀削,双瞳幽深如子夜,仿佛望那一眼便能映进人的心里去。
长安很快地收回了心绪,也不敢再看,只依规矩一一与秦暮离见礼,女眷众多,他也不好多留,就此便退了出去。
这时,躲在碧纱厨后的沈莹碧才牵着沈元芳走了出来,未出阁的女子到底比不得她们这些已经出嫁的姑奶奶,在自家男亲戚面前可以不避讳,但在外男跟前却要谨守大防。
秦暮离退了出去,一众女眷又开始闲聊,但话题却不免扯到了他的身上,只听大夫人谢氏叹了口气,道:“秦将军也是一表人才,耐何姻缘坎坷。”
沈老夫人跟着点了点头,“有那低门小户的女子愿意嫁去,想来开公国府又是看不上的。”
“历来低娶高嫁,只要不是差太多,想那秦二夫人也不会这般挑剔的。”
杨氏附和着说道,又看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沈莹碧,不免多了一个心眼。
虽然说秦暮离有那样的克妻传闻在前,但焉知不是那些女人命薄,她看自家女儿就像个有福的,虽然为人木讷少了些情趣,但能得到沈老夫人喜爱,这说出来也是占头的。
再说秦家如今老夫人还在并未分家,顶着开国公府的名头,若是沈莹碧能嫁过去,那自己在沈家不也跟着得脸?
“怎么着,姐姐还想与开国公府结亲?”
安氏笑着哼哼,飞扬的眼角带着几分兴味,“虽然秦将军这名声不太能让人接受,但人家到底是嫡子,再说这年龄也差了快一辈人了。”
虽然秦暮离看着不显老,但翻了年虚岁便是三十了,可沈莹碧还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这年龄确实悬殊。
再说,嫡配嫡,庶对庶,这可都是不用说的,即使有嫡出少爷娶了庶出姑娘,恐怕这其中也定有因由,天上可不会白掉馅饼,面子上是有了,可当心这里子得够你受的。
杨氏瞪了安氏一眼,咬唇道:“四姑娘虽然是庶出,生得也是乖巧,又得老夫人喜爱,我看配上秦将军也半点不差!”
杨氏虽然出身弘农杨氏,但因着是庶女的关系,只能嫁了沈凡为妾,谢氏又是这般精明厉害的主,在她之下讨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其中的辛酸也只能自己体味,杨氏想着若是自己的女儿能挣得一份好前程,那她也能心中安慰了。
“姑娘们还在这里坐着,看看你们说的这是些什么?!”
谢氏沉了脸色,主母的威严骤然给端了出来,若是连两个妾室都管教不了,她这主母也算是白混了。
“好了,你们几个都先散了吧!”
沈老夫人淡淡瞥了眼杨氏,手一挥,几个孙女辈的便起身告辞。
在宅门里活了几十年,沈老夫人也是人精了,她如何不明白杨氏的心思,庶女高嫁,但也要看别人愿意不愿意娶。
虽然她看着秦暮离也是个好的,但年纪管在那里,又有那样的传闻在前,便不得不让人多思量一番了。
与开国公府结亲是有利的,就算二房不承爵,但还未分家,女儿嫁过去便仍然算作是开国公府的媳妇,不过可叹她自己的嫡亲孙女早都已经嫁了人,再说她也舍不得,若是庶女嘛……又怕别人看不上。
所以思来想去,沈老夫人想想还是别开这个口,免得亲事结不了反倒落了没脸。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遂向杨氏道:“四丫头的婚事自有她嫡母操心,我也会在一旁看着,绝不会委屈了四丫头,你便歇歇这心思。”
沈老夫人这话一出,杨氏顿时便焉了气,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是”。
安氏吹了吹修剪得漂亮圆润的手指甲,这是用脚想也能知道的事,杨氏今日里怕是睡多了,还在做梦呢。
谢氏的唇角却泛起一丝冷笑,也只有在沈老夫人面前杨氏才敢提起,若是只对她说,自然是一口回了去,一个庶女还想嫁开公国府的嫡子,这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屋里面仍然在谈着话,长安他们几人却早已经出了门。
沈玉环打头离去,这秦暮离是怎么样的的她才不操心呢,如今她就一门心思等着长安与陈玉涛和离,最近长安倒是与长公主走的近,她心里正嘀咕着呢,莫不是长安是想借长公主之手在皇上那里说道一番?
毕竟长安的婚事是圣旨赐婚,对于这一点沈玉环还是通透的,就算长安想和离,但那也得皇上点头,不然御赐的姻缘都能被随意给弄混了没了,那皇上的颜面何在?
想到这里,沈玉环不由回头扫了长安一眼。
而这时的长安却是低垂着目光,一脸深思,就刚才的谈话,杨氏恐怕是想将沈碧莹嫁给秦暮离,虽然她也觉着这克妻的传闻有些莫明,对秦暮离来说很不公平,任他蹉跎岁月孤独终老确实可惜了。
但沈莹碧的年纪又是真小,不说是她,就连自己也差了秦暮离十一岁,这都快隔着辈份了,这样的姻缘会不会幸福尚且不说,但有杨氏那一个只看门第不顾及女儿感受心情的姨娘,沈莹碧的日子想来也没有多好过。
再说谢氏,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得不错,庶女嘛,也就看着办吧,不能太好超过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太差,让别人议论她苛待庶女,只要差不多了面子上过得去便好了。
沈老夫人虽然也喜欢沈莹碧,但也不想自找没脸,再说这孙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她这个祖母也只是提些意见罢了,还能硬去抢了谢氏能做的主不成,这不是和媳妇杠上了吗?
所以杨氏这念头一兴起,必然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沈莹碧却是红了脸,一路低着头,沈元芳都不免在一旁打趣道:“我看那秦将军不错,看着也不显老,配四姐姐嘛……刚好!”
“小五!”
沈莹碧跺了脚,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便跑得没影了,沈元芳还不忘记笑着一路追过去。
秦暮离……若是没那等子传闻,想来凭他的本事,如今早已是娇妻在怀,儿女成群了吧?
长安感叹一声,指间碰了碰眼前的茶盏,思绪又是一滞。
还记得秦暮离离去之前还被王治攥着到她的院里走了一趟,也不知道这七表哥是在哪里听闻了“三道茶”,非要让她也弄一回,不能有好东西只紧着长公主,也让他们尝尝鲜,就当是为秦暮离饯行。
想到秦暮离即将离去,长安心中微微一动,遂点头应允。
调茶的桌案小几仍然摆在了桂花树下,茶香幽幽,桂花宜人,自然带出一种离别的伤怀。
任他们品着茶,长安则暗自吩咐了紫雨拿来琴案,紫琦抱来古琴,琴音一起,如流水泄地,铮铮而鸣,却不是悠伤感怀的离别挽,而是豪迈激昂的将士行!
王治搁下茶盏,不由对着秦暮离挤了挤眼,满脸的自豪,那意思大抵是,看吧,这就是我表妹,不管才情与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
秦暮离点了点头,唇角扯起一抹轻笑,轻抿了一口那传说的回味茶,再看向眼前抚琴的女子,顿觉百般滋味尽在眼前。
长安……他第一次觉着这名字起得好,真愿她人如其名,能得这一世长安!
女子眉眼飞扬,唇边撅着一抹清浅的笑容,一低首,一抬腕,指间飞快地拨弄,便似有金戈铁马奔腾而出。
再闭眼细听,好似有烟云茫茫,马蹄飞奔,那快意的驰骋,那潇洒的恣意,那将士征战的英勇与豪迈似乎尽呈眼前。
若是文人雅仕怕是品不出其中的味来,但秦暮离与王治却是亲历过沙场征战,刀来剑去,血海拼搏,那可不是纸上谈兵笑看烽烟,而是实刀实剑的拼杀,那样的惊心动魄,那样的险死还生!
自古沙场征战几人回,能青史留名功绩斐然者,莫不是真英雄真豪杰!
听得兴起,秦暮离与王治俩人竟然以茶盏当酒,对饮一杯,眸中豪气喷薄,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好琴,好茶!”
秦暮离一掌拍在了小几上,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腾空而起,双脚交叠采踏,纵身跃上枝头,再一个旋身而下,手中已经握着一截树枝,下腿,展腰,竟然是以枝为剑舞了起来。
“秦大哥,舞得好!”
王治在一旁拍手称快,长安看了一眼,唇角微翘,指间一拨一按再一转,竟然是配合着秦暮离舞剑而加快了韵律的节奏。
长安一边抚琴,间或看上一眼,便能记住他身形的起落纵跃,将拍子合在一处。
剑意苍茫,众生俯首,秦暮离舞得虎虎生风,竟然无端地生出一股霸气来!
长安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早知道秦暮离不是这样简单的男子,未来的定国公怎么会没有霸气?只是他内敛而沉稳,深厚而广博,平常人如何能识之?
一阵凉风卷着丛丛金桂簌簌飘落,就像下起了一场漫天的花雨,迷茫之中秦暮离的身影如游龙一般穿插而过,执手起剑,气势如虹!
就连站在长安身后的紫雨也看得眼睛不眨,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不动如山,动如闪电!
曲意高昂,像静海中猛然掀起的波涛,层层叠叠奔涌而来;而剑势急转,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剑曲合一,渐至佳境,一个眼神望去,俩人不由相视而笑!
曲末了,长安手腕一转,指间一拨一按,作势收音,只尾指挑起一根弦来拖起长长的余音,像久未平息的铿锵之鸣。
秦暮离转身俯首,一个落叶穿杨,手腕一转,带出一抹剑风,定格一处。
王治呼吸一紧,再看那树枝,却是平行而举,最后停在了长安跟前,枝尖微微一颤,一点金桂缓缓落在了琴案上。
长安抬眼,看向眼前仍旧激昂未定的男子,眸中蕴着浅浅的笑,红唇微启,清润的声音缓缓吐出,“好剑!”
以往的抚琴莫不是平心静气宁静致远,她还是第一次将琴抚得这般高昂激荡,一曲着罢,仍觉着胸中快意难平,真正是让人觉得舒爽至极!
“若琴不好,怎能引出剑鸣?沈娘子的琴意让秦某叹服!”
秦暮离收了树枝,叉手一礼,他还是第一次这般细看长安,没有那一次的狼狈,笑意温婉,眉目清朗,说不出的好看。
他以为若是女子就该如同他娘亲一般,端庄秀雅舒朗大气,但见着这样的长安,他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动。
“你们俩都别自谦了,照我说,剑也好,琴也好,都是一绝,剑曲相合,才是人间绝响!”
王治哈哈一笑,拍着手掌踱步而来,他左看看秦暮离,右看看长安,顿觉这才是一对佳偶,竟无端端地被陈玉涛那厮给插足了去,若非如此,说不定……
再瞅了一眼秦暮离,王治也不敢深想,毕竟他的家世摆在那里,即使将来长安和离了,开国公府又能接受这样的媳妇吗?
长安哪里能知道此刻王治心中的想法,只是扫了一眼秦暮离后目光微垂,心中有些惋惜,这样的男子竟然会有那样的命运,难道真是上天不公吗?
思绪到这里收了回来,长安正微微一叹,却猛然被花厅门口传来的一声开关门声惊得坐直了身体,她脸色一变,手中不禁握紧了拳头。
她仿佛听见了插门栓的声响,大天白日的,几个丫头也都在正房里忙活,就算进来回禀她一声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喝道:“谁在外面?”
“嘎吱”!
“嘭”!
来人好像惊慌之下碰倒了桌椅什么的,长安的心更是紧了几分,一把取下发髻上那支鎏金镶红宝的簪子,反扣在掌心中,屏息静气地望向屏风外的拐角处,那里正有个身影犹犹豫豫,最终却是轻咳一声,迈步而出。
男子一身鸦青色便服,头上裹着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襥头,长相还算俊朗,但却是一脸虚浮之色,身形显得过于单薄了些。
“大嫂……”
陈玉池一脸涎笑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双手不由在身前搓了搓,以缓和刚才摔了一跤的尴尬。
“你怎么会来这里?”
长安脸色一变,不由退走几步,这陈玉池本就不是个什么好胚子,再说小叔子私下跑到嫂嫂苑里算什么,说出去还不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大嫂……”
陈玉池说话间又靠近了一步,看着长安的花容月貌,他就不止一次地觉得心里痒痒的。
那一次去国公府参加菊宴,他本已经想好借口偷偷地给溜出去,谁知道自己的妹妹陈玉清又出了状况,国公府的下人们满院子的找陈府的人,这不将他给逮着了,纵使心中不愿却也得领了这差使将她给送回了府。
可自此之后,他就一直念念不忘,甚至与春草几人欢好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长安的面容,想来他真是泥足深陷了,若是不能一亲芳泽,怕是这辈子心里也难安。
国公府的门槛高,他没事根本不敢上前凑趣,今儿个从赌坊回了家,没想到竟然听闻长安也一同回府了,沈府的下人们早在外院里摆出了门道,府里的仆人都在议论着,他稍一打听便知道了这和离之事。
或许,长安自此离开陈家,他想再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了。
思及此,陈玉池贼胆一生,便摸到了长安的苑里,凑巧透过窗户见着了独自坐着的长安,这才遣了永城放风,大着胆子摸了进去。
“我已经不是你大嫂了,陈二爷当自重!”
长安面色凝重,她是可以大声呼救,但这样一来,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嫂子……长安,可让我想死你了!”
陈玉池哪里还顾忌长安话语中的拒绝,他只想着时日不多了,错过这次,他便再没有机会了,遂迫不及待地向前走了几步,伸手便要向长安摸去。
长安低呼了一声,连忙闪开,绕到了圆桌后,怒声道:“陈玉池,我是国公府的小姐,你胆敢轻薄于我,可想过下场是什么?!”
“你莫吓我,如今咱们共处一室,被外人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我想国公府的小姐可还丢不起这个人!”
陈玉池嘿嘿一笑,虽然他喜欢风骚浪荡的青楼女子,也觉得她们花样多有风情,但到底家里娶的正妻还是正经的小姐,他可知道这些个女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没有了名声,要么出家,要么死,他相信长安不会傻的选择这条路。
“你……”
长安咬了咬唇,眸光冷冽,那被反扣在掌心的簪子早已经浮上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这陈玉池是风流浪荡不假,可他脑子却不笨。
只这和离之事,她已经想到回了娘家会吃多少白眼和排头,若真是再闹出了和陈玉池有点什么,那她当真是不用活了。
“美人,长安,反正你与大哥也不是夫妻了,不若尝尝我的温柔,想必你会食髓知味,还央求二爷日日同你快活呢!”
陈玉池一脸淫笑地向前扑去,长安一闪而过,忙向门口蹿去,哪知身后却传来一股大力拉扯,陈玉池当场便扭住了她一只手臂,另一只手也顺势袭了上来。
惊惧之中也生了胆子,长安反手便将那支簪子给刺了出去,只听得身后一声痛呼,手臂上的力道一松,她又向后踹上了一脚,这才挣脱了束缚,急急地奔向了门口。
而这时,最先听到动静的紫雨才快步赶到,一把扶住了跨出门槛的长安,焦急问道:“小姐这是这么了?”
“他……”
长安喘了两口气,目光一扫,见紫雨身后并没有其他人跟上,这才镇定了神色,压低了声音狠声道:“陈玉池在里面,给我狠狠地教训他!”
“是!”
紫雨神色一凛,陈玉池对长安和垂涎她早看在眼里,早就想教训这无耻之徒,却不想今儿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但看长安的衣着神色,显然是没有吃什么大亏,这才放下心来,牙齿咬合着道了一句,“小姐放心,我定让他狠狠记住这个教训!”
“别打死了,留他一命,之后扔回他自个儿苑子里去!”
闹出人命的事长安可还不敢做,虽然陈玉池有千万个该死的理由,但人贱有天收,她就看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紫雨入了花厅套上了门栓,长安在屋外理了理衣衫正了正神色,开始还能听到陈玉池的一声惊呼,后来想必是被堵了嘴,只能听到闷响的呜咽,她遂呼出一口长气,迈着步子向正屋而去。
处理了手上的事务,陈玉涛是在半下午才赶回了陈府,这和离请旨之事不过昨日长安才说起,没想到今日里便真地登上门来,他还没时间告诉陈老夫人这一切始末。
坐在陈老夫人苑里的正房,只听得她一句句念着那嫁妆之事,陈玉涛终于烦了,沉了脸色,转头道:“她的嫁妆一分不少地退给她,若是用了哪些,坏了哪样,全都折了银子赔她!”
“儿啊,你是犯糊涂了吧!”
陈老夫人惊呼一声,折了银子赔长安,那得赔上多少?再说夫妻再和离,也没有将嫁妆一分不少地带回的,难道这两三年里就没有一点损耗,想想都不可能。
“长安纵使有千般不对,但她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陈玉池瞥了陈老夫人一眼,“若是贪了前妻的嫁妆,别说我在官场上站不住脚,背地里会有多少人议论谩骂,难道就为了那点钱财,母亲便想儿子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哎哟,我哪能这样想?”
陈老夫只觉得掏心窝的疼,这历来钱财只有吃进去的份,哪有吐出来的道理?陈玉涛这样一说,她只觉得全身都软了一般,身后的丫环赶忙上前扶住,口中劝道:“老夫人歇歇火。”
“不是这样最好。”
陈玉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捶定音道:“我眼下就去屋里头看看,母亲快着人将她的嫁妆给抬出来,一一点算清楚,不够的再拿公中的银子贴补上即可。”
银子他不可惜,将来只要出息了,哪会赚不回来,陈玉涛想的是不能在长安跟前失了颜面,就算如今真的和离了,他也是站着的大丈夫,绝不是躲在女人身后的小男人。
“哎哟!”
陈老夫人又是一顿捶胸顿足,真想借故晕死在那丫环怀中,可陈玉涛早已经大步离去,哪里还有闲心看她的表演。
到了长安的院子,已经见得屋外堆放着收拾整齐的箱笼细软,陈玉涛黑了一张脸踏进屋去,看到忙碌的几个紫并不意外,她们也只是微微曲膝见了礼,如今是连称呼也省了。
长安便坐在正屋明堂里,一打眼便能见着,陈玉涛不由上前,微讽两句,“你来得到是快,想来是片刻也等不及了?”
长安只是淡淡抬了眉眼,经历了刚才那事,她连话也不想与陈家人多说,陈家出败类,兄妹三人都不是什么好货,再与他们有瓜葛都是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怎么不说话?别告诉我你如今良心发现,觉得理亏了?”
陈玉涛倒是冷笑一声,径直坐在了主位的另一张椅子上,这好歹还是在陈家,他一家之主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有些人多说一句,我都觉得糟心。”
长安冷冷的目光扫过陈玉涛,她心里本就因陈玉池那事憋着一肚子火,此刻哪里听得陈玉涛的这番冷嘲热讽,遂只道:“希望你过来是同我讲你母亲归还嫁妆的事,一切事情办好了,我立马便离开陈家,省得大家两看相厌。”
“沈长安,你这嘴里就是吐不出什么好话是吧?”
陈玉涛脸色一时之间变的铁青,气得衣袖一拂,桌上成窑五彩瓷胎的盖蛊茶盏便是应声而落摔得粉碎,淡黄色的茶水溅了一地。
长安只是扫了一眼,抬头淡漠道:“一只碎了,一套便也毁了,留着也是碍眼,待回清算嫁妆时,请陈老爷补上这一套茶盏的银钱。”
长安倒也不是刻薄,只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陈家人是三分颜色都能开染房,她也不想陈玉涛再有什么幻想,索性就断个彻底。
“好你个沈长安!”
陈玉涛咬了咬牙,眸中怒火喷薄而出,“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绝对不会短了你一分!”
说罢,脚下一蹬,踹开了满地碎瓷,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房门,倒与正回房复命的紫雨不期而遇。
“闪开!”
陈玉涛正在火气上,大手一挥便打向了紫雨,可紫雨哪会是被欺负的主,一个闪身,勾脚一带,立时便让陈玉涛摔了个狗吃屎,院里丫环婆子看到了又不敢大笑,只得各自捂着嘴转过了头。
陈玉涛狠狠回头瞪了一眼,却只得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办妥当了?”
长安的目光看向紫雨,后者点头道:“照小姐的吩咐,还留着一口气,扔他苑子里枯井旁了。”
“嗯。”
长安顿觉解气,又唤了紫琦来问道:“东西可收拾妥当了?”
“最后一个箱笼收拾好了,紫云他们正抬到院子里去。”
紫琦点了点头,恭敬地立在长安面前,刚才陈玉涛离去那一幕她也见着了,不由笑了两声,暗暗对紫雨竖了竖大拇指。
“东西让人都抬上,咱们去前面点算嫁妆。”
刚才的那一身衣衫长安早已经换下,紫鸳又给她梳了个丛梳百叶髻,插了支玉蝶流苏步摇,左右鬓间又压了两朵翡翠花钿。
长安缓缓站了起来,配上这身清丽的装扮,又因为终于能摆脱这糟心的一家人,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
至于那支扎在陈玉池身上的鎏金镶红宝的簪子,长安也让紫雨给远远地扔了,沾染了畜生的血戴着便没好兆头,不如不要。
当时她使得急,只知道扎中了陈玉池,却不知道伤到他哪里,后来紫雨才告诉她是伤到了肩膀,扎得挺深,拔出来便是个血洞,还噗噗地直冒血。
死不了就行,这也是他的报应!
长安携着四个紫赶到前院时,几个管事的婆子正指挥着家丁下人将东西一一给放好,陈老夫人则在一旁坐着,哼哼歪歪,满脸的哀伤不舍,似乎看着这些东西一一离开库房,再被沈家的人抬走,她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了一般,滴血都是轻的。
长安倒未理会陈老夫人的无病呻吟,让紫琦几个依着嫁妆单子一一点算清楚,到时候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她自会最后再同陈老夫人理论。
紫雨搬了张凳子给长安坐着,她便与陈老夫人对坐而望,中间隔着山海一般的嫁妆,似乎还依稀可见曾经的风光,只是再好的宴席也终会落幕,这份萧索与悲凉长安转化地很好,早换作了对未来生活的畅想。
既然是嫁妆,那便是出嫁女儿的私产,不管是被休弃还是和离,夫家是没有道理侵占的,娘家自然更不可能,除非她死,否则这些东西都是她一个人的。
背后有这丰厚的经济基础,回到沈府她也不怕了,若是沈老夫人与谢氏容不下她,她也可以自己在外开个女户,只是名头没那么好听罢了,但在这之前,属于她母亲及二房的东西她是必定要讨回来的。
紫琦她们几人分头行事,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点算完毕,缺了哪些也记在了本子上,此刻正一一念给长安听,“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一架、紫檀座掐丝珐琅的兽耳炉一座、官窑粉彩景泰蓝茶盏一套,青莲绒银丝鹤氅一件,仙鹤腾云的大黄铜盆一个,烟灰色穿蝶海棠地毡一张……”
紫琦的声音不小,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到,陈老夫人一边听一边抹汗,最终忍不住高声喝了一句,“不用念了,这些东西不小心被我给使坏了,当初你也是我媳妇,这婆婆使儿媳的东西也是应该,长安,这你都还要计较?”
陈老夫人还想最后打一次感情牌,虽然陈玉涛说了折成银子赔给长安,可能省就省,再说今日里损失了这么多好东西,怕在她有生之年都补不回来了,想想便心痛难当。
“老夫人此言差矣!”
长安摇了摇头,淡然一笑,“媳妇孝顺婆婆本是应当,可那也是指我自己愿意给您的,那些个也就罢了,我可没让紫琦记在帐上,但如今这些……可是老夫人不请自拿,也从未知会过长安一声,这算是什么性质,可真不好说。”
话到最后,长安似叹惜般地摇了摇头,周围的下人群中顿时便有了小声的议论,陈老夫人红了脸,扯长了脖子道:“哪有你这般做人儿媳的,即使如今和离了,留一些东西在婆家做念想岂不更好,世人知道也会夸你大方识体,没得这般斤斤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不劳老夫人操心。”
长安冷然一笑,“当日陈大小姐借我的衣服首饰也不在少数,他日若嫁得贤婿,这些就当我这个曾经的嫂嫂为她添妆!”
回了陈府长安便知道陈玉清已经被送去了城外的慈云庵念佛吃素,其实这对她也是好事,这般恶毒心肠不好好洗洗,他日真的嫁了人可有的她受。
“你,你,你……”
陈老夫人气得全身颤抖,肥胖的手指指着长安,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长安不说话还好,说了两句,却是将她们母女给一起贬了一通,让人颜面尽失。
“好了,折合成现银多少,你报个数吧!”
陈玉涛一直在屋内旁听,此刻也坐不住了,一撩衣袍便跨了出来,满脸怒气地望向长安。
也是,有这样的家人本不是他的错,但长安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揭了陈家母女的短,即使下人们面上不说,背地里乱嚼些舌根,再传来传去,让人知道他的母亲妹妹竟然是这般小家子气贪人便宜,他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紫琦转头与长安低声商量了一阵,这才看向陈玉涛,大声道:“库房里的东西本是全新,但小姐大度说是毕竟也过了几年,便折算一半现银,一共是一万三千七百两,那就有劳陈老爷补上这笔款子了!”
“什么?一万三千七百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陈老夫人又是一声惊呼,那些东西哪里就那么值价了?若真是如此,她还不如不藏起来,直接还给长安了事。
可此刻哪里还有人管陈老夫人这无关痛痒的抗议,陈玉涛铁青着脸,使人拿了银票交给了紫琦,这才看向长安,步步逼近,沉了声道:“你沈家,还有沈长安带给我的一切,陈某必定会牢记在心,山水有相逢,沈长安,咱们走着瞧!”
长安只是淡淡地扫了陈玉涛一眼,或许这便是失败一方最后的几声呐喊吧。
若是陈玉涛真能东山再起,她还能高看他几分,可惹上了敏怡郡主,再想要脱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更不用说后来登上陈夫人宝座的那位,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想到这,长安不禁有几分可怜陈玉涛了。
*沈老夫人的震怒*
虽然长安这趟回陈家搬嫁妆调用的都是二房年轻力壮的家丁再并上一些有力气的粗使婆子,但这么大的阵仗回到国公府里,不惊动府里的人是不可能的。
这不,长安这边不过才吩咐完紫琦将这些嫁妆先锁进库房,天色晚了,明日再细细清点入册,那边厢便有丫环来传了话,说是沈老夫人有请。
沈平是一直侯在二房里,也是最先见到长安的人,照他的想法,这次去取回嫁妆他也该一同前往,只是长安走的匆忙,也特意留了话让他静待家中,可这一天呆下去难免多了几分烦燥。
如今又听得沈老夫人传了长安,沈平心中又是焦急,就怕老夫人责骂女儿,不由道:“为父陪你一同过去。”
“祖母想来也只是问问原由,本来便应该禀报给她老人家知道,如今索性一并说了。”
长安点了点头,与沈平便向着沈老夫人的苑落而去。
“你不是不知道你祖母的性子,这事她若提前知道还好,但如今却是先斩后奏,就怕你祖母这气头上来……”
话到这里,沈平又是一声长叹,忤逆父母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却又不想长安吃了亏,再说这沈老夫人从来便不待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这样的传唤,若只是得到一顿排头那也是轻的。
“父亲也是这样说,依祖母的性子,若是我提前说了,还哪里能成事?”
对沈老夫人便只能是采取这样的做法,大家长做惯了,凡事都想要拿捏决断,老夫人这样的性子太强,岂知日子是别人自己过的,哪能事事顺她的心呢?
再说,走出这一遭,长安也是为了整个沈家考虑,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不会后悔。
“哎!”
沈平无奈,却也转头问了一句,“陈家的人没有为难你吧?就算钱财上损失一点也就罢了,可别真结了仇!”
沈平到至今也未想通长安怎么突然便要同陈玉涛和离了,他以为他们一直是好好的,可儿女长大了,他们的心思他又怎么猜得透?
为了亡妻生前所说过的话,他到底是又纵容了长安一次,作为父亲,这样的溺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长安却是笑了,“如今既然已经和离,我便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手中又握有圣旨,他们怎么敢对我不敬?父亲多虑了。”
“你说没事那就好。”
沈平拍了拍长安的手背,两父女又相携着向前走去,沈平却突然感叹一句,“为父也不知道还能看顾你多久,若是将来……”
“父亲自然是长命百岁,能够看顾女儿一辈子!”
长安自然知道沈平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怕自己百年后她留在国公府会受欺负,真到那个时候,她会自谋出路,再说上还有兄嫂,相信她的日子也不会那么惨。
“女儿,”沈平倏地停下了脚步,郑重地看向长安,“从前为父以为你懵懂,但如今却知道你是通透的,即使走出了和离这一步,也相信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为父却不愿你一生孤苦,将来若是有合适的男家,这再嫁也不是不可。”
京城中再嫁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最多嫁的门楣放低一些,沈平可不愿意女儿一辈子独身一人,白白蹉跎了青春。
即使陈玉涛不合适,那总能碰到自己喜欢的,再说自己女儿条件也不差,如今更是摆脱了弱病缠身,只要再精心调理一番,将来生儿育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看着长安便是觉得哪里都好,秀外惠中,知书达理,既有她母亲的美貌与聪慧,又多了一份勇敢与坚强,在这一点上,他是颇感欣慰的。
“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
饶是长安再有准备,也被沈平突然的话语惊得有些慌神,忙垂了头掩住面上的一片嫣红,这事再怎么也该是女眷里面说的,她没有母亲,大伯母自然也不会看顾她,怕是父亲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这样直接与她说道。
再嫁,她真没想过!
她的上一段婚姻已是如此,她又怎么能让自己再跳进另一个牢笼,女人不嫁也挺好,谁又有她母亲这般好运能遇到只爱她一个的男人?
后宅里各方争斗,婆婆、妻妾、妯娌、小姑,真是累人又闹心,容颜未老恩先断,这些事她见得多了,又怎么能天真地希冀能依靠着男人的宠爱活一辈子?
当然这些话现下她还不敢对父亲说,只怕换来更深一层的忧心。
“我知道这话不该由我来说。”
沈平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劝道:“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好,你大哥如今已是娶了妻的,我膝下便也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再不好,为父这余生怎么能安?”
不好直接回拒了沈平,长安只得低着头闷闷地回了一句,“这事也只能看缘份。”
“天下好男儿还是多的,你且放眼看看,可不能被一颗老鼠屎便熏坏了眼!”
见得长安有些许松动,沈平不禁开怀,他就怕女儿最后钻了死胡同,认为女子再嫁不好,情愿孤独钟老。
“噗!”
长安没忍住,不禁捂唇笑出声来,沈平的形容太贴切了,陈玉涛不就是那一颗老鼠屎吗?
笑完后,不期然的,那双黑眸又跃入脑海中,她不禁微微一怔。
她记得今早出门时便在大门口遇到了秦暮离,他今日便要离开沈府了。
那时,她正坐在车驾上,而他正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身玄身长袍,英姿挺拔,气势凛然,惹得一众丫环们芳心乱颤,连紫云上车时都不小心磕了头,可见得他魅力有多大。
她撩了车帘向外望去,与那双子夜星眸不期而遇,他点头示意,唇边的浅笑一闪而逝,侧身纵马时,石青色的连环双扣在腰间飞扬而起,长安忙不迭地放下了撩子,只觉得双颊滚烫一片,不由想起当日剑曲相合时的默契与快意。
她如今是刚刚和离之身,前夫家有嫁妆事宜待办,家族里更有一大堆麻烦等着她,这个时候,她怎么能生出这种小女儿的心态?
即使只是一瞬,那也是要不得的。
秦暮离即使有种种不好的传闻,再怎么说也是开国公府的嫡子,就算将来他要娶某一个姑娘,也绝对不会是她这再嫁之妇!
更何况,据她所知,上一世秦暮离是终身未娶的,虽然令人可叹可惋,但也许这就是各人的命。
不敢再胡乱作想,长安连忙拉回了思绪,却又不想沈平看出端倪,转移话题道:“长公主的提议……父亲考虑得如何了?”
初向沈平提这事时,长安也以为他会略一思索便答应,却没想到父亲迟迟未有决断,若是对长公主那边失了信,这事倒真不好说了。
“这事可真不好办!”
沈平看了一眼长安,眸中尽是为难,女儿不在朝中,自然是不知道时局的混乱。
皇上年纪大了,却至今还未立储,朝中遂也分成两派,一派坚持立嫡,另一派坚持立贤,他逐渐淡出朝堂,就是不想卷进这党派之争。
而长公主却是支持皇后的,也即是立嫡,若站对了地方那还好,若站错了恐怕依附着长公主一方的都会受牵连。
如今他若是答应了长公主前往澜州平定匪患,即使掩藏得再好也不会做得无声无息,必然会有风声传进京城,那么他尽力撇开的这层关系,苦心经营保持着中立的位置可能便会因此而动摇了。
他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入了朝堂,却也不得不多想想时局形势,哪能一味地只知道蛮干呢?
“父亲可是顾虑着朝中派系之争?”
沈平虽然有他的顾虑,却不知道长安漂泊一世,早已对世情看透,大周皇朝帝王更迭虽然有一定的波澜,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嫡系独占鳌头,长公主支持皇后也是站对了地方,安稳富足地活了一世。
所以,此刻他们向长公主靠拢也是绝对不会错的。
即使不是这样,有沈老夫人与长公主的这层关系在那,沈家就是想保持中立,独善其身也不容易。
“你也知道?”
沈平有些惊讶地看向长安,随即反应过来,“难不成是从前陈玉涛和你说的?”
陈玉涛虽然人在工部,但对于朝堂风云不可能不把握,看风行事,这历来是一众官员的行为准则。
“父亲忘了,女儿近来本就与长公主走得近,这些事情自然便打听到了几分。”
长安淡淡摇了摇头,陈玉涛怎么可能与她说这些,不管是朝堂还是私下里做的事,他都是捂着掖着,哪里可能会说与她听?再说他们也没到那层亲近的关系。
“既然这样,你还……”
沈平摇头一叹,储位未定,这就立马站了阵营,若是将来有了变数,沈家该如何自处?
“父亲真是多虑了!”
虽然不能告知沈平实情,但长安不免轻声劝道:“如今皇上还是壮年身体硬朗,立储之事言之过早,长公主又是他姑母,在皇室里到底是说得上话的,咱们又搭上了这一层亲戚关系,若是长公主真的求到了祖母那里,祖母发了话,父亲还能违抗不成?”
“罢了罢了,你说的都在理。”
沈平挥了挥手,挤出一丝笑来,“别的不说,就看在长公主为你求了这份旨意,离了陈家,如今我女儿面上也有了笑容,这身子也好了不少,你能好了父亲便知足了。”
“多谢父亲体谅!”
长安退走一步,袅袅地对沈平施了一礼,眸中噙着泪水。
他们父女俩本不需要这般客气,但是她不知道还能怎么样表达自己心中对父亲的歉意,这事因她而起,相信不久之后也会因她而终。
办好了这件事,与长公主有了交待,她便再不管其他,只花心思好好地将二房的庶务给管起来。
沈平扶起了长安,在心中一声长叹,俩父女遂也不再多言,快步向“拢翠苑”而去,那里相信正有一场风雨等着,说什么他们父女也要携手而过。
“拢翠苑”正屋里气氛是一片压抑,沈老夫人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喜怒。
谢氏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间或给沈玉环使个眼色,让她遣人去屋外看看,这长安怎么还未到。
做错了事,正经该承受沈老夫人怒火之人却是姗姗来迟,让她这个做媳妇的在这里担惊受怕。
虽然主持沈家的中馈已有几个年头,但谢氏还是有些怕沈老夫人这个婆母,若是老夫人怒了,恐怕她也免不了吃排头,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心里亦发对长安憎恶几分。
“二老爷与三小姐一同到了。”
黄玉脚步快地进来禀报,黄莺连忙打起了帘子。
谢氏一瘪嘴,沈老夫人明明传的是长安,这沈平一起过来算什么理?难不成还想要为女儿撑腰,顶撞母亲不成?真正是可笑!
沈玉环在一旁垂首,她是想忍住心里的欢快,却不得不绷着一张脸。
陈玉涛终于摆脱了长安,眼下也是单身一人了,她正在算计着有怎么样的机会才能让他们俩人紧紧地绑在一起,共享鱼水之欢。
沈平扫了一眼屋内的情景,当先便给沈老夫人见了礼,长安正要跪下,便听得沈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做的好事!”
话音未落,斗彩莲花的瓷碗便向长安飞了过来,沈平出手一挡,瓷碗是挡住了,“嘭”一声落地,却是溅了长安一身的茶水。
“母亲息怒!”
“祖母息怒!”
这下沈平与长安齐齐跪地,长安垂首不语,只能任浅黄色的茶渍渐渐渗透衣裙,却听得沈平在一旁道:“母亲要怨就怨我,这事儿子早便知道,只是未向母亲禀明,实在是怕您担忧!”
“怕我担忧?”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目光扫过沈平,最终却是凝在了长安身上,“怎么着,如今寻了你父亲来,就以为我不敢责罚于你?”
“孙女不敢!”
长安应了一声,声调极清极浅,但却不见半丝怯懦,有的只是恭敬。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老夫人冷冷一笑,嘴角边撅着一抹嘲讽,“如今这和离之事你都敢私下求了长公主,来个先斩后奏,你还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中吗?”
或许与陈家的联姻从始至终便让沈老夫人不甚满意,但这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可不仅仅是牵扯到一个人,陈家势弱,她可以不在乎,但若是他日换作别的门庭,长安也敢如此做,那将沈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虽然沈老夫人如今不掌中馈,但到底是沈家女眷中最高的辈份,长安这样冲动行事,连个禀报和商量都没有,她把婚姻当作了什么?
怪不得长公主到了沈家后便一直与长安有所交往,沈老夫人还真以为是这个表姐看重了她这个孙女,却不想是为了这等事……
思及此,沈老夫人心中对长公主也有了一丝怨尤,即使长公主身份再尊贵,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竟然管到了她孙女的婚事上,当她这个祖母不存在吗?
“和离之事已成定局,祖母是责是罚,长安绝无半点怨尤。”
长安淡淡地说道,走到这一步她不后悔,跨过了四海汪洋,跃出了无底深渊,她相信只要用心经营,未来必定是一片坦途。
“长安,这事是我应允了的,与你半点干系也没有,如今长辈说话,哪里有你小辈在面前逞能的?!”
沈平瞪了长安一眼,面色多有斥责,但唯那双眸子却透着担心。
沈老夫人即使不喜欢长安这个孙女,但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多有包容的,沈平是想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能累了女儿,再说她那个身子骨,怕也经不起多少磨难。
沈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咽在胸口,指着沈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这个儿子护了媳妇,如今还来护女儿,真是让她百般地不如意。
谢氏见着这情景,不由扶着沈老夫人坐下,这才转向沈平,正色道:“二叔,不是我说你,长安这样的做法你认为妥当吗?不明不白地便与陈家和离了,说出去那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面,你还在这里袒着护着,难道认为老夫人会欺负一个小辈不成?”
沈平抿了抿唇,看向沈老夫人,“儿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不想和离也离了,唯今之计是将这事小事化了,相信过段时日也就淡了。”
“二叔说的倒容易。”
谢氏冷哼了一声,“那么多抬嫁妆在国公府搁着,长安也和离回了娘家,迎来送往的人都看着呢,平添了多少口舌,老夫人再看到长安,岂不更是添堵?!”
谢氏头脑转的也快,长安如今这样不声不响地回了国公府,凭空地便让她有了危机感,她毕竟还管着二房的帐目,到时候长安若是要和她夺权,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所以,谢氏自然是希望长安不回国公府的好,再说一个和离的女子,若是娘家容不下,在外另辟院落的也不是没有。
“大嫂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的女儿还不能住在自己家里了?”
沈平对谢氏这话便有些不满了,什么老夫人看着添堵,怕是她心中自己堵着吧。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是一心为老夫人着想,二叔可是冤枉我了。”
谢氏在一旁叫屈,就着丝帕沾了沾眼角,有些可怜兮兮地望向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面色阴沉,目光却是紧紧盯着长安,话音冷厉,“怪不得你平日里都不回娘家,这次一住便是这么多时日,想来是早打好了这个算盘,借着娘家当跳板!”
这话一出,沈玉环不由心虚地抖了抖,她最近也在娘家住了许久,沈老夫人不会有什么联想吧?再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长安,勉强上前了两步,对沈老夫人说道:“祖母,或许这事也不能全怪三妹,若是那……若是那陈家人做得太过,三妹妹想要和离也是正常,再说二叔的担忧也有道理,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能过得好,祖母自然也是心疼孙女的,这是您的慈悲,可却不是谁都明白,看看您这一脸怒火的,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是在责难三妹呢!”
沈玉环当真是摸顺了沈老夫人的性子,连劝说的话也讲的很艺术,看着是像在为长安求情,可却是把老夫人捧了一道,那是担忧孙女的祖母,可不是不问情由只顾着颜面便一通责难的蛮横老太太。
沈玉环这话虽然说是微微顺了顺沈老夫人的心,但谢氏却是一脸诧异,她这个女儿不是向来与长安不对盘,如今竟然能为长安求情,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长安的唇角却是微微翘了一些,沈玉环到底还是有几分明白的,她与陈玉涛如今真的和离了,恐怕这个二姐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还是你最明白祖母的心!”
沈老夫人对沈玉环伸出了手,她连忙上前握住,趁势坐在了榻前,殷殷道:“祖母向来便不喜欢陈家的人,如今彻底断了岂不省事,没有那样糟心的亲戚,咱们姐妹几个在娘家也能更有脸面。”
沈玉环也是明白人,她爱陈玉涛是一回事,但嫁入陈家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和陈玉涛保持着那种关系,也能生育他的孩子,但却不能是在陈家。
这样的小门小户,虽然挂着状元的名头,可将来的前程恐怕是不行的,哪有她抚远公府媳妇这样的身份有脸面?
“话虽是这样说没错……”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渐渐陷入了沉思,谁也不敢惊动她,半晌,才见她抬头道:“二丫头,若是每个孙女都能有你这般明白事理,那祖母能少操多少心啊!”
这话明显是说给长安听的,沈平叹了口气,但到底没再说什么,看沈老夫人那模样,怒火是渐渐平息了。
长安却是在这时重重地给沈老夫人磕了头,伏首道:“孙女亦知道祖母的关切之心,如今惹得祖母不快,是孙女的错,未免之后京中流言四起,孙女想暂时陪同长公主下澜州,需得一段时日不在府中,望祖母保重身体!”
沈老夫人却只是一声冷哼,长安敢这样说,怕是早已经同长公主商量好了,她能说什么,难不成还拦着不许她去吗?
走了也好,如今闹出这等事来,她看着便心烦!
“母亲,儿子不放心长安,这一趟也陪着走一遭。”
长安说出这话来,沈平立马便接了上去,这是他们已经说好了的,事到如今,也不能更改了。
“这可巧了,你们倒当真是父女情深!”
沈老夫人声声冷笑,目光如炬射向长安,“虽然这和离之事我如今管不了,但你不告长辈私自而为视为不敬,我便罚你在祠堂里跪上一晚,你且自己去好好想个明白!”
其实这样的处罚照谢氏来说是轻了的,只是沈老夫人看在沈平的面子上也不想多责罚了长安,真得罚得狠了,未免母子离心,沈老夫人还是把握着分寸的,再说还有长公主的脸面在里头,她就更要思量了。
沈平一焦急还想再求,却被长安拉了一把衣角,只见女儿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又是对着沈老夫人重重一磕首,口中念道:“谢祖母!”
此话一出,便成定局,看着长安被黄玉给带了出去,沈平是一脸心痛,却又不好再说什么,眼见着沈老夫人又吩咐严妈妈任何人等都不许探望,否则责罚加倍,他这才摇头一叹,沉着脸告辞而去。
沈玉环抿了抿唇,忍住心中的得意,眼见长安受罚,她自然心中是畅快的,谁叫长安这次回府事事都压着她一头,沈玉环早就心生不快,若不是顾忌着自己的把柄被人给逮着,今日里她才不会为长安说话。
谢氏心里不停地算计着,但嘴上却吩咐着丫环收拾这屋里的狼藉,沈老夫人只是半眯了眸子躺在榻上,她自然不会是真的关心长安,甚至连长安与陈玉涛和离的原因是什么她也不想知道,过程不重要,她在意的只是结果。
国公府的女儿不说从来没有过被休弃之人,就这三代里连和离的也没有,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好听吗?
长安如今开了这个头,让沈家以后未嫁的女儿怎么办,就算嫁出去的几个怕也会惹得婆家猜疑,京城里人多口舌杂,别人又会怎么想,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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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出行生变,旅途结缘
十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白日里天气还尚晴,夜里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泼秋雨一泼凉,虽然跪在碎蓝花的软蒲团上,但到底身上的衣裳太过单薄,又浸了茶水,长安只觉得一阵阵发凉。
蝙蝠流云的乌木桌案上燃着金刚手佛陀黄铜炉,已经燃尽的香灰在炉中明灭闪烁,梆子已经敲过三响,长安听到屋外脚步声渐去,想是守门的婆子支不住进一旁值夜的抱厦里头睡觉去了。
严妈妈是遵照着沈老夫人的话没有允许任何人探望,在这个家里,老夫人的话就是权威。
傍晚时分,长安恍惚中听到过紫琦紫云的声音,也听到了不远处父亲的沉沉叹息,可那紧闭的大门仍然没有开启,夜里连光都不透,五指一伸尽是一片漆黑。
不过是受一晚的罪而已,其实这也没什么,沈老夫人总要想到办法让自己消气,不责难她,恐怕连谢氏都有意见。
只是她这身子,跪一晚,怕是要着凉了,就怕这去澜州的行程也要因此而耽搁了。
长安虚弱地笑了笑,挺直的背脊慢慢弯了下来,双手撑在身前,有些虚弱地喘着气,能与陈玉涛和离,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如今也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撑过了这一晚,这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突然,木门“吱嘎”一声开启,在静夜里尤其分明,长安诧异地转头望去。
屋外的一缕微光打了进来,照到来人的脸庞,她心中一安,不禁微微扯了扯唇,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小姐,您受苦了!”
来人正是紫雨,也只有她的手脚能避过那些值守的婆子,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说话间,紫雨已将桌案上的蜡烛点燃,又将自己带来的羊毛毡子披在了长安的身上,在一旁铺了软棉褥子,转头道:“小姐快来歇歇吧,折腾了大半夜,您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是父亲让你来的吗?”
长安扶着紫雨站了起来,只觉得两个膝盖都跪到麻木了,一动便是针刺一般地疼。
她倒不是愚忠愚孝之人,真的跪上一晚,怕是她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要亏了下去,病一场还是轻的,再补上来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了。
“老爷不放心小姐,彻夜未眼,如今小姐在这跪着,房里可没一个人睡得踏实。”
紫雨手脚利落地扶了长安坐在褥子上,又将带来的食盒揭开,顿时一阵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她一勺一勺喂着长安吃,一边道:“这是紫鸳煲了三个时辰的人参鸡汤,小姐喝了补补元气。”
长安点了点头,一勺接一勺地喝着,实在是肚中空空如也,如今吃什么都是美味,说上两句话她都觉得心力不足,是该补充一点食物和体力了。
胃里灌进热热的鸡汤,身下坐着软棉褥子,身上又披着羊毛毡子,长安顿觉着好了大半,又见着紫雨撩起了她的裤管,抹了药酒一遍一遍地揉搓着她的膝盖,心中不由浮上阵阵暖意,笑道:“我也没这般娇弱,如今一切都熬过去了,我心大安,这点苦算什么。”
“小姐……”
紫雨默了默,却未再说什么,只是专心着手里的活计。
“天亮之前你便离开吧,免得守门的婆子回来瞧见了。”
长安又细细叮嘱一番,借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忍不住眯眼打盹,能缓缓精神头也好。
紫雨应了一声,遂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才将东西收拾妥当,再唤醒了长安,又猫着腰出了去。
天亮时,是严妈妈亲自来放的人,紫琦与紫云早已经让婆子抬着软轿在门口侯了多时,给严妈妈塞了装着银踝子的荷包,又一番道谢,这才扶了长安上轿快步离去。
看着那远去的轿子,严妈妈却是轻声一叹,连她都没想到长安竟然是这般硬气,说和离就和离,面对老夫人的震怒也能沉得住气,挨罪受罚吭都不吭一声,从前软弱怯懦的三小姐完全不见了,恐怕这国公府也会因为她的回归而掀起一场新的风浪。
长安这次受罚长公主是不好出面的,毕竟因为这次的事也让长公主与沈老夫人生了嫌隙,再出面干预别人的家事,即使是长公主怕也说不过去。
所以长安回了“衡芷苑”后,长公主也只是派人来看看,顺道问问身体是否有碍,会不会耽误去澜州的行程。
幸好紫雨半夜潜进给长安送了东西,不然依她的身体状况,此刻一定是卧病在床了,虽然如此,但也受了些凉,不过歇息三日喝些汤药便也无碍了。
长公主听了心下大安,这才着人安排出行事宜,十月底便准备离开沈府,前往澜州,因为这一趟出行是坐船,若是时间再往后推迟,河面结冰就难行了。
王治在这期间也来与长安辞行,秦暮离不过先行一步,他在准备后绪事宜,如今也是时候前去接应,便也不多留了。
长安与陈玉涛能够顺利和离,王治心中悬着的大石遂也放下,他的表妹年轻貌美,又是那样温婉的性子,想来今后定能再寻一门和美的姻缘,总之怎么样都比陈玉涛好,他也便不再担心了。
沈玉环终于回了抚远公府,想是知道长安与陈玉涛再无可能,她也了了个心愿,婆家的地位还是要稳固的,她这段日子不在,那几个姨娘还不闹翻了天,也是时候重振她主母的威严了。
对于国公府与陈家断了姻亲这事,因为当事人都没回应什么,大家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倒也没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再说长安又是闭门不出,真有糟心的话还没到达“衡芷苑”的门前便自动被屏蔽在外了。
也幸好念叨这八卦的人还没有真正热起来,京城里又发生了另一件大事,那便是青阳侯世子突然之间殁了,这事来得快来得蹊跷,敏怡郡主一下子成了寡妇,比起长安这一桩低调的和离,青阳侯府一时之间门庭若市,大家遂将矛头指了过去,沈老夫人在担忧了一阵之后也终于放下了心来。
即使沈老夫人心里再怨长安,也得顾忌着如今长公主还在府上呆着,罚也罚了,骂也骂了,若她对这个孙女再多有苛责,怕是连长公主也有话要说了。
沈老夫人就不明白了,长安这样一个女子哪就能讨了长公主的欢心呢?平日里闲来聚聚聊天赏景,只要有长公主在的地方,似乎也必定要唤上长安,就像俩人真正结成了忘年交一般,让人感叹之余又不免生出几丝疑惑。
再说长安跟着去澜州躲风头也罢了,沈平以护女之由也要跟随前往,沈老夫人更觉得蹊跷,看来这一次澜州之行不简单,她便静观其变吧。
眼看着出行的日子近了,这次去澜州也不知道要呆多久,紫琦连冬日里的衣服都给她一道收拾了,什么大毛衣服、羽缎鹤氅、风帽、斗篷,还有长安出嫁时做的两身狐狸皮袄,样式和面料看着还是簇新,从前长安在陈家终日卧在床榻上也没什么机会穿,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京城的流行趋势至少比地方上要超前几年,穿到澜州去也不怕会过时。
说到她的嫁妆,除了当时嫁到陈府去的大件家具没有带走完,连陈玉涛折现补给她的现银,长安合计了一番,钱财连同物件至少还有八万两,这对一年十两银子用度的普通人家来说已经算是天文数字了。
大件的古玩瓷器都在库房里锁好了,并一一登记造册,其他的布匹料子有缎面、绒面、绫罗、刻丝的,除了自己做了几身新衣外,长安又选了些不打眼的让四个紫也做了几身,再送了一些给高妈妈,就算她们平日里舍不得穿,留待着嫁了人后也是一样的。
这些料子虽然是上好的,但搁久了总会过时,几个丫环也不敢让她们穿得太出挑,若是出了门,看着那一身光鲜与主子都不差不了几分,那可是真正打脸的事。
即使长安自己不介意,但也要顾着别人的眼光,若是真的被人挑了错处,那倒不是对四个紫好,而是害了她们,这一点长安也是有分寸的。
十月二十八,沈老夫人设宴为长公主饯行,长安父女自然也在席上,只是分男女而坐,自家亲戚,也就没有隔了屏风,连沈明珠、沈玉环也回了国公府。
同坐一桌,即使再不待见也要维持风度,沈老夫人这一点便做得很到位了,连斜眼也没瞥长安一下,尽和长公主把酒言欢,诉说离别之情了。
长安便挨着沈玉环坐,见她脸色不太好,心中正纳闷,却听得另一边沈明珠低声说了几句,“你也别往心里去,就算那凤姨娘生了个男孩,你是正经嫡母,抱过来养在自己名下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那个死狐狸精,生了男孩还好,若是到时候生了个女孩,看我怎么整死她!”
沈玉环咬了咬牙,恨声声地道,生个男孩自然是母凭子贵,即使是个姨娘,在抚远公府也能有几分脸面了,但生个女孩那就是赔钱货,谁还会去管一个庶女,到时候凤姨娘便任由她拿捏了。
原本沈玉环在抚远公府时,对傅明河睡了哪个丫环姨娘自然是心中有数,睡了也就睡了,她不介意,只是要越过她之前有了孩子,那便是不行的。
没想到她才在娘家呆了没多久,那个凤姨娘便贿赂了送避孕汤药的婆子,又和傅明河胡搞瞎搞,这才很快有了身孕。
对于没有子女的傅明河来说,这次也顾不得是嫡是庶了,对凤姨娘那叫是一个郎情妾意,看得她恶心死了,就连她婆婆也发了话,这一胎得好好养着,若是有什么不是便要寻她的错处。
可恨沈玉环早就想一棒子打死凤姨娘,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是她对凤姨娘有丁点不好,那就有虐待未出世庶子的嫌弃,气得她只能将怒火发泄在那送汤药的婆子身上,直打了个半死,全家都跟着一同发卖。
这也是给屋里的下人敲个警钟,谁还敢趁她不在的时候动手脚玩计谋,那婆子一家的下场就是大家的榜样。
“这也是你的不是,怎么不花心思多留住相公,早些生下嫡子在婆家才能有地位,不然你婆婆岂能站到姨娘那一边去?”
沈明珠叹了口气,她这是在教沈玉环道理,她毕竟已经育有一儿一女,在婆家的地位算是稳固了,做人媳妇有多难她不是不明白,可就不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沈玉环还有时间在娘家一呆便是这许多时日,难道只是为了和长安呕气,这也太看不开了。
想到长安,沈明珠不禁眼风瞟了过去,对这位,她心里更是有一千个疑问,怎么这好好的就和离了,她出门去便有好多太太夫人旁敲侧击地问,她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知道什么,她就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婚离得蹊跷,怕是整个国公府除了长安自己,谁也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和离需要勇气,和离的女子又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再嫁的门槛低了,或许会更加地不幸,长安当时想到了这些后果吗?
沈明珠也不好多问,虽然说是姐妹,但到底隔了一层,从前也不是很亲近,骤然探人隐私,即使是关心,别人又会怎么想?
索性便不问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玉环咬着唇,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若这孩子有那么好生她早就生了,从前还以为是傅明河不行,所以她才在陈玉涛身上打主意,可怎么一不喝避孕的汤药,凤姨娘便有了,看来也是她与傅明河亲近得少了。
眼下陈玉涛与长安的事情算是了断了,她要多下功夫在子嗣方面,有她在屋里坐阵,看哪个姨娘还敢乱来?
她也知道沈明珠说的在理,生下嫡子才是正经,就算凤姨娘走了好运生下了庶子,到底也越不过嫡子去,想法一定,沈玉环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
“你们两姐妹在嘀咕些什么劲?长公主还在这看着呢!”
沈老夫人沉着脸扫了沈玉环与沈明珠一眼,抚远公府那点事她怎么会不知道,见着沈玉环在席桌上那副脸色她便已经明白了七分,这丫头也不会选时候,偏偏挑在长公主的饯行宴上摆脸子,这不是找抽吗?
这也怨沈玉环自己,没什么事跑娘家窝这么久作什,姨娘们还不逮住机会窝里反了,眼下回去虽然说震住了,但造成的事实却是再也无法挽回。
就如同长安那不省心不讨喜的丫头一般,沈老夫人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沈玉环连忙扯出一抹笑来,“这不是才和大姐说了几句体己话,扰到表姨奶了,玉环自干一杯谢罪!”
沈玉环动作也利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是一脸带笑,长公主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接着将话题转向了长安,对沈老夫人道:“我这也是初去澜州,就怕路上闷得慌,还好有长安作陪,这丫头贴心又善解人意,我很是喜欢,表妹有这个孙女真是福气!”
“是表姐抬举她了,三丫头能得表姐看重,那才是真正的福气!”
沈老夫人即使心头对长安再不满,此刻听得长公主的一番夸赞,也只能笑着接下去。
倒是沈明珠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长安,“怎么三妹要去澜州?”
沈明珠不常回国公府,毕竟她那屋里事也多,还有一双儿女要照顾,哪里有沈玉环这般放得开丢得下,所以对长安要随长公主一行去澜州,她也是才知道。
长安点头笑道:“顺道散散心罢了,父亲也与我同去,如此家中长辈便可不必挂心了。”
“这样也妥当。”
沈明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出了和离这档子事,不管原因为何,当事人又怎么看得开,毕竟也要抑郁一段时日,不如离开这个伤心地,换换眼界和心境也好。
再说二伯父沈平也是个妥当人,最是疼惜女儿不过,有他在一旁照顾着,家里确实不用挂心。
“还是三妹有福气,不管何种境地都能遇到贵人。”
沈玉珠这话说得便有些酸了,她是看不惯长安,凭什么和离之后她还能意气风发,又能得到长公主的抬爱,若是再有长公主的提携,将来怕是再嫁也能寻到一门不错的亲事。
哪里像她?夫婿不爱,一屋子丫环姨娘看着糟心,喜欢的男人又高不成低不就,眼看也没什么前途了,真正是各种不顺。
长安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却是一旁的沈莹碧举起了酒杯,腼腆一笑道:“三姐就要出门,妹妹在此祝你一番风顺,早日归来!”
“是啊,三姐,到时候可要给我们带礼物!”
沈元芳也探出了脖子甜甜一笑,对于上一次长安的维护她可是记在心里,虽然从前不熟悉,但今后想来也有机会,相比那位跋扈嚣张的二姐,三姐看起来更是可亲,也让人更想亲近。
“少不了你们俩的。”
长安点头一笑,现在看来,几个姐妹里她也不总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少了沈玉环的冷嘲热讽,长安几个又小声说起话来,虽然有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但这位表姨奶也是笑得一脸和蔼,让气氛轻松了不少,席间便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宴席第二日,长公主一行便出发了,在国公府门前坐了马车,要先走一天,到京城不远的曲县歇脚,第二日正午赶到临浙的港口搭乘早已经准备好的官船前往。
这官船也是气派,在港口上一眼望去,六桅座船宽敞大气,桅帆一经拉起,迎着风猎猎作响,再打上了安平长公主的船旗,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两旁还有两艘头尖体长的广船护航,这阵势一拉开,临浙来往的船只都静待一旁,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宽敞的水道。
紫鸳扶着长安登上了六桅座船,紫雨在一旁安排打点着一应物什细软。
这次去澜州长安只带上了她们俩个,留下了紫琦紫云,毕竟她才初回国公府,或许以后还要住很长的一段时间,紫琦留着打理门户,又有高妈妈在一旁照拂,想来也容易许多,紫云虽然有些炮仗的脾性,但到底还是能说敢做的,真有什么事俩人也能商量着一番处理。
大船①38看書网,排水逐波,不比在陆地的平稳,只那一颠一颠的摇晃,就让很多没有坐过船的人吐了又吐。
长安还好,紫鸳也尚佳,倒是紫雨吐得脸色都泛起了青白,实在想不到她这样一个习武之人竟然会晕船,坐在船舱里,紫鸳忍不住地笑了又笑。
“得了,别取笑她了。”
长安笑着对紫鸳说道:“瞧她这模样今儿个定是只能躺在床上了,饭菜你便给她端过来吧!”
“是,小姐!”
紫鸳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一脸菜色的紫雨,捂着唇便出了舱。
这座船很大,住宿来说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长公主与武安侯夫妻,再外带一个白墨宸,下面一层自然也就住着长安父女,紫雨与紫鸳的小舱与长安的舱房相通,这也方便照应。
河面上吹来的风泛着一股清冽的水汽,透过一尺见方的小舱口向外望去,只见河面上浪涛翻滚,层层叠叠,长安不觉心情大好,若不是白日里船头夹板上都是行船的纤夫水手,她怕是要忍不住跑到外面好好感受一番行船时的快意与舒畅。
结果夜深了,长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终于披了外衣出了船舱。
夜色如水,大船早已经下了锚停在这一片水域,船邦子们下到了舱底休息,整个夹板上也只留了几个看守的人,见着长安纷纷行礼,也不敢多问,垂首到了另一边。
站在船头,长安攀着船沿身子向外探了探,水波还是一漾一漾的,只是这种轻微的撞击对于辛苦困乏了一天的人儿无疑是母亲的摇篮,枕着水波进入了酣睡的梦乡。
月色柔美,晚风轻拂,带来一种别样的舒适与悠闲,长安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表妹怎的还不入睡?”
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白墨宸含笑的声音在长安身后响起,她不由微微侧了身,抬眼望去。
一身绣银边的丝质白袍随意地拢在白墨宸的身上,俊眉朗目,唇角含笑,这样的白墨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随性与不羁,倒不像中规中矩的世家公子,反倒有了几分江湖浪人的潇洒与风流。
或许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只是被世俗的教条框着,长公主又在上面看着,作为世孙他如何能没有一番表率?
“表哥不也没睡着。”
长安淡淡一笑,对白墨宸她说不上有多熟悉,但至少就这几次的接触来看,他这个人并不讨厌。
“在船上又活动不开,白日里睡,晚上也睡,我这把骨头都给睡酥了去。”
白墨宸撑了撑手臂,也走到了船头,看着船底荡漾的水纹,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转向长安,目光中蕴着一抹深思。
“怎么这样看我?”
长安挑了挑眉,有些失笑,难不成她脸上多了点什么?
“表妹,你这性子实在是让人摸不透。”
白墨宸笑着摇了摇头,明明是清淡如菊的人儿,偏生又暗藏着凌厉的锋芒,行事做派果决又有主见,和离这事她一手策划,干净利索地连眼都不眨一下。
女子和离后身份便一落千丈,长安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或许她本就不介意,也或许她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嫁,随性洒脱地过一生。
这种性子若身为男儿那指不定会有一番作为,可偏生为女子,实在是可惜了。
长安只是抿唇一笑,没有接话,只听白墨宸又道:“祖母从来便没有这般对一个人示好,而对你却是多有夸赞,我看那模样,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你。”
白墨宸这话说的不假,长公主对长安确实有几分真心,但这也在大家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能帮上几分就帮几分,毕竟接下来到了澜州还要指望沈平。
“长公主抬爱了。”
长安笑着应了一声,话语不多,却是恰到好处。
“这次能劝动你父亲到澜州相助,祖母本来也未报几分希望,却是机缘巧合因了你的事才能促成,也让我有机会跟着二表叔历练一番,将来接手澜州的事务也就不再生疏了。”
长公主私下里并没有隐瞒白墨宸她与长安的许诺,直白地来说就是一场交易,但这场交易或许便关系到白家的未来,连他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文治白墨宸是不缺了,老师教导了那么多年,他有几斤几两心中自然是有数的,但武治却还需要实际的历练。
长安默了默,不由垂了目光。
武安侯与长公主只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世子,只是多年前世子出了场意外,虽然如今仍然活着,但却没有了知觉和意识,只是吊着一口气,说起来比起死也没好多少,只是在撑着时间罢了。
白墨宸又是三代单传唯一的嫡孙,武安侯若是不在了,怕长公主也会请旨直接立他为侯,世子都病成那样了,当然便不考虑了。
“说起来是那样荣耀的门庭,却也不得不处处算计才能有今日的一切。”
白墨宸说着说着不免失笑,尚了公主对白氏一族来说当然是荣耀,但白家的人便不能再在朝廷中担任要职,这便是避嫌。
几代下来的挥霍与奢华,白家只外表看着光鲜罢了,不再为将来考虑打算几分,到三代以后爵位不再时,恐怕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长安直觉地认为自己应该离去,白墨宸此刻说的话已经超出了她应该听的范围,可看着白墨宸略有些忧伤的神情,她的步子便不忍迈开。
是啊,世家大族都是注重面子的,可面子有了,里子空了,早晚也会露出原形。
长公主与武安侯也算是潇洒了几十年,如今临到老了才来为子孙后世算计筹谋,好不容易得了个外放的官职,希望这时间还不算晚吧。
“我母亲生下我便去世了,可以说我是由祖母带大的,她老人家的心思我还是能猜透几分,你父亲虽然一直行事谨慎,但如今也跨出了这一步,大家在一条船上,我们便只能希望这个队伍没有站错!”
白墨宸勾了勾唇角,悲伤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再一眨眼,他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身在侯门世家,有些责任是必须承担的,即使他向往快意的人生,但白氏宗族几百号人,他们一房又兼任着宗族族长之位,为族人谋取利益创造优良的条件,那是作为未来族长应该做的事。
再说白家的爵位虽然是三世而斩,但在他之后,白家的子孙入仕为官便不再有限制,他如今打下基础,也只是希望未来白家能够更好。
“表哥,我相信在你的治世下,澜州会越来越好,一片光明!”
长安双手叠在身前绽出一个安然的笑来,那是因为她早已经看到了未来,前世澜州的富庶便是有目共睹,不输于江南两岸,再则,白墨宸又娶了颖川庾氏的女儿,得到庾氏一族的全力支持,澜州达到了空前的繁荣,白氏一族也成为了这里分支最广子弟最多的名门望族。
*
到澜州若行得快大概有七八天的水路,在大船行到第三天的时候,迎面驶来了一首小沙船,船上人儿不停地对着大船打着旗号求助,船邦子见了便去禀报了船长,船长也不敢随便地拿主意,毕竟这艘船眼下的大老板是安平长公主,得了她的旨意他们这才敢救人啊。
船长的这一通禀报把大家都给说动了,长公主与武安侯首先出了船舱,沈平也跟了上去,长安带着紫鸳出现在夹板上时,白墨宸正从二楼的梯间步下,俩人不由相视一笑。
自从那晚后,他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即使不用言语,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长安在想,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知己?
出门在外,也不敢随意让不相识的人登船,武安侯自然是等着长公主拿主意,只见她微微皱了眉,转头对船长道:“让旗手问问是什么情况?”
“是。”
船长恭敬应是,又吩咐了旗手,一番交涉后才知道对方是过往的客船,只是不幸被水盗给截了,船上的主人家弃了财物,坐了沙船快速离开才能避过这一劫。
“怎么前往澜州的水域竟然也出现了水盗,我怎的不知?”
长公主的眉间都皱成了一字川,出行之前这样的情况都是提前打探的,临浙往澜州这一路水域向来太平,怎么会突生这种事端?
船长也跟着摇头,他跑官船也有些年头了,这条水路向来太平,突然出现的水盗也不知道是哪条来路。
“祖母,我看先救了他们上船再说,那沙船上没几个人,若真是有变故,我们也能将他们轻易制服。”
白墨宸一手撑在眉前远眺,似乎那沙船上除了三个男子外,还有两名女子,粉色的裙裾随风摇摆,只是看不清样貌罢了。
沈平看着白墨宸点了点头,他也赞成这样的提议,只是这话不好由他来说,与其在这无尽的猜想,不若将他们救起来问个明白,若是这条水域上真出了水盗,那么此行的安全便要特别注意了。
长公主一挥手,这边马上便去安排了,两旁的广船让开,不再维持戒备之态,再向那条小沙船打了旗号,他们这才敢慢慢地靠了过来。
沙船离得近了,慢慢能够看清船上人的样貌,那两个姑娘好似主仆,小姐十四五岁的年纪,着一身粉色绣牡丹花的长裙,只是裙身上仿若沾过水,显出些皱褶,还有些黄白色的浅渍,发鬓微湿,斜插的粉色宝石缨络已经掉了些穗子,有气无力地垂在一旁。
那姑娘虽然形容看着有些狼狈,但气度却是落落大方,眉眼细致,端庄秀美,一看便是出身大户人家,就连她旁边着杏色衣裙的小丫环气质也不比紫鸳差多少。
长安隐隐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眼熟,但脑中回想了一遍又觉着一下叫不出名字来。
再看那三个男人,其中一人年纪偏大,气势沉稳,唇上蓄了须,两旁的男子一个看穿着像家丁护院,另一个便是水中行走的船邦子了。
船上有人放下梯绳,五人依次而上,有条不紊,倒是没有了初时的慌乱。
待几人站定,当先那人便领着众人跪拜而下,口中念道:“草民等见过公主殿下!”
原来沙船靠得近了,那人便认得船头挂着的公主旗,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公主,只能先拜了再说。
“还有些见识。”
安平长公主扯了扯唇角,仪态万千地挥了挥手,“起来回话!”
“是!”
找到了这船上最大的领导,这五人便有了方向,除却那名船邦子有些惊讶外,其余四人倒是未显出惶惑来,只是恭敬地垂首而立。
长公主一个眼神过去,便该白墨宸出来问话了,长安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听到最后,长安才恍然大悟,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姑娘那么眼熟,原来她就是白墨宸未来的妻子,颖川庾氏十四娘,而那偏大些年纪的男子则是庾十四娘经商在外的五伯父庾维肖。
长安不由回头看了白墨宸,他神情微微有些怔忡,但眸中却并未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她心中有些纳闷,难不成这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后天养成?
前世里她只看到了结果,却不知道白墨宸与庾十四娘竟然是这样相遇的。
颖川庾氏说来也是大周十大世家之一,族中子弟仕出经商的都有,可谓是整个大周人脉经济网最广泛也是最发达的一个家族,甚至到了永泰末年还流传出了这样一句话:庾氏携手,天下我有!
可见颖川庾氏不管是势力还是人脉,都是其他世族豪门望尘莫及的。
也不外乎当时长公主会同意与庾氏结成亲家,结亲不止是个人的喜欢,更是结两姓之好,互相扶持,互相壮大,结成紧密的利益共同体,这才是根本。
其实按白墨宸的身份地位,皇上指个郡主乃至公主给他都是有可能的,但与皇室结亲,看着是荣耀了,但两代以后再回首一望就知道,族中子弟个个都成了纨绔。
既然没有了担任要职的机会,谁还会努力奋斗拼搏?
再说这些世家子弟本就是游手好闲惯了,长此以往下去,惰性一经养成,再期待他们发奋图强便只能是天方夜谭了。
“这片水域向来太平,如今怎么会出了水盗?”
沈平的目光转向庾维肖,这个男人看来沉稳有度,又是常年经商在外之人,想来说出的话也能有几分可信。
“草民也是不知,若早能预料到,如今也不会这般凄惨。”
庾维肖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这一趟他是要绕过澜州至淮州,船上一批上好的货物待销,如今半途杀出的水盗劫了货物不说,还让他们不得不弃船而逃,这都算好的,余下的被逮住的人还不知道命运几何。
“长公主,既然出了这事,我看此行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沈平转向了安平长公主,再怎么说他也负责着此行的安危,若是真出了什么变故,自己的女儿还在船上了,他可半点不敢马虎。
“好,此事有你去办,我也能放心。”
长公主点了点头,只是表情仍然凝重。
白墨宸派人带庾维肖下去梳洗整理一番,庾十四娘则被长安领了下去,船上一大把男子,也就她能和十四娘稍微亲近些。
长安让紫鸳找了一身她的衣裳给庾十四娘换上,她的丫环则穿了身紫琦的衣裳,俩人梳洗后一扫先前的狼狈,又是另一番面貌了。
“谢过姐姐!”
庾十四娘带头给长安行了一礼,不由睁着大眼睛一番打量,眼前的女子面容清丽绝尘,看着很是年轻,恐怕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梳着妇人的发髻,想来是已经嫁了人的。
“庾姑娘无需客气,我娘家姓沈,你唤我沈姐姐吧!”
长安笑着上前扶起了庾十四娘,她记得那庾维肖虽然是商人,但庾十四娘的父亲可是庾氏的族长,年少时出仕,官场沉浮这么多年,如今求了外放,在本家颖川做着正三品的府尹,算是庾氏一族最高的官职了。
“沈姐姐。”
庾十四娘端庄一笑,虽然对长安这个说法多有疑惑,但对方并未深言,她到底是大家闺秀,又怎好探人隐私。
“你这趟是跟着庾五爷回颖川吗?”
庾十四娘性子温柔,行事又落落大方,便让长安有了好感,再说同未来的武安侯夫人交好亦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回颖川,从澜州过了水路还要转陆路,庾十四娘的路途比他们可远多了。
“本是去我姨母家避暑,不过多待了些时日,碰巧我五伯父要带货往淮州去,便顺道送我回家,却不想中途遇到这等变故。”
庾十四娘也是叹了口气,飞来横祸她也不想,但如今行到此等田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要人没事便好。”
长安拍了拍庾十四娘的手轻声安慰道,却不想这一说却勾出了十四娘的伤心事,她眼圈一红,哽咽道:“水盗来得急,也只我们五人坐了小沙船逃了出来,丹儿与我最亲近不说了,其他的丫环婆子可一个没走掉,也不知道他们如今……”
话到这里,庾十四娘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去姨母家呆了一段日子,带了一房人两个丫环,如今却只有丹儿在她身边,其他人前途未卜,真正令人担忧。
“你放心,我们这船带了两队官兵,还有我父亲,若是有可能,他定会想办法救人的。”
长安只能这样安慰,水盗性情如何,是否只是劫财不伤人,更或者是那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如今谁也不好说。
庾十四娘慢慢收了眼泪,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沈姐姐见笑了。”
“哪会呢,”长安摇了摇头道:“你心地善良,有这份担忧也属正常。”
“沈姐姐莫非是京城沈国公府上?”
上船时遇到的长公主,再加上长安所说的话,庾十四娘脑筋一转,便能明白了他们的身份。
若说大周的长公主到了这等年纪的也只能是安平长公主,安平长公主又与沈家有亲,不难猜到。
“是,我父亲便是武国公。”
长安这话一出,庾十四娘不由捂唇“呀”了一声,再看向长安的目光中不免有些诧异。
武国公独女沈长安当日嫁到状元爷府上可是震惊京城,即使她身在颖川,这样的八卦新闻也少不了,不都说沈长安是个病弱女子,如今看来,那周身的气度怎么也不像。
长安只是笑了笑,也没介意,倒是庾十四娘有些歉然道:“十四娘失仪,沈姐姐莫怪!”
长安笑着岔开了话题,也说明了她并不在意,庾十四娘索性也不提,俩人闲话了些家常,倒是对彼此性情也了大致了解。
庾十四娘也是官家小姐,人情世故虽说没有长安看得如此通透,但大抵上待人接物是不会错的,家教也好,通身的气度也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这么说,刚才船上那位公子便是武安侯世孙?”
刚上船时庾十四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可之后听白墨宸与自己五伯父的对话,倒觉得这男子说话有条有理,气度斐然,既未有高高在上之感,又能恰如其分地让对方感到受尊重,这在商人地位不高的大周朝,也算是难得了。
庾十四娘再看向白墨宸时目光便不一样了,只觉得他生得高大俊朗,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潇洒帅气,小姑娘一颗心顿时有些不安稳了,只是看她此刻虽像随意问来,可心中却压着一份紧张,手指不由绞上了膝盖上的裙摆。
长安在心中璨然一笑,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这情素不管是谁先生的,到底是结成了一对美好姻缘,想到此,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白家三代单传,墨宸表哥如今虽是世孙,将来也定是要承爵的。”
“是这样啊。”
庾十四娘抿唇一笑,目光不由垂了下去,掩住了一丝小女儿的娇态。
俩人又聊了一阵,也不知道前面商议得如何,眼看天色还早,长安又命紫鸳做了些吃食给庾十四娘主仆,另再安排了一间舱房给她们休息暂住。
这下层的舱房也多,除却长安父女连带着两个丫环占据的,其余的还剩下三间,另两间应该会给庾维肖三人住。
想想也是,即使交给白墨宸去安排,总不能让庾维肖去到上层和长公主他们住一起,即使有上意,恐怕他们也不敢,就随意住在下层,想必几人也不会有意见。
吐了几天,紫雨也算稍稍适应了船况,不再动不动就晕船,颇练就了几分忍耐力,此刻听说前面的水域出了水盗,她自然不敢松懈,不说到沈平那里去帮忙,只要能稳当地护住长安,这趟她便没有白来。
沈平连带着武安侯祖孙,再加上庾维肖,几人一商量便是一个下午,了解清楚了前方的情况,沈平还要细细部署一番才能再起程。
已经行到半路了,再退回去却是不可能了,而且庾维肖颇有些想知道他带去的一众家仆安危,以及那一船货物到底如何了,想到或许有几分救人的可能,沈平这才应下继续前进。
但今夜好歹船是不能再走了,沈平吩咐两只广船上的士兵好好休息,明日里可能会迎接一场恶战,大家务必要做好准备。
如今行船不着陆,想要传个信捎个话也没可能,只待到达澜州之后再好好整顿兵力清剿这批水盗。
沈平原本也是建议长公主与武安侯夫妻并着世孙白墨宸等人先留在大船上等消息,他带着官兵前去探路,但长公主没有答应。
理由是这一趟前去不一定还会碰到那帮水盗,若是再迂回接应他们,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了,不若赌一把就这样闯过去,没遇到自然是好,真的遇到了有长公主在船上,说不定能给予水盗几分威胁震慑。
劫了一般的商人倒是没什么,可伤了皇室的公主,恐怕你满门都不够斩的,想想这一点,好多人便要用心掂量了。
沈平对于长公主有这样的胆识很是佩服,但又对她不听劝告很是闹心,毕竟想像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他自己便是真刀真枪里搏杀出来的,战争的惨烈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感受得到,这可不比家中处置刁奴,主子们不见血,不想见的人便能消息在眼前,遇到水盗,恐怕也只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沈平更担心的自然是长安,他想着劝动了长公主,长安也好一并呆在大船上等消息,他可不想女儿犯险,可如今长公主都要前往,长安也不可能独个儿留下。
布置妥当了一切,入睡前沈平便来到了长安的房中,有些话他要私下里交待。
紫鸳紫雨见这情景,自觉地守在了舱房门口望风,留给他们父女单独讲话的时间。
“父亲可是有什么要交待女儿的?”
长安将沈平扶着坐下,又倒上一杯清茶递了过去,夜里喝浓茶未免会睡不着,所以这茶叶都是滤了几遍的,只取了一点茶的清香之味。
沈平眉目凝重,茶杯举到唇边却未喝上一口又放了下来,看向长安,沉声道:“明日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若是真有事情,你带着紫雨紫鸳坐小船先走。”
每条大船上都至少配备了两条小船以备不时之需,沈平想得到,长安自然也想得到。
“父亲担心此行凶险?”
烛光摇曳,长安清丽的面容覆上了一层烛火的光圈,蕴出了七色的光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沈平有些恍惚,目光怔忡,看到女儿,就像看到了从前的妻子一般。
半晌,沈平才沉沉一叹,“这批水盗来得蹊跷,就我所知晓,这条水域早已经被清查干净了,唯一有水盗的地方在虎跳峡以东,那里有个麒麟水寨,以及平阳湾壶口的黄鲨帮,只是不知道这批水盗是哪里来的,人数到底有多少。”
庾维肖只说了个大概,当时他们已经坐着小沙船行了一路,远眺过去船只已经燃了火,好多人都跳了水,倒是分不清哪些是水盗,哪些是原先船上的人。
这样一来,敌暗我明不说,真有什么变数,沈平心里忧着呢。
若有事,他肯定第一优先护着自己的女儿,但若是长公主那一方有个什么好歹,整个国公府都会受牵连,这事就严重了。
早知道当初便不这般轻易答允了,沈平心里有些悔意,但又不好说给女儿听,其实换成其他事,他未必不能满足长公主的要求,但偏偏是这个。
想来当初他就应该细细思量一番,再与长公主好好说道,相信她老人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长公主吉人天相,有她坐镇,想必一般牛鬼蛇神也不敢来扰,我们必能顺利到达澜州!”
长安这话说的颇有底气,连沈平也不免侧目。
其实她细细回想过,若是庾十四娘真因这水盗之事与白墨宸结缘,那么前世发生的一切今生依然会上演,结果已经存在,那么过程便不会有变数,至少她知道长公主一家子是顺利到达了澜州,在那里安营扎寨,又与庾氏结了姻亲,前途是一片大好。
那么此番看来,虽然有水盗,但想来也是有惊无险,左右不了大局的走向。
“女儿,”沈平顿了顿,眸中蕴过一抹沈思,这才道:“为父总觉着你这番回到国公府后,行事沉稳有度,对一切事情都颇为笃定,就像握有先机一般……但这又怎么可能?”话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免失笑。
也不得不怪乎沈平会这样想,长安选择回到沈府的时机是那么地不同寻常,若是说她从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和离,又提前知道长公主会来国公府暂住,再求得了和离的旨意,动作利索地与陈家撇清了干系,再与长公主结伴下澜州,这一切似乎都尽在她的掌握。
甚至于连这次突然出现了水盗,长安也无半丝意外,好像她早就知道了一般!
想到这个可能,沈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不信鬼神的,可女儿的转变又是这样突如其然,养了她十多年,他不可能不清楚她的性子,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气度见识修养都像完全变了一般,有的时候他都在怀疑,眼前这个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沉稳淡定如苍柏秋松的女子……真是他的女儿?
“父亲,我……”
长安只觉有口难言,嘴里一片苦涩,她当然听出了父亲话语中的猜疑,可她能说吗?她能将一切告诉自己的父亲吗?他会相信,还是当她疯魔了?
想到这里,长安只觉胸闷难言,泪水便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须臾便打湿了一片衣襟。
“父亲没有怪你的意思,女儿,你别哭!”
长安一哭,沈平立马便手忙脚乱,他是有怀疑没错,但他更疼惜这个女儿,眼见女儿成了泪人,他心里哪里还能计较许多,忙不迭地哄着,又递上了自己的汗巾给长安抹泪。
长安嘤嘤地哭了一阵,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秘密压在身上,颇让她喘不过气来,也许她还不够坚强,不能独立支撑起那隐秘难言的苦楚。
泪眼中望向父亲焦急担忧的脸孔,长安心中自然是暖的,但脑海中却是犹豫不决,接下来到了澜州她势必还会提醒父亲密切留意苍卢县令的一举一动,这样才能尽早将盗匪一网打尽,但若事实成真,到时候父亲同样会生猜疑,她又要怎么解释呢?
难道全凭这一通哭泣搪塞过去?
只是疑问始终存在,不会因为暂时的妥协而放下,只怕这个雪团还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会不会造成父女离心的境地……长安不敢想像。
可与父亲说出这一切,他会相信吗?
长安脑中思绪翻转,很快便做了决断,父亲爱护她,也是她在这世间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连他都不能包容她相信她,那么这世间上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思及此,长安收了眼泪,敛了情绪,在沈平关切的目光中沉默半晌,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将手中湿濡的汗巾紧了紧,长安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父亲,若女儿说前世的一切我都曾真切地经历过,不管是在梦中也好,现实也罢,如今你们所过的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世走过的路,你相信吗?”
当然,长安的话中是有隐瞒的,历史已经改变,至少从她与陈玉涛和离开始,她所走的路便与前世不同了。
沈平也一样,此刻的他应该还在国公府里,而不是随着长公主一行南下澜州。
但长安这样说却是安沈平的心,若不说她知道前因后果,怎么能保证此行无忧呢?
“这……这怎么可能?”
沈平一脸震惊,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回想前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却又不敢一口否定,若是女儿真能知前尘过往,那这一切……
“是真的。”
长安眸中又蓄起了泪水,却是忍着不让它落下,坚定地点了点头,“父亲,前世经历的种种令我痛彻心扉,我如何能忘?怎么敢忘?那一笔笔的血债,那一堆堆的白骨,只要我闭上眼睛,便好似能听到那万里孤坟上凄凉的呜鸣,女儿不敢忘啊!”
“女儿……”
长安的肩膀不停颤动着,隐忍的泪水终于簌簌而落,沈平扶住她的双肩,想劝,却也不知道如何劝起。
长安话语中的血泪让他震惊不已,难道前世出了什么大祸?
“父亲,一切都从我的婚姻开始……”
已经起了头,长安断不能停在这里,她怕下次自己再没有这样的勇气向父亲坦白一切。
一切始于她与陈玉涛的婚姻,她也希望终止于这一场婚姻,以后的路或许已经就此改写,但只要大致方向不变,她到底能够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去走。
蜡烛在烛台里眼看就要燃尽,温热的烛泪绕着烛台滴落在方桌上,火星啪嗤一闪,打破了沈平久久怔忡的神情。
看着长安红肿的双眸,沈平心中一痛,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沉重道:“女儿,你受苦了!”
沈平怎么也没想到,这求来的赐婚竟然会为沈家的覆灭埋下那样沉重的伏笔,一门两国公的荣耀,竟然这样生生葬送,万里孤坟无人问津,而他与长子不仅葬身战场,还被诬陷了叛国之罪。
这样大的信息量倏地灌进了脑子里,沈平一时之间还不能完全接受,可看长安的神情模样,这一切也不可能是她凭空捏造。
那么,走出和离的第一步,便是她想要改变命运的开始吗?
怪不得,她那么义无反顾,怪不得,她敢那般勇往直前!
只要摆脱了与陈家人纠缠的命运,未来才会存在变数,沈家的血腥与惨烈便有很大的可能再不会发生!
长安吸了吸鼻子,顺势依在父亲肩头,哽咽道:“只要沈家不再重复以往的路,那么女儿就算吃再多的苦都甘之如饴。”
“好孩子!”
沈平感叹似地拍着长安的背,半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女儿,你说长公主一家会平安到达澜州,将来也会在此地兴旺起来,那是不是你最初劝父亲站在长公主一边时,已经明了了最后朝堂的局势归属……”
沈平话到这里难免一惊,也就是说最后继承大统的是皇后的嫡子,他们沈家到底是站对了方阵……
“父亲,这……”
长安有些欲言又止,虽然能够洞破先机对一切有利,但她又怕话说多了,反倒会影响最后的结局,命运可不是一成不变的,关键还要看人的努力。
她如今便走出了这一步,打破了前世的宿命,未来还会有什么变数和波澜,此刻她也说不清。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不再问了!”
沈平笑着摆了摆手,虽然这一切匪夷所思,但长安愿意告诉他,必定是全心地信赖他,若是真如长安所说,眼下着手改变,再做出努力,相信沈家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
再说陈玉涛那个畜生,竟然有这般狠辣的心肠,非要置沈氏满门尽斩,若不是为了长安,他当初便不怎么看得上陈玉涛,这样的心术不正,这样的心思歹毒,根本配不上他女儿,想来这样的人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真是枉费了那状元的名头。
看来今后对这个小人,他要多加提防了。
一切说通之后,长安顿觉一身轻松,这压在身上的重担再不是她一个人扛了,父亲的巨臂能为她撑起整个天空。
父女俩相视一笑,从来没有的默契与交融让父女的感情又更进了一步。
略一思虑,沈平又语重心长地道:“或许也是你福缘深厚才能窥得天机,这番话你再不能同其他人讲了,知道吗?”
“女儿省得。”
长安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两父女竟然谈了一宿,沈平呼出一口长气,竟然长公主一家人最后是平安的,那么这趟行船想来是有惊无险,他只要多加留意,应该便能安然度过了。
从前他是一门心思听爱妻王氏的话,如今听女儿的也不错,只要两个孩子能一世安好,他便再无所求。
心情放松之下,沈平倒是忽略了一点,前一世长公主一行下澜州可没他们父女陪同,或许最后的结果能保持不变,但这过程中怕是要多生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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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水祸来袭,惊险一刻!
长安也是一宿没合眼,但心情却是倍感轻松,天亮前窝在被子里小眯了一会儿,再起床时精神头看着还是不错,只是眼眶有些微肿,想来是昨夜哭得太多了。
紫鸳煮了鸡蛋剥了壳,再用细棉布给包着,轻轻地在长安眼皮上滚动着,嘴里却低声道:“小姐昨晚不是与老爷叙旧来着,怎么反倒弄哭了自己?”
紫鸳在舱外守了前半夜,后半夜是紫雨来替的她,迷迷糊糊地睡醒后再过来一伺候,长安的眼已经肿成了樱桃,船上也没预备的有冰块,只能用鸡蛋代替。
长安顶着这副模样可不敢出现在长公主面前,连庾十四娘早间里过来探望也被她给推了,实在是这样子不好多做解释。
“咱们的船是不是快驶进渠江了?”
长安没有回答紫鸳的问题,反倒向舱口探了探头。
据庾维肖所说,他们就是夜宿渠江被水盗给瞄上的,过了渠江再至渭河,不出三日就应该能够达到澜州。
到时候他们在那里下船,再看庾十四娘叔侄到底是要重新租船回颖川,还是另想他法,无论如何,相信瞧在庾家的面子上,能给予的帮助长公主也绝对不会吝啬的。
“还早呢!”
紫鸳摇了摇头,眉宇盛着一抹忧愁,“怕是黄昏之前能到,刚才我过夹板听到两个船邦子在那里嘀咕,说是要彻夜开船驶过渠江,晚上都不歇息呢!”
彻夜开船,可是存在着一定的危险系数,不说视野不佳有可能会撞上夜里停泊歇息的船只,若是遇到暗礁急流的又怎么办?
明明是一趟好端端的旅行,却偏生遇到这种事端,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
长安微一思忖,便知道这一定是父亲的保守做法,天灾虽难躲,但人祸却易逢,当然是尽可能地避开这片水域,别遭了那拨水盗的道才好。
只是夜里行船有一定的危险,这些父亲应该都考虑进去了吧。
“咱们晚上谨慎些吧。”
长安眉目一凝,缓缓地点了点头。
今晚,恐怕对于船上的众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
各人的用餐照旧是在自己的船舱中进行,船上本就多有不便,再聚餐一块也不太现实,只是大家胃口都不是很好,随意地用了一些便觉着饱了。
晚膳后,庾十四娘来到房中与长安叙话,想来再至他们遇难之地,心情也是有些紧张,虽然说了许多话,可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长安不由握住了庾十四娘的手,才惊觉她指间竟然都是冰凉的,不由安慰道:“庾姑娘不用紧张,如今咱们跟着两船官兵,还有我父亲坐阵,定是无大碍的。”
或许这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心态,会焦灼会不安,会紧张会害怕,哪里像她前世一般,经历得太多看得太多,反倒有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淡定与沉稳。
丹儿也在一旁劝道:“小姐莫担忧,这次有武国公大人坐阵,那些宵小定不敢出现!”
“希望如此!”
庾十四娘的神情看着仍然不是太好,长安在一旁安慰了一两句,也就由得她自己待着了。
“什么水盗这般厉害,就像夺了人的魂一般?”
紫雨抱胸倚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
紫鸳却是瞥了她一眼,暗嗔一声,“你真以为谁都像你有一身武艺傍身?那可是官家的千金小姐……”
紫鸳转头看了一眼庾十四娘那方,见她盯着烛火,神情有些怔忡,这才小声道:“我听丹儿无意间提起,那日水盗一下上了他们的船,真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为保贞洁,她与小姐最后不得已跳了船,这才上了小沙船……想来求生不易,如今有几分惶惑也属正常。”
长安在一旁听得暗暗摇了摇头,恐怕这批水盗不除,庾十四娘心中难安,长此以往怕是会成了抹不掉的阴影了。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了舱门,神情都是一紧,难不成出事了?
紫雨小心地开了门,见着是白墨宸的小厮,身后自然跟着他这个正主,不由屈膝一礼道:“世孙怎么晚来寻我家小姐,可是有事?”
紫雨这话一出,长安也不由一怔,赶忙转过头看向庾十四娘,只见她有些惊讶地站起了身,脸上一红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沈姐姐,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长安的舱房连着的小间便是紫雨与紫鸳的房间,庾十四娘是想暂时在那避一避,那一日狼狈相见是迫不得已,如今再不避讳那她成什么了?
虽然私心里庾十四娘还是想再见一眼白墨宸,但长年受的教育在那管着,这种不知礼数的事情她也不会刻意为之,还是要顾着自己的清誉与名声。
“好。”
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强求,白墨宸对庾十四娘是外男,按理说应该避讳。
庾十四娘带着丹儿连忙进了隔间的小舱,紫雨这才让开了道来,白墨宸当先踏了进来,见着长安爽朗一笑,“见着表妹舱里的灯还亮着,这就来打扰一番,你可莫怪!”
“哪能呢,反正我也闲着睡不着,表哥坐!”
长安让出位子来,白墨宸大方落坐,见着方桌上两杯茶盏,目光再向隔间一扫,那里果然有人影晃动,心思一转,白墨宸便能猜到是谁。
“表妹有客人,我这番前来岂不打扰?”
白墨宸挑了挑眉,他倒是挺乐意与长安闲聊,无论见识谈吐都觉得对味,也算是这趟乏味旅行中唯一的安慰了。
长安也转头看了隔间那半掩的舱门,不由点头道:“这个夜里,怕是谁都睡不安稳,庾姑娘来寻我谈谈心罢了,难道表哥不是如此?”
“既然是这般,相请不如偶遇,怎能让庾姑娘一人独处小舱,若是不介意,请出来一同坐吧。”
最后一句,白墨宸倒是向着那小舱问了一句,话语坦荡落落大方,倒不会让人想到其他。
长安淡淡地抿唇一笑,白墨宸本就是随性洒脱,如今没有长公主在前,和同龄人相处,怎么也少了几拘束,或许此刻的庾十四娘对他来说便只是像一个小妹妹吧。
小舱里踌躇了一阵,听到衣裙布料的摩擦声,想来再过推脱便显得矫情,庾十四娘这才露了张透着粉红的俏脸,对着白墨宸盈盈一拜,道:“让世孙见笑了。”
“这又不是在府中,庾姑娘无须多礼。”
白墨宸摆了摆手,长安走了过去牵起庾十四娘的手,俩人坐在榻上,倒与白墨宸隔了一段距离,只庾十四侧了侧身子,将面容隐在烛光的阴影里。
“今夜咱们便行经渠江水域,庾姑娘可记得当日就是在此地遇到水盗的吗?”
白墨宸收了笑脸,眉目间渐渐泛起了一抹凝重,虽然今夜的布防由沈平一手操持,但他也在一旁听着,关键时候也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不知道这样严密的布防会不会让那些狡猾的水盗钻了空子。
庾十四娘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舱外,夜色如水,倒是不能分辨什么,她咬了咬唇,才道:“那日天色甚晚,上了沙船后便顾着逃命,也不好细细分辨出事时的位置,如今再回想更是有几分模糊了。”
庾十四娘抬眼看了看白墨宸,只见他眉间微皱,不由又道:“那日我与丹儿是跳了船的,还好丹儿熟识水性,她恍惚看见了咱们船底周围有黑压压的人影,只是一个浪头打来,再回头看去便不真切了……”
庾十四娘也谨慎地选择着措词,那日确实天太黑,火光忽明忽暗,也许一打眼便看花了去,这也不意外,只是不能肯定的事当时她也不好随意乱说,但若这真是一个疑点,却又不得不防。
“你是怀疑那些水盗是先潜在了船底,这才趁人不备爬了上来?”
白墨宸却是脸色一变,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颇有些斥责道:“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夜里行船他们一直打亮了灯火,就是提防着有没有船只靠近,若是水盗真正来这一手,他们没顾忌到潜行在水里的人,这说不好会酿成大祸!
“我……”
庾十四娘咬了咬唇,神情颇有些委屈地看向白墨宸,她当时都吓傻了,只是听丹儿这一说,又不知是真是假,哪敢随意说道?
而且这船上还坐着长公主呢,若是因这猜测妄言扰乱了人心,她即使是庾家小姐,怕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世孙别怪我们家小姐,是奴婢没看仔细,这才不敢乱说。”
丹儿机灵,一低身便跪在了白墨宸跟前,就连她这个丫环都看出了庾十四娘对白墨宸的好感,可这正主却浑然不知。
“表哥,你何必跟两个姑娘置气,她们才多大点年纪?”
长安一个眼色过去,紫鸳忙上前来扶起了丹儿,小丫头眼中还挂着泪珠,“啪”一眨,便落了一串。
“事情紧急,表哥快将这事说与我父亲知晓,才好早作安排。”
长安将目光转向了白墨宸,事急从权,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两个不到十五的丫头,你能苛责她们什么?
白墨宸压住了心底的激涌,又看了一眼庾十四娘,只见她已经红了眼眶,只是泪盈眼底忍着没有落下罢了,方缓和了口气道:“是我失礼了,庾姑娘莫怪!”
说罢又转向长安道:“我去找到二表叔再说,你们多提防些!”
眼见白墨宸离去,庾十四娘这才小声抽泣起来,可怜兮兮地看向长安,道:“沈姐姐,世孙可是在怪我?”
“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理他!”
长安拍了拍庾十四娘的手背,却扯不出一个笑来,面色亦见凝重,她倒真希望是丹儿眼花看错了才好,若真有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那这批水盗的人数到底该有多少啊!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就在舱中坐着干等,长安也没让庾十四娘离开,这个时候,一说话一动作都是一份紧张,不若静静等待,静观其表。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船外异常地安静,却透着一股宁静的诡异,长安只觉得心中亦加觉闷,就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
突然,“轰”地一声,平空一声炸响,连船身都跟着晃了一晃,船舱里坐着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紫雨,快出去瞧瞧出了什么事!”
长安还能稳住心神沉着地吩咐道,庾十四娘却已经苍白了脸色,有些摇摇欲坠,一旁的丹儿赶忙扶住了她。
“沈姐姐,咱们又遇到水盗了吗?”
庾十四娘却一把拂开丹儿,直奔了过来握住长安的手,晶亮的眸中满是希冀,却又夹杂着一丝惶恐,她是期望能从长安的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同样的遭遇她再不想遇到第二次。
“情况不明,你先冷静一下,别自乱了阵脚!”
长安重重地回握住庾十四娘,这个时候冷静最重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才能最快地想出应对方法。
只是白墨宸去了许久都没有消息传回,长安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船舱一头隐隐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呼喊声、打杀声,更夹杂着铁器碰撞交鸣的声响,长安心头一颤,再也顾不得许多,打开舱门,却正见到紫雨飞奔而来,船外已是一片烈火熊熊,映在黑暗的夜空,就像开出了一朵最绚烂的红花。
“小姐,水盗已经潜了上来,他们人太多了,老爷正在应付着,咱们快走!”
紫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大口喘着气,她右手握着的长刀,刀身银亮,刀尖赤红,血珠子一滴跟着一滴落下,在她身后的夹板上滴了一路。
“走?!”
长安心里又是一颤,虽然父亲曾叮嘱过她,若是遇到险情,什么都不要管先坐着小船离开,他自会有办法脱险,但眼下……
长安一把握住了紫雨的手腕,急声道:“长公主与世孙他们怎么样了?”
“世孙与老爷一同在应战,长公主与侯爷被侍卫护送着上了小船,小姐,咱们快走,留不得了!”
紫雨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急迫,她转头左右看了看,眼下只是船头上了人,国公府的一拨侍卫正在应付着,但水盗人多势众,想来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眼下白墨宸与沈平一人在一条广船上,领着官兵与水盗们厮杀,也是这些家伙狡猾,无声无息便潜了水靠近广船,知道先解决了两条船上的官兵,再拿下大船便不在话下。
“那我父亲……”
长安心中担忧不已,虽然父亲身经百战,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她是不知道为什么白墨宸也会留了下来,若是长公主也知晓定是不会答应的。
这趟对敌,就算不胜,也不能满盘皆输,至少要留下性命。
“我五伯父他们怎么样了?”
庾十四娘已经闻声而来,透过长安的肩膀看清了船外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情景……可比当日抢劫他们船只时阵仗大的多了去。
“庾五爷好似也加入了抗敌的队伍。”
紫雨离开时一恍眼好似见到庾维肖与白墨宸他们在一处,后面的情况便不得而知了。
“小姐,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紫雨眉宇间盛着险而易见的焦灼,再拖下去真是祸福难料了。
“再等等!”
长安心思翻动,眸中亮光闪闪,仿若在计较着什么,附身过去对紫雨吩咐了一番。
紫雨虽然有些惊讶,但却点了点头,闪身不见,不一会才又提着一个上了栓子的木桶折了回来。
而紫鸳已经动作利落地打包了些要紧的东西,随身衣物带了两身,此刻已经站到了长安的身后,只待她最后的决定。
看着船头好似也燃起了烟火,长安咬了咬,沉声道:“走!”
几个女人趁乱摸到了船尾,那里已经有侍卫给放下了小船,长安认得那是自己父亲身边的贴身侍卫毛晋,遂道了一句,“我们先行离去,有紫雨保护足矣,你快回到我父亲身边,保护他的安危要紧!”
长安知道,若是她执意留下,只会令沈平分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的离去便是减少拖累的唯一方法,至少不能让自己落在那批水盗手中。
“可是……”
毛晋有些为难,他是奉了沈平的命令前来保护长安,若是就这样离去……
“没有可是,若是我父亲出了什么意外,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长安这句话已经控制不住地吼出声来,两边的广船上都燃起了火,喊杀声震天,她的心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最后的结局,但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数,若世事真因为她的重生而有所偏移与改变,她自问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是,小姐!”
毛晋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安,眸中闪过诧异,倒是胸中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些刻性命攸关,长安一个弱女子尚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果然不亏是武国公的女儿!
“庾姑娘,你先上船!”
紫雨已经先下了准备好的小船上接应着,长安这才转头看向庾十四娘,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听长安这一说,也不推迟,立马便动作迅速地顺着软梯爬了下去,丹儿跟着,接着是长安与紫鸳。
几人在小船上坐定后,紫雨与紫鸳一同划浆,破水而行,没命似地往外划去。
长安回头一望,江面上早已经是一片喧嚣,夹板上燃起了火,火影重重,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楚谁是谁,她的心中焦灼一片,环顾四周,也没见着长公主与武安侯乘坐的小船,他们就这样孤零零地飘泊在江面上,就像一片随时能被风雨打翻的竹叶,孤注一掷地向前驶去。
“二哥,那个船上全部是娘们儿!”
风声中,一道粗哑的嗓音飘进了长安的耳朵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有人发现她们了吗?
长安猛然回头,只见得江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紧接着,隔着小船不远处陆陆续续地浮上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丹儿忍不住惊叫一声,“是水盗!”
“快,咱们一起帮忙划船!”
长安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弯着身子跪坐在小船边上,袖口都来不及挽起,两只手臂便探入了水中,虽然天气才进入十一月,但夜里的江水还是有些刺骨的,更不用说她们走的匆忙,身上衣衫单薄,双臂刚一探入水中,长安便着实地打了个激零。
可此刻哪里顾得许多,因为那些水盗已经扑腾着向她们这边游了过来,若是被他们给上了船掳了去,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庾十四娘只是一怔,也赶忙照着长安的方法带着丹儿一同以双臂划起了水,紫鸳紫雨更不敢停下,那浆舞得就跟旋转的陀螺似的,在江面上激起阵阵水花,打湿了众人的衣衫。
庾十四娘划得倒是比长安更卖力,再说她身子也健朗,此刻发起狠来没命地划,那劲道恐怕连丹儿都比不上。
在众人合力之下,眼看便拉开了与那些水盗的距离,长安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想另一道沉闷嘶哑的嗓音又吼了起来,“兄弟们,连那几个娘们儿咱们都治不了,今后怎么在江船上跑?给老子亮钩子!”
“是,二哥!”
应话的声音此起彼伏,长安初一估略,恐怕有十数人不止。
“宵小之辈,岂敢妄言!”
紫雨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颇有些练家子的味道,那唤作二哥的人不由一怔,哈哈笑道:“还有个姑娘是会武的,这敢情好!”
“兄弟们,别客气,给我套钩子!”
二哥这话一出,江面上顿时一阵应声的吆喝。
长安几人依然奋力地划着水,紫雨却是表情严肃地持浆站了起来,将船浆横在胸前严阵以待。
众人顿时觉得一阵嗖嗖声在耳边响起,紫雨轮起了船浆挡下了几个飞来的铁钩子,却还是有几根钩子挂在了船沿上,尖利的弯钩一下便扎进了木制的船沿,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兄弟们,给我拉!”
随着二哥这一声令下,长安只觉得小船不住地晃动,她们哪还能用手划水,忙不迭地扶紧了船沿,这才能堪堪稳住身形。
就趁着长安她们几人再不能划浆前进之时,水盗们收紧了绳索,急快地游了过来。
“怎么办,小姐?”
丹儿的模样像是要哭了起来,眼见着那些眼冒绿光的水盗不住地收紧了钩子,离她们的距离正以呼吸的速度迅速地靠了过来,丹儿就是一阵止不住地害怕。
“他们若是上船了,咱们就死!”
庾十四娘这会却是难得的冷静了下来,也许她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心中虽然有一抹凄然,但更多的却是坚毅的决心。
若是被水盗上了船,她们的名节难保,失去名节的女子,要么出家,要么死!
若是死,还能促全自己的名节,不被这帮水盗给侮辱,那死还有什么可怕?
“还没到那个时候。”
长安沉了脸色,冷静地对紫雨吩咐道:“倒油,等他们近了,便给我点火!”
原来长安离开大船时吩咐紫雨做的便是此事,将厨房里的那桶老油给一起拎上了,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此刻真的派上用场了。
众人纷纷一怔,忙将目光转向紫雨,她已经利索地拔开了木桶的栓子,在船身上转了一圈一泼一泼地对着江面上倒油,看着当先的几人游近了,火折子一点便扔了出去。
“轰”!
江面立时便被点燃了,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挡在了小船的面前,那几个当先的水盗也被油裹了,身上燃了起来,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庾十四娘心中一松,颇有些惊喜地看向长安,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她还有这份急智,就算离了大船还想到了这一茬,眼下她们的小船被火圈给包围着,那些水盗近不得身,总算又能拖上一段时间了,若是能够等到救援的人,她们的确不用去寻死!
“快沉进水里去!”
二哥吼了一嗓子,也不知道那几人听见没见,两个人反应过来先沉进了水里,后面的人醒悟过来再往下沉,只那身上已经被火烧伤了多处,即使能保住性命这伤势怕也不轻。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二哥,我听见了,就是那个碧色衣服的娘们让倒油的!”
长安顺着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被唤作二哥的男子长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眉角有道深深的疤痕,在火光掩映下更显得狰狞,他的目光也瞪了过来,话语恶毒而下流,“臭娘们,让老子逮到你,定要兄弟几个收拾得你下不了床!”
“放肆!”
紫雨冷喝一声,手中的船浆已经甩了过去,那二哥身子一矮,船浆便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倒将他身后的人打了个仰面翻倒。
“你们几个先把受伤的兄弟拉回去,剩下的几个跟我在这等着,俺就不信这油烧不完,等这火一息,咱们逮住这几个娘们,在床上灭了她们!”
二哥对着身旁的一众吩咐道,便有人拖起刚才烧伤了沉进水里的几人,拉着便往另一方游了过去,但火圈周围仍然侯着有八个人,且个个面目凶恶,那目光好似要将船上的几个女子生吞活剥了一般。
“沈姐姐,怎么办?”
庾十四娘又紧张了起来,诚如那二哥所言,这油总有烧光的时候,那若是等不来救兵,她们岂不是……
“小姐,奴婢誓死也会保护你的安危!”
紫雨已经拾起了刚才放置一旁的长刀,反正浆已经用不着了,若是这帮水盗真翻上了船,她势必要拼死一搏。
挂住小船的钩绳被大火烧断了几根,剩下的被紫雨唰唰两刀给砍了去,若任这些水盗拉翻了船,她们也会被这火海给吞噬。
长安叹了一声,看着远处已经起火的两艘广船,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丝凉意,难道她想的不对?还是脱离危险的只有长公主与世孙他们?而她注定要成为那垫脚的?
因为在前世里这趟行船之旅本来就不包括她,是她一力促成了这事的发生,眼下,她只期望父亲能够有惊无险,安然地度过这一劫。
“沈姐姐……”
见着长安神情有些怔忡,庾十四娘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臂,在她所认识的同龄女子中,就算已经嫁作人妇的,倒没一个似长安这船冷静果断机智无双的,即使身陷危机还不忘记准备后招,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希望寄托在了长安身上,只要长安不放弃,那么就有希望。
长安没有回话,似乎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庾十四娘微微加重了手劲,这才唤回了她的神智。
“庾姑娘……”
眼前的脸蛋清秀端庄,虽然还尚显稚嫩,但长安透过这张脸孔仿佛能够看到好几年后已经嫁作人妇的庾十四娘。
长安神情突然一滞,接着眸中光芒大盛,庾十四娘嫁给了白墨宸,她便是未来的武安侯夫人,既然现在她们俩还在一起,那么是不是说明这场危险还是有转机的?
至少,至少不会像眼前这般绝望。
“沈姐姐,你怎么了?”
长安的脸色变幻自然没逃脱庾十四娘的眼睛,她不由有些诧异,这是吓傻了,还是想到其他对策了?
“没什么。”
长安摇了摇头,唇角勉强绽开了一丝笑容,“打起精神来,我们会没事的。”
“嗯。”
庾十四娘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丹儿吸了吸鼻子,却是强忍住了泪意,主子们乐观,可她却更清楚事实,眼下这情况真的会没事吗?恐怕只有天知道。
紫鸳与紫雨对视一眼神情不由化为坚毅,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会死在长安前头,谁要想动长安一根手指头,那就踏着她们的尸体过去。
长安呼了口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周朝的情景,远处的喊杀声好似淡了不少,才一怔神的功夫,怎么好似有些不对劲了一般?
可围着小船的二哥等人却还浑然未觉,他们的目光只注视着眼前逐渐变小的火苗,唇角撅起了一股阴冷残忍的笑容。
长安只觉得每一次呼吸,似乎那火焰便小了一分,紫鸳举起了船浆护在她跟前,紫雨则紧了紧手中的刀柄。
庾十四娘与丹儿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一人握了把玉簪,一人拿了根木釵。
终于,火焰彻底地熄灭,二哥率先冲了过来,紫雨二话没说便迎了上去,许是借着在船上高位的优势,二哥几次想攀上船来,都被紫雨给打退了去,饶是他再勇猛,手臂上也被长刀拉开了几道血口子,腥味漫延开来,立时便增加了他的几分戾气,下手更是凶狠了起来。
紫鸳拍打着船浆,指着谁要靠近便朝脑门招呼过去。
长安与庾十四娘主仆也没闲着,眼见着哪个人的手脚搭上了船沿,便狠狠地拿簪子刺下,一刺一个血洞,半点不含糊。
几个女子在为生存而抗争着,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勇气与毅力,相信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这一夜的奋斗与努力都会令她们终生难忘!
“收拾不了你们这几个娘们,我二哥也别再这道上混了!”
眼见一直拿不下这艘小船,二哥愤恨交加,踩着假水退后了一步,剩下的几个水盗也是负伤累累,颇为不愤地跟着后退。
二哥也不管身上的伤势,回首便在腰间抽出了一个筒管状黑漆漆的东西,他嘴对着那筒管一吸,便刁了根长长的引线出来,长安立时神情一凛。
“二哥,别介!”
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长安看清了,是个清瘦的男人,她刚才便扎了他手背一个血洞。
“干嘛,想找死?”
二哥正在气头上,回头便狠狠瞪了那清瘦男子一眼,却听他道:“这船上可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尤其那碧色衣服的女子更是绝色,二哥就这般炸死了她们多可惜!”
“美你个头!再美也是带刺的玫瑰,你也不想想咱们兄弟在这几个臭娘们身上吃的苦还少吗?”
二哥重重地吼了回去,左手执着筒管,右手拔着引线,大喝一声道:“兄弟们,退!看二哥炸死这帮臭娘们!”
话毕,二哥用力一扔,那手中的筒管已经向着小船飞了过来。
“不好!快跳船!”
长安瞳孔猛然大增,一转身便将庾十四娘主仆给推下了小船,紫雨会意过来,一手拉着紫鸳一手带着长安也飞身跳下。
若是长安想的不错,当时在大船上听到的那声轰响便是炸药的声音,如今看着这二哥手中握着的筒管虽小,想来炸翻她们这条小船应该不在话下。
入水的一刻,便是彻骨的寒,深冷的江水带着一股咸湿之气将长安的身体整个包裹住,昔日的恐惧又像潮水一般袭来,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随着浪潮沉载,几欲窒息过去。
若不是紫雨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长安,恐怕她便会第二次葬身在了这水底。
长安的意识有些迷蒙,在跳水之前她似乎隐约地听见了一丝呼啸之声,但这声音太急太快,她以为只是恐惧时的错觉。
是的,恐惧!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缠绕过她,却没想到这次澜州之行会再让她感受到。
她的生命会因此而终结吗?还是能与庾十四娘携手共同度过这场难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炸药的声音才悠悠传来,却并不是在她们头顶上空炸响,倒像是隔了些距离,没有想像中这般骇人,却有一阵热浪自江水之下袭来,一波一浪之间,倒是唤回了长安的神智,她不由扯了扯紫雨的衣袖,再指了指江面,若再不浮出去透气,恐怕她真会窒息而亡。
紫鸳稍通水性,紫雨便拉着长安浮出江面,丹儿也拖着庾十四娘浮了出来,众人再定睛一看,江面上哪里还有二哥等人的身影。
不,有是有的,不过不再是嚣张地立在江水中,而是全部打横了飘浮起来,每人身上都插着一根羽箭,那颤巍巍的箭头在水中沉浮飘荡,就像海岛的浮标一般。
“小姐,有人来救咱们了!”
紫雨激动地转身,一手便指向了不远处一艘将要靠近她们的船上,长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正端立在船头,一手持弓,一手拿箭,他俊眉朗目,五官深邃,漆黑的瞳眸像一汪深潭,仿佛世间的烟火在他面前都归于了沉寂,他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凛然之势。
长安惊讶地捂住了唇,颇有不敢相信,因为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从京城国公府里离去的秦暮离!
“小心!”
突然,秦暮离高喝一声,挽弓搭箭一气呵成,长安只觉得有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再回神时,身后是一道惨叫,转身看去,竟然是那二哥手持匕首潜在了她的身后,正欲向她的背心狠狠刺去!
而那一箭却直直地透胸而过,在二哥胸前钉了个血窟窿,艳红的血液汩汩地冒出,很快便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二哥的脸上满是惊愕、愤恨以及不甘,最终却是身子一挺向后仰倒而去,整个人渐渐地没入了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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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又是秦暮离救了她,长安除了震惊之外,心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他们之间明明没有过多的交集,却又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牵绊拉扯着,这种感觉说不上讨厌,但却又让她感到莫明的心慌,只能怔怔地望向船上之人。
秦暮离的船只靠近了,长安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却听得一旁的庾十四娘惊讶地唤了一声,“四姨伯,怎么是你?!”
四姨伯?
长安诧异地转头看向庾十四娘,眸中蕴着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秦暮离竟然与庾十四娘有亲,听这称谓还是隔了辈份的,而庾十四娘又唤她作沈姐姐,若是以这样论交的话,她该唤他什么?
长安彻底无语了,索性闭言不发,由着紫雨揽住她,将脸侧了侧,躲在了阴影里。
要说她现在的形容着实有些狼狈,浅碧色的衣衫尽湿贴在身上,恐怕从水里一起身便能瞧着那玲珑凹凸的身形,真是又尴尬又丢脸。
这个时候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全身隐隐发烫,身子渐渐觉着有些沉了,长安索性将头枕在了紫雨的肩上。
“十四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暮离略带关切的目光从长安身上掠过,转而看向了庾十四娘,话语中也透着诧异,“你不是早与你五伯父回颖川去了?”
庾十四娘叹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秦将军,快将咱们拉上去吧,我家小姐快撑不住了。”
紫雨焦急地唤了一声,因为她感到长安的额头有些火烫,整个人似乎也迷糊了,看这情景像是发烧了。
离开沈家之前长安本就在祠堂里呆了一晚,虽然后半夜勉强睡了一些,但到底亏了身子,如今又被浸泡了江水,她不生病才怪。
“小姐!”
紫鸳也扑了过去,俩人一同扶着长安。
“快将她递上来!”
秦暮离心中一凛,赶忙向长安的方向伸出了双臂,紫雨犹豫了一阵,还是与紫鸳一道托着长安递了过去。
湿水咕噜地着从长安身上滚过,浅碧色的衣裙已经紧紧贴合在了身上,胸前的峰峦雏形微显,隐约可见那饱满处诱人的轮廓,秦暮离只是微微一怔,目光一沉,一把便抓起身后侍卫递来的大氅给长安包裹住,下一刻,这娇小玲珑的身体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怀中。
长安紧闭着双眼,眉头轻拧,神色不安,整个身体都在隐隐颤抖,秦暮离伸手一探额头,那温度热得吓人,显然是发了高烧。
似乎每一次见到长安,她都正在受着煎熬,秦暮离发现自己的心中也很不好受,但却又有一种愿意替她受过的情绪夹杂其中。
她这样单薄这样瘦弱,怎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庾十四娘等人也在船上侍卫的帮助下一一上了船,因都是姑娘,便一人包裹着了张大毡,以免春光外泄。
“小姐……”
丹儿偷偷地拉了庾十四娘一把,小声嘀咕道:“原来秦四爷认识沈家小姐。”
秦暮离在开国公府的同辈中确实排行第四,长房两子当头,二房里他还有个嫡亲的哥哥,而庾十四娘的姨母恰好便嫁给了长房的次子,那是她姨父,亦是秦暮离的二哥,所以她才唤秦暮离为四姨伯。
“别多话!”
庾十四娘的目光也在俩人身上扫过,见秦暮离虽然脸色还算正常,但眸中的担忧却显而易见,她是听过这位四姨伯的传闻,但沈家姐姐却已嫁作他人妇,这样的两个人说什么也不会有在一起的可能吧?
“驶回大船!”
秦暮离下了命令,立马便有人掉转了船头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紫雨与紫鸳对视一眼,她们其实都想开口将长安给抱回来,可秦暮离那沉静如水的脸色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深寒,谁也不敢开这个口以免触了霉头,而再看船上的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仿佛视而不见,足见其纪律严明。
紫雨这才留心观察起这艘船来,要说这船倒不像是平日里乘坐的客船,倒像是舰船,所谓舰船,是一种奇形战船,船后截中部无底,只有两舷和站板,加以伪装,用以引诱敌军跃入溺死。
但眼前这艘船像是舰船中的鱽鱼船,鱽鱼船肖似渔船,船头方小,尾阔底尖,尾阔可以分水,头小底尖使阻力大为减少,这种船长有五丈,能乘五十人,是战船里最轻便快捷的一种。
怎么秦暮离会驶着战船出现在渠江,紫雨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紫鸳便顺势装晕倚在紫雨肩头,她确实也累着了,这一趟出行真是有惊有险,回去告诉紫云她俩,又是一项不错的谈资了。
庾十四娘自然也觉得秦暮离这般抱着长安不妥,却有些欲言又止,按理说,秦暮离虽然没有娶亲,但到底应该知道男女间的忌讳,这样抱着个有夫之妇难免会惹人话柄,今后被人知晓,长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却见长安的两个贴身婢女都没有说什么,她自己便也闭嘴不言,免得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整个船上一阵沉默,只能听到船行进时水花拍打船板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庾十四娘虽然很想知道秦暮离出现在这里的始末,还有大船上的其他人安危如何,但此刻见着秦暮离那付模样,也只得低了头在心中一声长叹。
秦暮离一直绷着脸,直到上了他们所谓的大船,其实便是一艘大型的战船,这才将长安交给了紫雨紫鸳,又命人将她们几人安置了,再去请船上的军医前来,这才转头去忙他的正事了。
长安这一觉睡得很沉,她觉得好久都没睡过这般香甜的觉来,床很暖很软,梦中再也没有冰冷刺骨的河水,只有温暖的阳光,鸟语花香般让人向往,她的心很安定,以致于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夜里。
长安一动,紫雨便立马靠了过来,回头唤了一声,“紫鸳,把你热的粥端上来!”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长安不得不增开了眼,目光凝在头顶的船板之上,再转头看向一脸欣喜的紫雨,她微微怔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咱们脱险了吗?”
“小姐不记得了?”
紫雨点了点头,扶着长安靠坐在床头,又给她披了件外衣,系好带子,这才道:“昨夜秦将军带人来救了咱们,眼下咱们都待在战船上。”
“小姐先用点清粥,您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胃,歇会再喝药!”
紫鸳已经用碎花瓷碗盛了碗清粥,坐在床榻边,就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喂着长安。
长安含了一口清粥,刚及咽下,便转头问道:“我知道是秦暮离救了我们,但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他们呢,我父亲呢?”
“小姐一边吃一边听奴婢说吧。”
见了长安点头,紫雨这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长安,这还要从偷袭他们的这帮水盗说起。
秦暮离这次是奉旨回京领了剿灭水盗的任务,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收拾完了平阳湾壶口的黄鲨帮。
那次沈府举行菊宴时他再次回京,便是为了筹备军需粮草之物,再花时间定下清剿麒麟水寨的全盘策略,因为接下来将要应付的麒麟水寨可比黄鲨帮更为棘手。
麒麟水寨在虎跳峡以东,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有将这帮人给引出来,才有歼灭的可能。
或许秦暮离真的与长安想到了一处,要逼麒麟水寨的人自己出来,他采用的也是火攻。
麒麟水寨处在岷江之上,要用水自然取的是岷江之水,寨里的人还专门挖了条沟渠引水进寨,秦暮离便找到了这条沟渠所在,命人偷偷给堵了水源,又倒入了一桶一桶的油去,火一点,便蹿进了水寨里,一时之间大火熊熊浓烟滚滚,呛人的不行。
饶是这些水盗再舍不得这处安家立命的宝地,此刻也不得不携带着妻儿老小驾船奔命去了。
而秦暮离他们便一直在水寨的入口守株待兔,正好给第一批蹿出水寨的水盗们给予了一次迎头痛击。
水盗们未作准备的仓皇应战自然是狼狈不已,船只在江面上四处奔逃,尽被秦暮离带领的官兵给拦了下来,一番恶战即将展开。
也是这麒麟水寨的寨主有几分头脑,这当先放出来的船只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是为了分散秦暮离他们的主意,剩下的主力部队才趁乱逃了出去,将船驶向了另一个方向。
回头望去,整个麒麟水寨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眼看是再不能住人了,也因为这个原因,水盗们恨及了官兵,岂知在那火海里丧生的还有他们来不及出逃的妻儿及老母,也尽数在烈火中化成了湮灭。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批水盗劫庾家货船时没有这样的阵仗,而见着长公主的官船时却又是放火又是点炸药什么的,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恨着官兵呢。
再说秦暮离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遂调转船头一路追击,且战且行,从岷江一直追到了渠江。
这些水盗毕竟比他们熟悉水域的多,眼见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做起了跨区域的劫船买卖,一路行来,秦暮离已经知道有好几条客船及商船都遭了道,只是这批水盗狡猾,要将他们全数歼灭着实不易。
而且就在这几天里,秦暮离已经得知了长公主要经渠江至澜州的消息,随行有官船护卫,他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若说对其他客船商船这批水盗们还能手下留情,但碰到官船了,那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的仇人,势必要报仇雪恨不可。
长公主就这样毫无所觉地被秦暮离当作了诱饵,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长安竟然也在这艘船上,若不是他们及时杀到救了世孙及沈平等人,再晚一步便差点便酿成大祸了。
“真是好险!”
长安喝完了最后一口清粥,就着细布棉巾沾了沾唇角,这才转向紫雨,问道:“那我父亲与长公主他们在何处?”
“眼下都在这艘船上休息,老爷还在与秦将军商量后续事宜。”
长公主乘坐的那艘大船有破损需要修补,两艘广船虽然被扑灭了火但毁损却是不轻,眼看是不能用了。
随行的官兵死伤半数,还能站着的没几个,沈平在长公主的授意下还要处理抚恤事宜,白墨宸也在一旁帮衬着,忙得不可开交。
其间长安昏睡时沈平也来看过,见女儿没有异常,身旁又有紫雨紫鸳贴身侍候着,终于放下心来去忙他的事了。
“小姐歇息一会儿便将这药给喝了吧。”
紫雨说话的功夫,紫鸳已经撤下了盛清粥的小碗,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汁,浓浓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着,长安不禁皱了眉。
这药看上去可比她自己调配的要苦得多,黑成这样,能吃吗?
“小姐快别挑剔了,这军医可是平常人请不动的,若不是秦将军开口,哪个敢来给小姐看病?!”
说到秦暮离,紫鸳与紫雨对视一眼,不由抿唇一笑,她们怎么都觉着这位秦将军似乎很关心他们家小姐,虽说借着王治表少爷的几分薄面不得不照应着,但这关心好像有些过度了吧,例如在那艘鱽鱼船上那样紧张地抱着长安。
“你们偷笑什么?”
长安瞪了一眼两个丫环,其实她脑袋里恍惚是有些印象的,好似是秦暮离将她从水里给捞了起来,而后在迷糊之中一直感觉到的温暖气息便是他的怀抱吗?
思及此,长安脸庞“噌”地一下便腾上了一朵红云,一直漫延到了耳根后。
怎么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给撞见,让人颇觉尴尬。
长安不得不暗暗猜想,这秦暮离到底是她的救星,还是克星?
“请问沈娘子醒了吗?”
门外响起一清朗的男声,紫鸳忙转过了头,笑道:“是秦将军身边的侍卫秦朗!”
长安狐疑地看了紫鸳一眼,难道趁着她睡着的功夫这厢就已经同船上的人打成一片了?
“恐怕是秦将军来看小姐了,还不去开门!”
紫雨用胳膊顶了紫鸳一下,眸中蕴着一抹促狭的笑,这秦朗生来就是个喜乐爱笑的,但好似对紫鸳特别亲近。
这不,紫鸳今儿个晚上弄的吃食还单独给秦朗留了一份,这看着便有些意味了。
“知道了。”
紫鸳回瞪了紫雨一眼,这便转身开门去了,长安顿时无语了,她还没发话呢,这两个丫头便已经做了她的主,看来她昏睡的这一天一夜变化大着呢,回头再收拾她们!
门一打开,秦暮离当先低头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笑容满面的秦朗,这俩人一个英挺一个俊朗,再加之那一静一动的面部表情,看着倒是相得益彰。
“秦将军。”
长安坐在床榻上无法行礼,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不敢与之触及,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简单说就是一团乱,如今见着了令她心乱的对象,更是乱上加乱了。
“可是要吃药了?”
秦暮离刚一跨进船舱便能闻到那浓浓的药味,见着长安眉头轻蹙,不由转头向秦朗道:“将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
紫鸳也没有避讳,探过头一看,秦朗手提了一个布袋,打开袋子,捧出了一堆黑漆漆的好似牛角一样的东西放在桌上,看得她好生奇怪,不由伸手拨弄了一下,硬硬的带些冰凉的感觉。
“菱角?”
长安也有些诧异,不由看向秦暮离,“秦将军哪里寻来的?”
若是从前的长安定然是不知道这种东西的,但眼下一看这形状,她便道出了名字。
这菱角又名水栗、菱实,二角为菱,三角、四角为芰,生长在湖泊中,是水生植物菱的果实,菱角皮脆肉美,蒸煮后食用,亦熬粥食,还具有利尿通乳,止消渴,解酒毒的功效。
“今日里寻查那些落网的水盗,咱们船行了好远,误进了一片湖泊,看着有新鲜的菱角,将军便让我采了一些,说是拿回来给沈娘子左着药吃便没那么苦了。”
秦朗自幼与秦暮离一同长大,虽是他身边的侍卫,但那关系比兄弟也少不了多少,只是秦暮离回京时只带了王治,而将他给留在营地里来往通传消息。
救长安的那一日秦朗也在船上,他可看出自家公子对这位沈娘子有几分上心,端看样貌俩人是相配的,只是对秦家来说,沈娘子这和离的身份怕是有些难了……
“原是秦将军特意为我家小姐采的,真是多谢!”
紫鸳欣喜地拿起一颗菱角来,秦朗便在一旁介绍功效,还有入食怎么做之类的,俩人一时间聊得热乎,紫雨看在眼里抿唇偷笑。
长安却是低下了头,咬着唇道:“有劳秦将军费心了。”
秦暮离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想来沈娘子也是知道这菱角的,菱角味道清甜,喝了苦药再吃上一颗消消味也好。”
俩人默了默,谁也没有接话,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冷清。
紫雨早已经缩在了角落充当隐形人,紫鸳与秦朗却是自说自话地抓了两个菱角到一旁研究去了。
长安想了想,才抬头道:“庾姑娘他们可是安好?”
醒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只听紫雨讲故事去了,又问明了自己父亲的安危,她一时放松,倒忘记了庾十四娘。
“他们都好,只是庾五爷受了伤,眼下也正在船上养着。”
庾维肖腿上挨了一刀,这伤有些重,秦暮离估摸着他怕是一个月下不了床了。
“庾姑娘……与秦将军有亲?”
长安琢磨着才问出这话来,实际上她也一直想知道,只是没机会问,庾十四娘当时那声“四姨伯”真是太令人震撼了,也让她觉着自己身份有些尴尬,她到底应该顺着王治与秦暮离的关系统归为一个辈份,还是依着与庾十四娘的关系但比他生生矮了一个辈份,她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到最后她发现她彻底凌乱了。
“庾姑娘的姨母嫁了我二哥,才有了这层亲戚关系。”
秦暮离难得耐心地解释着,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长安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初次相遇,到如今再次相逢,他虽然总是出现在她危难的时刻,瞧着她最落魄最狼狈的模样,却没觉着她有一丁点的不好。
她的果决,她的勇敢,她的机智,她的才情,她的美丽……她的身上有许多令人着迷的东西,他一直理智地想要保持距离,却又在再见她时忍不住想要靠近。
若不是长安命紫鸳浇了油点了火,夜晚里黑漆漆的一片,他怎么知道他们这艘小船所在的位置,因而才及时地赶到。
所以说,不是他救了长安,而是她的聪慧救了她自己。
天知道在他救下沈平后,得知长安也在这艘船上时,那一瞬间,他的心都觉着快要停止跳动了,他是知道这批水盗的行事手段,年轻力壮的男子要么杀掉要么收归己用,而漂亮的女人从来都是被数人凌虐,要么忍受屈辱地活着,要么死。
所以在救下长安的那一刻,他才情不自禁地紧紧拥着她,即使一路无语,但知道她的生命依然是鲜活的,他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地。
回过神来,他才知道自己当时所做是多么不合时宜,紫鸳紫雨虽然没说,但庾十四娘看他的目光却甚为诧异,他想说点什么,才发现不解释更好,这种事情本就是越描越黑,索性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正当事的另一方是昏迷着的什么也不知,这样再见面也不会觉着尴尬。
“原来如此。”
长安点了点头,庾十四娘的母舅家虽然不太显赫,但也算是清贵之家,能够嫁到开国公府想来也是门当户对。
“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秦暮离起身告辞,实在是天色已晚他久留不便,再说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秦朗!”
秦暮离唤了一声,秦朗这才依依不舍地与紫鸳道别。
走到门口,秦暮离又忍不住回头提醒道:“菱角性寒,只为解解苦味,不易多吃,沈娘子可记住了!”
菱花开时常背着阳光,芡花开时则向着阳光,所以菱性寒而芡性暖,如食菱过多,就会损脾导致腹胀泄泻,虽然暖姜酒服下即消,但眼下长安病弱也实不宜多吃。
“多谢!”
长安这话说得很真心,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来,不止是为秦暮离两次的搭救,更是为他这般细心体贴,原本看着该是个粗犷硬朗的汉子,却不想还有这般的温柔细心,长安着实觉得心里又暖了一遭,这种感觉在胸腔里回荡着,好似还带着一丝雀跃般的欢喜。
秦暮离只是点了点头,可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显示出了他心情极好,一手揽向秦朗,也不管他是否还顾着再看紫鸳几眼,大步地转身离去。
长安喝药的时候正是温热,秦暮离待的不久,似乎是看着那药碗没了热气便起身离开了,也不耽搁她吃药。
紫鸳剥了两个菱角盛在碎花冰瓷碗里,一个被紫雨偷吃了,另一个给了长安,反正这东西性寒不易多吃,秦将军可是说了的。
长安轻咬了一口,她魂飘时只见过这渔上人家采菱却不知其味,此时品来才知这菱角清脆中带着甘甜,就像秦暮离离去时唇角挂着的那抹笑容,极清极浅,却又像春风一样拂过心房,带来一股清凉的暖意,她不由垂了眉眼,看着手中的菱角,会心一笑。
秦暮离才离去没多久,庾十四娘与白墨宸倒是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想来是同去看望长安,在这途中遇上了。
庾十四娘神情还有几分扭捏,想来是记着白墨宸最后吼了自己的那一通,其实也不能算是吼,只是情急之下声音有些大了。
白墨宸倒不甚在意,甚至还好像忘记了这一茬,一声招呼后便礼貌地将庾十四娘先让了进去。
“沈姐姐可是好些了?”
庾十四娘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再抬眼看向长安时却已经含了一丝笑意,径直坐在了床榻边上。
“已经好多了。”
长安点了点头,白墨宸也近了床侧,这才抚眉道:“表妹可真是吓到我了,若不是秦将军即时赶到,那真是……”
“眼下不是没事了,”长安笑了笑,“表哥可别再提这事了,要不父亲今后怕是要禁我的足,再不能出国公府了。”
庾十四娘眉毛一掀,颇有些诧异地看了长安一眼,但却又掩下了心中的疑惑没有发问。
“也是,二表叔对表妹关心得紧,天下慈父爱女心嘛!”
白墨宸笑着点了点头,又见着庾十四娘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想着是不是自己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就算姑娘家有什么体己话也说不出口,遂起身道:“眼下表妹没事,我也可以向祖母复命了。”
“长安在这里向长公主道谢了,等身体好了些,再去亲自向她老人家请安。”
长安坐在床榻上行了个半礼,白墨宸不介意地挥了挥手,又叮嘱她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去。
长安扫了一眼庾十四娘,见她踌躇半天,恐怕有什么事要说,这才开口道:“庾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这……”
庾十四娘有些犹豫,想了想才仿佛下了决心,遣了丹儿在屋外守着,紫鸳紫雨虽然有些纳闷,但长安一个眼色过去,她们俩便也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这时船舱里只剩下庾十四娘与长安俩人,她这才紧了紧手中的丝帕,斟酌着开口道:“沈姐姐,这话我本也不该说,只是敬重姐姐为人,不想姐姐清誉有损……”
“庾姑娘怕是已经猜到了,”长安淡淡的抿了抿唇,双手叠在身前,神色安然,“我如今是和离之身。”
“也是才知道。”
庾十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毕竟是触及人的隐私,她也不知道长安是否心中介怀。
只是从最初长安自称娘家姓沈,还有刚才与白墨宸的对话,她的疑虑慢慢地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虽然长安已为人妇,想必是已经与夫家断了干系。
但不管是和离、休弃,对女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长安还那么年轻,凭着国公府的声誉和地位,再嫁也不是难的,只是门第的要求便不能那么高了。
“庾姑娘想说的话是与秦将军有关?”
长安如此聪慧,自然一想便能猜到庾十四娘所指为何,不由心中一声长叹。
说实话,对秦暮离的所作所为,她是有些感动的,甚至两个丫环的无声支持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这其中的关系太复杂了,她与秦暮离怕是走不到一起的。
庾十四娘点了点头,道:“四姨伯虽是二房次子,但老太君看重,二夫人更是视为命根……虽然他的亲事多番受阻,但我听姨母说,怕是在明年就要再为四姨伯再定下一门亲事了,所以……”
庾十四娘是看出了秦暮离对长安的上心,怎么不是呢,对这样集聪慧美丽于一身的女子,连她身为女子都忍不住会心生向往,更不用说男人了。
可长安的身份摆在那里,开国公府怎么会娶一个再嫁之女,即使她的身份是沈国公府嫡出的小姐。
虽然不知道长安和离是为了什么,但事实已经造成,她就算再同情,也要劝长安多一份理智,秦暮离的身份怕是与她如今不合适啊。
在这世间女人本就不易,若是嫁了不该嫁的人,那又要受到多少苛责和磨难,她是真心为长安考虑的。
见长安沉默不言,庾十四娘也摸不着方向,又怕自己的一番直言惹来对方不快,不由有些红了脸色,急声道:“沈姐姐莫怪,我也是一番好意,若是姐姐生气了,就当我没有说过。”
“怎么会呢?”
长安牵起了庾十四娘的手,这才浅浅一笑,“庾妹妹是为我着想打算,这份情姐姐领受了,其实我与……秦将军并不像妹妹所想那般,长安也无意高攀开国公府的门第,所以你尽可放心。”
与人相处,长安虽然看着亲切,却在无形中保持着距离,实在是前世里被这些姐姐妹妹地坑得太惨了,她不敢轻易相信这种什么姐妹之情。
她虽然觉得庾十四娘还好,但也并未想深交,如今见着对方真心为她着想,又说破了一些她并不知道的实情,她这才慢慢卸下了心防,真心地唤了一声妹妹。
“沈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姐姐秀外惠中,只恐遇人不淑才致如今境地,凭姐姐的才貌,相信将来必能得遇良人,姐姐万不可失望才是。”
庾十四娘与长安两手紧握,不由微微红了眼眶,其实她心里知道,秦暮离与长安站一起是多么相配,那样的画面她可以想像,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如果长安从未嫁过……当然只是如果。
“承妹妹吉言了。”
长安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她不习惯在人前软弱,当然面对秦暮离的那两次是迫不得已。
今后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也实在没有精力顾及男女之情,既然有了这层忌讳,今后与秦暮离的接触便要多留意了,还要约束着下面的人不可轻狂放肆,不然丢的可是沈家的脸面。
顿了顿,长安似想到了什么,又道:“表哥那日里不会说话,他本就是这性子,无心冒犯庾妹妹,妹妹可别再同他置气了。”
恐怕也只有白墨宸自己还不知道,庾十四娘心里正同他呕气呢,男人就是神经大条,凡事都慢上一拍。
话题说到白墨宸,庾十四娘登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娇嗔道:“沈姐姐乱说什么呢,我哪有同世孙置气,再说我哪敢啊?!”
白墨宸的身份摆在那里,祖母又是长公主,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只有她仰望的份,庾十四娘即使有委屈有气也只能自己咽进心里,却不想被长安看了出来,她这才有了小女儿的几分娇羞。
长安也不说破,只是抿唇一笑,俩人又说笑了一阵,庾十四娘看着天色确实晚了,便告辞离去了。
紫雨与紫鸳回来看见着长安一脸沉思的模样,俩人更觉得疑惑,不是先前还好好的吗?还是紫鸳快嘴问道:“庾姑娘可是说了什么让小姐不快?”
“她说的都在理,我也不能不快。”
长安抬了眉眼,扫过眼前的俩人,这才正了神色道:“今后与秦将军那边保持点距离,我不想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平白地污了我与秦将军的名声。”
“小姐,您这是……”
不仅是紫鸳诧异了,紫雨也很是不解。
是,她们都看出了秦暮离对长安上心,这想着也是一门好姻缘,虽然秦暮离有那样的传闻在前,但长安也是和离之身,两相抵消,她们都觉得这是门不错的姻缘,只要俩人互相喜欢上对方,其他的都应该不是难事。
“听说开公国府明年就要为秦将军议亲了,若是你们不想沈家颜面受损,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长安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连语气都重了几分,紫雨紫鸳如遭雷击,神色都是一怔,这才恭敬应是。
秦将军若真要议亲了,为何还对她家小姐这般好?难道男人都想脚踏几只船?
难道秦将军只是看中了小姐的美貌,又想着这和离之身再嫁不易,想一箭双雕,娶了亲再纳妾,坐享这齐人之福不是?
岂知沈国公府的嫡女哪有为人做妾的道理?!
紫鸳越想越不服气,她总要逮着机会向秦朗好好问个明白,秦暮离若真是这般龌龊的人,就算是秦朗,她也决心不再理他了。
紫雨却是在心底暗暗叹气,她是觉着秦暮离不该是那样的人,能舞出那样潇洒快意的剑,他应该是个坦荡磊落的男子……但涉及婚事却又要由家中长辈做主,若是长辈要给他议亲了,难道他能反抗不成?
这看着是门不错的姻缘,但前提是要双方都努力,可眼下看长安的架式,怕是要彻底远离秦暮离了,不知道秦暮离知道后又会作何感想?
长安自然是不知道这两个丫环心里想的是什么,许是因为睡得久了,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再难以入睡,脑子里都是几次与秦暮离相处的画面。
若说她最熟悉的怕也只能是他的怀抱了,一次,两次,很温暖、很安全、很踏实,让人留恋,让人难以忘怀……
但长安知道,再留恋,那个怀抱也不可能属于她。
如今再回头想一想,那样一个英挺帅气的男子,注定前程似锦,他的身旁该是鲜花环绕美女如云,而她又算得什么呢?
只是回忆起那样一双美丽的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的明眸,恐怕也注定会成为今后她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曾经,长安也为秦暮离的命运扼腕叹息过,那样一个胸中藏丘壑,舞剑定乾坤的男子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令人可悲可叹的结局,虽然他荣耀无比封了定国公,创造了另一个一门两国公的神话,比起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终生未娶后继无人,香火绝断,留给后世的却是一片惋惜与长叹。
或许不管有没有她的存在,秦暮离的命运都不会更改,但此刻,她却不想因着自己的介入,而让秦暮离议亲的事情横生波澜。
成与不成,都在天定,万事强求不得!
也许,她捂得紧紧的心因为秦暮离的两次相救,还有那剑曲相合的默契,以及那得来不易的细心体贴而微微有过动摇,但在此刻,她也只能让它重新归于沉寂。
世事如此,姻缘天定,而她也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长安终是彻夜未眠,索性披了一件大氅便上了夹板,清晨的风有些微凉,吹起她未束起的长发,一丝一柔纠缠在颈边,她侧身捋了捋,却不想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一抹挺拔身影时,整个人倏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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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好一个登徒子!
昼夜交替,朝阳初生,天空像绷紧的蓝色绸缎,红日一出,霞光尽染,渲染出一片五光十色的旖旎,长安还未从这样的美景中回过神来,便已经见着秦暮离踏步而来。
他的身后像是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耀出灿烂夺目的光环,让人不敢逼视,长安心神惧动,不禁抬手挡住了目光。
明明心中已经要与他保持着距离,可为什么偏偏还要碰上,长安此刻的心思复杂极了。
若是她就这样转身离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让人感到几分凉薄。
能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怕是任谁也看不下去吧。
对,他之于她只是救命恩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长安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拦住目光的手掌缓缓放下,与那双黑眸怔然相对。
“清晨里风凉,沈娘子并未痊愈,还是回舱里歇息得好。”
秦暮离抿了抿唇,眼角带出一丝笑意,双手负在身后,他其实也是愿意与长安亲近的,只是此刻的她看起来有一丝刻意的疏离,他心下纳闷,明明昨夜里还不是这样,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变故。
“谢秦将军。”
长安低垂了眉目,让人看不清她眸中掩过的一丝伤情,她话语淡漠,刻意地要与秦暮离划清界线。
“秦某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子?”
秦暮离皱了皱眉,他从来便知道她是多变的,坚强、勇敢、乐观,甚至有时候也能展现出一点点小女人的娇羞,可此刻这份疏离淡漠让他如鲠在喉,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将军想多了。”
长安咬了咬唇,忽略自己心里那一点隐隐的疼痛,从他的话语中,她可以听出他有些受伤,有些诧异,有些意外于她的莫明转变。
可是,她必须得硬下心肠来,若是再纠缠下去算什么?
她承受不起他的好,也担不起他这样的对待。
“秦将军没事,我就先告辞了。”
长安脚步飞快地向前冲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秦暮离,那样幽深清亮的明眸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狈与心慌。
她只想退,退到无人的角落,终止这一场还未开始便要落幕的情怀。
“你等等!”
就在长安将要与秦暮离擦肩而过时,他这才缓缓出声,话音里蕴着一抹低沉,却又有一种令人无法反抗的威势。
他虽然可以温柔亲切,但这也要看时间地点以及对象。
或许长安从来便不知道,他本是个强势的男人,也习惯了主导一切,可眼前的情景却让他迷惑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
他需要一个答案,无法探清真相的不安会折磨他的神智,而他历来不喜欢受不白之过,所以探寻真相是他眼前唯一要做的事。
“秦某身为武夫,没有文人的细致,若是不小心唐突了娘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秦暮离缓缓转身,眼前的女子就在他一步之遥,抬起的双眸中蕴着一丝不安和紧张,却又在与他目光接触时骤然垂下。
“到底我是哪里得罪了沈娘子?”
秦暮离踏前一步,长安不由退后一分,直到身后抵上了船沿,退无可退,她这才停住了脚步。
长安从来没想过秦暮离是这般强势的人,凡事都要问个所以然,似乎她不说出自己转变的原因,他还真不放她走了。
长安咬了咬唇,猛然抬头,才惊觉他的呼吸就在她一寸之地,俩人之间隔着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侧面看去,就像已经贴合在了一起,长安脸上登上泛起了一股羞赧,却倔强道:“秦将军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秦暮离面沉如水,眸中压抑的波涛缓缓涌动。
“秦将军是救了我没错,长安也一直心怀感激!”
长安深吸了口气,迫着自己与秦暮离对视,她在这场对决中不能输阵,不然气势上完全被压导,说不定便要被秦暮离牵着鼻子走了。
“可……可请你今后别再对我好,长安受不起!”
话到此处,长安已经仰起了头,面色一派肃然,她也有她的骄傲和尊严。
“为什么?”
秦暮离哑然,微一思忖,眉头却不免紧皱,连嗓音也哑了几分,低垂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低嘲,“你是在意我的过往?”
秦暮离自嘲一笑,他的过往从来未加掩饰,只要说得上名号的高门世家怕是都知道,恐怕今后能嫁给他的姑娘只能是小门小户或是商户之家所出。
可是他曾想过,若今生不能遇到所爱之人,宁愿终生不娶!
“过往?”
长安微微一怔,明白秦暮离所指为何时不禁失笑,“我只知秦将军十四岁从军,十六岁征战沙场,而后拜为营千总,屡历战功,及至今时今日的副将,将军一身戎马,所向披靡,堪为大周楷模,岂能有此等自轻自贱一说?”
长安不喜欢秦暮离提起过往的口气,以及他眼中那份受伤的神情,原来对于这些他不是不介意,而只是常常压抑在心底罢了。
长安胸中情绪一激荡,这些话便脱口而出,只是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她是要和秦暮离撇清关系划清界线的,怎么还能对着他说这一通好话?
“既然你这么清楚,可为何……”
秦暮离知道长安是刻意忽略了他说的意思,却转而说出别一番话来,她能这样想,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秦暮离呼出一口长气,脸色稍缓,只觉胸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倏然落地,无比踏实。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番话来,他不免觉着有几分口是心非,拍马奉承之嫌,可搁在长安身上,听起来却是那般地令人舒心。
“长安失言,请将军莫记在心上。”
长安捂住了唇,颇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她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却偏生转了个弯,她真是找抽!
“那到底是什么?”
秦暮离此刻也不想与长安计较了,她这般可爱的表情落在他眼中,他唇边的笑意不由缓缓加深,饶是她表现的再坚强,骨子里还是个娇柔如水的小女人。
“秦将军前途无量,而我又是和离之身,将军何苦与我纠缠?”
都到这份上了,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长安这话的潜台词是:秦暮离,你家大业大,身份地位都不差,何必要娶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再说,你家里同意吗,你祖上点头吗?你再纠缠过来纠缠过去,她一个和离的女人,身份地位本就已经低了别人一篾片,这样下去,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只是长安心中所想,也许他们俩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仅仅是动了心,但若是不止住这种发展势头,指不定哪一天恶梦就会成为现实。
“和离之身又如何,我还是克妻之命,正如你所说,何必看轻自己?”
秦暮离其实心中也未确定他自己对长安是哪一种感觉,只是离开沈府后,他夜里独自一人时,长安的音容笑貌会时不时地浮现在他脑海,起初,他也觉着只是欣赏罢了,但时日越久,她的影子却在心中挥散不去,直到这一次俩人在渠江再见。
秦暮离不敢想像,若是他没有驾船四处寻找她的下落,若是他晚来一分,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或许,那炸弹就会在她身边炸开,尸骨无存,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怒箭急发,箭箭穿心,任何冒犯了长安的人,都该不得好死!
直到紧紧将她抱在怀中,直到确认她还活着,他的心依然无法安定,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才让他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在乎她的和离之身,更不在乎她的过往,他在意的只是她这个人。
可为什么,他在觉着她也对自己不是无所觉之时,她的态度却立马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他心中有失落,也有不甘。
“将军……”
长安开口,却被秦暮离一语截住,“无人之时,唤我暮离即可。”
长安脸上一红,嗔了秦暮离一眼,谁要和他套近乎来着,却觉着此刻多说无益,还是正事要紧,这才缓缓道:“你认为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吗?你我的行事不仅关系到自己,更是沈秦两家的颜面,国公府的门楣,多少双眼睛看着,你更该三思而行才是!”
“你介意世俗的眼光吗?”
秦暮离扬眉一笑,唇角难得撅起了一抹微讽。
世俗是个枷锁,红尘三界,乾坤五行,竟然人人都逃脱不了,想想真是一个讽刺。
“是的,我介意!”
长安挺了挺胸,不由生出一股凛然的傲气,“我介意父亲因我受累,我介意哥哥因为我而抬不起头,我更介意整个家族因我而蒙羞!”
庾十四娘的话犹然在耳,开国公府是什么门第,秦老太君还在,依她的脾气是断断不会同意的,更别说视儿子如命根的秦二夫人。
长安真不敢想像若是这消息传到开国公府,会为沈家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若是秦二夫人甚至秦老太君找上门来,沈老夫人定会气得七窍生烟,到时候她不死都得脱层皮,更不用说父亲会受到怎么样的责骂,哥哥回府们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冷待。
而她眼下不过刚刚才从陈玉涛带给她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好不容易得了这自由自在的日子,何必又要将自己给绑进去?
“你……”
秦暮离不觉沉了脸色,他也没想到长安这般倔强,如此这般,她是打定主意要就此远离他了吗?
“多说无益,请让让!”
长安推了推秦暮离,见着俩人之间有了空隙,这才挤了过去,却不想又被秦暮离一把擒住了手腕,这下她真的怒了,脱口便道:“男女有别,秦将军请自重!”
秦暮离怔了怔,他刚才正在思考问题的症结所在。
大家得原谅男人的情商始终比女人低,秦暮离他恍惚间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正在从那个口子破围而出,却不想被长安离开的动作惊回了思绪,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却明白此刻不能让长安就此离开,这才急声道:“长安,你听我说……”
“秦暮离,你干什么?!”
哪知话到一半,却被另一道男声给从中打断,白墨宸的身影从二楼夹板之上翩然而下,白色的衣袂纷飞像展翅的蝴蝶,在朝阳晨光中穿插而过,带起一片朦胧的烟色。
他人刚一站定,便一脸怒容地瞪向秦暮离,另一手拉过长安,冷声道:“好一个登徒子!秦暮离,我本敬你是英雄,却没想到私下里竟然敢轻薄我表妹,你好大的胆子!”
这话也就放在白墨宸身上才敢这样说,谁叫他牛逼是世孙呢,安平长公主还在船上,皇室公主,谁能不给脸面?
即使秦暮离是开国公府的人,恐怕也要好生掂量掂量。
白墨宸突然出现,长安自然知道这个表哥是护着她的,虽然心下大定,但看着秦暮离沉得仿佛要滴得水的面容,她直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
她是想躲在白墨宸身后来着,可她无奈啊,眼下一人一手擒住她的手腕,是不是打算将她给分成两半才罢手?
秦暮离微眯着眸子,目光扫过长安手腕上属于白墨宸的那只大手,眸中闪过不悦,却还是正色道:“这事与世孙无关,请不要插手!”
“好你个秦暮离,轻薄我表妹竟然还有礼了,还不放开!”
说话间,白墨宸已经出手攻向秦暮离,俩人动起了真格,长安自然便解脱了出来,她稳稳地退后了几大步,眼见已经临着船舱拐角的位置,这才喊了一声,“表哥,刚才的事与秦将军无关,你们别再打了!”
这话一出,长安人已经转身闪得不见了,此刻,她倒十分佩服秦暮离的治军严谨,这些兵侍真有素养,就像那日救她一般,明明所有人都看到了听到了,却谁都假装没看到,这境界,岂止是一个高字可言?
白墨宸一怔,转身看去,哪里还寻得到长安的影子,他这才莫明其妙地停了手,却还是带着几分戒备看向秦暮离,心中暗斥一声:真是看不出,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他出现之前似乎隐约听到了几句长安与秦暮离的争执,但他们俩人都压低了嗓音,听得不是很真切,可看到秦暮离抓住长安手腕的情景,他这才怒了,凭什么自家冰清玉洁的表妹要被一个外男给拦住,这还有没有天理?
无论如何,白墨宸是帮亲不帮理的,再说,长安本就是女子,占了个弱头,再又什么不是,相信也是秦暮离先惹的祸。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墨宸不屑地将秦暮离从头看到了脚,这才放下话来,“今后离我表妹远点,若再见着你纠缠她,我定不饶你!”
白墨宸可不管秦暮离是不是开国公府的人,饶他功劳再大,只要他在皇帝叔叔面前参上一本,也定会让他讨不了好去。
秦暮离这老小子的传闻白墨宸也听过,眼看要活到三十岁了却还没娶上一门亲事,不会是想女人想疯了,竟然打起了他表妹的主意,真正是活得不耐烦了,枉自王治还与他称兄道弟,岂知竟然是引狼入室!
秦暮离冷笑一声,目光却是从长安离去的方向缓缓收回,眸中蕴过一抹深思,这才转身看向白墨宸,道:“世孙若有闲情,不妨多研究澜州的政事,以图他日精进,秦某的事还不劳贵驾操心!”
白墨宸不过仗着武安侯世孙及长公主的名头才敢这般,若是这两样都不在了,他又算什么?
岂知武安侯的爵位三世而斩,而开国公府却是世袭罔替,谁能笑到最后这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对秦暮离来说白墨宸就是个愣头小子,他若真与之计较倒显得可笑了,话一说完,他甩袖便走,只留下白墨宸仍然在那里嘀嘀咕咕骂骂不休。
一鼓作气奔回了船舱,长安仍然觉着自己的心在止不住地狂跳,那种膨胀的情绪似乎要破胸而出了一般,她与秦暮离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
若是不说破,俩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也许感觉有点,欣赏也有之,但保持这样不就好了吗?
再说,秦暮离也不可能一直跟着他们,等着他离开,再保持距离,再也不见,岂不是皆大欢喜?
但如今却是不小心捅破了窗纸,更引出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情绪,只是如今这样她要如何自处?
长安觉着头疼,索性窝在被子里什么也想,任时间流过。
*
秦暮离所率领的船队上虽然有修理船只的技工,但因为缺少原件,长安他们所乘座的那艘大船只能简单地修理一番,要再次加工只能拉回船坊才行。
至于另外两艘广船,情况自然是更早糟,但跟着大船,也算勉强能行。
如此这般又在渠江上呆了三天的时间,为了保险起见,长公主一行还是坐秦暮离的战船到澜州,那三两船只由船长几人随着一道驶回。
但眼下就出现了一个难题,长安原本以为能就此与秦暮离分道扬镳,撇清俩人的干系,但眼下他却又要一同随行,甚至长公主还力邀秦暮离稍稍停留,等他们收拾安顿妥当,再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长安心里也明白,长公主这是借着拉拢秦暮离对开国公府示好,为以后秦家与白家的交好打下基础。
可如此这般,她不是又要与他相处一阵了,她真不希望秦暮离答应,可遗憾的是据紫雨带来的消息,秦暮离欣然应允,不管长公主身后的白墨宸如何吹胡子瞪眼,他直接无视。
到达澜州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迎接长公主的仪仗队端正地立在码头两旁,早有前任知州率辖下各知县来接,态度恭敬无比。
澜州府算是大府,辖下有五大县三小县,在州府中也算得上是地域广阔人口众多。
长安前世里从未到过澜州,即使成为孤魂后她也只是飘荡到此处,但却并未多留,所以坐在马车里,她忍不住让紫鸳撩了帘子看看车外的情况。
“这里倒是热闹,人来人往的,雨天也不休息呢!”
紫鸳放下了帘子,满脸地向往,作为深闺侍婢,采买东西都有统一的管事去办,长安又不怎么出门,她们自然对外面的世界觉着新鲜好奇。
“民风如此吧!”
紫雨嘀咕了一声,垫着靠枕倚在车棚上,全身懒洋洋的。
总算是从船上给下来了,虽然她之后已经克服了晕船,但潜意识里却有一股排斥,还是脚踏实地来得稳妥。
长安淡淡地抿出一抹笑来,这样鲜活热闹的场景倒是让她向往,但澜州毕竟不比京城,热闹有余,繁华不足,但这样的氛围她还是喜欢的。
“等咱们安置了,便来街上逛逛,再不走走,骨头都酥了。”
发烧之后,每天都是药水煲着,长安也不敢随意出舱,怕再遇到不该遇的人,是以行船的那几天她都窝在舱里不出门。
父亲来看过她,甚至连长公主也亲临,就是怕她有个什么不好,旧病复发之类的,长安颇觉着不好意思,但也只能一装再装。
白墨宸与庾十四娘倒是轮番来探望她,经常是这个刚走,那个便来,就像是算好了时辰一般,让她没得休息。
当然,也幸得有他们俩人在身旁,秦暮离自从那天后便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也是,在那么明白的拒绝后,哪个男人还会这样厚着脸皮赶着上,再说,秦暮离也该有自己的傲气,怕是知道适可而止保持距离才是对俩人最好的方式。
长安叹了口气,心中有着小小的失落,转头瞥见搁在车角的一袋菱角,她牵了牵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有人愿意对自己好了,可是,她却不能接受,这是不是命运的捉弄?
紫雨也撑了撑胳膊,探了探腿,“这好,早就想动动身子了,在船上的日子都快憋得散架了。”
紫鸳呶了呶嘴,“就你最闲,还憋呢,有空闲不如多帮我剥几颗菱角!”
这菱角做菜熬粥都很是清甜可口,她已经反复试验了好多回,觉得这东西不错,又央了秦朗去采了好多回来。
“你还想着菱角!”
紫雨瞪了紫鸳一眼,目光向长安的方向指了指,紫鸳顿时觉着说错话了,忙捂了唇,转头道:“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秦将军是不对,但秦朗却是好的,您别生他的气……”
紫鸳说得急,说完之后顿觉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才泄气地摊了摊双手,在长安面前低头道:“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与秦朗接触,奴婢便再也不去寻他了。”
其实关于秦暮离的事,紫鸳私下里是去质问过秦朗,但对主子的事他一个侍卫又清楚多少,更何况议亲都是家中长辈操持,也没提前告知过秦暮离,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也因为这事谈不好,紫鸳两天都没搭理秦朗,结果这小子趁着某天紫鸳一人去小厨房时便将她给堵了,一堆求饶的话说着,又是指天发誓什么的,他人本就长得俊,嘴巴又甜,还不将这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紫鸳这才勉强原谅了他。
但即使心中喜欢秦朗,紫鸳更在意的却是长安,几年的情谊岂是一个认识几天的男子可以代替的,孰轻孰重,她心中自然分明。
“就像你说的,主子的错,哪关下面人什么事?我看着秦朗也是个好的,你接触一阵,若是真合意了,年后我便请人去说合。”
长安笑着看向紫鸳,自己不幸福,看着别人幸福也是好的。
再说,秦暮离本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们不合适罢了,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彼此。
但至少紫鸳找着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又为什么要去阻拦呢?
“小姐说什么呢?!”
紫鸳红着脸低下了头,她心里有欢喜,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小姐在这个时候还记挂着她的事,她真是心有愧疚。
“依我看也行,若是那秦朗愿意入赘,咱们就招他入沈府!”
紫雨却不忘在一旁打趣着紫鸳,长安既然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她们再百般介意谨慎想来也是多余,真正不在意的,又何需怕提起?
想通了这一点,紫雨也豁然开朗了。
“他怎么可能答应?!”
紫鸳瞪了紫雨一眼,就知道她没好心,哪里是在帮衬她,明明是火上浇油。
紫雨感叹似地摇了摇头,“瞧瞧吧,还没嫁人呢,就赶着帮夫家说话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你讨打!”
紫鸳红着脸咬了唇,随手便抓起身后的小杌子,顺势便要向紫雨招呼过去。
长安看在一旁也不拦着,凭紫雨的功夫,紫鸳想伤到她也是难的,索性任她们打闹一通,除除这些日子的晦气来着。
马车里传出阵阵低声笑语,秦暮离就打马在后,目光不由地望了过去,虽然隔着车棚,但他知道长安就坐在里面,只是他看不到罢了。
这几天他静了心想一想,他到底想要什么,长安介意的又是什么?
秦朗那几天的郁闷他看在眼里,只是见了他却什么也不说,只背着人嘀咕了一阵,说的什么他大概听到了,什么主子成不了,他们为什么不可能,他家中又没人逼着他议亲成婚什么的……大概意思他是知道了。
若他对她仅仅止步于欣赏敬佩,那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又何必求一个结果?
但这一切却是在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之前,而之后,他的心境却是天上地下两重变化,有些事情似乎不得不考虑了,无关世俗,只是这个世间的通例,你活着,便要遵守,没有例外。
也许长安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即使他不介意她是和离过的女人,但他的家族会同意吗?
难不成为了成就自己心中的姻缘,便要什么都不顾了?
父母养育他近三十载,他还没有报答,老太君对他期许颇深,他又用什么来回报?
这一切的一切,的确是个焦人的问题,但他并没有打算放弃。
既然明白的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么,那就定下计划,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它。
但他最怕的是,长安不等他,若是他安排妥当了一切,再回过头来,才发现伊人早已经嫁作他妇,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只是现在长安这般排斥他,白墨宸对他更像防贼一般,让他想见长安一面都难。
不是不能硬闯,但那成何体统,正像长安说的,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再说,上还有长公主武安侯,更有长安的父亲沈平,他一直敬重武国公,俩人也相谈甚欢,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好意思开口。
可恨的是如今王治又不在他身旁,不然凭着他们表兄妹的关系,长安说什么也能见上他一面吧。
哎!
秦莫离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看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他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经过一系列的计划筹谋,才终于将黄鲨帮及麒麟水寨的余孽全歼,剩下的老弱妇孺他已经命人转给地方官吏,作为水盗亲眷,他们或许没亲手行恶,但在一旁帮衬做后盾的行为绝对也是有的,所以也不全是无辜,这些想来不是被发配,便是卖身为奴,总归有自己的宿命,这一点他不想再操心了。
经此,大周的水路相信也会平静好长一段时间,他料理清楚了后续事宜,怕也要赶着回京复命了。
眼看着便要近十一月底了,算算日子,他就算留在澜州,怕也呆不了多少时日了,这些天,他一定要想办法再见长安一面。
澜州的前任知州早已经将府邸给腾了出来,还另外修缮整理了一番,看着虽然不显奢华,但住进去的感觉却是贴心,至少长安知道,这位知州是用了心的。
果然,在离去时也不忘记抱抱长公主的大腿,也知其心思玲珑,这番他便是要回京任职了,从外放官员到京官,这便是仕途提升的重要步骤。
虽然这位知州于政绩上没有特别突出的做为,但好就好在他治理下的这三年,匪患比前一任知州减了不少,这便是进步,这便是成效,又加之在朝中一番打点安排,再塞些银子,谋个京官的职位也就没那么难了。
府邸前院便是衙门,中庭是爷们的书房及会客厅堂,穿过垂花门,再绕过影壁,再往里走才是后院的起居之所。
长公主夫妻自然占据了正院,白墨宸被分到了东跨院,沈平与秦暮离分居南北跨院,长安则住在了西跨院。
而庾十四娘叔侄侧暂居在一旁新建的小偏院里,他们本来也是借住的,不会长留,庾维肖趁着养伤之际已经写信回颖川,相信家里不日便会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至于那跟在庾家货船上的一众丫环婆子伙计,听说当时有的便投了江,剩下的被带回去折磨了几日便也去了,至于男丁倒有几个坚持了下来,但也是满身伤痕。
幸而那批货物算是保住了,那些水盗毕竟还来不及转手脱销,这下倒是减少了庾家的大部分损失。
至于安葬抚恤的问题,庾维肖也在信中向他大哥请示了一番,一切应该在他们回去之后便能有个结果了。
*
一番安排布置后,再命丫环婆子们收拾了随身的箱笼物件,再一抬头,天色蒙蒙,已近黄昏。
若是紫琦在这里,那么安排布置这些都是她的事,紫雨也想帮忙顶上,可怎么看她都不是这块料,紫鸳又要忙着整理厨房的事,根本分身乏术。
虽然长安也不喜欢庶务,但眼下也该她上场了,想着今后回到国公府还有一摊子事需要料理,她现在熟悉一番也是很有必要的,总不能到时候事事都由紫琦出面,国公府的管事婆子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买不买她的帐还是一说,到时候暗地里给你下绊子使阴招,你才是防不胜防。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也就是这个理。
澜州毕竟不是她久待之地,再想超脱于世外,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到国公府去。
若是她不立些威信,使些手段,到时候如何从大伯母谢氏手中拿回属于二房的产业还有母亲王氏的嫁妆。
眼下,便是她宅门庶务实习的开始。
长安虽然安心待在西跨院里,但前院里的消息也不是不知道,听说前任知州与武安侯的交接很快,文书印信一过手他便打包袱直奔京城去了,实际上即使有再多的随身财物已经被提前给转移了,临走之时轻简随行,倒能在长公主与武安侯面前展现几分清廉的风骨。
长安倒觉得这人有趣,打听了一下才知这人姓童名箸,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曾经在京中混过几年,只是政绩平平便被外放了,如今能有机会重返京城,自然是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了。
其实长安倒觉着在京为官真没有外官来得自在,天子脚下,什么都要看几分眼色,步步筹谋钻营算计,想想都累。
只能说一入官场深似海,再想回头已惘然。
或许长公主也是看出了长安的想法,她这边收拾妥当了之后便唤了长安来,两表婆孙坐在一处,看着倒比亲祖孙还顺眼。
“最近也是事多,你这身子骨可是好完全了?”
长公主先开了头,目光将长安从上到小打量了一番,脸色好似苍白了一些,人也瘦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托表姨奶的福,长安算是熬过来了。”
长安起身福了福这才坐下,礼多人不怪嘛,而且她这话说出来却是双层意思,一方面是感谢长公主助她顺利和离,另一方面也是在她生病时对她处处关怀的致谢。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表姨奶就知道你会挺过去的。”
长公主拍了拍长安的手,叹了一声,下一刻,却是话峰一转,道:“如今这宅子尚能勉强住着,可如今我还没寻到合适打理的人,正好趁你在这,帮我把一切理顺了,定个规矩出来,以后再有人接受也容易。”
男人们管着前院主理外务,这后院的操持打理自然就得有女人上,后院安了,前方才能稳,历来便是这个理。
然而管理庶务这事长公主自然不会亲自操持,从前在侯府中那是有她随嫁的侍女,如今提了管事的江妈妈打理着,而眼下他们几人都到了澜州,侯府里自然得有人照应着,再说卧病在床的世子也需要能够理事的在一旁照看着,虽然说如今世子那条命也只是拖着时间罢了,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留个心腹在,她离开也能放心。
而眼下却是她提点长安,也是给长安个磨炼的机会,能够料理得整个知州的后院,难道还摆不平二房里的庶务?
长公主也看出了长安的心思,这丫头和离回家,必是想要重掌二房的权柄,一直被长房霸占着也不是正理,就算她自己不要,也要为父兄打算一二。
这丫头看着柔弱,心性却是坚强,她的这份广博与大气倒不是个个人都能明白得了的。
更何况这次长安是因为和离才回了娘家,她又不讨沈老夫人喜欢,真想要做点什么,得到的支持恐怕是唯乎其微,这个时候便只能凭借手段、智谋和心机,这样她的路走得就要比常人艰难得多了。
“谢表姨奶给长安这个机会,我定会用心去做。”
长安点头笑了笑,胸中倒是有了几分思量,微微一顿,又道:“若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决断,长安到时候再来请示表姨奶!”
“嗯。”
长公主点了点头,显然对长安这样的说法很是满意,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用看着、指点、调教就行,但做事的人能够想明白这一点,不会因为自己握有权柄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那便是好的。
而长安显然是懂得这个道理。
长公主暗忖了长安一眼,在心里对她又肯定了一分,这丫头的确是有眼色的。
“对了,你觉得那秦暮离如何?”
长公主拿着盖蛊拂了拂青瓷梅花盏中飘浮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后,才道:“听说你们在国公府时便有旧。”
长安微微一怔,目光低垂敛了情绪,呼吸微调,慢慢地掩饰住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再抬眼时,却已经按捺住了心中的那份紧张。
长公主此刻提起秦暮离是什么意思?她心中有太多猜想,难不成是知晓了他们之间……
不,白墨宸应该不是那般嘴碎之人,她还特意解释了她与秦暮离半点干系也无,再说这事关她的名誉,想来他也不会乱说。
“也不算有旧,”长安思忖了一阵,才谨慎地答道:“秦将军是我七表哥的上峰,他们只在沈家借宿了一段日子,那时怕是机会不巧才没能来拜见表姨奶……不知道表姨奶想知道他什么?”
“也没什么。”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只觉着他行事稳妥有度,办事干净利落,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长安听了也跟着笑了笑,秦暮离岂止是人才,将来的定国公可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听长公主这口气,似乎带着几分惋惜,想来若是这秦暮离官职不上不下,她也能向皇上讨了这个人来,今后为白家镇守澜州。
可如今明摆着秦暮离是皇命在身,极受重视,才会被派遣了这样的任务,这不,人家料理妥当一切后还要进京复命,留也留不得。
长公主虽然爱才,但与皇上抢人,她自认面子还不够大。
“表姨奶若是想为世孙招揽人才,到时候将澜州治理好了,侯爷与世孙闲名远播,自会有能人异士前来相助,表姨奶何愁百年功绩不成?”
长公主虽为女子,但一颗心却不安于后宅,她向往的权力可不仅仅是后宅里主母的地位,长安能够明了几分,是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然,只要与秦暮离的感情世界扯不上联系,她都愿意一一回答,且给出的八九不离十必是长公主心目中的标准答案。
“你这丫头,就是明白我的心意。”
长公主嗔了长安一眼,但眸中却是一片笑意,拉了长安的手到跟前,轻轻拍了拍,有些感叹道:“若是你是我的孙女该多好,倒是省了我多少麻烦,可叹你祖母不知道惜福,有这么乖巧的孙女在跟前却不知道好好疼惜……”
长安抿唇不言,只是低垂了目光,长辈的好坏是非她是不好评论的,长公主说着,她就听着,接下来事情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从内心深处来说,长安对沈老夫人其实也是想亲近的,可一见着老夫人眼中对她的防备与不喜,即使她再想孝顺恭敬,心里也憋得慌,这是自己找罪受啊!
如今表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她尊敬长辈,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来便好,若是想再进一步,怕也只有等沈老夫人自个儿先敞开心扉了。
在澜州安顿好的第三天,长安便代长公主管理起了府中庶务,州府不比侯府,好些用度都会酌情增减,长安是管庶务,但却不管银钱,帐目算好了,还要等长公主过目,她老人家点头了,帐房才会支银子。
所以实际上长安这工作就是个高级打工仔,还是个不领薪水的,上面有大老板压着,她只管辛苦工作就是。
但福利待遇方面还是好的,到了澜州眼看便要入冬,府里上到主子,下到仆役都要做新衣,长安便做了四套新衣,外加一件大毛衣裳,一件灰鼠毛的披风,两双鹿皮靴,更配了两套珠宝头面,屋里的两个丫环也都各做了两套簇新的冬衣,赏了几支银簪,这一点上长公主倒是从来不苛刻。
管理庶务的日子是紧张而又忙碌的,上手了几天,长安渐渐摸出了门路,从初时的慌乱到如今的镇静从容,她的转变长公主都看在眼里,小错是有,大麻烦到无,通常有管事婆子报到长安那里,不出多少时日便解决了,这样下来,长公主自然是放心的。
长安的作息时间也很有规律,早上卯时起,管事的媳妇婆子到她这里领对牌,该出门采买的便采买,该安排今日里的活计便安排,只是要到她这里作个记录,一一在册。
忙妥这一切后,用过早饭,长安便要到长公主房里请安,陪她说会话,上午的时间便这样过了。
下午用膳后午睡一会,再听管事婆子报今日的一一事宜,交回对牌,算是一天的事了了。
晚膳是大家都聚在正房里用,忙碌了一天的男人回府了,是该享受家里的温馨时光,秦暮离每到这时也必定会出现,庾维肖要静养便在房中用了,而庾十四娘这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单独前来,基本都是自家亲戚,所以多出这一个人来便也没那么多忌讳了。
今日里,武安侯似乎特别高兴,还特地命厨房备了上好的酒水,一定要沈平与秦暮离与他喝上几杯。
长公主在一旁看着只是抿唇笑,并未出言阻止,长安更是一直低着头,就怕目光与秦暮离有所触及觉得尴尬。
“今儿个真是高兴,竟让我寻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和田雪玉!”
武安侯喝得两颊绯红,但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转向长公主,“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生辰,我要命工匠雕琢成你最爱的白莲,献给吾妻!”
武安侯上任澜州知州一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做的脸面,这位侯爷酷爱风月闲情,让他专心政事无异于是天方夜谈,长公主对这点不寄于一点厚望,当初嫁的时候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也许她爱的正是他这份闲散与淡泊。
武安侯这样一番深情而直白的表白,让长公主颊上飞起了红云,却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且害不害臊?!”
“祖父定是喝多了,我扶您下去醒醒酒。”
白墨宸假咳了两声,连忙站了起来,他是不爱这酒水的,只因他喝酒上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他一直对外称自己不擅酒力,而这世孙的身份也没人敢逼着他硬喝。
“我才没醉,来,咱们接着喝!”
武安侯一把拂开了白墨宸,却是一掌搭在了秦暮离肩头,在他耳边似醉非醉地笑道:“这夫妻恩爱本是正常……咯……可又什么好介怀的……咯……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管过这世间上的人怎么看怎么想……咯……自己乐意了便是好的……你是个好后生……咯……将来也定能寻得如我这般的好姻缘!”
武安侯说的本是醉话,哪知秦暮离倒似真的听进去了,还特意起身叉手一揖,“承侯爷吉言!”
这下连长公主都无语了,瞪向武安侯,轻喝一声,“喝醉了就撒酒疯,宸儿,还不将你祖父给扶下去!”
谁不知道开国公府的秦暮离姻缘坎坷,这可是别人的忌讳,武安侯一时喝高了,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好秦暮离不是小气之辈,否则戳了别人的痛处,别人还不记恨你一辈子啊!
“秦将军,让你见笑了!”
见着白墨宸将武安侯给扶走了,长公主这才有些歉然地看向秦暮离。
“侯爷也没说错,侯爷与长公主伉俪情深,的确令人羡慕,暮离不才,若能寻得一情投意合的伴侣,今生便无憾了!”
秦暮离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长安,他也知道近来她事忙,也只能在这晚膳时分见上一面,日子虽然忙碌,可她的精神见好,想来那次入水着凉的风寒已是大好了。
长安背脊不由一僵,虽然垂了目光,可她知道,秦暮离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别人没觉出味罢了。
“秦兄弟也不必这般,姻缘天定,是你的,总归都是你的!”
沈平也感慨似地拍了拍秦暮离的肩膀,对这位才德兼备的后生他很是欣赏,许是年龄管在那里,倒没有时下年轻人的虚浮与轻狂,为人稳重,颇有大将之风,不亏是出自开国公府。
明明只是武安侯的醉酒事件,怎么上升到秦暮离的个人姻缘,这跳跃性也太快了,而且竟然连自己父亲都来凑上一脚,长安只觉得嘴角抽了抽,再也坐不住了,遂向长公主低声道:“表姨奶,长安觉着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听长安这一说,长公主不由关切地问道,这些日子长安确实也够忙的,若是累着了也不意外。
“不用,歇息一下便好。”
长公主这才点了头,长安随即起身,又告知了沈平一声,这便转身走了。
出了正房,穿过抄手游廊,再入垂花门,长安脚步亦发快了,紫鸳跟了几步,突然道:“糟了,我的耳坠子掉了。”
长安脚步一顿,转身道:“掉哪里了,你仔细想想。”
紫鸳一脸懊恼地回忆着,“许是刚才过花园时被树枝挂了一下,当时也没在意……”
紫鸳刚才就在一旁侍候着,席桌上的对话自然也听到了,长安走得这般急想必就是为此,可一急难免出错,这不就挂掉了耳坠子。
“那趁着天色还未黑,咱们再回去寻寻吧。”
长安呼出一口气来,刚才是走得急了,这时候想必席桌也散场了,秦暮离该是回他的北跨院了。
每一天的晚膳她都是识不知味的,也不是她放不开,只是秦暮离有意无意的注视都会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即使饭菜再是美味,她也觉不出味来,每晚只是草草用一点作罢。
“要不奴婢自个儿去寻吧。”
让主子陪着她寻掉了的东西,紫鸳还没那么大胆,再说长公主虽然不会苛待下人,但最重视着上下关系,可不能逾越了。
长安想了想也是,便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这隔着也不远了,我自个儿走回去。”
“那小姐你当心,奴婢尽快回来!”
紫鸳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长安顿了顿,这才向着西跨院慢步而去,身后也没人追赶她,她也着意边走边等,这段日子也不容易有这等闲暇,便趁机欣赏一番府中的景色。
这府邸不大,三进的院子,但内里的布置却是好的,大景没有,小景倒不少,却是处处独具匠心。
府内有一流动的溪水,据说可以绕府一周,溪水倒是清澈见底,还有澜州特有的桃花鱼游在其中,这桃花鱼鱼身粉色极至透明,鱼尾翘起似桃花瓣,也因此而得名,因为太小而不好食用,但用作观赏取乐倒是好的。
长安起初只是沿着溪水慢步,渐渐的,溪水里便聚集了好几只桃花鱼,一摇一摆地跟着她朝前,长安走的慢,它们便游得慢,走得快,便游得快,就像通晓灵性一般,煞是可爱。
长安忍不住将手指探到溪水里,那几尾桃花鱼竟然翘起尾巴围了过来,用小嘴一开一合地啄着她的指尖,那种感觉酥麻通透,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娇斥道:“小家伙们真是调皮!”
这桃花鱼也当真不怕生,有几尾胆大的还从水中跃起,带起一串水花,更有的从长安手背上穿插而过,带来一抹清凉,将长安逗得呵呵直乐,她可好久没这般开心过了。
“可仔细别再着凉了!”
身后响起一道沉厚温和的声音,长安的身体猛然一僵,直觉里想要立马躲开,可蹲着的身形却是一动不动,心思却在不断翻转。
他是故意跟着自己吗?就趁着没人的时候才现身相见?
她早便跟他说过这样的纠缠没有意义,他何苦再执迷不悟呢?
“你别怕,我说完话就走。”
秦暮离叹了叹,目光却紧紧凝在那抹纤细的背影之上,云鬓乌发兀自低垂,发梢还沾着一些水珠,一滴一滴,就像缠在她发间的琉璃珠串一般晶莹剔透。
长安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只是表情有些焦灼,她是期望秦暮离快点离去,说不定紫鸳已正在赶来的路上。
“过两日我便要动身回京,稍后会返回汴阳,恐怕见着你的日子不多了。”
这段日子秦暮离一直想方设法地想要制造机会,可长安却像是早有预见一般,从不单独一人,让他无法靠近。
而今日,他是为了告别而来,若是再不说,他怕没有机会了。
长安指间一动,缓缓收回了浸在溪水里的手指,刚才一时兴起还不觉着,此刻倒是指间有几分麻木,就算紧紧握住都感觉不到疼痛。
起初的慌乱与紧张缓缓退去,长安的面色平静了下来,只是低垂的眸子眨了眨,在溪水中映出一缕失落和忧伤。
他终于……要走了吗?
这一别,也不知道是否还能相见,平心而论,在她所接触过的男子中,还真没一个能比得过秦暮离。
有勇有谋,稳重沉凝,虽是行武出身,但却没有武夫的粗鄙,说他文质彬彬谦厚有礼一点也不过份,父亲不总是在她面前这般夸赞吗?
汴阳……在东北方,那里便是开国公府的府邸所在,经年累月,想必已是汴阳一座磅礴的建筑。
眼看这个年她是不及回京城国公府了,原本出行之时也打的是这个主意,回与不回对她来说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汴阳却是秦暮离的家,年前他定是要赶回去的。
长安缓缓站直了起来,慢慢地转过身来,尽量让脸庞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来,尽管她此刻的脸色透出几许苍白,唯一的红便是轻启的朱唇,道出离别的话语,“一路珍重!”
“多谢!”
秦暮离笑着点了点头,他该是不常笑的,只是面对长安时,他绷不起那样严肃的脸色,“此去……怕是要耗些时日,再见也不知是何期。”
秦暮离有些感叹的呼出一口气来,再看长安,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本是那样明媚净澈的脸蛋,却生生被岁月磨出了一丝忧伤与淡漠,这本不该是她。
不知道怎的,心里便有一个声音在这样低喝婉转着。
若是她没有嫁到陈家,若是她仍然是那个养在深闺的小姐,怕有的只该是无忧无虑的快乐。
青春苦短,岁月悠长,若无人相伴,这一生怕是唯凄苦两字可当。
他不想如此,也更不愿她也如此。
“需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能相识一场已是缘份。”
长安淡淡地说到,从今天开始她便要收拾心情了,让秦暮离这个人的名字从她的生命中逐渐淡去,也许年老时偶然回头,她会庆幸在自己年轻时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男子。
“长安,”秦暮离突然上前两步,黑眸闪着异样的光亮,话语中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等我,至少在我没有给你确切的消息时,不要嫁给别人!”
这段日子以来秦暮离想通了,长安怕的恐怕是他的家人不会接受,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两家人面上都不好看,这次回到汴阳,他便会好好地磨磨,若是有了个结果,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写信给她。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女人的青春耗不起,再说,她又凭什么要相信他?
“秦将军,你逾越了。”
长安退后一步,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目清冷,“今日这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过。”
长安心头犯苦,秦暮离啊秦暮离,为何要在她已经准备同他告别之时还说出这番撩拨人心的话来,她虽然知道他所言非虚,但她又怎么能应承?
“叫我暮离。”
秦暮离又踏前一步,他不喜欢她同他这般生分,就像隔着两个世界。
长安摇了摇头,低垂的唇角抿出一丝苦涩与无奈,在她心中,到底与他没有这般相熟,唤不出这个亲切的称谓。
秦暮离眸色一敛,却是正了神色,郑重道:“今日这话我既已出口,便不会收回,允秦某放肆这一回了。”
话已说完,秦暮离叉手一礼,再深深望了眼长安,似乎要记住她离别时的音容笑貌,而后,转身,大步而去。
长安怔怔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最终泛上一抹苦笑,深吸了口气,长叹道:“秦暮离,再见了,或者永远不见!”
*
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秦暮离的离开虽然让长公主感到一阵惋惜,但就像长安所说,到时候澜州的局面打开了,还怕天下的能人异士不竞相前来吗?
失落也是暂时的,长公主又积极地投入到了年节的准备中,虽然多是长安实际操作,但当个指挥家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公主一家才来澜州安顿,这里的豪门仕绅们还没有摸清脾性,不敢枉自来请,就算有几个递了名帖的,看那作派也是畏头畏尾一股小家子气,长公主根本不屑搭理。
但远在异乡,又想这个年过得热闹些别显了冷清,长公主便把长安叫来商量了一番,到时候摆个宴,再从京城里请来戏班子,广邀澜州的豪门仕绅达官贵人,也算大家混个脸熟,要想将澜州给治理好,少不得这些地头蛇帮衬着。
这下长安便更加忙碌起来了,理好了名帖,便命人挨家挨户送去,长公主发的帖子,还没有人敢不接的,想来这次年宴热闹了,忙碌也好,她便不会忆起某些人某些事,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就在这一片紧张忙碌中,庾十四娘却突然到访,竟然是向她辞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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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人间有情天
长安这才搁下了手中的事,又遣退了一屋子要禀报的丫环婆子,让紫鸳带着一个个在隔壁的花厅里先忙着去,这才理了理衣裙,笑着拉了庾十四娘坐下,歉然道:“庾妹妹可是怪姐姐这段日子忙碌,没时间陪着你,这才巴巴地赶着年节前便要离开?若让长公主知道了,怕是得怪姐姐行事不周了。”
“沈姐姐千万别怎么说。”
庾十四娘赶忙摆了摆手,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长安行事谦和有礼,各方面都是周到,连府里做衣服都没忘记他们叔侄,这般贴心,她心里早就感激不已,萍水相逢,能得这般相待已是不易了,她如何还能要求更多?
“那定是有什么原因了。”
长安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庾十四娘这趟来得及,怕是家中真有什么变故了。
“前段日子五伯父就写了信给我父亲,本是要命人来接我们,只是家中祖父身体不适,这才耽搁了……”庾十四娘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话语哽咽,“昨日里终是见着了家里来的下人,呈上父亲的信函,才知道我祖父怕是……怕是要不行了,这才赶着回家,就怕见不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话到末了,庾十四娘已是泣不成声,长安也只得在一旁劝慰着,大周立国,孝字为大,为人子孙,自然孝敬长辈,眼下庾老太爷若真是病危,怕是呆在各处的庾家子孙都要齐聚一堂了,也无外乎庾十四娘要这般心急地赶回去。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什么时候起程?”
长安知道这事不能挡着,只能看看庾十四娘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我来姐姐苑子里便着丹儿收拾了,东西也不多,理好了便能起程。”
庾十四娘抹了抹泪,握着长安的手,话语真切,“这次出行能与姐姐认识,实在是十四娘之幸,姐姐若不嫌弃,他朝得空了定来颖川看我。”
“自然。”
长安回握住了庾十四娘,忙对着一旁的紫雨吩咐道:“让紫鸳去库房里取两只老参,再并一些滋补的药丸,一起给庾姑娘带上。”
“姐姐这如何使得……”
庾十四娘正要开口拒绝,长安却道:“妹妹莫挂在心上,虽然我只兼管事,但这个主到底还是能做的,再说长公主知道了也只会欣然应允,一点小东西,哪里值得介怀!”
长安知道庾十四娘是怕她私自拿了府里的东西送人长公主会怪罪,这是在为她考虑,她自是心中一暖,看来这个妹妹真没白交。
长安这样一说,庾十四娘自然便不好再推脱,只得笑着道了谢。
长安又道:“庾五爷的腿伤怕是还没好利索,这出行可方便?”
“不碍事的,”庾十四娘摇了摇头,“家里来了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平日里都是坐着马车,抬上抬下也有人帮忙。”
“那就好。”
长安遂放下心来,见着屋外闪过一人影,她正一纳闷,却不想那白袍男子已经大步跨了进来,目光却是当先凝在了庾十四娘身上,惊讶道:“你怎的突然要走?”
庾十四娘一惊,不由红了脸,却是倔强地没有回头,只有几分赌气地低声道:“我走我的,世孙何必挂怀?!”
这下轮到长安诧异了,什么时候这对小青年竟然有了这样飞速的进展?
是在她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还是长公主差了白墨宸多多照看庾家叔侄的时候?
不管怎样,还真是姻缘天定,轮不到她插一脚也能成事。
“你这是怎么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白墨宸很是纳闷,也是他实在不懂女人的心,对庾十四娘这样变化他感觉莫明其妙。
“这个……要我回避一下吗?”
长安站起了身,表情也有些尴尬,虽然对白墨宸从进屋开始就忽略了她的存在暗地里感到有些憋屈,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是小年青闹矛盾了,她就别在这里呆着碍事了。
“沈姐姐别走!”
庾十四娘却是一把拉住了长安,站起身来瞪向白墨宸,目光幽幽,语含怨气道:“你昨日里不是在花园和一个姑娘聊得正欢,哪里还记得我?”
长安这下懵了,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长公主这一行前来澜州随行的仆人没带多少,很多丫环都是到了这里后才向人伢子买来的,有些脸孔生的,怕是长安也认不完。
或许白墨宸庾只是与哪个丫环说笑了两句,庾十四娘这个飞醋吃的可真是……
只是眼下被庾十四娘拉着,长安也不好用力挣脱,只得将头撇向了一旁,假装她不存在。
“昨日里……”白墨宸似在回忆,却猛然目光一亮,“你是说小音?”
“还小音呢,唤得真亲热!”
庾十四娘气得手指用力一揪,长安顿时眉毛拧成了一团,那是真疼啊,她这下不得不出声了,“妹妹,想必只是个丫环罢了,你何必与他置气?!”
言罢,不等庾十四娘开口,长安又对白墨宸道:“表哥,庾老太爷病危,庾姑娘这才要赶着回颖川,刚才在我这里都哭成了泪人,你可别再惹她生气了!”
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了一通,白墨宸心里正窝火,可此刻听长安这一说,他才恍然大悟,也不去计较这无伤大雅的小飞醋,赶忙过来劝着庾十四娘,长安趁机挣脱了出来,站到一旁去了。
眼下,长安还真不好离开,不然留着两个在一处,孤男寡女难免会有风言风语,对俩人都不好。
她只得呆在屏风外静静守着,就盼他们俩人快将问题解决,继续和好如初。
屏风内,庾十四娘哭得梨花带雨,白墨宸在一旁干着急,好不容易歇口气了,他赶忙递上自己的汗巾,却被她一把给退开,闷声道:“顾着你的小音去吧,何必管我?”
“十四娘,一个丫环罢了,你若不提起,我都忘了她是谁。”
白墨宸叹了口气,深觉女人不易哄,却又发不得火,只得继续道:“我心里只有你,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说起他们俩的姻缘白墨宸真是有点啼笑皆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对欺负她很有感觉,他特别喜欢看她受了委屈,噘着嘴一脸不愤的表情,一来二去之下便真的动了情,这感觉很是奇妙!
“哼!我不信!”
庾十四娘瞟了白墨宸一眼,哭声渐止,明显是有松动了,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不爱听,特别是对着自己心仪的对象,那便是更加管用了。
“不信我就……”
白墨宸眼珠子一转,突然便凑近了庾十四娘,邪邪一笑,“亲你一口!”
说是迟,那是快,庾十四娘一惊,白墨宸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脸庞,一触即分,但那点温热也足够烧得她面颊红烫,就如火碳一般。
又是一阵打情骂俏,亦娇亦嗔,之后渐渐平缓,终于有了笑声,长安这才抚了抚胸,现在的小青年啊真是不得了,刚才那一茬可是让她肝都颤了,若是被长公主知道了,怕是她也逃脱不了帮凶的嫌疑。
若真是朗有情妹有意,这事还是要尽早敲定的好,若是庾老太爷真有什么意外,那么庾家皆要守孝,儿子辈的是三年,孙子女辈的便是一年,庾大人要丁忧至少守制二十七个月才能再次起复,虽然官职恐怕难复原位,但这守孝却是谁也没能免的,而在这中间一切婚嫁都不太适宜。
虽然说庾十四娘只一年的孝,但一年后全家也都在孝中,她真不好就这样嫁了,办的也不会热闹,这对庾家嫡女来说,确实是亏欠了。
但若是等个三年,庾十四娘如今十四了,三年后便是十七,年纪也不算太大,但如这中间男方又有了什么变故,诸如退亲另娶之类的,那就真不好说了,岁月蹉跎,再择良婿怕又是一段日子了。
所以想来想去,庾老太爷还是挺住的好,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孙女,也至少拖到能喝上一杯孙女婿茶才行。
也不外乎长安一时之间想这么多,她也觉着庾十四娘好,这姑娘正气,没什么坏心眼,将来当上侯爷夫人也必定是个慈善的,主母正派不偏,子孙后代才能有福,至少不用落得像她一般。
就算白墨宸想要随性而为,庾十四娘受的礼教管在那里此刻自然也会帮他节制,不多会儿,白墨宸便先行离去了,只是见着长安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回到屋里,见着庾十四娘已是一脸羞涩,她自然不好再打趣什么。
“好妹妹,若是你今后真成了我的表嫂,那敢情才好!”
长安握住庾十四娘的手,这话倒说得真挚。
庾十四娘却是害羞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沈姐姐快别乱说了!”
即使心中欢喜,这论及婚嫁之事也不是她一个大姑娘该说的,如今庾十四娘心中只盼望着白墨宸将这事禀了长公主,若是白家来提亲,想来自己父亲说什么也不会拒绝的。
“是,是……”长安笑着应了,却是道:“我只想着明年夏天你便及笄,若是能借着喜事冲冲,说不定庾老太爷这身子也能大好!”
长安说完这话,目含深意地看了庾十四娘一眼,她这是在提点十四娘,有些事要办就趁早,迟则生变。
庾十四娘一怔,这才醒悟过来,不由感激地看着长安,“谢沈姐姐。”
毕竟俩人也不是亲姐妹,长安能为她考虑到这一层,庾十四娘不可能不感动,就是亲姐妹也未必能如此啊。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这点谁也逃脱不了,祖父病危,庾十四娘也不是不难过,只是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提前为家族为自己谋算也没有什么错处,就算祖父得知这个情况,怕也是想庾家能与武安侯府结亲的。
庾十四娘叔侄离去的很快,长安备好了东西亲自送到门口,白墨宸骑着马儿随行一路,想来是要将他们给送出澜州的地界。
看着远去的马车,长安叹了口气,只能希望庾老爷子身子够硬朗,能挺过这一关了。
除了办年宴的忙碌,年前还要准备些东西送回京城的国公府,不管人在不在,这份孝道是免不了的,长安跟父亲商量了一番,采买了些澜州的特产,又备了些丝缎锦帛,挑了一张上好的白虎皮,再装上两箱滋补的药材,这便命了人送回京城去,不管沈老夫人喜不喜欢在不在意,总归是一份心意。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神,这事紫鸳在一旁帮着办,倒也热热闹闹。
到了腊月二十四便是扫尘,每逢春节来临,家家户户都要打扫环境,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窗帘,洒扫六闾庭院,掸拂尘垢蛛网,疏浚明渠暗沟,丫环婆子们干得也卖力,到处都洋溢着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欢乐气氛。
接着便贴春联、贴窗花和倒贴“福”字,再挂上浓墨重彩的年画,一切收拾得妥妥当当,充满了喜气,便只待年二十九这夜宾客盈门了,真正的腊月三十还是要全家团圆,可不能将别人给强留着,就算是长公主也是通人情的,所以只把年宴摆在了这腊月二十九。
这宴分前后院摆,自然是男宾女客各自分开了的,长安也就在正房这边张罗忙碌着,累到不行,难得坐上一坐,便听得院子里有小孩在唱道:“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长安不由莞尔一笑,这是民间的过年歌谣,听来还别有一番意味,只是在她安排下便没这么细了,只要把大方面做好了,长公主便不会挑什么错处。
“那是谁的孩子?”
长安透过窗户望了过去,院里有两三个孩子,男孩扎着总角,两个女孩略小些梳着小辫子,三人围着跑着,玩得很是快活。
紫雨也探了探头,低头琢磨了一阵,才道:“怕是伍嫂和祥嫂子家的孩子。”
这伍嫂和祥嫂子的男人都在衙门里当差,长公主他们才到澜州,家中随行的仆役没带多少,便在当地招了些人,有些是买进,有些是雇佣,这伍嫂和祥嫂子俩人便算是雇进来的,也算是给了个方便。
“赏他们些踝子吧,年下也图个喜庆!”
长安挥了挥手,紫雨便笑着走了出去,招来几个小孩,一人分了两个银踝子,又指了指窗户里的长安,几个小孩立马便跪下磕了头,口中道着谢,这才笑嘻嘻地牵着走了。
这过年本就准备了许多个装了银踝子的荷包,难得过年,打赏是必不可少的,这时长安才感叹怎么没将紫云给带了来,若是有这丫头在,装用的荷包定是不会少的,眼下也只得到绣坊里去买,因为赶得仓促,手工精致不了,这布料也差了许多,但用来打赏下人也算是勉强得宜了。
紫鸳转了进来,对着长安一福身,“小姐,厨房里准备的东西都妥当了。”
今儿个请宴是聘了澜州“广悦楼”的主厨来打理,再配合着原本侯府厨娘的菜色,再有紫鸳做个几个京城时兴的小点,长公主已经过目了菜单,很是满意,长安也就照着这般做了。
“辛苦你了。”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起身道:“如此就回屋里换身衣服吧,眼见着客人便要来了。”
长公主是不可能出面迎客的,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长安身上,接下来怕是有得忙了。
未至申时,客人便陆续到了,前院里有白墨宸率队相迎,女眷们直接坐了小轿到二门,再由丫环领了来,长安便在正厅里等着,一一混了个脸熟,便让人领着这些贵妇小姐们去看戏。
戏台是昨日便搭好了的,就在正房的后花园里,花园旁有个精致的圆湖,湖上搭了两层的凉亭,设了桌席茶点酒水,再用夹棉的蓝布帷将三面给围了挡风,角落点了暖炉烤着,倒不觉得有寒意。
坐在亭子里看戏,遥遥望去,戏台上的青衣唱功俱佳,声情并茂地演着一出《二进宫》,戏台旁,梅花开了一丛又一丛,清雅的香气缭绕不散,这样的美景闲情,任谁都要道一声好。
长安只不过陪着一众贵妇坐着看了一会戏,听得又有丫环来报,知是哪位女眷的车架到了,她便起身迎了出去。
自然,能得长安亲迎的除了澜州府辖下的几个知县女眷,再有便是这里的世勋之家,统共也就一个远山伯,一个录阳侯,这两家的爵位这一代也是到头了,听说家道已经开始末落,只维持着表面的风光罢了。
余下的豪门仕绅虽然没发帖子,但却是自发地来拜见长公主与武安侯,长安也没闭门谢客,让丫环领来见见也就罢了。
但眼下来的这一位,她却定是要去亲迎的。
“这位苍卢县令夫人的家世你可打探清楚了?”
长安一边走一边问,这是她前两日交待紫雨的事,今日便要好生会上一会了。
苍卢县令池毅是内鬼一事,长安已经告诉了沈平,只是眼下年节,沈平考虑着也不好多生事端,只派人盯紧了池毅一家,就近日来看,却是没什么异常,他们便更不能轻举妄动了,以免打草惊蛇。
长安也是想着,怕这池毅还没有摸准长公主的脾性,眼下缓一缓也是有可能的,正好借着这次的年宴让自己的妻子打个先头阵。
大家都知道这明面上做官的是武安侯,但最后决策者铁定是长公主,这便是皇室的权威。
“打探清楚了。”
紫雨点了点头,遂附在长安耳边低声说了一通。
原来这池夫人也不是无名小卒,听说她从小便是澜州排得上名号的才女,只是父亲因渎职而致官职被撤,全家人流落他乡下落不明,再回澜州时便嫁给了池毅,成为了县令夫人。
“渎职?”
长安脚步顿住,眉头微微一皱,“可知池夫人的父亲从事何官职,因何被撤?”
“好似是茂良县县丞,具体犯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紫雨挠了挠脑袋,颇有些歉然地说道,这事她是尽力去打听了的,虽能知大概边框,但要深究却不易。
“我知你尽力了就好,不用多想。”
长安扫了紫雨一眼,兀自深思,这里面怕是要牵扯些旁枝末节,紫雨查不到,那就换个内部的人去查,她倒有个上好的人选。
“茂良县么……”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澜州府算是大府,辖下有五大县三小县,在州府中也算得上是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而这茂良县便是其中五大县之一。
从前犯事的官员之女再重回故地,竟然还能嫁给苍卢县令当正妻,这池夫人莫不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便是有个过硬的后台了。
长安抿唇一笑,眉头缓缓舒展,或许她已经找到这件事情的切入点了。
长安携着紫雨赶到时,那池夫人已经落轿多时,静静地等在那里,她着一件栗色点金遍地花的灰鼠皮毛袄子,足蹬一双棕红鹿皮的短靴,只那背影便觉得有几分婀娜。
“池夫人。”
长安走近,站定,轻轻地唤了一声。
池夫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年轻的芙蓉粉面,只是面容有些清冷孤傲,眉目间更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疏离及淡漠,见着长安,微微曲膝,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沈娘子有礼了。”
即使长安无诰命傍身,那她也是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小姐,武国公的女儿,比起县令夫人,那身份是只高不低的。
“池夫人快请起!”
长安上前两步虚扶一把,池夫人自然便是顺势而起,两双明眸相对,一双含着兴味,一双带着疏离,看起来倒甚是有些怪异。
据长安所知,这池毅也有四五十来岁,前妻生下的嫡子都比如今的池夫人大上几岁,这老夫少妻的组合虽然也是平常,但她总觉得眼前的女子骨子里就有种傲气,若说是她与盗匪合谋,怎么看怎么都不像。
“一见池夫人便觉着有些面善,夫人可莫怪我唐突了。”
长安笑着说道,作势要挽池夫人的手臂,却被她不着痕迹地侧身躲开了,只听她道:“今日应邀而来已是惶恐,小妇不敢高攀。”
虽然说着恭敬的话语,但池夫人那挺直的背脊却带着几分不屈,显然是言不由衷的,长安也只作不知,便让紫雨前面带路,向戏台而去。
一路上长安几次与池夫人说话,她都是言语淡淡,回答了问题便不想多说,有着明显的排斥与警惕,这点倒让长安不意外,或许就算这池夫人不是同谋,那也必定是知晓了几分池毅的行事,对方身份不明性情不明之时,该掖着还是要掖着。
想了想,长安便也不多做计较,再说眼下她最好奇的便是当年的茂良县县丞到底是犯了什么案子,全家人为什么就这样销声匿迹了,还有池夫人的意外归来,这些都是疑点,或许查明了这一切,对最终他们剿灭匪患是有莫大帮助的。
亭子里,许多贵妇人见着长安来到都笑着打招呼,但瞧见她身后的池夫人时,面色微闪,即使有几个勉强打了招呼,也似口不对心,虚应罢了。
这样的情况更是奇怪了,好歹池夫人是县令夫人,怎的在一众女眷中这般的不讨喜呢?
长安压下了心头的疑惑,笑着应对了一阵,便款款落坐,巧的是她坐位的一旁坐着的便是茂良县县令夫人,这位茂良县令连任了六年,是以在池夫人父亲为县丞时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长安才刚坐下,这位鲁夫人便巴巴地凑了过来,小声道:“沈娘子刚到澜州怕是不知,这位池夫人家世可不怎么好,人也生得高傲,这里大半的女眷都不喜与之来往。”
“喔?这是为何?”
长安挑了挑眉,假装不知地燃起了一丝兴味。
鲁夫人见长安来了兴致,又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池夫人,这才又靠近了一分,低声道:“沈娘子有所不知,当年池夫人他爹还是咱们老爷座下的县丞,只因行事偏颇操守有失,这才被罢了官职,他们全家人都走了,那时的池夫人不过十二岁年纪,当时我看着也是好的,只如今再回到这里,竟是莫明奇妙地做了池大人的续弦,这不说年岁差距老夫少妻,谁知道她图的是个什么?”
话到最后,鲁夫人的语气里明显夹杂着几分不屑,家道中落倒没什么,重要的是有骨气,明明是贪图富贵攀了高枝,眼下却还是一脸傲气,唬谁呢?
“那池夫人嫁了多久,可为池大人生下一儿半女?”
长安抿了抿唇,双手不自觉地抚向了腹间,或许女人生了孩子对家的归属感会更强烈些,即使不为男人考虑,也会为孩子着想,怎么着都会为了这个家好……曾经,她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长安不由在心中低叹一声。
鲁夫人这才捂唇笑了一声,“池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家中姬妾美婢又多,哪里能只顾着池夫人,这子嗣就……再说池大人家中早已有嫡子继承家业,想来池夫人生不生也是一样。”
鲁夫人言下之意便是池夫人只是池大人取回家的一个摆设罢了,有个年轻美貌知书达礼的夫人,与各家太太应酬时也拿得出手,恩爱不恩爱不重要,生不出子嗣也不要紧,既然只要面子,也就不怎么要求里子了。
长安暗暗点了点头,对鲁夫人道了谢便不再多言,鲁夫人见话已经说到,长安也似领了她的情,遂也闭了嘴高兴地继续看戏了。
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的位置,池夫人正端坐在凳上,目不转睛地凝着戏台,好似真的在欣赏一处好戏。
明明给她排的位置是在这些县令夫人当中,她却推说临时再入席多有不便,且自去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长安暗想是她不想与人交流,还是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这倒也不是个没有眼力介的人啊。
说真的,长安倒觉着这位池夫人没那么讨厌,只是不喜与人亲近罢了,不管是真高傲还是假做作,时日一长便什么都明了了。
申时一到,戏台唱罢,便有丫环来禀了长安一切安排妥当可以入席了。
待大家相邀着坐定,长公主才姗姗来迟,一身明黄色双凤织锦长袄穿在身上,衬得她容光焕发威仪无比,高耸的云鬓上两颗南珠熠熠生辉,耀花了夫人小姐们的眼。
贵妇夫人们齐声问好,尽是笑容可掬一脸喜色,也许对某些夫人小姐来说,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瞻仰到皇室公主的仪容,如今有这番机会,说出去那也是长脸的事。
长安亲自扶了长公主落坐,长公主说了几句喜庆的话语,再来就是一番勉励,众人连连称好后,就餐便在一片欢喜中无声展开。
也许是席间太安静了,长公主发话让大家随意,倒是有两位爱说爱笑的夫人凑了趣,但之后又是一片安静,长公主抿了抿唇,索性也不再管了。
让见惯了小溪河水的人骤然见得湖泊海洋,除了惊叹,还能保持平日里言行举止的十之一二便是庆幸了,长公主应对这些场面早有心得,是以也没有想像中的失落与不快。
长安是不知道这些人吃得压抑否,她倒是为长公主布了菜之后便专心品了几样,这澜州的菜色偏麻辣,吃进嘴里便觉得一阵火热,倒是挺对她的胃,这样的时节吃来也是暖了身子。
席间长安也有些留意那池夫人,她倒是终于与县令夫人们同坐一座了,可没一人与她说过话,她独自饮了杯小酒,吃了几口菜便放了筷子,端庄地坐在那里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或许行事越谨慎的人,越怕自己出了错,所以少说少做,不管是否有些特立独行,到底是与己与人都不伤的。
宴席到了最后,长公主也是率先离了席,夫人小姐们不敢前去打扰,也只得与长安道别,那位池夫人却是走到了最后。
长安将鲁夫人等一众女眷送上了车,转过身,池夫人带着丫环却仍旧等在那里,天色暗了下来,琉璃宫灯在丫环手中忽明忽暗,她撑着手掌望了望,好似池府的车驾还未到一般,又见着别府的车驾早已经远去,一脸懊恼的模样。
长安淡淡一笑,走近了道:“池夫人,可是贵府车驾有误,不若我遣白府的车驾送夫人一程?”
那丫环一脸惊喜,就差猛点头了,池夫人却是客气道:“这怎么使得,府中的车驾小妇怕是坐不得。”
“如何坐不得了?车驾便是与人便利的。”
长安似微微一怔,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笑非笑道:“我总以为人之生而平等,贵贱之说全看自己心里的那一杆秤,却不想这物也被分了贵贱,池夫人到底是低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别人?”
有些人自傲,或许正是源自心里深深的自卑,只是不知道池夫人是不是这样的人?
长安这话一出口,只见池夫人的目光猛然一缩,带着几分诧异地望了过来,红唇微微翕合着,好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紧紧闭合,敛了神色,沉默不言。
“备好车驾,送池夫人回府。”
长安转头对着紫雨吩咐了一声,对着池夫人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道意味深长的探寻目光。
转过身去,长安的唇角却是淡淡地抿了起来,她已经布了饵,至于池夫人要不要上这个勾,便只能耐心等待了,或许在内心里,她是不希望这个女人与盗匪有任何牵连的,但此刻结局未定,谁又能说得准呢。
腊月二十九一过,年三十便翩然而至。
长安半下午便放了府中帮工的仆役回自个儿家里过年,所以此刻府里倒是清静异常。
长安正在屋里逗弄着鹦鹉,这只红嘴绿毛的鹦鹉倒是前段日子王治差人给送来的,装在青竹所编制的腰鼓形鸟笼里,笼里还装了根栖架,再配了两蛊小木桶,一蛊饮水一蛊装吃食,倒是煞费心意。
跟着这鹦鹉一同附上的还有一封王治的亲笔信函,无非是抱怨渠江一役他竟然被秦暮离给调派到了搞后勤,这才没能遇到长安父女,很是遗憾,待下次有了机会,再来探望她,还叮嘱她多加小心,再遇险情应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莽撞云云。
看了信后长安不禁莞尔一笑,没想到这七表哥罗嗦起来倒是与女人有的一拼,但另一想,他能知道这些事情,定是遇到了秦暮离。
秦暮离啊……想到这个男子,长安又是沉沉一叹,那一日他离去前说的话语似乎又浮上了心间,这段日子她太过忙碌,忙碌到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将他抛在了脑后,却不知道任何一个不经意与他相关的人和物出现在眼前,都会唤起她刻意想要深藏与掩埋的记忆。
等他,或是不要嫁给别人,这两个承诺她都不敢轻易应允,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啊,本不该有任何交集,耐何却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呢?
难道,这又是命运对她开的玩笑吗?
长安正在怔神间,紫鸳却是一步跨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紫雨手中抱着一方琴,只是被封在了紫银红色绣玉兰花的薄绒琴套中。
“小姐,有人送来了这琴。”
紫鸳有些纳闷地说道,听门房说这送琴来的男子只是道了长安的姓名,留下琴便离开了,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
紫雨则顺势提起了鸟笼,直接将琴放在了桌案上,那鹦鹉扑腾着翅膀抗议了几声,却被紫雨无视,围了防风的笼套,直接挂在了屋外的廊下。
“琴?”
长安这才回过神来,秀眉一挑,目光凝在了桌案上,她在澜州府也没什么旧识,会是谁送她的琴呢,倒是奇怪了。
紫雨抱胸倚在一旁建议道:“小姐不如打开来看看这琴的好坏,便知对方是不是有意戏弄了。”
“我来拆。”
紫鸳上前解了绳头,轻轻将琴套给退了出来,她也是怕这琴真的名贵,所以手上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内里的一点。
长安在一旁看着也没阻止,她也生出了几许好奇,直到琴套褪尽,一方长琴尽呈眼前,她才目露惊讶,止不住捂唇轻呼了一声。
长安伸出了右手,轻轻地触碰这方长琴,她的目光是那般专注,动作是那般轻柔,似乎真的怕手中一个起落轻重便破坏了这琴一丝一毫的完美。
“小姐,这当真是名琴吗?”
见着长安惊讶的神情,紫鸳也不由出声问道,虽然她不能分出琴的好坏,但见这琴身圆润又隐藏着复杂的纹路,长弦铮亮,泛出一股沉远而厚重的光泽,竟然比国公府里小姐常使的那把琴看上去还要珍贵上几分。
“这是绝世名琴--九霄环佩!”
长安心中泛起一股莫明的激荡,手指压在了弦上,只觉触手微凉,顺滑中带着柔韧,确实是一方好琴。
据说是九霄环佩琴为伏羲式,杉木斩成,木质松黄,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琴身髹朱红色漆,鹿角灰胎,间以历代修补之墨黑、朱漆等,琴身通体以小蛇腹断纹为主,偶间小牛毛断纹,琴底之断纹隐起如虬,均起剑锋,龙池为圆形,凤沼作细长之椭圆形,以漆作赔格,琴面以微隆起之势成纳音。
琴背池上阴刻篆书“九霄环佩”,是为琴名,龙池下刻“清和”篆印,此琴弦长三尺三寸,音质苍古,琴音绝佳,据说早年便已经流失,却不知今日尽能呈现眼前。
长安虽不是极爱琴,但也知这九霄环佩琴的珍贵,手指触及,忍不住拨弄了两下,弦音一起,竟是让人欲罢不能。
一曲高山流水,一曲良宵引,再一曲关山月,琴音流泄,如天籁绝响,长安竟然是停不下来,深深为这音色而陶醉着。
“小姐!”
三曲作罢,余音缭绕,连紫雨与紫鸳都发出了一声如梦似幻般的赞叹!
“真是好琴!”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要弹出这样流泄婉转的琴音,琴技当然算是其一,但若是没有名琴相伴,这音色上便会打了折扣,算不得绝响了。
“这琴如此名贵,怎的送琴之人竟然不留下姓名?”
紫雨也在感叹,虽然她是牛嚼牡丹半点不通,但到底能为琴音所感,也是一番陶醉。
“这琴……”
长安叹了一声,右手抚在琴上,或许她也能大抵猜到这琴是谁所送。
她会琴,但却很少弹之,而最近她的一次弹琴却在是国公府为秦暮离送行所抚,若她没有想错,这琴该是他送来的,还赶在年节这一天,是以慰她远在她乡的情愁吗?
他怎知她这段日子的忙碌,忙到无暇他顾,也忙到没有时间来想他。
只是他这样的举动,又在她本易动摇的心间插上了一把名为感动的大旗。
他本已是诸事缠身,却还花了心思为她寻来了这绝世名琴,这可是金钱买不到的,她怎生受得起?
指间一一抚过顺滑的琴弦,圆润的琴声在耳边轻响,仿佛他离别时的低语。
这琴……她真是说不出的喜爱,但这样贵重的礼物,她能安心地收下吗?
“小姐知道这琴是谁所送?”
见着长安的神情似惋惜又似惆怅,紫鸳才敢作此猜测。
长安看了紫鸳一眼,又叹了一声,却是闭口不言,半晌,才起身摆手,淡淡地道:“将这琴给装好,暂时封存。”
这琴她受不起,她自当找个合适的时机还给秦暮离。
紫雨与紫鸳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不傻,心下自然是有些明了了,神色便都沉了下去,本该是喜庆,却生生成了愁肠,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熬过了这个下午,晚膳时大家聚在一起,连长公主祖孙三人再加上沈平父女,也不过五人而已,昨日里宴上油腻,今日年节下反倒吃得清淡了几分,想来都有心事,大家也不多话,年夜饭用过便各回各屋了。
年夜这一天守岁,紫琦是看着府里的水缸贮满了水,米缸填满了米,这才撑着一盏羊角宫灯回了房,这一夜灯火是不能熄灭的,以象征“岁岁有余”、“年年不断炊”的好兆头。
这一晚,长安也是足足撑到了天明时分才倒在了床榻上,明明困倦至极却也睡不着,脑海中似乎还响起了那铮铮的琴音,那一场开到荼靡的花雨,桂花树下,是他执剑起舞的身姿,如苍柏青松一般挺拔潇洒,回眸时浅浅一笑,子夜般的星光中尽是她明媚的容颜。
翻来覆去那张刚毅的面容却是挥之不去,长安不由懊恼地低叹,辰时一到听到屋外的爆竹一响,她索性一翻身便起了床,听着外间的热闹,决心将这些心烦都暂时抛诸脑后。
大年初一,在民间有“开门爆竹”一说,家家户户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燃放爆竹,以哔哔叭叭的爆竹声除旧迎新,所以此刻一个爆竹刚刚炸响,便是接二连三的声音,长安让早已侯在门外的小丫环为她梳洗,再唤来紫鸳给她更衣梳头,特意着了一件玫瑰紫金镶如意的厚绸灰鼠袄子,再别上一支红宝石的喜鹊登梅簪,看起来喜庆意头也好。
大家初一了,自然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府里拜年的人该是不少,很庆幸,澜州就他们独大,不管是因着长公主的身份,还是武安侯的官职,只有别人来府中拜的礼,万没有上别人家登门的道理。
长安收拾好心情,当先去给长公主和武安侯拜年,然后是自己的父亲沈平,不无意外地得到了几个丰厚的红包,掂掂重量可是不轻,回身便让紫鸳给收好了。
这红包一是父亲的一片疼爱之心,二便是长公主对她这一段日子以来辛苦的犒劳,她倒是收得心安理得。
白墨宸却在一旁装作眼红地直嚷嚷,长安不由白他一眼,“怎么,难不成表哥也想要我的红包?”
“我哪里敢要?”白墨宸吐了吐舌,“抢了你的功劳,看祖母不揭了我的皮!”
“知道便好!”
长安得意地哼了哼,不由向白墨宸摊开了一只手,“红包呢?”
“我也要给?”
这下白墨宸苦了脸,长公主却看得笑了,也道:“该给,你这做哥哥的也该有个表示!”
“拿来吧!”
长安的手又伸近了些,难得一脸俏皮的模样,这就是年龄小的好处,谁让在澜州的府里她年纪最小,也终于有这撒娇和放肆的权力了。
就这样吧,恣意地活着,恣意地笑,这是她的人生,她该做一回主了。
“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呢,这样没大没小!”
沈平轻斥一声,但眸中却全是笑意,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长公主是真心地疼长安,亦发觉得当初应承下来是对了的,如今见着女儿的笑容他甚怀欣慰。
“二表叔说得对,赶明快找个媒婆来,将表妹给嫁出去,自有夫君会好好疼你!”
白墨宸这话一出,自然惹得长安羞红了脸,对他伸手便打,他呀呀地叫着一溜烟便蹿出了屋,这红包自然也就躲过去了。
“这丫头亦发没规矩了,表姨可别恼了她!”
再看了一眼已经跟着跑了出去的长安,沈平叉手对着长公主一礼。
“不碍事的。”
长公主挥了挥手,满脸笑意,“难得年下,随意一些的好,长安这丫头我是真心喜欢,自然也是希望她过得好,等日子安定下来,我会着手帮她留意这合适的人家,你也能少操一分心了。”
沈平自然明白长公主话中的深意,连忙道了谢后,又道:“匪盗的事我已密切留意,一有动向便向侯爷及长公主禀明。”
想来长公主所说的安定下来,便是指匪患清除之后的太平治世吧,沈平不是傻子,自然转得过弯。
如今已经到了澜州一个来月,他逐渐熟悉了这里的风俗民情,趁着闲暇也四处查看了城外周边的地形,暗自琢磨出了几个匪盗最易藏身的窝点,眼下便只等苍卢县令那边有所动作,他再顺藤摸瓜,制出全盘的计划,这次定要将他们一网成擒!
“你留意着就好,也莫告诉我了。”
武安侯哈哈一笑,长公主看了他一眼,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向沈平,道:“这事你多留心,也顺道提点着宸儿,有你看着,我总归是放心的。”
那一夜船上了水盗,长公主本欲带着白墨宸一同离去,这孩子却是死扭,还好有沈平在一旁照看着,不然她说什么也不能放下心来,这是白家最后一根独苗,她还指望着他开枝散叶光耀门楣呢!
说到这事,长公主目露深思,似突然想起了白墨宸前两日同她说过的话,话里话外,旁敲侧击,无非是说庾十四娘的好处,这两个小青年怕是在这段日子暗生了情愫。
要说颖川庾氏那也是好的,若与他们结亲对白家来说绝对是有利的,总比尚了公主郡主来得要好,只是如今庾老太爷那病说不好就……
长公主微微蹙眉,看来这事宜早不宜迟,要尽快给庾家写信探明这情况再作定夺。
这边厢长安与白墨宸早收了调笑,俩兄妹漫步在花园中,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这么说,表哥已将庾姑娘的事告知了长公主?”
长安挑了挑眉,眸中泛起了一抹兴味,未想白墨宸竟然是这般行动迅速,也不枉庾十四娘对他一番寄望。
“十四娘……她信中已经催促了我好几次,若是我还不开口,怕是她自个儿都要跑过来了。”
白墨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原本以为庾十四娘是个羞怯的小姑娘,但没想到俩人关系一经确认倒是如此上心,让他不禁有些汗颜。
“那庾老太爷病情如何了?”长安倒是很关心这一点。
“也是祖母从宫里带来的那两条老参管用,庾老太爷竟然又挺过来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若这状态保持着,应该还能再坚持几个月。”
白墨宸叹了一声,虽然俗话说红白喜事,但这丧难免会让人不快,引致诸事不顺啊!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庾老太爷已经八十高寿,这个年纪去了也算是喜丧了。”
长安这般说道,生死轮回命里自有定数,将来他们也会同样地经历这环节,所以没有什么好可怕的,只以平常心对待即可。
“也是。”
白墨宸跟着点了点头,只是庾十四娘话语中流露的哀伤也让他心中生了几多不郁,许是心之所钟,才能感同身受吧。
“长公主若是同意,依她的行事手段,必定会着手办好这事,表哥也不必过于担忧。”
长安笑了笑,转身抬手,将一枝红梅拉近,在鼻间嗅了嗅,这种清冷的芬芳她以前不喜,但如今却是越来越习惯了。
习惯……想到这两个字眼,长安不由微微一怔,若是她就放任秦暮离这般对她好,是不是时日一久,便也成了一种习惯?
但若是有一天这种习惯不再了呢?或是不能再为她所有?
那时,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情景?
为什么想到这里,她的心却是不可抑制地微微刺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间微凉缓缓收拢捂在胸前,那里,好似有一种什么感觉潜移默化中便扎进了心里,她想要拔出,却发现早已经深埋刺骨,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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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旧识?
池夫人是在大年初七这一天登门道访的,比长安预想的到是要早了些,想来她是经过了几天的挣扎才决定走了这一遭,倒是不容易啊。
池夫人被丫环引着进了花厅,长安足足收拾了一刻钟,这才在紫鸳的搀扶下迈着步子姗姗来迟。
见着长安踏进了花厅,池夫人已经站了起来,客气地行了一礼,“叨扰沈娘子了。”
“不碍事,池夫人请坐。”
长安笑着摆了摆手,径直坐上了主位,见客在西跨院里,自然是她最大,行事便没那么拘谨了。
正月里年节下都是走亲访友的,池夫人也知道来得冒昧,便先开了口道:“这次前来一是答谢沈娘子当日派车马给小妇一使,其次便是来归还这物件。”
池夫人说着,身后丫环青儿便奉上了一个描了金边雕着如意花纹的扁平黑匣子,打开一看,内里的红色丝绒上搁着一支闪亮的梅花吐芯宝石金簪。
池夫人双手捧了过来,虽然面容仍是淡淡,但已经少了当日的几许清冷及疏离,只听她道:“那日天色暗了,丫环许是以为这金簪是我掉的,匆匆拾了来,拿回家里打了灯一看才知是拿错了东西,自然便要前来归还。”
“池夫人真是有心了,本是我的疏忽,还特地劳烦你跑这一趟,长安心里实是过意不去。”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说话的功夫紫鸳已经上前接过了这黑匣子,查看了一番才对着长安点了点头,确认这是她的东西。
长安哪能不知,这本就是她让紫雨备车架时故意落下的,就是想与这池夫人单独交流一阵。
而这几日的功夫,她早已经托了白墨宸查清了当年茂良县县丞渎职一案,自然不是走的正经渠道,因而了解得更全面也更深入。
也亏得白墨宸从小耳濡目染,对官场里的弯弯门道知之甚深,别看他平日里有几分随性,但长安一说这事可能与匪盗有关,他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出三天,一份详细的调查结果便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茂良县县丞裴俊良当年任职期间还算是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因为是贫寒学子出身,背后本就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也使不出什么银钱走关系,能外放得了这一官职,他心中已是知足的,家中又有贤妻娇儿,一家人的日子虽谈不上富裕,但也是美满的,更何况长女裴明惠又生得聪慧懂事,小小年纪就负有才名,在澜州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千金闺秀,想来今后寻一门美满姻缘是无甚困难。
哪里知道天不从人愿,竟然飞来横祸,以致裴俊良莫明其妙地便担上了贪墨的罪名,当日茂良县令鲁大人一语断案,且翻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证据,害他有口难言有笔难书,并且被以最快的速度赶出了澜州。
好好的家庭突逢巨变,原本稳定的生活不再了,一家人颠沛流离四处闯荡,而在这期间里,裴俊良抑郁寡欢终染疾病不治身亡,裴夫人一手撑起了这个家,终于熬到子女大了,这也累出一身病来,在几年前也是撒手人寰,儿子裴明庆如今不知道在哪里,有人说死了,有人说失踪了,但女儿裴明惠却是莫明地回了澜州,还意外地坐上了苍卢县令的续弦夫人,实在是令人侧目。
即使如今这事已经过了两年,但说到池夫人,许多人也不由啧啧两声,好好的闺女不正紧思个人嫁了,却硬是要做人家的续弦,这图的是什么,明眼人不是一看就知。
再加之池夫人不管出现在哪里的场合,都是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这便让一众喜欢嚼舌根道是非的贵妇人们更加不喜了。
算算这池夫人的年纪,也不过大上自己不到一岁,可那眉目中似早已沧桑看尽,透出一种令人心酸的凄凉与冷漠。
看来这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长安淡淡戚眉,在心中叹了一声。
“沈娘子言重了。”
池夫人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话语似乎就到此打住了,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半晌,长安才道:“初来澜州,我也没几个朋友,若是池夫人不嫌弃,有闲暇之余尽可来寻我。”
池夫人有些诧异地挑高了眉,攥在手中的丝帕不由又紧上了两分,却是谨慎道:“怕是沈娘子这话一出,便有贵妇夫人们赶着上,哪里用得着小妇。”
其实池夫人心里也有纳闷,长安对她一再示好,这中间存的是什么心思?
她可不相信当日落在马车中的金簪是意外,端看长安操持宴会时的手腕与精明,也绝对不是这样粗心的人,她只能认为她是别有所图。
家中逢巨变,又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她若再是那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样,恐怕早已经被人拐了不知几回了。
“池夫人,”长安唇角微翘,淡淡地摇了摇头,“我知你虽性子清傲,却不糊涂,人也通透,怎的要显得这般子小家子气,就算与人为好,对你又有何损失?俗话说多条朋友多条路,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小妇……”
池夫人动了动嘴,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长安话到这份上了,若是她一再拒绝,便不只是矫情那么简单了,那是不给长公主以及国公府的面子。
“好了,我与池夫人投缘,若有机会,必定登门拜会。”
长安笑着起了身,池夫人立马也站了起来,低垂了头,眸中的神色亦发紧张,她越不知晓长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便越觉得不安。
“替我送送池夫人。”
长安双手叠在身前神态安然,这话一出,池夫人即使心中还有疑问却也不得不起身告辞了,由着紫鸳引领而出,只是离去时眼角的余光却是一再地瞥了回来,当触及长安清亮的目光时,犹如火烫一般立马便闪了开去,这让长安更加肯定,这池夫人有问题。
若自己没做亏心事不心虚,又如何怕他人的窥探,心理防线是个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一而再地打击,相信她总有攻下的一天。
*
澜州府的年节日就这般匆匆而过,正月十五闹过了元宵,街道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长安在初到时本就想去逛上一逛,只是府中事务繁忙,这才耽搁了,如今渐渐理清了庶务,也定好了规矩,小丫环、大丫环、管事的媳妇、婆子,一层一层的上去互相监督着,倒是甚少有纰漏,连公主都赞这法子好,于是她便有了一定的闲暇,这才带着紫鸳紫雨逛街去了。
马车停在了坊市门口,澜州的坊市分东西,东坊市里一般是售卖吃食以及生活日用品,包含了酒楼、茶楼、柜坊、小点面铺,外加些零碎小杂铺、货摊等等,而西坊市便是更高级一些,多是售卖珠宝玉器及丝绸布匹,乃至上等的名贵药材及补养药丸等等。
东西坊市口立了个大大的门牌,将两市分隔开来,一般车马停在这里,大家便自会选择其中一个入口。
下马车前长安已经带好了帷帽,长长的薄纱垂下遮住了面容,看外倒是通透,只是往里看便是一片朦胧了。
“小姐,咱们去哪里看看?”
紫鸳已是一脸兴奋地探出了头,往西瞧了瞧,再往东探了探,充满了兴味的模样。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平常货罢了。”
紫雨无奈地摇了摇头,女人逛街的兴奋劲是不可理喻的。
瞪了紫雨一眼,紫鸳这才转向长安,笑道:“小姐想去哪里?”
“去东坊市逛逛吧!”
长安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想要采买的,再说西坊市进出的怕都是达官贵人有钱人家,迎来送往的也就是那一套,见多了反而生厌,不若去东坊市逛逛,这才是体味真正的生活。
“好啊。”
紫鸳倒没什么意见,反正她也是只看不买的,再说就这样瞧瞧,东坊市一片热闹,西坊市却要沉静许多,自然是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小姐,东坊市人员复杂,还是……”
安顿好了马车,毛晋一身便装回了来,听得长安这样说,忙出身劝阻,他可是奉了沈平之命前来保护长安,东坊市龙蛇混杂,实在不是一个小姐该去的地方。
“不是有毛侍卫在一旁吗?难道还怕保护不了小姐?”
紫雨挑了挑眉,下颌微微扬起,双臂环在胸前,颇有些挑畔意味地看向毛晋。
长安无奈地举头望天,自从毛晋被父亲安排到了她身边之后,这样对杠的情景已经发生了不知几何,多到她从初时的诧异已经过度到如今的麻木,只抬脚便走,紫鸳看了身后俩人一眼,遂也紧紧跟了上去。
“走,还是不走?”
紫雨嘴角微翘,“反正小姐是进去了,毛侍卫若怕人多,就在这里侯着即可。”
紫雨说完便转身追了上去,只毛晋在那里轻轻一叹,他是什么时候惹上了这小妞,他怎的不知?
不过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过不去,颇显得没有胸怀,他只当不作计较,也起步跟了上去。
进得东坊市第二个口子拐左便已经见着有人挑着担子铺了粗布摆起了摊位,叫卖的是新鲜的瓜菜蔬果,往里一点还有人装了大桶卖的鱼,各种味道夹杂混合着,似乎连呼吸都是阵阵腥汗味,这气味虽然不是那么好闻,但看着这样的场面却是颇有人气。
长安站在口子上,看着挽着篮子的婆子媳妇进进出出,左边招呼一声,右边吆喝一下,间或杀杀价唠唠家常,那场面很是热络,不多时便已经装了满满一篮子菜色返回。
“小姐?”
紫鸳摇了摇长安的手臂,实在是看着自家小姐怔神在菜市口子上颇有些意外,这样的场景她小时候便见过,那时家里穷,赁的田地除了要交租子,剩下的种点菜还要担来集市卖,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不知温饱,好在如今跟着小姐也算是有了着落,家中爹娘都还在,弟弟读书也争气,想来今后也不至于再像她一般。
“这菜市……倒是和我想像中不一样。”
长安失笑,正想转过身来,却听得身后一阵惊呼,“小娘子快闪闪,要撞着了!”
猛地回头,正见着一辆三角车一摇一摆地冲了过来,那三角车上装着半人高的蔬菜,看着便是绿幽幽的一片,想来也是有点分量,若是整个倒了下来,怕也能把人给活活埋进里面。
“小姐小心!”
紫鸳一急便将长安推向了一旁,可巧的那两个斗嘴的竟然还在十步之遥,即使看见了这情景,飞身而来,怕也只有在菜堆里挖人了。
“啊!”
被紫鸳这一推,长安脚步向后踉跄,一个转身便要跌下,却有一只粗黑的大手猛然探了过来,也没见他有多用力,只是轻轻一抬长安的手臂,便止住了她的下跌之势。
而长安再转头望去,只见得紫鸳惊恐地叫着,那三角车一个倾倒,轰的一声,满车的蔬菜便向紫鸳压了过来,毛晋比紫雨快了一步,却也只能抓住紫鸳的一个衣角,满目的绿色倾泄而下,片刻间便将她给掩住了。
“快救人啊,还愣什么!”
紫雨瞪了毛晋一眼,似乎在怨他脚程慢,这才双手不停地刨向了菜堆,不一会儿便将紫鸳刨得露了一颗头出来,只见她红着双眼,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头顶左右各顶了一颗青菜,那模样就像只绿色的小兔子,紫雨一个没忍住便笑喷了出来。
毛晋也是无奈,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见她对自己点头,这便也跟着上前将人给挖出来。
见着紫鸳无碍,长安这才放下心来,不由一手抚在胸口,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这才转身,向着身后的人拜了拜,轻声道:“有劳壮士了。”
低头时已经觉着地上的影子壮实魁梧,再抬头时,连长安也不由地仰了仰脖子,这人真高啊,恐怕比秦暮离都要高出半个脑袋,脸型方正,浓眉大眼,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缝了布丁的薄毡衣,袖口挽起一截,显得有些粗犷与不羁。
“小娘子若是无碍,便不要怪罪那位老汉了。”
那汉子声音沉厚,就像远山的长钟,听在耳中似还有回响,长安不由怔了怔,这才转头,便见着一老汉撑着腰站了起来,他的额角似碰得有些红肿都来不及顾忌,这便点头哈腰地上前对着毛晋等好一番道歉,态度卑恭至极,长安不禁哑然。
“小娘子等人想来也非普通人,这菜市口子上来来去去的无非是些市井民众,得罪不起你们这些权贵。”
那汉子抱胸站着,可唇角却扯出一抹轻讽,想来也是识眼色的,见着长安等人的穿衣打扮便知道他们绝非一般人。
“壮士言重了。”
长安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本是我的不是,若非贪奇停驻在这口子上,哪里又能挡了那老汉的路,这才让他来不及停下车来。”
长安说着,已经对着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过去,有些歉然道:“损了老汉的菜是我的不是,可有受伤的地方,我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敢不敢!”
老汉有些惶恐地退后两步,头垂得老低,那双腿似乎只差跪下了。
“毛晋。”
长安唤了一声,此刻紫鸳已经被他们俩人合力给扒了出来,虽然一身花花绿绿的菜色,但到底是没受伤的,紫雨正在给她掸开身上挂着的菜叶。
“小姐。”
毛晋恭敬的上前,双手一揖。
“赔了这老汉菜钱,再将他送到大夫那里看看,若有什么伤患,定要好好医治。”
长安说完这话后,眼见毛晋有些迟疑,显然是见着这里围观的人多了,担心自己的安全,她不得不又补了一句,“咱们也回府去,今儿个暂且不逛了。”
“是。”
毛晋这才点头应是,又对紫鸳叮嘱了一眼,这才在老汉诚惶诚恐的面色下硬塞了银子在他怀中,又扶着他往坊市外行去。
众人看完了热闹,见着这两个丫环生得标志,料想长安这小娘子恐怕颜色也妍丽,不然偌大的坊市,也找不出几个这般讲究带了帷帽的女人,又见那提刀的男子扶了老汉先走,人群中不免有大胆的声音起哄道:“小娘子,你这满地的菜可是怎么办?别挡了我们的道啊!”
“是啊,不然请我们帮你挪开如何?”
“嘿嘿,咱们也不要钱了,就让小娘子揭开面纱给咱们看看即可!”
“哈哈……”
一人兴起,便有数人接口,长安不觉微微皱眉,她是就理论理,可也不是任人调笑欺负的主。
紫鸳也不理会身上的菜叶了,与紫雨俩人一起护在长安身前,只听得紫雨一声冷笑,“谁想看的,出来说话!”
“小娘,咱们要看的也不是你,你且一边待着去!”
人群中一阵推攘后,便有一精瘦男子跨了出来,他还特意昂起了头,将袖子一捋,露出胳臂上花花绿绿的纹身,附近的人见状不由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分。
长安目光扫了过去眉头微蹙,她倒只是听说过某些地痞无赖借着纹身来炫耀威武,不好劳作,常是拉帮结派地欺负老百姓,借着收取摊位费保护费之名赚百姓们的血汗钱,无疑是整个坊市的蛀虫,看来今儿个不巧竟是被她给碰着了。
“我道是怎么样的人物?细胳膊细腿还敢出来遛达,也不怕丢了你娘的脸!”
紫雨呸了一声,袖子一捋,脚板一踏,正踩在那歪倒在地的三角车辕上,大拇指在鼻头上一抹,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那精瘦男子一愣,又听得边上人起哄,不由脸上有些发躁,跨前一步,喝声道:“兀那小娘休得浑说,就让你尝尝哥哥的厉害!”
这“兀那”两字已经说得极为不客气,紫雨眉梢一皱,脚尖一挑,一颗青菜便飞向了那精瘦男子,突然之间躲之不及,“啪”的一声正中他的脸,周围的人顿时笑成一片。
“他娘的,找死!”
那精瘦男子想来是真的动怒了,猛地自腰间拔出一个匕首,明晃晃的刀面映着他狼狈凶狠的面容,周围的人顿时止了笑声,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紫雨,你可要小心!”
紫鸳叮嘱了一声,同情的目光却是扫向了那精瘦男子,脚步微动,却是不以为意地扶住长安退后一步,若是紫雨连这种无赖地痞都收拾不了,那以后便真的别在沈府混了。
长安摇了摇头,她本不想惹来事端,耐何这麻烦总要找上门。
紫雨已经捋好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区区一个小喽罗,她还真看不在眼里,却不想这样的行为却是彻底激怒了那精瘦男子,只见他一声大喝,便持着匕首舞了过来,人群中有那胆小的已经发出了一声尖叫。
紫雨一步上前,右手一探,已准备一个反手擒拿夺了那精瘦男子的匕首,却不想有人比她更快,壮硕的身体像大山一般压了过来,重重地往前一踏,肩膀只那么向前一撞,便见那精瘦男子眨眼间便倒飞出了好远,一声“哎哟”撞翻了街道旁摆着的货摊。
又是他!
长安目光一闪,那挡在紫雨跟前的不就是刚才扶了她一把的壮硕男子吗,他倒是挺热心的。
“一个大男子欺负三个小娘,你还要不要脸!”
那壮汉呸了一声,精瘦男子爬了起来,苦着脸又揉腰又揉肩,可见着壮汉那身形也再不敢上前撒泼,只惊慌地拾起地上匕首,又搁下狠话,这才挤出人群,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多谢大哥!”
紫雨抱拳对着那壮汉一揖,虽然她不惧那精瘦男子,但到底对路见不平的好汉心存敬意的,更何况这好汉刚才还帮了他们家小姐呢。
那壮汉不以为意地笑了,“不碍事,看小娘的身手也是练家子,只是收拾这种小贼便别脏了手!”
见那壮汉的目光望了过来,长安也不禁点头示意,又听得他道:“几位的府上在哪里,这满车的菜不要怪可惜了,我便推了车送你们一程!”
说这话,那壮汉已经帮忙拾起菜来,周围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纷纷散了,倒有好心的婆婆过来凑近了提醒一声,无非是叮嘱那壮汉警惕那些地痞的报复,他却只是不在意地挥手笑了笑。
紫雨也在一旁帮忙拾掇着,间或和那壮汉说上两句,相处得甚好,紫雨却不由有些担忧地看向长安道:“小姐,咱们真让他跟着送回府?”
“自然,如今这世道这样热心的人可没剩几个了。”
长安点了点头,虽然先前她没想过怎么处理这些青菜,但眼下那壮汉的提议倒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直接拉进厨房,省了多少菜色。
再说,那壮汉会这样做也只是怕她们在回去的路上被这地痞打击报复,别人一番好意,若是再做推迟,那真正是显得矫情了。
而且看紫雨那热乎劲,似乎对这位壮汉很有好感。
果然,当那壮汉推着三角车载着满车的青菜行过来时,紫雨已经热络地唤他为“大山哥”了。
“走吧小姐!”
紫雨倒是爽快地走在前面,长安不由转头道了一声谢,“有劳大哥了。”
“我这粗人倒不懂这些礼数,不过举手之劳,小娘子便别再一个劲儿地道谢了,我瞧着别扭!”
大山哥哈哈一笑,双手轻轻一用力,推起三角车便跟上了紫雨。
“奴婢看紫雨正来劲呢!”
紫鸳与长安跟在后面,看紫雨那模样,她不禁也低笑了一声,这俩人……连她都看出了些意味。
“那是不是与你对秦朗相同啊?”
长安却是忍不住转头打趣了紫鸳一声,见着她登地红了脸,这才掩唇一笑。
三角车很快地推到了坊市口,紫雨与大山哥可劲地聊了一会儿,长安与紫鸳才缓缓赶到。
而这时,西坊市口也正有一丫环扶着一位披着水红色斗蓬的夫人慢慢走了过来,离得近了,长安才瞧见了那夫人的样貌,不由轻唤了一声,“池夫人。”
池夫人抬头望了过来,因长安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又见了她身边站着的紫鸳,这才反应过来,袅袅一拜,轻柔的声音舒缓而出,“许久不见沈娘子了。”
池夫人话语一落,正待走近,却见得站在三角车旁的壮硕男子猛然回头,眸中闪过一丝兴奋与喜悦,大声冲她唤道:“惠娘!”
池夫人一怔,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金葫芦掐丝珐琅手炉应声而落,她的声音好似飘在天际,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你是罗……不,你是大山哥,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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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渊源,议亲
要说池夫人,也就是从前的裴明惠与这大山哥的渊源,要从他们一家人离开茂良县开始。
大山姓罗,上有个老母,俩人相依为命,也是从他县流落而来四处飘零为生,好在大山幼时跟一个卖艺的师傅学了些武艺,这些年来也没有落下,走到哪里便靠这一身力气吃饭,日子倒是能勉强过下去。
遇到裴明惠一家,得从那个下雨的午夜说起。
裴家离开茂良县走得凄凉,家中的银钱金饰连同地契房契都被扣下了,只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外加少许贴身放置的碎银子,那个模样,岂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好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从前的老仆驾着一辆半旧的马车追上了他们,一家子两个女眷,一个娇弱的公子,再加上裴俊良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仕,若是一路用走的,自然这脚掌都能给磨起泡来。
将马车交到裴家人手中,这老仆也不敢多留,县令下了话不准任何仆从跟随,好在老仆是在裴家人遭逢劫难之前便已经恢复了这自由身,不然此刻也没有能力相帮。
还好有了这辆老马拉车,虽然行得慢些,但到底好过走路,总是减少了些裴家人的负担,只是一个雨夜里行到泥坑处却被陷在里面了,几个人合推都不动,还好被罗大山给碰上了,这才帮了他们的忙。
自此,俩家人便一路相助相扶,飘泊的日子也算有了个伴。
其实原本离开茂良县后,裴家人是打算去投靠裴夫人的娘家,可裴家大嫂只留了他们吃了一顿饭,送了些细软,其他只字不提,就算裴俊良再没眼色也知道自己被岳家给嫌弃了,这便拉着妻儿漏夜离开,才会在路上遇到罗家母子,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缘份。
若放在从前,一个是县丞,一个是平民泥腿子,哪里能有这样的交集呢?
也是人逢大难,诸事不忌,俩家人这才能亲若一家。
在以后的日子里,裴罗两家也是相互帮持,直到裴俊良去世。
又一年,他们在遂宁县遇到发洪水,裴罗两家便走散了,裴明惠一度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之后裴夫人又撑了没多久,这也闭眼去了。
罗大山之于裴明惠的感觉绝对不只是哥哥妹妹这般简单,他几乎是一天天看着她长大的,从懵懂少女到豆蔻年华,再到如今的清雅妍丽,那眉眼那神情,即使过去再多年,相信他也不会认错。
“惠娘,你还活着就好,庆哥儿与裴大娘还好吗?”
罗大山已经控制不住地几步奔了上来,紫雨在他身后皱了皱眉,脸色微微沉了沉。
“庆哥儿……”
裴明惠咬了咬唇,脸色一阵清白,好半晌才道:“我母亲早已经去了。”
“裴大娘她……”
罗大山叹了口气,道:“那场洪水与你们失散了,我娘也……”话到这里他表情一暗,可能再到裴明惠,他终究是高兴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惠娘,我……”
罗大山正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裴明惠身后的丫环青儿突然道了一句,“夫人,咱们快回府吧,老爷还在家中等着呢!”
“夫人?”
罗大山脸色一僵,双眸直直地看向裴明惠,似乎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女子的状容已早不似从前的寒酸朴素,釵佩环绕宝石闪耀,还梳了个妇人的发髻。
罗大山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眸中泛着一丝赤红。
裴明惠责怪地看了青儿一眼,这才勉强牵了牵嘴角,垂眸低声道:“罗大哥,如今我已经嫁了人,夫家姓池。”
“这位大哥怕是不知,这可是咱们苍卢县令夫人,今后你可不能这般不识礼数!”
青儿带着审视挑剔的目光将罗大山从上看到了下,末了,才不屑地瘪了瘪嘴,心中暗道就连家中的小厮穿着打扮都比眼前男人来得好,说他认识夫人,可别丢了夫人的脸。
“青儿,不得无礼!”
若说先前的那一眼裴明惠只是警告,那么此刻便是喝斥了,青儿忙道了声不敢,向后退了一步,低垂了头,只唇角却是不服气地噘了起来。
“池县令,池夫人……原来如此。”
罗大山半晌才反映过来,抿了抿唇,眸中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只看向裴明惠的目光让她觉着有些心酸与刺痛,忙垂了眼睛不敢与之相对。
紫雨此刻已经站回了长安身边,紫鸳捅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也似毫无所觉,只一双眸子暗自观察着裴明惠与罗大山,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了半晌,虽然俩人只有只字片语,但长安到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落难千金遇到痴情郎,却不想一场劫难之后生死两茫茫,如今再见,当日所爱之人却早已经嫁作了他人妇!
长安叹了一声,倒是不好说些什么,只扫了一眼裴明惠身后的青儿,上前一步道:“罗大哥是我的朋友,只不想还是池夫人的旧识,这倒真是有缘。”
裴明惠这才抬起了眼,眸中却有着一丝惊喜,“大山哥竟是沈娘子的朋友?”
长安点了点头,淡然一笑,却又听得裴明惠低声喃喃,“若是这般,那倒是大山哥的造化了。”
想来对长安这个人,裴明惠虽然存着警惕,但到底没有心生芥蒂,又知她行事精明处事练达,再加上如今罗大娘又这般去了,罗大山孑然一身,她又无暇分心照顾,若罗大山能得长安提携,想来今后也不用再过那风里来雨里去的苦日子。
“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再登门拜会沈娘子。”
裴明惠对着长安福了福,这便要带着青儿离去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罗大山,只见他仍然是那副震惊到不能回神的模样,她心中一痛,忙拿帕子掩了唇,低垂了头快步而去。
“人都走了,还想着呢?”
紫雨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若说她刚刚还对罗大山升起了一丝好感,此刻见着他对裴明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十分的兴趣也掉了九分,如今只当他是一般朋友对待,遂一掌轻拍在了他的肩头。
“她……惠娘怎么会做了苍卢县令夫人?”
罗大山一开口顿觉得满嘴的苦涩,一双眸子满是受伤,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整洁却打着布丁的衣服,不由自嘲一笑,“她在天,我在地,怪不得连她的丫环也看不起我!”
“罗大哥,”长安叹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人之贵贱不以衣着来分,有些人光鲜亮丽,但内心却毒如蛇蝎,有的人虽一身布衣,心中却亮堂洁净如清泉明溪,如此一比,高下立见,罗大哥何必枉自菲薄?”
“你……这位娘子,”罗大山见着就连身为县令夫人的裴明惠都对长安礼貌周到,想来她的身份也并不低,这才存了几分恭敬,抱拳道:“可否告知在下惠娘如何就成了县令夫人?”
“这个……”长安眼波婉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才道:“眼下这里也不好说话,若是罗大哥不嫌弃,便同我一道回府再叙。”
长安已经琢磨着她两次对裴明惠示好,都因为对方太过谨慎而没有大的进展,如今罗大山的突然出现,却好似让她凭空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大山与裴明惠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再加上罗大山今日里的两次相帮,长安也对他心存感激,有心助他一把。
罗大山略一沉吟,再转头看了看那满车的青菜,这本也是他答应要帮着推回去,遂点了点头,“有劳娘子了。”
一行人回到白府后,紫鸳换了一身衣服便去料理后厨了,紫雨则陪着长安一同见这罗大山。
不小的偏厅,厚重的门帘挡了屋外的寒气,角落里又烧了暖炉,一踏进屋便觉一室温暖,再看这满屋精巧的布置,罗大山怔了怔,有些不知道怎么下脚了。
从前贫苦惯了,一间茅草屋就是他住过最好的房子,如今陡然见到这气派,他才在心里一叹,果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裴明惠如今过着了好日子,他应该为她高兴来着,怎么反倒心中添堵,难道是见不得人好吗?他的心眼也忒小了!
“坐吧,大山哥!”
紫雨给罗大山捧了杯冒着热气的香片过来,他恍然一怔,才知道唤他这熟悉称呼的女子早已经不是惠娘了。
罗大山有些忐忑地接过茶盏,却怎么也喝不下,索性放到一旁,再抬眼时,又是一怔。
原来回了府后,长安便取了这碍事的帷帽,此刻换了一身家常的绛红色金银刻丝对襟长袄,绾了个单螺髻,斜插着一支缠金累丝牡丹花卉的红珊瑚步瑶,微一摇动,便是环佩叮当,再配上那张本已是清丽绝色的面容,更是让人看着眼前一亮。
罗大山微微吃惊后,连忙垂下了头,沉声道:“罗某不识礼数,冒犯了娘子,还请勿怪!”
长安不由笑道:“罗大哥,你我相识一场即是朋友,再说你两次相帮,我还未及答谢,你再这般,我真不知如何自处了。”
“大山哥,在我家小姐面前没这么多规矩,再说也没外人看着,你便自在些吧!”
紫雨也在一旁笑了起来,或许面对凶神恶煞的地痞流氓罗大山还能淡定如常,只是进了这平民眼中的高门大户,是人都会有一分紧张,罗大山的表现已经算是好的了。
长安嗔了紫雨一眼,这才道:“罗大哥,其实我来这澜州也没多久,近来才认识池夫人,她为人清冷,倒不喜与人交谈,但我倒是知道她从前是这茂良县县丞的女儿……”
长安这打开了话匣子,罗大山倒是暂时抛了这份拘谨,叹了一声,才道:“既然娘子知道惠娘从前的身份,也必定知道他们家的遭遇。”
长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倒是知道一些。”
“惠娘也是苦命,小小年纪便要颠沛流离,哪里像我这种粗人,过惯了风餐露宿倒也不觉着了……”
罗大山慢慢地说着,将他与裴明惠一家的相遇相识,连带以后的日子相扶相帮才建立起这样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一一道出,许是他压抑得太久,乍见裴明惠又真情流露,胸中情感得不到宣泄,急需要向人倾述,又见着长安这样面善,且与裴明惠相识,定是能够体谅他的这份心情。
原本看着像是个冷硬粗犷的汉子,可说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事无巨细,情谊深浅,仿佛他与裴明惠从前的点滴都尽数呈现在了长安眼前,连紫雨听着都有所动容,便也不在心里暗自腹诽那裴明惠不念旧好这般攀高枝了。
听了罗大山与裴明惠的故事,长安沉默良久,再抬眼时,只听她轻声道:“罗大哥,你若是想再见池夫人一面,我却是能够帮你的。”
“我……”罗大山猛然抬头,看了一眼长安,面上含着一丝希冀和苦涩,却又咬牙道:“我是想见她,却不想因此而破坏了她的生活。”
“我看池夫人也不像是无情之人,或许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有外人在,她不好当面言明罢了。”
长安观察于微,就她看来,那裴明惠对罗大山也不是全然无感,本是一惯冷漠的面容亦是有些许动容,若不是碍着那丫环青儿在场,怕是想说的还要更多。
“果真是这般?”
罗大山半信半疑,原本黯淡的目光重新焕发了一丝神彩。
长安淡笑不语,倒是紫雨才旁边插了一句,“大山哥,这话你问咱们小姐怎可知道?不若留待时日见着池夫人再当面问个清楚。”
“也好也好……”
罗大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实在是一天之内经历的内心变化足以颠覆他从前以为的一切,原本以为能青梅竹马相约白头的女子却突然成了县令夫人,明明是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天涯,他是要问个明白,若是不清不楚,他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罗大哥若是不嫌弃,就暂时在府中住着,咱们再待时机。”
长安眸中光芒一敛,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与不对,她虽然有心帮助罗大山,但在另一方面却是利用了他,利用他来接近裴明惠,探明她想了解的一切,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划过一丝内疚。
“这……无功不受禄,罗某身无长物,唯一身力气还使得,娘子若不嫌弃,便请聘了我做这府中护院吧。”
罗大山抱拳一揖,兀自低了头,这一拜,他是心甘情愿的,萍水相逢,有人肯这般待他,他心里已存感激,若还白吃白拿,那他与那世井的无赖地痞就真的没两样了。
“如此也好,你便先跟着毛侍卫身边,他自会交待你在府中要做的事。”
长安点了点头,傲气不易折,她也不想让罗大山觉着自己看轻了他,索性便依他所言,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罗大山就这样被安顿了下来,毛晋带了他几天后才来回禀长安,说是罗大山很是认真,也有身手,若是好生培养一番绝不止止是护院这般简单。
长安点头笑了,她看罗大山也非碌碌无为之辈,只要有人给了他舞台,通过一番拼搏和努力,他也能够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还未出正月里,池夫人便送来了名帖,说是明日里便来拜会,长安留了心,让紫雨唤了毛晋来,尽量安排着罗大山第二日当值,若是有什么事才能及时唤到他。
这一日天气还算好,冬日里出了暖阳,自然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丫环婆子们都搬了棉被褥子在大阳坝里晾晒着,扫扫一整个冬天的霉气。
透过窗户,见着紫鸳拿着大棒子凑在丫环婆子中间一下一下地打着晒在架上的褥子,长安不由笑了笑,转头问道:“近来紫鸳这丫头和秦朗还有通信吗?”
“怎么没有?”
紫雨翘了唇,看了一眼长安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一个月至少能收到那小子三封信,听说眼下还在汴阳。”
“还在汴阳……”
长安喃喃地念着,眉心微蹙,若是紫鸳这事真想要有个结果,怕是还要与秦暮离说道,原本只想要远远避开,如今看来,还是避不了啊。
“小姐?”
见着长安微微怔神,紫雨又知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唤了一声,见她望了过来,才道:“紫鸳那丫头想来是真的喜欢秦朗,小姐打算怎么办?”
若按紫雨心里说,她是真不愿意紫鸳嫁到秦家去,先不说几人这些年的情谊,就是紫鸳家中还有父母及幼弟,她就这般走了,可真舍得吗?
“得空了我再问问紫鸳的意思,若是她决定了,我便亲自写信给秦暮离,这事还要男方主动提亲才行。”
长安也只是知道秦朗是秦暮离贴身的侍卫,他家中如何,父母是否还健在,可有兄弟姐妹,这项婚事家长是否同意,还是只要秦暮离做主即可,这些她都要一一问清楚才好,怎么样都不能委屈了紫鸳。
其实她何尝不与紫雨想的一般,若紫鸳真的远嫁了,她如何舍得?
但却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愿而将紫鸳给强留,在前世她便没给这四个紫寻个妥当的人家,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们就此蹉跎。
“小姐想的周到,是紫鸳这丫头的福气。”
紫雨垂了目光,心头暗自低叹一声,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主仆俩人都嫁进秦家,她真不希望秦暮离家的长辈为他议亲成功,那她家小姐可怎么办?
要说那秦将军真没哪里不好,人长得英武,对小姐也贴心,就是前不久送来的那方九霄环佩,不说这琴有多名贵,单是他煞费苦心去寻来的这份心意也是让人感动不已。
只是不知道小姐有没有没感动,反正她是感动了,紫鸳那丫头写给秦朗的信里还将秦暮离给暗自赞扬了一番,但若是这俩人最后不成,她倒真不知该是怎样收场了。
紫鸳搭好了被褥再被紫雨唤进房里时,长安正坐在案前发着呆,砚台里的墨早已经被磨散了一圈,她手中持着的紫毫几欲提起,却不知如何落下,最终还是放回了笔架间,紫鸳看得纳闷,不由走近唤了一声,“小姐?”
“你来了,坐吧。”
长安回过神来,不由敛了情绪淡淡一笑。
“紫雨那丫头说小姐唤奴婢有正事相商,不知是……”
紫鸳翘了翘唇角,看刚才紫雨说话那模样,她怎么觉得这其中有鬼,让人心中怪没底的。
“正事吗?”长安微微挑了挑眉,随即莞尔,“确实是。”
被长安这样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紫鸳反倒有些局促不安了,怎么今儿个出了太阳明明是该觉着暖和的,偏生此刻觉着背脊有些发凉。
“你也不用紧张,我便是来问问你的心意,若你也同意了,我便给秦家写信,将你与秦朗的事尽早给定下来。”
长安唇角含笑,带着几许善意与鼓励望向了紫鸳。
“小姐……”
紫鸳回过神来,不由面上飞霞,低语羞涩道:“奴婢的事全凭小姐作主。”
“那也就是同意了?”
长安点了点头,她心里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答案,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你可知道秦朗家里还有什么人?”
紫鸳抬了头,似在脑中想了想,才道:“他老子娘在开国公府里做管事,有个姐姐早已经嫁了人。”
“那便是家中独苗了,若这事秦将军能够做主,想来也不会有难……”
长安这话只说了一半,她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秦暮离的秉性,若是他也做不了秦朗的主,怕这事可就要凭生波澜了,她要多琢磨一二,毕竟若是这亲事结不成可不能反结了仇。
“多谢小姐。”
紫鸳已经起身拜福,眸中满是喜色,她与秦朗是真心相对的,自然也希望能够水到渠成,若小姐与秦将军能与他们一般,那便是更好了。
“若是你能顺利嫁到秦家,这嫁妆我定不会亏待了你,还有你娘家父母及兄弟也不用挂怀,只要我在,必定会照拂着他们。”
紫鸳的弟弟长安也见过一面,是个清秀少年,听说功课也好,等这次再回京城,她已经准备给紫鸳弟弟找一个好的私塾继续深造。
“奴婢叩谢小姐大恩。”
话到这里,紫鸳已经眼眶泛红,双腿一弯便跪拜了下去,若是她刚才的喜悦是因着自己,但眼下却是为了他们全家,亏得小姐都比自己还早一步设想,她原本想着自己能在颖川安定了再接父母兄弟同来,但眼下长安的做法却是免了她的后顾之忧,她心中怎么能不动容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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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动之以情
紫鸳欢喜地退了出去,长安却是为给秦暮离写信的事头痛了好久。
到紫雨进屋时,那角落里已经扔了一小堆被长安用废了揉成团的信纸,她虽有疑惑,却不发问,只道:“小姐,池夫人来了。”
“这么快?”
长安手上一抖,毛笔上一滴浓墨便“啪嗒”一声落在了纸上,很快便蕴染出一片深深的墨迹,黑的那样纯粹,就像那人的眼睛一般……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长安懊恼地甩了甩头,不过是为紫鸳探探秦朗家人的口风,若无意外便敲定了这门婚事待男方提亲而已,她怎么就这么定不下心来?
叹了一声,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深浅不一的墨迹,长安缓缓道:“请池夫人在厅里坐坐,我去整理一番便来。”
“是。”
紫雨应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唤个丫环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而后想想还是算了,小姐这状态还是不要有人知道的好。
坐在座位上,裴明惠的心情还是有些翻覆的,今日里她没带上青儿,反倒是随意让红儿跟上,几个屋里的丫环都不是她的心腹,嫁入池家她没有一点归属感,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娘家落魄没有后台,连她给池老爷做填房也是别人一手促成,她根本不能说一个不字。
有时想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不过,可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她便又强打起了精神,至少还要撑下去,直到弟弟有了出息,直到害了他们一家人的坏蛋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裴明惠的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坚毅,垂在膝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夫人,沈娘子到了。”
身后的红儿轻轻地唤了裴明惠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长安已经跨进了门槛,对着她浅浅一笑。
“我便说与池夫人有缘,这可真没错!”
长安笑着上前握住了裴明惠的手,察觉她的手微微一缩却又稳了下来,这才道:“前几日里我便让丫环画了几个花样子,本想做一方手帕送给夫人,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模子,不如让这位姑娘跟着去看看,主子喜欢什么她想必也知晓一二。”
池夫人点了点头,自然是知道长安私下里有话说,再说她这次来也是有打算的,这才转身对着红儿道:“你且去看看,帮我挑个清淡素雅的,仔细着挑,可别糟蹋了沈娘子一番心意。”
紫雨唤了个小丫环来带着红儿下去了,这才佯装守在厅门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周围的动向。
“沈娘子,我便不多礼了,请问大山哥他现在何处?”
时间紧迫,裴明惠也不知道这红儿能被支开多久,她要尽快地见一见罗大山。
那一日回去后她始终觉着心神不安,却又还要强撑着一张笑脸虚应着,青儿那里她下了些威势算是暂时封住了口,但想来想去,对罗大山她也应该给个清楚明白的交待,不然这件事情压在心中,她再做什么也提不起劲了。
“来之前我已经差人去唤他了,池夫人稍安勿躁!”
长安淡淡一笑,将眼前女子的焦急看在眼中,不由说道:“我看罗大哥也是个情深意重之人,池夫人若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尽可言明,需要我帮忙的,自然义不容辞!”
裴明惠面色一凝,长安这话说的有深意,只是眼下她没心思细想,不由牵了牵唇角,却实在笑不出来,只能仓促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向外张望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着一墨蓝长袍直袄的男子从厅门外转了进来,与衣袍同色长巾束发,脚下蹬一双平履方头靴,精神抖擞眉宇飞扬,只见到她时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与激动,却还是依规矩上前对长安见了礼,这才转向她,沉声唤道:“池夫人有礼了。”
“大山哥……”
裴明惠眼中含着泪,只是痴痴地凝望着罗大山,红唇微启,却觉得苦涩难言。
长安暗暗对着罗大山点了点头,这才转向了厅堂后房,那里有个小间,专为主人见客时单独整理仪容或片刻休闲所用,若是红儿他们回来了,这处地方也能藏人,倒免了裴明惠与罗大山俩人的尴尬。
这厅里眼下只余他们俩人,厅口又有紫雨在外守着,罗大山这才低低唤了一声,“惠娘!”
“大山哥!”
罗大山这不唤还好,一唤出声,似乎裴明惠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便骤然断裂,泪水涌出眼眶簌簌而落,她也止不住地掩面轻泣。
“惠娘,是不是你委屈了,告诉大山哥,只要能帮到你,就算豁出这条命了我也不在乎!”
罗大山面色焦急地踏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扶住裴明惠的双肩,若是可能,他真想就这样将她拥入怀中,抚平她的忧伤。
裴明惠却只是低头哭泣着,间或摇摇头哽咽两声,小半晌过去了,这才就着丝帕沾干了眼泪,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看向罗大山,“那场大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是有些凶险,如若不然,我娘也不会就这样去了。”
提起过往,罗大山也是沉沉一叹,从前还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可如今那真独剩他一人了。
“罗大娘是好人,就算她不在了,也定会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好!”
裴明惠收了哭声,也不由地安慰起了罗大山。
罗大山缓缓敛了神色,郑重道:“惠娘,你这般说,那裴大娘岂不是也在天上看着你,知你如今这般,她又可会心伤?”
“你别说了……”
裴明惠咬了咬唇,哽咽着撇过了头。
罗大山脸色沉了下去,却又不想将裴明惠逼得太紧,遂转移了话题道:“庆哥儿呢,他如今也在池府?”
“他不在,”裴明惠摇了摇头,这才叹道:“那场大水之后,没有了你们在一旁帮衬着,我们母子三人的日子亦加难熬了,我娘没多久便去了……后来,便有人收留了我与庆哥儿,如今他过得很好,想来今后也是有前程的。”
说到唯一的弟弟,裴明惠才有些安慰,若是弟弟好了,那么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也算值得了。
“有人收留了庆哥儿,是谁?”
罗大山有些诧异了,疑惑不觉在心中漫延开来,话语中难免带了几分激愤,“那你又是怎么嫁进了池府?”
他初来澜州还不知,但这几日里在白府中,该问的事情也问了个明了,那池毅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就算当裴明惠的爹爹也是绰绰有余,府中更是姬妾成群,这样的日子何谈幸福,他不相信她就这般傻地一根筋跳了进去!
“我是被那人给送进了池府的,若不是他的面子,池大人如何会娶我这个没有背景的女人?”
裴明惠自嘲一笑,又好似看透了一切,双眼透着一股空乏,“如今我还活着便是为了庆哥儿,他是咱们家唯一的希望,裴家的香火不能断!”
“是那个人逼的你?他是谁?是谁?告诉我!”
罗大山摇晃着裴明惠的双肩,他实在不忍看她眼中的绝望与落寞,从前的她不是这般,即使生活过得再苦,她的脸上都能扬起明媚的笑容,他就是迷上了她的笑,那样纯洁而勇敢,那样无畏而坚强,至此,甘之如饴。
即使她已经嫁作人妻,他对她的感情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不能告诉你!”
裴明惠摇着头,泪花如雨纷乱而下,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眼下已经成了这般,还如何能够改变?
“惠娘……”
罗大山还要说什么,裴明惠已经惊醒过来,猛然挣脱了他的双手,踉跄着退后几步,一掌撑在身旁的方几上,似乎喘了几口气后才能稳定住心神,之后抹了泪,目光遥遥望去,神色凄然,“大山哥,能再见到你惠娘心里已是甚安,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人了吧!”
裴明惠说完,便猛地一低头向外奔了去,却不想一双大手却伸了出来,将她给紧紧抱在了怀里,罗大山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想了起来,“惠娘,我不能忘,我忘不了……”
“大山哥……”
裴明惠嘤嘤的哭泣声响起,她贪婪地享受着这怀抱的温暖,那么踏实,那么安心,带着让她熟悉的依赖的味道,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从前。
“红儿,那花样子可是挑好了?”
紫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微微向上扬了扬,然后又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显然是提醒着屋内的人,裴明惠如触电一般弹了开来,一抹眼泪,正色道:“大山哥,沈家娘子人好心善,你在这府中做事定然也不会受欺负,如此,咱们便有缘再见了!”
裴明惠说到这里,也不待罗大山答话,转身就进了厅堂后房的小间,长安正婷婷而立,一脸淡然地看向她。
“沈娘子,大山哥便有劳你多照应了。”
裴明惠叉腰对着长安一拜,却被一只伸来的皓白手腕给扶住,抬头便是那一双似乎能够洞悉一切的明眸,她目光不由闪了闪,却只听长安俯身在她耳边道:“池夫人,若是你想做回从前的惠娘,我能帮你!”
裴明惠诧异地抬眼,惊疑不定地目光射向长安,她不知道长安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惠娘,在此我托大劝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明白?”
长安挑了挑眉,面色沉沉,眸中蕴着一抹深光,看得裴明惠暗自心惊,只觉三魂七魄瞬间便被人定住了似的,只能瞪着一双大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好了,”长安浅浅一笑,扶起了裴明惠,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道:“不管是为了罗大哥,还是为了你弟弟,你该想想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裴明惠与罗大山的交谈长安也听进了几分,也不知道裴明惠是否真的不忌讳,还是故意也想让她听到,只是她话语中牵扯出的身后那人又是谁?
裴明惠是被人送给池毅的?而她的弟弟眼下还在那人手中,说好听点便是收养的,说难听点就是让你听话的人质。
只是,那人到底是谁呢?而裴明惠的话又是否可信呢?
长安只觉得眼前又布上了一层迷雾,原本以为清晰明断的案情,如今到了眼前却又转了几个弯,让她越来越感到迷惑了。
“没想到沈娘子平日里不动声色却早已经知晓一切。”
裴明惠渐渐恢复了神色,眸中闪过凄凉,唇角却撅着一抹自嘲的笑意,“只是我已入地狱,还怎么能回得了头?”
“回与不回,只看你心中真正所想。”
长安却是不以为意,手上却是使了力道握紧了裴明惠的手腕,眸色婉转,“若是真的想要和过去一刀了断,那么你为何还要前来见罗大哥,你越舍不下,你便越是痛苦!”
“我再问你一句,难道眼前的富贵抵不过真心爱你的一个男人,抵不过你弟弟将来平顺安康的日子?”
听裴明惠这一说,长安倒是觉着她之前对罗大山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也许冷硬只是她伪装的外表,其实她的内心也正在等待着一个救赎。
裴明惠眉峰抖了抖,再看长安时眸中已经蕴着一抹深然,她不意外长安会知道这一切,或许京城的权贵就是有本事这般手眼通天,就连当年的茂良县令也能栽赃嫁祸她父亲,那么如今长安知道这一切的内幕又有什么意外?
这样便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从初次见面长安便对她特别留心,还一而再地想与她交好,原来一切果真是别有用心。
果然,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眼下也只能盼着长安对罗大山的器重不含功利。
而如此大事,就连一个深宅女眷都知晓,是不是也说明这是长公主的授意?或许这就是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是想要和平地解决一切,还是被不留余地全盘抹杀?
想到这个可能,裴明惠心中一惊,双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衣襟,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她原本想着,再帮那人几年,等着弟弟有出息了,脱了那人的掌控也能自在翱翔,她便要结束这种不堪的日子,至少不能再与他们同流合污,或是……将他们也一同给颠覆!
这个想法曾经在她心中也是一划而过,不想要生,便拉着他们一同去死,这些人做恶无数,恶贯满盈,即使留着也是污了这个世间,带给别人痛苦。
只是,这个决定终还没有下,长安却已经找上了她。
“我……”
裴明惠咬了咬唇,眸中出现了痛苦挣扎的神色,长安也不逼她,却听得外面紫雨唤了一声,“小姐,池夫人的丫环红儿挑了花样回了。”
裴明惠神色一振,这才理了理衣裙,重新站直了,目光却是望向了长安,红唇微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走吧,我也不逼你,关心则乱,你且好好思量一番。”
长安这样说着,便见裴明惠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人转出小间前,她又补了一句道:“只是惠娘,我留在澜州的时日也不久了,你可要早作定夺。”
苍卢县与茂良县分邻澜州中心城两侧,是以为了方便办公,县衙也是建在中心城内,倒比住在别县的夫人们来往更近了一分。
此刻长安这样说来,也不过是想让裴明惠有了决定能在第一时间知会她。
这句话的潜台词即是,有我在或许还能帮着你说几句话,但若我真的离开了这里,由别人来决断,恐怕你到时候就是后悔也晚了。
裴明惠脚步一顿,怔忡片刻,却是头也不回地踏了出去。
红儿有些莫明地侯在厅里,实是当家主母竟然与沈娘子进到厅后的小间她着实觉着诧异,虽然她没亲眼见着,但到底知道有些高门大户的深宅妇人有别样的嗜好,听说不喜欢男人,喜欢女子,她正在心中暗想是不是沈娘子便是这样的人啊?
是以见到裴明惠出了来,红儿立马便迎了过去,一番打量细看,确定无碍后这便随着主母匆匆告辞,只是离去时目光还不自觉地向小间扫了扫,就怕那突然探出的人儿又将她们给拦下了,好在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直到跨过了门槛,小间里仍然没有动静。
只裴明惠的目光却是一暗,她再回到这厅堂中时,罗大山却早已经不知去向,即使红儿仍然在那里笑脸相迎话语关切,可她再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觉一室孤寂,不由地双臂伸起环住自己,眸中闪过一丝落寞,踏着僵硬的步子缓缓离去。
直到裴明惠主仆消失不见,紫雨才轻唤了一声,却只见得厅外的房梁上翩然落下一人,虽是那样高大的身形,却是落地无声,未惊起一点烟尘,正是一身蓝色衣袍神色黯然的罗大山。
此刻,长安也从小间里转了出来,见得俩人,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小姐,她答应了吗?”
罗大山满怀期望地看向长安,如今既然已经在毛晋手下做事,他虽然不会自贬身份,但到底还是要遵循着礼数,便以小姐之尊看待长安了。
之前,在裴明惠还未到时长安便与他详谈过,大致透露了裴明惠如今这般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是能伸出援手,但也要看对方是否回应。
所以,此刻的罗大山自然将希望寄托在长安身上,他是感觉到了裴明惠对他还有情,也察觉出了她的挣扎与不易,只是要迈出那最后的一步,别人只能在一旁帮忙,却到底做不了她自己的主。
长安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怕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裴明惠有顾忌,这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她的死穴便是她唯一的弟弟裴明庆,若是要将她给争取过来,那么便一定要知晓她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姐,不管惠娘她做过什么,都是被那人逼的,若是有朝一日她要承担这后果,恳请小姐能让我替她受过。”
罗大山袍子一撩,已经单膝跪在了长安面前,长安一惊,连忙侧了半边身子,口中道:“罗大哥快起来!”
“是啊,罗大哥,有话好好说,能帮忙的小姐定不会含糊!”
紫雨也在一旁劝道,想要去拉罗大山,却在他郑重的目光下僵住了,想来这样一尊大佛也不是她拉得动的,不由讪讪收回了手。
罗大山定定地看向长安,眸中蕴着一丝恳求,他长这么大了,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但真没有跪过其他人,就连官商富户在他眼中也没什么不同,所以,此刻这一跪,便是他心中全部的希寄和念想。
长安或许也有自己的忌讳,到底没有对他明言,可罗大山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事不寻常,如今再见着裴明惠的这般反应,饶是他再神经大条,也知道她嫁给池毅定是有所图谋的。
更何况自己的仇人近在咫尺,她如何能放任茂良县令依然这般自在逍遥,而不想办法报仇呢?
那一定是因为更重要的原因,她的弟弟裴明庆还在那人手中,她不得不听命行事,暂时压下心中的仇恨。
“罗大哥,”长安叹了口气,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可实在不能保证什么,你若信我,便好好待在府中莫要生事,我自会处理这一切。”
长安犀利的目光扫了过去,犹如一柄洞悉人心的明镜,罗大山额头不禁有些冒汗,心虚地低下头。
是的,在那一刻他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若是长安帮不了裴明惠,他便以一己之力放手一搏,救了裴明惠再说,至于裴明庆……他总会想到法子见他一面的。
“那便拜托小姐了。”
罗大山沉沉一叹,这才双手抱拳又是一揖,起了身缓步离去。
长安却是微眯着眸子,见他转出了厅门,又向外行了好长一截,这才转向紫雨,沉声道:“这段日子让毛侍卫盯紧他,就怕他冲动坏事,打草惊蛇。”
长安倒不怕裴明惠做什么手脚,毕竟,裴明惠愿意向罗大山,更进一步则是愿意向她坦诚,那便是有心要悔悟的,她只需要更进一步,便能将裴明惠给彻底争取过来,相信对于己方来说会是不小的助力。
罗大山的出现便已经让裴明惠的心倾倒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那便是裴明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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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苦逼的秦暮离
汴阳,开国公府。
月至中天,淡云笼雾,透着一层朦胧,眼看着正月一过,便要开始忙碌了,秦暮离紧捏着手中的信纸,却又不自觉地再展了开来,那信上娟秀妍丽的笔迹似乎处处都彰显着她的小心与谨慎,客气而又疏离的措辞再一次让他眉头轻皱。
这是长安写给他的第一封信,却不是为他,而是……
书房的门被磕响了三下,他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信纸,待一抬头,秦朗已经笑着踏了进来,右手掌一摊,一盘糯米桂花糕便放在了桌案上。
秦暮离微微敛了神色,向后仰靠在圈椅上,双手斜插在胸前,扫了秦朗一眼,“什么时候这端茶送点心的活计轮到了你头上?”
虽然话是这样说着,但秦暮离也不由伸手取过一块糯米桂花糕放进了嘴里,细嚼慢咽之后,似乎唇齿间都留有那桂花的香气,久久不散,浸人心脾。
冬日里早没有了新鲜的桂花,这桂花还是他特地去命人买的干货再让妙染做成的点心,他从前倒不爱这个味道,如今却觉得十分可口,许是因为桂花的味道让他想到了长安,想到了那一树桂花枝下抚琴的曼妙身影,那回眸时对他浅浅一笑的绝代风华。
她的音容笑貌真是让人过眼难忘,长安啊……秦暮离在心中叹了一声。
被秦暮离这一调侃秦朗也浑不在意,只是很狗腿地谄媚一笑,“还不是想着让妙染姐姐能够多休息一会儿,小的才有机会亲自伺候爷不是?”
其实他是无意间听到妙染与朱弦在谈论秦暮离今日收到澜州来信后便一直闷在书房里,众人不解,但他却是心知肚明的,这才巴巴地守在厨房门口,截了妙染的活计,这才有了借口到书房来探听八卦了。
虽然是看着秦暮离,但秦朗的目光却在桌案上瞄来瞄去,待刚看清打头那三个“秦四爷”之时,秦暮离的大手已经蓦然覆在了桌案上阻隔了他的视线。
“讨打?”
秦暮离目光一沉,犹如利剑一般缓缓扫过,秦朗却只是缩了缩脖子赔了个笑,他知道自家主子看着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哪里真正惩戒过他来着。
不过这“秦四爷”三个字倒是越发令人回味了,好似比唤作“秦将军”还更显疏离,这是铁了心要拉远关系?那沈家娘子却不知道他们爷为了得到那方九霄环佩可费了多大的功夫,不想却还是未打动美人芳心,连他都在心里叹了一声不值。
秦暮离缓缓折好了信纸,珍重地收了起来,回头见着秦朗仍然探究的目光,不由唇角翘了翘,“怎么着,想知道这信里说些什么?”
“小的哪敢啊?”
秦朗哈哈一笑,却毫不掩饰眸中的好奇,只口上却道:“若是沈娘子对爷说了什么贴心话,被小的听了去,那日后多不好意思啊,爷这可真是……”
“你再这般没大没小,误了你的正事,可别怪爷没提醒你!”
秦暮离冷哼一声,敛了神色,倒一时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秦朗见状,忙也收了笑脸,只观察着秦暮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爷,小的口没遮拦,您大人有大量可莫放在心上!”
见秦暮离没有说话,秦朗便又接着道:“爷说的这正事是……”
信是从澜州来的,再看那娟秀的字体必是出自女人之手,再说他刚才也就是这一打趣提了沈娘子的名讳,爷也没反驳,那这其中若再有关联到他身上的事,那必是紫鸳了。
想到这里,秦朗不由眼睛一亮,“可是沈家娘子来信说紫鸳的事?”
“你这小子,平日里是没正经,这脑袋倒还是灵光。”
秦暮离笑着哼了一声,看着秦朗兴奋的模样,心中却很不是滋味,长安连身边的紫鸳都舍得许给秦朗了,为何对上他却还是这般排拒?
“爷,您准备怎么回信?”
秦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搓了搓手,晶亮的眸中满是喜悦及兴奋,喜欢上了一个人,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已经多少时日没见着那张笑脸了,虽有书信来往,但到底与见着真人差了不止一点点。
“怎么回信?”
秦暮离笑了一声,半晌没说话,只手指轻敲着桌案,垂了目光状似深思。
秦朗却是有些着急了,“爷到底准备如何,总要给小的一个信吧?”
秦暮离看了秦朗一眼,这才沉声道:“你的婚事还是要问过秦管事与许妈妈,你总不能让我就做了这个主吧?”
一般的家奴那都是要极得主子信任这才能够有这殊荣赐了主子的姓,秦朗他们一家几代人都在开国公府里当差,如今他爹便做着外院的大管事,他娘则在二房里做管事妈妈,身份地位都是不低,走出去可是比一般小户人家的老爷太太都要有脸面。
紫鸳是长安的贴身婢女,能得她调教,就算学得她性情之一二都是好的,秦朗若寻了这样的媳妇,秦暮离自然是赞成的,只是不知道他爹娘又是如何打算的。
“这……”
秦朗颇有些踌躇,半晌才道:“小的如今是爷跟前的人,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就别问我爹娘了。”
其实秦朗已经在他姐那里探过口风了,这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他娘早已经托媒婆在给他寻对象了,这要求还不低,一般的丫环婢女都别想,找的还是那种书香门第有家教的小姐,门第不要求高,小门小户也无所谓,但最重要便是知书达理,能够上孝公婆下敬夫君,将来再生几个白胖小子也就万事无忧了。
许妈妈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他们一家早已经脱了奴藉,如今在开国公府里当差也是拿着一份体面的薪水,在汴阳城内也早已经置了座两进的宅院,女儿外嫁,唯一的儿子再娶一门亲,这两进的宅院也完全够他们一家子住了。
“你娘可是有了中意的人家?”
秦暮离挑了挑眉,秦朗这样一说他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还没,不过我姐说她正在张罗呢。”
秦朗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了秦暮离一眼,这才恳切道:“爷,您也知道我与紫鸳是情投意合,真没见过比她再适合的姑娘了,相貌品行您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您替我决定了这亲事,我爹娘铁定没意见!”
“你倒是想我背这黑锅?”
瞪了秦朗一眼,秦暮离冷哼一声,道:“平日里倒对爷处处表忠心,如今事情来了,倒是先把爷给推出去顶着?”
“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就是借给小的一千个胆,小的也不敢啊!”
秦朗顿时苦了一张脸,但这事怕还真得要依靠秦暮离了,单凭紫鸳的家事,他娘铁定是看不上的,这如何能去说道?
他真怕他前脚一说,他娘立马下了决心,后脚就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恐怕不到一个月就赶着他去成亲圆房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再想后悔都晚了。
秦暮离扫了秦朗一眼,眸中光芒一闪,却是对他招了招手。
秦朗一怔之后便几步靠上前来,只听得秦暮离在他耳边低声道:“帮你也不是不行……”
秦朗心下一动,赶忙表态,“只要爷能助小的与紫鸳成其美事,小的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秦暮离微微翘了翘唇,“爷只要你说动紫鸳将长安平日里的举动都写信相告,特别是留意在她身边出现的男人,若是有谁起了异心,立马便飞信来报,爷要第一时间掌握她的最新动向!”
“我的爷……”
秦朗一听便苦了一张脸,紧接着又非常隐讳地扫了一眼秦暮离,这才低垂了目光,心中暗道,看爷平日里不也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怎的尽做这些不着边的行径,若是沈娘子知道了那还得了?
且不说沈娘子,就是紫鸳那里他也开不了口,相信这信一写出,紫鸳定是要将他从上到下鄙视一通,这般无聊之事都能做得出来,还是个男人吗?
“万事开头难!”
秦暮离不以为意地拍了拍秦朗的肩膀,这才仰后一分道:“但爷相信,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会努力的,是不是?”
“是!”
秦朗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也想笑来着,可却发现比哭还难看。
“对了,这事你定不能说是我的主意,可明白?”
秦暮离挑了挑眉,看着秦朗那一张堪比咸菜的脸色,心中想笑,却又暗自强压了下去,不得不绷着一张脸故作严肃。
“明白!”
秦朗点了点头,心头却在泣血,爷想知道沈娘子的事,却还不能说是爷的主意,这帽子便只能扣在他的头上,若是紫鸳这样都还能够接受他这般忠心为主,时刻都要关注沈娘子动向的不正常行为,他不得不说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临到离开,秦朗却不由抹了把冷汗,在心中叹了一声:紫鸳,心有灵犀一点通,希望你真能明白我的苦心,为咱们的幸福共同努力吧!
澜州,白府。
长安坐在案前,灯火摇曳,映着她娇美的容颜,在光影中平添了一丝妩媚与柔和。
看完了手中厚厚的一摞信纸,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仰靠在了身后垫着姜黄团花靠垫的圈椅上,目光凝在那盏烛光之下,一脸深思。
别看就这一摞薄薄的信纸,可是花费了一千两的银子,果然不愧是大周国一流的情报探子,这“天网一梦”果真是收费昂贵童叟无欺。
要说知道“天网一梦”这个情报组织,自然是她在魂飘时无意间撞上的,遇到“天网一梦”的阁主萧惊戎,怕还是在永泰三十八年,算算年份,如今的萧惊戎应该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
只是没想到“天网一梦”的联络方式竟然是经久未变,她不过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让毛晋在城东的老槐树下挂了盏灯笼,当天便收到了回信。
“天网一梦”的老规矩,交易的东西要求条件都写好放在灯笼里,事成之后自会待买主检验成果,如无意外,便将事前约定好的报酬换作银票继续搁灯笼里,那支灯笼自然会有人来取走,自此钱货两清再无亏欠。
毛晋在那里守了一天,也没见着是什么人来接了灯笼,或许也是使用了障眼法让他无从察觉,下午再拿回灯笼时一看,那内里的信纸早已经换了一张,让他不得不感叹这个组织的神秘,也更为长安能够知道这个隐秘的联络方式暗自叹服。
这份资料里将裴家当年遭茂良县令栽赃陷害一事说得清楚明白,再有便是裴家人离开澜州后的经历,即至他们遇到罗大山母子,裴俊良去世,一家人遭遇水灾,到裴夫人离开人世,裴明惠两姐妹被人收养。
而在这个时候,那个背后的关键人物终于浮出水面了,目光扫过信纸,长安都不由地瞪大了眼。
怎么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呢?
就连长安也没有想到,收养裴家姐弟的竟然就是前澜州知州童箸,而裴明庆虽然如今养在童府,却早已经改名换姓,如今对外的身份是童箸的养子,唤作童延年。
对童箸这人,长安也只有过一面之缘,可他们如今住的府邸可是经由这位童大人一手打造安排,当时她就在想,这位童大人必定是处世圆滑八面玲珑之人。
童箸虽是两榜进士出身,也曾经在京中混过几年,却因为政绩平平便被外放了,可如今能有机会重返京城,看他那踌躇满志的模样便是准备要大干一场了。
但是若这位童大人与匪盗之事真有了牵连,长安也在想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拉他下马,这样裴明惠再不会受人要挟留在池家,裴家两兄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看来,还要再找机会与裴明惠再谈一次,相信这也是最后一次,不管她有没有决断,这一次也不能再等了。
城西,池府。
冬去春来,湖心小亭里的冰层缓缓融开,有凉风从水面吹拂而来,激起层层细纹,虽已至春天,但到底还是冷的。
裴明惠一身夹棉的碎花单袄独坐在亭间的美人靠上,就连身后的青儿都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她却不觉着冷,只望着那湖水发着呆。
也不知道罗大山在白府的日子如何,但从那一日来看也是极好的,没有少吃短穿,人也精神,到底离了他们没有拖累,一个人的日子要自在许多。
如今,虽然她表面上看着风光了,但内里怎样只有她自己明白,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从前飘泊的日子,只是眼下已经这般了,她是断不能再将罗大山给牵扯起来,坏了他大好的前程。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青儿刚想说话便被来人一个眼神止住,不由低垂了头快步退了出去,一截银灰色的袍角出现在视线里,裴明惠正想转身,却被来人抱了个满怀,只听得那轻佻浪荡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明惠,可想死我了!”
裴明惠身体一颤微微皱了皱眉,原本想要推拒的双拳缓缓化为了掌,轻放在那人肩头,眸中泛着冷光,但唇角却是撅起一抹淡笑来,娇嗔道:“有那一屋子美婢侍妾陪着,你还知道想我?”
“这不是老头子刚刚离开,我便来寻你了,怎么着,还吃醋了?”
池钰笑拥着裴明惠,一手捏住她圆润的下颌,却见她低了头娇嗔一声,只当她是害羞了,眸中的笑容越发恣意,另一手也不老实地扶住了佳人的杨柳细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裴明惠惊呼一声,又瞥见了不远处探头的青儿,不由眸光一暗,却是靠近了池钰,低声道:“那边青儿还在看着呢,怎的这般大胆?!”
青儿本就是池府的家生子,也算不得是裴明惠的心腹,看那妮子的模样,想是打了主意在池钰身上呢。
“管她作甚?今后这池府还不是我当家,得罪了我,可有她的好果子吃!”
池钰却是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两片热唇便凑在了裴明惠的颈间,惹来她一阵厌恶,却又不得不虚应着,心中却暗道,你是裴家大少爷自然不怕被人发现,可若是她被告发了,恐怕游街沉塘都是轻的。
这池家一老一少都是色胚子,按裴明惠所说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好货。
真的,她厌恶裴家的一切,若不是为了弟弟,她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大郎,”裴明惠心中一动,不由用手推开池钰凑来的脸,小心翼翼地道:“如今看着这武安侯也不是个管事的,咱们手上活计是否要重新操持起来了?”
其实童箸在澜州任职期间,盗匪的活动已经减了不少,其实这也是一个洗白的活动,只是将他们以往敛的钱财都投入到了地下钱庄,照样引来富户豪商们一掷千金,但因为有风声传这地下钱庄有官府做后台,识相的人都知道闭嘴,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只是偶尔钱财上有了短缺,池钰才会兴起干上一笔,其实这盗匪的头头从来都只是池钰,池毅是他老子,虽然有同流合污之嫌,但却是没那个胆量亲自操刀坐阵的。
池钰生来便是纨绔,又不喜读书行文,最爱与那江湖人仕结交,年少时便是欺行霸市惹出不少祸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干起了这杀人越货的买卖,池毅当初知道时也是吓了一大跳,但儿子身上早已经背了命案,难不成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于是乎,因着这爱子之心,池毅也是被迫之下与池钰同流合污,但享受到了天降横财带来的大笔好处和享受,他哪还能再说半个不字呢?
时至今日,池家父子俩早已经是泥足深陷,再也回不了头了。
因着童箸的关系,裴明惠才嫁入了池家,这对池毅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不就一个年轻女人,他又不缺,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是他们与童箸之间的纽带,这份关系便微妙了。
而有了裴明惠在其中煽风点火,茂良县令鲁大人也被拉入了伙,也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鲁大人自然便没拒绝,想当年他诬陷裴俊良贪墨的那笔银两却是被他用来包养了个花魁做外室,若是能找到其他赚钱的门道,他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上到童箸童大人,再到苍卢县的池大人,有这么多人在前面顶着,他怕什么?
眼见着鲁大人入了局,裴明惠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心中却泛起阵阵冷笑,大家都瞧着这饼大,纷纷想来咬上一口,就不知道最后若是被一同给圈了进去,当日的惬意还能在否?
“他娘的,你说的话也是!”
听到裴明惠这一说,池钰动作一滞,半晌才一手拍在腿上,恨声道:“这段日子确实花了不少银子,童大人那里的孝敬,武安侯那里又送上了一份厚礼,又是年节,各方面都需要打点,眼下咱们帐目上的确已是亏了许多,若再不寻些进项,今年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说到这里,池钰不由扫了一眼裴明惠,眸中似有怨尤,“你也是,如今嫁入池家,就要正经为夫家着想,依着你与童大人的干系,让他少要一些都不行?!”
池钰心中早便认定裴明惠与童箸的关系不同寻常,那什么养父养女的都骗人去吧,这层关系比纸还薄,一捅就破,哪里当得了真?
再说了,他们这养父养女的关系,除了他们父子知道,还有谁知晓?
若是童箸真的心疼养女,又怎么会将裴明惠嫁给他爹这个老头?
“童大人如今回京任职,各方面都需要打点,自然要的便多了,这不,他前段日子又写了信来让咱们给他捎银子去,他这样说,我又有什么办法?”
裴明惠抽了抽鼻子,状似委屈地转过了身,嘤嘤地低泣起来。
看着她那抖动的肩膀,池钰便有些不耐烦了,只挥了挥手道:“回头我再想想办法,看来真是要再做一笔买卖才行了!”
裴明惠低垂的眸光却是陡然一亮,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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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杀人灭口
也只有裴明惠自己知道,童箸写给她的信,除了是要筹银子,另一件事便是要她偷了帐本拿去销毁,今后同池家彻底断了这干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童箸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当然要将过去做过的腌臜事给抹干净,以免他日被人翻出了旧帐,那可是要乌纱不保的。
童箸就是这般老谋深算,当年收养他们姐弟便是如此,留下她做内应便是为了今天的收尾吧。
从头至尾,她都是那个被牺牲被利用的一个,她恨童箸,彻骨地恨,因为是他改变了她的命运,连她现在见到罗大山,她都深觉自己的肮脏,她不配拥有那个男人的爱!
只是,这一切,裴明惠却没有反抗的余地,为了她唯一的弟弟,她不得不这么做。
好歹,也是最后一次了,为了弟弟着想,她可以不牵连上童箸,但池家父子,连同鲁大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打定了主意,连长安给她写来的那封信裴明惠都没有拆开,直接扔进了火炉里,看着火苗倏地蹿高,褐黄色的信封在片刻之间便化作了烟灰,风一吹便抖落在炉里,与烧焦的碳灰混在了一处,再不能分辨。
等了几日,却迟迟未等来裴明惠的回信,长安料定情况是有了变化,好在她做了两手准备,如今白墨宸与罗大山已经抵达了京城,能不能将童延年,也就是裴明庆给尽快带回澜州来,也只能看他们的运道了。
长安这边所做的一切都一一向父亲沈平禀明了的,白墨宸那里他们也只是告知有了怀疑的对象,但一切还不敢确定,只待密切地注视那边的动向,若那边真的有鬼暗地里行事了,那才是人赃并获抵赖不了。
而裴明庆却是关键的一环,她总要让裴明惠彻底倒向这一边,就算抓住了那帮坏人,也得有个强而有力的证人前来指认。
将功折罪,痛改前非,以此获得轻判,这是长安一早便为裴明惠打好的腹稿,眼下也只能希望事情的进展像她所预期的一般,再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二月初十这一天夜里格外地静,许是清冷得有些过分,连月亮都比平时亮堂了许多,照着光下人影如鬼魅般悄悄晃动着。
突然,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只见他一身劲装,黑巾蒙面,只映着那双眼睛贼亮,泛着渗人的冷光。
“大少爷,如何?”
身后有一人缓缓贴近了过来,同样的装束,却比那大少爷矮了一分,声音里却透着几丝兴奋,在他身后,一溜烟的黑衣人分靠在狭窄的深巷两侧,随时留意着这边的口号与动静。
这大少爷自然便是池钰,听到这话,又抬眼看了看那挑起的飞檐上坐着的爪覆青石球的风兽,倒有些大家气派,他不由挑了挑眉,轻哼道:“真是好久不做这买卖了,如今澜州城里竟然多了这样的富户我怎的不知,朱家,也活该你倒霉!”
身后的人嘿嘿的笑着,眉梢一松,喜道:“可是老规矩?”
“自然。”
池钰点了点头,掩着面巾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劫财第一,若有人见着了……”他右掌竖起横拉在劲间一抹,“直接灭口!”
“如今澜州知州可是换了人,背后可还有长公主在撑着呢,大少爷可是不怕?”
那人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莫明的意味,倒更像是调侃与挑衅。
“有什可怕,总要试试新官的脾性才好。”
池钰轻哼了一声,挑起的眼角升起一抹傲然,既然做了这个行当,他不知道怕是怎么写的,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怕他也敢跳上去撩撩虎须。
身后那人终是点了点头,又嘿嘿一笑,对着那一众黑衣人一挥手,众人会意,便猫着身子向前而行,甩钩、爬墙,身子一跃便入了这朱府。
月黑风高,人影丛丛,都是做惯了这些买卖的匪盗,自然挑得准去处,很快地便装满了袋子翻出了高墙,待池钰一细问,才知这朱家的人都睡得死,连护院都打起了瞌睡,就两个起来解手的发现了异样,这不早已经到西天报到去了。
这趟买卖竟然做得如此顺利,池钰不由喜上眉梢,众人提着战利品无声无息地潜回了池府,哪知门刚一合上,众人揭下了面巾,正待细数今日的成果之时,四周却是陡然一亮,无数的火把就像耀眼的繁星,直将这块敞亮的坝子照得犹如白昼。
“什么人,胆敢在池府闹事?”
池钰用手掌遮住了突来的光亮,大喝了一句,可是吼完之后他才觉出其中意味,不由向四周看了看。
目光渐渐清晰,四周的围墙上居高临下地站着一排弓箭手,早已经弯弓搭箭做好了架式,只待那口令一出,便能将坝中众人射成马蜂窝。
池钰不由咽了口唾沫,他何尝见过这等架式,从来都是他让别人闻风丧胆,哪有被别人逼得像老鼠一般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他双腿不由一软,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直到抵住同伴,这才惊回了神智。
“你也知道这里是池府吗?池大少爷,你这买卖做得可真好!”
沈平一身暗灰色布袍从火把的亮光处缓缓踏前一步,他虽然面色平静,可眼底冷凛的锋芒却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
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士,那可是对着鱼肉百姓手起刀落的盗匪不同,沈平面对的是如豺狼一般的敌人,可池钰下手的却是如同羔羊一般棉软的百姓,谁的气势更胜一筹自然早有分晓。
“沈……沈国公?”
池钰只觉得舌头打结,连身体也不可抑制地轻轻颤了颤,沈平他自然是见过的,白府设宴他是与他老子池毅一同赴了宴的,他原本以为这沈平只是陪着女儿来澜州散心而已,毕竟,武国公嫡女与前科状元爷分道扬镳的消息他们也是有耳闻的,原本不是应该为女儿之事黯然伤神的沈平,怎么有闲心来管他的事?
沈平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才道:“池府如今已在州府衙门控制之下,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还好他一直派人密切监视着池府的动向,长安又通过对裴明惠反常举动的判断,料想近来会有事端,果不其然,他们的这趟布置没有白费,眼下人赃并获,看他们谁还躲赖得了。
池钰只觉得脸皮抖了抖,却还是咬牙道:“你将我父亲怎么了?”
“池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待知州大人彻查此案,将你们的罪行全部数落清楚,自然会有定判!”
沈平双手负后面色沉稳,只袖口却是微微一动,手掌一翻,缓缓地握上了滑下的剑柄。
若是池钰等人束手就擒还好,如若不然,必会有一番血战!
池钰哈哈一笑,嘲讽道:“全部罪行是吗?爷手上便有无数条人命,你可算得出来?!”
事已至此,池钰心知就算他想要颠倒黑白,沈平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要知道事出突然,府中那些帐本可还没有被销毁,如若被人翻到了,他们同样逃脱不了,似乎横竖都是一死,那么也只有拼上一拼了。
池钰向身后扫了一眼,眸光骤然一沉,身后那人会意,一声吼出,“兄弟们,杀!”
话音刚落,便是刀柄齐拔,银光闪闪的剑光同时舞动起来,犹如刀雪一般片片割来,沈平眸色已是一暗,飞退两步,右手一举而放,高喝道:“放箭!”
无数的箭雨嗖嗖而来,铿锵之声响彻耳畔,有人倒在了血泊中,有人爬起来继续应战,一轮箭雨之后便是贴身的肉搏,刀剑在空中挥舞,血箭忽而横飙,忽而泼洒,温热的血水浸润着衣衫脸庞,人人都犹如那来自地狱的修罗。
这一夜,澜州城里的百姓都不会忘记,西方的天空仿佛都被火光给照亮了,喊杀声震天动地,似乎连大地都在为之颤抖,就在人人自危之时,一切渐渐平息。
第二天清晨,当人们聚集到池府门前时,那原本宏伟气派的朱红色九钉双铜铁环大门早已经被人打上了厚厚的封条,门口站着两个威武严肃的官差,旁边一则醒目的告示张贴着,却也只说池府与盗匪有染,如今全部羁押待查,众人不得靠近。
曾经在澜州城显赫一时的池府竟然一夜之间遭遇巨变,且还和盗匪有了牵连,一时之间让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好几户受过盗匪之灾的人回过味来,不由恨绝了池府,哪里知道他们平日里好吃好喝供养着的县衙,却是生生地养了群中山狼,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不说,还要捣了他们的老窝才肯罢手,这得多恨的心肠才能做得出来啊。
想明白这其中的一切,池府门前便更是热闹的,虽然明的不敢,但暗地里唾骂的,诅咒池家祖宗十八代的,扔烂菜叶臭鸡蛋砸墙的,不出几天便将原本光鲜亮丽的池府门面墙壁都涂抹成了乌漆抹黑的一片,以致恶臭难闻,就连来当值的官差都不得不以面巾掩了口鼻,不然那味道实在是让人难以安心上岗。
白府,前院书房。
沈平坐在桌案后,细看着手中的口供资料,没办法,武安侯又是个不管事的,白墨宸在京城未归,他也只能挑起这个担子了。
没想到池钰父子这般口紧,原本以为当晚拼杀之后他们便已经有了认罪的准备,却不想在入狱后却反了口,死也不承认与盗匪有染,只道半夜里被人突袭任谁都要反抗一遭,没理由任人鱼肉不是?
这个道理自然是说得通的,可眼下沈平愁的是怎么遍寻都找不到他们的帐本,那以往犯下的罪行如何能一并定罚?
大周有刑律,杀人者死,但那也要证据齐全,若是追溯的时间太久远,证据早已经化作了湮灭,是没有办法给这帮人定罪的。
而以盗窃财产定罪,又要达到一定的数额才行,看池钰他们这么多人,分摊到人头上每个人只承担那么少,根本无法对他们施以严惩,想到这一茬,沈平便头痛了。
“父亲!”
长安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捧着桃木托盘的紫鸳,盘中的梅花盖蛊碗微微翕合着,一丝浓香飘散在空气中,沈平不由抬起了头,搁下手中的资料,笑道:“女儿来得正好,为父正头痛呢!”
“父亲先喝了这碗心肺猪骨汤,您最近劳心劳力,可别真累着了,女儿还指望您呢!”
长安笑着说道,紫鸳便将托盘放在了桌案的一角,揭了盖蛊拿了汤勺,恭敬地递到了沈平面前。
“哎!”
沈平喝了几口汤,胸中顿觉一阵热乎,但想到手下的案子,却又一声长叹,“这池毅父子实在奸滑,不亏是在官场打滚了多年的,知道眼下一直关着他们不上堂定是证据不齐,这才纷纷反了口,若是再找不到那帐本,一直关下去可也不是办法。”
沈平放下了盖蛊碗,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长安不由几步上前,倚在旁边,双手接替了过去,不轻不重地揉着,沈平这才舒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口中却道:“也不知道墨宸那小子怎的这般墨迹,若是他能救了人回来,咱们也能从池夫人那边撬开口!”
裴明惠虽然不是池府当家作主的人,到底也是主母,管着后宅的一应大小事务,若是她想藏点什么东西不说,怕是你死也找不到。
长安心中一动,不由轻声问道:“池夫人……在牢中如何了?”
沈平扯了扯嘴角,无奈一笑,“这可是个倔强的女子,也不像池府其他姬妾一般哭天喊地的,只是一脸平静地坐着,不哭也不闹,为父也去看了她两次,可任凭我怎么说,她始终是不开口。”
“男人做错事,却是女人受过……”长安感叹了一声,才道:“牢里寒气重,如今开春了也不暖和,父亲可要让下面的人多照应一些,别慢待了池夫人。”
长安抿了抿唇,裴明惠什么也不说,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再怎么样她也是留心照应了的,等罗大山回来她也能有一份交待。
地牢幽幽,月牙的些许薄光透过窗户渗了起来,映照着裴明惠一张惨白的脸,这身衣服还是被抓那日穿在身上的,姜黄色富贵花开的直桶棉袍早已经被压得起了褶皱,深深浅浅的印迹也不知道是泪是汗还是血。
她身下坐着一床干净的褥子,想来是有人特意交待了的,不然一个牢犯岂可有这样的待遇,一旁的姬妾倒是对她的待遇艳羡不已,裴明惠只是扯了扯唇角,却不知是哭是笑。
这是第几天了?裴明惠眨着干涩的眼看了看窗外,月光清冷朦胧,好似被云给挡住了一般,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憔悴的容颜上谈不上喜,却有淡淡的失落,没想到她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却有人比她抢了先。
是啊,武国公与沈娘子他们本就是父女,早已经洞悉了池府的龌龊事,又怎么会不在池钰行事时逮个正着呢?
只是这时日来得这般快,让她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她还未安排好身后事,还未将最后一笔书信带给弟弟,却不想一切便要就此落幕了。
裴明惠低叹了一声,却听得窗户外有动静,不由抬眼望了过去。
一尺见方的地牢窗户就在人头顶上方,裴明惠即使仰了头,却也只见得那人的一双黑色方头履,压低的声音在窗户口回荡着:“裴娘子,大人让我来问你的话,帐本可是已经销毁了?”
裴明惠神情一怔,眸子陡然大睁,原本涣散的目光一凝一亮,双手立马便攀上了窗沿,急声问道:“我弟弟如何了,大人可有善待他?”
窗外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却带了一份小心翼翼的谨慎,又道:“你若按着大人的话行事,你弟弟自然没事,再问你一句,帐本销毁了吗?”
裴明惠抿了抿唇,神情突然便平静了下来,转身过来,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幽幽地道了一句,“请大人放心,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定能高枕无忧,前程似锦!”
“那就好!”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转身便走,只是在离开之时,顺手便从窗户里弹了个弹丸进来,弹丸一触地立时便腾起一股蓝紫色的烟雾,裴明惠大惊,不由向角落里急退了过去,又飞快地撕了一角裙边掩住口鼻,露在外的双眼中却满是震怒。
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难道还等不及刑判便要杀人灭口了吗?
童箸,你真是好狠的心!
裴明惠知道,童箸一切与这边的干系都是经了她的手,若她不在了,帐本也被销毁了,就是池毅父子有八张嘴,恐怕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去,若是自己再一死,他倒真的是高枕无忧了。
只是这样的童箸,她真的能放心将弟弟交到他的手里吗?
裴明惠心中一凉,亦发觉得凄苦难言,她竟然是错信了怎么样的一匹中山狼啊?
蓝紫色的烟雾很快便在地牢里弥漫开来,她已经见着隔壁牢房里关着的池府姬妾眼睛一瞪,直挺挺地便倒了下去,心中更是恐惧,就算一直屏着呼吸那也会被憋死的啊。
眼下情况危急她却不敢大叫,嘴一张怕就会吸进好大一口毒烟,裴明惠只有伏低了身子,慢慢地爬到了牢房门口,重重的拍打着门框,以期这门锁碰撞的声响会激起牢头的注意。
已经有接连几人没做准备,惊叫着倒下了,牢门外似乎有了动静,身着差服的牢头刚刚往里面一蹿,见着这阵仗立马又掩上牢门奔了出去,裴明惠绝望了,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弱,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原本攀着牢房门框的一只手也缓缓滑下,裴明惠真的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听进长安的话,早点伸出合作的手,后悔没有向罗大山说出自己的心意,后悔没来得及见弟弟最后一面……
也许,从踏进池家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已经后悔了,只是没有后悔的路可以走,她只能咬牙向前,一步一步撑到最后。
而如今,她终于可以歇下了吗?
裴明惠只觉身体棉软般地躺倒在地,身后是干草铺就的地面,像云朵一般轻柔,却又透着微微的冷,却让人感到很是实在,不像池府里用金钱堆积出那虚妄的海市蜃楼,即使高床暖枕,她睡一觉也觉得背心直发冷汗。
到底是不踏实啊,哪里比得上现在,死了也就死了吧,她的心终于可以好好安定一番了。
裴明慧眨了眨眼,眼角一滴泪珠滚落,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滑进唇角,一抿便是涩得发苦,她的意识有些朦胧,仿佛中似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牢门被人一脚踹开的声响,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紧紧搂入怀中,扑入鼻间是那人熟悉的味道,让人感到舒心的温暖,她努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急切的声音却在耳边不停唤着,“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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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姑嫂
窗外的嫩芽抽着新绿,连泥土中都泛着湿润的清香,紫鸳推开了窗户,任清新的风吹拂而来,带来一股春天的味道,似乎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沧州了吧?”
紫雨抱胸倚在了窗框旁,看着窗外翠绿的新芽,眸中却带着一丝落寞。
紫鸳一怔,表情有些怪异,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走了十多天了,该是到了。”
长安合了书本,轻轻地对紫鸳摇了摇头,紫雨这丫头难得伤感一次,她们怎么能破坏这氛围,遂轻手轻脚地移到隔壁花厅去了。
紫雨的感伤正是因为罗大山的离去,也许,他就是她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虽然让她生起了一丝喜欢,但却知道这份感情还未说起便要终结,因为这个男人注定不会属于她。
池毅父子一案终于落下帷幕,因着这事牵连过广,甚至还牵扯上了淳元亲王,所以变得有些棘手了。
原来这次童箸调任的京官,不知道托的什么门道,这价值不菲的礼最终是送到了淳元亲王的府上,追根究底,对于收了礼的淳元亲王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
但碍着这是皇家的颜面,安平长公主甚至亲自回了京城,将这件事情禀明给皇上知晓,皇上震怒了,当下便将淳元亲王叫到御书房里来狠狠骂了一通,说他是猪脑子什么钱都敢收,让他以后收敛行为,再扣了他两年的俸禄以作惩戒,这便是内部处理了,至于下面的官员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半点不得徇私。
长公主得了旨意又不敢耽搁了遂快马返回了澜州,池府、鲁府,连带着京城的童府都被抄了家,成年的本家男子都被处死,女人和小孩则被流放,也算是重罚了。
裴明惠当时也是留了一手,没有及时将帐本给销毁,反倒是救了她一命,也将其余的恶贼绳之以法,但皇上勒令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帮凶,还是长安在那里求了情,又加之裴明惠有指证的功劳,就将其流放到了沧州踏水县。
说起那踏水县还是罗大山与裴明惠值得纪念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算是过上了飘泊日子中最稳定的生活,直至发大水失散为止。
踏水县如今的知县大人亦是沈平从前的下属刘林,这位刘大人弃武从文,没想到真的还混出了名堂,有他在那里看着,三年流放的日子想必也不是那么难熬。
而且,沈平还特地推荐了罗大山给刘林任县衙都头,想想他们往后的日子,绝对会比现在更加地好。
至少在裴明惠离开时,长安是见着了她脸上真心的笑颜,她从来未见过裴明惠这般笑过,眉眼含笑,唇角飞扬,俱是不加掩饰的舒心与快意,虽是布衣荆钗,却比她从前的华服美饰更加耀眼,因为随行的家属里便有她两个至爱至亲,一个便是罗大山,一个则是她久未蒙面的弟弟裴明庆。
没有了裴明惠在一旁照顾着,裴明庆的日子也算不得好,以一个养子的身份生活在童家要受到多少奚落和白眼,当白墨宸与罗大山找到他时,他正被童家几个庶子小少爷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可即使是那样,他哼都没哼一声。
才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是满脸的麻木与冷漠,似乎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罗大山看着很心痛,想要出面阻止,却被白墨宸拉住了脚步,他们不过是暗访,要救人得等到夜黑人静之时。
等他们救走了裴明庆,即使童箸没有立刻察觉,但当发觉不对味时,立马遣人到澜州一查,才知道是那里出了大事,于是才有了确认裴明惠销毁帐本以后被灭口一事,只是来人大意了,这手脚做得不干净,才有童箸终于落马一说。
眼见着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长安也没想到竟然牵连这般广泛,但好歹裴明惠兄妹能有新的开始,再有罗大山陪在左右,相信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二月底便是长公主的生辰,因着这破案一功,皇上特别嘉奖了武安侯,从京城赏赐来的东西络绎不绝地搬进了知州府衙门,真是羡煞了旁人的目光。
眼下苍卢县令与茂良县令一职空缺,若是再能得到武安侯的一封推荐信,相信吏部的任职文书立马就能到达,因着这个原因,在长公主生辰前夕,明着暗着送来厚礼的人数不胜数。
长安就在一旁看着点算入库,整个库房几乎都堆满了去,还有放不下的便锁在了库房旁的抱厦里,有婆子日夜给看牢了。
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即使看着眼馋,但谁也没那么大胆子伸这个手去。
除去了盗匪的老窝,也顺势端了地下钱庄的买卖,整个澜州城似乎一时之间恢复了平静,竟然还有百姓夜不闭户,长安听了毛晋报回来的消息,不禁哑然失笑,想来这也是解气心安的一种正常表现。
人人以为是护着他们的官府县令,却不知竟是盗匪的幕后主脑,最可恨的还是那地下钱庄,不仅仅是富户大官人们才光顾,平常老百姓若是还不了那里的银子,卖儿卖女卖老婆导致家破人亡的多了去,所以如今这块毒瘤被彻底割掉了,人人都在拍手叫好。
当然另一件对于长安父女来说的喜事便是沈长健回京述职,赶着在长公主生辰那日抵达了澜州,一家人竟在异地重逢,再见沈长健的当日长安不由得泪洒衣襟。
沈长健还是长安记忆中那熟悉的模样,高大健壮星眉朗目,笑起来隐约可见两颗小虎牙,虽然如今都已成家立业,但对她的疼爱与维护却一点也不少。
随沈长健一同返回的还有长安的大嫂谢旻君,这谢旻君是大伯母谢氏娘家的侄女,当年沈长健的这一婚姻也是大伯母保的媒,沈长健婚后虽然说不上夫妻和美恩爱,但也是相敬如宾,夫妻俩倒从来没红过脸,但唯一遗憾的是谢旻君跟去任上三年却始终没有怀有身孕,这次他们一行到了澜州后长安竟然意外地发现沈长健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小妾。
说到这小妾,倒不是谢旻君的陪嫁丫环,听说是沈长健任上一个百户长的女儿,姓朱名英,长得倒是如北地姑娘一般的健朗,身型也是高挑,笑起来两个脸蛋就好似红苹果一般,对这朱英,长安倒是一见着便有几份喜欢。
姑嫂三人坐在马车里,随着马车一摇一摆的颠簸倒是闲聊了起来。
长安从前一直卧病在床,不管是出嫁前后倒与谢旻君都不亲近,也不太了解对方的脾性,如今好不容易再见着,就算是因着沈长健的关系她都是有意亲近一番的。
“嫂子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大哥这次想来也是不会再走了,到时候谋个京里的职务,日子便舒坦多了。”
长安笑着说道,外放的日子对文官来说许是舒坦得多,但对武官来说莫不是到那苦寒之地历练,要么是布防要么是对敌,这日子哪能清闲起来,还有一定的危险,想来谢旻君在外的日子也是忧思大于喜乐的。
“这也要看你大哥怎么想了。”
谢旻君淡淡地笑着,态度既不热络也不疏远,任凭马车摇晃颠簸,那端坐的姿势却一点都没变,一看便有当家主母的架式。
长安也不恼,这人总要相处些时日才能分得清好歹,谁会莫明其妙地就与你交好呢?
倒是朱英捂唇一笑,“大郎怕是过不惯安逸的生活,咱们生来便是马背上的人,哪能歇得下来?”
朱英从小便在军营里长大,能打能跳,马术也是一流,算是女子中的一朵奇葩了。
长安深知兄长的脾性,倒是颇认同朱英的说法,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她大哥沈长健确实是歇不下来的主,若是京官的日子无事可作,恐怕他呆家里头上都要长草了。
但站在她的位置,却是希望大哥能够留在京里,不说有家人照看着,至少能与她多相聚一段时日,她太渴望亲人在身边的感觉,一经相聚,便再不忍分离。
谢旻君却是向朱英飞来一记斜眼,面色也是沉了沉,话语虽然不重,但任谁都听出了其中的斥责之音,“大朗回任京官,那是官运行上,若再是外放,岂知哪一年还有升迁的可能?英娘,我瞧着你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怎得这般不通世故人情?这也就是在长安面前说一说,若被其他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家半点规矩不懂,平白惹人笑话!”
被谢旻君这一说,朱英脸色一变,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垂下头去,半晌都没再说什么。
长安见着气氛突然有些凝固,不由笑着劝道:“大嫂,朱姨娘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年纪还小,你有的是时日慢慢调教,就别与她置气了!”
长安也能理解谢旻君的心态,哪一个做妻子的不愿意丈夫高升,嫁汉嫁汉,可不止是穿衣吃饭,女人一身的荣耀都系在了丈夫身上,得一诰命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奔头,更不用说出门在外与其他夫人小姐们碰面时有意无意的比拼,丈夫的身份不同了,自己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一般人家的妾室自然是不用出门交际的,朱英不懂得这些,实际上对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她自然是不在意的,但谢旻君一听可就不答应了,心里暗自惴测一番,若是朱英也是对沈长健这般吹的枕头风,那他们这一房将来的命运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朱英此刻失言,在谢旻君心里岂止是斥责这般简单,若不是顾忌着长安还在,她定是让丫环上前就是一大巴掌给扇了去。
“还是妹妹大度,对待姨娘的这份宽容心连我听说了都不由在心中夸赞一句。”
谢旻君睨了长安一眼,说出的话语却是酸溜溜的,天知道她是多么不想为沈长健纳妾,可又怕别人念着她无所出又怕有了这善妒的名头,这才是迫不得已地给沈长健挑了个小军官的女儿。
谢旻君这话一出,长安脸色瞬时变了,她抿了抿唇,再不出言。
她起初本有与谢旻君相交之心,但如今看着没说两句便拿话来抵塞人,这谢旻君也不是好相与的,恐怕与大伯母不相上下,果真同是谢氏女,那精明劲谁都比不了。
谢旻君是又想不吃亏,又想把面子给做够了,表面上是个和善的主母,可长安恍眼间却好似看到谢旻君射向朱英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和恶毒,她心下一凛,不禁开始为朱英的前程担忧了。
这下连长安也不想说话了,马车内又是一阵寂静,谢旻君也觉出了不对,想是自己失言所致,又看了看长安煞白的脸色,心中不由有些不安。
谢旻君是知道自己夫君与家翁对长安是非常看重的,那时刚嫁到国公府时,看着这爷俩对着长安嘘寒问暖,她心里早就吃味着,若不是要做着贤妻的模样,她哪还能对长安笑脸相迎。
如今再见面,长安的话里话外又向着朱英,谢旻君一时没控制住,便拿话给刺了过去,可这一说完,她便后悔了,若是长安跑到沈长健面前一说道,她怕是讨不了好去。
想到这里,谢旻君不由牵了牵嘴角,气势上便软了一截,颇有些歉然道:“嫂子口快说错了话,长安,你可别往心里去!”
谢旻君早在心中懊恼,长安和离的消息早就写信告知了沈长健,临来之前,沈长健还特意叮嘱她不要提及,以免触及了长安的伤心事,可她到底气急了,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嫂嫂言重了,不过闲话家常,长安又怎么会往心里去呢?”
长安淡淡地笑着,只是笑容里已经少了最初时的真挚与热切,谢旻君却未察觉,还兀自拉了长安的手来,轻拍道:“你大嫂是有口无心,你不在意最好,若是让你大哥知道了,定是会恼了我!”
谢旻君看着像是在说笑,其实是在暗地里提醒长安别将这事说与沈长键听,毕竟他们夫妻若是关系不好,与她一个小姑子有何好处?
和离回家后大家还是要相处的,可莫因为一时的意气而坏了彼此的和气。
“咱们姑嫂间这点小事怎的还能让他们大老爷们知道,岂不是笑话了,嫂嫂多心了。”
长安岂会不知谢旻君是在暗示她别多嘴,遂也笑着虚应过去,只是垂下的目光却是暗了暗,看来她想像中兄嫂疼爱的日子,也仅仅只是想像而已,不过好在父兄对她却还是真心实意的,就只冲这一点,她也该满足了。
朱英却是抬头扫了长安一眼,眨巴着大眼睛,眸中倒是有些许诧异与好奇,在长安投来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长安也回以善意一笑,这个朱英想是在军营汉子中长大,生性虽然有些洒脱与爽直,但到底心眼里少了分计较,哪里懂得宅门贵妇心里的弯弯肠子,其实这样单纯也好,只是不知道在谢旻君之下她又要吃多少暗亏了,今后若大家还住在一起,她能帮衬着一点也好。
长安对朱英这一笑,谢旻君又不乐意了,却只是抿了抿唇,将目光转向了车外,借着看风景而掩住了眼底的那一丝不快。
长安只作不知,与朱英点了点头,便靠在车中的软垫上闭目养神起来。
长公主的生辰又是她一手操办,规格档次还不能低了,她可是熬了几宿,每晚只睡上一两个时辰便起来做事了,眼下能有时间补补磕睡她可是巴不得呢。
长公主的生辰过后,他们一家人也该起程回京了,先不说沈长健要回京述职,端是他们离开京城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长公主虽然一再挽留,但知道长安去意已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命人备了几车的东西让他们一道带着,这其中不乏皇上的赏赐外加长公主对他们父女的感谢之礼。
白墨宸与庾十四娘的婚事算是定下来了,长公主还特地将远在泉州的江妈妈给唤了来,毕竟定了亲之后一套程序都要挨个走着,还要准备聘礼什么的,长安一走,长公主又不太愿意理庶务,也只得用上江妈妈了。
婚期定在夏天,庾十四娘及笄之后便出嫁,赶得匆忙,也是怕庾老太爷撑不到这一天。
得了京城的赏赐后,长公主又命人挑了几只老参与贵重的丹药补品差人往颖川送了去,看这架式,即使庾老太爷快不行了,就算拖着一口气也要将庾十四娘先娶回来再说。
长安一家人离开澜州的这一天,长公主也亲自来送行了,一番殷殷叮嘱关爱之情,让一旁的谢旻君很是眼热,特别是那一箱一箱往长安随行的车驾里抬上的沉重箱子,便让她在心里掂量着,到底是奇珍异宝还是珠钗环佩。
原本只是国公府里一个默默无闻的药罐子,如今竟然在安平长公主面前也得了脸,不得不让谢旻君高看一分。
因着这趟行程走的是陆路,长公主又派了好些官兵护送,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在前面开道,身后便是长安他们乘坐的三架马车,再加上拉运行礼的车架,护卫在周遭的官兵,这支队队伍远远看来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沈平父子白日里都是骑马与官兵们同行,毕竟两个大老爷们白日里便窝进了马车,说出来岂不惹人笑话。
长安倒是带着两个丫环占了一辆马车,沈平父子一辆,剩下的便是谢旻君与朱英。
对于这样的分配,谢旻君起初是有些不满的,她是主母,凭什么就要与小妾挤一辆马车,长安一个和离回家的姑奶奶却能单独使一辆,这是什么待遇?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着,但谢旻君到底不敢表现半分,家翁与丈夫就在一旁看着,她若闹出了什么失的可是自己的身份。
及至中午行到一个小镇,这样大的队伍也不好集体到镇上就餐,便在镇外停留了半刻,让大家休息一阵再继续赶路,中午也就顺道吃了自己带来的干粮。
谢旻君总算逮到机会下来透气了,朱英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她虽然性子爽利,但出嫁前母亲耳提面授,到底是要她敬着主母,将来若真是生了儿子,在国公府里才能有她一份地位。
朱英不傻,虽然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谢旻君,但到底是不敢惹她生气的。
“这才坐了半天的马车,可颠得我腰都快散了,妹妹可还好?”
看着长安走了过来,谢旻君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跟着沈长健这一路行来,光是坐马车都将她两腿间的皮都给蹭破了,想来就这样颠到京城,她这身架子可不是要散了吗?
谢旻君心里自然也是想多歇息一阵再走,但又怕误了沈长健回京述职的时日,若是只让朱英陪着先走,她又是抵死不放心的。
对小妾这种人群,你便是要时常在身边敲打的,半点大意不得,不然主母不在身边,她还不翻了天去。
“还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紫鸳垫了棉布软垫的小杌子上,有几个婢女围着,官兵也是自觉地不会往女眷堆里瞄,也就索性不带帷帽自在些。
男女间的忌讳对还未出嫁的大姑娘来说倒要严上一分,像她与谢旻君这种已经嫁过人的女子便不是这般苛责了。
“英娘按摩的手艺不错,若是妹妹有哪里不适,尽可以唤她去帮忙按按。”
谢旻君说着这话时,朱英正在捏着她的肩头,闻言手中不禁一个用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呢!”
谢旻君痛呼一声,一掌拍掉了朱英的手,怒目而视,冷哼道:“英娘,莫不是因着我前几日训了你,你心中存着不满,这才下了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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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前世仇!
朱英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却是倔强地将头撇向了一边。
她自问已经对谢旻君服侍周到,陪尽了小心,为什么这位主母还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她是小妾没错,但在家里她也是小姐来着,并不是随意便侍候人的奴婢。
得不到朱英的回应,谢旻君脸色有些发青,眼看着手中的罗帕都要被她给绞成了绳,长安不得不开口道:“嫂嫂也别气恼,这不是不小心吗,相信朱姨娘绝对不是故意的。”
长安这样说着,便也走过去拉起朱英的手,对她暗自眨了眨眼,又道:“再说了,我身子骨如今也没有那么娇弱了,怎么敢劳烦姨娘再来帮我,哥哥知道了岂不是要恼了我?”
朱英一怔,原本泛红的眼眶渐渐去了那抹泪意,抬头对着长安感激一笑,“三小姐若是哪里不舒服,尽可以差人来换我,英娘别的不会,这一手力气还是使的。”
朱英怎么会不知长安两次帮忙,心里自然对她是感激的,又因着沈长健的关系,对长安也亦发喜爱,只是想着她那和离的身份,又不免为她惋惜,多好的一个姑娘,就是碰到了瞎眼的男人。
谢旻君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了一丝冷笑,显然是对长安与朱英交好十分不屑,不过是一个百户长的女儿,还妄想真的有高门千金与之相交,真正是在做白日梦呢!
这长安也是,国公府的嫡女,可不能因为与夫家和离了便自降了身份,什么人都敢凑在一块,怪不得姑母写信给她时便说这小姑子变了个样,她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倒真是与众不同了。
谢旻君哪里又是真想朱英去伺候长安,要伺候也是伺候她这个主母,她只是不满朱英与她同乘一车罢了,眼下是想着办法要将朱英撵到长安的车里才这样说道,哪知两个人都不识趣,如今她还懒得搭理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长健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见着这样的场景不由挑了眉,目光却是带着一丝斥责扫向了谢旻君。
无论怎么说,这里谢旻君该是最大的,即是长嫂又是主母,若是连长安都照顾不好,那倒真是失职了。
“没什么。”
朱英咬了咬唇,面色平静地答了一句,却被谢旻君瞪了一眼,再转向沈长健时,却已是换了副柔柔的笑脸,“大朗,我是怕妹妹坐车里闷得慌,正想让英娘去陪陪她,却不想妹妹她……”
谢旻君话说到一半,沈长健面上已是展开了笑颜,赞许地对谢旻君点了点头,这才转向长安道:“妹妹,你身子骨弱着,如今也不过初好,有英娘在身边照顾陪伴着也好,她手脚利索,人也热心,你就别与她客套了!”
长安眼角的余光飞向谢旻君,却见她有些不自在地转了目光,不由笑了笑,“大嫂既然是这个想法,长安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便拉了朱英的手过来笑着聊了起来,身后的紫鸳与紫雨不禁对视一眼,暗道这谢旻君风向可转的真快,人前人后各自一套,将来回到国公府后二房可有的闹腾了。
一个小兵突然间跑了过来,不知对着沈长健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点了点头,转头对谢旻君和长安说道:“前面碰上了另一支安营的队伍,父亲说好似是从平州来的尉迟大人一行,我且先去看看,若他们亦有女眷怕是要你们招呼一下了。”
谢旻君笑着点了点头,一派温婉贤良,“若是尉迟大人带了女眷敬请过来,我立马便让知儿和夏儿铺好大毡软垫,再备些茶水点心相待。”
“那自然是好。”
沈长健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是对谢旻君的知情识趣很是赞赏,朱英在一旁瘪了瘪唇,她家主母就会在大郎面前扮贤惠,对她却是刻薄得很,即使看在眼里也无法说道,她心里其实也委屈着。
沈长健转身离去,朱英这才转头看了长安一眼,却发现她一张小脸忽地煞白,不由急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小姐!”
紫鸳与紫雨也是焦急地上前两步,紧张地看向长安,怎么好好的人突然就变了脸色?
长安闭了闭眼,一手撑住了紫鸳,却依然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她只觉得一股冷寒从脚底袭卷而上将她紧紧包裹,就仿若她濒临死亡时那刺骨深寒的湖水,沉重的压抑感迫得她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平州来的尉迟大人,据长安所知也只有一位,而他的女儿尉迟婉晴则是将来的陈夫人,那个害死她坐上陈夫人宝座的女人,她却不知道,在尉迟婉晴抵达京城之前,她们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尉-迟-婉-晴!
长安一字一顿地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垂在袖中的左手紧紧一握,尖利的指甲刺破掌心,也唤回了她此刻的神智。
怔怔地看着眼前朱英及紫鸳紫雨担忧的脸庞,她这才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摇头道:“我没事的,只恐是坐久了马车,眼下才觉着有一点头晕。”
谢旻君在一旁听着忽而笑了,斜睨了长安一眼,这才道:“看来妹妹身子骨也不是这般好嘛,将来回到国公府里还得多养养才是。”
“谢大嫂关心。”
长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目光却是掠过众人,向着前方不远处在众多丫环婆子簇拥之下旖旎而来的一众女眷。
当先一人是个中年妇人,脸蛋瘦长,眉眼高挑,唇角一颗小黑痣,红唇轻轻抿着,行走间便是微昂着下颌,带出几分高傲,她着了一件石青色绣缠枝牡丹花的缎面小袄,头上簪了一支镶着上好的澄黄蜜蜡珠的赤金飞凤钗,周围坠着大大小小的宝石流苏,晃眼间便是一片流光溢彩。
这位中年妇人身后也跟着两名打扮体面的女子,一个着绛红中袄藏青色比甲,一个着淡绿长袄姜黄色比甲,打扮倒不似下人模样,还梳着妇人的发髻,只一直低垂着头,态度很是恭敬。
当那中年妇人微微侧身与稍落后她半步的年轻女子交谈时,长安的目光陡然一凝,半眯的眸中带出一丝冷厉之光。
只见那女子着一件湘妃色银错金遍地海棠花的织锦短袄,下着水湖绿的轻柳暗纹束腰长裙,绾着层层堆叠的如云朝月髻,一条金丝嵌宝石的饰带便在她发间穿插而过,绕了又绕,像是夜幕中点缀的繁星,端得是让人眼前一亮,再配上那柳叶眉,杏仁眼,一双花瓣似的嘴唇,那模样真正是明艳至极!
连朱英都不禁捂住了唇,低声赞了一句,“真美!”
若说长安的美是一层不染的高山雪莲,清丽出尘,那么眼前这名女子便好似开在百花园中的娇贵牡丹,天香国色,丽艳芳华,那种美让人一看到就会有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果真是尉迟婉晴,长安低垂了眸子在心中默了默,初见她时,自己也曾有一时的惊叹,这样的天香国色,有几个男人能不动心?
再对比那时的自己,瘦弱腊黄的脸色,就算与尉迟婉晴站在一起都会自惭形秽,陈玉涛也只是做出了个世人都会的正确选择。
要知道尉迟婉晴的父亲尉迟佑,那可是平州的布政使,从二品的官职,这下是资历熬够了举家回京,想来今后的官职定是六部尚书之一,可谓前途无量,也难怪那尉迟夫人的①38看書网翘到天上去了,那正是说不出的得意与自豪呢。
人还未走近,谢旻君却已经是笑着迎了出去,口中道:“几年未曾见过夫人,夫人风采依旧!”说完这话,她忙又转了转方向,对着尉迟婉晴笑道:“这位便是尉迟小姐吧,出落得亦发水灵了,那气派那姿容,远远看着,我还以为是哪位娘娘的凤驾呢……”
谢旻君一番话说得尉迟夫人母女心花怒放,尉迟婉晴状似羞怯地低了头,却听尉迟夫人道:“这是沈国公府的大奶奶,晴儿可还记得?”
“见过沈大奶奶!”
尉迟婉晴与谢旻君对施了一礼,却被她亲热地握住了手,道:“还是我出嫁那时见过尉迟小姐,如今转眼便成了大姑娘了,尉迟夫人真是好福气。”
“哪里哪里!”
尉迟夫人笑着摆了摆手,但眸中却是深以为然,谢旻君的话莫不是正中她心窝,离开京城那年尉迟婉晴便已是十三岁的年纪,如今归京时已是十六芳华,迟迟未嫁,那不正是存着将女儿送进宫里做娘娘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尉迟夫人笑着笑着目光便已扫过谢旻君身后站着的朱英,一看那打头就是副小妾的模样,就跟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一样,她不屑搭理,目光再一移,看着婷婷站在一旁容色淡淡,却未像谢旻君一样前来热情巴结的长安,她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谢旻君笑着转了身,一手牵过长安,柔声道:“长安,还不来拜见尉迟夫人。”
说着,谢旻君又转向尉迟夫人笑道:“这是我家小姑,让夫人见笑了。”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尉迟夫人骤然皱起的眉峰,再看向一旁尉迟婉晴微微诧异的眼神,心中不由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叉腰行了一礼,“长安见过尉迟夫人。”对尉迟婉晴却是视而不见只字未提。
她就想不明白了,既然尉迟家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女儿入宫为妃的,怎么当时就这么转不过弯,偏生就成了陈玉涛的夫人?
呵呵,其实也不全是这样,当时她不也顶着陈夫人的名头吗?
只是沈家败落再不复从前,陈玉涛竟然堂而皇之地再娶了一门正妻,两位正妻说是不分大小,可没过多久她便被人扔在了庄上自生自灭,直到她一死,那陈家女主人的位置就当真只剩下了一人。
尉迟婉晴……唇齿间滚过这几个字眼,长安只觉得心中都在泣血,那一棒打死紫云的婆子,那绑了她手脚再连同巨石一起将她给沉塘的几人,不正是听了尉迟婉晴的命令吗?
虽然这几个人最后也没有了好下场,在陈玉涛仅有的良心发现的追问下,也纷纷被尉迟婉晴给灭了口。
可这又怎么样,那些人死了,依然换不回她的命,紫云的命。
若是说陈玉涛一手导演了沈家的悲剧,是整个沈家人不共戴天的仇人,那么,尉迟婉晴便是那个置她于死地的刽子手。
实在想像不出,这样如花的娇艳,这样看似明媚的丽人,又怎生有那么一颗阴险而毒辣的心呢?
“沈姐姐有礼了。”
见长安的目光掠过自己,尉迟婉晴忙收了心中诧异,笑着看向长安,“素闻沈姐姐身子骨柔软,怎的如今还要这般长途奔波,可要小心身体才是。”
明明看似关切的话语,长安却听出了其中的几许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嘲弄与嘻笑,她不由轻哼一声,转了目光看向尉迟婉晴,淡淡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倒是不劳尉迟小姐费心!”
本就做不成朋友,长安更不想惺惺作态,再见尉迟婉晴,她能控制着没有上前给她两耳光吐她一口唾沫再抓乱那一头梳得精美的发型,那便已经是有涵养了,对前世的仇人笑脸相迎,她自问是做不到的。
长安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纷纷变了脸色,眼见尉迟夫人的眉心已是深深拧起,谢旻君忙笑着上来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这是在与我置气呢,偏生牵扯到了尉迟小姐身上,尉迟小姐,尉迟夫人可别见怪!”
虽然是这样说着,谢旻君却是瞪了一眼长安,这几日里看着也是个明白人,怎么眼下却是犯了糊涂?
尉迟大人一家也是能够随便得罪的吗?
不说这一次尉迟大人回京是铁定要在六部任职的,再说那尉迟婉晴,就是真当上了娘娘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凭那份样貌得到宠爱也是迟早的事,若再诞下皇子,那可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
想到这一点,谢旻君又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沈家一门两国公,在外人看来何等风光,岂知官员真的做到封爵这份上了,这一生的荣耀也便到此时戛然而止了,再不可更进一步。
没见着如今她家翁沈平已经逐渐退出朝堂了,连带着还有闲功夫陪着女儿去澜州散心,姑父沈凡那文国公的身份早些年看着还是风光,可眼下听闻他在朝堂上的政见皇上早已是不采纳了,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面上有再高的荣誉都是白搭,哪里比得上一部尚书,手中握得可都是实权。
可气沈长健又是个不上进的榆木疙瘩,只知忠心孝廉,有了军功经常还与别的将领推来推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个烂好心,以致于眼下才混了个不高不低的骁骑校,正六品的外官那身份地位可比京官低了两级,更不用说在文官面前是彻底撑不起面子的,她想得一个诰命夫人封赏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被谢旻君这样一安抚,尉迟婉晴的面色才好了些,只是看向长安的目光已经带着几丝不悦,紧抿的唇角现出一抹厉色。
尉迟夫人却没那么多忌讳,长安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这般不识抬举,不领她女儿的情,她又何必给对方面子,心中一声冷笑,嘴上已是极至刻薄,“想当年武国公跪地一求才换来的美满姻缘,如今可还是被沈娘子给蹉跎了,天下父母心,我真为武国公不值,若是你母亲还在,见着女儿如此孤身一人地回了娘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伤呢!”
尉迟婉晴翘了翘唇,显然心情已是好了大半,两母女对视一眼,均是笑得一脸得意。
谢旻君却是有些尴尬杵在中间,实在是尉迟夫人这话说的涉及到她的家翁以及去世的婆婆,她当真不好说什么,再看长安,眸色婉转,已是一脸冷色,她暗道不好,正待上前,却被朱英一侧身给挡住了。
这时,长安已是跨前了一步,目光冷冷地射向尉迟夫人,抿了抿唇,忽而却是一笑,目光澄澈,“夫人对沈国公府的事倒是关注,我还以为这只是三姑六婆闲来无事才乐于打听说道,没想到尊驾贵为布政使夫人,竟然也有这般闲情,着实令长安意外啊!”
就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长安已经细细想了想,前世的尉迟夫人德行也不好,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即使尉迟婉晴嫁给了陈玉涛,她依然想将陈老夫人压得死死的,两个老太太经常斗法,一个要维护着表面的高贵,一个内心深处揣着世井的粗俗,那场面想想都精彩。
“你说什么?!”
尉迟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顾忌着长安的身份,她怕是已经命婆子上前狠狠扇她一耳光了。
谢旻君狠狠地瞪了一眼朱英,低声道:“你做的好事,回头再找你算帐!”
朱英却是瘪瘪嘴,那尉迟夫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说话就说话,哪个让她还要提及武国公以及他去世的夫人,不知道死者为大吗?枉自还是高官夫人,却是口下无德,这样的人她私下里都要劝着大郎别与尉迟家交好才是。
“尉迟夫人!”
谢旻君刚要去拉尉迟夫人的手,却被她侧身让过,脸上自然是一僵,却又不得不强扯笑颜,缓声道:“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计较……”说到这里,谢旻君面色似有些挣扎,却又靠近了尉迟夫人几分,压低了嗓音道:“您就念在长安她和离没多久,这心情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没缓和过来,就原谅她这一回。”
“还小孩子,说话这般没大没小,哪里像我家晴儿,不过比她小上一岁多罢了,却是知礼识趣,她这副模样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尉迟夫人这才面色稍缓,嘴上却也是不客气,气得紫鸳跺了跺脚,正想上前说两句,却被长安一把给拉住了,这种人无须和她一般见识。
再说尉迟夫人正憋着一肚子火呢,虽然顾忌着彼此的身份是不敢对她做什么,但难保不会发泄在紫鸳头上,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长安冷眼看着谢旻君陪着笑脸已是将尉迟夫人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尉迟婉晴抬脚便要跟上,可行了两步,她却是缓缓转过身来,审视的目光将长安从头看到了脚,末了,才翘了唇角,“妹妹还是奉劝沈姐姐一句,既然已是和离之身,言行举止便别再这般出人意表,若是引得哪位夫人小姐不快,一时在聚会中说漏了嘴,让大家伙都知道了姐姐的禀性如何,将来若再想寻个合意的婆家,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这会说漏了嘴的不会就是指你们母女吧?!”
朱英上前一步,挺了挺胸,她最看不得这些做作的夫人小姐们,明明在心里把你恨得半死,面上却还能笑嘻嘻地损人,谢旻君不护着长安,还有她这半个嫂嫂呢。
虽然知道妾室当不起国公府小姐嫂子这一称,但朱英还是自发地这样标榜,以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暗想若是她真说了,依长安的个性也是不会嫌弃的吧。
“这可不一定。”
尉迟婉晴掩了唇惬意一笑,一双大眼睛还故作天真地眨了眨。
这厢奚落的目的已经达到,尉迟婉晴转身想走,却又在长安下一句话里煞白了脸,“尉迟小姐快别姐姐妹妹这般称呼了,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只当是家中妾室在讨主母欢心呢,长安可受不起!”
“你!”
尉迟婉晴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一眼长安,“无可救药!”
这才昂起了头,一转身快步离去,身后的跟着丫环婆子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却又被紫雨紫鸳给顶了回去。
这一世的第一次见面,却闹了个两相不快,长安只在心里多了份计较,尉迟婉晴,她就在一旁看着,看她这辈子到底是当上了宫里的贵人娘娘,还是张牙舞爪地爬上了陈夫人的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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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今世报!
长安是不知道因着女眷们的不和到底有没有影响父兄与尉迟大人的相交,但几人面上看着倒似一派和气,她便也没有深想,不会深交的人,遇到了也就当作是萍水相逢,今后共处的机会想来也是微乎其微的。舒骺豞匫
只是沈平父子不在时,谢旻君那拉长的脸色活似长安坏了她的好事一般,看得人好生郁闷。
沈家与尉迟家的车队碰到了一起,又都是往京城的方向赶,尉迟大人相邀,沈平也不好拒绝,两只车队便合并在了一起,毕竟有武国公的名号在那里,沿途来看尉迟大人还是对沈家父子多有仰仗的。
尉迟夫人自然是与女儿尉迟婉晴同乘一车,紧跟在队伍的最前,后面是沈家的女眷,再来才是尉迟家两个小妾的车驾。
对这位置的排列长安倒是没什么介意,她从来不需要逞这一时的威风,长脸吗,能当饭吃吗,她看了不过一笑了之。
谢旻君却是不乐意了,明明沈家眼下的女眷属她最大,却没想到被横插而来的尉迟母女生生压下一头,她却只是敢怒不敢言,还要时刻小心陪着笑脸,谁叫尉迟夫人头上顶着二品诰命的光环,而她自己则什么都不是。
当然害她要落下脸面低声下气的最终源头便是长安,谢旻君也只能在心里将她恨了又恨,暗道她姑母说的没错,长安就是个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的小妖精,等回了国公府后,她定要同姑母好好商量一番,看怎么样才能彻底收拾了这个祸害。
被人无视与记恨长安倒不觉得意外,好在朱英终于与她共乘一车,途中到是时不时地讲些军营莽汉的笑话给她听,漫漫长路倒也不觉得寂寞空乏了。
不知怎的,有一日的话题竟是涉及到了大周的武将英豪,朱英倒是细数了当朝的名将,当然长安的父亲沈平算一个,沈长健虽然官职不高,那也是朱英心目中的英雄,不然好好的一个姑娘她也不会甘心作妾。
要知道军营里喜欢朱英的好男儿多了去,可她心里眼里满满地都是沈长健,所以谢旻君派媒婆来提亲时,她也不管父母的意见为何,当场就答应了下来,这在当时可是急煞了两老,就连媒婆也对她侧目相看。
“看来朱姨娘对咱们家大少爷那可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呢!”
紫鸳笑着打趣了一声,怕是因朱英所言心里又想到了秦朗,低头时甜甜地一笑。
“瞧我这嘴碎的,怎么就说到了自己呢!”
朱英颊上飞红,却也没有扭捍造作,转头看向紫雨,问道:“刚才我说哪里了?”
毕竟都是习武的女子,性子便有了几分随性和洒脱,才到长安这车坐了没几天,朱英便与紫雨熟识了,俩人停了马车时还会悄悄跑到林间切磋较量一番,自然这关系倒是越打越亲热。
紫雨顿了一顿,又特意看了一眼长安,这才清了清嗓子道:“你刚才说到开国公一家了。”
“对!”
朱英一掌拍在腿上,神采飞扬,“开国公自然是咱们大周的第一猛将,可惜他老人家早已经作古多年,但是余下的子孙如今也是不差,不说那秦忠明老将军,就是他的儿子秦暮离那也是军中不败的神话,话说当日他镇守临潼关……”
说起秦暮离的英雄事迹,朱英简直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就像当真是她亲眼所见一般,紫雨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就连不是很懂这些的紫鸳也增大了眼睛,间或谨慎地问上一句,“是不是真的?”
得到朱英的肯定回答,这才来了兴致,搬来张小杌子,与紫雨并排坐着一同认真地收听,随道也问问他们家秦朗在这里面又有什么突出的表现。
紫鸳与秦朗的事秦暮离虽然回信了,但却说得模棱两可,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点头应允,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还是他当真就做不了主?
这样拖着让人心里好不安生,偏长安又不能明着告诉紫鸳,只怕伤了这丫头的心,只能等等再看。
看着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秦家英雄传奇故事的两丫,长安微微摇了摇头,遂一手撩开了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致,心情这才舒畅了些。
车窗外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远远地铺呈开来,就像一匹柔滑的锦缎,太阳一晃,就像金子般澄黄耀眼。
长安抿了抿唇,她是不知道秦暮离还有这般的经历,想来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也是不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那看似魁梧健硕的身躯下,是不是也与她父亲一般是遍布伤痕呢?
思绪转到这里突得一滞,长安不禁双手捂住了脸,只觉得脸上一阵发躁,回头望去,见那三人还是聊得津津有味,遂放下心来,还好没有人留意到她。
即使她如今已不会刻意去想,秦暮离这个名字似乎也总会充斥在她的生活中,自己的父兄都是行武出身,看来她也注定脱离不了这个怪圈。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一丝挣扎与苦涩,若是秦暮离真的定下亲事,或许她的这份不安与心悸才会随之淡去吧,可那时日又会有多久呢?
右手摊开,看着掌心略有些凌乱的纹路,长安一时之间有些怔忡。
魂飘时好似听到一些经年的老人曾说过,掌心纹路凌乱,那就代表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前一世似乎已经应验了,但这一生会不会不同呢?
深吸了口气,长安缓缓握紧了拳头,至少她的命运已经开始了改变,这样坚持下去,总会走出不同的路。
此刻,他们的车队正行进在一条田间小道上,道路算不上宽敞,只能容下四人并肩而过,那马车也走得很是勉强,若是稍有一个不慎,想必就要拐下这田埂道了。
这条路很不好走,若不是大家都或多或少因为私事而误了时辰,眼下也不会为了赶时间挑了这边的路。
可巧了,沈家与尉迟家的车队是由南向北行,偏生在这条道路上还有另一队人由北向南行,两支队伍不可避免地在中间碰了头。
若是让其中一方避让,势必又要回到道路打头的地方,这可有着一段距离,谁也不肯先让。
尉迟大人本就与沈平父子同骑着大马当先,见着这情况,不由眉头微皱,身后便有一中年男子上前喝了一声,“此乃平州尉迟大人一行,前方是何队伍,速速让开!”
沈平却是微微蹙眉,眸中掠过一抹深思,前方的队伍虽然没有官家的标志,可看那马车的架式也绝不寒酸,随行的家丁护院个个人高马大,往那里一站还颇有几分威武,倒是不太像一般富户人家。
“我当是谁呢?尉迟大人家养的狗在叫吗?有没有人听到?”
车帘一撩,露出一截深青色绣着暗金鳞纹的袍角,便听到有人在车上低声嘲笑,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又带着几分狂傲不羁。
被那人一说,中年男子面色赤红,正待喝斥,却被尉迟大人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只见尉迟大人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敢问阁下是哪一位,为何这般出口伤人?”
“我有出口伤人吗?倒是尉迟大人好生霸道,明明同行一条路,偏要让我等让开,不知这又是何道理?”
那声音带着几许似毫不在意的轻佻与散漫,倒是让尉迟大人的眉皱得更深了,暗地里猜测在这乡野小地,难不成还真碰上了达官贵人?
可除了京城排得上名号的那些官员勋贵他需要礼敬之外,在这等小地方他还真未碰到过敢给他脸色看的人。
沈平在一旁听了一阵,虽然那马车里的声音听似年轻,但在中年男子报出尉迟大人名号之后也无惧意,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心里根本就清楚尉迟大人是哪一位,且他的身份还不比尉迟大人低。
若不是这样的话,一般豪门富户对官员都有三分敬畏之心,不管官职大小,这打了照面就铁定要低上一分,像他这样轻狂的小辈倒当真是少。
只是年纪又轻,还比二品官员身份更高的人……那只能是……
想到这个可能,沈平神情一凛,一个翻身便从大马上下了来,向前走了两步,在尉迟大人一众诧异的目光中,双手抱拳一揖,“在下京城沈国公府沈平,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勿怪!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原来是武国公大人,失敬了!”
车帘此刻才被完全给撩了开去,这才显出坐在车内男子的真容,只眼见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带着几许兴味,薄唇一抿自有一股威严!
见着此人,不仅是沈平诧异,连尉迟大人也控制不住地跌下马来,忙上前几步依礼拜见,只是神色却甚是阴沉,以至于出口的话语都夹杂着几许生硬,“臣尉迟佑拜见萧郡王!”
随着尉迟大人这一动作,在后众人纷纷下马,跪地的跪地,作揖的作揖,一时之间高呼“萧郡王”之声响彻了这片田野。
要说萧家这异性郡王,听说是开国之时与先祖皇帝一同打下江山的,萧家功劳最大,便封了这世袭罔替的异姓王,轮到这一代的萧云,年纪轻轻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享着国家的俸禄封赏,却丝毫无心政事,只知风花雪月寻欢作乐,虽然爵位在那里摆着,却是让很多文人仕官们看不起的。
也不外乎要对这样的人行礼,尉心大人一脸铁青的模样。
“本王只是偶然从这里一过,由着你们这顿呼喝,那不是众人皆知,本王还暗地里去寻什么乐子,这就该趁早打倒回府了!”
萧云用手指挠了挠耳洞,又看着眼前一干跪倒的人群,颇觉得无趣,甚至话语中还夹着一丝埋怨。
尉迟大人脸色变幻不定,咬紧了后牙槽,心中却暗道,既然你不想闹得人尽皆知,那何必要摆这副架式,平白让人行了礼还埋怨别人的不是,这真正是可笑至极!
眼下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算是华县与武县的交界,再往南行便是云州新城,两年前云州地动死了好多人,房屋也塌得不成样子,朝廷便拨款重建了这里,因为是试点城镇,再说还有官员时不时地要来巡访查看,所以半点不敢偷工减料,建得屋舍也参考京城最新的样式,又引入了许多新兴的东西,建成后那面貌真正是赶超京城。
云州新城的执政官又大力出台免税政策,吸引不少豪门富商在此安家做买卖,如此一来,这地方便越来越热闹了。
沈平他们的车队只是从城里路过,到底没有那时间留下来多看一眼,惹得尉迟夫人母女几多不耐,也只能在尉迟大人那里抱怨一通,暗道果然是两父女,同样是个不会转弯的性子,在哪里都不讨人喜欢。
云州新城如今倒是挺热闹的,想来萧郡王所说的找乐子便是在此吧,不然他一个郡王好好的京城不呆,偏生要抄小路走田埂道,这便忒没道理了。
“若是郡王要从这里过,咱们自当退回去!”
沈平抱了抱拳,态度不卑不亢,但话倒是很客气,却惹得尉迟大人瞪了他一眼,这如今已经走到里了,再退回去,岂不是耽误时间,不若从开始便走大道还省了这来回奔波。
“武国公大人就是客气,不像有的人!”
萧云翘了翘唇角,说到这里,目光还意有所指地扫向了尉迟大人。
“臣也是不知道竟是郡王大驾,不然我说什么也不敢如此!”
尉迟大人冷着脸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掉转了目光向身后一吼,“程前,还不快来向郡王请罪!”
原来最初吼那一嗓子的中年男子便是程前,此刻被尉迟大人点到名了,他已经膝行几步上前,陪着小心地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识得郡王大驾,是小的该死,郡王请恕罪!”
程前嘴上虽然陪着小心,但垂下的眸中却是一片阴郁之色,许是萧云也听出了他没几分真心,唇角的笑一闪而没,却只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眼下都这般了,也没什么兴致再去,不若先让你们过了,小王再去寻他处妙地!”
萧云这样说着,抽开身后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开,故作潇洒地扇着风,可低垂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萧云这一说,尉迟大人大喜,正待重新起程,却听得身后马儿一阵高声的嘶鸣,马车传来一阵碰撞声,接着便是众人的呼叫声,当下转过头去,不由心下大骇。
原本排列的整齐的队伍已是一阵骚乱,只见得当先的三辆马车齐齐拐进了田埂间歪倒在一旁,后面的两辆马车被车夫死命地给拉住才没有步了后尘,眼下只听得车上女眷呼救之声此起彼伏,他脚步才一动,沈平已经呼哧着跑了过去,口中对沈长健大声道:“快去看看你妻子有没有摔着,我去救长安!”
萧云挑高了眉,也不由跳下马车,看着前方不远处歪倒的几辆马车,右手拇指及食指轻捏着划过下颌,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的笑意。
“哎哟!”
手肘碰在了车辕上,长安不由痛呼一声,秀丽的眉头深深拧起。
刚才不过是车队碰到前方来的队伍这才停了下来,她也没多想,不官是郡王还是勋贵,自有着父兄与之交涉,却是前方尉迟母女好似耐不住性子,催着那车夫打马上前看看,却不想马儿被突然蹿出的蛇惊了,这才声声嘶鸣,也引得后面的马儿统统乱了步伐,挤着向前冲去,这才撞在了一起,纷纷歪倒在了田埂间。
紫雨本是护着她的,却不想一个侧翻便被甩了开去,就这样她的手伤还是轻的,回过神来再看,紫鸳额头碰上了车梁,眼下都已是见了血,朱英虽然身手灵动,也勉强是护住了自己。
只因这车驾惊得太过匆忙,任谁都没有做好准备,这才生生地被甩翻了去。
“英娘,快去看看大嫂怎么样了?”
长安挣扎着起身,紫雨已经爬了过来扶住了她,只此刻马车侧翻,陷入了田埂中,湿水浸了进来,大家的衣裙都有些狼狈。
这一阵子在马车上的相处让她与朱英的关系增进了不少,若是没有外人在场,长安是亲昵地唤她作英娘,这可与谢旻君嘴上唤的不是一个味。
“安娘,你没事吧?”
朱英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几分关切,见长安点了点头,她这才一撩车帘,动作利索地奔了出去。
“咱们也快出去,你扶着紫鸳,我没事的。”
长安这才推开了紫雨的手,转眼看着紫鸳有些头痛地抚住额,她不由皱眉道:“这可别要伤了脑子,出去再说。”
“是。”
紫雨点了点头也不客套,径直将紫鸳大半的重量都搀在了自己身上,那额头见的血已然凝固,只是那点点血斑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长安刚撩了帘子想要爬出去,沈平已经奔到近前,连忙搀着她出了车驾,这才焦急地问道:“可有摔到哪里?”
“不碍事,只是伤了手肘。”
长安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的被紫雨扶着却仍然有些迷糊摇晃的紫鸳,不由担忧道:“父亲,咱们出了田埂道在下个镇上停停,紫鸳这模样定要找大夫好生瞧一瞧,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来。”
“这……”
沈平有些为难的模样,因为这一趟车队可不止是他们,沈长健要赶着回京述职,尉迟大人也定不会为个婢女停住脚步,不然队伍也不会为了赶时间走了这田埂小道。
长安目光一闪便明白了沈平的顾虑,不由一咬唇,道:“父亲,若是这样,不若就请尉迟大人他们先行一步,咱们办完了事再赶上来。”
长安早就想与尉迟家分道扬镳,各种不和与不顺夹杂着一起,能一同走了这般长的路,连她都觉得堪称神奇。
“这样也好。”
沈平微一思忖便点了点头,这段时日的相处让他深刻明白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他与尉迟大人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是虚应而已,如今能够摆脱,他求之不得。
“就让你大哥同尉迟大人一块走,咱们随后再来,也便没这么赶了。”
沈平这样想也算周全,至少没怎么得罪尉迟大人,再说沈长健也是赶着日子回京,先行一步也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再看紫雨已经将紫鸳扶着坐在一旁,取了棉布和止血的膏药抹了一通,也算是暂时应应急。
再往前看,谢旻君已是被朱英扶着爬出了车来,只是形容有些狼狈,看她还能指着朱英暗骂几句的架式,想来也是无大碍的,只是见着沈长健赶了过来,忙又做小鸟依人状地靠了过去,嘤嘤低述几声刚才所受的惊吓之苦。
朱英只能在一旁看着,暗自叹了口气,只是接受到沈长健递来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甜甜地一笑。
最前面的车驾里已经依次爬出了尉迟夫人与尉迟婉晴,从背后看也是无甚大碍,至少不用人搀扶也是站得起来了。
说句不好听的,长安倒真希望这母女俩有点什么意外,可从这世道来看,坏人总是活得长的,遂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正待转身,却听得一声尖叫,即使这声音已经失了先前的柔婉与娇媚,可是她也能听得出来,这是尉迟婉晴的声音!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却只见得尉迟婉晴尖叫一声后,一把扔掉了手中的菱花小镜,口中还失声叫道:“这不是我的脸,这不是我的脸!”
长安唇角一抿,又见得不远处双手掩面痛哭失声的尉迟夫人,她眼波一转,暗忖道,看来是出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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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喜忧参半
也不知道是不是尉迟婉晴真地犯了霉神,马车翻了之后她也在车里一个打滚,恰巧头上的金簪脱落,顺势划过了她的脸庞,她当时只觉得一痛也没来得及去细想。
以至终于爬出了马车,尉迟婉晴拿来镜子一照,镜中人发鬓散乱珠花垂落,然而最醒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她从右边的眉角一直延伸到耳廓处的一条带血伤痕,虽然只是脸侧一旁,但若是留下了疤痕,对爱美的女人来说无疑于是毁了容。
怪不得尉迟婉晴会失声尖叫状似疯魔,怪不得尉迟夫人会掩面痛哭,若是女儿真的毁了容,那还谈什么进宫,还谈什么今后的至尊荣耀?
尉迟大人见着这情景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谢旻君第一个赶到,她已是来不及整理仪容,却在一旁安抚着尉迟夫人,却不想反被人给推了开去。
谢旻君一怔,脸色颇有些讪讪,但看着尉迟夫人两母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模样,还是识相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只是往后退了些,抿起的唇角带着几许不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谁让这两母女起初还这般嚣张,如今真是现世报来了,该!
紫鸳仍然依在紫雨的肩膀上有些昏昏沉沉的,紫雨唇角却扬起一抹笑容来,看向长安,眉头微挑,那意思大致能让人理会。
长安只是眨了眨眼,唇角边渐渐抿出一抹笑来。
不管这道伤痕到底会不会让尉迟婉晴容貌有损,到底是为她出了心底的一口恶气,看着那两母女疯魔的样子,长安转身便让婆子丫环收拾东西,看来他们这下真的是要与尉迟家分道扬镳了。
沈平有些为难了,此刻好似也不便提出分道的事来,他遂拉了尉迟大人到一旁叙话,却是斟酌道:“尉迟大人,眼下令媛受了伤,不若咱们过了这茬,到镇上寻了医馆好生整治可好?”
沈平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长安只是想为紫鸳寻个大夫,借着尉迟婉晴这事更好,至于还要不要与尉迟家一道走,那就等过了这茬再说。
“这……”
尉迟大人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眸中也满是着急之色,可又想着自己的时日不多,怕赶不急回京,又是一脸焦急。
沈平倒是觉出了尉迟大人的几分挣扎,遂快人快语道:“不若这般,尉迟大人与犬子先行一步,我护送着她们女眷随后赶来,如此便可两不相误。”
尉迟大人眼前一亮,忙拉了沈平的手,感激道:“如此就劳烦武国公了。”
沈平摆了摆手,又听尉迟大人凑近了一分,压低了声音道:“到了小镇,还劳烦武国公寻来最好的大夫,可务必要将我女儿的伤给治好啊!”
对尉迟婉晴,尉迟大人可是带了几多期许,若是女儿真因这事给毁容了,别说将来进不了宫,就是嫁给别人那对方也定是诸多挑剔啊。
尉迟大人此刻是真的有些后悔,在平州那些媒婆都要将尉迟家的门槛给踩破了,就为求娶自己的女儿,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高官勋贵,但若不是他们两夫妻有其他打算,也不会白白错失了这些缘份,如今再想后悔,那是真的晚了。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尉迟小姐伤的可要紧?”
谁知这时萧云的声音却是极不和谐地在俩人之间响起,尉迟大人吓了一跳,一转过身才见着这一脸含笑的萧云,这厮的眼神还不住地往自己妻女那边瞟去,不禁让他心中含着一丝怒火,口中却道:“不劳萧郡王费心,臣自会处理。”
沈平却是挑高了眉,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萧云,按理说他的警觉也是强的,怎的这萧云到了近前他才察觉出来,这京城的纨绔何时有了这等好的武功,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
察觉到沈平探究的视线,萧云却是哈哈一笑,“本王可认得前面镇上的名医,若是武公国的家眷身体有损,本王倒可代为一请。”
尉迟大人面色一僵,敢情这是直接将他给甩了开去?
萧云却好似未所觉,眉角挑起一丝笑意,习惯性地瞄向了沈平身后不远处,那里站着的该是沈家的家眷。
长安这时恰好也望了过来,目光正好与萧云相对,俩人神情都是一怔。
萧云的惊讶在于他一时之间想不想来这女人是谁,妇人发髻,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衣着稍显狼狈,但神情却是沉稳淡定的,倒衬得那张面容清丽若芙蓉,淡雅如幽兰,一双明眸黑白分明,在见着他时却闪过了一丝诧异,难不成认识他?
萧云在心中回忆着,却始终想不起来,目光再扫向沈平,不由带着一丝兴味,“那位……难道是武国公新娶的夫人?”
那模样那气度,萧云实在不能将那女子安上小妾的名头,正牌夫人方才能配得上她。
还未相识,他却对那女子升起了一丝好感,这种感觉真是奇怪,萧云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沈平还未回话,尉迟大人那方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萧云不禁望了过去,眉头一挑,“怎么,本王说错了吗?”
尉迟大人摆了摆手,却是一个劲的笑,那厢因女儿受伤带来的阴郁刹那便消散了不少,一张脸都笑得起了褶子。
再看沈平却已是沉了一张脸,看向萧云时也带了几分不悦,开口道:“萧郡王眼拙了,那是小女长安。”
这下轮到萧云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拱手道歉,虽然口中又将长安夸赞了几句,但沈平的脸色到底没有好多少。
萧云也不好再说,只抱胸站在一旁,目光却又忍不住扫向长安,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长安,她就是沈长安!
那个京城有名的药罐子,得圣旨赐婚成为前科状元夫人,却又不知道因了什么原因突然与之和离的女子。
果然传闻不如一见,萧云眉峰一挑,眼中泛过一丝兴味的笑来,这个沈长安看来还有点意思。
再说长安此刻已是转过了身,目光微微闪烁,一把将紫雨拉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刚才你听到了,我父亲称呼那男子什么?”
紫雨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再望了萧云一眼,这才转向长安,喃喃道:“好似叫他‘萧郡王’!”
“什么?”
长安身形一颤,却抑制不住眸中的惊讶,若是她没有看错,那萧云的样貌怎么与“天网一梦”的阁主萧惊戎长得一模一样,莫不是她在做梦?
要说知道“天网一梦”这个情报组织,还是她在魂飘时无意间撞上的,那是在永泰三十八年,萧惊戎负伤又在躲避敌人的追捕不得已躲在了一个悬崖峭壁下的隐秘山洞里,那里缺水缺粮,他竟然也能熬了过来,等追捕的人走了几天后,这才慢慢地爬出山洞。
长安当时只是觉着这人毅力可嘉,不能让仇人称心如意,所以说什么也要活下去的勇气着实震撼了她。
所以,她几乎有两个月的时间都在萧惊戎身边飘荡着,这才慢慢知道了“天网一梦”这个情报组织,也知道了他阁主的身份,在人前他好似总带着张面具,她那时没觉着,如今想来恐怕是他在掩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萧云,萧惊戎,不然为什么两个人同姓,面貌还能这样相似,若是萧云没有孪生兄弟,那么他们必是一个人无疑。
算算年份,如今是永泰二十七年,萧惊戎应该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与萧云如今的年龄更是吻合了。
只是眼前的他看起来要比她认识的萧惊戎青涩了不少,只是好好的一个郡王爷,大好前途不愁吃喝,怎的还偏生要做这样的买卖?
想来那情报组织也是有一定的危险,不然十几年后萧惊戎也不可能差点被人逼至绝境。
长安不明白,一时之间也想不通。
“咳咳!”
身后响起一阵咳嗽声来,紫雨挑高了眉,古怪地扫了来人一眼,这才用眼神示意长安。
“沈娘子!”
萧云的声音在长安身后响起,她猛地一惊,才知道她暗地里臆想猜测之人已近眼前,连忙收拾了心情,转过身叉腰一礼,“见过萧郡王!”
“沈娘子,咱们可曾见过?”
就是对刚刚那匆匆的一瞥萧云始终放不下心来,这才等到沈平去一旁理事了,这才寻了机会悄悄靠了过来,他知道这样有些不合礼数,但他萧郡王有什么时候讲过礼数,还是弄明白心中的疑问最重要。
萧云的目光随意一扫,紫雨便也跟着施了一礼,却在他有些迫人的犀利眼神中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些,隔开了与俩人的距离,静静地守在了紫鸳身边,许是习武人的直觉,让她觉得这萧云带着几分危险,至少不像他所表现得这般玩世不恭轻佻散漫。
“不曾。”
长安低垂了目光,淡淡地摇了摇头。
曾经也算是相识的一个人,突然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长安觉着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她无意中窥探了别人急欲隐藏的很深的秘密,这恐怕带来的不仅仅是新鲜和好奇,还有危险!
“不曾吗?”
出乎意外地,萧云的唇边撅起了一抹淡笑,“可娘子适才看我的眼神,可不像是初识!”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长安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丝威胁与冷凛,她不由猛地抬起了眸子,目光上下将萧云打量了一番,这才掩唇笑道:“许是从前听过王爷的不少乐事,虽然未见过真容,但到底有画像为证,如今再见着,难免有些眼熟罢了。”
刚才也不过是匆匆地一对视,她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这样也能被萧云给发现,让长安怎么能不相信他与萧惊戎是一个人,一样的直觉敏锐,一样的洞悉人心。
若是要她对永泰三十八年遇到的萧惊戎下一个评语,那么她只能说他给她的感觉像一只狼,凶狠、警觉,自我防范意识强,随时能留意着周遭的一切,再挖掘出与己最有利的。
但如今的萧云,充其量也不过是只狼崽子,犀利有之,精明有之,但到底少了那份隐忍与沉稳,以及绝地反击的心狠手辣。
若非这样,他就应该不动声色地打量观察她,而不是这样上前来问过一遭,岂知打草惊蛇,反倒让人起了警觉。
长安微微翘起了唇角,眼前的萧云到底不是她熟识了两个月的萧惊戎。
“本王有那么出名吗?连娘子都见过我的画像?”
眸中阴厉的神情一闪而逝,萧云勾起了唇角,“啪”地一声折扇打在了左手掌间,目光瞄了一眼头上包着棉布仍然浸出了些许血渍的紫鸳后,眉头一挑,轻声道:“本王适才与武国公说道,前面镇上便有熟识的名医,娘子若不嫌弃,不若就带着你这美貌婢女一同前去医治。”
虽然不满意萧云言语中的轻佻,但长安却敏感地抓住了这句话中对她来说的重心,不由挑了挑眉,“一同?”
“不错。”
萧云抿唇一笑,又向后看了一眼尉迟大人那方,才道:“尉迟小姐不幸受伤,尉迟大人适才已是托了本王帮忙寻访那位名医,娘子若有意,自然便是一同了。”
“长安!”
沈平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快步而来警惕的目光扫过萧云,实在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摸到了长安跟前,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沈平总觉着是不怀好意,心中也多了一份提防。
“父亲,适才萧郡王说咱们要与尉迟小姐一道……”
长安微微皱了眉,刚才不是都说好了吗,眼下怎么又与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沈平有些歉然地看向长安,却是凑近了低声道:“尉迟小姐受了伤,尉迟大人便托了我照料,他与你哥哥会先行返京,女眷再由我护送。”
话到这里一顿,沈平又扫了一眼笑眯眯的萧云,又道:“恰巧萧郡王在青羊镇上有一熟识的名医,为父便想着一同也给紫鸳看看伤。”
想到又要与尉迟婉晴同行,长安心中虽有几分不悦,但到底都体谅父亲的苦心,遂强自扯出一个笑来,“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沈平这才放下心来,又看向萧云,道:“萧郡王,咱们已经整顿妥当,便按原路返回,请郡王的车马也一道吧!”
几匹马车虽然翻下了田埂道,但大抵还是能使的,重新扶正了车轮,安好了车辕,虽然行起起来有些慢了点,但到底比走路强。
与尉迟大人一番商议后,便准备重新回到青羊镇,他们留待那里与萧云一同寻访名医,而尉迟大人则与沈长健一同重走官道,若是再走小道碰上对面来人,实在是经不起耽搁了。
萧云笑着应下,正待转身离去,脚步却微微一顿,侧身看向长安,勾起一抹笑来,“沈娘子,总觉着咱们有缘,今儿个倒当真要结伴了。”
“不敢!”
长安抿唇一笑,“倒是寻访名医上有劳萧郡王了,若是尉迟小姐这伤好不了,想来郡王会真的头疼了!”
长安这话倒不是夸大,她对尉迟婉晴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一个自负美貌的女人一时之间失去她引以为傲的资本,若是不待复原,这段日子以来对他们来说恐怕都会是一个煎熬。
萧云微微一怔,再看向长安时的目光已是燃起了几分兴味,“沈娘子真是个妙人,有机会本王定要与你多多熟识一番。”
话一说完,萧云哈哈一笑,一撩衣袍便转身大步离去。
紫雨这时才靠近了几步,看着远去的萧云,低声道:“小姐,这萧郡王好生轻狂……不过,他也有轻狂的资本。”
“这个人,没事别开罪他!”
长安微眯了眸子,沉声说道。
不管前世里的“天网一梦”经营得有多长久,她只依稀记得这位萧郡王是活到古来稀,算是正寝而亡,一生虽然没有多风光,但却是平稳和顺的,未参与到夺嫡之争,也未卷入到边疆与外戚勾结的叛乱之战,算是安安稳稳地享了一世荣华,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和他做人的准则与信条一般。
明明是开国功臣,当年唯一能与太祖皇帝平起平坐的权臣之家,几世荣耀之后反而淡泊了下来,不争与不夺,也许才是他活在这个世间上最好的姿态。
若是让皇上忌讳了,从前的荣耀也就只能是过眼云烟了。
想到这一点,长安不由在心中暗暗佩服萧云。
*
一行人原路返回,到了青羊镇安顿好了之后,尉迟大人果真是与沈长健一起快马先行。
谢旻君本来还想跟随,但她着实不会骑马,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遣了朱英在一旁照顾着,以尽她闲妻的本色。
这下轮到长安苦恼了,一边是糟心的尉迟母女,一边是表里不一的谢旻君,若是可能,她还真希望尉迟婉晴根本没受伤,就这样随着尉迟大人往京城赶去。
但眼下已经到了这地步,一切也只能是如果了。
这不,萧云遣来的小厮刚刚来报,说是那位名医脾气有些古怪,不喜出诊,若是求医,还请自个到他门前去排队。
小厮这一说,立刻惹恼了尉迟婉晴,即使隔了几间屋子,长安也到她的尖声尖气地斥责之声,“怎么就不出诊了?莫不是你这奴才怠慢了,果然是郡王家出来的……”
话到这里,已是有些意有所指的刻薄与迁怒,尉迟夫人这才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尉迟婉晴伸出的手指,低声道:“晴儿,在外不比在家,你且忍着点,咱们看了大夫再说,总要先治好伤才是要紧。”
“母亲……”
尉迟婉晴的话语已是带了一丝哭音,面纱掩盖下只露出一双美目,只是眼下双目赤红微肿,已不见半丝美态,有的只是怒火熊熊与焦急难耐。
“有劳郡王费心了!”
尉迟夫人一转身,高昂起了下颌,身后的婆子立马上前塞了个荷包给那小厮,听那小厮连连道谢,这才撅起了唇角,“那就请萧郡王差人带我们母女走上一遭吧!”
小厮领命退下,走出房间,拐了一个弯才低声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就你们那样,给咱们郡王提鞋都不配,得意个什么劲儿?!”
谁知刚走两步,便有一从房间里探出的纤纤玉手猛地攥住那小厮的胳膊便要向里拉去,小厮一个警觉正待做些什么,突然目光一闪,原本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做出一个踉跄之态,一下便扑进了房里,嘴上却是一阵哎哟之声,“我的姑奶奶,青天白日的,你可是要抢劫啊?”
紫雨瘪了瘪嘴浑不介意,倒是身子一侧,让出了身后的长安,便只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响起,“吓到小哥了,真是对不住!”
“原来是沈家娘子,可别这般折煞小的了!”
小厮一抬眼眸中便带笑,虽然是张平凡的脸,但那双眼睛却透着说不出的灵动,一看便知道是个精明的。
“小哥,那位大夫不肯来客栈就诊?”
尉迟婉晴闹得那几句声音尖厉,她到底听进了几分,此刻她也担忧着紫鸳的伤势,在马车上这丫头就昏睡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她心里着实担忧,恨不得立刻便能插上翅膀将大夫给带来。
“可不是。”
那小厮点了点头,却不免低声抱怨了一通:“小的起初便听了郡王的吩咐前来告知尉迟夫人,他们可还不信,这不白白跑了一趟,还不是要备马再去,想当初咱们郡王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可也是亲自去拜会这位名医的,哪敢劳他老人家亲往哟!”
看这小厮说话带着几分夸张,长安此刻也不好去揣测这话语中的真实性有几分,紫鸳的伤势眼下拖不得了,也不好盲目地去寻来蹩脚的大夫,如此也只能先信萧云一回,希望这能治得了他的病的名医也同样能将紫鸳给治好。
“还劳烦小哥也帮咱们备辆马车。”
长安说着话,紫雨已是塞了个荷包给他,他笑着打了个哈哈,接着便顺道揽进了怀里,嘴里应了一声,便笑着告退去了。
“若不是老爷这会出了去,咱们也不必求人了。”
紫雨感叹了一句,与尉迟大人分道扬镳之前,沈平便安排好了他们随行的侍卫与补给,这会儿出去是给他们这支后行的队伍采买去了。
长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紫鸳,她心中的担忧却在缓缓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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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路难行,情初动
天气晴好,青羊县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点缀在蔚蓝色的天幕上,就像缀了颗颗莹白透亮的珍珠。
萧云打马跟在长安的马车左右,虽然那车帘一直也没撩开,但却不妨碍他对车中人的自说自话。
“沈娘子,这青羊县虽比不上云州新城的热闹繁华,那到底是人杰地灵,这古神医虽然说脾性怪了些,但到底医术还是了得的。”
萧云转头看一眼,见着车帘后人影微动,不由微微抿了抿唇。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尉迟婉晴那只骄傲的孔雀他本就不屑搭理,这才让陆小猴,即是暂时充当跑腿小厮的某人前来招呼一番,可听到长安他们也要一同前往,他心下一动,便也跟了来。
他与长安并不熟识,但却又隐约透着股亲切感,这种感觉自他娘去世后可是许久都未尝到过,他心里也在暗自猜测,难不成他是恋母情节作祟?
不过长安那年纪,做他母亲是不可能了,当他妹妹倒还差不多。
起初,他还以为是长安洞悉了他的另一个身份,这才起了警惕之心,可几番试探,却又不像。
再说了,他的身份掩得如此之深,自问也没露出个什么马脚,就连江湖中人知道的也没几个,怎么可能被一个深闺妇人给察觉出?
这样想想,萧云便不得不感叹自己是太过疑心了,也许自从那一年发生了那起子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份警惕之心。
思绪至此,萧云的神色暗了几分,眸中转过一缕深光。
车帘一动,便有一只手探了出来,萧云回过头来,见着是紫鸳,虽不免有几分失望,却还是笑道:“你这丫头可是替你家小姐看路来了?放心,本王亲自去过,绝对不会走错!”
“郡王,”紫雨可不太乐观,听着他们的马车渐渐驶出城镇,似乎在城门口便拐了一个弯向山中驶去,她已经留了个心眼,此刻再看到眼前越来越偏僻的林中小道,她不由皱起了眉,沉声道:“请问这个古神医难不成是住在山里的?”
“可不是!”
萧云还未回话,那身后跟着的陆小猴便打马上前接着道:“就是这一来一回我都跑了好些时辰,可是累煞个人!”
紫雨瘪了瘪嘴,斜了陆小猴一眼,这才道:“那咱们还有多久才到?这小路颠簸着,没病也给颠出病来。”
虽然在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但到了这狭小的山路上马车便越来越晃悠,车子一颠紫鸳便是一声轻咳,听得她们好生不忍。
偏生人还一直昏迷不醒,这担忧便更是大了几分。
想来想去,也该怪到萧云头上,若不是他们这队人马突然出现挡了道,以致于尉迟母女非要打马上前探个究竟,如今也不至于会翻了马车,进而连累了紫鸳。
这样想着,紫雨对萧云连带着陆小猴的态度都好不了多少,夹杂着一股冷硬的排斥,俩人自然听得出来。
陆小猴耸了耸肩,眉宇间闪过一丝促狭,萧云倒是瞪了他一眼,又向车上呶了呶嘴,虽然不情愿,陆小猴还是笑道:“紫雨姑娘这身子骨可比一般人强健了许多,哪里有这般柔弱,倒是沈娘子……”
拖了个长长的尾音,陆小猴眼角的余光扫向萧云,这才缓缓道:“不知沈娘子可否吃得消?”
“倒是还好,有劳小哥费心了!”
长安清柔的嗓音响起,虽然话音平静,但却让人听出了几分真心的谢音,陆小猴不由得意地向萧云挤了挤眼。
萧云却是清了嗓子,猛然对着陆小猴一吼,“还不前面探路去,若是再过一个时辰还到不了,小心爷揭了你的皮!”
虽然是恐吓的话语,倒全然不见威势,陆小猴低声应了一句,却忍着唇角的笑意打马向前而去。
尉迟母女的车驾一直行在最前,陆小猴少不得又要上去代表萧云问候一番,原本的笑意骤然塌下,进而苦了一张脸,不由回头瞄了萧云一眼,他直觉里知道这人定是故意的,不过就是沈娘子没搭理他而应了自己吗?还郡王爷呢,忒小心眼了。
萧云也是一阵懊恼,他干嘛要为长安搭理了陆小猴而心里觉着有些窝火,这感觉也太莫明其妙了。
想到这里,他倒真是闷闷地不开腔了,反正说再多别人也不会回应一句,还当他是上赶着上呢,这对身为郡王爷的他来说也太掉价了。
心头正在气闷中,见着那车帘又是一阵晃动,萧云也没心情关注,却是一只莹白皓腕撩起了车帘,探出了那张芙蓉粉面来,对着萧云浅浅一笑,连声音也是温柔至极,就像羽毛在心间在挠了挠,让他浑身一颤。
“萧郡王,可是确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古神医的住处?”
长安眉宇间虽然盛着一抹担忧,却全然无损与她恬静安然的气质,整个人优雅得如同开在枝头的那一朵玉兰花,只无声无息静静而立便能让人觉得无限美好。
再对比尉迟婉晴那只带刺的玫瑰聒噪的鸟儿,萧云真正觉着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还记得尉迟大人未离京之前,这尉迟婉晴便被传为京城第一美人,三年未见虽然少女长开了些美艳了点,但他到底识人无数,还不值得为这点美貌而心动。
但长安的美却是不同的,或许不会一开始便让人惊艳,但若与之相处却能让人慢慢体味出她的美好,就像一朵夏荷,从初蕴的花苞,到荷苞半展,再到花瓣全开,每一个细微末节的绽放都能让人惊叹。
长安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却不想被陈玉涛抢了先,但兜兜转转还是各行各路,本就不是一路人,自然会走到这一步。
思及此,又忆起最近京城中流传的花边趣闻,那可都是同这位前科状元有关啊,萧云不由轻哼一声,微微翘了唇角。
“就在前面不远了,马车上不去,到时候恐怕还得步行上山。”
萧云手掌横在眉前远眺,只见得陆小猴已是打马而回,只在经过尉迟家的马车时表情有些讪讪的,他不由轻笑出声,显然心情已是转好。
“有劳了。”
长安眉心一凝,迟疑着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了帘子,他们这一次求医从简,马车倒是有两辆,随行的人却没多少,更不用说抬了软轿,到时候恐怕还得有紫雨背着紫鸳才行。
一般来说能被称为神医的自然都是有些古怪的癖好,想当年她的魂魄曾跟着一位铃医四处游走,看着他遍尝药草,为人治病,他的性格也是有些古怪,不喜与人亲近,但到底是医术超群的。
细细回想这位铃医曾经诊治过的病患,也有似紫鸳这般撞伤了头便昏迷不醒的,应该是有淤血沉积在了脑子里,面对这种病症,是需要施针化血的。
但脑部是人身体上最重要的地方,对脑部施针尤其要精细,她只是看过点皮毛,自然不敢随意下针,就算是那位铃医,医治十位脑部淤血的患者,完全恢复的也只有七个,剩下的三个死了两个,另一个还伴有并发症,所以她更加担心那位古神医是不是能够治好紫鸳。
“小姐,别担心,紫鸳会没事的。”
看着长安凝重的模样,紫雨牵了牵唇角,想笑却又怎么也笑不起来,只得道:“这丫头还等着嫁给秦朗做新媳妇呢,怎么会出事呢?!”
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着有几分牵强,不由垂了头叹了一声,却听长安突然道:“给秦朗写的信发走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到?”
脑部的伤患可大可小,连长安都觉着没有把握,所以在青羊镇一安顿后便给秦朗写了信,或许紫鸳眼下最想见的人便是他,不管怎么样,有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那信念必定会加倍地强。
“今儿个一早便托了客栈的伙计送了出去,若是没有意外,应该几天便能送到……从汴阳快马赶来,到了青羊镇也该是三月中了,希望紫鸳那时已经醒过来了。”
紫雨如今也拿不准秦朗是不是还在汴阳,因为紫鸳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时秦朗本应该跟着秦暮离离开汴阳办事去了,但好似又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如今她只能期望他还没走,这信能顺利地落到他的手上。
再往前行了一会儿便到了山脚下,抬眼望着崎岖狭窄的山路,这马车定然是上不去的。
尉迟母女早已经下了马车,此刻是极度不耐地站在一旁,抬眸扫了一眼长安以及她身后正背着紫鸳的紫雨,唇角不由划过一丝不屑的冷笑,就为了一个婢女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地来寻名医,这主子也太看得起奴婢了。
眼见着萧云下了马,将手中的绳索交给一旁的侍卫,尉迟夫人不由几步上前,又向后张望了一阵,这才不解地问道:“郡王,敢问这抬软轿的轿夫何在?”
只抬头望了这山一眼,尉迟夫人便知道凭借自己的脚力是决计上不了山的,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不等候在一旁。
“尉迟夫人可是在跟本王开玩笑?”
萧云一怔,这才表情夸张地笑着转头,看了陆小猴一眼,笑容一敛,“难道你竟没向尉迟夫人说明?”
陆小猴面上颇有难色,吞吐道:“小的正待说,可尉迟夫人偏生让小的赶快带路,误了时辰还要打小的板子,您知道小的胆子小,被这一吓什么都忘了……”
“你这人,还有理了!”
萧云一脚便给陆小猴踹了过去,临到近前,才被他极其隐讳地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那一脚是擦着他腿边而过的,可旁人看来却是实实在在地挨上了,又听得他一声痛呼,整个人向后仰倒而去。
尉迟夫人这才面色稍缓,却是转向萧云,担忧道:“这没有软轿让咱们如何上山,郡王可要想想办法!”
“尉迟夫人与小姐若是脚力实在不济,本王可命陆小猴背上一程,就像沈娘子他们那方一样,若尉迟夫人也有力气够使的婆子丫环,不若也效仿一番?”
萧云扯了扯唇角,抱胸倚在一旁,眸中却是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这……”
尉迟夫人顿时铁青了脸转过了身,往尉迟婉晴身后站着的两个丫环扫了一眼,却见她们脖子缩了缩,脚步也不由向后退了一分,暗骂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便带那两个姨娘来,恐怕还顶用些。
“母亲,这怎么办?”
尉迟婉晴有些急切地看向尉迟夫人,眸光扫过萧云时却带了一丝斥责,早知道要上山,为什么不提前准备,这是在和他们过不去吗?
可恨的萧云!
尉迟夫人脸色也不是很好,却是压低了声音近前一分,道:“女儿,这两个丫环细胳膊细腿的,若是同时背咱们俩人上山,定是缓不过气来,若是真让那小厮背着,又有损你的清誉……”
尉迟夫人话到这里顿了顿,见尉迟婉晴虽有迟疑,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这才接着道:“母亲思量着,就由这两丫环轮番背着你上山,也好有个搭手的,母亲就在山下马车上坐着,等你的好消息。”
“母亲!”
尉迟婉晴低低唤了一声,倒不是她怯场了,只是一边要对上那讨厌的长安,另一边还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王爷,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听母亲的……治好了你脸上的伤势最要紧!”
这边厢尉迟夫人还在轻声劝慰着,那边厢长安已是走到了萧云跟前,微微点头示意,道:“郡王,瞧着我这丫头情况越发不好了,事不宜迟,可否请郡王先行带路?”
萧云目光一凝,扫了一眼紫雨身后的紫鸳,果然见她脸色青白十分憔悴,就那出气声来看显然是弱了不少,确实不易拖下去了。
“咱们走!”
萧云这才点了点头,当先便跨步而出,却在走了两步后微微一顿,转身道:“沈娘子可要一同前去?”
山路崎岖难走,对这些养在深闺的夫人小姐们无疑是个考验,那厢尉迟夫人已经打了退堂鼓,可不知道长安是否坚持得住?
“自然是要去的。”
长安点了点头,嗓音平静,就好似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未看到紫鸳脱离危险,我这颗心又如何能安定得下来。”
萧云挑起的俊眉带着一丝诧异,原本以为长安这样悉心地为婢女寻访名医已是难得,却不想她竟然还……
若说别人,他还不免猜疑其以伪善来标榜自己,可长安的眸光清澈澄亮,其中不见半点做作夸张,有着只是真实的情意,看着便让人觉得心里一暖。
若是有人能这样对自己,即使是身为奴仆,恐怕心里也会开怀吧,那是真心实意被人在乎着和关怀着的感觉,让人很是怀念。
萧云不过微微一怔,紫雨已经背着紫鸳越过了他去,陆小猴连忙蹿了上去,殷勤地带路。
尉迟夫人一看长安这边有了动作,连忙催促着丫环背起尉迟婉晴,一边还在细细叮嘱,“晴儿,若那神医真能治你的脸可要好生说道,千万别发火!若是不行,咱们再立刻回京,母亲一定寻了御医来为你细细诊治。”
“是,母亲。”
尉迟婉晴咬了咬唇应了一声,眼中的泪花却在不住地打着转,天知道这两天来她受了多少委屈,还要担忧着这张脸,若是真治不好消不了疤痕,她真是不想活了。
“去吧!”
尉迟夫人与女儿挥泪告别,目光再扫过已经当先一步的长安等人,眸中闪过一丝恼意,不由对走在最后的萧云嘱咐道:“郡王,若是寻到了那位古神医,请一定要为我女儿先看看,可别误了时辰!”
萧云脚步一顿,挑高了眉看向尉迟夫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倒是让尉迟夫人脸上一红,却不由补了一句,“若是郡王真帮了我家晴儿,他日我家老爷必将答谢!”
“这句话本王就先听着!”
萧云翘了翘唇,眸中闪过一丝不屑,这才加快了步伐赶了上去,再晚点,那抹清淡的身影便要转出他的视线了。
若是失了佳人芳踪,他可是真要后悔了。
紫雨毕竟是习武之人,即使背着紫鸳,那脚程也是够快,不一会儿便与长安拉开了距离,陆小猴在一旁跟着,想要帮忙,却被紫鸳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只得讪讪收回了手,却还是立在左右,半点不肯远离。
顿下脚步,紫雨回头看了一眼,长安正撑着腰在大口地喘着气,毕竟从未有过这种远足,体力确实吃不消。
紫雨有些犹豫,她到底是继续往上走,还是停下来去帮帮长安。
正在犹豫之间,却见得山下长安对她挥着手,大声道:“你们先走,能先找到古神医更好,不用管我,郡王还在后面,咱们一会就跟来!”
陆小猴遂也在一旁附和道:“紫雨姑娘,咱们郡王身边还带着两名侍卫呢,你就莫担忧沈娘子了,咱们快些赶路吧!”
被俩人这一说,紫雨的目光便向后扫去,萧云虽然踏着轻缓的步子而来,但每走一步,却是实实在在地拉近着与长安的距离,就像一只优雅的猎豹在闲庭信步,虽然透着一种散漫与轻柔,但此刻的紫雨却是不会怀疑若是他突遇袭击会暴发出怎么样的凶狠与魄力,再看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严肃的侍卫,想来也不是善茬。
紫雨目光一顿便转向了长安,对着她点了点头,眸中殷殷叮嘱的意味不言而喻。
长安呼了口气,眼见着紫雨他们继续向上攀登,再回头看了一眼背着尉迟婉晴却是越走越慢的丫环,耳边已是传来那娇气小姐声声的低斥和责骂,夹杂着丫环的轻泣,倒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想来如今为了自己这张脸能够保住昔日容颜,尉迟婉晴竟然是连从前那温婉的模样也不顾了,长安暗暗摇了摇头。
萧云想来也是不堪耳朵负累,几步便追上了长安,却是命那两名侍卫在一旁守着尉迟婉晴,必要时搭个手,看在尉迟大人的面上,他也不好做得太冷漠,虽然他私心里是想要厚此薄彼的。
“可是吃不消了?”
一手突来的大手伸向了长安,转头便能看见萧云一张带笑的脸,长安摇了摇头,目光抬起,向高处仰望而去,却已是多了一丝坚定,“不是就在半山腰的那座平台吗?想来也走不了多远了。”
话一说完,长安已是抬脚便走,虽然有些气喘,虽然有些劳累,但这种感觉却是极致真实,真实得让她必是要亲身感受一番,而不像当年瞧着那位铃医在山野树林中穿梭时,能够恣意感受风声,沐浴阳光,再聆听花鸟鱼虫时的羡慕和渴望。
萧云笑了笑,没有丝毫难堪地收回了手,又几步跟了上去,却在长安身旁道:“山路曲折,看着近,走起来却是远的,沈娘子若真是累得不行,切莫逞强!”
长安脚步一顿,唇边缓缓染上一抹笑意,她若是真想逞强,也得有逞强的资本,前世不会,今生她更是谨慎。
“逞强”这两个字眼初听来不禁让她觉着一丝好笑,也不知萧云是真好心,还是将她当作一般弱者来同情。
长安没再说话,萧云便也静默不言,只是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虽然走得有些蹒跚,但步子却在坚定地向前,即使是揪着一丛野草借力,或是拾来一根木棍叉行,但却始终没有向他开过口。
萧云轻轻挑起了眉,暗道这女子当真是倔强呢,还是不屑于他的帮助?
萧云知道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不好,为人轻佻放纵,良家妇女见着他也要绕道而行,所以当自己说要帮忙时,那尉迟大人的眼神都带着三分猜疑七分畏忌,就怕他这份好心里还夹杂着其他的算计。
天地良心,就算那尉迟婉晴眼下没划画脸,他也对她生不出半丝兴趣,有美当前,他哪还能顾得其他?
就在这一思忖间,长安已是又向前行了一段距离,萧云正待举步,目光却是陡然一滞。
也许只是一晃而过,但就他的目力来说绝不会看错,长安抬起的鞋底竟然浸染着一丝鲜红,他不禁脸色一变,甚至眸中还染上了一层薄怒,脚步一抬便快步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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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以后会我会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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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别对我那么好
脚底起了泡么?
长安一把抹掉了额头的细汗,虽然脚底传来隐隐的痛,但她却不想停下,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只是不愿再做萧云眼中那样娇弱的深闺妇人。
萧云这样看她,那么其他男人也定会是如此,她不想做那样的女人。
只是这般,似必要忍受一丝痛苦了。
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再抬眸看着那好似近在眼前,却又要七拐八弯才能到达的山腰平台,她不由呼出一口长气,拳头一握,暗自在心里对自己打了打气。
哪知前脚刚刚抬起,便觉得手腕被人从后一握,长安诧异地转过身来,却是见着萧云沉着一张脸,冷声道:“你还要走,不知道自己的脚底都磨出血了吗?”
长安神情微微一怔,却是抿了抿唇,垂眸看着那落在自己手腕间的宽大手掌,全然不似京城文弱公子的白皙,反倒带出一丝健康的蜜色,许是他手掌间有些老茧,此刻隔着衫子印在肌肤上,竟然有种微微粗糙之感。
她倒是习惯了平常嘻嘻哈哈眼中全是随意与玩笑的萧云,此刻他沉着脸严肃的模样却让她没来由地想到他的另一个身份,而他突然变成了萧惊戎,那代表的却是不可预知的危险。
长安微微挣了挣,却发现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就像螃蟹的铁钳一般,让人半分动弹不得,她不由微微皱了眉,轻声道:“王爷,你逾越了!”
萧云表情一僵,眸中闪过几许不自在,却强自让自己装作若无其事,这才放开了长安的手腕,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武国公出门时特地嘱咐本王让他照顾着你们一众女眷,如今你脚底带伤还强行走路,若是真有什么,你让本王如何同武国公交待?”
长安挑眉一笑,却看着落后他们越来越远的尉迟婉晴一行,不由唇角微翘,“想来尉迟小姐更需要王爷的帮助!”
“你没见着本王留了两个侍卫在她跟前听候差遣吗?”
萧云不悦地挑高了眉,尉迟婉晴与他何干?
但话又说回来,长安又与他何干?他这么紧张做甚?
难道只是因着沈平的嘱托,他看起来也不是这般重信诺的人啊。
若不是因着这高贵的身份,或许他在世人眼中就是个浪荡子是个无赖,是个披着华丽外衣的流氓!
心中想到这个称谓,萧云唇边不由撅起了一抹嘲弄的笑来,再看向长安也有了几分了悟,怪不得她一直淡漠有礼,从不刻意亲近讨好,心中该是对他极至不屑吧。
这念头一起,萧云心中已经多了几分烦躁,微眯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让长安暗自一惊,心中猜测着自己到底哪句话还是哪个动作撩动了他的虎须。
“王爷?”
长安哪能知道萧云心中的别扭与猜测,只是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本能地有了一丝警惕,虽然她知道萧惊戎有着处变不惊深不可测的性子,但眼前的萧云却还不是他。
“看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萧云轻哼一声,已是抱胸站在一旁,那模样那目光大抵在说,走吧,本王就要看着你怎么走到山腰平台。
长安抿了抿唇,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让她去劝慰萧云,她又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难道只因她的拒绝,还是她将他的一片好心转嫁到了尉迟婉晴身上反倒引起了他的不快?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长安也没有多想,转身便走,谁知道因着大意,踏脚之下竟是一小块带有尖峰的硬石,她只觉得脚下一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云也注意到了长安的动静,身形刚一动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沉着脸色地退了回来,冷眼看着长安一瘸一拐地向着山上行去。
求一下他会死吗?真没见过这么倔的女人。
从前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是对他殷勤小意,但见他一垂眸一含笑那可是乐得跟什么似的,巴巴地要凑上来,不管是为了他的身份地位还是金银财宝,那总归是人人喜爱的香饽饽,怎么到了长安跟前他就像变成了一桶夜香似的,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呸呸呸!”
想到那两个字眼,萧云连连呸了几声,他这还有得形容吗,莫不是在江湖上混迹得久了,连人也变粗俗了?
萧云阴沉着脸,闷闷地跟在长安身后,眼见着她好几次都要摔倒了,却又强自撑着站了起来,那份倔强……与其说是倔强,不若说是想要证明什么的毅力在支持着她,连他看了都有几分动容。
脑海里不禁将对长安所知不多的情况一一回想,琅邪王氏唯一的外孙女,母亲早逝,身体病弱,是京城有名的药罐子,那一年沈平却是听说了相士的批命之说,这才豁出老脸跪求了圣旨,当时长安出嫁的场面可真是十里红妆绵延无尽,羡煞了旁人。
只不过还未出三年,俩人便低调地和离了,虽然有人说这是陈玉涛走运,总算摆脱了左右他仕途的灾星,但他却觉着是长安的幸运,陈玉涛这厮眼下早已是绯闻缠身,桃色消息满天飞,可是比他当年的状元名头还要火爆。
这样一个滥情无度胡搞瞎搞的男人,怎么配得上眼前清傲自持,倔强而又坚强的女子?
虽然这份倔强如今看来有些碍眼,但萧云却已是在心里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这样的女子,真是让人既怜惜又心疼啊!
及至看着她终于踏上了那角平台的边缘,身子一个摇晃,就在萧云以为她要向后倒下,忍不住伸手去扶之时,她却是猛然前倾,一把抓住了岩石突出的一角,指间瞬间染上了血迹,她却是没有松开,只是借着那力道缓缓站起了身来,挺直了背脊,这才慢慢地回过了头。
看着山下葱葱郁郁层层叠叠堆积的树冠,像是一丛一丛波浪似的草坪,长安深吸了口气,终于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来,即使此刻的她看着有些狼狈,即使手脚都受了伤,她的心却是不可抑制地受到了鼓舞。
原来,只要她想,便是能够做到的,生命里没有不可能完成的事,端看你有没有这份毅力走到最后。
萧云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长安那副神情振奋的模样,他到底还是闭了嘴,真不知道爬到这里对她来说竟然是这般重要,连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真是让人费解!
萧云回头眺望了一下山下,约莫着等尉迟婉晴他们到来还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才转向长安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些药膏来!”
“等等!”
眼见着萧云与她擦肩而过,长安急着唤出声来,刚一转身脚下却是一软,身体猛地向前倾去,她觉着自己肯定是要跌得惨重了,却不想另一阵急风袭来,银色的袍角在眼前一闪而没,回过神来,她已是被萧云搂在了怀中,他斥责的话语在头顶想起,“怎的这么不小心,不是让你坐着等吗?”
萧云这话说得突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怪异的亲昵,让长安一时间有点汗毛直竖的感觉,虽已是一身香汗淋漓,却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冷颤,连忙用手隔开了两人的距离,颠着步子退后了一些。
看着长安这明显的排拒动作,萧云不悦地沉下了脸来,连声音也不由冷了几分,“你怕什么?就算我是风流成性,那也是对勾栏里的女子,对良家妇女本王还不屑用强的!”
长安垂了眸子,掩住心头的一丝慌乱,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抬手抿了抿额前垂落的长发,平静道:“王爷误会了,长安自然不会这样想,不过男女有别……长安也是寻常女子,还望王爷见谅!”
萧云是个有秘密的人,拥有越多的秘密便越是危险,长安不想被卷入这样的世界,所以在初见萧云的那一刻起她就对自己说,要收拾好一切的好奇心,既不能得罪这个男人,但也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不远不近刚刚好,这样才会对彼此的利益无害。
萧云深深地望了长安一眼,这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只是走了几步却是脚步微顿,略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是一触即分,可他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的柔软与馨香,还有那轻轻吹拂在他耳畔温热的气息,他突然觉得喉咙紧了几分,双拳不自觉地缓缓收拢,使劲地甩了甩头,不过就是一个女子,他看来是真的有些魔怔了。
看着萧云有些奇怪的举动,长安不由抿了抿唇,直到他的身影钻入了药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后几步坐在一块还算方正平坦的岩石之上,摊开掌心看着那有些斑驳的血迹,虽然有些疼痛,但她的心却是舒缓的,这种感觉真好。
小憩了一阵后,长安这才抬眸打量着这地方,原本在山腰上探出一截平台已是奇怪,但更奇怪的是竟然有人在这建房子,搭药庐,这种远离人群我独幽的状态真的如此好吗?
未见着紫雨他们,想来定是正让古神医给看着病呢,她再歇歇便去寻他们。
目光往下扫去,那两个丫环已经背着尉迟婉晴爬了上来,只是俩人的脸色都不好,面上犹有未干的泪痕,摊上了那样的主子,谁也没办法。
刚刚踏上平台,其中一个丫环便彻底累倒了,另一个丫环想去扶她,却被尉迟婉晴一脚给踢开,口中却是她蕴怒的低斥,“没用的东西,平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们,如今要你们出力气了,一个个爬得比乌龟还慢,咱们尉迟家白养你们了!”
尉迟婉晴此刻也顾不得形象了,也许她本也没打算在萧云面前保持什么好形象,这才顾不上仪容德行地发了飙。
一旁的两名侍卫依然绷着一张脸,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便视而不见了。
长安也不想与尉迟婉晴碰头,哪知刚转过身便被她几步追了上来,双手一横拦在了跟前。
“怎么着,见着我便走,莫不是心头有鬼?”
尉迟婉晴冷哼一声,秀眉高挑,眸中压抑着深深的火光。
论美貌,长安比得过她吗?为什么萧云的目光总是跟着长安转悠?
即使她现在脸上有伤,她也敢说,论美艳比风情,长安是拍马也赶不上她的。
虽然她不是在意萧云这个人,但她就看不得有男人对她视若无睹,反而对着另一个女人献殷勤,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是残花败柳,得意个什么劲。
长安抬眼看了看尉迟婉晴很是无语,世上还有比她更无聊的女人吗,虽然对她受了伤并不觉着同情,但若是尉迟婉晴偶尔表现出小女人的柔弱与可怜,怕是更能博取人的好感吧。
此刻就当作是尉迟婉晴在没事狂吠,长安根本不想理会,向前又走了一步,却不想手腕猛然被尉迟婉晴给握住。
爬山时长安已是耗尽了力气,哪能与一直没有亲历而行的尉迟婉晴相比,是以一次没有挣脱出来,她便歇了力气,红唇一抿,淡淡的目光扫了过去,“你想怎样?”
尉迟婉晴冷笑一声,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嗓音道:“别以为萧云在意你,他可是有名的风流浪子,别被人玩弄了还不自知,若是他日躲在深闺里寂寞空阁,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倒是好心!”
长安冷笑一声,“只怕咱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程度!”目光又转向跪在不远处低泣的两个丫环,她红唇一扯,轻笑道:“尉迟小姐平日里不都是善良可亲的很么?可如今你的两个丫环却在一旁哭鼻子,你有闲心不若多关心点自己的事,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回京城,可是与你的美名有损呢!”
“风言风语?”
尉迟婉晴不屑地噘起了嘴,“萧云这个男人虽然风流,却也不是那般嘴碎之人……”说了一句,她猛然回过神来,看向长安的眸中多了几许厉色,“若是我回京后听着有什么不好的流言,那便定是出自阁下之口,沈娘子如果还想保住自己的清誉,劝你还是少开尊口!”
长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那就请让让吧!再这样逮住不放,倒真让人觉着你小气了!”
尉迟婉晴高傲地仰起了头,这才猛地一下甩开长安的手腕,还嫌恶地用罗帕擦了擦,紧接着便将那张罗帕随意一扔,眸中满是轻蔑的笑。
长安却是暗自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尉迟婉晴在得意什么,难道被疯狗咬了一口,她也要咬回去吗,那她成什么了,真正是可笑啊。
哪知长安才走了一半,还未踏进那篱笆围成的小院子,萧云已经是大步地走了出来,只见他面色沉郁,隐有怒色,“不是叫你好生坐着吗?”
是这个女人不知道听话为何物,还是早已经这般大胆地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萧云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扫了一眼萧云手中拿着的药膏与棉布带子,不知怎的,长安的心突突一跳,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是没听见萧云离开时的话,只是不习惯他这样对自己好。
他可是萧惊戎,那个生杀决断冷厉无情的男子,远不是人们所知道的那个风流浪荡做事不着边际的萧云,面对这样的男子,她怎么能不多一分谨慎和小心。
“有劳了。”
看着萧云有些僵硬的脸色,她顺手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胡乱地抹了些药膏在掌心,然后用棉布带子绕了绕,有些微的痛,接着便传来一阵清凉,舒缓了掌心的痛楚,她不由有些诧异,看向萧云的目光自是带了几分感激。
脚上的伤此刻却是不便处理的,许是萧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没有催促长安,但身形却是一直挡在她跟前,就像一座大山,投下的阴影便能完全将她给淹没。
“王爷,怎的就这般堵在门口,不想让我们进去吗?”
尉迟婉晴有些尖细的嗓音在长安身后响起,萧云不由微微皱了眉,冷冷的目光射了过去,唇角一挑,“尉迟小姐心急的话自当先请!”
话一出口,萧云已经带着长安侧身站在了一旁,唇角的笑意缓缓拉深,长安有些古怪地扫了他一眼,怎么都觉着他说出这番话来有些幸灾乐祸,就像是在等着看尉迟婉晴的笑话一般。
尉迟婉晴得意地扫了长安一眼,这才高昂起头颅踏了进去,而那两个侍卫得了萧云的眼神,自然是停住了脚步,守在了庐外。
“咱们不进去吗?”
长安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尽量地与萧云保持距离,探头向里望了一眼,不由放缓了声音道:“古神医是否正在为紫鸳医治不便打扰?”
按着紫雨的脚程,他们应该上来有好一会儿了,此刻若是正在医治紫鸳那也说得过去,只是尉迟婉晴这一进去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咳咳……”
萧云掩饰地轻咳了两声,却是侧过了身去,没有正面搭理长安。
这下轮到长安心头泛起疑惑了,难道和她想得不一样,还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见萧云没有正面回应她,长安心里泛过一丝担忧,一转身便也要向里而去,萧云脚步一闪,却又是挡在她的面前。
“怎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长安仰起了头,眸中目光澄净如冰,带着一丝逼人的冷寒,看得萧云不由心神俱动。
他见过温柔如水的长安,也见过倔强坚韧的她,以及激怒尉迟婉晴时的狡黠模样,可没有一种如眼前这般,目光疏离,又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冷漠淡然,就像他在她心目中连个丫环也比不上一般。
有了这个认知,萧云觉着自己心里不可抑制地冒上了一股酸水,唇角抿了抿,却是强自压抑了那繁复的心绪,平静道:“古神医脾气有些怪,虽然我与他是旧识,但也不一定请得动他……眼下紫雨她……”
萧云咬了咬牙,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后面的话来,古神医的脾气当真和他的名字一般古怪,要医不医还全凭自己喜好,如今紫雨正被他给折腾着,萧云可不想让长安见到这副场景。
“你这样说,我还得非进去看看了。”
长安挑了挑眉,神情肃然,古往今来什么名医神医的古怪嗜好多着呢,若是这位古神医真能医好紫鸳,相信不仅是紫雨,就是她也会尽力地去完成他的要求。
“沈娘子,”萧云叹了一声,才道:“我话说在前头,待会你见了可不准生气也不准后悔,若是惹怒了他,恐怕咱们这一趟便是要无功而返了。”
萧云有一种挫败的发现,在面对长安时他总是没辙,不管是希望她能听进自己的话来,还是能像一般女人一样在困难时向男人寻求帮助,但世事往往没一件遂了人愿。
就像眼前这般,他也是好心不让她进去,若是等着紫雨做到了古神医所要求的,到那个时候古神医自会为紫鸳医治,哪里还用得着长安在一旁干着急。
本是一片好意,却被人给直接无视了,萧云不由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哪知长安走了几步,回身却是对他深深施了一礼,轻柔的声音飘在耳畔,好似梦幻般的感觉,“王爷好意,长安都记在心里,多谢!”
萧云微微一怔,胸中的不快煞时便去了不少,眼见着佳人已然飘远的身影,脚尖一点便飞跃而去。
篱笆里的屋舍是竹木搭成的,透着微微的绿幽幽的亮,木门虚掩着透着一股异样的静,长安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拍门而入,便听得屋后传来陆小猴夸张的呐喊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紫雨姑娘,你能行的!”
长安心中一动,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向屋后快步而去,萧云跟在她身后,暗暗摇了摇头,却再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目光在瞥见她脚底那抹暗红时不由闪了闪。
“这是……”
一绕到屋后的院子里,长安整个人便呆住了。
院后有一颗成年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参天而立,在一截伸出的粗壮树干上垂落下两根儿臂粗细的麻绳,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麻绳的两头正绑在紫雨的脚腕上,她已是被倒吊而起,双手却是交叉合在胸前,上身一下一下地向腿部弯曲而去,想来陆小猴口中数的便是这个数。
可这都是些什么要求,又是哪门子名医定的?
长安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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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间歇性失忆的神医
长安不由诧异地转向萧云,却见他也是苦着一张脸耸了耸肩,表示对古神医时不时冒出的癖好也是无能为力。
“那位古神医……”
长安正待说什么,便已经听到尉迟婉晴尖厉的声音响起,她转目往去,只见那丛桃红色的身影映在一片碧绿幽田中格外惹眼,在她身前不远处,正有一灰色衣袍的人专心致志地埋首在药田中,似乎全然听不到身后的叫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好一个忘我的古神医!
长安轻轻挑了挑眉眼,四下里转了目光却不见紫鸳的身影,不由近前,将目光扫向了紫雨无声地问询着,却只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眸子晶亮闪耀,却又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长安叹了一声,遂将陆小猴叫到一旁打听。
还算这位古神医有些良心,虽然只是随口说出的话,见紫雨二话没说便去执行,便也由着陆小猴将紫鸳给背到了屋里的竹板床上搁着,①38看書网至正午了,太阳虽然不说最烈,但在空旷的地方一直站着,就连正常人都难免会头晕,更不用说本就负伤的人铁定是更加难受了。
只这一点,长安初时心里对古神医的气闷便消退了不少,若是这位神医真的这般冷血无情,她倒还不愿搭理了。
“这还有多少下才算完?”
长安担忧地扫了紫雨一眼,此刻她那淡蓝色的衣裙背部早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好在平日里就是练家子,不然倒吊着露出一双裤腿,这里都是男人,一般女子不羞恼才怪。
也是为了紫鸳,紫雨此刻才没有那么多的顾忌,这些长安都明白。
“两百,不多了。”
陆小猴伸出了手指比了个二,忙又转过头去看着紫雨,心里在默默数数,一双小眼睛发出熠熠的光亮,让他原本平凡的脸多了些许灿烂的光辉。
他陆小猴很少佩服一个人,特别是女子,紫雨这丫头虽然待他冷淡,却是个热心的,端看她对紫鸳所做的一切就明白,若是谁走进了她的心里,保不准也会如此。
想到这里,陆小猴抿了抿唇,看向紫雨的目光中已是蕴着一抹深意。
紫雨此刻正在专注着挺身向上,粗重的喘息声震着耳膜,她早已经听不清周遭的动静,只微微翕合着唇,调整着呼吸,这样才能坚持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懈怠了,竟然才做了一百来个便有些坚持不住的感觉,可是她却不能停下,紫鸳还在等着她,她也不能让小姐失望。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一下又一下,竟然是加快了动作,身后传来陆小猴的惊呼,她唇边噘起一抹笑意,暗道这人倒是有些意思,虽然聒噪了点,但到底心肠不坏。
“别担忧了,我看你这丫环也是个争气的,必不会落了你的名头。”
萧云淡笑着说道,不知不觉间便将“本王”的称呼换作了“我”,反倒透着一股自来熟的亲昵。
长安一时之间也未察觉,唇角却是微翘,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偏头看了一眼萧云,“我有什么名头?”
话到这里,连长安自己也不由得失声一笑,若说从前她的名头,无非都是不好听的被人厌弃的,但她知道萧云所指的必不是这些,所以倒想从他口中听出个所以然来。
萧云却是吃惊地看了长安一眼,表情夸张,“难道你不知道?”
长安抿了抿唇,板着脸转向了一边,却见得萧云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正待说些什么,不远处的药田却又是传来一阵骚动,俩人的目光同时望了过去。
只见尉迟婉晴叉腰站在药田旁的埂道上,难掩愤恨地大声吩咐道:“给我拔干净他的药草!”
“小姐……”
两个丫环战战兢兢地看向尉迟婉晴,又瞄了一眼陡然僵住的灰色身影,从他身上,无端得让人觉出一丝冷寒来,试问她们怎么敢随意动作?
“没用的东西!”
尉迟婉晴啐了一口,“这人竟敢让我挑粪施田,他如此折辱你家小姐,你们俩就真能看得下去?!”
说到这里尉迟婉晴就来气,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破大夫,也敢自称是神医,若真是神医早便入了江湖世井赚他的大把银子去了,哪还有功夫捣鼓这些药田,看来她是来错了地方。
她可不能同长安的奴婢一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仅有失身份,惹了一身粪骚臭还不知道洗不洗得掉呢。
看来还是要同母亲好生说说,这山野大夫哪里比得上京中御医,真是白白相信了那萧云!
思及此,尉迟婉晴的一抹怒光便直直地射向了萧云,张口便道:“咱们走!”却不忘在离去之前以泄愤的心态狠狠地踩死了几株药草,这才高昂了脖子冷哼着离去。
萧云此刻正与长安慢慢地行了过来,碰到尉迟婉晴,自然便停下了脚步。
萧云唇角一翘,含着丝丝笑意,“怎么尉迟小姐这便要走了?”
“萧云,你如此戏耍我,将来回了京城咱们走着瞧!”
尉迟婉晴咬了咬牙,瞪着萧云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又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发出一声冷笑,“一个浪子,一个弃妇,我看你们倒是般配得很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尉迟小姐,我劝你回家好生漱漱口,免得出来熏死个人!”
长安以手在面前扇了扇,看着尉迟婉晴的目光却是满脸地嫌恶,就好似真的闻到了那臭味一般。
萧云却在一旁挑高了眉,唇角的笑意缓缓拉深,看着尉迟婉晴愤愤离开的背影,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同情。
古神医的药田岂是说踩就踩的,尉迟婉晴这下恐怕不只是脸花了,这脚丫也要烂透了。
“伶牙俐齿!”
萧云看着长安摇了摇头,眸中却是一抹赞赏的笑意,他自然不在乎尉迟婉晴说的是什么,倒是那“般配”两字却正好嵌进了他的心里,泛起丝丝的甜。
他与长安,郎才女貌,不就是正好般配吗?
他从来不介意世俗的眼光,却认定了一眼的缘份,长安,真的便是他遍寻不着的知心人吗?
萧云一怔神的功夫,长安已经越过了她小心翼翼地站在药田边,尽量不走过那细小狭窄的埂道,以免伤了这些药草,这才叉腰行了一礼,轻唤一声,“古神医!”
“长安,你何需与他这般客气,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萧云却是不屑地瘪起了嘴角,踏前两步站在了长安身旁。
这时,被唤作古神医的那名男子才是站起身直起了腰,缓缓地伸展着手臂,任一头乱发在山风中摇摆,一转过头来,却是一张年青清俊的脸庞,甚至那眼神还带着一点天然呆,只见他怔怔地看向萧云,好似脑中在回想什么,片刻才道:“我认识你吗?”
这下轮到长安绝倒,古神医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后生已经够让她惊叹了,连萧云说他们是旧识这一茬也彻底被否决,她一时有些不敢看萧云的脸色。
“你个死小子,我是萧……”
萧云却是情急地吼了一嗓子,话到唇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刹住了口,转了一个弯才道:“萧大爷你都不认识了,又是试药草给试傻了吧!”
长安挑了挑眉,这古神医也爱试药草吗?倒是和她所认识的那个铃医很像呢,她默默地想着,是不是大夫都有这样的癖好,当然更可能只是职业需要,为了精益求精!
不过看着古神医一脸懵懂,脑中似在极力回想,到最后仍然是茫然一片,直接无视萧云大步走了过去之时,长安这才禁不住捂唇一笑,扫了萧云一眼,低声道:“王爷不必气恼,古神医或许是一时半会不记得了。”
“我想也是。”
萧云点了点头,“这小子就是这德行,当年救我时也是这般,一边种药一边研毒,我就知道他这脑子不被药草给熏坏也会被毒药给弄傻,如今果真是……”
话到这里倏地一顿,却是萧云留意到长安突变的脸色,不由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没……”
看了萧云一眼,长安有些迟疑道:“古神医不会真傻了吧?”
傻了怎么给紫鸳治病,傻了还怎么用药施针?更何况这位古神医还研毒,若是药毒混用了又怎么办?
也不外乎长安会这样想,实在是那位古神医看上去真有些呆呆的,连目光都是无神的,她能放心将紫鸳交到这样人手里吗?
原本的期待与希冀行到这里恐怕要打一个折了。
“哪有,他就是这德行,你别介意!”
萧云摆了摆手,却没留意到长安亦渐沉下的脸色,径直走在了前面,还不忘说道:“眼下紫雨该是做完了两百下,咱们快过去看看古神医能不能治好紫鸳。”
长安怔了怔,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只是脸上的凝重没退去半分,向前迈动的脚步也显得有几分沉重起来。
果然,转到香樟树前,那古神医已经站定,却是有些疑惑地看着面颊绯红,却向着他露出一张期盼笑脸的紫雨,闷声道:“我认识你吗?怎么什么人都对我傻笑?”
紫雨怔住了,连陆小猴那张看着紫雨完成了实数总算露出欣慰的笑脸也彻底僵住了,长安身形一颤,萧云的脸皮更是抖了抖,这人失忆得也太具体了。
“古-神-医!”
紫雨的眸光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那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也带着浓浓的暴力气息,双拳在身边慢慢握紧。
这古神医当初随口让她做这事时,她也以为是玩笑,陆小猴甚至让她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可她还是做了,也许神医就是有别与常人的,而她以为这样做了,紫鸳便是有救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被人给耍了!
“臭小子,不待这么耍人的!”
陆小猴气愤不已,眼看着就要卷起袖管给紫雨出这口恶气,却没留意古神医微微眯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光,好在萧云的声音又适时地插了进来,一下便喝退了陆小猴。
萧云可是对眼前这个灰衣长袍不修边幅的男子有着几分了解的,即使他真是个傻子,也绝对不会在别人的手里吃亏,别人抢了他一碗饭,他都能喝别人一碗血。
尉迟婉晴今日不过是坏了他几株药草,但回去之后她便知道得罪了古神医是什么下场。
陆小猴可不止是小厮这般简单,更是萧云的心腹,他可不能因为莫明其妙的关系便损失掉了这个人才。
“咦?老萧,你怎么来了?”
却不想萧云教训完陆小猴转过身时,古神医的眼中却是燃起了一抹亮光,竟是主动上前来要拍萧云的肩膀,却被他一个闪身躲了开去。
“别,别介!”
虽然对古神医突然又记得他了有几分欣慰,可看着他伸来的爪子,萧云仍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人也向后退了几分,小心翼翼道:“先用药水净了你的手,可别把毒抹我身上了。”
“哈哈!说得有理!”
古神医笑了几声,转身大步便踏进了他的竹木屋。
长安极快地上前来与俩人解释一番,紫雨一时未回过神来,显然陆小猴也在消化这个信息,世界变了吗,怎么什么人都有?
那紫雨刚刚费尽了力气做这一切,不是都白搭了吗?
想到这一点,陆小猴不禁用同情而又怜惜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在紫雨回神时一记冷冷如刀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没办法,他就服被人管被人吓,若这对象是紫雨,那自然是更好了。
萧云还在一旁似笑似闷气,好半天才从古神医又认出他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却是长安猛然惊醒了过来,惊道一声,“不好,紫鸳还在屋里睡着呢!”
是啊,若是古神医连紫雨也不记得了,哪里会记得放到屋里的紫鸳,若是被他认定为不轨之徒,怕这结局绝对讨不了好去!
“王爷!”
长安一回头,却是猛然对萧云唤了一声,许是只有他才能阻止古神医了。
不管是因为他们俩人是旧识,还是因着他暗藏着属于萧惊戎的那一身武艺,再加上紫雨此刻已是提不起劲道,她只能将期盼的目光转向了他。
萧云也是上道,长安这一声惊喝,他立马反应过来,人如闪电般地蹿进了屋里。
哪知道进得屋内,倒是没发生什么情况,却是那古神医围着紫鸳走了一圈,眉头轻皱,面带疑惑,似想不起来怎么自己屋里会多了这一个人,不由自言自语道:“这莫不是我的病人?”
萧云心思一动,也不说破,走近了便揽住古神医的肩头,瞟了一眼紫鸳,这才不以为意道:“这姑娘是伤了头吧,怎的一直不醒?老古,你这医术可是退步了!”
古神医却是一点不在意,走近了紫鸳,拆了那棉布条,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再用两手在紫鸳头部各处试着轻轻挤压,听到她一声梦呓时的轻哼,人却没半点转醒的迹象,他不由皱眉道:“没道理啊,莫不是碰到了头,压了血块?”
“应该是这样。”
长安的声音在俩人身后响起,萧云转头一眼,三人已是陆续踏了进来,只长安当前一步,有些急切道:“古神医,我听说若是脑中有血块压制,害得人不能清醒,必须在头部穴位施针才能予以疏通,可是这个道理?”
“你也懂医?”
古神医眼中一亮,竟然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望向长安。
“小女子不才,只知道皮毛而已。”
长安摇了摇头,又满含希冀道:“古神医可通这施针之法?”
“这个……可以试试!”
古神医思忖了一阵,才缓缓点了点头,只是眸中却泛过一抹凝重,“施针极精细,又是在头部,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来!”
萧云自发地踏前一步,哪知古神医却是白了他一眼,眸中尽是嫌弃,“就你那粗手粗脚,可别将我的针给折断了!”
古神医手指一转,却是猛地指向了长安的方向,唇角挑起一抹笑来,“你来!”
“小姐,你的手受伤了!”
紫雨喊出了声,颇有些埋怨的目光射向了古神医,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装疯装失忆,眼下却又是极致清醒的。
“我没事,不过小伤,紫鸳这边要紧。”
长安摇了摇头,向古神医点了点头,笑道:“能给古神医做帮手,那是我的荣幸!”
萧云却是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别瞎应着,这人脾气不好,就会胡乱指使人,你一女子哪里会这些……”话到这里却是一顿,萧云挑高了眉,有些诧异道:“你刚才说你略通医术?”
“不算通,只是知道点皮毛,比起古神医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长安这样说着,古神医眼中便是盛满了笑容,颇有些得意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却已是立刻转了脸,沉声道:“到底还医不医,不医就立刻抬走,不然误了时辰再治,说我老古医死了人,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紫雨仍然是一脸担忧,长安却是对她摆了摆手,成与不成只能先试试了,正像古神医所说,再拖下去病情变化加重,恐怕到时候是神仙也难救了。
就看在古神医救过萧云的份上,他现在也是极致清醒的,那眼神完全不似刚才的呆怔,甚至还带着一股狂热与执着,连一双黑眸都因此而散发着熠熠的精光。
眼下的他,现在的他,她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只有对医术极致投入的人,才会因此而会焕发出光彩。
或许,在他眼中,不是真的要将紫鸳医好,只是为了完成他的一个挑战!
但只是这样也够了,如今的一切都是向天借的命,她就陪在紫鸳身边,赌一把又何妨!
长安决定的便不会更改,萧云已是有几分了解她的脾性,此刻只默默地带着俩人退到一边,保持着安静,目光却是静静地注视着长安的一举一动。
这当真是初通皮毛的人会做的吗?
当古神医将手术台以及所有药材手术用具的方位指明给长安后,她便默不作声地开始了动作,先拆下布条用药水洁净双手,再为古神医穿上罩衣,将一应用具整齐地摆列在银制的托盘中,动作有条不紊,就像她曾经做过无数次一般。
不仅是萧云等人惊诧,连古神医都暗暗点了点头,他还第一次遇到这般知他心意的人,每一个步骤要用的东西,基本上他眼睛一瞟便知道长安已经准备地七七八八了,如此稔熟,真的是只通皮毛吗?
其实这些也不难做到,长安只要闭上眼静静一想,便能知道脑部施针需要用到些什么东西,她跟在那个铃医身边好几年,看着他施救这样的患者不下百次,所以,对他习惯会用到什么她都已经记在了心里,如今只不过是将记忆重演一次,虽然起初有些手钝,但接触之后便越来越顺手,熟悉得就像她自己曾在脑中演练过一般。
“不错!”
古神医说话的当下,已经是指挥着萧云等人将紫鸳抬着轻移上了那简易的木台,窗户被关上,四周吊悬着无数的明灯,照得屋舍内犹如白昼一般。
“接下来,便是绝对的安静!”
古神医深吸了一口气,清俊的脸庞是少有的认真,转向萧云道:“除了我的助手和病人以外,你们都出去,我未完成施针之前,谁也不能进来!”
“老古,拜托你了!”
萧云目光深深地对着古神医点了点头,这一说自然包含两层意思,一是紫鸳的安危,一是长安也不能有什么意外。
古神医轻轻哼了哼,目光却在萧云与长安俩人之间打着转,蕴过一抹深思。
“小姐!”
紫雨也迎上前来,眸中泛着一抹担忧,长安冲她宽慰一笑,“紫鸳会没事的,你们先出去吧!”
众人又再看了一眼,这才沉着脸色依次退了出去,直到最后的萧云关上门,长安还怔神在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再转过身时,古神医已是手起刀落,猛然地对着紫鸳头部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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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诡异的夜
也许每个大夫治病的手法都不同,但绝对不会刻意置病人于死地,对于古神医的举动,长安虽然有刹那的震惊,到底也没有控制不住地尖叫,而是凝神在一旁看着。
原本看似夹杂着力道重重挥下的银薄刀片,在触上紫鸳额头之时便骤减了力道,只见古神医右手不停地挥动,一缕缕黑发便在空中飘飞舞动,片刻间,紫鸳的前额便如光洁的鹅卵石一般澄白一片。
长安目光一闪抿了抿唇,看着那如缎的长发落地,连她也带着一抹心疼。
但长安也明白,古神医这是为了方便自己施针,紫鸳的头发虽然毁了,但只要养养,今后也定是能恢复过来的,但若是命没有了,一切都是枉然。
默不作声地收拾起一地的乱发,长安也没有扔掉,只是取了一张洁白的棉布小心地包裹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对女人来说,头发就是第二生命,留给紫鸳,也是一份纪念。
古神医目光专注,手中的银针轻轻扎在紫鸳的头皮上,微微一扭,针头便是一阵轻颤,紧接着,他又扎下第二针,第三针……直到十八根银针分毫不落地全部扎进了穴位里,他才退后了一步,看着不住颤抖的针头,十指飞快地计算着时间。
长安从侧面看去,只见得古神医额头都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再凝成一滴滴,顺着睫毛“噗嗤”一下便跌落了地面,他却顾不得擦拭一番,嘴唇翕合着,好似在默默地念着什么。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独特的医治手法,那是不外传的独门秘笈,因为特殊性,就算给一般人看到了,也学不了几分。
或许长安能记住古神医大致下针的方位,但若是让她实际操作,她也是断断不敢上手的,要知道分毫之差可能便是生死一线,但只看那穴位的方位,和当年那位铃医到是有几分相似。
长安此刻心中是夹杂着一半的希望,另一半却是不敢问出口的紧张,她怕从古神医口中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还不若不问,只待最后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古神医的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就怕错过分毫,当一旁桌案上的沙漏滑向未时一刻时,他的手猛然动了,就像扑扇得飞快的蝶翼,长安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只觉得他手掌在紫鸳额头上一抹,银针便全部消失不见了。
下针细致不差分毫,收针利落快如闪电,长安此刻对古神医又了个全新的认知,不是外表糟踏的人便没有技艺,更可能是他深埋的技艺没有机会向世人展示而已。
“古神医,成了吗?”
长安紧张地注视着紫鸳,虽然紫鸳眼前的状态看起来也不比她昏睡时好多少,但她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最难的一关总算是过了!”
没想到古神医却也是呼出一口长气,对着长安摇了摇头,说出的话语却足以让人惊出一声冷汗,“也是这姑娘命好,以前总是看着师傅施这种针法,今儿头一次,所幸没有出任何差池!”
长安额头冷汗直掉,只觉得眼皮抽抽得痛。
第一次?古神医竟然是第一次下这种针?他竟然还敢表现得信心满满的样子?
不对,她当时只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狂热与执着,她还将此理解成医者的专注与热情,没想到竟然是他第一次试针的兴奋与雀跃。
枉她还真的信任了他,将紫鸳交到他的手中,还好她在施针过程中没有问出口,不然不等他拔针,她怕是早已经心烦意乱了。
长安忍住心头的不快,隐讳地瞪了古神医一眼,却是仔细聆听他的后话,“今后每隔三天我再施针一次,如此九天之后这姑娘脑中的淤血就应该尽消了。”
九天,默默地计算着日子,九天后,秦朗应该是早到了青羊镇,但若是他见到紫鸳这副模样,他会嫌弃吗?
也许,这真正是给还未成亲的两个热恋中男女的考验,若是秦朗退却,那他对紫鸳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样的人,就算紫鸳不说,她也会劝她就此放弃,不值得。
只是随着秦朗的到来,会不会秦暮离也跟了来?
一想到这个可能,长安不禁失笑,她是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
年节一过,秦暮离自有要事去忙,哪能总围着她呢?这不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再说长公主从京城带回来的消息,因为剿灭水盗有功,皇上对秦暮离是多有嘉奖,如今已是将他提成了总兵,将镇守西南方的岷玉关,按日子计算,若是他与秦朗分路而行,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在走马上任的路上了。
日子还是一如往常地过,只是紫鸳的病情稳定了下来,长安也算安了心,遂派了紫雨去客栈等着,若是秦朗一到,便立刻迎上山来。
陆小猴不放心紫雨一人离去,便也在萧云面前讨了个差使跟着下山去了。
如此山上留下的人除了长安萧云外,便只有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了,据陆小猴回了客栈后传来的确切情报,尉迟母女在当天下山后便收拾行装赶往京城了,沈平不好说什么,谢旻君出面也劝不住,只得由着他们,另加派了一队侍卫沿途护送着。
再怎么大公无私,沈平也会先紧着自己的女儿,长安不走,他去护送别人算个什么劲。
只是谢旻君恐怕是心心念念想先赶回京城,只眼前家翁与小姑都留下,她这一走便显得有些冷情,和她平日里温柔娴淑可是背道而驰,因此她咬咬牙也就留下了,心中却在不停宽慰自己,任朱英在沈长健身边呆着,就她那点性子料定也翻不出花样来。
古神医那地方沈平也去看过一次,只这位神医不太喜欢不相干的外人,他便也不好久待,得知长安无事紫鸳也算安稳,他便安心地在客栈里等消息。
古神医的间歇性失忆虽然还会时不时地发作,但大抵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他认不出萧云的时候还记得长安,记不得长安的时候又认出了萧云,如此反复,总会有他认识的一个人在这里,他们便也没有受到被敌视的待遇。
这期间上门来求医的人也不算多,古神医也不是个个都医治,长安在一旁看着,发现让他上心的都是那些疑难杂症,或者是他从来没有经手过的病症,这样求学若渴的姿态,说他不像个神医,像个求学者还差不多。
至于其他病情轻的,一般大夫也能治的,古神医自然不会多费精神,通常都是让她打发了自己回青羊镇的平安堂看病去。
好在经他手医治的病人也没有一个当场殒了命的,至于回到自己家里怎么样便不知道了。
紫鸳终于在古神医最后一次施针后才彻底清醒了过来,初时还有些茫然,不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再看向长安时,她才稍微安定了些,可一伸手探到自己额头光光,她又止不住放声尖叫。
这个时候,萧云就起了很大的和作用,长安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让他点了紫鸳的穴,她才能在确保紫鸳不会乱动的情况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直到说完了一切,见着紫鸳逐渐平静下来,萧云这才解了她的穴道。
只是在紫鸳那有些黯然的目光中,长安心生不忍。
“小姐,你真不该给秦朗写信,若是让他见着我这副模样……”
紫鸳说着便控制不住地掉下泪来,虽然她知道自己不能怪小姐,但却又不想以这个样子面对秦朗,对自己爱的人,我们都是想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若是差的一面被人嫌弃了,她该怎么办?
长安神色默然,不由抿了抿唇,却是萧云忍不住跳了出来,眸色暗沉,一张口便是冷酷犀利的话语,“你这丫头好不识好歹,你家小姐处处为你着想,想尽了办法给你治病,还留下照顾着你直到清醒,你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不仅不体谅,一清醒却是对她暗含指责,就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你便可以置这么多年的情谊于不顾?就算紫雨听见了,怕也不会站在你那一边!”
萧云这一说完,紫鸳羞愧的泪水便又簌簌而落,不禁掩面轻泣。
长安咬了咬唇,却还是转向萧云,正色道:“王爷,这是我们主仆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沈长安!”
萧云却是咬了咬牙,泛出一抹冷笑,“是,我从来都是多管闲事!你是沈长安,你哪能没有自己的主意?脚磨破了又怎么样,手伤了又怎么样,就算你敢为别人试药,别人也半分不领你的情……就算我……”
话到这里,萧云猛然收声,接着便阴沉着脸拂袖而去,那被重重关上的门板足以表达他此刻心情的极度恶劣。
长安只是叹了口气,低垂了目光。
萧云为什么会对她好,她至今仍然不明白,他可是萧惊戎啊,她无一时刻不在提醒自己。
萧郡王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在意她一个和离之妇,这放到哪里都说不通。
若是秦暮离的靠近让她想要逃离,那么萧云对她的好,却让她不可抑制地感到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她承认她很胆小,也很自私,这一世,她只想守着家人过平平凡凡的日子,这对她来说便是最大的安定和幸福。
幽暗的小木屋内只有些许光尘在跳动,良久无声,紫鸳逐渐收了轻泣,这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就在木板床上跪了下来,给长安磕了个头,“奴婢不识好歹,小姐你莫要生气!”
这话紫鸳是说得真心实意,她本就是一名奴婢,哪里值得主子这般费心,小姐不对她好是本分,对她好则是情意,若她还不知道感恩,那她成什么了?
她是一时之间情急了,只想到秦朗的感受,可没想到小姐对她的担心。
“傻丫头,快别这样!”
说话间长安已是扶起了紫鸳,却是被她一把握住了手掌翻看,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长安柔嫩掌心上遍布的大小疤痕,紫鸳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掉下。
自从她被买来伺候小姐,何曾见小姐受过这样的伤,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紫鸳的哭声不绝,长安不得不在一旁劝慰道:“快别哭鼻子了,若是你家秦朗来了,指不定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小姐……”紫鸳吸了吸鼻子,双眼含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奴婢这模样,能不见他吗?”
不知怎的,手指一碰到前额那片光秃秃的地方,紫鸳心里便止不住地发凉,她若是变丑了,秦朗还会要她吗?
“怕什么,他若是敢不要你,我定让紫雨剥了他的皮!”
长安抿了抿唇,眸中的神色倒是没来由地严肃与冷厉,看得紫鸳都忘了抽泣,只是怔怔地看着,心里突然升起一抹恐惧与担忧,连忙摆手道:“别,不要伤害他!”
“我唬你的!”
长安忽而轻松一笑,刮了刮紫鸳的鼻头,“若是他真是个只看外表的男子,最多咱们以后和他划清界限,再也不搭理!”
男人只重表相是很可悲的一件事,若是美人迟暮,岂非恩爱不再?
与其会走向这样悲凉的一条路,不若在当初便将之斩断。
况且看在秦暮离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真将秦朗怎么样。
“小姐……”
紫雨抹了抹泪,总算眸中带了一丝笑意。
“晚点时候紫雨会上山来,到时候借她些头发,再加上点我和你自己的头发,定能给你做个遮掩,让你见到秦朗时也是美美的。”
长安突然灵光一动想到了什么,不是有个什么族最喜把头发编成辫子盘在额前么,她如今效仿一回,不禁能解了紫鸳如今的尴尬,也能维护她的自尊,何乐而不为?
再说等今后她自己的头发长起来了,谁还会记得她当初失了这些头发。
“这怎么行?”
紫鸳哑然,这头发怎么能随便借的,就是损失了一部分她都心痛不已,怎么能看着小姐与紫雨也如她一般?
“你听我的,准没错!”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紫鸳却是有些忐忑起来,心里着实不安,踌躇了半晌,才终天转移了话题,吞吐道:“小姐,刚才那男子便是萧郡王吗?”
她刚刚摔伤脑袋之时似乎隐约间见过这个男子,可她不清醒的时日才多久,这位萧郡王竟是对小姐上了心?
这可怎么办?最重要的是秦暮离怎么办?
长安面上的笑容一滞,缓缓点了点头,却是忽而道:“你才醒过来不易情绪过激,且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清粥来。”
紫鸳只是怔怔地点了头,看着长安的背影飘然而去,再次仰躺在木板床上,却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古神医的小厨房就搭在木屋旁不远,长安可以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些吃食她还真没碰过,让她大跌眼镜的是,这几日的伙食都是萧云烹制的,虽然说不上绝顶美味,但也绝对不会让你咽不下口。
从这一点来说,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萧云也算是个好男人。
自灶上还是温热的的铁锅里盛了一碗清粥,长安刚一转身,便已见到古神医站在厨房门口,宽阔的肩背遮挡了光线,让他的眼神一时之间有些阴郁,长安下意识地脚步向后一退,脸上却强自扯出了一抹笑意,“古神医!”
“嗯。”
古神医点了点头,脚步移了过来,却是往灶上的锅里瞄了一眼,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唾沫。
长安立马会意,忙将手中的粗陶碗给递了过去,“这里还有,你先用吧!”
古神医也不客气,接过来便是一仰而尽,却犹不尽兴地再将碗递回给了长安,长安会意地舀了第二碗,第三碗……及至第六碗喝完了,他这才满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只是离开厨房时回身看了一眼长安,那目光怎么样都透着一股诡异。
长安当时正俯身舀着清粥,虽未留意,但到底觉着背心一阵发凉,一股莫明的寒意自脚底缓缓蹿了上来。
猛然回头,厨房门口早已经没有了古神医的人影,她这才安慰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定是她自己太过紧张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半下午的时候紫鸳与陆小猴便上山来了,除了带来固定的补给用品,俩人又收拾了一下屋子院子,实在是这位古神医研究药草都忙不过来,哪里对这些上心。
据说古神医最高的纪录竟然是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摆弄他的药蛊草膏,可以说是非常地忘我投入,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能提供精神力与缓解饥饿感的药品支持着,不然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真是让人无法想像。
下午的时间长安便取了紫鸳上次的落发,再混合了一些自己的与紫雨的头发编起了辫子,每人取一部分,再加入了一些素色的丝带合编,综合一下便不见得少了,只是紫雨却在一旁不赞成地嘀咕了一阵,长安也只作未听见。
辫子很长,足以在紫鸳的额前绕几转,但却不显得繁复,反而带出一股素雅。
长安给紫鸳试了之后,她终于是破涕为笑,这副模样再见到秦朗,她至少也不会这般难为情了。
“怎么没见着郡王?”
紫雨再离开时,四周转了一圈,便有些不放心起来,平日里总跟在小姐身边的萧云怎么此刻反倒没了踪影。
不止是萧云,就连那两个侍卫也没了人影。
“他去山里转悠了,应该一会便回了吧。”
长安牵起一抹笑来,其实她心里也摸不准,其实萧云完全没有必要一直陪着她待在山上,就算是萧惊戎也不该这般闲的,她直觉里不想欠他这般大的人情,所以不管是说话做事都明显地带着一股疏离,也难怪他今日里会这般生气。
其实想想,萧云这人也是不错的,只是……
“真是的,郡王也放心将小姐独自留在那里,若是那古神医……”
紫雨嘴里嘀咕着,又转头看了陆小猴一眼,忽而道:“要不你今日便一人回去禀了我家老爷。”
“这……”
陆小猴神情便有些不舍,他本就是想与紫鸳在一起,连萧云都允了他公私可以结合,他怎么能不抓紧这次的机会。
“好了,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长安嗔怪地看了紫鸳一眼,再瞅见陆小猴的神情,心里便有几分知晓,笑道:“古神医那失忆症三日都未发过,不会这般凑巧,再说,我也要你回到镇上客栈替我取那方九霄环佩。”
长安已经打定主意,若是不能亲手交到秦暮离手中,那么拿给秦朗也是一样的,至少还能避免俩人碰面,越少的交集便能越早放开吧,她已经试着在这般做了。
“可是……”
紫雨还要可是,却已经被陆小猴拉着便跑,一边跑他还不忘回道对长安眨了眨眼,笑道:“就依咱们王爷这般在乎沈娘子的性子,哪会让她独处了,娘子且放心,王爷定是去去就回的!”
说着话,陆小猴已经拉着紫雨高高跃下了平台,只那话音还在空中回响,风一吹来便一一破散。
长安本来还在笑着,却不知为什么身上直直地打了个冷颤,双臂不由地环在了胸前,却不知道身后不远处的木门却是轻轻翕合着,“嘎吱”一声便被人给掩上了。
长安以为萧云也只是在闹闹脾气,可到了黄昏都不见他的人影,她心里不由有了一丝气闷,就算她不是他的谁,但至少人走了也该来道别一声不是,这样藏头不见尾的,真正是让人生气!
这样想着,夜里喂了紫鸳喝药入睡后,她便也早早地回房里睡下了,只是迷蒙中好似有什么味道在房间里弥漫,渐渐的她便觉着身体开始沉重了起来,意识还在,可却再不能随意动弹分毫。
这时,房间的木门却被人悄悄地给打开了,泄进一室的清辉,将来人的身影拉得老长,长安不由觉得汗毛直竖,本能地升起了一股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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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秦暮离来了
山风呼啸,树影婆娑,这个夜似乎格外地静。
萧云一人坐在陡峭的悬崖边,一腿屈膝,手肘枕在上面,眸中沉静如水,整个面容看起来竟有着几分刚毅,这不同与平日嬉笑怒骂随意风流的他,冷峻的眼神带着少有的认真。
“怎么,真的这般在意么?”
说完这句,萧云却是不由自主低头笑了两声,唇边扯起一抹嘲弄的笑来。
他与长安相处的时日算不得长,但怎么总是在无意间被她吸引,她看他的目光虽然有种淡淡的排拒,但隐藏在眼底深处的却是明了与透悉,就好似她真的清楚他的一切,所以不想有染,所以不想介入。
但,这一切怎么可能?
他很少沉湎于女色,甚至在“天网一梦”里更有传言说他根本不喜欢女人,清冷自持得近乎圣僧一样的存在。
可是谁又知道他身为郡王爷的另外一面呢,风流浪荡随性不羁,有时候甚至连他都不能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风动,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萧云茫然的眼色一时之间便恢复了清明,就连背脊的微弓似乎都随时带着一种警惕与防范。
“事情查得如何了?”
萧云眉头一竖,嗓音低沉,在夜色中幽幽回荡着,却没来由得让人觉着肃然与冷冽。
“一切妥当,请阁主过目。”
来人双手呈上了一纸卷,萧云随意了找开看了看,借着月光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细密的蝇头小楷,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即刻放回灯笼里,等待事主来取。”
萧云本是要去云州新城,但却不是为了玩乐,而是受了雇主所托亲自查清楚某些陈年旧事,虽然在长安这分了心,但私下里他却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是。”
身后的人接过纸卷便恭敬地退下,转身时足尖轻点起纵,不一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云这才双臂一展弹身而起,随着紫鸳那丫头的头伤渐好,长安怕是要离开这里,那他呢?是与她一同回京,还是按照计划继续南下?
要知道他离京时可是打着一路南下寻欢作乐的幌子,虽然这耗费的时日暂时不好估量,但却足以让他有时间去处理各分部棘手的大事。
也许,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他何必还要生气呢?
看看天色,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没回,长安又是否会担心?
甩开那些不必要的恼人情绪,萧云转身便走,拐过一丛树林后,才见到忠心守卫在一旁的侍卫,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这俩人自然是他走哪里便跟到哪里,保护他的安危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只是若是他们不在药庐外守着,那长安……
不知怎的,萧云的心瞬间沉了沉,抬头看着渐渐遮掩月光的一片乌云,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月光将那抹灰蓝色的影子拉得很长,离得近了,长安才能看清,清俊的眉眼,阴郁的眼神……那赫然是古神医,只是此刻他的眼神带着一股专注,却没有丝毫温度,就像他眼前躺着的不是人,只是他将要试验的一样物品。
长安想动想出声,可发出口的却是一声嘤咛,她只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就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只是随着古神医的靠近,长安只觉得脑中的弦绷得都要断裂,瞳孔因为紧张与恐惧而猛然收缩。
突然,古神医抬起了右手,在他拇指与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把薄薄的银质刀片,在暗夜里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长安只觉得喉咙一紧,惊惶无措地看向古神医,他到底要干什么?
却听得古神医喃喃自语道:“不会很多,只要一点点……”
他的目光扫向长安,却又好似没向她,径直地从被窝里拉出她的手来,捋了袖子,露出一截皓白手腕,薄薄的刀片带着透心的凉轻轻地贴近青绿色的脉搏,长安全身不由抖了抖,只觉得整个身体表面都起了一层疙瘩。
难道古神医要杀她,可是……为什么?
脑中还来不及细想,手腕处却是一痛,长安甚至不能扭过脖子看上一眼,只觉得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出,带着滴答的水声掉落,一下一下,就像心脏在猛烈地收缩一般。
古神医的目光却仍是没有与她丝毫的碰触,只是嘴里念叨道:“只是一点,不会很多,不会……”
他的话语僵硬,甚至还带着点语无伦次的紧张,如此过了将近有一盏茶的功夫,古神医这才站了起来。
长安眯眼看去,只见古神医的手中正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筒,他万般小心地用衣袖擦去竹筒边上的血迹,这才盖上塞子,呼出一口长气,脸上泛起一丝满意的笑来。
原来……不是要杀她,只是要她的血?
长安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时,只觉得脑中又模糊了几分,不只是因为闻到的那药味,还是因为她自身失血的虚弱。
这古神医取血就取血吧,虽然不知道他要作何用途,但取了血至少应该为她收拾打理伤口吧,此刻她虽然觉着血液流速不快,但手腕处已是一片湿滑粘稠,她莫明得觉着呼出的气都要缓了几分。
突然,原本虚掩的木门被人一脚从外踢开,如电般的身影闪了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萧云目赤欲裂,在古神医还不及防备之时一掌便拍向了他,打得他飞退而出,重重地撞在了木门上这才缓缓滑落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长安!”
下一刻,萧云已是奔至床榻边,扯下自己中衣的一截绸布急急地包裹在了长安受伤的手腕上,那样的鲜血淋漓,那样的肆意惹眼,就如一团火球,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他只觉着压抑了数日的情绪忍不住便要暴发!
见长安只能眼珠子转动,却发不出声音,使不出力气,萧云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又狠狠地转头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古神医,这才取出随身携带着的类似于鼻烟壶的小瓷瓶,揭开瓶盖在长安鼻下嗅了嗅。
一肌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鼻头钻入肺腑,长安眉头一皱,接着便是猛然的咳嗽起来,萧云给她闻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这般冲鼻,一时之间她眼泪都涌了上来,想要胡乱抓个东西来抹脸,口中道:“给我张手帕……”
话一出口,虽然是极轻极弱,但长安立马反应过来,她能说话也能动了。
“长安,这厮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萧云紧张地扶住长安的双肩,眸中的关切显而易见,是他大意了,此刻他已是自责不已,早知道这小子近来都不太对,他就不应该意气之下离开这里,若是长安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没有,只是取了点血!”
长安摇了摇头,却觉得喉咙一阵干涩,萧云忙倒了桌上了茶水给她,一杯不够,连喝了三杯她这才缓过气来。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定是药物弄坏了他的脑子,让他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你放心,我会帮你狠狠教训他的!”
萧云说到这里,已是几步走过去,猛地一把攥住古神医胸前的衣襟,一用力便将他给提了起来,别看古神医架子大,实则身上没几量肉。
萧云轻而易举地提起了他,这才恶声恶气道:“你小子是长胆了,什么人都敢动,你可知道她……”
话到这里猛然一顿,像是留意到身后射来探寻的视线,萧云这才清了清嗓子,又道:“你半夜跑长安房里取她的血干什么?”
“要你管!”
谁知古神医却是瞪了萧云一眼,颇为傲气地仰起了下颌。
“死小子,不收拾你一顿,你却不知道锅儿是铁做的!”
萧云说着话便捋起了袖子,准备狠狠地教训古神医一顿,这次他是及时赶回来了,若是下次呢,万一这小子又有什么突发奇想,那长安的命是否还保得住?
想到这里,萧云就止不住地后怕,看来此地也不易久待,好在紫鸳的针是已经施完了,明儿个他们就下山。
“别打他了!”
长安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了身,清丽的面容此刻已是苍白一片,但到底眼中还是一片清明,“他救了紫鸳的命,放他一马!”
虽然古神医的怪异举止也让长安感到过害怕和紧张,但到底却是没有害她性命,本来就是不会有深交的人,如今便算是走到这里了吧。
“可是……”
萧云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古神医一把拍开手掌,冷声道:“救了那丫头已是巧合,我都没收你们诊金,取点血算什么,哼!”
说完,竟然是理直气壮的模样,萧云气得不轻,拳头捏紧又想揍人,长安却是道:“古神医说得有理,叨扰多日,咱们明天便告辞了!”
“走就走,谁稀罕!”
古神医一转头,噘起的嘴角颇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只是那些吃食用具你们可都要给我留下,若是敢偷偷带走,看我不毒烂了你们的手!”
话一说完,他已是一拂衣袍转身就走,只是在离去时,却是转头看了长安一眼,那眸中深沉的幽光似是蕴着一丝歉意,也似有一丝落寞,只是他飞快地又转回了目光,让人看得不真切。
人生没有不散的棋局,长安虽然心中有太多感慨,但到底都是归于心底沉沉一叹。
“是我不对,长安,你若要怨就怨我,是我不该这样意气离开……老古他从前真不是这样的,他也绝对不是胡乱草菅人命之辈!”
萧云着急解释什么,可看着长安黯然的神色,突然觉着说什么都是错,他今天真不该就这样离开!
“别说了,我如今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长安拉高了被子,盖住自己身上那单薄的中衣,俩人此时倒觉着有些尴尬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萧云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踌躇半晌,才道:“今日是我不该生气的,是我小气,你莫怪我!”
长安沉默了,这个问题她也不敢涉及,毕竟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人,若言深了,这关系也就说不清了。
“你的手腕可还痛?待会我便去拿些老古的刀伤良药来,定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想到长安受了伤,萧云便更是内疚不安,女子身上留了疤痕,就算是在手腕上那也是不好的。
虽说在这里放过了老古,但待会不好好地和他算这笔帐,萧云是怎么也不会心安的。
“不碍事。”
长安摇了摇头,只是指腹在抚摸过手腕上缠着的白色绸布时却是微微轻颤,要说今夜里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不管古神医对她是否有恶意,但心中的这份阴影毕竟不是轻易便能消得了的。
这处地方,她必然是不会再留下了。
只是……“王爷也要同我们一起离去?”
长安抬了眉眼,面上一派安然,实在是让人看不出她曾经经历过那样让人骇然与惊恐的时刻。
许是更大的血腥与惨死她都见过,古神医这事一过,她倒是能以平常心对待了。
萧云却是因为长安这话身体骤然一僵,咬牙道:“你放心,只要安然地将你送到青羊镇,我必不会多待惹人碍眼!”
话一说完,萧云已是控制不住地拂袖便走,他明明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却在长安面前是这般不待见,也罢,是他自找没趣,与人无攸。
前脚刚刚踏出木门,却是微微一顿,萧云深吸了一口气,指间抓紧了门框,这才沉着一张脸缓声道:“药待会我就送来,今夜你放心睡,我会让人在你门口守着,今晚的意外再不会发生!”
长安道了一声谢,却见萧云身体又是一僵,这次却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长夜漫漫,月色如水,长安却是再无困倦之意,人生如棋局,好聚好散,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不管是萧云还是秦暮离,她都愿他们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第二日离开古神医的药庐时,长安他们虽然与之辞行,但到离开,也没能再见古神医一面,也不知道他是发了脾气,还是真的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们。
暗暗瞄了一眼萧云,长安在心里嘀咕着,莫不是这俩人趁夜动起了手,如今反倒是别扭了?
不然昨夜里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萧云的颌下便是一片青黑红肿,不像是拳打脚伤,倒像是药物所致,而这伤出现的时间也忒怪异了,没事总不能是自己弄的吧。
但萧云不说,长安也不好多问,可看他那一脸的阴郁,也知道昨天晚上定没好事。
紫鸳倒是仍然躺在简单的单架床上,由那两个侍卫抬着,下山的路上倒是少有颠簸。
长安则与萧云步行,这下山的路倒是比上山的路轻松了许多,至少她脚上已经愈合的伤口没有再被磨破,只是失了血后有些小小的虚弱,让她走不上一会儿便要歇息一阵,萧云倒是没有抱怨地在一旁等着她,只是原本的笑脸没有了,连话也少与她说,长安虽然觉得心里有些郁闷,但也知这样是最好的。
难道男女之间就没有友谊,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长安已是不止一次地在心里问自己,与萧云,更或是萧惊戎成为朋友,那也确实需要一定的胆识。
及至到了山脚下,长安看到了马车与守车人,才知道这段日子以来马车便一直侯在山脚下,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下山,以备不时之需。
安置好了紫鸳,长安刚要上马车便被萧云给唤住了,她还有些诧异,却见萧云自怀中取了一本书出来,径直递给了长安,“这是老古留给你的,他说你对医有天赋,希望你不要就此埋没了。”
长安一怔,却是双手郑重地接过,这本黄皮杂记长安曾见过古神医在上面写写画画,可说是他一生心血的手札,竟然就这样送到了她的手里?
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这小小的手札重有千斤,竟似让她不能负荷一般。
要知道对现在的医术来说,都是口口相传,每一名大夫都有不传的秘笈,不是临到不利己,或是即知自己大限将至之时,绝对不会将这么重要的手札传与他人的。
长安心中一颤,却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捏紧了手中札记,看向萧云,眉峰一敛,沉声道:“古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
萧云一怔,脑中似在回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倒是没看出来。”
长安抿了抿唇,抬眼望向山腰那块平台,风乍起,迷人眼,她一手撩开额前遮挡视线的长发,仿佛山腰平台处有一抹灰色的身影一闪即逝,快得让她来不及分辨。
那是古神医吗?
长安心中一紧,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凄伤,也许萧云不懂医者传手札的忌讳、嘱托与希冀,但她却是明白的。
古神医这一生都没有收过徒弟,只临到末了才遇到她,可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这手札交到她的手上也不一定会大发异彩,她也没那样的恒心与毅力去继承他的衣钵。
在心头叹了口气,长安手握着札记,对着古神医住的地方深深施了一礼,也不管萧云眼中的诧异,转身便上了马车。
紫鸳安静地躺在一旁,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的,梦里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也许是康复初期,紫鸳比较嗜睡,但看着她一天好过一天,长安到底是在心里感激古神医的。
其实当初上山求医时,她并不是没有准备医资,只是那些黄白之物都入不了古神医的眼,反倒是有空了让她帮忙打理照看着药庐,种种药田,偶尔教她分辨哪株是药花,哪株是毒草,日子虽然过得平静,但却有种超脱世外的恬淡,没有计较与纷争,只有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如今想想,却是令人怀念的。
只是不知道那抹灰色的身影还能不能再见到,如此年轻的生命真的竟是要逝去了吗?
想到这一点,昨夜里仅有的一点埋怨与惧怕也在长安的心中烟消云散,难不成就是因为取了她的血一用,才赠她这本手札,平常人看作寻常的东西,在医者眼中怕是千金也难买的。
将那本手札放在膝上,轻轻抚平卷起的脚边,她终于是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
回到青羊镇的路途算不得近,足以让长安囫囵吞枣地将这本札记一一看过一遍,只是越看越心惊,若是古神医在医术方面精通,不如说他在用毒方面更卓越,他所记录的毒方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毒,其实并不只是致人于死地而已,用毒杀人那是最劣等的,但用毒救人,这却是开辟了另一个新兴的领域。
临到页末,长安看到古神医有些模糊与断续的记录,才知道他的间歇性失忆症真是因为他自己试毒所致,毒入大脑,才导致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而取她的血却是为了试验另一种奇毒,至于最后的结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合上手札,长安只觉得内心激荡,甚至有跳下马车,再返回药庐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是想阻止古神医做这项试验,还是为了亲眼见证什么,总之她的心很乱,一时之间难以分辨。
哪里知道一撩起车帘,再抬头时望见门前的匾额,才知道他们已是抵达了客栈,紫雨已经从客栈里奔了出来,喜声道:“小姐,秦朗他们来了!”
“他们?”
长安心头一颤,撩起车帘的手不由僵在半空。
“这个……秦大人也来了。”
紫雨眨了眨眼,扯出一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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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情敌面对面
秦暮离升任总兵以后,秦将军这个称呼似乎不太适用,紫雨便唤了秦大人这个称谓。
在长安怔神之间,紫雨又接着道:“秦大人他们眼下也刚到,正在老爷房里叙话。”
说完这话,紫雨的脖子向车内探了探,见着仍然闭目恬睡的紫鸳,不由笑道:“这妮子还睡得欢!”
“走吧,先回房再说!”
长安的目光转向身后案几上摆着的九霄环佩,只觉得眉眼没来由地一跳,秦暮离竟然真的来了?
而这时,萧云已是将手中的缰绳交与了侍卫之手,踏着步子走了过来,见到紫雨有些兴奋欢欣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挑眉问道:“是哪个秦大人?”
“王爷。”紫雨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这才收敛了笑容,平声道:“秦大人出自开国公府秦家,如今任岷玉关总兵。”
若是让十个人选择,恐怕九个人都会选择秦暮离,这样家世好样貌俊仕途也通达的男子,可不是一个只知坐享勋贵荣禄的郡王可以相比的。
这两个人在紫雨眼中,一个是脚踏实力的家国猛将,一个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只要一比较,高下立现!
“原来是他。”
萧云恍然大悟,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着下颌,再看了一眼车内正襟危坐的长安,他心头却是没来由地浮上了一层烦躁,脱口就道:“怎么秦大人与武国公大人是旧识吗?”
“自然是的。”
紫雨微微昂了昂下颌,笑道:“秦大人在京中办事时,还曾借住在沈府,与小姐也是熟识的!”
“紫雨!”
长安嗔怪地瞪了一眼紫雨,今儿个这丫头是怎么了,平日里本就是个不多话的,如今怎的转了性?
“熟识的么……”
萧云沉了一张,看着长安微微躲闪的目光,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却是轻哼一声,当先跨进了客栈。
长安深吸了口气,这才抱着九霄环佩下了马车,紫雨忙唤来不远处的陆小猴,俩人合力将紫鸳给抬了下来。
许是客栈里早有人提前上去禀报,在踏至二楼楼梯拐角处,长安一眼便望见了秦暮离,在他身后正站着一脸急迫的秦朗,而在他们跟前,却是大大咧咧堵住道路的萧云。
秦暮离着一身暗青绸袍,袍角隐有金丝浮纹,随着他的行走而微微闪动,平添了一丝内敛的奢华,历经风霜的面容依然冷峻刚毅,只在目光扫向楼下的女子时微微覆上了一层暖意。
萧云半眯了眸子,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是谁。
他原本以为秦暮离是打不倒的钢铁武将,却没想到竟然也有这般铁汉柔情的时刻,只是对象不那么让人感到愉悦罢了。
“秦大人,还没恭喜你荣升岷玉关总兵!”
萧云扯了扯嘴角,露出平时惯有的笑容,带着三分轻浮七分随意,将秦暮离自上而下审视了一番。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眼前的男人确实是人中龙凤,配得上长安,只是他那过往与离奇的克妻传闻便让人望而生畏了。
秦暮离若是真想将长安那什么什么的,不是害人吗?!
“郡王客气了!”
秦暮离微微抱拳,态度并不疏离,但却也没有卑躬屈膝的恭敬,“听武国公大人所说,在青羊镇还是多亏了郡王帮忙,不然紫鸳也不能得到医治。”
说到这里,秦暮离的目光微微向身后一瞟,秦郎便会意地上前,眉眼含笑,抱拳朗声道:“小的多谢郡王!”
萧云轻哼一声,唇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秦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紫鸳是沈家的婢女,再怎么道谢也轮不到两位吧?”
萧云心里已经在暗自猜测秦暮离与长安到底是什么关系,到达了什么程度,他还有没有机会介入,难不成长安对他的排拒只是因为眼前的男子?
秦暮离抱胸不语,却是秦朗上前一步笑道:“让郡王见笑了,紫鸳是小的未过门的媳妇。”
说着,秦朗已是先一步挤了过来,“得罪了,郡王!”一手请的姿势,萧云即使不想让开,也只能僵硬地移了移步伐,目光却是瞬间阴沉了起来。
长安的婢女是秦暮离手下侍卫未过门的媳妇,这关系可真是拐得……
萧云不由狐疑地看了秦暮离一眼,莫非这就是迂回政策?
秦朗下了楼梯便直奔向了紫鸳,见着心心念念的人儿,这个大男人眼眶一下便红了,忙抢过陆小猴的活抬了另一头的单架,也许是男人的嫉妒心作祟,紫雨是紫鸳的好姐妹不用说了,但若要别的男人这般接近紫鸳他可是不允的。
紫雨却不忘在一旁打趣道:“待会等紫鸳醒了你们再慢慢叙话吧,现在先抬她回屋里休息着。”
“那是那是,有劳紫雨姑娘了。”
秦朗笑着点头,但目光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紫雨,几人抬着单架倒是绕过了众人,先行上了二楼的客房。
秦暮离收回目光,慢慢地步下楼梯,直到在长安面前站定,这才缓声道:“多日未见,你可还好?”
许是这些日子奔走在外,秦暮离倒觉得长安少了在京城时的柔弱与白皙,人看着精神了不少,连皮肤也泛着微微蜜色的光泽,只是耳尖闪着一丝粉色的光泽,不知是不是因为羞怯所致。
长安垂了目光,纤长的睫毛却因为秦暮离的话语而微微颤动,双手抱紧了那方九霄环佩,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递到秦暮离的跟前,“你的琴!”
“送你的东西,我又怎么会收回?”
秦暮离勾唇一笑,目光直直地与长安相对,无可否认的,他笑起来很好看,一口白牙,与薄唇相印,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健朗清润的气息。
“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长安却是摇了摇头,忍住内心的点点颤动,她以为她已经渐渐将他淡出脑海,但当他再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才觉着过往的那一切都还在,只是被她刻意地压抑在了心底。
他的笑容,不是特别温暖,甚至还带着几分不习惯的僵硬,却让人感觉到安定,这种感觉是她所需要的。
她不得不说,如果抛却他的家世与过往不提,秦暮离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女人心动的男子,只是……
萧云就站在俩人身后,居高临下,自然是看清了,也听清了俩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阴郁的神色从眸中一闪而过,他已是步下了楼梯,笑道:“既然长安不愿,秦大人也就不要强求了!”
萧云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长安目光闪了闪,抿紧了唇。
秦暮离却是微微侧了侧身,目光虽然谈不上犀利,但已经覆上了一层冷色,从萧云含笑的脸上一扫而过,却是转向了长安,低声道:“东西在你手上,便是你的,你若不要,那便随意处置了吧!”
说完这话,秦暮离这才转向了萧云,眸光蕴着一丝深意,微微颔首之后大步向下而去。
长安咬了咬唇,却是抱紧了琴,在萧云沉得快要滴水的目光中快步离去。
这俩人虽然是一上一下各自离去,却好似有一丝无形的牵引连在他们之间,那种说不得道不清的感觉让萧云有些挫败,不由狠狠一掌拍在了木质扶梯上。
难道,是他来得太晚了吗?
夜凉如水,静静流淌而过,长安合衣坐在窗边,她的这间客房正对着客栈的花园,是最靠里最幽静的一间,风景虽然比不上京中的宅院,但就一般小镇客栈来说也是极好的了。
花园正中栽了一颗海棠花树,此时正是花开时节,红艳艳的花朵挂满了枝头,绽放着春的喜悦与欢歌,开得恣意开得随性,在月光照耀下枝丫轻摆,竟然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墙角的木架上蔷薇花的藤蔓无声攀爬着,缠绕着一丛又一丛,如盛宴一般在夜色下争相开放。
这样平凡却又真实的美景,却也无法撩动长安此刻心头的愁绪。
自然她的愁与人无攸,至少紫鸳再见秦朗是开怀的,俩个有情人在屋里一说话便是一整个下午,就算再困倦,紫鸳也舍不得歇息,好在用完晚膳后紫雨来房里撵人了,秦朗这才依依不舍地暂时离开,却又保证第二日一早定是第一个出现在紫鸳面前的人。
如此甜蜜,如此温馨,也如此地令人羡慕。
窗边的案几上正静静地躺着那方九霄环佩,木质松黄细润,触手生温,长安的指间在琴上流连而过,忍不住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琴弦。
“铮!”
一道清鸣带着徐徐的回音颤响袅绕在耳边,音色撩人,恐怕便指的是这般吧。
九霄环佩带在身边一段日子,若是真离了她,长安是舍不得的,但这琴她真能安心收下吗?
照秦暮离的意思,他是断断不会再收回的,就是她卖了送了或是劈成柴火给烧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长安正在心头一叹,却见花园廊下走出一人,原本是笼在阴影里,在静夜里无法分辨,但当他跨出回廊,月光便能清晰照见他的面容,俊眉朗目,眸中藏着一抹坚毅与沉稳,整个人的气质如山岳穹川般让人敬畏而信赖,不正是秦暮离吗?
长安心头一颤,正想躲开,却发现他的眉眼一挑,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显然是早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脚步在一时之间便无法动弹,长安整个人仿佛僵硬了一般,就连目光也无法移开。
那双纯净而漆黑的眼眸就仿佛是一个魔咒,曾经无数出现在她的梦中,却都是以一种勇者之姿,保护着她,给她安定的信念与避风的港湾。
或许在内心深处,她对他也是存有希冀的,但一回归到现实中,便有许多无奈与阻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与他一同越过。
秦暮离给她的感觉是不同的,他的关怀沉于内敛,不像萧云的张扬与直白,也许十年后的萧惊戎能够比得上他,但现在……俩人到底是差了时间与岁月历练,没有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长安微微动了动唇,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对着秦暮离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许,不允,不要,不值得,或是没有未来……
长安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但秦暮离却只是微微一怔,便向她投来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暖,但却很贴心,仿佛不用言语,他便能知道她所想的一切,她的忧惧,她的心思。
长安叹了一声,缓缓站直了身体,最终却是在那样执着而又浓烈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掩上了那排棱花窗。
眼见着长安那屋里人影晃动,接着,那映在窗口的灯光忽地一灭,秦暮离才低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次赶到青羊镇是他一时意起,行程也是匆忙,不也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吗?
可她呢?
一见着自己,便想还琴与他,这样急急地撇开俩人的关系,倒足见她心头的慌乱与无措。
有感觉总比没感觉得好,若是长安能够淡然处之,疏离淡漠,他倒真要好好问问自己,是否就从来没有在她心目中留下过一丁点的印象。
眼下这情况在秦朗看来虽然是有些糟糕,但在他看来却是一个进展,虽然进的不多,但总是进,欲速则不达,他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突然出现的萧云却在秦暮离的意料之外,许是紫鸳那段日子伤了后才出现在长安身边的新人物,是以给秦朗的信中并没有提及,初见时也让他有着一刻的震惊。
萧云,萧郡王,老萧郡王爷的老来子,可以说是含着蜜糖长大的,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若是这样的人会喜欢长安,秦暮离只会当他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
可今日见着萧云,观其言谈举止,倒不似那一般意义上的纨绔,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眼中暗藏的锋芒还是在他骤然迸发的气势里寻到一点端倪。
萧云对长安也许不只是兴气不只是玩笑,也让秦暮离第一次感觉到,这或许是他爱情路上最大的情敌!
当“情敌”的这两个字眼出现在脑海中时,秦暮离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一大把年纪了却要和别人抢女人,这来得新鲜,却又让他更加充满了干劲。
“怎么,秦大人莫不是夜里睡不着觉,闲来四处走走?”
萧云的身影从另一边的廊下跨了出来,银质暗纹的莽袍在夜色下流动着如水的光泽,带出一种天生的优雅与华贵。
秦暮离抱拳一礼,“郡王不也一样?”
这个男人越接近便越觉得危险,秦暮离总觉着萧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萧云的目光向二楼眺望,他知道那是长安住的屋,只是眼下灯火已灭,想来佳人早已就寝,他的目光只流连了一刻便淡淡地收了回来。
“秦大人,本王心中有话,不吐不快!”
萧云转向秦暮离,面容一敛,目光中透着一丝严肃。
秦暮离一怔,他大抵知道萧云想说什么,却也没想到来得这般直白,到底是年青人,无惧无遮的,这一点,他倒是很羡慕。
秦暮离微微颔首,负手而立,面色平静地等着萧云的下文。
萧云咬了咬牙,他是有些讨厌秦暮离这样的沉稳,就像没有什么能够将之撼动一般,这样无惊无波的面容……若是知道他说的话是关于长安,也不知道秦暮离是否还能保持这般平静。
“你与她不般配!”
萧云挑了挑眉,强自扯出一个理由来。
“何以见得?”
秦暮离表情未变,只是唇角微微向下收拢了些,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若是不注意,根本便没人会发现。
“你比她大太多,老夫少妻,秦大人以为这般配吗?”
萧云强自压下了略有些躁动的情绪,努力表现得与秦暮离一般沉稳平静,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落了下乘,平白惹人笑话。
“还有呢?”
秦暮离却好似兴致正浓,偏偏不正面回道萧云的问题,却将话题又扯远了些。
“还有?”
萧云微微皱眉,“她也不喜欢你,若非如此,为什么她一见面就要还你的琴。”
萧云自以为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这不也是他亲眼所见吗?
虽然他知道女人多是口是心非的动物,但他宁愿相信长安今日的还琴之举是真的在拒绝秦暮离。
秦暮离摇了摇头,“那她喜欢你吗?”
“这……”
萧云一时语塞,他以为是自己在导演这一场对话,但眼下却是发现他的思绪正在被秦暮离牵着走,虽然心中升起不悦,但若是不回答,岂不让人觉着他怯场了?
“还需要时日来相处,加以时间,本王相信……”
萧云的话刚说到这里,却被秦暮离突然插进的话语打断,“那就是还没有?”低声笑了笑,又道:“既然决定权都不在你我手上,王爷又何必性急呢?”
秦暮离淡笑地着看了萧云一眼,那姿态那模样,似乎已经看透一切,胜券在握。
仿佛受到了嘲笑一般,萧云的胸中不由多了几分羞恼,在秦暮离看似无意的擦肩而过之时,他陡然转身,眸中阴郁的神色更盛,连声音都透着几分冷厉,“秦大人若真的爱重长安,又怎么会舍得将自身的恶运加诸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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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腹黑郎
高大的背影猛地一僵,秦暮离原本漆黑的眸子覆上了一层莫明的光芒,他自然知道萧云所指为何,他的事只要略微一打听便没有人不知道的,这曾经也是他心中介意的。
莫不是他真与长安在一起,她也会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吗?
这些是秦暮离不敢想像的。
但即使前方有未知的风险,即使他真的命中带煞,也有那么一瞬的功夫,他想赌上一赌,或许长安就是那个为他破煞之人。
对从前的三个未婚妻,他也只见过其中两个,不知道是否年幼,还不明白情感的动向与归属,所以即使见到了也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可长安是不同的,他总是会在无意中想起她,想着她在做什么,想着她过得好不好。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以至于他不想轻易放手。
可萧云的话却是提醒了秦暮离,难道他真的能因为一己私欲,就置长安的安危于不顾吗?
“怎么样?秦大人可真要好好想想,你这样到底是爱长安,还是害了她!”
萧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秦暮离只是脚步微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他的眸色却是亦发暗沉。
若这也是横亘在长安心中越不去的坎,他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是自私,也是渴望着爱的,若长安能够勇敢地与他携手跨出一步,这一世他定不负她。
只是,他种种骇人的传闻在前,他也不能要求长安真的冒着危险与他在一起,想到这里,秦暮离的唇边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他也不能过于强求。
就像离开汴阳开国公府时他对母亲坦白的一切,非长安不娶,若非他这件事来得突然来得轰动,也不至于让家人绊住脚步,让离开的行程晚了一些时日。
家人那边,他没有说服,却也没有退步,最后竟然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当然,若非如此,秦朗也就不会收到紫鸳生病的来信,他们也就不回绕路往青羊镇走上一遭。
所以说因果皆有定法,半丝不由人。
要爱上他嫁给他的女子岂止是需要有勇气,长安,若是她怯步了,他也能够理解,并且不会怨她。
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望着秦暮离远去的背影,萧云的脸色也不见得好,若说是从前的他,用别人的隐痛加以打击对手,他是半点不屑的。
但一切的转变都要从他接手“天网一梦”开始,师傅的教导犹然在耳,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他绝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总有一天,长安会知道他才是最适合她的男人!
秦暮离因为行程匆忙,只能在青羊镇逗留三天,虽然秦朗舍不得离开紫鸳,但也知道正事耽搁不得。
只是在离去之前,秦暮离与长安终于坐在了一处详谈,不为别的,只为敲定秦朗与紫鸳的婚事。
客栈的房内没有熏香,但一壶清茶足以让满室飘香,只是此刻的静谧,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秦暮离看了一眼长安,清了清嗓子,这才道:“离开之时我与秦管事和许妈妈都说定了,六月之前聘礼就会送至沈国公府,婚期定在十月可否?”
长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垂放在膝上的指间之上,低柔的话语却是响在秦暮离耳畔,“不知道秦管事和许妈妈性子如何,可都是好相处的?”
这一点长安必须要问清楚,若是遇到刻薄挑剔的,她难免要为紫鸳担忧,这丫头又有一张利嘴,嫉恶如仇,若是婆媳关系不好,那将来的幸福也要打上折扣了。
“秦管事性子憨厚耿直,倒是个好说话的人,许妈妈……亦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事总之有我作保,他们一定会善待紫鸳。”
长安这一说道,秦暮离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这一番话也是为了宽她的心。
长安这才抬起了头,一双剪水明眸中波光流转,唇边噘起一抹淡笑,“有秦大人照应着,我自是放心的。”
秦暮离面色一僵,瞳眸微深,“你我……非得这般生疏吗?”
秦朗此刻就守在门外,客房的门是敞开的,所以并不妨碍他听到里面的对话,想到他与紫鸳的事总算敲定了,他心头微松,却又为自家主子担忧。
沈娘子可不知道他们为了错开这三天的闲暇,一路上可是跑死了多少匹马,还不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哎,痴心只是难懂,或许自家爷注定了情路坎坷。
“你别逼我好不好?”
长安咬了咬唇,不知怎的,她有些不敢看秦暮离的眼睛,他的深情与期许,她此刻根本回应不了,所以觉得亏欠,所以觉得内疚。
特别是在与他目光对视时,那双纯黑如夜的眸子更能映出她的狼狈与逃离,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痛。
不似对萧云一般,从一开始,她就将萧云排除在外,然后通过生活中真实的接触,她也只是给予了对待朋友的情谊,他们始终跨不到那一步。
但秦暮离却是不同的,长安虽然说不上有哪里不同,但是看着他难过,她心里会酸涩,感同身受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再恰当不过。
她是对秦暮离动了心,但眼下还在她能控制的范围,她不想失陷,更不想过回以前的那种日子。
谁又能保证秦暮离不会成为下一个陈玉涛?
负心薄性,许是吃过男人的苦,让她再接受另一段感情,绝非易事。
秦暮离叹了一声,唇边闪过一丝苦涩的笑意,半晌,才抬了眸子,捕捉到长安闪躲的目光,忽地低声道:“你见过乌龟吗?”
嗯?
长安怔了怔,没明白过来秦暮离的意思,却只见他低低笑了两声,转身拿过不远处案几上的一摞白纸,就着笔墨勾画了几下,一个鲜活的形象便呈现在了长安眼前。
一个圆壳四条短腿,小小的脑袋半掩半伸,只是秦暮离只是轻描淡定,所以这乌龟看起来不太写实,但小小短短的样子,却又透着几分憨态,长安不由唇角微翘,不明所以地看向秦暮离,“这是……”
“这是乌龟,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或许我画得也不太好……”秦暮离淡淡一笑,又道:“乌龟是一种爬得很慢的水生动物,它的壳很坚硬,足以保护它不受外界强者的侵袭,在弱肉强食的世界,有这样的保护很重要。”
秦暮离说到这里话语微停,目含深意地看了长安一眼,见她面色有些疑惑不解,却又透着股好奇,他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别看乌龟四肢短小,就连那颗小脑袋也起不到多大重要,但只要它感觉到危险,四只脚和小脑袋都会收进龟壳里,那么再大的危险又如何能够耐何得了它?”
长安唇边绽开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乌龟,甚至还见过海龟,它可比乌龟大得多,它们都是一种神奇的动物,只是我不明白,怎么突然便提到乌龟了?”
“我觉得这乌龟……”秦暮离话音一顿,唇角缓缓拉伸,眸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特别像你!”
“我?”
长安一怔,腾地一下脸便红了,明眸染上了一丝恼色,似怨似嗔地瞪向了秦暮离。
他任什么将她比作乌龟,她哪里像了?
“你不觉得吗?”
秦暮离挑了挑眉,故作诧异道:“只有乌龟这种动物才会在感到无措与心慌时将自己躲进龟壳里,以为听不到看不到一切便不会发生,岂知不是在自欺欺人?”
“你……秦暮离!”
长安噌地一下便站了起来,看向秦暮离似笑非笑的脸庞,只觉得脸上如红云在烧,却不是愤意,只是羞恼罢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说过她,她像乌龟吗?像吗?
平心静气想想,还真有点像,长安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但像乌龟有什么不好,至少在她不想某些事情发生时,能够及早地做出防范,不管是拒绝还是排斥,只是为了预期中那不好的结果不会到来。
这样的她,又有什么错?
“长安,你别生气!”
秦暮离笑着摇了摇头,会叫他的名字了,怎么着听起来也比秦大人顺耳多了。
这样因羞恼而双颊泛红的长安却是他没见过的,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他不禁心神微荡。
“我怎么能不气,你竟然将我比作……”
长安鼓起了腮帮子,她怎么不知道秦暮离这般腹黑,还以为他是淳良憨厚的,尽是被那外表给骗了,眼下都知道消遣她了,真是长进了!
秦暮离微微抚掌,敛了笑意,这才正色道:“我这样说,只是希望你能勇敢一些,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当幸福来临的时候,能够努力地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逃避与躲闪。”
秦暮离这样说着,长安反而平静了下来,她不得不说,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人,却是心细如发,一下便能切入要点。
见长安不说话了,又缓缓坐定,秦暮离又道:“若是你介意的不是我的过往,难道是我的年纪?”
谈到这个话题,秦暮离不由又想起了萧云,比起萧云他确实老了一些,长安还未及十八,他都已经要跨入三十的行列了,这让他微微有些沮丧。
“怎么你觉着自己老了吗?”
眼见原本还颇有气势的男子一时间郁闷的模样,长安忍住心里的笑意,再抬眼时,明眸似水,眼波婉转,竟然透出别样的丽色,看得秦暮离又是一呆。
秦暮离的样子绝对不算老,即使他已经年界三十,但他身上那股英武之气让他显得青春焕发,又带着几分成熟稳重,正是男人最精彩最出位的壮年之时。
就像一串熟透了的葡萄,泛着酒红色的光泽,正是最适合采摘的时节。
而反观萧云,虽然葡萄的表面是红了,但剥皮一尝却还泛着股青涩,这便是他们俩人本质的区别。
秦暮离哪里知道就在他怔神的功夫,长安已经在心里将他与萧云比作了葡萄,好好评赏了一番,也算是一报他刚才将自己比作乌龟一说,但这样羞人大胆又带着暗示性的话语,打死长安她也不敢当着秦暮离的面说,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
“配你,确实老了些,自然是萧郡王的年纪与你更相配。”
秦暮离虽然不愿,但也还是说了实话,只是心里却一直泛酸。
“你说的是什么话,萧云只是我的朋友!”
长安脸色一变,连忙正色道,却不知道她急于撇清俩人的关系,却让秦暮离低沉的情绪刹那间变得飞扬。
前一阵子萧云不还说他没机会吗,可长安一句话却否定了萧云的机会,若是长安不在意不上心,萧云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秦暮离在心里愉悦地点了点头,再抬眼看向长安时,却带了一丝难色,“离开澜州的时候,我不是让你等我吗?”
“谁说要等你了?”
长安转过了头,心却怦怦直跳,因为她始终忘不了秦暮离离开时的背影,她还以为那会是他们最后的离别,却不知道……
等等……他们明明是在讨论秦朗与紫鸳的婚事,怎么扯来扯去扯到他们俩人身上了?
此刻站在门口的秦朗却是重重的握了握拳,面上笑意飞扬,就说他家爷也不是这般好唬弄的,贼精着呢,不过就是长了一张扮猪吃老虎的嘴脸。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说过的话却是片刻未忘记。”
秦暮离顿了顿,见着长安颊染双虹,心中再一次肯定了长安对他的情意,不是没有,而是刻意遮掩与回避,至少对上萧云,她绝对不会有这般模样,“这次回家,我已向母亲禀告了这事,非你不娶!”
说着这话,秦暮离已是试探着伸出了手来,想要握住长安的柔荑,哪知却被她似碰到火碳般地甩了开来,眸中惊惶未定,含着恼意瞪向了他,“你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我喜欢一个人不能光明正大吗?长安,男婚女嫁,没什么可羞怯的!”
秦暮离收回了手,虽然心中有些小小失落,但到底知道来日方长,说不定下次再见,长安已经同意了做他的妻子。
“你可害死我了!”
长安嘀咕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追问秦暮离说出娶她之后家族的定论。
也许,她能够猜想得到,但却不敢问出口,只觉得心中的苦涩又更多了一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她才从一开始便这样执着的固守。
接下来,秦暮离再说了什么,长安都没有听清,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原以为只萧云才会是行动派,却没想到秦暮离的动作也这般快。
他好似说了家里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可她呢,若是秦家的人找上门来,让她的脸往哪搁?
秦暮离自以为是对她好,岂知又在无形中给她惹上了麻烦。
长安叹了口气,一觉睡醒后,已是在回京的路上。
萧云总算是与她分道扬镳了,身为“天网一梦”的阁主,虽然打着寻花问柳的名头,但长安也知道他定不会这般闲的。
思来想去,在离开之时,长安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萧云一句,假借菩萨托梦一说,让他在永泰三十八年要特别留意身边的人和事,莫要被人给暗害了云云,说得萧云一头雾水,差点要怀疑她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看着长安那严肃不似说笑的脸色,萧云终还是应了下来,只说会格外留意这一年身边的人事动向。
长安这才放下心来,其实说真的,也许是魂游百年,长安的心性到底不似少女,对萧云说是朋友,更多的可能还带着几分对弟弟的关怀,虽然她的实际年纪比他小,但她可是亲眼看着他在逆境中拔地而起,剿杀对手,巩固事业,对这样的他,长安的心中却是有着几分心疼与怜惜的。
生存不易,萧云自有他要走的道路,她能给他的,而今也只有祝福了。
对古神医那一方,长安也请求了萧云让人去守着他看着他,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写信给她。
料理完一切,收拾好心情,在旅途中奔波了好几日,再回到京城时,已是四月时节。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远远的在京城郊外便已经见着飘浮在天空中的风筝,一朵一朵,就像绚丽的花儿一般竞相争艳。
紫鸳已是好了大半,被紫雨搀扶着坐起,眼见着两个丫头都对车外那碧蓝晴空与各色风筝心生向往,长安便让人传话去,让父亲允许他们进城前稍作休息,一赏这田野春色。
沈平历来是顺着女儿的意,自然是一口应允了。
只谢旻君面色不佳在一旁低声抱怨着,与长安他们一起留在青羊镇,她真是头上都要长草了,又担忧着京城里的状况,如今好不容易就要到了,她已是归心似箭,却不想长安还要就此一歇,若不是她休养好,真是要止不住那骂人的冲动了。
此刻,见着长安主仆几人步下了马车,谢旻君便阴阳怪气道:“妹妹真是好闲情,刚刚回到京城,便赶上了这踏春的好时节。”
长安目光微微一闪,却只是抿唇不语。
身后的紫鸳紫雨却俱是沉了一张脸,以前倒还没觉着谢旻君可恶,怎么此刻说话尽是带着刺。
“咱们也就随意走走,嫂嫂可愿一道?”
长安淡笑着相邀,目光澄澈地看向谢旻君,有些人注定是要在一同相处的,既然躲不过,不如坦然面对,就算是看在自己大哥的面子上,她也绝对不会在礼数上不尊的。
“我就不了,这马车颠得我腰疼,哪还有力气走路,妹妹自去玩吧!”
谢旻君撑着腰坐在了一旁安置的软垫杌子上,又唤来知儿夏儿,一个给她捏腿,一个给她揉肩,见长安转身走了,又急急道:“妹妹可要快些,咱们今日抵达的信儿早就捎回了国公府,不知道你大哥是不是已经出城来迎,你便快着些,别耽搁久了。”
长安微微一顿,对着谢旻君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三人这才踏着步子向另一边的小山坡而去,沈平不放心早已唤了几个侍卫跟在她们身后。
“小姐,这大奶奶性子真不好,从前未相处还不觉着,如今怕是少不得要受脸色了。”
还是紫鸳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长安是和离回家的小姑,若是嫂子是个好的,那还会有一番怜惜,但像谢旻君这般的,便想也别想了,若再让她管家,今后想来给他们受的脸色绝对不少。
“你怕什么,左右你今年便嫁出去了,就算受气也挺不了多久了。”
紫雨摇了摇头,却不忘记打趣一番紫鸳。
“你讨打!”
紫鸳脸上一红,粉拳便向紫雨招呼了过去,虽然一脸羞怯的模样,到底心里是欢喜的,因为她与秦朗的事总算定下来了。
如今回到京城,她还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也让他们能多一份欢欣。
长安倒没理会身后两个丫头的打闹,只爬上了小山坡,远眺着丛丛田野,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了,才是沉沉一叹,京城,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回到沈府,便没有在外这般自在了,或许便意味着无数的麻烦和闹心,但她却不得不面对。
“小姐,你看!”
突然间,紫雨的一声惊呼唤回了长安的思绪,她目光微转,见着从京城方向奔驰而出一辆马车,马车之后还有几匹快马紧紧跟随,过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声。
也算是那马车有八匹好马拉车,不然速度也不能达到如此之快,远远看去,那旋转的木轮似乎都飞跃而起了。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马车上竟有一人不顾危险探出头来向后望去,仿佛是在确定着什么。
长安微微纳闷,待那人猛然转过头来,她才一怔,眸中尽是诧异,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与她和离的前夫--陈玉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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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狼狈,喜讯
出城的道分两条,通南北,马车沿着小道飞驰,不一会儿便绕在了小山坡近前。
陈玉涛抿紧了唇,眸中暗色翻涌,扶着车窗的手猛地收紧,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偶遇长安。
他知道自和离之后长安便神速地离开了京城,听说是与安平长公主一起南下到了澜州,不管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还是因为其他,总之,长安是离开了,彻底地走出了他的生命。
一时之间,种种不适与心烦充斥着他的全身各处,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才觉着珍贵,还是因为心中对长安的执念已生,陈玉涛发现对其他的女人他竟然生不出半丝兴趣了。
不管是妖娆妩媚的沈玉环,还是美艳霸道的敏怡郡主,亦或是如小家碧玉般温婉多情的益安伯家三奶奶……这些女人再也打动不了他的心。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在那一刻陈玉涛深以为然。
不过和离如今已成定局,依着他的性子也断不会再去求长安,既然情场失意,他便只有在仕途上找回一些自信,因此更加用心地攀附上了敏怡郡主。
敏怡郡主却是一头喂不饱的母狼,仿佛食髓知味一般,随时随地召他相见予取予求。
即使将他们的事闹到满城皆知,这位郡主娘娘也丝毫没有惧怕,更不用说那少的可怜的羞耻之心。
好在青阳侯世子已病故去,不然见着自己的媳妇如此这般,恐怕就是活着也要被生生气死。
王爷的女儿不愁嫁,即使青阳侯世子不在了,敏怡郡主仍然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夫君,而这一次,挑来挑去她终于将手伸向了陈玉涛。
原本以为陈玉涛也是她无数的可有可无的床伴之一,可不知道这小子与沈长安和离后从哪里学了些床上功夫,将敏怡郡主侍候的爽歪歪,这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陈玉涛原本想通过敏怡郡主的裙带关系得到提携再振雄风,哪里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彻底打错了,皇上早已经将他当作了弃卒,又哪里还会重用于他。
以至于他如今错惹了母狼,眼下敏怡郡主如何还会放过他?
也是这段日子精力消耗得太多,他再也无法满足敏怡郡主超出常人的生理需求,这才请了视察各地工事的差事,忙不迭地奔出京城,他真怕再呆上一个月,他就真的要废了。
“小姐,是陈玉涛!”
那马车离得近了,连紫鸳也看清了马车上坐着的人,表情一时之间别扭之极,红唇轻瘪带出一抹不屑,她从来便看陈玉涛不顺眼,如今再见着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紫雨目力最好,早便发现了,此时是抱胸站在一旁,但面色显得有些阴沉。
长安“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停车!”
当陈玉涛嘶哑的嗓音吼出这两个字时,所有人都是心中一颤,紫雨忙戒备地挡在长安身前,身后不远处的侍卫也握紧了刀柄,目光谨慎地盯着来人。
一撩车帘跳下马车,陈玉涛的步伐还有几分虚浮,可再抬头时,见着长安那冷静淡然的面容,他狠狠地咬了咬牙,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眸中泛着慑人的凶光,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知陈大人有何赐教?”
紫鸳身子是还有些弱,但却不妨碍她嘴巴的狠利,此时她眉峰高挑,红唇紧抿,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厉之气。
陈玉涛轻蔑地扫了一眼紫鸳,鼻中一声冷哼,“这主子还没发话,你这丫环着什么急?!”
紫鸳已是声声冷笑,正待驳斥回去,长安清冷的嗓音便倏地响起,目光亦是淡淡抬起,透过紫雨的肩膀看向陈玉涛,“陈大人,如今咱们已再无干系,想来也不需要多言,还是请回吧!”
再见到陈玉涛,长安只觉得自己心里平静至极,对这个男人,无爱也无恨,今后他的种种与她再不相干,只这样想想,她便忍不住要在心里愉悦地欢呼。
自然,这种心情不能表现在陈玉涛面前,不相干的人,她连喜怒都吝啬给予。
“沈长安,才几月不见,真是越发长进了!”
陈玉涛阴沉着一张脸,眼睑下深青色的痕迹亦发浓重,倒不像是公事憔悴,更像是……
长安突然记起了萧云离开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言语,微微有些诧异地挑眉,据说陈玉涛如今与敏怡郡主的关系整个京城都知晓了,已经变成大家最关注且议论最多的花边新闻。
一个死了丈夫,一个与妻子和离,按理说这样的两个人再组合在一起也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但让人诧异的是,从前是一个殷勤靠拢一个无比高傲,而如今却是一个逃一个追,众人纷纷猜测这其中的因由,各种言论皆有之,可谓是精彩纷呈。
只这事涉及的话题有些不好启口,萧云只是含糊地带过,长安也未细想分明,只今日再见陈玉涛,她猛然想起了从前的陈玉池,可不就是身体掏空精力尽耗的标准模样。
恶人自有恶人磨,长安在心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不显,倒是紫雨跨前了一步,气氛倏地拔高,冷然的目光射向陈玉涛,“陈大人请自重,国公府的小姐也是人可以随意说道的吗?!”
“是啊!”
紫雨话才刚落,紫鸳便接过了口,“陈大人就算自己不要脸面,可也别扯上咱们,谁不知道陈沈两家如今已经分得清清楚楚,陈大人还是莫要再套近乎的好。”
紫鸳话语微讽,惹得陈玉涛那张有些苍白的脸色倒灌上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正待发话,不远处却是有个侍从急急地跑了过来,还不住地扭头向后张望,满脸的惊惶,离得近了,才忙道:“大人,再不走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陈玉涛的脸色骤然一变,连身体似乎都在止不住地轻颤,眸中光芒变幻莫测,最后狠狠咬了咬牙,瞪向长安,“今日我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沈家所赐,咱们总究是没完!”
长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陈玉涛这样威胁性的言论不止说过一次,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若他真有这份能耐,如今又怎么会自顾不暇?
思及此,长安不由唇角微勾,好心建议道:“陈大人若有这个闲情盯着沈家不放,不若将自己的难题先给处理好了!”
长安这样说着,目光已是向着不远处眺望而去,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看那烟尘茫茫再听那马蹄踢踏,料想来人必是不少。
“哼!”
陈玉涛咬了咬牙,眸中已是满满的羞愤与不甘,倒是身后那侍从又小声提醒了一句,却被他喝斥了一句,接着被一脚踹开,这才猛然转身,又奔回了马车。
“小姐,这样的人真是多见一次便恶心一次!”
紫鸳对着陈玉涛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仿佛不解恨似地又用脚碾着地上的杂草。
“今儿个也是凑巧了,想来今后这机会也不多。”
长安这样说着,目光便又望向急驰而来的一众马队,当先一女子一身火红色的骑服,头顶同色的毡帽,远远望去就似飘来的一朵红云,墨发飞扬,喝声娇憨,竟然是那般惹眼。
离得近了,长安才看清那女子的模样,眉毛英挺剑峰如玉,一双明眸中隐含煞气,红唇高傲地抿着,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果真是敏怡郡主追来了呢,长安低低一笑,掩中眸中的嘲弄。
同样是皇室中的娇娇女,安平长公主却能如此高贵得宜,这敏怡郡主却是全世界地追着男人跑,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如饥似渴的本性一般。
一众马队在经过小山坡时,敏怡郡主微微一顿,犀利的目光猛地射向长安,眼珠微转似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却又甩了甩头,只是狐疑地瞪了长安一眼,这才驰马向前,却不忘向后高喝一声,声音冷厉,“今天若是追不上他们,仔细回了郡主府我剥了你们的皮!”
“是!”
身后传来齐声的应喝,又是马鞭抽打之声,显然各人都了解敏怡郡主的脾性,这都卯足了全力追击而去。
“若是落在敏怡郡主手里,可够他受的!”
紫鸳扬唇一笑,眼中尽是一片幸灾乐祸,她虽未指明,但大家都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的谁。
“这就叫做一报还一报,该!”
连紫雨都翘起了唇角,最遗憾的是不能亲手教训陈玉涛,但眼下看他这般狼狈地逃走,说什么都值回票价了。
京城外的这一幕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回到国公府后长安也没有多想,歇息了一日后,收拾好了一应物品细软,她正在思量着今后应该如何之时,朱英却是一脸喜色地奔进了她的屋。
“怎的这般开心,可是大哥的官职定了?”
长安笑着迎了过来,牵着朱英的手坐到桌旁,紫琦忙为俩人倒上了一杯温茶,垂首站在一旁,只眉梢眼角也与朱英一样蕴着淡淡的喜悦。
如今小姐回来可就好了,他们这一帮人也能有个主心骨,这几个月来他们虽然吃住都在沈府,但因为大夫人谢氏他们那里没应允收回他们这些已经随嫁的奴婢仆从,一应用度都是他们自己贴银子补上,这当然也没什么,她本就管着小姐房中的帐,帐目也分明,小姐回了府后自会一一过目,也不会挑他们的错处。
可让人气恼的是,明明他们给的是一样的银子,甚至还要高出沈府标准许多,但分配到他们手上的,都是最差的最次的,这明显得是欺负人。
紫云已经去闹过一次,要么他们自己采买,也比府中分配的用度要好得多,但大夫人只会了一句不允,府中没有这个先例便将他们给驳了回来。
二房的主子们都不在,两个姨娘更是不敢得罪谢氏,自然便没有人为他们出头,若不是她老子娘高妈妈在一旁帮衬着,他们这段日子过得都不知道是怎样地窝囊。
“不是这事。”
朱英摇了摇头,笑得一脸神秘,目光低垂,双手却不自觉地抚在了小腹上。
长安惊讶之余却是将朱英看了又看,原本觉着还有些尖瘦的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分丰腴,双颊红晕犹生,透着一股少妇才有的妩媚。
“该不会是……你有了?”
前世里长安也不是没有做过母亲,只是那她可怜的孩子还不及出生还离开了她,所以长安能够觉察出朱英此刻的心情,那是初为人母的喜悦与骄傲。
被长安说出,朱英难得羞怯地点了点头,又附在长安耳边低声道:“月信晚来了,我先也未觉着,昨日出街便顺道去了趟医馆,没想到……”
朱英欣喜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压不住的喜悦与欢欣,长安也为她高兴着,只是一点,如今谢旻君也回来了,她这个大嫂也不是个能容人的,若是知道朱英怀孕,会不会……
“这事你告诉大哥了吗?”
若是沈长健知道,那岂不是双喜临门。
“还未曾,我是想着先禀了大奶奶,再告诉大郎不迟。”
朱英眨了眨眼,年轻的脸庞上神采飞扬。
“这事……先甭告诉大嫂!”
长安捏了捏朱英的手,慎重道:“过了三个月,胎向稳定了咱们再告诉她不迟,这段日子你可要特别注意才好。”
“你是说……?”
朱英也有诧异地捂住了唇,接着眸子便是不可抑制地大睁,怔怔地望着长安,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是有些单纯直白,但并不蠢,长安话里的暗示她是听得明白的。
可怎么可能,即使不是谢旻君的孩子,那也是大郎的,她怎么会……?
朱英咬住了唇,敛了笑容,双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你和小孩,小心谨慎一点总没错。”
长安轻轻地拍了拍朱英的手背,她是希望朱英不要像她一样,失去了才知道后悔,那种心痛的感觉曾经让她在无数个夜里尖叫着醒来,那种痛苦与心酸相信人人都不愿意去体会的。
朱英眸色深沉,状似思考,半晌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要让大郎保密才好,等过了三个月才对家里人正式宣布这个喜讯。”
“你能这样想最好了。”
长安欣慰地笑了笑,吐出一口长气来。
有新生儿自然是喜悦的,但高门宅院却是有许多见不得人的隐私,如何才能让这个孩子顺利出生健康成长,她也要随意关注着才好。
朱英来时是一脸欢悦,离开时却是满脸沉思,长安也不愿意这般,若是可能她也想朱英能够永远无忧无虑,但既然成为大宅门里的媳妇,再这样世事不知,最后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小姐,朱姨娘终会明白你的苦心!”
见长安面上似有忧思,紫琦忙在一旁安慰着。
长安偏头看了一眼紫琦,对着她淡淡笑了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昨日回到沈府,长安先倒去了沈老夫人房中拜见,自然也是一同见到了大伯母谢氏,老夫人对她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这她早就习惯了,只谢氏一番冷嘲热讽听来着实让人疲倦。
连日奔波,她也不想当日就驳了谢氏,回自个屋里休息了一天,思路更加分明,再结合紫琦向她禀报的这段日子的情况,她也该拟出个办法和规章了,总不能任由谢氏这般欺负着。
“从前二房的帐本可是高妈妈管着的?”
长安看向紫琦,见她略有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有些为难道:“原来的帐本是我娘在管,但支银子却是在大夫人那里,昨儿个大奶奶一回府里便让我娘交了帐本给她……”
长安点了点头,谢旻君想要掌权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可光有帐本抵什么用,支银子却要经过谢氏的手,即使帐目做得再好,想贪上一分也没可能。
谢旻君应该很快便能发现这个弊端,没有银子在手里使着会是多么大的不便,也许不用她出面,谢旻君就能先找上谢氏闹上一通。
长安这样想着,唇边便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或许,她能就在一旁看着她们姑侄斗法,最后她再出手,想必能事半功倍。
“小姐打算怎么做?”
一看长安那笑容,紫琦便觉着分外熟悉,是以心中也升起了一抹期待和意动。
“先按着府里的规矩走,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长安眸光一转,带着一丝浅笑,“至于大奶奶管帐那也是应当的,二房今后管事的人始终是她,咱们也别先触这个霉头,静观其变。”
长安这一说,紫琦自然便明了了,低垂了目光,嘴边滑过一丝笑来。
当年大奶奶嫁进沈府后便随着大少爷到任上去了,这二房的帐目就从来也没管过,想来更是不知道就连二房的库房也要得到大夫人的允许才能够支取拿用,这下不用小姐出面,光她们姑侄对上,这也又够闹的了。
到底是亲情重要,但是财势权柄更能把握人心,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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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在的日子大家有没有想念啊,准时回归,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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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权柄之争
果然不出长安所料,谢旻君掌管二房账本不出三日便已生了怨气,只有这帐本又如何,拿不出财物,支不了银子,样样都是不顺,她心头的火气已是越堆越高了。
“衡芷苑”里,长安正与朱英安然地坐在院子里晒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的阳光,却并不烈,晒在人身上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很是惬意。
有人从青石小道上快步而来,紫雨回头一看,不由低了头俯身在长安耳边道:“紫云回来了。”
长安挑了挑眉,微微偏头看去,见着紫云那张小脸透着激动的一抹红,双眸熠熠闪着晶亮,还未及近,唇角便笑开了去。
“你这丫头,可劲地笑什么呢?!”
紫琦回头瞪了紫云一眼,这丫头也不在意,只对长安点了点头,眨眼道:“小姐,她真的去了。”
“紫雨!”
长安点了点头,给了紫雨一个眼色,她便领命退了下去,这种偷听墙角的事也只能是她包揽了。
“谁去了?”
倒是朱英从微酣中回过神来,打了个呵欠,不解地问道。
也不知道怀了孕是不是特别困乏,她最近总是想睡觉,却又不敢在谢旻君面前表现分毫,生怕引得这位主母起了疑心,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就算再懵懂无知,如今也要打起三分精神来。
好在给大郎说了这件事后,他虽然欣喜,但也是一口答应为她保密,只待三个月一过再给全家人一个惊喜。
这当中少不了长安的劝说,当然有关防备谢旻君那一段自然是说不出口的,无非就是说女人怀孕初期要特别谨慎,多一个人知道未免会多有惊动,这对胎儿不好。
沈长健毕竟是初为人父,又是个憨直的汉子,长安这样说,他也便这样信了,更何况他是打心眼里疼惜朱英,前段日子没有谢旻君夹在中间扮贤良,俩人的感情又迅速升温,如今他自然是希望朱英他们母子都好。
“没有谁,你是睡迷糊了听错了。”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又递给朱英一杯弥猴桃的果汁,听说弥猴桃是水果之王,怀孕时母体的营养足够,孩子才能越发健康。
好在紫鸳已经慢慢康复了过来,如今长安也回了府,苑中的小厨房照开,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给朱英所用,有什么进补的都只管来她这里吃着,保证谁也不会发现。
谢氏虽然敢对高妈妈紫琦等人指手划脚,那是因为她是主子。
可对上长安,谢氏到底不敢管得太狠了,别人伙食费照交,不就出门采买点自己喜好的东西,若是谢氏还要说道,那便太不通情理了,更何况用的又不是她的银子,她操什么心?
朱英怔怔地点了点头,顺手接过果汁就喝了口,微酸中是淡淡的甜,很清新香甜的美味,每日里长安都要命人给她榨上一杯果汁,各种口味换着吃,倒是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比从前好使了,想什么都要慢上一拍,但在长安这里她就要放心许多,遂也不疑有他,喝了果汁又继续歪在榻上酣睡了。
且说谢旻君被婆子丫环殷勤地迎进了谢氏的屋里,原本还带笑的脸色,在听见身后一声关门的轻响后立马便沉了下来。
谢氏却只当未见,左手端起青花瓷的官窑茶盏,右手拿着盏盖轻轻地抚动着茶面的碎沫,不以为意地抿了一口,这才搁在桌上,淡淡地瞄谢旻君一眼,“说吧,今儿个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谢氏眉眼微挑,唇角却噘着一抹嘲弄的轻笑,自己娘家侄女是个什么德性她自然是清楚的,原本她也没打算瞒着,也是时候让谢旻君知道府里的掌权人到底是谁。
“姑母,”谢旻君缓了缓情绪,这才扯了扯唇角,开口道:“我从前是跟着大郎去了任上,这家里的庶务自然是忙不过来,如今眼看着大郎的官职便要定在京中了,怎能再劳烦姑母为侄女管着二房帐目,在外人看来,岂非会说是侄女的不是?”
就是亲兄弟还明算帐,更何况她们还只是姑侄?
从前谢氏说动她嫁过来时,不是将二房说的天花乱坠,她当时是新妇,只想着先把人妻这个角色做好,即使她想把手伸长,远离了京城也没办法。
她当时还以为二房的帐目是握在两个姨娘手里,到她这个正牌大奶奶回了来,这两位自然要退位让贤,却没想到竟然是……
这样想着,谢旻君自然便是咬紧了后牙槽,也亏得姑母在给她的信中只是报喜不报忧,编排这个诋毁那个,却将最重要的丢在一旁,这三年来她尽是被糊弄了过去,想到这一点,她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你看看,这就沉不住气了?”
谢氏却是啧啧两声,颇有些看轻谢旻君的意思,“你小姑如今和离回娘家住了,你就不想想她打的什么算盘,也有心思和我闹腾?”
谢旻君一怔,狐疑地看了一眼谢氏,这又关长安什么事?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且看她家翁那模样必不会忍心让女儿一辈子留在娘家再不嫁人的,迟早都要是别人家的,她犯得着和长安呕气吗?平白惹来丈夫与家翁的不快。
再说,即使长安回了二房,那也是外嫁的女儿,她这个正经的媳妇管事是理所应当的,就算说到老夫人那里也是占理的。
“姑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旻君抿了抿唇,目光淡淡地看向谢氏,心中却在不停思量着。
“我什么意思?”
谢氏失笑,看了一眼谢旻君,这才缓缓道:“你那小姑厉害着呢,当日就能把老夫人气得跳脚,你就不怕她回了你们二房兴风作浪?”
“长安如何我是管不着,”谢旻君挑了眉眼,听了一会儿她也觉出了谢氏话里话外的意味,这明显是和她东拉西扯,就是不着重点,她可没那么傻,只是轻哼一声,“只是咱们二房的银钱财物可都是捏在姑母手中,姑母不觉着自己管得太宽了些吗?”
出嫁之时,谢旻君的母亲便教导过她,男人的心她可以不把握住,但房中的权利和银钱一定要紧紧抓在自己手中,这才是女人在后宅立命的根本。
眼下沈长健还算安份,朱英也不是个会玩弄心眼的,所以她如今缺少的是在后宅的权力,她二房当家女主人的地位。
“旻君,你从前可不是这般的。”
谢氏瞬间变了脸色,淡淡地瞥向谢旻君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姑母记得你从前在家里温文乖巧,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怎的如今嫁进了国公府反倒变得小家子气了,莫不是被你那小姑给带的……”
话到这里谢氏已是轻轻一笑,带出一抹嘲弄之意。
可谢旻君却不吃谢氏这一套,只冷了脸色,道:“我从前也听爹爹说过,姑母还未嫁人时亦是知书达理,谨守规矩,怎的如今身在大房,偏要硬管我二房的庶务,这又是何道理?难不成是欺我二房没有主母,但我这大奶奶可也不是个摆设!”
谢氏怎么说,谢旻君便也一字不差地给顶回去,去任上三年没在宅门里呆了,她原以为那些斗姨娘惩恶仆的手段伎俩都忘却了,没想到如今还有用武之地。
二房统共才有几个女人,两个姨娘生性软弱说不起重话,朱英完全是在她的压制之下,长安一个要外嫁的女儿,手伸的再长也够不着,所以她才是二房执权柄之人,谢氏掐着二房的命脉,这便是拿捏着她的咽喉,若是这她都退让了,那今后在沈府的日子要怎么过?
谢氏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却强自忍着愤意,眼珠子一转,轻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姑母是好心帮忙管着二房庶务,却不想得你这般猜疑嫉愤,你当真是不能体味姑母的苦心吗?”
“姑母的苦心?”
谢旻君轻轻牵了牵唇角,眸中泛起一抹意为深长的笑来,“姑母的苦心莫不是想要架空二房,让二房中人都只会养长房鼻息而活?若真是这般,不若禀了老夫人,分家得了!”
被谢旻君拿话一抵塞,谢氏脸色一僵,但在听到“分家”那两个字眼时,她的眸子却是陡然一亮。
是啊,她怎么从来没有想到分家,如今整个国公府的权柄都握在她的手中,若是她在做一番手脚,留住一大部分,只吐出一小部分给二房,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到时候再分了家,那他们文国公府可只会富得流油,这事她可是巴不得的。
只是沈老夫人那里就……有道是父母在不分家,他们俩老这都健在呢,她虽然有这个心思,但却是绝计不敢开这个口的。
目光再看向谢旻君时,谢氏眸中已经闪过一抹算计,她不能去开这个口,总能让人去探探口风,这出头鸟又不是自己,打死了也活该!
想到这里,谢氏心中又不免滑过一丝凉意,本以为会和自己站在同一线的娘家侄女,没想到一回到府里便要和自己争权了,她是想给谢旻君条好路走,但别人偏偏不领情,也就怪不得她了。
想到这里,谢氏眼中仅有的一抹亲情缓缓退去,连话语都透着几分生硬与冷漠,“分家这话我可是不敢说的,只如今老夫人将府中中馈交托于我,我自是不敢怠慢,若你有什么不服,只管向老夫人说道,由她老人家来决断更好!”
谢旻君冷哼了一声,作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自己抹不开了,便向老夫人那里推,果然是好手段她算计,这就是她的姑母。
回到府里这几天,她便让知儿去打听清楚了,谢氏不仅是握着二房的财政大权,就连她那已经去世的婆婆好多妆奁里余下的铺面良田都是谢氏在帮忙管理打点着,可帐本上记载的收益却是少得可怜。
她早便知道送到二房的帐本都是被谢氏给精心算计过才交到二房手中的,哪里会让他们看到一丁点钱花花,以前的帐或者她翻不出来了,但以后的帐却休想她被唬弄过去。
“大伯父与我公公都是老夫人嫡亲的儿子,相信她老人家也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姑母放心,算好了帐目,我自会去找老夫人说道。”
谢旻君温言浅笑,袅袅起身对着谢氏一礼后转身便走,只是原本的笑脸在转身之际却骤然阴沉了下来,就连垂在身侧的双手也不由缓缓收紧,她早知道这个姑母是精明的,但若是精明过了头,想霸占着本就不属于你的一切,到最后蚀了老本可怨不得人!
谢旻君一离开,谢氏忙唤了亲信的管事妈妈前来,让她将二房的帐本全部拿出来细细算过,她总要留下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部分,剩下她不要的就算还给了二房又怎么样。
虽然谢氏知道谢旻君这一闹不一定会起到效果,但提前做好准备总是很有必要的,以免临近了才慌了手脚,这一次她定要打个稳稳的胜仗。
当紫雨将偷听到的这一切告诉长安时,她只是微微一怔,唇角便绽开一抹笑容,分家这可是个好事,不在谢氏的阴影之下,想必二房的日子将过得更好,只是老夫人那里确实是个问题。
也不知道凭谢旻君一人之力到底劝说得了几分?看来她要在后面提供一些助力才行。
“紫雨,”眼见长安目光望了过来,紫雨只觉得眉心突得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见长安对她招了招手,狡黠一笑,“这几日里怕是要辛苦你了,附耳过来……”
看着长安一脸算计的笑容,紫雨便觉得浑身有些打颤,却不得不附耳过来倾听。
长安也是深知谢氏的脾性,眼见谢旻君提出分家谢氏却一丁点没加以反驳,那定是有了计较。
而长安要紫雨做的是密切监视谢氏那里的动静,当初接管二房之时想必谢氏便让人做了两本帐,一本是给二房人看的虚帐,一本是给她自己看的实帐,若是眼下那些证据被毁了去,谢旻君如何还有底气和谢氏争斗?
长安说完后,紫雨神情也是一凛,微一点头便退出了房,蹲点查探这倒不是难事,只要能握住谢氏想要销毁的证据,让二房的权柄重归自己人所有,那定会有好日子来的。
虽然那谢旻君不一定是自己人,但关起门来屋里人怎么斗都行,也总好过被大房踩在脚下欺负。
紫雨早便听了紫云向她絮叨这段日子发生的点滴,许是得了主子的意,连大房的奴婢婆子都敢拿斜眼看人了,这种风气若是再不正过来,那与在陈家有什么两样?
要知道她们可不都是任人拿捏的主,想要治住她们,也要看她们乐不乐意。
只是正当长安在布置这一场夺权之争时,沈玉环却是哭着跑回了娘家,许是不知道长安也回了府,俩人倒是在给沈老夫人请安的途中碰了个正着。
“你怎么回来了?”
沈玉环冷着一张脸,虽然双眼已经红肿,面上也有未干的泪痕,但到底不想在长安面前丢丑,遂双手一抹强撑了面容。
“这是我家,难道我回不得?”
长安面色微冷淡淡地说道,她倒是奇了,如今她与陈玉涛没半分干系了,这沈玉环为何还如此敌视她?
照她所想,沈玉环的矛头应该转向敏怡郡主才是,难道那位她惹不起,偏想调过头欺负她?
可如今的她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家?”
沈玉环嗤笑一声,“也不嫌害臊,一个和离之妇趁早把自己给嫁了,省得留在这里碍眼!”
长安冷冷地笑道:“既然老夫人与我父亲都没发话撵我走,二姐又是操得哪门子心?若是他日二姐也如我这般地步,可记得硬气些,打断了腿也别回娘家呆着!”
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踩着了沈玉环的痛脚,只见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气急败坏地伸出爪子便要向长安挠去,紫云一看不好,侧身便扑了过去,挡在长安面前,口中却惊呼道:“二小姐,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可也不能发泄到我家小姐身上,再怎么说也没这理啊!”
紫云嗓音尖细又带了浓重的哭泣,就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任沈玉环的长指甲挠向长安,她只背对着用手臂隔挡开来,虽然不能真伤了沈玉环,那力道却是不轻的,一挥手一抬臂间便让沈玉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堪堪稳住步伐,狠狠地瞪了一眼长安,目光一闪,却是双手掩面放声哭泣起来,“如今我是越发没脸了,连个奴婢都敢欺负我,看我禀报到祖母那里,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沈玉环平时也不是这般任人欺负的主,哪里会这般就妥协示弱了?
长安正在诧异,便见着严妈妈从“拢翠苑”里拐了出来,见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微微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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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内幕
严妈妈的目光如利刃一般扫过紫云,她虽然仍在埋头抽泣,但身体却不可抑制地一僵,还是长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望了过去。
从前是她软弱护不了紫云,如今怎么也不可能让紫云再受欺负,任沈玉环怎么说道,这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就不信真能颠倒了是非黑白。
严妈妈抿了抿唇,缓缓行了过来,向长安微微施了一礼,这才转向沈玉环,俯近了身子低声道:“三小姐,老夫人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玉环这才歇下哭声撤开双手,只狠狠地瞪了长安一眼,“一会再与你们算帐!”说罢,便跟着严妈妈先行进了苑子。
“小姐……”
紫琦帮着紫云整理了仪容,这才有些担忧地望向长安,若是沈玉环真向沈老夫人告状,那紫云会不会受罚?
“没事,紫云先回去歇着,紫琦陪我进去看看。”
安抚地对着紫云点了点头,又凑近她耳边一阵嘀咕,在紫云诧异的目光中,长安浅浅一笑,这才转身踏进了“拢翠苑”。
还未进着沈老夫人的房中,已经听得抽咽的哭泣声响起,再传来沈玉环断断续续的话语,黄玉守在屋外,见着长安来了并不意外,却是伸手拦住了她们,微一福身道:“老夫人如今正与二小姐叙话,请三小姐先等上一等。”
“无妨。”
长安点了点头便笑着站向了一旁,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低垂的眉眼中划过一抹轻笑。
只怕这次沈玉环真是在婆家吃了什么苦头,不然一向嚣张跋扈的她何以会这般狼狈,且听了紫云的话便急得跳脚,她倒真想看看沈玉环吃瘪的模样。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长安终于得沈老夫人传唤,只是出来传话的人声音有些不佳,看向长安的目光似还有一丝同情。
紫琦顿时觉着有几分紧张,反观长安却还是那付淡然的模样,比从前还多了几分沉稳与淡定,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是出去走了一遭,小姐气度风仪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哪里是深闺小姐们可以比的。
不仅是长安,就连紫雨与紫鸳都变了,或许眼界宽了,气度就不同了,心底里紫琦也是羡慕的,若以后小姐再出外,她定是要跟去的。
沈老夫人还是那般不待见长安,甚至看她的目光都是斜斜的一瞟,长安倒是气定神闲地请了安,那表现并无半丝不妥。
“刚才欺负你二姐的丫环哪去了,莫不是你将她给藏起来了?”
沈老夫人满脸地不悦,瞪着长安的目光就好似一把利刀。
是,她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孙女,哪里看着哪里不顺眼,就像看到了当年的王氏,沈老夫人真希望这一次长安就别回来,可事与愿违,走的再久再远她也终是沈家的女儿。
“这话可是二姐说的?”
长安轻笑了一声,目光平静地转向了沈玉环,看得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被长安瞪过的地方如火在灼烧一般,却还是强自镇定了情绪,回瞪过去,“难道我说错了吗?”
长安摇了摇头,满脸地失望,望向沈老夫人,缓声道:“国公府家规甚严,祖母也认为一个奴婢也敢欺负主子?”
“别的奴婢自然是不敢,”沈老夫人轻哼了一声,“但从你手下出来的人就不好说了……”
长安这下明白了,沈老夫人对她就是先天的歧视,始终带着有色的眼光看她,即使她尽了本分做足了孝道,怕是在老夫人面前也半点不是,甚至连沈玉环的一声抽泣都比不上。
长安心里觉得悲凉,这就是自己的祖母,不问原由,只听沈玉环一人说道,便想定了她的罪,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原本还含着一丝柔软的心缓缓变得坚硬了起来,长安的唇角甚至还扯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若我说原本是二姐心里气闷想寻我出气,我那丫环只是挡在我跟前罢了,半点没还过手,老夫人信吗?”
这称谓从祖母到老夫人,或许旁人没听出什么不妥,但那却是长安自己将心门缓缓关闭,再强韧的心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的无视与伤害,沈老夫人已经将长安心中对她的最后一丝柔软用尽。
长安缓缓闭眼,然后睁开,虽然眸中仍带着笑意,但却是一片冰凉。
沈老夫人忽然一怔,看向长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就在刚才,她突然觉着心里一突,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明明眼前站着的是同一个人,怎么她会觉着原本那份平常的笑容里却是少了从前的真挚,而反倒多了几分虚应与疏离。
其实沈老夫人本也没盼望长安与她多亲近,可这种感觉却让她心里不舒服,连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你胡说!”
沈玉环却是猛地跳了起来,眸中闪着疯狂的焰火,“我心里气闷?谁告诉你我心里气闷?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沈长安,我告诉你,你就是咱们沈家的耻辱,是整个京城的笑料!”
长安淡淡地扫了沈玉环一眼,“难道二姐便是沈家的骄傲吗?妹妹只愿姐姐好运,可千万不要步上我的后尘!”
“沈长安,你知道了是不是?”
没想到长安这一说,将沈玉环心中的那股子戾气全都给引了出来,她看向长安的目光充满了怨毒,食指猛地伸出指了过去,“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夜夜咒我,才害得我,害得我……”
后面的话沈玉环咬了咬唇,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委屈的泪水却跟着簌簌地掉落,原本多么高傲的一个女人,却伏在沈老夫人脚边嘤嘤哭了起来,“不是我,祖母……真的不是我……二郎为什么不相信我,偏偏要信那个贱人……”
沈玉环口中的贱人自然便是傅明河的妾室凤姨娘,这凤姨娘原本就有几分狐媚,以前因着沈玉环治下严厉,有她看着这些妾室姨娘们自然不敢做得太过。
而就在长安和离那段日子,沈玉环也借故在娘家住了一阵,这段日子里凤姨娘便使劲了手段怀了孩子,母凭子贵下亦发得宠,甚至还得傅夫人应允抬了贵妾,至此便嚣张至极。
因是顾忌着凤姨娘肚里的孩子,沈玉环对她一忍再忍,只想着等孩子出生再来好好收拾凤姨娘,可没想到还没等到孩子出生,反倒是把她自己给赔进去了。
那日本来也是好好的,在花园里与凤姨娘遇到她本想不理,却不想这个女人却一再纠缠,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她一时控制不住,只是推了一下,她发誓真的只是推了一下,哪知这一下凤姨娘便是倒地不起,看到那襦裙上艳红的血渍,她一下便懵了。
之后傅夫人赶来,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她一巴掌,还扬言说若是凤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意外,定要好好收拾她!
沈玉环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想找丈夫哭诉,可看着傅明河冷冷的脸色,她的眼泪都给咽了回去,只觉得满心的苦涩,再抬头看周围的人,个个都是猜疑的嘴脸,仿佛她就是故意这般做的一样。
既然没有人同情理会她,再这样做也是无济于事,沈玉环遂抹干了眼泪,沉着脸在一旁等消息,这么大的肚子了胎向早已经稳固,她就不相信凤姨娘这一摔孩子就掉了。
可哪里知道就有这么巧,大夫来了不济事,傅夫人还请人去宫里请了御医,但最后的结果却还是没保住,用了催产的汤药,生下来的是一个成型的死胎,而且是男孩。
这下傅夫人更是哭天抢地,冲上去二话不说便又给了沈玉环两巴掌,实在是她盼这个孙儿盼了太久,如今眼看着要瓜熟蒂落,却不想转眼成空,她料定了沈玉环定是故意的,这就是见不得人好啊,自己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却见不得别人生孩子,心肠当真是歹毒。
骂着骂着,自然是牵扯到了沈家的女儿身上,有长安的前车之鉴,傅夫人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其实也是在暗指沈家的女儿是生不出娃才被夫家给嫌弃的,只为了名声好听表面上做着和离之态罢了。
还说什么沈家的女儿生不出娃就不要嫁到别人府里,这是要害得他们断子绝孙啊!
说到激烈处,傅夫人已经不顾形象地又拉又扯,沈玉环初时有些懵,但身上渐渐传来的痛感便也让她发了狠,两婆媳瞬间便扭打在了一处,旁人怎么也拉不开。
还好沈玉环是护住了脸的,这才没被傅夫人那尖利的指甲给挠到,只身上几处怕是红肿淤青了。
但傅夫人却也没讨着好,额头一条抓痕横贯而过,这让她彻底怔在了当场。
可沈玉环还来不及得意,傅明河这个乖儿子立马护在了傅夫人身前,一脸凶像地看着她,并且扬言要休妻。
傅夫人反应过来后自然是站在傅明河一方,如今婆婆和丈夫同时说要休了自己,沈玉环如何还呆得住,回屋里收拾了东西便哭着奔回了娘家。
在马车上时泪便没少流,这才哭红了双眼,没想到回到娘家,第一个碰到的却是长安这个灾星。
沈玉环真是觉着自己倒霉透顶了,自从长安再回娘家她就事事不顺,不说与陈玉涛和离,她原以为是衬了自己的心,却没想到反而是将陈玉涛给推到了敏怡郡主的怀抱,还成了整个京城都知晓的桃色情事,她根本不敢再上前插一脚。
敏怡郡主那女人真正是个疯子,若是让她晓得哪个女人敢觊觎她的男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玉涛那里,沈玉环是再不敢露脸了,正准备专心做个良妇,却不想又出了凤姨娘这档子事,若是真被夫家休弃,她今后可还怎么有脸在京城呆下去?
所以,在长安说出那样的话后,也就触动了沈玉环敏感的神经,更觉着自己如今的噩运是因长安一手而来,怎么能不将她恨之入骨!
“好了,别哭了,你这一哭祖母心都要碎了!”
沈老夫人轻拍着沈玉环的背部,满脸的悲戚,眸中目光一闪,却是咬牙道:“抚远公府是个什么东西,想休我沈家的女儿,可没那么容易!”
沈老夫人这一说,无疑给沈玉环有些飘摇不定的心注入了一支强心针,她抬起满脸泪痕的眼,殷殷地望着沈老夫人,眸中交过一丝亮光,“祖母定要为我做主!”
沈老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闪烁的黑眸中跳跃着一朵无声的焰火,下一刻,目光却又是猛地转向了长安,“将你那丫环给带来,我倒要看看是何等刁奴竟然敢以下犯上!”
长安低垂的唇角闪过一丝冷笑,沈老夫人偏心对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有些麻木,只是想要伤到她的人,可还要看她同意不同意。
思及此,长安已是上前袅袅一拜,平声道:“长安早想着老夫人不会偏信一面之词,必会遣了人来问话,紫云不过是回房里擦了些药酒,眼下应该已经赶回来了。”
沈老夫人诧异地挑了挑眉,看着长安的眸子蕴着一抹深沉,却还是挥了挥手,道:“传她进来!”
屋外应了一声,杏粉色的裙裾一动,人已经快步而来,两步便跪在了沈老夫人跟前,磕头道:“奴婢紫云,是死也不敢顶撞主子的,还请老夫人明见!”
紫云额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汗,就是不知道小姐让她做的事能不能帮她过了眼前这一关,那些药膏她可是一点没漏地抹在了手臂上,希望不会出什么岔子。
“老夫人请看!”
眼见沈老夫人刚要开口,长安已经跨前一步行到紫云脚边,半蹲着拉过紫云的手臂,撩起她两边的袖管,原本雪白的藕臂上鲜活的青紫痕迹清晰可见,甚至有些重的还浸出了点点血色的印迹,可见下手之人的狠重,如此真实如此显眼半点不容抵赖。
“这……”
沈玉环已是震惊得忘记了哭了,她不过是抓扯了几下,哪至于满手臂的伤痕,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就在沈老夫人与沈玉环惊诧之间,长安已是神色一凛,沉声道:“老夫人,到底紫云有没有以下犯上,相信大家已经有了分晓!”
沈老夫人沉吟了一阵,偏头看了沈玉环一眼,眸中神色却是不明,即使从前损在她手下的人命也有不少,但都不是她亲自动的手,总之是不见血不觉着是罪孽。
只如今紫云身上如此鲜活的伤势尽呈眼前,再加上她那付楚楚可怜受尽欺辱的模样,即使沈老夫人心肠不软,但也不好在下人面前过于冷硬霸道而毁了她好不容易塑造的菩萨形象,只能轻咳了一声,转向沈玉环道:“二丫头……”
“哪里只她身上有伤,我也有,祖母你看!”
沈玉环却是不服气了,她就不信连个丫环也斗不过,忙将高高掩起的襟口翻折了一圈,细白的脖颈上立马现在几缕抓痕,只是近看那伤痕倒没那么鲜活,至少也是有些时辰了。
沈老夫人自然不傻,瞪了沈玉环一眼,这丫头刚才也向她展示了这伤痕,明明说是与傅夫人扭打时被其所伤,怎么此刻反倒来诬赖一个丫环?
长安不屑地瘪了嘴,沈玉环不会以为栽赃陷害这一招用在什么时候都管用吧,若是沈老夫人已经昏庸到如此不辨是非,专宠专信,那这沈家的确是没什么好呆的了。
见所有人都沉默了,沈玉环以为是被自己给震住了,唇角一扬反倒笑了,却只听得耳旁沈老夫人不悦的声音响起,“玉环,你再这般胡乱闹腾,连祖母都不帮你了!”
“祖母……”
沈玉环委屈地抽泣了两声,眸中又泛起了泪花,从前沈老夫人都是顺着她的意,这次为什么反倒要拆了她的台,沈玉环不明白,只觉得满腹心酸与委屈。
在婆家不受待见也就罢了,如今回了娘家也没有人给她作主了,顿时,那积压在心中的不快与郁结排山倒海地袭来,沈玉环的身子摇摇欲坠,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心知这样的时刻不宜久待,既然沈老夫人都不追究了,长安便适时地拉起了紫云,正待向沈老夫人辞行,却有人急急地闯进屋来,口中还惊惶的念叨,“老夫人,可出大事了!”
“母亲!”
沈玉环听得熟悉的声音,忙抬起一双泪眼看向来人,谢氏更是一把泪抹过,张口便道:“我的儿啊,你可受委屈了!”
“这又是怎么了?”
沈老夫人微微皱眉,却是止不住瞪了长安一眼,怎么每次她回了沈府便准没好事,先前与陈家和离那事不说了,如今却又克得自己的姐妹遭婆家嫌弃,莫不是真是灾星转世不成?
谢氏显然是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长安,只哭得昏天黑地,泣声阵阵,被沈老夫人问道,抬起的脸上布满了泪痕,早已经哭花了那一番精心的画描,哽咽道:“老夫人,您可要为玉环做主啊,傅家竟然敢直接送了休书过来,这还让不让咱们玉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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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对峙,相挟
沈玉环与傅明河的事绝对不是俩个人之间私下和谈就能解决的,这关系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与名声,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直至召开了宗族谈判大会。
沈、傅两家几十号人坐在国公府的大堂,屋外留了亲信看守,俨然是一场谁也不能掉以轻心的强强对阵。
门窗紧闭,只有些许微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洒进堂中,烟尘在光圈中飞舞跳动,映照出京城两大世族之间晦暗不明的脸色。
抚远公与文武国公都没有到场,这也是以防两家真的撕破脸来在朝堂上碰了面反添尴尬,主持的两派分别是两族的宗妇,即抚远公的妻子傅夫人,以及文国公的妻子谢氏。
就连沈老夫人与家中一众女眷也只能坐于旁听席,即使沈玉环多不想长安也参与其中,但沈家的女眷却是一个不少,自然是为己方壮大声势。
“傅夫人,我女儿玉环嫁到抚远公府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是你说休便休的?”
谢氏挺了挺背脊,瞧着堂下一众支持的脸孔,心中顿时也有了底气,这毕竟是在自己家中,即使傅家来人不少,但气势上也要更逊一筹。
“谢夫人,你是在说笑吧?”
傅夫人冷笑一声,“玉环嫁到咱们傅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就差没把她当菩萨给拜了,可谁让她自己肚皮不争气,这生不出孩子反倒还要害了我的孙儿,此等毒妇我傅家是万万要不起的!”
傅夫人说话也一点不客气,她本就长得五大三粗,那嗓门也自是高上一截,偏偏瞧不惯谢氏那故作的文雅,这就是明摆着来吵架的,还摆什么世家女的派头,整个一装神!
傅夫人这话一说,谢氏立马沉了一张脸,就连坐在一旁的沈玉环都有些按耐不住,还是沈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将骤起的身子缓缓沉了下去,只是心中到底意难平,唯有将一双怨毒的眸子射向傅夫人。
嫁到傅家两年,她虽然说不上多贤惠,但对婆婆到底还是孝顺的,没想到那凤姨娘的孩子掉了,婆婆立马便翻脸不认人,着实令人心寒。
“傅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谢氏恨得牙咬咬,却无法像傅夫人一般毫无顾忌,男女休离,到底是女方更吃亏一些。
这些花花男人们转眼之间便又可以取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可女方呢,二婚的各方面水平都要相应下调,再难寻家世门第都登对的伴侣。
“怎么乱说话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若不是玉环推了凤姨娘一把,她能把自己往廊柱上撞吗?!”
傅夫人越想越气,看向沈玉环的目光都要喷出火来,要说以前她也不是没有孙儿,可大朗家的五岁便夭折了,二朗娶了媳妇两年都没有个音讯,如今好不容易凤姨娘怀孕了,她是千叮万嘱地宝贝着,谁知差不多几个月便要临产了却胎死腹中。
想到那个无缘得见的孙儿,傅氏心中又是一阵感怀悲叹,看向沈玉环的目光亦发不善,甚至还伸手指了过去,嗓音嘶哑冷厉,“沈玉环,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凤姨娘若是生了男孩,我必当抱到你名下养着,可你偏倒歇不下心思,定是要弄死我的孙儿才罢休,你好狠的心啊!”
傅夫人此时已经是恨沈玉环入骨,不说害得她失了孙儿,就是胆敢忤逆抓扯婆婆这一条,她傅家也容不下这样的女人。
“她明明是自己脚步不稳撞上去的,与我何干?!”
沈玉环也火了,也不顾沈老夫人的拉扯,猛地站了起来,目光又扫向冷漠坐在一旁的傅明河,她彻底心死,嗓音悲戚道:“连我的夫君都不相信我,那个家里我再呆着有何意思!”
“玉环!”
沈老夫人焦急地唤了一声,当初来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冷静要沉着,怎么被傅夫人激了一下便如此沉不住气来。
“如此甚好!”
傅夫人抚掌冷笑,手掌一摊便自身后婆子手中接过一纸文书,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今儿个那么多族老在此做见证,这休书你就接了吧!”
“且慢!”
谢氏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回望了一眼沈玉环,眸中的光芒却是沉了沉,转向傅夫人时,已是一脸深沉冷厉,“这休书咱们要不起,和离书倒是备了一份,要么就让傅明河自己来签,要么就闹到公堂上去,咱们豁出脸面不要了也要为玉环讨个公道!”
为了有备无患,谢氏到底是准备了这一手,傅夫人气势太盛咄咄逼人,根本就不是诚心来和谈的,她再摆一张笑脸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再看傅明河那只会听女人话的软蛋,到底也是指望不上的,谢氏此刻止不住地后悔,为什么当初为了门第家世就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花花公子,不会疼老婆不说,还尽给他们家添堵!
“哟……”
傅夫人的尾音拖得长长,目光还有意无意扫过坐在沈家女眷中安然而立的长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沈家的女儿倒是都硬气,这一个二个都和离回了娘家,难不成都存着改嫁的心思,倒真是……”
傅夫人啧啧叹了两声,那其中的意味让沈家女眷不由都白了脸,安氏与杨氏对视一眼眸中尽是愤怒,若是任由这傅夫人胡说八道,那她们的女儿今后还用不用嫁人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倒是谢氏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气势倏地拔高,沈玉环怎么样先且不说,傅家这门亲戚不要也就罢了,可谢氏哪能容傅夫人这般乱说,若是害得沈明珠也失了名声,她便要剥了傅夫人的皮。
长安唇角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谢氏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本就是个精明不吃亏的主,怎么会容得傅夫人在沈家这般放肆,先前的容忍和退让都只是在表明她自己的涵养罢了,但到退无可退也无须再退,母老虎也是会亮出自己的爪牙的。
堂上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沈玉环却是突然来了劲,激动地双拳紧握,双眼闪着晶亮的光,似乎恨不得大步走到谢氏跟前,与她一同舌战傅夫人。
“咳咳……两位夫人……”
有族老刚一站起身,便被谢氏与傅夫人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只见俩人寸步不让,紧紧盯着对方,目光都好似要喷出火来,一个攥紧了椅搭,一个捏紧了茶盏,似乎再一句言语不和,俩人就能立马斗开了去。
“成何体统!”
沈老夫人暗自摇了摇头,深沉的目光都要滴出水来,早知道今儿个就不来这里坐着,真是将老脸都给丢尽了。
长安抿了抿唇,目光沉沉地看着沈老夫人略有些佝偻的背影,她到底是没忍下心来,唤过身后的紫琦,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妮子立马神情一紧,连声应诺,竟然就这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都焦灼在谢氏与傅夫人的身上,只沈莹碧留意到了紫琦的动向,遂向长安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这一进一出动静可大可小,还是在这般关键的时候,也别小事没办着反倒惹火上身。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给了沈莹碧一个安心的眼神,好戏还在后头呢!
长安十分不喜欢沈玉环,若是沈玉环被休弃她是第一个抚掌大笑的,因为这也是沈玉环应得的报应,可沈家的女儿不能被休,万万不能!
就算为了两个未嫁人的妹妹,她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长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傅明河,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下首,却还能转过头与族中叔伯谈笑两句,就像现在所论及的并不是有关于他的切身之事,休了一个妻子,他再娶一个也就罢了,女人如衣服,有何可惜?
一个男人是这样,两个男人也是这样,她如何能让这世间的薄情男子都称了意?
似乎是感觉到对面沈家女眷中投来的目光,傅明河也转过了头,对着长安勾唇一笑,那笑中的意味极尽轻佻浪荡,让一众女子禁不住色变。
“你!”
沈玉环猛地回头,顺着傅明河的视线转了过来,不由怒火中烧,咬牙道:“眼下什么场合,你还想勾引自己的姐夫?”
“玉环,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连沈老夫人都动怒了,拉长着脸色看向沈玉环,她深觉得这几日的沈玉环太过紧张,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刺猬,浑身刺人。
眼下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关起门来自家姐妹再怎么斗也无所谓,如今是对着傅家,再有什么个人矛盾也该抛到一旁,联合对抗外敌才是。
沈玉环这般不分时间场合,不分轻重缓急的性子第一次让沈老夫人生出了不喜,怕是从前太娇惯了,才养成了沈玉环如今的性子。
“二小姐,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就听老夫人的话,歇歇火吧!”
安氏也在一旁劝道,她早听沈元芳说过那日沈玉环教训自己女儿的事,那时长安便出言相帮,虽然往日里不能明着对长安示好,但眼下沈老夫人都发话了,她帮着这一说也是还了长安的情。
杨氏在一旁抿了抿唇,拉紧了沈莹碧的手,这场合不是她们该说话的地方,谁都看得出来沈玉环有些不理智了,若是将火惹到自己身上,那岂不是倒霉得紧。
“你这贱妇,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很显然的,沈玉环如今绝对不理智,不然也不会将安氏假想成凤婕娘,同样是姨娘,同样要跟自己作对,同样是这般可恨!
“你……”
安氏闻言脸色一变,心里一股气呕着,若是平常她定是回了嘴,可眼下的场合真若是自家里先吵了起来,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安氏遂压低了声调,转向了沈老夫人,红了眼眶,可怜兮兮道:“妾身自从嫁进沈府后一直恪守本份,如今也不过是相看不过这才开了口,却不想二小姐这般蛮横,妾身也是上了主谱的贵妾身份,万不能让小辈这般折辱,老夫人可要为妾身作主!”
“安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玉环转头叉腰,气势凶悍,全无平日惯作了的娇柔花朵样,一双眸子扫向安氏,又停留在长安身上,心里的火气更是倏倏地往上涨,敢情是这俩人早就联合在了一起?
“玉环,你给我闭嘴!”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重重地一跺脚,沈家女眷这边算是安静了,当然也不止,原本各说各话的大堂内也是一片沉静,大家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像是要看清沈家这会儿又出了什么岔子。
“祖母……”
沈玉环这时才觉着脸上一阵燥热,那些三叔公七叔婆的眼光让她恨不得想找个地洞往下钻,只能尽量低了头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可沈老夫人气得实在不轻,那一声跺脚却是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向了她,老夫人一张老脸顿时也挂不住了,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半天却是开不了口。
傅夫人飘来似笑非笑的目光,眸中尽是嘲讽之意,谢氏咬紧了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她与傅夫人正斗着法,无暇顾及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在众人各自猜疑之际,却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踏前几步,行到沈老夫人跟前一言不发地便蹲了下来,再抬眸时,清丽的脸庞上满是关切之情,“老夫人可是脚踝又疼了,长安给您揉揉。”
说话之间,长安已经探出了手来,轻轻地揉着沈老夫人的脚踝处,间或还问上一句下手轻重对否,有未触及到伤患处,沈老夫人僵硬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沈老夫人的旧患发作了,这才相视一笑,又投入到各自感兴趣的对话中来。
“你……”
沈老夫人诧异地看向长安,目光复杂至极,竟然是这个她平日里不怎么看重的孙女给她解了围免了尴尬,反观沈玉环……这丫头惹了祸却只会缩在她的背后,真正是让人气恼!
“老夫人莫急,傅家不会一直这般得意的,精彩还在后头!”
长安抬了眸子,精亮的目光中透出一抹淡定和从容,连原本有些焦躁的沈老夫人也因为她这般自信的目光而缓缓平了心气。
曾几何时,这个不出声不显眼的孙女竟然有了这般的城府与心思,她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会让旁人对她生出柔弱怜惜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她的软弱,她的坚强她的果敢从容似乎都在一一应验着。
与长公主交好求得和离的旨意,拿回了自己的嫁妆且让陈家损失不菲银钱,再下澜州父女联手助长公主平定匪患且牵连出官匪勾结的惊天大案,在京城中一时传为奇谈……这些虽然都没有留下长安的名字,但长公主给她的信中却是隐讳地提及。
她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表姐呢?那样一个识人过千聪慧精明的表姐都能看重的人,她为什么就生不出一丝喜欢呢?
是心里仍旧在记恨着长安的母亲王氏吗?
那个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女人,想来也是个福薄的,不然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聪慧,淡然沉稳地运筹帷幄,甚至仅仅因为她的一个手段与心计便能扭转乾坤,多么令人惊叹的一个女子啊!
沈老夫人的手颤了颤,这才缓缓伸出握住了长安的手,却明显感觉到她的突然一僵,心中不免有些酸楚的感觉,这个孙女她是薄待了忽视了许多年,她甚至已经忘记了长安的身上也流着她儿子的血脉,却仅仅将长安看作了王氏的替代品,延续了她未了的厌弃。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何其无辜?
沈老夫人一时之间感触良多,看向长安的目光中已是蕴着几多愧疚。
“长安,你可是准备了什么?”
沈老夫人捏紧了长安的手,眸中俱是心忧,若是扳不回这一局,那沈家定会处于劣势,沈玉环若是背负着被休之妇的名头回了娘家,那今后再想寻一门亲事都是难上加难。
“老夫人只管在一旁看着。”
被沈老夫人这般热切而期待地看着,长安却只是神秘地一笑,并不多言,只是垂下的目光中却是闪过一丝莫明的光亮。
沈老夫人对她可从未这般亲切过,不管是拉她手的举动,还是这般轻柔与她说话,她是应该受宠若惊吗?
也许,她曾经期待过,但当那真切的期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视,她已经习惯了封闭自己的情感,以至如今,沈老夫人对她态度突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索性就暂时抛开在一旁,先解决了眼前这些人再说。
沈老夫人眉头一抽,淡淡地抿了抿唇角,她倒是未曾在意过长安对她的称呼,只如今这声“老夫人”唤出她多少觉着有些别扭,甚至心里还暗暗期待着长安唤她一声“祖母”。
“老夫人”是尊称,而“祖母”却代表情意,难道这个孙女对她已经没有情了吗?
想到这一点,沈老夫人心头一颤,唇角渐渐泛起一抹苦笑。
“又是你,沈长安!”
沈玉环咬了咬牙,眼见着长安在沈老夫人面前献殷勤,此刻她却说不出半个不字,老夫人投来的目光含着斥责与失望,这些她都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更加沉闷。
为什么明明是长安不对,最后的不是都要她来承受?
她明明见着傅明河对着长安笑了,笑得那样轻佻浪荡,这不是勾引搭讪又是什么?
眼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俩人都敢这般了,那若是没人在时,岂不是随便他们反了天去!
安氏这时却是捂着唇笑了,看着沈玉环如今这副模样真是人见人厌,本来也是,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子哪配受尽他人宠爱,沈老夫人从前也是偏听偏信,只见着沈玉环乖巧讨喜的一面,哪知道她私下里是多么恶毒,如今得了这个境地,真是该!
沈老夫人对长安另眼相看,沈莹碧也是为她高兴,只杨氏瘪了瘪嘴满心的不悦,她可不希望长安抢了自己女儿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晦气的人就该永远晦气,没事跑出来闹腾什么,若这下沈玉环的事情被轻松地揭过,那真正是便宜了谢氏母女。
情势的缓解也就在这一刻,下一刻,谢氏又与傅夫人争斗起来,你来我往,嘴不相让,真正是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清脆的敲门声,众人都有些诧异,不是设了门禁,闲事勿扰吗?
就算有端茶送水的丫环奴婢,那也是轻进轻出,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是谁这般不懂规矩,真正是坏了这里的的气氛。
谢氏也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谈判地点选在沈家,若是有个什么,那被传出去岂不是说他们沈家人不懂规矩?
傅夫人却是捂唇一笑,嘲讽地瞟了谢氏一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什么?”
谢氏嘴角一歪眼看又要被激怒了,却不想门外却传来一声柔柔的女音,“二郎可是在这里?奴家嫣儿带着孩子寻你来了!”
三分清越,七分柔情,这女声一响起,整个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傅明河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就连一帮族叔们也是惊疑莫明,这屋里还有谁能被唤作二郎,总不会是他们这帮老东西吧?
“嫣儿?”
傅夫人略有迟疑,却被那一声孩子触动了心弦,问询的目光不由转向了傅明河,却只见得他也呆怔得久久不能成言,亦发觉得这事来得蹊跷诡异了。
“这就是你说的……”
沈老夫人的眸中闪守一丝惊喜,她知道这便是长安所说的转机,若要沈家的面子挂不住,傅家也得脱层皮,如今她甚是满意长安的安排,虽然不知这叫嫣儿的女子是真是假,但到底能下下傅家的威风,何乐而不为呢?
却不想身后的沈玉环却是阴沉了一张脸,双手紧紧地绞着罗帕,一口白牙咬得“哧哧”作响,喷火的眸子再一次投向了傅明河,又不知道是哪里的野女人竟然敢寻到国公府来,真正是好胆量啊!
但沈玉环却清楚地明白,将嫣儿找来的正是长安,沈老夫人与长安的对话她都听了个明白,如何还不明白眼前的处境呢?
沈玉环微微弓身向前,扯了扯长安的衣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是故意给我添堵的?”
“二姐以为呢?”
长安淡淡地回以一笑,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却被沈老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带到她身边坐定,身后的人都是一片惊讶。
能与沈老夫人同坐,这在沈府是何等荣耀,从前那可都是沈玉环的独宠,看来眼下这情况算是彻底地变了。
安氏瞟了一眼沈玉环,唇角流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杨氏却是抿了抿唇,眼观鼻鼻观心假作未见,总之这火是烧不到他们母女身上的,静观其变即可。
谢氏与沈老夫人对视一眼,毕竟这外面那叫嫣儿的她也不清楚底细,到底能不能随便放进来,可别坏了事,却见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谢氏这才一挥手,让人将那唤作嫣儿的女子给放了进来。
来人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身蓝布衣裙打扮朴素至极,头上没有一点饰物,但那张面容却甚是清丽,眼波柔柔透着一股妩媚,她右手牵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男孩穿着灰布麻衣,外罩着小马褂,头上梳着个总角小辫,黑黑的眼睛又大又亮,显得稚气又可爱。
俩人一进得堂内,见着满堂密密麻麻坐着的人群,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目光骤然变得忐忑了起来,那妇人的目光来回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猛地,妇人眼睛一亮,盯着傅明河的方向露出惊喜的模样,眸中刹那间便蓄满了泪水,只是蹲下,拍了拍旁边小孩的背,又一手指向傅明河,哽咽道:“豆豆,那是你爹爹,快叫爹爹!”
那被唤作豆豆的孩子显然是愣了一下,接着眸中乍现喜光,一蹦一跳地向着傅明河扑了过去,甜甜地唤了一声“爹爹”,将傅明河怔在了当场,他看了看这孩子,推也不是抱也不是,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带着震惊向他看来。
傅明河又看了看那妇人,想了半点,终是缓缓启口,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音,“你是‘怜玉阁’的嫣儿?”
那妇人跟着点了点头,竟是喜极而泣,“奴家正是嫣儿,二郎果真记的。”
傅明河与嫣儿话一出,在场之人的脸色骤然变得精彩纷呈,原本大家还以为这是傅明河养的外室,如今带着孩子寻了过来,却不想竟然是青楼女子,这可丢脸丢大发了。
沈玉环已是咬紧了牙,却没有众人意想中的怒火,只是一脸阴沉地看向傅明河,照着孩子的年纪算,若真是傅明河的,怕是还未入府前便已经有了,果真是个贱男!
傅家有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捂唇偷笑,傅明河一脸涨得通红,看着嫣儿的目光已是不善,伸手便要将那孩子给扯开,却不想傅夫人一下从坐位上给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傅明河被这突来的吼声给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傅夫人已经将这孩子给扯到了自己面前细细端详,只觉得眉眼样貌怎么看怎么都像自己的儿子,面上渐渐染上了一层激动的喜色。
这孩子也是讨喜的,被两个陌生的人拉来扯去也全然不见害怕,只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向傅夫人,“您就是我的奶奶吗?”
那模样几许天真几许童稚,真挚可爱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傅夫人正待点头,傅明河却是骤然回过神来,惊呼道:“母亲,这孩子可不能乱认!”
说到这里,傅明河的目光骤然转向了嫣儿,已是蒙上了一层羞恼的怒意,“嫣儿,五年前‘怜玉阁’的妈妈说你嫁给了外地的客商,怎的如今奔回了京城,反倒说这孩子是我的,你可不要胡乱认亲戚!”
傅明河的确是个花花公子,但并不代表他会承认一个欢场女子所生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女人离开几年之后再度回归,指着这孩子说是他的,谁信?谁信?
“二郎,”被傅明河这一番指责,嫣儿已是含泪泣声道:“当年奴家早已经钟情于你想要赎身从良,可妈妈硬是将奴家卖走了,岂知跟了那客商之后才发现怀了你的孩子,那客商岂能容下?生下孩子后便将我们母子给赶出了门,这几年来我们母子四处奔波,好不容易能够再回京城,二郎,你千万不能不管我们啊!”
嫣儿说着说着已是哭得声泪俱下,整个身体伏在青石地板上颤抖不已。
孩子此刻却是倚在傅夫人怀中,见得自己母亲如此伤心,不由也红了眼眶,轻轻扯了扯傅夫人的衣袖,嘤嘤道:“奶奶,你不要赶我们走,豆豆会很乖的,豆豆会煮饭会洗衣服,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傅夫人心中一软,越看孩子越觉得像傅明河,当下便应承了下来,实在是她心中对孙儿的渴望已是太甚,不管那嫣儿所说是真是假,她私下里自会让人去打探一番,可若这真是她的孙儿,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母亲的身份是可以更改的,留子去母也不是不可,再不行将来养在嫡母名下那也是好的,一时之间傅夫人心中已是闪过许多算计,再说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谁能舍得不要呢?
“真是一副千里寻亲的感人画面啊!”
谢氏早已经得了沈老夫人的眼色,此刻在一旁拍手赞好,自然是话外有音,“若是早知道二公子有了这么个孩子,当初我就不应该将玉环给嫁过去,真正是有辱门楣!”
“你!”
咬了咬牙,傅夫人自然是心中气极,但却又不好反驳,眸子一扫向堂下,今儿个在座的都是傅家族中之人,若是咬死了口也不会有人敢轻易说出去,但对于沈家……
脸色一缓,傅夫人不由凑近了几分,小心翼翼道:“亲家,不若今儿个这事咱们就此揭过,玉环还是回咱们傅家,继续做她的二奶奶。”
谢氏唇角一翘,眸中泛起一抹冷笑,“那这孩子……”
傅夫人略一迟疑,才道:“这孩子的身份我自会查明,若是真为傅家之子,那就养在玉环名下做她的嫡子!”
傅夫人只觉这个提意甚好,沈玉环两年都未有孕,怕是生产上有困难,如今主动送上个孩子养在她名下,沈家人自当是感激的,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谁知道谢氏却是声声冷笑,嘲讽道:“傅夫人可打的好算盘,让我女儿帮一个青楼女子带孩子?你们家不要名声,可我沈家还要脸面呢!”
话到这里,谢氏的目光已是射向了跪在堂下哭泣的嫣儿,含着一丝莫明的轻笑,“这女子虽然是欢场中人,但也胜在有情有意,傅夫人莫不想就这样打发了,来个留子去母?”
谢氏这话算是一语中的,傅夫人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但堂下的嫣儿却是一瞬间僵直了背脊,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了长安这方,她要求的也不过是一场富贵,可没想过要将命给送掉。
气氛一时之间尴尬起来,傅明河想说什么,却被傅夫人一个眼神给止住,只能重新坐回椅子上,可看着嫣儿的目光却是复杂至极,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却是沈玉环猛然站起了身来,气势凛然,“母亲,傅明河婚前便干出了这等丑事,女儿就算容得了一桩,若是今后还有那什么莺儿燕来再找来又当如何?堂堂沈国公府的女儿可容不得人这般作贱!”
沈玉环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若是先前她对傅家还有些留恋,那无非是觉着自己受了冤枉想要讨一个说法,但如今却是傅明河的丑事当前,若要她认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儿子做嫡子,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玉环,你且稍安……”
谢氏安抚地对沈玉环摆了摆手,谁知却又听她道:“若是傅家真有心将我接回去,那这孩子断断是不能要的,孩子与我,只能选其一,没有妥协!”
沈玉环这话是对着傅夫人说的,目光熠熠面色坚决,取舍之间,就看傅夫人怎么做了。
至于傅明河,这个男人本就不是沈玉环心中所爱,甚至没有半点感情,虽是同床共枕,那也只是比陌生人亲近一点,事已至此,她半点也不留恋。
凭什么长安和离之后仍然可以混得风升水起,她沈玉环也不过是抛弃了一个男人而已,照样也能活得比长安更好。
沈玉环这话一出,傅夫人脸色立时变得难看急了,怀中的小人儿不住地扭动着,轻轻地唤着她“奶奶”,这一声一声的呼唤,仿佛触动了傅夫人久埋在心底的弦,一声一声,声声催人。
也罢,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敢忤逆婆婆的媳妇,先前那一说也不过是想借着这事掩了沈家的口,但既然沈玉环非要在二中选一……傅夫人再次低头,看着孩子殷切期待的脸,终是一咬牙,“行,咱们要孩子!”
果然!
沈玉环唇边泛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冷笑,谢氏却是有些不甘心地瞪向了傅夫人,气急败坏道:“傅夫人可要想清楚了,一个欢场女人带来的来历不明的小孩,怎么抵得过我国公府嫡出的媳妇?”
其实谢氏是在着手挽回这一场婚姻的,不管这个嫣儿是谁找来的,那对沈傅两家来说都是一个契机,她就是想以此相挟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被沈玉环这一激,傅夫人竟然脱口便要孩子,置他们沈家颜面于何地?!
谢氏也是转头狠狠地瞪了沈玉环一眼,不该她插嘴时偏要说话,这不是生生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如今再想挽回可怎么办?
沈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料定了结局会怎样,不由觉得有一丝疲惫,缓缓地闭了眼。
跪在堂中的嫣儿却因为傅夫人这话而松了口气,又接收到长安投来安心的眼神,不由心中大定,唇角噘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母亲……你可是想清楚了?”
傅明河恍惚中觉得耳心里尽是嗡嗡的响声,冷汗一拨一拨地直往外冒,看着眼前的人影也不住地摇晃起来。
“想清楚了就签了这纸和离的文书,不然莫要怪我沈家将今日这丢人之事外传!”
沈玉环已是几步走到堂中,轻篾地看了嫣儿一眼,这样的女人比之凤姨娘还差远了,她根本不屑收拾。
沈玉环拿过桌案上的和离文书,径直拍在了傅明河跟前,有人迅速便递上了笔墨至傅明河的手中,谢氏叹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一切的语言都显得无力而苍白,她这个女儿就是个倔强脾气,一旦决定了什么,十匹马都拉不回,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番苦心。
“签吧,就当买沈家一个守口如瓶!”
傅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孩子走了过来,这孩子她是越看越喜欢,真是怎么样也舍不得放开。
傅明河摇了摇脑袋,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得越来越模糊,听到傅夫人的话,不由颤抖着抬起了笔,哪知刚一落笔,却是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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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不遂人愿
最后的那张和离文书傅明河虽然没签字,却是被沈玉环逮着按了手印的,傅夫人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眼下傅明河晕了过去,沈玉环没想到在第一时间救人,反倒是为了取这和离的文书而对傅明河不管不顾,更是让她深觉得沈家的女儿都是冷血,如此恶妇早摆脱了早好。
傅家人来时是浩浩荡荡的一群,离开时却生怕别人知道,嫣儿母子更是被偷偷摸摸地带上了傅夫人的车,想来对他们母子,傅夫人自有一番耳提面受。
事后沈家才听说,傅明河是因为身子亏损太重才晕了过去,请了大夫一查,竟然已是丧失了生育功能,如此一来,这突然出现的孩子便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嫣儿又借着长安暗地里教的法子,在傅夫人滴血验亲之时顺利地混了过去,母凭子贵地做上了抚远公府的贵妾。
至于嫣儿的身份,傅夫人自有一番洗白,绕来绕去绕到了从前的一门远房表亲上,自此傅家族人再也没敢说闲话,谁敢让抚远公绝后呢,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说到这个嫣儿从前确实是与傅明河有些露水姻缘,也确实是嫁给了外地的客商,不过却是因为那客商生意失败走投无路之下自杀而亡,他们母子这才过上了四处奔波的日子,只那客商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是全凭她一张嘴。
长安之后略微想了一想,她是给了嫣儿一个机会,但恐怕在堂中时却是嫣儿通过豆豆下药让傅明河晕倒,甚至是查出他再无生育之事也是嫣儿一手安排,进而才能显出自己儿子的重要性。
女人若是狠厉起来,为了达到目的倒是什么都敢做的,嫣儿看似文弱,想来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不然也不会在傅夫人起了除她之心后,又凭借着孩子的关系扭转乾坤,这份心机与智谋连长安都不得不佩服。
不过傅明河也是活该,长安一点也不可怜他。
至此,长安让紫雨暗地里送上了千两银票,她与嫣儿的交易彻底终止,也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她们联手演了这一遭,今后便是从不相识的人,不管富贵泼天还是跌落泥底,再不相干。
长安却没想到,因为这次的事情,沈老夫人对她高看了一筹,以至于谢旻君拿着帐本要与谢氏好好理论一番时,老夫人竟然让严妈妈也请了长安到场,说是旁听,但实际上众人都明白,长安的意见或许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谢旻君自然是高兴的,自从长安将谢氏命管事妈妈私下里要销毁的帐本都送到了她手里,谢旻君便知道长安是和她一条心的,谁愿意二房权柄尽落他人之手,如今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其他的恩怨纠葛都可以搁至一旁,再说他们姑嫂之间也没有抹不开的仇怨不是。
谢旻君这段日子积极地筹备着怎么扳倒谢氏,找回二房的自主权,所以连沈玉环和离这事都没时间参与,本来遣了朱英作代表,谁知她却是跑到长安苑里躲懒去了。
碍着长安的面子谢旻君也不好多说朱英什么,只道这段日子忙完了再来整理内宅,定是要好好管束朱英一番了。
沈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瞟了谢氏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谢旻君,倒透着几分少见的柔和,“旻君是晚辈,这事就让你先说。”
这话一落,沈老夫人偏头看向长安,出乎意外地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长安只觉得心中一颤,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许是习惯了沈老夫人的冷淡与无视,如今却处处表现着关怀与体贴,就连今儿个这事也唤了她来,明显着就是要给二房甜头,这真是让她心中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难言滋味。
谢氏瘪了瘪嘴,心中已生不悦,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是各种烦心不顺,不说沈玉环如今和离回了娘家,就因为这事,沈明珠在婆家的地位也下降了许多,都是生活在内宅的女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奚落又怎么能够真的视而不见呢?
谢氏心头泛苦,如今只能指望着沈文重能在今年的秋闱脱颖而出,在一众靠着捐官祖萌而出头的世家勋贵里,沈文重绝对算是才子了,十年寒窗就待一朝得中了,也让他们沈家能够吐气扬眉一番。
想到这里,谢氏不由挺了挺腰,沈老夫人如今不过稍微对二房好了那么一点,这老太太心里该是明白的,将来给她养老送终的可是大房,再怎么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适可而止也就罢了,若是真做的太过,她堂堂文国公夫人可也不是摆设。
谢旻君笑着点了点头,却也不先提帐目的事,只道:“从前媳妇跟着大郎在任上,自是没有机会打理二房的庶务,这才劳烦了姑母代为管之,眼看着大郎在京中的官职将定,媳妇便想着将姑母手中的二房庶务给接过来,早晚都要上手,不若就让姑母趁早清闲些的好。”
沈老夫人抿了抿唇,目光却是转向了谢氏,“老大媳妇,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着?”
谢氏轻笑一声,眸中却是掩不住的讽意,“眼下的小辈就是这般,不管你之前付出了多少,如今说要收回便要收回,半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岂不是让人心寒?”
“姑母这话可就不对了,”谢旻君无半丝气恼,反倒是摇了摇头,“这份感激侄女是放在心头的,同为谢家的女儿,侄女就不与姑母客气了。”
谢氏唇角一翘,眸中泛着冷笑,“从前倒不知你生得这样爽利的性子!”
“不过,这府中事务是老夫人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如今既然又要交回,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谢氏的话题终究还是绕到了沈老夫人头上,心中不由一声冷哼,老夫人一心想卖二房个便宜,又不想唱这红脸,凡事让她出头,想要就这般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
沈老夫人看了谢氏一眼,不由微微眯了眸子,心中一声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难道她还听不懂谢氏这话的意思吗?
微微沉吟了一阵,沈老夫人才道,“二房本就人丁不旺,当初让老大媳妇帮忙管着也不过是想让老二歇口气,如今既然旻君已是回了府,这二房的帐目交回去也是使得的,不过……”
沈老夫人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谢旻君探长了脖子,谢氏也竖起了耳朵,唯有长安抿了抿唇角,这不过后面的意思可就多了。
“不过大家既然是一家人,凡事都别这般生分,旻君初掌庶务,若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可别自己在心里闷着,多与你姑母聊聊,这话说通了也就没什么,搁在心里生了他想反而就不好了。”
沈老夫人这话实际上是在偏帮谢氏,毕竟当初是她将中馈交付到谢氏手中,若是说这几年谢氏没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她是打死也不相信的,此处这番说法也是给彼此留个台阶下,一方面是敲打谢氏爪子别伸得太狠,一方面是提醒谢旻君她们是姑侄好歹也要留些情面。
谢氏与谢旻君对视一眼,纷纷笑着应是,外人看来真正是一团和气,沈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长安,“二丫头,你以为如何?”
“老夫人怎么说就怎么是,都是一家人,难道老夫人还会亏待了二房不是,说出去都没这个理。”
长安淡笑着应道,只是目光扫向谢旻君时微微一闪,姑嫂之间一个眼色过去,心中便已经有了计较。
接下来谢氏便命管事妈妈搬来了昔日的帐目,让谢旻君一一查看,若是没有不妥之处,跟着便要点库房交钥匙归派人手,一切忙完也就算是交割完毕了。
谢旻君在一旁认真地翻看着,间或与长安说上两句,谢氏却在一旁陪着沈老夫人饮茶,婆媳俩人说说笑笑,似乎前些日子沈玉环所引发的不快事件早已经烟消云散,彻底给遗忘在了脑后。
这帐目说细不细,但一一看来却极是耗时,即使谢旻君让长安在一旁帮忙,看完这一撂帐本也是用了两个时辰。
这期间,沈老夫人已经用过膳且在内室里睡了个午觉,谢氏倒是离开了一阵,估摸着时辰又赶了回来。
“旻君就是仔细,从前在家里就是这般,可没少受人夸赞。”
谢氏也是一脸疲倦的模样地打了个呵欠,想是也在自个儿屋里歇息了一阵,眸中透着淡淡的倦意。
“可有什么差错?”
沈老夫人抬眼扫过一脸淡定的长安,从她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异状,遂只能向谢旻君问道。
谢旻君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接过身后知儿递来的一撂帐本,在老夫人倚着的罗汉床上的小方几上一一摆好,又从谢氏给她的帐本里挑了几本过来,依次排列整齐形成上下对照之势。
“这是何意?”
沈老夫人不由挑了挑眉,谢氏也有些坐不住了,忙向身后的管事妈妈林嫂子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林嫂子却未留意到谢氏的目光,只是有些发愣,看着谢旻君拿出的那一撂帐本,怎么越看越觉着眼熟,颇像自己藏在箱柜最底下的那一撂。
谢氏当初是吩咐林嫂子重新做了帐,但她到底怕今后东窗事发,若是主子将一应罪责推到她身上,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嫂子遂只销毁了一半的帐,剩下的一些她自己给藏了起来,总要捏些把柄在手中,说不定就是将来保命的本钱。
可林嫂子记得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只是她一个人,她确实没被人给跟踪和发现,可此刻再见到那些帐本,她只觉得心里突突地跳,连身子都晃了几晃。
“老夫人一看便知。”
谢旻君却是翘起了唇角,向谢氏投去一个不屑的眼神,也只有这样的姑母才能做得出坑害侄女之事吧?若谢氏没这般贪,好歹给二房留些大头,剩下的小零小碎她也可以增只眼闭只眼,可谢氏偏偏还要反着来,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
谢氏脸色铁青,一把扯过了林嫂子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道:“林嫂子,那可是我让你……”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林嫂子身子颤了颤,再看向谢氏阴狠冷厉的眼神,她只觉得腿肚子都在发颤,嘴里竟然是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出息的东西!”
谢氏狠狠地啐了林嫂子一口,伸手便捏向她腰间的软肉,下了死力,林嫂子疼得眉间都打了结,却只敢发出低声的呜咽,半点不敢弄出大的声响来。
不管这边厢谢氏如何气结心焦,那边厢沈老夫人果真已经翻起了帐本,谢旻君还在一旁将帐本一一解说、对照,指出哪些地方帐务不明,哪些地方是虚报浮夸了,哪些地方是用赤字来抹平盈余的,手段之多让人叹为观止。
沈老夫人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竟是重重地一拍小几,合着帐本便向谢氏扔了过去,口中冷声喝斥道:“这就是你管的帐?将二房的东西都揣在大房的口袋里,你让二房的人将来都去喝西北风吗?”
“老夫人,媳妇没有……”
谢氏狠狠地瞪了谢旻君一眼,还想在一旁强辨,便又听得沈老夫人怒声道:“两本帐的笔记都出自同一人之手,你若是自己解释不清楚,那吃进去多少就给我吐多少出来,没得让人说咱们沈家媳妇不懂规矩,连兄弟的钱财都想掩来填自己的炕!”
沈老夫人的怒气让谢氏心中直打颤,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帐本翻看着,双眸逐渐泛起了一抹赤红,越看她越恨不得将林嫂子狠狠地踩在脚下,这明明是让销毁了的东西,若不是林嫂子藏着掖着作了他想,如今又怎么会到了谢旻君的手上?
谢氏咬紧了牙,射向林嫂子的目光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都是她错信了身边人,以为百无一漏,却不想……
“老夫人息怒!”
谢旻君此时却是跪在了沈老夫人跟前,一边说一边抹着泪,“当初老夫人定也是信任姑母,这才放心让姑母管着二房的帐,只府中有那么多事忙,想是姑母无法他顾,这才让底下的人钻了空子,妄想能从中浑水摸鱼,这想来……想来也是怨不得姑母的!”
谢旻君话是这样说着,但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怨尤,沈老夫人面色一僵,只觉得谢旻君这话有一半是冲着她来的,谁叫是她让谢氏管理着二房呢,本不想将谢氏给说重了,但此刻沈老夫人也不得不绷着一张脸喝斥,“这帐该怎么来就怎么去,若是连这点东西你也看得上眼,那你这国公夫人的眼皮怕也是太浅了点吧!”
谢氏心头颤了颤,这点东西……沈老夫人说得容易,若真是她来管,怕是对这点东西也舍不下来。
怎么办,如今当真是要归还二房吗?谢氏一百个不甘心啊!
长安似看出了谢氏眼中的挣扎,到口的肥肉谁又舍得放手呢,但不属于自己的,谢氏真敢一口吃下去也得把自己给噎死。
“老夫人,不若容长安说句公道话。”
长安的目光先是转向了沈老夫人,面上神色淡然,倒让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你且说说看。”
沈老夫人叹了一声,沉沉地点了头,心中也有几多无奈,当初也是她对谢氏纵容了,才致如今的局面,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才和长安的关系有所缓和,她绝对不想再因这事将这个孙女给越推越远了。
谢氏暗暗瞄了长安一眼,不由咬了咬牙,心道都是二房的人,长安定不会帮着她说话,反观谢旻君却是一脸得意,眸中隐隐有得偿所愿的喜色。
长安将各人的脸色收入眸中,这才不急不缓道:“依我说,二房帐面上的东西该归还便归还,至于这几年二房置办的产业,以及我母亲带来的田庄铺面产生的收益咱们只要一半,另一半就只当是给大伯母帮忙打理二房庶务的酬谢。”
“这怎么行?”
长安这话语一落,谢旻君便不答应了,她看过那本实帐,这几年铺面田庄的收益每年便有上万两的银子,即使是分给谢氏一半,谢旻君都觉得心在滴血,凭什么啊,这些又不是大房的产业。
谢氏瘪了瘪嘴,阴沉着一张脸,既不反对也不赞成,若不是出了意外,这些银钱可都入了她的荷包,更不用说今后滚滚而来的收益,别说谢旻君不同意分一半,她还一点也不想归还呢!
“我看这主意甚好,还是二丫头识大体!”
沈老夫人沉吟了一阵便点了点头,看向长安的目光充满了赞许,这世上不贪心的人可不多,舍得下利益的人便更少了,虽然这些财物最后不都会给了长安,但那到底是属于二房的,二房可还有着长安的父兄,多争得一分,他们的利益也就多上一分,长安能将这些身外物都看得淡薄,足见其心胸豁达。
却是谢旻君又抹着泪在一旁小声抽泣道:“老夫人不公,若是这般,那大房有何损失,尽霸占着二房的产业多年,临到末了还能狠咬上一口,真若这般,不如分家得了,该是哪房的就是哪房的,省得为了这些事大家撕破了脸!”
“分家?”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看向谢旻君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无端端地感到背脊处蹿上一股冷气,“我老婆子还没咽气呢,谁敢分家?!”
谢氏身子一抖,颇有些心虚地望了沈老夫人一眼忙又收回了目光,其实最初她何尝打的不是这个念头,吃下二房的产业再将他们给撵出去,可如今东西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她心里又何其不甘。
想到这里,谢氏不由又回头狠狠地瞪了林嫂子一眼,等过了眼前这一茬,看她怎么收拾林嫂子。
被沈老夫人骤然拔高的气势骇得忘了掉泪,谢旻君只是怔怔地抬起了头,她实在是没有见过老夫人发怒的模样,一下觉得有些懵,脸色青白变幻,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人息怒,大嫂这话也是无心之失,您莫怪她!”
长安也起了身跪在一旁,她也想过这分家之事不容易,沈老夫人这脾气哪能说分就分,如今看这架势,除非是老人家闭眼了,否则这分家之事休想谈得拢。
不过,好在今儿个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将二房的帐目摆到了明处,谢氏再想抵赖推脱也是不可能的,今后帐目明晰各管各,谢氏的手再长怕也伸不过来了。
长安给谢旻君使了个眼色,如今见好就收吧,再争无益!
须知狗急了还要跳墙呢,真要把谢氏逼急了怕是会适得其反,毕竟眼下二房的产业里安插的可都是谢氏的人手,之后清理这些人怕还要不小的动静,莫在一开始便将谢氏给得罪狠了,以免接下来的路更不好走了。
谢旻君咬了咬牙,眸中是愤懑和不甘,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明明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拿回二房的一切,凭什么还要留给谢氏,凭什么?!
“二丫头,你是个好的,但就是有的人不明白你的心,如此急功近利,半点亏都舍不得吃,这就是阳夏谢氏教出来的好女儿,我老婆子今儿个总算是长见识了!”
沈老夫人一声冷笑,却是将谢氏及谢旻君都给暗贬了一通,两个阳夏谢氏之女,还是名义上的姑侄,亲上亲啊,如今就能为权柄钱财争得面红耳赤两不相让,这真正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媳妇知错了,老夫人息怒!”
谢氏面色一抖,到底是抗不住老夫人的威严,忙开口道:“就按二丫头所说,媳妇自知理亏,受之有愧啊!”
受之有愧她也受了,谢氏这脸皮厚得也不比常人!
谢旻君脸上一时间也臊得慌,只抽了抽鼻子,眸中虽然还有怨尤,却不得不低了头,话语中有着浓浓的哭泣,亦显示了她极度的不甘与委屈,“一切都听老夫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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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妆奁,拒婚
二房的权柄终于回归,这对二房来说的确是件可喜可贺之事,谢旻君是高兴地一夜没合眼,细细计划着今后应该怎么样管理二房,怎么样减少开支,怎么样将尽可能多的银钱握在自己手中。
但唯一遗憾的却是有一半的银子要落入谢氏的口袋,谢旻君虽然心有不甘,但沈老夫人发话了一切便成定数,她即使再有怨气也只能自己咽下。
分家这事许是触怒了沈老夫人的底线,原本还对她和蔼可亲的老夫人自此后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谢旻君虽然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但被家中第一大家长冷待,连带着这底下的人也懂得跟风看脸,这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
因着这事沈长健父子对谢旻君也有些不满,这好好地提什么分家,大户人家求得不就是全家合美,若是真分了家,那长安是不是也要一并分出去,这才是他们心中真正介意的。
二房权柄的回归,有一件事却是要提上议程的,那便是当年王氏余下的妆奁,如今仍然摆放在沈家的大件物品不说,但王氏的铺面和田庄,沈长健父子商量了一阵,说什么也要留给长安,这下谢旻君不乐意了。
“虽然俗话说母亲的嫁妆都要留给女儿,但这也要分什么情况,长安回娘家后又带回了一笔不菲的嫁妆,这些东西我这个做嫂子的可没半点惦记,按理说长安出嫁时嫁妆便是齐备的,如今二房余下的自然便不能再给了。”
谢旻君说完这话,目光便转向了长安,正色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长安?”
一屋子便只坐了五个人,沈平父子连着朱英,再来就是她自己与长安,演见沈家父子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谢旻君也不想与他们多说,自是将话语转向了长安。
长安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我觉得嫂子说得有理,父亲、大哥,母亲的东西便给将来大哥的孩子留着吧,想来很快便用得着了。”
对王氏妆奁里的铺面田庄长安本就没有想法,当初想从谢氏手中夺回也不过是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占去,如今二房有她父亲,还有她嫡亲的兄长,还有未出世的侄儿或是侄女,她实在没必要再占一头。
谢旻君连连点头,长安这话就像是对她的一个预兆一般,心头不住欢喜,若是她有了孩子,再接收这些便更是顺理成章了。
哪知沈平却是挥了挥手,面色沉沉地道了声,“不行!”
“别说这孩子的事还没影,就算是真有了,也不能要去原本属于她姑姑的东西!”
沈平也是死倔,儿子那方他自不会亏待,但妻子的说什么都要留给女儿,从前是谢氏管着沈老夫人看着,碍着孝道他不好多说什么,但如今既然落回了二房,那么就定是要给长安的。
沈长健的目光却是在朱英脸上一扫而过,见着她微笑点头,心下大安,遂也道:“妹妹就安心受着,儿女那里自然是缺不了的,再说等他们长大成人那都得多少年以后了,若是妹妹到时真有心,给你侄女添妆就成了!”
沈长健乐呵呵地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朱英肚子上瞟,他倒希望这胎便儿女俱全了,省得一个一个地生,还不得累死个人。
“长安,听父亲的话!”
沈平沉着一张脸看向长安,似乎她不答应,他便绝不松口,长安叹了一声,无奈地点了头。
谢旻君却是涨得脸色通红,敢情她说的话就没有人理会,这父子俩一唱一合便将她那好不容易要回的东西又轻易给了长安,要知道长安可是还要外嫁的女儿,这带着那么一大笔嫁妆,也不怕被夫家给坑了吗?
谢旻君还想说点什么,却在沈长健投来的警告一瞥中愤愤地闭了嘴,她只怨长安不该轻易松口接下,却是忘了当初若是没有长安送来的旧帐本,她如何又能从谢氏手中得回二房的一切。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真是怎么样也填不满的。
虽然谢旻君管着二房的内宅事务,但当家作主的人毕竟还是沈平,他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当天便将王氏留下的庄子铺面的田契与房契交到了长安手中,再到衙门里一番备案,便全都成了长安的私产。
铺面田庄是到了长安手上,但这几年下来,铺子上基本上全都换了谢氏的人,若是要全部清理换血,怕是又要费一番功夫。
长安倒也没这样做,有两处远的庄子如今暂时无暇顾及,她只在京里的三间铺面查探了一番,除了掌柜是谢氏的人,底下的伙计倒都是靠东家发的月钱过活,这样的人倒没有什么所谓的忠仆之说,用好了也依然能够继续做下去,这点她倒不担心。
而且如今刚得回了田庄铺面,长安也不好立马更换掌柜,这于情于理来说都有点太过,上头沈老夫人还看着呢,说什么也要给老太太几分薄面,不能让谢氏脸上太难看了。
所以这事长安便让紫琦着手留意着,若是铺子里有合适的肯干的伙计,观察一两个月,能做掌柜的便提起来做了,不能的再在外面重新找,做生不如做熟,这总归要好得多。
接到这个任务紫琦自然是开心的,不用天天闷在大宅里出不去,而且她管家本来就是一把好手,于帐目上也是精通,俨然是长安派到三间铺面的女管事,拥有不二的话语权,是个人都不敢轻易得罪。
谢氏留下的那几个掌柜原本还想着换了东家趁机搞些小动作捞些私房钱,可紫琦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歇了心思,只要不想立马打铺盖走人的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三间铺间一间是金铺,一间是成衣铺,还有一件做的是米粮生意,看过紫琦抱回来的第一个月的帐本,长安大致了解这三间铺面的盈利情况,又与紫琦商讨了一番,大致敲定了今后的走向,长安便放手让紫琦管事了。
只是住在沈家一天,每个月的红利长安便拨了一半到二房的帐头,除了供她自己的日常开销,余下的便进了二房的公帐,沈平父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但谢旻君却是欢欢喜喜收下了,长安没说什么,只谢旻君每次取了钱后都签了字留了印的,若将来这笔钱不在了或是用在了其他地方,她可是要拿话来说的。
其实这笔钱长安原是想留给朱英的孩子,但又不好明里交到朱英手里,毕竟谢旻君还是二房的主母,若是将来谢旻君亏待了朱英的孩子,可不是单单吐出一笔银子就能了事的。
沈玉环回了娘家后也变得低调了,平日里都是呆在自己的“浣花溪”里,与长安也甚少碰面,只是在沈老夫人屋里偶然遇到过,基本也是无话可谈,比陌生人还不如。
对于沈玉环长安自然是没什么好关心的,但沈莹碧的婚事她却不能不管,虽然说沈家两个女儿都是和离回了娘家,面子上是好过了些,但多少对另两个还未出嫁的女儿都有了一定的影响。
沈元芳今年十四,也不是太着急,过两年等事情淡了她再说亲便会好上许多。
但沈莹碧却是不同,她的亲事本来就拖了一阵,今年已是十六了,若是再不谈及婚及就要留成老姑娘了。
昨儿个沈莹碧还跑到长安跟前哭诉了一番,说是谢氏逼着她嫁给谢家的一个旁系侄儿,那人她也见过,不是说不好,只是年纪大了些,娶过去便是续弦,家里还有两个继子。
沈莹碧不想年纪轻轻地便当人后娘,在屋里哭了一晚,杨氏也没办法,因她说的话谢氏半点不采纳,只当作耳旁风,遂只能向长安求助,再怎么样长安如今也在沈老夫人面前说得了几句话,想来就是顾忌着老夫人的面子,谢氏也不敢逼得太狠了。
其实沈老夫人也不是不疼沈莹碧,只谢氏在她面前将男方说得个天花乱坠,问到沈莹碧跟前,这丫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三两句便被谢氏给绕了进去。
沈老夫人还以为沈莹碧只是害羞的表现,哪里会想到她心里是不愿呢。
婚姻大家毕竟不能马虎了,长安这次又让“天网一梦”帮忙查清男方的种种事迹,手上有了充足的第一手资料,这才带着沈莹碧求见了沈老夫人。
彼时,沈老夫人正与谢氏坐在一处,欣赏着谢氏那娘家侄儿送来的一整颗玉雕白菜,这玉一看便是上品,玉质温软,触手生温,更令人惊叹的这是一块整玉,绝非拼凑而成,端看那纹路那花色,即使不能价值连城,想来也得值上一个县了吧。
“我那侄儿出手大方,为人也阔绰,老夫人便放心吧,四丫头嫁过去绝对吃不了苦头。”
谢氏一边笑着说道,一边不忘记在沈老夫人耳边吹吹风,这亲事越早定下来她拿的好处越多,再说解决掉一个碍眼的庶女,这对她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沈老夫人一手抚在这玉雕白菜上,只觉得那滑腻的触感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却不忘记提醒谢氏一句,“这人品可是最重要的,钱财倒是其次。”
谢氏连连点头,脸蛋笑成了一朵花,“这是自然,若不是好的,我如何会将四丫头嫁过去,这四丫头不说老夫人疼着,我不也是万般怜惜吗?若她过得不好,我这个做嫡母的还哪里有脸来见您老人家?”
因着前段日子那事,沈老夫人有些不待见谢氏,借着沈玉环回娘家之后,谢氏没少搭着女儿一起在沈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到底是让那事情暂时搁了下来,至少表面上婆媳之间又恢复了那份和融之态。
黄玉在屋外禀了一声,说是长安与沈莹碧一同求见,沈老夫人微微一怔,倒是谢氏皱起了眉,眼下八字就只差一撇了,别到临门关头反倒起了变数。
面对谢氏警惕的目光,长安行礼之后却是安然落坐,倒是沈莹碧显得有些拘谨,实在是她知道嫡母不好惹,若是得罪了谢氏又没能推掉这门婚事,那倒真是得不偿失了。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谢氏,再扫过沈莹碧,眸中不由蕴过一抹深思,却还是笑着看向长安,道:“三丫头早间不是请过安了吗,这会来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四妹妹的事。”
长安捂唇一笑,又牵了沈莹碧的手,嗔怪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四妹妹如今寻到了如意郎君,我不也是在为她高兴吗?!”
沈莹碧脸色骤然一变,不可思议地瞪向长安,却又觉着手被她紧紧一握,再看到她投来的眼神,沈莹碧顿时沉默了。
“喔,你也知道那谢秉钱?”
沈老夫人不由来了兴致,招手便让长安过来坐,谢氏却是一脸得意,她这子侄虽说是旁支,但这几年倒也争气,挣下了不少的身家,沈莹碧嫁过去便是正室夫人,虽然说是商户门第稍微低了些,但到底吃穿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沈莹碧肚子再争气些,生个儿子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依靠。
她这个嫡母不是样样都考虑进去了,庶女能嫁给别人做正室夫人,那已是好事一桩了。
沈莹碧一直低头不语,沈老夫人只当她害羞了,便转过头去和长安说话,“你这丫头消息倒还灵通,快和祖母说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谢秉钱的?”
谢氏倒是不急,在一旁坐着喝茶水嗑瓜子,料想这长安就算知道,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再说谢秉钱也确实不错,有钱有闲,这么好的相公哪里找去?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不过是在去澜州时碰巧遇到了颖川的庾五爷,他也是经常在外跑商,闲暇时倒是向我提起过几个人的名号。”
长安说这话时目光微微闪了闪,唇角撅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那是,咱们家秉钱在滇南一带经商,可是有名的大商户,这庾五爷听过他的名号也不奇怪。”
被长安这一说,谢氏更是得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提起一只脚迈进了长安布好的陷阱里。
“滇南,那可真是好地方!”
长安笑着说道,不经意间一个转身,袖子一拂动竟然就将那颗放在小几上的玉白菜给随手扫到了地上,众人只听“咔嘭”一声,那玉白菜落地开花,顿时碎裂成无数块四溅开来。
谢氏的脸色一下便绿了,沈老夫人却是直直地瞪着那四碎的玉块,眸中蕴着一抹震惊。
沈莹碧却是一头雾水,她只是跟着长安前来,长安说保证能给她推掉这门亲事,具体是什么法子却也未向她明说,直到刚才听到长安赞这门亲事好她还在心里犯急呢,眼下可又是什么状况?
“沈长安,你好大的胆子!”
谢氏已经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指向长安,气得脸色都发白,颤抖着声音道:“你可知道这颗玉白菜价值多少,恐怕就是赔了你的嫁妆也买不起!”
长安却是一点也不慌乱,看也没看谢氏,只是惊讶地捂住了唇,震惊地看着满地的碎玉渣,眉头微皱,颇有些迟疑道:“我常听人说好玉质坚,即使摔在地上,至多也是磕出几个口子,再找玉匠修补一番即可,可这玉白菜怎么一摔就碎成这般,断不会是这般道理啊?”
说着说着,长安的目光已是转向了沈老夫人,老太太识玉也算有年头了,这点常识也该是懂的,外表看着华丽璀璨,指不定就是个欺骗人的假象。
长安这一说,沈老夫人立马神情一凛,眸中黑眼珠子转了几转,近而神色淡漠地望向谢氏,平声道:“老大媳妇你被骗了,这是块假玉!”
这假玉是做得好,水头也足,这样好的东西断不会有人舍得摔在地上,却恰恰正是这一摔验明了它的真伪。
沈老夫人看了看长安,再扫了一眼沈莹碧,渐渐回过味来。
“这怎么可能?!”
谢氏一脸受挫的表情,看着那四浅的玉渣,她也有一刻的愣神,好玉的确不会一摔就四碎,但她想不通的是谢秉钱怎么会有胆量来玩弄她?
一个小小的商户竟然敢欺骗国公夫人,谁给他的这胆子?
“庾五爷便和我说过,这滇南之地别的不通,倒是假玉横行骗了不少的人,这些假玉贩子还做包金的首饰,仅仅是一层金皮便将人给唬弄了去,这谢秉钱便是个中高手!”
长安说到这里,话音渐冷,连目光也是不带一丝感情地望向谢氏,庶女不是人吗?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谢氏便能这样打发了,私下里又是收了谢秉钱多少的好处?
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庾五爷告诉的长安,全都是她向“天网一梦”买的消息,不过假借庾五爷之名说出罢了。
“老夫人……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被长安这一说,谢氏只觉得额头冒汗,心中泼凉泼凉的,那谢秉钱不是正压了一堆金饰在她那里吗,再说还有这颗玉白菜作保,她可是借了五万两银子给谢秉钱,那可是抵得了大房三分之一的现银了,虽然不是最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谢秉钱还说,若是这次的生意做成了,不仅如数归还银子,那些金饰便白送了她!
就为着这个原因,谢氏连借条都没让他打一个,还只当是自家亲戚哪里会骗了她呢?
可眼下,谢氏已经完全慌了神,急急地向沈老夫人告退,忙不迭地赶回自己屋里去验明那金饰的真伪了。
“老大媳妇怕是也被人给骗了!”
望着谢氏匆匆离去的背影,沈老夫人沉沉地叹了一声,不说谢氏,就她在这颗玉白菜面前都差点把持不住,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长安抿了抿唇,谢氏若是真心疼沈莹碧,在这之前就应该将谢秉钱的一应事情全部打探清楚,如今又哪里会出这种纰漏?
眼下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了,长安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原来谢秉钱一共娶过三个妻子,若是再娶上沈莹碧,那就他的第四个妻子,还不说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沈莹碧嫁过去日子真是不好过。
“罢了罢了,此等奸滑之辈毫无品行可言,四丫头这婚事我是断不会允了……”沈老夫人摆了摆手,顿了顿,又道:“想必你大伯母如今得知真相也不会再替这谢秉钱说和了。”
“其实这嫁人,身份地位反在次要,但德行一定要好,即使家世没有那么显赫,或者更清贫一些,只要婚后夫妻合美,相信再苦的日子也会觉着甜。”
长安这一番话纯粹是有感而发,沈莹碧却是怔怔地抬起了头,眸中若有所思,显然是将长安的话听进了耳里。
“你说的不错。”
沈老夫人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又转向沈莹碧,招招手唤她近了前,这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四丫头,这次祖母定会擦亮眼睛好好替你挑个如意郎君,就依你三姐所言,咱们看德行,身份地位反在次要,绝不再耽搁了你!”
其实早年沈莹碧也定过一门亲事,对方虽然门第不太显赫,但到底也算是书香世家,只那位公子命薄早夭,双方这才退了亲,再议亲事男方多少有些忌讳,是以沈莹碧才拖到了如今。
“谢谢祖母!”
沈莹碧一双眸子含泪,复又感激地扫过长安,直到此刻,她的一颗心才终算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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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他敢娶,我便嫁!
且不说谢氏这回被谢秉钱以包金饰品骗了多少银子,总归这亲事是结不成了,反倒是结了仇。
第二日,谢氏立马派了人往阳夏一打探,才知道这谢秉钱早已经被驱逐出了宗族,向沈府提亲无非是个幌子,实际上就是为了讹她的银子。
知道这个真相后,谢氏气得可是不轻,但又不好告到官府,这不平白让自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笑她堂堂国公夫人为了贪些首饰赔了大钱,今后她还有脸没脸?
所以这事谢氏只能暗自托了娘家的兄弟,定要将那个谢秉钱给拿住,能追回多少便算多少,眼下她真的也不敢有太高的指望了。
再说沈莹碧的婚事,沈老夫人已经有了目标群,那便是今年参加秋闱的仕子,若是有那中了举的,再加上德行过关的,那就赶紧定下来,家世清贫些也不要紧,最主要是前程有望。
可不能等到来年春闱,若是到那时候再定,中了进士自然身份百倍,相对的也就成了世家名门争相挑选的对象了,轮到沈莹碧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苗子。
所以秋闱一发榜后,有了合适的便立马定下来,时间不等人。
沈老夫人将这番想法和长安商量后,长安立马便点头同意,老太太还是深谋远虑的,相信在沈家的帮扶下,潜力股也终将变成绩优股。
五月一到,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长安收到了秦暮离的来信,说是给紫鸳的聘礼不日便到,许妈妈好似也会一起前来。
秦朗还特地写了信给紫鸳,让她一定耐着性子,即使他娘有些挑剔和刁难,为了他也要忍耐,过了这一茬婚事就算定了,只待在沈府安心出嫁即可。
养了几个月,紫鸳额前的头发也长出了些,终于不再带那假发,她本也是手巧的,使桂花油梳平了额前的发,再从两边挑些碎发盘髻做花,看起来倒是另一种别致的发型,半点让人猜不到她头发的真实情况。
五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只这一天天公不作美,清晨便下起了绵绵细雨,乌云飘过头顶,连天色也阴沉了几分。
紫鸳早已经陪着长安一同侯在花厅,只看着窗外的天色,连心情也不由焦虑了几分,在厅里来回踱着步,口中还不住念叨着,“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
紫云捂唇笑了两声,不由打趣道:“敢情紫鸳这是愁嫁了,生怕秦府不来人呢?!”
紫鸳脸上一红,连忙伸手过来揪紫云的耳朵,“打你这个口没遮拦的小蹄子!”
长安在一旁笑而不语,等着紫鸳这事一了,准备嫁妆的事便交给紫琦打理着,她便要去颖川参加庾十四娘的及笄礼,及笄礼后立马便是与白墨宸的婚礼,忙完了这事,她会顺道去北川,她母亲王氏留下的两处田庄便坐落在北川县城。
北川这两处田庄因为远离京城,谢氏并不看好,庄上留下的人也是从前王氏随嫁的陪房,顶多谢氏又派了一个管事去看着,只每年运些新鲜的蔬菜瓜果以及山中野味回京城,若真论收益倒是赶不上京城里三间铺面的十分之一,这对谢氏来说无疑是个鸡肋,所以她也没花什么心思管理,久而久之基本上已经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长安对这两处田庄倒是上了心,照当时所看,她母亲是王家最受宠的女儿,不管怎么样分配,也不会给两个没什么收益的田庄作陪嫁,也许是隔得太远,所以缺乏管束了,主子们都不清楚实情,不然为何谢氏派去的管事没闹着要回京城,反而在那里一呆就是好几年,想来这田庄必有可取之处。
正好趁着这次去颖川的机会,长安便顺道去北川走走,看看田庄,若是合意了,在那里住上几个月也行。
有小丫环在外禀报说是秦府的人到了,紫鸳与紫云立刻不闹腾了,端然地站立在长安左右,神色一派镇静。
听到屋外响起的脚步声,紫云还不忘记对紫鸳挤眉弄眼,却只换来紫鸳一记眼刀。
长安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却是勾起一抹笑 ,目光向着厅口看了过去。
紫兰引领着来人当先跨过了门槛,她的脸色已是有些僵,面对长安投来的问询的目光时微微摇了摇头。
紧跟着紫兰身后的是一身着豆绿掐丝云锦褙子的妇人,她跨了进来站定之后,目光一抬便扫向了长安,眸中泛着一抹审视与挑剔。
面对这样的目光,长安有些似笑非笑,直觉里这位妇人便该是秦朗的母亲许妈妈,脸颊偏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红唇微微抿着,看着便让人肃然起敬,倒是比寻常人家的太太看着还多几许威严。
“许妈妈!”
长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却并未起身,身后的紫鸳和紫云却是曲膝行了一礼。
但许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倨傲地抬起了头,目光从紫鸳紫云身上一扫而过,稍稍在紫鸳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侧身让过一步,手一伸,微低着头将一位全身笼罩在墨绿色羽段大氅中的妇人迎了进来,态度极至恭敬。
“这是……”
紫云脱口便蹦出两个字来,被紫鸳瞪了一眼,忙捂住了唇,但脸上却是难掩震惊及疑惑。
长安眸光一滞,扶住椅搭地手不由一紧,却是缓缓站起了身来。
虽然这妇人全身都笼在大氅中,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能得许妈妈这般恭敬以待,在秦府的地位绝对不会低,该不会是她猜想的那个人吧……
“这是个什么地方,静得也太渗人了吧!”
果然,还不待长安发问,那妇人已经自行揭开了兜帽,一张脸庞虽然已是不显年轻,但却是神色飞扬,有着不输于年轻人的自信与朝气,她四处打量了一阵,目光渐渐凝在了长安的身上,眉峰一凝,沉声问道:“可是沈家三娘子?”
“正是。”
长安点了点头神情一凛,虽然心中已是有些猜测,但到底不敢肯定,“不知这位夫人是……”
“这是开国公府的二夫人。”
许妈妈恭敬地介绍着这位妇人的身份,长安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倒是紫鸳与紫云瞬间瞪大了眼,秦家二夫人……那不就是秦暮离的母亲?
“今儿个不是为秦朗下聘吗,怎的还劳动二夫人大驾?”
长安淡笑而立,双手交叠在胸前,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显得拘紧与局促。
秦暮离说过他曾向家人提及娶她之事,但却是闹得不欢而散,长安早已经有所预见,所以今日秦二夫人突然出现她便也没这般诧异了。
“这事先不忙说。”
秦二夫人淡淡地笑了一声,目光扫过紫鸳,不无意外地看到她微变的脸色,这才任由许妈妈解下她的大氅,径直地行向主位,毫不客气地落坐。
“难道这婚事并有没有说定,那倒是奇了。”
长安扯了扯嘴角,“既然不是谈紫鸳的事,那不知秦二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三娘子难不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秦二夫人笑意微讽,打量的目光将长安从头看到了尾,末了还不忘点头,“确实是个标志的,也不外乎……”
“咳咳……”
许妈妈轻咳了两声,秦二夫人立马瞪了她一眼,却不忘记收了话语,只正色道:“我家四郎年前回家竟然说要娶你,这事……三娘子不会信以为真吧?”
平心而论,秦二夫人对长安的第一印象还算好,至少不像一般的大闺秀扭捏造作,行止也还算有礼,但可惜了,这样的女子却已是和离之身,她好好的一个儿子什么黄花姑娘找不着,犯得着娶一个二手媳妇吗?
秦二夫人这话一出,长安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惊讶,进而心底便生起一股隐隐的怒火。
虽然早知道秦家的人找上门来必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也不用这样直白地给人难堪吧。
不会信以为真?是指她不配,还是说秦家人所说的话都是玩笑,完全不足以取信?
想到这一点,长安忽而一笑,秦二夫人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紫云却是有些愤愤地握紧了拳头,紫鸳却是看了许妈妈一眼,咬了咬唇,眸中目光复杂至极。
“你笑什么?”
秦二夫人不明所以地看向长安,略有些不悦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管四郎怎么说要娶你,你且答应我,必不会嫁给他!”
“秦二夫人,”长安敛了笑容,抚掌在前,淡淡地说道:“容我放肆地说一句,您既不是我的亲人,也算不上世交的长辈,您有什么理由来管束我?”
秦二夫人不由沉了脸色,看向长安的目光中已经蕴着几许不善,颇有些暗恼长安不识抬举的意味,“这么说,你是不准备答应我了?”
“抱歉!”
长安微微地欠了欠身,嗓音清冷,“我想这件事的主动权不在我身上,而在令郎手中。”
“沈长安,你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想高攀我的儿子?”
秦二夫人被长安说得动了怒火,一掌拍在桌案上,眉峰骤挑,“你一个二嫁之妇,若是谨守着身份礼数,寻一个本本分分的人嫁了也就得了,我儿子可是有大好的前途,他的未来不能毁在你的手中!”
“原来秦家的男人都是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来巩固自己的事业吗,我怎的不知?”
长安抚唇一笑,淡淡地瞥了一眼秦二夫人,眸中那若以似无的嘲讽却让人如芒在背。
“你休要胡说!”
许妈妈骤然跨前一步,目光却是扫过紫鸳,明显地带着一丝不屑与鄙夷,紫鸳身子骤然一僵,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只觉得梦想中的美好生活一点一点瓦解、破碎,眼前的这一切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
紫云扶住了紫鸳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颇不些不甘地咬唇道:“许妈妈既然不是诚心来谈秦朗与紫鸳的婚事,那又到我沈家作甚?!”
跟在长安身边紫云倒是真没怕过谁,性子也泼辣,此刻她已是感觉到紫鸳在许妈妈的目光中深受其伤,自然挺身而出想要维护姐妹。
再说紫云也看不惯那位秦二夫人这般咄咄逼人,秦暮离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与她家小姐又有何干?犯得着这样来兴师问罪吗?且还偷偷摸摸地怕人看见,这就是开国公府的作派?
“主子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真是没有规矩!”
许妈妈冷冷地扫了紫云一眼,面色一板,盛气凌人。
“原来许妈妈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我还当你不懂呢……”
长安接过话来,眸中虽然是一派笑意,但抿起的唇角却是带着一丝冰冷。
“你!”
许妈妈咬了咬牙,面上立刻升起一抹臊红,长安这话不也是在暗讽她吗?
“许妈妈虽然在秦府做事,但早已经脱了奴籍,是自由之身,可不是寻常奴婢能够相比的。”
秦二夫人却是拍了拍许妈妈的手为她解围,目光又看向长安,唇角微翘,“我却不知道三娘子竟然生得一副伶牙俐齿,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
长安却是没有接过秦二夫人的话,而是话峰一转,又回到了正题,目光与许妈妈直直相对,“若是秦朗并无诚意,我家紫鸳也不会巴巴地等着他,天下好男儿多得是,错过了紫鸳,唯愿令郎不会后悔!”
许妈妈撇过了头去,明显不想对这个话题深究,她是扭不过秦暮离才勉强应了下来,只想到时候见见紫鸳,若是这姑娘答应做小,那接回家也没什么,可秦朗的正室妻子哪里能是一个奴婢出身呢?
却不想后来又发生了秦暮离誓言要娶长安之事,秦二夫人这厢动怒,他们这才一起到了京城,聘礼倒是未带,只是想先看看人再说。
但如今一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就算是要纳她作小,许妈妈如今也要多做思量了。
见着许妈妈的态度,紫鸳咬了咬唇,眸中已是盛满了泪花,原来只是她将一切想得太美好。
秦二夫人猛然站了起来,对着长安逼近一步,“既然三娘子也知道天下好男儿何其多,为何非要缠住我家四郎?”
“秦二夫人,你不觉得你眼下的所作所为很可笑吗?”
长安摇了摇头,颇有些心烦意乱,“与其有这个功夫,你不若多劝劝自己的儿子,让他早日歇了这娶我的心思,岂不更管用?”
窗外阴云密布,闪电雷鸣,“轰”的一声,瓢泼大雨瞬间便是倾盆而下,映照着秦二夫人亦加阴沉的脸色,她静静地看向长安,一字一顿道:“你果真非我家四郎不嫁?!”
长安彻底无语了,敢情她说了这一通,这秦二夫人的矛头依然指向了她,是她说的不够清楚,还是这秦二夫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若秦二夫人不是秦暮离的母亲,恐怕此刻她已经直接下逐客令了。
既然沟通有问题,长安索性便不再说话了,直接将脸转向了一旁,这个举动却更是激怒了秦二夫人,她两步上前便握住了长安的手腕,非要她给个承诺不可。
紫云在一旁看得窝火,跨上前来便挡在了长安面前,双方又是一番推拒,那许妈妈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来帮忙,可步子刚一动,身前便闪出一个紫色的身影。
许妈妈不悦地抿紧了唇,挑眉道:“你果真要拦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您是秦朗的母亲,开国公府二房的管事妈妈……”
紫鸳淡淡的说着,眸中已是蕴着一抹决心,若是她和秦朗有缘无份,那也只能怪天意弄人,但如今她身为沈府的丫环,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她到底是清楚的。
许妈妈听紫鸳这样说着,唇角刚翘起一抹笑容,便又听她道:“可如今却是在沈府,来者是客我们自当欢迎,但若是客要欺主,请恕咱们沈府没这规矩!”
“你……好个丫头!”
许妈妈怒极反笑,一手指向紫鸳,冷声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咱们家虽然是小户,可也娶不得这样没规没矩的媳妇!”
“秦二夫人,我念您是长辈始终留有情面,您若是还这般不依不饶,可别怪我逐你出门去!”
隔着紫云的肩膀,长安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实在想不到秦暮离的母亲竟然是这般地泼辣,哪里还像个豪门贵妇,若不是亲眼见到,实在不敢相信这俩人竟然是母子。
“你答应我不嫁给四郎,我立马就走!”
秦二夫人也是死倔,她来之前便已经打好了主意,秦暮离那边已经和她闹上了,她这儿子的脾气她了解,一旦认定了是怎么样也拉回来的,如今她只能在长安这边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逼着长安应了她。
“我……”
长安咬了咬唇,思绪却是无比翻覆,其实这几个字是很好说出口的,只话到唇边,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秦暮离的面容,沉静的、狡黠的、温柔的、深情的……她真的不喜欢他吗?真的不想嫁他为妻吗?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压抑了对他的感情,她只是压抑了自己的心!
紧紧握住双拳,耳边秦二夫人的叫嚣震得耳膜生疼,她只能看着她不断翕合的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嫁给秦暮离呢?
就因为世俗的眼光吗?
他是个好男人,而她是个好女人,只这一点便堪称良配,更何况,他还对她有着这般的深情厚谊!
“若是他敢来娶,我便一定会嫁!”
许是心里想着这句话,不知怎的便从长安的嘴里蹦了出来,周围一下便安静了,连窗外的雨声都已经幻化成了轻柔的嘀嗒,就像在奏响一曲美妙而动人的旋律。
“你说什么?”
秦二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她甚至在长安说出这句话时看到了她眸中闪着幸福的光圈,就像秦暮离对她说出要娶长安时一般,他们俩人竟然是……情投意合吗?
“小姐……”
就连紫云与紫鸳都同时震惊地望了过来,从前的长安对秦暮离一直是排拒的,却没想到长安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秦暮离。
“这简直是……”
许妈妈恼怒地跺了跺脚,后面那羞人的话语却是再也没有说出来,哪一家女儿能够将嫁男人的话说得这般直白,真正是羞人啊!
“夫人!”
许妈妈趁着紫鸳怔神的功夫,一下绕过了她行到秦二夫人的跟前,一副等着秦二夫人示下之态。
相对于许妈妈的激动,秦二夫人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的眸中蕴着一抹深光,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长安,“你说得可是真的?”
长安后知后觉,但此刻已经说出口的话却是再也不可能收回,她只得压制住心里的羞恼,尽量平静地向秦二夫人点了点头。
是,她就要嫁秦暮离怎么样?
若是他真敢来娶,那么,她便一定会嫁!
仅仅是喜欢一个人,便会有这么多的阻挠吗?
她倒真想看看,若是她嫁给了秦暮离,还会有什么样的困难在前面等着她!
这是一项颇具挑战性的目标,不是吗?
端看眼前的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就知道,若是她真的嫁到了秦家,那么未来一定会充满了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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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揭露辛秘
连长安都不知道秦二夫人怎么会这般容易便离开了沈府,这位夫人不是一心要求她一个不嫁的承诺吗?
可她说了什么?
她说,只要秦暮离敢来娶,她便一定嫁!
听到这话,秦二夫人不是应该怒火中烧吗?可长安却见着她异样平静的脸色,甚至眼角还透着一丝笑意,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舒骺豞匫
果然,秦二夫人接着便慎重地问她不介意秦暮离的过去吗,不介意他种种克妻的传闻吗?
而她呢?却像个傻瓜一般,只是木然地点头或是摇头,最后她竟然看着秦二夫人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离去。
这是她看错了吗?
长安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身后的两个丫环也是怔神了好久,直到许妈妈扶着秦二夫人消失在视线中,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你们说,这秦二夫人今儿个来到底是干嘛的?”
长安有些僵硬地侧了侧身,目光扫过身后的紫鸳与紫云,她总觉得她好像跌进了什么阴谋里,被人给坑了。
“怕是……估计……可能是来提亲的……”
紫云有些犹豫地说道,末了,还用手肘碰了碰紫鸳,想听听她的意见。
今儿个对紫鸳来说才是好日子,她还为此特意妆扮了一番,却没想到许妈妈那里却是只字未提,此刻也不知道这丫头心中是怎样地失落。
原本以为情况已是陡然直下,为什么临到末了,却好似又转了个弯?
“我倒觉得秦二夫人是来替秦大人探探小姐的口风。”
紫鸳想了一阵才斟酌着说道,虽然秦二夫人与许妈妈的态度都表现得很激烈,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其中有着破绽。
“我的好紫鸳,你快别这般说了,我的头都快晕了!”
长安转过身来看向紫鸳,目光微微一凝,她是不明白许妈妈到底是怎么样的,真的不提亲不下聘吗?
轻轻挽起紫鸳垂落在颊边的一缕黑发,长安的目光是说不出的怜惜。
“小姐别为奴婢担心了,”紫鸳却是摇了摇头,虽然眸中盛着忧伤,但唇角却缓缓绽开一抹笑颜,只是话语出口,才深觉苦涩,“若是奴婢真与他有缘无份,能相识一场也是幸福了。”
“紫鸳……”
紫云难过地哭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紫鸳。
长安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渐歇的细雨,乌云退散,天空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变得越加澄蓝净透,白云飘来荡去,似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一天过得有些浑浑噩噩,长安一直没想明白,秦二夫人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难道真像紫鸳所说是为了秦暮离来探口风的?
可秦暮离明明说家里是不同意的,她已经分辨不出这秦二夫人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心里堆着无数个疑问,长安是想要向秦暮离问个明白的,至于紫鸳的事秦朗也应该给她们一个交待,好好的一个姑娘可不是给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儿这般戏耍的。
怀着一丝怒意和几分不理智,长安终于提笔写下了一封怀有极度个人情绪波动的斥责信,也许这其中还包含着她的一分羞恼。
她怎的就在秦二夫人面前应承了要嫁给秦暮离的话?若这话真被秦二夫人转进了他的耳里,那她还要不要见人了,着实是羞死了。
不管长安这厢如何辗转反侧,另一厢,在客栈的上房里,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却是在细细商谈。
“夫人,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许妈妈是看不明白了,起初来沈国公府之前,他们已是将长安的过往细细打探了一番,从前的药罐子嫁给状元爷,两年多来都无所出,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致俩人和离,谁也不清楚,但一个二嫁之妇说什么也与他们家四少爷不般配啊!
“我只是觉着……”
秦二夫人摇了摇头,她脑中反复出现的是秦暮离与长安的面容,那认真的眼神,那同样渴求幸福的目光,真得让人无法忽视。
沈长安这个女子,本来在秦二夫人的主观臆断下是绝对不能成为她的儿媳,可如今她却犹豫了。
活了近三十年,儿子还是第一次这般认真地告诉她要娶一个女子为娶,而且还非这女子不可。
起初,秦二夫人还是开怀的,因为一直抗拒婚姻的秦暮离终于有了自己倾心的女子,做娘的怎么能不高兴?可听着他一点一点地说下去,她原本的喜悦便化作了忧愁。
她的儿子不好吗?这般优秀这般英挺,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又怎么会蹉跎至今?
其实秦二夫人已经暗地里为秦暮离相看了几个名门闺秀,但落到最后,让她满意的便只有一两个,不是别人挑剔,便是她看不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
长安虽然嫁过人,但她最好的一点是完全不介意秦暮离的过去。
秦二夫人能够看到长安眼中的真诚,不似作伪,也不似扭捏。
做母亲的自然会希望有一个女人能够真心爱着自己的儿子,若是长安真如她所想,或许在秦暮离的婚事上她也能够宽容一些。
似乎看出了秦二夫人的挣扎,许妈妈也沉默了,她的脑中却是闪过另一张秀丽的脸孔。
同样是母亲,许妈妈怎么能不明白秦二夫人的难处,这两个姑娘都是好的,只是各人的身份便有些不登对了。
想到秦郎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她下聘的好消息,许妈妈心中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愧疚。
“那个紫鸳丫头我看着也有几分灵巧,想来也是个好孩子。”
秦二夫人忽然转过头来看向许妈妈,倒是让她猛地一惊,唇边现出一抹苦笑,“夫人这是消遣我呢?如今已经是这般了,还怎么能够开得了口?”
“这你也没说清啊!”
秦二夫人摊了摊手,一脸不以为然,“那姑娘身份是低了些,但做秦郎的妾室还是行的,你也没问过那姑娘的意见,许是她也愿意呢?遂了你儿子的心,免得他将来同你闹腾!”
许妈妈心中一动,又看了一眼一脸笑意的秦二夫,不由抿了抿唇,“夫人也就会这般说我,我看那沈三娘子也是不错,夫人可要为四爷聘了去?”
秦二夫人的提议让许妈妈有些意动,其实今日第一次造访沈家,他们这样的作派却是小家子气了,可站在两个母亲的立场,却又是不得不为之的。
正常情况下该是先礼后兵的,可他们却是摆着恶人的脸孔先欺负上去了,若是被家里俩小子知道了,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她们呢。
“你个老货,竟是来打趣我了!”
秦二夫人一掌拍在许妈妈的手臂上,却是没用什么力道,打下去之后她自己倒是笑了,“四郎那性子是倔,我倒是怕他真的托了媒婆自个儿去下聘,沈三娘子那厢若是也一口同意了,不就我这恶婆婆夹在中间讨人嫌了吗?”
“哎!”
许妈妈叹了口气,点头称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真是难为夫人了。”
秦二夫人沉吟良久,才道:“要不明儿个咱们再去沈府一次,就当是再探探情况,是好是歹再细细分辨,省得将来儿子们都怨了我们!”
“也好。”
许妈妈点了点头,却又忽地道:“若是她们不见咱们,或是赶了咱们出来怎么办?”
“她们敢!”
秦二夫人一拍桌子,竖起了眉,可心里却是不敢肯定,偷偷地在犯嘀咕,就算是看在她家暮离的面子上,长安应该可能也不会赶他们走的吧?
可这个应该可能还没有得到证实,第二日秦二夫人再去秘密拜访长安时却已经被告知府里三小姐一早便出了门,问是去哪里,门房的先是不说,后来塞了个荷包去才套出了口风,原是长安出发前往颖川去了。
这颖川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却是和汴阳挨得很近,同在东北方。
秦二夫人心中一动便想跟着追了去,却被许妈妈给拖了回来,“紫鸳的事情还没个定数呢,夫人今儿个便帮我一起相看了吧,到时候咱们再去追沈三娘子不迟。”
秦二夫人打了个哈哈,看到许妈妈认真凝重的脸色,这才点了点头,谁叫她们俩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虽然说是主仆,但那关系却是比姐妹还亲。
许妈妈随着秦二夫人陪嫁到秦家来,又嫁了秦府的管事,如今一双儿女都长大成人,他们一家人也脱了奴藉,走出去也是有几分体面的。
更何况秦二夫人也是看着秦朗长大的,对他将来要娶的人自己也是关注上心的,也罢,就同许妈妈一起把把关。
长安这一次走得匆忙,完全是因为她心里慌了,她也怕秦二夫人再上门来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就将去颖川的行程提前了一点,而那封写给秦暮离的信也随着她的离开快马向岷玉关送去。
紫雨与紫云跟着长安同去,所以便留下了紫琦与紫鸳。
紫琦原本是想要与长安同去的,可她如今又管着铺面的事务暂时脱不开身,只得留了下来,而紫鸳……原本是为了筹备嫁妆之事,但如今好似也用不着了,心灰意冷之际,她连信也不想再写给秦郎。
第二日长安他们一行离去后,紫鸳本想回家看看,随便问问弟弟在新书院里课业如何,她有些庆幸好在自己还没将这根本不作数的喜讯说出口给父母知道,不然如今又出了变数,俩老不是要伤心死了。
心情郁郁地赶到二门上了马车,哪知刚出二门不远便与许妈妈一行碰了个正着。
微微撩了帘子,看清车外之人,紫鸳立马一个激零,动作利索地滑下马车,屈膝便是一礼,口中却道:“夫人来得不凑巧,我家小姐已是出了远门。”
谁知秦二夫人却是淡淡地挥了挥手,目光扫了扫许妈妈,这才缓缓道:“今儿个我们是特地来寻紫鸳姑娘的,姑娘可有时间找个地方详谈?”
秦二夫人这话说得可比昨日客气多了,紫鸳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想起昨儿主仆几人的猜想,心中便有了定数,点了点头道:“两位请随我来!”
那车夫一阵纳闷,便问了一声,“紫鸳姑娘今儿不回家了吗?”
紫鸳微微一顿,又看了许妈妈一眼,摇头道:“今儿个暂时不回了,有劳小哥帮我给父母带个话,就说改日再去看他们二老。”
“好咧!”
车夫一甩鞭子便驾着马车噔噔而去,今日本来他就是奉命出门采买的,搭上紫鸳也不过顺道罢了。
许妈妈听了这话却是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紫鸳的背影,她倒是不清楚这姑娘的家事,没想到父母也是一同在京城,可怎么单单就女儿成了沈家的婢女了呢?
“怎么了?”
秦二夫人低声问道:“难不成来京城之前你还没打听清楚人的家世背景?”
许妈妈老脸一红,喃喃道:“那之前不也没打这个主意吗?这不也是临时起了意才……”
“得了。”
秦二夫人给了许妈妈一个我什么都明白的眼神,遂带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大步地跟了上去,总之今天又不是她唱主角,她只当在一旁吸取经验得了。
昨日里初次来沈家又是阴雨天气,秦二夫人还没来得及将长安这“衡芷苑”看个分明,正巧了雨后天晴,今日碧空如洗,连空气中都泛着花草的清香,沿途所见虽不奢华,但却极尽雅致,不管是那凉亭的布置还是那回廊的设计似乎都独举匠心,极致精巧。
举步踏进花厅时秦二夫人还不忘回望一眼,没想到长安这丫头却是个不亏待自己的主儿,这一点倒是与她的性子颇为相合,只是今日难得怀着别样的心情再来沈府却没见着正主,想来也是一番遗憾。
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坐定后,紫鸳又去让丫环上了茶,这才站定在一旁,等着她们先开口。
在紫鸳心里大致是想着秦二夫人或许正是趁着小姐不在私下里向她打听一些事情,虽然她不会胡乱开口,但若是有利于小姐的她绝对不会少说,如今她与秦朗虽然不可能了,但若是小姐与秦大人能在一起那也是好的。
紫鸳的目光是朝向秦二夫人的,虽然对许妈妈也算是客气有礼,但到底已是少了昨日的殷殷期许,面色平静至极。
许妈妈看了不免有一些失望,人的心态或许就是这般,当别人巴望着你时,你便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但当别人觉得无谓,你反而觉得受了冷落不甘心,此刻许妈妈便是这般。
虽然心里有些泄气,许妈妈却是强打了精神扯出一丝笑颜,问道:“紫鸳姑娘,可以向我说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紫鸳一怔,默默地望向许妈妈,半天却是没开这口。
秦二夫人却是乐了,一掌拍向许妈妈,挤了挤眼睛,促狭道:“看吧,昨儿个你那态度可将紫鸳姑娘得罪狠了,眼下别人不愿搭理你了,你且后悔去吧!”
“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
紫鸳却是不极不慢地行了一礼,看了一眼许妈妈,这才不卑不亢地说道:“许妈妈与我也只是两面之缘,涉及家事,不好交浅言深,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这妮子是在怪你呢!”
秦二夫人却是越说越乐,丝毫不顾忌许妈妈已经变色的一张脸,又将目光转向了紫鸳,笑道:“紫鸳姑娘,你可别怪许妈妈,昨儿个咱们是做了一回恶人,但今儿个不又恢复了本相吗?你且别气恼,咱们这次上京确实是来谈你与秦朗的大事!”
“夫人这是在戏耍我吗?”
紫鸳眨了眨眼面上却没什么变化,虽然心中很想去相信,但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这般盲目,她暗暗握紧了拳头,昨夜里她已是哭了一场,心中暗自发誓,再也不会为了那还没定性的事儿去期待去畅想,不然最后受伤的只能是自己,她已经伤过一次,再也不想被伤这第二次了。
“咳咳……”
许妈妈假咳了两声,面上却是一片尴尬,看向紫鸳的眸中已是蕴着一抹歉意,“昨儿个是我不对,姑娘若是真在心中怨怪老身,这也怨不得人!”
“许妈妈!”
紫鸳低垂了目光,心中挣扎良久,这才抬头道:“您若是想知道我家里还有谁,我如今告诉你便罢了,如今我父母健在,家中还有一个弟弟。”
每说一句,紫鸳都觉得心便要颤抖上一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希望,总之在内心里她是不愿意轻易放弃秦朗的,虽然与姐妹们说着她会释然,可一段情若真能如此轻易地放下,那它还能称之为情吗?
许妈妈微微挑了挑眉,显然对紫鸳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紫鸳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抿了抿唇,又继续道:“我父亲本是秀才出身,眼下在街坊邻里间做了教书先生,我母亲是小户出身,而弟弟……也是托了小姐的福,弟弟如今才能在麓山①38看書网。”
“麓山书院?”
秦二夫人神情一凛,继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许妈妈,这才缓缓道:“这在京城可是个有名的书院,院中学子均是有真才实学的,断不是有钱有势便能进得了的。”
紫鸳点头笑道:“弟弟还算争气,夫子也对他多有夸赞,咱们家也就他是个读书的苗子。”
听了紫鸳的话,许妈妈却是有些迟疑道:“既然这般,那你为何……”
似触及往事,紫鸳眼眶微红,低下了头,“有一年弟弟病重,家里拿不出钱来看大夫,东拼西凑借了些却还是不够,父母万不得已之下才将我卖到了沈府……好在小姐待我极好,又承诺将来嫁人之后便许我自由身,能遇到小姐,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紫鸳这一口气说完,眸中已是泛起了泪花,她本不是易感之人,特别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更不应该这般真情流露,忙用衣袖抹了抹,可抬起的眸子却显见是哭过的。
“你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啊!”
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对视一眼,皆是点了点头。
但秦二夫人却不忘又问了一句,“你家小姐的脾性如何?与那陈家状元郎又是因何原因而和离了去?”
紫鸳一怔,眸中神色有些复杂,似在思考着有些话该不该说,半晌,才是一咬牙,道:“夫人,这些话本不是我一个丫环该说的,只是您如今问到了,紫鸳却是不吐不快!”
“夫人我就喜欢爽利的,你且说就是了!”
秦二夫人目光闪闪,双手有些激动地抚掌,许妈妈在一旁看得颇为无奈,直在心里暗叹道这天生的性子果然是怎么样也压不住的。
紫鸳点了点头,许是因受了秦二夫人的感染,连说出的话语都带了几分激昂,“咱们小姐重情重义,聪慧善良,又生得美丽温柔,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子,配上秦大人是一点也不差的,更何况他们又是彼此喜欢对方!”
“至于那陈大人,相信夫人也听过他的传言,紫鸳在这里不好多说什么,德行好坏世人都看得见,可不能只凭一张嘴便随意污了我家小姐的清白!”
“那你家小姐身子骨可还柔弱?”
秦二夫人又接着问道,实际上心中已经对长安接受了一半,难得儿子满意,她若是非要横插一脚,只怕最后闹得个母子离心,倒不是她所乐见的。
长安,识人如她,自是明白这个女子的可取之处,难得是那一双清澈的明眸,待人以诚,身正不偏,这样的媳妇她也是满意的。
“小姐这身子的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也只是体弱不算病,如今已是好了大半,前段日子还跟着长公主一同南下四处奔波,倒也没见着哪里不好,比一般人都还健朗几分呢!”
紫鸳这话说得实在,倒没有诓骗秦二夫人。
“那这子嗣方面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秦二夫人这话又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紫鸳,子嗣是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可不希望将来娶回的媳妇竟是生不了孩子的,到时候儿子不闹,她都要哭死。
“这……”
紫鸳立马红了脸,咬唇低声道:“这事我倒是不清楚的,但因着小姐体弱的关系,与陈大人成亲两年多来就从未圆过房……”
身为长安的贴身丫环,四个紫自然知道长安与陈玉涛之间的真实情况,长安还是完璧之身,这样的她值得任何一个好男人来爱着。
紫鸳看似无意一说,却在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还未圆过房的女子却被冠上了和离之身的名头,这对长安来说多怨啊!
至于陈玉涛的种种艳闻,秦二夫人入京后倒是听说了一些,再想起长安那如兰的面容那通身美好的气度,更是觉得那样一个男人真正是与她提鞋都不配,好在老天怜见,这才早早脱离了魔掌,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既然没有圆过房,那长安便是处子之身,这子嗣便暂时不愁了。
心中的另一份担忧解除,秦二夫人面有喜色,眼下倒是完全打开心扉来接受长安了。
她已经想清楚了,回头立马便写信给秦暮离,就说这个儿媳妇她认同了,该提亲提亲,该准备聘礼准备聘礼,她儿子明年就三十了,再也蹉跎不起了。
许妈妈却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秦二夫人已经扯了扯她的衣袖,给了她一个眼神,“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许妈妈咽了口唾沫,还未从秦二夫人的跳跃性思维中回过神来,却又见她眼神往紫鸳那方瞄了瞄,这才反应过来。
许妈妈定了定神,这才对紫鸳招了招手,面上绽开一抹笑来,“紫鸳,你来!”
紫鸳迟疑了一阵,这才缓缓上前,她也不知道刚才说的那一通对小姐与秦大人的婚事起到效果没,因为眼下就连她也不知道许妈妈是怎么看她的,究竟她与秦朗还有没有希望?
许妈妈牵住紫鸳的手,一把兑下了手腕上的翡翠碧玉镯套到紫鸳皓白的手腕之上,含笑道:“这是秦朗他奶奶传给我的镯子,眼下我便传给你了。”
“这……”
紫鸳的眸中一下便涌出了泪花,她一手捂住了唇,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真实,直到手腕处传来玉镯的微温,她才怔怔地问道:“您是同意了吗?”
许妈妈笑着点了点头,“你们的婚事我允了!”
当初许妈妈为秦朗相看媳妇,其实求得也不是大富大贵,小家碧玉书香门第即可,虽然紫鸳的家世差了一些,但她父亲好歹是秀才出身,家中的弟弟也在盛名远播的麓山书院里求学,想来今后也是个有出息的,这点基本符合她的要求,再加上秦朗喜欢,就像秦二夫人所想的一样,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横插一脚,岂不是让儿子生了怨怼,她何苦做这个不讨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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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安好心
第【89】章 不安好心
秦二夫人与许妈妈来时本就低调,走的时候却是紫鸳一路相陪,哪知在出了二门时却碰到了正下马车的谢氏与沈玉环。舒骺豞匫
擦肩而过时,谢氏不由顿住了脚步,脑海中却是在不停地翻出记忆中的画面,那位笼在大氅中的夫人她不巧瞧见了面容,只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母亲?”
沈玉环脚步微顿,有些不解地看向谢氏。
“那位夫人,我一定是认识的……”
谢氏不住地在脑中回想,猛然地,仿佛有白光一闪而过,她陡然增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已然消失的背影,惊疑不定道:“那是……开国公府的秦二夫人!”
秦二夫人怎么会来沈国公府,还如此地隐秘,这其中定有缘由!
“秦二夫人?”
沈玉环一怔,也迅速反应过来,“咱们与开国公府素无往来,秦二夫人怎么会……”话到这里,她不由沉了脸色,“刚才那丫环是长安身边的紫鸳。”
“嗯,咱们先回屋去,待会再差人来打听打听,定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谢氏脸色也是不好,心中愤愤不平,真不知道长安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先是在安平长公主那里得了脸,如今连秦二夫人都屈尊降贵地秘密来寻她,这真是让人觉着匪夷所思。
虽然同是国公府,但明显开国公府秦家与如今的沈家便不是一个档次的,一个是开国功臣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沈家的国公之位却是一世而斩,也就是说在沈平与沈文去世之后,除非沈家的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再得皇家青睐赐爵,否则是再挂不出国公府的牌匾。
所以在面对开国公府这种根基久远深厚的世家大族,沈家的人到底是存在着几分敬畏与羡慕的。
谢氏母女在屋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丫环传消息来了,紫毫细细听了一阵,这才进屋回报。
“如何了?”
谢氏好似比沈玉环更加心急,如今女儿和离在家她也是各种烦心,就想着怎么着给女儿再寻一门好亲事,前提是绝对不能被长安抢了先,且门第家世一定要高过长安。
沈玉环不以为意地喝着粉彩瓷蛊里的清茶,对着紫毫点了点头,“打听到什么便说什么,不用忌讳。”
“是。”
紫毫稳了稳心神,将刚才丫环转述的话语在脑中整理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夫人,小姐,三小姐今日一早已是离了府,据说要前往颖川,然这两日确实有两位妇人在‘衡芷苑’里呆过,只是他们苑子里看得严,小丫环打听不出姓名,只知道其中一位夫人尊贵得紧,来去都笼在大氅里让人窥不得真容。”
谢氏面色一沉,不由捏紧了手中罗帕,“可打听到是什么事?”
“那小丫环借着送水的功夫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大致听到说什么‘聘礼’、‘嫁娶’什么的,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紫毫在心中斟酌片刻,这才谨慎地说出这番话来,连她自己心里也是一惊,这不会是三小姐自个儿在谈婚轮嫁吧?
“啪”!
谢氏一掌拍在桌案上,咬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母亲,”沈玉环挥挥手让紫毫退了出去,这才道:“您这是气个什么劲儿?若是长安能早日嫁掉,也省得在咱们跟前碍眼岂不更好?”
沈玉环早就对长安得了沈老夫人青睐不是滋味,眼下巴不得她早点离开沈府,不管是嫁人还是其他,只要消失了就好,眼不见为净。
“玉环,那可是秦二夫人,秦暮离的母亲啊!”
谢氏说到这里又是一番捶胸顿足,怪不得那段日子秦暮离要借住到沈府来,定是通过王治的关系便与长安勾搭上了,不然此刻秦二夫人怎么会秘密前往沈府来敲定这桩婚事,真正是让长安捡了个大便宜!
“秦暮离?”
沈玉环一怔,略一思忖,脑海中立马便浮现出那张刚毅冷峻的面容,说实话这样的男人她不太喜欢,硬邦邦的就像一块石头,她更钟意的是风流俊俏温柔多情的,那样的男子才堪称良配,再加上秦暮离又有那样的传闻,嫁给他的女人才是倒霉,她此刻巴不得这个女人便是长安。
“秦暮离如今升任岷玉关的总兵,前途一片大好,又加上开国公府这样的家世,那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谢氏叹声连连,间或瞟一眼沈玉环,似乎在思量着怎么样将沈玉环送到秦二夫人跟前露露脸,同样是和离的沈家女儿,既然秦二夫人不介意长安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介意沈玉环的,或许他们还能搏上一搏。
“母亲,你且歇了这心思吧!”
眼见着谢氏眼中光芒连闪,沈玉环便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不由冷哼一声道:“您可别只看到秦家的富贵权势,那秦暮离背后有什么样的传闻你又不是不知,难道你忍心将女儿往火盆里推?”
“这……”
谢氏吱唔了一阵,她确实是忽略了秦暮离那克妻的传闻,这不也是被逼急得吗?
若是长安都不介意,那自己的女儿又怕什么呢?都是二嫁女,这命该是比新嫁娘还硬吧?不瞅着这一点,谁愿意将女儿嫁到秦家?
“玉环,”谢氏面上扯起笑来,又与沈玉环坐近了一分,“其他的先不说,端看秦暮离的样貌品行还是无可挑剔的,不然当初杨氏也不会想打他的主意。”
“是又怎么样?”
沈玉环不以为意地看着指甲上新涂染的丹蔻,捉摸着这颜色是不是深了些,敢明儿再换个浅淡的试试,如今近夏日了,艳色看起来便使人心情烦躁。
“若是秦二夫人真的中意了长安,将来你这三妹嫁到开国公府,不是会事事压你一头,你心里难道不介意?”
谢氏自然了解女儿的脾性,知道她与长安不对盘,每每必要争个高下,许是拿长安做例子才能激起女儿的斗智。
“我当然会介意!”
沈玉环一把握紧了拳头,也不管那尖细的指甲扎着掌心的嫩肉,只咬了咬牙道:“若不是长安设计一通,我如何会在两族会上丢尽脸面,那个叫嫣儿的女子和她那个野种定不会有好下场,我就在一旁看着抚远公府是怎么倒霉下去的!”
“抚远公府有什么了不起,还不如咱们国公府,如今不过顶着个空壳罢了,那傅夫人也嚣张不了几时了。”
谢氏轻哼一声,明显带出一丝不屑及鄙视。
京城的世家豪门撑死了维持表面的风光,都是靠着祖荫过日子,几代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谁也不比谁强多少,抚远公府这一代的爵位也到头了,比起开公国府真正是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所以说,玉环……”
谢氏轻声劝慰道:“如今你还年轻貌美,若是能够嫁到开国公府那才是真正的好。虽然秦暮离在二房不能承爵,但他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再加上其父秦忠明的声势与其母高文华在渤海高氏中的地位,不管将来怎么样也能比京城这一帮纨绔子弟要强得多!”
沈玉环瞥了谢氏一眼,双手环在胸前,似乎任谢氏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依然能够不为所动。
谢氏咬了咬牙,在心中暗骂沈玉环不懂做母亲的心思,嘴上却又加了把劲道:“你想呀,若是能抢了长安那丫头的乘龙快婿,你将来不论做什么都会压她一头,岂不快意?!”
“抢了长安的夫婿?”
沈玉环一怔,却是因为谢氏这一句话而双眼放光。
从前的陈玉涛不就是长安的丈夫吗?任凭他看起来是多么正直高尚,还不照样醉倒在她的温柔乡里。
沈玉环曾经也以为陈玉涛是她的真爱,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再到这个男人彻底被敏怡郡主给盯上,她想不放手也不可能。
她虽然对秦暮离没有多少好感,但若这个男人是长安喜欢的,她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玉环,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长安他们一行下澜州时在船上遇险,便是秦暮离救的她,一来二去之下这丫头不对秦暮离动心才怪,我看如今秦二夫人偷偷来沈家就是想要和长安先通个气,把这婚事给定下来!”
谢氏瘪了瘪嘴,颇有些吃不着葡萄的醋酸劲。
“不是说长安今儿都离开了吗?那她们还来做什么?”
沈玉环抚掌轻拍,心里却在不停地算计着,她是见不得长安好的,所以绝对不能让长安称心如意了。
“这……”谢氏婉转一笑,“怕是中途起了什么变故吧……不过长安不在也好,这事一天不说定,咱们便有机会!”
“母亲是想从秦二夫人身上下手?”
沈玉环也来了兴致,忙凑近了谢氏几分。
“不!”
谢氏笑着摇了摇头,一指点在沈玉环额前,“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
“您是说……”
沈玉环眼珠子一转,随即眸中乍现喜色,谢氏不由点头道:“你父亲当年的同窗柳大人如今不正是岷玉关的总督吗,咱们这样……”
谢氏说着便凑近了几分在沈玉环耳边一阵低语,俩母女间或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似乎他们心底谋算之事已是十拿九稳,只待那最后成功的一刻。
*
长安自然是不知道谢氏母女的筹谋,此刻她正坐着马车走在前往颖川的路上,这一趟走得匆忙便是轻装从简,除了带上紫雨与紫云两个丫头,便只有毛晋跟在身旁充当兼职车夫。
紫雨背靠着车板,百般无聊地打着呵欠,显然是昨夜睡得不好。
紫云则是第一次跟着长安出远门显得很是新奇,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每到一个城镇都忍不住下去逛上两圈,买上一堆稀奇古怪的小零碎。
也亏得有紫云在身边说东道西,长安的思绪才能从那场羞恼中缓解出来。
看完手中的书信,长安大抵松了口气,朱英怀孕之事终是公诸于众,不管谢旻君恨得有多咬牙切齿,至少沈家父子是打从心底里欢欣的,沈老夫人还特地发了话,这可是她的嫡曾孙,谁也不能亏待了去。
甚至为了朱英能够更好地得到照顾以致顺利生产,沈老夫人竟然让她搬到自己苑里的西厢住着,由她就近看着,任何人都休想使坏。
对沈老夫人这一手长安自然是满意的,在沈家谁还能比她老人家更有权威,若真是有人起了坏心思也趁早歇了火,不然老太太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想来这一次就算她离开再久,也能不为朱英担忧了。
叠好信纸放进信封中,长安捏在两指间,神情一时之间有些怔忡,也不知道此刻她写给秦暮离的信送到了吗?面对自己的一腔斥责,不知道他又会作何反应?
长安真是担心秦二夫人会将自己当日的失言转述给秦莫离知道,一颗心因而七上八下。
紫鸳也捎了信来,说是长安离开的那一天,秦二夫人与许妈妈又来拜访,只是这次却是喜事,许妈妈终于认同了她与秦朗的婚事,如今正在积极地筹备中,想来今年她便能顺利出嫁了。
虽然未出阁的女子不该这样直白地论及自己的婚嫁,但从字里行间中长安却能够感受到紫鸳的喜悦,姐妹们也都为她开心。
长安估算着日子,这一次从颖川归来,应该能够赶上时候送紫鸳出嫁。
当然,在紫鸳的信中可是绝口未提她向秦二夫人透露了长安的闺中密事,虽然也是因为这事让秦二夫人终于下了决心要遂儿子的意愿迎娶长安,但明面上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呢,紫鸳已经决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让长安知道是她泄的密。
这一日,马车正好经过理县,理县距离京城有八百里路,算不上太远,但也绝对不近,理县城外便是一条内陆河,有往来客商在此中转歇息,因而也算是个繁荣之地。
马车进了城后毛晋便寻了住宿的客栈,每到一个城镇,他们基本会停留上一到两天,因为起程的时日提前了,所以时间上便比较宽裕,能够让他们一边欣赏沿途风貌,一边慢悠悠地前往目的地颖川。
紫雨率先跳下了马车,紫云跟上,而后再小心翼翼地扶着长安下车。
长安理了理略有些折皱的衣裙,还未站定,便听得紫雨“咦”了一声,满是诧异地看着不远处徐徐驶过的马车。
“怎么了?”
长安挑眉,一手撑在眉间,那马车已然远去,在视线里渐渐淡成了个小黑点,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
“我只是觉着刚才马车上那姑娘有些眼熟……”
紫雨挠了挠脑袋,想了一阵后,竟是猛然一掌拍在车辕上,吓得拉车的老马嘶鸣一声便迈起了蹄,好在毛晋①38看書网连忙拉住了缰绳,不然这无人马车可又要跑起来了。
“怎的这般毛毛躁躁!”
毛晋瞪了紫雨一眼,有长安在侧他自然说不得重话,再说对上这些小姑娘他也是颇为无奈。
紫雨却没理会毛晋,径直转向长安,低声道:“小姐,刚刚那马车上的人是尉迟小姐的贴身婢女,我记得好似叫……珠儿!”
“珠儿?”
长安也是一怔,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尉迟婉晴这个名字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好久,回到京城几乎也没听闻过尉迟婉晴的消息,倒是尉迟大人如今已经稳坐了户部尚书一职,算是前途顺遂。
“也不知道尉迟小姐那张脸可治好了,别留下个大疤,若真是这般,她那张花容月貌可是要毁了!”
紫雨说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紫云不明所以,两个丫头遂在一旁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再出现在长安面前时,紫云已是掌握了事情的动态,不由跟着点头道:“那样的人就该舌头生疮,脚底流脓,省得出来蹦达碍人眼!”
长安摇了摇头,倒是没将尉迟婉晴的事放在心中,总归是不相干的人,好坏都与她无攸。
毛晋知会了一声,便先牵了马车绕过客栈停放在后院里去了。
长安住的是客栈里单独的小院落,一进的院子虽然布置简单,但与前堂客房分隔了开去,倒是胜在清静。
回屋里料理好一切后,紫云这丫头还是精力十足,非要拉着紫雨与她一同去逛街,长安倒是想休息一会,便允了她们,自个窝在屋里,毛晋却是一人守在院子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木活。
长安用过午膳便想小睡一会儿,谁知这一觉竟然睡到黄昏时分,推开窗户,见着天边披上了一层绚丽的晚霞,毛晋依然忘我地在那里摆弄着不知道什么似的圆形器具,见长安探出了头,不由笑道:“小姐可是要用晚膳了,属下立马就让小二去准备!”
“还不及,”长安笑着摇了摇头,中午吃得有些多,睡了一觉积了食,眼下肚子还觉得有几分涨,她不由踏出门去,问道:“那两丫头还没回吗?”
“紫云本就是小孩心性,这理县这般热闹,可够她逛上一整天了。”
毛晋笑了笑,原本有些憨厚坚毅的脸庞乍现一抹柔和之色,“不过有紫雨看着她,应该是无碍的。”
“紫雨吗?”
长安笑了笑,眸中莫明的光芒一闪而过,她静静地看了一眼毛晋,只觉得这人虽然老实,但却是不笨的,就是性子憨直了些,但若是成了亲,定也是个疼妻子的男人。
“毛大哥,你都捣鼓一下午了,到底是在做什么东西?”
长安看着毛晋手中那圆滚滚的东西,又像车轮,又像脸盆,却不知道他是拿来干嘛的。
谁知被长安问到,毛晋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今儿个停马车时见着别人的马车上多安了个小轮,听说是带动什么来着……安了之后马车跑得又快又稳,我就想自己做个看能不能装咱们的马车上。”
“喔,毛大哥竟然还有这等心思,真是难得。”
长安也不明白这些木工活,左右无聊,便搬了张小杌子,一边坐着和毛晋聊天,一边等着紫云紫雨回来。
闲聊中,长安倒是将毛晋的身世打探了一番,没想到却是和紫雨出奇得相似,俩人都是从前沈平军中将士的遗孤,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孤儿,沈平一直收养了不少,可说他整个亲卫队里有一大半都是。
但难得有几个是跟在沈平身边教习学武的,其中就有紫雨,还有毛晋。
怪不得从前紫雨一直和毛晋有些犯冲,原来他们俩人早就认识,长安暗暗在心里琢磨着,看紫雨对毛晋不似常人的别扭态度,这到底是不是好现象呢?
与长安这样聊天,毛晋初时还有些紧张,但慢慢地就放松了下来,与她一起聊从前聊过往聊在沈府的日子,临到末了,却不忘为紫雨补充了一句,“紫雨性子沉静,但却是嫉恶如仇,直言不讳,若是她有哪一日无心说了错话,小姐切莫记在心上!”
“这我自然知道。”
长安点了点头,笑意渐深,“若是紫雨知道有人这般为她着想,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动。”
毛晋连忙摆了摆手,“我也是随便说说,小姐可别告诉她!”
“什么不告诉谁?”
哪知毛晋话音刚落,紫雨那低沉的女声便响了起来,接着便是紫云欢快的脚步声,“我买了好多东西,毛大哥快来帮我拿着!”
“好咧!”
在紫雨狐疑的目光注视下,毛晋微微红了脸,忙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几步便奔过去接住了紫云递来的东西。
“小姐,他是不是背地里说了我的坏话?”
紫雨转向长安,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
“哪有你想的那么多,毛大哥不知道对你有多好,生在福中不知福!”
长安一指点在紫雨额间,一脸地鄙视,再看看间或向这边偷瞄上一眼的毛晋,心中却是不无感慨。
有些时候,幸福或许就在我们身边,只因为太平常所以未见,只因为太习惯所以不懂得把握和珍惜,但幸福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失,那便是一辈子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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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孽缘天定
休息了一夜,拗不住紫云在耳边的不断聒噪,长安终于答应第二日一起上街转转,领略一番理县的风俗民情。
一行三人,唯毛晋被留了下来照看院子,这人也老实,除了叮嘱一番后便安静地呆着,倒真没有强自要求一起跟上。
毛晋没有像往常一样与紫雨抬杠,倒是导致这丫头离开时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起来,长安在一旁只作不知,有一种默契叫做日久生情,希望紫雨终有一天能够看出毛晋对她的良苦用心。
一到了街上,紫云就好似脱缰的马儿一般东跳西蹿,似乎恨不得将所有喜欢的玩意都收进自己的荷包,紫雨在一旁打趣她是否有这么多的银子,紫云眼睛一眨立马便向长安靠拢了过来,有小姐在哪里用得着她掏银子,今儿个她就是打定主意来白吃白喝的。
看着紫云说的理直气壮的模样,长安不由笑弯了腰,却也只是惹来几个好奇的目光罢了。
好在理县民风开放,对女子也没那么多拘束,随处可见相约而行的男女,有兄妹有情侣也有年老的夫妻,虽然没有当街拉手打情骂俏,但那缠绵悱恻的眼神交流,相濡以沫的温情也足以让人羡慕了。
“小姐,我又见着珠儿了!”
紫雨突然靠近了长安,用手指着另一个方向,只见一名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四处张望了一番,显得神神秘秘,转身便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紫云也凑了过来,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道:“不若咱们跟着去看看!”
“也好!”
紫雨点了点头,眸子闪闪发亮,显然也是生出了兴致。
长安微微皱眉,若真是珠儿在这附近,那么尉迟婉晴相信也隔着不远,这个女人她避着还来不及呢,此刻怎么会主动地凑上前去?
“走吧小姐,你看那珠儿鬼鬼祟祟的,定是没有好事!”
眼见着长安眸中不赞同的神色,紫云忙上前劝说道:“尉迟婉晴心肠本就不好,若是又在暗地里使什么坏,就算不是针对咱们,看见了也好提醒别人一声,这对咱们也没坏处的!”
听了紫云的话,长安有些犹豫,前世里尉迟婉晴那绵里藏针的恶毒心思她也不是没试过,这份恨意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消失过,但如今再见着又能怎么样,她总不能为了前世的命债便将尉迟婉晴毙于刀下吧?
“小姐,佛祖有云,不求能日行一善,但愿能日除一恶,若是尉迟婉晴那主仆真的在使坏,咱们便给她们个教训!”
紫雨握了握拳头,犀利的目光如长剑出鞘,看着便颇有江湖侠女的气势,紫云在一旁看得连连拍手叫好,拗不过这俩人,长安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紫雨口中说所的佛祖触动了长安的心弦,若是没有佛祖庇佑,也就没有这一世的她,也许她活着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多积善缘,造福更多的人。
一刹那间,长安竟然生出了这样的感悟,她不由面色一凛,眸中多了一丝虔诚的光芒,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缓缓收紧,重活了这么久,她竟然是到现在才想通这个道理。
长安深吸了口气,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颜,她似乎已经找到未来的目标了,不空洞不贫乏,而是一件很有意义并且值得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思绪有一瞬间停留在自己的畅想中,长安再回过神来之际,人已经被紫云和紫雨拉着拐进了那条小巷,巷子很小,但进出的人却很少,走了长长的一段后,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隐秘的游园小湖,湖心有个凉亭,亭上八角飞檐上挂着一串串黄色的铜铃,有风吹过,湖面起了波纹,那铜铃更是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就像少女银铃般的轻笑,在心间久久回荡!
亭中坐着一穿着紫色纱裙的女子,拖曳在地的裙角用银线绣着一丛并蒂莲,在阳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端看那背影,倒是与尉迟婉晴有几分相似,旁边站着的珠儿长安恍惚也是记得的。
“小姐,有人来了!”
紫雨耳尖一动便听得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赶忙拉了紫云与长安躲在了几颗茂密的铁树丛后,宽大的绿叶遮挡了几个女子瘦小的身形,即使从路旁走过,若是不细心留意,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她们。
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踏着一种奇异的步调,临得近了,竟是有几分耳熟。
长安微微侧了头,目光透着绿叶丛的缝隙,望向了出现在路口之人,一双墨绿色的方头青丝履率先出现在眼帘,绣着银色暗花的湛蓝色袍角迎风摆动,腰间是鸳鸯扣的和田软玉再配着浅蓝色的丝绦,再望上……长安的目光陡然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面容英俊的男子含笑迈着大步向凉亭而去。
紫云的双眼睁得好似铜铃,一手死死地捂住嘴唇才能压下那已经蹦到嗓子眼的尖叫,天啦,她看见了什么?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是陈玉涛!
“你看的没错,确实是他!”
等着陈玉涛已经跨上前往湖心亭的阶梯,紫雨这才沉着脸压低了声音对紫云说道。
长安眸中的震惊缓缓退去,再抬眼望向湖心亭中一脸含笑的男女,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兜兜转转,他们俩人的缘分还是被绕到了一起,这就是命运吗?亦或是孽缘天定?
“不对啊,难道敏怡郡主没有逮到他?”
紫雨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脸的疑惑,那日在城门外的小道上,他们可是亲眼见着敏怡郡主轻骑简装追了上去,怎么反倒让陈玉涛跑了那么久,还来到这理县和尉迟婉晴勾搭上了?
紫雨暗自咬了咬牙,其实那时她心里已经翻覆出无数陈玉涛被敏怡郡主折磨得惨绝人寰的画面,可今儿个见着这厮的模样,竟然是这般意气风发,真正是苍天无眼啊!
“怕是他跑得快吧,真正是便宜他了!”
紫云瘪了瘪嘴,一脸的义愤,她们姐妹之间自然没有秘密,回了沈府之后,紫雨便将在城门口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们,是以对陈玉涛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她也是知道的。
长安默了默,再抬眼望向湖心亭,尉迟婉晴的面容清晰可见,不过她觉着一点奇怪的是,不管是说话还是逗乐,尉迟婉晴怎么一直用团扇半遮着脸?
“小姐,该不会是尉迟婉晴的脸……”
紫雨说着这话时,眼中难得闪过一丝笑意,这就叫恶有恶报!
“呸,那是她活该!”
紫云低声啐了一口,但一双眼睛却是晶亮,闪着兴味的光芒,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致。
“怕是误了时辰吧。”
长安小声地低语,细细想想,倒能记起尉迟婉晴当初脸上那道划痕,若是即时救治想来复原的可能性还大些,可她们却是先到青羊县求医不成反而又赶往了京城,这便是耽搁了好些时日,如今即使是好了,想来那疤也是消不掉了。
尉迟婉晴这般爱美,如今脸上竟然留下了疤,想来这才是她不敢在京城露脸的原因,反而是默默地跑到远离京城的理县来了。
“这尉迟婉晴一直用团扇挡着,我也看不着啊。”
紫云左右探头,无奈尉迟婉晴遮脸的团扇却恁是不移开,让她心里着急着,只能扯住紫雨的衣袖,低声问道:“怕是那位也不知道她脸上有伤吧?”
“那位”自然就是代指陈玉涛,长安抿唇一笑,“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尉迟婉晴的父亲如今是户部尚书,就冲着这个位置,即使尉迟婉晴花了脸他也是会喜欢的。”
“这就叫爱权势不爱美人,懂了吧?”
紫雨冲着紫云眨了眨眼,俩人对视一笑,忙又转过头来注视着凉亭里的动静。
珠儿已经退守到凉亭之外,亭内的陈玉涛与尉迟婉晴却不像是初识,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没有一丝拘谨,许是陈玉涛赞了一句什么,尉迟婉晴立马作娇羞状将头撇向了一旁,又引来陈玉涛一阵笑声。
远远看去,当真是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如诗画卷!
“走了,再看下去也没意思。”
长安理了理衣裙,隔着几丛铁树,就算她们这样悄无声息地退出去,相信陈玉涛和尉迟婉晴也不会发现。
她只是觉得再在这里呆着无意,原以为会窥探到什么秘密,却只是尉迟婉晴在这边幽会男人,若放在京城倒真能掀起轩然大波,可在理县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即使她突然跳出来,这对男女恐怕也会直接无视,何苦找些不痛快?
“等等小姐,有人来了。”
衣袖被紫雨轻轻一扯,长安一凝神,果然听着小巷里传来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她立马便蹲了下来,顺道牵了牵裙摆,又向铁树后躲进了几分。
小巷里又奔出个青衣小厮,倒正是当日在京城外被陈玉涛踢打过的那个男子,只见他几步跑近凉亭,好似对陈玉涛说了什么,陈玉涛便立刻起了身,又拱手和尉迟婉晴道别,这才携了小厮快步离去。
看着陈玉涛行走如风,面色沉寂,全无刚才在凉亭时的喜悦,甚至还带着一丝阴沉和嫌恶,那变脸之速快得可怖。
想来这一场看似美满的姻缘并没有料想中的这般圆满啊,长安正在暗自思忖,便又听得紫云惊呼一声,不由将目光又转了过去。
凉亭里,珠儿已经收拾归妥一切,提了个篮子挎在腕上,另一只手却是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尉迟婉晴,俩主仆也慢慢地向着小巷而来。
这个时候长安却是留意到了,尉迟婉晴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好像左脚太长了些,右脚反而要踮着脚尖才能贴向地面,走起路来遂有些鸭行的感觉,一摇一摆的。
“她的脚……”
连紫雨也有些诧异,不过同尉迟婉晴分别没多久,她的脚怎么会跛了?
长安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恍然大悟,当日在古神医住处,尉迟婉晴好似踩了古神医的药田,当时萧云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她过后只问了问,却只得他神秘一笑,“古神医的药田哪有那么好踩的,到时候烂脚丫了可怨不得人。”
长安此刻的脸色有些复杂,当时还以为这是萧云的一番戏言,只如今再见尉迟婉晴,才知道戏言竟也成了真,这算不算是她的报应?
尉迟婉晴主仆走得近了,长安几人连忙把身形又压低了些,只听那珠儿低声道:“小姐,这陈大人模样是俊俏,可他好歹是二婚的男人,怎么配都觉得小姐吃亏了一筹!”
尉迟婉晴的步伐微停,眼神阴郁地扫向珠儿,吓得她立马打了个寒颤,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尉迟婉晴,口中还嚅嚅道:“奴婢口没遮拦,小姐不要怪罪!”
尉迟婉晴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若他不是沈长安曾经的男人,你以为我会要他?!”
珠儿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但显见的眸中还蕴着一丝担忧和后怕。
躲在铁树后的长安却是身子一颤,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紫云与紫雨也是无语地对视一眼,若说这是尉迟婉晴的另一种报复手段,不得不说连她们都看不上眼。
“我就是要通过他的嘴让所有人知道,就算我如今脸花了,腿也瘸了,也比沈长安那个贱人好上一千倍!”
尉迟婉晴咬牙切齿地说道,没了团扇的遮挡,她脸颊上那道红疤便狰狞地显现了出来,在她说话时便拉扯着面部的肌肉活像一条扭曲爬行的红色蠕虫。
尉迟婉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在途中遇到了长安,若是没与沈家的人同行,她何故会划伤了脸,又何故会瘸了腿?
她甚至觉着长安初见时对她怀有的那份敌意与排斥就是为了来害她一遭,用心险恶,狠毒至极!
还有那萧云,若不是为了讨好长安又怎么会亲自引荐什么狗屁神医,哪知那古神医不仅不为她医治,反而还毒了她的脚,她事后回过味来再派人去抓拿那庸医,却发现那片药庐早已经人去房空,再寻不着半个人影。
若是她想指证长安与萧云合谋,却又拿不出半点证据,只能在心里将他们恨了又恨,天天扎草人以泄愤。
珠儿看了一眼尉迟婉晴有些疯狂的脸色,赶忙便垂下了头,喏喏应是。
“小贱人,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生了妄想,若是我嫁进陈府后你胆敢背着我勾引姑爷,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尉迟婉晴居高临下地看着珠儿,眸中是一片轻篾之色。
珠儿吓得浑身发颤,连连摇头说不敢。
尉迟婉晴却只是冷哼一声,目光不由地转向了湖面,一颗心就像湖面上飘浮的叶子,缓缓地沉淀。
尉迟婉晴咬了咬唇,面上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凄惶,若不是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她也万万看不上陈玉涛的,不说他的家世根本不打眼,就连在朝中的官职也是可有可无,若不是那份样貌还让人勉强满意,她真是多看他一眼都觉着烦。
想到与陈玉涛的相识,还是理县的知县夫人为他们引见的,他是借着工部的名头派了个巡查之差,而她是借着养病之名在理县住上一段日子,初时她也没有在意,只这陈玉涛一再地对她献殷勤,又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她脸脚的伤患,她这才微微动了心。
尉迟夫人最初也是不同意的,可当尉迟婉晴知晓陈玉涛是长安的前夫后,才下定了决心非他不嫁,尉迟夫人拗不过女儿也只得点头同意。
如今便只等陈玉涛手中巡查之事皆了,回了京城再正式将亲事给定下来。
沈长安、敏怡郡主,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女人在里面,但最后陈玉涛却是娶了她,不知道长安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失落,后悔,还是羡慕?
只要一想到长安变色的脸,尉迟婉晴的心里便有一阵止不住的快意,还有萧云那个杀千万的,她就睁大眼睛看着他们这对狗男女能不能逍遥快活到最后!
“小姐,你甭理她,疯狗到了哪里都要乱咬人!”
等着尉迟婉晴主仆的身影走远了,紫云才跳出来啐了一口,其实刚才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若不是紫雨拉住了她,她真想上去将尉迟婉晴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尚书千金,如此没有修养气度,就算尉迟婉晴想要去捡陈玉涛那只破鞋,可她家小姐碍着什么事了?
紫云头一次遇到这般①38看書网来以后还是要让小姐离尉迟婉晴远一些,以免吃亏上当。
“罢了,我又不在意。”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这一世她已经看过陈玉涛被敏怡郡主追着跑的狼狈模样,如今又即将要娶毁了容貌且瘸了腿的尉迟婉晴,想想便令人解气。
这样想着,原本还有些抑郁的心情立时一片大好,甚至走路都带着风,紫雨与紫云却是一阵诧异,为什么她家小姐一点也不气,反而还这般高兴?
长安唇角一直抿着笑容,这样的秘密当然是不能说给两个紫知道的。
前世的一切都随风飘散,即使陈玉涛真的再与尉迟婉晴成为夫妻,那也绝对不会再是从前的模样,俩个人都各不怀鬼胎,哪里有半分情投意合的模样,这就叫坏人自有坏人磨,她就看着他们这对欢喜冤家怎么样走到最后。
心情愉悦,连步伐都带着一丝轻快,长安行在最前,紫云与紫雨紧紧跟随,哪知刚刚拐出小巷不远,一盆冷水便向着长安当头泼来,紫雨只来得及快步一个翻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盆水,但立时的,铺天盖地的水便朝着她们主仆三人泼了过来,吓得她们惊叫连连。
“啊,这是在干什么?!”
水花湿漉漉地从头顶淋下,三人的视线一时都睁不开,紫云不由尖声一叫,那声贝直冲云霄。
周围有一瞬间的安静,便有笑声传来,“姑娘,今儿个是咱们理县的泼水节,若是你们不想参加,就快躲回巷子里去,千万别再漏脸啊!”
那笑声带着几分微讽,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紫云一听就炸毛了,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珠,彪悍地抢过一旁男子端着的水盆便向那发笑之人泼倒了过去,嘴中还喝道:“谁不敢玩了,放马过来!”
紫云这一回应,周围便又是一阵大笑声,长安暗道不妙,正欲向后退去,却不料脚下踩水一滑,仰面便是一个翻倒,一身湿衣又被泥泞给糊上了,显得狼狈不堪。
紫雨忙上前扶起了长安,那边厢却又传来紫云的呼救声,让她赶快来助阵,长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难得今天心情好,便由着他们闹腾吧。
看着那街上相互泼着水大笑的男男女女,即使全身都被水给淋透了,但眉宇间的神情却是高昂激动的,连她的心情也不禁跟着飞扬了起来。
倚在巷子旁边,长安只随意用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水迹,再抿了抿有些散乱的发角,只这身湿透的衣服要回到客栈里才能换掉了,好在眼下要到正午了,阳光很足,即使全身都湿透了却也不觉着冷,反而因为场面的热烈而带出了几分心底的火热。
粉面桃腮,杏眼含笑,即使全身湿透,却也掩不住那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高华的面容,长安却是不知道自己此刻这副模样正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一场意外的波澜因此而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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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我早知道是你
夜色凄迷,淡云笼雾,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甜甜的柔腻的馨香,让原本熟睡的人们更加昏沉。
许是上一次被古神医下了药的缘故,长安在夜里特别警觉,总会在随身的枕头下放上一个香囊,香囊里混杂着甘草以及其他几种药草,对普通的迷药都有抵抗作用。
所以此刻房门一被人从外挑开,长安立马便惊醒了过来,空气中飘散的味道让她微微皱眉,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一手却轻轻地探向了枕头下方,将那个香囊紧紧握在了手中。
盖在薄被下的四肢动了动,只是微微有些发软,但她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可此刻,她却是不敢移动分毫,只能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怎么样,睡沉了吧?”
静夜中,听见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猥琐的沙哑,长安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得不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心中却在不断思量。
她不过才到理县,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难道是陈玉涛或者是尉迟婉晴发现了她,进而找的人来害她?
但若真的要害她,此刻用的可能就不是迷药而是毒药了。
若是尉迟婉晴,怕是巴不得她生不如死;但若是陈玉涛,恐怕又会是另一番凌虐了。
无外乎长安会这样想,因为这两个人真正是万里挑一的极品,臭味相投,才能彼此相配。
“早睡沉了,赶快带走,免得误了时辰老大修理咱们!”
另一个声音要尖细些,且是已经伸出手来将长安直接包裹进了被子里,随手一搭便搁在了肩膀上。
长安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扑散在鼻端,她不自觉地干呕了两声,却又赶忙屏住了呼吸。
好在这人没直接扒掉这床被子,不然她恐怕会抑制不住地惊声尖叫。
“等等!”
那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些疑惑道:“今儿个明明见着还有另两个水灵的小娘子,我且再找找!”
长安眼皮抖了抖,缓缓地睁开,此刻她正在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寻找最合适的时机,虽然不知道她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这伙人给盯上了,但她不能就这样被带走了,更何况他们的目标还有紫雨和紫云。
三个女人落入狼窝会是什么下场,长安根本不敢想像,也亏得她经历够多,眼下还能压抑住心底的那一丝惧怕,强自镇定下来。
不过到了如今这番境地,也是她棋差一招,行走在外,怎么她只顾及着给自己配上香囊,却完全忽略了紫雨紫云甚至毛晋,若是他们如今是清醒的,那这两个毛贼岂在话下?
“不在这个屋里,看来你手上的那小娘子才是金贵,我去另外的屋找找。”
那沙哑嗓子的男人说着话便推门而出,驮着长安的这名瘦弱男子也跟着出了屋去,却只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
“抓一个也是抓,抓三个也是抓,豹子,快过来帮忙!”
这一进的院里通共也只有三间房子,长安一间,毛晋一间,紫雨与紫云合住一间,所以那沙哑嗓子的男人很快便寻到了目标,许是两个女人他也没办法一下抱走,这才唤了驮着长安的瘦弱男子前来帮手。
长安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名唤作豹子的瘦弱男子的犹豫,她的心此刻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打开了院子门,再跑过一条不足二十米的甬道,便是前堂的客房,若是她大声呼救,定是能吓跑这些贼人的。
机会就在眼前,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肥猫儿,等等!”
豹子只是微微地一思量便将长安轻轻放在了院子里的地上,总归这屋里的人都睡沉了,也不怕她就这样跑掉,这才跑过去帮手了。
就是现在!
长安的眸子陡然睁开,在夜里绽放着精亮的光芒,她已经看见不远处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正在重新将紫云给包裹进被子里,那肥胖男子的大手甚至还恶心地抚摸着紫云白皙柔嫩的脸蛋,眸中是一片垂涎之色。
长安忍住心中作呕的冲动,今日里见到的一切她暗暗在心里发誓绝对不会告诉紫云,等到他们都脱困了,这便只是一个恶梦,而这一切都可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说时迟那时快,长安此刻也顾忌不了许多,一甩开被子便向院门口跑去,在那俩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飞快地打开了门栓。
一把拉开大门,长安心中一喜,她似乎已经看见了不远处微弱的火光,只要跑到了前堂一呼救,这两个贼人定是会落荒而逃。
哪知脚尖刚一触及门槛外冰凉的碎石地面,身前便是一阵腥冷的刀风闪过,她本能地向后一退,只感觉那坚硬如铁石的刀刃与她险险擦过,面上是一阵颤栗的冰凉,再一回神,那把大刀已是直直地架在了她的肩膀上,沉厚的力道让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向一旁倾斜着。
长安一阵后怕,双手环在胸前,强自稳住心神,抬眼一看,只见对面那男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身形硕大,一身彪悍之气,双眼如铜铃一般向她瞪了过来。
“虎子,好险!幸好有你小子在门口守着,不然被这娘们给跑了咱们都完了!”
却是那肥猫跟到了院子口,见着被架住的长安,顿时放下了心中大石,双手撑在膝上喘着气,随后赶来的豹子却是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口中啐骂道:“都是你这小子色心误事,若被这小娘子给跑了,看回去老大不剥了你的皮!”
“只是,这小娘子怎么没被迷晕?”
豹子显然是这三人中最具智慧的,被他那一双阴厉的三角眼盯着,长安只觉得全身发毛,恨不得有张厚厚的大氅把自己紧紧地给包裹住。
“是啊,有些奇怪!”
肥猫儿也跟着点了点头,只一双眼睛却是止不住在长安身上打着转,月白色的雪缎中衣包裹着那纤细玲珑的身形,一双美足暴露在空气中,那微微卷曲的指间上还泛着粉嫩的光泽,肥猫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眸中又泛起了淫邪之光。
此刻,那虎子也已经收了刀,跟着一起挤进了院中,把门一关,隔绝了外界任何可以探测的目光,长安只觉得心中一阵绝望,刚才的机会难道就这样错失了吗?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长安美目清冷,咬唇看向眼前三个面色各异的男子,或许她能拖延一点时间,或许……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整个身子却是在微微颤抖,脚步不自觉地后退,直到抵住了身后的木门,退无可退。
“小娘子貌美如花,怎的还不明白食色性也,是男人自然都喜欢!”
还是那肥猫儿搭的腔,那胖胖的爪子止不住向长安探了过来,却被豹子一把给拍掉,冷眼看向他,“今儿已是耽搁了不少时日,虎子背上她,咱们各带一个,立马离开这里!”
肥猫儿咂巴了下嘴,虽然脸色不悦,却还是听进了豹子的话,只道:“那屋里还躺着个男人,要不要一并解决了?”说到这里,他竖掌在脖子间一横一拉,那便是杀人灭口的手势。
“不要杀他!”
长安惊呼出声,虽然不知道她们几个会命运几何,但若是毛晋就在这里丢掉性命,不说她无法对父亲交待,紫雨那里她要怎么面对?
“今儿个只为劫人,不要多生事端!”
豹子瞪了一眼肥猫儿,显然还在为他自作主张有几分气恼,却只是一咬牙,沉声道:“咱们走!”
长安只觉得颈上被人重重一点,一阵酥麻的感觉立时传遍了全身,眼前一黑便已不醒人事。
*
长安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她只觉得脖子那里异常酸痛,想来是被那唤作虎子的男人狠狠地点了穴位,探手想要揉揉脖颈,却发现手肘正顶在一堵柔软温热的壁墙之上,她心神一震,猛然增开了眼。
入目的是男人刀削似的下颌,于菱角分明中带着一丝冷冽无情,薄唇紧抿着,只唇角有一丝微微向上扬起的弧度,再往上,挺俏的鼻梁之上是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而她整个人则被围拢在黑身的大氅中,紧紧地贴在男人的怀里。
看到这样的一张脸,长安顿时震惊了。
她明明是被三个贼人给掳了去,怎么转眼之间便到了萧惊戎的怀里?
是的,眼前的男子正是“天网一梦”的阁主萧惊戎,而非那个总是挂着一脸坏笑的萧云,虽然从本质意义上来说这是同一个人,但在扮演不同角色时,他们的面部表情以及肢体语言也绝对是有所区别的。
“这是哪里,紫雨紫云呢?”
长安一把抓住了萧惊戎的衣襟,用手肘抵着以此来隔开俩人的距离,实在是眼下他们俩人正颠簸在马上,若是她依然昏睡着,或许不会介意被人搂在怀中,但此刻她清醒了,也能够清楚地意识到就这样窝在萧惊戎的怀里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萧惊戎瞥了一眼长安,难得才享受一次软玉温香的感觉,这个女人为何这般不识趣,但有一点是值得欣慰的,至少她第一眼见着这样的自己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感觉,这是好现象。
与长安分别的这几个月来,他心里真正是想念得紧,一边处理着手上的事务,一边也不忘记关注她的消息,不然他怎么会大老远地赶来理县,且又那么凑巧地救下他们主仆三人。
女人是祸水,这从来便是亘古名言,以致于他救下长安后,顺手便抄了这帮贼人的老剿,连他萧惊戎看上的女人都敢惦记着,真正是活得腻味了。
“她们没事。”
刻意压低了嗓音,萧惊戎还是不习惯让这双怀着期待的眸子泛起失望的情绪,只是话一说完,他便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他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些?
身后的十八骑何曾见过他这般对一个女子,恐怕传回阁中,足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没事了吗?”
长安放下心来,神情却又是一凛,一手探进萧惊戎胸前,惊讶道:“你受伤了!”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被风吹散了不少,却依然能够清晰地蹿进她的鼻尖。
“小伤。”
萧惊戎连眼睛都没眨,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心里却升起一股喜悦,这个女人到底是关心他的。
或许就连他们本人都没有发现,这一来一问的回答处处都透着熟稔,哪里有初识的陌生与惧怕,这是因为长安早已经知道萧惊戎便是萧云,而此刻的萧惊戎却是沉浸在欢愉中暂且忽略了这一点。
“咱们这是去哪里,你不能送我回去吗?”
长安识相地闭了嘴,沉默了半晌,才小声问道,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萧惊戎而非萧云,他的秘密或许并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不能!”
萧惊戎瞥了一眼长安,只觉得她似眼前这般小兔子样安静的模样最是乖巧可爱,心底一方缓缓变得柔软,甚至他还伸出了手为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理着理着,萧惊戎的神情却倏地一凛,一双黑眸如鹰隹般紧紧地盯住她,散发着慑人的光芒,没有错过她一丝一豪的表情,“你认出我了?!”
长安身子一抖,很没骨气地缩了缩脑袋,懦懦不言,她不知道萧惊戎此刻是意外还是愤怒,其实她也是不想的,她早便认识他,这样的缘分没法解释,真要她演出那种素不相识的陌生感,她确实没办法做到。
“吁!”
缰绳突然被勒紧了,马儿一阵嘶鸣,紧接着人立而起,稳住了步伐,萧惊戎身后的十八骑虽然不明缘由,却也是依着照做,都停住了脚步。
“该死,长安,看着我!”
此刻的萧惊戎却是百分百地肯定,双手紧紧地扶住长安的双肩,迫着她的眸子不得不和他相对。
他自问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长安怎么会知道是他?这难道要归功于女人那超乎常人的狗屁直觉?
而这是他的秘密,一个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如今却被长安知晓了,他应该怎么办?
萧惊戎一时之间犹豫了。
“痛……”
感觉到肩膀上越来越大的力道,长安不由痛呼出声,她看到了萧惊戎眼中的挣扎,还有那一闪而逝的杀意,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她早就知道萧惊戎不是好相与的,或许郡王的他可以任意玩笑潇洒风流,但作为“天网一梦”的阁主,萧惊戎是冷酷无情的,是对敌人下手不带一丝温软的,他是握过刀尝过血的男人,可不是京城里那些浮夸骄傲的贵公子。
“长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惊戎缓缓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依然没有松开,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是不是他哪里的疏忽造就了眼前的局面,若是可以弥补他绝对立马去做,要知道处在他这个位置,若是一个不小心,那便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他有一点马虎。
长安瞥了一眼萧惊戎,又扫了一眼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却是寂静无声的十八骑,暗叹萧惊戎手下纪律眼明,在看向那掩在面具下那张铁青的脸色,斟酌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萧云便是萧惊戎,这我早便知道了!”
“你果然……”
虽然心里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此刻听长安亲口道出,萧惊戎心里又是另一番感觉,他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我的扮相有那么差吗,连你都骗不过?”
“不是的。”
长安摇了摇头,漆黑的眸中跳跃着点点星光,无畏地看向萧惊戎,认真地说道:“萧云,你还记得我叮嘱过你永泰三十八年会发生的事吗?”
也许在长安的认知里,萧云比萧惊戎更容易相处,所以直觉里她便将眼前的人唤作萧云,只是希望能够多一份亲近,少一份隔膜,萧云是她心里认定的朋友,她不希望这份感觉有所改变。
萧惊戎微一迟疑,缓缓地点了点头,长安是叮嘱过他,那时她的表情也和如今一般,这样认真与凝重,而他却只当她是说笑罢了,即使当时应下了,毕竟也没放在心中,眼下又隔了这么久,若是她不提及,怕是他都已经忘记了。
长安垂了目光,再抬起时,已是一片诚澈,她温柔的声音有种奇迹般地安抚人心的力量,只听她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在遇到你之前,我便梦见过这样的场景,那是在永泰三十八年,你不知道什么原因负了伤,又在躲避敌人的追捕,不得已躲在了一个悬崖峭壁下的隐秘山洞里,那里缺水缺粮,但你竟然也能熬了过来,等追捕的人走了几天后,这才慢慢地爬出山洞……之后,我还见过你去掉面具的容颜。”
“这个梦一直在我脑中徘徊,直到那次与你在田埂道上偶遇,我一眼便认出了你,若是你没有孪生的兄弟,那么我只能这样肯定,萧云便是萧惊戎!”
“我知道你想掩饰另一个身份,这个秘密我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
说到这里,长安暗自垂下了头,她不也是这般,好在如今她的一部分秘密已是告诉了父亲,有人共同分担,顿时让她轻松了不少。
可萧惊戎呢,一面要扮演着京城的纨绔郡王,一面又要执掌“天网一梦”,怕是他肩上背负的东西也不少,那种隐秘的辛酸与凄苦却是无法对外人言明的。
在这一刻,长安觉着她有些理解萧惊戎,亦或是萧云了。
萧惊戎沉默了,看向长安的目光极其复杂,按理说她这样匪夷所思的言论若是有人相信,那才是怪事,但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那一双清澈的眸中泛着真诚及信任的光芒,萧惊戎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的话当作是一番妄言。
做梦梦见的?那不若说她能预见未来?
长安一而再地提醒,让此刻的萧惊戎根本不能无视,永泰三十八年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这一刻他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了。
一个能够预见未来的女人,长安不知道这样的她在野心家的眼中有多珍贵吗?
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她恐怕立马便会成为人们争相竞逐的对象,那时候是福是祸必将难料。
想到这里,萧惊戎神情一紧,一把握住了长安的手腕,也不管她此刻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头,只急急地寻找一个保证,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与认真,“今日这番话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性命攸关,你一定要答应我!”
“嗯!”
眼见萧惊戎这般紧张的模样,长安心中自是浮出了一丝感动,缓缓地点了点头,就算他没有这般告诫,她也不可能轻易对别人说出,秘密的分享看的却是彼此的亲疏,没有到那个程度,有些话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会付诸于口的。
“走!”
吹了一个响指,萧惊戎一夹马肚,马儿四蹄撒欢,长安便倒在了他的怀中,不由攥紧了他的衣襟,急声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冕宁县分坛,我要去处理一些事务!”
萧惊戎抿了抿唇,低头看向怀中娇柔如花的人儿,眸中渐渐泛起一抹笑意,长安似乎天生就该属于她。
“我要去颖川,还有紫云紫雨他们……”
长安摇了摇头,可她的拒绝在萧惊戎的耳中丝毫起不到作用。
“前途多险,我会直接将你送到颖川,至于你的丫环那里我已经留了信,他们会在颖川与你会合!”
说到这里,萧惊戎不由又收紧了手臂,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真不知道长安眼下会是哪般模样,天杀的贼人,若她的美貌会引人窥伺,他情愿将她永远笼在他的大氅中。
“你怎么这样?!”
长安眸中泛起怒意,这到底是专制还是霸道,可怜的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长安好不容易揪住一个问题,“那些绑架我的人呢,是谁主使的?”
貌似现在才来关注这个问题有些晚了,但长安却觉着萧惊戎身上的伤必是与他们有关。
“人都死了,谁主使的也不重要了。”
萧惊戎淡淡的笑意挂在唇角,长安却能感觉到一丝冷冽及杀意,她适时地噤了口,不再多话。
不管是嬉笑怒骂的萧云,还是眼前神秘莫测的萧惊戎,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还是识时务为俊杰,长安默默地想着,只要萧惊戎能够如期地将她送到颖川,她便可以前事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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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爱人?路人?
“天网一梦”在冕宁县的分坛比长安想像中大得多,而且还有一个恶俗的掩盖产业,那便是青楼。
到达冕宁县时,已是傍晚十分,楼前灯笼飘摇火光暧昧,楼上无数个花姿招展的姑娘恣意调笑,引得路上的行人频频回首,更有忍不住心思的便一溜烟地蹿了进去,只为摸一把软玉温香便能将口袋中的银钱尽撒。
长安只是从萧惊戎的怀中好奇地探出了头便立马被他按了进去,马儿绕过了前院,直接从后院隐蔽的角门而入,萧惊戎一把扔了缰绳,这才怀抱着长安踏进了屋里。
“放我下来!”
一进了屋,长安便挣扎着想落地,实在是骑在马上她根本不敢有这种要求,更何况她只着了中衣,还是赤足。
这么长时间蜷缩在萧惊戎的怀抱里,长安有的可不仅仅是羞恼,当然,若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那样的情景也只是迫于无奈。
一手掩上身后的门,萧惊戎轻笑一声放下了长安,连带着他的大氅将她紧紧包裹住,另一手已是随意地取下了面具,俊雅的面容在灯火之下忽明忽暗,却更添了一丝神秘,只那双晶亮的桃花眼中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向长安。
既然长安早已经知晓他的另一重身份,那么在她面前,他又何须掩饰?
这样毫无压力毫无戒备地面对一个人,对萧惊戎来说还是头一遭,他随意地坐在了靠墙的圈椅上,任由一双长腿放肆地伸展着,虽然唇角噙着笑意,但是依然无法掩饰他眸中的疲惫。
长安不由低垂了目光,他们几乎在马上奔驰了一天一夜,虽然她睡去的时间较多,但萧惊戎却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特别是在入了冕宁县之后,那种戒备感尤盛,连她都有种汗毛直竖的感觉。
可长安不明白了,既然冕宁县有着“天网一梦”的分坛,怎么萧惊戎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安心地睡一觉,呆会儿有人送吃食来,还有温水和衣服也尽快为你准备好,等这几日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便立马送你到颖川!”
萧惊戎不以为意地玩弄着手中薄如蝉翼的银质面具,唇角却渐渐浮上一丝邪魅的笑意,直看得长安面颊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他这才收回目光,笑道:“能和你这样相处,感觉真好!”
“可我感觉不好。”
长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实在是和萧惊戎这样贴近,她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属于男性的那种阳刚之气紧紧将她环绕,她不由狠狠打了个颤。
“好吧,你先休息,我回房了!”
萧惊戎起身,重新扣上了面具,只在转身时,面容在灯光下映出一丝淡淡的苍白,长安却没在意,只是嘟嚷了两句,便没再说话。
等出了长安的屋子,再拐过一个走廊,萧惊戎这才一手按在腹间,眉头紧皱,暗骂了一声,好似这伤口比想像中严重了几分。
洗漱梳洗完,再简单用过了些粥,长安便卧床歇息了,实在是一天一夜的马上颠簸,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急需要在床榻上寻找那种四肢伸展完全的实在感。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里衣是丝绸制料,轻薄舒爽,再拉过薄薄的棉被,有清香的茉莉花味,淡淡的但很宜人。
原本吃饱喝足之后是睡意袭人,可眼下看着头顶起伏的帐幔,她却是怎么样也不能合眼。
“不知道萧惊戎的伤严不严重?”
萧惊戎那一身黑衣就算浸了血也看不出,但长安可以肯定她确实闻到了血腥味,只萧惊戎不介意,她也不好多说,难不成当真剥了别人的衣服看个具体吗?
之后也一直被大氅包裹住,直到沐浴时脱去她一身中衣时,她才看到雪白绫缎上斑驳的血迹,有沉淀的暗红,也有鲜艳的赤红,想来这一路他的伤口都有在流血。
怪不得她恍惚中看见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原本是以为他疲惫了,想必是失血过多所至。
其实萧惊戎也不算坏,至少在知晓她清楚他的秘密时没有一刀结果了她,反而是叮嘱她不能再将这样的稀罕事暴露于人前,她又如何不知?
这样的惊世骇俗,这样的匪夷所思,若是她还想安安稳稳地多活几年,最好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长安终于起身穿了件胸前绣着杏黄折枝花卉的直身长裙,在系上宽边腰封,发丝随意在身后一拢便出了屋。
相对着前面青楼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仅有一墙之隔的后院显得安静得多,进了院子时长安便打量过,这是个三进的宅院,而她住在最里面,伺候的丫环有两个,都是不多言的,再加上一个能干利索的胖厨娘。
门口早有丫环侯着,一见到长安连忙问她有什么需要的,长安摇了摇头后,微微一想便又点了点头,“厨房在哪里?”
那丫环一怔,却也没拒绝长安的要求,虽然心中有些纳闷,还是将她给带了过去。
炉灶里的火还没有熄,闪着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温着她晚间吃过的清粥,胖厨娘就在厨房的隔间休息着,听见有动静,连忙便起了身,见到长安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客气地问道:“娘子可是想吃什么?”
“有猪肝吗?我就是觉着清粥有些淡了,想加点荤的。”
长安也觉得这么晚将胖厨娘给吵醒有些抱歉,摸了摸袖袋,却发现没有可打赏的荷包,随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回头定要萧惊戎给她准备些银钱,谁叫他这般霸道地掳了她来,虽然说是救了她,可谁也没有要求他一救到底,更何况依紫雨紫云的性子也不知道此刻会担忧成什么模样了。
可她现在在做什么?还好心地给他弄补血的猪肝粥,真是美死他了!
这话长安可不能明说,谁知道萧惊戎受伤的事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江湖险恶,一个不慎便能给敌人可乘之机,她还是谨言慎行地好。
“娘子稍坐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弄去。”
胖厨娘也没有不耐烦,利索地系上了围裙,又在厨柜那里捣鼓了一阵,摸出了一块血红色的猪肝,在水里洗净然后切成了小碎末。
“大娘,也不用重新熬粥了,就放在那温粥里熬制就行,再放点盐。”
长安坐在一旁看着,不忘记提醒一声,若是重新熬粥太费时辰,半夜吵醒别人已是不好,何苦再耽搁下去。
胖厨娘应了一声,将猪肝碎末倒入了那一小锅白粥里,又用汤瓢捣了捣,加了柴火,让火大了几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有一阵浓香飘散在空气中,长安闻着也不禁食指大动,又见胖厨娘揭开锅盖撒了一层薄盐,再将早已经切好的葱花放了进去,这下便是成了。
白糯的猪肝粥夹杂着一点点腥红之色,再配上翠绿的葱段,看着便让人有胃口。
谢过胖厨娘之后,长安便让那丫环装了大大的一瓷蛊猪肝粥后,又配了两个碗两个勺,让丫环带着她往萧惊戎住的房间而去。
这次丫环倒没什么诧异,许是被萧惊戎这样抱着到了这里,大家都认定了长安是他的女人,此刻她再去探望便也没什么稀奇了。
与长安想得一样,萧惊戎住的房间与她隔着不远,绕过走廊,再穿过一个小花园便到。
月色清朗,淡云如雾,如一抹轻烟拢在天际,花园里有个人影伫立其间,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灰色的袍角微微摆动,端看背影倒是有种说不出的风姿。
“副阁主!”
长安怔神间,那丫环已是先行了一礼,只是话语温软,似含着几许少女怀春之意,长安不由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这丫环在伺候她时可一直是板着一张面,怎生如今见了这什么副阁主反倒摆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了。
灰色的身影缓缓地转过了身来,连长安也忍不住惊艳了一把。
浓黑色英挺的眉,一双明眸含着淡淡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像打开的扇子,鼻梁挺翘鼻头圆润,薄唇轻抿泛着海棠花一般的色泽,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而且那通身的气度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闭上眼,甚至都能嗅到那股清灵脱俗之气。
这个少年太完美,完美到不食人间烟火,就像一块通透灵洁的和田软玉,只那一笑,便给人说不出的好感。
长安一怔神间,差点也要如同那丫环一般沉溺其中,可深究其样貌,她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特别是他唇角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让这原本清雅出尘的面容无端地多了一丝世俗的妖娆。
再往细想,长安突然脸色一变,竟是直直地打了个寒颤,她连忙低垂了目光,不敢与这位副阁主对视,却只听他清朗的声音缓缓道:“这便是阁主夫人吧?”
“不是,我只是他的朋友。”
长安忙摇了摇头,抓住裙带的双手都泛出了细汗,这位副阁主与她脑中的形象重叠起来,实在是有些不敢让人置信,原本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怎么在十年后却变得面目狰狞?
“不是?”
副阁主一声轻笑,随意挥了挥手,那丫环便搁下食盒退了下去,只是离开之时目光仍旧有些崇拜痴迷地向这边望了望。
“怎的不是?我就从来未见过阁主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
笑声依旧,明明是让人很容易便产生亲近感的人,但只要一想到他十年后的面容,长安便止不住地往后缩,而她的脚步的确是把持不住地退了一小步。
虽然只是一小步,也足以让敏感的人就此生疑,副阁主浓眉一挑,唇边升起一抹玩味的笑来,食指点过唇边,凭生了一抹妖艳,“你怕我?”
他的模样从来便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的,倒真没见着哪个女人怕过他,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为他而颠倒疯狂,这些,从他懂事时开始便已经是见惯不惊了。
“怎么会?”
长安干涩地笑了两声,仍旧是低垂着目光,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与副阁主不过初次见面,也不熟识,所以……”
“哈哈,你真是可爱!”
副阁主笑了笑,纤长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挑起了长安的下颌,凑到她耳边轻声一语,“记住,我叫青城!”
长安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僵在了当场,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眼前灰袍无风而动,再一眨眼,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安?”
萧惊戎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他知道青城在屋外,怎么长安也来了,大半夜的都不睡觉,好玩得吗?
“那个……”
长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却是沉着一张脸,直接提起了食盒,跨进了萧惊戎的屋,“咱们进去说!”
她本来只是为了探望萧惊戎的伤势而来,却没想到会偶遇这令人惊艳的倾城美少年,青城,不管是同音也好,这名字倒当真适合他!
“你的伤势如何了?”
将食盒搁在桌上,长安深吸了口气,缓缓平复了心境,这才转过身来,她可没忘记半夜来的目的。
“不过是小伤,不用介意。”
萧惊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银色的面具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倒是看不清是否依旧苍白着,但他那身衣服倒是换过了,一身淡竹的长袍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襟口半开着,隐约可见那纠缠在身体上的白色绷带。
长安微微皱了皱眉,许是意识到她的目光,萧惊戎轻笑一声合了衣襟,随即眨了眨眼,促狭一声,“你要想看,随时都可以,不用赶在今晚!”
“少没正经!”
长安咬了咬唇,默默地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淡淡地说道:“我让厨娘做了点猪肝粥,趁热吃点,这东西补血益气,对你有好处!”
说话之间,长安已经盛了两碗猪肝粥,一碗递给了萧惊戎,一碗自己捧着,粥的清香和着猪肝的浓香混杂着,倒是引得人食欲大开。
萧惊戎满含笑意地接过,看着长安吃一口,他才吃一口,一口又一口,只觉得心里无限地甜蜜,满满一瓷蛊的猪肝粥一会便见底了。
“长安,你还是关心我的!”
萧惊戎趁热打铁,一把握住了长安的手,这种被人关心惦记的感觉真好,他有多久没尝过了,真正是让人怀念得紧。
“我把你当朋友!”
长安扭了扭身子,从萧惊戎的手掌中挣脱出来,却也是弄了个满面通红,她是真的把萧惊戎当作朋友,所以不想失去这份友谊。
“朋友?”
萧惊戎轻声一笑,不答反问,“你觉得男女之间可能做朋友吗?在我眼中,你我若不是爱人,便是路人,没有第三种可能!”
长安啊长安,她可知道自己心中有多么渴望她吗?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般懂他,这般为他着想,若他不能娶她为妻,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萧惊戎!”
长安的脸色沉了下来,“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走!”
萧云的嬉笑怒骂她可以不放在心上,但面对萧惊戎,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只会让人感觉到认真,没有半丝玩笑,而他和她,怎么可能?
“别走!”
萧惊戎一把握住了长安的手腕,面色一敛,眸中的色泽深沉难辨,“究竟我有哪里比不上秦暮离?”
“这和他没有关系!”
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长安连忙矢口否认,却在看着萧惊戎有些受伤的眼神时,猛然惊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天网一梦”的消息网络如此庞大精细,若是萧惊戎知道秦二夫人来找过她也不奇怪,只是她们的谈话内容他不可能也知道吧?
难道萧惊戎以为她是心慌了所以才这般否认吗?
或许,在她心里也是有一点点这种可能的,但是如今连她也不能肯定,秦暮离就像缠绕在她心头的弦,解不开也断不了,这种感觉逼得她都快要不是她了,所以她才狼狈地逃了开去。
“你喜欢他?你真的喜欢他?”
萧惊戎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胸口有种说不出的怒意在燃烧,让他有种想要撕碎一切的冲动。
为什么,眼前的女子明明和他这么接近,她的心却依然不可碰触,偏要系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另一手忽地抚上了长安的脸庞,萧惊戎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栗与慌张,指间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游走,下一刻,却是猛然地收了回去。
萧惊戎咬了咬牙,却是满心的苦涩,长安的目光根本不敢与他对视,不管是厌恶他的碰触,或是当面否认他说的话,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默认,原比直接地承认更让人心伤!
萧惊戎颓然地松开了长安的手,向后跌退了两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能借着手掌支撑在桌案上的力度勉强稳住身形,只那双腿却是在轻微颤抖着。
自从他拜入师傅门下的那一年开始,还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得到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他都能尽握手中,可为什么长安偏偏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强烈的失落感侵袭心头,萧惊戎闭了闭眼,只觉得异常疲惫,不管是处理分坛的事务,还是他这颗受伤的心,所有的疲劳加在一起,他只觉得再强的人都有些支撑不住的感觉。
“萧惊戎……”
长安低低地唤了一声,萧惊戎却没有应她,只是目光低垂,仿佛没有焦距一般。
长安咬了咬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收拾好了桌案上吃剩的碗筷,向着房门口而去,只是手才触及门把手,她便微微一顿,有件事情,她还是要向萧惊戎说明得好。
“那位青城副阁主……你且多留意他!”
长安想了想后,在脑中又将永泰三十八年所见所闻细细疏理了一通,这才斟酌地说道:“在有你的那个梦中,同样出现了他,只是那时的他全然不是如今的样子,他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脸上甚至还有一条交叉的疤痕,显得狰狞恐怖……然后,我还见了他在你背后挥刀,你虽然受了伤,却还是将他毙于了掌下!”
那段记忆如今回想起来有些断断续续,若是今日没见着青城,她怎么样也想不到那个残疾狰狞的男子在十年前竟然还是一位翩翩美少年,世事弄人,命运生变,谁又能捉摸得透呢?
长安说完之后,身后的萧惊戎却是久久没有答话,她不由轻叹一声,也许正像他自己所说,做不成爱人,便只能做路人。
罢了罢了,她好不容易将萧惊戎当作了朋友,原来也只是她自己以为而已。
泪水有些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长安忙不迭地抬袖抹去,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她也不该是这般脆弱的人。
自嘲地一笑后,长安推开了门,谁知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却听得身后“嘭”地一声重响,她赶忙转过头去,眸子却是猛然一缩,只见得萧惊戎已经重重摔倒在地,仰面朝天,显然已是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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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让阴谋死在摇篮里
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又加上连日来的奔波和疲惫,萧惊戎发了高热,连夜请了大夫来,灌了药后却还是不见得退烧,长安只得一遍一遍用酒抹他的四肢、腋下及脖颈处,以期这样能够达到退烧的效果,好在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天明时分,在长安抹完了三坛子酒后,萧惊戎身上的高热终于是缓缓退了下去,只是人还未醒。
长安有些疲惫,竟然就这样趴着床沿睡了过去。
天色微微发亮,清晨的鸣虫叫得清脆,听着窗外朦胧的响声,萧惊戎渐渐地醒了过来。
他先是动了动手指,只觉得四肢酸软无力,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般,他缓缓地握手成拳,一次又一次,直到找回了些力道,这才撑着坐起了身。
只是觉着脚边的被角似被什么给压住了一般,他举目望去,目光顿时凝住了。
长安静静地趴在床沿边上,还是昨夜里那番模样,脚边的衣裙却是起了褶皱,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皓白细腕,发丝略有些垂落,遮住了她的脸庞。
床角放着几个空着的酒坛,在结合满屋飘散不去的酒味,萧惊戎大概知道昨夜长安做了什么,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温软。
昨夜里最后的记忆是他们不欢而散,长安收拾着碗筷离开时的画面,那时他只觉得胸中积郁难消,那股窒闷的感觉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接下来他便人事不知了。
只是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虽然昏昏沉沉,但却处处有长安关怀的声音,细腻而柔软,就像情人在耳边的低喃,他软软地扯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她忙碌而关怀的身影,似乎一眼便是永恒。
若是时间能停驻该有多好,若是能够活在有长安的梦中又该是怎么样的美妙。
若这只是个梦,他会亲手杀掉任何一个敢将他从梦中叫醒的人。
但可惜了……到了最后,却是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梦。
萧惊戎的唇角渐渐浮现出一抹苦涩,他能够明白长安对他的情意,不是爱情,从来都不是。
但是,她依然关怀他,在乎他,他甚至能在她的心中占领一个小小的角落,而这一切,却与爱情无关。
是他太贪心了吗?不是爱人,便是路人,难道他真的舍得将她远远地推开,从此不闻不问,天涯陌路?
秦暮离,你到底有什么好?让长安能够对你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若是有一天,你对不起她,负了她,可别怪我将她重新抢了回来,再狠狠地收拾你!
大手缓缓地伸出,想要为长安捋起那缕垂落的乌发,可是刚刚触到发梢,萧惊戎的手却是猛地收了回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掩住了眸中的心痛,这份情从此以后便藏在心间吧!
门“吱嘎”一声开启,灰色的身影无声地步了进来,看到已经清醒过来的萧惊戎,又再瞄了一眼趴在床沿仍然熟睡的长安,青城的眼波柔媚地一转,微微扯了扯唇,轻笑道:“阁主,你可要多谢谢沈三娘子,若不是她彻夜未眠地照顾你,怕是那高热也退不下来!”
长安的身份也没有那么难查到,只不过一晚的时间,青城已经尽皆掌握,毕竟“天网一梦”是做什么吃的,那可不是摆设,再说,他的身份虽然只是副阁主,但他可是老阁主唯一的养子,至少阁中有一半的势力是偏向于他的。
“青城!”
萧惊戎半眯着眼,清晨的光线还不是很足,房中蜡烛却早已经燃尽,可他本就是适应惯了黑夜的人,所以此刻看到青城脸上玩味的表情,他不由微微皱了眉。
对师傅留下的这个养子,他虽然没有排斥之心,但到底也是存了一些戒备的。
而青城太完美,完美地好似这全天下的人都应该信服、膜拜、追随他,至少阁中的长老们大半都是愿意亲近他的,而不是冷冰冰的自己。
唇角渐渐地抿成一条直线,萧惊戎微微挑了挑眉,目光在长安的身上一扫而过,这丫头睡得很熟,显然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还全然无感,他在心里暗笑一声,呆在他身边就有这么放心吗?
接着思绪却是猛然一滞,他恍惚记得在他昏倒之前长安好似说了些什么与青城有关的话,可他的脑中却是一片迷蒙,完全记不得了。
或许是很重要的话,他只能待她醒来之后再好好询问一番。
想到这里,萧惊戎的目光不由又转向了青城,淡淡地问道:“昨儿个夜里,你在花园里遇到长安了?”
“阁主真是这般紧张她?”
青城笑靥如花,却是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似是想要碰触长安,却在萧惊戎如刀一般冷厉的目光中僵在了半空,握掌成拳,不以为意地缓缓收回,最后却是背在身后,偏头玩味一笑,“这沈三娘子确实容貌出众,也怪不得阁主倾心相许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萧惊戎面色冷峻,许是生病又受伤的缘故,虽然这话听起来没有几分力度,甚至还有些沙哑的绵软,但气势上却半点不容人置疑。
青城眼波一转,便笑着应了声是,态度看着恭敬,但到底存了几分真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分坛中有人泄秘的事你尽快查个清楚,这种害群之马留不得,否则整个‘天网一梦’的信誉都得毁在他手中!”
萧惊戎对着青城淡淡地吩咐道,话音不见一丝起伏,却无法掩饰其中的冷酷与杀意。
冕宁县的分坛虽说不大,但却也是一个重要的据点,他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天网一梦”从师傅郑重交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便与他的性命息息相关,绝对不容半点错失。
而据他之前收到的秘报,怕是坛中有人与外界勾结,图谋利益,所以这次入冕宁县他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连十八骑也紧随身边,半点不离。
若是根挖得太深,难免会牵连太广,但若是挖得不够,那便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与危险相伴。
说不得这次他便要狠下心来,杀鸡儆猴了!
反正在阁中,他萧惊戎本来就是狠厉无情的主,他与青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曾经也以为他们配合无间,直到今天,他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同了。
萧惊戎不是没怀疑过青城,作为师傅的养子,难道青城真的甘心将阁主之位拱手让人,更何况他还是半路插进,却是后来居上,青城真的甘心吗?
可青城总是那样一脸温润的笑意,那亲切的感觉让人如沐春风,即使萧惊戎外表故作冷硬,但也不是对他的才能与实干无动于衷的。
萧惊戎曾经也以为“天网一梦”会在他与青城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至少也会在江湖中保有这份地位,这才不负师傅所托。
可如今,他却有些不确定了。
“阁主好生休息,我先退下了。”
青城笑着微微颔首,转过身时一张脸却缓缓沉了下来,只是他迈着的步伐仍然优雅,开门、关门,整个人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萧惊戎正在怔神间,长安已是猛然抬起了头,还向后张望了一阵,以至于确定青城是真的离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你醒了?”
萧惊戎微微挑眉,连他都没注意长安是什么时候醒的,也许刚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城的身上。
“青城来的时候我便醒了。”
长安点了点头,一双明眸透出几分疲惫,眼圈下也有着淡淡的青色。
她原本睡的正好,却在青城进屋的时候惊醒了过来,原本该是让人感觉到温润如玉淡雅如风的人儿,长安却因为他的靠近而遍体生寒,或许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意识,长安已经在心里给青城打上了了危险人物的符号。
萧惊戎挑了挑眉,“你很怕他?”
“说不上怕,”长安摇了摇头,“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对了,你好些了吗?”
长安说着话,整个人跪坐在床下的脚踏上,一手探向了萧惊戎的额头,温热的感觉,已经不那么烫手了,她遂放下心来。
萧惊戎抿了抿唇,看着长安那副模样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觉里他是想躲开的,可那只冰凉的小手搁在他额上的感觉……让他该死地有种不舍和留恋!
“昨夜里我烧糊涂了,你说的话我没记着。”
萧惊戎别过了头,强自控制着自己别一直紧盯着长安看,不然她这副惹人怜惜的模样会让他有种恨不得拥她入怀的冲动。
“啊?”
长安愣了愣,半晌,眸中才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她试探着问道:“那昨夜,你与我说了什么,你自己也不记得了?”
若是可以,长安真地希望时光能够倒转,抹煞掉萧惊戎曾说过的话,不是爱人,便是路人,这话他知道有多伤人吗?
无可否认的,长安在心里对萧惊戎是有几分疼惜的,疼惜他生存不易,本是郡王之尊,却不得不过上另一种生活,其中的危险与诡诈或许是她无法想像的。
一个人要背负这么多,走这么远,萧惊戎活得该有多累啊。
“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且再说一次!”
萧惊戎烦躁地摆了摆手,却无法忽视掉长安眼中的期待与乍现的惊喜,昨夜的话他说得绝决,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后悔地想咬舌头。
若是她不能喜欢自己,难道他不能默默地爱着她吗?
只要看着她幸福,看着她快乐,他不也开怀吗?
或许还能享受她偶尔的关心与疼惜,就这样让秦暮离吃醋也好,也能让他知道长安的心里不只有他一个,还有他萧惊戎的存在。
长安唇角噙着笑意,若是萧惊戎都不记得了,那么昨晚的一切是不是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心中顿时浮上了一丝安慰,长安没有丝毫不耐烦地将昨夜的话又说了一遍,当然着重是对青城的猜测。
之后萧惊戎又告诉了长安青城的身份,以及他这个阁主之位的由来,俩个人细细商量了一阵,实在觉得这次冕宁县分坛出事,青城有着莫大的嫌疑,因这处地方本来就在青城的管辖之内。
像这等小事,青城原本可以自己处理,却偏要将他给请过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若是真像长安所说,在未来的某一天,青城真地对他挥刀相向,那是不是也说明,从很早之前,青城便开始部署一切,只等到能够拥有彻底颠覆他的力量?
毕竟,原本就可以做第一,谁愿意屈居第二?
若是没有他萧惊戎横插一脚,相信师傅最后的接班人只会是他的养子。
只是,青城怎么会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难不成是他做的?
这个问题因为长安也不知道,所以萧惊戎只能暗自做些揣想。
以前因着师傅临终的嘱托,萧惊戎不愿意去猜测怀疑青城,更何况谁会想到那张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有着这样一颗深沉难测的心?
但是,青城将来若真是对他拔了刀,那么这便是萧惊戎卡在喉间的一根刺,若是不拔,那便要隐痛终生了。
或许,对眼前的这一切,他要重新分析决断了。
“昨晚的粥,你再让厨房给我熬点。”
眼见着长安要离开,萧惊戎又不忘记吩咐了一句,实在是那粥味道太好,让他欲罢不能,长安不是说猪肝补血吗,他看着行!
“是,我的阁主大人!”
长安笑着应了一句,末了,又道:“我会亲自看着厨娘熬好,再给你端来!”
若是真要防备青城,那么各处都不能假手于人了,特别是进嘴的东西,长安摸了摸腰封里的东西,这银针她倒是随身带着,以前是为了查毒,那今后是不是考虑应该淖些毒素在银针上,或许就是她将来自保的武器。
古神医那本医书上可记载着非常多的毒物,相应的解药也有列出,会下便要会解,若是哪一天毒到自己人了,也不会手足无措。
想到古神医,长安不禁有一丝黯然,萧惊戎派去守着古神医的人竟然被迷晕了,再醒来时,便没有了古神医的下落,他们也找了很久,这古神医却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从此销声匿迹,连“天网一梦”都不能追查到他的下落。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而那却也是长安早已经想到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呢?有人为名,有人为利,也有人也能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奉献生命,这是一种情操与品德,值得人们尊敬。
不管是青山绿树,还是大海湖泊,总有一处会是古神医的归宿,但愿他的自在随意无拘无束与这青山绿水常存,这样想着,长安原本沉重的心也轻缓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比长安想得要轻松一些,但在这轻松随意的日子中却又加入了一抹小心与谨慎,至少萧惊戎明面上是借着养伤之故与她悠闲自在谈天说地,但暗地里却又秘密调派人手查明一切。
那些从前没有过的猜想,在这一次通通有了针对性的目标,出其不意,才能制敌先机。
比起青城,萧惊戎自然选择相信长安,至少他们俩人没有利害冲突,而青城则不一样,若是查出这背后捣鬼的人真是他,为了今后保险起见,即使顾忌着师傅的颜面萧惊戎不会妄下杀手,但废了他的武功,幽禁一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萧惊戎承认自己自私,但人都是自私的,这也要看在什么事情上的取舍,若是他相信了长安的那个梦,或许青城便是他最大的威胁,若是能将这份威胁扼杀在摇篮中,那在未来又会降低多少的风险,这倒是值得一试。
当然,若是青城本就是循规蹈矩的,那么一切的假设便都不存在了,只是在今后他自己要多一分谨慎和小心罢了。
在冕宁县静静地待了十天,长安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她明显发觉到这里的人少了不少,就连侍候过她的丫环,那个曾经对着青城露出一脸春意的小姑娘也静静地消失不见了。
长安什么也没有过问,这是涉及到“天网一梦”的内部事务,她也不好插手,再说那也是她所不适合的江湖,充满了血腥、阴谋、诡诈,她自问没有那么好的承受能力,萧惊戎自己能够处理就好。
也许正是在这样的地方磨砺过,所以当萧云化身为萧惊戎时,那一身的冷冽及霸气才会让人敬畏和追随。
从冕宁县转道入颖川,快马要四天,若是坐着马车,怕是至少要七天的路程。
许是萧惊戎的伤势也没有好完全,如今他也挤进了马车里与长安一道,只是身后的十八骑如今却是只有十三人了,这其中少了的五骑长安没有问,萧惊戎自然也不会说。
萧惊戎的伤势是在腹部偏上一些,三寸长的刀口子,听说差一点便刺破了肚皮,肠流满地了,长安不敢想像当时的场面,可听到萧惊戎毫不为意地说起,她还只当是个玩笑,直到她亲自为他换药看到了那伤口。
挺着这样的伤竟然能够在马上奔驰一天一夜,萧惊戎还是人吗?
长安是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但听说那帮贼人的老窝已经被萧惊戎连锅端了,那血雨腥风的一夜,必定是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到了颖川后,你便直接回京城了吗?”
长安看了一眼萧惊戎,他正斜卧在垫了几床褥子的软榻上,一脸地闲适。
好像她回京的那几个月都没有听过萧惊戎的动向,怕是他一直就没回京在外飘荡呢,世人只知他是去四处寻花问柳,又哪里知道他正在忙着四处淘金建立自己的隐秘王国呢?
萧惊戎微微睁了睁眼瞟了一眼长安,随即又闭上,淡淡地道:“怕是要回去了,老爷子催了几次,不回不行了!”
只萧惊戎没有明说的是,老爷子催他回去相亲呢,又不知道他那好嫡母给他塞了多少姑娘,郡王府里美人是不缺的,他的侍妾也不少,但却没有真正的郡王妃!
或许,这个位置永远都要为某人而虚设了,萧惊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长安默然,半晌,才轻声道:“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你自己多保重!”
不管萧惊戎现在是如何想法,她是将他放在了心上,当作真正的朋友,而他们之间,似乎也无须言语,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这和她对秦暮离的感觉又是不同的,一个是让人可以依赖如擎天巨臂一般的存在,一个却是能够剖析心情相互协作的同伴,或许,更应该称为知己。
长安显然是更满意后面这个称谓,思及此,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萧惊戎轻哼了一声,“你便别操心我了,祸害自然是遗千年的,我没那么容易出事!”
也许是青城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先对他下手,萧惊戎的唇角扯起嘲讽的笑意,也许在青城的计划里,三年,五年,或是十年能夺下阁主的位置,却从来没计算到他会这样出其不意地动手。
青城的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的,萧惊戎没有查出一点破绽和纰漏,但若是任他这般蚕食鲸吞,“天网一梦”早晚会变成他一个人的囊中之物。
好在他这次赌了一把,兵行险招,却没料想到事败后青城竟然自己坦承了。
世事玄妙,命运自有定数,但若是没有长安的提醒洞悉了先机,怕是这次他也不会挖得这样深,连带着还秘密处置了阁中的几位长老。
“天网一梦”经过了血腥的洗礼是要安定了许多,但却损失了部分的元气,要再补回来怕是要耗些时日和精力了。
所以,即使他想要再陪着长安,怕也不是自己的主观意志能够决定的。
长安轻笑出声,“祸害吗?倒是和你挺配的!”
俩人对视一眼,却又各自撇了开去,有些事情说透了就没意思了,若是能够维持如今这样的关系,想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长安这样想着,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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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大婚在即
庾氏在颖川是个大族,一到颖川,几乎能够看到好些林立的商铺酒楼打着庾氏的标记,足以证明庾氏一族在颖川的地位与权势,更何况如今庾十四娘的父亲还是颖川的府尹大人,又是远离京城,夸张一点来说,在这个地方就算庾氏只手遮天,相信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这一切,仅仅停留在庾家老太爷还未去世之前,若是庾老太爷病逝,庾大人便要丁忧三年,或许到时候庾家在颖川便没有这样的光景了,但在这之前,庾氏若是攀上了安平长公主这门亲戚,那么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也亏得长公主从宫里带出了那几根老参,如今给庾老太爷吊着命,相信怎么样也能撑到庾十四娘出嫁。
庾十四娘六月初七及笄,婚期也赶得急,就定在六月十三,但好在在这之前,庾白两家便将一应婚嫁用品都准备了妥当,以确保出嫁当天绝对不会手忙脚乱。
紫雨紫云连同毛晋早在六月之前便赶到了颖川,而萧惊戎也查清了他们的住处,到了颖川后便直接将长安送到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离别在即,看着那张银色面具下深灼的眼瞳,长安心里也泛过了一丝苦涩,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萧惊戎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介于朋友与知己之间,也许更多。
长安不否认她曾经对萧惊戎心动过,但他的世界不是她能轻易踏足的地方,那里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条灰色的不可捉摸的地带,她自问不是洒脱随性的江湖儿女,也做不到将一切置身事外,只陪着他浪迹天涯。
再说了,萧惊戎的另一个身份还是郡王,与皇室宗亲牵扯上关系从来便不是什么好事,这一世,她只想平安简单地过活。
这份心思她会压抑在心底,而萧惊戎,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没有人说再会,因为谁也不知道再会是何期,只是萧惊戎深深凝望她的眼眸让长安心里发颤,面上却依然保持着那样恬静的微笑,看着他的马车远离视线,最终消失不见。
长安叹了口气,刚刚转过身来,便见着紫雨依在掌柜台边若有所思地望了过来,紫云却是已经欢喜着扑了上来,口中连道:“小姐,您可是吓死我们了!”
毛晋用手肘碰了碰紫雨,被紫雨瞪了一眼,俩人这才缓缓走了过来,面上担忧有之,更多的是宽慰及释然,恭敬地唤了一声,“小姐!”
“你们这些日子可是无碍?”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萧惊戎留下的信中没有明说,怕看样子也是让他们着实担心了一段日子。
“小姐,刚才那人看着有些眼熟啊!”
紫雨还兀自撑掌在额间,向外远眺了一阵,又道:“若不是那面具挡着,怎么着也觉着像认识的人。”
长安目光闪了闪却是没有回答,不得不说紫雨的眼神确实犀利,若是萧惊戎再呆一阵子,观其言行,怕是紫雨定能看出破绽。
自然有些话在外不好说,三人遂跟着长安回了客房,只毛晋守在屋外,不便参与三个女人的对话,这一次的事情谁都知道要保密,长安无缘无故地消失了那么多天,不管和谁在一起,说出来于名声都是不好的。
“那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那晚遇贼人,再被萧惊戎所救,紫雨与紫云被送回客栈后应该没过多久便清醒了过来,萧惊戎的信中也是说明了因由的,但她这个大活人就这般消失,也是挺让人担忧的,但还好有她的贴身物件作证,那封信上所言也非虚,相信紫雨他们也相信了七八分。
“小姐,你可不知道,你走的第二日整个理县便沸腾了,说是什么青帮的地下堂口被人一夜之间全歼,死伤无数,鲜血淋淋,我倒是没见着那场景,不过紫雨去看过了,却是一路吐回来的!”
紫雨瞪了紫云一眼,这等糗事她也能拿出来说,真是服了她!
“小姐,你到底是被谁给带走了,可真正是吓死我们了!”
紫云说到这里,眼眶便是红了,他们是随着主子出门的,却把主子给弄丢了,若是事实不像信中这般,他们要到哪里寻去?
在这段日子以来,他们有的不仅仅是担忧,还是深深的自责,特别是紫雨与毛晋,几乎是疯了一般地在前往颖川的路上寻找长安,没个具体消息也不敢胡乱向沈家报备,怕忙活一阵反而是虚惊一场,反而惹来担忧。
“一个朋友。”
长安拍了拍紫云的手,摇了摇头,“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他也有事情要处理,来不及放下我,所以便晚些日子才到。”
长安微微蹙眉,这青帮便是掳走她的贼人所在之地吗?若是一夜之间被血洗,怕是只有萧惊戎做得出来,而一切的起因却是为了她。
因果循环,虽然不是她所做,可却也是因她而起,佛家说,这便是孽果,长安心头不由泛起了一丝苦涩。
她本无故招惹别人,别人却因为这歹意而送了性命,命运轮回,报应不爽,到底又是谁的过?
当然,她也曾经想过,若是没有萧惊戎的出现搭救,恐怕眼前的他们又是另一番场景了,若是真被带进了青帮毁了清白丢了名节,恐怕她也不用活了。
“小姐的朋友咱们也认识吗?”
紫雨抿了抿唇,不知道怎的心底却好似压着一股气般,小姐不想向他们明说,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份特殊,还是不信任他们?
若是后者,难免会让人有几分伤心。
长安偏头看了看紫雨,她突然想起那一日萧惊戎与她说的话,若是紫雨还没许人家,便将她给了陆小猴。
陆小猴明面上是萧郡王的小厮,可私底下却做着许多“天网一梦”背地里不为人知的事,这样的人飘泊不定长安总是不放心的,而且看紫雨的言行对这陆小猴也并不上心,至少分开那么久,从来未听到她提到过一句。
倒是毛晋的默默付出让人很是感动,但再怎么说这决定权也在紫雨身上,她势必要告知一声的。
眼见紫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长安也知道她是不好糊弄的,遂对紫云挥了挥手道:“你且先下去,有些话我要单独同紫雨说。”
紫云一怔,却是暗自瘪了瘪嘴,腿脚却是没动,她也与紫雨一同担忧的啊,怎么如今小姐却将她排除在外,或是有什么她不能知道的?紫云不由感到了一丝委屈。
“小丫头胡乱想些什么?!”
长安重重地捏了一把紫云的手,嗔怪道:“今儿个我是与紫雨谈谈她的终生大事,你若是急了,咱们先谈谈你的也可。”
“小姐!”
紫云惊讶地瞪大了眼,脸皮倏地变腾红一片,咬唇道:“如此这般,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这话,紫云还对着紫雨挤了挤眼,然后一溜烟地便出了门,还不忘记拉好门窗,外加叮嘱门外的毛晋不可以偷听。
长安笑了笑,这才将目光转向了紫雨,却见这丫头挑了挑眉,瘪嘴道:“小姐便这般消遣我吧!”
“哪里是消遣你来着,我是说正经的。”
长安拉着紫雨坐下,如今紫鸳的婚事算是定了,秦朗那小子将来若是对紫鸳不好,她这个娘家人定是会力挺的,当然她对其他三个紫也一样。
“你还记得陆小猴吗?”
长安这样问着,见紫雨迟疑了一阵,似在脑中思索,接着便点了点头,她才又道:“这次救我的人和萧郡王是朋友,因为他身份特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你们知道便好。”
“小姐就这般放心跟着那人走,也不怕咱们担心?”
紫雨一脸狐疑地看向长安,显然对她这个解释不怎么信服。
“事急从权,我当时也没有办法。”
长安无奈地摆了摆手,她无法对紫雨说出实情,就编了个谎话,说是那人有个朋友中了毒,正巧她从古神医留下的那本医书里知道了解法,这才赶去救的人,也相当于是还了那人的救命之恩。
“真的吗?”
紫雨还是有一些怀疑,长安说得太像了,就像信手拈来一般,这本身就是个疑点。
“真的真的。”
长安点头如捣蒜,忙转移了话题,“那人代陆小猴问问你,对他有没有……”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长安料想紫雨会知道其中的意思,谁知她却是一脸懵懂地问道:“有没有什么?”
长安瞪了紫雨一眼,发现她确实不是在开玩笑,也知道不说直白些她真的不明白,这才小声道:“那陆小猴问你愿意不愿意嫁给他?”
“嫁给他?”
紫雨一怔,愕然道:“我与他认识才多久,嫁他?他有病啊!”
“我也是这样想的,”长安笑得甜甜的,直点头,“我也觉着这人还是要相处得长久才有感情,你瞧着毛大哥怎么样?”
既然紫雨天生便有些感情迟钝,长安便决定对她引导一番,不然再等着毛晋这般默默付出,恐怕头发都等白了紫雨也不明白。
“小姐!”
紫雨立时便沉了一张脸,她与毛晋的关系说不出的别扭,他们俩个怎么可能,若说那陆小猴可能还恰当一点……呸,这小子也不行,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便没几分真心,她怎么可能喜欢他?
倒是唯一一次动心的对象,别人却已经有了心仪的女人,这点紫雨也是怨不得人的,只能说姻缘天定,是她的便是她的,不是她的她也强求不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累了好几天了,让我睡一觉去!”
长安打了个哈欠,虽然转移话题是为了避免紫雨的追问,但她更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紫雨真的半点都不喜欢毛晋,她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是白搭。
或许问题也不在紫雨,毛晋若是再加把劲也不是不可,看来有机会她要提点提点这块木头疙瘩了。
休息调整了一天后,第二日长安才往庾府而去,庾十四娘热情地接待了她,还怨她来得太晚,若是早来个几天,她还有时间带她游览颖川的风貌,只再过两天便是她的及笄之日,里里外外她已是忙得不可开交。
再见到庾十四娘,长安总觉得她整个精神面貌都不同了,眉梢眼角更显丽色,整个人也成熟了不少,言谈举止都透着几分大气与沉稳,许是经历了那么多,再也不可能保有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情怀,而且即将要为人妇的她,考虑得也比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多得多。
听着庾十四娘不歇气地说了一通,长安才笑笑拍拍她的手,“你没时间陪我,我也可以自己逛逛,颖川谁不知道庾府的人,我总不会走丢了就是。”
庾十四娘想了想也是,遂点点头,“也是我糊涂了,只是担心沈姐姐这般的丽人走在街上没人看着护着可怎么行?”
说到这里,庾十四娘还不忘记对长安眨眨眼,凑近了几分,低声促狭道:“沈姐姐那里可有我四姨伯的消息?”
据庾十四娘的姨母传来的可靠消息,她才知道秦二夫人去了京城的沈国公府,也不知道秦暮离与长安之间的事情是否有了个定数,好奇的天性使然,庾十四娘这才隐讳地问了出口。
长安面上一红,瞪了庾十四娘一眼,没好气道:“你四姨伯的消息我怎么知道?”
虽然心里这样说着,但长安却也在暗自思忖,照理说秦暮离早应该收到了她的信,为何没有回音呢?难不成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秦暮离如今镇守岷玉关,也不能擅自离开,就算她想见到他,怕是也只能亲自跑到岷玉关才成,听说那里天寒地冻,一年只有冬夏两季,夏天极短,冬天却漫长,算是西北的一处苦寒之地,也不知道在那里的环境下他可受得了?
“沈姐姐可还是要瞒着我?”
庾十四娘嗔怪地看了长安一眼,这才道:“我与姨母常有通信,对开国公府诸人的动向也算知道一二,那秦二夫人……”
“你快别乱说了!”
长安飞快地截住庾十四娘的话头,正色道:“这都是没影的事,空穴来风,你们在这里说说不碍事,可被外人听了去,那可是坏人名声的事!”
庾十四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沈姐姐。”
其实长安与秦暮离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情愫连她这个外人也看得出来,她也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个结果,如果开国公府能够不计较长安和离的身份,那自然是更好了。
*
庾十四娘及笄,安平长公主夫妇虽然没有亲自前来,却是派来了白墨宸,这也是为了及笄之后的正式迎亲。
长安也见到了这位准新郎,两兄妹在一起说了好些的话,白墨宸已经着手管理着澜州的事务,虽然依旧是挂着武安候的名头,但内部的人员都知道真正主事的是谁,也对这位表面温和,做事却是半点不浮夸的世孙很是信服。
“表哥娶了媳妇,这下长公主那里也该轻松不少了。”
长安笑着说道,长公主本就不喜欢管理庶务,这下庾十四娘来了,她怕是巴不得交出去。
白墨宸点了点头,“说的也是,祖母就是不喜欢这些,倒是难为十四娘了。”
“还没娶进门就知道疼媳妇了,表哥可真是个好丈夫!”
长安不禁捂唇轻笑,白墨宸与庾十四娘也算是情投意合,两家长辈也都是同意的,郎才女貌,说是天作之合也一点不过分。
“这个……也不是……”
白墨宸笑着笑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虽然说他年少风流,可这娶妻之事毕竟也是人生头一遭,他也是紧张忐忑的,这几日都见不到准新娘,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踏实呢。
“行了,我知道。”
见白墨宸有些难为情了,长安遂也不取笑他,只是转移话题道:“庾老太爷这几日看着还好,许是人逢喜事,倒是比往日都精神了几分!”
庾家人自然是希望庾老太爷能够撑得越久越好,但实际情况大家心里也有数,如今也是数着日子过活,过一日算一日了。
“是啊,我看着老爷子这几日吃得也多了些,胃口瞧着比我才来那几天都好得多了。”
白墨宸轻轻扯了扯嘴角,只是末了还是在心底叹了一声,老人家能够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或许这几日的好转便是回光反照也说不准,但人总有这一天,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表哥,十四娘及笄之礼后我便要去北川县城,怕是你们婚礼我是不能去澜州参加了。”
长安说着话便对身后的紫云点了点头,紫云捧上了一个金丝楠木雕琢着缠枝花卉的锦盒,这盒子本身就名贵,再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座碧玉通透的鸳鸯戏水座雕,雕功精美,纹路精致,两只鸳鸯活灵活现,最妙的是那鸳鸯的眼睛处一只为黄色,一只为红色,再与绿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连过渡的色系都十分巧妙,看着便是赏心悦目。
白墨宸虽然乍看时一喜,之后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推拒道:“表妹这礼可是重了!”
武安侯本就喜欢古玩字画,白墨宸可说从小就是玩着这些东西长大的,长安这座玉雕一拿出手他便知晓其价值,黄金有价玉无价,端看这工艺这水头便堪称精品。
白墨宸是想着长安如今和离回了娘家,这对一个女子来说已是不易,好东西更应该给自己留着当将来的嫁妆本,嫁妆越多,对女人来说也是一个依仗。
“我与表哥的情谊本就非同一般,再说,我也是真心疼惜十四娘,我与她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样的姐妹之情又岂是俗物可以代替,表哥再推拒那便是看低了我!”
长安佯装生气地瘪瘪嘴,白墨宸却是笑了,连连摆手道:“我怕了你了,收下收下!最多你出嫁时咱们再备一份厚礼送上!”
话到这里,白墨宸突然目光一闪,有些犹豫,又有些迟疑道:“表妹,有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长安轻声一笑,“表哥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不是让我赔光了嫁妆本,一切都好说。”
长安俏皮的话语让白墨宸无奈一笑,笑过之后却还是敛了神色,正色道:“那开国公府如今在汴阳算是第一世家了,倒是有人传出话来,说是汴阳百姓只知开国公的功绩,而对皇上却是……”
白墨宸的话语到这里一顿,眼含深意的望向长安。
长安的神色却是倏地一凛,原本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一紧。
白墨宸这是在隐讳地提醒她,开国公一家已是功高震主,招皇上忌惮了吗?
“表哥说这些干嘛……我与开国公府也……也没什么交道……”
长安脸色有些苍白,咬了咬唇,身体却有些微微的颤动,难道连白墨宸都以为她与秦暮离是一路的?
“是吗?”
白墨宸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秦暮离却是个好的,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带兵打仗他真是一把好手,如今却调往岷玉关镇守,怕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了吗?
长安低叹着摇了摇头,白墨宸这话是暗指秦暮离这官职是明升实降,也是皇上给秦家的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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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及笄,送嫁,救人
开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那得有多少人垂涎,虽然说不招人妒是庸才,但若是被皇上给惦记上了,秦家今后的命运还能一帆风顺吗?
白墨宸的提醒宛如扎进掌心的一根小刺,欲拔不出,这一夜搅得长安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按理说她与开国公府没什么纠缠,她会不会成为秦暮离的妻子还是个未知之数,可听到这一切,她却不由自主地为秦家将来的命运担忧。
为什么当初任命秦暮离为岷玉关总兵时,他能这般坦然接受?
秦暮离绝对不是傻子,只是在皇权面前,一切的功绩能力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即使你再权势滔天,你大得过皇上吗?抗旨不遵是什么后果,大家心里都明白。
所以,秦莫离才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只字未提,还能这般云淡风轻地笑着。
或许,他本来也不在意?
世上之人,有的为名,有的为利,功成名就,秦暮离一个也不缺,在加上他那显赫的家世便是他强而有力的后盾,或许只用静静蛰伏,待皇上的疑心渐消,秦家是依然能够保持往日的荣耀的。
长安一晚上设想了种种可能,时而兴奋,时而低潮,时而担忧,时而释然,以致于第二日清晨起床后却是顶着一副青黑的眼圈。
紫云为长安梳妆之时还不由在心里暗恃,小姐莫不是见着庾家小姐要嫁人了,自个儿心里也想了?
当然,秦暮离是个现成的,就是他背后的传言惹人心烦。
又听紫雨说起有个什么萧郡王对她家小姐很是上心,可这人在京城风评不好,又是有名的纨绔,屋里早就有了不少的侍妾,嫁了他准没前途。
一时之间紫云也有些难以决断了,一怔神间,下手一重,只听长安痛呼一声,几根头发已经脱离了主人,缠绕在了檀木梳上。
“你想什么呢?弄痛小姐了!”
紫雨正在给长安整理衣服,闻声不由转头拍了一把紫云的肩膀,她立马回过神来,不由歉疚地看向长安,“小姐,奴婢手笨,你罚我吧!”
紫云看着自己这双手,不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有事没事走什么神,这扯掉的头发多可惜啊,若是还换作紫鸳梳头,定不会出她这等岔子。
“好了,只是头皮有点微微的痛,且当作提神吧!”
长安揉了揉脑袋,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若今日不是庾十四娘及笄之日,她怕是还想要再睡一会,太困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小姐,你看看这两套衣服,穿哪套合适?”
紫雨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衣服,她不是紫鸳与紫琦,对这些衣服配饰一点也不在行,只是零时充当一番,今儿个是庾十四娘唱主角,所以自家小姐不能穿得太艳,但太素净了也不好,所以她捣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在衣柜里挑了两套出来,但最终还是决断不了。
长安偏头看去,只见紫雨左手臂弯上挂着一条深紫色团花六幅罗裙,外搭浅紫色云纹披帛,紫色高贵神秘,但是又多了一份华贵的矜持;右手则是一件碧色的纱衫,外罩雪白绫罗的六幅长裙,再挽上一件银杏色的披帛,看着淡雅,但是却略为素净了些。
再花时间挑衣服也是来不及了,长安略一思忖,便指着那套紫色的衣裙,“今儿个就穿这套吧!”
紫鸳也说过,她穿紫色的好看,又不是特别打眼,也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
因着眼圈下有些青黑,长安今日着重在这里扑了厚粉,不然让庾十四娘看见她这副模样,怕是又要小提大作了。
庾家嫡女的及笄礼自然办得隆重,颖川里凡是有头有脸的名门贵妇人争相出席,一眼望去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好不热闹。
仪式繁琐而冗长,正宾赞者都请了有名望体面的夫人,长安便在一旁静静看着,其实她私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庾十四娘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堂中,粉面含笑,眉目间略有羞涩,经过初加、再加、三加,再分别插上发笄、发簪、钗笄之后便算是礼成了。
这及笄之礼的三加其实也是有讲究的,原本着的采衣色泽纯丽,象征着女童的天真烂漫;初加的色浅素雅的襦裙,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而再加的端庄深衣,象征着花季少女的明丽;三加的隆重大袖礼衣则显示了女子特有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而长安及笄时身体还弱,一切从简,连客人都没有请,还是大伯母谢氏为她加的笄,印象里也不深仪式便结束了,而没过多久她便嫁给了陈玉涛。
往事不堪回首,多想无益,长安摇了摇头,看着端庄美丽的庾十四娘,暗叹白墨宸的好福气,看来这杯喜酒她要提前喝了。
到庾十四娘出嫁那天,长安又送来了全套的赤金莲花玛瑙红首饰给她添妆,其中包含发簪一对,耳环一双,手链和戒指也是成套的配置,红艳艳的色泽喜气洋洋,图个吉祥成双之意。
庾十四娘想来是从白墨宸那里知道长安已是送了厚礼,这套赤金莲花玛瑙红首饰她说什么也不收,长安非常无奈,这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好东西也要往外推,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才好。
“妹妹若是再拒,那姐姐将来也不敢登门造访了。”
长安叹了口气,这庾十四娘也是一根葫芦通到底,哪能有这般拗呢?
“那可不行,姐姐如今既是我的婆家人,也算是半个娘家人,将来有什么委屈了,我还指望着姐姐替我做主呢!”
庾十四娘不依地挽着长安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摇。
“那就把这东西收着,免得我心头堵!从来没听说过添妆还能被拒的,这说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长安没好气地瞪了庾十四娘一眼,她不由笑着吐了吐舌。
“那……我收下吧!”
庾十四娘犹豫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又道:“那到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再准备比这更好的东西送你!”
“敢情你这丫头是嫌弃我这妆添得不重,真是讨打!”
长安佯装生气地叉了腰,一指点在庾十四娘额头,旁边她的几个姐妹看着直笑。
庾十四娘连呼不敢,几个姐妹又说笑一阵,眼见着吉时到了,喜娘来催,众人才不舍地看着她登上了花轿。
此去澜州,路途算不得近,庾十四娘的哥哥也要一并去送嫁,看着远去的队伍,那漫天的红色似乎还在眼前徘徊不散,长安不由轻轻一叹,女人一辈子求的也许就是这十里红妆,嫁个如意郎君,她只希望庾十四娘与白墨宸和和美美,幸福一生!
庾十四娘出嫁了,长安也没必要再留在颖川,与庾大人告别之后,她便按照计划继续向北川前行。
只不过到北川还需要经过汴阳,当他们抵达那种古老而悠远的城市,时间已经到六月末了。
汴阳的古老据说可以追溯到大周开国之时,那时的大周国原本也是选了汴阳为都,但经过几代的变迁,君主们觉着这靠近西南之地太过潮湿,便迁都北上,才有了如今的京城。
但汴阳的风貌却维持了从前的样子,并没有改变多少,高耸的青灰色城墙苍茫厚重,就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在这片沃土平原上,离得近了,那正东面朱红色的朝阳门更是大气磅礴,历史的悠远之气扑面而来,连心神都为之一震!
“汴阳不愧是个大都!”
毛晋驾着马车入了城,再回头望去,也不免感叹一声。
紫雨却在马车里嘀咕了一声,“没见识!”
紫云不服气地瘪了嘴,“难道除了京城外,你还见过比汴阳更威严大气的城市?”
紫云这话纯粹是对事不对人,也没有偏帮毛晋的意思。
紫雨却是一脸得意地抱胸而笑,“我自然见过。”
“哪里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紫云狐疑地看了紫雨一眼,就算紫雨是陪着小姐下了趟澜州,可她不相信那澜州比得上汴阳,再想想将来紫鸳可是要嫁到这里的,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羡慕。
“就不告诉你!”
紫雨下颌一抬,唇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偏头看向了车外,显然是将紫云给逗急了,这丫头忙扑了过来,势要紫雨说出个所以然来。
长安在一旁看着只抿唇笑,就着紫雨挑开的车帘向外望去,街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繁荣的程度当真不比京城差,只是南方的夏日尤其闷热潮湿,衣着相对于简单大气些,什么纱裙凉衫,葛布短打,更有人带着青竹编制的斗笠遮阳,看着便是一抹清凉。
这个地方,可是秦暮离生活过的地方,他是在这里长大,也是在这里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或许,他们正走过的这些街道小巷也是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这样想着,长安的心里便多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秦暮离,你知道吗,我如今正在汴阳,正在你所生活过的地方。
在汴阳城里的客栈下榻,随口一问,便能知道开国公府的位置所在,没想到这里的人对秦家很是称颂,毛晋一番打听之后,满口都是关不住的开国公、秦家军、秦大人什么的。
秦家人受到百姓爱戴,长安一方面是欢喜,但另一方面却又有些忧愁,若是汴阳的百姓真是只知道称颂秦家,那皇帝的颜面何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是臣子的声望超过了帝王,又有哪个帝王这般大度不会忌惮?
毕竟,当年打下天下的一众功臣早已经化为了枯骨,帝王也换了几代,谁还会念着几辈之前的情谊?
能如今这般平平安安地过活,或许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只是眼下到了汴阳,长安是想着依照礼数该不该去拜会一番秦二夫人,若是当时她就从京城直接返回了汴阳,想来应该是早便回了家。
可在京城那一场见面他们却是不欢而散,虽然之后紫鸳的来信中大致说了秦二夫人的意图,可她还是觉着羞恼,她又没有赶着要嫁,这一来一去,怕不是给人家的信号是巴不得对方快些来娶,这可羞死人了。
这样想着,长安便将这临时起意的拜访彻底扔出脑海,不说她与秦二夫人本就不熟,这样赶着上为哪般,莫不是她当真稀罕秦暮离不成?
在客栈里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紫云便又起了兴致硬要拉着紫雨逛街,长安又怕一人呆客栈里胡思乱想,索性一倒跟去,毛晋再也不放心让她们几个单独行事,眼下已是打定主意寸步不离。
自从发生了上次被劫事件后,长安便给他们每人做了香囊,还特地多加了几味药,绝对能够抵抗市面上百之分八十以上的普通迷药,但就算这般,毛晋也不放心,出了庾府后在客栈夜里歇息,他便搬了被子睡在长安门前,怎么说也不听。
后来还是紫雨想了想他们俩人轮换着来,当她守夜的时候便能睡屋里,毛晋值夜便睡屋外,这轮换着替岗,倒也不会把人整得过于疲惫,毕竟第二日还是要赶路的。
对于他们这样的表现长安是发表了反对意见的,但直接被俩人无视,原本总是相对的俩人,意见却是出奇地一致,长安无奈之余也没有一点办法,谁叫她是有前科的呢?
若是哪天睡个觉人又没了,他们便准备直接抹脖子得了。
夏日炎热,午后的阳光又太过毒辣,所以逛街只在早上最好。
紫云的兴趣只集中在走街的货郎或是沿街的小贩,毕竟那些大的商铺她怕是消费不起,但就算这样,这丫头也是兴致高昂,紫雨陪她逛得都快吐血了,不得不对她购物的热情顶礼膜拜一番。
长安倒是随意看了看,小玩意也好便宜货也罢,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合心意的,正走着走着,街对面的一个成衣铺倒是吸引了她的目光。
铺里的衣服倒不是说多华贵,但那制衣的葛布却是汴阳特有的,在京城并不流行,根本不能和丝绸绫缎相比,但却胜在轻薄透气,在加上当地特有的设计风格,穿出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手指在那葛布上细细摸了一把,长安心神微动,或许她也可以试着换身妆扮。
转头望去,紫云紫雨依然埋首在对面的小摊上,毛晋倒是跟了她过来,但却识相地守在铺子外面,知道女人选购衣服这事轮不到男人插手。
店铺的伙计也是女的,她热情地给长安推荐了几款,还建议长安上身试穿,挑着喜欢的还可以量身定做。
拗不过这女伙计的热情,长安挑了一条麻灰色的,一条浅蓝色的裙子便进了试衣间。
这试衣间在后堂,一共有三间,都用布帘挡着的,而且谢绝男客入内,后堂门口还有一个女伙计在守着,所以在这里试衣服还算放心。
长长刚刚将那条麻灰色的裙子穿在身上,便听得隔壁试衣间里传来一声低吟,她以为是听错了,凑近隔板再听,没想到那低吟却倏地变成一声痛呼,倒是吓了她一大跳。
“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安一把撩开布帘,因为和隔壁的试衣间就隔着一道层板,所以她一跨便过了来,却还是礼貌地在布帘外问了一声。
“啊!”
女人痛苦的叫声亦发大了起来,却不忘记对外吼道:“我要生孩子了,请帮我找个稳婆来!”
长安一惊,猛地一把便撩开了布帘,在她面前,是一个着浅黄色葛布衣裙的女子,两手向后撑坐在地上,她面色绯红,额头布满了细汗,因为一阵一阵的疼痛而紧咬的唇角都泛起了青白之色,而在她身下,则是一汪的湿水浸透了裙裾,长安脸色一变,这女人的羊水破了。
“你别急,我马上让他们去找大夫!”
长安安抚了那女人一句,立马便过去给女伙计说了一声,谁知那伙计却是脸色大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要请示掌柜的,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长安焦急地等了一阵,却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女子冲了过来,个个面露煞气,长安一愣,那后堂里面可是躺着个孕妇,这几个女人这样冲进去要干什么?
直觉地,长安便往前一站,面色一沉道:“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那女伙计脸色微变,虽然长安如今是一身葛布衣裙,但那气度便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女伙计不敢得罪,不由苦了一张脸道:“这位娘子,掌柜的不让请稳婆,说是女人生孩子晦气,不能留在咱们店里,要给抬出去!”
长安也知道这个说法,女人生孩子那也算另一种血光之灾,很多人家都是忌讳的,一般出了月子才算是去了霉运,这对做生意的商家可说更是犯了忌。
但那女人眼下羊水流了一地,若是一番乱动,那母子俩有个什么好歹,谁来负责?
“你们不能这样动她!”
长安拦在几个女人跟前,若是她今儿个没碰到便也罢了,可遇到了她说什么也不能不管,就算这间铺子生意再好,能抵得上两条人命值钱吗?
再说了这几个女人一看就是粗手粗脚的,若是胡乱拉扯将胎位给动乱了,以致孩子不能顺利生产,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
长安说话间,试衣间里那女人叫得亦发大声了,女伙计脸色更是不好,给身边的几人使了眼色,大有立马冲进去的意思。
“等等,你们这样抬她是不行的!”
长安急中生智,一手指向堂前的几匹深色厚重的布料,急声道:“把那几匹布料给拆下来,多垫几层,用那个抬!”
女伙计不耐地看向长安,“娘子莫不是耍着我们玩,这用的布料钱谁给?”
“我给!”
长安瞪了那女伙计一眼,说话间便已是对着店外高喝一声,“毛晋,快将紫雨和紫云唤来!”
不一会儿,紫云与紫雨便蹿了进来,看着堂内的架式,不由一怔,还是长安对她们挥了挥手,急声道:“紫云给她钱,紫雨把那几匹布料给我拆下来做床架!”
说着,长安便已经动起手拉下柜上摆的布料,那女伙计正待去拦,紫云手一伸,已是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女伙计一愣,随即便唤了张笑脸欲要接过,紫云却是把手一收,冷声道:“那些我们用的布料是多少算多少,余下的麻烦找零!”
女伙计沉了脸色,却也只是暗自瘪了瘪嘴,原以为是碰到个大气的主,却没想到还有个精明的丫环管着,她只得收了银票,看了看长安与紫雨扯下的几匹布料,再瞄了一眼已经被长安穿在身上那条裙子,拿出算盘拨弄了一阵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找了银子,却不忘记催促道:“你们最好快些将她给抬走,不然咱这几个姐们也不是只看不练的!”
紫云才没管那女伙计说了什么,轻哼一声后径直拐进了后堂,一见着长安与紫雨忙碌的身影,她忙凑近一看,不由瞪大了眼惊呼道:“不得了,要生孩子了!”
“闭上你的嘴,快来抬人!”
紫雨瞪了紫云一眼,这丫头才收了惊诧,赶忙蹲下来帮手,三个人便将那个产妇小心翼翼地抬出了铺子,只是一路走一路滴着羊水,又惹来女伙计的不快,眼下只等着这几尊瘟神快些离去,不然在铺子里见了红,老板可是不会轻饶她!
长安原本是想着将这女子抬到就近的医馆,但没想到才出了成衣铺,这孩子眼看着便要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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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的儿子!
“啊!”
女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长安抹了抹头上的汗,半蹲在一旁,架开了女人的双腿,再褪下她的亵裤,女人的下身已然见红,还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正在使劲地往外挤,带着些许毛发,那显然是孩子的头。
在成衣铺前生产,那女伙计也跟着追了出来,骂骂咧咧地想要撵人,被长安目光冷冷地一瞪,不由缩了缩脖子。
一旁也有人出声道:“都是女人,谁不生孩子,何必做得如此绝呢?”
有人出声,便有人附和,立时指责这家成衣铺女伙计的人多不胜数,让原本还有些气势的几个凶悍女人顿时脚步退后了不少,看那模样是不敢轻易乱来了,再说这虽然在成衣铺门前,又不是在他们店面里,真要撵人,怕是会犯了众怒,更何况女人这女人已经在生产途中了。
围观的人不少,紫雨与紫云又扯了布在周围挡着,这些人也识相,不会真凑近了仔细看,只是议论的人不在少数。
长安已使了毛晋去请大夫,自己在这里充当临时的稳婆。
还好这女人是顺产,长安一边小心翼翼地让她女子调整好呼吸再使力气,务必要掌握好出气吸气的节奏,千万不要乱了步调,另一边则用手轻轻托着孩子的脑袋,省着力道向外拖。
孩子的身子一点一点地挤出了那狭小的甬道,长安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随着那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四周立时暴响起如雷的掌声。
“孩子,给我看看孩子……”
那女人生产虽然有些力竭,但仍止不住伸出了手来,长安忙用刚才买来的棉布将孩子给包裹住,又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个面目清秀的孩子,这才递到女子面前,笑道:“娘子,你生了个儿子!”
生命的喜悦一时之间掩过其他,虽然有些凶险疲惫,但长安心里却是开怀的,那个孩子就在自己手掌中托着之时,那种感受与触动差点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女人从长安手中抱过孩子,只看了一眼,便已是泪流满面,哽咽不已,长安不明所以,只轻声安慰,似又想起什么,不由问道:“娘子,你家住在哪里,我立马送你回去!”
这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而且女人刚刚生产完,若是处理不好,在月子里染了病那可是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我没有家!”
女人咬了咬唇,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虽然眸中有对新生儿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长安一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听那女人道:“有劳娘子将我送回‘福麟’客栈,我本也是住在那里的。”
长安点了点头,那成衣铺的女伙计这时又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唤道:“这位娘子的衣服还没给钱呢!”她一手指向了那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目光却是看向了长安,也是她刚才算得急了,竟然忘了这个霉星。
“钱钱钱,你只知道钱,小心将来生孩子没屁(禁词)眼!”
紫云哼了一声,一把取出腰间的碎银扔给那女伙计,围观的人群里也发出了嗤笑之声,那女伙计面子挂不住,正想回个两句,长安犀利的目光却是陡然射了过来,只见她缓缓地站直了,这才沉声道:“如此不近人情的地方,想来今后也没有人愿意光顾,有空还是多拜拜佛,缺德的事少做!”
“你怎么这般说话?!”
那女伙计青白了一张脸色,可紫雨往前一站,那习武之人的气势便压住她一截,她顿时不敢再出声了。
长安淡淡地抿了抿唇没有再理会女伙计,目光转向了另一边,这时毛晋也已经请来了大夫,他也算是细心的,还顺道雇了辆马车,几人小心翼翼地将母子二人抬上马车,又驱散了人群,这才向着福麟客栈而去。
孩子顺利生产,大夫也只是做了些后续的处理工作,其实这事一般的稳婆也能胜任,被毛晋请来做这些,大夫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只最后紫云给的一锭沉沉的银子让他彻底闭了嘴。
那女人回到客栈收拾好了一番,也没急着休息,却是让人将长安请进了屋里,要与她细谈。
“娘子?”
长安进了屋后,发现那女人着一条飘逸的绿色纱裙站在窗边,闻言转身一笑,原本秀丽的脸庞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但浑身上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忧郁气质。
许是在那成衣铺有些紧张匆忙,长安并没有将这女人看仔细了,此刻目光再投了过去,赫然发现她那双眸中竟然带着一丝浅碧色,宛如温润的玉石,在略显昏暗的屋内透着一股晶莹的亮光,她的鼻梁挺拔,嘴唇略微有些厚,看着倒不像是大周人。
那女人几步走了过去,对着长安盈盈一拜,“多谢你救了我们母子。”
“举手之劳罢了,娘子何须这般客气,再说我也喜欢孩子的。”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想起自己亲自接生的那个男孩,此刻正躺在一旁的床榻上甜甜睡去,她的心中便荡漾起一丝母性的柔情。
长安说完这话,那女人却是神情一凛,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她的面前,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请娘子收留我这可怜的孩儿!”
“这……”
长安退后两步,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们也不过萍水相逢,怎么就到了以子相托的地步?
再想想这女人眼中曾经出现的那一抹复杂情绪,像是凄然,又似绝决,再加上她只身一人呆在汴阳,怀孕临产却无一个亲人在左右,长安心中已是有了许多猜测,却是不好问出口。
“娘子快起来说话!”
长安叹着摇了摇头,已是伸手扶起了那女人,她可没忘记眼前的女人可是月子里的产妇,这一跪一动的连她看着都着急,“我姓沈,名长安,若是娘子不嫌弃唤我名字即可。”
“沈娘子可是答应了?”
那女人欣喜地抬起头来,一双玉润般的眼睛浮动着一层莹光,让她原本只是秀丽的脸庞平添了一丝妖娆和妩媚。
“娘子,那可是你的孩儿,你真的忍心扔下他不管?”
长安说着这话只觉得心上好似有把刀子磨过一般,若这是她的孩子,她又该是怎么样地疼惜及怜爱。
“不忍心。”
女人摇了摇头,泪水便跟着滚落,“只是我如今前途未卜身不由己,若是将他带在身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沈娘子,虽然你救了我,但我如今的身份也是不便相告。”
女人抹干了眼泪,眸中渐渐现出一抹坚决,“若是我成功了,自会来接回孩子;若是不然……便请沈娘子发发善心,养大我的孩子。”
既然女人说自己的身份不便相告,长安也就不追问了,只是她还是叹了一声,道:“娘子,这世间上你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亲人,还有什么放不下呢?天伦之乐,难道还比不过权势荣华?”
女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下一刻,却是狠狠地咬紧了牙,握拳道:“我不甘心!不仅是为我自己,还有我的孩子!”
看着女人坚决的模样,长安也知道劝不回来,虽然不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和心酸,但孩子是无辜的,几步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手指轻轻抚着那皱巴巴的小脸,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疼惜。
长安转头望了过去,女人是一脸希冀和恳求的神色,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收留这孩子也不是不可,只是如今我要去北川县,孩子那么小不适应奔波。”
“那……”
女人犹豫了,眸中闪现出一抹担忧,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怎么能不爱呢?
“你放心,我会托人照顾他的!”
手指下是孩子柔嫩的皮肤,软软的滑滑的,让人爱不释手,长安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笑来,或许她和这小家伙是有缘的。
“沈娘子,你真是个好人!”
女人说着,眼眶又是一红,也许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磨难和挫折,在对人性绝望之时竟然会遇到长安这样一个热心人,让她禁不住相信,这是老天爷给她带来的指引和转机。
“话不要说得太早!”
长安轻哼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此刻它睡得正熟,许是感觉到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小脑袋不自觉地向她胸口拱了拱,又继续酣睡了过去。
“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细心栽培照顾,若是你回不来了,他就是我的孩子!”
长安紧了紧手中碎蓝花的襁褓,眸中透着慈爱,也许这孩子真是老天爷赐给她的。
那女人听到长安这样说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泪水便是无声地滑落,她深深地给长安鞠了躬,提起早已经收拾在一旁的灰色包袱,竟然就这样转身便走。
“等等!”
长安忍不住出声唤住,也不知道这女人是洒脱还是绝情,竟然连孩子最后一眼都不看?
女人脚步顿住,长安犹豫了一阵,才缓缓道:“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归,身上的盘缠可还够用?”
女人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却是头也没回道:“既然我能这般来到汴阳,自然也有办法回去,沈娘子大恩无以为报,将来……”
话到这里又是一顿,女人失声一笑,只是那笑声说什么都有几分苦涩的味道,她若还有将来,那么必定是成凰成凤,绝对不会被人踩在泥底猪狗不如!
若是……那这将来便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女人眸中多了一丝厉色,抬起沉重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踏步而去。
长安抱着孩子微微怔神,半晌之后才走到窗户边上推开一看,女人的身影在人群间穿插而过,不多时便消失不见了。
“你娘走得也快,竟是连名字也没给你取呢!”
长安一手抚在孩子眉间,那孩子似乎有所触动一般,竟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像是知道自己的亲娘丢下他远去一般,那种悲凉与孤寂浸润在心头,哭得越发惨烈了。
紫雨与紫云就守在屋外,门也没特意关着,她们自然听到了屋里长安与那女人的对话。
“小姐,让我来吧!”
眼见那孩子哭得凄伤,紫云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抱抱,谁知长安却是摇了摇头,两手轻轻地摇晃着,口中轻柔道:“宝宝不哭,娘在这里陪着你!”
“小姐……”
紫云哭丧着脸,她家小姐还没再嫁人呢,就这样带着个孩子,谁肯要啊?
那秦二夫人已经诸多挑剔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些妥协,若是再来这个变故,不说秦二夫人会不同意,若是秦暮离也就此退缩,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紫云便忍不住在心里咒骂那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权势富贵值得那女人孩子都不要毅然离开,真是没心眼,坏死了!
“小姐!”
紫雨的目光却是落在那孩子脸上,她们是亲眼看着他出生的,就连她们都不忍心丢下他,那当娘的真能这般狠心?
说实话,她此刻心中与紫云是一样的感受,对那离开的女人没有半丝好感!
“走吧,咱们先回客栈再说!”
长安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言,孩子的哭声渐渐止住了,但在睡梦中却是犹自抽泣着,看来她要尽快地给孩子找个奶妈子,饿着了他,她可是会心疼的。
世事就有这般巧,长安抱着孩子刚刚踏出客栈,迎面便走来一位妇人,墨绿色圆领薄锻直身长裙透出几分威严与贵气,黑发在脑后盘成富贵的元宝髻,斜插着一根鎏金的发簪,这人长安认得,正是秦郎的母亲许妈妈。
“许妈妈。”
在汴阳城里碰到秦家的人也不奇怪,长安淡笑着点了点头,这紫鸳与秦郎的婚事算是定下了,此刻对许妈妈她也没什么恶感,倒是能平常相对,紫云与紫雨一怔之后也跟着行了一礼,但都有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紫鸳这未来的婆婆。
只是看许妈妈的架式明显不是偶遇,倒像是专程来寻她的,难道秦二夫人已经知道她来了汴阳?
“沈三娘子,咱们可又见面了。”
许妈妈松了口气,刚才下面的人急急回报,说是有人当街生孩子,而那给产妇接生的女子疑似长安,秦二夫人这才急急派了她出来打探一通,左问右询之下,好歹是将人给找着了,只是见着长安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许妈妈微微皱了眉,莫不是那个女人所生?
“许妈妈是特地来寻我的?”
长安有些惊讶,她原本是犹豫过去不去开国公府拜访,但这样又显得有些冒昧,几番思忖之下她便歇了这心思,却没想到别人正寻着她。
“自然,咱们夫人都等你好些时日了。”
许妈妈点头回道,实在是在京城耽搁的时间多了些,她采选了聘礼便直接登门下了聘,且与紫鸳的父母商量好了婚期,她本就是个利落的人,既然决定了也就不再拖沓,写信给儿子一说,这小子乐腾地跟个什么似的,她这才心下稍安。
紫鸳的父母也算是好相处的人,紫鸳的弟弟许妈妈也见了一面,是个聪明伶俐的少年,还带着一股子书卷气,看着便是讨喜,这样的人家与他们结亲倒是亏不了。
只是选聘、下聘,再商量婚礼的具体细节又耗费了一些日子,以致于他们缓过神来早已是追不上长安了,索性便直接回了汴阳。
好在提前知道了长安要去北川县城,势必要经过汴阳城,他们就来个守株待兔,秦二夫人还请画师画了长安的画像,挨个让秦府的下人们认认,只要谁在街上见到长安回来禀报一声,立马便有重赏。
秦二夫人也是怕画像有偏差,下面的人看不准,这才让许妈妈出门亲自验证,而许妈妈便是凭着丫环回来禀报的线索,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间福麟客栈。
“那真是对不住秦二夫人了。”
听了许妈妈这样说,长安便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是晚辈论理应该先去拜会,可她犹豫了一阵便打消了这念头,如今却是别人亲自寻了过来,她脸面上顿时有些不好过了。
“这倒没什么,沈三娘子是贵人事忙,总归咱们这些老东西倒是闲得很。”
许妈妈的话语到底透露了一丝不满,但再怎么说她也不是正经的主子,真正训斥长安的话却也是不敢说的。
紫云紫雨听了却是暗自皱了皱眉头,这紫鸳的婆婆看来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知道这门婚事怎的就定了下来,紫鸳那丫头看来是被秦郎给迷晕了,也不多考虑一番。
长安牵了牵嘴角,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许妈妈看起来却是有些不高兴了,她抿了抿唇,淡然道:“既然找到沈三娘子了,便请娘子与我一同回开国公府一叙。”
“眼下怕是不行。”
长安略微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许妈妈可容我先安顿一番,晚些时候再登门拜访秦二夫人。”
秦二夫人亲自差了许妈妈来请,若是长安不去有失礼数,或者别人更以为她托大拿乔,这约她是一定会赴的,但是……长安的目光又垂落在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脸皮上,孩子可不是大人,等不得饿不得,她还怕这小家伙出点什么变故呢。
许妈妈挑了挑眉,顺着长安的目光看去,眸中显出不悦,“沈三娘子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而推迟与我家夫人见面?”
也不知道长安救的是哪家的女人,只这个孩子在她眼中也没什么金贵,许妈妈想不通长安会为了这样一个理由而拒绝她的提议,这也太不识好歹了。
虽然许妈妈是认同了紫鸳,但并不代表她也一并接受了长安,这是秦二夫人自己的家事,喜与不喜她也只能给出意见罢了。
只是许妈妈总觉得眼前的女子有几分桀骜,全然不似大家闺秀的温良柔顺,虽然她隐藏得很深,但骨子里的叛逆可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长安如今这般,抱着别人生的小孩在自己怀中,不知道还以为是她自己的儿子呢,这算是个什么事?
“许妈妈错了。”
长安神情一凛,抿了抿唇,缓缓摇头道:“他不是不相干的人。”
“喔?”
许妈妈扯了扯唇角,带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难不成沈三娘子在街上随意救的女子竟然是你家亲戚不成?那这孩子是你侄儿还是外甥?”
长安眼波婉转,透出一丝邪魅的笑意,唇角一勾,“他姓沈名墨,是我的儿子!”
看着许妈妈骤变的脸色,长安不禁在心里坏笑了一声,想来是跟着萧惊戎在一起久了,竟然学了他的几分江湖痞气,真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在刚才,她与许妈妈说话间,这孩子微微睁了睁眼,那一双眼睛真正是纯净地有如墨色,与秦暮离有得一拼,只是孩子的眼睛像一汪清泉是天真无邪的,而秦暮离的眼睛却像是大海深沉难测。
不期然的,沈墨两个字便蹦出了脑海,是的,这是她的儿子,就叫做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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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不欢而散
与秦二夫人的第二次见面长安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在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认知,秦二夫人若是不摆出那样咄咄逼人的嘴脸,反倒是让她有些不自在了。舒榒駑襻
花厅里点着清凉的薄荷香,镂花的窗棂洞开,再合着角落里摆放着消暑的冰块,坐在室内少了几分夏日闷湿之感,且带出了几分冰凉之意。
秦二夫人静静地看着长安,一身团花红锦金丝重绣的百蝶石榴裙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得繁复俗气,反而有些厚重的冷艳逼人之感,精致的五官有如雕琢而出,气质高华,姿态优雅,却是与初次相见时的素净清丽形成强烈的反差,她总觉着再见到长安有什么地方好似不一样了。
再听到许妈妈有些气急地说起那个叫沈墨的孩子,大家都知道那是长安收养的孩子,这是她心善之故,至于那孩子的母亲如今却是已经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秦二夫人不由叹了一声,心好是一回事,只是若是长安顶着和离之身又带着个孩子嫁到秦家,那脸面总归是挂不住的,毕竟在汴阳秦家是大族,这个脸面可是丢不起的。
“长安!”
秦二夫人勉强扯起一抹笑来,“我便同四郎一般唤你一声长安了,我本想着再与你商量一番,咱们俩家就将这事给定了下来,只是如今……”
秦二夫人有些为难地蹙了眉,看向长安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长安心中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由淡然一笑,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原本你收养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孩子就寄养在别处罢了,今后嫁进秦家这孩子也不能跟着你,以免落了他人口实,对你与四郎都不好。”
秦二夫人注意观察着长安的脸色,见她始终如一,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多,料想她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不由安慰地一笑。
“夫人,”长安抿了抿唇,这才开口道:“我与秦大人怕是还没有到夫人所说的地步,至于婚嫁之事更是父母做主,长安也不能妄言……但这孩子却是一定要养在我身边的,他就是我的儿子!”
长安忘不了她抱着沈墨时的感觉,那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前一世她无缘得见自己的孩子,错失了的骨肉,在抱住沈墨的那一瞬间,似乎这份缺失在刹那间便得到了圆满,而当那女人提出要将孩子交给她时,在那一刻她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这个孩子是她的,她谁也不给!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倔强呢?!”
秦二夫人眉头紧皱,“我也不是不让你管他,只是对外别说你们是母子,你想怎么样教养都行,为什么非要明着来不可?”
“夫人,”长安却是一叹,轻轻摇了摇头,“长安从小便没有母亲,深知母亲在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含义,既然我已经收留了他,那么我便是他的母亲,我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不仅包含母亲,还有父亲,若是秦暮离不嫌弃愿意接受沈墨,或许这也在很大程度上鼓励着她对他完全敞开心扉。
“难道在你心中,四郎还比不上那个孩子吗?”
秦二夫人站了起来,她是真的动怒了,她可以容忍长安的和离再嫁之身,她也可以包容长安的善义之举,而如今不过是让这份善举稍稍做一丝变动,这也不行?
“秦大人之于我……是另一种不同的……”
长安微微沉吟之后,也缓缓站了起来,沉声道:“夫人,若是他真要娶我,必会理解我体谅我纵容我,若是不然,我再嫁有何意义?不若就此孑然一身,岂不更是自由安乐?”
“你……油盐不进!”
秦二夫人发现自己真地被长安给打败了,她已经不介意长安如今的和离之身了,长安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步?
开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若是要让秦家与高家能够同时容得下这个媳妇,她不知道要费多少的精力,还有老太君那边她也在想办法,若是长安的姿态能放低些,那么对大家来说都好,可为什么她这般耗费苦心,却就是不能如愿呢?
“沈三娘子,我家夫人已经退到这般地步,你真是半点不妥协?”
许妈妈沉了一张脸色,她原来只以为长安是伶牙俐齿罢了,没想到还这般顽固,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是让人气恼。
“稚子无辜,请夫人与妈妈不要逼我!”
长安摇了摇头,人若是没有一点坚持和原则,说变就变,那还有什么可信的?
她答应了那个女人,不管她回不回得来,对这个孩子她都会视如己出,如珠如宝,这个孩子会在关爱中成长,即使……即使他可能没有父亲!
长安握了握拳头,若是她对秦暮离有那么一丝眷恋,那么对眼前的孩子就是发自骨血里的疼惜,孰轻孰重,其实在她心里已经有了分晓。
男人往往不懂,为什么女人会在他们与孩子之间毅然地选择后者,却不知孩子本就是一份希望与祝愿,那是源自每个女人内心深处无法割舍的母性。
或许眼下她对孩子的爱还不深,但一想到那软软糯糯的小身体无限地依恋自己,她就不会这样撇下他不管。
“本来我与四郎都已在信中说妥当了,只你如今这般……”
秦二夫人想是气急,反而一改常态,嘴角生出一丝冷笑来,“你这样的女子咱们秦家也要不起!”
“许妈妈,送客!”
秦二夫人一摆衣袖,已是转过身来不想再看长安一眼。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或许今日她踏出这个门槛,她与秦暮离便再无可能,不被家族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得到幸福的,强扭的瓜不甜,她何必再惹人生厌?
秦暮离,她也曾经幻想过他们能够无畏世俗艰辛勇敢地走到一起,但命运总是存在了太多的变数,历史会因为她的重生而有所偏失,但大致的方向却不会改变,她也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与心力,能够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秦暮离,他们终究还是要擦肩而过了吗?
对着秦二夫人的背影略施了一礼,长安再转身时已是挺起了胸膛,一步一步,迈着坚定的步伐踏出了秦府的大门。
这座府邸长安来得匆忙不及细看,但再离开时却已经失了再看的兴致,这里看来永远不会是她的归宿!
“沈娘子留步!”
在登上马车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长安一怔,缓缓转过身去,却见着一个并不熟识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秦府大门外的台阶上,见她转过身来,含笑施了一礼,几步便近了跟前。
“姑娘是?”
这女子面容秀美,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裙,看那打扮不似妇人,但穿着又比秦府里伺候的一般丫环要好些,头上插着一支鎏金的簪花步摇。
长安不禁微微生疑,她在秦家好似并没有什么旧识。
“我是秦家二奶奶的贴身婢女明月,这是咱们二奶奶给沈娘子的亲笔信笺。”
明月说话之间已是从袖中取出一截淡蓝色的信笺,伸手递给了长安。
长安微微一怔,迟疑着接过,却是疑惑道:“不知你家二奶奶是……”
“二奶奶的侄女便是庾家十四姑娘,沈娘子必定认得。”
明月笑着说道,紧接着又施了一礼,“我这就要去回了我家奶奶,便不与沈娘子多话了,告辞!”
“明月姑娘慢走!”
长安有些纳闷,却还是将这信笺捏在手中,转身上了车。
暮色已沉,街道两旁已是挂起了零星的灯珑,点点火光在沉闷的空气中飘摇,就像烤在人心中的一柄火炉。
长安甚至已经失了看那信笺的兴致,直接放进了袖袋里,一手只在颌下,一手撩起了车帘,怔忡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
街上的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聚作一堆嬉嬉笑笑,不同的脸孔,不同的心情,仿佛人生百态尽呈眼前,让长安有一刻的出神。
紫雨与紫云此刻应该是在客栈里照顾着沈墨,这趟去秦府只毛晋负责驾车罢了,来去时的心情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变化,长安只觉得心中空落得紧。
她与秦暮离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有人希望他们在一起,却又要有种种限制和要求,难道不能随性而为吗?
她只做她认为该做的事,这又有什么错呢?
这一刻,她倒是有些羡慕萧惊戎,换一个身份他便可以恣意地活着,无拘无束,但又有多少人能似他这般呢?
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啊!
秦暮离就像在她心中一直低低吟唱的歌谣,再是留恋与不舍,也终于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或许为了她,秦暮离愿意争愿意搏,可这样不是将他自己陷进两难的处境吗?
一边是家庭与亲人,一边是她。
难道真要他背负骂名,做个只为红颜不顾孝义之人吗?
那这便不是他了!
就好似拨弄着一首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别扭歌谣,那走音的沙哑谁还能欣然入耳?
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回过神来时,面上已是一片冰凉,她赶紧伸手一抹,怎地已经做了选择,此刻再来流泪呢?
这世间也没有后悔的药吃,再说,她也绝对不会后悔!
沈墨,想起那个温软的小家伙吃了奶娘的奶水后满足地腻在她怀里的感觉,她心里的缺失便缓缓地被抚平被填满。
可怜的小家伙,甚至还没有吃过自己亲娘的一口奶水呢。
那个女人怕是也有不舍,怕奶过了孩子便再不能狠下心来离他而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地位与权势值得她置亲生儿子于不顾呢?
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长安脑中,或许她只要给萧惊戎去一封信,虽然有些困难,但到底能够查出这个女人的身份与背景。
可是此刻,她却是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喜欢这个孩子,她愿意养大这个孩子,至于这个女人还会不会归来,如今却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
回到客栈,孩子果然是睡得香甜,紫云守在一旁,这丫头看来也是渐渐喜欢上了孩子,料理起来倒比那奶娘还要用心。
站在门边看了一会,长安心中已有决定。
才出生的孩子不易到处奔波,明日她便着人在这汴阳寻一处小宅院,不用多大,够奶娘和孩子住即可,再多一个紫云在这里照顾着,她才能放心。
不出三个月想来紫鸳就要嫁到汴阳来了,希望那个时候她能回到这里,参加紫鸳的婚礼是其一,其二是将孩子带在身边,回北川也好,回京城也罢,总之是不会再留在汴阳了。
“小姐真得不带我吗?”
听了长安的安排,紫云不由瘪了嘴,这次出行她就是想跟着长安四处逛逛长见识的,如今却要在此分别,她可是一百万个不愿意。
“若是只留下奶娘照顾我确实不放心,有你看着墨儿,我出门也能安心。”
长安拉过紫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等我安排妥当了,不出三个月,到紫鸳嫁到汴阳时,我定是能回来的,到时候便将你与墨儿一同带走。”
“小姐……”
长安虽然这样说着,但紫云的心情到底没好多少,还是紫雨在一旁用手肘捅了捅她,道:“小少爷在这边一个人你就能放心不是?就那奶娘给他换个屎尿布你都要在旁边吼着一通,看不顺眼还自己来,真离了小少爷,你看你心里记挂不?”
虽然和沈墨相处没多久,但紫云却是真正疼上了这孩子,若是就这般将孩子扔给那五大三粗的奶娘,到他们再回来不知道孩子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
这样想想,紫云便红着眼眶点了头,也许更多的伤怀却是因为今日长安从秦府回来之后那份淡然无波的面容。
虽然长安什么都没有说,但两个丫环绝对不笨,女人心思细腻到底是比男人强几分,她们已是敏感地察觉到秦二夫人对自家小姐的态度也许已经发生了转变,不再像紫鸳信中所说的这般乐观。
可长安没有说,谁也不敢轻易问出口。
第二日毛晋便去了牙行寻合适的宅院,长安看了几处都不是太满意,不是大了些,便是位置太偏,最后还是奶娘偶然说起他们家附近有一处两进的宅院,那宅院主人因病去世没多久,他的女儿便想将这地方给卖了,如今正在寻买家。
长安带着毛晋去看了一圈,按理说紫云他们或许只在这里呆几个月,这样的院子大了些,但长安转念一想,若是买了下来,将来他们不住转给紫鸳当作嫁妆本那也是挺好的。
离开京城之前,长安已是准备了一千两的银子交给紫琦让她妥善筹备紫鸳的嫁妆,也没想到其中会有变数,好在最后这桩婚事也落成了,到时候紫鸳嫁到汴阳,再给她这处宅院,也算是异地添妆,她的父母若是要一同跟来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紫鸳若是有了委屈至少还寻得到娘家,这样想想,长安便爽快地买下了这处宅院。
宅院不大,倒是卖家急着脱手,五百两银子成的交,在衙门办过手续,也算是一切妥当了。
宅院里的家居还算齐备,旧是旧了点,但用料足质地好,想来再用上个十多二十年也不会损坏,紫云与紫雨利索地收拾了一番,奶娘也找了她家男人来帮忙,再采购了平日所需的东西,一个简单的家也算是成了。
离开前的几日,长安总是将沈墨抱在床上和自己睡,小小的孩子还不懂得翻身,搁那儿便一动也不动,丝毫不担心他会翻下床来,只长安唱歌哄他时,那小脚丫会一前一后地打着拍子,看来当真是伶俐可爱得紧。
沈墨的眸子真是漂亮得不像话,最初时长安也以为那只是如墨的深黑,但如今再看,在黑瞳的边缘却隐约地闪耀着一圈翠莹色的光环,一双眼睛看起来就像有魔力一般,看着看着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墨儿,你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长安手指轻轻抚在沈墨柔嫩的肌肤上,不过几天的时间,孩子小小的脸蛋便张开了些,不再像出生时红红的皱巴巴的,白嫩细腻地让人爱不释手。
回应长安的是孩子无声的笑意,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专注地看着长安,听她说话,听她唱歌。
“娘要离开你一段日子了,我的小墨儿,”长安叹了口气,小指放在沈墨的手掌间,孩子便轻轻地将它给握住了,“等你长大些,娘再来带你回家!”
孩子发出了“咿呀”的一声轻咛,像是听懂了长安的话一般,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连手指间的力道都大了几分,长安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了怀中,一手轻轻地抬着他的脖颈。
孩子的颈骨如今是没有力道的,若是没有人抬着只会软搭搭地垂向一旁,当小小的软软糯糯的身体嵌进怀里,长安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前世的她还来不及成为一名母亲便失去了自己的骨肉,而这一世,她会好好做沈墨的母亲,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临行在即,紫云与紫雨依依话别,眸中流露出极度地不舍,眼见着马车跑了起来,成串的泪珠便跟着滑落,虽然初时会难过几天,但还好有孩子这个安慰,这样想想紫云也便释然了。
秦府的人果真再没来找过长安,或许从此就会断了这份联系吧,长安这样想着,不禁将手拢在袖间,指间却触及一张薄薄的信笺,她猛然一滞,忙不迭地取了出来。
这还是她离开秦府那日,秦家二奶奶的丫环明月塞给她的,那时她心绪不宁,再说也没有心思看这信笺上的内容,如今要离开汴阳了,这才匆匆忆起。
好在这身衣服只是去秦府穿过一次,回客栈后便换了下来,因为衣饰太过繁琐,也没有弄脏所以便搁置在一旁未清洗,如今再次穿上,那张信笺自然便还在老位置,若是她没穿这身衣服,怕是这信笺之事便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了。
“小姐,这是什么?”
紫雨本与长安一同呆在马车内,此刻见她对着一张信笺发呆,自然便问了出来。
“秦二奶奶给的。”
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缓缓打开信笺,自她走出秦府大门的那一刻,秦家的一切就与她没有关系了,如今看看也无妨,只要她不放在心上,任何事情也扰不了她。
信笺上的字迹很是娟秀,但这都不是重点,看完信笺上短短的一行字,长安立时怔住了,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秦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给她通风报信,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怎么了小姐?”
眼见着信笺从长安指间滑落,紫雨二话没说便拾了起来,瞄过信笺上的字,她也是呆住了,随即心中不由生起一丝激愤之情。
“小姐,这不可能吧?”
紫雨重重地握了拳头,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向长安,却只见她浮出一丝苦笑,轻叹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秦二奶奶也犯不着拿这样的事情寻她开心。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她们沈家姐妹之间的事情,若是闹了出去,外人只有看笑话的份,秦二奶奶提醒她也许是出于好意,也许是其他,此刻她也不想计较了。
只是沈玉环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就跑到岷玉关去,难不成还真是为了秦暮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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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大乌龙
秦二奶奶给长安的信笺里只有很简单的七个字:令姐已至岷玉关。舒榒駑襻
能称得上是长安姐姐的人也不过就是沈明珠与沈玉环俩人,沈明珠子女双全,在婆家也算是有地位的,相夫教子都忙不过来,她犯得着大老远地跑到西北苦寒之地吗?
而长安的二姐沈玉环就不同了,和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莫不是她从哪里听到什么动静,这才巴巴地赶往岷玉关?会不会与那一次秦二夫人的秘密到访有关系?
长安想了很多,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沈玉环到岷玉关绝对不会是为了散心赏景的,而这消息却是从秦家二奶奶口中传出,那其中包含着什么样的暗示,若是细细想想,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从前也未听说过二小姐有什么闺中蜜友是在岷玉关的,怎的如今她巴巴地跑了过去?”
紫雨也是沉着一张脸,谁知道这个消息怕是都开心不起来,即使她家小姐与秦暮离成不了事了,但也轮不到沈玉环去插上一脚,难不成有些女人就是专门喜欢破坏别人的姻缘,一桩不够,还要再起?
“岷玉关的总督柳大人,与大伯父曾是同窗。”
长安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微微垂下,让人看不清神色。
当秦暮离调任岷玉关时,倒不知是有意无意她便对那个地方做了些小小的了解,自然便知道了岷玉关的总督柳大人,而这柳大人与她的大伯父沈凡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沈玉环虽然去得有些贸然,但若是怀有别样的目的,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但是二小姐这般做为也太……”
紫雨瘪了瘪嘴,倒是没说出那难听的字眼。
若是不了解其中内幕原由的,怕是对沈玉环的举动不会有过多的猜测,但紫雨就陪在长安身边,也是知道沈玉环从前是怎么与陈玉涛纠缠在一起的,如今见着自己妹妹又有了登对的,保不准那不平衡心态作祟,又要来插一脚了。
“罢了,我也没这心思去管她。”
长安摇了摇头,将那张信笺捏在手中,她去北川还有重要的事呢,眼下实在没有闲情分心他顾。
这次去北川,她起初并没有让人知会那边,就是想来个出奇不意,或许从侧面先打探一下两座庄子的情况,以免那些人真见着她这个东家来了只做做面子,等到她一走又全变了样,她要的可不是这种结果。
“秦大人不会喜欢这种女人的!”
紫雨握了握拳头,像是在自我肯定,又像是在对长安保证什么。
沈玉环的确很美艳,但秦暮离却也不是那种见了美女就晕头转向的人,不然她家小姐当前,秦大人为何还能谨守礼仪风度,明明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却还能发乎情止乎礼,足以证明他是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绝对不会是见色起意的伪小人。
“好了,别再说起他了。”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窗外,显然是不想再谈起这个话题。
这个即使压抑在心底,却始终让她心烦意乱的影子,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摆脱呢?
看着静静倚在车角的那方九霄环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走到哪里都带着它,难道当真是想睹物思人吗?
若是这方古琴不名贵,怕她都想亲手毁了它,不见则不烦!
紫雨应了一声,却是在心底轻轻一叹,怎么明明看着秦大人与自家小姐之间有了转机,但仅仅是来汴阳走了一遭,竟然就生出这样的波澜。
这该怪谁呢?是命运,还是那半路出现的女人,或是如今已经被小姐养在名下的小少爷沈墨呢?
*
汴阳与北川离着不远,坐着马车不过两三天的车程,若是长安愿意也是可以把沈墨带在身边的,只北川的情况她自己都还不太了解,不能掌握这里的动向,那么一切便都充满了变数,她可不愿意拉着儿子一同来冒险。
若是在北川庄子里住着好,且也适合孩子生活,她到时候再让紫雨去将紫云他们一同接来也不迟。
还未进北川县城便能见着连绵起伏的青山,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闷热,多了一丝清爽,这处地方确实是个宜山宜水的好地方,至少长安就知道很多汴阳的富户能会在北川县城买田置地,就算不为经营,一年四季也可以为家中输送不少新鲜的果粮,若是闲来无事再来庄子上休养静住一段日子,那自然是更好了。
北川县城分成两个部分,南北面多为住宅商铺,而东西面却是清一色的田庄,一条河水隔断两面,桥分两头便是不同的风景。
那一溜烟的田庄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背后靠着座座大山,长安也听说,有些人家财大气粗连山也一并给买了下来,这样田庄的范围便不是一般的大。
毛晋驾着马车刚过了桥,便停在入庄的口子上,估摸着应该走哪里进去,或是先着人打听一番,毕竟这庄子那么多,究竟哪两座是属于长安名下的,眼下他们还摸不着北呢。
“怎么不走了?”
紫雨撩了帘子向外望去,只见毛晋正在踌躇着,闻言不禁向后看来,沉声道:“小姐预备着怎么走?”
长安是没有告诉过毛晋她的打算,此刻也只是微微一忖,便道:“先在庄子里逛上一圈,了解了解这里的情况再说。”
“是!”
既然长安发话了,毛晋便照办,紫雨遂也不多话,直接放了帘子又窝进了车里,嘴里不由嘀咕道:“这愣呆子,小姐带他来可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让老爷挑个精明些的……”
长安笑了笑也没说话,紫雨这声嘀咕虽然不大,但料想毛晋还是听得到的,此刻那帘外赶车的声响不是都大了几分吗?
想了想,她便笑道:“其实毛大哥也挺好的,为人忠厚老实,心胸大度,就算你从来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人家不也没有同你计较吗?”
“有些人的好,或许只有错过了失去了,你才知道后悔!”
长安说完这话,不知怎的,萧惊戎的身影却蓦然在脑海中蹦了出来,她自己也是错愕地一惊,怎么偏偏就想到他了?
也不知道如今“天网一梦”到底怎么样了,收拾了青城以及好几个阁中元老,萧惊戎势必要下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够恢复元气。
只是那如妖孽一般的美少年青城,长安心里对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虽然离开之前萧惊戎曾淡淡一提,青城已是被废去了武功,关在一处地方单独幽禁了起来,可这少年当真就会这般罢手了吗?
长安知道,只是想到十年后青城曾有的那副狰狞的模样,午夜梦回之时她都会止不住地打个激零。
马车猛然停住了,长安正在出神之间,毫无防备之下身形一晃,若不是紫雨挡在面前,恐怕她的头便要撞上车板了。
“怎么回事?”
紫雨一把撩开车帘跳下马车来,毛晋也很无奈地耸了耸肩,伸手指向前面那挡路的妇人,又低声问道:“小姐可是无碍?”
“你若多来几次,怕是不止小姐,我这条小命也要交待到这里了。”
紫雨瞪了毛晋一眼,口中自然没有好话,毛晋只是苦笑一番,遂也闭嘴不言,等着紫雨处理眼前的状况。
“哎哟,总算是见着你们了,在庄子里逛了好大一圈,怕是迷路了吧?”
那拦路的妇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长裙,年龄在四十左右,圆脸胖胖的看着倒是讨喜,人也非常自来熟,笑着便凑了过来,目光还不住地望车里瞟去,“你家娘子可还好啊?”
紫雨狐疑地瞪了这妇人一眼,敢情他们来这北川县城提前有人知会过了,不然如今怎么会有人出来迎接?
“既然都已经到了,就别耽搁时辰了,快快随我来吧!”
妇人说着这话也不管其他,径直坐在了车辕上,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毛晋肩头,笑道:“大兄弟,前面右拐,最里面那个庄子便到了。”
毛晋自然不会听这妇人所言,却是转头探询地唤了一声,“小姐?”
“哎哟,敢情是娘子家的伙计呢,真是懂规矩!”
那妇人笑着也不恼,随口附和了一句。
紫雨皱了皱眉,这才利落地回到马车里,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小姐,难不成真有人知道咱们要来?”
“我也不知道。”
长安摇了摇头,略一思忖便点头道:“我们且跟去看看再说,这么大的庄子总不会青天白日的便钻出了人贩子。”
紫雨捂唇一笑,“小姐说的是。”
说罢便招呼毛晋随那妇人一道去看看,这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还带着几分喜气,紫雨正在猜想这妇人莫不是在庄子里专门负责着这迎来送往的活计?
但或许又不是庄子里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不然瞧着自己东家倒了,也不能是这份随意的态度了。
毛晋驾着马车果真照那妇人所说,先前走了一截便拐了右进去,紫雨撩开了帘子,长安的目光扫了出去,这是一条青石小巷,那宽度大概能容下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巷子的两旁是一溜烟的青灰色石墙,倒不像京城的宅院那般砌得精巧,却处处透着随意及闲适,想来是用途不同的地方自然有着不同的风格。
马车绕过了一道朱红色的大门,反倒在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处停了下来,那妇人已是撑了手掌跳下车来,对毛晋道:“大兄弟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待会让人送些茶水出来,你家娘子便由我带着进去了。”
毛晋皱了皱眉,倒是不置可否,最后的决断还是要听长安的。
紫雨扶着长安小心翼翼地步下马车,那妇人见着长安,双眼立马闪耀起了星光,那嘴巴甜得跟蜜似的,“娘子这般容貌可真正是……天香国色,倾城倾国!”
紫雨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这拍东家马屁可也不是这般吧,这妇人着实搞笑,可看着眼前小小的角门,紫雨的笑脸立刻便沉了下去,不悦道:“大娘,怎的让我家小姐走这角门而入?”
“哎哟,这不也是事急从权嘛!”
紫雨的口气已是不好,但那妇人倒没介意,只是眨了眨眼,颇有些意为深长地笑道:“若是将来那啥……你家小姐想走哪个门进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姑娘眼下就别同我一般计较了。”
妇人说着便想来牵长安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开去,就算这妇人再自来熟,她也没这习惯被才刚认识的人近身。
“瞧我这手!”
妇人也不恼,只是一掌拍在手上,笑骂道:“娘子天仙般的人物,哪是我这等人能随意碰的,也怪我心急,竟是失礼了,娘子勿怪!”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扫向这窄窄的角门,她都没介意过从哪里进,只是角门上没有挂上牌匾,也不知道正门是沿用的她母亲的姓氏“王”,还是已经换作了沈家的姓氏做牌匾?
妇人见着长安那模样,抿了抿唇神情也是微微一凛,在这北川县城这般久了,她还真没见过这样出挑的人物,不管是样貌、身段还是气度,当真是没有哪家姑娘比得上,这次可真是遇到宝了。
暗暗思忖了一阵,妇人也不再妄言,上前拍了角门,不多时便有个小丫环探出头来,一见着是妇人,似松了口气般,急声道:“席大娘,你可算是到了!”
小丫环说完,目光还不忘记向后瞄了一眼,待见到紫雨时先是一怔,目光再扫向长安时,更是换成了惊叹,但随即眸中却跳跃起掩饰不住的兴奋,拉了席大娘在一旁低声道:“你们来的时辰晚了些,我家夫人眼下正在见客,嘱咐我若是你们到了便将这位娘子直接领到少爷那边去。”
“如此也好!”
席大娘听了便点了点头,总归那位少爷才是正主,他家夫人过目了满意了,也还要少爷点头不是,再说这位娘子这般的面貌气度,他就不相信他们家还不满意。
想到这里,席大娘的嘴角绽开一抹笑来,也不枉费她花了这般大的力气托了那么多关系,如今总算寻到了个真正称心如意的。
席大娘与小丫环一番商量,便决定了由小丫环带路,席大娘守在门口,顺道跟那守门的婆子讨些茶喝,连带毛晋那一碗一道给蹭了去。
紫雨跟在长安身后,心中不由犯疑,这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长安心中自然也生了疑惑,她倒是不怕毛晋被留在了门口,这丫环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歹意,再说在自己的庄子里,她真是不用怕什么。
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不会不是她家的庄子吧?
庄子内的布置采用了典型的江南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透着几分雅致与闲适,看着便像是一处修养的好地方。
只是在长安的记忆中,她外祖家像是更喜欢宽敞明亮大气的布置,这般温情婉约偏生不像是王家人的手笔,莫不是她母亲嫁到沈家后作了改动?
想到外祖王家,长安的脑中立时便浮现出外祖父威严却不失慈爱的面容,还有外祖母对她的溺爱和娇宠,再世重生她忙这忙那竟然是连王家都没有回过,也不知道七表哥王治有没有将自己在京城发生的事情一并告知,想着这一点,她便也生出了几分不敢登门的心情。
长安不是怕王家的人会责备她,更相反,他们是太疼爱她了,反倒会为她担忧和心疼,怕是再见面了要忍不住唏嘘一场,若是累得外祖母泪洒当场,她更是大大的不孝了。
这样想着,回王家探望的行程便是一推再推,这次若是庄子上的事情不多,再安顿好了小墨儿,怕是再怎么样她也应该回王家走走了。
思绪翻覆之间,那小丫环却是已经领着长安转过花园,步入了一片幽静的树林,小丫环脚步一顿,转身客气道:“有劳这位姐姐在此稍侯,娘子一人前往即可!”
“不行!”
小丫环这话一出,立马遭到紫雨的拒绝,若她此刻再未觉察出这里不对味的地方,那她当真是失职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她家小姐的庄子。
或许他们在被那席大娘拦住之时便认错人了,他们就不是席大娘要找的人,此刻这丫环再让她家小姐单独进那树林,若是有什么危险谁负责?
小丫环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连话语也透出不分不悦,“那树林里是我家少爷幽静之地,平日连夫人都甚少踏足,若今日不是你家娘子,其他人我都不会带来!”
那小丫环说出这话时颇有几分傲气,又像是对长安的婉转赞扬,紫雨虽然心下不悦,但却又不好说什么,遂将目光转向了长安。
去与不去,就是她家小姐一句话,那什么少爷公子的难不成还是金镶了玉不成,见不得人?
再说,她家小姐为什么一定非要去见这家的少爷,紫雨越想越有几分莫明其妙的感觉。
听了小丫环的话,长安也不禁莞尔,目光扫去,见着小丫环一脸期待的模样,她也是心思一动,这家少爷到底是何许人物?
那席大娘想来定是认错人了,这才胡乱拉了他们过来,但歪打正着,却又正合了她的意。
如今来到北川县,长安正愁找不着什么人打探一下庄子的情况,或许能从这家人口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紫雨,你且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长安深吸了口气,手掌在腰间一抹,触及到腰封下的一撂银针袋,她算是放下心来,如今她也不是没有戒备和反抗能力的柔弱女子,下次谁再想对她不利可要多掂量一番了。
“是。”
看着长安自信从容的姿态,紫雨的担忧去了不少,这青天白日的谁还敢作恶行凶不成,又是在自家的庄子上,就算犯了事也找得到祸主。
再说她家小姐也是个机灵的,到时候逮到机会一呼喊,她立马便会蹿进去,哪怕到时候要撩倒眼前这个根本不能称之为障碍的小丫环。
看着长安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慢慢地向树林中走去,小丫环的脸上不由漾起一抹安心且期待的笑来,再转过身来看向紫雨,也是多了几分顺眼,她家少爷,想来也只有这位娘子这般清丽高雅的女子才配得上。
这次不只是她见了满意,怕是夫人也会拍手称好,少爷即使一直对这事不上心,怕是也拒绝不了这样的大美人。
“这席大娘……难道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
紫雨踌躇了良久,总算问出了心里的一个疑问,此刻见着那小丫环脸上的笑,她总觉得有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原本已经放下的担忧不禁又提了起来。
“姐姐说哪里话,这席大娘自然不是咱们府上的。”
小丫环微微一怔后,便是笑出声来,“这方圆十里谁不认识席大娘,她可是咱们北川县出了名的媒婆!”
“什么,媒婆?”
紫雨瞪大了眼,双拳紧紧握在身侧,咬紧了牙一字一顿道:“那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吗?”
小丫环有些纳闷,但却还是嘀咕道:“你家小姐不就是席大娘托别县的媒婆寻来的,今儿个特意来与我家少爷相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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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公子如玉
原以为只是稀疏的树林,可越往里走枝叶越是茂盛,苍翠欲滴,浓密地连成一片,遮住了烈日娇阳,绣花鞋踩在青石板上更是透着丝丝凉意,鸟儿在林间飞舞,唱响了婉转的曲调,想不到在北川还能见到这么美的地方,长安忍不住伫首而望。舒榒駑襻
密林深处,隐约可见一搭设精致的木屋,屋前有一男子斜卧榻上,正悠闲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本。
他着一身墨蓝色的长袍,看着虽不打眼,但却透着一股华贵与厚重,长发并未挽起,散散地披在身后如锦缎一般,只是那书挡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想必这就是那小丫环口中的少爷吧?
长安神情微微一凛,想了一想,还是踏前而行,慢慢地步至木屋跟前。
杨琰本是专注于手中的书本,可并不代表他察觉不出陌生人的气息,当下微微皱了眉,这处地方,闲暇时府中的下人都不会靠近,怕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睛吧?
书本未及移动,低沉的嗓音已是泛起一丝不悦,“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退下!”
长安一怔,这是在对她说话?
这人好生傲气,连眼皮都未抬,来人都未看清便急着赶人了,倒是有意思得紧。
“我想,我是被邀请而来,怕不能就这样退去。”
双手交叠拢在身前,长安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清悦的嗓音带着一丝空灵与悠远在树林间轻轻地回荡。
杨琰一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带着好奇且诧异的目光向长安望了过去。
只那一眼,长安相信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她与杨琰的初见,不是说他的五官有多么精致,也许仅仅只是平凡,但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感,就像一首低回婉转的歌谣,在心中徘徊吟唱,震荡心神。
有八个字可以形容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淡雅如仙。
是的,他就像最美的宝玉一般,剔透玲珑,莹润有光,那清澈的眸子似乎能够直直地映进人的心里,却又偏生带着一丝淡漠与疏离,就好像远离尘世的谪仙一般。
“被邀请而来?”
杨琰低头略为一想,便轻声笑了起来,“是了,母亲为我请来的……”
那笑中似乎有些落寞,有些空寂,不知怎的,听着这样的笑声长安只觉得心里微微一疼,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男子,还是其他。
“请问……娘子贵姓?”
杨琰稍稍坐正了身子,但却并无起身之意,书本也随手放置在一旁,只那双腿上搭着一张轻薄的毛毡,在这炎炎夏日里平添了一丝怪异。
“我姓沈。”
长安微微一笑,目光扫向不远处的一张竹制小椅,明媚一笑,“请问我可以坐下吗?”
“自然!”
杨琰微微颔首,无可否认的,这次母亲托人寻来的这位娘子是清丽脱俗的,容貌绝美,让人一眼惊艳,但细细品之,却发现她的美不仅于此,许是她的从容优雅高华气质更能动人心扉。
杨琰发觉,即使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不婚娶,可面对眼前的女子,他也生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要知道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我母亲她……”
杨琰目光低垂,踌躇着该怎么说,半晌才道:“沈娘子这般人儿,若是嫁与我杨琰,确实委屈了。”
长安一惊,这杨琰到是直白,怎么这话头一起便是论及婚嫁了?
结合席大娘子的热情引路,再到小丫环神秘莫测的笑意,长安只觉得脑中电光一闪,一时之间全部明了过来。
原来她是被席大娘请来与这杨琰相亲的!
一时之间,长安也不禁红了脸,微微觉着有些尴尬,她是为了来打探一番田庄的事情,但若是以这样的身份,将来怕是有理都说不清了,别人恐怕还要怀疑她居心叵测呢!
这样一想,长安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杨公子怕是误会了,这个……我也不是……怕是席大娘误会了。”
“席大娘?”
杨琰眉头轻琐,略微一想便知道这席大娘是何许人也,再看向长安时,目光更是带了一份好奇,“既然不是,沈娘子何故到了这里?”
杨琰一双眼睛似乎能够洞悉人心,面对这样的他,长安觉得任何的谎言都是一种亵渎,遂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两处庄子也是在这北川,不过是初次来查看,不熟悉路,这被席大娘给遇着了……当时她那般热情,我还以为是我初至北川的消息被人知晓,这才派人前来接引,但临到末了,才知道是认错了人……误入贵宅,还望公子切莫见怪!”
“姓沈……”
杨琰微微沉吟,他在这处地方住了那么久,虽然也没去四处闲逛,但到底对互近庄子的主人有些了解,姓沈的话,莫不是……
“沈娘子可是出自京城沈国公府上?那两处的庄子原本可是姓王的。”
杨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长安,若她真是沈国公府上的,那他大抵知道她的身份和背景了,只是如今的沈家庄子可不像从前一般了。
自从吟霜去世之后,这些闲事他本不想管,但如今沈家的正主都找到了北川,看来这事情要不好办了。
“琅邪王家是我外祖家,杨公子竟然也是知道。”
长安含笑点了点头,北川县城里也没几家人称得上是世家名流,至于汴阳的权贵可有姓杨的一家,细细想了一想,长安却是发现自己对这个杨家真正是一无所知。
“武国公嫡女沈长安。”
杨琰眉头一挑,唇边泛起一抹兴味的笑来。
“正是。”
长安起身曲膝行了一礼,却发现对面的杨琰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微颔首,心中顿觉诧异。
一般来说,双方道明了身份是很有必要地行初次见面之礼,以示尊重,但杨琰却毫无动作,是他自恃过高还是全然不通礼数,可这也说不通啊。
长安目光一扫,不禁又凝在了杨琰的一双腿上,那双腿就好似摆设一般,连微微的移动都没有,只僵硬地杵在那里,又搭着毛毡,看起来亦发怪异了。
顺着长安的目光看去,杨琰淡然一笑,唇角扯起一丝弧度,“我腿上有疾,沈娘子还请不要见外!”
“怎么会,杨公子多想了。”
长安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她刚才确实有这样想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这样一个如美玉般的人儿竟然身患腿疾,难不成是太过美好反招天妒了吗?
长安心里一阵惋惜,看向杨琰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什么。
显然对这个问题杨琰也不想多谈,遂扯开了话题道:“沈娘子如今来到北川,怕是庄上的人并不知情?”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长安微一思忖,点头道:“这两处庄子本是亡母的妆奁,如今才转到我的名下,是以这些年来从来未曾踏足。”
“也难怪。”
杨琰轻笑着点了点头,十指纤纤支在额下,眸中好似染了一抹清愁,只听他叹道:“我倒是听说了沈家庄子近年来出了些事,难道沈娘子半点不知晓?”
“出了事?”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并不是她不相信杨琰所说,但对初次见面之人,就算再有好感,她也会保持着一份戒备。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留个心眼,她已经吃亏上当过不少,再不能犯这种错误了。
若说杨琰初时给她的感觉像是美玉,那么几句言谈下来,她便觉得这人隐隐透着诡异,不禁是他这再娶的身份,还有那双染疾的腿,但偏生对这些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显得云淡风轻。
特别是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时,长安甚至还觉得其中暗含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当然,她也希望自己感觉错了。
“这还是五年前了,听说沈家庄上的人在山里挖石被埋了去,死了不少人,但没过多久偏又风平浪静了,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杨琰十指穿插而过,静静地垂在身前,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向长安,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些变化,可惜,除了一瞬的惊讶后,回应他的却是淡然无波平静至极的面容。
杨琰微微抿了抿唇,这沈长安倒不似他想像中的柔弱,这样的话竟是吓不到她。
“多谢杨公子相告,今日本无意叨扰,他日在这方安顿下来当再来拜访!”
长安微微颔首致意,转身便要走,却听得身后杨琰的声音传来,“杨某建议沈娘子还是不要直接去庄里,先找个地方歇脚,等了解清楚庄子的真实情况再去不迟!”
“要知道这世间多的是欺蒙诡诈之辈,沈娘子莫被表相所迷惑了!”
长安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身向杨琰看来,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来,“多谢!”
转身的步伐却多了一丝沉重,长安不禁握紧了拳头,这杨琰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提醒,还是其他?
这个杨琰,一定是知道沈家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京城却没有收到只字片语的消息,想来大伯母谢氏也是全然不知的,若是有什么大的变故,她还不第一个嚷起来,真是烫手山芋的话,逮住机会她早甩了去,也不会这般不死不活地拖到现在。
看着长安远去的背影,杨琰轻轻一叹,唇角却挑起一抹难言的苦涩笑意,“看来我终究还是心不狠,竟然会提醒她?吟霜,你会怪我吗?”
杨琰仰首望天,却只见一片阴沉,满目的苍翠遮天蔽日,鲜艳的绿透着沉闷至极的阴郁,偶有风过,林叶沙沙作响,却好似在他耳边响起的嘲讽笑意,告诉他,他曾经失去了什么!
长安自然是不知道杨琰的心思及打算,沿着青石小道向来时的路上而去,却在半途遇到了急赶而来的紫雨。
见到长安,紫雨的脸庞闪过一丝古怪,随即便停了脚步,上下将长安打量了一番,这才关切地问道:“小姐,可有人为难你?”
“怎么会呢?”
长安牵了牵嘴角,摇了摇头道:“那位杨公子不难相处,甚至他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至于这些事情的真假,就有待她来考证了。
不过正像杨琰所说,若是沈家的庄子真的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那眼下她的确不能贸然前往。
紫雨有些疑惑地望向长安,不待她发问,长安又道:“你这样闯进来,那小丫环岂不是要闹腾了?”
“这个……我点了她的穴位。”
紫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其实那小丫环也不是特别讨厌,就是太聒噪了些,再说听那小丫环说到什么她家少爷相看的事,她能不火烧火燎地赶过来吗?
小丫环自然不让,她们俩又是好一番争执,紫雨自认嘴笨说不过,索性就省了麻烦直接点了小丫环的穴道,此刻小丫环正倚在树旁呲牙咧嘴,或许在心里咒骂她也不一定呢。
“那咱们快离开吧,本就是一场误会,可不能与人结怨了。”
长安心中还不清楚这杨家的背景身份,但秉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再说杨琰怎么说也提点了她,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记在心上了。
“是。”
紫雨点了点头,目光却向着林间深处一望,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没事就喜欢窝在这里,这般清静的地儿,人都没几个,难不成要与鬼神为伍?
还好她是喜欢热闹的,这种地方一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打个激零,不适合她,自然也不适合她们家小姐。
回到树林盘口,长安缓步在后,紫雨倒是一跃当前。
小丫环瞪红了一双眼看向紫雨,再触及她身后的长安时顿觉有些委屈,泪水“扑哧”一下便落了下来,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是想给自家少爷和这位娘子多制造点机会沟通了解,却不想还被人给点了穴,她真是冤得很啊!
不过,眼前这个她本以为老实的丫环姐姐看来也是个厉害角色,至少那一指制住她的那一招,她这辈子可能都学不会。
揉了揉被紫雨解了穴有些酸痛的脖颈处,小丫环抽了抽鼻子,怨怼的目光在紫雨身上扫过,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重话,遂转向了长安,问道:“娘子可是见到我家少爷了?”
“见过了,只是有些误会。”
长安有些尴尬地笑笑,“如此我也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紫雨也是有些歉意地抱拳道:“得罪了!”
小丫环缩了缩脖子,还有些后怕地看了看紫雨,显然是不敢与她太接近了,可眼见着长安要走,她又出声唤道:“娘子别急,再见见咱们夫人也不迟!”
小丫环自然没将长安口中的误会听进耳里,还只当是与她家少爷有了什么小小摩擦,她看着这位娘子性子倒好,人也貌美,除了贴身的婢女有些凶悍外,无一不是她家少爷的良配,这样想着,她便更不能轻易地放长安走。
正在这时,另一条路上拐过来几人,小丫环眼尖,像逮到了救星一般,连忙挥手高呼道:“夫人,在这里!”
长安眉头跳了跳,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原本提起的脚不禁落了下来,她是误入杨宅,如今再这样临阵脱逃,行为上便有些鬼祟了,大家毕竟都是这里的邻居,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这杨夫人随意编排她几句,她今后真是不好出来见人了。
想到这里,长安心头叹了一声,缓缓转过了身来。
那杨夫人步伐稳健行走入风,身后跟着两个丫环,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她们跟前。
杨夫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容貌秀美,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着一身紫金双色锦缎对襟褙子,看起来颇是华贵,这样艳丽的色泽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显得艳俗,反倒还带出了几分爽利,头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蓝宝石点翠累丝赤金蝴蝶团簪,行走间蝴蝶展翅轻摇洒下一片流光溢彩。
“雨燕,这位可是席大娘带来的娘子?”
杨夫人只是问着那小丫环,却没留意到她微红的眼眶,目光却是着意停留在了长安身上,带着审视与欣赏,良久后,才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夫人的话,正是这位娘子。”
雨燕点了点头,几步便行到了杨夫人的身后,刻意地离紫雨又远了一分,她是知道有些人家喜欢带会武的丫头在身边,从前没遇着今天反而吃了亏,她心里那难受劲现在可都没有缓过来,更别说脖颈那处酸痛的地儿,让她怎么着都不舒服。
“杨夫人,这是一场误会。”
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微微屈膝一礼,哪知人还未站起,手掌却是被人给一握,那杨夫人含笑的脸已经近在眼前,“这位娘子好生标志,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沈。”
长安低垂了目光,微微想要挣脱被杨夫人握住的手,却不想这位夫人力气极大,竟然是挣不出来,她不禁有些诧异。
哪位贵夫人能有这般力道呢,看着像是松松地握着,但你想要挣开,却发现哪里都没有门道,这不仅是力道的问题,还夹杂着一丝巧劲。
难怪她看着这杨夫人颇有几分爽利,难不成是习过武的?
“是不是我家琰儿不讨人喜欢,这个男人嘛是可以调教的,只要沈娘子看得上眼,那便没有不成的。”
杨夫人越看长安越是喜欢,挑儿媳妇就该是这种的,温文尔雅,秀外惠中,又有这种高华卓然的气质,可别像从前的那一个,看着便让人觉得阴郁柔弱,让她连想欺负人的欲望都没有。
“杨夫人……”
杨夫人一番话让长安哭笑不得,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儿子的,还调教呢,敢情她以为是训马?
哪个孩子在母亲的眼中不是掌中宝,巴不得宠着疼着,只觉着自己的孩子是天下最好的,即使杨琰如今有腿疾,就他这般风华绝然的气质,想嫁他的女人怕也是不少的,怎的这杨夫人巴巴地就望着她,像是生怕她不要似的?
“不是这样的。”
长安摇了摇头,这才正色道:“夫人,是席大娘认错了人,我不是那个与令郎来相看之人。”
“不是?”
杨夫人一怔,可手上却仍然没有松开的意图,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雨燕,眉头一挑,颇有几分威严之色,“雨燕,怎么回事?”
“沈娘子在说笑呢,席大娘怎么会认错人,娘子明明就是跟着一起来的,如今席大娘还在门口候着呢。”
雨燕有些不服气地噘了嘴,心中暗自揣测,莫不是这沈娘子见了她家少爷,知道少爷腿脚不便这才推脱,只这个借口太拙劣了些,她压根就不信。
“是席大娘认错人了。”
长安这下更头痛了,只是希冀的目光转向杨夫人,希望她能够明白这是一场误会,快快让自己离开,今日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的好。
杨夫人思忖了一阵,目光在长安身上一转,却是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急。”
“夫人?”
长安眨了眨眼,没明白杨夫人的意思,怎么不急,她就很急,她还要赶着验证杨琰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沈娘子如今可是单身之人,没有夫婿?”
杨夫人笑意满满地拉着长安,也许真是错打错着,或许更是老天的安排,总之她是越看越喜欢,就说北川这地儿还没遇到过这般水灵的小娘子,今儿个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怎么能够让她轻易溜走?
按理说杨夫人这般探人隐私,长安已经心生不悦,但念着她是一心为儿子着想,便没有发作,只是这样的问题,她眼下可是不会回答的。
而就在这时,木轮碾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杨夫人目光一闪,忙放开了长安的手,转而看向来人,笑眯眯地道:“琰儿,你可是来送沈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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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内里乾坤
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烈,晃得人眼花,长安微微撑掌在眉间,这才能看清不远处坐着轮椅正缓缓而来的杨琰。舒榒駑襻
再见着杨琰,长安的目光微微一闪,依然是那张毛毡搭在腿上,披散的长发此刻已经被拢成一束用一根银带系着,在阳光下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通身的气度如光风霁月般动人心弦,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随着手上的动作使木轮转动,渐渐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长安不由在心低轻叹了一声,这样温润如玉的男子却只能坐在轮椅上,确实是可惜了。
“母亲,你真是误会了!”
杨琰对着长安淡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杨夫人,“席大娘确实认错了人,眼下就让她们去吧。”
“可是……”
杨夫人微微皱眉,就算是误会,她也不想这般轻易放长安离开,难得儿子生起了兴味这般在意一个人,那是不是说明他终于走出了吟霜去世带给他的阴影?只要儿子能够再次振作,她这当娘的什么都肯做。
就在杨夫人犹豫之间,长安已经行了一礼,轻声道:“夫人盛情感怀于心,只如今确有不便,长安改日定再登门拜会!”
长安说着这话时目光却是看向杨琰的,含笑对他点了点头,也不待杨夫人回话,转身便走,紫雨也只是微微一怔,目光深深地扫过杨琰的腿,也若有所思地跟着长安离去。
看着长安主仆远去的背影,杨夫人在那里跺足长叹,只目光触及杨琰时,那话也不忍心说得重了,却还是抱怨了两声,“琰儿,难得遇到个好的,你也不知道留上一留,反正我是看上她了,待会再找人去打听一番也不迟,这个媳妇我还真相看上了!”
长安一看便是气质高华,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俱是优雅从容,肯定出自高门大户受过良好的教养,这样的女子即使是再嫁也有人抢着要,杨夫人如今就是担心自家的门第是否配得上?
“母亲,她姓沈!”
杨琰微微敛了神色,双手交叠平放在膝上,抿唇不言,只是目光含着深意地望向杨夫人。
“姓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大周朝姓沈的多了去了。”
杨夫人说到这里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下一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脸色一变道:“哪个沈?”
“京城沈国公府武国公嫡女沈长安!”
杨琰平静地道出这个事实,该来的总会来的,或许从前得到的一切太过容易,才让他有了如今的报应,也令他失去了吟霜。
不是你的,始终都不是,这一切也不知道是缘还是孽?
“啊?!”
杨夫人一惊,脸色已是大变,看着那已经无人的小道,颤抖地伸出了手指,却又一点一点地紧紧握住,“竟然是她?!”
“可不是吗?”
杨琰苦笑一声,“或许是咱们富贵的日子享得多了,竟然忘记了原本的模样,母亲,人是要知足的!”
杨琰长长一叹,微微仰头望天,烈日下有些睁不开眼,但也只有这样强烈的日光才能照进他内心的阴霾,让他曾经的罪恶得到净化与救赎。
杨夫人此刻面上的表情也甚是复杂,良久,却是轻声一叹,转向杨琰问道:“这事要告诉连家吗?”
“不,不用。”
杨琰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告诉了他们,怕是会害了沈家娘子,如今咱们便静观其变,若是可以……帮帮她。”
杨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对着长安那泛着淡淡疼惜的目光时,他的心就仿若被人拉扯着一般,再也无法平静。
自从吟霜去世之后,母亲也为他寻过不少的姑娘,起初是黄花闺女再到如今条件放宽之后的再嫁之妇,可对方一知道他脚上有疾立马便改了主意,但也有愿意的,前提就是要给昂贵的聘礼,且开出诸多的条件和要求,明明知道是被人宰上一刀,他何苦还要去做这个冤大头?
再说,那些女子眼中明明是对他有着鄙视和不屑的,但为了母亲的许诺却仍然强撑着一张笑脸,这样的妻子他要来何用?
沈长安这次若是一人来到北川,虽然有着国公府的名头,但如何能与连家争斗?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是有些担心长安的人身安全,若是再被连吟碧那色中恶鬼给见着了,怕是更难善了了。
杨夫人略微思忖便沉沉地点了点头,或许是他们欠着沈家的,多些看顾无妨。
*
长安行至进杨宅时的那扇角门旁,席大娘正与门房的婆子闲磕牙,眼见着长安的身影,忙赶着上前笑眯眯地问道:“娘子可是见着杨家少爷了?”
若是俩人相看顺眼,那这厢席大娘便可以去找杨夫人谈话了,至于礼聘酬金还不是他们说一句话的事。
“见着了。”
长安点了点头,迟疑道:“只是有些事情误会了,不过还是劳烦席大娘跑了这一遭。”
长安说着话便对紫雨使了个眼色,紫雨上前塞了个荷包给席大娘,俩主仆便什么也没说,出了门上了马车便径直离开了。
只那守门的婆子一脸艳羡地看向席大娘,这媒婆的活计就是好,动动嘴皮子就有银子拿,可比她们好上太多了。
席大娘怔了怔,那荷包这样一掂可是不轻,怕是有至少二两银子,只这事情没谈成,他们这媒婆可也不能收酬金的,至多给个跑腿费什么的,但多半还是男方出,这位娘子倒是大方。
听着马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席大娘才一拍腿,懊恼道:“我怎么忘记了问这娘子姓啥?”追出门去,也只能见着马车的影子,再一拐弯便消失不见了。
马车上,紫雨踌躇良久,才小声道:“小姐,那席大娘也太会误事了,认错了人不说,竟然将你说给那杨少爷,他的腿可是有疾的。”
紫雨也承认那杨琰看起来是挺不错的,若是他的腿没有毛病那就好了,这样的男子确实可惜了。
“一场误会罢了。”
长安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问题不想多说,转而沉思了起来。
车外响起毛晋的声音,“小姐,刚才有人打这路过,我顺便打听了一下沈家庄子的位置,咱们可要过去?”
“不……”
长安直觉地摇了摇头,略一思忖后,又点头道:“绕到沈家庄子那里去看看,咱们不进去,就打那过瞧上一眼!”
毛晋在车外应了一声,紫雨却是不解道:“既然来了小姐为什么不进去?”
“先看看再说,不急。”
长安笑着拍了拍紫雨的手背,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些话只是听杨琰一人说起,事情的真伪她还要多方求证。
紫雨略微想了想,便知道长安做的什么打算,初来乍到,未免奴大欺主,隐瞒一些不想让东家知道的事情,势必要暗中察访一番。
出乎长安意料的是,沈家的庄子竟然建在所有庄园的最里面,地势相对来说要高上一些,背靠着一座巍巍的大山,听说这座山好像也是归属于庄子的物产。
两座庄子如今并在了一起,只一路驶去便见得青灰色的石墙绕了庄子一圈,远远看去是灰扑扑的一片显得老旧,近看墙角却还有些石砖脱落,看起来比起杨家的庄子显得落魄陈旧了许多。
长安心中暗自琢磨,难不成这两处庄子的前景并不像自己想像中的好?
在大白天里沈家庄子却是大门紧闭,长安起疑,毛晋自然也犯着嘀咕,遂将马车沿着灰墙跑了一圈,走到角门那里略微一停,却能从虚掩的房门中隐约见着里面人影晃动穿插好不热闹,但即使人多却不嘈杂,好像在遵循着一种无声的秩序一般。
长安放下了帘子,面色有些凝重,到了巷子的拐角毛晋让马车停了下来,等待着长安的吩咐。
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都觉得这庄子透着一股诡异,怎么看怎么不对。
“紫雨,你去小心查探一番,别惊动了任何人,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长安面色沉凝,微一思忖后便有了决断,如今这两处庄子只怕谢氏也是好几年不曾过问了,若是让这里的人生起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那么到此时也该灭一灭了。
“是,小姐。”
紫雨搓了搓手掌,眸中升起一抹兴味的光芒,如今总算有她的用武之地了,她身子一弓,如一只猫儿般无声地潜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毛晋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若说刚才误入杨家的庄子是一个误会,那么此刻再偷偷地潜进沈家庄子那便着实有些蹊跷了,按理说自己的庄子怎么样不能去啊,非要这般神秘吗?
不过毛晋也不笨,虽然远观这沈家庄子与一般的庄子无异,但近看却着实觉得诡异,或许小心谨慎一点也是对的。
“刚才我们去的那个庄子家主姓杨,那位杨公子碰巧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看看再说。”
长安也没有透露什么,只她自己都不确定,只待紫雨回来再说。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紫雨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毛晋的视线中,只是她刚一到,不远外的庄子里似乎便有些骚动起来,她猫一样地蹿进车棚里,只急声道:“快走!”
毛晋也不待多问,扬鞭便跑,紫雨坐在马车里还不住地撩了帘子向后观望,直到确认并没有人立马追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安一直坐在旁边静默不言,此刻才忽而一笑道:“若是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你在做贼呢?”
“那可不是!”
紫雨呼了口气,这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石块,石块不过拳头大小,表皮有些粗糙,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长安微微纳闷,不解地看向紫雨。
紫雨咽了口唾沫,似乎也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斟酌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我看庄子里的人将一挑一挑的石头往外担,心下疑惑便往里再去了些,有一个小作坊里便堆着这种黑色的石头,你别看它不起眼,我眼见着一块石头被磨出了一个口子,里面是金灿灿的一片!”
“你是说金子?”
长安一怔,眸中神色大变,再结合着杨琰所说山里挖石出了事……这石头、金子……难不成是金矿?也就是说沈家庄子后面的大山里有金矿?
有了这个认知,长安的吃惊可不止是一点点。
一座金矿价值几何,这可是无法估量的,在大周皇朝里,并没有金银矿归国家所有这一条法律,凡是矿脉属于哪户人家便归哪户所有,但每年却是要交出两成的税收,也相当于是国家承认了你对这座矿脉的完全拥有权。
只是若是沈家庄子后山是个金矿,这件事情王家的人知道与否?
还是他们早已经清楚事实,这才将远在北川的庄子给了唯一嫡亲的女儿?
只是眼下这金矿沈家却没有一人发觉,反倒成了别人口中的香饽饽。
谢氏应该是不知道的,这样大的事情她知道瞒不住,若是捅了出来她这个国公夫人也只会被所有人唾弃,连带着她的子女也不会好过。
长安默了默,缓缓自紫雨手中接过那块黑色的石头,平凡无奇的石块,甚至看着还有些丑陋,就是在这样的表相下埋着那闪闪发光的金子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金子的魅力自然是无穷大的,就算有人为了它丧命也不足为奇。
怪不得杨琰会那样提醒她,就算他不知道所有的实情,怕是也了解内里的乾坤,眼下她也不知道杨琰是站在哪一边的,帮她,或者是……
长安微微皱眉,她实在不愿意将这样的想法加诸在杨琰身上,虽然他神秘诡异了些,但至少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是不差的。
眼下长安思考的则是另一个问题,沈家的家仆,或者说是从前王家陪嫁的人是否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篡夺主家的家产?
要知道在大周皇朝等级森严,若是奴仆胆敢欺主,或者是谋夺主家的财产,重的全家抄斩,轻的男子可判流放充军,女子小孩则归入妓场,永世沦为贱籍不得翻身。
律法森严,特别是对于奴仆婢役,若是不想自己一家人落入永世贱籍的下场,他们是不敢轻易做出这等事情来的。
难道说,关于秘密盗取沈家庄子金矿的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一股势力?
长安头痛地抚了抚额,一时之间她思路有些混乱,还理不清头绪来,看来眼下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小姐,后面有人追来了,你们可坐稳了!”
自从离开了沈家庄子附近,毛晋的马速一直不慢,此刻听到身后的动静,他马鞭一紧,噼里啪啦便抽了下去,只听得马儿一阵嘶鸣,车子猛然提速起来。
因着毛晋事前提醒了一声,长安与紫雨都是贴紧了车身,尽量将背靠直少些颠簸,透过晃动的车帘,隐约可见远处有两匹快马飞奔而来,只马上的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样貌,可他们腰间挎着的大刀却随着马儿的颠簸发出一阵叮咛的脆响。
“你是被他们给发现了?”
长安的目光转向紫雨,紫雨则是一脸苦笑,道:“原本是没有,只是我拿这块石头时似乎惊动了他们!”
紫雨说完,手指了指那块石头的下方,长安翻转一看,赫然愣住,原来这石头的下方竟然用红漆点了编号,怪不得就算失去小小的一块,这些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回过味来之时怕是有些晚了。
紫雨柳眉一竖,握紧了拳头,“小姐,我出去引开他们!”
马车不比快马,虽然看着还有些距离,但恐怕过不了多久便要被撵上了,紫雨翻进沈家庄子里看过,这些带刀的男人个个彪悍且一脸凶相,绝对不像是庄户人家。
“哪里用得着你,我去!”
毛晋显然是听到车里的对话,紫雨刚撩了帘子,他便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了她,一个飞跃,便向着来路奔袭而去。
“毛大哥!”
紫雨面色焦急地喊了一声,无奈回应她的只是那英挺昂直的背影,手中的缰绳已经没有办法搁下,紫雨双手一抖,咬牙喝道:“驾!”
长安也探出了头来,身后那两骑亦发近了,只是毛晋的勇悍之势也不容忽视,若是只有两骑,毛晋应该能够对付。
紫雨在一个拐角处勒马驶了进去,马蹄声渐歇,且越行越慢,显然是为了掩饰住行踪,亦或是为了心中的一份担忧。
身后似乎没有再传来马蹄声,想来是毛晋已经拖住了来人,这样想着,长安便稍稍安心,可刚一探出头,便见着一户人家打开了门来,从里走出一灰蓝色布衣的老汉,马车缓慢驶过,老汉的也慢慢地转过身来。
当长安看清楚那老汉的样貌时,脑中似有电光闪过,她脸色一变,骤然暴出一声娇喝,“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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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前世因果
这张脸是如此地熟悉,只是比她那时看到要年轻精神不少,岁月的磨砺与风霜即使会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但那眼神却是依然炯炯,长安相信她不会认错。舒榒駑襻
一时之间,长安泪盈于胸,眼眶倏地泛红,手指捏在衣襟处都止不住地颤动。
这位老汉不是别人,正是前一世替沈家看守那万里孤坟的老者,她的魂魄回到京城后曾在沈家坟冢前拜祭,亲眼见着这个老汉住在坟冢旁搭设的小屋里,每日在坟冢里巡视、打扫、拔草、除虫,单调地重复着每一个步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怨无忧。
那时的长安便很想从老汉的口中得知到底是哪位好心人为沈家殓骨长埋,只是老汉向来少言,她守候多日也未见着一个人前来,这才死了心飘往他处,只在每年重回此地拜祭。
只是对这老汉,长安心中亦是存着感激的,在这里偶遇他更是惊诧,或许是上天给她一次机会,让她能够知道上一世默默帮了沈家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长安深吸了一口的气,撩了车帘缓缓步下,紫雨有些诧异,但还是伸手扶了一把,等她们俩人站定在马车旁,那位老汉已是好奇地打量过来,不禁问道:“这位娘子可是有事?”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就像老锯磨在湿木上听起来尤为涩耳,但长安却觉得亲切无比,含笑端庄地施了一礼,道:“我们主仆一行本是在庄上探亲的,无奈迷了路,眼下天色已晚不好寻辨,不知可否在老伯这里打搅一晚?”
不管这老汉是何身份,即使他只是一名家役奴仆,此刻也受得起她这一礼。
再加上此刻天色已近黄昏,想来不多时夜幕便要笼罩大地,她们俩个女子驾车独自行在这空旷的小道上,前后也不着店的,看着也着实让人担忧。
老汉略微思忖一阵,目光在长安的身上稍作停留,只微微一闪后,便点头道:“我家主人不在此地,若是娘子真地想要留宿可暂居在东厢的客房。”
“多谢老伯!”
长安心中一时间激动莫明,就算不能立刻见到这老汉的家主,但能够就此了解一二也是可行的,对前世的恩人她心中存着一份感激,虽然在今生怕是无法有这样的缘法,但这份情意却不能不报。
长安本是让紫雨取银子给老汉,但这老人家实心眼说什么也不要,还领着紫雨将马车赶进了后院的车棚里,带她们去了东厢房安置,又张落着厨娘给她们做些吃食,这才出门去了。
“小姐,我想去找毛大哥。”
毛晋一直没有跟来,紫雨有些担忧,一方面是怕他出了事,另一方面自然就是担忧他找不着他们的所在。
“也好,”长安点了点头,又接着道:“若是毛大哥无事,让他随时留意着沈家庄子上的动静,暂时先不要与咱们一起。”
长安这样的考量也不是没道理的,这老汉收留她们到底是看在她们是两个女子的份上,若是再多出个毛晋怕就会怀疑她们别有所图了,再说毛晋一个大男人在哪里都能寻到落脚的地方,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
“是。”
紫雨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虽然她不知道小姐为什么偏要在这里落脚,但好歹他们可以暂时喘口气,至于毛晋此时的安危,她知道不用过多的担忧,但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
初次潜进沈家的庄子她便觉得处处透着怪异,好像越往里走还越能听见一阵砸敲之声,莫不是真像小姐预估的那般,沈家庄子的后山是一座金矿?
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可绝对不是一件喜事,若是真有金矿,却是已经被他人开采了出来,此刻再发现沈家的主人突然从天而降,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夜深了,长安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看着屋顶的房梁,却是一直未睡着。
庄子里人不多,除了老汉,便只有个厨娘,但很遗憾这里的厨娘是个哑巴,虽然人很好,但半点不能给她提供有用的信息,老汉也是迟迟未归,她便不好在这庄子里闲逛,虽然她已经对这庄子的主人提起了一百个好奇心。
这处庄子不大,长安初略估计这庄子怕是只有杨家三分之一的大小,虽然布局不甚精致,但处处都彰显着大气与雄浑,或许这里的主人本就是金刀阔马不拘小节之人,不然在前世里沈国公府倒台之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甘愿冒着大不违为沈家众人堆砌孤坟,让他们身后有一个落脚之地。
或许这人也是有一定的权势与地位的,不然天子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任由那老汉看管照顾坟冢,早便命人掘翻了去。
想来想去,那兴奋激动的心情一点也没有退去,反而越演越烈,长安忍不住披衣坐了起来,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因为怕人察觉紫雨不在,天黑之后长安便早早熄了灯,此刻听到声响不由缓步靠近了房门,谨慎地低声问道:“是谁?”
“是我,小姐!”
紫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长安一喜,立马打开了房门,一把将她拉了进来,又探头向外张望了一阵,直到确认四周寂静的只有夜虫之声,这才又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怎么样,毛大哥没事吧?”
拉了紫雨坐在桌旁,长安亲自为她倒了杯凉水递了过去,紫雨一手接过,咕噜一口便灌了进去,这才用袖子抹了抹嘴,点头道:“毛大哥没事。”
虽然这是她们早就预见的情景,当亲眼看着毛晋毫发无伤,紫雨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虽然平日里她喜欢与毛晋抬杠,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他。
而且在长安的几次暗示下,紫雨也觉着自己的心思起了微妙的变化。
要说是喜欢毛晋吧,但又不如当初对罗大山的喜欢来得直白具体,要说不喜欢吧,却又会将他挂在心中,若是他出点啥事,她保准是第一个最担忧的人。
紫雨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了,想太多了烦躁,索性便将一切抛之脑后,总之毛晋现在还是好的,那就行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那两个追他的人如何了?”
长安也坐在桌旁,双手交叠着,认真地看向紫雨。
她还不希望自己到了北川县的消息这般快暴露出去,杨琰知道是一回事,但沈家庄上的人不行,此刻她也只能暗自希望杨琰靠得住,不要将她的消息给泄露了出去。
“毛大哥暂时住在庄头的一间废弃祠堂里,至于那两个人,已经被毛大哥给料理了。”
紫雨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一丝冷芒,竖掌成刀微微在脖子上一横,比了个抹杀的动作。
“毛大哥杀了他们?”
长安有些吃惊,虽然这些人咬住他们不放,但到底是两条人命,真的就这样没了?
紫雨摇了摇头,眸色一沉,“毛大哥本是将他们引到了僻静的地方,也没打算杀他们,只这两人太过咄咄逼人,刀刀致命,毛大哥迫不得已才出了杀招。”
紫雨的意思长安也听明白了,是这两个人太过狠厉,先生出了杀人灭口之心,也怪不得毛晋出手反击了。
长安叹了一声,面色沉重,就是利益与金钱的诱惑才衍生了这种亡命之徒,若是今天毛晋技不如人,怕也只有毙命于那俩人的刀下。
这两个人死了,到底可以暂时掩盖她已至北川的消息,怕是那边要查也需要耗费一番功夫了,而这段日子她正好可以好好思量查探一番,怎么样才能拿回原本属于沈家庄子的一切。
“明日我去与那老伯说说,暂时在这里借住几日,只是毛大哥那里要委屈他了,庄子里有什么动向一定要及时来报。”
长安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打听出这家主人是谁她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若是知道了,她还真想见对方一面,而住在这里也是一个掩护,怕是谁也想不到的。
至于杨琰哪里,若是了解到沈家庄子目前确切的信息后,她会再次拜访杨家的,她相信杨琰知道的恐怕会更多。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紫雨便打着出门探路的旗号先行离去,实际上是和毛晋接头去了,沈家庄子里诡异的事不少,带刀且凶悍的人更不少,凡事有个接应才不会临到末了慌了手脚,长安也赞成紫雨这般做,只是叮嘱他们一切小心,以个人安危为重。
紫雨离开之后,长安便去了厨房,厨娘正在忙碌着,虽然这个庄子就她与老汉俩人,但平日的吃食这位厨娘半点也不马虎,长安想要帮忙,却被厨娘指到一边坐着,恁是不让她上手,她也只得作罢。
用过午饭后,那老汉终于是回了庄子,长安才知道昨日老汉是去了北川县城采买东西,在县城里呆了一夜,今日收拾妥当才又赶回了庄子。
老汉将采买的面粉粮油还有一应生活物品搬进了院子,见了长安,这才用袖子一抹额上的汗水,笑道:“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托大爷的福,还好。”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搬了根杌子坐到一旁的树荫下,老汉也忙妥了手里的事务,又去厨房交待了一声,这才拿着编了一半的竹蔑筐坐在屋檐下兀自忙活起来。
“老伯,我那亲戚像是改了名换了姓,一时之间也找不着,今儿个一早丫环便出门探路了,可能咱们主仆还要在此叨扰几天,不知会不会不方便?”
长安趁机和老汉说起话来,先从闲话家常开始,总要取得别人的好感和认同才能把话给说深了去。
老汉略为犹豫了一下,看着长安一脸期待的神色,这才点头道:“也行,反正家主不在,这庄子里人也少,清净得紧,若是娘子愿意住些时候便住吧!”
“谢谢老伯!”
长安心里一松,面上升起一丝喜色,总算初步意愿达成,便接着道:“昨日老伯也只当收留咱们一晚所以没收银钱,如今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也不能白吃白喝,待会我便将银钱补上,老伯也别再推迟,不然咱们住着也不安心。”
长安先把话说死了,那老汉微微一怔倒是没有反对,继续垂首忙活着手中的活计,半晌才悠悠道:“不知娘子贵姓,找的又是哪一户人家,我老汉在这里也住了好几十年,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长安微微迟疑后,才缓缓道:“姓王的。”
长安不想一口就道出姓沈,怕这老汉会立时便想起沈家庄子,到时候路一指让她们就此走人,她还没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呢。
“姓王啊!”
哪知那老汉微微一顿,却是轻叹了一声,“早些年到是有户姓王的,只不过如今却是已经改成姓沈的了。”
老汉话语中不无惋惜之情,长安心思一动,假装好奇道:“老伯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王家庄子易了主?”
“也不算易主。”
老汉摇了摇头,沉声道:“只王家的姑娘嫁到沈家去了,这庄子成了她的陪嫁,如今自然便是改了姓了。”
“出嫁从夫,这也是应当的。”
长安点了点头,面色一敛,王家女嫁了沈家郎,那不就是指她的父母吗?
思及此,她不由追问道:“老伯不妨多给我讲讲沈家庄上的事,说不定那就是我要找的王家呢!”
长安说到这里,那老汉已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认真地打量起了长安,半晌才道:“娘子不说我老汉还不觉着,当年那王家小娘子是何等风姿,如今见着娘子竟然觉得有几分相似……你说怪是不怪?”
长安有些心虚地垂了目光,虽然她是有欺瞒在先,但这老汉的眼光又何其锐利,顿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绞在了一起。
老汉的目光一闪,暗自凝眉,却又不点破,只从腰间抽出了一根老长的旱烟袋。
这旱烟袋最前端是一个铜制金属锅,中间的一段为乌木空心杆,后面的烟袋嘴是一圈温润的碧玉,老汉慢条斯理地从烟袋里取了一些烟丝放进铜制金属锅里,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看着那袅娜升起的青烟,似乎连视线都在这一刻变得迷茫了起来。
长安以为这老汉不会再与她说些什么,却听见他的声音穿透云雾,带着一种沉淀的悠远及飘遥,就像说词人口中那老掉牙的剧本。
“王家小娘子可是世家大族里尊贵的小姐,当年老汉也只是有幸见过她一面,后来便听说她嫁到了京城沈家……沈家当初可还没有这一门两国公的荣耀呢!”
老汉说到这里,目光含着深意地望了长安一眼,才又继续道:“后来听说她生下女儿便去世了,哎,天妒红颜啊!”
老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许是王家娘子去世后,王家也是心灰意冷,对这两处庄子便再不搭理,沈家起初也是不在意的,就这几年派了个管事过来看着,可有什么用呢,奴大欺主,那处地方可早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长安心头一突,猛然抬头看向老汉,难道连一个看起来像是不问世事的老大爷都知道沈家庄子的变故吗?
“沈家娘子,你来的可不是时候啊!”
一圈一圈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过,老汉的面容一时之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老伯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长安握紧了拳头,面色缓缓凝重起来,虽然心中多了一份谨慎,但却又笃定这老汉不会害她。
“只要见过你母亲的人,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你和她长得太像了!”
老汉摇了摇头,唇角微扬,却是泛起一抹甜蜜而又苦涩的笑来,再多的痴恋也只是少年时的一梦,那如女神一般圣洁高贵的人儿,又岂是他们这种人可以随意肖想的?
能机缘巧合见上一面,已是一种福缘了。
“原来老伯认识我母亲?”
长安此刻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谁也不是傻瓜,事到如今,她没必要如此遮掩和隐瞒了。
“一面之缘罢了。”
老汉抽完了最后一口长烟,就着铜制金属锅在地上敲了两下,沉闷的声响带出了几分凝重。
“仅凭这一面之缘便能让老伯从此关注上沈家,那倒真正是沈家的福分!”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难不成这老汉与沈家的缘份是始于她的母亲?但就算他前世有为沈家立坟的意愿,若背后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支持者怕是也不能成行。
想到这里,长安心思一动,轻声道:“来这住了一天,还未请教老伯贵姓?”
说到这里,那老汉却是爽朗一笑,抬起的眼尾缝都笑得起了褶子,“老汉不才,得家主赐姓,如今姓‘秦’!”
姓秦?!
长安一怔,随即强压住了内心的激动与震撼,迟疑道:“难道是……开国公府秦家?”
“正是!”
老汉点了点头,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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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趋吉避凶
佛说前世因,今世果,难道注定了秦家与沈家有缘,才会有今生她与秦暮离的纠缠不休吗?
这份情,这份思念,这份牵挂,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抛诸脑后,却没想到秦老汉的话语如晴天霹雳一般又将她打回了现实。舒榒駑襻
秦家与沈家有什么交情,她一点也不知道,当然沈家想要攀上秦家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若说在前世里,与秦家有交情的是王家,还只是局限在两个人的身上,秦暮离与王治。
难道仅凭着这一点点的交情,秦家人便能冒着这天下之大不违为沈家修砌坟冢吗?
长安一时之间思绪很乱,一方面她不希望帮助沈家的是秦家人,一方面又暗自期望这个人是秦暮离,所以此刻她矛盾了。
半晌之后,长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老伯口中的家主到底指的是谁?”
问出这句话来,长安甚至能够听到那躲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一声一声,诉说着她那莫明的紧张与期待。
“这座庄子归属于我家四爷!”
秦老汉淡淡地瞄了长安一眼,他似乎能够感觉到眼前女子紧张的情绪,但她紧张什么,难不成是与他家主人有旧?
“四爷?”
长安的小心肝忍不住颤了颤,只觉得一时间全身酥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却能听见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秦家四爷……可是秦暮离?”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预见,但长安却还是一而再地印证,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也许仅仅是求一个心安。
秦老汉点了点头,试探地问道:“沈娘子可是认得我家四爷?”
长安怔怔地点了点头,强撑的眸子却是缓缓闭上,心中一声喟叹!
秦暮离竟然就是沈家前世的恩人,能够不顾皇权威压,毅然决然地为沈家立冢修坟,她很想当面问他一声,到底是为什么?
前世里,没有他们俩人的相识,也没有这种莫名的牵绊与情缘,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这背后的答案。
而后秦老汉说了什么长安都没记在心里,大致是夸赞秦暮离的种种事迹,而这些她早已是耳熟能详,他的英勇与卓绝普天之下还有谁人不知呢?
等秦老汉说完这一通后,长安的心绪总算是定了下来,不禁正色道:“老伯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也知我是初次来到北川,对沈家庄上的事情一无所知,老伯若是知道什么,能否诚然告之?”
秦老汉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人事变迁迎来送往必定见过不少,虽然他有些年纪了,但那双眼睛依然犀利,长安本就要多方位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忽略掉眼前这位,至于秦暮离的问题就暂时抛在脑后,总有一天她会当面问个明白。
秦老汉抿了抿唇,神色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长安,目光闪了闪,似乎不忍心对着这张相似的面容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叹了一声,才道:“对北川连家你知道多少?”
“连家?”
长安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她听都没有听说过,何谈知道多少?
“这连家也是这几年才冒出了头角,不过是因为他家的一个儿子在京城里当上了九千岁!”
秦老汉说出这话时,言语里多有不屑,长安只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连锦!
秦老汉说的人是连锦,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太监,她倒是听说皇上很是宠他,她倒没有关注这事,只没想到他已经是九千岁了?
大周皇朝虽然没有盛行男风,但宫闱里的秘事遮遮掩掩大家到底还能猜到几分,只是皇上到了这个年纪竟然对男人产生了兴趣,让长安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也知道连锦是吧?”
秦老汉摇了摇头,“连家早年也是贫穷得紧,连锦是庶子,这才被送进了宫里,如今连家当家的便是他的大哥连吟碧!如今的连家在北川可说是一霸!”
“老伯,我不明白的是连家与沈家又怎么扯上了关系?”
虽说宦官不能当政,但细数历史,也不乏宦官祸乱宫廷引致的种种事端,连家人借着连锦的势兴风作浪仗势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长安眉目一凝,大概心中有了个底。
“也不知道哪一年,沈家庄子的后山上听人说挖出了了不得的宝贝,当时连家便派人来了,后来又封了口,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
秦老汉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长安,只见她面色如常,没有诧异也没有惊慌,不禁在心中暗暗点头,又道:“如今沈家庄上有两个管事,一是原来的王家人王鹤,一是沈家派来的沈随,他们俩可都将女儿嫁给了连吟碧为妾,你说奇不奇?”
“原来如此。”
长安缓缓地点了点头,听到这里她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
沈家庄子的后山挖出了东西,如今暂时定性为金矿,而这个消息被连吟碧知道了便想插上一脚,毕竟这世上又有谁会嫌钱多呢?
可苦恼的是沈家庄子又不属于他连家,若是明着买卖,怕是让沈家觉出端倪反而坏了事,毕竟沈家也算是有爵位的功勋之臣,这份霉头暂时不要去触得好。
所以连吟碧私下找上了王鹤与沈随,不管是威胁利诱也好,还是许以重利也罢,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二人都将闺女送进了连家,想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长安叹了一声,许是那么多年沈王两家都没有再关注这北川的庄子,所以让这些人亦发大胆起来,想着就这样挖一辈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掏空了金山,也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样吧?
再说了,天塌了还有大个儿在前面顶着,连家背靠九千岁连锦,连锦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谁能不给面子?
就算退一万步,沈王两家的人怕是真的知道了也只能私下暗地里商量,绝对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这可是打脸的事,真要弄到不欢而散那可就是结仇了。
这几天风声很紧,毛晋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混进了沈家的庄子,每日虽有紫雨传回消息,但长安到底心里不踏实,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秦老汉每隔五日便会往北川县城里走上一遭,而且一般是头天下午出发,第二天中午归来,但这一次他几乎没有县城里留宿,当夜便赶了回来。
于是,长安便听到屋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秦老汉沙哑低沉的嗓音,“沈娘子睡了吗?”
望着桌上那盏微弱的火光,长安在猜想到底是有什么急迫的事要让秦老汉夜里都来寻她,一手披上了外衣,几步上去开了门。
“老伯可是有事?”
口中的疑问没有问出口,长安已经留意到秦老汉满脸的焦灼与急迫,不禁侧身一让,“进来说!”
紫雨眼下都还没有返回庄子里,每晚她与毛晋都有消息传递,这个时辰还不到她回来的时候。
秦老汉也没客气什么,一把抹掉头上的汗,当先跨进了门来,可还不待长安坐定,他已是转过了身来,急声道:“连家的人发动官府四处寻找你的下落,怕是今天晚上就要找到这边的庄子上了。”
长安吃了一惊,眸中神色大变,她到北川的消息走漏了吗?
怎么办?难道要就这样离开?
不,她不甘心!
“老伯,我再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女儿,就算连家的人找到我又能如何,天子脚下,他们还能反了天去?”
长安强作镇定,双手却是有些紧张地绞在了起,如今她能作为依仗的便只是沈家女儿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是连家的人用强的,她还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更不用说眼下毛晋与紫雨都不在身边。
“连家的人在这里可是无法无天的,若是被他们找到你,即使搬出了身份,怕是也不能善了。”
秦老汉此时是真的为长安担忧,一个女人最怕什么,一句名节尽毁就能要了她的命,在这个强权社会里,一个柔弱的女人拿什么去和那些凶悍的男人争斗?
长安心头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她也知道此时的情况不允许她光说不练,她眼下的确是没有能力对付连家的人,就算她说出来了,有几个人能信,能服?
若是她依然躲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连累秦老汉及厨娘?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避过今晚再说。
“紫雨她眼下还未归。”
长安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她已经有了决断,但她要等着紫雨一同离去。
“等不及了,沈娘子,连家的目标在你,紫雨姑娘若是回来,我定会妥善安置她。”
秦老汉握了握拳头,脸色在烛光下涨得通红,额头的汗水又浸了出来,他此刻也顾不得去问紫雨的动向,只是眼前的长安他定然不能让她有事。
可恨啊,若是他家四爷在这里,连家又怎么会这般嚣张?
平日里对连家的作为,秦老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毕竟只是一个家奴,犯不着事事强出头,为主家带来麻烦。
但长安却是不同的,她不仅是武国公的女儿,更是他曾经恋过的女子的血脉,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遭遇任何不幸。
长安略微迟疑之后便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急关头,她也只能相信秦老汉,再说他们相处这段日子以来,秦老汉也待她不薄,想到前世的种种,任何一丝的怀疑都是对他的亵渎。
秦家,是沈家的恩人,既然重活了一世,这份情她也会记在心间,涌泉相报!
夜色中,长安与秦老汉无声地前行着,宽大的黑色毡衣将她娇小的身形拢住,兜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只在抬首时露出一双黑眸,闪着熠熠的光华。
庄上的路阡陌纵横,就像被切开的豆府块似的,若是不熟悉的人走在其中,无疑与是入了迷宫,被秦老汉带着东拐西弯,长安只觉得脑袋都犯着迷糊,眼见巷子另一头燃起了火光,她刚要跨出去,却被秦老汉一把给拉了回来。
“不能过去了!”
秦老汉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似乎还带着几分无法压抑的愤怒,“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到了,眼下把庄口都给堵上了,咱们出不去了!”
长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们当时来的时候毛晋便细说了这里的地形,进出都是一个口子,若是被人给把守了,那想逃也逃不出去。
长安心头也是憋屈窝火,她明明是沈家庄子的正主,眼下却要狼狈地四处躲藏,若是北川的官府不能信任,她就回京城去调集人手来,但又怕京城天高皇地远的,即使威严雄风再盛又能让这里的人有几分的忌惮?
当然,若是能够返回汴阳向秦家借些人来自然是更好,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比起京城才兴起没有多少年的沈国公府,怕是开国公府的名头更能够起到震慑作用。
只是秦暮离如今不在开国公府,她又找哪个人去开这个口?
秦二夫人那里已经将话给堵了回去,她就算脸皮再厚怕是也求不到那里去。
长安心头也是火急火燎的,若是这些人一家一家地搜过来,她迟早要暴露的,可恨的连家,可恨的九千岁!
饶是长安素来与连锦没什么过节,此刻也在心里咒骂了一番,若不是连锦做到这般高位,如今的连家又如何会借他的势,连同北川的衙门都形同虚设,整个都姓了连?!
心时暗咒了连家一阵,不期然的,另一个字眼突然跳跃在脑海,长安目光一紧,低声道:“咱们去杨家!”
杨琰,她初至北川是认识的第一个富家公子,而眼下,她却不是对他全然不知了。
七年前,杨琰便娶了连吟碧的妹妹连吟霜为妻,只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连吟霜死了,而杨琰也残了,好似就在那一次矿山的事件中。
从此以后,杨家便与连家断了关系,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如往昔一般,但如今长安回想起初见杨琰时的种种……或许这杨琰对连吟碧是有恨的,也或许他连自己都恨上了!
“杨家从前和连家可是一路的……”
秦老汉面色凝重,有些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老伯,你也会说是从前,我想如今的杨琰是绝对不会站在连吟碧那一边的!”
长安握了握拳头笃定地说道,人生在世,谁没有犯错的时候?
有时候看人好坏与否,便只是那第一眼的感觉,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即使他曾经犯过错,她也能体谅他,因为如今的他已是不同了,失去了一双腿换来了他的新生,瑕不掩瑜,她对杨琰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这,好吧,咱们去试试!”
秦老汉思忖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或许长安呆在杨家也是一个办法,念在往昔,或者连家人会给个面子也说不定。
决定了之后,俩人便抄了小路向杨家赶去,还是初次入杨家时的那道小角门,秦老汉上前敲了敲门,过了许久,才传来一个婆子不耐烦的声音,“谁这么晚还上门啊?”
虽然是极度不愿,但那婆子还是打开了一条门缝,见着一身粗布衣裳的秦老汉时不由微微瘪了瘪嘴满脸的不屑,但在触及到他身后站着的长安时,原本黯淡的目光却是陡然一亮,和着那门都一把给拉了开来,“娘子快进来!”
那婆子一脸喜欢地对着长安招了招手,那目光似乎比看见自家亲戚还热烈,秦老汉微微有些不解,长安却是对他点了点头,俩人一闪身便进了门。
“我要见杨琰!”
长安对那婆子点了点头,顺道塞了个荷包在她手中。
那婆子笑嘻嘻地接过,点头哈腰道:“那日娘子离开后,夫人便下了话,若是娘子再来不用禀报直接带去就是,没想到娘子真的来了,夫人可真是神见啊!”
婆子在那里自说自话,在她以为,怕是自家夫人为少爷相中了这个漂亮的娘子,这才如此放宽吧?
只是眼下天色漆黑,这娘子来得也是诡异,而这老汉貌似是秦家的人啊?
婆子一怔,虽然心中有疑惑,却也不好当面问出,主子们的事,可哪里是他们这些下人能随意过问的,若是惹来什么不快,依夫人的脾气,怕是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有劳了。”
长安点了点头,转身对秦老汉低声道:“老伯,我这里暂时无碍,你先回去,以免紫雨回来见不到人干着急!”
秦老汉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扫向长安,他也没想到长安与杨琰竟然是认识的,那么是不是应对连家也就更有把握了?
那杨琰他也见过,不似连吟碧那样嚣张跋扈,人嘛看起来也有几分正派,只是以前被连家的姑娘迷了眼,这才对他们所做之事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倒真的希望这杨琰是幡然醒悟了。
秦老汉压低了声音在长安耳边道:“沈娘子要当心,若是你有个什么意外,我老汉就是豁出这张脸不要,也要回秦家搬来救兵!”
长安心中一暖,点头道:“谢谢老伯!”
秦老汉转身便走,这时那守门的婆子已经唤来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环,嘱咐她务必将长安带到杨琰那里,还万千交待这是夫人吩咐的,半点马虎不得。
长安在一旁听着不由抿了抿唇,杨夫人或者说是杨琰真是好预见,总是知道她人单力薄,早晚有找上他们的一天,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只希望她这次前来杨家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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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见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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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一盏灯笼飘摇而动,长安笼在大毡中,黑色的人影如鬼魅一般飘荡,落下的步子静谧无声,以至于小丫环走走停停,总是要确定身后真的有人跟来才敢继续往前走。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舒榒駑襻
守门的婆子交待了,这是夫人看重的娘子,还是少爷心尖尖上的人,小丫环只惊鸿一瞥,也觉得身后的娘子美得不似凡人,心中羡慕有之敬畏有之,每每话到唇边想要说些什么,又全部给梗住了。
好不容易行到少爷的落叶居前,见着书房里仍旧亮着一盏长灯,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长安道:“娘子,少爷想必还未休息,我这就去告诉他您来了。”
“不必。”
清悦的声音在夜里犹如滚落在青石上的泉水珠子,无端端地让人觉得沁冷幽凉,小丫环手上一颤,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提着灯笼便缓缓退了下去。
书房内一灯如豆,一本泛黄的角本翻开了几页,杨琰眼神有些飘远迷茫,显然是没有落在书本上,烛火“噗嗤”几声溅出几点星光,也拉回了杨琰的思绪。
书房的门就在这时被人磕响三声,杨琰微微一怔,他连小厮都给打发了,这个时辰还会有谁来寻他?
没有回答,门外微微有些安静,片刻后,有人推门而入。
那人身形窈窕,虽然笼在宽大的墨色大毡中,可看得出是个女子,她低垂着头,鞋上一朵半开的金莲花格外引人注目,杨琰几乎本能地呼吸一滞,颤抖地伸出了手来,不可置信地轻唤道:“吟霜,是你吗?”
就在刚才,他还在微微走神,回想起他与吟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的甜蜜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可奇怪的是,长安的身影却无故地穿插而过,他与她也仅仅是一面之缘,可想起时却是如此鲜活,虽然只是一闪的光华,可却是在实实地提醒他,人生无常旧梦已了,该是时候跨过这一步向前看了。
长安轻叹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杨琰是这般痴情的人,难道午夜梦回还期望着亡妻的魂魄入梦不成?
她缓缓将头上的兜帽撩了开来,虽然发丝有些散乱,但却无损她清丽高华的容颜,一支点翠梨花簪在发间泛着莹莹的光泽。
“沈娘子?!”
杨琰吃了一惊,放在桌案上的手猛然握紧,他不过是刚刚想到她罢了,何以她的人就会这样出现在眼前?
“深夜到访,实不得已,还望杨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长安盈盈一拜,话语诚恳真挚,可看在杨琰眼中却是另一番感觉,他只觉得指间颤了颤,缓缓地闭上了眼。
就在那一刻,他差点就以为这是吟霜,他最爱的妻子,可是兜帽揭开,却是另一张芙蓉粉面,比记忆中的女子更美丽高贵,可让他诧异难安的是,他不禁不觉得失望,甚至心底深处还隐隐泛着一丝惊喜,这种感觉是他不应该有的,难道仅仅只因为这见过一面的女子他便能将亡妻抛在脑后吗?只因为这个女子是沈长安?
“杨公子?”
长安抬起头来,见着杨琰的模样不由一怔,他紧闭着双眼,整个身体似乎都在隐隐颤抖着,她不明所以,又担忧杨琰旧疾复发,赶忙急走几步,绕过了桌案,一手搭在了他的脉博上。
把脉的本事长安是跟着古神医学了些,再加上那几年的见闻,空闲时候又研究了一番古神医留给她的手抄本,虽然眼下还算不上是个正经大夫,但对有病没病她还是把得出来的。
当长安的手碰触到自己时,杨琰只觉得身体也在一瞬间绷直了,他猛地增开了眼,目光落在那纤长细腻的手指上,她的指尖甚至带着点夜的微凉,但就是这样轻轻的碰触,他却觉得手腕的皮肤下好似点燃了一团火,火苗悠悠漫延,让人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我没事!”
杨琰心头一颤,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暂时是没有大碍,”略微沉吟之后,长安缓缓道:“不过你心中郁结太深,致脉像不畅,若能放宽心扉,身体应该能更好些。”
杨琰拢了拢袖管,有些诧异地看向长安,她竟然还学过医?
但自身的问题他却不想过多的纠结,微微稳定了心绪,他这才故作淡然道:“沈娘子要我帮你什么?”
杨琰一瞬间表现出的疏离淡漠让长安有些疑惑,但她已是退开了一步,正色道:“连吟碧如今在四处寻我,你能帮我暂时避开他吗?”
与连吟碧早晚有碰头的一天,但不是现在,她还要做准备,即使不能一次就打压下他的气焰,但也要他明白沈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母亲留下的庄子她势在必得!
“你的消息走露了?”
杨琰并不惊讶,就好似在意料中一般,长安不由暗自泛疑,若是消息是从杨家传出去的,她此刻再到这里来是否是自投罗网?
“你怀疑我?”
见长安面上生疑,神色中也是有了几分不安,杨琰不禁浮上一丝苦笑,“想来你是早知道我与连家的关系。”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长安略微迟疑了一阵,才缓缓点头,“我知道你娶了连吟碧的妹妹,也知道她已经去世,你刚才唤的便是她。”
“是!”
杨琰沉沉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亦发凄苦,他沉默半晌,才道:“吟霜的死与连吟碧有推脱不了的干系,我恨他,也恨我自己!”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泄密!”
长安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相信你!”
长安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不相信其他人,杨琰不会走漏她的消息,那杨夫人呢,或者是杨家的下人呢?
当日见过她的人除了杨琰母子,可还有几个丫环,包括那个守门的婆子,对了……还有席大娘!
像是知道长安的顾虑一般,杨琰沉声道:“自从吟霜去世那一天起,我们杨家便与连家一刀两断,你可以放心,在我母亲的管制下倒真没哪个下人敢吃里爬外!”
杨琰微微翘了翘唇,他的母亲可是个厉害角色,当年可也是江湖上的女枭雄!
杨家的下人大概都是知道杨家的发家史,自然对主母的手段颇有认知,这么多年倒真没什么人敢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杨琰却因为长安这一句话而舒缓了眉头,看向她的目光蕴着点点晶亮,“今日不早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明日咱们再细谈!”
“好。”
长安轻轻地应了一声,来到杨家她是为了求援,而杨琰什么也没说便一口应了下来,多而不少让她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她没看错人。
杨琰扯动了身后的一条长绳,一阵叮咛的脆响缓缓传递,长安不禁微扬了眉,这人好生聪明,即使腿脚使唤不便,却还有其他更聪明的方子,这样的人真不该就此埋没。
不多会儿便有丫环来带走了长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杨琰的目光缓缓沉了下来,不管是为了什么,他这次总不会让连吟碧称心如意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长安便静静地呆在了杨家庄上,杨夫人倒是来探望过一次,看向她的目光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长安在心里有几分明了,面上却假装不知,只与杨琰谈诗作画下棋聊天,真的就像是相识已旧的老友一般。
只是秦老汉那边没有了消息,紫雨倒是还好,已经潜到杨府与她住在一起,这事除了杨琰倒是少有第二人知晓,紫雨与毛晋之间的联系也没有断。
通过毛晋传来的消息,长安对沈家庄子的情况了解得更加透彻了,越近矿山便有专人看守,个个凶悍粗鲁,轻则呵斥,重则打骂,却没有人敢闹腾生事,即使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吞,还有一批人竟然是被迫关在了矿山里,每日辛苦劳作不见天日,连生死都无法掌握。
由此看来,连吟碧的狠毒与可恶当真是人神共愤!
北川衙门早已经靠不住,长安修书回了京城给父亲沈平,让他在最快的时间内调动一支队伍来此,道理如今怕是讲不通的,只能比谁的拳头硬,连吟碧的恶行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时间在等待中过去,如今长安唯一担忧的是到底是连吟碧先找到她作要挟,还是父亲的队伍提前到达,争分夺秒之中,好似每一天都在煎熬。
虽然长安面上还能够维持着平静与杨琰相处,但其实她的心早已经焦灼无比,特别是毛晋昨日传来的另一个消息,后山之中竟然发现了一座乱葬岗,而那里的死尸枯骨已是不计其数!
“啪”!
一颗棋子落在盘中,黑白相映,本应是宁静之色,但长安此刻怎么样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愤怒。
“你早知道的是不是?”
长安平静的黑眸中掀起一波激涌的浪潮,于愤怒中还夹杂着一丝指责,“为了挖那金矿,死了多少人?”
杨琰叹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弄着棋盘,眸中是深沉的愧疚与自责,“我知道……那一日若不是我与吟霜去矿坑里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便不会遇上矿坑轰塌……”
吟霜便不会死,他也不会瘸了这一双腿!
初时,他消沉了好长一段日子,吟霜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索性便放任自流,索性便不管不顾,杨家与连家断了关系,他们所有的一切也再无相关!
他刻意去忽略了那死在矿坑下的人,每一年都在增加,或许更多更多……这样,也许就能让连吟碧的罪孽更深重一分,那么早晚会迎来他的报应。
他无法正面与连吟碧作对,再怎么说他也是吟霜唯一的哥哥。
若是他出来阻止,不管有没有用,会不会让连吟碧收敛几分?
是他的软弱,害死了那些人吗?
眼见着杨琰眸中流露出的痛苦与心酸,长安竟然再说不出指责的话语,她平了平心绪,缓缓闭上了眼。
确实,这是连吟碧的错,即使杨琰知道,怕也只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阻止不了连吟碧!
这样显得她的指责是多么可笑,这是找不到源头的泄愤吗?
长安心里也不好受,却又听得杨琰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母亲本是江湖中人,在江湖中一番拼杀后也算小有薄资,父亲倒是正经的读书人,那时还小,却也很奇怪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一起呢……”
杨琰似在回忆着什么,眼神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迷茫之色,“后来在北川安了家,也不过是中等人家,谈不上富贵……直到与连家交好之后……”
杨琰的声音微微停顿,仿佛带着一丝自嘲,“连锦那时还未获圣宠,连家也不过是平头百姓,连吟碧好赌,但吟霜却是个好姑娘……”
“连家势力渐起之后,发现了沈家庄子的秘密,连吟碧这才疯狂起来,收买官府,又通过我娘的关系找了一大帮江湖中人为他镇守矿藏,他便以为这样无法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能过上一辈子……”
“是我没用,是我阻止不了他,长安,你该怪我!杨家有现在的光景,也与那座矿藏脱不了干系,连我们自己用的银子是沾满了别人鲜血,我又怎么能去斥责连吟碧的行为?若说他无耻卑鄙,那么我算什么?”
话到最后,杨琰的眼神变得狂乱了起来,他两手深深插在发间,揪起一丛一丛的黑发拉扯着,原本柔和的五官痛苦地揉捏在一起,看得让人有一种莫明心酸。
“别说了!”
长安猛地站起了身,隔着棋盘抓住杨琰的双手,涩声道:“这不怪你!你早已经与连家一刀两断,这些年不靠着连家你们也活得很好,不是吗?不用再活在连家的阴影之下,杨琰,走出来,你仍然能够看到更美的风景!”
杨琰身体一颤,原本的狂乱在眸中缓缓退去,转而换成了痛苦与心悸,他的心在剧烈的挣扎和矛盾中徘徊,是坚守,还是放弃,他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他活在过去,活在对吟霜的美好回忆中!
他不能忘记,因为忘记等于背叛……可他又止不住心的悸动。
这几日的相处,让他对长安了解得更多,她的美她的好无声无息地侵袭着他的一切,她笑语嫣然,她善良聪慧,她有着女子一切高尚美好的品德,她值得世间上最好的男人来爱!
而这个人……不会是他!
目光低垂,扫过那双毫无知觉的腿,杨琰的唇角不由覆上了一层苦涩,他是个废人啊!
他……配不上她!
可覆在手掌上的温热却让杨琰舍不得推拒开来,他反手握住了这双柔荑,万千话语已是汇聚在舌端,刚要启口,却只听得另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没想到妹夫还有这等好兴致,与佳人执手亭前,当真是让我这做大舅哥的羡慕得紧!”
杨琰脸色一变,飞快地转过了身。
长安缓缓收回了双手垂在身侧,目光凝重地望了过去。
杨琰只娶过连吟碧为妻,能够称呼他妹夫之人除了连吟碧不作他想!
连吟碧此人看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粗眉斜飞,五官并不细致,一身朱红色绣着猛虎下山的长袍无声地张扬着霸气,不管这是借了谁的势,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连吟碧已是一脸傲气嚣张的神情。
“这位便是……沈家娘子?”
连吟碧微眯着眼向长安看来,眸中刹时升起了抹兴味,淡扫娥眉,芙蓉粉面,清丽脱俗,高贵优雅,几乎只是一瞬间,他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来,甚至忽略了杨琰的存在。
长安抿了抿唇,目光一闪,这才看清连吟碧说话的对象,赫然是陪着一张笑脸有些战战兢兢的席大娘。
“可不就是!”
席大娘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却也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一对男女的不悦,这才转向连吟碧,一抹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连大官人,这人已经带你找到了,眼下小的就不打扰你们说正事了。”
席大娘此刻心里也是怕得紧,一个是北川的霸王,一个是京城国公府里的小姐,她可是谁都得罪不起啊!
就在几天前她才无意知道为杨家引错的那位娘子姓沈,还是连吟碧眼下正寻着的人,她不就指望着那一点寻人的报酬吗,这才壮了胆子告了密,想来那一日这沈娘子与杨家少爷也有些接触,若是出了事怕是也能就着这条线索寻找个一二。
她本想告了密得了赏钱就走,这不用见到正主也不会脸上尴尬,哪知道连吟碧说不见到真人不给钱,她这才硬着头皮来了杨家。
眼下诸事已了,她实在不想多呆,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有他们自己处理便罢了,哪轮到她这个小角色发言?
“滚吧!”
连吟碧嗤笑一声,眸中尽是不屑,一手在怀里摸了个荷包,向身后一甩,席大娘立马扑了过去,直到落入自个儿的手掌中,掂了掂重量,她终是眉开眼笑地退了下去。
长安冷冷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席大娘做的事确实不地道,但却也是人之常情!
连吟碧此刻已是踏前一步,若不是有杨琰挡在面前,他早已近得长安身前,不由瞪了一眼身前碍事的男子,再面向长安时,却已是换了一张笑颜,“沈娘子花容月貌,连某早已倾心悦之,若是沈连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那岂不是一大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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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刀光血影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长安唇角弯起一抹冷笑,目光冷冷地扫过连吟碧,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杨琰脸色铁青,怒瞪着连吟碧,“这里不是连家,也不是你能够撒野的地方!”
“哟,妹夫难道是吃醋?”
连吟碧浓眉一挑,目光不屑地扫过杨琰搭着毛毡的双腿,“不过就凭你这副模样,还妄想得到沈娘子的垂青,这指怕才是痴心妄想!”
“闭上你的嘴!”
长安面色一敛,嗓音清冷如霜,“虽然我是初次见你,可是心里对你的厌恶已经无法形容,别以为仗着连锦的势你便可以无法无天,大周朝可不是你们连家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喔,是吗?”
连吟碧却是不以为意地抚了抚衣袖,看向长安的眸子兴味更浓,“沈娘子的脾气倒是很对我的味,大周朝的其他地方我不敢说,只如今你站在北川的地方,北川就是姓连的!我就算拿了你,谁又能耐我何?”
连吟碧说话间,一手已经伸向长安,似乎想要抚过她垂在肩上的乌发,却被长安侧身躲了开去,厌恶的目光犹如利刃刀削般射向连吟碧。
杨琰面色青黑地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地双手向前狠狠一推,连吟碧就站在他的侧边,若是这一推推准了,想来也能拉开这坏蛋与长安的距离。
哪知连吟碧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是灵巧地一让,杨琰顿时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地从轮椅上跌倒在了地上。
连吟碧哈哈大笑,眸中不无嘲讽的笑意,“就凭你这个废物也想碰到我?!”
“杨琰!”
长安连忙上前扶住杨琰,他的双腿无力地垂在一旁,撑在地上的双手隐隐透出了一丝血迹,可他却也不顾,一把扯开襟口,拉出挂在脖颈上的银哨,飞快地凑近唇边,一长串清丽悦耳的声音便流泄而出。
“找帮手?”
谁知连吟碧却是不为所动,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俩人,“杨琰,就算你找来人也没用,整个杨家庄子已经被我的人给围住了……”
连吟碧话峰一转,已是含笑看向了长安,“沈娘子还是乖乖跟我离开,也省了彼此大动干戈!”
虽然是第一次见着长安,但连吟碧已经对她的风姿着了迷,哪一个女人见了他不是阿谀逢迎,难得遇到一个对他不理不睬的,还正对了他的胃!
此刻,连吟碧心里想的是若与长安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沈家与连家结了亲,沈家庄上的金矿可还是归自己的。
一提起那个金矿他就忍不住心颤,那就像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开采这么多年来为他输送了多少金子,他已经享受惯了这白白得来的财富,如今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就算正主来了也不行。
京城里九千岁连锦那里每年他也没有少孝敬过去,如果真的与沈家有什么事,连吟碧相信他这个弟弟也会从中斡旋的。
“连吟碧,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杨夫人姗姗来迟,可气势不减,在她身后清一色的女子军团,个个眉眼含煞,气势凛然,一看那架式就不是好惹的。
“伯母!”
连吟碧目光一闪,微微侧了侧身对着杨夫人一颔首算是致意,或许当年他还怕这个女人几分,但如今却不见得,利益趋人,江湖情义也只能两边靠!
“母亲!”
杨琰的目光中有着难言的痛,他紧紧扶着长安的手臂,面色中透出一丝凄然。
见着儿子摔倒在地,杨夫人自然心疼,她强撑着脸色怒视连吟碧,一挥手便有人从身后走出,两下便将杨琰重新扶回了轮椅上,长安则退在一侧,静观其变。
连吟碧目光扫过杨琰隐含一丝轻篾,他早知道这个男人没有用,出事了也只有找娘去,妹妹当初嫁给杨琰就是个错误,不然也不会花季早殇,徒留一生的遗憾。
他承认长安是比吟霜美丽高贵,但这也看是对谁来说,原以为忠贞不二的杨琰也不过如此,连吟碧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与不屑。
“连吟碧,这是我杨家庄,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杨夫人眉毛一竖,脚下一跺,一股狠厉之色便油然而生,她身后的女子一共有八人,个个腰间佩剑,此刻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似乎只等杨夫人一个号令,他们便会大开杀戒。
“伯母,你还真以为你是从前的女侠吗?”
连吟碧一声冷笑,却没有丝毫惧怕,他缓缓地走向廊下,只是轻轻地一挥手,原本灰白的墙顶立时探出了无数颗头颅,执各色武器站在墙头,声势浩大,气势逼人!
杨夫人一怔,面色沉沉地扫过那些矗立墙头之人,心下却是一片冷然,有多少是曾经熟悉的面孔,他们一起并肩做战一起笑傲江湖,可眼下又如何呢?她知道这些人如今能够站在她的地盘上毫无惧色与愧疚之情,那么就都是些只认钱不认人的浑犊子了!
“杨夫人,你便别与连大官人为难了,痛快地交出沈娘子,也免得我们难做!”
墙头上,有一络腮胡子的男子吼了一嗓子,其他人接连附和,他们也不想与杨家为难,可没办法吃着连家的饭就要为连家办事,江湖上那些血雨腥风他们早就过腻味了,如今被连家养着好吃好穿的,谁还有心思再顾江湖上的种种,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倒是一点没说错。
长安的手不由紧了紧,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她也没想到连吟碧竟然一来便围了杨家的庄子,若是杨夫人真不妥协,那么难免会有一番血斗,伤了自家人,为了她这一个外人,值得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长安的目光便转向了杨夫人,果然,杨夫人面有难色,眸中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是在挣扎在犹豫,究竟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与连家大动干火,还是保住这一家老小的命更要紧?
虽然长安是沈国公府的女儿,但京城隔着老远,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指望沈国公府,那定是不行的,再说如今九千岁连锦在皇上面前更加得宠,连家他们可以不去招惹,但也吃罪不起啊!
眼见杨夫人似乎已经有了决断,长安心中一冷,却不想杨琰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紧紧握住,这才转头对着杨夫人决绝地道:“母亲,长安不能交给连吟碧,除非我死!”
杨琰的目光坚定,原本温润如玉的人儿此刻周身已经覆上了一层雄雄的火焰,喷火的目光直指连吟碧。
从前他没有保护好吟霜那已经是他毕生的遗憾,但长安绝对不能有事,这是他欠沈家的。
或许他双腿残废了没有一点用,但他仍然能用他的生命来捍卫作为男人的最后一份尊严!
“琰儿!”
杨夫人心中一痛,原本游移的目光陡然坚定起来,长袖一挽,冷笑道:“今日我儿说了,若是你们谁想强掳沈家娘子,除非踏着我们杨家人的尸首过去!”
杨夫人此话一出,气势陡然拔地而起,就连站在她身后的长安也无端地感觉到了一丝冷冽,那八名女子纷纷拔剑护在长安与杨琰周围,剑身银亮泛着寒光,那锋利之姿任谁也不会怀疑它在下一秒便会饮上一泼热血。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连吟碧冷笑了一声,已是缓缓地向后退去,直到步入一个安全的距离,他这才一挥手,高喝一声,“拿下他们!”
“是!”
墙头上的人齐声应是,兵器齐亮,立时便是一阵铿锵之鸣!
有些人或许还有些不忍及尴尬,步伐稍稍落后一些,但更多的却是不管不顾,奋勇地杀了过去,来杨家庄之前连吟碧早向他们许诺了种种,如今谁能助连大官人率先成事,那得到的奖赏自然是更多的。
“留下两个保护少爷,其他的人跟我上!”
杨夫人娇喝一声,即使面对众多强敌气势也不减分毫,只见她随手在衣袖里一抽一拉,一条金银相交的细长鞭子已是赫然在手,鞭子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毫无疑问的,若是被这条鞭子给抽中,那绝对会落下一层的血肉。
见着这一幕,有胆怯的步伐不由缓缓向后退了去。
杨夫人冷笑一声,她步伐稳健,长袖一摆便飞跃而起,长鞭如灵蛇一般蹿了出去,只听得一声痛呼,金银鞭一下便洞穿了来人的腿骨,血箭飙射痛入骨髓!
一个人倒下了,却有更多的人冲了过来,杨夫人舞起鞭来虎虎生风,不多时便让那当先冲上来的一拨人个个见了血。
有人后退,有人前冲,两方人杀得不亦乐乎,长安却是脸色青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她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画面,但那是在她魂飘之时,再惊险的场面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实在感。
可眼下不同,看着温热的血液洒在地面浸进砖头的缝隙里,再染在鲜花绿草之上,她只觉得心脏都在剧烈地收缩,鼻端的血腥味浓郁得让她想要作呕!
“杨琰……”
长安抖了抖,目光转向杨琰,却见得他一脸的专注,即使己方已经有一个人倒在了血泊中,也无法改变他此刻眸中的坚定!
那一丝坚定似乎还融入了更多的疯狂与决绝!
不!
长安缓缓地闭上了眼,她不能任由这些不相干的人为了她而送命,她无法坐视不理!
若是连杨夫人也遭遇了不测,她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住手!我跟你走!”
赶在另一人的大刀就要砍向其中一名女子的背脊之时,长安倏地一声大喝。
杨琰猛地转头,两手死死地抠住轮椅的扶手,直到指甲嵌进了木屑中,他才咬牙道:“不要,长安……”
他不能眼见着长安被连吟碧带走,那会有什么下场,当连吟碧的目光如锁定猎物一般盯紧长安时他便能够遇见!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场上已经有人停了下来,这些江湖里翻滚的血腥汉子有多少与杨夫人是旧识,能不开打那自然是最好的,杨夫人可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手下虽然折损得较多,但却都不是致命的伤,想来杨夫人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这样想想,原本就没有多少打斗心思的江湖老油条们在长安那一声娇喝中第一时间便放下了武器退走三步,其他人则是将目光转向了连吟碧。
“沈娘子早这般做不就好了,还免了这些死伤,真是造孽!”
连吟碧叹息地摇了摇头,却是踏着一地血腥向前走了几步,右手遥遥一伸,对着长安勾唇一笑,眸中掠夺的光芒显而易见,从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是他的!
沈国公府又如何,他还是连家的当家人呢,他都不介意长安的和离再嫁之身,沈家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沈国公府的爵位一世而斩,但连家的财富却是世代绵延的,这样一比,他根本什么也不用怕!
长安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挡在她与杨琰身前的那两名女子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长安点了点头,不再迟疑地向前走去。
“别去!”
扬起的袖摆被人轻轻扯住,长安回头,不无意外地望进那一双痛苦而又挣扎的眼眸,她轻声一叹,唇角却是绽开了一抹笑颜,“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杨琰心头一痛,有如针扎,若只是朋友,他何苦来哉?
聪明如长安,定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这才用“朋友”两个字来堵住了他所有的期待以及那些不应该有的妄想。
他早知道他留不住她的步伐,她不应该属于他这样的男子,也不会属于他!
“好好地活下去,你不欠连家什么!”
长安微微倾身,双手扶住轮椅的两侧,视线与杨琰平行相对,在他漆黑的眸中映出她清丽的影子,“我羡慕你,因为你有一个好母亲!”
长安说这话时唇角始终都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她生下来便没有了母亲,所以不能体会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殷殷爱护之情,可今天从杨夫人的身上她看得很清楚。
一个母亲,能够包容子女的任性,一个母亲,能为子女做出一切,甚至牺牲她的生命!
沈墨,她的墨儿,今后她也会这般疼惜他,做个好母亲!
杨琰全身巨震,脸庞上原本坚定的神色一点一点破碎,看着长安转身的背影,眸子缓缓闭上,一滴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是啊,他怎么能够为了顺自己的心意,而置母亲的安危于不顾?
连长安都明白都懂得的道理,为何他还这般执迷不悟?
母亲衣袖上沾染的斑斑血迹更是强烈地震荡着他的心,杨琰痛苦地低下了头,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还要让母亲为他受过,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长安此刻却是不知道杨琰心中的万般想法,她的步伐已经顿在了杨夫人身边,微微侧身一拜,轻声道:“今日夫人所做的一切长安都记在了心里!”
“不用!”
杨夫人却是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杨琰,终是长叹一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儿子,对你,我不觉得有什么恩惠,所以也不期望你的报答。”
长安释然地点了点头,杨夫人这样的性子不造作不扭捏也没有旁人的虚假客套,倒是个难得的实在人。
杨夫人看了看周围,缓缓地收了手中的金银鞭,既然长安愿意跟连吟碧离开,那么这场打斗已是可以避免了,只是可惜死了一个小伶。
但江湖厮杀就是这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从跟着她的那一天起这几个姑娘便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这样想着,杨夫人的目光又缓缓变得坚毅起来,看向长安,沉声道:“沈娘子,从我们杨家与连家断了干系的那一天起便不想再有任何纠葛,若不是因为你,琰儿也不会……不管如何,我希望你最后能否极泰来!”
“承夫人吉言!”
收起眼中最后一丝哀怜,长安踏着满地的血污缓缓向连吟碧走去,身后是杨琰心碎而沉痛的目光,他无力阻止,再多说也是无益,直到看着长安的手就要放至在另一个男人的掌间,连吟碧那原本因为不耐的眸子渐渐地染上了一丝喜色及兴奋,他无助而又绝望地闭上了眼。
连吟碧早便等得不耐烦了,今日让这一帮江湖人马出手他已经费了好多的钱财,若是再起不到任何效果,他定是要呕死了,还好杨家的人识相。
杨琰敢和他争女人,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目光不屑地扫过杨琰,连吟碧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那只细白修长的柔荑,突然,一阵劲风袭过,一股本能的危急感袭上心头,连吟碧脸色一变,已是急急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掌中侵袭而来,连吟碧已是止不住地痛呼一声,步伐不稳地跌退几步,额头疼得青筋暴起,不多时便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抬手一看,掌间已是鲜血淋漓,一个小洞贯穿掌心而过,而那伤了他的东西此刻已是滚落在地,赫然是颗不起眼的小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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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秦暮离的震慑
那一颗小石粒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它并不浑圆,甚至还带着些许棱角,可此刻沾染上了鲜血就像一颗艳红的朱砂!
众人的神情已经不只是诧异可以形容,石粒穿掌,这需要什么样的功力才能做到?
若那人射的是连吟碧的喉咙,恐怕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目光顺着那颗小石粒回移,只见走廊的另一端缓缓行来一人,他的步伐很轻却又很是稳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一身银色软甲紧紧地贴在他昂扬的身躯之上,红色的披风在身后无风自动。
离得静了,他的步伐微微顿住,只是在那里一站,便顿时给人一种渊渟岳峙高山仰止的凛然之势。
他眉峰似剑,薄唇如削,黑眸如霜冷冷地一扫,便让人心生畏惧,然目光却在望向场中女子时融入了一抹少见的柔情。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地睁眼,再闭上,再睁眼,再闭上,眸中渐渐覆上了一层莹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最终泪水滑落,“啪嗒”一声染湿了裙角。
“再哭,可就不美了!”
男子无视周围的目光缓步上前,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刮去长安腮边的泪痕,带着几许温柔,他嗓音淳厚,甚至泛着宠溺,在这样的时刻显得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长安摇了摇头,并不因为他这突兀的动作而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却因为他的出现而渐渐变得安定了下来。
他明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岷玉关与这里虽然不是隔着千里,但这来去耗费的时间却也不少,他眸中的疲惫显而易见,一身软甲甚至还来不及卸去,就犹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也为她带来的新的希望。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也有无数的疑问堆积在心头,可眼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到底是谁?”
连吟碧扶着自己带血的手掌,眸中闪过恨意,却又在对方强大的气势下生出了一丝惧意,再看周遭的人,莫不是向后退了一大步,这男子虽然是一人前来,可那样生猛冷冽的气势却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秦暮离握紧了长安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这才转向了连吟碧,冷声道:“连家竟然出了你这等败类,想必连锦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你……你竟敢直呼九千岁的名讳?”
连吟碧脸色大变,这人既然知道连锦的名讳,看来也是知道连锦九千岁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能说出如此霸道的话来,想必此人的身份必定不低,那一身甲胄更是来自军中,难不成是什么高官武将不成?
不外乎连吟碧横行北川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秦暮离,秦家虽有庄子在北川,但秦暮离却甚少来这里,有多余的时间他已是忙手于公事,哪有这般闲情逸致度假乡间。
“难道有名字还说不得了,真正是可笑!”
秦暮离却没有理会连吟碧,只目光专注地看向长安,薄唇一抿,声音中蕴着一丝责怪,“若是我不来,你真的就准备与他这样走了?”
长安咬了咬唇,面色煞时一红,秦暮离那姿态那问话更像是吃醋的丈夫对妻子的质问,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怎么能不让她羞怯?
她自然不会那么老实地跟着连吟碧走,若不是秦暮离先出手伤了连吟碧,她指间的银针怕是已经扎进了那厮的手心!
她怎么可能让人随意碰触自己,还是这样恶心这样罪大恶极的连吟碧!
被人这般无视,连吟碧只觉得脸上无光,又加上手掌的伤痛,此刻他对眼前的男子已是恨入骨髓,又见着这男子竟然与长安这般亲近暧昧,当真以为他是死人吗?
“上,给我抓住他,死活不论!”
连呤碧赤红着双眼猛地一挥手,此刻他也不管这眼前男子是何身份,只要成了死人,任何的身份都可以掩盖,而且这伤掌夺美之仇他不能不报!
在连呤碧的一声呼吼之上,众人此时才回过神来,有人迟疑,脚步微顿,有人却是不再犹疑,纷纷向前冲了过来。
秦暮离目光一冷,一手将长安拉至身后,右手在腰间拔剑,只见一阵青芒闪过,血箭飙射,声声痛呼便冲天而起。
“青釭剑!”
杨夫人一声惊呼,眸中神色惊异莫明!
早在秦暮离到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退至廊下站在杨琰身边,对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她的确很好奇,若是能够救到长安她自然会拍手叫好,只是这俩人的亲昵关系让外人看来微微有些刺目,偏生又是这般和谐,让人在羡慕嫉妒中也不得不感叹这确实是一对佳偶。
如今青釭剑在手,她已经明了了他的身份!
“母亲,他是……”
杨琰咬紧了牙,面上神色一片苍白,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说那个男人与长安站在一起的画面的确让人动容。
拔剑刀锋,以一敌众气势却不减分毫,那个男人能够保护她,也能够给她他不能给的东西。
杨夫人叹了一声,一手抚在儿子的肩膀上,低声道:“开国公府秦暮离秦总兵,能败在他手下,这些人也不冤枉了!”
“他竟然就是……秦暮离!”
杨琰一时之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扫向那一抹鲜亮的身影,作为汴阳的大族开国公府秦家,就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秦家一门忠烈猛将,将军威武,队伍严明,镇守边关抗敌无数,那可是大周皇朝一只不可或缺的英勇之师!
想到这一层,杨琰微微释然,每个人都有命定的缘份,小指的红线总会牵上缘定中的另一半,就像他与吟霜,长安与秦暮离。
他对长安的感情谈不上深,也许仅仅止于欣赏,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的美好据为己有,看着她幸福便已经足够了。
原本已经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若这个人是秦暮离,那么今日长安该是无恙了。
只是有关于秦暮离的种种传闻充斥在耳边,杨琰不明白怎么这样的两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走在了一起呢?
场中已是有人认出了秦暮离手中那柄青釭剑,剑名青釭,顾名思义,剑身通体为青色,由百炼之钢打造,触则断发,轻侧削铁如泥,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绝世神兵!
“他是开国公府秦家的人!”
有人吼出了这一句,余下的人纷纷怔在了当场,在他们面前已是有十多个同伴倒下了,秦暮离可不是杨夫人,念着昔日交情还能手下留情,一剑挥舞,必是有人饮血剑下。
他的步伐几乎没有移动过,却让每一个胆敢挑战他威严的人倒在血泊中,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搏杀过的人才会带有的一股独有的煞气,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而且这些人绝对有该死的理由,甚至死上十次都不为过!
“暮离!”
长安微微靠近了些,眼前的血腥味强烈地充斥在鼻端,她已是尽量强忍着才没有晕厥或是倒下,她的手紧紧地揪住那红色披风的一角,努力地做着深呼吸。
“若是不想看,便闭上眼!”
秦暮离黑色的瞳眸中泛起了一丝妖异的血色,不管他是因为疲惫还是憎恶,这样的眼神也让连吟碧等人心里发寒,人人都在心里猜测着,下一个倒在青釭剑下的人会是谁?
“开国公府……秦家?”
连吟碧只觉得眼皮抖了抖,身体不可抑制地向后跌退了几步,面色瞬间变得青白。
即使连锦如今在京中得势,可秦家却是开国功臣,百年望族,若非必要他绝对不想与之为敌!
“如何……还要打吗?”
秦暮离眉峰一皱,缓缓地执剑而起,平行地指向了连吟碧,那刀锋之上剑气凛然,竟然无端地让连呤碧生出了一丝寒意。
“不打了不打了!”
连吟碧果然识时务,知道风向一变,不能硬敌便迂回婉转,全然不顾手上的伤势,赔着笑脸道:“秦大人,秦将军,这完全是个误会!”
“误会?”
秦暮离冷笑一声,目光戏谑而嘲讽,秦老汉给他的信中明明白白写着连吟碧犯下的种种恶行,不说强行霸占了沈家庄子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他妄图想要染指长安的那份龌龊之心也足够他死上千百次了。
“是,是!”
连吟碧连忙点头,“与沈娘子的过节完全是个误会,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慢慢谈……”
事情到了这个当口,连吟碧仍然不想对沈家庄放手,那可是堆积如山的财富啊,若是秦暮离与长安能够退一步,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长安的美貌固然让人割舍不下,但有秦暮离挡在那里,他是绝对不敢肖想了,但只要有了钱有了金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那这些死了的人呢?”
秦暮离缓缓收了剑,目光扫过那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具具尸身,这些人枉自命为江湖侠士,却尽干了些让人不耻的勾当!
连吟碧微微一怔,脑中思量了一阵,又揣测了一番秦暮离的心思,才试探道:“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秦大人有所不知,这些人少不得都是官府追缉的江洋大盗,秦大人这一出手是为民除害啊,杀得好!”
连吟碧在此时极佳地展示了他阿谀逢迎八面玲珑的本性,末了还不忘记拍掌叫好,却未留意到在他身后那个个瞬间赤红的眼,以及愤恨到几欲提刀再起的心。
------题外话------
今天带女儿出去耍了一天,回来才赶着写的字,明天多写一些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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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那一吻的温柔(1)
这件事情的落幕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至少长安认为,只要稍微有点血性的汉子在听到连吟碧说出这样的话后几乎杀了他的心都有。舒榒駑襻
是啊,人家为你刀口舔血,豁出命来搏杀,到头来你却指认别人是江洋大盗,还拍手叫好,是个人都不能忍受。
不过,长安显然是高估了这些人的脾性,虽然对连吟碧有恨有怨,但毕竟心思不统一,谁也不愿先出这个头,各自为政的情况便导致了很多人想偷偷地撤出杨家庄子,再暗地里打包一些金子带走,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再也不用像条狗一般地依附连吟碧。
很遗憾的是这些人的如意算盘通通落空,秦老汉与紫雨他们虽然晚秦暮离一些时辰才赶到杨家庄子,但那些想要逃出的江湖莽汉们无疑都被秦家军逮个正着。
连吟碧虽然仗着连锦的势在北川县作威作福,但长安有沈家庄子的地契和房契,拥有对庄子的绝对所有权,北川县令不得不做出公正的裁决,之后带同官差亲赴沈家庄子,见证了金矿的开采并记录在册,尔后还在毛晋的带领下在那后山的乱葬岗挖出了数百具的尸骨,连吟碧所犯的罪孽当真是罄竹难书!
北川县令很是为难,因为对连吟碧所犯下的事他也是增只眼闭只眼,谁让连家出了个九千岁呢,但有秦暮离亲自写下的状纸,不禁状告连家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就连远在京城的连锦也被一起牵连在内,可以想见,当这份状纸连同着被关押的连吟碧一同送至京城时,那会掀起怎么样的风浪,而这些眼下都不在秦暮离的考虑范围之内。
长安整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让整个沈家庄子焕然一新,堆弃着枯骨的乱葬岗已经被填平了,那里的尸身被挖了出来细心安葬,再由长安出面给了一笔不菲的安家费,而这些的钱财最后都算在了被抄罚的连家家产之中。
擅自霸占沈家矿产长达六七年之久,连家的财富可想而知,证据确凿之下北川县令不得已抄了连家,这些财物自然就被长安用于赔偿这些苦主。
即使这些财富让人眼热得紧,但此刻正在风头上谁也不敢伸这个手,若是真犯了众怒,那民众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们给淹死。
至于那些还想留下来采矿的人,长安也给予了高额的报酬,完全采取自愿的原则,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安家费也足够普通百姓一家一生吃喝不愁。
庄子里被简单修缮了一番,倒是恢复了从前的几分模样,再加上秦暮离给她找来一个能干踏实的管事,沈家庄子如今再也不会是乱糟糟的一团,看着也让人微微松了口气。
至于沈随与王鹤俩人长安也就地处置了,这种卖主求荣勾结外贼侵吞主家财产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两家人按律被发配流放了,至于他们已经送到连家做妾的两个女儿,自然也是跟连吟碧同样的命运,如今只待圣上的决断。
八月的午后,太阳依然毒辣,长安早耐不住热躲进了屋里避暑,虽然角落里放了一盆碎冰消暑,但却没有多大的效果,眼见着没有人在,身上披着的那层薄纱衣也被她掀了开去,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绣着玉兰花的薄衫短襦,细腻白嫩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自然要比蒙着一层纱衣好多了去。
长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这个天热得真是想睡午觉也没心情。
房门被人磕响了三声,长安眼皮也没抬一下,心里估摸着该是紫雨回了,便随口道:“进来吧,门没锁着!”
自从住进沈家庄子后,紫雨与毛晋的关系似乎一日千里,或许在毛晋潜伏紫雨不定时探班期间俩人的感情有了长足的进步,长安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到底能够察觉到几分。
所以如今紫雨这妮子便更加有借口经常消失不见,反正如今的沈家庄子都有秦家军驻守了,那看着不仅威武,更是安全的保证,他们有这空闲正好躲躲懒。
对于这种情况,长安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人身大事自然最重要,若是紫雨与毛晋真地谈妥了,她都不介意就在这里为他们举办婚礼。
房门被人轻轻打了开来,复又关上,来人似乎在门口犹豫了一阵,又听得长安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步子向里行来。
“死丫头,如今只记着你的毛大哥,连我都要靠边站了吧?”
长安忍不住打趣了一声,身后的步子极轻极巧,一听就是练过功夫的人,再说这个时辰除了紫雨谁还会来打扰她?
来人顿住了步伐,沉默以对。
似乎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不对味,长安猛然睁开了眼,回过头去,看清来人的样貌时,忙不迭地惊呼一声,一把将已经垮至臂下的纱衣重新披上,这才红了一张脸转过头来,暗嗔道:“怎么进来也不说个话,我还以为是紫雨……”
长安目光低垂,面颊是一种说不出的羞赧,但看在秦暮离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风情,看着那只洁白的藕臂缓缓舒展,她就像只庸懒的小猫一般,就算没有挥动那只小爪,也照样能够撩拨得他心慌意乱。
秦暮离的目光缓缓上移,终是强迫自己把不应该有的遐想剔除在脑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才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道:“前些日子你忙着,所以没来烦你,眼下我怕是要离开北川了。”
秦暮离很遗憾,难得告了一个多月的长假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北川,虽然如愿地救到了佳人,但却也没有那个时间与她相聚细谈,开国公府那边也让他很是头疼啊!
“要回去了吗?”
长安心中一惊,连忙站起了身,水润的眸中失落的光芒一闪而过。
秦暮离默默地陪伴了她一个多月,按理说她该知足了,只是临到末了,人要走了,她为何会这般舍不得?
秦暮离这次从天而降的确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震撼,她也说不清楚俩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到了何种地步,似乎有那么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似乎又有那么一层不能说破的隔阂。
在心里,长安其实是渴望着与秦暮离亲近的,但现实的种种却又让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或许这一个多月来的忙碌,正是让她将秦暮离拒之门的理由,她在享受着他在身边安心的甜蜜时,却又自私地不想给予任何回应,她在矛盾纠结中度过这一天又一天,还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有尽头。
而此刻,秦暮离说出离别的话来,长安只觉得一颗心就像被人拽着使劲往下拉,那一路下沉的感觉让她几欲失重,双手不由撑在了圆桌旁,这才能勉强地稳住心绪,但额头上却立时浮上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怎么了?快坐下!”
秦暮离也察觉出了长安的不对,两步上前便扶住她的胳膊,刻意地忽略掉心底那一丝暧昧而又撩人的轻颤,将她稳稳地安置在了圆凳上,这才坐在另一张圆凳上,握住长安细白的柔荑,一脸的关切。
只从那一日牵过长安的手她没有拒绝,秦暮离便爱极了这样的感觉,她的细嫩在掌中细细摩挲,他只觉得心都柔软了起来,而那一天,是她第一次唤他“暮离”。
没有生疏,没有冷硬,就像他们是相知相恋多年的情人,那样顺口,那样甜蜜。
长安深吸了口气,目光却是缓缓落在紧握着她的那只大手上,那一天他也是紧紧地与她两手交握,他的手心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并不细腻,甚至还微微有些粗糙,可就这样传递给她的温暖,让她没来由地升起一种安定的信念。
“真的要走吗?”
长安有些不舍地回握住秦暮离,眸中泛起莹光,如流水一般缓缓淌过。
虽然她也知道,这次秦暮离得到的假期已是不易,若是再留上一段日子,怕是弹劾他的奏折该如雪片一般纷飞了。
可她舍不得他这样离开,怎么办?
“柳总督与我政见不和,早便生了嫌隙,如今我虽然告了假,但他却也是向上递了折子斥责我的行为……”
秦暮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另一手缓缓抚过长安细嫩的手背,嘴角忽而生出了一抹轻笑,但在长安看来,这笑怎么着都带着一种嘲讽的意味。
“若是我循规蹈矩还让人这般忌惮,不若就做出点出格的事来,这样皇上或许对秦家的戒心都要少上一分!”
秦暮离没有说出口的是,据京城传来的消息,因着连家和连锦的事,怕是又结下了新仇,虽然迫于舆论的压力,皇上斩了连吟碧,又将连家一众给发配了。
但连锦却仅仅是被斥责,勒令在府中闭门思过,外加扣了一年的俸禄,这些无足轻重的惩罚根本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却也足见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而这一次秦暮离所做算是断了连锦的后续补给,切断了他的一条财路,若是连锦今后还能侍奉在皇上身边,想来对他,对整个秦家都是极其不利的,更不用说如今的皇上早就对秦家有了猜忌。
为着这事,不仅是父母好生训斥了他一通,连老太君都发下了狠话,若是再与长安有染,今后就别认他这个祖母。
以至于如今他虽然到了北川,却也不想紧走两天赶往开国公府住着,而是休憩在北川的庄子上,也免了这许多的烦忧。
而这一次,他们家人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要想娶长安,怕是很难。
可是要让他就此放手,秦暮离又自问他做不到,特别是在长安已经对他敞开心扉的此刻。
要知道这一天他盼了多久,直到能够真正地正大光明地拥她入怀,只怕在梦中他都会笑醒。
“皇上……从前不是这般的。”
长安斟酌着说道,至少在她印象里皇上虽然不算是个开拓的明君,但到底没有昏庸,谁好谁坏,谁优谁劣,他也不至于区分不出。
连锦就算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宠臣罢了,若是大周皇朝真的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他的也绝对不会是那个漂亮的小太监。
秦暮离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对他的明升实降,还外带着削减秦家的军权,这便是对秦家赤裸裸的忌惮。
可秦家做什么了,他们循规蹈矩都会被人猜疑,真如秦暮离所说,就像这次一般将规矩丢在脑后,宁可冒着被弹劾贬职的风险,至少也是消除了皇上的一分戒心。
伴君如伴虎啊,长安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这个含义!
“咱们都不是皇上,又怎么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
秦暮离轻叹着摇了摇头,唇角缓缓溢出一抹笑意,“不过这次见着你无碍了,我也能走得安心。”
长安不想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遂心思一动,问道:“岷玉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有个打算正在心里默默酝酿着,至于能不能成行,只能慢慢看着再说。
“世人都说那是西北苦寒之地,可我看着还好,至少遛马很是顺畅!”
秦暮离笑了笑,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其中闪耀的亮光让人忍不住心悸,若是看着这双眼睛久了,怕是连神仙也会沉溺其中吧,长安心中一突连忙转了目光,却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一翘道:“听说我二姐去了岷玉关?”
秦暮离目光一闪,颇有些不自在,瞪了一眼长安,“你问这干嘛?”
“我在想……”
长安的眼睛眨了眨,倾身靠近了一些,“我二姐是不是为了你才去的岷玉关?”
“胡闹!”
秦暮离叹了一声,面对长安这样直白的追问,他确实没办法说出任何隐瞒的话语,但不管那个沈玉环如何殷勤小意,他忒是提不起半分兴致,还觉得厌烦得紧。
他也不明白了,都是沈家的嫡女,怎么会有这般地不同?
“你承认了?”
长安呵呵地笑了两声,看着秦暮离窘迫的模样,她心里在暗自好笑,但笑过之后,她面上的神色却是缓缓收敛,下一刻,已是泛起了一股显而易见的酸醋,“你对我二姐有没有……”
不外乎长安会有这样的想法,沈玉环本就生得美艳,又加上她如今正是单身,就连从前的陈玉涛都抗拒不了她的诱惑,那其他男人呢?
当然,她不能拿陈玉涛与秦暮离相比,但每个男人都有潜在的劣根性,让她不得不隐含担忧。
“长安,我对你的感情就这般经不起考验吗?”
秦暮离苦笑一声,得到的时候怕失去,可拥有的时候却又在时刻担忧,长安的这种心情他能够理解,因为他也是这般,但私心里他仍然期望长安能对他多一份信任,不管怎样,他对她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再说,真正该担心的人是他才对。
远的有萧云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秦暮离知道这个男人暗藏着一股强势和霸道,与外界传言大相径庭,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而近的还有那个杨琰,虽然这小子已是半身残疾,但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当杨琰笑起来时便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句古语--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个霸道强势,一个湿润如玉,这样比起来,自己似乎真的没什么优势,年龄上大上长安许多不说,还有更多的难题横亘在他们之间,家族与幸福,亲情与爱情,真正是让人两难的抉择啊!
“我也不知道。”
长安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怔怔地看着俩人交握的双手,突然觉着有一些讽刺,“我有一个儿子叫做沈墨,而你母亲不能接受他。”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沈墨她不会放手,不仅是因为她对那个女人的承诺,更是源自于她对他真心的疼爱,这个孩子是在她手中降生的,只为这一点,便是让人不能割舍的。
“若是你愿意,让我做他的父亲!”
秦暮离温柔地执起长安的双手,眸中含着点点期盼。
沈墨的身份是怎么样的他自然明了,他不会介意世俗的眼光,只要她愿意,他就是沈墨的父亲。
沉默半晌,就在秦暮离以为长安不会给出回答时,她才缓缓抬起如水的秋眸,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透着一丝狡黠的意味,“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秦暮离一怔,随即迫切地点头道:“这一生,我只愿娶你为妻!”但下一刻,他却是沉沉一叹,面容带了一丝苦涩,“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娶了你,得不到家族的认同,就算我们私自拜了天地,你也上不了秦家的祖谱,我不能这样做!”
“若是我不介意呢?”
长安的唇角缓缓勾起,再活一世,她还介意这些虚名干什么?
前一世她委曲求全,活得够苦够累,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就为了那状元夫人的名头,她牺牲了那么多,甚至赔上了整个沈家!
若是秦家的人不赞同,难道她就不能与秦暮离在一起了吗?
她不相信!
“可是……”
秦暮离还想说些什么,长安却已是骤然前倾,温热的唇瓣措猝不及防地覆上了他的,秦暮离目光一滞,整个身体陡然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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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那一吻的温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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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间环绕着淡淡的清香,不浓烈,好似那一朵茉莉的清淡,秦暮离缓缓地闭上了眼,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与她紧密地贴近,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痒难耐,想要将之一口吞噬,却又害怕因为自己的粗鲁让对方胆怯和退缩,以致于双手垂在两侧早已经紧握成拳,他却仍然不敢再做出进一步的动作。【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这无疑是一种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
长安原本白皙的脸蛋眼下早已是绯红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怎么就能这般大胆作出这样的举动,前世今生,这都不该算是她的第一个吻,但只是这样轻轻地碰触着,却让她一颗心狂跳不已,那蹦跳时激烈的速度就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一般。
双手绞在裙摆上,手心的汗水早已经浸透了那薄薄的一层纱,难道就这样维持不动吗?
连她都主动示爱了,难道秦暮离就不该有任何表示?
长安心里有些挫败,但随即便又释然了,秦暮离洁身自爱,也一直没有成过亲,怕是他根本不懂也不会。
虽然心中有点小小的失落,但这样不是更显得他的美好吗?
心中轻叹了一声,长安微微向后退了一分,哪知唇刚一分开,腰上便被人重重一揽,下一刻,秦暮离的唇已经重重地吻上她的。
这次没有任何停留地开始了他的动作,先是试探地摩挲、轻咬,在她没有拒绝后便挑开了她的牙关,与她纠缠着嬉戏着,带着一种笨拙的热情与执着,却怎么样也不肯退缩放手。
那扶在她腰间的手就像被烙红了的火碳,炙热的温度就像要将她融化了一般,长安只觉着全身一软,已经倒在了秦暮离的怀中,若不是他双臂紧紧地揽着她,怕是她已经滑倒在地了。
这样的吻秦暮离是没有亲身感受过,但他到底有着男人的本能,察觉出长安有那么一丝想退缩的意味,他自然就要主动出击了,他从来不是木讷的人,也许只是需要那么一点小小的引导,他便立时能够如鱼得水了。
这个吻难分难舍,就像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甘泉,就像久旱的庄稼迎来了滋润的雨露,或许就是这一吻才勾出了他们对彼此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
温柔缱绻,缠绵悱恻,气息交融,活色生香!
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安只觉得快呼吸不了了,秦暮离的唇才恋恋不舍地移开,只是那只手臂依然紧紧地箍住她的腰,生怕她就这样跑了一般。
长安静静地伏在秦暮离温暖的胸膛,轻轻地喘着气,耳边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那淡淡的竹叶清香将她紧紧包裹住,似乎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她总觉得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像是花草,但更多的却像是竹叶,在那充满阳刚的男性气息中再加入了这么一抹幽然的味道,长安不得不说,她很是喜欢。
“你身上怎么总带着股竹香?”
长安眨了眨眼,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悠然,整个身体懒懒地靠在秦暮离的怀中,似乎那些烦躁与闷热都在一瞬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抹心中的甘甜。
“我喜欢用竹叶泡澡。”
秦暮离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显然他也在极力平复着某种悸动,此刻见着怀中人儿一脸满足和享受的模样,她该是极喜欢被他抱着,秦暮离不禁这样想到。
“原来是这样。”
长安点了点头,秦暮离这爱好倒是别致,竹子倒是一年四季都有,但爱用竹叶泡澡的人却不多见,怪不得他身上总有竹香,君子如竹,大致就是说他这般的人吧。
明明是武将,却偏生又带着一股文仕的温雅,动如闪电雷鸣,静如高山流水,在这一刻,长安竟然惊异地发现了秦暮离如此多的优点,这样的男人是宝,遇到了就不应该错过,真不明白自己从前怎么这么多的顾忌,如今想通了一切,心胸反倒豁然开朗了起来。
从前她担忧的是名声、背景、身份,用那些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自己的脚步,可一路走来经历了种种,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可笑,若是不能随心而为,那么这样的人生何其悲哀?
她爱秦暮离,也同样被他爱着,但这与嫁不嫁他,得不得到秦家的认同有何相干?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的怀抱让她觉得温暖和踏实,她不想就这样放开,仅此而已。
“我也想去西北看看我二姐,能让你做我一路的向导吗?”
长安唇角泛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抬起一双明眸看向秦暮离,刚才她便有了这个打算,她不能放任着沈玉环呆在那里,秦暮离是她的,她似乎应该向她亲爱的二姐宣示一下所有权了,以免某些人还存着一些不应该有的妄想,她沈长安也不是好欺负的!
秦暮离微微一怔后,随即释然地笑了,双臂圈住长安,在她额头落下温柔的一吻,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暧昧地倾吐,“乐意之至!”
他的长安终于不再像一只小乌龟一般躲在龟壳中,对她这种主动捍卫主权的行为,秦暮离表示赞赏,会吃醋那是在乎的第一步,他的心已经乐得飘上了天,久久不落地。
行程敲定,长安已是在计算着,十月底能够赶回汴阳参加紫雨的婚礼,然后再带上她的小墨儿去一趟王家看看外祖,至于在那里留多少时日就不着急了。
眼下沈家庄子的开采完全透明化,也基本步入正轨,再说又有个能干踏实的管事看着,她倒是很放心。
对于钱财,长安一向秉承着够用就行,她不贪,也不需要堆积如山的财富,除了向国家交纳每年百分之二十的税之外,余下的留着,她将来自有用处。
离别之前,长安再一次来到了杨家庄子,本意倒是与杨琰告别。
连吟碧这次的事件没有牵扯上杨家,北川的人都知道,杨连两家多年前就断了干系,杨家一向与人为善,谁也不会没事找事将屎帽子扣在杨家头上,但杨琰却是心里过意不去,几次三番找长安谈过这事,杨家虽然如今不愁吃喝,但早年财富的累积却与那座金矿不无干系,但长安不在意,杨琰就是想捐出全部的家当也没人接手,这让他挫败不已。
知道长安要离开的消息,还是要去岷玉关那等苦寒之地,杨琰一下便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坚涩道:“那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眸中的落寞显而易见。
他这一双腿算是废了,就算想要追逐着她的脚步,最后也怕只能成为拖累,杨琰有些失落。
长安正推着杨琰的轮椅行在花园小径里,闻言微微一顿,突发奇想道:“你要是想去四处走走,大可以与咱们同行。”
自从吟霜去世之后,杨琰便一直困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其实他博学多才胸怀若谷,只是缺少游历与见闻,若是多加磨砺,将来或许能够成就一方谋士。
虽然双腿残疾导致他不能入朝为官,但杨琰完全可以从另一方面尽展所长,长安对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
“我……可以吗?”
杨琰眼皮抖了抖,全身不可抑制地轻颤,自从废了双腿之后,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对上别人异样的眼光,心里却还是泛着难言的酸楚,不管是同情的、怜惜的,还是鄙视的,这样的目光不无例外地在提醒着他,他与他们是不同的。
“自然可以。”
长安绕过轮椅,蹲在杨琰面前,含笑看向他,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只要你想,哪里都能去!”
“我……”
杨琰此刻也不知是该哭该笑,只觉得胸中溢上一股感动,看着眼前女子盈盈如玉的笑颜,他的心再一次被被强烈地碰撞着,明明知道配不上她,可若是能陪在她身边,时刻看着她的笑颜,这一生也是足矣了吧。
他欣赏长安,或许也有爱慕之情,但吟霜仍然占据着他心灵上一个不可磨灭的位置,他完全不会把俩人混淆,因为她们是不同的人。
吟霜温婉如水,善良娴静,是传统的大周朝女子。
而长安呢,他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总觉得那柔美的外表下埋藏着的却是一颗坚韧的心,或许在大悲大难的面前,她能够表现得比男人更加坚强勇敢,而这样的她无疑是最美的,美得动人心魄,美得让人不可自拔。
秦暮离是那个幸运的男子,爱着她,却也能被她所爱,他羡慕他,但也深知这种缘法是求不来的,但若是长安需要他在身边,那么他义不容辞!
“陪在我身边吧!”
那温软的耳语犹如魔咒一般响在耳侧,杨琰只觉得心跳瞬间一滞,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而他本身也愿意这样去做。
见到杨琰点头,长安微垂了目光,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来,只是这笑怎么都带着几分邪魅的意味。
或许从初见杨琰开始,长安便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不是情人,当然更不可能是亲人,没有与萧云那般的暧昧离愁,但却让她本能地想将这个男子占为己有,无关情爱,只因他的笑意让她感觉到温暖,君子如玉,温然浅笑,她就自私一回,让他的笑只为她而绽放吧!
或许别人还没有那么清楚地意识到,但经历了这么多,再到这次杨家庄上的惨烈与血腥,让她又一次见证了人性的卑劣与命运的无常,长安的心境已经蜕变到了另一个层次,让她更加珍惜存活在世的每一天每一刻,所以,这一次她才能够不介意世俗的眼光勇敢地接受秦暮离。
长安已经决定抛开那些不必要的束缚,活得随性,活得潇洒,才不枉费她再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或许,她的性子在无意识中正向萧云靠拢,她曾经羡慕过他的另一种生活,不是吗?
若是能够背弃萧云的身份,永远只做萧惊戎,相信这小子会一百万分地愿意。
荀阳,“天网一梦”总坛。
银色的面具依然一丝不苟的扣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反射着森寒的冷光,萧惊戎微微抬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阴郁。
堂下,四位长老分站两侧,似乎能够感觉到主位之上来自萧惊戎的怒火,都兀自低垂着头,沉静地不发一言。
“不是将他关在西湖底的水牢吗?就这样也能让他给跑了,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吃的?”
萧惊戎一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只听得“咔嚓”一声裂纹绵延而起,从四面的桌角开始渐渐漫延至了整个桌身,在“轰然”一声中碎裂成了无数的木块。
“阁主息怒!”
堂下四位长老同时抱拳一揖,目光对视之中,唇角都泛着一丝无耐的苦涩。
谁能想到青城竟然手眼通天,被废去了武功,囚禁在了西湖底水牢还能逃出升天,这是谁都意料不到的。
若依他们当初所言,在查出青城副阁主有叛逆之心时,萧惊戎就应该狠下杀手,除去这个后患,如今被他逃了去,若是再使出什么阴谋诡计,那倒真是后患无穷了。
萧惊戎沉着一张脸,双手缓缓握紧搁在膝上,他当时确实不该心软,若不是念着青城是师傅的养子,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即使如今已经被废去了武功,可青城仍然是个危险人物,他心思诡秘城府极深,“天网一梦”追随他的余孽也没有清除干净,恐怕如今又聚在一起死灰复燃了。
青城手里也掌握着不少客户的隐秘资料,这些萧惊戎倒不怕,只是青城离开水牢留下的那排血字却是成了他连日来的梦魇。
水牢里死伤的无数阁众他看不到,满心满眼只有墙下那血红的两个字迹――长安!
短短两个字,却让他心神俱震!
不管青城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骤然醒悟过来,更可能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都不能让青城接近长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长安在北川发生的种种萧惊戎也是过后才知晓,可那时的他却在赶赴西湖的途中,即使他知道了,怕是也鞭长莫及。
好在秦暮离出现了,虽然他讨厌这个男人,却也不得不说他出现得恰是时候,再晚上一分,若是长安落入了连吟碧那个狗贼的手中,他不能想像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在庆幸的同时,却又带着一种煎熬,长安心悦秦暮离,这是萧惊戎早已经知晓的事实,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只是她对他却也割舍不下,虽然……这或许并不是出于爱情。
他们的关系到了这里,若是他理智一些便该刹住脚,可他却停不下来,满腔的爱意只能化为滚滚的洪流,只要他活着一天,必定奔流不息!
就算有一天她真的嫁给了秦暮离,他恐怕也死不了这份心!
师傅在世时也常常说,他的固执与执着是个优点,但若是执念不放,那却也是一生的苦楚。
但为了长安,这份苦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似乎长安想要嫁给秦暮离这条路还是很艰辛的,秦家人第一个会跳出来反对。
萧惊戎原本以为秦二夫人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到底碍不住自己儿子的一片心意,可就在她要妥协时,长安偏生就收养了个儿子,这当真是天助他也!
虽然这个突来的孩子身份不明,但只要长安爱这孩子,他也能爱屋及乌。
可秦二夫人显然不是这般想的,这就变成了二选一的难题,是要孩子,还是要秦暮离,长安的选择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又加上连吟碧这事,秦暮离也当真不怕风头过盛,亲写了状纸,押解连吟碧在京城候审,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也不好偏帮连家。
但这样一来,秦家便与连家结了仇,连锦那个漂亮的阉人他也是见过的,漂亮是漂亮,可玫瑰还带刺呢,惹到了连锦,怕今后秦家在皇上眼中会越发艰难了吧。
皇上忌惮秦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树大招风啊,即使秦家什么也不做,顶着那开国功臣世袭罔替的名头,也足够嫉妒死人了,想看着秦家倒台的人不知道有几何。
所以,如今与秦家扯上了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他只希望长安能够做出聪明的抉择,远离是非,等他忙妥了手中的一切,再来接她归来。
但眼下嘛……萧惊戎目光一冷,沉声道:“吩咐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青城的下落!”
青城不亏是青城,他深知“天网一梦”的行事风格,派下去的几拨眼线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过,想要抓住他绝非易事!
可他萧惊戎也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和妥协,他总会找出他的破绽,揪出他的狐狸尾巴,绝对不会让他这般逍遥自在,成为横亘在他与长安之间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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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那一抹幽香
杨夫人知道杨琰要随同长安一起去岷玉关时,心中不由叹声连连,她明知道儿子是为了什么,但却没有办法开口阻止。
站在母亲的立场,杨夫人自然觉着长安还不错,但却是在没有秦暮离的前提下,如今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儿子却还插在中间,这是何苦呢?
若是真将一颗心系在了长安的身上,那杨琰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指望了,杨夫人心里不禁有了深深的担忧。
而对于杨琰加入了他们的行程,秦暮离虽然没有排斥,心里到底也是有些不舒服的,特别是看着杨琰与长安亲切交谈的时候,那笑意的和谐,那举手投足之间的熟稔,掩藏在心底的那股醋意便是不可抑制地在心中发酵,他不由苦笑连连,原来男人要强装大度也是这般艰难。
这次随着秦暮离归来的人数倒是不多,一律轻装从简,离开时也是一人一骑没有累赘,但长安与杨琰却是分坐了两辆马车紧随其后。
马车是杨琰亲手设计的,车板下做了密封性良好的隔层,空间很大,睡下两三个人都没有问题,而眼下却只是用来放置一应随身衣物用品,倒是免去了携带的不便,而且马车里左右还固定了两个软铺的床位,白日里可当休闲坐靠,夜晚铺上褥子就是舒适的床榻,杨琰考虑周到妥帖,处处独具将心,这一点长安很是欣赏。
马车毕竟赶不上单骑快马,若是按照他们目前的行程来看,赶到西北怕是要走上二十天,而显然秦暮离没有这么多的时日了。
当第五封催促的书信从西北边关传来,秦暮离不得不找上了长安,紫雨识相地将车中的位置让了出来,坐在马车外与毛晋一同赶车去了。
眼见车帘放下,长安这才眨了眨眼,笑道:“瞧你急的,可是有什么事?”
说话之间,她已是拿出绢帕,细细地为秦暮离扫去眉间的灰尘,动作自然流畅,不见半丝拘泥。
秦暮离心中一暖,连着原本有些急切的神情都淡去了不少,但想到又要和长安分离,他心中是浓浓的不舍,遂一把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边关急召,我怕是要先行一步了。”
长安一怔,随即眉头轻皱,先行一步……那就意味着此刻他们便要分开了,那可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可若是边关真有急事,她又不能这般任性地阻拦着。
长安眼珠子一转,忽而挑眉道:“我与你一同骑马,可好?”
虽然她从未骑过马,但从现在开始学也不晚,而且秦暮离是一个好老师。
“你与我一骑?”
秦暮离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唇角不由轻翘,双臂一揽便将长安抱在了怀中,实际上这么多天以来他早便想这么做了,只是碍于四处有眼,他一直强压着罢了。
若是长安能与他同乘一骑自然是好,这不仅省去了许多的时间,还能与她如此亲近,秦暮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对于初次骑马的人来说,又少不了颠簸困苦,长安那一身细皮嫩肉是否吃得消,对这一点他有些担心。
再说,还有那个杨琰呢,他要怎么办?
原本杨琰是陪同着长安一道来的,若是长安先走,杨琰会不会便觉得有些尴尬了?
虽然能与杨琰分开秦暮离心中也是求之不得,但他又不得不站在长安的立场考虑一番,男人太小气了也是不行的。
“那杨公子他……是否与马车一道随后赶来?”
秦暮离试探着说道,一手轻轻地抚在长安的背上,透过薄薄的衣衫,都能感觉到她背上凸出的骨骼,她太瘦了,真是要好好补补才行,这样将来才能好生养。
“他?”
长安微微一顿,唇角缓缓绽开了一抹笑颜,抬头看向秦暮离,“他当然是与咱们一同骑马走!”
“你别开玩笑了,虽然我没有看轻杨公子的意思,但他那双腿……”
双腿残疾的人如何还能骑在马上,连平衡都掌握不了,使不了力气夹住马腹,就算能跑得了两下,也逃不脱被摔下的命运。
“那你就不知道了。”
长安神秘一笑,拍了拍秦暮离的肩膀,“你只管给他准备马匹吧,到时候便能见分晓!”
杨琰从前是骑过马的,虽然不说他能文能武,到底也没有一般书生的柔弱,虽然如今他残了双腿,但对于他发明创造的本事,绝对不容小觑。
秦暮离半信半疑地命人备了一匹马,余下的那人便跟随着毛晋他们一起赶着马车行在后途,紫雨本来也想随侍在长安左右,但有秦暮离贴身保护,也确实不需要她担心什么,再来长安也体谅她与毛晋,就免了他们这分离之苦。
紫雨这丫头嘴上不承认,但毛晋却早已是憨憨地笑了,或许再过不久,他们也该办喜事了,长安不禁这样想到。
就在秦暮离准备马匹的功夫,长安已是与杨琰说了这事,他果然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早便怀念从前那策马驰骋的快意了,可自从伤了腿后,杨夫人便将他管束得紧,平日里哪准他骑马呢,搞得他的发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能够重拾骑马的感觉,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秦暮离给杨琰准备的马匹适中,不算太高大但也绝对不弱小,只是挑了个小个子骑兵的马让了出来。
杨琰已是命自己的小厮将他专用的马鞍给上好,然后扶着他上马,再将双腿用软皮带固定住,腰一挺,便是一副昂扬的骑姿。
秦暮离与长安就在一旁看着,原本他还好奇杨琰能怎么骑马,眼下看到那能够固定住双腿的马鞍他便完全明了的,若是这份设计能够用在军队里,那能让多少残了腿的士兵能够重上战场,光是想想,便是一件足以振奋人心的事!
“如何,我早说过杨琰不简单。”
长安微微偏头,目光转向秦暮离,仿佛带着一份与有荣焉的骄傲,杨琰不亏是她看上的人。
“杨公子的确有过人之处。”
秦暮离不得不感叹了一声,若非腿上有疾,杨琰该是怎么样惊才绝艳的人啊,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佩服起这个身残志坚的如玉公子!
如玉公子,这是长安给杨琰起的名号,他本人都没有拒绝的意思,自然就传开了去,而这个名号显然很适合他。
*
骑马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虽然秦暮离已是尽力护住长安,但无奈一天的时间下来,她的双腿内侧还是被蹭破了皮,微微一摩擦碰触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奔波了一天后,天色渐晚,找不到投宿的客栈,便随便找了个农家小院借住一晚。
这是典型的一进院子,中间是个宽敞的院子,只有三间正房,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个猪圈,据房主说那里也是他们平日里洗澡的地方。
秦暮离只给了一锭银子,便让房主眉开眼笑,拉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到邻居家借宿去了,反正家里锅盆烂瓦的,倒也不担心失窃,再说这些有钱的大爷又哪里在乎他们这点东西。
与秦暮离随行的不过二十众,将就着一晚在屋外的院子里打了地铺,九月的天气也不冷,就算睡在屋外也不会受凉,再说他们这些士兵行军打仗惯了,更恶劣的条件都试过,区区打个地铺不过是稀松平常。
而正房三间自然就有长安、杨琰、秦暮离平均分配。
三间房其实是可以相通的,为免杨琰有什么不便,秦暮离自然是挑选了中间的那间房子住着,他也是男人,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帮把手。
房主人在离开之前已经为他们做好了晚饭,长安强打起精神吃了一点,便回了房去,她腿上的伤可是要处理一下。
初次骑马,长安可以预见这些情况,可就是因为不想和秦暮离分开,所以她才强忍着没有吭一声,不过好在她离开北川之前便配置了一些随身的药物,倒是有专门对付这种小创伤的。
坐在床榻上,长安已从包袱里取出了个青花小瓷瓶,拔了小木塞,便有一阵清凉的薄荷味弥漫开来,闻着人都精神了几分。
床榻边放着个木凳,凳上是一盆清水,长安小心翼翼地卷起了裤管,看到两只腿上的伤势,也不由苦笑一番。
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自膝盖以上的内侧部位被摩擦的泛起了丝丝血红色,虽然算不得触目惊心,可有些地方的皮都磨破了,现出了粉色的嫩肉,长安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伤啊,被家人保护在温室中,就像一朵受不得风雨的花朵,那么娇弱堪怜,若是父亲和哥哥知道她竟然骑了马,怕是都会大吃一惊吧。
可若是想在这个世间上好好地活着,她就不应该当温室里的花朵,而是做那一株旷野的小草,不论风吹雨打,都能挺拔如新,这样,才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用棉布拧了水,小心地沾着伤口周围的脏污,待一切处理妥当了,长安才用小手指挑了一些药膏抹在伤处,刚开始与伤口接触有一股刺痛的感觉,但之后便是一阵清凉舒爽,长安忍不住舒服地低吟了一声。
正巧秦暮离的声音这时在房外响起,倒是吓了她一跳,“长安?”
“你等等!”
长安一时间手忙脚乱,这样的情况可不能被秦暮离看到,她一手褪下裤管,另一手还不忘记盖上青花小瓷瓶的木塞,一心两用的结果导致的是那小瓷瓶“扑通”一声落地,顿时碎裂成无数块,那薄荷的幽香再也无法掩盖,飘了满室。
“怎么了?”
秦暮离在房外久等不到回答,又听到房内那一声脆响,他急走两步撩开步帘便进了房,看到眼前的一幕,他顿时怔在了当场。
长安的一只裤管还来不及褪下,修长细腻仿若泛着一层莹光的腿便这样展现在秦暮离眼前,那小腿的弧度均匀饱满,就像上好的和田软玉,目光向上延伸而去,一双眸子在一瞬间便深沉地犹如幽海。
“你怎么就进来了?!”
长安的口气半是埋怨半是气恼,连忙撩过裙摆盖住自己的双腿,粉颊上却已是染上了一片酡红,就像抹开了一朵胭脂似的,那模样无限娇羞,秦暮离只觉得喉头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成拳。
长安此刻很是懊恼,明明是见着秦暮离与那些士兵在一起谈天说地,杨琰也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这才找了空隙钻进房里处理自个儿的伤势,哪知道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秦暮离便追了进来。
而这农家小院的主人也是奇葩,或许农村人也不太在意,三间正房,只有中间那房有门,左右两间不过一个布帘遮掩着而已,让她想躲都没地方躲去,这才被秦暮离逮了个正着。
此刻长安也不知道,秦暮离对自己的这份在乎,她是该苦恼还是该庆幸了。
呼吸,再呼吸,秦暮离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底的那份躁动,目光一扫便皱起了眉,上前几步蹲在地上,一只手指就着地上碎裂的瓷片抹了一点,凑近鼻间一闻,他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你受伤了?”
秦暮离抬起了眸子,漆黑的眼静默无波,但长安却能从中感觉到一丝怒火,他在生气。
“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长安连忙摆了摆手,真的是小伤,也就是她娇生惯养弄的,若是换作别人,指不定就是个没事人。
“让我看看!”
秦暮离二话不说便要上前,长安惊得想要后退,可无奈快不过他的动作,下一刻,他火热的手掌已经绕到她的腿后,轻轻地握住那只还暴露在外的小腿肚。
长安身体一僵,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冲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那日她是大胆地吻了秦暮离,可之后却依然是他在主导,她骨子里的矜持虽然偶尔被冲破了一点,但大抵还维持着原状,此刻在他面前露了腿已属不雅,若是再给他看,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要看!”
长安的话语还是落在秦暮离的动作之后,他的另一只大手已经撩开了她的裙摆,虽然这个动作在别人做来很是无耻和流氓,但秦暮离眼中一派正气凛然,长安也只得在心底哀呼一声,将双手捂在了脸上。
秦暮离此刻也知道这样的动作是多么不合时宜,虽然他们如此亲近,但到底没有成亲,他渴求她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此刻看着那腿间丝丝缕缕的嫣红,纵然已经覆上了一层淡绿色的透明药膏,他也止不住地一阵心疼。
与长安一同骑在马上,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惬意让他如飘在云端,虽然也要同时忍受着某种痛苦的煎熬,但是他说什么也不想放手。
可这下他只顾着自己心里快乐了舒坦了,却完全忘记了长安是第一次骑马,她那一身细皮嫩肉与粗厚的马匹摩擦了一天,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看着那一片白皙中骤然出现的几抹红痕,他心中已是自责不已。
“你不能再骑马了!”
秦暮离一点一点地放下长安的裤管,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她的伤口,再抬眼时,已是轻轻地握住长安的双手拉了下来。
“我没有那么娇弱!”
长安摇了摇头,她喜欢骑马,而且还是在秦暮离的怀中,那么温暖而舒心,感觉到风在耳边吹送,那种自由奔腾的感觉让人流连向往。
“不行!”
秦暮离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妥协,板起了脸正色道,目光扫过那碎裂的瓷片,他正欲弯腰去捡,却不想衣襟猛地被人给揪住,长安一双柔长的手臂已经圈住了他的脖颈,瞬间便拉近了俩人的距离。
“暮离,让我跟着你吧!”
长安凑近了秦暮离,半是撒娇半是恳求,温热的呼吸倾吐在他的耳畔,就像有无数的小虫爬过,秦暮离至少觉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可想起长安腿上的伤,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暮离……”
长安的声音软糯甜腻,微微扭动的腰只散发着女人独有的妩媚,如兰的气息环绕在身侧,秦暮离只觉得呼吸都漏了一拍,强制地闭上了眼,可脑中浮现的却是刚才见着的那片白皙细腻,以及许多天以前那一场缠绵悱恻的吻。
这一路上要顾忌着众多人的目光,所以他一直克制着想要亲近长安的冲动,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他一直自诩定力过人,可此刻这份定力反倒成了笑话,他内心深处禁不起升出一股邪恶的愿望。
长安确实是故意撩拨,且亦发卖力了,双手攀上秦暮离的肩头,整个人半跪在床榻上,手指像抚琴一般滑过他充满了力与美的背部线条,不以为意地画着圈,口中却娇嗔道:“若是你担心,我便用棉布裹了这伤口……再不然,我侧坐着骑马也行,只要你抱……”
长安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觉得肩头被人大力一按,下一刻,秦暮离的吻已经犹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吮吻、啃咬,带着他满满的火热与激情,一瞬间便让她目眩神迷,沉溺其中。
如果说上一次那一吻只是试探浅尝,那么这次的吻便是火力全开,秦暮离此刻似乎全然意识不到屋外的院子里还坐了他一干的士兵,甚至杨琰可能什么时候便回了房,他的一双黑眸完全覆上了欲望的火焰,想将眼前的女子紧紧包裹,直到吞噬!
长安只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滩水,软倒在了床榻上,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火热,那坚硬的胸膛抵住她的柔软,就像一道捍动不倒的铁墙,她想推拒,却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臂根本酸软无力,那样的力度更像是迎合。
“啊……”
那样的轻咛溢出红唇,连着长安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样柔媚入骨的声音当真是她?
秦暮离显然也是在极力地克制自己,就怕伤着了长安,即使他多么想要彻底地拥有她,却依然死守着那道防线,一吻结束,他仍然面色潮红,额头的汗水如细雨般滴落,瞬间便浸湿着长安头下枕着的软枕。
“你答应了吗?”
长安轻喘着,目光仍然迷离轻荡,一手却已是滑向枕下,取出一张罗帕为秦暮离擦拭着汗水,心中却止不住地划过一丝笑意,若是今后他总是这样忍着,不知道会不会……
魂飘时跟随那位医者这般久,她到底知道男人某些那方面的病症,再加上古神医的手抄本里还有针对那种病症的种种配方,若是秦暮离真的忍得那啥了,相信她还是能配出药剂治上一治的。
“我能不答应吗?”
秦暮离苦笑一声,这绝对是一种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若是他再不答应,长安似乎仍然会这样对他,而下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是否能把持得住,早晚得让定力这种东西见鬼去吧!
杨琰本已滑着轮椅到了门口,侧耳听见房内传来微微的轻喘,他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禁略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些,唇角渐渐浮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原本在答应陪在长安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意识到,今后会撞见多少他们恩爱亲热的画面,看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需要重新锤炼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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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嚣张的甘罗王子
越近岷玉关风沙便越大,长安已经整个窝在了秦暮离的怀中,只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大毡眯着眼睛向外望去。舒榒駑襻
这原本该是一座灰色墙体的城楼,只因风沙的猛烈与频繁,不知不觉便蒙上了一层黄沙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座沙堡,巍巍耸立在西北之边,将西北蛮族隔绝在外,保证了大周皇朝一方的安康。
有一小队人马似乎早已经等候在城门之外,见着他们的队伍后驭马飞奔而来,离得近了,长安才赫然看清那打头的男子正是她的七表哥王治,不由目光一亮,探出头笑着唤了一声,“七表哥!”
“吁!”
王治勒住了马,马儿在圆地打了个转,他这才调转马头,吃惊地望了过去,“长安,怎么是你?你们……”
王治眸子大睁惊诧莫明,目光在秦暮离与长安身上徘徊不去,他们这样亲密地同坐在一匹马上,这是不是在宣告什么?
丫的动作也太快了!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秦暮离也不解释,微微耸了耸肩,一手却占有性地环住了长安的肩膀,宣示了他绝对的主权,长安不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藏在毡下的手肘轻轻一捅,从前也未发现这人有这般强的占有欲,果然是藏得深啊!
王治会过意来,但心头却也有些不对味,默默地看了长安一眼,这妮子如今笑得春风满面,想来是真的喜欢秦暮离,亏得外祖母还担心这个表妹再嫁难,都起了让他娶长安之心,只眼下看来,这份担心怕是不必了。
想到这里,王治不由摇头笑了笑,打马上前重重一拳打在秦暮离的肩头,促狭道:“秦大哥你不厚道,不声不响便拐了我家表妹,若是被我外祖母知道,定不放过你!”
“那到时候你可要多多为我美言几句!”
明明是打趣的话语,偏偏被秦暮离说得一板一言尤其郑重,让王治哭笑不得。
“好了,表妹如今也才到,不若先回总兵府休息着,我与秦大哥要去军中处理点事务,完了再回来陪你!”
王治对秦暮离使了个眼色,若非是真有要事,他也不会对秦暮离催得这般急,更不用说柳总督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逮他们的错处上奏折,这样的日子亦发不好过了。
还好如今看见长安,王治才能在这片水深火热中升起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也好。”
秦暮离点了点头,温柔地为长安将一缕垂在额前的长发抿在耳后,眸中是一片爱怜。
这段日子是辛苦了长安,如今总算是到了岷玉关,想到那双柔嫩的腿再不用受这般侵害,他也微微放了心。
虽然那天之后,长安依然坚持与他同骑一马,而且信誓旦旦地保证伤口处都被缠了棉布,而且侧坐和正坐交替着用,看她的表情是全无不妥,若不是碍着男女之防,他真有将她再次剥开细细检查的冲动。
能与自己喜爱的女子亲近自然是好的,但这无疑又是一种煎熬,秦暮离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自控到几时,这一路他也在思考,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把她娶回家,再不理会家中的唠叨与阻挠?
“那杨公子……”
秦暮离转过头去看向杨琰,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对杨琰,秦暮离从初时的那么一点点排斥,到如今的欣赏与尊重,他对杨琰的看法确实发生了一个本质的变化。
杨琰谈吐不俗,才思敏捷,至于他的那些发明创造,秦暮离也很感兴趣,若是运用到了军队中,想来也是一项不小的助力。
杨琰目光在长安身上微微一顿,这才转向秦暮离笑道:“我与秦大人一起去军中看看。”
“这位是……”
王治这时才留意到了杨琰,目光中升起了一抹兴味,不由在心里暗自评估着,这人算不上挺俊美,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看着很舒心,有种山野清风的感觉,又像小桥流水的舒畅轻缓,总之就是让人看着很顺眼。
“如玉公子--杨琰!”
长安挑了挑眉,唇角现出一抹浓浓的笑意,杨琰这次骑马显然比她的状态好得多,这一路上好几次都赶在前头,看着他随性潇洒的风姿,她更是觉着这一次带着杨琰出门果真是没错的。
倒是如今已至岷玉关,马儿不奔跑便没这么大的风尘,她再窝在秦暮离怀中也不是个事,索性坐直了腰。
其实她原本是想换一匹马自个儿骑着进关,这么多天在秦暮离身边耳濡目染,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单独驾驭一匹良驹了。
但秦暮离死活不让,一双大手有意无意地抚过她的腰间,光是想想便是一阵颤栗,长安知道若是她敢独个儿翻下马去,那双大手一定会在她有这个意图之前紧紧地将她给箍住,鉴于男女力量悬殊,她自问也快不过秦暮离,也只有认命地呆着不动。
“王将军好。”
王治如今已是一员先锋小将,杨琰观其所穿的甲胄便能知晓,这样唤他倒也没错,倒是把王治乐得,打马趋近,一勾手便揽在杨琰肩头,乐呵呵道:“你这人还不错,我王治交你这个朋友!”
骤然被王治大力一揽,杨琰险些身子一歪出了丑,还是长安在那里斥了一声,“表哥可小心着,杨琰腿脚不方便,你别这样拍他!”
王治一怔,忙退开一步,这才看清杨琰的双腿竟然是被连着马鞍上的皮带子强行给绑住的,本身好似没有什么力道,连马腹也夹不太紧,若不是杨琰有一手好骑术懂得巧妙地操控,怕是跑不了多久就要给摔下来。
“杨某腿上有疾,行走不便,还望王将军见谅!”
杨琰抱了抱拳,只那儒雅亲切的笑容便让人多生了几分好感,且他半点没为这腿伤觉得自卑,反而昂起了头颅,一脸平常的笑意。
“这……你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瞬间的震惊过去,王治已是缓缓敛了神色,平日里他虽然大大咧咧诸事不问,但就杨琰这样的人,他真是第一次见,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杨琰笑而不答,秦暮离却在吩咐一旁的士兵将长安径直带回总兵府,这才恋恋不舍地下了马,将缰绳交到了长安手中。
“你当真放心让我骑了?”
长安心中一喜,忙不迭地接过缰绳,一手便扶在马儿油光水滑的黑亮毛发上,她知道这是秦暮离的爱马,通身漆黑如墨,只在额前有一抹白色的闪电标记,秦暮离给它取了个很霸道的名字--“雷神”!
秦暮离不置可否地抿唇一笑,大手却是借着抚摸马儿鬃毛之际覆在了长安细嫩的手背上,“这几日你与我同骑雷神,它早已经熟悉了你的气味,想来不管你骑术有多差,它总不至于将你给摔下来就是!”
“秦暮离,你讨打!”
长安面上一红,原来这人是戏弄她来着,心中一恼,一脚便向秦暮离踢了过去。
虽然居高临下,但长安半点便宜也没占到,秦暮离大手一伸,已是将那只脚握在了掌心,拇指在绣花鞋上轻轻摩挲着,笑了笑,道:“乖乖在府中等我,办完了事情我立马回来!”
“嗯!”
长安轻轻地嗯了一声,头垂地已经不敢再抬起来,秦暮离的手指灼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绣鞋,那温度早已经浸烫着她的皮肤,她不由想起了那一天他火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般的一吻,面色一瞬间绯红,那羞涩的姿态亦发撩人。
“等我!”
秦暮离心神微荡,已是竭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冲动地拉过长安就地拥吻,这里可不是表演的地方,再说,王治那小子已在不远处笑得一脸促狭暧昧,他更不能称了他的意。
“好,我等你回来!”
长安缓缓抬眸,虽然面颊上升起一抹嫣红,但神情中已是多了一份期盼。
秦暮离笑了笑,重重地握了握长安的手便转身离去,一翻身便跨上了王治的马背,王治一声清喝,马儿立刻撒腿狂奔起来。
杨琰亦是对长安点了点头,这才打马跟了上去。
*
岷玉关说不上大,但也绝对不算小,进了关口的城门便与一般的城市无异,街道上甚至还更热闹一些,但许是远离京城的繁华,装修华丽气派的商铺倒是不多见,摊位场口却是摆得满满当当,人群穿插其间热闹非凡,长安甚至还见着了很多穿着奇怪服装的异族人,看着倒是挺新奇的。
四个士兵骑马护在长安左右,雷神也很是温顺,长安不要求奔跑起来,它便始终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好似闲庭漫步,有一种散漫的贵族似的优雅,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马儿,长安拍了拍雷神的头心里暗自好笑着。
打马走了一段路,远远地便看见前方堆满了人,闹哄哄的样子,有哭泣甚至打骂的声音传出。
长安微微皱眉,她虽然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显然那些人群围拢的地方已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前面一个士兵对另一个士兵交待了一声,这才翻下了马来,想挤进人群里探个究竟,几人都勒住了马,停在人群不远处静静等候着。
那个士兵不多会便回了来,神色间颇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向长安禀报道:“沈娘子,前面是甘罗的王子在处治他的女奴。”
“甘罗的王子?”
长安怔了怔,岷玉关外的异族与蛮族的基本情况秦暮离倒在来的途中和她说了个大概。
异族分为哈尔,乌塔,甘罗,流遏,孟扎五部,他们因和大周皇朝示好归顺,如今这五部持有通商证的子民才能在岷玉关来去自入,只是每个部族都有一位王子留守在岷玉关内,名为邀请做客,但却是变相软禁的人质,若是这五部有任何不轨之心,想来他们部族的王子便是第一个被用来祭旗的,这算不上是多么荣耀的身份,甚至还隐含着很高的危险。
而乞力浑是唯一一个不愿意归属大周皇朝的异族,所以对外被称之为蛮族,完全被排除在岷玉关之外,但乞力浑却也是关外最大的一个异族,他们民风彪悍,凶狠异常,因为不擅耕种,完全是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每近秋天,乞力浑便会大举入侵,抢劫岷玉关外的来往商旅民众,钱财马匹统统收缴,男人杀死,女人为奴,甚至连与他们同为异族的五部都不放过,是一个极其凶悍的民族。
“咱们去看看!”
长安本想问问是因何原由,但看那士兵的脸色怕是有些不好说的意味,她索性翻身下马,自己去看个明白。
而雷神像是能感应一般,在长安有这个意动时,它已是主动地曲下了前蹄,那温顺的模样真是让人叹为观止,长安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饴糖,雷神舌头一卷便吞了进去,还高兴了哼了两哼,四蹄微微踏了踏,显得很是欢喜兴奋。
“你们俩在这里看着马儿,我去去就来!”
长安对身后两个士兵说道,又拍了拍雷神,这才带着另两个士兵挤进了人群。
好不容易挤开了人群走到最前面,长安只见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异族男子站在一旁,他双手抱胸,目光兴味,唇角噘着一抹冷酷的笑意,不知怎的,看着这个男子她竟然有几分眼熟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想必这华衣男子便是甘罗的王子,此时他正命令手下一人持着皮鞭抽打场中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黑发蓬松披散着挡住了面容,双臂紧紧地将自己环绕着,裸露在外的胳膊及手臂上已是绽开道道血痕,虽然在躲闪痛呼甚至忍不住抽泣,但却没有丝毫求饶的意味,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仇恨的光芒恨恨地瞪向那位尊贵的甘罗王子。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长安看向身边的一个男子,这男子长相普通但眉目间却有几分英气,他的目光盯着场中女子流露出几分同情,双拳紧紧握住,似乎想要上前阻止又碍于种种顾忌不敢轻易出头的模样,长安已是注意了他一阵,这才转头问道。
那男子一怔,似乎没有听清楚一般,又往四周看了看,这才迟疑道:“这位娘子是在问在下吗?”
长安点了点头,“对。”
男子微微沉吟,眼前的女子通身的气度说不上有多华贵,但又是绝对让人无法忽视的,更别说那样一张清丽冷艳的面容在岷玉关这种地方更属少见,再看她身边竟然有两名秦家军的士兵护卫,男子在心中揣摩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甘罗王子刚买的女奴,听说这女奴是贩卖的官婢,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便在这路上挨了打,虽然是异族王子,但这样欺我同胞,实在是实在是……”说到最后,男子不自觉地咬紧了牙,一脸愤慨!
“就算是甘罗王子,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奴也太过了些。”
长安沉了脸色,女奴不是人吗?还是甘罗王子看着这女奴是大周皇朝的人,当众鞭打以宣泄自己作为人质的愤恨与不满?
“是啊,只是谁也不敢轻易出头,这甘罗王子可是柳总督的坐上客!”
男子知道的东西显然比长安预料得还多,她不由深深地看了这人一眼,男子话中的意思似乎得罪了甘罗王子便是得罪了柳总督。
长安本不想刚至岷玉关便为秦暮离惹来事端,但看着一个女人当众被鞭笞且衣不蔽体,同样身为女人,她真是看不下去,再说柳总督本来便看秦暮离不顺眼的,如今怕也不在乎多这一桩了。
“住手!”
随着长安一声清喝,那原本正举着鞭子的人愣了愣,实在想不出有谁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止,目光在触及长安时微微一怔,待看清她身边的士兵之时目光闪了闪,缓缓放下了皮鞭。
那女奴的目光只是抬了一下,却又慢慢地垂了下来,仿佛寂静无波的死潭,到了这个地步,她真的不指望什么了,能活着固然是幸运的,但死了也是种解脱。
甘罗王子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来,见着长安的容貌自然是眼前一亮,却是嬉笑了两声,“怎么着,小娘子难不成看不过眼,想要替这女奴说话?那也成……”
甘罗王子自然也认出了长安身旁的士兵便是秦家军,他眸子微眯闪过一丝冷芒,这人质的滋味他已是受够了,偏生秦暮离油盐不进他想要攀上也没有门路,如今他可是塞了好多钱财给柳总督,虽说不能买个自由回到甘罗,但至少在岷玉关里有人护着,可不像其他几个部族的王子活得这般窝囊。
其实他也塞过不少女人给秦暮离,其中不乏漂亮风情的异族女子,可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大家私下里都以为秦暮离不好女色,却不想如今这女子竟然有秦家军陪同,想来或许便是秦暮离的女人?
“我买她,你开个价吧!”
长安神色一敛,跨进了场中,身后两个士兵紧紧相随,有人已经认出那是秦家军,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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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狼狈,姐妹
长安目光清冷,气度沉凝,就这样往场中一站,顿时便有一股说不出的迫人气势,周围倒是有人在小声猜测着她的身份,明显是妇人打扮的模样会不会是秦暮离的家眷等等……
秦家军素有威名,秦暮离也是受人敬仰,若是他的家眷自然处处受到礼遇,只有这没开化的异族蛮邦才如此不晓世事不通礼数,生生地让人在心底里唾弃。
周围民众的脸色与心态都慢慢产生了变化,若说刚才还是打着看热闹加同情的心,那么此刻当矛盾升级时,连场中气氛都变得严肃微妙起来,更何况对头的一方是秦家的人,另一方却是异族王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周围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周百姓的情况下,甘罗王子自然是得不到半分声援。
此刻,甘罗王子已是唇角一抿,面色阴沉,显然对长安这话极度地不悦,这女奴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或打或杀,谁敢说半个不字?
大周朝的规矩不就是奴仆随主,那与一只猫狗有何异处?只要卖身契在手,打死了都与人无攸。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说要买这个女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生生打他的脸吗?
他如何会同意?!
可看着那张芙蓉粉面,又想着她或许是秦暮离的女人,甘罗王子目光一闪,暗自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不由挑眉冷笑道:“要买这女奴也不是不行,看在秦大人的面子上,千两黄金,我便卖与你了!”
长安抿唇冷笑不语,而她身旁那两个士兵已是面露愤然之色,双豢握得死紧,甘罗王子还说卖他们家大人的面子,这女奴就算是官婢,想来也不出十两银子就能买到,千两黄金啊,他怎么不去抢?!
“千两黄金我是没有,一百两银子!”
长安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她可不是冤大头,虽然她想救这个女子,但也不可能任由甘罗王子踩在脚下予取予求,更何况这厮还想趁此机会落了秦暮离的名头,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这位娘子说笑吧?”
甘罗王子轻哼一声,非常不文雅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还特意撩了衣袍走前了几步,竖掌撑在耳边,调侃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一百两,你没听错,银票和现银随你选!”
长安又重复了一声,她面色平静,目光端容,丝毫也没有面对异族权贵时的窘迫与拘谨,那淡然沉凝的气度一看便不似小家碧玉,甘罗王子不由微微眯了眼,暗自在心中揣测着她的来头。
这不是一个借着男人势的女人,她自有一份天地与广博,或许不需要男人,她照样能够活出自己的精彩。
“这岷玉关的衙门是有柳大人执政,柳大人素来爱民若子,公正廉明,且未有排异之心真心与王子交好,这份胸怀与情操自是让人佩服不已!”长安话到这里微微一顿,见着周围不少人附和点头,这才接着道:“但柳大人若知道王子今日这般欺我同胞,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长安眸子一转,不由兴味地翘了唇,甘罗王子的依仗如果真是柳总督,她不介意在此刻一同拉柳总督下水,即使是总督,甘罗王子这等犯了众怒之行,怕是他也不会再站在这一边。
这时,似乎在长安的提醒下,围观的群众才回过神来,遂接连附和道,声音越来越大,越聚越多,大抵的口号便是“不能让异族王子辱我同胞”!
“你!”
甘罗王子一咬牙,缓缓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个女人好生厉害,知道不能与他硬碰硬,便挑唆了百姓民众,又搬出柳总督来说事,如今看着周围声浪如潮,或指责或愤怒的目光纷纷向他袭来,他止不住脚步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
“王子!”
甘罗王子随行中有一瘦小矮个的男子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这男子眼睛狭长,嘴唇却有些厚实,长相普通至极,可目光却是异常精亮,他小心地看了长安一眼,这才附在甘罗王子耳边低声道:“如今这势头咱们不能犯了众怒,这样对总督的声誉也不好,不过是个女奴罢了,若王子喜欢,回头我再弄几个过来给您玩玩!”
这小个男子自然不是甘罗王子的人,而是出自柳总督府,是特意被柳总督派来照顾甘罗王子的人,自然也有监视盯梢,约束其行为的意思。
毕竟是异族的王子,虽然收了甘罗不少财物,但柳总督对这个王子可不太放心,若是出了事他更是要第一个顶上,让人看着他才能够放下心来。
“你的意思是就这样卖给她了?”
甘罗王子阴沉着脸色,听着耳边的阵阵声浪,他颇有些不耐和愤怒,身为人质的屈辱又一次袭上心头,若这是在他们甘罗,谁敢这般对待他?
“是……”
小个子男子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中已经有人向他们扔来了石头,起初那个石子只是打到了执鞭人的脚背,那人哼了一声,却又不知道这石子从何而来,只是怒目向人群里一瞪,他不瞪还好,一瞪立马犯了众怒,噼噼啪啪的小石子都朝着他们招呼了过去,连甘罗王子与那小个子男子都不能幸免。
两个士兵见状,忙护着长安退后了好几步,那女奴却是一直蜷缩在场中动也不动,抽泣声没有了,那安静的模样就像个死人一般。
这时,长安只听得人群里起了哄,叫骂道:“打这些甘罗狗贼,早年我父兄行商便是被蛮族给杀了的,打啊!”
“对,甘罗还与乞力浑联过姻,狼狈为奸,也不知道害了我多少大周朝的百姓!”
“他们都不是好人,如今还欺辱我同胞,打死他!”
群情一时间激愤莫明,小个子男子见势不妙,忙与那执鞭人护着甘罗王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起先还有人扑上去拳打脚踢,可见着小个子男子亮出了匕首,又有人见了红,才纷纷退远了些,但饶是如此,有什么扔什么,不多时这三人便已是狼狈不堪。
他们好不容易落荒而逃,如今却也再顾不得那个女奴,更没办法收长安的银子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对峙竟然以这般的闹剧收场,长安怔了怔,这才缓缓走向了那女子,蹲下道:“姑娘,你可还好?”
如今倒是有些麻烦了,若是甘罗王子通快地将这女奴卖给了她,此刻她大可以将其带回总兵府去,但眼下人都跑了,她去哪里拿这卖身契去?
好似看出了长安心中所想,一个士兵机灵地问道:“沈娘子,这女子怎么办?”
这女子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倒是抬起了眼,只是神情木然,既没有求助,也没有哭泣,眸中没有一点星光,只剩下了一片死气。
长安叹了一声,看女子这模样,怕是就算甘罗王子没有派手下回头找她,她也是不想再活了。
难道就这样扔下她吗?
这女子若是官婢,那定是因为家中主人犯了事,这才被牵连发卖了,想来也是无辜得很,这样想着,长安心中便多了一抹同情,伸手撩开女子额前的乌发,虽然脸蛋上混着点脏污,但看得出很是清秀,顶多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先带回总兵府吧,等你们大人回来再说。”
长安摇了摇头,刚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裙摆被人给攥住了,她诧异地转身,正好望进那女子一双带着几分迷茫的眸子,“你……还会把我交给那个男人吗?”
女子很是迟疑,也许眼底还有一丝后怕和惶恐,但此刻望向长安的目光已是多了一抹晶亮,如绝望中的期许,让人不忍拒绝。
长安复又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面上绽开一抹坚定的笑颜,“不会!”
女子扯了扯唇角,眸中一时间便涌出了许多的泪水,刹那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
虽然岷玉关的总督总兵互不待见,但俩人的府邸偏生只隔着一条街,朱红色的九环铜首大门斜斜相对着,同样的气势凛然。
眼见着长安一行人进了总兵府,街角才转出个粉蓝色衣裙的女子,她在总兵府前微微一顿,似乎目光还向里探了探,这才快步向斜对面的总督府而去。
沈玉环百般无聊地趴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着池边的锦鲤慢慢地游着,间或扔一把鱼饵进去,也不见得这些鱼儿扑抢争食,不由觉着亦发无聊了。
“小姐可是在想秦大人?”
紫毫不动声色地在身后为沈玉环打着纨扇,纨扇上用艳丽的丝线绣着一丛牡丹,丝丝凉风吹拂而来,沈玉环更多了一丝慵懒的意味,轻轻一撩长发,斜睨了紫毫一眼,这才不急不慢道:“我心里想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猜度!”
虽然是轻软的话语,但却包含着明显的斥责,紫毫一抖,连忙垂首而立,“奴婢不敢,奴婢也是为小姐担忧!”
紫毫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垂在地面,那里,一截紫色镶银边的浣纱裙摆静静地躺着,有着繁复的工艺与细密的针脚,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脚边,她不可抑制地微微移了移脚步,就怕不注意给踩着了。
“喔?”
沈玉环挑了挑眉,顿时觉得没了趣味,一把洒下了手中仅剩的鱼饵,立刻引来了池中锦鲤的一番争抢,她不由笑道:“我好好喂它们竟也不吃,谁知胡乱扔上一通却抢得跟什么似的,难不成真是饵多吃起来才香,你说是不是?”
沈玉环的目光望向紫毫,后者却有些忐忑,她猜不出主子的意图,却又不想胡乱说话惹来沈玉怀的不悦,所以踌躇着没有答腔。
“紫毫,你是不是在怪我将你一起带出了抚远公府?”
沈玉环轻轻吹了吹修剪圆润的指甲,看似不以为意地说着话,目光却是淡淡地瞟向了紫毫。
若是紫毫没有跟着一同离开,那么她或许还是傅明河的通房,她知书达礼善解人意,保不定比那个带着儿子来认亲的嫣儿更会讨人欢心。
她记得从前傅明河是挺喜欢紫毫的,但因为紫毫跟在她身边所以不常亲近罢了。
想到这里,沈玉环不由冷哼一声,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奴婢不敢!”
紫毫的目光始终低垂,唇角却泛上了一抹苦笑,他们这种做奴婢的哪能有自己的意愿,喜欢不喜欢都不是自己说了算,还得主子点头,她对傅明河她实在也没有什么喜感,只不过是帮着主子侍候罢了。
再说傅明河姬妾众多,又喜新厌旧贪图美色,自己不过中等之姿,若是没有了沈玉环的庇护,她在傅家的日子绝对难熬,这一点紫毫看得很明白。
“可让你平白蹉跎了这些年月,我也有些不忍啊!”
沈玉环状似怜惜地叹了口气,却让紫毫止不住地全身发毛,这样的性子可不像他们家小姐。
“能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分!”
紫毫不敢多说什么,虽然她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春不在,但只要她把沈玉环侍候好了,嫁个管事之流还是绰绰有余的。
“算你忠心!”
沈玉环笑了笑,但接下来又是一愁,秀眉轻蹙,叹道:“也不知道秦暮离什么时候才回府,我等得都不耐烦了!”
要说沈玉环来到岷玉关也有好几个月了,不过也只借着柳大人的关系到总兵府去了几回,若不是她主动想办法接近秦暮离,恐怕这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
柳大人与柳夫人倒是想极力撮合俩人,可好话说尽秦暮离却也是油盐不进,要么就和他们打起了太极,柳大人已是极至不悦,暗骂这个人不通事故不晓人情。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气馁,见缝插针地使出了美人计,谁想到秦暮离却半分不为所动,她觉得很是挫败,难不成这男人真地只对长安情有独钟?
不,她不相信,也绝不认输!
沈玉环绞紧了手中的罗帕,一抬眼望向紫毫,“你不是认识总兵府的一个小丫头,再去打听打听,看秦暮离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再去拜访!”
如今她已是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再说她一个和离的女人到底是和大姑娘比不了,什么矜持通通扔到脑后,拐了那个男人娶她才是正事,不然白白耗费了这些时日和精力,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紫毫迟疑了一阵,这才点了头,其实那个小丫头与她也不过是有一面之缘,谈不上熟识,但此刻主子要她去攀这层关系,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心里叹了一声,紫毫刚一转身,便见着不远处紫晗匆匆而来,她不由停下了脚步侧身站在一旁。
紫晗扫了紫毫一眼,眸中明显地闪过一丝不屑,这才对沈玉环福身,面色凝重道:“小姐,我见着三小姐了。”
“什么?”
沈玉环眼皮一抖,面色瞬间大变,“你是说长安来到了岷玉关,在哪里?”
长安这死丫头不是去颖川了吗?之后倒是听说她要改道北川去瞧她母亲的田庄,可如今怎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岷玉关?
沈玉环可不会以为长安是一时兴起游历至此,岷玉关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没有看头,若不是总督府里的布置还参照了京城园林的风格,她怕是早就呆不去了,来了几个月,她只能对岷玉关给出四个字的评语:化外之地!
若是今后让她长住这里,那是绝对不行的。
“在……”
紫晗咬了咬唇,面色有些迟疑,她是知道说出这些话来沈玉环一定会动怒,但不说又是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奴婢……奴婢瞧见三小姐进了总兵府!”
“进了总兵府?!”
沈玉环几乎咬牙切齿地从牙关里蹦出了这几个字,面色却已是一片阴郁。
难道说秦暮离这次不顾柳总督反对告了长假回家中理事,就是为了接长安?
沈玉环知道汴阳与北川隔着不远,可他们不可能同时凑在一个地方,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难道是他们早就约好的?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是秦大人陪着她一同来的?”
“倒没有见着秦大人,只有几个士兵护送着。”
紫晗看了一眼沈玉环的脸色,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还正愁找不着理由进总兵府呢!”
沈玉环倏地站了起来,容色一敛,冷笑道:“咱们这就去拜访一下我这位好妹妹!”
紫晗与紫毫对视一眼,心中想法各不相同,但却是一起恭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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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朱弦,争锋
长安虽然进了总兵府,但秦暮离却并未交待怎么安置她,小丫环便请她先坐在偏厅里等着,这就去请管事的姐姐来,只是目光在触及长安身后那个一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子时微微有些错愕。舒榒駑襻
若不是长安是被秦家军的士兵送来总兵府,还说这是秦大人特意交待的,她真的要以为她们走错了地方。
长安环视了一圈,这偏厅虽然小了些,但内里的布置倒是简洁大气,黄花梨木的桌椅,梅兰竹菊的四季屏风,窗下的案几上还摆着一盆盛开的芙蓉花,倒是成了偏厅里一抹亮色的点缀。
从甘罗王子手中救下的女子倒是一路跟着长安到了总兵府,但却是沉默地未发一言,如今连长安都还未安置妥当,也没办法处理她的伤口,看她那模样似乎也不介意,倒是个倔强的女子。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长安的目光微微偏转,这女子倒是有自觉,一路都行在她身后,规矩礼仪半分不差,只是这一身装扮让她显得有些怪异罢了。
“襄儿。”
女子怔了怔,这才小声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却也是惜字如金,半个字不肯多说。
长安叹了一声,又道:“等秦大人回了府后,我便请他与甘罗王子那边协商一下,务必将你的卖身契给拿回来,你不用担心!”
这是她的请求,秦暮离定然不会拒绝。
一个异族王子也敢在岷玉关这般嚣张,若是御使弹劾,相信柳总督那里也讨不到好去,秦暮离又不笨,自会擅用这一点,两方人无谓为了争一个官婢闹得无止无休。
“嗯。”
襄儿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低垂,又听得长安说道:“拿到卖身契后你想要留下离开都可以,我不会阻拦!”
襄儿猛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了长安一眼,这才缓缓道:“小姐,我是官婢,走到哪里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小姐若是不嫌弃,便收下我吧!”
与其被其他男人糟蹋,不如跟着眼前的女子,这一路走来襄儿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若是这女子是总兵夫人,那她这一生怕也有了保障。
虽然是恳求的话语,但却被襄儿说得不卑不亢,长安不由挑了挑眉,心中生起一丝疑惑来,更有一种异样感觉缓缓升腾起来,襄儿说话的口吻倒不似一般奴婢,难道是得了主人家看重的管事丫头或是其他,这倒是有些发人深省了。
“你若想留下便留下,哪一日你若想离开,也尽可以跟我说。”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她也有些期待,洗尽脏污后的襄儿会是怎么样的一张面容。
屋外有脚步声缓缓而来,倒是不急不慢,间或还听得到起初那个小丫环的小声嘀咕,以及另一道温婉清亮的女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长安知道自己不应该乱想,但胸中却是不可抑制地泛上了一股小醋酸,待见到人时,她才深知秦暮离的艳福当真不浅。
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面容明丽,笑容温婉,一身桃红色的缠枝石榴花湖缎长裙将她玲珑的身躯包裹着,看起来修长高挑,有一种阳光般的健美与亮丽。
身旁的小丫环一脸崇拜地看着这女子,又指着长安一行道:“朱弦姐姐,这便是兵大哥交待的,说是咱们家大人的贵客。”
朱弦么?
长安微微皱眉,这倒不是一个好名字,至少对女子来说,寓意并不圆满。
话说司马相如要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很难过,写了《白头吟》和《诀别书》,来挽救他们已濒临破裂的爱情,朱弦两字便出自《诀别书》。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般凄婉哀伤,实在与眼前女子的明丽极不相称。
“这位是……沈三娘子?”
在长安打量朱弦的同时,对方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沈玉环毕竟也来过总兵府几次,又与长安是姐妹,自然有几分相像,只是一个美艳张扬,一个清丽难言,虽然同是沈家的女儿,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朱弦在心中默了默,虽然对长安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到底不会轻易表现在脸上,再说在汴阳时秦暮离为了娶长安便闹得有些沸沸扬扬了,她与妙染早就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如今一见,倒是却有几分姿色,就是不知道这品行是否和沈玉环一般模样。
长安点了点头,心思却转了个弯,朱弦姑娘看来并未梳妇人的发髻,这般年纪却还未嫁人,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应该不难猜到。
想到这里,她心口那股闷气便觉得亦发堵得慌了。
“这位朱弦姑娘是管事媳妇?”
就在长安沉默之际,襄儿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朱弦面上一红,接着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长安,才低头有些羞涩道:“我从小服侍大人,如今并未婚嫁,蒙大人信任倒是命我暂管着这内宅事务。”
“喔……”
襄儿的声音却拖得很长,“既然姑娘管着内宅事务,哪有不明白待客之道,我家小姐本是秦大人的贵客,被引至偏厅已是屈待,如今更是坐了有一刻钟之久,却不见有人奉茶侍候,这是否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襄儿说出这番话来,不禁是朱弦震惊,连长安也为之侧目,难不成她最初看错了人,这并不是一只任由人欺负的小猫,而是深藏不露的小老虎?
这一刻,满身脏污与糟蹋也掩盖不了襄儿的风华,就连朱弦身后那小丫环也是脸色青白,伸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朱弦镇静的面容一点一点破碎,长安低垂了目光,唇角微翘,心头不由滑过一抹快意,这是秦暮离的府邸,她倒是不觉得谁会怠慢她,可被襄儿这一说,倒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偏过头去看了襄儿一眼,长安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赞赏。
朱弦不情愿地对着长安曲膝行了一礼,“是我管教无妨,沈三娘子切无怪罪。”
说话之间,朱弦已是转过头对着小丫环低声吩咐了一声,小丫环喏喏应是,临到末了出门前却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襄儿,这糟蹋的叫花婆真是可恶!
“这位是……”
转过身来见长安并没有斥责她,朱弦便镇定了下来,不由质疑起了襄儿的身份。
“我是咱们小姐刚买来的奴婢襄儿,如今就等着朱弦姑娘安置后才能梳洗一番,哪里知道久不见人,我这副模样也不好随意出去,姑娘发发好心,就快些吧!”
襄儿说到最后,话中已是隐含了一丝抱怨,嘴里还嘀咕道:“从前我在学士府当差时,哪敢这般怠慢客人啊,扣月钱都是轻的,重的可是要挨板子呢!”
虽然是襄儿自个儿的嘀咕,可那声量却一点也不轻,直说得朱弦脸上红一片绿一片,尴尬不已。
长安却是嗔怪地看了一眼襄儿,这才笑着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朱弦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是怎么也扯不出一抹笑来,曲膝行了礼后便快步地退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远去,长安的目光才转向襄儿,唇角一翘,道:“看来我倒是捡了个宝!”
紫琦紫云如今都不在身边,长安倒真是缺少个伶牙俐齿的丫环,有些话她不好说,襄儿却正好充当了这一角。
襄儿神色一敛,却已是郑重道:“小姐,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后自然不会看着别人慢怠你、欺负你!”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好,待会梳洗完后你来找我,身上的伤口要上药才行,我的药至少要比外面的药好些。”
襄儿目光一亮,也不多说直接应承了下来。
小丫环这次的茶水上得很快,闻着那香味便是顶好的雨前龙井,芳香扑鼻,还带着股清甜的醇厚,只是在给长安上茶时,小丫环却是狠狠瞪了襄儿一眼。
襄儿刚才那一说不也将她给骂了进去,可是她领着长安来的小偏厅,小丫环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连朱弦姐姐都被轻易打发了去,若是大人知道是她带路安排的,不知道回府后会不会责怪她?
“沈三娘子,要不请移驾正厅?”
小丫环将托盘扣在胸前,看了长安一眼,有些忐忑地试探道。
“不必了。”
长安放下了茶蛊,摇了摇头,“朱弦姑娘已经去安排咱们的住处了,就不麻烦了。”
“是。”
小丫环心下大安,其实她哪里想来回折腾呢,这位沈三娘子如此通情打理,倒是比那个臭叫花婆要好一百倍。
小丫环不作声了,侯在一旁,如今她想轻易离开也不成,以免襄儿又挑剔她的错处了。
或许这次朱弦安排得很快,但在她还没有返回之前,沈玉环倒是先找上了门,她指明说是长安的姐姐,门房也不好拦她,又认得她是对面柳总督府上的,只得让人带了进来。
一脚踏进偏厅,沈玉环已是啧啧叹道:“三妹,我倒真以为秦大人拿你当宝呢,偏厅待客,想来你也没有多尊贵嘛!”
“二姐!”
长安眉眼也未抬,只是一手轻轻地拿着盖蛊,轻抚着飘浮的茶叶,眸中闪着一丝精光,早就知道沈玉环会找上门来,却不知竟然来得这样快。
襄儿倒是微眯了眼,目光冷冷地扫过沈玉环,又来一个自以为是的嚣张女人,好似她们的话题都脱不开这里的男主人,秦暮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倒是越发让人觉得好奇了。
小丫环却在一旁瞪大了眼,三妹?二姐?这是什么情况……
“三妹如今不是该在北川,怎么巴巴地跑到岷玉关来?”
沈玉环自顾自地坐下,紫毫与紫晗紧跟其后,她的目光在扫过襄儿时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三妹如今挑丫环的品味亦发好了!”
“比不上二姐你!”
长安轻描淡写地带过,这才看向沈玉环,红唇一抿,“二姐不也应该好好地呆在京城,难不成大伯母未与二姐挑到称心如意的郎君,反倒要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来寻觅?这可不符合二姐的性子啊!”
长安意有所指,已是将沈玉环的目的挑明,她却也半点不见羞怯,直言道:“如今秦大人本就是未娶之身,难道我还配不上他?”
“二姐仙人之资,美艳绝伦,自然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长安笑得淡然,“只是这世间情爱不只是配不配的问题,还要看缘份,若是喜欢了,纵使你无才无貌,那也是至配良缘,若是不喜欢,那么天香国色却也是一文不名。”
“你!”
沈玉环咬了咬牙,眸色瞬间阴沉起来,长安这是指桑骂槐,她如何听不出来?
虽然两姐妹从前也有争斗,但长安却懂得适时收敛,如今这般锋芒毕露,当真是没有任何顾忌了吗?
那是不是说明长安与秦暮离已经私下表白了衷肠,非卿莫娶了?
想到这个可能,沈玉环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罗帕,冷声道:“三妹如今就这样来了岷玉关,又公然住进总兵府,难道真不怕外人说道?”
“我与秦大人本就是旧友知己,如今不过借住在秦府,一言一行光明正大,又岂怕他人说道?”当然,在旅途中共骑一乘那等事绝对不做算,长安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长安唇角微微一翘,“再说,就算我真要嫁他,也需要家中父亲点头不是,二姐就不用为我着急了。”
“沈长安,你好不知廉耻!”
沈玉环猛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你这般不顾名声与秦暮离搅在一起,将来秦家要你还好,若是不要你,你可别哭着再跑回娘家去!”
“秦家要不要我,这也是我的事,与二姐无关。”
长安也缓缓站了起来,原本带着几分慵懒的姿态在一瞬间变得犀利无比,就像钢甲齐备的战士一般,不管对方的矛有多尖锐,也无法刺进分毫。
“二姐离家多时,想来大伯母定也是想念得紧,便不要多浪费时日在此了,岂知青春有限,二姐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得好。”
长安的一番好意却只换来沈玉环更恶毒的眼神,她使劲地揪着手中的罗帕,恨不得扯出一朵花来。
朱弦其实早已经到了厅外,只是见着沈玉环拐了进去,这才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想要听听她们两姐妹说些什么,不听还好,一听真是吓一跳。
也不知道沈家是不是专出奇葩,沈玉环已经是大胆得很了,在总兵府也敢做出勾引他们家大人的行为,这一度让人很是头痛,却没想到她这个妹妹更加厉害。
当然,他家大人心系长安,那就代表这个女人根本不用做什么,便能获得他全部的青睐,这已是让人又忌又妒了,却没想到长安口舌也是这般了得,针锋相对半点不让,直把沈玉环说得退让无门。
朱弦躲在门外已是暗自抹了把冷汗,幸好她刚才未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长安或许不会告状,但就长安的能力而言怕是收拾她也绰绰有余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婢,那襄儿看来也不是好惹的。
可怜她与妙染一直未嫁,就等着哪一天他家大人回心转意看见她们不变的等待,只如今长安的出现却将她的希望彻底破灭。
朱弦一时之间心如死灰,只觉得全身无力,一手撑在了门框上,眼圈微微泛红,却又只听得里面沈玉环气急败坏想要离开的声响,但才走了一步,长安的声音便袅袅响起,似乎还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笑,“二姐,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就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朱弦攀住门框的手一紧,直觉里认定这不是个好消息,至少对沈玉环来说不是,可惜了这世间还是蠢笨的女子要多上一层,她已经听见沈玉环听下了脚步,顺着长安挖下的坑跳了下去,“是什么消息?”
“前不久,我见着了陈玉涛……”
长安一手缠在腰间的裙带上,眼睛一眨,那模样竟然有几分俏皮,可看在沈玉环眼中却是异常地刺眼,她一咬牙,狠狠道:“你见着他便见着了,与我何干?”
若不是为了这个男人,她的婚姻或许也不会走至终点,若说对陈玉涛没有爱,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争不过敏怡郡主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长安还能与陈玉涛死灰复燃旧情复和不成,当初可是长安要和离的,现在又与她讲陈玉涛干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气气她?
而对秦暮离要说爱却是没有,她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这世间上什么好的都被长安给占去了,所以她要抢她要夺,她要让长安一无所有!
“或许不久之后陈大人便要成为尉迟尚书家的乘龙快婿了,二姐若回京城,请代我一道恭贺他!”
长安扯了扯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陈玉涛与尉迟婉晴这事早晚包不住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摆脱了敏怡郡主,只是到他们成亲那天,她已经能够预见会有多精彩了。
前世虽然是因为陈玉涛的陷害才让沈家满门逢难,但若没有沈玉环作内应暗自帮衬着,也许结果便会不一样,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她自然是有怨有憎的。
从前她或许还会退上一步,忍上一分,可这种人却惯会得寸进尺,好了伤疤忘了疼,她有责任给沈玉环一个深刻的教训。
“尉迟尚书?”
沈玉环眼皮一抖,心中似在回想起京城的人际关系,摸索出那尉迟尚书是何方人物,半晌,才咬紧了牙瞪向长安,“他是你的前夫,与我何干?!”
她差点就中了长安的计谋,陈玉涛不说明面上与她没关系,如今暗地里更无瓜葛,她这样傻愣愣地怔住,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再说那尉迟婉晴,她已经想起是哪个丫头了,容貌上乘,身份如今也不差,可这样的人怎么就会看上陈玉涛了?
等等……难道如今敏怡郡主已经不要陈玉涛了?
想到这个可能,沈玉环心中隐隐泛过一丝惊喜,若真是如此,她是不是有可能……
“我还以为二姐会在意呢!”
长安不以为意地一笑,与陈玉涛和离是她义无反顾要走的路,但沈玉环却不同,离开了傅家今后的命运如何,却完全是她无法预见的,这不禁让她有了一丝不安与惶惑。
或许,从沈玉环不惜奔走西北接近秦暮离的举动就可以看出一二,若这是个潜在的威胁,她定是要将之拔除的,遂才借着陈玉涛来转移沈玉环的视线,她就不相信,沈玉环对陈玉涛再没有半分感情了。
“从前的尉迟小姐可是艳冠京华,只如今可惜了……”
长安摇了摇头,似惋惜般地轻声一叹,“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红颜天妒,听说尉迟小姐这脸也花了,腿也瘸了,没想到陈大人竟然也不嫌弃,此等气度当真是令我辈钦佩!”
长安违心地说出这话,只觉得心里已经作呕了几何。
陈玉涛与尉迟婉晴,一个虚伪一个毒辣,站在客观的立场来看,当真是绝配!
“花了脸……还瘸了腿?”
沈玉环喃喃地念着,目光却是陡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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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各自打算,细语温情
长安说的话自然是让沈玉环一番心动,可冲动过后理智回笼,她不由狐疑地看了一眼长安。爱残颚疈
长安怎么会这般好心告诉她陈玉涛的事,怕其中定有图谋,她才没这么容易上当呢。
沈玉环此刻气的是陈玉涛既然已经摆脱了敏怡郡主,怎么不来找她?
即使她远在岷玉关,若是他有心,也一定能打听到她的下落进而找来,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吗?
如今俩人都是和离之身,按理说正是般配,她都不介意他从前的那些花花肠子,他也该一如继往地对她温柔以对才是,难道他不记得从前他们翻云覆雨逍遥快乐的日子了吗?
沈玉环正在沉默之间,长安的声音却是越过了她,向屋外唤了一声,“朱弦姑娘,你可以进来了。”
朱弦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一红,原来她躲在屋外偷听竟然被人给发觉了,虽然觉着有些尴尬,她依然迈着步子进了来,垂首道:“不过刚刚安排妥当,正要来请沈三娘子,却不想你们姐妹正在叙旧,朱弦不便打扰,方才候在了屋外。”
这话不说连襄儿也不信,就是跟在沈玉环身后的紫晗也是轻哼了一声,一脸揶揄的笑。
朱弦更是涨得满脸通红,偏生又不便再解释什么,这是越说越错,她索性便闭口不言了。
“周车劳顿,我这便要去梳洗一番,想来二姐也不会留在总兵府用膳?”
长安淡淡地抿了抿唇,眸中却是一番明了的笑意,沈玉环怕是真心意动了,只是眼下还拿不定主意,但只要她不会始终揪着秦暮离不放,长安便已是放了一半的心。
而另外一半,长安只要再花些时间,稳稳地加固,想来任谁也插不进她和秦暮离之间。
“就算我想留,朱弦姑娘怕也不会答应。”
沈玉环眸子一转,便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朱弦,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朱弦与妙染,从小服侍着秦暮离的贴身侍婢,这两妮子打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便知,既然长安给她留了些念想,本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说什么也要给这个好妹妹添添堵才是。
长安抿唇而笑,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
朱弦这次连虚应也省了,因为对沈玉环没有半分好感,且她也不是他们家大人在意的女子,索性直接送客,“沈二娘子慢走!”
沈玉环也不在意,偏头看向长安,眸中泛过几许深意,“三妹,我今日便先回去,有空再来看你。”
“二姐慢走!”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先前的剑拔弩张似乎一瞬间沙弥于无形,姐妹间仿佛又是和气一团了。
碧水苑与青峰苑是总兵府的两个主苑,如今秦暮离居青峰苑,朱弦也是踌躇了一阵才将长安安置在了碧水苑。
说是碧水苑,但苑里的一池碧水却早已经枯竭,厚厚的泥沙堆积在一起,风吹日晒,如今看上去有些干裂,基本是无景可赏,左右的抄手游廊连通着整个苑落,有三间正房,中间做明堂,左边是内室,右边是书房,格局倒是分明,正房的左右两旁还连着厢房各两间。
长安与襄儿早便梳洗妥当,换了干净的衣裳之后,便已经有人为她们准备了晚膳,冰纹底的白釉碗碟里盛着一道道可口的菜肴,长安还未落座,襄儿便在一旁细数了开来,两眼冒着油油的绿光。
“排骨年糕、香草鲫鱼、醉鸡腿、虾仁玉子豆腐、香菇肉酱、四神猪肝粥……不错的菜色,看来那朱弦姑娘这次是尽了心的。”
襄儿目光含笑地望向了长安,努力地忽视心中的饥饿感,目光却是时不时地往桌上瞟去。
眼下她已是洗去了一身的脏污,眉眼细致,肤色白皙,头发简单地挽了髻,插着如意纹的银簪,穿着一条雪青色绣碧波戏莲图的茧绸长裙,看起来竟然有几分俏丽。
“你们且下去吧!”
长安对着侍候在一旁的两个丫环说道,两个丫环对视了一眼,这才道:“咱们就在屋外侯着,娘子用完了便唤我们一声即可。”曲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襄儿,坐下陪我一起吃!”
长安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这么多菜色她也吃不完。
襄儿略微踌躇了一阵,目光向屋外瞟了瞟,这才坐了下来。
长安唇角一翘,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襄儿这做派这模样她越觉得不像是一个官婢,但却又说不准,萍水相逢又怎么能要求别人诚心以待呢,何况襄儿又经历了这么多,警惕心自然便比别人多上几分,她本就没所图,此刻便也没有这么多的计较了。
眼见着长安动了筷,襄儿一咽唾沫也跟着吃了起来,虽然她饿了很久,但吃相却是相当优雅,想来是受过良好的内宅教养,这样一个女子便让人亦发好奇了。
用过晚膳之后,两个丫环进来收拾妥当,长安才带了襄儿去内室抹药,好在襄儿受得只是皮外伤,多以手脚居多,虽然那道道血痕看着有些骇人,但到底也不太深,至少她抹药时没听到襄儿哼上一声。
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让人佩服了。
长安还发现了襄儿的手臂上有几道交错的伤痕,看那模样,是有些年月的旧伤了,那个时候襄儿才几岁啊。
长安在心中轻轻一叹,对襄儿亦发怜惜了。
长安合上药瓶递给了襄儿,“今后每天睡前擦一次,相信最多三天便能愈合结痂,你且小心些,不要再碰触拉扯到伤口了。”
襄儿点了点头,眸中有光芒闪动。
“从前你是在学士府当差吗?”
长安回过身,走到墙角的盆架前,一边净手一边随意地问道。
襄儿却是身体一僵,猛地低下了头来,眸中闪过一丝凄惋与哀伤,咬唇道:“曾在孟学士府上当差。”
长安的手却是一抖,转过身来看向襄儿,惊讶道:“可是前殿阁大学士孟尚?”
要知道孟尚这个殿阁大学士可是正一品的京官,于五年前的一场文字狱案丢了官衔和性命,好在皇上念着这位孟大学士为人忠厚,便只定了他一人的死罪,家眷奴婢全部流放为奴,有的女子甚至还成为了官妓。
可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襄儿才只有十岁,十岁的孩子是怎么样颠沛流离,又辗转了多少地方,才至如今的境地?
怪不得那时被甘罗王子手下的人鞭笞她那一身的死气,不是受惯了这种伤,便是对生活死了心。
“小姐也认识孟大学士?”
襄儿猛然抬起了眼,虽然她控制地很好,但那眼眶却已是红了一圈,她之所以没有隐瞒,是因为长安只要到衙门里一查她的身份,自然是有报备的,一个官婢的身份将会伴随她终生,但尽管如此,她的命运已经比很多孟家的女子好得多了。
“听闻过。”
长安缓缓点了点头,“孟大学士才识渊博,只是为人固执了些……当年若是他肯在皇上跟前服个软,也未必会有那样的遭遇。”
长安这样说还是轻的,孟尚自负才学,皇上曾经多次从旁暗示,可他仍然我行我素,当然也不能说他是错的,也许他的坚持自有道理,可惹了皇上的不快那便是灾难的开始,更何况孟尚入狱后写了一篇檄文,痛斥了皇上当时的一个宠臣,话里话外不无意外地将皇上也拉了进去,这如何得了,从而也就导致了他死刑的加快来临。
墙倒众人推,原本还在观望着是否要帮孟家一把的人此时立刻与孟家划清了界线,但孟尚的众多门生还是为孟家请了愿,这才保证了孟氏一族的命脉,但从云端跌落到泥底,孟家人今后的命运也是可想而知。
当时听说这事,长安还暗自感叹了一番,那孟家的大小姐她偶然见过一面,只记得温文尔雅端庄亮丽,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当时还在闺阁小姐里争相传颂。
孟家有三姐妹,分别是孟芙,孟容和孟……襄!
长安心头一颤,目光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一眨不眨地看向襄儿,或许她已经不记得孟芙的长相,但总能从襄儿的反应里猜出一二。
可是她记得孟家三位小姐都被皇上那位宠臣给弄去做了官妓,最高华的身份却沦落为最卑贱的命运,之后她们如何了长安并不知晓,但眼前的襄儿不会就是那孟家的三小姐吧?
按照年龄来算,当年孟尚出事时,孟襄的确是十岁左右,如今事过五年,不就是十五岁的豆蔻年华吗?
“孟家……孟学士的确……”
襄儿低垂着目光,连话音都带着轻颤,半晌却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与她白日里与朱弦斗嘴时的犀利判若两人。
长安心中也不说破,但直觉里却已经有了判定,不由上前两步,轻轻拍着襄儿的肩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向前看,莫要再悲伤,你还年轻,将来不会始终灰暗的。”
襄儿点了点头,只是笑容依然苦涩,将来……她还有将来吗?
青峰苑的东厢房是朱弦与妙染的住处,离着正房近,也方便照顾秦暮离的起居。
只是此刻的东厢房里,一盏烛火飘摇着昏黄的光晕,明灭不定,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印照出两个窈窕的身影。
“妙染,我叫你别去,去了也是讨不了好的。”
朱弦一手拉住妙染的胳膊,她猛地回过头来,俏丽的脸庞是掩饰不住的怒气,“二夫人本就没有接纳她,如今倒是好,这般登堂入室,他们沈家的女儿还要不要脸面?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和离回了娘家,怕是夫家本想休了去又碍于情面之故。”
妙染紧紧地攥住拳头,一双美目就要喷出火来,她是没有朱弦这般好的脾性,若是当时她在场,怕那个沈长安也吃不了好去。
“好了,你也别气!”
朱弦叹了一声,摇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大人的心思,他一心念着沈三娘子,如今还不容易人跟着回了来,若是被你从中给破坏了,你想想将来该怎么着……”
“难道你忘记了咱们偶然间看到的那封信?”
朱弦咬了咬唇,即使心底是同样的不甘,却也可莫耐何,“若不是为了沈三娘子,大人能够连柳总督都不顾,宁愿俩人生了嫌隙,也要赶回北川?沈三娘子在他心目中何等重要,由此便可见一斑,你且好好想想,千万别冲动坏了事!”
朱弦说到这里,见妙染目光闪烁,似有了犹豫,又道:“更何况沈家两姐妹在大人心中是一个天一个地,你可别弄混了,反倒让自己招了大人的嫌。”
“可就这般由着她住在碧水苑吗?”
妙染像泄了球的皮球,耸搭着肩膀坐在了榻上,咬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碧水苑的正屋背靠着就是咱们大人的正屋,这算个什么事……”
“我若是随便将她安排到客房里住去,怕大人回来心里不痛快,何必呢?”
朱弦拉着妙染的手,唇角渐渐浮起了一抹苦笑来,“咱们的心意大人何尝不明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即使没有娶亲,过得也是这般清心寡欲,半点没想将咱们收房的意思,更何况如今又有了个沈三娘子……想来咱们若真是打定了主意不愿跟了别人,这辈子也就只能留在大人身边做个家居士了。”
家居士一生茹素,终生不论及婚嫁,亦是斩断了男女之情,可若是她们真的为了秦暮离而这样做,那情缘如何断得了?
朱弦这话说完,便觉着自己自相矛盾了,但她大致的意思也就是劝妙染死了这条心。
“我不甘心!”
妙染咬了咬唇,漂亮的大眼睛浸出了一层泪花,“我十二岁便到了大人身边,娘告诉我等大人成亲之后,二夫人早晚会让大人收了我,我等了十年,十年啊!朱弦,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如今我若再退,那么我还剩下什么?”
说完这话,妙染已是忍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女人一生的幸福终究系在男人身上,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大人,可他们一家人在秦家伺候了那么多年,二夫人就算看在她老子娘的面子,最后也会应允她抬了姨娘。
她如今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若是大人娶了沈长安,或许……
想到这里,妙染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朱弦的手,激动道:“咱们一直没有机会,不就是因为大人始终未成亲吗?若是,若是……”
妙染的话没有说完,朱弦便会过意来,虽然心中也是一喜,但片刻后又泛了愁,“大人会同意吗?”
朱弦可不相信,大人这么多年没收了他们是因为没娶亲的缘故,那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子。
“咱们不走大人那一条路。”
妙染抹干了眼泪,一双眸子晶晶亮亮,泛着沁人的光,“我们可以跟沈三娘子交好,若是大人非她不娶的话,那么今后她可就是咱们的主母!”
妙染一改先前对长安的排斥,因为她已经想通了另一条路,若是大人总要娶一个正妻,那么有目标总比没目标好,而且她们还可以提前与之亲近博得好感,这何乐而不为呢?
“沈三娘子么?怕是没有你想的那般好说话。”
朱弦不太乐观地摇了摇头,今日里她可是见着沈家姐妹的唇枪舌剑,沈玉环完全是被牵着鼻子走,这实在超出她的预料。
“再说了,若是二夫人与太君不点头,大人也没办法娶她进门。”
这才是关键所在,一个不被认同的女人,就算再讨男人的喜欢,甚至不顾廉耻地与男人苟合,最多也只能混得个不见光的外室身份,沈国公府的女儿难道当真做得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静观其变!”
虽然被朱弦的话打击到了,但妙染显然不会轻易罢手,他家大人如今都三十了,若是再不娶亲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年华经不过蹉跎,怕是再过几年她这张脸都不能出来见人了。
想到这里,妙染不禁一手抚在了脸庞,几年之前还细腻白嫩的肌肤,如今已经有些粗糙了,都是西北的风沙磨人,在这里怕是比在汴阳老得更快。
妙染眸子一暗,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敲门声在屋外响起,惊回了俩人的思绪,朱弦正了正神色,这才不急不缓地问道:“谁?”
“朱弦姐姐,我是蝶儿。”
门外的声音纤细赢弱,朱弦开了门,便见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环,不由问道:“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蝶儿点了点头,妙染便也跟了过来,“大人呢?”
蝶儿对着俩人福了福身,咬着唇有些为难道:“朱弦姐姐让我候在二门,若是大人回了便来禀报,可我本是见着大人往青峰苑走的,但走到半途就拐向碧水苑了……”
“是这样……”
朱弦心下黯然,但片刻后却又松了口气,若不是她机灵地将碧水苑给了沈三娘子住,怕是大人如今寻不到人反倒会来挑她的错处了。
妙染咬了咬唇,眸中的神色亦加暗沉了。
桌案上点了灯,罩上了一层琉璃灯罩,在火光的映衬下内室立刻便五光十色起来。
长安起初也没有睡意,坐在一旁把玩着玲珑灯罩,看着粉色的指间被映上彩色的光晕,心情也不由飞扬了起来。
她在总兵府,而这里是秦暮离的地方,似乎处处都有他的气息,那样温暖而炙人,就像他的怀抱一般。
也不知道秦暮离忙完了军中事务吗?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催着他回来处理,七表哥也不透个信,那样的感觉就更神秘了。
长安叹了一声,她再担忧也没用,赶明儿个睡醒了再问问他便是了。
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棂,今晚夜色显得有些暗沉,西北的天空似乎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月亮,连星星也没有几颗。
再望向不远处便是那已经干枯的池塘,这里的确是无景可赏的,但她在意的也不是景,而是人。
突然,长安目光一凝……那池塘边的树丛旁好像有个人影。
深邃的目光似乎还隐约带着灼灼的光华,长安不由心神一动,轻轻唤了一声,“暮离,是你吗?”
那个人影好似微微一僵,犹豫了半晌,这才从树荫下步了出来。
今日着的那一件天水蓝团花箭袖的衣衫还来不及换去,只用蓝色的布巾在头顶束了发,身姿往那里一站,便有一种伟岸如山岳,挺拔如松柏的气势,他微微扯了扯唇角,那一抹浅笑就似春风一般吹进了长安的胸口,立时绽开了如四月春花一般的好风光。
秦暮离足下轻点,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落在了窗前,望着长安妍丽的脸庞,似有些踌躇,半晌才道:“见你房里还亮着灯,本是想远远地看上一眼,无意惊动你,却不想你开了窗……”
话到这里,那眼底的笑意便弥漫了开来,显示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或许是初到西北,还真有些睡不着。”
长安抿唇一笑,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军中可是出了什么事,要催着你这般急着回来?”
秦暮离目光一闪,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是寻常事。”一语落,便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想长安深究,“若是还缺什么,尽管给朱弦说就是。”
“好。”
长安咂巴了一下嘴角,军中事务她可以不过问,那毕竟是男人的公事,了解多了反而分心,不若相信秦暮离的能力,能做到今天的高位,还有什么是他处置不了的呢?
“那位朱弦姑娘倒是很好。”
长安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来,秦暮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看向长安,又听她噘了嘴道:“朱弦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你就这般由着别人虚耗青春?”
与秦暮离交心之后,长安倒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她也希望他们之间没有阻隔,他的心与她一样坦诚。
“吃醋了?”
秦暮离回过味来,唇角不由漾起一抹轻笑,隔着窗棂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挣扎了几下,只觉得那只大手像铁钳一般牢牢地箍紧了她,怎么挣也挣不开,不由红了脸,嗔道:“你这个登徒子,还不放开!”
秦暮离却是缓缓敛了笑容,正色道:“不放,这辈子也不放!”那模样真挚而虔诚,就像在宣读某种誓言一般。
长安脸上的红晕加深,竟然忘了挣扎,秦暮离的声音舒缓而淳厚,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响在耳畔,“早几年我便让母亲将朱弦与妙染给许了人,可她们谁都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跟着我到现在,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将她们给收房,如今有了你便更不可能了。”
秦暮离的指间轻轻摩挲着长安光滑细腻的手背,带着一种满足的喟叹。
长安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她早知道秦暮离的态度会是哪般,不过亲耳听他说出口,心里那种感觉更是熨烫而服贴。
“今儿个你二姐来找你了?”
提到沈玉环,秦暮离微微有些不自在,这个女人太孟浪了,他就怕她说了什么不好的,污了长安的耳朵。
“不过闲话家常而已。”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眼见秦暮离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焦急,她偏又不说破,还转移话题道:“我从甘罗王子手中救了个女奴,这会不会有事?”
“我知道。”
秦暮离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一笑,“若是你想留下她便留着吧,明日我自会去找甘罗王子。”
原本还以为会有一番追究和探问,没想到秦暮离轻而易举地便同意了,这算不算是对她的一种纵容和宠溺,长安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喜滋滋的,跟抹了蜜一般地甜。
“夜深了,早些睡吧,我明天忙完了公事再来陪你!”
秦暮离默了默,虽然他也不舍得和长安分开,可如今她既然已经住进了总兵府,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看来长安不说破,想来应付沈玉环是得心应手,完全不用他操心,但有一点他还是要摊开来说,不然今后真由别的人传进长安耳里,他是怎么样也解释不通的。
“你二姐曾经来过总兵府几次。”
秦暮离握紧了长安的手,就是怕她听着听着便生气了甩开他的手,这才斟酌开口道:“有一次我在书房,她借故走错了路闯了进来,偏生又要我送她出去……之后她……”
“她怎么样?”
秦暮离只感觉到手指间骤然一紧,再见着长安眸中泛起的冷冽笑容,只觉得真心苦涩,满脸无奈道:“她借故晕倒,便想往我身上倒……”
“然后呢?”
长安自认为自己还算镇静,可声音却透着一丝寒意。
她曾经想给沈玉环一个教训,但又免不了一丝心软,如今看来确实很有必要了。
“我自然不可能接住她,男女授受不亲。”
秦暮离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道:“所以,我躲开了,她摔地上了!”还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自然只是其中的一件,秦暮离小心地观察着长安的脸色,之后沈玉环虽然还想要借故勾引他,但都被朱弦和妙染给挡了回去,他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再后来他便得知了长安在北川的遭遇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去。
长安“扑哧”一笑,她可以想像沈玉环摔倒之后面红耳涨气急败坏的模样,刚才严肃的神情一时间便消弥于无形,只是嗔怪地看了秦暮离一眼,“算你老实!”
“对上你,我自然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反正我那点老底你还不知道吗?”
秦暮离将长安的手拉了过来,只觉得触手的肌肤细腻温软,心里有些意动,嗓子里有些痒酥酥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在那雪白的手背上印上了一吻。
“你……无赖!”
长安咬了咬唇,一脸的娇羞,却也舍不得抽回手来,只是看向秦暮离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秦暮离抿唇一笑,长安的眸光中似有水光浮动,莹莹玉玉,在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与温柔,他看着看着,只觉得心都醉了。
“明儿个你还要忙呢,早些回去歇息吧!”
长安捏了捏秦暮离的手掌,红着脸道:“总之我也不会这般快地离开,咱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是呵……”
秦暮离咧了咧唇角,笑容有些呆呆的,但胸间却充盈着满满的幸福,就像迷失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前进的方向,那种满足与振奋无法言说。
他不由握了握拳头,这样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回家来!
想到这里,秦暮离心思一动,脱口道:“今年年节时,你便与我一同回家,老太君疼惜我,定不忍心拂了我的意思,再说她也没见过你本人,若是见了你,也定会喜欢你的。”
“这……也不急在一时。”
长安恍若骤然惊醒,眸中的迷离与羞涩迅速褪去,渐渐覆上了一层清明。
秦暮离的想法是很美好,只是她与秦二夫人不欢而散也非一次两次了,虽然她也没有见过秦老太君,但心里大概是有个底的,秦家人接受她的可能性很小。
长安不愿意打击秦暮离,便笑道:“咱们如今这样不也很好,能与你在一起,我便快活了!”
“可是……”
秦暮离眉头一皱,“我想给你个名分!”
“你先忙过眼前的事再说,咱们的事不急!”
长安轻轻拍了拍秦暮离的手背,倾身向前,上身探过窗棂,一个轻柔的吻便落在了秦暮离的额头。
秦暮离一怔,欲想更进一步,长安已经猛然抽回了手,退后了几步,唇边泛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我可困了,有什么事时日再说!”
话一说完,人已是拐过了屏风,向着内室快步而去,秦暮离一手抚上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气与余温,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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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阴损
九月重阳早已经过了,又等了好几日,紫雨与毛晋他们才姗姗来迟,看着俩人好得似蜜里调油,长安心里也踏实了,得了空便找了紫雨前来说话。
“毛大哥今后少说也二十有四了,我估摸回了京城禀了父亲后,便将你们俩的事情给办了。”
长安单刀直入,一双眼睛眯眯地笑着,紫雨反倒是有些扭捏了,半点不见平日的爽朗,只垂了头,低声道:“一切但凭小姐作主!”
长安这下笑得更开怀了,紫雨的默认也就等于认可,看来这一路上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恐怕早已经论及婚嫁了。
紫雨与毛晋的父母俱都已不在,所以只要沈平点了头,这婚事就没有不成的,长安估摸着要写封信给紫琦,让她在京城帮忙筹备着,选个吉日回京城就把婚事给办了。
襄儿在一旁抿唇直笑,紫雨便好奇地望了过来,还以为这是秦府里派来侍候的丫环,不由点头示意道:“这段时日倒是有劳姑娘照顾我家小姐了。”
襄儿生得俏丽,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或许这几年日子过得漂泊,人有些瘦弱,也没有同龄的女子高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两岁。
自长安救了她后,起初襄儿还挺沉默,但与长安相处了一段日子熟悉了彼此的禀性,她倒也是恢复了几分真性情,只是那双眸中偶尔流露出的沧桑与凄惶还是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惜,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得阳光明媚,让人根本无法将她与数日前那个蓬头垢面一身脏污的女奴相提并论。
说到襄儿,便不得不提到那张从甘罗王子手中取回的卖身契。
那一晚秦暮离应了长安之后,不出三天这事便办妥当了,由甘罗王子府上的管事亲自给送了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将卖身契交给了长安便快步离去了。
这还让长安好生纳闷,暗想莫不是秦暮离采取了什么非常手段逼迫了甘罗王子不成?
但事情办成了,长安倒是少了份顾虑,连襄儿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此刻听到紫雨这般说,襄儿不由升起了打趣之心,唇角一翘,道:“那紫雨姐姐要怎么谢我?”
紫雨一怔,这不过就是一句随意的话来,我道谢了你再客气一番就过了,偏生襄儿还要问她怎么个谢法,这可有意思了。
紫雨眉头一蹙,神色一敛,颇有些不赞同地望向了襄儿,不说她家小姐是秦大人的贵客,只要是被主子分配来伺候人的,那就得恭恭敬敬地领命,哪还有真向人讨得说法的道理?
“好了,你就别逗紫雨了,她脑袋瓜子哪有你转的快?!”
长安嗔怪地看了襄儿一眼,但眉梢眼角却俱是笑意,指着襄儿道:“这是我在半途收的丫环,叫做襄儿。”
长安半点没提襄儿的来历,至于襄儿的家世她也是暗自猜测,如今做不得准,所以就更不会说破了。
“你这丫头,竟然耍我,看我不揪了你的耳朵!”
紫雨一惊一怔之间骤然回过神来,也不管与襄儿是不是初次见面,一点不怕生地就伸手拧了过去,襄儿倒是灵活地躲避着,咯咯地笑个不停。
屋外,有敲门的声音。
长安望了过去,妙染一身浅碧色的右衽盘扣绣翠竹纹的纱裙婷婷地站在门前,手中端着个红杨木雕花托盘,盘里放着一尊白釉瓷蛊,配上了同色的碗碟,远远地便让人感到一股清凉之意。
“远远地就听见你们主仆几人在笑闹,便不想打扰,可这冰镇银耳放久了便也不爽口了,娘子试试味道可还好?”
说话之间,妙染已是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动手便给长安盛了一碗,笑意盈盈地递了过去。
长安抿了抿唇,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接过,却随手放在了一旁,点头道:“有劳妙染姑娘了。”
“娘子……可是不喜欢银耳?”
妙染微微一怔,望了一眼细白小碗里那晶莹剔透的银耳,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倒也不是……”
长安翘了翘唇角,目光淡淡地扫向妙染,倒是看得她有几分心虚地垂了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长安自问与妙染朱弦都没什么交情,算来还是情敌,这段日子朱弦没有怎么在她面前露脸了,反而换成了妙染,这代表着什么,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两个过了双十年华的女子,巴巴地在秦暮离身边服侍了十年,若是到头来什么都等不到,连她都不免为之落泪,当然是站在对方的立场。
但若是依长安的角度看,或许是因为自己那一日的表现震慑到了朱弦,令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不再想掺和进来。
而妙染看来是没有死心的,一味地巴结讨好自己,难道以为她抹不开面子,就会主动与秦暮离提收房之事?
不说她眼下还没有成为妙染的主母,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长安也绝对不会这样做。
若是在前世,她或许会做一个贤妻,帮着丈夫纳妾相女,只盼维系好这个家,即使丈夫的温情从来都吝啬给予,她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平常的一生。
但再活一世,过往被颠覆,她更是明白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不管是她小心眼也好,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也罢,若是要做她的男人,那么从今往后就只能有她一人。
襄儿笑嘻嘻地说道:“妙染姑娘,东西就搁着吧,待会咱们小姐用了后,我自会端到厨房去的。”
早在妙染敲门之际,襄儿与紫雨便停止了打闹,虽然俩人都有些自来熟,但这也看是对谁,若不是同一类人,凭感觉也能觉出味来,而妙染虽然笑得一脸和煦,却不免透着几分虚伪的迎合,就那气场来看根本就与他们不同路。
“那好。”
妙染笑着虚应了一声,这才退了下去,只是转过背脸色便变得阴郁起来,这几次她不是送红枣茶便是送莲子羹,偏生每次都被这个襄儿打发了,也不知道长安到底有没有吃?
虽然归还的茶碗都干干净净,但谁知道是吃了还是倒了,想到这里,妙染不禁叹了一声。
等到妙染离去之后,长安端起了那碗银耳,凑近鼻间一闻,冰的清冽似乎掩盖了一些味道,她再挑了一小银勺送进嘴里,当即便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吐了出来,神色骤然便冷了下来。
这妙染,倒是变着花样想整束她!
最起初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痒粉或是泄药,剂量都不是太大,想来是存着一份试探之心,可到了今天,竟然敢向她下红花了。
长安想着自己这还没成为秦家的主母,妙染便巴不得她绝了育生不了孩子,是不是想着将来秦暮离若能收了她,再有了子嗣便是母凭子贵了?
若说从前妙染那些小打小闹她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当是伺候了秦暮离十年的婢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秦暮离的面子上她也就过了。
可在前世长安是饱尝了丧子之痛,妙染今日的举动无异是刺痛了她心底的旧伤,这样阴损这样恶毒,若是看着这样的女子再留在秦暮离身边,她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妙染和沈玉环毕竟是不同的。
长安知道,就算她们俩姐妹再怎么闹腾,就算沈玉环巴不得她死,也只会明刀明枪地上,这些阴损的招数也不会招呼到自个姐妹身上,绝了别人的子嗣,那是怎么样歹毒的人才做得出来?
“小姐,这次又是什么?”
襄儿也凑了过来,一脸的凝重,自上次长安看出妙染送来的东西有异时便教了她细细分辨,她便对医术药理感了兴趣,夜里囫囵吞枣地阅读了些医典,如今有些皮毛功夫,便巴不得试验一番。
只是看今日长安的脸色,这冰镇银耳里的东西怕是比前几次更加厉害了。
紫雨起初还是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可听着长安与襄儿的对话,她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难不成这妙染已是几次来使坏了不成?
想到这里,紫雨不由冷声道:“小姐,我去收拾她!”
说完后便想要出门去,却被长安一把拉住,“对付这种人,教训一顿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她还是秦大人身边的人,事后她哭闹一通,你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那怎么办?”
紫雨握紧了拳头,眸中却还是一脸怒意,她还记得从前教训陈玉池那一遭,打得他不能人道那才叫痛快,虽然对待女子她下不了这样的重手,但怎么样也应该让那个妙染长长记性。
“这事我先想想。”
长安沉吟一阵,才开口道:“索性她送来的东西我一次也没吃过,若是想吃什么,襄儿会去厨房里让厨娘给我们做,不过多花些银子罢了。”
这些小事,长安并不想让秦暮离知道,但她要让妙染知难而退,并不是谁都可以打她的主意。
长安与紫雨说话间,襄儿早已经端了那碗银耳目在一旁琢磨了半天,等她终于试出是什么东西后,连连地呸了几口,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脸色便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那朱弦不讨人喜欢,现在想来那个妙染更是可恶。
“小姐,妙染太过分了!”
襄儿俏丽的小脸蛋上满是煞气,子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虽然长安是再嫁之身,可将来想在婆家站住脚,不生下孩子那怎么行?
妙染这样做,也不怕断子绝孙,将来生的小孩没那什么眼儿!
“不急,她既然这般对我,我总有办法回敬她一次!”
长安淡淡地抿了抿唇,眸中却泛出一丝深寒的冷意,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这妙染得寸进尺,是该得些教训了。
沉默半晌,长安这才看向襄儿,唇边泛过一丝冷笑,“你找机会打听打听,看府里有谁对妙染姑娘中意的,说不得我就要做一回月老撮合撮合。”
妙染这般对她,长安势必不能容忍其留在秦暮离身边,这就是一颗毒瘤,不除不安,今日纵容了,还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地蹦达!
“是,小姐!”
襄儿目光一亮,整个人都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也许从长安问及孟家那一次,襄儿便对她生出了好感,进而有了一种难言的默契。
又或许是因为长安的这份知遇之恩,让她开启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总之,现在的襄儿对长安很是信服,虽然达不到那种奴颜屈膝的程度,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将她当姐姐、朋友一般来爱护的。
“小姐,要我出手的时候你尽管吩咐,对付这些龌龊之人,我半丝不会手软。”
紫雨也知道论嘴皮子打探功夫她是不行的,也就跟着在后面补个漏,干点力气活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安看着俩人,笑着点了点头。
*
秦暮离每日忙完了公务,必会赶回家里与长安一同用晚膳,在秦家上下看来自然是别有一番温馨,都在暗自揣测着是不是总兵府里就要多一位新主母了。
“你看看,如今你在府中的人气是比我还高了!”
秦暮离给长安夹了一块咕噜肉,咕噜和着菠萝一起炒,带着点酸甜的感觉,很是入味。
虽然秉着食不言寝不语,但秦暮离这般的温柔长安自然也不会拒绝,不过嘟了嘴嗔他一眼,“你这是吃醋还是嫉妒呢?”
长安住在总兵府也不过十来天,但也明显感觉到下面的人对她态度的变化,心中一喜,但也不便有一忧。
喜的是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同,但忧的却也是这种认同,名不正言不顺的,虽然她说着不在意,但又有几个人能真的不在意呢?
长安又不愿意秦暮离再因为自己而与家人起了矛盾,那这梁子可就真的结深了。
“不吃醋,也不嫉妒!”
秦暮离却是正色道:“我巴不得他们向对我一般爱戴你、敬畏你,将来咱们才好夫唱妇随,成就一段美满佳话!”
长安脸上一红,呸了秦暮离一声,“谁和你夫唱妇随,不害臊!”
她怎么没发觉秦暮离越来越无赖,总在口舌上占她便宜,她倒是有些怀念他从前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想来,真是一天一个地啊!
襄儿躲在长安身后抿嘴笑,从前在父母身边,看着他们相敬如宾惯了,却不知道男女相处还能这般,这才是真正地爱从心起,才能流于外而无所顾忌吧,说实话,她心里倒是有些羡慕的。
秦暮离襄儿算是见着了,这个男人虽然沉稳挺拔,有着山岳一般巍然的气势,但明显不是她的菜,而且年纪上也太大了些,就是不知道那些女人争个什么劲,姐妹可以反目,丫环也能谋害主子了,想想便觉得乱七八糟。
看着那个对着长安一脸温柔笑意的秦暮离,那双深邃的黑眸冷冽时如霜,没想到柔情时竟然也能化成水。
这难道就是男色惹得祸?
襄儿无奈地叹了一声。
秦暮离自然是对府中的变化有所觉,今日才这般打趣长安,而长安本就没什么脾气,对待下人也和蔼,既不会一味地高傲,又不会动不动便使人难堪,张驰有度的处事之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了敬畏之心。
眼看主母有了人选,大家不免开始同情起了妙染与朱弦。
长安生得清艳,气质高华,年纪又比她们小,妙染与朱弦完全没有优势,有心人甚至还这样揣测,说不定新夫人入门之际,便是她们俩人打包回汴阳之时。
长安身边只有两个年轻俏丽的丫环,若是选通房抬姨娘,自然是自己身边的人可靠,即使生了孩子也会向着自己,可回头看秦暮离身边的两个却已是人老珠黄,简直没有一点可比性。
风言风语不少,自然有些便灌进了两个当事人耳朵里。
朱弦本着想息事宁人的心,虽然觉得这些话不堪入耳,但到底还能沉着应对,只要找出这流言的发源,也不怕断不了根。
妙染却不一样了,她早就有了害长安的心,她做的那些事也不知道被人发觉没有,此时流言一起,她更是自危,想着这是不是长安给她的一个警告,便终日惴惴不安疑神疑鬼起来,连人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了。
朱弦与妙染住同一间屋子,看着同处了十年的姐妹那副模样,她很是头痛,却也莫可耐何,这事她根本不可能和别人商量,可妙染这模样又不是三样两语能劝得回来的,一切也只怪她对秦暮离执念太深。
这样一来,怕是早晚会出事,朱弦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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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章 谋算,秦文
近了十月,天气渐渐冷了下来,长安本想为秦暮离置办些冬衣,但自己做衣服的手艺实在拿不出手,紫云也不在身边,而紫雨又不通庶务,襄儿虽然幼时有学,但几年漂泊辗转的日子,常是为了温饱而活,手上的活计早已经生疏不少,也不敢自告奋勇地为人裁衣。
主仆三人一商量,便想着去成衣铺置办一通,若是有合适的料子就地裁衣也是行的。
长安早便量好了秦暮离的尺寸,用雪绫缎为他做了几套贴身的衣物和袜子,再做了两双鹿皮靴,恰巧碰到成衣铺里有猎户送了皮毛来,她又挑了些好的给秦暮离做了一件灰鼠皮和一件紫貂皮的袄子,自己也做了一身白狐狸皮短袄。
紫雨与襄儿,就连毛晋也没落下,冬天的袄子,四季的亵衣,连远在汴阳的紫云和沈墨也一并做了几套,就等着回汴阳时给他们一道带过去。
如今一番置办下来,足足花了两百八十两银子,紫雨有些心疼,襄儿倒不在意,但想着自己有新衣服穿了,心里着实欢喜。
在成衣铺付了定钱,说好了三天后送到总兵府再结剩下的银钱,老板听了点头称好,一双眼睛眯成了缝,笑着将他们送了出去。
秦暮离不会这般早地回府,长安想着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时候又早,几人倒也不急,中午在酒楼里用了餐,再逛了街市,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打倒回府,足足买了小半车的东西,囊括了饰品、点心,以及给沈墨的小物件。
只是在归程途中,车行到一半便被人给拦了下来,毛晋正想上前理论,便有秦府的侍卫跳了出来,分开了人群让他们先行,只说秦大人吩咐了这等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就好,只不要惊扰到了沈娘子就好。
紫雨撩了帘子,长安透过缝隙望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异族青年,一身华袍,个子不高,长得有些白胖,人看起来有几分憨勇,他身后有几个手下正涨红着脸与侍卫们争执,但这人的目光却不住地向马车上瞟着,再后来,秦府的侍卫便上前挡住了他们。
驾车而过,身后一阵喧哗,却也被长安抛诸脑后。
襄儿倒是有些担心,琢磨着会不会是甘罗王子那里的人来找麻烦,长安让她不用担心,既然秦暮离这般轻描淡写,她也该相信他的能力,不重要的人和事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只是经过甘罗王子那事后,长安对异族人便失了好感,回了府后又得知那拦车的一帮人是哈尔王子及其手下,心里更是无语。
好好地她也没有得罪谁,顶多是和甘罗王子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误会,这些人却都耐不住性子摸了上来,真正是欠教训得紧。
若不是朝廷这几年主和的声音响亮,怕是秦暮离都忍不住要开城一战了。
这五个异族部落说是归顺附和了大周皇朝,可从前也不是没干过掠夺伤人之事,所以对这些异族人,百姓们大都有着怨气,两看相厌之下这矛盾也越难调和,若不是顾着国法的规定,怕是这几个异族王子生活在岷玉关内早就引发了不小的干戈。
*
柳总督府,东厢书房。
柳大人坐在宽大的石木雕花桌案后,一身家常的褐色长袍,腰间束着银色的玉带,中年的体型倒未发福,人反而显得有几分清瘦,颧骨微隆,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
“大人,我就说这位沈三娘子在秦大人心目中非同凡响,如今找哈尔那个傻瓜一试便知。”
另一旁坐着的正是甘罗王子,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料错,说不定这沈长安便是秦暮离的软肋。
“唉!”
柳大人轻叹一声,若是沈玉环有这能耐抓住秦暮离的心,让秦暮离与他站在一道,如今他又怎么会这般烦恼。
秦暮离这个软硬不吃的倔脾气,他倚老卖老也得不到半分好,反而被那小子给顶了回来,他们俩岂止是政见不和,明明是两看相厌,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合力治理好岷玉关更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乞力浑最近又是蠢蠢欲动,巡防的官兵已经抓获了好几拨边境的探子,局势有些紧张,一有风吹草动便让人心中难安,最近西北商贸交易明显减了几层,想着再过不久便是年关,倒时候政绩上一考核,若是达不到标,又要拿多少银子填去?
柳大人在这西北已是呆了八年,这其中政绩优良中都有,其中又以良居多,若是九年之期再到,他还没有攀上其他的路子,怕是这一辈子就要在这西北蛮荒之地终老了。
柳大人其实并没想着将这岷玉关弄得有多好,只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稍稍有点建设便不错了,但这两年与甘罗王子交好,才了解到了一些内幕。
甘罗簇拥着一座宝石山,通过甘罗王子的关系给柳大人输送了不少的好处,他这才四处打点好了关系,如今眼看着两年政绩都评了个优,只待着最后一年保持着这样的水准,那么到时候调任便不在话下。
柳大人也不求封阁拜相,但好歹能够脱离了这西北便是好的了。
“大人也不用叹气,若是咱们将那沈三娘子给拿捏住,秦暮离不就任咱们予取予求了?”
甘罗王子挑高了眉眼,眸中一丝罕见的绿色莹光在眼角处跳跃着,柳大人目光闪了闪转过了头去,这些异族人什么眼珠子都有,带绿色的、带蓝色的,甚至还有带血红色的,若是在夜里见着了,指不定以为是遇到鬼了呢,看着便让人心里有些悚。
“你说得有这般容易?!”
柳大人不屑地嗤了一声,“如今哈尔王子不过远远地瞅上一眼,立刻便有侍卫出现,可见秦暮离将她守得有多紧,怎么轻易下得了手?”
他与秦暮离一个管着民政事务,一个握着军事大权,若不是事事被人拿捏着咽喉,柳大人也不会觉得这般恼火,偏生秦暮离又是个油盐不进的。
若是真地擒住了沈长安,那秦暮离就范还好,投鼠忌器总会有所顾忌,但他若不管不顾呢,岂不是彻底撕破脸来,想来想去眼下都不是时候。
甘罗王子微微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半晌后,却是扯了扯唇角,低沉地笑道:“大人府上不是住着沈家二娘子吗,她们是姐妹,若是有沈二娘子相邀,那沈三娘子说什么也要卖个面子不是?”
“她们姐妹俩为争一个男人早就水火不容了,想在这上面打主意,怕是不容易。”
柳大人摇了摇头推拒了回去,谁知道甘罗王子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着是想掣肘秦暮离,若是暗地里给他使什么绊子,他才真是防不胜防。
身前是政见不合的秦暮离,身后则是心思难测的甘罗王子,柳大人一时间踌躇难安。
秦暮离是靠不住的,出了事不说不会帮他兜着,不在背后踩他一脚便是万幸了。
甘罗王子又不能全心地信任,毕竟是异族,若是事成之后他将自己给一脚踹开,那这黑锅他岂不是背定了?!
“成不成也要试试不是,若是拿捏住了沈三娘子,咱们也多一张保命符!”
甘罗王子抿了抿唇,在一旁蛊惑道:“大人,我父王早就备了十箱宝石,若是这次大人能帮我们一把,便以这十箱宝石重谢!”
“十箱宝石?”
柳大人目光一亮,连背在身后的手也因为兴奋紧握成了拳头,这两年来甘罗王子孝敬他的宝石加在一起怕是也没有三箱,这次竟然一出手便是十箱,他心里已是蠢蠢欲动了。
若是帮了甘罗王子,就算不在任上了,今后调到哪里他也是吃穿不愁,这辈子还想什么?
可是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同样存在了巨大的风险,柳大人眼珠子一转,看向甘罗王子的目光已是含着几分犹豫,“这次真的只是你们甘罗部族需要兵器自卫,没有涉及到其他?”
甘罗王子笑了笑,目光坦然道:“自然是的,大人没有在部族生活过所以不知道,有些时候,两个部族为了争一片肥美的水草地都能够大大出手……”话到这里却是一叹,眸中似有痛色,“若不是乌塔与孟扎部族欺人太盛,咱们甘罗也不会被打得无还手之礼,还望大人念在平日里的好,就帮帮咱们甘罗吧!”
说到这里,甘罗王子已是情绪激动,一撩衣袍跪倒在了柳大人跟前,低垂的肩膀似乎还在一耸一搭,只是暗色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冷光。
今天他是跪了一个大周皇朝的官员,可总有一天,他要这些人跪在他的面前给他舔脚趾!
“王子快请起,你这不是折煞了老夫!”
柳大人虽然这样说着,却是安心地受了甘罗王子一礼,这才不急不慢地将之扶了起来。
据他的了解,这甘罗王子为人还算老实,虽然有些贵族公子的痞气与纨绔,但到底算不上是个做大事的人,如今这般求着自己,想来也是甘罗真有这需求,不然只凭着这些兵器辎重便能造了反去,他才不信!
这般想着,柳大人便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但毕竟向异族输送兵器是件大事,柳大人本想着拖秦暮离下水,就算自己少分一些酬劳,那也要稳妥得多,只是秦暮离那人自诩正直,想来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如今想来也只能将那沈三娘子暂时扣住,要的就是秦暮离按兵不动睁只眼闭只眼,待过了这一茬再将人给放了,即使秦暮离再想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了证据,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地坐拥那十箱闪亮的宝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理原因,甘罗部族里开采的宝石成色连京城里的“名宝斋”也比不上,前些日子儿子写信来,说是一块宝石便卖出了千两银子的高价,他心里已是激动莫名,为了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他才能够这般铤而走险,若是这次做成了,这一世他都不用愁了。
甘罗王子低声一笑,心下虽然有些不耻柳大人的作为,但也为自己成功地说动了柳大人而松了一口气。
只有柳大人贪财就好,怕就怕他什么也不要。
“那如此这般,咱们就……”
柳大人眯了眯眼睛,甘罗王子也不由倾身靠了过来,俩人便细细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动向。
*
长安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算计的对象,此刻她正在和秦暮离商量着事情。
“你说,我如今又不是主母,这秦文求到我跟前来,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这不是来向大人你讨个主意吗?”
秦暮离面色深沉若水,只是眸中的光芒晦暗不明,似有踌躇,似有猜疑,总之他就是想不通,怎么妙染便与秦文走到了一起?
“秦文……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他心仪妙染。”
秦暮离似感叹般地呢喃了一声,秦文是他的贴身小厮,也可以说是和他一同长大的,俩人年岁相当,他未成亲,这秦文也一直未娶妻。
从前他还以为秦文是因为腿上的伤势,怕拖累了哪个姑娘,如今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心中有人,所以才不愿意另娶他人,只是男人迟钝,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说起秦文这伤,还是年少时陪着他一同去山中打猎,让山猫给咬伤留下的旧患,虽然不影响生活,但到底有些跛了,如今跟在他身边也是做个管事,为人忠恳勤勉,倒不失为一个良配。
“我看着秦文也是不错,他跟着大人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想来妙染姑娘嫁过去也是有福的。”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那这样说大人便是没有意见了?”
“嗯,我没意见,如今府中也没个掌事的,你就先帮忙操办着。”
秦暮离点了点头,虽然猜出了长安的另一分用意,却聪明地选择没有点破,能够解决妙染与朱弦的问题最好,省得他还要操心,若再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让长安误会他,他才真是有口难言。
在秦暮离那里得到准信后,长安便让襄儿去告知了妙染这个消息。
妙染惊怒交加,想要去寻秦暮离问个明白,却被朱弦一把拖住,冷静地道:“如今沈三娘子既然敢让人来传了话,那么大人那里定是已经点头了,你如果再去,难道还能说出朵花来吗?”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朱弦不免心下骇然,长安这一手快刀斩乱麻当真是厉害,不动声色地便将妙染给收拾了,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她了。
这样想着,朱弦的脸色唰地一下便白了。
“她凭什么做了我的主?!”
妙染咬了咬牙,一脸的愤怒,“就算大人不为我做主,往上头说我还有老子娘呢,断断也轮不到她这个还未嫁进秦家的外来妇说道!”
“别!”
朱弦慌乱地拉住了妙染,“你这样一去便是撕破了脸,就算不嫁给秦文,你将来还怎么留在大人身边?”
“我不管,不问个明白我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
妙染咬得唇都白了,渐渐浸出了一点樱红,朱弦看得心中一紧,又怕她伤了自己,赶忙放开了手,劝道:“其实秦文一直心中有你,若是你嫁给他也是不错的……”
其实这秦文还是好的,从前是大人跟前的小厮,模样长得俊,人也踏实,他对妙染的心思是早就有了,只是这边迟迟没有点头,他便一等到了如今。
除了脚稍稍有点跛,秦文配上妙染,哪里看着都是般配的。
“我不嫁,要嫁你嫁!”
妙染此刻已是双目喷火,一双眼睛瞪向朱弦,明显是被愤怒淹没了理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嫁给秦文,今后大人身边便只有你一个了?!”
朱弦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有些委屈,但更有些手足无措,“我怎么会有这等心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吗?”
说着说着,那眼泪便掉了下来,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但偏偏是那沈三娘子来了后便变了样,大人倚重爱护她,想来纵使她们说了什么也是听不进的。
她们往日的千好万好,在大人心中或许还抵不过沈三娘子回头的一笑。
妙染心中一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开了门道:“待我找她问明白了一切,回来再说。”
这便匆匆出了门,也不管朱弦在身后抹泪,轻叹道:“这就是命,你怎么不明白?”
妙染原本是风风火火地向碧水苑而去,但走到途中她念头一转,却是拐了个弯出了二门,先去外院寻秦文了,她就要看看,是谁给了秦文这胆子,让他以为真地可以娶到她?
一身素蓝色的茧绸长袍穿在身上,秦文远远看去颇有几分沉稳与英挺,他正在与手下的仆从交待些什么,声音不急不缓分外从容,显然对处理外院的事务早已经得心应手了。
妙染看着微微一怔,原本急切的心情骤然变得微妙了起来,连疾走的步伐也缓了下来,一步一步走近,待秦文抬头时看到了她,先是一愣接着便璨然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妙染姑娘,你找我?”挥挥手,那个仆从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秦文的笑容分明与从前绝无二致,但此刻看在妙染眼中却是分外地刺眼,他是不是正在心里暗自乐着,真以为能娶得上她,真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看着秦文一跛一跛地向她走近,妙染更是生出了一种被羞辱的心情,凭什么她就要嫁这种残废,凭什么?!
“你怎么了?”
看着妙染阴晴不定的脸色,秦文微微敛了神色,一脸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他还有脸问自己怎么了?
妙染一声冷笑,“若不是你做的好事,大人怎么会将我许配给你?还是你得了那个沈长安什么好处,偏偏要和我凑到一堆?”
“你小声些!”
秦文脸色一变,忙拉着妙染躲到廊下拐角处,又向四处张望了一阵,确定没有人,这才压低了声音,一脸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我做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救你!”
“救我?”
妙染冷嗤一声,满脸不屑道:“我是身陷险境,还是病入膏肓了,需要你来搭救?”
这个秦文是喜欢她很多年了,妙染曾经也很享受这种虚荣,但若是要她嫁给秦文,她是压根就没想过的。
所以此刻秦文这样说,妙染只当是他找的借口,只为了攀上自己罢了。
“总之,我是为了你好,你就别再闹腾了。”
秦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说破,只是道:“将来你嫁了我,我便求了大人去庄上管事,我也不会拘着你,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只先过了眼前这一茬再说。”
“谁说我会嫁你?!”
妙染看秦文的目光就像在看着傻瓜一般,“你被沈长安那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别想我也一样,既然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这就去向她问个明白!”
“别去!”
秦文急了,一把握住妙染的手,她想使劲地挣开,他却怎么也不放手,任她一口银牙咬在手背上,他眉心一拧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却是变得肃然道:“你若是想让沈三娘子将你在她吃食里下药的事情捅到大人跟前,你便尽管去吧!”
“你说什么?!”
妙染大惊,一张脸煞时吓得雪白,怔怔地松开了口,一溜银丝便这样落在秦文的手背上,已然带血的牙印看起来是这般触目惊心!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秦文闭了闭眼,掩住眸中的一抹失望,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清明,另一手抚在了手背的伤口时,只觉得心尖上泛起一股止不住的痛,“沈三娘子找到我时,我也很惊讶,当她说明一切时,我更是震惊!”
“妙染,我不是那般不通情理是非不分之人,你对大人的心意我明白,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也没有像如今这般厚着脸皮求过大人!”
“你害沈三娘子的那些东西,她都给我看过,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她甚至还找得到当时亲眼目睹的证人……她说念在我对你痴心一片,只要我娶了你,她便不会告诉大人!”
“你也知道大人如今心里只有沈三娘子,若是你伤了她被大人知道了,今后这秦家还容得下你吗?”
“我知道我是自私,心里也爱慕着你,所以才答应了沈三娘子的话……可若是你换个人来想,今日如果你害的是别人,别人是否能这般轻易放过你?”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该怎么样你自己拿个主意,是应了我跟我一起去庄上生活,还是捅破一切闹到大人跟前,全在你一念之间!”
秦文说完,一脸郑重地看向妙染,似乎在等着她的一个决断。
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回了汴阳,妙染一家子怕是也讨不了好去,而这样的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妙染像是吓傻了一般,脸色青白,眸中光芒闪烁不定,半晌才缓缓镇定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也没见着长安请过什么大夫来鉴定,怎么就会知道她下了药,还能够一一举证?
这该不会是讹她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秦文。
“你不信?”
秦文叹息似地摇了摇头,“从痒粉、泄药、再到红花……大家都是女人,你怎么做得出来?”
大宅门的阴私秦文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无法相信自己从前爱着的那个如小白花般纯洁的少女怎么如今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在痛心之余也有了一丝顿悟。
若是妙染真地嫁给了他,也只是圆了他多年以来的一个梦罢了,但他待她的心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眼前的女子再也不可能是那一朵纯洁的小白花了。
“我……”
妙染咬了咬唇,有种被人一语戳破的羞恼与尴尬,她眸中浮动着水光,如今连秦文都这般说她,大人又会怎么看她?
她真的有如此不堪了吗?
使命地摇了摇头,泪水便如雨点般落下,她一抹袖子,抬头看向秦文,目光不禁一怔,像是今天才认识他一般。
她好似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除了大人以外的第二个男子,虽说秦文的气度风仪是比不上大人的,但在一众管事里也是拔尖的,至少她就知道很多小丫环偷偷地喜欢秦文,甚至不在意他跛了一只脚。
她不怕被沈三娘子忌恨,她做的出就不怕承认,但却不愿意被大人厌恶。
一想到大人疏离淡漠的眼神,她就恨不得去死。
若是这样,她就不得不嫁给秦文吗?
想到这一点,她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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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章 给你难堪
怔怔地望着那辆有些老旧的桐油蓝布帐顶的马车驶出自己的视线,朱弦不由叹了一声,她甚至还能回想起那一夜妙染归来后煞白的脸色,就像受了极度的惊吓一般。
问她,也什么都不说,朱弦心下惴惴,却不料第二天便传来俩人成亲的消息,她知道这其中定然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只是妙染咬住了口不说,她也丝毫问不出来。
妙染与秦文的婚礼办得很简单,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之后俩人便匆匆地离了总兵府,说是去汴阳附近的田庄当差去了。
朱弦依依不舍,但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更改,心下不由生出了一种悲凉。
就连妙染都这样不动声色地被打发了,那她将来的命运会如何?
其实从某一种角度来说妙染还是幸运的,秦文怎么说还有一定的家底,从前又心悦妙染,如今娶了她,自然会好好待她。
想到这一点,朱弦原本不安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又开始为自己未知的前途担忧起来。
*
沈玉环大大咧咧进了总兵府,倒是轻走熟路地由小丫环带着直奔进了碧水苑。
襄儿请了长安出来时,沈玉环正坐在圈椅上安安心心地喝着一盏大红袍,见着长安的身影不由翘了翘唇角,搁下了茶盏,“三妹真是好手段,不过才来了多久的功夫,竟然将妙染都给打发走了,想来那个朱弦更是不在话下了。”
长安微微皱了皱眉,落座后便道:“二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她在意的是沈玉环怎么还未打道回京城,而不是有空闲躲在这里和她闲嗑牙,至于妙染的事,她承认自己是手下留情了的,经过是很多人都想了解的,但当事人却一定会捂得严严的。
就这样离开了,也好。
“三妹真是,想和你说说闲话也没了兴致。”
沈玉环啧啧两声,继而眼风一转,正色道:“过两日我便要离开岷玉关了,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
行程离下了,她会赶在立冬之前回到京城,希望时间上还不晚,她还能够再见陈玉涛一面,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劝他改变决定。
“那妹妹在这里恭送二姐了,愿二姐心想事成,马到功成!”
长安唇角一勾,双手交叠垂放在膝上,俩人眼中的笑意自然只有彼此才能明了。
“明儿个柳大人设了晚宴为我送行,我这不是来请你了吗?”
沈玉环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裙摆,又道:“记得给我封上个大大的程仪,你带回沈家的嫁妆可是比我丰厚,更别说你如今庄子上还出了金矿,出手可别小气了!”
一说到这里,沈玉环便觉得酸酸的。
二房只有长安一个女儿,王家本来就疼女儿,二伯母留下的嫁妆自然是给了长安,原本以为那不值几个钱的庄子竟然还出了金矿,这下长安是实打实的成了富婆了,她确实眼热得紧。
这些情况早在长安与秦暮离一同回到岷玉关时,沈玉环便差人去打探了清楚。
真是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着实吓一跳。
长安这妮子处处交好运,先是得了长公主的青睐,又有秦暮离的爱慕,最后还平白得了一座金矿,她就不明白了,同样都是沈家的女儿,也都和离了不是,怎么长安的运气就好得近乎逆天?
而她好不容易喜欢的男人,却有那么多女人争抢,更可气的是那男人似乎只看得到金钱权势,她在他心中又价值几何?
想到这里,沈玉环心中不免一阵悲凉,但在长安面前却是强撑了脸色,至少不能让她看出半分不适。
“我就那点嫁妆本了,二姐这也要惦记着。”
长安倒不意外沈玉环知道这一切,只是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心中却在思量着要不要去总督府为沈玉环饯行。
看出了长安眼中的犹豫,沈玉环又道:“柳大人也邀了秦大人一同去,你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沈玉环说完,便捂唇一笑,只是翘起的眼角带着一丝挑衅向长安望来。
柳夫人倒是特意嘱咐了她一定要将长安给请过来,沈玉环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若是能够看到长安出丑于人前,她倒是乐意推波助澜一把。
据她所知,柳大人与秦暮离的关系可不怎么好,若被他相邀,虽然说是借着为她饯行的名义,但想来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长安心思一罢,颇有深意地看了沈玉环一眼,这么想她到来吗?
又一个无事献殷勤的,她们的关系可还没好到这般。
长安垂了眼睑,沈玉环这般相邀,定是有所图谋,她去还是不去呢?
踌躇半晌也未拿定主意,长安便抬眼一笑,“要不二姐容我再想想,反正也是明天的事。”
沈玉环闻言脸色一变,带着几分不悦道:“就是吃个饭你也有这般讲究,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规矩,你若不给我这脸面倒也罢了。”
说着沈玉环便起了身,似又想到些什么,转头道:“早前几年不是还有我母亲下面的管事管着北川的庄子吗,如今你刚刚接手便出了金矿,也不应该忘记往公中送去一分息,才不枉费祖母与我母亲疼惜你一场。”
说来说去,还是看着那金矿眼热,长安也不介意,笑着点了点头,让紫雨将沈玉环给送了出去。
至于给京城的那一份长安是早就预留了出来的,自从两房帐目分开之后,她在京城的一切嚼用都是公中所出,大嫂怕是早有意见了,每年送去京城的那份黄金她分了三份,一份孝敬了长房和祖母,一份给二房,再一份她是留给朱英的孩子,算算月份,这孩子应该快出生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小姐,我看这位二小姐没安好心,你真的要去吗?”
襄儿面色凝重泛着猜疑,望着沈玉环远去的背影,眸色里还是沉沉的。
襄儿的话语打断了长安的沉思,她不由点头道:“宴非好宴,这是肯定的,只是去与不去,我还在斟酌。”
长安不明白的是,到了如今,沈玉环还有什么好图的?
至少在她告诉沈玉环关于陈玉涛的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动摇。
沈玉环对陈玉涛有情,这点毋庸置疑。
那么这一场饯行之宴又含着什么样的算计在里面……
黄昏时分,秦暮离回了府,照例将晚膳摆在了碧水苑,朱弦已经不奇怪了,只默默地去安排了一切,便与襄儿一同退了下去。
用过晚膳,喝了一杯蜜枣茶后,长安双手撑住下颌,一脸不解地看向秦暮离,“你说,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安已是将下午时沈玉环来的那一茬告诉了秦暮离,自然也有自己的担忧与猜疑,他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能有什么,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言语中,竟然有种笃定的自信,长安眨了眨眼,心下微沉。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告诉我?”
躲开秦暮离伸了过来想要握住她柔荑的手,长安赌气似地嘟起了嘴。
秦暮离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绕过圆桌,双手轻轻地放在长安的肩膀上,略微伏低了身子,温热的呼吸便倾吐在了长安的耳侧,带来一阵颤栗般的轻颤。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知道一点,但若是不给他机会,便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长安一惊,连忙侧过身来,微微仰起的唇角擦过秦暮离的脸颊,她立时脸上一热,忙向后退了一分,背脊却是抵在了圆桌上,退无可退,她这才用手推拒起来,“离我远点,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秦暮离却是趁机握住的长安的双手,轻轻一带,便让她跌进了自己的怀里。
长安先是挣扎了一阵,秦暮离却是将她给紧紧箍住,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徊,“别动!”
长安一僵,伏在秦暮离的胸口,果然不动了,他僵直且火烫的身体证实了他的情动与压抑,她心中更如雷鼓一般猛敲,似是在渴望着什么,期待着什么,腿脚一时间软弱无力,只有无力地靠着他。
“我就这样抱上一会,什么也不做!”
软玉温香抱满怀,秦暮离有些心神荡漾,却又不愿意做出任何亵渎她的事,亲吻是美好的,但他真怕自己把持不住就这样坏了事,即使心中想得快要发狂了,他却又狠狠地压了下去。
只静静地这样拥抱着,慢慢地平息着胸中激烈奔涌的浪潮。
半晌之后,还是秦暮离先开了口,声音亦是恢复了几分沉静,不再带着情欲的喑哑,“柳大人这场自然是鸿门宴,我手中掌握着一些东西,还有待证实,或许那一天便会有了答案,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
“不会有危险吗?”
长安心中一颤,抬头看向秦暮离,只见那双深邃的眸子亮如繁星,一笑间便像深溺的漩涡,让人止不住地沉沦。
秦暮离低低的一笑,目光在那微张的樱红唇畔上扫过,最终却是定格在了那光洁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危险自然是有的,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秦暮离握了握拳,眸中自信的光芒闪动,沉稳勃然的气势立时如海川山岳一般喷薄欲出,让人忍不住眩目。
“那我也要一同去。”
长安点了点头,倚在秦暮离温暖的胸口,低声道:“我若不去,他们必定会起疑,怕是你预想的事情便没这么容易发生了。”
此刻长安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沈玉环的邀约只是一个饵罢了,至于他们要不要上钩,最后谁成了被钩住的鱼,眼下却还是个未知数。
秦暮离不由紧了紧手臂,虽然有些放心不下,但却知道长安说的是实情,若是他强留长安在总兵府里候着,他们定会以为他察觉出了什么,打草惊蛇,他心中的猜疑便永远得不到诚实了。
但若要长安去冒险,他却又是万万舍不得的。
仿佛知道秦暮离的顾忌,长安摇了摇头,道:“我那二姐的脾性我还是了解的,她虽然见不得我好,但若是真要害我性命却是不会,我处处谨慎提防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
秦暮离还想说什么,却被长安一指点住了唇,只听她道:“如今我留在岷玉关的日子也不多了,我只想时时与你在一起。”
“长安……”
秦暮离的嗓音微微喑哑,眸中是满满的动容,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年节带着长安一起回家,若是家人还不同意,那他便只能用另一对策了,虽然这条路他并不想走,但迫于无奈也只有走上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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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在西北已是微冷,早晚温差大,甚至夜里落在屋檐上的雨露隔天早上还会起冰棱子,长安是一身兜衣风帽入了总督府,男客早被安置在前院,她则有丫环领着到了后院的厅堂。
厅堂里早已经落坐了太太小姐们,还未走近便能听到笑语嫣嫣,长安脚步微顿,解了兜衣后,一身碧水蓝的漫天雪舞回春裙摇曳在脚边,人已是婷婷站立在堂中,柳眉杏眼,顾盼生姿,自有一股优雅清艳之色。
原本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惊艳有之,猜测有之,甚至还有微微鄙夷及不屑的轻哼,长安却不在意,只是对着上首两座之人微微一笑。
柳夫人先是一怔,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沈玉环,俩人这才起身迎了过来。
“这位便是沈三娘子吧,果然是花容月貌,京城的风水就是养人!”
说话之间,柳夫人已经携了沈玉环的手走到长安近前,又环视一周,笑着介绍道:“这便是京城沈国公府的三小姐,武国公的爱女沈长安!”
经柳夫人这一引荐,太太小姐们纷纷起来行礼,只是唇角噙着的笑意却是各种莫测,长安一一还了礼。
沈玉环凑近了两分,如好姐妹一般地娇嗔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真是让人好等!”
说着便拉了长安挨着她坐下,与柳夫人对视一眼,唇角的笑容不禁缓缓拉深。
柳夫人只说今夜会帮自己出口恶气,但具体是怎么样沈玉环却也不清楚,但若是能看着长安吃瘪出丑她是求之不得的。
长安自然见到了俩人的目光交流,却是不动声色地捧了杯描着鱼戏莲图的粉茶瓷蛊,轻轻地啜了一口。
在座太太小姐的品级封诰自然没有一人能高过柳夫人,沈玉环又是京城国公府的女儿,自然便没有谁敢越过她们俩人去。
而沈家姐妹与秦暮离的那一茬在座的基本上都有风闻,是以长安一到,原本还是喜笑颜开的一众顿时变成了窃窃私语。
“看看这些人,当着咱们姐妹的面便开始论人是非了,还自诩是高门大户,当真是可笑!”
沈玉环的唇角滑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对长安道。
长安没有作声,斜斜地瞟了沈玉环一眼,既然见不得人论是非,何故又请来这些人,不是自找的吗?
“不知道前院请了些什么人,难不成都是来为二姐饯行的?”
长安扫了一眼座下,眼风一转便偏向了沈玉环,也是存了些许打探之心。
“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沈玉环吃吃一笑,“说是为我饯行,不过也是卖柳大人与秦大人的面子,我就趁着当下搜刮点体己罢了。”
沈玉环倒会避重就轻,并没有给出长安想要的答案,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二姐难不成还缺了这些?”
长安讶然,沈玉环最近给她的感觉就是缺钱,在总督府住着,难不成还少了她的吃穿?
沈玉环却是瞪了长安一眼,心中暗忖谁有你这般好命,一手男人一手金矿,自然是万般不愁,嘴上却是说道:“有银子谁嫌多,更不用说咱们姐妹如今的身份,男人若是靠不住,给自己留点嫁妆本才是实在的。”
长安点了点头,沈玉环说的也在理,的确,很多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但也有的是例外,就看你遇不遇得到。
那边厢柳夫人像是听到她们姐妹俩的交谈,嗔了沈玉环一言,这也笑着插进话来,“长安啊,你可别听玉环胡说,她这般美貌的女子想娶她的人多了去,前不久还有人向我打听呢,不过你二姐眼界高,寻常的却又看不上!”
“那倒是。”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话峰一转,道:“今日受柳大人相邀之人怕是也非富即贵,夫人尽可帮二姐相看一番。”
柳夫人却是哎哟了一声,道:“哪里有好的,异族的蛮人都长成什么样子,我看尽是些歪瓜裂枣,余下的不是官职太低,便是土豪乡绅,沈大夫人可是好好地托了我一回,我总不能为她女儿胡乱地牵线搭桥!”
说到最后,柳夫人的话语竟然隐隐带刺,目光直指长安,话里有话。
“长安,不知道秦大人与你如今是什么关系?”
柳夫人问得这样直白,长安有些惊讶,但目光却是瞟向沈玉环,见她唇角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笑意。
长安不由心中一凛,继而平静道:“不过朋友知己罢了,柳夫人想多了。”
“是这样倒还好。”
柳夫人抿了抿唇,目光微闪,看那模样却是不信的,“只是岷玉关本就是小地方,风言风语也传得快,你也别怪我多嘴,男男女女若没有个名分还经常这般出双入对的,瓜田李下,让别人怎么想?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不仅有损你的声誉,更是污了秦大人的威名,你说,是与不是?”
柳夫人这一番话,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在让堂中的人都听到,一时之间,气氛安静至极,所有人似乎都在屏息聆听着长安的回答。
沈玉环暗暗翘起了唇角,心中却直呼痛快,柳夫人这一通好似劝说实则教导的话,多有几分长辈训诫晚辈的意思,而且又是在外人面前,那别提有多难堪了,她都忍不住为长安脸红了一把。
长安却是不急不缓地抬了眼,清亮的眸子在场中巡了一圈,这才转向柳夫人,沉声道:“不知夫人家中可有儿女?”
柳夫人一怔,虽然有些不解长安的意图,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有一儿一女,不过如今俱在京城罢了。”
长安牵了牵嘴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才道:“原来夫人儿女俱皆不在身边,怪不得如今有这闲功夫管起了别人的女儿!”
这话一出,柳夫人立马涨红了脸,堂下众人更是鸦雀无声,又听长安道:“只是夫人好意,长安心领了,长安有父亲有祖母,若是行差踏错自有他们教导叮咛,再说我虽然与秦大人是知己好友,但该守的规矩仍然守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们行得正做得端,自然不怕有人说道!”
当然,私下里关起门来做些什么她又怎么会让别人知道!
秦暮离敬她爱她,虽然他们彼此渴望干柴烈火,但都紧紧守着那一关头,谁也没有轻易越过。
长安这话一出,柳夫人的脸色立马青一阵白一阵,双手绞在胸前,似乎急欲发泄什么,又见着满堂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甚至还有隐隐的窃笑,这才不得不压抑着怒火,紧咬牙根道:“我本是一番好意,沈三娘子若不领受便也罢了。”
柳夫人说罢便起身抬手道:“宴席已经摆好了,大家便随我去了吧!”看了沈玉环一眼,这才当先走在了前面,下面的太太小姐们这才鱼贯跟了上去。
沈玉环抚了抚手掌,看向长安,眸中的笑意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失望,只是语带调侃道:“也就只你有这本事,走到哪里都能把人给气得想一掌拍死你!”
“这不也托了二姐的福,不然我哪有这机会?”
长安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心下却在揣摩着刚才柳夫人所说的话,能参加宴席的异族人,该不会就是那几个异族王子?。
至于那些土豪乡绅倒是没什么好忌惮的,那么秦暮离今夜筹谋的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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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章 危情
酒席过半,沈玉环便拉了长安去她屋里叙话,她是今夜的主角,虽然提前走了有些不恰当,但柳夫人不介意,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再说见着长安离去,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柳夫人紧绷的脸色也能稍稍缓和几分。
“斟酒!”
柳夫人招了招手,身后侍立的丫环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为她满上,她一口饮尽后,看着长安与沈玉环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由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沈长安今晚既然来了,就别想这么容易得走,还敢顶撞长辈,这丫头就该好好吃点苦头!
想到这里,柳夫人眸色一暗,招来自己的贴身妈妈悄声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继续与同桌的太太们把酒言欢。
进了屋里,沈玉环由着紫晗紫毫服侍着她净手洁面,换了一套家常的衣衫,这才仰靠在铺了一层羊毛软垫的贵妃榻上,斜眼看向长安,“今夜本是想让你出丑的,不过显然没达到目的。”
沈玉环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紫晗紫毫默默退了下去,她看了一眼屋顶的房梁,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让它突然觉着有些无趣,这段日子以来她和长安斗来斗去,到最后又有什么意思?
长安对襄儿点了点头,襄儿也跟着退了出去,她这才自顾自地落坐,顺手在桌上倒了一杯温着的茶水,递了一杯给沈玉环,不以为意地道:“你以为你还小,这样的做法也不嫌幼稚!我出丑了,难道你有脸面,都是沈家的女儿,大家还不是看咱们俩的笑话!”
“是啊!”
沈玉环抿了一口茶水,感叹地说道,复又沉默了下来,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面怔怔出神。
“二姐,你真要去找他吗?”
半昨后,长安才问了一句,这个他指的是谁,俩人都心知肚明。
沈玉环忽而笑了,“你不是就盼着我早点离开岷玉关好安了你的心,不然干嘛告诉我他的消息?”
“我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长安倒不否认,跟着点了点头,“但如今却不这样想了。”
长安抿了抿唇,目光落在沈玉环那一张艳丽的脸孔上,她们俩人的面容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沈玉环的棱角飞扬,偏生就带了一丝倔强和固执,或许她认定了的便很难改变,不管是人,还是物。
她们是姐妹,即使从前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生了嫌隙,但落到最后,她却也不希望沈玉环孤单零落,更甚者……万劫不复。
“你是怕我斗不过那个尉迟婉晴?”
沈玉环不以为意地捻起一缕垂在胸前的乌发,轻轻在鼻间嗅过,眼神婉转,妩媚动人,若是她面前坐的是个男子,保不定此刻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任她予取予求了。
“我是怕你斗不过权势!”
长安摇了摇头,语含鄙夷道:“更何况那个男人是没有心的,你把心思花在他的身上,不值得!”
沈玉环微微一怔,却是叹了一声,话语里透出一丝无奈和苦涩,“到底是你知道他,还是我更了解他?他的秉性如何,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便明了……”话语到这里一顿,片刻后又道:“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想放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二姐,我原本告诉你,其实也存了让你去闹上一通的心思,至少不能让那俩个人好过。”
话到这里,不知怎的,长安也不想再隐瞒了,或许她是想通过别人的手让沈玉环吃上一顿教训,但此时此地,她的想法却是完全转变了。
“即使陈玉涛是敏怡郡主不要的男人,你以为郡主会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了别人?”
敏怡郡主的性子要强,若是知道陈玉涛离开她之后竟然娶了个瘸了腿花了脸的女人,知道内幕的还好,毕竟是她弃了陈玉涛不要,若是不知道内幕的,以为陈玉涛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而离开了她,敏怡郡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所以长安料定了,陈玉涛与尉迟婉晴不成亲还好,若是成亲了,这喜宴上估计还有的闹腾。
“是她不要别人了,难道还不允别人再娶吗?那有这般霸道的事!”
沈玉环猛地坐起了身,一张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考虑长安这话有几分可靠性。
“天家的郡主,你若是说她能横着走也不过分,更何况太后也宠着她。”
长安虽说对敏怡郡主的性子没有直观的了解,但毕竟还是有耳闻的,就算当年因着池毅父子牵扯上的盗贼一案,淳亲王也跟着吃了瘪,他的女儿敏怡郡主不是照样嚣张,哪有半分收敛。
更不用说尉迟婉晴只是一个尚书之女,再大的官职,也不过是为他们天家办事罢了。
或许敏怡郡主不会干出当众抢夫的事,但羞辱奚落一番怕是少不了的,若是这个时候沈玉环还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保不准便会成了敏怡郡主下一个泄愤的对象。
当时长安告诉沈玉环这事时便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要借着敏怡郡主的手让沈玉环好好吃顿排头,但如今想来是不必了。
沈玉环默然,又缓缓地靠了回去,仿佛思忖了一阵后,才猛然抬起头来,望向长安的目光中有着闪烁不定的光芒,“你既然有心让我出丑于人前,为何如今又告诉我一切?”
沈玉环的双手绞在身前,不觉间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你是我的二姐,再怎么样也比外人要亲近,咱们若是不和,关起门来斗成什么样也行,但若是要吃了别人的亏,我却是不允的。”
长安气定神闲地抚掌胸前,似乎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跳,胸口渐渐泛起了一阵滞闷的感觉。
再看向沈玉环时,却已是几步向自己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道:“快走,别留在这里!”
“二姐!”
长安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被沈玉环拉着向门口而去,她惊诧不已,脚步却没有停歇,反握住了沈玉环的手腕,转头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要和我说个明白!”
沈玉环咬了咬唇,眸中闪过一丝悔意,这才道:“柳夫人本是让我邀你过来,存着教训你让你出丑的心,我自然是乐见的,可她还让我尽量拖延时间留住你……想来绝无好事!”
长安说得对,沈家的女儿再怎么斗也是自己家的事,绝对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这一点长安已经看透,她却是到现在才明了。
沈家的任何一个女儿出了事,那么所有的人都脸面无关,从她们出生的那一刻起,不管愿意不愿意,她们的命运早已经息息相关。
长安神情一凛,也意识到这绝非寻常事,沈玉环这一说她立马想到了秦暮离,难不成这些人竟是打了她的主意吗?
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久拖,她要早一步告诉秦暮离。
俩人的步伐刚至门边,却已经见到了歪倒在一旁的紫晗与襄儿。
长安一惊,正想向外跨去,却只觉得胸口那股窒闷之感层层袭来,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脑袋也起了晕沉之感,摇摇欲坠中一手便攀向了门框。
偏头看去,沈玉环的身形也摇摆了起来,俩人甩了甩头,身子一软,竟然先后顺着门框滑了下去。
迷蒙之中,长安似乎见着有人飞快地靠近,落地无声,扛起了人就走,在那颠簸中她是想要用手指去碰触腰间的银针,却半点使不上力气,眼皮很沉很重,直想要合上,最后,她终于低不住那股晕眩之感,渐渐地沉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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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发生的一切却并不在秦暮离的算计掌握中,他以为柳大人就算有什么图谋也会在拖治他的前提上,再说长安若真在总督府有失,不禁是他,想来沈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他。
而秦暮离带着长安来赴这一场宴,不过也就是想看看柳大人想要趁机在他们背后玩什么花样,也好逮住他的狐狸尾巴。
当然,同朝为官,柳大人的心思自然是切合在秦暮离的顾忌之内,但甘罗王子却不是。
前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于一片灯光迷醉中放眼看去,甘罗王子的唇角已经滑过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再望向秦暮离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同情与怜悯。
让这些人就在这里喝吧,乐吧,醉吧,等他们反应过来之际,自己一行早就已经在返回甘罗的路上了。
没错,这才是甘罗王子真正打的主意,要武器是真,但他要趁机逃脱这个牢笼也是真。
酒过三巡,甘罗王子借故离了席,看了一眼醉倒在自己身侧睡得就像头猪的哈尔王子,他不由轻踹了两脚,就这种人还配贵为王子,趁早做了大周的狗还能让人看得顺眼几分。
丢下心中的鄙夷,想着自己多年谋算的事情一朝便要得成,甘罗王子的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快意与激动。
只是甘罗王子的人影刚刚拐出门后,原本借着酒醉迷迷糊糊趴在梅花长条桌案上的秦暮离却是缓缓抬起了眼,目光一扫,原本交待缠住柳大人的校尉正在不停地敬酒,柳大人已经无暇他顾。
再往王治那里望了一眼,他也恰巧抬起了头,原本的醉眼朦胧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俩人几不可见地目光碰触在了一起,微微点了头后,先后地便离了席,柳大人的眼风是瞄到了秦暮离的动向,可他即使想要去拦,也早已经喝得脚下发软,那个校尉人高马大,欺身上前再一挡,他一回神,秦暮离已是不见了踪影。
柳大人一急,回头再找寻甘罗王子的身影,本是想使个眼色让他去将人缠住,但目力所及,哪里还有甘罗王子的身影?
明明说好了俩人一同留意着,务必要拖住秦暮离的脚步,实在不济,再亮出长安这个杀手锏,但人必须要好好的,只是做个软禁的样子罢了。
可眼前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柳大人心中一滞,一股不好的念头渐渐突然浮上心间,不禁有些愕然,难不成他被人给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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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五里远的林荫道上,杨琰早率了一队人马静静等候着,木制的轮椅笼在宽大的树荫之下,月色中透出他一张白皙清俊的面庞。
此时的杨琰比起刚到岷玉关时清瘦了不少,但人却是更结实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淡笑时温润如玉,肃然时却又犀利似箭。
到了岷玉关后,他并没有随长安一同住在总兵府,却是要求长驻军营,倒是能吃苦耐劳,得到了军中将士们的一致认可,又于战事上多有点拨和献计,如今已是秦暮离麾下的一名幕僚。
今夜星空疏朗,有淡云飘过,夜色中的天空更见低沉,不出意外,后半夜将会迎来一场大雨。
杨琰淡淡地收回了仰天而望的目光,身前不远处已是急快地跑来一个小黑影,离得近了,才是倏地对着杨琰单膝抱拳,沉声道:“杨公子,他们来了!”
“照原计划进行,拦下东西为主,其他的人,或杀或擒,你们便宜行事!”
杨琰抿了抿唇,清俊的面庞倏地绷紧,竟然现出一种肃杀之气,他微微眯了眯眼,原本温润的目光也陡然凝成了一线的锋芒。
随着杨琰发下话来,树荫下的黑影都快速地分散了开来,形成了一张蛛网的站位之势,就等着将注定要撞进其间的猎物狠狠地捕获。
“跑,快点跑!”
甘罗王子坐在车辕上,从驾马之人的手中抢过皮鞭,狠狠地甩在了马背上,脸色是掩饰不住的潮红与兴奋。
就在刚才,他拿着柳大人的手书过了边城,眼见着身后的城门重重合上,那只伏卧着的狰狞巨兽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他终于逃脱了那个牢笼,而在他有生之年,绝对再也不会踏足!
不,那倒是有另一个可能!
那便是他甘罗的铁骑踏破岷玉关的防线,将秦暮离狠狠地钉死在城墙之上,再将如柳大人之流重重地踩在脚下!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他便忍不住热血沸腾起来!
颠簸的马车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甘罗王子忍不住向内瞥了一眼,如玉般细嫩光洁的脸庞在夜色中泛着一丝魅惑的莹光,他只觉得心头一紧,下腹微微有些臊热了起来。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沈长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身形窈窕,肌肤莹润,欺霜赛雪,还有那清冷得仿佛天山雪莲一般拒人于千里的气场,早就让他止不住的心痒。
甚至不用柳夫人特意派人来叮嘱他一声,他也必定会好好疼惜一番。
今夜果然是艳福双至,本让人只掳长安,却是将沈家姐妹一起给带来了,同样的美丽,却是各有千秋,只等着脱离了如今的险境,他便能够坐享齐人之福了。
想到这里,甘罗王子的唇角不由高高翘起,眸中得意畅快的光芒一闪而过。
前面是两匹开道的快马,甘罗王子的马车随后,再往后便是一车一车的武器辎重,垫后的是一队带刀的骑兵,那都是草原的勇士,可不是那些光说不练的大周侍卫能够比拟的,一把把弯刀配在腰间,只在那飞扬的披风中隐约能瞧见刀头镶嵌着的华丽宝石,在静夜里闪着冷冷的幽光。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只要再往前走上几里路,便会有接应的人。
静夜里,小树林里格外地安静,两匹快马驰骋而过,甘罗王子也一并跟上,可当第二辆马车经过时,当头便撒下了一张泼天大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儿嘶鸣,前蹄人立而起,险些带翻了马车,这才堪堪止住了前进之势。
可身后的马车便没这么幸运了,一辆一辆来不及勒住缰绳轰然撞在了一起,发出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歪倒的木箱从马车上掉落,各色兵器铁箭散开了一地。
甘罗王子忙纡住了缰绳,回头望去,见着这样的场景不禁目赤欲裂,厉喝了一声,“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密林中无数弯弓搭箭的声响,杨琰带来的人早已经占据了制高点,冷冷的目光扫视着林下已经混乱的人群。
杨琰的木轮缓缓转动,出现在了甘罗王子的视线中,在他身后是两名贴身而立的侍卫,皆是一脸肃然。
“甘罗的王子,真是久仰!”
杨琰清朗的嗓音犹如夜露雨滴,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淡淡笑意。
“你是……秦暮离的人!”
甘罗王子一脸阴鸷地扫过杨琰,虽然这人是坐在轮椅之上,可此刻能够出现在他面前的,即使是个残废也半点不能小觑。
“秦大人早已经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原以为王子不过是思家心切,这才得了柳大人的体谅转而回家探亲,却是没想到……”
杨琰的目光在触及甘罗王子身后从马车上翻下散落的一色兵器,唇角的笑容不由缓缓拉深,这可算是人赃并获。
柳大人与秦暮离不合这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若只是私纵甘罗王子回家探亲,那还情有可愿,但是若摊上了个勾结外贼意欲图谋造反,那性质便不一样了。
杨琰有这个预感,或许能借着这次之事将柳大人一把给拉下来,秦暮离便能同时手握军政大权,再也不用受人掣肘,这在其他的地方并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若是秦暮离的日子好过了,那么长安也能轻松一分。
这么多日子没见到长安,并不代表他不想她,只是他盼望着她能过得好,便只能为她做些这力所能及之事了。
“少说费话!”
甘罗王子冷哼一声,双拳却是紧紧相握,眸中神色变幻不定,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不能!
若是再被关回岷玉关,他就算不受尽折辱,想来也会生不如死!
那样的命运他绝对不要再重复!
而且……他与那人早有约定,若是成功地运回了这批武器,到时候两部相合逐鹿草原,这异族的天下他们共享,再然后……或许便是大周!
只要一想到这,他便觉得热血澎湃,可如今才刚刚起步,他绝对不能就这般铩羽而归!
眼见着甘罗王子咬紧了牙脸色铁青,杨琰不由淡淡地笑道:“王子这番劳师动众,后面的将士想来也是辛苦了,我已命人配好了酒水,不若就请众位随我走一趟!”
听说草原人都是骁勇善战,眼下甘罗王子一行虽然只有二三十人,但若是后面还有接应可怎么办?
虽然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但杨琰也不想多生变故,早点拿下甘罗王子一众才是正事。
甘罗王子咬了咬牙,愤怒一喝,“休想!”
“恐怕由不得王子!”
杨琰敛了笑容,神色渐冷,右手一挥,绷弦拉弓之声响在耳侧,让甘罗王子等人止不住心中一颤。
即使他们手中有刀剑又如何,难不成能飞跃而起,一把将敌人斩杀?
再说那些箭矢正稳稳地瞄准了他们,谁也不敢先动一步。
“由不由得不是你说了算!”
甘罗王子一声冷哼,一咬牙,已是将身后的车帘撩了起来,淡淡的光线下,隐约可见那张清丽的芙蓉粉面,甘罗王子一手指向长安,冷笑道:“你可认识这个女子,她可是你们秦大人心仪的女子,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相信你们谁也讨不了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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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流落异族
杨琰握住木轮椅柄的手猛地一紧,脸色深沉若水,眸中却不显半分,只是淡淡地道:“甘罗王子以为一个女子便能左右你的命运?”
此刻他不能慌乱,即使现在胸中心跳如擂鼓,恨不得扑过去一把将那女子给抢过来!
只有杨琰自己知道,虽然只有那一瞥,但他不会认错,那是长安!
可长安怎么会到了甘罗王子的手中,她此刻不正应该在与秦暮离赴宴总督府?
心中一个一个疑问堆积,但却不是求证的时候。
“别的女子或许不行,但她却可以!”
杨琰脸庞上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能逃脱甘罗王子的眼睛,虽然他此刻极力镇定,却仍然被瞧出了端倪。
甘罗王子嘴角一勾,狞笑道:“我想沈国公府的女儿应该还值几个价,若是不想她有事,立马给我让开!”
“你!”
杨琰咬了咬牙,眸中闪过几许不甘。
长安的命他是一定要救的,但就这样放过甘罗王子又岂能甘心?
或许弓箭手能够将甘罗王子一箭毙命,但如果没有呢?他临死反扑,几乎背过身就能一刀结果了长安。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杨琰也不能冒这个险!
人跑了可以再抓,但命没有了,还怎么活得过来?
几乎是一刹那间杨琰便有了决断,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甘罗王子,一挥手沉声道:“给他们让开!”
“杨公子!”
身旁的侍卫不可置信地看向杨琰,他们布网缜密,就是为了逮住这条大鱼,此刻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车上的女子到底是不是秦大人心仪的女子,只是撩帘的一瞥,谁也没有看个通透,若是就这样被甘罗王子讹了去,他们谁来担这个责任?
“秦大人若是怪罪,我自有说法!”
杨琰绞着轮椅往旁边避让开来,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终是不甘心地一咬牙退到一旁。
杨琰目光冷冷地看向甘罗王子,“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哈哈,真是没想到……”
甘罗王子啧啧两声,那是男人特有的明了意味,没想到除了秦暮离,眼前这个坐轮椅的男子也恋着长安呢,倒真是天助他也!
飞快地命人收拾好散落的兵器,检查马匹车辆的情况,索性只有一辆马车撞坏了不能用,那一车的东西也只能搁置了。
甘罗王子眼神阴郁,让着押送车马的人先行而过,他自己垫后,警告地瞥了一眼杨琰,狠厉道:“想要她活命就别轻举妄动,若是我知道你们谁敢偷偷跟上,发现一个人,我便削掉她一根手指头,到时候可别怪我辣手无情!”
“那你怎么样才肯放了她?”
杨琰咬了咬牙,眸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偏生又莫可耐何,若是秦暮离此刻能神兵天降,不知道能不能挽回眼前的局势?
“放?”
甘罗王子扯了扯唇角,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杨琰,冷哼道:“她可是我的保命符,你说我能放吗?!”
话一说完,甘罗王子一抽马鞭,马儿吃痛,四蹄洒开,飞快地奔驰了起来。
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队伍,杨琰狠狠一掌拍在木轮椅上,怪就怪他们棋差一着,竟然没防着甘罗王子,这才让长安落到了他的手中。
眼下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
“杨公子,咱们真的不追?”
身旁的侍卫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杨琰瞥了他一眼,声音冷若寒冰,“车上那个女子若是有一丝一毫的伤害,秦大人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杨琰的目光扫过被留在破烂马车旁的两箱散落的兵器,总算留下了一些证据,到时候柳大人那里也不怕他不就范。
只是……长安她……
杨琰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刻不应该慌乱,立马遣了人去寻秦暮离,不多时,便见着一队人打马而来,当先的便是秦暮离与王治。
“可是长安出了事?”
离得近了,秦暮离已经飞跃下了马背,目光一扫那被规制在一旁的马车兵器,再看向杨琰,面色中已经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焦灼与紧迫。
秦暮离与王治本要紧随甘罗王子追去,只是他当时心口一突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去找长安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妙,竟然也顾不得料理柳大人那边的事,快马向着城外奔去。
问明守城的卫兵,的确说是接到柳大人的手谕放了一个车队出去,车上的东西并没有仔细检查,只看着面上搭了些棉被衣物,想来也不是要紧的东西,天色又晚,便极快地开了城门复又关上了。
秦暮离当时也没有慌乱,只想着前面便有杨琰带人守着,就算长安被带走了,一定也能拦得下来,可没想到竟然还是被掳了去。
若是长安有什么不测,他如何心安?
“大人,甘罗王子以长安相挟,我实不敢贸动,更不敢追击!”
杨琰咬着唇,面色沉沉,“若是发现我们有人追击,甘罗王子便要断了长安的手指,所以……”
“他娘的甘罗狗贼,竟然敢用我表妹当人质,看我不杀得他屁滚尿流!”
王治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声,就要翻身上马,却被秦暮离一把拉下,只见他声音平静道:“你生性冲动,这样追去只会坏了事!”
又看了一眼杨琰,秦暮离面色如水,沉吟一阵,这才缓声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了,有那些武器作证据,不用我来教你们怎么样做了吧?”
“大人放心,我必定竭尽权力拖柳大人下马!”
杨琰对着秦暮离抱了抱拳,眸中已是一片坚毅之色。
“好!”
秦暮离抚掌一笑,又转向了王治,一手拍在他肩头,“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便找杨公子商量,切不可莽撞行事!”
“大人,秦大哥……”
王治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已经预感到秦暮离要做什么,不由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长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你们都不明了。”
秦暮离摇了摇头,眸中目光透着一股坚决,“我绝对不能让她有所闪失,即使豁出我这条命!”
“大人!”
杨琰身旁的侍卫微微动容,他们从来没有见着秦暮离有过这番模样,难不成刚才马车上那女子对大人来说真得重逾生命?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眸中既有讶然,亦有震惊!
“好了,你们不用找我,最迟两个月,我必定会有消息传来!”
秦暮离转身,拿过一旁士兵身上背着的弓弩箭壶,又检视了一番随身佩带的匕首及长剑,这才点头道:“若是没有……王治便向上请报,请皇上重新为岷玉关指派一名总兵!”
“大人!”
杨琰与王治对视一眼,皆要出声相劝,秦暮离却只是淡然一笑,身形一飘,便向着前方急速追去。
不能用马,马蹄声即使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所以他只能轻装简行,伺机而动!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长安是在一张铺了香衾的软榻上,她眨了眨眼,缓缓睁了开来。
这虽然是仿效了大周朝的室内布置,但她很肯定,这绝对不是屋舍,上顶正中的锥形穹顶,环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厚毡布,这明显就是一个蒙古包的样式。
震惊之余,她猛然坐起了身来,这才看清自己原来的那一身衣物早已经不翼而飞,转而换成一件束腰裙式起肩的银红色华丽长袍,袍上缀着流苏璎珞,还扎着一溜珍珠大小的银铃,晃动之间便是一阵叮呤脆响。
沈玉环就躺在不远处的另一张软榻上,与她穿着同式样的长袍,颜色却是厚重的艳紫。
“二姐!”
长安唤了一声,但声音却是绵软无力的,她只记得一路的颠簸中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人喂她水喝便饮,喂东西便吃,她总要活着不是,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嗯……”
沈玉环嘤咛了一声,缓缓转醒过来,她的体质本就要比长安好上一些,只是长时间的绵软让她习惯了昏睡,长安这一声唤让她还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二姐,快醒醒!”
长安撑着身子步下了榻来,跪坐在金丝绒的团花长毯上,摇着沈玉环的胳膊。
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哪里,她们怎么到了这里,又该何去何从?
长安心里一时间充斥着迷惘与困惑。
“这是哪里?”
沈玉环睁开了眼,看了看长安,再转回了头顶的锥形穹顶,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片刻后,她才惊叫了一声,赶忙撑着坐起了身来。
“我也不知道……”
长安无奈地叹了一声,不远处的门帘突然被人撩了起来,响起一阵环佩叮当。
长安脸色一变,一手探向腰间,那里却已是空无一物,这时她才记起自己的衣裙被人给换了去,那包随身携带的沾了各种药剂的银针早已经不知了去向。
沈玉环也是挺直了背脊,与长安双手交握着,一脸戒备地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子,面容姣好,肤色健美,一身浅碧色的异族长袍,袍角坠着一圈玉珠,走动间就像草原起伏的波涛,黑发被扎成了无数的小辫子,晃动间便像是一柄张开的乌扇,头上一顶亮丽的毡帽,帽沿坠下的流苏堪堪挡住了眼帘。
待那女子站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时,长安的瞳孔止不住地一缩……这女子,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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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王的女人
眼前的女子早已经不复初时的狼狈与落魄,白皙的脸庞飞扬着自信的神采,让那张原本只能算是秀丽的面容多了一丝女人的妩媚与柔滑,一双明眸婉转间闪过一丝浅碧色的华光,宛如最温润的玉石,在略显昏暗的营帐内透着一股晶莹的亮光。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对长安托孤的女子,小墨儿的亲生母亲。
“你……怎么会在这里?”
长安微微讶然,片刻后却是沉默了下来,这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已经可以证实了一点,她是异族之人,且和掳了她们姐妹来的人必定脱不了干系。
“两位尊贵的客人,罗雅代表我王欢迎你们!”
罗雅右手抚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只是看向长安的目光已是多了一丝笑意,走近了几步道:“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我的恩人,你放心,只要有我罗雅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罗雅……甘罗……”
长安喃喃地念着,原来这女子叫做罗雅,但不期然的,另一张面孔陡然跃入她的脑海,她不由吃了一惊。
怪不得她初次见到甘罗王子时,总觉得他的面貌有些熟识,如今再见到罗雅,更觉得他们眉眼间有几分挂相。
“娘子好眼力,罗雅的确是甘罗族中人,只是如今却已嫁于我王,是乞力浑王的侧妃。”
罗雅倒是落落大方,丝毫不显得局促,她的身份如今也不是个秘密,即使长安知道也无妨。
“乞力浑王的侧妃……原来如此。”
长安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久闻乞力浑王骁勇善战,如今看来你们甘罗早便与乞力浑达成了联盟。”
乞力浑是关外最大的一个异族,他们民风彪悍,凶狠异常,因为不擅耕种,完全是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每近秋天,乞力浑便会大举入侵,抢劫岷玉关外的来往商旅民众,钱财马匹统统收缴,男人杀死,女人为奴,甚至连与他们同为异族的五部都不放过,是一个极其凶悍的民族。
原以为哈尔,乌塔,甘罗,流遏,孟扎五部与乞力浑早已经划分了界线,却没想到仍然有甘罗在与之暗通款曲。
“那么……掳了我们来的人是?”
长安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此刻只待着罗雅来证实罢了。
“是甘罗的王子,我的异母哥哥!”
罗雅淡淡地扯了扯唇角,“三娘,容我这样称呼你一声,你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亦是整个乞力浑的恩人,我兄长对你有任何不敬,我在这里代他向你致歉!”
“你们在说什么?”
沈玉环听得有些不明所以,她是知道关外那一长串异族,但名字却是记不清的,只依稀知道乞力浑与大周朝是不和的,若是他们落入了这个蛮族的手中,那命运定是堪忧。
“这位是二娘吧?”
罗雅对着沈玉环和气地一笑,甘罗王子如今已经安全抵达了乞力浑部族,她们俩人的身份自然瞒不过旁人。
沈玉环没有答话,虽然脸色缓和了不少,但看向罗雅的目光仍然带着一丝戒备。
“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长安抿了抿唇,她实在没有想到小墨儿的身份竟然会是乞力浑的王子,那么当初罗雅一个人孤身远走他乡,怕是又有另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而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
“只怕眼下还不能……”
罗雅有些为难地蹙眉,半晌后,才终于问道:“我的儿子如今……”
“他很好。”
长安点了点头,“若是你想要回他,我可以回去将他接来。”
虽然有些舍不得小墨儿,但长安能够明白一个做母亲的心,看罗雅如今的情形大好,怕是已经有能力抚育自己的儿子了。
谁知罗雅却是极快地摆了摆手,眼眶微红,“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乞力浑王的大妃至今无子,若是罗雅的儿子一抱回来,免不得会被大妃给收养了,若是这样,她不如先养在长安那里,等她在乞力浑的地位稳固了再接回来不迟。
长安眉头一挑,“难道乞力浑王不知道你生了儿子?”
“是的,他不知道。”
罗雅目光一亮,唇角翘起一抹高深的笑意,“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而不是现在。”
“你就不怕我们偷偷告诉他?”
沈玉环算是理清了思路,这才从中插了一句,却是带着明显的威胁,“若是不想我们告秘,现在就放了我们。”
这个地方她片刻都不想久待,她明明已是准备要起程赶往京城了,她不能留在这里。
“眼下我是你们唯一的转机,若是你们还想离开这里,应该知道谨言慎行才是。”
罗雅唇角一挑,显然对沈玉环的话毫不在意,目光转向长安,“三娘当知道我对你们绝无恶意。”
长安沉吟了一阵,这才抬头道:“我相信你!”
“三妹!”
沈玉环急着扯了扯长安的衣袖,她已经被罗雅这个女人绕糊涂了,但大致是知道长安与罗雅没有过硬的交情,唯一的牵连便是长安收养了这个女人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是乞力浑的王子。
若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传到了关内,想来又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罗雅点了点头,眸中浅碧色的光莹凝成一线,在灯光的暗影下竟然散发着碧油油的光,沈玉环吓得惊骇一声,忙将头埋在了长安的肩膀里,她可从来没见过这般骇人的眼瞳,果然是异族人,就像妖怪一样。
沈玉环的异样与长安的镇定一比较,罗雅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儿子暂时托付在这个女人手中,她的眼光确实没有错。
一番简短的叙旧之后,长安姐妹便被罗雅带进了位于部族群落正中间,那座最大的营帐,听说那里便是乞力浑王的居所。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营帐里传来悠扬悦耳的琴声,紧接着,便融入了一阵激昂的鼓声,琴曲婉转,鼓声昂扬,似乎将女子的柔媚与男子的刚强尽数融合,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仿佛天与地亘古的歌谣,那种久违的和谐之感竟然让人的心都有种隐隐发颤的感觉。
罗雅的脸庞荡漾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那一定是草原最伟大的乐师,龙莲在演奏。”
“龙莲?”
长安微微一怔,这名字为什么让她觉得有一丝怪异之感呢?
“走吧!”
罗雅的步伐没有停歇,到了营帐前,守营的侍卫对着她恭敬地行礼,撩起了厚重的营帘,只是目光在触及长安与沈玉环时,闪过一时的惊艳。
虽然只是下午时分,但营帐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阴沉,撩开帘后,踏了进去,琴声与鼓声恰在这时停了下来,长安只觉得眼前一亮,四面高高悬挂着的火把将营帐内点亮得犹如白昼,纤毫毕现。
宽敞的营帐里能够容纳至少百人而不显得拥挤,正位之上一个男子正在酣畅饮酒,他浓眉大眼,五官硬朗霸气,脑后一根长长的黑辫拖曳在黑黄相间的虎皮纹毯上,他笑得恣意豪迈,颇有王者之风。
长安是知道草原异族人有着这样的传说,最伟大的勇士才会留下长长的辫子,那就代表他在战争与决斗中从来未尝过败绩,那是骄傲与荣耀的象征。
在乞力浑王的周围或跪或坐了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她们或艳丽或妩媚,或娇柔或温婉,痴恋爱慕的目光无不投向那最高位的男子,殷勤地端茶送水服侍左右。
在乞力浑王的左下首坐着的正是甘罗王子,只是此刻的他一扫从前在岷玉关内的谨慎之姿,酒水来者不拒,与左右服侍的女子畅快地调笑着。
而在乞力浑王的右下首却坐着一个脸庞白净细致的男子,他正低垂着眉眼调弄手中的琴弦,另一边还放着刚刚敲罢的鼓锤,左右的女子似乎想上前服侍,但他全身冰冷淡漠的气场却又让人不敢轻易上前一步。
长安默了默,这个男子该是罗雅口中的龙莲。
甘罗王子与龙莲之后,便是围坐成一圈的异族男子,他们以碗拼酒,恣意调笑着,斜垮的皮坎肩下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膛,随着他们的笑声而激烈起伏着。
“三妹,咱们怎么办?”
沈玉环只觉得掌心都出了一层细汗,直到此刻,她才觉得有一丝惧怕,这些草原上的男人到底是异族蕃帮,他们哪里懂得关内人的礼仪教养,听说这些人还将妻子用来招呼客人,甚至陪客人睡觉,野蛮的行径令人发指。
“别怕,咱们走一步看一步!”
长安紧紧地握住了沈玉环的手,这样的时刻她也不可能不怕,但若是面露胆怯之色,说不定更会成为别人嘲笑及欺凌的对象,不若在最开始便将姿态摆高一些,圆滑应对。
也不知道秦暮离知道不知道她正身处在乞力浑的营帐中,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来救她,而她眼前要做的是尽可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等着他!
“王!”
罗雅站在长安姐妹跟前,对着主位上的男子微微躬身,她姿态谦和,但话语中却又有一股隐隐的傲气,乞力浑王周围的女子纷纷噤了声,或是不屑或是鄙夷的目光扫了过来,一时间帐内安静至极。
乞力浑王微微一怔,旋即唇角绽开一抹笑来,竟然是主动对罗雅伸出了手来,“雅儿,来!”
罗雅点了点头,唇角含笑,这才踏着步子上前,直直地靠坐在乞力浑王的身旁,那个离他最近的位置。
周围的女人立时便露出羡艳及不甘的目光,看向罗雅的眼神隐隐带着恨意,但当着乞力浑王的面,却谁也不敢主动上前挑衅。
“这两个女人便是罗泊王子带来的?”
乞力浑王的目光扫向长安姐妹,眸中也是一亮,进而含笑地看向了甘罗王子。
“她们是沈国公府的姐妹花,其中一人还是秦暮离心仪的女子。”
罗泊笑得高深莫测,如今已经走到这地步了,他即使想自己留下沈家姐妹,在乞力浑王的领地他也别想藏私。
武器已经交给了乞力浑部族,可乞力浑王却没半点放他离开的意思,罗泊心里也很是焦急,若是能够借着献上两个美人的关系离开这里,他也算没有损失。
等他即位甘罗王后,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如今也只能抛出这个诱饵,希望乞力浑王对美色着迷,这便顺利放了他归去。
“果然都是美人!”
乞力浑王的目光微微一闪,在长安与沈玉环的身上来回打着转,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苍鹰一般,在长安姐妹背脊都有些隐隐发麻之际,这才开口道:“你们俩谁是秦暮离的爱人?”
沈玉环手脚一颤,看了一眼长安,只见她面沉似水,虽然像是在直视着乞力浑王,但目光却又隐隐偏转向了他的右方,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反对乞力浑王的问话一无所觉。
沈玉环心里暗自着急,偏生乞力浑王已是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鼓动着,她竟然踏前了一步,昂首正色道:“是我!”
“喔?”
乞力浑王挑了挑眉,目光放肆地将沈玉环打量了一圈,这才啧啧两声道:“丰胸肥臀杨柳腰,秦暮离的目光果然不差!”
沈玉脸煞时便红得有如烈日娇阳,目光含怒喷火一般射向了乞力浑王,她生平还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又遑伦是被一个异族人这样品评。
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朵花,一个物件,她也有她的尊严和骄傲!
周围的嬉笑声响之不绝,沈玉环咬紧了牙关,恨不得一头撞死!
笑声一时止歇,罗泊这才摇头道:“王可是看错了,这是沈家二娘,那位三娘才是秦暮离的心头好!”
“是吗?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乞力浑王说着便站了起来,罗雅却是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王,三娘与我一见如故,请您别为难她!”
罗雅目光诚挚,又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乞力浑王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捏了捏她微尖的下巴,却也没给出个许诺,只是大步向长安走了过来。
罗雅脸色倏地一沉,乞力浑王自负惯了,哪里听得进他人的话,但她却又不得不求。
长安暴露在人前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她也会想办法尽力助长安脱困,只要长安平安了,她的儿子才会无恙。
旁边一个女人传来一声鄙夷的轻斥,斜眼扫向罗雅,低声冷笑道:“别以为如今你回了王身边便得他另眼高看了,若是不守本份,将来有你受的。”
罗雅看了那女人一眼,却没有女人意想中的愤怒,反而是浅浅一笑道:“谢端妃教导,罗雅定会守好自己的本份!”
端丽雅,流遏部的小公主,在罗雅回到乞力浑之前王最宠的女人。
其实陪伴在乞力浑王身边的女人,不都是各部族暗自送来的贵女,他们或是惧于乞力浑的淫威,或是怀着另一种讨好的心态,只是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并没有落入大周人的眼中。
异族虽然分了几个部落,却是连年争斗不休,但毕竟对于关内的大周,他们还是更信任自己的同胞,只不过选择投诚的部族在与大周贸易时能够多几分便利罢了,他们求的也不过如此。
乞力浑王一步一步走到长安面前,如一座山岳般的阴影随即跟覆而来,沈玉环只觉得全身颤抖,在那巨大的压力下快要透不过气来,紧张的目光一会看向身旁的长安,一会又看向面前的男子,急声道:“你别信他的,是我,真的是我!”
“倒是个可爱的女人!”
乞力浑王突然一笑,一手抚过沈玉环的脸庞,她只觉得全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逆流,轰地一声袭向了脑海,却只听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戏谑道:“放心,我会给你机会证明的!”
乞力浑王的声音低沉喑哑,但却苍劲有力,沈玉环看着面前那张霸气张扬的面庞,一时之间怔住了。
“而你……”
乞力浑王的目光转向了长安,两指骤然捏住了她的下颌,“我该怎么样对你呢?”
罗雅咬了咬唇,双手却是紧紧地捏住了裙摆,这个时候,她不能动弹一分,甚至也不能为长安出头。
当众忤逆自己男人的女子被视为大不敬,若这对象还是王,那么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便要付诸东流了。
再说,乞力浑王的脾气阴沉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翻脸,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所以她不敢轻缨其锋芒!
此刻,只能寄望于长安自己,只要她不会当众与乞力浑王对着干,稍微顺着他的意,那么这一刻便是有惊无险的。
长安觉得下颌很疼,这样的疼痛不禁拉回了她的思绪,也收回了她注视着龙莲的目光。
强忍着下颌的疼痛,她淡淡地瞥了瞥眼前雄壮霸气的男子一眼,皱眉轻声道:“他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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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章 交易
自从进了这座营帐后,长安就在暗自打量着龙莲。
凭什么以一个乐师的身份,龙莲竟然可以直坐在乞力浑王下首第一位,是他还有其他的特殊身份,或是在乞力浑王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龙莲所坐的位子看似和甘罗王子在同一水平线上,却又隐隐在向上位更靠近了一分,而且周围的侍女对他的态度很是敬畏,这一点长安就更好奇了。
龙莲的肤色很白,不像异族男子健壮的黝黑,他应该很高很瘦,身体笼在长袍里空落落的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很专注,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无所感,只是调试着琴弦,间或发出一声低低的铮鸣,那样好听,却又那样孤寂。
“你说谁?”
乞力浑王的眉心一跳,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手中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长安忍不住嗤了一声,目光却是坚定而倔强地望了过去,“我说龙莲,那个乐师,他中了毒!”
这次的声音略微上扬,传入在座之人的耳中,场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龙莲的目光这才渐渐调转了过来,只是那双在想像中原本该是清冽明亮的双眸却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死灰,暗淡的像是陨落的星尘。
长安只觉得呼吸一滞,原来那双眼睛……竟然是看不见的。
“你怎么知道?”
乞力浑王的浓眉拧成了一线,手指慢慢下滑,猛地拢住了长安纤细的脖颈,似乎在下一个使力间便能将之给捏碎,冷酷的声音犹如地狱的修罗,“说!”
“咳咳……”
长安猛地咳嗽了几声,强制忽略脖颈那处给她带来的不适,冷冷地瞥了一眼乞力浑王,这才道:“他的太阳穴隐隐下陷,且青中带紫……若是我想的没错,他该是中了虞美人的果中之毒!”
虞美人全株有毒,内含有毒生物碱,尤以果实毒性最大,误食后会引起中毒,严重的还可能导致生命危险。
这种毒在古神医的手抄本里有记录,自然也记录了他几种试验后最正确最有效的解毒方法。
但看龙莲如今的模样,想来是将毒素给逼到了眼睛上,隐隐牵扯到了一旁的太阳穴,若是再久不治,怕是会游走到耳道,到时候他不禁会失明,更会失聪。
对于一个优秀的乐师来说,看不到或许无所谓,但若是再也听不到呢,那必定会是他终生的遗憾!
乞力浑王的脸色沉得仿若滴得出水来,龙莲的声音却在这时悠扬地传来,就像音符中起伏的乐调,竟然是那般的好听,“卓奥,把她给我!”
卓奥是乞力浑王的名字,如今能够直呼其名的在这异族大草原上也没几个人了。
而龙莲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长安,虽然他没有言明,但在场之人心中都是默然。
若是这个女子能够救得了龙莲,那么她的存在对于乞力浑王便不仅仅是人质与囚奴这般简单了。
“治好他的眼睛,我给你自由!”
卓奥默了默,接着猛地将长安给掼向了龙莲那一方。
长安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扑腾在了地上,双手撑在了柔软的羊皮垫上,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却也顾不得喘气,火辣辣地回头,“若是我治好了龙莲,放我们姐妹离开,不得阻拦,不得使诈,不得出尔反尔,请王向草原之神起誓!”
“麻烦!”
乞力浑王瞪了长安一眼,却也发现龙莲的唇边竟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才收敛了心中的怒火,勉强应道:“就依你所言,只要你能治好龙莲,我必不会为难你们姐妹,我是乞力浑王,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好。”
长安退了一步,点了点头,乞力浑王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今后若是他反口相信自己也没脸。
罗雅松了口气,原本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竟然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她没想到长安竟然会借着龙莲来脱困,龙莲在王的心中自然是有一个不一样的位置,甚至有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算什么,男宠,亦或是王一生的至交?
罗雅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龙莲的眼睛竟然不是先天所失,而是后天巨毒所致,但长安竟然敢这样说,且乞力浑王也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想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三妹!”
沈玉环奔到了长安身边,惊讶地看向这个妹妹,面对乞力浑王的强势,她原本已经自顾不暇,更不知道该怎么样施救了,却没想到长安竟然能说出龙莲所中之毒,看那模样,似乎还能解毒。
这样来说,若是长安能够救了龙莲,那么她们姐妹的安全眼下该是无虞了?
*
长安不想去了解乞力浑王卓奥与龙莲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只是他愿意为了一个乐师退步妥协,那么便是她的一个契机。
这一晚,长安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地回忆着古神医那本手抄本的内容,虞美人的解法方子一个一个浮现在脑海,什么样的草药,需要多久的年份,用量是多少,解法步骤需要注意些什么。
龙莲中毒怕是有些年份了,解毒还不能急了,需循序渐进,不然她可不能保证治好那双眼睛,未免给别人过多的希望,也为自己制造充足的时间,长安已经打定了主意慢慢治疗。
只要龙莲一天不复元,那么她就多一天的机会。
长安在一旁运筹帷幄精心算计不能入睡,沈玉环却是因为卓奥在她面上那轻轻一抚而失眠了。
除了自己的丈夫傅明河以外,陈玉涛是唯一一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
而她对陈玉涛却更加刻骨难忘,还不是因为俩人在鱼水之欢上配合默契,他能给她想要的快乐,而这些,却是早已经掏空了身子的傅明河所不能给的。
与其说她迷恋的是陈玉涛,不如说是她怀念陈玉涛曾经带给她的那些快乐。
她知道这一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多羞耻多浪荡,她甚至曾经梦到过自己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悦人无数,在恣意与放纵间享受着人间的极乐。
作为国公府的女儿,她是高门世家的千金,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她也深以为耻,但她却又无法抑制对这方面的渴望。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内心世界,或许撕开国公府千金那层华丽的外衣,她与那些渴望着男人爱抚怜惜的青楼女子没有两样。
那一日,乞力浑王卓奥对她那轻轻的碰触,似乎点燃了她心中埋藏着的火热激情,迅速地漫延到了全身,以至于她僵硬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那健硕的胸膛,英武的脸庞,心中臆想连篇。
这几晚,她甚至都频繁地梦到了自己在他强健的臂弯中化作了一滩春水,随波逐流,任由那份舒爽到了极至的快乐将她慢慢地灭顶。
“二姐!”
晨间,长安摇醒沈玉环时,甚至还能见着她脸颊边泛起的一抹羞怯的酡红,虽然心里有些纳闷,但长安到底没问出口。
反倒是沈玉环赶忙用绒毯紧紧将自己包裹,慢慢坐了起来,借着捋额发的样子而避开了长安探询的目光,有些尴尬道:“何事?”
自从清醒过后,她们俩人便被安排在同一个营帐,虽然能够相互扶持照顾,但到底少了一些隐私,沈玉环一方面因着自己竟然对卓奥生出了那样的念想而觉得羞耻,一方面又为着长安并不了解她心中的想法而感到暗自庆幸。
就在沈玉环心思徘徊不定之间,长安已自顾自地喝了碗马奶,吃了个粟米馍馍,虽然这些食物并不是她所喜欢的,甚至马奶还带着股腥臊,但人总不能不吃东西,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二姐,如果觉得烦了便出去走走,罗雅说了,乞力浑王并没有禁咱们的足,只是走到哪里会有这里的侍女跟着,你别介意,就当作平时一样。”
长安快速地吃完,忍住心中对马奶的那一股作呕的冲动,提起一旁为她准备好的药箱便出了门。
沈玉环应了一声,看着长安出了营帐,她的眼神却有些飘浮不定了,离那一日已经过去几天了,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见到卓奥,她甚至隐隐有些羡慕那些女人能够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异族人很火热奔放,从这几天侍候她的仕女玛拉那里沈玉环便能了解到这一点,甚至还从玛拉的口中隐讳地打听卓奥的事。
所以,当她知道卓奥竟然是草原第一勇士时,心中那股向往和激情便再也无法停歇下来,也许只要一晚,只要她与卓奥有一晚便够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的想法很是羞耻,但听玛拉的口气却是不以为然,草原上的女人都以能和勇士交欢为荣,甚至在乞力浑部族与卓奥发生过关系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她们的贞操观念并没有大周的女子来得强烈,只要同为一个部族,怀了孩子那便是整个部族的孩子,没有人会去细细追问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除了卓奥自己的孩子,那是王族的血脉,他虽然也会与偶尔与其他的女子交欢,但这些女子的身份都不足以孕育王族的血脉。
了解到这一点后,沈玉环心中隐隐夹杂着一股兴奋和激动,或许,她也可以……
长安自然不知道沈玉环心中的这些想法,此刻她正在为龙莲做进一步的检查和诊治。
龙莲眼睛上的那层灰白色的薄膜似乎已经形成已久,已经成为了他眼睛的一部分,若是强行地剖开,必定会伤及他的眼睛,得不偿失。
而长安眼下要做的便是先清除龙莲体内的毒素,等毒素消失时,再借着药水慢慢地化去那层薄膜,至于到时候这双眼睛还是否能重见光明,便不在她的保证范围之内了。
“铮铮”的琴音响起,却并不悠扬高亢,反而带着一种沉寂的落寞,长安的心倏地一紧,慢慢停下了收拾药箱的手,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龙莲。
他的肌肤还是那般白皙,隐约竟然有种透明的感觉,纤瘦的脖颈下依稀可见青色的脉络,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明明不是很美的五官样貌,却让人忍不住生起一种怜惜与心疼的感觉。
龙莲不爱说话,长安每次来给他诊冶,也只是单调地重复着手里的活,她即使想要知道什么,也无从问起,陪伴她的只有琴鼓之声。
这似乎是龙莲最钟爱的两样乐器,鼓声雄壮,琴声细腻,就像两个极端的组合,突兀之余,却又让人感觉到和谐,也许这仅仅是在龙莲的手中。
就长安的观察,从前的龙莲应该是个武功很高的人,不然他也不能凭借自身的内力压制毒素,还尽数地逼向了眼睛,封死在那一块区域。
这样的人怎么最后会成了一名草原乐师,的确是很让人好奇的。
一曲罢,龙莲双手按在琴弦上,修长白净的一双手上骨节分明,瘦弱得就像竹筷,他扯了扯唇角,抬头望向长安,虽然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够想像到对面女子静坐的姿态。
听说,她是京城来的女子,那样的礼仪之邦,会教导出怎么样循规蹈矩千篇一律的模子,想到这里,他便止不住地发笑。
“你笑了……”
长安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她总算见着龙莲面上的第二种表情,不再是这般淡漠疏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突然有了生气。
“你不问我因何而笑?”
龙莲牵了牵唇角,他的声音很好听,滑入耳中不逊色于乐曲中的一个个音符。
“想笑便笑罢,不管你的笑意是带着轻视、戏谑,或是不屑,我只知道你笑了,这样挺好。”
长安静静地说着,面对着这样一个男子,他要的应该不是同情,而是能够读懂他寂寞的人,她也没有想成为那样一个人,只是这样地相处下去,她也需要有人与她交流。
人是一种群体的动物,没有人能够单独地活在世间。
寂寞久了,总会想要倾述,想要沟通,亦想要了解。
龙莲止了笑声,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看向长安,似乎能够望进人的心底,半晌,他才轻声道:“你很勇敢!敢这样对卓奥说话的人,你是我见到第一个!”
“勇敢?”
长安摇头笑了笑,话语里却有几分无奈,“这不叫勇敢,只是为生活所迫而已。”
“真是好奇你这样的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应该很美吧。”
沈氏姐妹刚刚出现在卓奥的营帐中时,从在座那些人的惊讶和抽气声中,龙莲可以想见,尽管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但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听觉更加灵敏?
“你是秦暮离的爱人?”
龙莲问道,似乎大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乎只要有了这个女子,便一定会成为牵制秦暮离的棋子一般,真正是可笑。
而他所了解的卓奥,应该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算是吧。”
长安抽了抽鼻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秦暮离关切的脸庞,像是在急急地讯问着她的下落,这样的画面已经出现在她好几个梦中,只要想着,似乎便能感觉到他离自己更近了一分。
龙莲一手拨弄在琴弦上,“铮”的一声轻响,不以为意道:“那你期望秦暮离来救你吗?”
“自然希望,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长安考虑了一阵,这才老实地回答,若说不希望那是假的,说出来有人信吗?
“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
龙莲摇了摇头,乞力浑部族刚刚迁徙到这里,是准备在这里过冬的,守卫森严,防守坚固,若是大周的士兵跋涉而来,一不熟悉地形,二不习惯气候,又怎么能打得赢仗抢得了人?
“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如何,人总要怀着希望不是。”
长安笑了笑,丝毫不觉得龙莲的话对她造成了任何打击,自顾自地说道:“也许放弃比坚守容易,但若是真活在那样的境地,便不是我了,所以只要能够活着一天,我便等他一天,他总会找到我的。”
这样的自信与乐观,龙莲不禁讶然,他甚至能够想像此刻对面女子飞扬的神采,明亮的眼神,丝毫不羞怯地谈及自己的心上人,充满了向往与期待,全然不似他了解的任何一个大周朝的女子,她们应该是更含蓄,更矜持,就像被包裹着的茧,若非她们自己愿意破茧而出,别人是怎么样也无法从外剥开的。
这样的性子,倒颇像他们草原女子,让他不禁对长安生出了一丝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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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激动得有些恶搞沈玉环了,大家喜欢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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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寻牧人
罗泊踌躇地在营帐内来回踱步,沈氏姐妹虽然说是送出去了,但却没对他如今的尴尬境地带来半分缓解最新章节网游之天下无双。
他明明是甘罗的王子,如今这样不咸不淡地留在乞力浑算什么?
难不成又成为另一个地方的质子?
刚跳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他难道是疯了不成?
罗泊越想越气,眼见着坐榻方桌上摆着满满的食物,忍不住一脚上去将它给踢翻了。
马奶酒洒了一地发出腥臊的腻味,葡萄瓜果随意滚落着,汁水溅了一地,混杂在色彩斑斓的羊毛地毯上,就像一块块洗不掉的污迹,提醒着他,曾经受过怎么样的屈辱和错待!
“去将罗雅公主请来!”
罗泊平息了怒气后,对着帐外喝了一声,有人在帐外唯唯应喏,恭身而去。
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的功夫,罗雅才姗姗来迟,罗泊从初时的气愤,到慢慢缓过劲来,又因为罗雅迟迟未现身,心中暗自猜测着自己的重要性是否已经逊于从前,以至于等到罗雅刚撩帘进帐,一个银制的托盘便已经顺着她的方向飞掷了过去。
“哥哥!”
罗雅反应迅速,闪身避了开来,却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罗泊,脸色骤然冷了几分,“哥哥若是寻我来出气的,很抱歉我没有这个空闲!”
说罢,罗雅便转身要走,她真正是在心里觉着罗泊可笑至极,他以为自己离开这三年来王子的地位仍然稳固吗?
若是没有乞力浑王卓奥在背后暗中操控着,说不定甘罗的王位早已经沦为王叔的掌中物,他如今还不知道主动向卓奥谄媚讨好,端着个空架子,只在她面前摆王子的威风,这算是个什么男人?!
“不准走!”
罗泊几步奔至罗雅身后,一手擒住了她的胳膊,强迫地将她拉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
罗雅深吸了口气,她早已经觉得厌倦了,可为了儿子,她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作为甘罗与乞力浑的桥梁,她深深地觉得疲惫。
长安说,儿子取名叫沈墨,她觉得很好听,墨色琉璃,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美,而这种美,属于她的儿子!
总有一天,她会将草原上最尊贵的王位交到小墨儿的手中,所有的人都会臣服于他,他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王,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我是甘罗的王子,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违逆我?!”
罗泊怒不可遏,从前的罗雅哪里敢这样对他说话,难不成成为卓奥的女人她竟然也长了胆子,全然不记得她从前只是个任人取乐的母马?!
就和她那卑贱的母亲一个模样全文阅读校园全能高手!
“甘罗的王子?”不过都是一群污秽罢了。
罗雅不屑地轻哼一声,面上泛起丝丝冷意,看向罗泊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哥哥,别忘记你如今站在谁的领地,而我是乞力浑王的妃,你若不尊重我,我随时有处置你的权力!”
“罗雅,不过才几年不见,你真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
罗泊翘起了唇角,泛起一抹不耻的冷笑,凑近了罗雅几分,在她耳边低语道:“你难道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我征服的?你又是如何在我身下摇尾乞怜的?若是你忘记了,我不介意让你重新温习一次!”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罗雅的面庞,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游走,罗雅只觉得全身僵硬如冰,当罗泊伸舌舔向她的耳垂时,她身体一颤,止不住地向后退了一分,心里的厌恶更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怎么会忘记,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她来说都是魔鬼……不,应该是比魔鬼更可怕的存在,她巴不得他们统统去死!
自从罗泊前往岷玉关成了质子后,甘罗部族中的几位哥哥都被王叔给害死了,罗泊是好运气逃过了这一劫,如今却想要巴巴地回去送死,她想想都觉得可笑。
罗雅的沉默不语,反被罗泊当成了她妥协的信号,他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牵了她的手低声劝诱道:“若是你在卓奥面前为我多多美言几句,借了兵马助我顺利除了王叔这个逆贼,将来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若是你生了儿子,更会是乞力浑与甘罗共同的王子,妹妹,你该看到这一点才是!”
罗雅咬紧了牙,强制忍住了心底的厌恶,这才能忽视掉罗泊在她背脊上不断游走的手指,或轻或重地拿捏摩挲,不禁没有让她感到丝毫舒爽,却是有种汗毛直竖的恶心感。
“你是我的哥哥,关系到甘罗的未来,你的事我必定会放在心上!”
罗雅退开了一步,一手不着痕迹地挡开了罗泊的碰触,几步走到了帘帐边,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罗泊报以一笑,“哥哥且等着我的好消息。”
罗泊这下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抱胸看着罗雅离去的背影,只要这个妹妹还肯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卓奥那边便有戏,他可是知道当年卓奥为了找寻走失的妹妹煞费苦心,如今失而复得,卓奥自然该倍感珍惜才是。
一出了营帐,罗雅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对着身旁的侍女低声吩咐道:“今后他有事都不准来寻我,再交待一声门口的侍卫,务必将他给看牢了,若是让他给偷偷跑了,我就断了他们的手脚!”
罗泊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有他存在的一天,便能牵制住甘罗一天。
罗雅很清楚卓奥打的是什么主意,有了罗泊这个傀儡,到时候想要收服甘罗便容易了许多,若非如此,卓奥怎么会让人去接应罗泊,救他出了岷玉关,这可都是卓奥一手策划的。
卓奥的野心绝对不止于草原,罗雅很清楚,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再回到他身边的原因,她虽然不爱这个男人,但她却要将他们创造拥有的一切统统留给自己的儿子。
因为,这些都是他们欠她的!
“是。”
侍女低声应是,却也止不住心下的骇然,这可是罗妃的亲兄长啊,她却能这样狠心,不是说从前的罗妃是心地善良且聪慧的女子吗?怎的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这一年多来在外流失的遭遇改变了她的脾性?
侍女心下惴惴,却又暗自告诫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当差,说不定哪一天就触了罗妃的禁忌,若是那个时候再来求她宽宏大量,定也是晚了。
草原上并不总有肥美的绿洲,更多的是一望无垠的沙丘,草原民族习惯了迁徙而生,一座绿洲上的资源被他们用尽了,便迁向下一个地方,当他们终究意识到总有一天草原会被他们生生耗尽,若干年后,留给子孙后代的只有贫瘠的荒芜时,每个人都由衷地感到一丝惶恐和惧怕。
于是,寻找开辟另一片天地似乎已成了刻不容缓的事,而寻牧人的队伍便是这般应运而生。
寻牧人,他们是草原各异族公认的义行队伍,他们寻找绿洲,开辟荒原,他们的队伍踏过千山万水,却能不为私利地将所寻获到的适合居住生活的肥美草地告诉各个异族,成为他们下一个迁徙的地点,所以,寻牧人无论走到哪一个部族,都是受人欢迎与敬仰的。
这一日,他们长长的队伍跨过了沙丘平原,终于停步于高山之前,往下俯看而去,那一座座营帐交错堆叠,犹如一朵朵蘑菇云般,正中间,一柄长长的帷杆直冲天际,红色的旗帜像火焰一般燃烧着,上面飞扬着一只草原的苍鹰,这是乞力浑部族的旗帜。
队伍最前,一褐色长袍的老者当先而立,他骑在一匹红棕色的老马上,一手指向山下,眸中泛着兴奋的光芒,“那是草原上最伟大的乞力浑部族,咱们这几日算是寻到落脚的地了,相信乞力浑王必定会备上酒水羔羊款待咱们!”
“是,牧长!”
周围立时响起欢呼和喝应声,马背上的人们一扫先前的疲惫,个个都是一脸精神面庞带笑,摩拳擦掌地想要驾马奔下山去。
只有一红衣的女子策马向后而行,隔着十几个人头,她终于看见了心中所想之人,不由驰马靠了过去,招呼道:“阿离,这几日咱们歇在乞力浑,你可要好好养伤,别再逞强了。”
那被唤作阿离的男子正背对着红衣女子整理着马背上的行囊,他穿着一件虎皮做成的轻裘,黑发直直地束在脑后,齐腰那么长,他身形壮实魁梧,修长紧实的腿将黑色的长裤绷得笔直,红衣女子毫不掩饰出对他的欣赏与爱慕,一张俏丽的脸蛋早已经酝上了阵阵酡红。
“美歌,咱们可要先下去了!”
不远处一个男子招呼了红衣女子一声,在他身旁的另一个男子却是颇为不甘地瞪了阿离一眼,再看了一眼美歌,这才愤愤地打马下了山。
“多谢!”
阿离转过了身来,对着美歌点了点头。
他面色冷峻,态度更是疏离淡漠,却一点也不能阻止美歌对他的热情,一双美目泛着星光,痴痴地望着那一张英俊挺拔的面容。
遇到阿离,还是源自于他们这只寻牧队在山林里的一次休憩。
那一夜,所有人都睡得正酣,却不想遇到了狼群的突袭,虽然他们极力反抗,但是在狼群一波一波的猛烈攻势下也是疲于奔命,死伤无数。
而这时,阿离仿若从天而降,火箭瞬发而至,在他们周围快速地点燃了一个火圈,狼群畏火,自然不敢靠近分毫,有那不幸落在火圈之内的也很快便被人群攻至死。
美歌那时也是急于想奔进火圈,却不想被一只母狼拖住了脚步,母狼的凶残与野性更在公狼之上,她看着母狼向自己扑了过来,心中骇然,一时脚软僵立着不敢动弹,而就在这时,却是阿离闪身到了她的面前,抱起她一个转身便扔向了火圈里,而他自己的后背却是被母狼的利爪抓出了长长的一串伤痕。
因为有了阿离的出现,才给了寻牧队喘息的时间,大家站在火圈内,狼群无法靠近,阿离弯弓搭箭直取头狼,那一刻他的英武与神威让她仿若看到了草原的天神,爱慕也就由此而生。
美歌曾经嫁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是寻牧队的一员勇士,只是在一次意外中命丧,而她便也一直独身,至今已经过了五年。
异族人根本不排斥再嫁,只是她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男子,队伍中也有喜欢她的人,只是那都不是她心中所好。
直到阿离的出现,她仿佛再一次看到命运之神向她张开了翅膀,告诉她,这个男人便是她一直等待的存在。
若是此刻长安站在这里,那么她一定会惊讶万分,或许更会在心里暗笑不已,秦暮离潇洒不羁的异族装扮想来也丝毫不逊色于大周朝的那一身严明威武的将军装,甚至让他平添了几分冷酷的性感,对女人来说更是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一双黑眸平静地与美歌对视着,眸中不见半丝波澜,只是他的心却已是极不可耐地想要飞奔而去,穿过那朵朵营帐,直直地寻到长安的所在。
自从离开岷玉关后,他一路紧追猛赶,料想甘罗王子定是回了自己的部族,但耐何双腿赶不上四蹄,他只能寻着踪迹追击而去,可等他到达时却发现这个部族已经迁徙到了另一个地方,而根据原营地留下的种种痕迹与线索,他却发现这个迁徙的部族竟然是乞力浑,而非甘罗。
而后根据种种推测揣摩,想来甘罗王子也只有与乞力浑搭上了线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虽然没有寻到长安一时之间有些气馁,但这并不能打消秦暮离继续追踪的信念,只要长安还在等着他,他就绝对不会放弃。
遇到寻牧队是一个巧合,在这之前,他早已经有了追踪的线索和目标,也掌握了大致的方向,正巧寻牧队想要暂时寻一个落脚之地,寻求某个部族的庇护,他便巧妙地将他们往乞力浑新迁徙的营地引去。
有了寻牧人的队伍做掩饰,他想要顺利地混进乞力浑便要比想像中容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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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终相见
长安缓缓地收去最后一根插在龙莲头顶百会穴上的银针,一一放妥在针袋里全文阅读拜见国王陛下。
她原本随着衣物一同遗失的针袋终于在龙莲的帮助下找了回来,除却一包含有毒剂的银针,另一包银针自然就用来给龙莲施针。
起初,她也不敢轻易下手,于是按着穴位图上的位置模拟了好几十次,这才用在了龙莲的身上。
卓奥对龙莲也当真是舍得,她本来只需要百年的人参入药,卓奥却命人送来了一支千年的人参,人参的年份越高,药性自然也越好,甚至千年参的一根参须就相当于一支百年参的药效,用在龙莲的眼睛上,自然是事半功倍。
甚至于到了今天,长安已经能够用肉眼看到,龙莲眼睛上那层灰蒙蒙的薄膜已经淡去了不少,若是再过上半个月,想来这层薄膜应该能够完全消失了,到时候龙莲是否能重见天日也便要看那一天了。
而如今距离她被掳走后已是过了一月有余。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冻得吓人,早晚都在营帐里堆了暖炉,这样四肢才不至于僵冷,若是要出营帐,长安定会用厚厚的裘衣将自己包裹成一只小浣熊,只露出两个眼睛。
围坐在火盆旁边,长安也不待先走,只用脚尖碰了碰龙莲,口中呼出一口热气,“给我弹首”荷塘月色“吧,我喜欢听!”
龙莲白了长安一眼,却是面无表情地取过一旁的琴,搁在了自己的膝上,十指轻轻的搭在琴弦上,略微一试音弦,便流泄出美丽的琴音。
长安自然也是会弹琴的,只是她那方九霄环佩不在身边,不然她也定要露一手给龙莲看看。
她自问琴艺是比不上龙莲,但九霄环佩的音色清丽,完全可以弥补她技术上的不足,勉强在草原第一乐师的跟前也能露露脸。
至于乞力浑的乐器想来也是根据大周朝的乐器改制而来,虽然有些不同,但稍微上手也能知道用法,只是她如今懒得去做罢了。
能够听到最优美的琴鼓之声,哪里还用得着她献艺呢?
若是此刻还有其他人在营帐中,一定会十分诧异,龙莲一直是副生人勿近的脸孔,有时候连乞力浑王卓奥的面子也不卖,怎么会对长安这般迁就顺从,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吧。
别看龙莲平时冷漠惯了,但实际上心性却像小孩,若是有人宠着惯着,虽然他仍然可能不拿好脸色待人,但终究是要亲近几分的,就像现在的长安和他。
一曲罢,龙莲嗔了长安一眼,“也就你敢这般使唤我,若是换了别人,看我不灭了他!”
龙莲臭着脸说了一句,长安却是笑得花枝乱坠,伸手便在龙莲脸上捏了一把,那滑腻细嫩的感觉让人爱不释手,与小墨儿有得一拼。
自从给龙莲施针时,长安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这便有了手瘾,无事总要吃点豆腐,这是毫无邪念的,也仅在俩人独处之时,或许潜意识里,长安是将龙莲当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孤僻中带着点倔强的孩子,这让她的母性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也知道自己是亦发大胆了,只是身在乞力浑,她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唯有面对龙莲时她才有几分难得的自在。
罗雅虽然也一直向她示好,但她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心机太深沉了,若是将来罗雅真要接回小墨儿,也不知道她该不该放手。
也许,每个母亲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铺好了未来的路,而她们总觉得这样对孩子才是最好,但这条路是否真的适合小墨儿,如今的长安不得不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
至于沈玉环,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长安要寻她时总不在,也不知道成天在忙活些什么。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龙莲侧了侧身,却仍然没有躲过长安的荼毒,一张白皙的脸蛋煞是便染上了一抹嫣粉,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姿。
长安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了。
她是知道某些地方有男子好小倌这一口,白皙细嫩的皮肤,堪比女人娇柔瘦弱的身段……
虽然龙莲算不得最美,但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却自有令人迷醉的风姿,更不用说他还尤擅音律,这算不算是色艺双绝?
她心里猛地跳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龙莲不会是卓奥养的那啥吧?
对于这一点,长安识相地保持了沉默,只点头笑道:“谁让你皮肤那么好,和我儿子有得一拼!”
“那等我眼睛好了之后,陪你一同去看看小墨儿。”
龙莲只是这样一说,哪里又会真生长安的气,如今敢这样和他笑闹的,除了长安再没别人,他很珍惜这样的缘分。
再说,虽然他的武功有一大半都用来压制体内的毒素,但随着长安的治愈,他的武功也在慢慢地恢复中,若是他不喜欢,即使眼睛看不到,但想要躲开长安的碰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小墨儿的事长安在他面前提起过,只是掠过了小墨儿的身世,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往往更能获得别人的怜惜,从前的龙莲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他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那说好了……不过要是卓奥到时候不准你离开,你可别怨我!”
长安有些促狭地眨了眨眼,虽然龙莲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大抵能从她的口气中猜出几分,不由板起了脸色道:“少想些有的没的,我与卓奥的关系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大家想的哪样?”
长安感叹了一声,原来还有人与她是一样的想法,看来龙莲也不似这般后知后觉,感观敏锐得很,也许这就是目不能视的一大好处。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救过他,我还会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帮他解决了许多困难,所以他视我为朋友知己,甚至座上宾,明白了吧?!”
这是龙莲第一次向别人解释得这般清楚,当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人生重新来过,他却延续了前一世的性子,也许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卓奥是他碰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也许也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和需求,这些他都不介意,若是朋友之间没有相互维系的利益共同体,那么这种关系也绝对不牢固。
卓奥稀罕的是他脑中各种千奇百怪的新奇想法,而他求的不过是乞力浑部族对他暂时的庇护。
这个地方毕竟是不属于他的,自然他也不是大周朝的人。
这一世他的家在更远的南方,要跋山涉水远渡重洋,若是治好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去。
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头痛,龙莲索性将它丢在了一旁。
“知道了被天降!”
长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而跪坐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这次改用双手捏着龙莲的脸,“这样用心对我解释,你可总算是把我当朋友了。”
龙莲绷了绷脸皮,缓缓地转过脸去,下颌一扬,颇有几分冷然道:“谁将你当朋友了,少臭美!”
“好了,是我将你当朋友行了吧,是我高攀,是我自作多情!”
长安吐了吐舌也不在意,知道龙莲喜欢听她说好话,果然没几句这小子便眯了眯眼,唇角噙着一抹偷偷的笑意。
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龙莲这性子不是孩子是什么,果然她用这种不同于常人的态度对待于他才是完全正确的。
半晌后,才听龙莲问道:“你与秦暮离当真是一对恋人?”
他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像长安这样的女子与什么样的男子才般配,秦暮离听说是很厉害的,至少异族人中风闻他的传言都是止不住地色变。
这样的男子,应该是英武顽强的,或许与卓奥比起来也不相上下吧?
“算是吧!只是家里有些麻烦!”
长安撑手在颌间,轻轻地叹了一声。
本来十月是预备回汴阳参加紫鸳的婚礼,如今是注定赶不上了。
还有朱英的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是一个女孩还是男孩呢?会不会像她的小墨儿一般可爱,有一双清透至极的黑眸?
“若是家里不赞成,就私奔呗!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管其他人做什么?”
龙莲不以为意地轻噘了唇,长安成过亲又和离过带着一个收养的小孩,这也没什么,对于现世的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婚姻本就是自由组合,若有那么多顾忌,那还不如远远地走开,不要招惹。
“你说的倒简单!”
长安瞪了龙莲一眼,她曾经或许也这样想过,但到底做不出私奔的事,若是不能嫁于秦暮离,她就退一步,与他相好就成,名分什么的,她真的不介意了。
“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龙莲不以为意,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的确不能和现世人相比,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他知道多说无益,不由转了话题,若有深意地道:“这样想想,你二姐倒是比你看得开!”
“嗯?”
长安一怔,没明白过来,“看得开什么?”
沈玉环貌似与龙莲没什么交集,怎么反倒被他关注起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长安回想起这段日子沈玉环略有些怪异的行径,不由眉心一紧,一把握住了龙莲的手,皱眉道:“我二姐到底怎么了,你快说给我听!”
被长安擒住手腕这一问,龙莲脸庞上被长安捏过后已褪下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他不由撇过了脸,压低了声音道:“卓奥和你二姐……他们那个……你知道的……”
龙莲说到这里反倒有些扭捏了,没办法,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没碰过女人的,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天生的洁癖,倒是长安成了唯一的例外。
“啊?!”
长安听得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她是怎么也想不到沈玉环竟然和卓奥……
龙莲口中那些难以启齿的话她自然能够猜到几分,男女间不就那点事吗?难不成卓奥还有闲情与沈玉环吟诗作画鉴赏风月不成?
这个消息让她太震惊了,或许整个乞力浑的人都看出苗头了,偏她还蒙在鼓里。
不行!
回去一定要逮住沈玉环,好好地问个明白!
听着长安快速收拾了医箱,连话也不交待一声便风驰电掣地奔了出去,龙莲无奈地笑了一声,一手抚在自己的面颊上。
自己的皮肤真的有这么好吗,竟然让长安这般喜欢?
看来以后他要更加注重保养了,这西北塞外风沙可是大着哩,稍一不留神这身细皮嫩肉可就要给毁了,他养了这么多年,想想也不忍心。
就算只是为了自己这身嫩肉着想,他是不是也应该考虑治好了眼睛后换个地方住住?
寻牧人的队伍在乞力浑部族落脚的第三天傍晚,乞力浑王卓奥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部族中凡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勇士都受邀而来,一时之间,能容纳百人的宽敞营帐被坐得满满当当,只余下中间大概五丈左右的圆形空间,以便于侍女们穿插左右,斟茶倒水。
乞力浑王自然坐在营帐的正中,在他下首的位置呈圆形盘旋开来,满满地围了个内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沈玉环刚刚跨进营帐,见着主位之人时已是眼睛一亮,正想向卓奥而去,却被长安一把握住了手腕,只听她冷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二姐若是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就别往那一堆女人里挤,那可都是卓奥的妃嫔,你可要想清楚了。”
沈玉环全身一颤,略有些心虚地望向长安,只嗫嗫道:“我就是想同他在一起,他也喜欢我。”
沈玉环总是避着长安,那也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长安问及她什么,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可想起那一夜,她又觉得无限美好,只觉着心肝都在颤,她忘不了卓奥带给她的那种美妙的感觉,那强健的臂膀,那结实的胸膛,那可以让她为之疯狂的极乐之巅!
长安扳正了沈玉环的肩膀,目光与她对视着,正色道:“二姐可是想清楚了,难不成你要留在乞力浑,只为成为卓奥的妃嫔之一?难道你忘记了大周与乞力浑如今的胶着之势?”
“退一步说,若是你真的嫁到了乞力浑,身份地位不顾,今后你还能回到大周吗?你让沈家的人有什么颜面再撑起偌大的国公府?”
沈玉怀一怔,目光刹那间便直了,她没有想过那么多,她只记得卓奥带给她的快乐,她只记得身心的愉悦,那一瞬间,她忽略了俩人之间的种种障碍,忽略了大周与乞力浑,更忽略了他身边如云的女人。
长安这一说,犹如当头棒喝,震得沈玉环骤然清醒过来。
其实,她当初求的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她从来没有想过那是自己的一生。
乞力浑,注定不会是她落脚的归处,而卓奥,怕也只能成为她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
可想到这里,沈玉环仍然有些不舍,隔着攒头的人头,隔着喧闹的人声,她痴痴地看着高坐主位之上恣意谈笑大碗饮酒的英武男子,眸中到底是浮现出了一丝酸楚的泪光,难道他们的缘分真的只能尽于此吗?
“三妹,我知道了。”
沈玉环低垂了目光,袖管抹过擦去了那欲落的泪花,她默默地向着另一端的位置而去。
长安叹了一声,心下却是略微放松了些,还好沈玉环没有魔怔,至于这段露水姻缘,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卓奥有那么多女人,他怎么会真正地在乎沈玉环呢?怕也只是玩玩罢了。
退一万步说,若是卓奥有那么一点真心,怕是她也要鼓励沈玉环执着于爱情了。
可这并不是爱,只是欲的需求罢了。
从长安踏进营帐的那一刻起,秦暮离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暗色的眸子仿若缀上了繁星一般,闪着惊人的亮光。
那一身华丽的异族长袍衬托着他朝思暮想的那张容颜,他只觉得心都醉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心与惧怕统统化作了那一声庆幸的喟叹,他就知道,聪明如她定会想尽办法保全自己,等着他来救她的那一天。
看长安那模样,过得还不差,至少没有成为围绕在卓奥身边的众多女人之一。
沈玉环的出现倒是让秦暮离微微诧异,只看这个女人的目光,他便知道沈玉环多半已和卓奥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是什么,相信明白人一看便知道。
只是长安落坐的地方……秦暮离不禁微微皱眉。
那个男人,好似是乞力浑的乐师,叫做龙莲,虽然双目失明,可看他坐的地方,想必在乞力浑的地位也是不低。
见着长安落座,龙莲看似无意之间,实则怕是早已经准备着的一杯果汁酒便递到了长安的面前,那种默契的亲昵让秦暮离本能地升起了一股不悦,眸色一暗,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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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醋海生波
美歌一直坐在秦暮离的身边,自然便留意到了他的一举一动,此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心神一滞。
对面的女子一身白色闪银缎的华丽长袍上用织锦的彩线绣着朵朵盛开的芙蓉花,对襟立领的襟口上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在火光映衬下闪着莹润的光泽,衫着那张鹅蛋小脸犹如月中仙子一般高贵美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是优雅与矜持,看着便让人生不出半分的亵渎。
连身为女人的美歌都看呆了,遑论是其他男人?
美歌咬了咬唇,那个女子一看便不像是异族人,即使她穿着最尊贵的异族华服。
她不排斥他族的女子,但却直觉里不喜欢对面的女子。
难道阿离喜欢的便是这样娇柔纤细的女子?而不是她这种高挑健美的?
她从来没有过问阿离的身份,那也是出于一份信任,只当他是四处寻牧之人,这种个人行为在草原上也相当普遍,那更是代表了一种胆识和勇气。
可如今细细看来,阿离的眉宇间虽然荡漾着一股粗犷与野性,但那好像并不是原本的他,藏在英勇与强势背后的却是一份细腻与从容,甚至还有一丝贵族式的优雅……
而这些,却是一般的异族男子根本不可能具备的。
美歌猛地一滞,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难道他……难道他竟然是大周朝的人?
“阿离……”
美歌有些惊慌失措地扯了扯秦暮离的衣袖,若他真是大周朝的人,那么如今身在乞力浑,岂不是羊入虎穴,有去无回?
但前提却是有人提前洞悉了他的身份……
美歌有一时的慌乱,但想到这一点却又是慢慢放下心来,所谓关心则乱,又有谁同她一般是时刻注意着阿离呢?
寻牧人虽然也是异族人,但因为他们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亦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异族,对大周朝的人并没有太深的敌对意识。
若是阿离真是大周朝的人,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做为牧长的爹爹不反对,这样他们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怎么了?”
见着美歌的脸色变幻不定,似喜似忧,秦暮离微微皱了眉,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长安吸引了去,此刻已是没有应承她的心情。
如今他虽然混进了乞力浑,但也怕自己的样貌被人认了出来,此刻已是戴了一顶圆毡帽,尽量将帽沿给压低了,挡住有心人探寻的目光。
“没,没什么……”
美歌不想多生事端,赶忙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秦暮离,这才略有些羞涩道:“阿离,你是喜欢那样的女子吗?”
说话之间,美歌已经伸手指了指长安的方向,她与龙莲并排而坐,一个清丽文雅,一个冷然傲气,看起来倒极是登对,她的目光中不由充满了一丝羡慕。
秦暮离微微一怔,以为是自己的表现让美歌看出了端倪,心下有些不确定,却又听得她道:“那个男子是草原第一乐师龙莲,听说是乞力浑王的知交好友,在这里的地位斐然……与那女子也是极登对的。”
“是吗?”
秦暮离暗暗沉下了脸色,长安这样美好,有喜欢她的男人不奇怪,但他却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长安会忘了他?
一定只是那个叫龙莲的乐师自作多情罢了!
虽然是这样,但看着长安对着龙莲笑语嫣然,秦暮离的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一双拳头紧紧地握在了膝头。
他一定要找个时间单独与长安接触,若是可能,他真想立马带着她离开乞力浑!
可如今骤然多出了个沈玉环,要怎么办,他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沈玉环从前的种种劣迹还犹在眼前,若是将她也一同救走,那长安会不会有意见?
但她毕竟又是长安的姐妹,若是见死不救,留她一人在异族自生自灭,想来又是心狠了些。
秦暮离有些矛盾,只待与长安商量之后再作定夺。
只是如今看着长安这般光鲜亮丽,巧笑倩兮,他有些迷惑了。
她是否也如他一般这样期待彼此再相见?
“阿离……”
美歌摇了摇秦暮离的衣袖,跪坐在他面前,上身趋近了几分,执起酒坛便又为他满上了一碗,这才道:“马奶酒不烈,对你养身子最好,起初他们还要灌你烧刀子酒,让我给换了下来!”
这样的殷殷细语小意温柔,却是打不动秦暮离此刻刚硬冷漠的心,他一拳头捶在了长条的束腰黑漆木案桌上,震洒了斟满的马奶酒,也让美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目光好似要喷出火来,只因见着对面的龙莲竟然调笑似地将一朵小白花插入了长安的发鬓间!
“你……”
美歌惊讶地捂住了唇,眸中却泛起了点点泪光,抬头见着秦暮离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半分,目光仍然紧随着对面那靓丽的女子,一时之间心如刀绞,猛地站了起来便向外奔了去。
牧长葛老爹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瞥了一眼秦暮离,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深思。
“臭小子,竟然敢这般欺负美歌!”
贡阿将拳头握得咔嚓作响,恨恨地瞪向了秦暮离。
他一直是爱慕美歌的,这么长久以来的追求没有打动美人的芳心,却不想偏偏被秦暮离这外来汉子摘了花,他怎么能甘心?!
如今看着美歌哭泣离去,贡阿直觉里认为是秦暮离欺负了她,他怎么看得过眼?
若是不替美歌找回场子,他就不是个男人!
想到这里,贡阿已是几步迈了过去,犹如大山一般的昂扬身躯挡在了秦暮离跟前,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他大手一挥,身后弯刀向上一抽,“咔”地一声便劈在了秦暮离的桌案上,目光微扬,冷喝一声,“我要同你决斗!”
决斗,草原中一项最平常的活动!
男人们或许是因为争执,因为不和,因为女人引发的各种争夺与打斗,只要被挑战的男人,一般都会勇敢地应战,不管结局如何生死如何。
退怯的一方只会被人所唾弃,永远地抬不起头!
贡阿制造出的这一声响动虽然说不上剧烈,但也足以让原本热闹的营帐立时变得安静了起来。
乞力浑王卓奥挑了挑眉,自顾自地将酒水搁在唇边,目光却是淡淡地扫了过来。
虽然说草原人天生就是爱战爱斗的民族,但如今这样的时间场合他正尽兴着,寻牧人队伍中的这一举动倒是让他有些不喜了。
长安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人头攒动让她看不真切,只依稀见着一顶深色的低垂的毡帽和那隐隐露出青色胡茬的下颌……
这个人竟然会让她生出了一丝熟悉感,倒真是奇怪了。
“怎么了?”
龙莲目不能视,只能朦胧中见着微光。
“好似有人要求决斗!”
长安皱了皱眉,草原人好斗长安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时候她当真不想见血。
“别理他们,一群疯子!”
龙莲撇了撇嘴,拿过一旁绑着红布头的鼓捶轻轻敲动了几声,却像是在为这决斗呐喊助兴一般,倒是让现场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紧张与焦灼,长安不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却凝在了对面。
“贡阿,你在干什么?!”
葛老爹早就留意着身后的异动,此刻贡阿的挑衅自然被第一时间发觉,他望了一眼乞力浑王的方向,略微有些欠意地欠了欠身,这才沉着脸向着贡阿俩人走了过去。
“怎么样,离,难道你不敢吗?”
贡阿却没有理会葛老爹,目光炯炯地瞪向秦暮离,挑衅的眸光却带着几分不屑与鄙夷。
果然是个怂的,美歌喜欢他可真是瞎了眼!
“不!”
美歌的声音却是突然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从帐外钻了进来,此刻面对来势汹汹的贡阿,她已是挡在了秦暮离的跟前,虽然眼眶微红,却还是怒目而视,“阿离的伤势还未大好,你这样是欺负人!就算胜了也不光彩!”
美歌是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期望能够阻止贡阿,她知道贡阿对她的情意,这场争斗也是因她而起,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美歌,我这是替你出头!”
贡阿不解地看了美歌一眼,眸中却是深深的受伤,“他根本不爱你,也不配得到你的爱,今天就让我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你知道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
“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爱他便行了,这与你何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美歌却是毫不害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且没有一丝羞愧的意思。
葛老爹头痛地抚了抚额,他是最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只要认定了,十匹马都拉不回。
阿离的身份不明,他虽然有心拉拢,但却一直也有提防。
姜还是老的辣,如果说美歌只是知道阿离对对面的女子有意,那么他却是看出了阿离对那女子并不陌生,更不可能是初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更不可能放任女儿对阿离的感情。
自从美歌的丈夫去世后,他便更迁就溺爱这个女儿,却没想到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
他是早知道贡阿心仪美歌的,若是在阿离出现之前他便作主将女儿给嫁了,就不会有今天了。
想到这里,葛老爹悔不当初。
秦暮离绷紧了面容,眼见着周围专注而炙热的目光纷纷望了过来,知道今日这一遭是避不过去了,不由缓缓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贡阿冷哼了一声,美歌却是目露惊喜,一手惊讶捂在唇上。
两个男人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决斗,那是这个女人的荣耀!
秦暮离看了美歌一眼,知道她又误会了,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沉默了,即使他对美歌无意,也犯不着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拒绝她,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怕是极大的羞辱。
若是能够减少一些伤害,有些话他更愿意私下里再找美歌单独说个清楚。
只是与贡阿的过结今日必定要有个了断了,自从他来到寻牧人队伍,不管是不是因着美歌的关系,贡阿已经给了他许多刁难,他忍让他退步不是因为他怕了,只是不想平生事端。
如今,他不在乎给贡阿一个教训!
草原不正是强者和勇士的天下吗?既然不能好好说话,那就来比比谁的拳头更硬!
更何况如今他的心里的确有一把妒火急待发泄,贡阿正好触了这个霉头。
在秦暮离出声的那一刻起,长安的身子便是猛地僵住了。
虽然他刻意地压低,但对于他的音色,他的声调,她怎么可能忘记?
一时之间,她激动地不能自已,想要冲破人群直直地跑到他的面前,将那一顶毡帽揭开,看看那下面的容颜是否如她朝思暮想的一般?
“你怎么了?”
许是察觉到长安的异样,龙莲牵了牵她的衣角,皱眉道:“不过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你凑什么热闹?”
龙莲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对着长安当头泼了下来,她骤起的热情慢慢地冷却了下来。
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
长安沉着的脸色好似要滴出水来,她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目光。
这应该不是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想要相信他,但心里却有一股酸水压制不住地涌了上来。
为了另一个女人?!
好,那可真好!
过了这一茬,她倒要好好地听听他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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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倒下吧!
秦暮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战胜了贡阿。
明亮的火把映衬着场中戴着毡帽的男子,虽然神秘了一些,但在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却是更加英勇挺拔,如不能动摇的巍巍高山一般。
他不过是以徒手便打败了手持弯刀的贡阿,这让后者羞得无地自容,虽然秦暮离饶过了他的性命,但贡阿却是自己割下了脑后的长发,屈辱地奔离了营帐,留给人们一阵唏嘘。
贡阿败了,而且败得极不光彩,这是他的耻辱,他会一辈子引以为耻!
美歌却像一支穿梭的花蝴蝶,扒开人群冲向了秦暮离,她的双眸因为喜悦而熠熠生辉,整张脸蛋红扑扑地好似水润的樱桃,看向秦暮离的目光中盈满了爱慕与激动。
若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她定是要忍不住地扑向了他的怀中。
“这位勇士,可否拿下你的毡帽?”
乞力浑王卓奥这时也坐正了身体,眸中含着浓浓的兴味看向秦暮离,这样的身手留在寻牧人的队伍中确实是浪费了,他有意招揽,就是不知道对方接不接招。
秦暮离犹豫了一阵,刚才他是冲动地教训了贡阿,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人认识他,若是身份暴露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秦暮离的目光微微偏转,只见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已经站了起来,闪缎的银光就像镀在她周身的一层月华,耀眼至极,可她的双手却紧张地绞在胸前,红唇轻咬,含着紧张的目光看向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秦暮离顿时激动了,长安看见他了,认出他了,即使隔着攒动的人头,他们的目光依然相汇在一处,缠绵而**。
而此刻,坐在一旁的龙莲却早已经被他彻底无视。
眼见秦暮离久久没有动作,卓奥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葛老爹却是几步上前,恭身一揖道:“王,离在路上救了我们,只他生性孤僻,不爱与人相处交流,还请王勿怪!”
葛老爹说着,已是拉了拉秦暮离的衣袖,他反应过来后,有些不情愿地对着乞力浑王的位置欠了欠身。
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暮离不能冒着这样的危险将自己置于险境,双拳难敌四手,不说救不了长安,或许自己的命都要搁在这里。
“是的,王,请你原谅离,他只是不太通晓人情礼数!”
美歌也急着帮秦暮离解释,像是怕乞力浑王看出秦暮离大周人的身份,自己还微微侧了侧身,挡住了自上位者传来的犀利视线。
罗雅目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却是举杯站了起来,笑道:“今日的勇士之战又让咱们开了眼界,想来寻牧人的队伍里也不乏真正的勇士,让我们为勇士干杯!”
乞力浑王饱含兴味地看了罗雅一眼,他知道的罗雅可不是这般爱管闲事的,刚才这一举动明显是有意图的,这倒是有意思了。
至于那个战斗决胜的勇士,下来后他倒有的是办法让其就范,如今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罗雅一席话倒是给秦暮离解了围,在大家纷纷举杯碗唱喝之时,美歌已是偷偷拉住秦暮离的衣袖退了出去。
葛老爹暗自抹了抹汗,幸好躲过了,他一直担心着阿离的身份会给寻牧人队伍带来灾难,这就像一个隐藏在他心中的不定时炸弹。
若是真被乞力浑王看出什么,连他也脱不了干系。
葛老爹毕竟阅人无数,连美歌都察觉出阿离可能是大周朝的人,他又怎么会不知呢?
阿离不常出手,他们也仅仅是在对群狼时见证了他的身手,只是那时夜黑看不真切罢了。
今日阿离与贡阿的对战,那勇武中带着技巧的伏笔,又哪里是贡阿这个一味只知道横冲蛮干的人能够比拟的?
到这一刻葛老爹才能肯定,阿离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眼见着秦暮离退了出去,罗雅微微松了口气,目光与长安碰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便各自移了开去。
长安复又落坐,可心里怎么样也安定不下来,秦暮离被另一个女人拉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重复上演,她坐立难安,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他问个明白。
“毯上粘了针吗,你老是扭来扭去的?”
龙莲瞪了长安一眼,颇有些不解,虽然那场所决斗他看不见,但也知其中有一人呼吸绵长,一听便是学过内家功夫的,另一人却是横冲蛮撞,哪里是对手,决斗不到一会儿便收场了。
强弱对决,势力悬殊,简直没有一点可看性!
“我……”
长安欲言又止,她怎么能告诉龙莲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奔出营帐寻找秦暮离,她等了他那么久,盼了他那么久,如今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另一个女人拉走,她心里只觉得酸涩难言。
“想走就起吧,我待会便让人送你二姐回去。”
龙莲淡淡地抿了抿唇,他的感觉很敏锐,长安必定是有什么事,眼下是怎么也在这里坐不住了。
“嗯。”
长安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角落里坐着的沈玉环,从进了营帐后她便一直很安静地呆着,连那场决斗都没有留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而反观乞力浑王卓奥呢,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身边美色环绕好不快活,又哪里知道角落里的一个女子因为他而辗转不安呢?
他们俩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长安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对着龙莲道:“那你好好看着她,我去去就回!”
龙莲摆了摆手,已是不以为意地仰面喝下一杯水酒,听着长安快步离开的声音,他感叹似地摇了摇头。
营帐外是呼呼的冷风,长安一钻出去便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忙裹紧了厚实的皮毛大毡,只是目光左顾右盼,却是早已经寻不到那个离去的身影。
她并不死心,在无数个营帐外穿插而过,沙石的路面在夜里已经结了冰,轻巧的慢走尚还容易滑倒,长安这一路疾步前行,已经被滑倒多次,索性穿得厚实,人倒是没有伤到,只是大毛毡上已经浮满了冰泥,显得狼狈不堪。
撑住一根搭在营帐外的粗木柱子,长安喘了喘气,她遍寻不着后终是问了人,得知寻牧人的队伍就住在这一片营帐里,可横七竖八地足有十来座营帐,到底哪一个才是秦暮离休憩的地方。
长安有很多的疑问急待解答,那个拉了秦暮离就走的女人是谁,他又怎么会加入了寻牧人的队伍,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呢?
一个一个问题堆在喉间,若是今夜找不到秦暮离,她是注定睡不踏实的,哪怕是将这些营帐一个一个都翻开,她也定要寻到他。
长安刚起了这个想法,便见着不远处至少隔着七八个营帐的位置跑出了一个艳丽的身影,那个女子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嘤嘤的哭声和在乞力浑王营帐中那张如花的笑脸很不搭。
美歌哭着向外跑了过来,她身姿矫健,步伐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长安面前,她仍然在抹泪,目光却无意识地瞄了长安一眼,在错身而过时,她倏地顿住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红着一双眼睛,但一点也不妨碍她的美丽,美歌一把抹掉了面颊上的泪花,冷着一张脸质问长安。
阿离是不是喜欢这个女人,不然他明明已经为了她与贡阿决斗了,可刚刚在营帐里他为什么又要拒绝自己的热情?
美歌觉得自己受了羞辱,尽管只是在阿离一人面前,这也让她承受不住,偏生出来之时还碰到这个女人,更是让她压抑在心头的怒火一瞬间便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长安抿了抿唇,淡淡地看了一眼美歌,“四外转转,难道这地方是你的吗?”
直觉里,长安对美歌生不出什么好感,这个女人看秦暮离的眼神不仅有着痴恋,还有占有,这让她非常地不喜欢。
说到这里,长安的目光隐隐带着些急切地瞟向了刚才美歌奔出的那个营帐,会不会那里便是……
所以此刻,她一点也没有心情和别人瞎耗,提脚便要向前走去!
“不许去!”
美歌咬了咬牙,张开双臂便拦在了长安的面前,斜扣的衣襟脱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刚才,她便是这样扯开了襟口,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可阿离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恍若无物似地转过了身,他清冷疏离的话语还响在耳侧,犹如冰锥一般扎进了她的心里,“你我断不可能,今后别再做出这般羞耻的事来,让我看轻了你!”
想到阿离,美歌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被她一手重重地抹去。
若是这个女人站在阿离的面前,恐怕他就说不出这般冷酷绝情的话了吧?
“你想去找阿离是不是?你们俩人早就认识是不是?”
美歌双眼泛着赤红,一把攥住了长安的胳膊,将她整个身子都按到了营帐的篷壁上,眼见长安眸中的惊诧,她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出言威胁道:“他是大周朝的人,你知道大周朝的男子在乞力浑部落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吗?若是我吼出一声,他便会被众人围攻剁成肉酱!”
“你敢?!”
长安咬紧了牙,眸中冷光如刀剑一般射出,直指美歌。
这个女人,前一刻还对着秦暮离殷勤爱慕,后一刻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对秦暮离的爱算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威胁她就范?
“你看我敢不敢?”
美歌得意地冷哼了一声,自以为能够和长安谈条件了。
她心里已经在暗自琢磨着,如果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够永远地离开阿离,那么她便会保守秘密,不然的话……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
美歌的如意算盘还没打响,只觉得一点银光在眼前晃过,接着脖颈处便是一疼,她不可置信地瞪向长安,一手还紧紧攥着长安的衣袖,可手指却慢慢地没有了力道,身子一滑便软倒在了地上。
长安是怒急了,也没有空在这里耗着时间,更何况这个女人竟然还敢威胁她。
自从这些银针淬了毒液后,她还是第一次使用,曼陀罗的毒性并不强,但也足够这个女人昏迷一天一夜了。
本来想把这个女人就这样扔在这里,但长安走了几步,又觉着不妥,若是这时被人发现了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她又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营帐在哪里,即使知道,凭借她的力量恐怕也不能将人妥当地弄过去。
长安思绪飞快地转动,瞥了一眼旁边的营帐,终于是一咬牙将美歌给拖了进去,顺手扔在角落里再搭了张毯子,营帐内都燃起的火盆,这样就算不管她也不至于冷死。
长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个女人确实够重,若不是她身体日健壮实起来,又被塞外风沙锤炼了一个把月,相信要搬动这样一个异族女人也确实是有些难度的。
拍拍手掌,长安探出头来,营帐外面依然是静悄悄的一片,她估摸着先前的位置跑了过去,心情在这一刻更加急迫。
就是那个营帐,她马上就要到了。
长安双手撑在膝上,喘着气站在营帐前,一手想要撩向帐帘,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复又放了下来。
里面真的是秦暮离吗,这一刻,她反而不敢确定了。
可就在这时,帐帘却从里面被人给撩了开来,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之间不知该退该留,直到秦暮离的面容如烙印一般在眼前闪眼,她尚未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扑进了营帐里,落入一具温暖结实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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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情之所至
长安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那热吻便扑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带着惩罚似的轻咬,良久之后才转为温柔的摩挲。
额头相抵,吐气如兰,搂着长安,秦暮离只觉得绷紧的身体更僵硬了几分,心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却怎么样也缓不下来。
“四郎……”
长安呢喃了一声,绯红的面颊上印满了情动的羞涩,就像雨露后的蔷薇花,美得让人屏息。
被秦暮离吻得七荤八素,她早已经忘记了心中的个个疑问,只全身心地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你唤我什么?”
秦暮离哑着嗓子问了一声,他的鼻尖抵在长安柔软圆润的鼻头之上,轻轻逗弄着,与她的气息交融一处。
“四郎!”
长安抬头望向秦暮离,只觉得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却又有一种如火的光芒在其间跳动着,炙烈的感觉让人全身发软。
而在下一刻,她已是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秦暮离压在了床榻之间。
明明是临冬的夜晚,呼出的热气转瞬间便能冰凉,可秦暮离的额头却布满了一层紧密的汗水,有青筋在隐隐跳跃着,他却压制着内心的渴望,艰涩地问道:“长安……我可以吗?”
回应他的,只有双臂缠绕在脖颈间的力度,直直地将他拉了下来,印在一双同样火热的唇瓣上。
唇齿交缠,你侬我侬,繁复的衣袍不一会儿便被脱解在地。
长安只觉得灵魂都在飞扬,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美妙感觉从脚底充盈而上,她在痛苦的欢愉中颤栗,如一只含苞的花朵缓缓展放,极致舒展,终至快乐的巅峰。
她从来不知道灵与欲的结合竟然会这般美好,也许正是因为心之所钟,没有了惧怕与惶恐,只想在所爱的人面前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秦暮离生平虽然从来没有过女人,但至少也听过男人们之间的议论,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虽然初时动作有些生涩僵硬,但循着本能,逐渐便熟能生巧,乐此不疲了。
在与长安融为一体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阻滞,惊喜之余,再望向长安,她已是目光迷离,眸中泛出了点点的泪花,这让他心疼不已,忙不迭地俯身吻去。
她的美好,原来只有他一人拥有。
这是何等的幸福,又是何等的幸运!
余韵过去,长安还是止不住全身的颤栗,却缩进了那具温暖的胸膛,手臂揽在秦暮离的腰间,听着他在耳边低语,讲述着这一路行来的不易与艰辛。
“真是个傻子!”
长安心里觉得甜,但嘴上却不由嗔怪道:“你怎么能单枪匹马地追来,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岷玉关的一干将士怎么办,你的亲人又怎么办?”
“那时那里还顾忌着这么多,我能想到的只有你!”
秦暮离感叹般地摇了摇头,一吻触在长安的额前,低语道:“若是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似是想起了什么,长安先是一喜,接着却是噘起了唇,张口便咬在了秦暮离的胸膛,愤愤道:“我看你是有美相伴,喜不自禁,哪里还记得我?”
秦暮离皱了皱眉,随即释然,知道长安为了他而吃醋,这可是好事,证明她心里有他。
不过,那个龙莲的存在也同样让他感到不自在,所以此刻长安这一问,他也佯装板起了脸来,微哂道:“美歌只是牧长的女儿,我与她也是平常关系,我看那龙莲待你才是极好!”
“那不一样!”
长安立马反驳,“若是没有他,恐怕现在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感慨,若是当时她没有能治龙莲眼睛的本事,那么眼下是不是已经成为乞力浑族男子的玩物,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秦暮离一怔,这才细细问明了长安初至乞力浑后发生的点滴,心中不由后怕。
若不是长安机智,恐怕已经铸成终生的憾事。
“长安,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秦暮离一手细细地抚过长安滑腻细嫩的背部,心神微荡着,却又不敢耽搁了眼下的要事,“寻牧人的马匹都是我在看管着,咱们趁夜摸黑赶忙离开,再久待在这里,我怕迟则生变!”
长安已是告诉了秦暮离她被甘罗王子掳走的经过,虽然如今罗泊被禁了足,但若是被他瞧见了秦暮离,怕是他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嗯!”
长安点了点头,眉目凝重,望了一眼秦暮离,这才低声道:“刚才美歌用你威胁我,我便用银针将她迷倒,最迟她明晚便会清醒过来,若是被她闹腾,咱们怕是都走不了了。”
秦暮离低低笑了一声,不由刮了刮长安的鼻头,“想不到你也是会打击报复的,从前可是小瞧了你!”
“知道就好!”
长安得意地扬眉,“若是今后我看你不顺眼了,哪里不好毒哪里!”
“不敢不敢!”
秦暮离笑着连连告饶,“今后我必定遵循夫人之命,绝不违背!”
“谁是你夫人?!”
长安红着脸撇过了头,心中却是一片欢喜。
“咱们都这样了,你还不嫁于我,想嫁谁?”
秦暮离赖皮地圈住了长安,温热的双唇不断地吻在那细白的脖颈间,惹来佳人阵阵娇笑。
“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与陈玉涛竟然没有……”
一想到这里,秦暮离就觉得无比幸福,长安的美好,陈玉涛连一个指头都比不上。
长安顿了顿,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被她忆起了,久远的她似乎都已经忘在了脑后,现在想起来,真正是如南柯一梦。
“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早分开了早好。”
长安默了默,目光低垂,就是不知道如今沈玉环是否还在意着陈玉涛,还是已经完全移情到了乞力浑王卓奥身上?
“那咱们即刻便走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
虽然很贪恋着被窝里的温暖,也异常地想再与长安温存一番,但毕竟身处敌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嗯!”
长安点了点头,“我去叫上二姐,你准备马匹,我们待会便来找你!”
话一说完,长安便抓了衣服起身,却不想被秦暮离揽了腰肢又按在了榻上,他整个身体压了上来,给了她重重的一吻,还意犹未尽地在她耳边低喃,“一次不够,咱们回了总兵府再好好算上……来日方长,你总会是我的夫人!”
长安笑着啐了秦暮离一声,拿过细软的棉布将身下擦拭了一番,这才赶忙穿好衣服,羞赧着跑出了营帐。
本以为自己回来的算是晚了,没想到沈玉环却比她更晚。
没见到人,长安就先将俩人的东西给打包了,索性这里的东西都是罗雅给配置的,她只带了日带所需,又裹了一包肉干带了一些烙饼连同两大瓶子马**酒。
应该没有什么落下了,长安便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沈玉环的归来。
这期间,回忆起刚才与秦暮离的种种,她不禁有些脸红心跳的感觉,她竟然这般大胆,就和他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这要放在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眼下心里直打鼓,但当时可是只剩下欢喜与激动。
第一次给了秦暮离,她并不后悔,甚至还隐隐怀着一种甜蜜,今后,有他在身旁,一切总会更好的。
长安撑着下颌甜甜地笑着,猛地想起了什么,她连忙点上了盏油灯,拨亮了灯芯,拿过笔墨,略微一思忖后,提笔便写。
龙莲是她在这里唯一交到的朋友,他的眼睛还没有好全,但眼下已经用不上针灸了,她只要把药方留给他,按着上面的药再吃一个月,眼睛上的薄膜应该就能完全淡化了,至于到时候能不能复明,她也没有把握。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至于罗雅,长安还是要交待一声的,毕竟来到乞力浑罗雅也给予了她诸多的照顾,虽然这个女人心机深沉,但到底也没用到自己身上,再说了,她们之间还有小墨儿维系,她也不想罗雅有什么意外。
“谁?”
帘帐被人撩开了一个角,猛然灌进一阵风来,长安警觉地抬头,却是率先见着一截墨色的衣角,衣角旁一朵醒目的红色莲如火焰一般燃烧飘摇着。
“你可要吓死我了!”
长安松了一口气,龙莲这才撩了帘帐,整个人钻了进来,却是没有上前,只那样靠在帐口,双臂环胸,用那一双只能见着微弱光芒的眼睛牢牢地看着她。
“你要走了!”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龙莲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显示出他的低沉及不悦。
“我……”
长安咬了咬唇,龙莲何等敏锐,她知道瞒不了,索性便坦然承认了,“是的,我要走了。”
长安将小方桌上的信笺细细地折好,慢慢走向了龙莲,伸手递出,“这是你接下来的药方,按着这药吃,至多再过一个月,你的眼睛就好了,但能不能全然复明,我也无法保证。”
龙莲没有接过信笺,只是抿唇道:“你不带我走吗?”
“带你走?”
长安一怔,随即道:“我是出逃,若是卓奥知道了,必会派兵追捕,我怎么带你逃?”
长安知道龙莲对卓奥的重要性,或许她跑了都是小事,若是带上龙莲一块走了,卓奥怕是要不死不休地追杀她了。
“明白了。”
龙莲低下了头,苍白的脸色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那等我好了,就来看你和小墨儿。”
“嗯,好。”
长安一时之间有些酸楚,她知道龙莲的内心是孤独寂寞的,就像一个盼望着亲人疼爱的孩子,只是旁人看着他那副冷淡的表情就不敢接近,如此下去又从何了解?
“我与小墨儿若是不在汴阳,你便来京城寻我们,记住,是京城沈国公府!”
长安重重地握住了龙莲的手,将信笺塞到了他手里,咬唇道:“一切保重!”
“另一封信,帮我转给罗雅!”
长安回身取了小方桌上的另一信笺,折好递给龙莲,看着他接过放在了腰间的缝袋里。
“是他来接你了吗?”
龙莲摩挲着手中的信笺,刚才被长安一直握在掌中,似乎还有她的余热和馨香。
长安的异常就是从那个男人的出现开始,虽然他看不见,但是能够感觉到那人的呼吸绵长,步履矫健,恐怕连他自己也只能等到功夫完全恢复时才能与之一搏。
乞力浑部族里,唯有卓奥能在力量上压倒他,其他的人,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至于寻牧人的队伍,本来就没有拔尖的,且还是半路插足,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更加可疑了。
而显然的是,长安认识他。
“嗯,你也知道他呆在这里多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所以我必须走!”
长安点了点头,“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可卓奥不同,他是乞力浑的王,他会选择对整个部族有利的事,而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而影响他作出最正确的判断与抉择!”
与卓奥虽然接触得不久,但长安已是觉得他深不可测,这样的男人,有野心,有实力,也许,乞力浑统一草原部落族群只是早晚的事。
“好,我听你的。”
因为长安那一句话,龙莲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朋友,这两个字眼是多么陌生却又多么熟悉,只是能从长安的口中说出,他还是觉着心底泛起了一丝暖意。
营账外,似乎传来男女的争执之声,越来越近,长安微微一惊,龙莲已是揽过了她的腰身,曲指一弹,火光泯灭,他一个旋身,俩人已经隐进了角落的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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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逃离
“你放开我!”
沈玉环大力地想甩开卓奥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扭不过,他的大手仿若一柄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她,泪水又不争气地涌出了眼眶。
“玉环!”
卓奥无奈地叹了一声,刚才不是好好地温存了一番,怎么翻脸便是这个模样,女人的心思他当真是猜不透的,还是说大周的女人特别难搞?
“咱们进帐里说话!”
呼呼的冷风刮了过来,沈玉环的泪水还挂在眼睫,下一刻便已经起了白霜,卓奥看着不禁伸出手在她脸蛋上胡乱地一抹,拉着她便撩帘进了帐。
长安惊了一下,连忙往后缩了缩,却是更贴近了龙莲的胸膛,她全身立马便僵直了。
龙莲并没有想像中这般瘦弱,更确切点来说,他是属于精瘦型的,肌肉紧绷,有种内蕴力道潜伏在皮肤之下,让人触之便觉得充满了力量。
“别动!”
龙莲小声地在长安耳话低语着,一手却是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往角落里更缩进了一分。
长安咬了咬唇,龙莲的气息是洁净清冷的,远没有秦暮离带给她的火热与激情,她慢慢平息下来,只侧耳在一旁听着。
卓奥竟然能追着沈玉环跑到自个儿的营帐,口气里还含着一丝宠溺,长安默了默,或许这境况并不像她想像中那般糟糕。
帐里没有点灯,那就表明长安还没有归来,想着龙莲也不见了踪影,料想他们是去了一处,沈玉环微微放下心来,若是被长安看见了这羞人的一幕,她也不用抬头见人了。
本来龙莲是送了她回了帐的,可转身她便去寻卓奥了,有些话不说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样也不踏实的。
可明明是要与他好好谈话,这人没个正经,一见面就将她吻得荤了头,之后迷迷糊糊地被吞拆入腹,她的话就一直放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清醒过来之后她便气极了。
这样没名没份的,一次两次可还没什么,时日久了,她真不知道他心里将她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任人玩乐的妓子吗?
“别哭,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卓奥一双眼睛在漆黑的营帐里如发亮的星星,露出一丝无奈和怜惜,大拇指稍缓了力道,轻轻地揩去沈玉环面庞上不断掉落的泪水。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沈玉环嘤嘤哭倒在卓奥的怀中,即使在这个时候,她仍然贪恋他的温暖,只是不知道这份温暖能够持续到几时,或许一转身,便是陌路。
“你若是留下来,自然便是我的妃。”
卓奥叹了一声,一手搂着沈玉环的纤腰,一手抚着她有脸庞,认真地说道:“玉环,为了我,留下来吧!”
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迷恋她,不管是身体,还是其他,他是舍不得她离开的。
大周的女人和自己部族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给他带来了一丝新奇的感觉,他不想轻易地放手。
“做你的妃?”
沈玉环一惊一喜,随即咬牙道:“你的妃那么多,谁知道你哪天见着了漂亮的姑娘,趁兴起又娶上一大堆,这罪可有得我受!”
在大周朝,她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嫡女,做个正妻不在话下,到了乞力浑反倒是降了一等,她怎么能甘心?
这话沈玉环没有说出,她知道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卓奥的大妃无甚过错,是不能轻易更换的,再说,他娶的这些女子无非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他族部落结成联盟。
可她能带给他什么,大周国公府女儿的地位或许根本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反倒成了掣肘。
“你可是冤枉我了!”
卓奥摇了摇头,忽而苦笑道:“你难道想让我与龙莲一般,只守着你二妹一人吗?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长安一愣,直觉地想转过身看龙莲,这好好地怎么扯到了他们身上,再说她和龙莲也绝对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种关系。
难不成这段日子以来,卓奥……甚至是整个乞力浑的人都将她看成了龙莲的女人?
这些人的想像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吧!
龙莲放在长安腰上的手却不由紧了紧,却在皱眉思考起来。
他与长安……好似也不是那样……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里面,他至今尚未分清,只是不想就此远离了她。
“长安不会喜欢龙莲的。”
沈玉环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你看着我二妹洒脱,实际上就是个死心眼,她认准的人和事可没那么轻易改变,你也劝劝龙莲收收心,免得到时候伤人伤心,落得个我这般下场……”
听到沈玉环这一说,长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偏生又不能跳出来辨驳两句,若是她与龙莲这样被人发现了,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龙莲掌心的温度骤然高了起来,熨烫着肌肤,不由让她多了几分紧张……龙莲对她,不该是卓奥说的那般。
幸好沈玉环话到最后又转到了自己身上,长安心中稍稍安慰,一手轻轻地拍在龙莲的手背上,示意他缓点劲。
龙莲愣了愣,指间这才缓缓移了开去,只是那样温润轻软的感觉却留在了脑海里,久久不去。
“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卓奥无奈叹气,他真是觉得这一辈子都没这么头痛过,让他上阵杀敌举刀用剑还好,可对上女人的眼泪,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你是不是就没打算过放我们走?”
沈玉环嘤嘤地哭着,间或抬起头来嗔卓奥一眼,黑暗中他的五官依稀可辨,那双眸子更是亮如繁星,她想要看不见也难。
卓奥皱了皱眉,没有答话,又听得沈玉环道:“你定是打的这个主意,就算长安治好了龙莲,你一定又想拿其他借口拖住她,是不是?”
“玉环……”
卓奥沉了脸色,紧紧地抿了唇。
“你听罗泊那个混蛋说的,我二妹是秦暮离的心上人,你就想用她作交换作要挟了,是或不是?”
沈玉环却没有罢手,直直地追问下去,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借口。
大周与乞力浑若是不能共存,她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个。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卓奥重重地哼了一声,烦燥地耙了耙头发,“今夜太晚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沈玉环咬了咬唇,她终于还是证实了心里的猜测,对卓奥来说,即使动了情那么也是有目的。
他不会放长安走,也不会放了自己。
若是长安能够牵制秦暮离,那么她便能够牵制长安,这样的制衡不是远比其他东西来的有效的多吗?
“别走!”
沈玉环从身后扑了过去,紧紧搂住了卓奥的腰,恳求道:“就一晚,再给我一次!”
话一说完,两行热泪已是顺着面颊滑落。
今夜她怎么可能丝毫无感,长安发现了秦暮离,她也是看见了的。
而秦暮离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点,他是来带长安离去的。
对于留下还是离开,她也挣扎了好久,而在此刻,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沈玉环的退步与妥协让卓奥感到极其满意,此刻他自然不会再拒绝她的求欢,双臂一揽便将她扔到了床榻上,他的身形随即也覆了上去。
沈玉环闭了眼,这是最后的欢愉,她一定要给他留下最难忘的印象。
想到这里,什么矜持与娇贵都抛在了脑后,她只是一个遵循着自己心意去爱的女人,用她全副的热情去拥抱着面前的男人,尽情地沉沦。
卓奥勇猛而强壮,是草原的第一勇士!
这一刻,什么陈玉涛、傅明河之流早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这两个人,若是搁卓奥面前一比,那就根本算不上是个男人。
她知道,经过这一晚,她必会刻骨难忘!
长安的脸蛋都要红得滴出水来,他们怎么能在这里做出这种事来……她忙把头扭向了一边,龙莲的大手已经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含着一丝冰冷将她的臊热缓缓抚平。
耳边是男人与女人混杂的轻喘与低吟,长安只觉得时间是个酷刑,若是早知道他们要这样,她刚才就应该拉了龙莲出去,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不进不退的尴尬。
龙莲倒是习以为常了,草原人没这么多讲究,在户外时搭个套马杆便能让人勿近,卓奥也不是没有在他面前与女人欢好过,只是他心平如水,眼睛也看不见,便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只是此刻的长安轻靠在他肩膀,随着沈玉环的轻喘而微微呼出的热气,让他心里起了一丝奇妙的变化。
很奇怪,却又让人心里觉得痒痒的,原本已经垂下的手臂缓缓揽在了长安的肩头,任由她四肢虚软的靠在自己的身上。
沈玉环与卓奥那一厢是如火如荼,但龙莲却觉得心里异常地平静,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踏实,仿若飘泊已久的心终于有了归处,落在了他该落的地方。
……
事罢后,卓奥贪恋地吻了沈玉环好长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人走榻凉,沈玉环披衣而起,原本的羞怯早已经丢在脑后,她的眸中渐渐浮上了一抹坚毅。
“二姐,咱们走吧!”
长安缓了缓心气,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龙莲正站在她的身后。
“你们……是什么时候……”
沈玉环惊得满脸通红,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难道是她与卓奥太投入了吗,竟然没有发现营帐中还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这不重要。”
长安转移了话题,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时候,即使她撇开不看,但耳朵里仍然充斥着那软语呢喃,“二姐,既然知道了卓奥无心放我们离去,我只问你一句,走还是不走?”
沈玉环双臂环在胸前,看了一眼龙莲,这才咬紧了牙,艰涩道:“我跟你走!”
“你们现在就走,我会为你们打掩护!”
龙莲低沉着声音说道,又凑近了长安一分,在她耳边轻语,“等我好了,一定来寻你!”
卓奥的心思龙莲也能猜到几分,原本还想将长安多留在身边一阵,现在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嗯!”
长安胡乱地应了一声,她与龙莲毕竟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经历过刚才的尴尬,她眼下还没有调整过来与龙莲好好说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沈玉环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之心了,长安撞见了,龙莲看不见,那就当作没看见,既然他们俩人不说,她更不会主动提及,提着长安已经收拾好的衣物便悄悄地出了去。
秦暮离等了许久,还以为长安出了什么变故,差点便要去寻人了。
直到龙莲将长安姐妹安全地送到面前,他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免谨慎地看向龙莲。
“没事,龙莲是来送我们的,咱们这就走吧。”
长安拉了拉秦暮离的衣袖,却是拉之不动,这才发现两个男人的目光竟然在空中交汇,好似燃起了一阵激烈的火光。
龙莲半眯着眸子,借着淡淡的火光,他能够大致看清楚面前男子的身形,只是样貌还是一片模糊罢了。
不动如山,气势内敛,倒是配得起长安!
“长安这段日子托你照顾了,秦某在此多谢!”
秦暮离抱拳一揖,只是那话语中的谢意却着实没有几分。
龙莲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那是我愿意的,谁也勉强不了。”
“咱们快走吧,秦大人!”
沈玉环抱紧了包袱勒在胸前,她实在没有心情观摩两个男人暗地里掐架,目光一会儿又向后眺望了一阵,一会又紧张地看向四周。
卓奥那样的男人,若是知道她当面温存热情,转过身便溜之大极,还不定会怎么样的火大呢?!
若是再被他抓了回来,恐怕后果不敢想像。
“走吧!”
将长安与沈玉环分别安置在了马背上,秦暮离也翻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儿便轻巧地跑了起来。
三匹马,都细细地让他用皮毛包了四蹄,这样声响会小一些。
长安她们姐妹都会骑马,虽然技艺各有高低,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长安,记住我说的!”
龙莲在身后清喝了一声,看着那三骑远去的背影,他轻轻叹了口气。
卓奥怕是很快便会发现沈家姐妹不见了,秦暮离的离去也必定会在寻牧人的队伍中引起不小的骚乱,而他能做的便是尽量制造些混乱,拖住卓奥的步伐,给长安他们多一点时间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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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归来,难熬
纵马奔驰了近十天,长安一行终于赶到了岷玉关的关口。
这一路上他们都不敢停歇,谁知道卓奥的追兵什么时候会赶上来,好在路途顺遂,即使遇到了小股的异族部落,也没有为难他们。
直到看到岷玉关高耸的城楼,秦暮离才放下心来,与长安对视一眼,俩人眸中都升起了点点笑意。
只是沈玉环却是异常沉默,因着那晚的事,长安也不好怎么找她聊天,大家又顾着赶路,有话也不好多说。
如今一到了岷玉关,沈玉环话也不说便一头扎进了总督府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安只是叹了口气,便与秦暮离携手回了总兵府。
回到自个儿苑里时,襄儿正端着一盆水从屋里拐了出来,见着长安时只是微微一愣,片刻后却是反应了过来,水盆掉在了地上,她人却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满眼泪花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紫雨正仰躺在屋顶上,听闻动静立马身体一直,飞身跃了下来,见到长安,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那一日在总督府,虽说是长安遣了她回府里拿东西,可她也不该这般放心地离去,留下襄儿在那里一人守着。
等到长安不见了人影,她才悔不当初!
“好了,这事真的怨不着谁,快起来!”
长安上前扶起了紫雨,面上虽然带着一抹风霜,唇角却绽开了一朵笑容,“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你又怎么知道总督府里也能生出意外呢?”
紫雨咬了咬唇,仍然是面色苍白着,若不是王治表少爷回来说了秦大人已经追击而去,让他们别轻举妄动乱了阵脚,她与毛晋早便豁出命奔去了。
襄儿抹了眼泪,那一日她是被人打晕了去,回头便发现事情不好了,也不敢声张,寻到前院里时,秦大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总督府外围满了官兵,带头的是坐在轮椅上的杨琰,那一脸的煞气与平日里的温润半点不着边,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满心里都打着颤,直觉里是出了大事,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而后她便被杨琰带回了总兵府,只让他们安心等着,再不说什么。
这一等便等了两个多月,她真是怕长安再也回不来了。
紫雨还要说什么,长安疲倦地挥了挥手,只让襄儿准备沐浴的热水,她一身脏污总该洗洗了,这十天的马上生活、营帐歇脚已经让她体力耗尽,全身酸痛得就像散了架似的,若不是性命攸关,她才不会跑得这般急。
长安以为自己挺得住是毅力,但沈玉环也哼都没哼过一声,就不知道是已经死了心,还是下了某种决定。
紫雨忙扶着长安进了屋,襄儿张落着厨房准备热水浴桶。
直到整个身体浸在了温热的水中,长安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将头搁在浴桶边缘,任由着襄儿给她洗头揉搓,她懒得连一个脚趾头都不想动,竟然就这样在浴桶里睡着了。
还是襄儿唤来了紫雨将长安全身抹干放在了床上,头枕着床沿的小枕,待给长安绞干了头发,俩人这才熄了灯退了出去。
长安这一觉是直接睡到第二天晌午,吃过午饭才得知秦暮离早已经被王治叫到了军营去,昨晚便没回来过。
长安捧着一杯浓茶,看向紫雨,“你是说我们不在的时候,柳大人被下狱了?”
“是。”
紫雨肯定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襄儿,才道:“如今还没有定夺,想必是等着秦大人归来呢!”
“那柳府……”长安怔一怔,猛然放下了手中茶蛊,“二姐还住在总督府呢!”
“总督府如今还没被查封呢,不过四处有官兵把守着,光景看着已是不好了。”
襄儿叹了一声,她十分明白这失势后的悲哀,墙倒众人推,没有人来跟着踩上一脚已经算是好了的。
不过柳大人有今天也是他咎由自取,和那个甘罗王子交好的准不是好人。
长安拍了拍襄儿的手以示安慰,起身道:“咱们去把二姐接过来,想来出了这事,她在那边也不好处了。”
长安想的确实没错,自从沈玉环回到总督府后,原本还对她亲亲热热宛如自己闺女的柳夫人一改常态,冷言冷语,就差没有直言轰她出府了。
不过想想也是,柳大人怎么说也是因为秦暮离才下了狱,虽说罪行还未明确定论,但那牢里的生活自然比不上在外的自由,更何况柳大人还曾经是岷玉关的执政官,这份风光一旦跌落,多少人要在背后嘲讽奚落。
而沈玉环却是长安的姐姐,那可是秦暮离心尖上的人,柳夫人只恨甘罗王子没有将这个女人给生吞活剥了,让她还能有机会回到岷玉关,真正是老天瞎了眼。
有这层关系牵连着,柳夫人再见到沈玉环时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紫毫正在廊下张望着,今日的饭又送得晚了,别说是他们这些下人了,连主子都受着委屈,想想便让人忍不住抹泪。
幸好这样的日子再过不了几天了,沈玉环已经打定主意要返京了,只是还未定行程。
横掌在眉间,紫毫踮了踮脚尖,却意外地见着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拐进一着湘妃色对襟小袄的女子,身下是一条拼了皮缀了花的曳地罗裙,头上一支珠钗莹莹润泽,容色艳丽的如五月的好春光,紫雨在她身后撑一把小伞,进了廊下,抖了抖雪便收了伞,一旁的襄儿手中提着个精致的黑花漆木的食盒。
“三小姐来了!”
紫毫心中一喜,忙向着屋内禀报了一声,听着紫晗应了一声,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即使在府中怎么不待见怎么斗着,出了门后到底还是姐妹亲着,如今她家小姐见着三小姐来看望,定然心里也是高兴的。
紫毫利落地将长安给迎了进去,紫雨瞥了她一眼,从前的紫毫在沈国公府里也算是出挑的,随着沈玉环嫁到傅家算是把人给毁了,如今那憔悴的模样可不就跟开败了的花儿似的。
襄儿目不斜视地将食盒放到了楠木圆桌上,一一取出里面的点心,一碟一碟的冰碎纹描了紫竹的小碟铺陈上颜色各异的点心,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沈玉环恹恹地伏在临窗的罗汉床软榻上,见着长安来了也只是微微抬了抬头,目光又不知道移到哪里去了,显得心不在焉。
长安端了一碟点心坐到了榻上,笑着递了过去,“二姐尝尝这杏仁酥。”
沈玉环推了推,“不想吃,没味口。”
“三小姐可要劝着咱们小姐用点东西,从昨儿个一回来就没吃什么,如今人都饿瘦了。”
紫晗在一旁抽泣道,有些伤心地用绫帕沾了沾眼角。
“咱们吃不着也没关系,索性再过不久便要回京城了,在这总督府也熬不了多少日子了。”
紫毫也在一旁附和道,又瞄了瞄桌上的几盘点心,哽咽道:“幸好有三小姐送了点心来,不然咱们小姐这午饭都没着落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柳夫人还亏待了你们不成?”
长安挑了挑眉,既然沈玉环不想说话,她索性将目光转向了紫毫,只听得紫毫道:“不敢说柳夫人亏待了咱们,只是柳大人下了狱后这总督府的光景到底是不好了,所以才……”
紫毫这话说得很隐讳,就差没有言明这一切都是秦暮离与长安带来的连锁效应。
襄儿在一旁听了,不由冷笑一声,“若是紫毫姐姐觉得在这里过的不好,大可以央了二小姐带着你们住到总兵府去,这亲姐妹总比外人要强着些!”
紫毫尴尬地笑了笑,不由垂下了头。
长安听了却是轻斥了襄儿一声,但话语中却全无责怪之意,“你这就张嘴刁,平日里也让我惯坏了,你们都下去,我和二姐说说话!”
长安一挥手,几人都曲膝退了出去,她这才将点心放在一旁的束腰小圆几上,拉了沈玉环的手,道:“若是柳夫人因了柳大人的事迁怒二姐,那也是情理之中,二姐今日便收拾东西与我住到总兵府去,等过段日子咱们便一同回京去。”
“回京……”
沈玉环叹了口气,眼神渐渐茫然了起来,半晌,才咬唇道:“回了京城,可就离这里越来越远了……”
长安心知沈玉环想说的是卓奥,也不点破,转而说起了其他,顺便劝她吃了些东西,当天就收拾包袱与柳夫人告辞了一声回了总兵府。
将沈玉环安顿好了,长安这才回了自己的苑子,襄儿一边走还一边和紫雨咕嚷道:“你看到柳夫人那模样没,恨不得将咱们小姐吃了去,真正是……若不是柳大人自己行得不正,别人哪能有这把柄,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看不住男人,怨别人个什么劲儿!”
紫雨听得乐了直点头,“襄儿说得对,以后你可要把小姐跟紧了,可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那是自然!”
襄儿拍了拍胸脯,“以后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
长安在前面听着,不由抿唇一笑,襄儿这性子倒是越来越活泛了,可比她刚刚认识时好了太多。
晚膳摆在正厅里,朱弦来请的长安,说是秦暮离之外,还有王治与杨琰两人。
长安听得一喜,立马收拾梳妆了一番,往正厅而去。
当长安欢喜万分地踏进正厅时,三个举杯交谈的男人顿时怔住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向她望了过来。
一身大红色遍地洒金的折枝玉兰缂丝交领长袄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段,袄下露出一截暗银红色的云纹绫缎长裙,一支红珊瑚珠镶粉白珍珠的发簪插在乌发中,莹润光亮,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长安略微有些羞涩地低了头,她是极少穿这般明艳的衣服,只为今天见着这三人欢喜而已。
三人之中,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她的兄长,另一个还是她的知交,她慎重一点也是常理。
“表妹,快来这里坐。”
王治说着话已经笑着起了身,让出了秦暮离旁边的位置,他与王治稍稍挪远了些。
“七表哥!”
长安咬唇唤了一声,也不矫情,款款落座,又对着杨琰点了点头。
秦暮离的目光始终柔柔地看向长安,那其中的热情与火热都能将人给溺毙了去,待她一坐下便从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长安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又怕动作大了引人注意,不由瞪了秦暮离一眼,索性也由他了。
王治看着他们俩人倒是越来越满意,知道好事将近,也只说些恭喜的话,其他半句不提。
杨琰虽然心里有些苦涩的感觉,但到底还是释然了,秦暮离能够不顾自己安危,孤身追击千里救回了长安,就这份英勇与胆识也是无人能及的。
秦暮离与长安站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开心,饭后大家又在东厢里喝茶闲聊了一会,王治与杨琰这才告辞回了军营。
长安却留了下来与秦暮离叙话,还告诉他将沈玉环也接了过来。
秦暮离微微沉吟,才点头道:“这也是应当,在岷玉关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照应她谁照应?”
“那柳大人这事……”
几个男人闭口不谈公事,长安顾着他们也不好单独拉了秦暮离来问,眼下俩人独处,她尽数将心中的疑问倒了出来。
“年后便押解回京,这次证据确凿,想来他也翻不了身了!”
秦暮离重重地握了握拳头,他离去之后杨琰与王治便带人拿了柳大人,随便将他府里该搜的证据搜罗了干净,如今柳大人再想翻盘也是没有机会了。
这便是手握重兵的好处,总比文官要强些,不至于处在被动的位置任人打。
秦暮离的归期已超了两个月,王治却迟迟没有上报,一来是为了稳定军心,二来便是在等着杨琰口中所说的转机。
好在如今秦暮离与长安是顺利归来的,就算他离了岷玉关这般久,也能说成是潜入敌营探听虚实,顺道营救被掳去的国公府两位娘子,进而还揭发了柳大人通敌之罪,功大于过,说不定还能等着皇上的嘉奖呢!
“这奖赏我是不敢要的,只求能安稳地呆在岷玉关,皇上别再派个什么总督来掣肘我就是谢天谢地了!”
秦暮离揽过长安坐在他的膝上,双手圈住她的柳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不由笑了,“你穿红色真好看,出嫁那一日也定是极美的!”
长安羞涩地撇过了头,“谁要出嫁了?!”
秦暮离却是摇了摇头,凑近了长安的脸颊便亲了一口,“我已经写信回汴阳了,这几天收拾妥当了就走……至于你二姐,若是想去汴阳看看就与咱们同道,若是想回京城了我便让人送她回去。”
“那就安排二姐先回京城吧。”
长安点了点头,这汴阳之行是免不了的,除了要去看看紫鸳嫁人后的境况,她还要去接回小墨儿了呢,到时候拐道再去趟琅琊外祖家,接着便返家,怕是又会用去不少时日,沈玉环怕是也没必要跟着自己这般折腾。
“好,那你收拾收拾,最迟三天咱们就起程!”
秦暮离一把抱了长安搂在怀中,压低了嗓子道:“真想立刻便把你娶回家去,我一刻也等不了了。”
“谁像你这般猴急!”
长安咬了咬唇,红晕却从脖颈上漫延了开来。
秦暮离的近身让她觉得心里火烫火烫的,那呼出的热气扫在脖颈间,痒酥酥的感觉,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俩人初次的那一夜。
“今晚,我来找你!”
秦暮离加大了手臂的力度,恨不得就这样将长安嵌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不行!”
长安连忙摇了摇头,咬唇道:“紫雨和襄儿轮番守着呢!”
“可我想要你!”
秦暮离低低地吼了一声,那心底深处的渴望再也掩饰不了,抬起的眸中已是一片赤红,被**熏染的眸中燃着浓浓的火焰。
若是说从前没有试过那种美好,那么他还能强制自己不看不想,但一经尝试,就好似打开了洪水的闸门,一发不可收拾,他缓不了心底的劲,也压抑不住对她深深的渴望。
“你……”
长安咬了咬唇,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语,却又不能点头答应,只跳着脱离了秦暮离的怀抱,嗔了一句,“不理你,我先回去了!”
“长安……”
秦暮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又紧握成拳收了回来,这种甜蜜而痛苦的煎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或许,他该考虑把回汴阳的行程给提前了,然后顺道再将向沈国公府求亲的事,连同府里摆婚宴的事一道速成给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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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不尽人意
千赶万赶,秦暮离带着长安总算是赶在年节前三天到了汴阳,长安甚至来不及拐道去北川看看庄子,就直接落脚在了汴阳的那处两进的小院里。
沈玉环是直接回的京城,沿途倒是有秦暮离派的侍卫护送,安全该是无虞。
杨琰这次却没跟着回来,而是与王治一起留在岷玉关,只等过了年节之后再押解柳大人回京侯审,一系列证据收拾妥当,这事也是杨琰经得手,王治最多在一旁助助威,杨琰心眼细致,这事还是他亲自来办得好。
杨琰双腿不便也不能入科举,可他办事牢靠,秦暮离颇为欣赏,如今用来已是得心应手。
所以在杨琰他们回京之前,秦暮离请旨的奏折早便呈了上去,别的不想,只是一个未入流的军中副使之职还是能为杨琰求到的,他再往吏部那边稍稍通通气这事也就定了。
紫云抱着墨儿正在炕上逗乐着,便听着屋外传来一阵惊呼,她不由撩了帘子向外望去,奶娘已是几步赶了过来,惊喜道:“姑娘,你家小姐可回来了!”
“真的?!”
紫云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想向屋外蹿去,还是奶娘拦住了她,笑道:“刘妈妈正引着小姐进屋呢,你还抱着小少爷,就在屋里等着,可别让孩子染了风寒!”
刘妈妈是紫鸳的娘,如今他们一家人随着女儿的出嫁都跟着来了汴阳落脚,紫鸳本想为家人寻个宅子,但紫云老早就给她递了信,如今一家人来了之后便一直住在这座小院里。
两进的院子,紫鸳他爹爹与弟弟就住在前院,后院里便是紫云与小墨儿的住处,紫鸳也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们,心中也巴巴得等着长安归来。
此刻刘妈妈迎了长安进来,刘老爹便忙活着将毛晋架的马车赶进院里,寻了房间安置了下来。
“你说得对!”
紫云忙不迭地点头,亲在小墨儿温软的小脸上,看着那一双如墨的黑眸,兴奋道:“小少爷的娘亲回来了,高不高兴?”
紫雨早在屋外利落地撩了帘子,刘妈妈在一旁殷勤侍候着,襄儿为长安脱了斗篷,她一张明丽的脸上略微有些憔悴,可一见着紫云与小墨儿便笑开了,“快给娘抱抱,娘可想死你了!”
长安展开着双臂,小墨儿略有些怔了怔,像是有些怕生地向后缩了缩,一双藕臂圈着紫云,紫云却笑着将他给扳了过来,“小墨儿,这可是你娘,快去抱抱!”
说话间,紫云已经将小墨儿递了出去,看着长安满脸激动道:“小姐可回来了,把咱们给盼得慌了!”
“我看你不是挺好,也将墨儿养得好!”
长安笑着对紫云点了点头,将小墨儿抱在了怀里,这一去小半年,只觉得小墨儿比自己离开时重了不少,孩子先前还扭了扭,片刻后又专注地看起长安来,那眼睛晶晶亮亮,人也不哭不闹的,两只小手慢慢地攀在了长安的头上,这里揪揪,那里摸摸,一个人玩得好不快活。
“小姐回来就好了,我这就让紫鸳他爹传话过去,让她得空了立马过来拜见!”
刘妈妈在长安身后抹着泪,他们一家受了长安众多恩惠,就连如今住着的这间二进的宅子也在官府里备了紫鸳的名,哪家主子有这般心善慈悲,就他们家碰上了活菩萨。
“妈妈不急,得空了让她来与咱们聚聚便好!”
长安摆了摆手,将小墨儿放在了炕上,虽然一身都疲惫着,但见着小墨儿的欢欣却将一切都冲淡了去,看着他白白胖胖的健康模样,她就止不住想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紫雨与紫云交待了一番,又将襄儿引来他们认识了,之后刘妈妈又去厨房张罗饭菜,紫云和奶娘一起去烧热水,这回来的几人怕是还没好生梳洗过,这总要清清一身的脏污,填饱了肚子才能安泰不是。
一天忙活下来已是傍晚,下午紫鸳便赶过来了,只是长安正在休息着,紫鸳也不想吵了她,和紫雨紫云他们细细说了一阵便回去了,说是明儿个一早还来。
长安醒了之后,紫云便将这话说给她听,长安笑了笑,“没想到这丫头嫁了人还这般性子急……”感叹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在婆家过得如何?”
“秦朗对她倒是极好,许妈妈也就那样,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坏!”
紫云点了点头,笑道:“听说秦大人体恤秦朗,已经不让他跟在身边,领了个府里侍卫的差事,如今和紫鸳才能常常在一处,也是个会疼人的……紫鸳到是闲在家里,她婆婆就盼着早日抱孙子呢!”
“秦朗是独养儿,上头也只有个姐姐,许妈妈着急也是常理,不过小俩口才成亲没多久,这事也急不来。”
长安穿着件贴身的红棉小袄,懒懒地躺在热炕上,旁边小墨儿已经睡熟了,张着嘴流出了一串清亮的口水,长安笑了笑,忙用食指给刮了去,又抹在了细布棉巾上。
小墨儿这样可爱,她倒真舍不得还给罗雅呢!
也不知道罗雅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罗雅一天没来要回小墨儿,小墨儿便一天都是她的孩子,她只想给他尽可能的安乐和幸福,看着他健康快乐地成长。
人若是渐渐长大,就离这些单纯的时光越来越远了,小墨儿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就要好好珍惜。
“嗯。”
紫云点了点头,看着在一旁缝着衣服的襄儿,偷偷笑了笑,“这紫雨与毛大哥的事小姐预备什么时候给办了?”
“没羞!”
长安嗔了紫云一眼,笑道:“回京城就办了吧,他们俩总归是父亲看着长大的,如今要成家了,总要禀报他一声才行!”
“说到京城里,可要恭喜小姐做姑母了!”
紫云笑着福了福身,“上个月就收到京城的来信,说是朱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呢!”
“是吗?”
长安眼睛一亮,忙坐直了身子,“起了名字没?”
“老爷说是不急,等过了年才起大名,小名倒是起了,唤作季哥儿。”
紫云拨了拨烛火上的灯星,光亮骤然亮了几分,襄儿转过头来向她投去一笑,又埋首在了针笼之间。
“季哥儿,墨哥儿……”
长安笑了笑,伸了伸懒腰又躺了下去,想像着两个孩子在一起摸爬滚打的画面,唇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到时候他们哥俩碰到一起便有的玩了。”
“可不是嘛!”
紫云点了点头,又道:“小姐,咱们在这儿过了年,那年后……”
后天可就是大年三十了,年节里的东西早便准备了齐备,长安他们一回来便见着了院里挂着的红灯笼,屋内厅里的方几上都摆了几盆金桔,看着便充满了喜气。
“年后去外祖那里看看,然后便回京吧。”
长安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两年来她总是东跑跑西逛逛,还好父亲大度不拘着她,由着她使着性子,眼看着便要二十的人了,她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想到这里,一闭眼脑中便浮现中秦暮离的模样来,她不由抿唇一笑,也不知道他回府之后一切是否还顺利?
“是。”
紫云应了一声,一旁的襄儿却是抬起头道:“小姐,后天秦大人该来接你去开国公府过年了,你看看要准备些什么带去?”
“这……”
长安怔了怔,回来得急了些,她到是没顾忌那么多,如今街上铺面都关了门,就算只剩明天一天的时间,她到哪里置办东西去?
“小姐和秦大人……”
紫云惊讶地看了一眼襄儿,这才将目光转向长安。
虽说小姐是跟着秦大人去了岷玉关,可眼下那么急地赶回来,还要巴巴地去拜会长辈,不会是要定亲了吧?
“这事还说不准,要看四郎回府里去怎么说。”
长安略微有些羞赧,认真地想了想,却是转头道:“你们俩人都好好想想,总要凑些好主意出来,这空着手上门确实也够寒碜的!”
前两次不说了,一次是在京城时秦二夫人的意外来访,还有一次是被召进了秦府叙话,长安没想着准备什么东西也是常理。
可眼下又逢年节,又是被秦暮离给带着回去,她若是不表示点心意好像说不过去,就算不送平辈的,但长辈与小辈总要有点表示不是?
紫云想了想才道:“咱们带来的箱笼里好似还有些年节时剩下的金银锞子……”
“这个行,给小孩子的倒不用太贵重,毕竟是初见。”
长安点了点头,又道“你再挑几个精致的荷包给装了,再看看咱们箱笼里还有些什么,挑些别致的,也不用多贵重,心意到了就好。”
长安仿佛记得箱笼里还带了尊玉观音,这观音碧幽幽的,看起来通透玉洁,送给秦老太君再好不过,至于开国公夫人与秦二夫人的就再挑挑吧。
“荷包我倒是准备了几个,但布料用得平实,怕是送到国公府里不体面。”
这次年节不在京城沈国公府里过,紫云就随便准备了些荷包,料想不过是发给这院里住的人,最多几个隔壁邻居的小孩,也不需要什么好料子,针脚刺绣过得去就行了。
“我倒是做了两个,紫云姐姐看看。”
襄儿咬掉了线,将手里绣着童子戏莲叶的粉色荷包递了过去,这是她在岷玉关总兵府里便做着了的,起初练手的那几个自然是拿不出手,就有两个还稍微看的过眼,另一个是绣着顽童抱鱼的浅紫色荷包,不过是想着年关到了应景,就不知道是不是用得着。
“这个倒是绣得不错。”
紫云翻来翻去看了看,笑道:“手艺上稍有点生疏,不过一般人倒是看不出来,咱们这两天再赶赶,应该还能再做几个出来,回头我再结几个络子,这便行了。”
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襄儿,紫云倒是没有排斥,又听紫雨说了她的遭遇心下有些怜惜,如今只当她作妹妹看待。
“好,你们尽管商量着做,我就负责看着小墨儿。”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有人办这事她便少操一份心,乐得和小墨儿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也幸得这孩子不认生,短短几个时辰便和她熟识起来,她心里只被这得来不易的温情涨得慢慢的。
吃过晚饭奶娘便来将小墨儿给抱走了,说是让长安睡个好觉,孩子若是起夜要吃奶她也能照顾着,长安想想也是,便由着她了。
因着长安不在的日子,院子里也没守夜的习惯,紫雨与襄儿她们也累得慌,长安便遣了她们自去休息,而紫云则与奶娘一起照顾着小墨儿。
总归前院还有毛晋在那里守着,他可是打起了精神来的,任谁也不能轻易闯进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紫鸳便来了,强压着心中的急迫与刘妈妈说了一会儿话便直奔长安屋里去了,面色中倒是带了一丝焦急。
“小姐!”
见着长安,紫鸳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倒把正在忙碌的襄儿吓了一跳,连忙扶了她起来,又看她一身姜黄身通身长袄,头上挽了个妇人髻,便笑道:“这是紫鸳姐姐吧,仔细着青石板地凉呢,快起来吧!”
紫鸳怔了怔,看向襄儿,却听长安道:“别动不动就跪得,快起来!这是新来的丫环,叫襄儿,如今就在我跟前侍候着。”
“小姐,昨日开国公府可闹得凶呢!”
紫鸳咬了咬唇,再见长安的喜悦已被她昨日听到的消息打散得无影无踪,如今眼里只剩下了担忧。
“喔,说来听听。”
长安敛了神色,对着靶镜抿了抿发鬓的散发,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紫鸳站起了身子,又瞥了一眼襄儿,长安会意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介意襄儿,她这才脸色凝重地道:“这还是我婆婆回来说给公公听的,我就在一旁悄悄地听着,他们不知道。”
长安点了点头,紫鸳这才接着道:“昨儿个四爷回了府里,在饭桌上便当着老太君与秦二老爷、夫人的面直言说要娶小姐,当时老太君惊得汤都洒了,溅得满身都是……”
紫鸳这次是报忧不报喜,的确也没什么好喜的,秦暮离想娶长安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二夫人摸了底,但因为种种情况始终点不下这个头。
而秦老太君介意的是长安这和离再嫁的身份,她的孙儿样样都好,她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偏生要去娶个再嫁的女人。
开国公夫妇对这事倒是回避了,秦二老爷夫妇教育儿子他们的确插不上言,其余的几个兄嫂也识相地退了下去,但许妈妈却是留在了秦二夫人身边侍候着,所以详知事情的始末。
秦老太君与秦二夫人不点头,秦二老爷却是保持中立不发表意见,而秦暮离却是半分不退步,如今还跪在祠堂里,颇有家人不答应,他便长跪不起的意味。
“那小姐……咱们明日还去开国公府拜年吗?”
襄儿犹豫着说道,若是秦暮离真的长跪不起,谁来接她家小姐,难不成自己登门吗?
长安想了许久,才是沉沉一叹,“去吧,他已经为我做到这地步了,若我再不踏前一步,那不是令人心寒吗?”
努力了,成功了,那自然是好的。
若是不努力,等着失败,那连她自己也不会心安。
为了她和秦暮离的未来,她就搁下一回面子又何妨?
至于秦家人,若是再不接受她,那也没办法,但毕竟她是努力过了,秦暮离若要怪她也没处怪去不是?
“小姐,明日里我陪着你去吧!”
紫鸳上前一步,面色仍然是极其凝重,她当新妇时,因为碍着许妈妈夫妇在秦府的地位,她是见过秦老太君的,这老太太可比秦二夫人还难缠,听说对秦暮离这个孙儿又是极看重,那挑孙媳妇还不得鼻孔朝天啊,她可见不得自家小姐受委屈。
“不用,有襄儿和紫雨陪着我去,你放心吧,我总不会委屈了自己不是?”
长安扯了扯唇角,笑着安慰紫鸳。
明天她要去秦府,但紫鸳却不能作陪,毕竟是嫁给了秦朗作媳妇,若是还向着她,那许妈妈会怎么想,她是怕紫鸳难做人,所以这事紫鸳是不便掺和进去的。
“小姐……”
紫鸳红着眼眶,她自然知道长安顾忌得是什么,可她怎么能为了秦朗一家人就将从前的恩情抛在脑后,她做不到。
“紫鸳姐姐放心,有我和紫雨在,必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咱们小姐。”
襄儿拍着胸脯保证着,开国公府再怎么强势那也要讲道理不是,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安必定不会与他们起争执,只要秦暮离的立场坚定,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便罢。
“嗯。”
紫鸳含着泪点了点头,之后又将秦府中各人的脾性大致地给长安说了一次,提醒她要注意些什么,之后又和紫云紫雨聚了一通,离开时已是黄昏。
这一夜,长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秦暮离跪在祠堂里阴冷潮湿的画面,她心里有些担忧,又翻身起来让紫雨点了烛火,自个儿在箱笼里寻了些膏药,明日里准备带去给他抹抹,好歹消消青肿通通血脉,不至于让人一想起便心疼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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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退一步?
第【128】章 退一步?
长安的担忧持续了一天一夜,大年三十这天晌午一过,秦朗便来接她过府了。舒虺璩丣
长安上下打量着秦朗,期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小伙子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头,有些紧张地催促道:“三娘子请上马车,咱们四爷还在府里等着呢。”
“你们四爷可还好?”
长安不急不缓地问道,双手静静地交叠在身前。
“四爷……还好。”
秦朗迟疑着说道,“只是叮嘱小的要好生照顾着,务必把人给接来。”
“走吧!”
长安叹了一声,该去的躲不了,好在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说秦家人也不是猛虎,难不成真能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这样想想,长安不由笑出声来,看了一眼秦朗,便踩着脚踏上了马车。
襄儿与紫雨紧随其后,俩人也看了秦朗好一会儿,似乎恨不得看出朵花来,弄得秦朗满面通红,忙不迭地策马走在了前头。
这次毛晋也不敢落下,驾了马跟在后头,再不敢打一点恍惚,他这个侍卫已是做得极不称职,回到京城后可要好好跟老爷请罪了。
秦府倒和她初次来没两样,只是到处张灯结彩充满了新年的气氛,栏杆梁柱好似上了清漆,透着一股新亮。
长安跟着秦朗一路旖旎而去,沿路遇到的丫环婆子也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而后又立马垂首前行,就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长安不由气得笑了,这就是开国公府的规矩?
就算她再不受待见,毕竟来者是客,仆从奴婢们该有的礼仪也不应该少了,还是得了特别的吩咐,特意不给她脸面?
这样别扭的做法,倒真正是像个孩子!
对,就是个孩子!
想到这里,长安失笑,既然是孩子做派,那她还挂心什么,计较什么?
不若将心胸放宽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
长安被引到后院偏厅里就坐,秦朗这便退了下去,说是即刻请秦暮离前来。
襄儿与紫雨环顾了四周,这偏厅的陈设布置倒是大气简洁,颇有武将之家的干练之风,只是窗门大开,角落里又没有火盆,进了厅里她连兜帽都不敢脱去,一坐下便觉得手脚冰凉。
“这什么开国公府,也太欺负人了!”
襄儿哼了一声,转身便从背着的褡裢里取出了个富贵花开的黄铜手炉,递到了长安的手上,“幸好我早有准备,小姐且先暖着!”
长安笑着接过,也不在意,这些种种她都看成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去把窗户给关了!”
紫雨也皱了眉,动作利落地将窗户给关了,灌进厅里的冷风霎时去了不少。
有小丫环来上了茶,襄儿一看那茶叶沫子便恨不得将之都泼开了去,什么粗茶也敢拿来待客,真正是让人觉得小家子气!
“老太君到!”
有丫环在外面唱喝了一声,长安敛了神色,缓缓站了起来。
秦老太君着一身暗红色锦缎细纹的夹袄,外头罩着一件绣着万字不到头的黑绒比甲,额头上缠着藏青色镶着玉石的抹额,整个打扮算不上富贵,但却自有一番气派,她微微仰着下颌,目不斜视地被一众丫环婆子簇拥着进了厅。
长安低垂了目光,压下了唇角的一抹笑容,端正地给秦老太君行了礼便自个儿坐下了。
秦老太君坐在铺了绒垫的太师椅上,立马便有丫环奉上了热茶,四个角落里也燃起了火盆,厅里慢慢地暖和了起来。
襄儿不由地轻哼了一声,高高挑起了眉。
紫雨却是抿紧了唇,若说她从前还对秦家人有着一丝敬畏,那么如今却是一点全无,她压根不欣赏他们如今的这副做派,还武将世家,尽学着小家子气,真是辱没了从前开国公的威仪。
长安没见着秦二夫人,自然也见不着秦暮离,心中略微思忖,便知道定是秦二夫人去拖住了秦暮离的脚步,然后由秦老太君来给她下马威了。
秦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又挥手斥退了一众丫环婆子,身边只留了两个贴身伺候着,这才淡淡地瞥了一眼长安,开口道:“原本这话也不该我说,只是女儿家到底应该矜持些,这样巴巴地跑上门来算什么事?”
话到这里秦老太君微微一顿,好似眼下才将长安细细打量了一通,眸中虽然有些亮光闪过,但片刻后便随着清冷的话语一同泯灭,“我看沈三娘子也是一派温婉娴淑,沈国公府又是这样的门第,定当不会教我们四郎做些违逆长辈之事才是。”
“老太君,请容我说句公道话。”
长安理了理衣裙,端容肃穆,“秦大人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为何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除了因从前流言所阻,还是他心中没有真正倾心之人……如今他有了想法,却偏偏还要受阻,任谁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来。”
“长安知道老太君介意的是什么,可除了我这身份不能改变之外,老太君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推辞!”
长安这次是真正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一而再地登门,不仅是被人相看,说的还是自个儿的亲事,这是将脸面都抹进了口袋里,她就是再厚脸皮,这事情也只能到这里了,若是没个结果,相信她再不会第三次登门了。
秦老太君倒是意外地看了长安一眼,实在没想到她会这般坦然,与自己想像中的紧张不安半点不着边,也许老二媳妇说的对,这个沈长安的确不简单,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孙儿迷成那副模样。
秦暮离的脾气秦老太君最了解不过,对她也是实心眼地孝顺着,平日里别说是忤逆,就是一个不顺从的眼色都不曾有,如今为了长安却能独跪祠堂,可见得他心中这份坚持。
但秦老太君也不能这样就妥协了,听说这沈长安还收养了个孩子,看来心眼也不坏,但心肠好是一码事,把自家的门面撑起来不让人笑话却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还是要分开来说得好。
想到这里,秦老太君不由正了正神色,沉声道:“眼下看来……咳咳……你确实没什么不好,但你这上头还有父兄呢,这婚姻之事本就不该你自己出面不是,哪家的女儿能是这般模样,你这作派也忒大胆了些!”
“咱们秦家虽然不是诗礼传家,但大道理都懂,规矩也严……从前我便同四郎他娘说过,娶妻娶贤,不求貌美,只要懂规矩礼数,不在外给秦家丢脸抹黑,那便是好的……”
说到这里,秦老太君已是有意无意地瞥了瞥长安,眉头一皱叹起气来。
老二媳妇说这沈长安软硬不吃,遇强则强,自己如今这般说了秦家的难处,她若真是个懂事的,就该体谅退步才是,也不枉费四郎喜欢她一场。
秦老太君微微眯了眸子,身体向后靠了靠,等着看长安怎么说。
长安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只这出身她是无法改变的,她没法抹掉她嫁过人的事实,若是秦老太君只揪着这点不放,她纵使说出朵花来也是没辙。
秦老太君等了半晌也不见长安说话,眉梢不由微微挑起,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来:“既然你也没话说,那今天就这样吧,年节下,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也不留你在府中用晚膳了。”
拒绝的话说得很委婉,长安脸色一时之间褪了血色,苍白着站了起来,正想告辞离去,秦暮离却冷不丁地闯了进来。
见到长安,他先是一喜,可看着她那份脸色又是万般地心疼,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拉过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可是受委屈了?别怕,有我在!”
长安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泪花便浮上了眼眶,忙被她用罗帕给抹了去。
秦暮离身后跟着秦朗与紫鸳,俩人一进来,紫鸳便奔到了长安身后,紫雨颇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不是叮嘱过不要来了吗,这丫头还是和从前一样死倔。
“四郎!”
秦老太君胸口一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了下去,冷着脸看向秦暮离。
怎么这个孙儿如今胳膊肘尽往外拐,进了厅里也不先向她请安问好,巴巴地扑向了长安那方,真当她老太婆不存在吗?
还说长安委屈了,受欺负了,这是当着那么多人打她的脸呢!
为了另一个女人便罔顾她的脸皮,这就是他们秦家养出的好孙儿?
秦老太君气得脸色涨红,拍着桌子连说了三声“好”字!
“母亲!”
秦二夫人也是跟着追了过来,还抚着胸口喘着气,却是瞪了秦暮离一眼,忙跑着过去扶了秦老太君站了起来,一手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母亲缓口气,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秦老太君瞪了秦二夫人一眼,指着秦暮离愤然骂道:“他还小?!如今都是三十的人了!别家的孩子三十儿女都生了几双了,运气好的都快要做爷爷了,他如今……真正是要气死我个老太婆!”
秦暮离拉了长安一同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道:“孩儿与长安两情相悦,若是今生不能娶她为妻便终生不娶,求祖母、母亲成全!”
长安打了个颤,转头看向秦暮离,心思一瞬间恍然……
前世的秦暮离也是一世未娶孤独终老,难道今生亦要重复相同的命运,而且还是为了她?
“四郎,你……”
秦二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看看长安,再看看自己的儿子,终是叹了口气,将头撇向了一旁。
秦老太君却是缓过了气来,冷笑一声,道:“你若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娶她,那就别再做我秦家的儿郎!”
秦老太君咬了咬牙,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般失败过,丈夫找得好,儿子媳妇也不错,偏生到了孙子这辈竟然多了这么个倔牛!
她怎么不心疼秦暮离,可如今见着自己的孙子为了一个女人便与家里人闹成这般,今后真的进了秦府的门那还得了?
“那我就……”
秦暮离的话已经堵在了嗓子口,却被长安一把捂住了唇。
长安对着秦暮离摇了摇头,她面色紧绷,没有一丝笑意,秦暮离倏地怔住了。
长安自然不能眼看着秦暮离为了她与家人决裂,她做不到。
人若是自私点该多好,只图眼前的快乐,不管今后的烦忧,谁不愿意呢?
长安也想要纵容自己这般,但想到今后或许会发生的种种,她又不得不勒住这种期盼,若是今后他怨她了,怪她了,说他行至如今的境地都是她一手造成……
到了那时,她情何以堪?
秦二夫人浑身打着颤,只觉得从脚底到背脊都是浸凉浸凉的,秦老太君说出那样话来,若秦暮离真的接了口,那么不是就成了定数?
秦老太君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难道这事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当然,这事情的重点不在秦暮离,而在长安,若是长安退步了,或许秦暮离也不用……
秦二夫人的目光陡然转向了长安,无奈与苦涩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微的恳求与期盼,长安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长安咬了咬唇,转头看向秦暮离,“四郎,你待我情深意重,只眼下这般……这般……”
那样的话语已经跳上了舌尖,可看着那双深海似的眸子,她又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那几个字眼,面上一片苦涩,连眼眶都泛了红。
“长安,别说了!”
秦暮离摇了摇头,却是握紧了她的手道:“知我若你,若是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咱们走!”
秦暮离缓缓扶起了长安,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秦老太君气得脸色铁青,全身发颤,指着秦暮离恁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二夫人的眼泪却是“扑哧扑哧”地掉落,只咬唇唤道:“我的儿……”
秦暮离转身的背脊僵硬着,眸色深深,只握着长安的手不断加力着,勒得她微微有些泛疼了。
他明明也是不愿意做出这个决定的,但奈何天不从人愿……
长安心底是深深的叹息与无奈,正待说什么,屋外已是急急奔来了一人,秦朗见状不由踏了出去,问明了原由,这才又大步奔了进来,双手恭敬地将封了火漆的信件递到了秦暮离手中,沉声道:“四爷,边关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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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离别一晚
状如莲花的黄铜更漏静静地摆在临窗的桌上,随着细沙从漏眼里滑落着,时间也在无声地流逝。舒虺璩丣
长安窝在秦暮离的怀中,始终舍不得闭眼,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轻轻地摩挲着,一丝久违的温馨在俩人之间缓缓地漫延。
团年夜,守岁时,谁能想到大年初一他又要远赴边关呢?
“乞力浑王来势凶凶,你定要加倍小心!”
长安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抚着秦暮离的胸膛,隔着月白的绫缎亵衣,能够感觉到那勃勃的心跳,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无妨,早晚都得有这一战!”
秦暮离摇了摇头,双臂却是箍紧了怀中的人儿。
乞力浑王卓奥想来已是备战良久了,如今趁着年节之际攻向岷玉关,定然是想着大周朝的兵力会在这一刻会放松戒备。
不过有王治与杨琰在,他们俩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再怎么样也能抵挡一阵,等着他归来。
“嗯。”
长安点了点头,可低垂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不安的阴影悄悄地潜伏在心底的最深处。
卓奥突然发动战争,不知道与她们姐妹就这样逃离有没有关联?
龙莲如今又怎么样了,这些都是她挂心的。
“委屈你了……”
秦暮离欲言又止,若不是他让长安上门,她也不会被老太君刁难。
长安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在他们眼中便什么都不是呢?
这一点,秦暮离始终想不明白。
而这一次,换作是他与家人不欢而散,只说要赶回边关,收拾了衣物,带了一众长随侍卫便离开了秦府。
秦家人是眼睁睁地看着秦暮离出的城门,可行到一半,他到底放心不下,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拐了个弯,趁着夜色摸黑进了长安的房中。
毛晋倒是尽忠职守地看门护院,但无奈秦暮离的功夫高出他太多,想要不让他发现也不难。
年夜里守了岁后便各歇各屋,长安没有让人守夜,紫雨与襄儿一处睡着,紫云照旧带着小墨儿。
秦暮离漏夜归来,长安也很是诧异,骤然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先是一怔一惊,紧接着便红着眼扑进了他的怀里,就算紧紧地拥抱着,她仍然觉得不够。
干柴烈火,思念如焚,经历过初次的甜蜜与愉悦之后,一切的发生是那么地自然、契合。
纠缠的肢体,似乎恨不得将对方都嵌进自己的怀里,只为彼此所拥有。
放纵、沉沦,在巅峰中颤栗!
她与他,都是彼此的唯一,只要他待她好,她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长安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们都是你的亲人,自然是为了你好……你心里也不要有芥蒂!”
“我知道!”
秦暮离眸色一沉,说出的话却有一丝执拗的怨气,“可他们却看不到你的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也不怕,是金子到哪里都是闪亮的!”
长安昂起了头,眸中闪过一丝耀眼的光,让她精致柔和的五官刹那间便度上了一层莹润的光亮,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哪里只是金子,金镶玉还差不多!”
秦暮离低低地笑了起来,微低下头,鼻头轻触着她的,温热的呼吸在长安面上倾吐,“既有金子的闪烁光亮,又有美玉的古朴润华,是这世间难得的至宝!”
“瞧你把我夸得,今后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长安嗔了秦暮离一眼,却是轻轻一吻落在了他的脸颊。
“安心等着我归来,嗯?”
秦暮离一手轻轻地刮着长安细嫩柔滑的脸颊,嗓音渐渐变得低沉喑哑。
“我等你来找我!”
长安含笑点了点头,将头埋进了秦暮离的颈窝蹭了蹭,他特有的竹叶清香在鼻端萦绕不去,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秦暮离穿好了衣裳,不舍地缠吻,却是压抑着冲动,捏了捏长安的脸蛋,这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长安坐在榻上,紧了紧身上的棉被将自己团团围住,直到听到那一声轻巧的关门声响起,她的泪水才无声地滑落。
过完了大年,正月十六这一天,长安一行才驾车起程,准备前往琅琊,那里有她的外祖一家。
在前世里,因着身体的原因,她几乎一次也没去过外祖家,倒是劳烦了外祖父与外祖母赶到京城来看她,三个叔伯婶婶,几个表哥表嫂也是和蔼可亲的。
只是她如今才去看望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不会怪着她……
年节里街面上的铺子也未开,长安遣了毛晋去北川的庄子上备了些土仪特产,又用楠木匣子装了两匣黄金,一同带在了车架上,虽然有些俗气,但到底是她的一片心意,祖母、婶婶与表嫂们用来打些首饰也是合用的。
“小姐不知道,紫鸳姐姐望着咱们离开时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能跳上车一同走呢!”
襄儿在车里铺着软棉榻,又放了个姜黄色的大迎枕,这才扶着长安靠了过去。
“尽胡说!”
长安嗔了襄儿一眼,笑道:“紫鸳是嫁了人的,再怎么样也要随了夫家去,秦朗到哪里,她便到哪里,你将来也是一样的。”
“不!”
谁知道襄儿却是摇了摇头,跪坐在蒲团上,目光中蕴着一抹坚定,“我不嫁人,这辈子就守着小姐。”
“你还小,也不急,”长安摇了摇头,只当襄儿是说笑,轻轻一晒,道:“等着再看两三年,有好的再说。”
襄儿咬了咬唇,也不说破,她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几个好男人,所以对男人她没有什么信心,还是相信自己最实在。
“待会儿让紫云将小墨儿抱来我瞧瞧,听奶娘说昨儿个夜里吐奶了,看他今天在车上还习不习惯。”
长安抚了抚眉间,这次是不是走得太急了些,小墨儿毕竟还太小,她真怕他受不了这颠簸的辛苦,又是在冬月里,万一路上染了风寒怎么办?
还是怪她思虑不周,若是还将紫云与小墨儿留在汴阳,自己去了外祖家之后,不过绕道来接了便好,再过段日子,开春了天气也暖和了,小墨儿身体养得壮壮的,也没那么容易染病了。
襄儿应了一声,撩了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紫雨嘀咕了一声,就听到她跳下了马车,向后而去。
襄儿捂唇笑了一声,转头对长安道:“紫雨与毛大哥感情真好,到哪里驾车都要一路!”
长安也牵了牵唇角,“你甭管他们,两个都是练家子,横竖在车外也冷不着。”
走了一路,午间在镇上的客栈休息,紫云便抱了小墨儿来,看着孩子精神还好,也吃得进睡得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受旅途奔波的影响,长安便放下心来。
将小墨儿搂在怀里,见着那两只黑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不停地探头探脑,仿佛看什么都新鲜得紧,长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小姐也放宽了心,小少爷是吃人奶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说身体也比旁的孩子要强些,再说奶娘也跟着咱们,不会有事的。”
紫云早耐不住了,若是让她还呆在汴阳守着,指不定她头上都要长草了。
“嗯,到了外祖那边,封一百两银子,便放了奶娘回去吧。”
长安点了点头,手指刮着小墨儿细嫩的脸颊,那和着奶香软懦懦的感觉,让人恨不得在他的脸上多亲几口。
紫云如实说道:“奶娘前些日子还在说呢,跟着咱们离开最多一个月,不然家里男人和孩子都要念着,她就是赚再多银子心里也不踏实。”
“是这个理,成了家便有了牵挂……”
长安怔怔地说道,看了一眼紫云,微微有些出神了起来。
紫云也已经十六了,紫琦更是与自己一般年纪,快二十了,两个丫头没有着落,她心里也不安,这次回京城真是要把她们的事一并给办了,找个可靠的男人托付了,安心地生儿育女才是正理。
马车到了琅琊时,已是二月初。
琅琊是个好地方,三面环海,背靠的琅琊山更是皖东名胜,山水风光在大周朝自是一绝,山内丘壑林泉、寺宇、亭台、古道、古关隘均以其蔚然深秀,清幽淡雅而得天独厚,境内大小山峰九九八十一座,层峦起伏,沟谷深邃,溪流潺爰,林森茂密。
其高可眺、邃可隐、清可濯、幽可憩、芳可采、丽可咏的自然景观,是文人雅仕们竞相追逐的文化胜境。
素有“蓬莱之后无别山”美誉的琅琊山,南天门上为纪念碧霞元君修建的古碧霞宫是著名的道教场所,琅琊山还流传着千百年的琅琊山初九庙会。
长安他们抵达琅琊的时间凑巧,想来也是有机会参加二月初九的琅琊山庙会。
琅琊临海,气候上便少了一丝冬的严寒,多了一丝春夏的温暖气息,一入琅琊,长安一行人都松了粗笨的棉衣大袄,换上了单层的夹袄,身上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因近海风大,琅琊人都爱在头上包个头巾,花色不一,种类质料繁复,走在街上却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车子停在街道旁,襄儿已经动作利落地下车买了几张头巾来,又跟着老板娘学了几招打头巾的方式,回到车上忙着献宝似的将各人给装扮了起来,连小墨儿都没有落下。
看着小墨儿顶着头巾一脸老成的模样,长安在一旁直乐。
王氏是琅琊的世家大族,只要一打听便不难知道,几下便有人给长安他们指明了道路,一路过去,她的心渐渐有些忐忑了起来。
上一世,沈家被构陷成通敌叛国罪之后,王家也受了一定的牵连,几个表哥仕途屡遭措败和排挤,除了大表哥二表哥看透时局辞了官场回家过清闲日子以外,四表哥被贬去了蛮荒之地,五表哥被人检举丢了官,六表哥不知何故在酒楼里与人口角纷争不幸坠楼摔残了双腿,而七表哥王治年纪轻轻就死在了东北蛮贼的手里,说到底还是受了沈家的牵连,不然又怎么会在中军营呆得好好的,偏偏被调去了对阵最凶险的东北库尔特蛮贼的先锋营。
但这一世,自从她重生之后,一切都已经改变。
大表哥与二表哥如今正在地方上当差,虽然离家远着,但听说都是好的,四表哥如今任琅琊的同知,五表哥就在挨着琅琊的滁县任职,每逢沐休都会返回琅琊老宅,平日里就宿在衙门,也没有在滁县安宅置家。
六表哥不爱从政亦不喜武,从小便对算数精通,如今也是个财迷,听说管着好几间铺子、酒楼,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是如今琅琊商会的头一份。
七表哥如今跟着秦暮离在西北戍边,与东北隔着老远,想来若非有什么变故也不会轻易调职,再说秦暮离也会好好看着他,必然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
“小姐,刚才我向老板娘打听了一番,说是这个月底便要开通直往京城的客船,咱们在琅琊台上船,若是顺风顺水的话不出半个月便能赶到京城呢,可比走陆路快得多!”
襄儿欢快的话语打断了长安的思绪,她怔了怔,缓缓点了点头,“坐船也好,再这样颠簸下去人也要散架了,咱们回京城的时候就坐船,顺当!”
“那敢情好,我还没坐过船呢!”
紫云也兴奋地眨着眼睛,抱着小墨儿晃悠起来,抖得孩子呵呵直乐。
上次长安坐船下澜州时,紫鸳与紫雨就陪着身边,紫云在心里可一直羡慕得紧,如今她也有机会亲自感受一番,心里自然是欢喜雀跃的。
“船有什么好的,到时候晕得你们七荤八素的,可别怪姐没提醒你们!”
紫雨撩了帘子,沉着脸色没头没脑地冒了这一句。
她可深刻记得那次坐船的惨痛经历,真正是吐得她胆水都泛黄了,那个滋味绝对不好受,虽然最后慢慢适应了,但如今又过了那么久,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重复当时的命运。
长安转过了头去逗弄小墨儿,假装看不到紫雨乞求怜悯的目光,唇上却是噘起了一抹坏笑。
紫雨就是欠磨炼,若是这次再吐,自有毛晋去操心,倒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了,说不定还是个进一步加深俩人感情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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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一家亲
两尊石狮子威严地矗立在朱红九环门的两旁,炯炯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墨儿一下了马车便舞动着双手想向石狮子扑去,让一旁的长安哭笑不得。舒虺璩丣
门房看了他们半晌,觉着有些眼熟,但又不敢笃定,直到襄儿大气地上前一站,招呼道:“快去禀报老夫人,就说京城沈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到了。”
“是!”
门房先是诧异,接着便含着惊喜地猛点头。
长安笑了笑,那种近乡情怯的紧张之感随即而去,有丫环热情地来接了她进去,坐在正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前,含着一脸笑意看向来人!
“我的儿!”
苍老的声音压抑不住颤抖与喜悦,一位满含激动的老者已是出现在了正厅口,被丫环搀扶着跨了进来。
她着一件簇新的深栗色圆领对襟通身长褙子,褙子下是一条细棉夹袄的刻丝六团花刺绣长裙,显得十分雍容富泰,只是鬓发有些花白,可看向长安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一抹莹光已是在眸中缓缓流动。
“外祖母!”
王老太太的面容与家里挂着的母亲画像有着几分相似,所以长安不会认错,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滋味,脚下一动人却已经是迎了过去。
“外祖母,孙女不孝!”
长安想要跪下,却被王老太太紧紧地抓着胳膊,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轻斥道:“人来了就好,行这些虚礼干什么?!”
“是啊,快起来吧!”
王老太太身后还有人说话,长安抬头望了一眼,已是泪盈于睫,眼前的人影早已经模糊了起来。
“孩子,这是你二舅母!”
王老太太激动得拉过长安的手臂,一一为她介绍道,“这是你四表嫂和六表嫂!”
长安只能点着头,泪水却在不停地晃落,最后,止不住地嘤嘤哭泣起来。
这是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有疼爱她的亲人们,她虽然是第一次踏足,却全然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就这是血浓于水,不管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亲情不变。
长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后,二舅母已是叫来丫环为她重新净了面梳了妆,王老太太拉了她的手坐在长榻椅上,眸中是止不住地心疼,拍了拍长安的手背,“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长安在京城发生的点滴,王治早已经写信来一一告知,王家人得知后,又是一阵止不住地心疼。
之后长安四处辗转,他们也怕入京见不到她,只当她是散心去了,总有落脚的时候,到时再去看看也不迟。
可没想到长安兜兜转转竟然自个儿来了琅琊,大家在震惊之余又有一丝掩不住的欢喜。
“孙女不苦!”
长安摇了摇头,虽然眼眶仍然是红红的,但面上却缓缓绽开一抹笑来。
她这才看清,除了二舅母、四表嫂和六表嫂以外,还有一个小男孩站在旁边,他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想到这里,长安不由转过了头来,示意紫云将小墨儿给抱了过来,笑道:“外祖母,这是我收养的儿子,叫沈墨!”
“名字起得好,人也长得好!”
二舅母微微有些诧异,王老太太却是瞥了她一眼,转向长安笑了笑,“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好。”
二舅母骤然明白过来,敢情这是长安在找寄托,老太太都明白,自己差点就犯了糊涂。
四表嫂与六表嫂也是恍然大悟,只不说破,在一旁陪着笑。
那个小男孩突然指着小墨儿大声说道:“娘,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呢!”
六表嫂尴尬地红了脸,低斥道:“你表姑母在一旁看着,可别乱说话,惹了你表姑母不快,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本来就是嘛!”
小男孩委屈地瘪了瘪嘴,长安却是笑了,对着男孩招了招手,“这是逸哥儿吧,今年该有四岁了?”
“是啊,淘气得就像个小猴子!”
王老太太爱怜地看了一眼逸哥儿,笑道:“快过去让你表姑母好好看看!”
“表……姑母!”
逸哥儿起初还是怯怯地唤了一声,见自己的母亲并无不悦,便笑着上前,目光却是凝在了长安怀中的小墨儿身上,不住地打量着他。
“小墨儿的眼睛是带着点绿色,因为他有异族血统。”
长安转向六表嫂解释道,又一手抚在了逸哥儿头顶,夸奖道:“逸哥儿真是聪明的孩子,看人也仔细!”
“那是自然。”
逸哥儿得意地昂起了头,襄儿忙取来两个荷包递到长安手上,她一股脑地塞到了逸哥儿怀里,“打了几个踝子,花样还不错,逸哥儿拿着玩去!”
逸哥儿怔了怔,又向母亲那里看了一眼,见到她点头了,这才接了过来,甜甜地笑道:“谢谢表姑母!”
“逸哥儿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六表嫂教得真好。”
六表嫂红着脸笑了,几个女人便在一处闲话家常,不多时便熟识了起来。
晚膳时,王老太太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琅琊的地道美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看着便让人有食欲。
一碟海水豆腐摆在长安近前,块块方方正正的,整齐地码在墨绿色的梅花盘里,墨与白相互映衬着,看起来格外惹眼。
听说这海水豆腐入口清爽,滑润,口味独特、醇厚,味道鲜美异常,虽然看起来比不上普通的豆腐细腻光滑,甚至有点粗糙,但闻起来却没有了那股卤水味,只有豆的清香,海水豆腐烹制时比较耐炖,且膨胀有弹性,越炖越嫩,鲜味十足。
在琅琊逢年过节便有做海水豆腐的风俗,每年腊月小年之前,家家户户都会提前用冷水将黄豆浸泡上十二个时辰,还要稍微留点硬心,这样做出的豆腐才好吃。
其余的除了两三道青菜,便是青一色的海产,诸如海参、扇贝、鲍鱼、海螺、大对虾、加吉鱼等,长安才落坐没多久,碗盘里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就像座小山包。
王老太太笑着扫了桌上一圈,嗔怪道:“瞧你们几个,恨不得将好东西都往长安碗里放,可别吃撑了她!”
“不会的,外祖母放心,我胃口好着呢!”
长安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人,充满了善意的微笑。
得知她来到了琅琊后,外祖父在花鸟市场逛到一半也顾不上挑选那新上架的鹦歌,二舅舅三舅舅弃了手里的书本墨画,也赶着回家看她。
除了大表哥二表哥在外当差回不了之外,四表哥、五表哥、六表哥都赶了回来,还有上了学堂归来的三个哥儿,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子人。
王家就是男多女少,从前长安的母亲王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如今看他们对自己的架势那也是不遑多让。
那份热情在让人招架不住的同时又让人觉得特别窝心的温暖。
也许是顾忌着长安是否有心灵的创伤,言谈之间都没有一个人提到陈玉涛,那仿佛是已经沉埋的过往,老旧得就像街字胡同那块历经百年的灶君庙,若不是偶尔瞥上一眼,根本不会有人记得它的存上。
仅仅是这份贴心,就让长安很是感动。
“来,吃块这海水豆腐,你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了……”
王老太太让伺候的妈妈给长安挟了一块豆腐,眼泪又含在了眼眶里。
王老太爷不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好好的事,被你说得又伤感了不是?”
“我这不也是想起了小丫……”
小丫是长安母亲的小名,此刻听来让人觉得格外的亲切。
饭桌上的几个男人都放下了筷子,似在回忆一般,唇角翘起一抹笑容,或滑过一抹哀伤。
长安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忍住落泪的冲动,努力绽开了一抹笑颜,“在家里就听父亲提过,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
“那可不是,人美心慈,真正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王老太太连连点头,眼眶瞬间又红了,对这个久未蒙面的孙女,也许她能找回更多的只是对女儿的记忆。
“也是外祖母教得好!”
长安笑得很甜,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憨,王老太爷也是连连感叹,忍不住撇过头抹了一把眼泪。
饭桌上的氛围很是温馨,虽然有些小小的伤感,但一点也不影响亲人重逢的喜悦。
在王家安心住了几天,二月初九这天,有六表哥带队,再连同几个表嫂和小外甥,长安一行奔向了琅琊山,参加久负盛名的琅琊山山庙会。
听说早在东晋时就有道士隐居琅琊山中,相继建成玉皇殿、玄帝行官、三皇古殿、元君殿和二天门、三天门,每月初九,定期举办道教祭坛活动,逢这日,众多的信男善女也来到山中,烧香拜神,祈祷平安,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山庙会”。
庙会活动丰富多彩,还有平常不易见到的民间艺术表演,像花鼓、旱船、龙灯、舞狮、杂技等,形式多样,丰富多彩,人如潮涌,盛会空前。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长安一行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还搜罗了半车的小玩意,一路上笑语不断。
在王家的日子过得快活,但长安也不想误了回京城的时间,便央着六表哥为她订了客船,到时候自琅琊台出发,乘船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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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京城风云
春天来了,冰雪都已经化开,归京的路途顺遂,客船一路顺风顺水,抵达了距离京城最近的渡口朝阳镇。舒虺璩丣
几个丫头都没有晕船的症状,连小墨儿都是好好的,只有那从琅琊请来的奶娘吐得稀里哗啦,鉴于这种情况,长安根本不敢再让小墨儿再吃奶娘的奶,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小墨儿的饮食习惯完成了从奶水到米汤的完美过度,而奶娘出发没多久,在离琅琊最近的一个港口时便下了船。
抵达京城时已是三月下旬,两岸的杨柳飘着新绿,随风轻摆,就像美人柔软的腰肢。
长安横掌在眉间眺望,渡口上来往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下客的,有上船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紫雨翻上了桅杆翘着脚,她目力极好,看着渡口上一纵队伍策马而来,当先一人一身墨绿色的锦绣莽袍,头上系着的紫金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堪堪在渡口边上勒住了马绳,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那是……萧郡王?!”
紫雨惊异地瞪大了眼,他们回京城的消息不过事先通知了老爷,怎么沈国公府的人还未到,这萧郡王便到了……该不会是为了她家小姐?
紫雨极快地翻下栏杆,奔到长安身边,低声道:“小姐,萧郡王正在渡口码头呢!”
“什么?”
长安一怔,忙回头看去。
船只越近,渡口码头上站的人看得越清晰,马上之人昂扬潇洒,飞扬的眉眼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那不是萧云还能是谁?
他又回到京城了吗?
不做快意洒脱的萧惊戎,反倒做起了萧云?
长安笑了,一回到京城便有萧云这样热情的迎接,她怕是有些吃受不起了。
萧云到了渡口码头之后,跟随他的一众侍卫长随立马开始遣散了周围的人群,牵起了长长的蓝布帷幔,隔开一条通道,直抵船只停靠之处。
长安一落地,萧云已是迎了上去,唇角的笑容稍稍收敛了几分,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沈三娘子有礼!”
长安“扑哧”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曲膝一礼道:“有劳萧郡王大驾,可是我的福份!”
清悦的声音,爽朗的笑意,萧云这才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一件湖水蓝暗花织锦束腰小袄紧紧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身下一条浅蓝色的罗裙摇曳在地,映着那一张莹玉般的鹅蛋脸素净靓丽,眉眼弯弯,眸中的笑意便随着这动作漫了上来。
这样一张丽颜已是在萧云脑中回转万千,可再次见到,他也不由一怔,有多久没见到长安了,早已是思念成灾,再次见到她本应该欣喜才对,为何觉得心里更有一股酸涩缓缓漫延,是因为陪伴在她身边的另有其人吗?
“怕是我来渡口接你的消息,这两天之内便会在京城到处流传了,你可介意?”
萧云忍住心中的冲动,将手背在了身后,陪着长安慢慢地向前踱步而行。
“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说我与王爷相交本就是光明磊落,何足为惧?”
长安微微偏了头,笑看向萧云,揣着一张面具过活的人尤其累,若是萧云只能在她面前放开心性,她愿意做他的那一个知己。
“好个不足为惧!”
萧云抚掌大笑,眸中波光一转,晒笑道:“你就不怕某人信以为真?”
长安同样俏皮地回以一笑,“知我者自然便信我,不知我者也莫要强求!”
萧云步伐微微一顿,这才仔细看向长安,“这次出游那么长的日子,你更豁达了!”
长安与秦暮离在一起后,他们俩人的消息他便自动忽略了,他不想在了解到长安近况的同时,还要搭上一个秦暮离,这得让人多难受。
而后得知长安要转回京城时,他才将从前的谍报一一翻阅,这才知道她身犯险境,再到化险为夷,经历的种种让人叹为观止,还好秦暮离将她给救了出来,不然他都要唾弃这个男人了。
若是换成是他,绝对不会让长安在他的看护下出任何的意外,这一点,秦暮离比不上他!
“走吧,软轿已备好!”
萧云指了指不远处几顶舒适宽敞的蓝顶软轿,长安一行几人,他便预备了三顶软轿,马车几驾倒是用来拉物件的。
“国公府怕是要来人,我怕错过了,先在这里等等。”
长安翘首以望,她是打算在朝阳镇休息一晚,修整好了再进京城的。
萧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出发之前我已向武国公禀报过,让他放心就是,所以……”
长安诧异地转头看向萧云,有些气闷道:“所以……国公府不会有人来了?”
可父亲怎么会这般相信萧云,还是他做了什么讨得了父亲的欢心?
萧云有些心虚地撇开了头,他没有告诉长安的是,秦暮离写给武国公的求亲书信被他给截了下来,虽然做得有些不地道,但他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他们结成联姻。
再说了,秦府的人万般反对,连秦老太君都出动了,若是武国公真凭秦暮离一封书信点了头,到时候与秦府论及婚嫁再遭拒绝和嘲笑,那才是真的没脸。
而他在与武国公接触之时,已经透露出他有想娶长安的意思,还将俩人在外偶遇相处甚欢之事一一说来,武国公听得将信将疑。
这一次长安归京,萧云又主动请缨前去迎接,武国公又推脱不了他郡王的面子,这才点头应了,不过国公府的人必定会在京城等候,到时候还是会有沈平出面接了长安回府。
长安瞪了萧云一阵,之后长长叹了口气,也罢,这毕竟是萧云的一番心意,她若是再做作一番,那倒是矫情了。
“那咱们这就走吧,船上摇晃得够呛,早点到了客栈也能早点休息。”
长安挥了挥手,觉得有些疲倦了,回头见着小墨儿窝在紫云的怀里,也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毕竟从奶水换成了米汤,营养去了不少,原本还是白白嫩嫩的孩子如今看着瘦了不少,让人有些心疼。
“好!”
萧云倒是兴奋地点了点头,挥手便让人将船上的物件卸了下来,一一在平板车架上装好绑绳。
毛晋又怕他们不知道,与紫雨在一旁帮忙指挥着,只是俩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望向长安与萧云,蕴着一抹担忧。
襄儿却是扯了扯紫云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紫云姐,这位郡王爷难不成也喜欢咱们小姐?”
紫云微微迟疑了一阵,这才点头道:“据说是……不过他风评不好,小姐看不上,这才择了秦大人不是。”
“喔!”
襄儿恍然大悟,却还是有些不信般地望了过来,她总觉得那俩人之间存在着一种亲昵,不似亲人,也不像情侣,怪怪的感觉。
长安上了软轿歇着,萧云便策马走在一旁,目光却是警惕地向左右望了望,好似在确定着什么一般,一挥手,侍卫们便紧紧跟随在左右,护送着长安一行往客栈而去。
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物,长安任由着襄儿给她绞干了头发,晚膳都是送进了房里,萧云却是硬要过来跟她一起用。
吃过饭后,萧云又赖着不走,襄儿送上了茶水后便退了下去,只敞开了大门,守在门口听吩咐。
萧云不由转回头望了一眼,这才看向长安,翘了翘唇角,“你这新收的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过奖!”
长安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放下,看向萧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你都磨蹭一天了。”
萧云嘿嘿笑了两下,“还是你了解我,”这话一落,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话音也是一沉,“青城进了三皇子府!”
“噗!”
长安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闻言还不及咽下便喷了出来,溅了萧云满身,他却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用衣袖掸了掸零落的水珠。
长安咽下一口唾沫,不由惊讶地问道:“你是说副阁主青城?”
“除了他还会有谁?”
萧云牵了牵唇角,现出一抹无奈的笑来,他遍寻不着青城,最后竟然发现青城入了三皇子府,眼下是三皇子的新宠,他不敢贸然动手,就怕招了反噬。
“他与三皇子……是那种关系?”
长安哑然,她是知道三皇子有一些特殊的嗜好,青城又长得这样美,柔媚入骨,那可是比女人还娇艳的主儿。
萧云点了点头,面色肃然,“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长安握紧了双手,担忧地看向萧云,当时的那一场动乱虽然她没有见着有多惨烈,但之后青城被囚湖底的事她是知道的。
如今青城逃了出来,必定对萧云恨之入骨,伺机报复!
“我也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萧云摇了摇头,目光忽地抬起望向长安,“你要千万小心,我就怕他对你不利!”
西湖牢底那血淋淋的“长安”两字,至今仍然震动胸膛,青城知道了他的软肋,会不会借着长安生事,逼他现身,这是可想而知的。
“嗯。”
长安谨慎地点了点头,有点明白萧云出京城来接她的目的了,只是怕青城会对她不利。
毕竟萧惊戎的身份还隐藏在萧云之后,他是在暗处的,而自己却是在明处,最容易成为青城的目标。
她不在京城时还好,如今既然回到了京城,怕是免不了会有一番风波了。
“好了,暂时不说这些,免得你心情沉重。”
见得长安有些凝重的脸色,萧云有一瞬间的懊恼,但又不得不提醒她多加注意,这又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没在京城这么久,不知道京城发生的几件大事!”
长安“喔”了一声,心思却有些恍惚,她是知道这两年之内皇上便会立太子,三皇子是皇后嫡出,虽然无甚作为,亦不会成为开拓之君,但到底能够守成,亦是将来的大周帝王。
青城这颗大树倒是抱得好!
“大皇子封了明王,被皇上派去镇守边关了,我看皇上倒是属意大皇子……”
萧云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因为长安显然有些神不守舍,他不由扯了扯她的衣袖,皱眉小声道:“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说的吓到你了?”
长安回过神来看向萧云,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皇子文武兼备,但性子过于狠厉,这点恰恰是皇上的忌讳,好多人都将大宝压在了大皇子一方,岂知最后得了落魄收场。
“你一向都是谨慎的,也从不轻易站队,这是好的,不管将来谁继承大宝,至少你这萧郡王的位置是坐的稳的。”
长安挑捻了一番,才说出这等中肯的话语,她不能说她知道未来发生的一起,因为眼下连她也说不准了,未来存在着无数的变化,人只要坚持本心就好。
“那倒是。”
萧云笑着点了点头,看了长安一眼,好似忍住了一丝促狭的笑意,这才道:“你可知道尉迟婉晴嫁给了谁?”
长安一怔,有些犹豫着点头还是不点头,萧云已经说道:“她嫁了陈玉涛,也不知道他怎么敢娶这样一个女人?”
脸毁了,腿瘸了,这得多有胆量的男人才敢娶啊,活脱脱的就是个母夜叉!
长安轻轻“喔”了一声,心中却滑过一丝畅快,眼睛眨了眨,转而道:“敏怡郡主登门道贺了吗?”
“怎么没有?”
萧云抚掌一笑,“敏怡这丫头也是不吃亏的,虽然没有明着闹腾,但却是送了两个美男过来,说是怕尉迟小姐闺中寂寞,给她排忧解难来了……你不知道,敏怡郡主那一说,陈玉涛顿时成了大家的笑料,再看尉迟大人,那张脸气得都绿了!”
长安也捂着唇笑,她能够想像陈玉涛吃瘪的情景。
至于尉迟大人,他又怎么能不气,女儿成了那副模样,好歹嫁出去了,但婚礼上却被人奚落嘲讽,顾忌着敏怡郡主的身份,尉迟大人绝对不是敢说什么的,这口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再想着陈玉涛以前的风流韵事,怕是今后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了。
敏怡郡主这招虽然不地道,但当真是让人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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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暂时无题
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权力更迭,夺嫡之争,长安深深地感到一丝疲累,若是可能,她真想躲开这几年,等一切大定再回京城,可无奈,这里有她的亲人,她不得不回。
回京城的马车穿梭在林荫小道上,踏起一路的烟尘。
长安撩了帘子向外望去,郊外倒是人烟稀少,萧云骑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左右,见着长安撩了帘子,立马凑近了几分,关切地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倒没什么,”长安摇了摇头,复又问道:“还有多少时候才到京城?”
“酉时应该能到。”
萧云顿了顿,抬头望了望天色,今日不算晴好,但也不至落雨,只是云层压得有些低,空气都有些沉闷的感觉。
“嗯。”
长安点了点头,又看了萧云一眼,这才放下了帘子,可坐在马车里怎么样都觉得有心烦闷燥的感觉。
起先陪着小墨儿玩了一会儿,眼下孩子疲累了又睡了过去。
她一手抚在胸口,强自压下心底的不适,慢慢地斜靠在软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襄儿与紫云的闲聊。
“其实我觉得王爷也蛮好的。”
紫云压低了声音在襄儿耳边说道,又瞟了一眼长安,见她正在闭目养神,遂又大着胆子说道:“他对小姐又这般殷勤,鞍前马后侍候得无比周到,以他王爷之尊能做到如此,已经很是让人感动了。”
“哎!”
襄儿叹了一声,“其实秦大人也是好的,若不是他家里人……”
“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家里不同意,难不成硬要我家小姐与他私奔不成?”
紫云噘起了嘴,“聘者为妻奔者为妾,若是秦大人真为了小姐好,就应该自己料理好家里那一摊子,不然就不该来招惹小姐!”
襄儿干笑了两声,这事情她也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大家顶多在背后议论一番,发发牢骚罢了。
“王爷这一接咱们小姐回京城,你看着吧,若是大夫人他们也知晓了,必定又是一阵耳提面命,说不定啊……”
紫云话到这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襄儿茫然地望了过去,她什么也猜不到,更不清楚大夫人性子如何,如今初来乍到,她也只能边看边学了。
听说国公府虽然未分开,但两房人都是各管各的,可没外面这般自在呢。
而二房管家的是长安的嫂子卢氏,好似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她这张嘴又有些管不住,今后定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长安摇了摇头,侧身向内,微微睁了条眼缝,小墨儿就在一旁睡得正好,微翕的唇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水珠,她伸出食指一刮,无奈地笑了笑。
她的终生大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连紫云都替在她打算了。
萧云是很好,但她却只是将他当作了朋友与知己,更何况她与秦暮离如今已经……
这次战事之后,他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一个交待,这一点上,她相信他。
萧云将马车布置得很贴心,一路行来,马车只有着轻微的摇晃,就像舒适的摇篮一般,颠着颠着长安便觉得眼皮困乏,缓缓地枕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当长安被襄儿唤醒时,马车已至东华门外,紫云的声音在车内欢快地响起,“我见着二老爷了,还有高妈妈,还有紫琦!”
长安骤然醒了过来,一旁的小墨儿也撑了撑懒腰,眼睛忽地睁开,见着长安后咧嘴一下,便在软榻上滚来滚去了,长安一把抱起他,食指点在他额头,笑道:“娘这就带你去见外公了!”
长安下了马车,正见着萧云与自己的父亲沈平在一旁寒暄。
沈平的脸色好似有些不好,却强撑着笑意,见着长安落了马车,立马便赶了过来,身后紧跟着高妈妈与紫琦。
“父亲!”
长安笑着迎了上去,身后襄儿与紫云紫雨也是一路跟上,毛晋在一旁看管着马车与物件,暂对着沈平一方遥遥拱手一拜。
紫雨紫云对着沈平拜下,高妈妈与紫琦忙给长安见礼。
“女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平感叹了一声,将长安来回看了一遍,闷声道:“瘦多了!”
若不是长安和离之后想四处散散心,他是怎么也不愿意女儿四处乱跑的,如今小半个大周朝都要被她给跑完了去。
“哪有?”长安挽了沈平的手,娇嗔道:“这是长结实了!”
“就属你会说。”
沈平瞥了长安一眼,莫奈何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紫云手中抱着的孩子,招了招手,紫云连忙上前来,将孩子递了过去。
“这小子倒是机灵!”
沈平顺手牵起小墨儿的小手,摸着骨节,转向长安叹道:“和你一样,这小子也不长肉。”
长安捂唇一笑,“父亲休要乱说,那是在船上断了奶改喝米汤才瘦的,从前倒是胖得圆乎。”
高妈妈从紫云手中接过了孩子,笑道:“也是小姐这般好心,墨哥儿能遇到小姐是他的福分!”
长安收养沈墨的事早就通过书信告知了他们,国公府也不差这一口口粮,再说这孩子和季哥儿也一般大小,将来也能有个伴,长大了说不定还能互相依仗呢。
沈平是想得长远,长安倒没思虑这么多,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小墨儿,想看着他无忧无虑地成长。
长安笑而不语,转拉了紫琦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紫琦五官本就生得细致,如今管理着她的嫁妆铺子,待人接物间不由多了几分沉稳大气。
长安看了一眼缀在不远处没有上前,但始终含着一脸笑意注视着这边的萧云,她不由眼珠子一转,想到了陆小猴。
当时这小子不是还对紫雨有点意思吗,只是如今紫雨与毛晋早配了对,他再有想法也是白搭。
陆小猴生性跳脱活跃八面玲珑,与紫琦的沉稳大气倒是般配,年纪上也不过相差一两岁。
她从前还以为陆小猴只是萧云身边的小厮长随,没想到一转眼竟然做了郡王府的长史,总管府中事务,只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得上奴婢出身的紫琦。
这件事她要留心着,有机会一定要向萧云探个底,她家紫琦生得如花貌美,只是青春不等人,这茬不行她就要忙着物色下一个,怎么样也不能耽误了紫琦。
“小姐这样看着,可让我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紫琦有些紧张地双手环了胸,她总觉得长安的目光饱含深意,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让人不由地心里打颤。
“放心吧,是好事来着。”
长安笑着拍了拍紫琦的手背,高妈妈在一旁听着,忙咧嘴笑了,“听小姐的安排总没错的。”
“好了,咱们回府吧!”
沈平挥了挥手,转头见着不远处的萧云,他不由叹了口气,看向长安,欲言又止道:“女儿,你与王爷是……”
“我与他是知交好友,怎么了父亲?”
长安假装听不懂沈平话中的深意,眨巴了大眼睛,状似无辜且懵懂地望了过去。
沈平又是叹了一声,如今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女儿装懵,他自然也不好说破,索性回去再谈,也不知道萧云想娶长安这事是真是假?
“伯父这就要回去了吗?”
眼见沈平携了长安要走,萧云立马几步走了回去,起初他是给他们时间叙旧,眼下话都说完了,他该有进一步的表示才是。
“自然,咳咳……”
沈平握拳凑近唇边咳了一声,这才道:“有劳王爷接长安回京,沈某在此多谢了!”
这是多奇怪的论调,明明是萧云死皮赖脸地想去接长安,最后他却还要道谢,什么世道?!
萧云抿唇一笑,目光又转向长安,笑道:“明日我在‘锦云阁’设宴为长安接风,还望伯父、萧大哥也一同赏脸!”
“这……”
沈平微微一愣,目光却是转向了长安,小年青的感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知道,最后还不得看长安的说法。
“好啊,你尽管摆上最好的宴席,可别心疼银子!”
长安却是爽快地应下了,眉眼笑成了一弯新月。
萧云闻言,更是哈哈大笑,豪爽之气直冲云霄,倒是让沈平对他刮目相看,这位京城有名的纨绔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长安又将襄儿给高妈妈引见了一番,不管回到府里怎么样安排,襄儿必是跟她一处的,若是卢氏不答应,顶多襄儿的月钱她自己出,如今坐拥金山的她,养个人还不容易吗?
襄儿扶了长安刚要上沈府的马车,紫琦从后唤了一声,长安转过头来,正见着紫琦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温热的醪糟汤圆,递到她跟前笑着说道:“小姐快趁热吃了吧,老爷特意吩咐过,回了府就团团圆圆,再不要这般到处奔走了!”
长安望了沈平一眼,见了父亲也点了点头,满眼的期许,她不由笑着接了过来,可舀了一勺刚要凑到唇边,闻到那糯米酒的味道,她突然胃里一阵恶心,一把将碗塞到了紫琦怀中,捂着唇在马车旁干呕起来,直呕得胆水都吐了出来,一张脸骤然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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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确诊
高妈妈是过来人,看着这情况不禁脸色一变,赶忙拉了紫雨一同挡在了长安面前,四个人就在左右将长安围了起来,挡住了周围探询的目光。
沈府的马车很快安顿好了,沈平与萧云告辞了一声便策马而行。
萧云望着那一路远去的队伍,眉间不由缓缓收紧。
长安刚才是吐了?
虽然高妈妈带人挡得快,可他随时都在关注着长安,自然是看得清楚明白。
她明明还没吃,怎么就吐了?
萧云咬了咬牙,脸色一时间青白交替,绞着马鞭的手都不觉勒出了几条血印,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是未经人事的雏,府里的姬妾也曾怀过身孕,那怀孕初期不就有这干呕的症状吗?
长安她什么时候与秦暮离……
一想到这个可能,萧云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心中的妒火滚滚燃烧,右手一掌便拍在了马车的车辕上,只听马儿一阵嘶鸣,就要向前奔脱,那车辕已经从中裂开一半耸搭在地了。
回沈府这一路,长安心中惴惴不安,这样的干呕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再看着高妈妈一脸紧张的神色,她逐渐地回过味来,两手缓缓地下移,抚在了小腹上,难不成她怀孕了?
算算日子,她的小日子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来了,她怎么会这般粗心大意?
在琅琊时便错过了应该来的时间,她还以为是初到那里水土不服影响了经期,怎么就这样忙晕了头呢?
若是怀孕了,那是极有可能的……
可她与秦暮离还未成亲,这孩子……要怎么生下来?
回到府中后,长安也是忧心忡忡,沈长健正在当差不在府中,她倒是见到了谢旻君与朱英,却也撑不起笑颜,给了季哥儿见面礼,这就匆匆回了自个儿的苑子。
老夫人那里她等着下午收拾妥当了再去拜见。
几个丫环都有些不明所以,倒是高妈妈近了身前,担忧地问了一句,“小姐这可是……有了?”
高妈妈是怀疑长安有了孩子,更加以为这孩子是萧云的,若真是这样,可要早作打算才是,等着显了怀才出嫁,那可是真正打脸的事。
“我也不知道。”
长安有些不确定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高妈妈,这才凑近了道:“妈妈且去帮我请个大夫来瞧瞧,对外就说是我疲惫得慌,有些气闷……”
“是。”
高妈妈谨慎地点了点头,“老奴这就让人请去,小姐先好好休息着。”
长安点了点头,有紫雨紫琦侍候着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她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起来,期间紫琦拿了铺面的帐本给长安过目,她也只是匆匆看了看,紫琦做事她放心。
众人见长安有些心不在焉,便纷纷退了下去,紫琦又带着襄儿下去安顿了。
小墨儿如今有紫云带着,住在苑里的西厢,这样孩子有什么动静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高妈妈请来的是城东惠安堂的女大夫,女大夫一般给内宅女眷看病诊治,倒是少了许多尴尬和麻烦。
一经诊治,女大夫不用说话,看了看长安的脸色,也知道她若不是猜测便已经知晓,如今不过只等她这个大夫一个点头确认罢了。
女大夫沉吟了一阵,这才道:“娘子这段日子可要多休息,勿劳累,生冷的东西少吃,补品要适当,切勿用得太急太重。”
长安心下一凛,对高妈妈使了个眼色,“妈妈便随大夫抓药去吧!”
高妈妈点了点头,出了院子便好生对那女大夫嘱咐了一通,又足足递了十两的诊金过去,女大夫这才满意离去,保证谁也不透露半分。
紫琦在一旁听得莫明所以,想要问什么,转头看着长安疲惫的神色,遂也闭了口,静静地退了下来。
原本还心绪不安,可下午却是直犯困,长安睡醒之时,已是申时末了。
紫雨与襄儿一直侍候在外间,听到动静后忙捧了黄铜的水盆进了来,撩起绡纱帘,扶着长安坐起身来,穿衣、洗脸、净手、梳妆,待一切收拾妥当了,紫雨才问了一声,“小姐是要到老夫人房里请安?”
“嗯。”
长安叹了一声,也许眼下她还有些懵懂,一手缓缓扶向小腹处,目光却又变得坚毅起来,这是她的孩子,这一世,她定要把他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襄儿一个下午的摸索,大概熟悉了长安屋里的情况,这次去老夫人苑里,又有紫雨在一旁带路,也是让她了解府里的布局,以后也不至于走错了路。
老夫人看到长安时似乎很是热情,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一旁,嘘寒问暖好不热情,大夫人却在一旁噘起了唇,一脸的不满意。
“听说是萧郡王送你回来的?”
老夫人寒暄了一阵,总算入了正题,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嗯。”
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关于这个问题,多说多错,她索性闭嘴不言。
老夫人却又在那里自说自话道:“萧郡王也算是一表人才,如今还尚未娶妻,虽说年轻时有几分荒唐,但我如今看着还是好的……”
长安没有接话,低垂了目光,大夫人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老夫人如今看谁都是好的,前儿个还有人向玉环提亲了,可我一看,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眼下还未任官职,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前途,老夫人却说好,这就说给了莹碧不是……”
大夫人这话说得有几分怨尤,实则是在责怪老夫人偏心,即使她女儿不要的,也不能便宜了庶女。
老夫人敛了笑容,沉了脸,瞪了大夫人一眼,冷笑道:“你起初不是看不上人家吗?我看也是不配,毕竟玉环是再嫁的,怎么也不恰当,以免今后被人挑错嫌弃,还是另择一门亲事来得好。”
大夫人脸色一僵,随即掩面轻泣道:“老夫人这是在戳我的心啊,咱们玉环再嫁已是不易,老夫人不为自己的孙女打算,何苦这般说道?”
长安杵在那里,走也不是,说也不是,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夫人与老夫人的关系变得如此微妙紧张了?
还记得从前大夫人都只会在老夫人跟前逢迎讨好的,如今变成这般,莫非真是为了沈莹碧?
不过沈莹碧能觅得佳婿也是好的,她出嫁了,沈元芳也能开始议亲了,大夫人又是指望不上的,想必安氏早就开始急了。
“好,好!”
老夫人气得一掌拍在小机上,“说我不为玉环打算,我为她挑选的那些个人,你看得上吗?不是眼光高,就是左右嫌弃,我老婆子也省了这个心,由你自个儿去挑个好的。”
大夫人哭得更厉害了,间或瞥一眼长安,有些委屈道:“那长安……萧郡王……”
大夫人欲言又止,但明眼人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这就是嫉妒萧云对长安的殷勤,他们家玉环怎么就碰不到这样的主?
说到沈玉环,大夫人更是怄气,这次从岷玉关回来之后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还以为是被秦暮离给害的,可问了两次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两相对比,再看看如今春风得意的长安,大夫人如今的担忧可不只是一点点。
老夫人看了看长安,见她脸色如常,这才转头看向大夫人,眸光里蕴着一丝冷意,“别说萧郡王行事旁人无法猜测,就算他真的钟意长安,那也是长安的福分,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法,在小辈面前也要留些脸面才是。”
老夫人这样责骂大夫人,还当着长安的面,大夫人只羞得满面通红,银牙紧咬,几次话到唇边都咽了下去,只放在膝上的手一直抖着,压抑着她心中无法表达的愤怒。
眼下再退出去已是晚了,长安只当作不知,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取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不管老夫人与大夫人怎么想,最后能不能成事还不是她与萧云说了算,她们再怎么操心也是白搭。
不多会儿,谢旻君带着朱英,沈玉环与沈莹碧母女,连同沈元芳和安氏都来老夫人这边请安,见着长安不免问长问短,一阵关切。
不过两三个月不见,沈玉环都瘦了一圈,连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几许呆滞,全然不似从前的灵动跳脱,长安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看来沈玉环还是没有能够忘记卓奥。
但令人欣喜的是,陈玉涛那一厢沈玉环却是没有再去插足了,否则萧云在向她说起陈玉涛成亲那一日的情景时也必定会一同提及。
沈元芳拉着长安的手,笑得一脸灿烂,“三姐姐这次走了那么长的功夫,可给咱们带了好东西回来?”
安氏也在一旁附和道:“你三姐这般疼你,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长安点了点头,笑道:“给各房的礼物先前我已经派紫琦送到各苑落的,可巧你们前脚走,后脚便已经入了自个屋,回去好生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谢谢三姐姐!”
这次沈元芳与沈莹碧倒是一同对长安行了礼,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长安拉起沈莹碧,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点头道:“都是大姑娘了,今儿回来才听祖母说你的婚事定了,是在几月的?”
沈莹碧咬了咬唇,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倒是杨氏上前一步,笑道:“有劳三小姐挂心了,定在今年九月。”
“那就好,可要好好准备着,我也挑些好东西,到时候为你添妆!”
长安笑着说道,杨氏忙客气地应了,眉眼间笑成了一弯新月。
大夫人如今已经抹干了眼泪,只是眼睛还有些赤红,见着沈玉环呆呆地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安慰她两句,心里气闷着,脱口便道:“谁不知道长安如今在北川的庄子挖出了金矿,这可真是好运道,我帮忙着打理之时怎么全然不知,可见这金矿埋得有多深!”
大夫人这话充分展示了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理,她也实在是疼得慌,若是她管着庄子时稍加留意一点,说不定那金矿就是自己的囊中物了,她悔不当初。
谢旻君眼睛一亮,她自然也是知道长安平白得了个金矿,虽然给他们也送来了一些,但与她想的远远不够,婆母那嫁妆她就知道应该留着自己要,偏生公公与沈长健一心护着长安,这才让长安给平白得了。
来老夫人苑里请安之前,谢旻君已经去衡芷苑跑了一通,无奈没见着长安的人,她是想着与长安商量一番,那金矿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长安一人独享了,都是二房的人,说什么也该为沈长健给留一份。
但这些话只能留待回去说,谢旻君深知自己的姑母是个贪心的,财不露白地道理她懂,没得平白让大夫人起了不该有的妄想。
“是啊,若不是有那欺上瞒下的奴仆,大伯母怕是早该知道了,这人我已经打发了,若是大伯母觉得可用,想要借借他们的运道,大可招回来再侍候在身边就是,反正也是阳夏谢家出来的,最是懂规矩知礼数,有他们打点着,主子可万般不用操心!”
长安这一出冷嘲热讽让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偏生老夫人没有出声。
谢旻君倒是翘了翘唇角,朱英眨了眨眼,却是低下了头压住唇角的一抹笑意。
安氏与杨氏虽然诧异,但也低眉顺眼地没有插话,料想在他们来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什么这火药味这般浓烈呢?
“今儿个我也累了,你们各自回房用晚膳吧!”
又喝完了一蛊热茶,大家又聊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这才遣散了众人。
大夫人是当先甩袖离去,阴沉着一张脸,沿途的丫环婆子都要退避三舍,以免被无故牵连。
长安本想与沈玉环聊聊,但谢旻君已经从身后挤了上来,她微微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护着自己的小腹,这才看向谢旻君,皱眉道:“大嫂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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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不知所踪
谢旻君怔了一下,看向周围探询的目光,笑容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回屋去,大嫂有话与你说。”
长安想了一想,再看了一眼已经转过回廊的沈玉环,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
看沈玉环那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得空了再去看看也是一样,就应了谢旻君的话。
朱英在谢旻君的身后使着眼色,微微摇了摇头,显示出不赞同的神色,长安心头一凛,怕是朱英知道谢旻君找她准没好事这才加以提醒,心下对朱英存了一丝感激,长安的唇角拉开了一抹浅笑。
回到屋里,襄儿上了茶后便站在一旁,长安抿了一口,这才看向谢旻君,轻声道:“大嫂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谢旻君有些为难地看了襄儿一眼,有些话她倒是不好在下人面前直说,谁知长安却似浑然不觉,只笑道:“大嫂不用见外,襄儿是我的亲信,没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襄儿抿了抿唇,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长安这一说,谢旻君更不好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刚才在老夫人房中,姑母说的话……”
“大伯母说的话?”
长安想了一想,故作不知,却又带着几分试探道:“难不成大嫂是想代大伯母道歉来着?大家都是亲戚,也没这么多忌讳,再说我也不放在心上,过了也就过了!”
长安大度地说道,谢旻君反倒更是红了脸,摆手道:“不是的……”
长安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用茶盖抚了抚飘浮的茶叶,斜睨了一眼谢旻君,“那大嫂是想说什么?”
谢旻君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襄儿,这才道:“其实是关于婆母的那个庄子,自然如今是小姑的产业,但那金矿也来得突然,若是婆母在世,也必定会顾着你们兄妹,盼着你们兄妹都能安康富足才是……”
谢旻君觉得自己话说到这里,应该是十分清楚明白了,接下来就看长安的反应,她再见招拆招。
“大嫂说得很对。”
长安认同地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每年才让庄子里送金子回沈府,大房占一份,二房占了两份,若是长久存储下来,等到季哥儿长大成人后,也是一份不小的家身了。”
“两份?”
谢旻君瘪了瘪嘴,有些不满地轻哼道:“那一份不过一匣子,至多几十斤重,哪里够用?更不说还有一份朱姨娘管着,是将来留给季哥儿的又不能动用,可怜我又要操持着全家的用度,时时捉襟见肘,小姑更应该多体谅才是!”
长安冷笑一声,缓缓敛了神色,“那依大嫂所见……多少才够?”
谢旻君微微探前了身子,眸中是掩饰不住的一股兴奋之色,“小姑至少应该拿出庄子上一半的出产,这才是公平。”
“一半的出产?”
长安眉眼一转,口气微冷,“每年的出产两成都交了税,府里的我早就已经打算过了,至于余下的,我自有用处,怕是帮不到大嫂了。”
“你……”
谢旻君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满心欢喜像被淋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安。
“怎么?”
长安挑了挑眉,冷冷一笑,“若真是用度不够,家里短了银两,大嫂自去让大哥来与我说道。再说了,我如今是和离之身,再怎么都要留两个嫁妆本傍身,难道大嫂还指望着我用嫁妆来养娘家不成?”
被长安这样劈头盖脸的一说,谢旻君讨了没脸,却又无处说道,她知道若是让沈长健知道这事,一阵数落不说,定会冷落于她。
如今朱英生了二房的长孙,她在沈府的地位已经有些不稳,若是连操持中馈这种事都闹出了笑话,又是和长安有牵连的,怕是害得他们夫妻离心都有可能。
长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旻君深知若是她再逼迫,定会落得个不淑不娴之名,遂又草草应付了几句,这才灰溜溜地走了。
襄儿送谢旻君出了房门,转过身啐了一口,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还是什么名门世家,这手都伸到小姑子的嫁妆里了,也不觉得脸皮臊!
“小姐你可别气,这种人说话过耳就忘,不用放在心上!”
襄儿还在一旁劝慰着长安,长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表示她并不在意,谢旻君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也慢慢觉出味来,这个大嫂心情好时可以哄着但绝不可以纵着,不然真要蹬鼻子上脸了。
用过晚膳,长安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日,萧云在“锦云阁”设宴,倒是请了他们一家子,朱英要带着季哥儿自然不好去,再说也没姨娘去赴宴的道理,长安不过出于礼貌地问了谢旻君一声,没想到她倒没有推脱一口应下了,还欢喜地梳妆打扮,也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让长安拒绝的话语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口。
索性到了“锦云阁”后,在包间里摆架屏风,隔了男女座就是了。
席间萧云倒是频频向沈家父子敬酒,目光却是透过屏风扫向这边,谢旻君看了不由对着长安低声打趣道:“我看王爷对小姑是真情意,不说接你回来这一趟,端端是只请了咱们一家人赴宴,也足见这用心良苦。”
长安只是一笑,没有答腔,却是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沈大哥如今进了五城兵马司,将来定是前途无量,小弟还望你多方关照。”
萧云耐着性子对沈长健举杯,一张脸孔也因为酒意上涌而微微泛红,目光看起来有些迷离微熏。
虽然萧家领着郡王爷的世袭爵位,但却没有担任什么官职,也就是没有实权的闲散富贵人罢了。
“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一个小小副指挥使,哪里当得起重用?!”
沈长健暗自叹了一声,若不是谢旻君一心期望他留在京城,再加上朱英的孩子还小,他这会儿已经求了个外放的官职,也比窝在这京城好。
五城兵马司说得好听,不过就是管着京城的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等事务,零碎得不得了,哪里能有什么作为?
呆在那里的人不过熬着资历罢了,又怎么比得上在外任上大刀阔斧地干差事,沈长健心中已经郁闷得不得了,此刻萧云提起,他不由又猛灌了几杯酒水,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长健,你少喝些!”
沈平伸手夺过沈长健的杯子,沉着声音道:“你妹妹好不容易回了家,你可不能喝酒误事,待会抬出去像个什么样?!”
“父亲教训得是!”
沈长健红着脸又打了个酒嗝,萧云却是摆摆手道:“伯父太拘谨了,沈大哥难得有这般痛快,我就陪着他好好灌上一壶。”说罢又提着酒壶给沈长健满上了。
沈平无奈,心底滑过一声轻叹,他自然也看出了儿子的郁闷,可眼下季哥儿又那么小,儿媳妇又是属意留在京城的。
或许等着孩子再大些,他再出面为沈长健谋个外职。
长安在一旁听着,心思一动,转向了谢旻君,问道:“大嫂,大哥最近可有不妥?”
谢旻君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包金象牙筷,摇了摇头,有些不解道:“我看着还好,只每天有些忙碌,回来的时候晚了些,这是好事,我就盼着你大哥上进些,早点在五城兵马司里坐稳了。”
长安扯了扯唇角,点头称是。
谢旻君也太不了解沈长健了,怪不得要夫妻离心,竟然连自己丈夫的郁闷都听不出来,这阳夏谢氏出来的女儿到底是太傻了,还是不上道?
一顿饭下来,沈长健已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仆从抬着上了马车,谢旻君也跟着在一旁照顾着,沈平让人去牵了他的马来,回头见着长安稍稍落后一步,萧云又紧跟而来,想来是要与长安单独说上两句话。
沈平咳嗽了一声,又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了身去。
萧云红着一张脸,一出口便是喷薄的酒气,长安顿时觉得胃里有些翻涌,忙用丝绢捂了口鼻,将头撇向了一旁。
萧云打了几个酒嗝,歉意地用衣袖捂了口鼻,这才哑着嗓子道:“今夜与沈大哥高兴,也就多喝了几杯,可熏着你了?”
“不碍事!”
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强制压下了胃里的翻涌,这才转过头看向萧云,低声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洗洗早些歇息了。”
“嗯,我知道。”
萧云应了一声,却抬起一双闪亮的星眸直直地盯着长安看,半晌才道:“你这干呕的症状可是好些了?”
长安脸色一变,有些错愕地望向萧云,他却是耸了耸肩,装作不以为意道:“若是这点我都看不出来,我还是男人吗?”
萧云微微垂了目光,掩住眸中的郁色,他这话一半为试探,一半也是想听长安能亲口否认。
只要长安说没有,那么他便相信。
长安看了萧云良久,这才叹了一声,“什么也瞒不过你!”
萧云背在身后的手掌骤然紧握成拳,酒意的微熏从脸上尽褪,在飘摇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惨白,他微微翕合了嘴唇,才发现出口的字眼仿佛飘在云端,灌进耳膜里都有一丝不真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云只觉话语艰涩,手背上隐隐冒起了青筋,
好个自以为是正人君子模样的秦总兵,背过身来竟然诱骗着良家妇女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萧云舍不得怪长安,自然将所有的错处都往秦暮离头顶上扣,心中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长安红了脸,撇过头去,这都什么跟什么,她怎么可能与萧云讨论与秦暮离的那档子事,她疯了不成?
长安转头想走,却被萧云一把擒住了手腕,回头望去,只见得萧云眼中深沉的痛苦好似一滴浓墨滴在夜色中,她步伐不由一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此刻却也不再那么固执着想要逃离。
萧云的声音又响在耳畔,也许还带着一丝他并未察觉的颤抖,“既然你们已经……那亲事定在什么时候?”
“未定,等他这场仗打完再说。”
长安摇了摇头,缓缓平静了下来,“只要他胜利归来,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即使秦家的人不同意?”
萧云冷笑一声,话语中带了一丝嘲讽,“你就不怕肚子显了怀,到时候他回不来,徒留下你一人生生成了别人的笑柄?!”
长安一怔,恼怒地瞪向萧云,“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你管!”说罢,手腕一挣,头也不回地跨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远去,逐渐在夜色中淡成了一个黑点,萧云这才懊恼地甩了甩头,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些,怎么话到嘴边又偏生成了嘲讽?
这下长安该恼了他了!
明明是秦暮离不对,明明不该迁怒长安,可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了与秦暮离的亲密关系,萧云只觉得胸口像刀扎那么疼,疼得他快要窒息。
原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萧云痛心地咬了咬牙,低喃道:“长安,你知不知道,这一生我都会为你而疯狂!”
当秦暮离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时,长安正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
她斜斜地倚在镶金嵌玉的红木雕粱床头,身后垫了个姜黄色的靠枕,一手抚过身畔那质地良好的白绫底湘绣床幔,思绪仍然有些停滞不前。
她想要细细地回想,却全然不知道到底梦到了什么,只知道很怪很怪,平生都没做过这般奇怪的梦,心里一时有些堵塞般地不舒坦。
襄儿进来伺候她梳洗,利落地挽起长发,左挑右鲜,在长安的发髻上插了一支鸡血石的赤金发簪,鸡血石的颜色比朱砂还要深,浓艳至极,就像要滴出血来。
长安没来由地心中一慌,手往前一伸,又将梳妆台上的黑面珐琉葵花盒给打翻了去,胭脂散了一地,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又止不住干呕了起来。
襄儿连忙拿过瓷盂接住,又小心翼翼地替长安抚着背部,口中碎碎念道:“小姐这段日子是吃坏了什么,怎么吐得这般频繁,要不去宫里请个太医来好好看看。”
长安摆了摆手,呕了一阵,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是一片雪白,接过襄儿递来的棉布擦着嘴角的污秽,又用清水漱了口这才好了一些。
襄儿将长安扶到临窗的贵妃榻上坐好,这又回身收拾起梳妆台前的一片凌乱,间或瞥上长安一眼,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小姐在回京城的路上也不是这般模样,怎的到了自己家里反而处处不适,让人好生担忧。”
“我从前身子就弱,怕是这段日子辗转奔波积了热在心里,如今闷在一起发了出来才会这般,不碍事的。”
长安牵了牵唇角,勉强笑道,这事除了高妈妈知道,她还真不敢轻易让其他人知晓。
据她所了解的,孕吐就在最初的三个月,熬过了便好了,也不差这几天功夫,顶多就是自己难受一点,食欲不振罢了。
“可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
襄儿叹了口气,耐何扭不住长安的执拗,也只得作罢。
长安偏头看了看窗外,三月末了,桃花与梨花相继开放,缀在枝头一片粉白交映煞是好看,可她的心情却是一点也欢喜不起来,还隐隐有些低沉和压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姐,岷玉关有信传来!”
紫雨撩了帘子踏进房内,忙不迭地将从二门转来的黄色信封递给了长安,上面红漆的封印已是有些暗沉,但落笔的字迹却不是她所熟悉的。
俩人分离后,迄今为止秦暮离不过给她写来了两封信,信的内容同样简短,让她勿念,一切安好等等,就算思念也是聊聊几笔,并不像俩人相处时肢体亲密般的热情,这一点长安却是能够体谅。
可看惯了那苍劲浑厚的笔迹,在闲暇时也忍不住拿出来细细摩挲,骤然看到这样娟丽清朗的笔迹,长安有一时间的恍惚,然后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将信给拆了开来。
一目十行,信中的内容已经尽呈心间,那一个个浮凸的字迹好似还在脑中回荡,可她的心神却是直直地定住了。
什么叫追击敌首,不知所踪?
秦暮离是堂堂的总兵,他惊才绝艳天下无双,那样的一个人,即使受了伤中了伏,也必定能大刀阔斧地杀出一条血路来。
长安捏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紧紧贴在心口,她明明知道不应该担忧,不能激动,可偏生一颗心就像被人给攥住了一般,且越拉越高,始终落不了地。
神丝稍微一松,小腹处便传来隐隐的疼痛,长安忍不住蜷住了身子,额头立时冒出一丝冷汗,她抬起苍白的脸色望向紫雨,气若游丝,“快,让高妈妈去惠安堂请那个女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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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边关寻人
长安这一痛,衡芷苑里便是一阵忙乱,女大夫很快来了,秘密诊治后开了几副保胎的良药,直说不可动怒不可情绪波动,不然孩子极易滑胎。
高妈妈吩咐了紫琦跟着去抓药,并不敢假手他人,直到人都散去了,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上,忧心忡忡地劝道:“小姐,你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还是告诉萧郡王吧!”
长安怔怔地看向高妈妈,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高妈妈又唤了她一声,长安身子一抖,缓缓摇了摇头,不管是高妈妈误会也好,猜测也罢,她只觉得疲惫得不想作任何的解释。
紫琦抓药熬药后,长安捏着鼻子喝了药,心中这才稳了,双手轻抚在小腹上,凝神微思,她不能滑胎,不能像前一世那般的命运。
襄儿在屋外禀报道:“小姐,老爷与大爷都来看你了!”
长安偏过头抹去了颊边的泪水,这才在高妈妈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紫琦立马拿了个靠枕垫在长安的背后,又拿起搁在一旁的靶镜,对着抿了抿有些散乱的鬓发,这才缓声道:“请老爷与大爷进来。”
门帘响起,沈平与沈长健进了屋内,身后还跟着谢旻君。
“这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不好?”
沈平坐在床畔的锦凳上,眉头皱成了一条直线。
沈长健也关切地说道:“妹妹若是有什么不适定要告诉我们,民间的大夫治不了,咱们还可以请太医,别怕麻烦所以忍着。”
“是啊,小姑这般可不行的……朱姨娘本来也要抱着季哥儿来,被我给拦下了,小孩子怕过了病气,小姑你莫怪。”
谢旻君拿着绢帕捂着唇角,她也不知道长安得了什么病,衡芷苑里是瞒得滴水不漏,若是要过人的可就糟了,非被沈长健给攥了来,她已经有些不情不愿了。
“大嫂想得周到,墨哥儿那里我也是让紫云给看着,别带到我跟前来,免得过了病气。”
长安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谢旻君立马嫌恶地捂着唇将头偏向了一旁,从前她就听说这个小姑是药罐子,前不久看着还算健朗,眼下怕是又回复了。
“早知道为父就不该依了你!”
沈平一掌拍在膝头,眸中满是懊悔,他是忆起了当年那术士的批语,说是长安嫁了陈玉涛冲喜才能无病无灾,如今俩人和离,是不是这身子才走了下坡路,他这个做父亲的看着心焦,却又无能为力!
“父亲说这些干什么?!”
长安一怔,显然是明白沈平话中的意思,噘了嘴将头撇向了一旁。
不说陈玉涛是那般不堪,就是时光再流转,她也不会改变决定。
离开陈家,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好了,妹妹别与父亲置气了,他这也是关心你不是。”
沈长健上前轻轻拍了拍长安的肩头,只觉得那瘦骨嶙峋,碰着都让人有些不忍。
“我没有怪父亲。”
长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却有些哽咽,“我这是心里头有些闷,想去庄上住段日子休养生息。”
“庄子?”
沈平挑了挑眉,“哪个庄子,难不成你又想去北川?”
“那边风水独好,离紫鸳他们一家人也近,我在那边时就挺好的,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女儿想过去养养,请父亲应允!”
长安说着话,已经慢慢地坐起了身子,一双美眸氤氲着雾气,带着几许恳求,可怜兮兮地望向沈平。
沈长健看了沈平一眼,有些迟疑道:“可你这才刚回京城,又要远去,咱们家在城郊也有座庄子……”
长安固执地摇了摇头,“父亲,大哥说的那座庄子我也知道,可眼下已经是大伯父家的,大房二房分了家,大伯母又是那样的人,我不想听她说嫌话!”
“也罢,女大不中留!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沈平疲惫地摆了摆手,沉沉地闭上了眼。
“谢父亲。”
长安就在床榻上给沈平磕了个头。
沈平三人又如来时一般静静地离开,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让紫琦与襄儿准备东西,他们三天后出发。
三天,已经够她喝完这几服药,稳住胎像,过了三个月便没那么容易滑胎了,但前提是她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母体强健,胎儿的存活机率才能更高。
这一次去北川,若是走水路便会少了颠簸,她已经决定了,到了北川后便转道岷玉关,她不相信秦暮离就此失踪,她要找到他!
那封信的落款处是杨琰,那样清朗的字迹也只能出自他的手中,字句斟酌,用词小心,生怕她多了惦念,只嘱咐她不用担心。
长安躺在床榻上沉思,秦暮离不在军中,王治完全乱了阵脚,好在有杨琰坐阵,一切总能挽回的。
可秦暮离怎么能这般冲动,卓奥一挑战他便追了出去,难道不怕是个陷阱,他不该是这般有勇无谋的……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卓奥这次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前只在关外劫掠,这次怎么有胆量带人攻关,这样疯狂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
一个一个迷团充盈在心间,她不能不闻不问,只在这里干等着,这样她会发疯的。
三日后长安已经能够自由走行,但为着腹中的胎儿,她还是被人抬着软轿上的船,舱内布置着柔软舒适的床榻,高妈妈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这次再去北川,长安带的是襄儿与紫琦,再有高妈妈在一旁照应着,沈平才稍稍放心。
离去之前,长安已经嘱托沈平将紫雨与毛晋的婚事办了,再拖不得了,她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紫雨万般不舍,可长安不带她,她也没办法。
紫琦走了倒也不怕,铺面上已经有了熟悉的管事,到时候回来对对帐本就好。
一切安顿后,大船刚刚①38看書网,襄儿便慌张地奔了过来,一把打开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小姐……王爷也上船了……”
“什么?”
长安刚刚躺下,闻言便撑起了身子,满脸的诧异,她走她的,这萧云来凑什么热闹?
高妈妈却在一旁欣慰地笑了,“王爷来了是好事,到底放心不下小姐!”
俩人说话之间,萧云已经大步而来,在他身后正跟着陆小猴,也许是有段时日未见,这陆小猴再不是嬉皮笑脸之势,行走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看那模样倒让人有几分倚重信服。
“你们先下去,我与长安有话说。”
萧云阴沉着一张脸,高妈妈与襄儿不敢多留,看了长安一眼纷纷退了出去,陆小猴最后带上了门,便走开几步守在左右。
萧云拉了一张椅子凑近床榻,瞪着长安,“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这么大的人也没个轻重,如今都有身子了还敢来回奔波,你不要命了?”
长安咬了咬唇,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述的人,心里压抑憋闷地慌,谁知道萧云一来便是一阵数落,她心里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
“你别哭!”
长安一哭,萧云便乱了阵脚,原本沉郁的面色也在瞬间闪去,只在一旁哄道:“有话咱们好好说,我这不是担心你?”
长安嘤嘤地哭了一阵,听着萧云一直在旁边蹩脚地劝慰道,心情这才好了几分,收了泪水,平稳了心神,这才看了萧云一眼,低声道:“你是不是得了消息?”
“天网一梦”消息网络遍布,只要萧云想知道,怕是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朵,长安一说出这话便知道她问了也是白问。
萧云迟疑着点了点头,这才道:“岷玉关的战事知道几分,不过朝廷还未知晓,想来是他们秘而不报,主帅失踪是何等大事,若是战局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怕是当先的几个将帅都要问罪革职的。”
“当先的几个将帅……”不是还包括王治?
长安心中一惊,连忙拉了萧云的袖子,急切道:“你有办法是不是?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只要秦暮离能够平安地归来,一切的困难与危机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想想办法,你别着急。”
萧云拍了拍长安的手背,这辈子他真没有这么憋屈过,陪着心爱的女人去寻找情敌的下落,若是找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了,却还要把她生生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中,这举动无异是在剜心啊!
可看着长安泫然欲泣的脸庞,他就再不忍心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萧云顺利地加入了长安一行,抵达北川时,已是四月初。
三个月的孕期一过,长安的小腹便有些显怀了,她也只着了宽松的衣裙,尽量不用腰带给勒着,只是身边伺候的襄儿与紫琦却是瞒不过了。
紫琦那日跟随着女大夫去抓药便有了怀疑,只是长安不说破,她也不好过问,眼下得到证实,她也只是轻轻一叹罢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萧云还是秦暮离的,只依眼下两个男人对长安的态度,跟了谁也不会差的。
襄儿倒是满脸的惊讶,这未婚先孕,孩子是谁的?
秦暮离?亦或是回京城后才出现的萧云?最后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她着实替长安担忧起来。
北川的庄子倒是太平,管事拿来帐本后,长安只让紫琦一同去核对,秦暮离找来的管事应该还行,再说紫琦管理了铺面这么久,也不是容易糊弄的。
刚刚歇下脚,耐不住长安的恳求,萧云便整装出发了,长安本也要一同去,可萧云说什么也不肯,北川到岷玉关一路只能坐马车,也没有水道好走,权衡再三,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长安还是留了下来。
而萧云这一走,连着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长安忍不住又想要动身前往,却被高妈妈一行给拦了下来。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完全遮不住了,只能深居简出,一出了苑子,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身孕。
长安无奈,只能焦急地等待,好在过了半个月之后,萧云一行终于返回了北川,更是带回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
边关的战事变得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主帅下落不明,若是卓奥得知这个消息必定会全力进攻,可随着秦暮离的消失,乞力浑部族也没有动静,这一场刚开始激烈,但结局却是异常诡异的战局让所有人的陷入了沉思。
这到底是伏兵以待,还是诱敌之策,一时之间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长安拆了杨琰与王治的书信,得知他们暂时无虞,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只是抬头看向萧云的眼中却是蕴着一抹深沉的担忧。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长安低垂了目光,不敢去看萧云的神色,垂在膝上的手却在隐隐颤抖着。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的心理极其矛盾,一方面希望秦暮离能够平安归来,一方面又希望萧云不要为她带来任何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萧云沉默了半晌,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眉心,这才迟疑道:“秦暮离与乞力浑王是否有什么私人恩怨?”
长安猛地抬起了头,不明所以地看向萧云,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萧云扯了扯唇角,勾起一个轻讽的笑意,“我查探了许久,可掌握到的一切却让我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来向你求证。”
“到底是怎么了?”
长安咬了咬唇,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定。
萧云瞥了瞥长安的腹间,脸色不觉间变得深沉,这才缓缓道:“两军主帅,竟然丢弃了自己的队伍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进行决斗,最后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双双失踪,生死未卜?”
长安一时之间脸色变得苍白,但在下一刻,却又强自镇定了下来,颤声道:“没有找到他,那也是好的,至少他还活着……”
萧云却没那么乐观,至少他没告诉长安秦暮离与乞力浑王失踪的地方是个断崖,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他们的马匹,以及一只掉落在崖边的长靴,靴头染着暗色的血,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这样的情况下掉落断崖,焉还有命?
萧云知道,自己若是告诉长安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她死了心,但巨大的情绪波动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孩子若是有损伤,她怕也是不能活了。
考虑到种种,萧云终是压下了这句话,就让长安心里怀着期待吧,也好过悲伤欲绝,心痛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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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不离不弃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云一直陪伴在长安身边,看着她日益沉默,他的心宛如刀割,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秦暮离仍然活着,即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温情相对……
开解没有用,谈心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还好长安还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鼓得像皮球,请了北川县的太夫,都说这孩子怀得好,指不定就是双生子。
萧云听了乐得跟什么似的,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他已经打定主意照顾长安母子一辈子。
长安却是淡淡抿了抿唇,双手抚在隆起的腹部上,整个人又陷入了沉思。
高妈妈在一旁看着焦急,这孩子没几个月就要出生了,可看萧云与长安那状态,似乎一点也没往这方面想,她是搞不懂如今年青人的想法了,可是作为长辈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事继续再这样下去。
这一天,萧云正要去看望长安,便被高妈妈给堵在了拐角的路上。
高妈妈曲膝一福,客气而规矩,“王爷可否近一步说话?”
萧云挑了挑眉,他自然知道高妈妈是长安的奶妈妈,平日里也是尊敬有加,身份不似奴婢,倒像半个长辈。
略一思忖,他便点了点头,高妈妈要说的事总算不会对长安有坏处。
俩人随即绕到了花园后的一颗老槐树下,高妈妈四处看了看,这才谨慎地说道:“王爷到底打算将我家小姐如何?”
照高妈妈的猜测,长安定是与萧云闹了别扭,不然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怎么偏生还要独自离开京城,若不是萧云跟着追了上来,怕真是要成一对怨偶了。
若说长安不喜欢吧,那又为什么舍不得萧云的孩子?
若说喜欢吧,可这俩个人又不求个结果,只她在一边干着急,急得都要上火了。
这不,高妈妈刚一张嘴,就觉得嘴里的火泡顶得难受,微微皱了眉。
萧云在一旁看着,自是以为高妈妈对他有些不满,不由苦笑道:“妈妈这是冤枉我了,我哪里不想娶长安,分明是她不愿意嫁!”
高妈妈诧异地抬头,见萧云满脸的认真不似作假,思忖了片刻,这才斟酌道:“可是王爷哪里惹了小姐生气,这女人都是要哄的,特别是怀孕的女人,只觉得处处不顺,王爷大量,可要多迁就才是……”
高妈妈循循教导,萧云在一旁连连称是,末了还道:“妈妈还要在长安面前多为我美言美言,让她凡事顾着孩子些,难不成真要生了孩子才过门去,我倒是不介意,就怕家里的长辈有话说!”
“正是这个理。”
与萧云这边通了气后,高妈妈立时感到心情大好,又了解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只说回去后立马就劝说长安,若是不宜奔波,到时候婚事在这里办也成,将长辈们接过来就是,也不求繁复了,只要给孩子正个名。
“那妈妈只管办去,我等你的好消息。”
萧云也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虽然他知道高妈妈出马长安不一定就能点头,但这好歹也是一个机会。
若是秦暮离真的不在了,长安也要给她自己,给孩子一个机会不是?
夜深了,长安侧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手抚向隆起的腹部,孩子好似在动一般,她不由翘了唇,轻笑道:“娘知道你想出来了,娘也想看看你,也不知道你长得像娘还是……”
话到这里,长安只觉得眉心一抽,那一个名字,她却是怎么也念不出口,她不想悲伤,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了孩子,所以能不去想便尽量不想,她只想等着孩子健康的出世。
今天高妈妈的一席话让她思虑良久,说是萧云愿意娶她,要正大光明地给孩子一个身份。
萧云的心意她都懂,以他王爷之尊能够这样对她,已经是不容易了,还要他接受别人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高妈妈不清楚内情就算了,但她不能任由错误就这样发生。
可若是……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呢?
她可以不介意名份,不介意世俗的眼光生下孩子,可孩子将来会怎么想?
也许幼时还能过得欢快,但随着年龄渐长,明白周围的各种眼光是为何,孩子又会不会在心里怨着她,怨她给了自己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为世人所不耻?
长安只觉得平生都没遇到过这种难题,让她难过欲死,眼泪又不争气地跌落在枕畔。
在人前她都强作着镇定,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任由泪水泛滥,思念成灾,若是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什么不回到她身边?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些肿胀的小腿上又传来那温暖舒适的力道,缓缓舒解着她身体的不适,这几天都好似做着这同一个梦,梦里有人在为她轻轻拿捏。
长安嘤咛了一声,缓缓侧了侧身,微眯的缝隙中似乎瞧见了一个人影,还以为犹在梦中,她偏头继续睡去。
可半晌后,她立时觉出了不对味,猛然回过身来,只见得昏黄的灯光下萧云那双熠熠发亮的眸子,整个人似乎有些惊诧,正一脸错愕地望向了她。
“你干什么?”
长安撑着坐起了身,赶忙用丝被将自己全身搭严实了,美目喷火,怒瞪向萧云。
他一个男人,大半夜地跑到她的房中,真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俩人名声都有碍,他到底懂不懂?
萧云狼狈地收回了手,忙弹跳着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道:“他们说……孕妇睡得沉……高妈妈说你……说你怀孕腿有些肿……我才……我才……”
萧云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他是为她好来着,可不想让她胡乱猜想,他是钟意她喜欢她,可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孕妇出手,这点品性他还是有的。
长安倏地怔住了,她低垂了目光,细细思量了一阵,面色稍缓,这才抬头道:“难不成……这几天夜里都是你……”
怪不得她觉得腿舒服多了,白日里也没有那么肿痛,原来不是梦,竟然是萧云的功劳?
萧云笨拙地解释道:“我怕吵着你,又不想你睡不好。”
长安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失声道:“襄儿在外间……”
“我给她抹了迷香,不睡到早间晨起是不会醒的。”
萧云连忙说道,若不是顾忌着长安有身孕,又未免被人给发现了,他定是会点迷香的,又何故这么费事的抹在襄儿鼻间。
这几天夜里他都偷偷潜到了长安的房里,除了想看了看她沉静的睡颜,便是为她按摩小腿,索性他还记得几个活络的穴道,看着白日里她精神因此而好些了,他的心里也在暗自欢喜着。
有时候爱一个人,真的能够为她做一切,这便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吧。
“你……”
长安摇头,眉眼低垂,声音轻得像飘在云端,“你真不用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为你,我甘之如饴!”
萧云却是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轻笑。
俩人之间一时无声,沉默良久,却听得萧云问道:“若是他……若是他再也回不来,你待如何?”
长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然是一片茫然,她摊了摊手,随即又缓缓环住了自己,一抹孤寂从眼底无声流露,“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不是有这个孩子作牵绊,说不定我已经……”
长久的等待,长久的杳无音信,让长安越来越恐慌,她甚至想到了前世的种种……
秦暮离前生未娶妻,无后而终,但是他至少活到了老死。
但这一世,当她怀着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开始,秦暮离的命运是不是就此转变,难道要用他的死才能换来孩子的生吗?
长安不禁掩面轻泣起来,若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没有交集,就没有爱恋,她依旧做她的深闺妇人,而他依然是那个英勇善战流芳百世的定国公!
一双温暖的大手缓缓地扶住她的双肩,熨贴着她微冷的肌肤,甚至有些隐隐发烫的感觉,却又带着一种沉淀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长安抬起了一双泪眼,却只能见到眼前模糊的人影,感觉颊边有一只微糙的指腹轻轻刮去那满脸的湿痕……
她再也止不住地大哭了起来,那压抑的,无法宣泄的,让人心酸难忍的痛楚与绝望,就在一声一声仿若小兽一般呜咽的哭声中尽数得到了释放。
萧云无奈地低叹一声,双臂一展,轻轻搂住了长安瘦弱的身子,小心地避开了她隆隆的大腹将她圈在了怀中。
“哭吧,想哭就哭!”
萧云听见了自己的低喃,也听见了心中的苦笑。
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样的时刻,他是不是也该掩面痛哭?
长安哭得虽然伤心,但却不一定是坏事,俗话说积劳成疾,积忧成伤,将压抑的情绪统统宣泄出来,说不定第二天起来她便好了。
这一晚,萧云仿若哄孩子一般在长安耳边絮絮叨叨,甚至还哼起了歌谣,直到见着长安舒缓了眉头,含着一抹笑意缓缓入睡,耳边传来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这才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去,低头一看,胸襟早已经被泪水湿濡了一片,触手摸了摸,他无奈一笑,看来这大半夜的他也只有用冷水净身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长安才缓缓醒了过来,伸展着双臂,眨了眨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看了好久,她仍然还有些迷茫的感觉。
昨天是一场梦吗?
她多久没睡得这样沉了,一觉醒来,连身体的疲乏都消散了不少,小腿的肿痛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等等……昨天萧云真的来过?
若是真的,那岂不是昨夜她哭着哭着就窝在他怀里……他的气息与秦暮离不同,带着干净的皂角清香,强大的力量,温暖的怀抱,同样让人觉着心安……
萧云竟然有这样细心体贴的一面,着实是让长安没有想到,若是以后谁做了他的妻子,也必定会得到他全心的疼爱……
她本应该祝福他的,可为什么一想到这心里便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她对萧云……
不!不可能!
长安摇了摇头,她怎么能这样想呢?
萧云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知己,她以为他们的友谊会一生不变,至少也不能因为掺杂了其他而让这份友谊变了味。
而且,她又怎么能为了贪恋这一时的温暖而将一切抛在脑后?
即使萧云待她再好,她心里爱的人也不是他啊,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萧云丢下一切俗务,甚至连“天网一梦”也顾不得管,在这里一陪她就是几个月,这样的情谊要让她如何回报,又能用什么来回报?
想清楚一切之后,长安对萧云的态度便更加冷淡起来,甚至经常避而不见。
萧云摸不着头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明明那天夜里还好好的,长安还愿意对他敞开心扉,诉说心酸与痛苦,愿意与他一同分担喜乐,可怎么第二天却像完全变了个人?
他是期望长安的转变,可那是指好的方向,如今像这般,还不若从前呢,至少他每天还能见着她一面。
眼下夜里再来打探,那窗户也被人关得严严的,甚至隐隐有股香味传出,萧云就知道,这是长安起了戒备,他再想迷晕外间的小丫环便绝不再是容易的事了。
俩人的关系一下从平缓又进入了焦灼,长安更加沉默,萧云的烦燥似乎又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让周围的人苦不堪言,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直到某一天,龙莲的到来才总算打破了他们之间这种伪装的诡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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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真假?
一扇琉璃屏风隔着内外间,龙莲静静地坐着,看着这满室的清新与淡雅,他似乎能够想像出这屋子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那个只存在于他想像中美好的女子。
高妈妈已是盯着龙莲看了一会儿,这个男子虽然说不上俊美,五官还算端正,肤色有些苍白,但通身却泛着一股冷冽,让他平生了一股清傲之气,一身异族的长袍笼在他身上显得略宽松了些,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动作姿态的优雅与从容。
小姐说这是她过命的知交好友,让高妈妈先好生款待着,她收拾妥当就出来。
高妈妈也在心里暗自揣测着,什么叫过命的知交好友?难不成她家小姐在外游逛一圈竟然结交到了江湖中人?
高妈妈有些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桌上的大红袍香味四溢,软糯的点心也去了一半,龙莲味口很好,似乎试过之后还在心里作出了一番评价,果然是比乞力浑的食物更合他的胃。
“小姐来了!”
屏风后一阵响动,高妈妈忙与龙莲示意了一声,却不想他并未站起身来,只是微微挑眉看向了屏风后略微有些臃肿的身影,一开口便语出惊人,“怎么几月不见,你竟胖了怎么多,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高妈妈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屏风内却是传来几声轻笑,接着是长安不急不缓的声音轻轻响起,“如今你也知道来找我了,可见是眼睛好全了,看人也更仔细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龙莲的唇边才泛起一抹轻笑来,“怎么不是,这眼睛若是再不好,我的日子便难过了。”
“隔着屏风也不嫌嗝应,撤开说话吧!”
龙莲又扫了眼面前的琉璃屏风,笑道:“莫非你如今见不得人了,非要搞这一套,我可不习惯。”
长安沉默良久,才道:“高妈妈,把屏风撤了。”
“小姐!”
高妈妈急着唤了一声,“使不得!”
这龙莲还不说是哪里冒出来的,至少她家小姐怀孕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未婚先孕,这可不是好事,若还在京城里,怕是唾沫星子也能将她给淹死。
“无妨!”
长安摆了摆手,襄儿与紫琦对视一眼,忙将琉璃屏风给撤了开来,外间的光线隔着镂空的窗棂透了进来,一室的明亮。
长安有些不适应地闭了眼。
“你……”
龙莲猛地站了起来,眸中惊讶有之,诧异有之,似乎在脑中想着各种措辞,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竟然怀了孩子,可真是喜事!”
襄儿扑哧笑了一声,长安也微微红了脸,“本说是让你来看小墨儿的,如今他人在京城,我怕是要过段日子才能回去了。”
龙莲笑着摇了摇头,又上下将长安看了一遍,末了还摇了摇头,“模样跟我想的倒是不差,就这身子骨瘦了些!”
“小姐就是吃得少些了,龙公子可要多劝劝她!”
襄儿在一旁福了福身,她觉得这个龙莲很有意思,自家小姐好像对他也没什么避讳。
高妈妈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刚想说话,就见长安对几人使了个脸色,挥手道:“你们且先在外面候着,我与龙公子有话说。”
高妈妈有些不情愿,却被紫琦拉扒着一同退了出去,襄儿则放下了帘子,守在了屋外。
“说吧,怎么知道我在北川,又怎么这般来了?”
长安没好气地看了龙莲一眼,这小子眼睛好不好脾气都一样,嘴巴尤其不讨喜,也不知道卓奥怎么能够容忍他?
想到卓奥,长安立时脸色一白,也不待龙莲回话,又急声问道:“卓奥可回了乞力浑,现在人是否安好?”
若是卓奥回了乞力浑,是否能够借着这条线索打探到秦暮离的消息,她总要知道他是否安好,尚在人间?
“这问题总要一个一个回答。”
龙莲摆了摆手,遂又坐回了圈椅上,看了长安一眼,面色缓缓收敛,“卓奥没回来,罗雅如今执掌乞力浑了。”
“罗雅?”
长安一惊,脑中立刻浮现出罗雅那一双带着莹碧色的眼睛,她早就觉得这个女人心思深沉若海,接下来,罗雅会不会就要她交回小墨儿了?
可是,不对啊。
“乞力浑不是还有大妃吗?”
长安是听说过王不在,他的女人也能掌权,但怎么样也轮不到罗雅。
“罗雅是卓奥最喜欢的女人,而且她还有王嗣,自然便能掌权,至于大妃……不久前已经病逝了。”
龙莲的食指轻轻地敲着卓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
长安的心不由紧了紧,“王嗣?怎么会凭空出现了王嗣?”
龙莲淡淡地扫了一眼长安,连口气也是漫不经心的,“我怎么知道她哪里弄来的孩子,总之大家都相信那是她在外生的王嗣,如今卓奥不在,王嗣的出现更能稳定人心,大家自然也就跟从了。”
长安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小墨儿,那么小的孩子若是卷入了储位之争,将来的命运为何还不能估量,罗雅这一招着实是狠,就算再怎么样也伤不到自己的孩子,但若将来她位置做稳,完全可以来个偷龙转凤,这个女人的心机不是一般的深沉。
长安转头问道:“那你就不担心卓奥吗?”
“担心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权势滔天,也终不能逃过一死,不过早晚罢了。”
龙莲倒看得开,他一手磨着圆润的指甲,偏头看向长安,目含深意道:“莫非,你看不开?”
“我……”
长安哑口无言,只觉得口中像抹了黄莲一般苦涩,她是看不开,她怎么能够看得开?
她才有了孩子,她与他的孩子,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不在了,那她……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长安低垂着目光咬了咬唇,艰涩地问道。
她相信龙莲不会平白无故地这样说,而今又找到了北川来,一定是给她带来了某些她关注的消息。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龙莲瘪瘪嘴,瞄了长安一眼,“他们都说卓奥死了,摔到山下,连尸首都被野兽给啃了,只剩下些破烂的袍子,而和他在一起的,看那衣饰却像是……”
“你别说了!”
长安突然尖叫一声,脸色发白,猛地捂住了耳朵蹲了下来,那肚子又在身前顶着,她蹲得不稳,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龙莲赶忙站了起来,扶着长安坐在椅子上,看了她一会,这才轻声道:“你明知道是这样,为什么不敢相信?人死如灯灭,你还执着什么?”
长安默不作声,眼泪如雨点般簌簌而落,她死死地咬住了唇,却还是有低哑的呜咽声传出。
她不相信,她绝对不会相信!
竹帘突然被人大力给掀了开来,萧云衣袍一甩冲了进来,见着在一旁的龙莲,俊眉一竖,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长安的朋友。”
龙莲双臂环胸,瞥了一眼萧云,这个男人气势十足,脚力稳扎,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萧云缓了脸色,却是将龙莲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这才踱步到长安身边,一手取了方巾递了过去,却是转向龙莲道:“你既是她的朋友,也当知她在孕中受不得刺激,何故还将她给惹哭了去?”
长安的罗帕早已经湿濡了一片,顺手接过萧云递来的方巾,又掩住了脸庞,她眼下实在没有心情面对任何人,不想说,不想听,只想一个人静静独处。
高妈妈她们也跟着进了来,襄儿紫琦见状赶忙扶了长安去内间休息,又打了水给她净脸,长安这时歪在床上,只挥了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泪水仍然是止不住地流淌,很快便打湿了枕头。
或许她在心里已经预感到了这个结果,失踪长达几个月,他还活着吗?
也许,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别人都以为活不了了。
可秦暮离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若说他死得如此憋屈,她是怎么也不能够相信的。
他舍得下身前身后万丈繁华吗?
他舍得下无数亲人期盼担忧的眼吗?
他舍得下……她吗?
肚里的孩子似乎又踢了长安一沉,她微微躬身,整个人蜷缩了起来,明明是盛夏,为什么她只觉得从心底攀爬起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你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与龙莲一同出了长安的房,到了外院的花园转角,萧云忍不住地提起了龙莲的衣襟,面色中带着一丝狠厉。
“说她想知道的事实。”
龙莲瞥了一眼衣襟上的大手,这个男人是比他强壮,可制敌并不是强壮就能获胜的。
“龙莲!我知道你!”
萧云目光中带出一丝不屑,“乞力浑王的专属乐师!”
长安留在乞力浑就是为了医治龙莲的眼睛,如今看这情况,龙莲眼睛是大好了,可人却不安分,若是好好地呆在乞力浑便罢,他偏要出现在长安面前,真正是找抽!
“我也知道你!”
龙莲一挑眉,口气也半分不好,“一个暗恋长安的傻郡王!”
“你找死!”
萧云狠狠地咬了咬牙,竖掌成刀便要向龙莲砍去,哪知龙莲的动作也不慢,双手一架便挡了过去,再一隔,向后一跃,分开了俩人之间的距离。
“有本事在外面打过,没得在这里影响了长安休息。”
龙莲挑衅地看了萧云一眼,既然他能够稳稳当当地来到这里,自然是对长安身边的人有了一些了解,这萧云就是趁着秦暮离不在长安身边才钻了空子,这样的人他最见不得了。
再说,长安的心在谁身上,龙莲比谁都清楚!
“我怕你?!”
萧云一撩衣袍,便追着龙莲的身影而去。
至于俩人怎么样在外暴打了一通,长安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黄昏时回到庄子上,俩人的身上都挂了彩,衣衫破洞脏烂不堪,连发髻都被打得歪斜了,还有几缕垂在额头好似乞丐一般。
不过,这一场打斗好似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倒着实让庄子里的人跟着惊了一把。
庄子的主子是长安,只要她没说撵人,萧云实在不好做这个主,虽然他巴不得把这个讨厌的龙莲给丢得远远的。
龙莲也就安心地在庄子上住着,每天与长安说说话,弹弹琴,据他说这样的方法有利于胎教,弄得旁人哭笑不得。
转眼之间到了七月,沈平带着谢旻君赶到了北川,萧老郡王也带着郡王妃一同到了,北川的庄子煞时热闹起来,而这时,长安怀孕已是六月有余,圆鼓鼓的大肚子让人想不看见也难。
谢旻君啧啧称奇,围着长安转了两转,眼中却难言嘲讽奚落的笑意,只拉了长安的手,掩唇笑道:“怎的瞒得这样严,都有了孩子还不将婚事给办了,你到底和王爷怄的什么气?”
沈平在一旁沉默地坐着,两手搭在膝上,看了一眼长安,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沉痛。
长安心口一滞,泪水便落了下来,她上前几步,撑着腰缓缓跪在了沈平面前,磕头道:“是女儿不肖,有辱门风,请父亲责罚!”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说你?”
沈平的眼中不禁有痛楚,还有失望,他的女儿不该是这个样子,或许,一切都该怪那个始作俑者萧云!
老郡王与郡王妃也坐在一旁,老郡王看年纪该有五十上下,面容清瘦,目光矍铄,一身墨黑色锦缎长袍,郡王妃却看着很年轻,至多三十几岁四十不到,皮肤保养得很好,看得出来年轻时必定有几分姿色,簇新的暗银红薄纱长裙裹在身上,身姿窈窕好似少女一般。
见沈平的目光望了过来,老郡王低低咳嗽了一声,一起身便是一脚踹向了跪在地上的萧云,口中骂道:“臭小子,让你不学好,让你带坏别人家女儿,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看我不打死你!”
“老爷,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了,你打死他不也是这样?!”
老郡王妃瞥了老郡王一眼,表情淡淡地看向沈平,“武国公既然也在这里,大家就把话说开了去,如今已是这番模样了,这婚就尽快结了吧!”
长安浑身抖了抖,直觉地想要摇头,转头却瞥见萧云的目光,带着一丝恳求与切盼,她突然记起昨天他与她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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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默成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腹中的胎儿着想!”
“你难道忍心见着他一出生便没有父亲,一辈子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
“……”
长安怔怔地看向周围,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孔,她知道,萧云是有备而来的。
可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孩子至多不到三个月便会出生,若不能在这之前安上个名头,那么他一出生便会背负私生子的名头。
其实长安也想过,把孩子送回开国公府,可依秦家人对她的态度,能够接受这个孩子吗?
说不定会指着她大骂一通,说她不知道羞耻,罔顾名节!
秦家人对她尚且是这样的态度,又怎么会善待她的孩子?
不,她不能让孩子拥有这样的命运!
长安咬了咬唇,目光转向了萧云,他正无声地翕合着唇,目光中含着一丝恳求,“应了吧!”
长安紧紧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滑落,她不是对命运妥协,只是为了孩子……
就算与萧云成了亲,他们也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因为她的心里始终觉得秦暮离还活着。
活见人,死见尸!
会不会哪一天他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展开怀抱,浓眉轻扬,笑着告诉她:我回来了!
“长安,你怎么说?”
沈平挑眉看向长安,目光复杂至极,若是他能早预料到这一天,并且加以阻止,会不会一切就不会发生?
长安咬了咬唇,低垂了目光,忍住全身的颤抖,低哑道:“一切……但凭父亲作主!”
长安这话一出,萧云松了口气,唇角碾开一抹笑颜。
老郡王是一脸喜色,老郡王妃却是抿了抿唇,看向萧云的目光不明,略过长安之时却多了几许深意。
谢旻君在一旁瘪了瘪嘴,早不知道沈平带她来这里的目的,眼下却是明白几分,敢情就是为长安操办婚礼来着。
众人商议了一番,很快便做了决定,婚礼从简,也不用请什么人,等孩子在这里出生后,过一段时日再回京城去,至少要等这件丑闻淡化后再说。
好在萧云本就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什么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没做过,虽然这未婚先孕,还是娶了个再嫁女,知道的人难免会嚼舌根,但也只是嚼嚼,谁还敢当面打萧郡王府的脸面不成?
于是乎,在紧张地筹办了三日之后,长安的第二次婚宴便在北川举行。
萧云在北川县城里暂时赁了个宅子,宅子家具都是现成的,布置装饰了一番之后,还是有模有样的。
成亲那天,不过几个亲眷在座,萧云陪着吃酒,只是场面不热烈罢了。
长安在新房里也没受罪,早早吃了东西便歇下了,襄儿给留了门,又将外间的床铺早早地给萧云铺好了。
这是成亲前长安与萧云早便商量好的,而关于孩子的事,虽然生下来之后会暂时姓萧,但是萧云已经同意暂时不记入萧氏的族谱,若是以后有变故再说不迟。
而这个所谓的变故,不管是可能还是不可能的,他们俩人都心知肚明。
屋外有人推开了门再轻轻合上,长安本来睡得便不熟,侧身向里躺着,听着身后渐近的脚步身,只觉得脚尖都绷紧了。
她能感觉到床沿边轻轻凹陷,萧云特有的皂角清香飘散在空气中,似乎还有湿发滴水落地的“嗒嗒”声,心里不由又紧张了几分。
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啊!
虽然她没有一点喜气的实感,但却不知道萧云是怎么想的?
她不爱他,却占据了他的正妻之位,这对他来说是何其不公?
若是有一天,有一个女人真心爱他,又会不会因为她曾经的种种而心生怨怼?
长安脑中转过万千想法,却听得萧云在身后沉沉一叹,似乎口中还呢喃了一句,“连交杯酒都没有喝……”
长安眉心一跳,只觉得唇角泛起一抹苦涩。
萧云静坐了一会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恐怕是最憋屈的新婚之夜了,他苦笑一声便起身向外间去了,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只留案台上儿臂粗的两只大红喜烛灼灼燃烧至天明。
新婚的第二天,长安挺着大肚,穿着未束腰的大红纱裙给老郡王夫妻敬茶时,老郡王只是感慨了一句,“委屈你了孩子,今后咱们萧家会好好补偿你的。”
长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身后的襄儿上前收过老郡王的大红包,又转向了老郡王妃。
喝了新媳妇茶,老郡王妃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只叮嘱了一句,“云儿性子野,你做了他的妻子便要多担待些,早日为萧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老郡王妃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长安隆起的腹部,眸中的嫌恶一闪而失。
襄儿与紫琦扶起长安坐在垫了软垫的圈椅上,萧云忙递上了一杯清茶,眸中的关心显而易见,长安反倒有些无所适所,抿紧了唇,接过茶便将头转向了另一方。
老郡王在一旁看着,还只当他们夫妻仍然在闹别扭,这年青人是一阵一阵的,谁没年轻过呢,想来将来孩子出生后便好了,他可是已经等着抱孙了。
从前在郡王府里,他虽然妻妾不少,但唯独儿子却只有这一个,虽然是庶出的,但脾性却深合他的胃,他对萧云也无甚期望,人人都说权势好,他却只愿儿子做个闲散王爷,就这样富贵平安到老,焉知不是一种福分?
三天回门,长安自然是回了北川的庄子,老远便见着沈平等着了庄口,长安还未下马车,萧云已是落了马,满脸喜气地迎了上去,恭首道:“岳父!”
沈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再转向马车旁立着的长安时,淡淡地点了点头,话也不说便往里而去。
“夫人,老爷这是……”
紫琦呐呐地说道,就算老爷再怎么不喜欢这门婚事,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就该坦然接受才是,不然大家心里岂不是都不舒服。
“不碍事的。”
长安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看向萧云,他的背脊微微僵了僵,片刻后又软了下来,甚至还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表示他并不在意,上前殷殷接过襄儿搀扶的手臂,亲手扶着长安向里而去。
“依我说,王爷对夫人是真的好,这几天我都看在眼里呢。”
襄儿与紫琦跟在身后,微微落后几步远的距离,俩人又在小声嘀咕了。
紫琦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怎么不是?就算老爷不待见,这不也是撑着笑脸来了。”
“可怜的王爷,这一路得坎坷多久啊?!”
襄儿叹了一声,恐怕最近唯一让萧云觉得欢喜的便是龙莲离开了,这人来得突然,离开得也蹊跷,说不定哪一天又突然出现了,说不得。
紫琦也跟着摇了摇头,襄儿一转眼瞥见了身后不远处探出的一颗脑袋,不由偷偷地捂唇笑了笑,用胳膊肘捅了捅紫琦,眼风一斜,道:“陆小哥找你来了!”
紫琦转头一看,果然见着陆小猴对她招了招手,顿时脸上一红,嗔了襄儿一眼,咬唇道:“让你瞎说!”
“快去吧!”
襄儿才不介意,只当紫琦是害羞了,遂挤了挤眼,道:“夫人这里有我便是。”
紫琦犹豫了一阵,又看着前方已经步入正堂的长安夫妻,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襄儿回头望了一眼,感叹的同时心里也多了几分祝愿,脚步飞快地又跟了上去。
回门敬茶,萧云这杯女婿茶举了良久,沈平都没有动上一动,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个遍,他的宝贝女儿怎么就交到了这样的人手里?
沈平感叹了一声,萧云却只在心里苦笑,连长安坐在一旁也看不过眼了,不由唤了一声,“父亲……”
“罢了!”
沈平摆了摆手,“女大不中留,将来只希望你好好待我女儿!”
“定然不负岳父所望!”
萧云答得坚定,目光也在这一刻变得炯炯有神。
沈平点了点头,喝了茶水,也将封厚的红包递给了萧云。
谢旻君也依规矩受了萧云的半礼,又说了些场面话,这便算是礼成了。
中午在庄子上用膳完后,几人正围坐着喝茶,谢旻君便提出了归京之事,沈平不由皱了眉头,略有些不悦道:“你妹妹如今就要生产,你若走了,这庄子上下有谁帮着打点照顾?”
谢旻君咬了咬唇,却还是出言解释道:“公爹也知道如今我管着二房的事务,离开这些时日已是不妥,还有季哥儿与大爷那厢也要人照顾着……”
沈平明显是不松口,“不是还有朱姨娘在吗?”
谢旻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朱英一个姨娘哪能代替她当家主母的地位,她若不将沈长健看牢实了,只怕那心都要长在朱英身上了,再说了她也要努力生个孩子不是,夫妻这两地分居算个什么事?
谢旻君瞄了一眼长安,想是要她帮忙说上两句。
长安无谓地笑了笑,她本来也没有盼望谢旻君留下,俩人脾性不对,谢旻君早走也是好的,遂开口道:“父亲,我不碍事的,庄子上本就有管事,内院还有高妈妈看着,她本就是经验老道的,生产前也会请两个稳婆在家里住着,不会有事的。”
“就算这样,你这个长嫂也应该多为妹妹考虑!”
沈平仍然止不住说了谢旻君两句,她也只有应声说是,又向长安陪笑,直说等他们母子平安归京后再好好为他们接风。
长安自然不介意,大家又说了一通话便各自散了。
谢旻君转身便兴高采烈地去收拾行礼了,萧云却被沈平叫去了书房,继续男人之间的对话。
长安便去房里休息了,总之等老郡王与老郡王妃回去京城后,他们便会搬回庄子上住,那所宅子也不过赁了一个月。
靠着软枕倚在贵妃榻上,襄儿跪坐在一旁为长安揉捏着小腿,她神思有些恍惚,半晌才转向襄儿,目光一扫,不由问道:“紫琦呢?”
“陆小哥找她有点私事。”
襄儿捂着唇偷笑一声,长安才恍然大悟,这事她是和萧云提过,之后因为烦心事太多也没有机会关注,没想到他们已经……
长安不由打起了精神,坐了起来,目光专注道:“襄儿,依你所见,他们俩人的关系如何?”
年纪不等人,紫琦今年便二十了,若是再不嫁,怕是高妈妈也要跟她急了。
“我看很好。”
襄儿略为想了想,便仰头说道:“陆小哥为人跳脱,紫琦沉静,俩人年岁相当,性子也般配,依我看是再好不过了。”
长安略微沉吟,才点头道:“这事我再问问紫琦的意思,若是她也同意,便让陆小猴那方上门提亲。”
“嗯。”
襄儿兴奋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有些担忧道:“紫琦如今是婢女,陆小哥可是王府的长史,他会不会……”
“他不敢的。”
长安摇了摇头,她只记得给萧云提了这事后,他只说她的人陆小猴必定是满意的,虽然不见了一个紫雨,紫琦看着也是顶好,陆小猴根本没有挑剔的道理,再说陆小猴本是江湖儿女出身,虽然如今挂着个长史的名头,但到底没那么多忌讳。
“我那便先去恭喜紫琦与高妈妈了,她们知道定然很高兴。”
襄儿拍着手站了起来,恰巧紫琦撩了帘子进屋,她少不得上前打趣一番,弄得紫琦脸色一阵一阵地发红。
长安一脸笑意地看向紫琦,“这事我也不多说了,你可愿意?”
紫琦有些扭捏,但最后还是红着脸点了头,“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长安点头笑了,四个丫头,如今三个有了着落,还剩下紫云这个小辣椒,襄儿倒是可以晚两年再作打算,她也想多留些时日在身边,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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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月最近写得也很纠结,这文离结局不远了,至多就在下个月了,新文到时候也会同时开更,新文不纠结,男女主的感情绝对是很实心的一路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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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生产
八月流火,九月金秋,进了十月,秋高气爽,终于甩掉了秋老虎的尾巴,天气也变得凉爽了起来。
长安的肚子鼓得像一口水缸,她往下看去,连脚尖都见不到,起初还能在襄儿的搀扶下走上一走,但接近临产的前几天,她真是动也动不了了。
“夫人,这是庄上新摘的石榴,厨娘洗了剖开,看着水淋淋的,拿来给夫人尝个鲜。”
紫琦一手托着描金的托盘,一手将盛着石榴的白瓷碟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依我看,夫人倒是不用了,紫琦姐姐才最应该多吃些石榴才是。”
襄儿在一旁捂着嘴笑,却是递了一根银签给长安,晶莹剔透的红色石榴子映在雪白的瓷盘上,红白分明,竟是那样好看。
“你这丫头就是嘴贫!”
紫琦微微红了脸,却并不觉得羞怯,如今她已经嫁给了陆小猴,就在这庄上成的亲,眼下还在长安身边当差,管着房中一应事务。
“等这孩子顺利生下后,咱们就回京城,紫琦还是帮我打理铺子,这内院的事就交给襄儿管着,高妈妈再带一带,这丫头便能独挡一面了。”
长安就着银签串了颗石榴子进口,酸酸甜甜的感觉让她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老郡王与郡王妃老早已经回了京城,虽然相处得不久,但长安也能感觉到老郡王与郡王妃对她迥然不同的态度。
或许老郡王是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才对她多有喜爱,对这一点,她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无奈。
但老郡王妃明显是不喜欢她的,虽然表面上淡淡的,眼底的嫌恶却并没有逃过她的眼。
毕竟不是正经的婆婆,萧云是庶出,老郡王妃是嫡母,又是老郡王的继室,嫁到王府后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的,爵位却由萧云给承了,想必她心里也是多有不满的。
若是可能,长安真不想回京城,就在这北川住着该有多好,离岷玉关虽然有些距离,但至少不像京城这样远,她已经嘱咐过七表哥王治,若是有什么消息定要在第一时间写信给她,她还是不肯相信秦暮离就这样没了。
萧云陪伴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事务积压得太多,最近也是外出的时间多,俩人不常见面,她心下也是稍安。
如今虽然成亲,但长安却并没有办法将他当作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已经住着另一个男人,要再想容纳一个,哪有那么容易呢?
所以说,眼下少见甚至不见,对俩个人来说都是好的。
想着想着,长安微微有些走神,吞掉了石榴肉却咬在了石榴核上,牙齿一阵酸痛,她微微拧了眉。
起初她还不在意,怎的这痛像是缓缓漫延而下,她竟然觉着小腹处传来一阵痉挛。
“我……啊……”
长安刚一出声,小腹处又是一阵疼痛,额头骤然间便布满了细汗。
“夫人这是要……要生孩子了……”
襄儿也慌乱地扶住了长安的手臂,紫琦立马道:“你先守着夫人,我立马去叫人!”
“好!”
襄儿点了点头,扶着长安在榻上靠着,身后垫了个暗银红色绣着菊花的大引枕,一边握住长安的手,一边为她擦汗,“夫人且先忍忍,稳婆马上便来了!”
长安面容有些扭曲,只死死地咬住唇,又是一波疼痛袭来,她忍不住手中用力,指甲扎进了襄儿的手臂,痛得襄儿也是一阵惊呼。
“对不……”
长安虚弱地看了一眼襄儿,她不是有意,只是痛得忍不住。
“不碍事的!”
襄儿摇了摇头,却见长安抬手指了指角落里软枕,她连忙递了过来。
下一声痛呼中,软枕里的棉花都被长安给抠了出来,明明已经是清爽的秋天,片刻之间她已经全身浸湿了汗水,就像刚从水盆里捞出来一般。
紫琦很快地便唤来了高妈妈以及帮忙的人手,大家小心翼翼地将长安抬在了床榻上,烧热水的,拿棉布剪刀的,请大夫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两个稳婆已经进了内室,高妈妈撩了帘子出来,将紫琦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快让陆小哥去通知王爷,就说夫人要生了,女人生孩子可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有王爷在身边陪着要好得多!”
“嗯,娘你先照应着,我这就去。”
紫琦点了点头,萧云离开的时候便留下了陆小猴照顾着庄子上的一切,一方面他能安心,另一方面怕也是想让他们这对新婚夫妇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长安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她只觉得身体好像有被撕裂的倾向,这样的痛呼从午后直到傍晚,一直没有停歇,她几乎要失去力气。
高妈妈早命人熬了人参鸡汤,此刻趁着长安疼痛地空隙,扶着她起来喝了几口,“夫人可要留住力气,这样才能顺利将小少爷给生下来,老爷来信叮嘱过老奴,定要夫人母子平安!”
“我知道!”
长安虚弱地点了点头,一口喝了汤水,又躺了下来,缓缓顺了顺气。
稳婆就着长安腿上盖着的红棉布向里望了一眼,抬头抹了抹汗,道:“夫人,宫口已经开了两指了,怕是到夜里才能全开,你要多省些力气,待会才能一鼓作气地生出来!”
长安这次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闭着眼点了点头,被高妈妈搀扶着躺下了,忍着一波一波的疼痛,尽量将力气给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子夜时分,庄子外的大门被人拍得大响,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门内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谁啊这么晚了?”
“王爷回来了,快开门!”
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低喝,门房直直地打了个激零,忙不迭地下了门栓,待门打开后跪迎在了一侧,眼角的余光瞄着那黑色镶金边的莽袍一角从眼前一扫而过,再抬眼时,来人已经没有了踪迹。
萧云大步而去,俊眉紧拧,玄色的披风在身后飞扬,难掩一声风尘与疲惫,过了穿堂,再穿过两道月洞门,行走在抄手游廊之时便已经听到正屋那方传来一声一声熟悉的痛呼,贯穿耳膜。
萧云只觉得脑袋里的一条神经倏地被绷紧了,脚下使力,几乎眨眼地功夫便奔至了正屋的门口。
“王爷,你可回来了!”
高妈妈正出门来眺望,见着萧云的身影立马迎了上去。
“长安……怎么样了?”
萧云焦急地往里张望着,可黑漆雕纹的石墨屏风却将一切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只能感受到内室里她焦灼而不定的气息,却看不到人影分毫。
“恐怕还要等上一阵子。”
高妈妈也回头望了一眼,稳婆说胎位是正的,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但眼下谁也不敢担保。
“我进去看看!”
萧云想要往里跨去,却被高妈妈一把给拦住了,“王爷,这产房可不是男人能进去的,您还是在外面稍候。”
陆小猴也跟了上来,“王爷,亭外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您先去洗个面换身衣服再来不迟。”
“是啊,王爷请先去梳洗,这女子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刻的,您如今回来就好,老奴立马去和夫人禀报。”
萧云这般紧张长安,高妈妈心里也算踏实了,自己的女婿也算是有眼色的,人虽然跳脱了些,但总归对紫琦好,她如今怎么看怎么顺眼。
见高妈妈转身进了房,萧云只微微皱眉,却并不急着回房梳洗,只转身步入了凉亭中,静静地等待着。
陆小猴在一旁看着便没再说什么,心爱的女人正在生孩子,怕是哪个男人都镇定不下来,若是紫琦这般,恐怕他眼下已经是坐立难安了。
想到紫琦,陆小猴心中一甜,她虽然没有紫雨的爽利豪情,却有女人的千般温柔,模样标志,身段窈窕,能娶到这样的妻子,可真是他上辈子修到的福分。
这样想着,陆小猴的目光也不由跟随着萧云向屋口张望了过去,紫琦如今也正伺候在长安左右。
屋内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间或还有稳婆的呼喝声,嗓音都几近嘶哑。
萧云紧紧握着双手,只觉得心情焦急而凌乱,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一会儿又期待长安顺利生产,一会儿想到她正承受的痛苦又巴不得她从此以后再也别生孩子。
家里的姬妾倒给萧云生过一个女儿,可他几乎都没看过几眼,更别提看着女儿出生了。
如今这种煎熬的心情让他时而如坠冰窖,时而如置身火烤,那种难受的感觉犹如一块巨石,始终将心里压得沉甸甸的,仿佛透不过气来一般。
随着长安的一声尖叫,萧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双手捏拳在侧,忍了又忍,步伐刚向前一踏,便又是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伴随着屋内喜悦的呼喊,“生了,生了!”
萧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房内,只见着高妈妈用花布的襁褓包裹着一个婴儿转出了内室,他忙上前一看,孩子的小脸皱巴巴红红的,眼睛还闭着,一张小嘴却是忍不住咂吧作响。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安还好不好?”
萧云已经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想要去抱孩子,却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发,一双眸子闪发着喜悦的光芒,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是女孩,夫人也好!”
高妈妈笑站点了点头,眸中亦是激动莫明。
“啊!还有一个!”
稳婆的声音又惊诧地响了起来,内间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孩子给我,你快去帮忙!”
萧云笨手笨脚地接过高妈妈递来的襁褓,只觉得小家伙柔弱地不得了,他要小心翼翼地抬着她的脖颈,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希望一切平安!”
萧云默默地念着,在原地来回走个不停,没想到长安这一胎真被大夫给说中了,竟然是双生子,这是百年难得的好福气。
看着怀中孩子熟睡的脸庞,萧云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在她额头一吻,低语道:“小家伙,你可是姐姐,不管待会你母亲是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你都要好好疼他们,母亲生你很辛苦,将来也要好好对她……”
“夫人,再使力,头出来了,使力!”
稳婆的声音也很是激动,经过了一夜的疲惫,或许在婴儿出生的那一刻便松懈了下来,但双生子的喜悦足以瞬间点燃所有人的激情,这真正是难得一遇的。
长安也咬紧了牙,额头青筋冒起,努力地一波一波向外推送着,孩子平安了一个,下一个也要一样才行。
片刻之后,又一个男孩顺利降生,长安母子三人皆平安。
当长安诞下龙凤胎的吉兆传回京城时,老郡王爷喜得接连七日宴请宾客,沈公国府虽然未这般张扬,听说也是挂了红灯笼,迎来送往道喜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
相对于京城萧郡王府与沈国公府的喜庆,汴阳的开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秦暮离失踪,乞力浑退兵,虽然这不排除是秦暮离的功劳,但如今他下落不明,阵前不可一日无帅,王治便被授命暂行总兵之职。
秦二夫人默默地抹着泪,瞥了一眼上首坐着的老太君,她泪涌得更凶了。
“别哭了,闹得我心烦。”
季老太君重重地将拐杖柱地,头痛地扶着额头,早知道今日,她是不是就该同意了长安与秦暮离的婚事,指不定现在儿子都生出来了,就算……就算秦暮离有个三长两短,总算有个后继香火的人不是?
“是媳妇不是,只是忍不住……”
秦二夫人止住了泪水,只是还是忍不住抽咽,她断断续续在说道:“前儿个听秦朗她媳妇说,沈家……沈家三娘子嫁了萧郡王,如今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秦老太君瞥了一眼秦二夫人,冷哼一声,道:“你这是羡慕妒嫉还是恨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其实那沈家三娘子看着也没什么不好,若不是咱们心里迈不过那个坎,怕是如今已经成了我秦家的媳妇!”
秦老太君干巴巴地说道,只是话语里却有一丝不忿,眸色一转,道:“这沈三娘子也是好手段,咱们秦家不应,她转过头便与……便得了萧郡王爷的青睐,可怜咱们家四郎还对她痴心一片!”
“老太君……”
秦二夫人抬起一双泪眼,顿时更加伤心了。
世事若是真有如果,也便不会有今天了,她只能哀叹自己儿子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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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回京
冬去春天,转眼又是一年。
期间京城萧郡王府与沈国公府催促了多次回京,但长安都没有下定这个决心,只推说孩子还小不易远途奔波,便又留在了北川。
可如今看来,这个理由也不能用了。
一岁的孩子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孝哥儿与澜姐儿都长得很壮实,眉眼间竟然也有那人的影子,长安在欣慰的同时也不免哀伤。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他还在,怎么能不来寻她,不来见她?
即使因着情况不明,误会她再嫁了,那也要询问一个解释的理由不是?
长安与紫鸳长有书信来问,所以也知道一点开国公府的情景,秦暮离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很多人已经相信了他的死讯,只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罢了,但秦二夫人却是坚决不肯发丧,直言就算等到她要死的那一天,她也一定会等下去。
长安心中酸楚,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她在等他,带着一双儿女等着他!
“夫人,王爷还在外院等着……”
襄儿侍立在一旁,一手牵着孝哥儿,一手牵着澜姐儿。
长安转头再看了一眼园内的一草一木,风过,吹起她浅蓝色的裙裾,她只手压了压,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不想回京,接下来的这一年里,可是多事之秋!
若不是老郡王爷来信称病,挡不住思念之情,非要见见孝哥儿与澜姐儿,她怕是也不会迈出北川一步。
“娘……抱……”
澜姐儿伸出小手扯了扯长安的裙角,似对这丝滑的触感很感兴趣,两只小手揉来揉去的。
长安伸出双臂将澜姐儿抱了起来,孝哥儿顿时又不乐意了,襄儿又是一阵好哄也顺势将孩子抱了起来,俩人看着大致一般高度,孝哥儿这才嘟着嘴不再闹了。
“走吧!”
长安叹了一声,又在孝哥儿柔嫩的小脸蛋上轻轻一刮,这才抱着澜姐儿转身向外走去。
外院,萧云静静地立在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之旁,一手理着缰绳,见着长安母子三人,他微微侧了侧身子,面上便绽开一抹笑来,对着孝哥儿展开了双臂。
“爹抱……”
孝哥儿乐呵呵地想向前扑,襄儿顺势就把孩子递给了萧云。
儿子不粘她,倒是挺喜欢萧云,虽然他呆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外奔波,甚至想要亲近时也故意被她隔出了距离,可却也一点不妨碍孝哥儿对他的喜欢。
这到底是什么天性呢?
难不成这孩子天生便喜欢男人身上那股勇悍之气,反倒对柔弱香暖的怀抱不感冒?
还好澜姐儿愿意与她一处呆着,不然做为母亲的长安定是要吃醋了。
看着萧云逗弄着孝哥儿的模样,或许还有些僵硬生疏,但眉眼间的喜爱却是真情流露,她不由心中一暖,胸口却又泛上了一股淡淡的苦涩。
自从嫁给萧云后,她没尽过一天做妻子的义务和责任,虽然她是将俩人的婚姻作了假,可外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连高妈妈也偷偷提点过她,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没有迈不过去的坎,若是这样强自别扭着,当心被哪个狐狸精钻了空档,想要后悔也晚了。
对于这一点,长安只有苦笑,虽然他们成了亲,但却根本不是那回事。
再说,萧郡王府里的姬妾她也有所耳闻,她也不会介意他找别的女人,世情本如此,要做贤妻就要有一颗大度的心,更何况他们俩人这样的关系。
“辛苦你了。”
萧云抱着孝哥儿上前对长安说道,总觉得这一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了不少,甚至还比不上从前,这便是熟悉的陌生人吗?
他已经无数次在心底感叹,难道当初真的不应该走这一步?
虽然她如今已是他的妻子,可他却没有半分实感,仿若飘浮在云端,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可连天堂的门他都没见着,却觉得已经靠近了地狱的边缘。
长安待他冷淡疏离,不说关切爱护,如今连一个笑容也吝于施舍给他,而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长安淡淡地点了点头,“走吧!”
话一说完,已是抱着澜姐儿上了马车,襄儿又从萧云手中接过孝哥儿,一同上了车。
紫琦与高妈妈在另一辆马车上,紫琦如今已是怀了四个月的身孕,陆小猴倒是高兴地不得了,所以这次回京城他们还是坐船,才能减少颠簸。
依着长安的意思,是想让紫琦安心在北川待产,这里气候适宜,冬天也没有京城这般冷寒,养养再回京城,因为到了京城只会更忙碌。
紫琦却也不肯,陆小猴这次又必是要跟着萧云回去的,长安想着他们夫妻必是不想分离,也不再说什么了。
马车要驶出北川的田庄了,长安突然叫了一声停,萧云正纳闷时,长安已是撩了帘子下了车,看向他道:“这里还有一个故友,我去见见他再离开。”
“故友?”
萧云愣了愣,接着道:“我让小猴陪着你去可好,或是我……”亲自陪你去。
可萧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长安打断了去,“就在这不远,拐个弯就到,我让襄儿陪着就是,一会儿就回。”
长安这样说了,萧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了。
两个孩子留在车上,高妈妈便过来照应着。
见着长安离去的方向,萧云的眉头轻皱了起来。
秦老汉本就是这庄子的庄头,这里一如从前般的人口简单,秦暮离也没来这住过,可这里却能让她生出留恋,或许,她留恋的不是地方,而是人。
离开北川,与他的距离就更远了。
门未关,一推就开,哑厨娘正在院子里折着菜叶,见着长安主仆目光中明显流露出惊喜,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站起身来,咿咿呀呀地向旁边一指。
秦老汉正默默地坐在那里抖着旱烟袋,像是对长安主仆的到来全然无感。
长安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秦老汉的身影似乎比从前更佝偻了几分,苍老的面容甚至出现了一抹颓败之色,全身笼罩在低沉压抑的气氛中,她鼻头一酸,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老伯!”
长安唤了一声,秦老汉却仿若未听见一般,只低头拨弄着手中的烟斗。
襄儿暗自噘了噘嘴,可长安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抢着话说,只是觉得这老汉忒没礼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长安却也不介意,只是向秦老汉鞠了躬,道:“我这便要离开北川了,承蒙您老从前的照顾,长安铭感于心!”
见秦老汉还是没有半点搭理她的意思,长安叹了一声,“您多保重,若是……若是……”
长安的话卡在了喉间,那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还用说吗?
若是真心敬他爱他的人又怎么可能将他忘记呢?
长安能够理解秦老汉,或许他心里正在怪着她,为什么这般匆忙地就嫁了人,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而她……却是有不能说的苦衷。
见着长安向外走去时,哑厨娘犹豫了一阵又走上前来,像是想要表达什么,可任谁也看不明白,长安只是笑了笑,让襄儿取了二十两银子塞到哑厨娘手里,让她想吃点什么就买去,再给秦老汉买壶好酒,银钱不多,也只是能表达她的一点心意。
长安离去之后,秦老汉这才缓缓抬起了头来,一双略带浑浊的老眼却是淌下了一滴泪来。
起初看着多好的一对啊,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的境地?
他们家四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沈三娘子却是再嫁了,如今连孩子都有了。
这一切到底是该怪命运的作弄,还是冥冥中注定了他们有缘无份?
站在庄口,长安不禁回头四处望了望,最终定格在了西北的天空,眸中的哀思不尽,渐渐泛红了眼眶。
“小姐……”
襄儿在一旁抽了抽鼻子,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她家小姐虽然嫁了萧郡王,可是一点都不快乐,小姐心里爱着的一直都是秦大人,她甚至也在心里怀疑过,这两个孩子或许根本不是王爷的,只看孝哥儿那眉眼间便与秦大人有五分相似。
孩子一天一个样,或许将来时光会印证一切,只是到时候不知道开国公府的老太太夫人们得知自己尚还有嫡子嫡孙在外,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表情?
这样想了想,襄儿又猛摇了头。
开国公府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秦大人……秦大人真的没了,不说她家小姐要伤心欲绝,到时候两个孩子便更加宝贝,如果秦家人要来抢孩子便更不得了了。
所以想来想去,这事情还是埋在心里的好,只要小姐不愿意,秦家人便永远都不会知道。
走走停停,到了十一月底,长安一行终于抵达了京城,京城的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路上有些湿滑,马车行得慢些,长安与襄儿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摇摇晃晃中见着他们慢慢地睡着了。
抵达萧郡王府时,还未到黄昏,但天色已是灰蒙蒙的,下了马车,有机灵的小丫环撑了伞,又拿了雪帽和貂绒的小披风来,将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
站在郡王府门口,看着那陌生的匾额,长安怔神了好久,今后她便要住在这里了吗?
王府里已经有人奔了出来,打点伺候无不周到,陆小猴已经先一步指挥着人将东西给抬进去,高妈妈也扶着紫琦下了马车。
“王府里备了两个奶娘,以后你也不用自己带孩子这般辛苦。”
萧云撑着油布青绸的荷叶伞缓缓步了过来,目光微垂,凝在了长安冻得有些发红的面部,关切道:“外面有些冷,快随我进去吧。”
说罢,便要伸手来扶,长安微微侧了侧身便躲了过去,只垂眉低语道:“王爷先行。”
萧云的手僵了一僵,仿佛在那里杵了良久,又仿佛只是那么一会儿,长安再抬眼时,已望见他踏上台阶的背影。
“夫人,咱们……咱们还回国公府吗?那墨哥儿……”
紫琦与高妈妈都有些无所适从,对郡王府他们是同样的陌生,陌生得充满了不确定和对未来的紧张。
长安略微沉吟,便道:“今日已是晚了,以免大费周章,暂时便在这里安顿了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按身份,她已是出嫁女了,要回娘家也只能是看看,哪能长住呢?
从前在北川住着,那里地偏人少,又远离京城,没什么人会说道,如今回了京城,好歹要顾忌着王府的面子。
至于墨哥儿……若是她要接来王府住,萧云定然不会说什么,就是认了墨哥儿做养子,相信他也会愿意的。
从认识萧云至今,长安细细地想了想,他倒真没逆过她什么意愿,总是将她的需求摆在第一位,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多久呢?
长安也知道他们如今的关系已经进入了一个僵局,可遗憾的是,她根本找不到解决和补救的方法,也许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萧云带着长安先去看望了病床上的老郡王,老郡王情况看着还好,倒不见一丝病态,这是长安预料之中的,见到孝哥儿与澜姐儿后更是乐得跟什么似的,便要留着俩个小家伙在炕上玩儿,长安说之不过,便让襄儿留在一旁照看着,那两个奶娘也被萧云让人给带了过来。
老郡王妃倒是不在府中,听说前几日便到庙中茹素祈福了,倒是正好避过了长安他们回府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细细一想,却足以发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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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难言的温情
屋内角落里点了火盆,长安斜倚在榻上,腿上搭着一条羊毛大毡,许是习惯了北川的气候,回到京城反而觉得有些畏寒。
高妈妈捧了两个手炉来,一个拿给了长安,另一个递给正陪着长安说话的紫琦,襄儿则带着两个小丫环在一旁整理着箱笼。
高妈妈笑呵呵地说道:“依老奴看,王爷可是用了心的,这所苑落的景色是整个王府里最好的所在,就连屋舍里的布置不也和咱们北川庄上一个模样。”
长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萧云的用心也只是怕她初到王府觉得陌生罢了,竭力给她一个看似熟悉的环境慢慢适应着。
紫琦听了在一旁捂唇笑,“我家那口子不也和王爷学着,我才去看了看,屋舍里的布置竟也和从前一样,这还是搭了夫人的福气。”
“哪里就是我的了?”
长安摇了摇头,笑道:“这是陆猴儿疼惜你,是你的福气。”
几人正在说话间,外间便有小丫环来报,说是蔡姨娘带着女儿前来拜见。
长安微微皱了眉,她这还没安顿下来,便要接见萧云的妾室了?
只听高妈妈在一旁道:“夫人休息时老奴略略问了问,这蔡姨娘是从小伺候王爷的,如今也只有她有这份体面生了个姐儿,其他的姬妾在夫人回府之前王爷便都处置了,或是发卖或是嫁了人,不是老奴夸口,王爷对夫人这份心意真是没话说!”
高妈妈一贯的口头禅,从来都是赞萧云的好,长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请她进来!”
长安笑了笑,对高妈妈点了点头。
小丫环撩了帘子,蔡姨娘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她低垂着脑袋,着一身湘妃色绣缠枝花卉的通身长袄,看不清样貌,但走路行礼的姿势却是极有规矩的。
“姨娘快起,平日我这里也没什么规矩,不用天天来请安侍候。”
长安初见便定下了这个规矩,实在是对萧云的妾室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又怕处得久了,她与萧云那档子假婚暴露了,索性少见得好。
蔡姨娘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来,长安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柳叶眉鹅蛋脸,那模样也是挺标志的,只是年纪比萧云还大上两岁,隐隐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
旁边的小女孩扎着两个丫髻,绑着粉色的丝带,粉雕玉琢的模样倒是与萧云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有些怯怯的。
“这是珠姐儿吧?”
长安牵了牵嘴角,对着珠姐儿和善地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珠姐儿偏头看了一眼蔡姨娘,蔡姨娘忙陪笑道:“夫人这是喜欢你,珠姐儿快过去!”
“是。”
珠姐儿轻轻应了一声,却也只敢踏前几步,就立在长安一步远的地方。
长安笑了笑,牵起了珠姐儿的小手,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才笑道:“澜姐儿还小,等着大了便能和珠姐儿一起玩了。”
珠姐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是……我的小妹妹吗?”
“是啊,你姨娘没有告诉你吗?”
长安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蔡姨娘,看她说话做事应该是个极有眼色的,这些事情便应该早做在前头了。
“姨娘说,我要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了,让我好好对他们。”
珠姐儿想了想才道,说完之后立马看向蔡姨娘,见她对自己笑着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姨娘将珠姐儿教得很好。”
长安笑着赞道,又转向高妈妈,“妈妈在我那黄花梨木匣子里取一套金饰出来,要富贵花开那套花样的全文阅读随身山河图。”
高妈妈依言去了,蔡姨娘便与珠姐儿垂首站在一旁。
高妈妈取来了匣子正要递给长安,长安却是摇了摇头,目光直指向了蔡姨娘,笑道:“也不知道珠姐儿喜欢不喜欢,姨娘给掌掌眼。”
蔡姨娘推拒了一番这才打开盒子一看,顿时觉得金灿灿的一片,是造型精致的全套金饰,有项圈、手环、戒指、珠花,一片耀眼的金光。
蔡姨娘忙不迭地推辞道:“夫人,这使不得,太贵重了……”
“我喜欢珠姐儿,咱们能成为一家人,也是缘份。”
长安细细地留意着蔡姨娘的反应,虽然说她面上在推辞着,可看那眸中的神色却是极欢喜的,珠姐儿也踮起了脚尖在看,脸上一派惊叹和欢喜。
“好了,今后请安便免了,若是无事你带着珠姐儿来坐坐,我也是欢迎的。”
长安笑了笑,道:“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谢过夫人,那婢妾带着珠姐儿退下了。”
蔡姨娘又带着珠姐儿行了礼才退下,只是转身时眸中多了一丝释然的神色。
王爷前不久命人回来遣散了那些姬妾,她便知道是夫人要回府的预兆,依王爷对夫人的态度,她真怕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好在夫人并没有想像中的难处,蔡姨娘不由放下心来,但今后也不得不小心谨慎,王府里有了当家主事的女主人,可再比不得从前了。
蔡姨娘走后,长安则是转向了高妈妈,“妈妈怎么看?”
高妈妈自然知道长安问的是什么,略微沉吟了一阵,才道:“依老奴看,这蔡姨娘也是极知道分寸的,她也没有儿子,为了珠姐儿的将来,能够倚仗的也只有夫人,怕是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长安点了点头,缓缓敛了面色,“我只希望孝哥儿与澜姐儿平安地长大,但若是谁要对他们不利,我绝不放过!”
大宅门里的阴私她自然也知道,萧云先处理掉了自己姬妾的做法她是赞同的,以免这些人生出了不应该有的心思做了错事,最后还要她清自料理,那她可是不会留一点情面的。
为了孩子,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安顿好之后,萧云也只来屋里看了看,顺道将孝哥儿与澜姐儿给送了回来,自己便又要回书房去,让长安有什么事就派人去书房唤他。
长安应下了,只是孝哥儿还有些舍不得萧云离开,攥住他的衣角便不肯松手,弄得长安哭笑不得,只能勉强道:“你就留在这里用晚膳吧,等他们歇下了再走。”
“嗯。”
萧云眸子一亮,忙不迭地应下。
晚膳的菜色很是丰富,但却又极清淡,想来是迁就长安的喜好。
矮桌摆在炕上,两个孩子也窝一处,吃个饭也爬来爬去,弄得到处都是,孝哥儿的油嘴儿还蹭在了萧云的长袍上。
“孝哥儿!”
长安无奈地唤了一声,对孝哥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孝哥儿却像八角章鱼一般地巴住萧云,坚定地摇了摇头,萧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宠溺地笑道:“由得他吧,不过一身衣服罢了。”
“娘……睡……”
澜姐儿兴许是刚才玩得累了,眼下只吃了小半碗饭便直揪着长安的衣襟,小脑袋也靠了过去。
“让奶娘带着澜姐儿去洗漱了再休息。”
萧云看了长安一眼,见她没有反对,忙让人唤来了奶娘来带澜姐儿下去。
澜姐儿起初还是不愿的,在奶娘怀中不断挣扎,说来也是不熟悉的缘故,长安也一起陪着,直到澜姐儿睡着她才又回了来。
而此刻孝哥儿也睡倒在了萧云的怀中,长安忙道:“这一路奔波你也够累的,孩子给我,你早点去歇息吧。”
长安作势要拉,可孝哥儿将萧云抓得极紧,就算扯开了一只小手,另一只小手又攀了上来,若是同时扯开了两只手,他便哭了起来,还胡乱地挥舞着手脚。
“这可怎么办?”
长安有些为难地看向萧云,如今她住在正屋,暂时将孩子安顿到东次间,通共就隔着门帘,绕着屏风,本是为了照看孩子方便,现在却成了难题。
“我抱着孩子睡会儿,你先歇息吧,若是他睡熟了,我自会叫奶娘抱了他去歇下。”
萧云体贴地说道,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长安,眸中蕴着点点情意,倒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左右一看,高妈妈早带着襄儿退了出去,她不由暗自低恼了一声。
又听萧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奇缓的磁性,“父亲很喜欢两个孩子,有他们在我瞧着他今儿精神头都好了不少。”
长安嗔了萧云一眼,“我看老郡王身子骨一直好着呢,只……”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难不成真说自己公公是为了骗他们回来才装病吗?
这样想来,还是她这个做媳妇的不孝顺。
而这一切的根源,也只是起于她根本没有将自己当作萧家的人。
“你很久没与我说这么多话了,长安,我今天很快活……”
萧云的嗓音慢慢低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的近前,长安抬眼时,他的一只大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鬓发,温柔地摩挲着,“若是今后也是这般,该多好……”
长安犹如石雕一般怔在了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感觉到那只大手抚过她的鬓发,落在了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温热,她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再开口时,嗓子竟然有些喑哑,“别……别这样!”
长安话音一落,好似猛然醒转过来,扭过了头避过了萧云的抚摸,重重地咬住了唇。
“长安……我们是夫妻!”
萧云的嗓音有些低沉,好似在压抑着什么,长安不敢去看,只倔强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婚姻岂能儿戏,我从未当作是假的!”
萧云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一生,我的妻子只会是你!你难道不明白?”
长安全身颤了颤,默然地低垂了目光,又听得萧云说道:“我没有要求你忘记他,但至少在你的心里给我留个位置,这世上不只有他一个,还有人会对你比他更好,更爱你!”
“你别说了!”
长安回头,眸中已经浮上了一层泪光,她已经刻意忽略不去想他,为什么萧云还要提起,她也以为守着孩子她便可以过一世,只要不去想……
“长安……”
萧云急切地近前一步,气息直抵长安的面部,怀中的孝哥儿突然不安地扭动着,发出了一声疑似梦语的嘤咛。
“别吵醒了他!”
长安抹了抹眼泪,瞪了萧云一眼,作势要将孝哥儿给抱过来,哪知萧云却是一侧身,一手抱着孝哥儿,一手扶住了长安的肩膀,认真地凝视着她,只是嗓音明显压低了些,“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想,怎么样才是对两个孩子最好的……”
“他们眼下还不懂事,自然不明白咱们之间……但若是有一天他们知道了,看着父母这般貌合神离,他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长安,我爱你,这份感情一直没有变过!”
“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萧云话说到这里,也知道不能将长安给逼急了,这才退后一步,隔开俩人的距离,凝望着长安,“我抱着孝哥儿先到外间,让襄儿进来伺候你梳洗。”
萧云顿了顿,见长安仍然没有发话,只是扭过了身不去看他,他低叹了一声,缓缓地退了出去。
长安咬着唇,直到身后没有了动静,泪水才漫延而出,她无助地跌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轻轻抽泣起来。
她知道萧云说得都对,也知道怎么样才对孩子最好,可她忘不了,也许心底还存在着那样的念想,想着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这样坚持着,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仅仅是她为自己编织的一个不愿意清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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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物是人非
回到郡王府的第二天,待一切安置妥当了,长安便带着孝哥儿与澜姐儿回了沈国公府。舒殢殩獍
沈平早已经翘首以待,接了长安母子三人,一路便向老夫人的拢翠苑而去。
十一月的天气已是有些深冷,两个孩子捂得严严实实,还披着风帽,窝在奶娘怀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还是夏天去看的孩子,那时两个孩子还不会爬呢,转眼都会叫人了。”
沈平感慨地说道,眸中隐有晶亮的光芒,他不由撇过了头去,袖口状似无意间抹过。
长安只作不知,道:“老郡王极宠孩子,昨儿刚回王府便留了孩子在屋里玩了一天。”
“他能疼孩子自然是好的。”
沈平很是欣慰,但片刻后却是微微皱眉道:“只是老郡王妃说是去了庙中祈福,归期未定?”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老郡王妃并不喜长安他们母子三人回京。
“嗯。”
长安点了点头,却是不以为意道:“老郡王妃也是为老郡王祈福,心诚则灵,咱们在外反而不便打扰。”
“你能想得开便是好的。”
沈平叹了一声,忽而又笑了,“你如今生了嫡子,老郡王与王爷待你都好,你在王府地位稳固,我便也能放心了。”
长安笑了笑,没有言说,穿过抄手游廊,再过了两个月洞门,转眼间便到了拢翠苑的正屋,严妈妈已经在屋外候着,见着长安一行旖旎而来,笑着迎了过来,矮身一福道:“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二老爷三小姐快请!”
说着便引着众人进了屋,转过琉璃屏风,向着暖阁而去。
屋内早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大夫人用绢帕掩着嘴坐在老夫人左手,谢旻君则是丝毫不让地坐在右手,俩人颇有分庭抗礼之势,长安暗忖,这姑侄俩人倒是有意思。
今儿个连沈明珠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沈莹碧初嫁跟着夫婿外放回不了京城,沈元芳也在座,却是独独不见了沈玉环,长安暗自纳闷。
奶娘抱着孩子给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已是乐呵呵地招了手,“快,把两个孩子抱来我瞧瞧!”
长安也跟了上去,逗着孝哥儿与澜姐儿,“快叫老祖宗,老祖宗屋里有好吃的喔!”
孝哥儿听得口水直流,只舞动着两只小手,却并不叫人,澜姐儿却是眼珠子一转,向老夫人伸出了两只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叫道:“老……宗……”
“哈哈,什么老宗,老祖宗才是!”
老夫人乐得呵呵笑,伸手便抱过了澜姐儿,亲了她的小脸蛋一口,才看向长安道:“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这话就是没错,澜姐儿讨人喜欢得紧!”
老夫人说着便转向了身后的严妈妈,“取了大衣橱里的那个描金黑木匣子来,我有东西给澜姐儿!”
严妈妈笑着应了,不一会儿便将描金黑木匣子取了来,老夫人挑了一对虫草珍珠的珠串递给了澜姐儿,澜姐儿自然不客气地抓在手中,咿咿呀呀笑个不停。
孝哥儿却不乐意了,虽然嘴上叫不出来,却一直在奶娘怀中挣扎着要往老夫人那里靠去。
“别急,咱们孝哥儿也有。”
老夫人又转身从黑木匣子里挑了个金丝镶宝石的知了,活灵活现地摊在掌中,孝哥儿喜欢得不得了。
大夫人在一旁看着羡慕不已,不由轻声咳了两下,拉过一旁的鸣哥儿与晴姐儿,有些酸酸地道:“眼下老祖宗有新人疼了,你们俩个可要更乖巧些才能惹人爱,知道不?”
沈明珠在一旁听着不由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长安一眼。
老夫人已是轻哼一声,瞪了大夫人一眼,“谁说我不疼鸣哥儿与晴姐儿,你们俩人年纪大些,要懂得谦让,自己过来在严妈妈那里挑个喜欢的!”
鸣哥儿与晴姐儿应了一声,便乖巧地与严妈妈到一旁挑选去了。
谢旻君在一旁捂唇笑了,大夫人觉着有些没脸,遂将头扭向了一旁全文阅读彤妃出宫,皇上你也跟?。
沈平坐了一会儿,想着一众女眷在此,他也不好久留,只嘱咐了长安一会儿再到二房去坐坐。
长安应下了,这才又转向沈明珠道:“怎么这好一会儿都没见着二姐姐?”
去年在国公府时她便觉得沈玉环闷闷不乐了,本想找机会开解一番,可又出了秦暮离那事,在加上她自顾不暇,就没有去过问。
如今离开京城一年多,再回来时顿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沈莹碧出嫁了,听说小日子过得还幸福,杨氏欢喜得很。
眼下沈元芳也及笄了,安氏又在帮她相看亲事,提了几户人家,不过还要大夫人点头才行。
沈明珠一愣,脸色有些不好,却只是转移话题,低声道:“三妹好久没回京城了,可有听说陈大人家的事?”
“陈大人?”
长安皱了眉,诧异地看了沈明珠一眼,不会是说陈玉涛他们家吧?
“就是……陈大人有个妹妹陈玉清……”
沈明珠见长安会意,便宜继续道:“你与陈大人……那事之后,陈玉清便远嫁了,如今听说回了娘家,又与户部侍郎家年凤凰的夫婿有了首尾,这事闹得可难听了……”
长安怔了怔,脑中似在回想,她依稀记得当年陈玉清与年凤凰可是知交好友,年凤凰虽然长得不咋的,但身份上还过得去,听说为人相当彪悍,陈玉清敢去勾搭她的男人,怕是有的受了。
长安只在一旁听着,并不发表任何意见,沈明珠却是停不了口一般,唾沫横飞道:“年凤凰岂是好惹的,知道这件事后便带了丫环婆子,等着陈玉清出府那一日便将她堵在了巷子里一顿好打,陈家人虽然遮着掩着,在京城里却是已经传开了……”
沈明珠在那里捂着唇笑,长安相当无语,怎么多年未见,从前那个礼仪规矩严谨的大姐怎么就变了个样,还是这两年在婆家受刺激了,越来越向大夫人的性子靠拢了?
不过有一点长安可以肯定的是,在座的人如今都不想提起沈玉环。
沈玉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如今是否还在国公府,这个疑问便积在了长安的心底。
在老夫人屋里坐了一阵,长安便带着孩子回了二房,先去看过朱英和季哥儿,这便直奔衡芷苑而去。
她的小墨儿,又是一年多的光景,这孩子如今已是两岁有余,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她?
在北川时,长安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小墨儿给接来,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会在那里久待,为了免去孩子奔波的劳顿,她终于没做这个决定。
今儿回到国公府,她便是来将小墨儿给接过去的,还有紫云与紫雨,若是愿意随她一起去王府自然是更好的。
在衡芷苑门口便碰见了紫雨,她已是一副媳妇子的打扮,但人看着还是那么利索,高妈妈已经先一步牵了紫雨的手左看右看,直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才笑道:“如今果真是嫁了人,不一样了。”
“还没恭喜高妈妈就要做外祖母了。”
紫雨对着高妈妈福了福身,又转向长安道:“恭喜夫人得了一对麟儿。”
“你这丫头嘴果真是甜了。”
长安笑了笑,携了紫雨的手便向苑内走去,有小丫环见着了,连忙向内禀报一声,紫云便抱着小墨儿奔了出来。
小墨儿明显有些认生了,再见长安时还有些怯怯的,还是孝哥儿胆子大主动巴了上去,几个孩子不一会儿便玩到了一起。
看着几个孩子在热炕上爬来爬去,长安缓缓收回了目光,拍了拍紫云的手道:“辛苦你了。”
“夫人,你若再不回来,我……呜呜……”
紫云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襄儿一劝,她便趴在了襄儿的肩头一个劲儿地抽泣,长安无奈,知道紫云是情绪压抑得久了需要发泄,也只得由着她了。
长安招了紫雨在一旁问话,“二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都没有人提起她了?”
紫雨怔了怔,仿佛在脑中想了一阵,这才压低了嗓子谨慎地说道:“还是去年夫人离开后,过了没多久,二小姐便发了一阵疯,闹着说是要去关外,大太太拗不过便将她关了起来,如今就锁在后院的小佛堂里,派了好些婆子看管着,对外只说是病了,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过问了……”
“还有这事?”
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去年的那个时候……不就是她得知秦暮离失踪的消息赶往北川之时吗?
秦暮离是和卓奥一起失踪下落不明的,是不是沈玉环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情绪失控地想去寻找?
大太太自然是不允的,却又见不得女儿这般没日没夜地闹腾,索性就关了起来了事,沈家的女儿就算病死在家里,也不会允许她在外面这般丢人现眼的……
长安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堵,若是她没和萧云成亲,是不是如今又会是另一种境地?
就算父亲能够容下她,但这种败坏家族门风之事,怕是沈家的其他人也会巴不得她就这样死在外头得了。
亲情冷暖,在高门大户里有时候也许还比不过那一张光鲜的面皮。
“我想见一见二姐,可有法子?”
长安紧了紧双手,眸色有些晦暗难明。
紫雨略微思忖,便道:“大夫人如今也不过问,那几个婆子好打发,事后再用银子封口应该是行的。”
这事紫雨办得利索,留着高妈妈他们一行在衡芷苑打点行装,长安便笼了兜帽,随着紫雨一同向后院而去,走的是无人小径,最后穿了个小角门而入。
说是后院,不过是几间倒座房,简陋得紧,一个婆子守在门口,见着长安来到,忙不迭地上前行礼道:“请三小姐安,三小姐大吉!”
“好了,你先退下,有事我自会叫你。”
长安点了点头,紫雨便递了一块银子给那婆子,婆子眉开眼笑地接过,又向屋里瞄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如今有些疯疯癫癫,三小姐可要小心,别伤着了自己。”
长安点了点头,紫雨便上前推开那两扇老旧的实木雕花门,木门开启的“嘎吱”就像老掉的门牙一般开合着,听着便让人觉得牙酸。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左边是一张木板床,窗下放着一张方桌并两根长条凳,正中摆着佛龛和案台,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正跪在蒲团上,头发披散在身后,喃喃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二姐?”
长安试探着唤了一声,那个身影却毫无所动,她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度,那人才晃了晃,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看,长安不由惊讶地捂住了唇。
削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窝,青白的面色,哪里还有从前的红润与丰满,就连那凹凸有致的身形如今也干瘪得像根茄子,这还是那自诩美艳过人的沈玉环吗?
“二姐!”
不知怎地,长安便觉得心中一阵酸涩,许是有种同病相连的苦楚,她不由上前两步扶住了沈玉环。
沈玉环的目光有些发怔,将长安看了又看,似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二姐如今连我也不认得了?”
长安咬了咬唇,回头向紫雨问道。
紫雨摇了摇头,“本是大夫人管束着,请大夫一应事宜也是大夫人自己操办,总想着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可如今……”
曾经那样招摇的国公府嫡出二小姐,却变得如今痴痴傻傻的模样,看着沈玉环这副模样,紫雨也止不住一阵唏嘘,
长安摇了摇头,试着和沈玉环说话,她那目光却一直是呆呆的,或是要想上很久才能吐出一两个字眼来,长安看着很是难受,再说不了几句话便奔出了门。
紫雨随后跟出了门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回头我与父亲说,让他与大伯父说说,这事咱们也不好越过大伯母,但总归要请个太医来看看,二姐再这样下去便是……毁了。”
长安闭了闭眼,沉沉道:“告诉那些婆子,她们若是将二姐照顾得好了,我定有打赏,但若是有个马虎一二,我也饶不得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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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婆媳之间
长安原本的意思是想在国公府里多盘桓几天,以免回了王府与萧云之间的各种尴尬。
对这一点,萧云也没有意见,只当她是想念娘家想念亲人,他历来就不会拘着她。
就是老郡王三天两头地打发人来看过几次,虽然没说什么,但那意思大抵是想孩子了,沈平也不好多留长安,就打发了他们回郡王府。
离去之时,关于给沈玉环请太医的事算是定下了,这还是报给老夫人知道后才允了的,想起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孙女,老夫人也不由暗暗地抹泪,许是怕触景伤情,人也就不见了,只让太医诊治后将结果告诉她便行。
紫云带着小墨儿与长安一同去了郡王府,在二门落轿时,正好碰到了老郡王妃从寺庙祈福归来。
长安不由停住了脚步,打眼望去,老郡王妃着一身紫红色绣海水如意三宝纹的锦缎对襟长袄,外头披着灰鼠里子的鹤毡,比上回见着更显得富贵圆润,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烟火之气,身后簇拥着一众丫环婆子,款款而来。
“见过老夫人。”
长安曲膝一福,身后的众人也跟着矮了身,低眉垂首一派恭敬最新章节越不是那么好穿的。
萧云已经袭了老郡王的爵位,也相当于这俩夫妻从高位落下,如今王府中便以老太爷老夫人称呼。
老郡王妃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长安身上徘徊,须臾又转向了身后奶娘抱着的几个孩子身上,眉头忽地一皱,“不是说只得了一男一女吗,怎么多出个哥儿?”
“回老夫人的话,这大的叫墨哥儿,是媳妇从前收养的孩子,一直养在国公府里,如今便带过来一起住了。”
长安从紫云身中接过了墨哥儿,这孩子有些认生,这两天长安也只是能抱抱他,还非得是紫云在场才行。
“我看看……”
老郡王妃略微踏前一步,纤长的手指便伸了过来,艳红的丹蔻凝在指间,就像一滴浓艳的血。
“不要你!”
小墨儿噘起了嘴,本能地往长安怀里钻,肥嫩嫩的小手一掌便拍在老郡王妃的手上。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气氛一时之间凝固了。
“老夫人!”
老郡王妃身后已是有一个体面的婆子迈步上前,仔细地将那只纤手扶着,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丝毫大碍之后,这才转向长安,冷了一张脸道:“夫人也算是体面人家出来的,怎地带出的孩子这般没规矩?!”
长安抿了抿唇,不过是小孩子的意兴,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了,她直觉里是这婆子小题大做了,偏生老郡王妃却没什么反应和表情,好似一切理所应当。
长安心思一转,自有计较,便看向那婆子,“不知这位妈妈是……”
“这是我的陪嫁凌妈妈。”
老郡王妃收回手,淡淡地看了长安一眼,“听说老爷子喜欢这两个孩子得紧,你得空便带着孩子多去陪陪,至于……”
话到这里,老郡王妃目光陡然一厉,扫向了小墨儿,“这孩子便不要出来走动了,免得丢了王府的脸面。”
长安咬了咬唇,还想说些什么,可不待她开口,老郡王妃已经带着人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旖旎的香风。
“夫人……”
紫云微微红了眼眶,从长安手中接过小墨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平日里小墨儿也不是这般的……”
“我知道。”
长安点了点头,孩子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完全是遵从本心和天性,若是他感觉到那人身上善意的气息,就算不喜亲近,也不会出手打人,但若是那人本心不良……孩子是最敏感的。
“夫人,天凉风大,咱们回屋再说。”
高妈妈望了一眼老郡王妃离去的方向,暗暗叹了口气。
历来这婆媳关系是最不好处的,你殷勤万分侍候周到,那是应该,若是你稍有不顺反驳,那便是不孝,这一杆秤还当真不好拿捏。
也幸得紫琦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就这一点来看,嫁给陆小猴真是千好万好了。
高妈妈这次回到国公府也在沈平面前求了个体面,正式给长安作了陪房,如今在王府里呆着既能照顾长安,又能看护女儿紫琦,对高妈妈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
小墨儿到了陌生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长安就让孝哥儿和澜哥儿一起陪着玩,三个小家伙很容易打成一片,亲近之后自然便是同吃同睡,有两个奶娘并紫云一同照顾着三个孩子,长安到底是放下心来。
晚膳时分萧云才回了府,孩子们却已经耍得累了都睡下了,长安正在犹豫要不要他一同用膳时,这人已经大大咧咧地坐下,让襄儿加了一双碗筷便自己吃了起来,长安一时无语,也默默地用起饭菜来。
饭后俩人在暖阁里小坐,襄儿奉上了杏仁茶便退到一边垂首而立。
萧云抿了一口,似回味了一丝齿间香浓,这才开口道:“今儿个有事,也不想你会突然回府,就没去接你……”
听着像是道歉的话语,但好似又不是那么一回事,长安暗暗瘪了瘪唇,嘴上却客气道:“本是突然决定的,也不怪王爷。”
“原以为你会在国公府……不过,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萧云握拳撑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身子扭了扭,好似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俩人一时之间静默无语,半晌,才听得萧云又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王爷以为呢?”长安偏头看向萧云。
“那个……听人说你回来的时候碰上了老夫人?”
萧云试探着说道,小心翼翼留意着长安的脸色,“其实,你也不用太过理她,不过敬着她是长辈罢了,若是她给你脸子了,回来你告诉我!”
萧云最后一句话倒是大有替她出头之意,长安不由抿唇笑了笑。
“也没王爷想得这般严重,老夫人看着……看着只是没那么喜欢孩子罢了,我应付得来。”
想起老郡王妃看向小墨儿那冷厉的眼神,长安至今仍觉得心里发紧。
“虽然她回了王府,但你若不想请安便不去罢了,谅她也不敢说什么。”
萧云似乎对他这个嫡母没有一丝好感,言语里也无尊称,长安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由,但大抵知道嫡母与庶子的关系历来也没有多融洽,更何况老郡王妃还是继室,她嫁进王府的时候,萧云早已是知事了。
“王爷这样说便不对了。”
长安摇了摇头,道:“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嫡母,该有的礼数不能缺,不然外人看来还以为咱们不敬不孝,对王爷的名声没有好处,咱们宁可做足了也不能做少了,这才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做人家的媳妇便要尽媳妇的本份,虽然长安心头也压着一口心气,但到底还是开始为萧云着想了。
萧云一愣,旋即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在理,就依你!”
“珠姐儿……过了年也该有六岁了吧?”
长安看了看萧云,目光微微低垂。
“怕是有了吧!”
萧云也不确定,倒是有些诧异地看向长安,“你问这干什么?莫不是蔡姨娘母女惹得你不快,那我就……”
“没有的事!”
眼看萧云就要做出什么决定,长安连忙截住了他的话头,心思一时之间矛盾得紧。
萧云说话做事处处以她为先,说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内心才更挣扎。
半晌,平静了心绪后,长安才道:“蔡姨娘很好,知礼识趣,毕竟是在你跟前侍候过的,我没有意见,只是珠姐儿年纪渐长,我想着过了年给她请个西席,虽然说女孩子不用读许多书,但到底也要会识字,懂道理,明是非,指不定将来就是个小县主、小郡君,总不能出去让人笑话了!”
萧云在上有五个姐姐,其中一个便是封了郡君,另两个封了县主,郡王家的女儿尊贵自然不比平常。
长安这一说,萧云只是垂眉深思,又抬起头细细看向长安,直看得她不好意思地撇开了头,这才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家里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襄儿在一旁摇了摇头,怕是夫妻做到这地步,也只此一家了。
一个为对方打算考量,一个全心全意地信赖依托,外人看着是无限好,但这其中的甘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时候不早了,你……”
长安站起了身,话语中送客的意味已是很明显了。
萧云愣一愣,立马站了起来,挠头道:“书房有些事还未处理,我这就过去了,晚上便歇息在那里,我明天再来看孩子们。”
长安点了点头,又让襄儿送萧云出门,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回软榻后,双手撑在颌下,她又陷入了沉思,看老郡王妃的态度,这婆媳之间怕是没有那么好相处了。
老郡王妃怎么为难她倒是没关系,只要不涉及到孩子,她能忍便忍吧。
再说,这样的日子应该也过不了多久了,翻年一过,朝堂风云变幻,老郡王妃的娘家也是自顾不暇,一忙碌起来,到时候应该便没有心力再留意他们母子几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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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郡王妃
长安一直不知道萧云这段日子在忙些什么,按理说他是个清闲王爷,也没领什么具体的职务,空闲时间应该一大把,他却很少在自己跟前出现。
虽然心里说不上失落,但孝哥儿经常见不到萧云却是要闹腾的,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天生一股野性,也不知道像谁。
相对而言小墨儿反而比较安静,小小年纪就会让着弟弟,有时候怯怯的样子,看着便让人有几分怜惜。
长安也问过紫云,这一年多的时间小墨儿到底是如何养的,虽然衡芷苑相对独立,但大抵是受二房管辖,她又不在,依谢旻君那性子必定是诸多敲打,紫云一干身为奴婢自是不敢反驳,怕是因这个原因小墨儿的性子便被打压了下来,遇事便一副怯怯的模样,好在他年纪还小能够慢慢纠正过来。
至于老郡王妃那里,回王府的当天她便去请了安,不过却被凌妈妈挡在了门外,说是老郡王妃回到王府后也会在小佛堂里祈福,便暂时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最新章节邪魅夫君,相公太妖娆。
长安不置可否,这便转身回自个苑里了。
老郡王妃虽然不待见她,但眼下到底没有想着法子折磨她,从这一点来看还是不错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可就在年前,便有公公带着御旨奔赴了郡王府。
高妈妈与襄儿连忙伺候着长安梳洗更衣,又让紫雨去打探了一通前面的情景,听说传旨的公公满脸喜气在与萧云寒暄着,高妈妈思忖片刻便给长安换了一身簇新的桃红色羽纱对襟长袄,别了一只丹凤朝阳赤金簪,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喜气。
长安被请去接旨时还有些懵懂,她是没想明白,这有什么旨意会传给她?
高妈妈却是扶了长安的手,笑道:“没准就是喜事,且王爷还在那等着呢,夫人这一去必定错不了。”
长安牵了牵唇角,却是笑不出来。
到了正厅后,萧云对她微微点头,便让人焚香摆案,扶着她跪接圣旨。
长安有很多疑问堆在心里,可还来不及问,只能草草瞪了萧云一眼,这便恭敬地听着宣旨公公读出那一串冗长的夸赞之词,前面的什么她没记在心里,只后面那一句“赐封郡王妃”随着宣旨公公那尖细的嗓音传进耳里时,长安才是骤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萧云。
“王妃,接旨吧!”
宣旨公公捏着兰花指,一脸笑意地看向长安,长安却是看向萧云,愣愣地没有动。
“她怕是乐坏了,公公可不要见怪!”
萧云给襄儿使了个眼色,襄儿忙上前扶起了仍然处在震惊以及不解中的长安,萧云立马侧身挡住了那位公公的视线,又是一番寒暄,让人捧上足足一百两的谢银,亲自将那位公公给送了出去。
高妈妈看着那放在桌案上盛在黑漆雕花木托盘里标志着郡王妃服制的璀璨华服,激动得不能自已,忙拉了长安去看,还不住夸赞道:“这郡王妃的服制就是不同寻常,当初老奴也看过二夫人穿戴的国公夫人服制,可没这份辉煌隆重,你看这金丝勾线,这鸾鸟绣得活灵活现,连眼珠子都是上好的东珠,夫……王妃真是好福气!”
襄儿也凑过来一看,不由啧啧两声,皇家的东西就是奢侈,这东西穿在身上该有多重啊,想着年节快到,大年初一长安便要穿着这一身去宫里拜年谢恩,真正是累死个人!
长安却是神情凝重,一手轻抚在那锦绣华服上,缓缓握紧了拳头。
这一套郡王妃服制是暗红色的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紫红色的罗尾长裙,暗银红的褙子,用金线绣着一只鸾鸟,头饰是命妇所戴的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也是流光溢彩铺泄而出。
萧云到底想干什么?
长安咬了咬唇,他们的婚姻不该是这样……她只想着熬过这几年,等孩子长大了知事了,她总会告诉他们,或许……她还能等到那个人的归来。
可萧云如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想用郡王妃的名头将她死死捆住吗?
送走了宣旨公公,萧云转回来之时便见着长安铁青的脸色,眸中似乎蕴着怒火,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王妃,这是喜事……”
高妈妈想从旁劝上两句,长安已是冷着眉道:“妈妈,你们都下去,我有话与王爷说。”
高妈妈有些迟疑,见萧云对她点了头,又给了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和襄儿应声退下。
依着萧云对长安的疼爱与尊重,再怎么样也会让着她,这一点高妈妈倒是能够肯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萧云对长安的这份持久的用心,连她这过来人也不得不感慨,可高妈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长安还这般死拗?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厅堂的门窗都被人轻轻掩住了,长安才怒瞪着萧云,“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看向长安有些较汁的眼神,他有些无奈道:“我以为这样对你好,毕竟在王府里还有老夫人坐阵,若是你有个诰命在身,她要怎么样也得掂量着行事。”
“真的只是这样?”
听到萧云这一说,长安倒是微微缓了面色。
她知道萧云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可这郡王妃的身份就像一把枷锁,如今是轻易地带上了,他朝还能这般容易地拿下吗?
萧云低垂了目光,神色一时间有些黯然,他微微侧了身,刚毅俊美的脸庞不觉间多了一分萧索之感,连声音也更见低沉。
“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这一点我从来也没有隐瞒,长安,我再说一次,这段婚姻于我不是作假,我娶你为妻,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你便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萧云的话语在脑海中震荡,长安不自觉地捂住了耳,面色一时之间复杂难明。
郡王府,西苑。
本是安静的上房内,突然听得一阵瓷器碎裂之声,须臾之后,凌妈妈才撩了帘子向外吩咐了一声,立时便有小丫环进屋收拾整理,不一会儿便低着头退了出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老郡王妃坐在垫着富贵花开呢绒垫的楠木交椅上,一张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出,红艳艳的薄唇紧咬着,半晌才吐出几个字眼,“这个逆子,这么快便为那女人请封了诰命,这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老郡王妃这么说也是有原由的,当年她嫁进王府为继室时,也曾想立马请封郡王妃,哪知道老郡王人老心不老,推来推去就是没个准信,要么就是让她生了孩子再说,要么就是开口闭口让她好好照顾着萧云,敢情她是白当了这后母。
老郡王比她年长近二十,她也想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可始终怀不上她有什么办法,女人这一辈子的青春都耗在了这个老男人身上,她冤是不冤?
若不是最后她娘家使力,于这封妃一事上老郡王也不知道要托到什么时候。
可她郡王妃的身份没坐上几年,老郡王又自请退位,将爵位传给了萧云,她便也跟着落了下来。
如今人老珠黄了,还呆在郡王府,却是没有半个依托。
她不喜欢萧云,这孩子生来便和他不对盘,小的时候让他姨娘养着,长大了竟然还有几分桀骜,处处与她作对,她本来想收在自己名下,也彻底歇了这心思。
从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这孩子养不熟,若有一天他得势了,必定不会有她的好日子过。
其实之前她也做过努力,让拐子将萧云给拐走,暗想着这样蹉跎几年没有音讯,她再在萧氏族人里过继一个听话的,由自己养大总是比较亲的。
却不想这个算盘还没打全,萧云竟然又奇迹般地回来了,而他整个人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老郡王自然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珍爱得不得了,宠着疼着,就差没给他摘下天上的月亮,从此便养成了萧云纨绔的性子,连着个再嫁之妇也敢娶,她如今都不好意思出府,就怕碰着从前的贵妇夫人们,那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她受不了。
“王爷这也是糊涂了。”
凌妈妈恭身在一旁附和道:“这样的女人也能信得……就那两个孩子,老奴看着与王爷一点都不搭边,老太爷却是宠得跟什么一样!”
长安与萧云在北川匆匆成婚生子的内幕凌妈妈自然是知道的,未婚先孕,亏得还是国公府的女儿,若是放在乡下早便入祠堂浸猪笼了。
长安不守妇德,如今却能荣封郡王妃,也不知道萧云对上头使了什么好,竟然还办成了这事,真正是老天没眼。
“这事谁知道!”
老郡王妃冷哼了一声,“以他对那女人宠爱的程度,怕就是顶绿帽子也抢着戴,只他丢得起这人,我却不行!”
“这事……老夫人打算怎么办?”
凌妈妈又凑近了一分,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老郡王妃看了凌妈妈一眼,眼珠子一转,忽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就从你说的那方面下手,两个孩子都不肖父,又是婚前有孕,着实可疑……或许能借着这事将他拉下马来,只要他身败名裂了,我自有办法保证咱们将来的富贵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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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宫门前的偶遇
郡王府的年节说不上冷清,但也绝对谈不上热闹,从老郡王开始便不喜结交,郡王府的当家主人手中又并未握有实权,再加上萧云从前的纨绔之名,富贵名门都是敬而远之,来往的也不过就是那几家亲戚罢了。
看着孩子们都睡下了,长安便和衣歪在榻上,总之天不亮便要起床梳洗,穿戴郡王妃的服制进宫朝拜,她便省了这一睡一起的功夫。
卯时一到,前院便有人来催促,长安已是梳洗妥当,穿着厚重的华服,在襄儿与紫雨的搀扶下上了暖轿,直达二门落轿时,萧云已是等在那里了。
天色还是黑的,琉璃宫灯亮在一旁,长安能清楚地看见萧云那一身黑色莽纹绣金边的华袍,头上金冠束发,腰间丝绦和着那阴阳鱼的玉佩轻轻摇动,犹如芝兰玉树一般长身而立,周围侍候的丫环间或投来羞涩的一瞥,又很快将头给低了下去。
长安抿了抿唇,她倒是没想过萧云竟然这般受女人青睐。
见着长安一行来到,萧云只是微微牵了牵唇角,便向她伸出了手来全文阅读绝色贴身。
“王妃慢些!”
襄儿将长安的一只手交到萧云掌中时,她还有些微微发愣,下一刻,手心处已是一暖。
长安想挣脱已是晚了,萧云微微用力便将她扶上了马车,她心里正有些说不出的气闷,转眼间竟然见得萧云也跟着跃了上来,不由吃惊道:“你不骑马?”
“这么冷的天,也让我窝会吧!”
萧云撑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已是就着铺好的软棉褥子斜卧了上去,微微眯着眼,那模样颇有几分无赖,让长安哭笑不得。
萧云上了马车,襄儿与紫雨自然也不好跟上,索性就挤在后一辆婆子们坐的马车上。
萧云那模样似睡非睡,长安嘟着唇坐在一旁,也不好主动找他说话。
马车动了起来,头上的彩冠亦发沉重,长安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痛,只能暗自希望这朝拜仪式最好快些结束,她也能回家看看三个孩子。
半晌,就在长安被摇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萧云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猛然打了个激零,增眼望去,萧云一手撑在额间,半只着身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长安顿时觉得一阵脸红,连忙撇过了头去。
“宫里的朝拜也是简单,你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只跟着别人的动作,规矩做到了,便没事了。”
萧云笑了笑,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彩冠若是有些重,便先取下来,下了马车再戴上!”
“取下来?”
长安瞥了萧云一眼,没好气道:“若真取下来,我这发髻便全散了,到时候挽不回去,下车不就是一疯婆子?!”
萧云先是一怔,随后哈哈一笑,长安更觉得心口有些冒火,索性转过头不去理他。
“怎么了?”
萧云止了笑声,不由向前倾近几分,“我这一上车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若是真的不愿意见着我,我下车就是,就算冷点也值得,总比让你心里不痛快地好!”
眼见着萧云作势就要撩帘下车,长安立马上前抓住了他的袖摆,急声道:“你干什么?若是这正中间我让你下了车,旁人还以为我多刻薄,你这……分明是不安好心!”
“喔?”
萧云挑眉笑了笑,身子却是缓缓落回了座上,一把握住了长安的手,笑道:“哪个敢说你不安好心,只管来找我!”
“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
长安瞪了萧云一眼,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掌中的温软逝去,萧云有片刻的失落,但见着长安的面色又鲜活起来,他唇角也不由染了丝笑意,他喜欢的长安就该是这样,而不是一副死气沉沉自怨自艾的模样,过去的已经过去,就让那一段过往埋葬在北川的天空下,未来,他们的路还很长。
在宫门前便要换乘马车,男女要分进不同的地方,长安不禁感到了一丝忐忑,揪着萧云的衣袖有些不愿意放开。
不远处,有一辆华丽的锦盖桐油马车缓缓驶来,拉车的是两匹白色的大马,马儿看起来很是精神,那鼻间喃出的热气就像两朵祥云一般缓缓升腾而起。
长安留意到萧云微微敛了面色,半眯着眸子望了过去。
“那是……”
几盏琉璃宫灯在晨曦的微光中轻轻摇晃着,马车离得近了,长安渐渐看清楚那黄铜吊角风铃上镂刻的字眼,脸色也跟着一变,不由攥紧了萧云的手,低声道:“那是三皇子府的马车。”
若不是在北川避了这么久的时日,她都差点忘记了,三皇子虽然与沈家有着那么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但到底沈家不会贸然地凑上去,就算已经选择了支持,但也做得很沉寂,不是圈内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眼下让长安上心的却不是三皇子那显赫的身份,以及今后会问鼎九五之尊的极致荣耀,而是一个男人--青城!
青城进了三皇子府,如今怕是也有两年的光景了,也不知道他与三皇子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三皇子府的马车终究在不远处停驻,马车上当先而下的却是一着白色皮裘的男子,青丝在身后披洒,明明未施脂粉,那一张脸庞却是白皙细嫩,眉眼精致得仿若雕琢,只是那回眸的一笑,立时让三千粉黛都黯然失色,不是青城还能是谁?
长安的手心紧了紧,目光陡然转向了萧云,“他是不是知道了?”
“眼下……还不确定。”
萧云眸光一转,已是携了长安上前,“咱们过去看看!”
“啊?”
长安一怔,却已是被萧云大力牵着向前走去,这种情况下,不是明明应该避开才好吗?主动凑上前去,是因为太自信,还是要一探虚实?
“请殿下金安!”
长安跟着萧云拜了下去,眼角的余光已是扫向了站定在青城身旁的男子。
三皇子不过中等身材,裹着一身黑色的狐裘,面容说不上出众,却中正平和,眉眼中是浅然的笑意,“云弟,却是多日不见你了,这位便是王妃?”
萧云笑着应是,长安这才抬头,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含蓄端庄的笑意。
“说起来,王妃的母家与长公主还是表亲,咱们也是自家人,以后见面便不用这般客气了。”
三皇子和蔼可亲地看向长安,她只得回笑应了一声。
青城就站在三皇子身后,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却更衬得他媚眼如丝,勾魂入骨,长安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青城这般模样,不说是女子会为他倾倒,就连男人也会为了他而神魂颠倒,眼前不就有一位。
也无怪乎这样的场合地点,三皇子竟然没有携皇子妃而来,却偏偏带了青城。
“早就听闻郡王王妃是一对如花美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像王妃这样俊秀的人儿在京城可是不多见,王爷真是好福气!”
青城摇曳着上前,竟然一手搭在了三皇子的手腕上,可却未见三皇子动怒,反而携了他的手上前一步,轻笑道:“你这便是不知了,云弟年少风流,过尽千帆才有了如今的归宿,王妃自然是极好的……”
三皇子说到这里,似乎自觉失言,有些歉意地望了长安一眼,“那都是从前,王妃可千万别记在心上!”
长安只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青城却在一旁眼波婉转,看向萧云道:“总觉得王爷有些面善,可想来青城是没这福气,如今能识得的贵人也就只殿下一人了。”
说到这里,青城还对三皇子眨了眨眼,眼波婉转情真意切,后者显然很是受用,捏住青城的手腕更是收紧了几分。
“时辰不早了,就不打扰殿下了!”
萧云礼貌地让出了道来,长安也跟着站在一侧,目送着三皇子与青城在一众簇拥下旖旎而去。
“他怕是知道了……”
直到三皇子一众的身影消失在俩人的视线中,萧云才沉着脸说道。
青城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眼下为什么又没有动静,是否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这种种问题在萧云的脑海中连闪而过,让他的神情一时之是变得肃然了起来。
长安咬了咬唇,心下亦是觉得沉沉的,看三皇子对青城的态度,怕是只有宠溺的份,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好的信号。
“这次……是我心急了,不该这么快接你们母子回京。”
萧云懊恼地皱了眉,他先前是因为思念太切,又想长安极早地适应王府的生活,是忽略了青城那一厢,这一年多来青城也没有动静,他以为一切风平浪静,对于他的身份青城全然不知,可今天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青城的话句句所指,三皇子或许不知道,但他们三人却听得分明。
“这不怪你。”
长安摇了摇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青城虽然是一颗定时炸弹,难道就因为这样他们原本的生活便不能继续了,那倒是没有这个理。
只是从今日偶遇之后,今后的行事便要多份谨慎了,长安也打定了主意,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不要轻易带着孩子出府,谁知道青城会做些什么,眼下安全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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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太后的训斥
当长安被领至太后寝宫的偏殿时,这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的内命妇,或是三五成群在一起低声交谈,或是一两人围坐着饮茶,看起来一派轻松惬意。
长安特意挑了一张角落的位置安静坐下,这些人她不认得,也不想贸然去搭讪。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或许是有人留意到她了,不时便有目光投了过来,甚至夹杂着一些小声的议论。
“就是她吧,武国公的独女!”
“从前听说是个病秧子,如今可不得了……”
“她也配做郡王妃?”
“听说那两个孩子来得不明不白,连婚事也是在北川匆匆办的。”
“连亲戚都没请,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
议论中渐渐夹杂着一些奚落和嘲讽,甚至还有些恶意地揣测,饶是长安定力再好,脸色也不由变得青白超极品太子。
“别理她们,这些女人就是没事闲嗑牙,有空正经该去管管自己的男人才是!”
身旁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音,长安怔了怔,不由回望过去,只见着自己斜后方正坐着一名中年妇女,容长脸,粗眉大眼,五官虽不精致,但看着却让人舒心,特别是那一番话语,倒是让她解了几分尴尬,长安不由迟疑地问道:“这位夫人是……”
“我是汝宁伯家的。”
那妇人笑着回道,长安立时便想起她是谁了。
这位汝宁伯夫人听说也是个厉害的,她的厉害不在其他,却是管夫极严,汝宁伯家连一个妾室都没有,但儿女却有两双,听说夫妻至今恩爱和美,自然也有人传言说汝宁伯是个妻管严,但长安此刻见到这位夫人,却颇觉得其行事爽利,不拘小节,是比按照规矩教条行事的贵妇人们要可亲得多。
“钟夫人。”
长安笑着点了点头,“我是初次进宫朝拜,也不懂规矩,倒是让人见笑了。”
钟夫人笑了笑,却是不以为意道:“谁没有第一次啊,那些人也不是生来就会,你待会便站在我旁边,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多谢夫人!”
长安感激地对钟夫人点了点头,却见她看着自己微微有些发神,半晌才是一叹,“你母亲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有福气,想来也会为你高兴的。”
“夫人识得家母?”
这次换长安有些惊讶了,母亲王氏生她难产而亡,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的印象极其清淡,父亲提起时难免会有些伤痛,所以对自己的母亲的事长安知之甚少。
“小时候在一起玩过,你母亲倒是个伶俐性子……”
回忆起过往,钟夫人微微牵了牵唇角,只话语中却有些感慨,“当年她也是难得的才女,可比我们几个刺头都规矩得紧,却不想最后竟然挑上了你父亲……”
“呵呵,也不是说你父亲不好,只那时你母亲能有更好的选择……想来她终究是聪明的,你父亲待她也是一心一意,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未续弦再娶,男人能做到这份上也不容易了。”
长安含笑听着,点了点头,“依我看,如钟夫人这般有福气的也不多见。”
“你这小嘴可是抹了蜜,倒比你母亲会说话。”
钟夫人说着便抹下了手腕上的一串蜜蜡珠子,硬是塞进了长安手里,不由分说道:“你也是我的小辈,初次见面这礼虽是薄了,但也是我一番心意,只改天得空了来我府里坐坐,带上你家几个小的,咱们府里就是冷清,孩子们都娶的娶,嫁的嫁,如今都到了任上,逢年过节的尤其冷清……”
钟夫人说到最后不由生出了几分落寞,长安忙捏了捏她的手,打趣道:“夫人这般可亲,我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得空了一定带孩子们前来拜会,到时候夫人可别闲我家几个孩子闹腾了!”
俩人又是说说笑笑一阵,这关系自然拉近了,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便被排除在了脑后。
到了时辰后,便有内侍传旨宣召,内命妇们分品级地依次排开,甚至还有些排在了殿外,三声钟鼓之后便行礼跪拜,最后分站两侧。
太后与皇后也只是挑了相熟的几家人询问了一番,话语倒很是关切,长安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想着只要挨到最后收场,这一趟便算是顺利了。
哪知道听到一半,突然间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长安本能地抬起了头,诧异地看了过去。
太后与皇后眼下接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尉迟大人的夫人。
尉迟夫人此刻眉眼顺遂,唇边一直挂着得宜的笑容,对皇后的问话一一而答,太后只是半眯着眸子,瞧那模样是有几分疲惫了。
长安抬眼的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尉迟夫人的眼风正好扫了过来,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长安立时心中一凛,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尉迟夫人的唇边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这才又看向皇后,微微福了福身,“娘娘,臣妇听说萧郡王得了个闲能的王妃,更是育有一双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妇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沾沾喜?”
皇后微微有些诧异,长安她自是见过的,长公主给她的信件中也多有提及,这次年节朝拜还专程嘱咐过要照看一二,她是见着长安不争不急安安静静的性子,心下也不想让长安有多出挑,就由着在一旁,却不想尉迟夫人却贸然提及,她不由微微皱眉。
太后却是缓缓增开了眼,对着身后的女官点了点头,只听那位女官唱喝了一声,“太后有请萧郡王妃!”
长安叹了口气,她事事不想争先,也没打算露脸,却不想竟被尉迟夫人给揪了出来。
长安正想上前,钟夫人却是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太后最重规矩,你凡事不要强出头,只听着就好,尉迟夫人话是难听了点,但到底不敢将你怎么样的!”
“嗯。”
长安感激地对钟夫人点了点头,这才理了理衣襟,缓步上前。
“太后、皇后金安!”
长安敛衽行礼,皇后看了太后一眼,这才点头道:“起吧!”
“抬起头哀家看看!”
太后的声音有一丝低沉,到是听不出什么喜怒,长安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了眼眸。
“是个周正的,难得长成这模样却没有一丝妖媚之气,哀家看着清雅,皇后以为呢?”
太后这样说着,目光却是转向了皇后,皇后随即笑道:“哪能不是呢?这孩子连长公主都喜欢得紧,本宫看着她也是个有福气的,尉迟夫人所说这龙凤双生果然是个吉兆!”
“希望如此。”
太后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长安正想松一口气时,尉迟夫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龙凤胎本是喜事,可偏生王妃要在北川生产,就连着这成亲的喜酒咱们都没能喝上一口,福气没沾着,娘娘说这是不是可惜了?”
萧云与长安成亲之时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这本不是个秘密,只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没在明面上议论罢了,此刻被尉迟夫人一说,多数人都是变了脸色。
谁不知道太后是最重规矩的,长安未婚先孕,这确实有失妇德,但两府极尽遮掩,大家也便口下留德了,只最近更甚有传出这两个孩子都不是萧郡王的,这样的传言便是有些让人坐立难安了。
尉迟夫人何故处处相逼,长安自然心里头是明白的。
从前的尉迟婉晴何等傲娇,那也是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哪知天不遂人愿,花了脸又瘸了腿,虽然不是长安所害,但谁知道这对母女俩会不会将错头都归究在她头上?
如今尉迟婉晴好不容易嫁了人,却也是长安的前夫,似乎只要牵扯到长安便没有顺当的事。
尉迟夫人心里早已经是恨毒了长安,最近听到城里的风言风语,她便想着将长安攀扯上去,就算没办法将长安怎么样,在人前丢脸落面子也是好的。
但这样出格的话在太后皇后面前,尉迟夫人到底是说不出口的,只这样一提带出,也值得有心人细想深思了。
果然,尉迟夫人一提到这个话题,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皇后扫了太后一眼,只见太后微微眯了眸子,目光清冷地看向长安,半晌才道:“萧郡王妃若是没事便好好呆在府中,这段日子也别四处走动了。”
太后这话算是说得极重了,也相当于是给在场的内命妇一个风向标,萧郡王妃是被彻底厌弃了,而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那便不言而喻了。
“是。”
长安苦笑一声,只能低头应是,太后在上,她能说什么呢?
正好这段日子她也不打算外出,呆在府里也好。
未婚先孕再嫁给萧云,她原本就没想过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太后又是极重规矩的,她被厌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皇后却是抿了抿唇,看向尉迟夫人的目光不由带了一丝冷意,“这样的场合也不见陈夫人的面,尉迟夫人也应该多多管教女儿,虽说脸伤了腿瘸了是一回事,但对太后老人家的敬意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长公主支持三皇子一派,便是带出了沈国公府的态度,皇后虽然明着不敢落太后的威风,但收拾尉迟夫人却是不在话下,总要给长安找回点脸面不是?
再说了,如今长安还是郡王妃,虽然说萧郡王一脉不太理事,但她看着萧云是个聪明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助上一臂之力,能够收拢抚慰人心,这样的事皇后自然不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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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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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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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天灾
新皇登基,天下初定,没有战乱的纷扰,按理说长安这颗心也该安定了下来。{免费小说 13800100.Com}舒殢殩獍
毕竟有着沈国公府的关系在,青城若是想动郡王府,那也得掂量掂量,可她的心就是踏实不下来,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六月,彭泽一带发了洪水,冲垮了房屋,淹没了良田,一时间难民无数,灾情告急,求助的谍报如雪片一般飞抵京城。
同月,萧云便接到了任命的文书,竟然是要他去彭泽做抗灾的第一指挥官兼任监察使,务必保证朝廷拨的款项与物品能够顺利到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但新皇偏偏便让萧云领了。
抗灾之地艰苦不说,洪水之后又极易发生瘟疫,若处理不好,那死人的数目可是数以千万计,到时候谁来担这个责任?
聪明的早就避开了这等职务,也不知道谁提了议,说是萧云一直赋闲,曾多次要求为国效力外放官职,如今以他郡王之尊下彭泽,不仅能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也能代表皇家表示体恤和关怀,实在是去往彭泽的不二人选。
一人提议,众人便纷纷附和,总之轮不到自己头上,谁去都行。
皇上略一考虑,便同意了这个决定。
当宣旨太监离开王府时,长安都怔神了好久。
萧云感叹般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是噙起了一抹笑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一趟又何妨?”
“王爷……”
长安可没萧云这般乐观,她是知道这次的洪灾,遍及十几个城镇,可以说是大周有始以来最大的洪灾,之后暴发的温疫扩散很快,无数的人会死去。
当时朝廷的救援并不得力,甚至还有很多人借着这机会发国难财,以致于激发了民愤,有几个高官府邸还被百姓给围攻,军民对战,鲜血淋漓。
之后因为疫情得不到控制,朝廷便下了封城的命令,不管有没有染病,只要困在那座城里,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这种死亡,虽然没有战争的惨烈,可留给人们的却是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那一年,她飘荡在彭泽的上空,只觉得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光亮,也许连老天爷也被蒙住了眼,不然又为什么不派人来拯救这一场人间的疾苦?
她在北川庄子上积攒的黄金便是想要投入到这次救灾之中,她谁也没有说过,却不想阴差阳错,萧云竟然被派往了彭泽,这与他们原先预想的外放可是一点不同,这自然不排除有人在中间使了坏。
青城……不用想也知道是他!
兵不血刃,杀人不见血,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萧云送到彭泽,那便有上千种的方法让他死去,或许还不用青城自己动手,天灾**便能取了萧云的性命。
青城,当真是恨毒了萧云,不,应该说是他恨毒了萧惊戎!
若不是萧惊戎,他就能稳坐“天网一梦”阁主的位置,若不是萧惊戎,他就不会四处流亡!
如今,他是用什么手段来保住在新皇身边的地位,连他自己都不耻!
所以,他曾受过的一切,他便要萧惊戎用百倍千倍来偿还!
萧云要去那样的地方,再想到这一层关系,或许青城还会暗中使绊子,长安怎么能不担心?
“我会没事的,你与孩子在府里安心等着就是。”
见着长安担心焦急的面容,萧云自是心中一暖,不由伸手揽住长安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向了自己的怀中。
长安一怔,本能地想要挣扎,萧云的声音却是低低地回荡在耳侧,让她一时间没了动作。
“别动,我就要走了,让我再抱这么一会儿!”
长安微微一愣,在萧云宽大温暖的怀抱中,她突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秦暮离已经离开了她,难道萧云也要一样吗?
长安咬了咬唇,泪水无声滑落。
若是秦暮离还在,如今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他知道他们母子在等着他吗?他到底是生……是死?
灾情不等人,萧云接了任命的第二天便打点了行装前往彭泽,陆小猴留了下来,紫琦生了个男孩,他留在府中不仅是照顾着他们母子,也能看顾长安。
更重要的是,陆小猴懂得“天网一梦”的联络机要,有他在,京城与彭泽两边的消息都不会落空。
可就算这样,长安也踏实不起来,随时担忧着远在彭泽的萧云的安危。
庾十四娘,也就是现在的武安公夫人倒是常来陪伴长安,白墨宸晋封武安公后,皇上便任命了他在京城中的职务,而澜州那方却是选了白氏族人代管。
白家算是在澜州站稳了脚跟,连带着颖川庾氏也跟着得益,庾大人三年起复,官复原职,仍然当着本家颖川的父母官。
算算日子,如今是六月底了,萧云到那里也有十天了,虽然有消息传回,却总是报喜不报忧,或是平平几句,让人探究不到那里的实情,可那里的一切长安却可以想像,除了焦急与担忧,再没有其他。
夏日的午后有几分炎热,空气闷热中透着压抑,孩子们已经被安置着睡午觉去了,长安倚在榻上,却是半天和不上眼。
外面有小丫环来报,说是武安公夫人来访,长安一下便坐起了身,这个时间点倒不是庾十四娘平日里来访的时辰,她不由多生了个心眼,让襄儿去迎的同时,转过头便让紫雨先一步去查探了虚实。
所以等到庾十四娘带着那个全身笼在大氅中,她曾经也算不上陌生,如今却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表面的人时,她除了微微的惊讶之外,竟然再生不出其他的感觉。
“秦二夫人来访,到是有失远迎了。”
长安在榻上微微欠身,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只有秦二夫人向她行礼的份。
秦二夫人面容有些憔悴,再也不复以往的傲然,眼窝微微下陷带着点青黑,她看着长安的眸中似乎有一丝深沉的伤痛,似乎在透过长安看向什么人,但最终却是颓然。
“沈姐姐,我也是没有办法。”
庾十四娘在一旁叹了一声,都是沾亲带故的,秦二夫人求到了她跟前,她也不忍心拒绝,更是因为秦二夫人给出的理由,她也不禁起了一丝猜测。
虽然这样的猜测有些对不起长安,但是……她也能够体谅秦二夫人失去了儿子的痛苦,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
“好了,你帮我去东次间看看孩子们醒了没,我与秦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长安转向庾十四娘,目光中并没有一丝遣责,秦二夫人不见了儿子,她也找不回最爱的那个男人,她无法分辨这两者的伤痛谁重谁轻,但如今她到底有孝哥儿与澜姐儿在身边,少了几许落寞与伤怀。
“孩子……我能见见他们吗?”
秦二夫人在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眼时却是忽然激动了起来,庾十四娘也是微微一怔。
长安面色沉了下来,对襄儿使了个眼色,襄儿便立马引着庾十四娘往东次间而去,紫雨原本站在长安身后,此刻也知机地退了出去。
“王妃,从前是我们不对,可你要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你现在也是一个母亲啊!”
秦二夫人已经等不到长安先开口,一说话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也顾不得擦拭,只是嘤嘤道:“让我见见孩子们,看看他们像不像……”
“难道夫人也相信那凭空的谣言?”
秦二夫人的话未说完,便被长安给截住了,她微微侧了侧身,避过了秦二夫人探询的目光,这才道:“我的孩子自然像我,请夫人慎言,莫要丢了两府的颜面!”
长安咬了咬唇,她不是不顾念着秦暮离,若是可能她也想要孩子们认祖归宗,继承秦暮离的香火,但不是现在。
若是私子生的名头一经扣下,两个孩子都再无前途。
再说,若是她认下了,那是给了郡王府一个响亮的耳光,让萧云以后怎么做人?
萧云仁义大度,待他们母子三人极好,更是清楚前因后果,还不管不顾地接纳了他们,虽然他们的相处总有些别扭,可无可否认的,长安在心底是深深地感激着他的。
眼下萧云不在府中,前途生死更是未知之数,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闹出家门丑闻。
“王妃……长安,我不想什么,只让我见见孩子,这样也不行吗?”
秦二夫人哽咽着,“就算我求你……”
“夫人,请不要逼我!”
长安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也是阵阵地痛,“我家王爷如今还在彭泽赈灾,我若让你见了孩子,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这又算是个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心狠!”
秦二夫人咬了咬牙,缓缓敛了面色,“我家四郎真心待你,他下落不明之时你转身便嫁了人,如今……如今我不过是……”
秦二夫人也不过是听了京城的传闻,说是长安的两个孩子是未婚先孕,长得也不像萧云,她就想着,会不会这是秦暮离的孩子?
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只要让她见见孩子,她相信就能够分辨。
若是秦暮离真的不在了,那孩子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留下的血脉啊!
“夫人既然道我心狠,那便必然知道你心中所想之事不可能可真,夫人还是请回吧!”
长安倏地转过了身,绷紧了面色,这个时候她只能将心肠给硬起来。
长安沉沉地闭上了眼,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再也等不到秦暮离,她会知道该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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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疫情
秦二夫人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见着两个孩子,在庾十四娘的劝说下黯然离去,但这却并不意味着她死了心。<最快更新请到 13800100.Com 138看书 >
这次来到京城,不仅仅是她自己想要证实那个传言,更是负了老太君所托,若是自己的儿子真有什么不测,怎么能让他到最后都没有个送终的人?
如今长安这样拦着掩着,她倒更加怀疑,说不定那两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孙儿。
有着这样的想法,秦二夫人便在郡王府附近赁了个宅子,让人每天候着,若是瞧见长安他们母子出门便一定要来禀报。
当然这一点长安并不知道,她眼下正在为收到的消息而暗自担忧着。
彭泽的灾情不止,如今却又爆发了温疫,朝廷派了太医前去,但前景仍然不太乐观。
萧云一贯地报喜不报忧,却让长安的担心更上了一层楼。
不行,她要去澎泽!
这几日,她已经反复将古神医当年的手抄本拿出来研读,其中不乏有当年他曾经遇到过的疫情,但发生在彭泽的具体是哪一种,她还要去看过才知道。
北川庄上的金子早换成现银,已经用来采购粮草物资,眼下又再加上了几味草药,毛晋已经押送了一批物资去彭泽,如今她便带着紫雨押送另一批而去。
得知长安要去北川的消息,老郡王很是纠结,一方面担心孩子们没有母亲在身边会闹腾,一方面又为长安夫妻情深感到暗自欣慰,他的儿子到底是有福的,不像他。
老郡王妃却又是重新燃起了希望,若是长安俩人都一同死在了彭泽,那么留下的稚子不就由她养着吗?
虽然没有了娘家的依仗,但若是能将这个孩子养成自己这一方的,以她的岁数总能熬得过老郡王,最后她才是郡王府最后的掌权人。
有了这样的算计,老郡王妃自然是振作了精神,打点收拾好一切物什,只等着将长安稳妥地给送走。
对于老郡王与老郡王妃的想法长安自然是一无所知,她要去彭泽的消息并没有告诉萧云,若是真说了,怕得到的也只是劝说和阻止。
陆小猴那里自然是被长安封了口且留在了王府,紫琦他们母子离不开,京城也需要有个传递消息的人。
沈平得知长安要前往彭泽的消息,本来是想要阻止的,可那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夫妻本是一体,如今萧云在那里,长安想要前往的心情他自然能够理解。
若是萧云有个三长两短,长安他们母子也必定好不了。
萧云本是个闲散王爷,对有如今这样的任命沈平很是不解,直觉里是有人使了绊子,长安便提了提青城,只说他们从前有些过节,在他们夫妻都离京不在的时间希望沈平能够多多照看王府,并随时留意着青城的动向。
沈平自然是一口应下,甚至还想过将孩子接回国公府来养,但到底又顾忌着老郡王的颜面,没能开这个口。
在国公府与亲人一一饯别之后,长安还去小佛堂里看了看沈玉环,门口的婆子依然殷勤,一口一个郡王妃极尽谄媚,看着沈玉环如今气色与衣着都不错的份上,让紫雨给了些打赏,但也搁下了训示。
高门大户里的下人们都是极会迎高踩低的主儿,不能一味地赏,打压与提点也不能少,恩威并示才能让他们认清谁是主子。
“二姐,我这就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干什么时候能回,你要照顾好自己。”
长安拉了沈玉环在窗下的矮榻上坐下,轻轻挽起了她耳边垂落的一缕乌发,看着她依然懵懂的眼神,不由低声一叹。
或许如沈玉环这样也是好的,无知且无感,便不会有伤心和失落,更不会担忧与害怕,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沈玉环自然没有回答,侧身将白玉瓷瓶里一朵还未盛放的菡萏抽了出来,一朵一朵地将花瓣给掰了开来,那天真欢喜的模样让长安暗自摇了摇头。
“我真怀念咱们在乞力浑的日子,那时只听着龙莲弹琴击鼓,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单纯而又快乐,而在那里……”
话到这里,长安面上不由生起一抹羞涩而怀念的笑容。
就在乞力浑的那个帐中,她第一次与秦暮离紧紧地结合,似乎此刻回想起来还能感受到那种灵魂的震颤,他带给她的,不管是痛苦还是美好她都舍不得遗忘。
“卓奥……若是他们俩人都还活着,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
长安看着沈玉环,她的动作似乎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唇边含着一片粉色的花瓣,含糊地说道:“卓奥……卓奥……”
“是啊,二姐还记得他吗?”
长安牵起了沈玉环的手,仔细地观察着她面部的每一个表情,原本有的期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眸中缓缓湮灭。
或许内心深处沈玉环还记得这个名字,但对如今的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早已经勾不起她任何的感情波涛。
长安至今仍然不能明白,因为一个男人,甚至相处只有几个月的男人,至于有这么深的感情,也至于为了他而发疯吗?
只是如今却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她答案了。
离开京城不久,长安便开始思念孩子们了,孝哥儿与澜姐儿如今已能清楚地喊出爹娘,分辨谁是谁,小墨儿性子也开朗了许多不再这般胆怯,而且颇有做哥哥的样子,什么事都让着弟弟妹妹,想着便让人既欣慰又怜惜。
这趟旅程她只带上了襄儿与紫雨,一行人尽量低调前行,连丝绸的衣服都换成了普通的细布衫,可押送的东西足有几个板车,实在是惹眼得紧,在去往彭泽的路上,他们已经碰到了几拨的难民,若不是王府的侍卫个个高头大马眼神凶恶,加上腰间还佩有大刀,或许他们的车已经被难民给劫了去。
长安虽然同情难民,但眼下却不是救助的时候,他们能够逃出来,足以证明体力耐力都优于别人,而尚困在城中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而若是她眼下拆了箱分发了东西给其中的一部分人,或许立马便会群情激动,不管你是不是好意,最后轰抢的结果也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这样的事情途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襄儿不过好心见一个妇人已经没有食物给孩子,便拿了烤好的干馍下去给那妇人,谁知这一下去便被人给围住了,若不是紫雨眼尖手快将襄儿给拉了出来,襄儿铁定已经被人给剥光了。
饶是这样,那些人也不肯退去一脸凶悍的模样,想来只对着两个女人,众人都感觉有胜算,若不是紫雨用匕首划伤了为首之人,血的刺激让众人心生畏惧,她们也不能这般全身而退。
自此之后,他们行事更加谨慎,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若是有人瞄上了他们,给个教训只要不伤人性命就行,剩下的就是加紧时间赶路,尽快到达彭泽。
长安知道,她不能有任何的意外,萧云在等着她,孩子们也在等着她。
越近彭泽,路上的难民越少,也许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一座被封的瘟疫之城,能够尽量远离便远离,谁也不会主动靠近。
而在彭泽,得了萧云的命令,大门上已经被钉死了木板,只进不出。
城楼上的士兵远远便有人见到了长安一行人的靠近,还以为是投奔亲人不明就里的民众,便好心提醒他们不要靠近。
襄儿撩了帘子站在车辕上,碧青色的布裙虽然有些皱褶,但看起来还是整洁,衬着如玉的面色显出几分俏丽,她中气十足地向着城楼上喊了一嗓子,“快去禀报郡王爷,就说王妃到了!”
那士兵先是一愣,又扫了一眼押送板车的随身侍卫,都是一脸英武与彪悍,颇有气势,再看襄儿也是气质不俗,这才信了,忙让人去禀报萧云。
毕竟,彭泽如今已经成了这副境地,还有谁会这么不识眼地往里钻呢?
萧云几乎连外衣也没扣好便奔上了城楼,当看清楚城下俏然而立的身影时,那双眸子瞬间便红了,却是迟迟不指挥士兵放下吊篮。
城门被封死之后,就连京城来的太医们也是被吊篮给吊进城楼的,这便是防止城内的人将病源传播出去,以免继续扩大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萧云没有像平时那样温言细语,反倒是带了一层厉色,尽管他心中对长安的行为感动到无以复加,却知道不能将她置于险境。
若是长安有了一丁点的意外,那孩子们怎么办?
“王爷若是不放咱们进去,我也只能在城外搭上帐篷了。”
长安历来便是死倔,只要她认定的,轻易不会改变,更何况她还有几种疫病的药方,眼下她是极于想知道太医们的研究结果怎么样,需要不需要尝试新的疗法?
“你这是在胡闹!”
萧云气得脸都红了,却只是色厉内荏,他从来都拿长安没辙。
“你还记得古神医留下的手抄本么?疫情……或许有办法控制,但前题是我要知道太医们对病情的诊断结果。”
长安认真地看向萧云,俏脸上只有肃然,一上一下的距离,却是同样执着的眼神,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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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医者之心
这一次,萧云的固执已经超出了长安想像,俩人僵持不下,最终在暮色前长安便下令在城门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帐篷。舒殢殩獍
眼见长安真的这样做,萧云也有几分无奈,只得挥手让人去请来了吕太医。
吕太医也算是太医院的资深太医,一头须发皆白,被人放在吊篮里往城外放时仍然还有一丝懵懂,待反应过来之际已是对着萧云高声喝了起来,“王爷,你不能将老夫给送走,城里的疫情还有待研究……”
“师傅,你看看下面!”
与吕太医一同被放下城墙,只是乘坐着另一个吊篮的年轻太医董传显然就要比吕太医镇定得多,目光一扫,再结合那来报士兵的说辞,心中便已有几分明了了。
“那是……”
吕太医转过身来,满脸愕然地望着城外搭起的几个帐篷。
彭泽这座瘟疫之城人人避之而不及,也没有谁会像他们师徒俩这么傻愿意前往这里,可如今这是……
吊篮稳稳地落地,董传将吕大医搀扶而下,紫雨已是候在一侧,恭身道:“两位太医,我们家王妃有请!”
“王妃?!”
听到这个称谓,吕太医眉毛一抖,目光自然地转向了后方的城楼之上,萧云对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吕太医这才能够肯定,不过却是有些诧异。
王爷在这里是受了皇命,王妃这算是寻夫来了?
可看眼前这等架式,敢情是俩口子闹别扭了还是咋的?
带着种种疑问,吕太医师徒已经被请进了长安临时搭建的帐篷,萧云这才沉沉一叹,他何尝不想见到长安,只这种地方那么危险,他怎么能让她进去?
也不知道古神医当初留下的手抄本是否能够起到作用,吕太医师徒对疫情的研究虽然有了一定的进展,但是进度却缓慢,每天死去的人从几人上升到了几十人,若是再寻不出解药,怕是这彭泽真要成为死城了。
吕太医师徒对长安行了礼后便被安置在了下首,一张矮几横着,旁边两个蒲团显然也是刚刚准备的。
董传搀扶着吕太医盘膝坐下,这才跪坐在了一侧,长安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点头。
吕太医的名头她是听过,这个人过于刚正,不会阿谀逢迎,所以与太医院正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医术却是超群,无怪乎会被派往这里。
而吕太医的徒弟董传却是医药世家的传人,为人谦和也算是聪慧恭顺的,单凭他那跪坐的姿势,若是吕太医有任何吩咐或是不妥,他也能在第一时间起身,足见其在细微处的用心。
襄儿奉了茶水便恭敬地垂首立在了长安身后,等着吕太医饮下一口茶水定了定神后,长安这才说道:“吕太医,旁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只想知道如今城中的疫情病况是如何?”
谈到这个话题,吕太医自是眼神一暗,颓然道:“老朽惭愧,到了病区已经有一个月,却仍然未研制出解疫之法,如今城中因疫病去世者已十之二三,实在是……”
“那病患是何症状?”
长安微微皱了眉,截住了吕太医的话,“死去的人又是如何处理的?”
吕太医一怔,董传却是眼睛一亮,看来这位王妃不像是不懂医的人,他这才开口道:“回王妃,下官与师傅研究这些时日,竟然发现这疫病竟然是以动物做载体,如猪、鼠、鸡、禽鸟等,还有就是通过水源传播,被感染者先是腹泄不止再伴有高烧,最后抽搐直死亡,发病极快极猛,一般十二个时辰便没救了……至于死去的人,或是焚烧或是深埋洒上石灰粉隔绝消毒,也算是减少了疫情的进一步扩散。”
听了董传的话,长安暗暗点头,又沉吟道:“不知两位可曾听过‘大青龙汤’?”
“大青龙汤?是何种药剂,老夫行医数十年却从未耳闻过。”
吕太医摇了摇头,眉头深皱,“王妃所说这‘大青龙汤’可是治疗瘟疫的良方?”
“眼下没有试验过,我也不知。”
长安摇了摇头,“但我能将‘大青龙汤’中记载的药方说给两位听,若是两位太医觉得可行,不妨一试?”
瘟疫病症变化万千,大青龙汤却是综合着几种药方配合使用,长安也没见过实际的效果,自然不能夸大了口,实践却是检验药效的唯一法则。
吕太医与董传对视一眼,前者有些迟疑,董传却只是略一思忖,便道:“师傅,如今咱们没有办法抑制病情,若是王妃有良方,咱们试上一试有如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岂知他方未有杏林圣手?说不定王妃这药方便是上古传之,只是咱们无缘得见罢了。”
董传这一番说辞倒是让吕太医有些心动,这么久以来没有什么大的进展,他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若是治不好这病,怕是他也不用再回京城了,那远在京城的妻儿老小又该如何?
还有自己的徒弟,正是风华正茂前途正好之时,他又怎么忍心让徒弟凋零在这等地方?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时,王妃却无惧疫病来到了彭泽这等地方,当然一大部分是因为郡王在此,但若是真的没有奇方妙剂,又怎么会这般无的放矢?
如今朝廷给的期限不多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再坏也不过如此了,看着那些病患在生死边缘苦苦煎熬,他的心也不好受啊!
若是等到两个月后下令焚城,那可是谁都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吕太医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长安,道:“王妃请说,老夫听后自会斟酌。”
长安看了一眼董传,深觉这年轻人有见识有魄力,这才点头道:“大青龙汤中记载了防治瘟疫的几种方法:第一是取赤小豆、红枣各七枚佩之;第二是在屋舍中悬挂马尾松枝;第三是将苍术末,红枣,共捣为丸如弹子大,时时烧之,可免时疫不染;第四是将雄黄研细末,水调,多敷鼻孔中,与病患同床,亦不传染。至于治疗的法子则是以赤小豆、糯米,浸水缸中,每日取水用,出入可食姜蒜,或以塞鼻,再用乌梅七个,蜜七钱,水二碗煎汤服之。之后为免复发,可在除夜四更时,取麻子、赤小豆各廿七粒,并佳人发少许,同投井中,终岁无伤寒瘟疫。”
“王妃所言的大青龙汤竟然能将防治、治愈以及免复发的药方都考虑得这般齐全,不知是出知哪位神医之手?”
吕太医听得神情凝重,长安口中的药方以民间用法居多,于药方却是平常的味药,并不见得特别,而这几种药方相辅相成,真能达到神奇的药效吗?他不禁有些怀疑。
“就算王妃所说药方可用,但一时之间也无处寻来这些味药……”
在吕太医怀疑药方的同时,董传却在思考这其中的可行性,药性皆不烈,甚至算得上温和,但这样的配方却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不用昂贵的药材辅助,算得上是民间的偏方。
就像他刚才所说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井之中更是藏龙卧虎,也许他们专注与研和解,却是越来越偏离主位,将之复杂化了。
长安却是笑了,“在来彭泽之前,这些东西我已经采买齐整,若是两位太医验过可行,便试上一试,真能救得疫民,也不枉费我等这番良苦用心!”
长安这话自然是将功劳也加诸到了吕太医与董传头上,若是可行可用,那自然是头功一件,若是不行,再差也不过如此了,再想良方便是。
长安叹了一声,若是古神医如今还在就好了,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能解开疑问,而眼下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那咱们便先回去一试。”
吕太医凝重地点了点头,董传也跟着起了身,对着长安拱手一揖,“王妃体恤民众,这是我大周之福,请在此静待我等的好消息!”
“我送送两位太医。”
长安也缓缓站起了身来,她来这里的两件事,一件便是试验这药方,一件便是确认萧云的平安,如今看来一切暂时还是好的。
吕太医与董传先被拉上了城楼,向萧云禀报了一番后,再拉上长安带来的药材包,这便急急赶回去试验了。
城楼上仍然灯光通明,远远地便能见着萧云的身影,火光飘摇着,他的黑袍在风中摇摆不定,袍尾处绣着一朵红色的火焰,就像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一般。
他的目光同样炙烈,正一眨不眨地紧紧地凝望着楼下那抹俏然的身影。
萧云的目光极其复杂,若是可能,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将长安搂在怀中,诉说他的思念之情。
仅仅只是一墙之隔,却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俩人的目光无声地在空中相遇、纠缠,长安只觉得阵阵心酸。
萧云瘦了好多,胡茬爬了满面,若是孝哥儿见着,定是要认不出来了。
“好好休息……若吕太医那里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萧云的声音传了下来,虽然有些嘶哑,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长安不由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你也要保重自己……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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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进城(1)
吕太医与董传这一去便是三天,长安在城楼外焦急地等待着,也不知道那几味汤药是否已经有了成效,竟然连萧云也不见了影子,没有半分消息传来,她的心急可想而知。{免费小说 13800100.Com}
没有萧云的允许,谁也不敢将他们放进城来,即使长安是郡王妃。
虽然身在城外,可防疫的措施也不能马虎,长安也留了些药草物品在身边,随行的一干人等必须严格使用,他们出来多少人便要有多少人回去,这一点长安始终坚持。
夜深了,长安睡不着,帐篷里面实在闷然,她索性便坐在帐篷外的一个大石块上透着气,周围三三两两的侍卫已经打了地铺睡下了,也有人在外围值夜看守,火光映衬下,紫雨守在一旁的身影尤显得单薄。
长安不由微微一怔,她怎么忘记了,毛晋已是先他们一步到的彭泽,可这几天竟然没有他的一点消息,紫雨想必早已经是担心得很了。
想到这里,长安轻声几步靠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紫雨这才从怔忡中惊醒过来,侧身见着是长安,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欠身道:“王妃,怎么还不休息?”
“我睡不着,你不也在担心毛大哥?”
长安牵了牵唇角,坐在了火堆旁,紫雨也跟着坐了下来,可神情却依然没有放松,反倒是多了一抹凝重,“我担心毛大哥,想问……又问不出口,王爷怎的也不见了踪影……”
长安心神一动,偏头看向紫雨,漆黑的双眸中似有火光在跳动,她压低了嗓音,“紫雨,咱们进城瞧瞧!”
“王妃?!”
紫雨脸色一变,刚一低呼便被长安捂住了唇,“小声些,若是被人知道,咱们谁都去不了。”
“你也知道王爷没消息我心里担忧,还有毛大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近况如何吗?”
长安循循善诱着,她不仅担心萧云,也想看看城内真实的情况,这次太医院只派了两位太医来,想来也是不想折损了人手,城内的大夫也不知道能不能济事,她想帮忙,而不是坐在这里干等着。
被长安这一说,紫雨有些心动有些犹豫,虽然她也很想亲眼见见毛晋,确认他的安全,但又不能因为她自己而将长安置于危险之中,此刻,她矛盾了。
“若是你不去,我自己也会去的。”
长安瘪了瘪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任性,低垂的目光中却有一丝惶惑的黯然,声音低得似呢喃,“我不能让孩子们再一次没有爹爹了……”
紫雨诧异地看了长安一眼,长安抬头直视,目光毅然绝然。
于是乎,两个女人一合计,趁所有人都睡着,值夜的侍卫巡到另一个反角之时,偷偷地从帐篷背后溜了出来,在夜色中一直潜行到了城楼下。
“襄儿她……”
紫雨低声问了一句,她们离开之时,长安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在襄儿鼻间嗅了嗅,这丫头如今睡得更沉了。
“不碍事,明日便会醒了。”
长安摆了摆手,在抬头望向高高的城楼,若是上面不放吊篮,她们怎么上去?
“王妃,这边来。”
回头却见着紫雨对她招了招手,长安顿时眼睛一亮,“你知道入城的其他道路?”
“前两天夜里去查探过……”
紫雨低下了头,她到底是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背着大家却探路,就是存了想要进城的心,只是一直犹豫着没有付诸行动。
“那就好。”
长安却是笑了,不被守城的人发现,不惊动萧云那是最好的。
离去之前,她与紫雨都做了防疫措施,只要不近距离地接触病患,离开之后再消毒一次便不会有问题的。
紫雨说的那条路是转过了城门向东行一里左右城墙拐角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的城墙有过毁损,那里重新砌了的砖有些松动了,若是取开两块,便足以容纳纤瘦娇小的人儿进出。
可是等到长安俩人到了那里,却已经有个瘦弱的身影在努力地搬动那石块了。
“什么人?!”
几乎是本能的,紫雨低喝一声,足下轻点便跃了过去,袖中匕首一滑,银亮的刀光一闪便抵在了那人的咽喉处。
长安跟着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才能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那人的长相。
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身形单薄瘦弱,面上污迹重重,只那一双眼睛闪着熠熠的光亮,紫雨的匕首架在他脖颈间,他非但没有害怕,反倒还狠狠地瞪了过来。
“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彭泽城已经暴发瘟疫,想活命就赶快离开!”
紫雨缓缓收了匕首,口气却甚为严厉,不过一个孩子,她还用不着这样谨慎提防。
那少年看了长安与紫雨一眼,稍稍退后一步,黝黑的眸子一暗,颇为戒备道:“你们都不走,凭什么让我走!”
长安在一旁微微思忖,抬头道:“这城里可是有你的亲人?”
若非如此,为什么明知城里遍布瘟疫,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前去,想来理由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少年咬了咬唇没有说话,面色黯然,可眸底显然有一丝挣扎。
长安放缓了声调,轻声道:“若是你的亲人还在,此刻定然也不希望你以身犯险,不若在城外静静等着,若是瘟疫解除了,这城门自然便会开了。”
“你骗我!”
少年却是猛然抬起了头,眸中蓄满了泪水,咬牙道:“这城门不会开了,他们都说困在里面的人都会死,会死!”
最后两个字少年几乎是用尽力气吼了出来,长安吓了一跳,紫雨脚步一移挡在了她的面前。
长安眸色一沉,用手臂格开了紫雨,又踏前了两步,一字一字顿道:“里面或许已经有无数的人死去,但那些坚强活下来的,必定不会死!”
“紫雨,搬去墙砖,咱们进城!”
长安转过了身去,不再看向那少年,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体在隐隐颤抖,这少年的一吼,却是吼出了她内心的恐惧,她不愿意正视的危险。
若是大青龙汤无效怎么办?若是萧云也染了瘟疫又该怎么办?
这些后果她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她眼下只想确认他的平安,想要再见他一面!
紫雨掌蕴内力,倒是比少年不得章法地胡乱扣掰更有效,几下便把通道给弄出来了。
长安正想往里走,那少年却是两步追了上来,又戒于紫雨在一旁看着,他不敢动作大了,只两手相搓着,有几分焦急道:“既然你们能进去,带上我吧!”
紫雨将目光转向了长安,长安微微皱眉,若是在平时带上这个少年不是不行,但在此刻,这决定的是一个人的生命,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眼见长安有几分犹豫,那少年更加了一把劲,“我叫李天贵,我家就住在城里拐字胡同,若是你们没进过城容易迷路,带我进去也有人认得路不是?”
长安深深地望了李天贵一眼,少年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闪烁,坦然无畏地迎视了过去。
半晌,长安才低声问道:“告诉我,你要去见谁?”
李天贵红了眼眶,咬唇道:“我要去见我妹妹,她没有染瘟疫,只是普通的伤寒,可后母不信,要把她扔出去,城里的大夫都被聚集在一处诊治瘟疫,我没有办法,这才出城想寻些草药……今天,我必须要回去,不然后母会把妹妹扔进疫区,到时候就真的没救了……”
李天贵说到最后更是咬紧了牙,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愤恨、不甘纠缠在一起,感情强烈地让人无法忽视。
长安沉吟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转向紫雨道:“给他一个药包随身佩戴。”
紫雨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药包递给了李天贵,“带着这个,可防瘟疫。”
李天贵犹豫地接过,直觉里他知道长安与紫雨不是坏人,即使恐吓过他,也是为了不让他进城,此刻见她们竟然连防疫的药包都佩带着,想来也是有备而来,忙不迭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这才抬头道:“待会进了城能再给我一个药包吗……我想给我妹妹。”
长安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来,微微点了点头,便探身进了城。
紫雨拍了拍李天贵的头,也跟着进了去。
夜色中,彭泽城内更显得安静,人影寂寥,三人的身影挨着墙根缓缓而过,如潜行的鬼魅一般寂静无声。
“王妃,咱们眼下是否先去衙门?”
紫雨跟近了长安,压低着声音说道,李天贵始终跟在她们几步远的距离,见她们俩人正在谈话,便又知机地退后了几步。
这小子倒是机灵,长安不由赞许地看了李天贵一眼,这才道:“先去拐字胡同,找到李天贵的妹妹再说。”
虽然她急于想见到萧云,但比起萧云来说,或许李天贵的妹妹,那个尚无自保能力的小女孩更需要他们的援助,若是先前她不知道便罢了,但此刻她既然已经知道,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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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进城(2)
彭泽的夜空多了一份死寂,仿佛是由无数的眼泪与绝望堆砌而成,长安从来未这般深切地感受过,可此刻,当她的脚步行走在青石铺就的宽敞大道时,内心的触动无法言说。[` 138看书 13800100.Com小说`]
从前的彭泽并没有宵禁,夜里极是热闹,可如今除了偶尔闪过的稀疏人影,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丝生气。
一行人行到西坊市的朱雀大街时,清清楚楚地见到街面上一泼泼暗色的血迹,长安脚步微微一顿,秀眉微凝。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任何细微的发现都足以触动她早已经紧绷的神经,也会将之与自己心中的牵念联系起来。
所以长安一停住步伐,紫雨便会意地上前查看,转回时低声道:“照血液凝固的时间,怕是已有两日以上。”
“嗯。”
长安沉沉地点头,眉间深皱。
彭泽已经是这样的情景了,还有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流血事件,难不成……
“到了到了,就到了,前面再拐进巷子过两条街就是。”
李天贵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打断了长安的思绪,他不过疾走两步先去探路,这才折返而回,所以并不知道长安与紫雨发现了什么。
“走吧,先去救你妹妹!”
长安沉沉地点了点头,顺着李天贵手指的方向疾步而去。
紫雨对李天贵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李天贵甩了甩头,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懊恼,其实他大可以就这样自个儿回去,不再求助于这两个女人,只要进了城里,他再怎么样也比这两个女人识路,怎么一时心软又折了回来?
是因为这两个女人竟然关心他的妹妹吗?还是因为她们懂医术?
那防疫的药包被他紧紧地贴在胸口,感受着这份热度,似乎连生命都多了几分希望。
前方两个窈窕的身影已经行出一段距离,李天贵不再多想,咬牙追了上去。
拐字胡同在从前住着的都是一众殷实人家,谈不上书香门第,但到底比世井里的光脚泥腿子要好上许多。
走进拐字胡同,长安至少发现了两家人的门户是大敞着的,甚至有一户人的门板都半吊在了一旁,让人有些费解。
李天贵瞄了一眼,神色有些黯然地低声道:“这两户人家,一户姓王,一户姓田,发洪水时都熬过了,却是倒在了瘟疫上,全家人都没能活出来……”
话到最后,李天贵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头,眸子里充斥着一丝血红,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命运,或许是为从前相熟的邻里不幸遭遇的感怀与愤慨。
长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瘟疫死了人的屋子就连一般小偷都不会光顾,所以就算门脱了甚至大敞开来,也不会有人蹿进去瞧上一眼,怕是躲都躲不过来。
“走吧!”
紫雨上前拉了拉李天贵,不知想到了什么,声调也放得柔软了许多,“你们家在哪里,眼下要快些找到你妹妹才是。”
“嗯。”
李天贵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抬眼时目光已是明亮了许多,他小跑几步上前,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探出一截风兽屋檐的宅子,“那里便是我家,咱们走!”
李天贵最先跑到大宅的门口,他拍了拍大门,却是没有人应,顿时有些焦急起来,他不过才离开几天,不可能家里没有了人吧?
“我进去开门。”
紫雨眼睛都不眨地跃上墙头,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里将门栓拉了开来,道:“前院我看了看,已经没有仆人了,只能往后院寻去。”
“怎么会?我离开的时候前院还有老苍头看着……”
李天贵话到这里已经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向后院奔了去。
“咱们也跟上,怕是事情有变。”
长安向紫雨点了点头,俩人也抬脚追了过去。
后院里也是一样的安静,只是这种安静里却透着绝望般的死寂,后房正屋的廊下仍然吊着关着金丝雀的褐色鸟笼,鸟儿在笼子里有气无力地耸搭着,见着有人经过只懒散地拍打了一下翅膀。
李天贵仿若疯了一般四下翻找,衣橱、床下、门外,只要能藏人的地方他都不会放过,找完了正屋便奔进了厢房,甚至连书房、库房、柴房、厨房、茶水间都没有落下,可一圈下来,却是颓然,他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眼中是满满的震惊和对心中预感的恐惧,“怎么会这样?”
长安微微思忖便道:“若是……若是你的家人真地染上了疫病,咱们去官府登记处总有记录,还有你妹妹,说不定也能问到消息,总不致于如今呆在宅子里两眼一抹黑。”
“夫人……”
李天贵这才转过头看向长安,无神的眼睛缓缓恢复了一丝明亮,泪水却也跟着涌了出来,“我妹妹还那么小,她不应该死啊……”
“谁说她死了?!”
长安没好气地瞪了李天贵一眼,仿佛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只要一天没见着你妹妹,咱们就要相信她还活着!”
“走吧,咱们现在就赶到衙门去!”
长安对着李天贵伸出了手,纤长的手指白白嫩嫩,指间还泛着莹润的粉色光泽,一看便不似普通人家。
李天贵怔了怔,再看了看自己漆黑的手掌,忙不迭地在裤腿上擦了擦,虽然也没有干净多少,但他心里至少好过些,这才伸过去握住了长安的手。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又是怎么样的身份背景,但那沉凝的气度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也许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女人,他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他的妹妹一定还活着。
“我查看过屋里,后母的银钱和首饰都在,书房里我阿爹的古董也没有少过,定然不是遇到了强盗。”
三人一路向衙门行去之时,长安还不忘问过李天贵查探的情景,想来这个少年也很细心,分析能力也不错,她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那李宅的布置,虽然谈不上世家大户高门望族,但到底也是殷实人家,李天贵从前的生活想来也是优渥,只是如今落到这般地步,忍不住让人一阵唏嘘。
饶是其他地方夜里都熄了灯,但衙门那两盏红灯笼却是兀自高悬,像一盏指路的明灯在风中飘摇着,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光亮,在夜里却能点亮人们心中的希望,带来一丝异样的温暖。
门口的侍卫早已经换作了萧云的近身随侍,长安恍惚好似见过,直到走到那朱红大门跟前,那两名侍卫才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惊讶地失声道:“王妃?”
“你们王爷可在?”
长安倒没有计较过多,甚至忽略了李天贵在一旁骤然增大的嘴,只上前一步沉声道:“我要见他!”
都到了这个当口,萧云没有理由再将她赶走!
“王妃请稍候!”
震惊过去,两名侍卫匆忙地行了一礼,一人仍然守在门口,一人已是进去禀报了。
李天贵立在一旁犹如雕像,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一下便跪在了长安面前,颤抖道:“草民无意冒犯,还请王妃恕罪!”
结合他先前的种种,李天贵顿时有种冷汗淋漓的感觉,在城墙边时他是怎么个不敬法,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半点回忆不起来。
“不知者无罪!”
长安牵了牵唇角,又道:“我会派人带你一起去寻找家人,若是你妹妹平安了,务必给咱们捎个信来。”
“王妃大恩大德,草民永不敢忘!”
李天贵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样的时刻,王妃竟然愿意帮助他,他心中的感动自然无以复加。
自从彭泽水患以来,他已见惯了无数的冷眼,为争食为治病,甚至亲戚朋友之间也可恶言相向大打出手,就连自己的父亲都弃他们兄妹如敝履,更不用说后母那冷硬蛇蝎般的心肠。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间,上天竟然又给他带来了一次转机。
从前他并不相信来救灾的那位郡王爷,在他眼里官就没个好官,但如今有这位王妃在身边,似乎让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抹光亮。
彭泽,是有希望的!
侍卫去了没多久,便跟着跑来一位年轻的武将,长安倒是认得这人,是萧云被任命后从身边提升的三等侍卫,好似叫做张谦。
张谦一见到长安,立马便恭身见礼,“属下见过王妃!”
长安点了点头,先将李天贵的事情吩咐了,见张谦不敢怠慢立马安排人手带李天贵去寻人,丝毫也未抱怨此刻天色黑暗道路不明,只那份办事的认真及效率便不免让人高看几分。
“王爷可是歇下了?”
长安跟着张谦一路行去,一边观察着衙门内的布局,一边轻声问道。
衙门里也分前后两院,前院是公堂及一般衙役们临时休憩之所,后院便是萧云的安置之地,穿过正门、仪门,再过了一个穿堂和垂花门,后院已是尽程眼前。
“这……王爷已经歇下了,特意派属下来为王妃安排住所!”
张谦微微一顿便接口说道,哪知道这一刻的犹豫便让长安停住了脚步。
“你说王爷已经歇下了,却又让你来为我安排住所?”
长安微微皱了眉,心下却是微沉。
张谦看着便是沉稳的性子,办事不会有马虎,只这样的前后矛盾只是一时失口,还是萧云真的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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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煽动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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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青城的报复
“嗯?”
长安在迷蒙中似乎听到了萧云的呼喊,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有些压抑,她还以为尚在梦中,眨了眨眼微眯了一条缝,见着萧云半侧而起的身形,却只是随口抱怨道:“别吵,我还要睡!”
“长安,快醒醒!”
萧云无奈地一笑,这个时候长安怎么还能睡得着?
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了,他要马上命人送她出城,兴许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萧云忍着胸口的伤痛,又摇了摇长安的胳膊,哑声唤道:“别睡了长安!”
这几天她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难得一次却还要被人给吵醒,长安心中的怒火蹭蹭而上,猛然增开了眸子,怒瞪向萧云。《 138看书 13800100.Com纯文字首发》
可看着萧云胸间缠绕的带血的纱布,以及因为撑坐而起额头布满的细汗,她猛然回过神来,一把便扶住了萧云,口中已是嗔怪道:“怎么有伤也不好好躺着,谁让你胡乱起身的?!”
萧云苦笑了一把,这还不是为了唤醒某人吗?人却也是顺着长安的搀扶慢慢躺回了床榻上,只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安,不想错过一分一毫,半晌,才沉声道:“谁放你进城的?”
没有他的口谕,量那些守城的士兵也没这个胆子!
但不排除某些受了贿赂且心志不坚定的。
长安白了萧云一眼,却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我看你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受伤?”
“这……”
萧云一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长安沉静的脸色,顿时有种山欲雨来风满楼的感觉,明明是他先提问的好不好,怎么反倒被长安的气势给压住了?
可没办法,谁叫他就认长安,这辈子怕也只能被吃得死死的。
“说!”
长安面色又沉了一分,半点不容妥协,“若是你不说,我大可以亲自向吕太医问个明白,相信他对你受伤的情况或许比你自己还更了解!”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萧云举手求饶,又向圆桌上瞄了一眼,“我想喝杯水润润口。”
长安瞥了萧云一眼,这才起身倒了一杯水来,递到萧云的唇边,水杯半满,他微微侧身吸一口便能喝着,不太费力,也不会因为太满而将水洒在床榻上。
喝完了水,萧云这才清了清嗓子,仰卧在床榻上,手臂轻轻搁在额头上,轻声道:“若是我说与你听之后,你便立刻出城去呆着,行吗?”
“这个,可以考虑。”
长安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萧云又是哭笑不得,只能不再纠缠,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那一日的画面似乎又浮上了眼前。
彭泽城的民众很坚强,即使发生了水患,淹没了街道和良田,但水灾一旦退去,他们又开始积极重建家园,若是没有这场瘟疫的话……
瘟疫开始之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那种惊惧与恐慌慢慢浮上了心头,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朝廷派来了太医却又下达了死令,若是这场瘟疫不能抑制,那么彭泽将会被放弃,烈火焚城之日,将不留一草一木。
接到这个秘旨,萧云直想骂娘!
他不过第一次接任官职就被人往死里整,可他根本不想死,也不能死!
长安在等着他,孩子们也在等着他,他绝对不能丢下他们!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一天一天地撑了下去,吕太医的研究有了进展,长安送来的大青龙汤药方似乎也起了效用,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可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挑唆了民众聚集在朱雀大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不管是尚未染病的健康人,还是已经有了轻微症状的病者都夹杂其间,他们纷纷要求出城,眼看声势越闹越大,他不得已派兵阻拦镇压,但前题却是不要伤到无辜的民众。
可遗憾的是,由于人群拥挤,群情激愤,采踏事件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只顾着去阻挡这些民众,却不及有人近了他身侧,袖中的短箭对着他心口便射了去。
这样近距离地激射,又是心脏的位置,他根本躲闪不及,好在他胸口的一块玉佩为他挡去了这一箭,可玉佩却已是四分五裂,那短箭是精钢所铸,极坚极硬,破玉而出,还是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口。
吕太医拔箭之时曾说过,若是那短箭再刺入一分他便没救了,不过幸好。
那个刺客想必便是煽动这场事件的背后黑手,他受伤的事也不能声张,以免造成恐慌。
如今彭泽的军民都是惊兔,若是知道他倒下了,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刺客一击之后,看着萧云胸口染血的倒下,这便又不声不响地混进了民众中退了出去,他的长相极致普通,扔进人群里都不易发现,萧云至今想来还有一丝模糊。
可谁会派人来暗杀他,这件事情便值得商榷了。
没有了煽动者带头闹事,这一场动乱很快便平息了下去,吕太医也出面安抚了众人,只说已经研制出了新的药方,对疫病有作用,让大家耐心地等待,会将汤药依次发放到各自患病亲属友朋的手中。
如今身在彭泽的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并不想反抗朝廷,只是想求个活路,有吕太医这样说,大家都安心了不少,只要治好了疫病,绝了这根源,他们有双手自然可以重建家园。
长安认真地听着萧云说完,这才神情凝重地道:“这刺客是不是……是不是青城派来的人?”
萧云点了点头,“我也派人去查过,**不离十就是他!”
青城定然是想让他这次有去无回,只是如今还要搭上长安,他更加心绪不宁了,就怕那刺客知道他没有大碍又折了回来,那长安到时候就成了活靶子!
虽然全城已经通缉戒严,可那刺客很狡猾,若是没有出城,那定然是混杂在人群里让人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生死都在一线间,他还这么狠?”
长安咬了咬牙,青城那妖孽般的面容又浮现在心间,她眼下只想拿刀子对着他狠狠地扎去!
萧云却是苦笑一声,“我与他之间怕是要不死不休了,只他如今是皇上跟前的宠臣,想要扳倒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情况长安也是知道的,当日青城抱住了三皇子这颗大树,她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一天的来临,三皇子是命定之君,若是青城不倒,他的权势只会更大,到时候拿捏萧云便在指掌之间。
长安垂眉不语,只觉心上像压着一块大石,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前世,也是青城将萧云逼到了绝境,他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险而又险地逃过一劫,难道今生也逃不过相同的命运吗?
“你别担忧!”
萧云动了动胳膊想要握住长安的手,不想扯动了伤口,额上立时又覆上了一层冷汗,长安赶忙站了起来,一手握住他的手,倾身上前道:“你要什么就告诉我,别自己胡乱动弹!”
“见到你,我是开心的,可又怕你被感染了瘟疫,这才不让你入城,你听话,我让张谦送你出城!”
感觉到掌心里的柔嫩和温暖,萧云不由牵了牵唇角,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不是说药汤有效果了吗?我身上也带了防疫的药包,若是不近距离接触患者,根本不会被感染。”
长安这样说,显然是不想向萧云妥协,如今他这个情况,她更应该留下照顾他才是。
眼见萧云还要说什么,长安忙起身给他盖上薄衾,又瞥了一眼他的伤口,这才道:“平日里吕太医给你换药的纱布和药粉可在,你的伤口又渗血了,我重新给你换一次。”
萧云指了指靠墙的矮柜,“放在那里,吕太医也忙着,平日里就是张谦给我换的。”
“喔。”
长安应了一声,便利落地忙碌了起来,显然是将俩人刚才的话题扔向了一旁。
拆掉已经染血的纱布,看着萧云胸口上那个小黑洞,周围的皮肉甚至有些翻卷,想来是拔箭的时候带出的,好在这箭头没有喂毒,若是这样萧云怕是也活不成了。
明知萧云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可看着这样的伤痕,长安仍旧红了眼眶,不言不语地为他上药、包扎,之后撇过头去抹掉了泪水,再回头时又是一张清浅的笑脸。
“我去看看早膳送来没有,随便让丫环打盆水来,我亲自伺候你洗漱。”
看着萧云重新躺回了床榻上,长安这才转身出了内室,实在面对这样的萧云,她的心里已是酸得有些忍不住了。
萧云只“嗯”了一声,看着长安离去的背影,却什么也没有说。
目光在触及头顶的帐幔时仍然有些怔怔的,怎么觉得好似一场不真实的梦呢?
长安真地在他身边,不顾危险进了城?
这是担心着他,所以才不管不顿吗?
他明明知道应该阻止,却被她的执拗压服,无可否认的是,心里有如蜜糖一般的甜丝轻轻滑过,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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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陌上花开VS萧云
之后的日子,长安加入了吕太医的治疗队伍,可喜的是大青龙汤很有效,对于抑制病情的扩散有显著的成效,但在治愈方面却稍稍欠缺了一些,吕太医与董传经研制后又加入了两味药材,使疫病的治愈率达到了八成以上。
只要不是身体特别虚弱的,或是有顽固旧疾的,都能痊愈过来。
在彭泽呆了三个月,直到九月底十月初,基本排除了瘟疫的影响,算是取得了萧云上任后第一场优异的政绩。
上报到朝廷后便解除了彭泽封城的禁令,吕太医又带同了彭泽的大夫去往相邻的几个县城施救,还好那几个县城疫病情况并没有彭泽来的严重,一切都尽在掌握中。
那个曾经偷袭过萧云的刺客果然没有出城,时不时地来骚扰刺探,最终是将萧云给惹毛了,等到身体完全复原后,他亲自出马引蛇出洞,最终将那刺客击毙。
但他也知道,事情到这个地步还没有完结,青城仍然在京城等着他。
毛晋的病没有起色,他脑中堆积的血块得不到清除,人便不会醒来,这个病症很像当初的紫鸳,可此时却没有古神医。
长安虽然握有古神医的手记,但到底不敢轻试银针,头部乃是人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若是稍有不慎,毛晋便再不能醒来。
可看着紫雨日渐消瘦的模样长安很是不忍,思来想去之后便将目光转向了董传,这个男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医,又是医药世家的传人,她暗地里观察过,董传手上功夫很稳,无论是抓药配药,还是把脉施针几乎没有丝毫错处。
古神医的手记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传承对象,董传无论从什么地方考虑都是最适合的人选,若是他能研读古神医关于脑部淤血的诊治施针方法,或许毛晋清醒过来的机会能达到一半以上。
就算为了紫雨,她也要试上一试,再让毛晋这样不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她看着也是不忍。
董传从长安手中接过古神医的手记后,起初还是狠狠地惊讶了一把,之后便被其中说记载的神奇医方,甚至诊治疑难杂症的各种经历所深深吸引,只看了一小会儿,他便猛然合上了,深吸一口气后,颤抖地递给了长安,眸中忍痛闪过一抹坚决,“王妃,这东西我不能要!”
“为何?”
长安挑了挑眉,她明明见着董传眼中闪过的光亮和惊喜,这样的手记对于医者来说应该是奉若珍宝一般的存在,董传没理由拒绝宠婚,勾心小娇妻最新章节。
“王妃,这手记必是哪位大夫的毕生心血和珍藏,下官又并非其徒弟,如何能享其心血?”
董传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本手记,见长安并不伸手接过,实际上他内心也极其不舍,对于一个医者来说,能够窥得医术的极致境界或者自己从来没有涉及过的领域,那都是一项极其富有意义的挑战。
这样珍贵的手记医书,只窥得一眼已是难得,若是他能与那位医者相互切磋自然是更好。
长安深深地看了董传一眼,这个年轻人正直,有原则却不迂腐,更难得的是仁心仁术,若是古神医毕生的心血能够传到他的手上,也算是发扬光大,造福后人。
想到这里,长安更是坚定了决心,轻轻地将那本手记又推了回去,叹声道:“这位大夫如今或许已不在人世,他毕生所愿便是能造福世人,手记若是落在我的手中不过最后也是压箱底罢了,但若是交于你,相信作为一个医者,你一定能够救活更多的人!”
“王妃……”
董传低低地唤了一声,想要拒绝的话语却恁是梗在了喉间,这样珍贵的医学宝典,集合了这位医者的心血,他着实不能就这样轻易取之。
“别急,我给你这手记医本,也需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见着董传仍然在犹豫之间,长安最后给加了一把柴火,果然见着董传的目光倏地一亮。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医者奉若生命的心血手记,长安自认已是抓住了董传的七寸,这才不缓不慢地道出了自己的条件,“如今我有一侍卫毛晋,他脑部淤血积压,需施针救治,关于救治施针的步骤这本手记里有记录,从前我也亲自见过古神医施针,若是董太医能够答应我救他,这本手记便也不算你平白拿了。”
“这……”
这下换作董传犹豫了,毛晋的伤势他是陪着自己的师傅吕太医一同诊治过,淤血积压头部才致他昏迷不醒,这确实不好救治……但若是这本手记里有着记载,那他倒是可以放手一试。
思忖良久,董传这才开口道:“这位古神医的手记,王妃可否先容在下研究施针除积血的那一页,待我熟悉了针法与步骤,再于毛侍卫施针。”
“如此甚好!”
长安想也没想便笑着点了头,当初古神医施针也没有十分地把握,但只要董传愿意试试,那总是有希望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到了这地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五天之后,董传便为毛晋施针,紫雨紧张地不得了,长安便让她呆在屋外等消息,她自己则进去帮忙,好歹她也为古神医做过助手,同样的情况她也知道怎么应对。
只是这一次,毛晋却要比紫鸳当时的情况严重得多。
看着毛晋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和眼眶,长安有些不忍,却还是转头看向董传,轻声问道:“董太医这次有多少把握?”
“五成的机会,我会尽力的。”
董传表情严肃,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是对这次施针极为重视。
长安也不再说话,只在一旁帮衬着,真正施针开始便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和表面上的礼仪称谓,长安默默地递针、止血、擦汗、上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三个时辰过去了,第一轮施针算是圆满地结束天蟒。
董传不由抹了抹头上的细汗,跌坐在了身后的圆椅上,笑看向长安,“王妃,幸不辱命!”
长安虽然也觉得有几分疲惫,却是喜悦地点了点头,这第一次的施针是最关键的,只有过了这一关,之后的两次施针便是越来越简化,难度也更低,成功率则是更有保障。
“董太医,这本手记只有你才能当之无愧地拥有,除此之外,我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吕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但人年纪大了,免不得有几分守旧之心,对于手记中许多新奇的治疗方法或许还不敢尝试。
长安看好董传,便是看中他的年轻,敢闯敢拼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精神,这一点从他当初力谏吕太医使用大青龙汤之时便可见一斑。
古神医的手记传给董传,才算是真正找对了人。
董传沉默良久,这才缓缓站起了身来,从怀中取出那本手记,双手捧过头顶,表情肃然地对着东方拜了三拜,这才沉声道:“今日受王妃所托,才能研读古前辈的手记,小子定然不付重托,将来必将前辈的心血发扬光大,流传青史!”
长安扯了扯唇角,欣慰地点了点头。
料理完彭泽的一干事宜,长安他们再回京城时已经是隆冬,天下飘着细密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在道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各地的官员知道萧云他们一路返京,便早早地派了人清扫雪道,务必要留出马车的通道,让他们一行畅通无阻。
对于解救了彭泽等十几县城的萧云来说,这样的厚待还远远不够。
到达京城时,早有无数的官员候在城门外迎接,个个都围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雪地里即使动得发僵,却谁也没有退后一步。
而打头的男子骑在一匹纯白色大马上,一身青狐色裘皮包裹着全身,头顶一同色裘帽的正是青城。
他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可让长安看怎么样都觉出了几分冷意。
青城是来宣旨的,而萧云则受封,一高一下两个人影,生生形成了对峙之姿。
一通念罢完,青城这才跃下马来,亲自将明黄色的绢帛塞进了萧云手中,唇角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上身倾进了一分,压低声音道:“你可真是命大,瘟疫加刺杀都没死成,看来是王妃的功劳?”
话到这里,青城的目光已是透过萧云的肩膀望向了几步之遥外的长安。
长安平静地回了他一个冷然的目光,抿紧的红唇像雪地里盛放的一抹胭脂,风华绝代,冷艳无双!
“王妃真美!”
青城低低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萧云的肩膀,“王爷可要惜福。”
“不劳大人费心!”
萧云冷冷一笑,向后退开一步,唇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意,“大人日夜侍君,操劳过甚,若不好好保养,只恐容颜憔悴,将来若为皇上厌弃了,只管来寻本王,本王别的不说,保你一世丰衣足食还是无虞的!”
“那青城就在这里谢过王爷了!”
青城依旧含笑,只是那话语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长安在一旁看着只是又多了几分担忧,他们与青城之间的对抗与争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回到郡王府中,长安只见到了小墨儿与澜姐儿,孝哥儿却是不见踪影,一问紫云才知道她前脚刚一离开,后脚老郡王妃便将孝哥儿抱到自己跟前养着,她也算是王府里的女主人,她的话紫云他们自然不敢违抗相公,我家有田。
看那架式,老郡王妃颇有些指望他们从此再也回不了京城,长安的唇边划过一抹冷笑,这个女人真是好打算。
起初便是老郡王妃放出流言蜚语,这才使得秦二夫人找上门来,若她真露出一点可能性,怕是如今郡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萧云若是不能撑起郡王府的脸面,难道老郡王妃还会以为她能如从前一般逍遥快活衣食无忧吗?
真正是可笑至极!
若是说从前长安对老郡王妃还能有几分表面的尊重与客气,那么自从这老女人在背后散布流言,又不问自主地将孝哥儿抱到自己跟前养着,全然不顾她这个母亲的感受,那么如今她为何还要全了这老女人的脸面?
若不是彭泽封了城各种信件都来往不便,她早便收到了紫云的信。
陆小猴虽然有与彭泽通消息,想来是特意隐瞒了这事,不想让他们各自乱了心,这一点她也能够理解。
萧云自去见老郡王不提,长安则带着襄儿与紫云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老郡王妃的正屋,凌妈妈见拦之不下,这才沉着面色将长安一行给让进了屋去。
孝哥儿正在炕上爬来爬去,见着长安先是一怔,之后便伸出了小手奶声奶气地唤道:“娘……娘……”
虽然几个月不见,想来孝哥儿对她还是有印象的,长安欣喜之余便伸出了双臂,却不想老郡王妃已是将孝哥儿揽到自个怀里,瞥了一眼长安,淡淡地说道:“你回来了!”
“是!”
长安收了怒气,暗自稳着情绪,沉声道:“还请老夫人将孝哥儿还给我!”
“我不过是看你们夫妻都不在,这才将孝哥儿带在身边,至于你这般急冲冲地赶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老郡王妃瞥了长安一眼,冷眉微凝,一手却逗弄似地摩挲着孝哥儿光洁的下颌,轻声道:“我与孝哥儿投缘得紧,你屋里如今三个孩子,我不过抱来一个养着,这放在任何人家都说得过去。”
“我是孝哥儿的母亲,老夫人疼爱孝哥儿一回事,但要亲自教养他,是否也应该问问我这做母亲的意见?”
长安丝毫也不想退后和妥协,凭什么?
她生养了孝哥儿,不说十月怀胎的辛苦,她也对这个孩子寄予诸多厚望,凭什么老郡王妃一句话便能接过来自己养着,她绝对不会答应!
老郡王妃不是还怀疑过这孩子不是萧云的吗?如今却又想自己养着,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言而喻。
孩子,应该在一个纯净的没有功利心的环境中成长,而不是成为大人们的砝码和任意操纵的傀儡。
“那我现在与你说了,你是应还是不应?”
老郡王妃将孝哥儿抱紧了一分,孩子被勒着有些疼痛,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抱歉,我的孩子我自己养!”
长安斩钉截铁地拒绝,面色沉沉,似乎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老郡王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孩子如今到底是谁的可还没个定数,如今我这般对他倒是抬举了他,你道我老婆子不知道秦家二夫人私下来找你一事吗?你若是个机灵的,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妥协,何必两败俱伤?”
长安咬紧了牙,垂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握紧,唇边已是升上了一抹冷笑,“两败俱伤?老夫人是抬举自己了,我沈家是从龙之臣,王爷又在彭泽震灾有功,老夫人身后的沛国公府却早已经被夺了爵,就算我说句放肆的话,你拿什么同我争?小小娇妻驯将军最新章节!”
长安很少表现得这般犀利与强势,她从来都是温润的可亲的,但只要一涉及到孩子们,她就算是只小猫也能凭空生出利爪来。
这话一出,她的气势也倏地拔高!
“你竟然敢……”
老郡王妃气得脸色铁青,双唇隐隐发颤,尖长的指甲已经隔着短袄掐进了孝哥儿的手臂中,引来他一阵止不住地痛哭。
“襄儿,紫云,把孩子给我抱过来!”
长安早已经看不下去了,这一声令下,两个丫头都扑了上去抢孩子,凌妈妈见状要去拦着,却被长安一步挡在了身前。
毕竟长安才是王府正经当家的女主人,凌妈妈哪敢对她出手?
可被长安挡着,凌妈妈救援不急,孝哥儿三两下便被襄儿给抱在了怀里,两个丫头立马退到了长安身后。
长安回头瞥了一眼孝哥儿的泪脸,心中是止不住地疼,再转向老郡王妃,面上已覆上了一层寒霜,“老夫人,在这里我先放下一句话,若是想动我屋里的人,你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若是还想过你的安稳日子,就歇了那些有的没的心思!”
长安这话说完,转身抱了孝哥儿便走,身后却响起老郡王妃尖利地有些变调的声音,“沈长安,你这般忤逆婆母,就不怕整个京城的人戳你的脊梁骨?!”
长安脚步一顿,微微侧身目光扫了过去,老郡王妃此刻已是发髻松散半垂在肩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已是扭曲狰狞,老态尽显,哪里还顾得平日雍容华贵的形象?
“你在背地里造的流言还少吗?”
长安冷笑一声,“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指不定便要请老夫人去宅庙里静静心,好生休养一番德行!”
这绝对是**裸的威胁,且长安说得出做得到,老郡王妃对她已是处处不留情面,她何必还要顾忌这许多?
若是因为流言蜚语而影响到她的孩子们,她第一个不饶这老女人!
话已至此,任由老郡王妃气得浑身颤抖,在她身后尖利地叫嚣,长安只当没听见,脚步再无停留地迈了出去。
老郡王妃虽然想要掌权,但耐何时不与她,长安与萧云又平安归来,她再不高兴再不满意心中也要掂量,确实,现在的她根本不能与长安斗,没这个本钱也没这个实力,许是考虑衡量再三,老郡王妃终是暂时忍下了这口气,王府一时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萧云得了彭泽县的差使可谓是临危受命,那里也不是他的久待之地,如今圆满而归,自然也不会有人再将他硬塞回去,而回到朝堂上因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多番周旋,青城想要再害到他却也不容易。
可留着青城却实在是个麻烦,萧云也不是没想过除去他,但牵一发动全身,如今没有全盘的计划,他也不敢轻易下手。
再说若是青城真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纠葛了哥哥们,别急全文阅读。
但要对付青城,还需从长计议,萧云的目光渐渐瞄准了中宫。
听说皇上原本还是三皇子之时与皇子妃感情甚笃,若不是出现了一个青城,他们就算不恩爱非常,那也会是相敬如宾,再加上到了今时今日,皇后仍然是无所出,更遑论宫中的其他嫔妃,青城几乎成了宫中所有女人的公敌,皇后更是恨毒了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云打算从皇后身上入手,与人合作或许能够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男人们在忙什么长安自是没有闲心去关注,与孩子们分离将近半年的时间,她自然要好好地补上。
而就在这个年节,龙莲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长安眼前。
郡王府的门禁算是严谨的,龙莲求见无门又不能出示相应的饰物便只能走了暗访这一条道,他武功该是极好的,独入长安的正屋却没被一个守卫发现。
见到龙莲的到来,长安先是一惊,而后便释然了,他总是这么神出鬼没,也许这便是他的风格。
只是王府里的守卫是被萧云标榜过最强的,就算比起江湖高手也不遑多让,那么龙莲的极别算什么,高高手?
除了乐师,或许龙莲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而在长安的猜测中,这个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
小墨儿倒是很粘龙莲,虽然他看起来很冷,却不排斥孩子的靠近。
“你会将小墨儿送回给罗雅吗?”
龙莲闲适地窝在大圈椅中,一手逗弄着怀中的小墨儿,偏头看向了长安。
这个问题长安没有向龙莲隐瞒,小墨儿是罗雅与乞力浑王的孩子,是乞力浑未来的王,只他的性子过于温润,怕不是那种能震得住人的君王。
若是罗雅真的有一天来向她要人,长安也不能肯定自己到底还是不还?
“得了,别纠结了!”
龙莲摆了摆手,忽地轻笑了一声,“有时候你们女人狠起来真是比男人还厉害,罗雅如今独掌大权,无人能出其右,就连甘罗如今的王都迫不及待地向她求好,若是小墨儿随了她,将来也定能是一方霸主!”
小墨儿听得一脸懵懂,只拿一双眼睛看向长安。
长安叹了一声,“其实我不希望他成为一方霸主,只要这一世平安就好。”
“随你,若是将来有麻烦,不妨寻我帮忙。”
龙莲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在炕头上忙活得热乎的两个小包子,“这两个娃倒是不错,女孩像你,男孩们倒是有点像……”
“像谁都好,反正是我的孩子!”
长安抢先截住了龙莲的话头,龙莲的洞察力太强,她总觉得在他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这点让她暗自有些心虚。
龙莲微微眯了眯眸子,唇角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明明不是特别美艳的男子,但那一瞬间却让人觉得妖媚入骨,长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青城,眉头不由轻蹙。
“不过就是一个小倌,瞧把你和萧云难得,亏他还是‘天网一梦’的阁主,我都替他害臊!”
龙莲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对他知晓了萧云的背景,长安也不觉得诧异,但青城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就像个狡猾的狐狸,萧云出手他便躲,总让人逮不到他的错处非常俏果农。
想到这里,长安不由轻声一叹,“他如今的身份毕竟是郡王爷,对青城出手便要万分小心,如今算是搭上了皇后这条线,即使不能一下治住青城,总也能给他添些堵,咱们的日子便要好过多了。”
“皇后吗?”
龙莲蹙眉深思,长安遂转移了话题,只问他这段日子又去了哪里,逍遥自在的日子让人羡慕得紧。
也不知道怎的,与龙莲在一起长安没有丝毫压力,整个人也很轻松,也许是他的思维方式和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比起如今被规矩教条束缚着的人要亲切很多。
与龙莲又闲聊了一会儿,长安便让襄儿带着他去外院安置住处,俩个人说得来是一回事,若是留着一个大男人住在内院岂不是要惹人是非,这一点长安还是明白的。
京城不比北川,行事小心谨慎些以免人诟病那是很有必要的。
龙莲到了外院安置妥当后,待襄儿回去复命,他便悄悄地出了外院,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和萧云好好谈谈,萧云惹来的事凭什么要长安担惊受怕,眼下她还管着三个孩子呢,哪还能分出心来?
若是萧云解决不了,龙莲不介意帮帮他。
二月初,京城来了一名奇异的草原乐师,在民间极有人望,连宫里都听到了传闻,皇后一时兴起便召进了宫来。
听说这名乐师犹如谪仙下凡,不是说他长得有多俊俏,单单那不食人间烟火之气便让人生不出任何亵渎之意,更遑论他还弹得一手好琴敲得一手好鼓!
皇上不宠后宫,嫔妃们本就无聊至极,这位乐师的来到恰巧缓解了她们的寂寞,给她们带来了另一种新奇而舒缓的享受。
对这些宫闱之事,长安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平素又不爱出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国公府与王府两头忙活,钟夫人那里她也去过两次,一来二往之下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日子过得闲适而又舒缓,让长安都差点忘了还有青城这个人。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据说有一日皇后赐宴,特地邀了青城,虽然大家私下里都知道青城不过是皇上的内宠,但明面上却也要称呼一声大人。
后宫行走,任何人都不得佩戴兵器,饶是青城再得皇上宠爱,也不敢在明面上对皇后不敬。
平素里青城是小心惯了,自从登上高位,尝过了权力的甜头后,他越发珍惜自己这条小命,他知道朝堂以及后宫中都有许多人巴不得自己死,还有那个死对头萧云。
没有整死萧云是他命大,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鼓乐声声,激昂而上,犹如千军万马踏起的烟尘,青城执杯而饮,眼神中有一刻的迷醉,曾几何时,他也过着鲜衣怒马笑傲江湖的日子,可如今呢……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皇后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了过来,手中的罗帕被她狠狠地掐住,她嫉妒青城那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容貌,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迷恋他?
察觉到皇后不善的目光,青城只是不以为意地牵了牵唇角,即使皇后再恨他,又能耐他如何?
皇上的面子在那里摆着,皇后若是不想他们夫妻生厌,做什么都会留有余地。
青城的想法自是没有错,可他低估了皇后的性子,若说从前她还能让理智压抑住感情,那么长久地付出没有回报后,是个女人也能疯狂,不管她是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醉掌星辰。
宫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溅湿了皇后的衣衫,皇后借故下去更衣,所有的侍从宫女亦是慢慢地退出了宫殿,等青城反应过来之际,空旷的大殿下中只剩下他与那击鼓的乐师。
一股危险的预感缓缓爬上心间,青城微眯着眼睛打量那乐师的背影,身形似乎纤瘦了些,笼在宽大的墨色长袍中更显得消瘦,袍角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竟然让他觉得妖异而刺眼。
鼓声仍然在奏响,却是**之时戛然而止,一抹寒光骤然闪过,那抹黑影犹如展翅的鹏鸟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他!
“来得好!”
青城大喝一声,手腕一翻,杯盏的沿口已经倒灌而来,稳稳地衔住了那柄细剑的剑头。
说是细剑,倒是一点都不假,这把剑从头到尾不过手指粗细,但却柔中带力,初一接招,青城已经感到对方实力强劲在他之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杯盏从底座开始裂开,密布的蛛纹向周围延伸而去,下一刻已经轰然碎裂四溅开来。
青城向后跃起一大步,目光扫向殿门时,留意到它已是无声而合,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倒是没有预料到,皇后这个蠢女人竟然敢公然让刺客来暗杀他?!
“朋友,不管皇后许了你什么,只要你放了我,我会给你双倍甚至更多,要知道这天下可是皇上的,而我则是……”
青城略一思忖便开了口,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男子看似瘦弱,可那一身内蕴的力道让他没有一丝的把握,所以如今他能做的只有拖,但若是能以利诱之收为己用自然是更好。
哪知青城话还未说完,便被龙莲不屑的轻笑打断,“则是皇上的小倌不是?你也好意思说?!”
没错,这入宫的乐师正是龙莲无疑,这次的计策是他与萧云合谋,皇后不过是个引子和桥梁,他们共同的对手都只是青城。
“你!”
青城咬了咬唇,白皙的脸庞刹那间涨得血红,他右手一甩,一根细长的银丝便出现在了掌中,后宫中不能携带武器,但各人自有各法藏住随身的利器。
龙莲冷冷一笑,手腕一甩便向青城袭了过去,他是天生的杀手,青城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蝼蚁,不出二十招,他定能让青城身首异处。
殿内激烈地打斗着,可都被那厚厚的宫门挡住了一切的响动,青城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威胁,就连当初萧云也没能给他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萧云不会杀他!
手臂以及腿脚都被割开了无数的血口子,皮肉外番,血水浸润在光洁的地板上,腥红而又妖艳!
青城甚至还来不及求饶,便只觉得脚下支撑不住,膝盖剧痛,跪地不起。
“碎了你的膝盖骨,免得你四处蹦达,让爷打得不尽兴!”
龙莲这样说着,染血的剑尖顺势点向了青城白嫩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来,“若是你的姘头知道你脸花了腿瘸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要你?”
龙莲说话间已是尖利微动,青城痛呼一声,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怒目而瞪,眸中燃烧的火焰似乎恨不得将龙莲给狠狠湮灭!
殿后的紫檀木屏风后有脚步声缓缓响起,一袭浓墨的紫色宫装包裹着皇后雍容的身段,云鬓高耸,如云的发髻上斜插着五凤吐珠的赤金发簪,金翅微摇,威仪而霸气。
她不过小走几步,立在台阶之上,脸上含着胜利者的微笑,轻蔑的目光扫向青城,如兰的气息缓缓倾吐,“青城,你不知道收敛,恃宠生娇,得到今日的教训也不为过异界之八部天龙全文阅读!”
青城怒极反笑,也许已经意识到自己此刻再不易逃脱,他索性也豁了出去,哈哈大笑道:“娘娘啊娘娘,枉你还是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却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抓不住,如今你敢杀我,就不怕皇上追究你的罪责?!”
“我怕什么?”
青城这一语确实戳住了皇后的痛处,她铁青着脸,咬牙道:“也只有你死到临头还敢逞这口舌之快,杀了你,皇上总不能让本宫抵命吧?你真以为你这条贱命就这般值钱,不过一个卖弄颜色的小倌罢了,你连个太监都不如,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说的是与不是,娘娘自然心里有数。”
青城一边与皇后对话着,一边观察着龙莲的动作,他如今真正忌讳的便只有这个男子了。
龙莲的身手变幻莫测,所用的武功套路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让人防不胜防,几招之后他便知道根本不是对手,若是硬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他的一条腿算是废了,目光却在向四处飞瞟而去,殿门紧闭,走那里是行不通了,那么他能不能挟持皇后,若是能够等到皇上来,那么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想到这里,青城心中一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看招!”
凭空一声惊喝,青城指尖弹射,一抹银光飞快地向龙莲射去,龙莲本能地向后一闪,而就在这时,青城却扑向了皇后,手中银丝一缠一绕便箍上了皇后细嫩的脖颈。
“啊!”
皇后的尖叫声卡在喉间,她也没料到青城在这样的关头竟然还敢反扑,且以她为人质。
“别吵!”
青城一指点在皇后艳丽的唇间,低声耳语,配合着他那张滴血的鬼面,犹如地狱的修罗。
“娘娘,你若不小心动了,我可不保证这细细的银丝会不会割破你的喉咙!”
青城狞笑着,到了这一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知道龙莲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等待的是皇上,如今只有皇上能够救他!
可让青城失望了,龙莲只是眼神一暗,唇角翘起一丝若有似无地冷笑,身形一闪,人便没了踪影,青城一愣,就连皇后都看傻了,这人怎么不来救她?
而就在这时,宫殿的门却被人从外掀了开去,萧云沉稳的声音响彻殿内,“有刺客,救娘娘!”
在他身后,一众禁卫军鱼贯而入,气势森森,将青城给团团围住。
“萧云!”
见到萧云,青城才瞬间反应过来,不由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
“自然是我!”
萧云冷哼了一声,看向皇后恭身一拜,“微臣救驾来迟,请娘娘勿怪!”
因着萧云在彭泽县的功劳,回到京城后一时没有外放的官职,他便暂时兼领了宫中禁卫军统领一职,为了今天,他可是精心策划了多时。
任凭青城有多狡猾,只要跳进了这个陷阱里,就别再想出来!
“萧云,救本宫天才萌宝:妈咪不好惹!”
皇后哑着嗓子吼出这一句话来,只觉得喉咙间的银丝又紧了几分,勒得她疼痛不已,冷汗涔涔而下,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青城,你以下犯上,胆敢对娘娘不敬,劝你束手就擒,我给你个全尸!”
萧云沉着脸站在青城跟前,与皇后的合作是一步一步达成的,但若没有龙莲这个引线一切也不能成行,此刻这个男人早已经不知了去向,剩下的也该他出手料理了。
若是可能,他绝对不会放青城丝毫生路,即使皇后或许要受点折磨甚至……
萧云的目光已经瞥向了青城拖搭在一旁的右腿,膝盖处血红一片,想然已经被龙莲给打残了,更不用说他引以为傲的那张脸,恐怕皇上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你们陷害我,我要见皇上,皇上自会还我一个公道!”
青城嘶哑着嗓子叫嚣着,眸中已经血红一片,到这一刻他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就是十足的傻子。
他竟然错估了皇后这个女人的智商,她竟然豁出一切来都要杀了他,如此不管不顾,哪里还有皇后母仪天下的半点影子及威严,纯粹就是一个得不到丈夫疼爱而疯狂的弃妇!
萧云恰好借助了这一点,俩个人才能这般狼狈为奸!
想到这里,青城恨不得咬断了牙!
他这样处处小心,步步谨慎,没想到还是遭了萧云的道。
“你这模样我只怕吓坏了皇上!”
萧云不屑地嗤之以鼻,眼角挑起一抹冷冽的笑意,“你还以为自己能凭着这副容貌迷惑皇上吗?妖魅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萧云一声大喝,禁卫军便齐声应是,整齐划一地踏前一步,将青城又向后逼退了一分。
那银丝紧紧勒住脖子,皇后现在想说话也挤不出一点声音,她全身上下不停地颤抖着,眸中满是惊惧与恐慌,死亡从来未这样近距离地逼近过她,特别是看到萧云坚定决然的眼神,皇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一次,她怕是凶多吉少了!
“既然你们都不让我活,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青城此刻已经接近疯狂,歇斯底里地吼着,双手眼看着就要用力勒去。
“不好,这逆贼要谋害娘娘,大家一起上,给我拿下!”
随着萧云一声大吼,禁卫军手中的长矛纷纷刺向了青城,皇后目赤欲裂,偏脸色涨红得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脖颈间的银丝越勒越紧,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死亡,惊惧、愤恨、不甘在她眼中闪过,化作清泪划过面颊,定格成了皇后生前的最后一张画面!
“啊!”
青城仰天大吼,双手用力一绞,在他面前立时升起了一股冲天的血柱,而皇后的头颅已经顺着殿内的阶梯滚了下来!
下一刻,无数的长矛刺穿了青城的胸膛,鲜血四溅中,他狠狠地瞪了萧云一眼,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眸。
青城的死也算是轰轰烈烈了,有人说他爱得惨烈,不惜杀死皇后也要与皇上双宿双栖;也有人说他傻,俩个男人又怎么会有结果呢,最后却是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皇上痛心疾首,却又不得不在众大臣面前强自硬撑着,一个是一国之母,一个是他最宠爱的男人,他们俩人的相杀是他想也想不到的恶人修仙最新章节。
可那么多人的见证,这一点却又无从抵赖,皇上还要想办法安抚皇后的娘家,毕竟是因为他的一个男宠才断送了皇后的性命,之后他势必要在皇后家族中再选一个女子继皇后之位,以此才能平息甚至维系两家的利益纽带。
皇上心情沉重再无心打理其他,便将这事全权委派给萧云处理,至于那个传说中的草原乐师,却是再没有人提及。
冬去春来,十年过去了。
若说三年的等待还等不到长安的点头与认可,那么五年的时光便能够让他们更近一步了吧。
十年,当孝哥儿都已长大,能够策马弯弓,澜姐儿甚至能够代理家事管束着一众仆佣时,长安终于正视了她对萧云的感情。
就在年后,珠姐儿出嫁了,十六岁的姑娘生得就像一朵花,长安看着便有几分安慰,这孩子长得像萧云,性子却是随了蔡姨娘。
珠姐儿出嫁后,蔡姨娘便自请去了族庵,说是侍候老郡王妃去,长安自然是允了,而这时老郡王爷去世已经八年有余了。
如今在萧云身边侍候的再没一个亲近的人,这十年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见证,这个男人过得就如同清教徒一般,别说蔡姨娘,连个通房也没有。
而她自己,却始终没让他睡上自己的床。
……
这是冬日里的第一场暖阳,长安正坐在临窗的案台下暗自出着神,紫云已是推门而入,见了这情景不由捂唇一笑,道:“王妃这是在念着王爷呢?想来不出十天王爷便会归来,到时候王妃可要去城门口候着?”
“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打趣我?”
长安偏头瞪了紫云一眼,如今的紫云已是一身利落的媳妇子打扮,乌发在脑后挽成了圆髻,显得清爽又干练!
紫云并没有嫁人,长安也曾给她说合过几个对象,可这丫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直说要侍候她一辈子,长安非常无奈,却也只能由着她。
襄儿却是嫁给了杨琰,这还缘于杨琰一次回京述职来看望她时的机会,杨琰的官职在秦暮离在世时便已经定下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就连皇上也多加夸赞,只说他是当仁不让的军中良师。
襄儿这丫头怕是在岷玉关时便已经芳心暗许,长安看透了她的心意,只微微一提,她便彻底承认了。
杨琰起初还不答应,怕耽误了襄儿,可这丫头性子倔,非要和他谈个清楚,证明自己确实是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勉强。
俩人倾心交谈了一次,也不知怎么地到了最后竟然是成了,这可把杨夫人给乐坏了。
襄儿的出嫁,长安只当作是嫁妹妹,她从来没将襄儿看成是奴婢,襄儿那样的家世摆在哪里也不算是辱没了杨琰。
再说杨夫人本就是江湖女侠,便也没有寻常百姓家那么多顾忌,她也早盼着杨琰能娶亲,如今愿望达成,她是高兴都来不及。
身边的人一一都有了归属,只有她这颗心还漂泊不定。
秦暮离都失踪十二年有余了,就连秦二夫人也相信这个儿子早不在人世,虽然心里不愿意发丧,但到底给他立了个衣冠冢,每逢清明能上柱香,也算是对活着的人一种慰藉。
孝哥儿转眼十二了,虽然他生活在郡王府,但萧云仿若看穿了长安的心思,两个孩子都不曾上萧氏的族谱世家。
在孝哥儿与澜姐儿懂事之后,长安便告诉了他们谁是他们真正的父亲,两个孩子起初还是不解,甚至和她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闷气,最后还是萧云细心地给孩子们开解,他们这才慢慢打开了心扉。
长安是希冀着有朝一日两个孩子能够认祖归宗,秦家人的骨血到底不能旁落,对秦暮离,她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萧云回了王府后,一家人又赶在清明节前来到了汴阳,雨雾蒙蒙中,似乎有两个身影正伫立坟前,长安的脚步不由一顿。
“是秦二夫人。”
萧云顿住了脚步,对长安点了点头,这个时节遇到秦二夫人也不算是巧合了,在她身边的自然便是许妈妈。
“你带着孩子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萧云如今已经蓄了短须,人看起来沉稳不少,一身墨蓝色的长袍挺拔飘逸,浅浅的笑容挂在唇角,眸中是一如继往地宠溺。
“爹爹……”
澜姐儿扭了扭身子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倒是孝哥儿爽直,牵起她的手道:“爹爹说了,咱们无论在哪里都是他的孩子,你还想这么多做什?”
即使知道萧云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俩个孩子仍然非常喜欢他,孩子的直觉是最敏锐的,谁是真心喜爱他们,他们能够分得清。
“你……”
长安咬了咬唇,到口的话语还是咽了下去,她一手牵起一个孩子,对着萧云点了点头,这才向着秦二夫人走去。
许妈妈最先发现了他们,连忙扯了扯秦二夫人的衣袖,面含惊喜道:“夫人,是王妃和孩子!”
秦二夫人猛地转身,看向俩个孩子时,泪意不觉间便浮满了眼眶。
五年前,得了长安的允许,她便偷偷看过两个孩子,虽然长安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但她就是知道,这两个孩子定是秦暮离的骨血,那眉眼神情,不正是自己儿子小时的模样吗?
只是长安说了,孩子们太小,不懂道理不明事理,她不会让孩子生了其他的想法,一切只待合适的时机。
可这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秦二夫人没有问,长安也没有说。
如今的萧云手握权柄,再也不是当年的闲散王爷,而是皇上的左右臂膀,足以撑起半个朝堂,硬碰硬,秦府自问斗不过萧府。
而秦二夫人自知愧对长安,这想要回孩子的话便一直卡在喉间,半点说不出口。
如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长安带了两个孩子来,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秦二夫人已经激动得双肩颤抖,不能自已。
走得近了,许妈妈赶忙给长安见礼,她微微颔首,又转向两个孩子道:“澜姐儿、孝哥儿,这是你们嫡亲的祖母,快叫人!”
澜姐儿看着秦二夫人,又看了一眼长安,目光中微微有些犹豫,孝哥儿则顶了顶她的肩膀,兀自上前一步,唤了一声,“祖母!”
“乖,我的儿啊!”
秦二夫人激动地跨前一步,泪流满面地将孝哥儿搂在了怀里,止不住地抽咽了起来。
长安给了澜姐儿一个眼色,澜姐儿从袖袋里取了张丝帕,递到了秦二夫人跟前,轻声道:“祖母快擦擦眼泪吧能源集团!”
“好孩子!”
秦二夫人扯了扯唇角,泪水却更是汹涌,另一手也揽过了澜姐儿。
许妈妈在一旁看得直抹泪,却是走过来几步,对着长安福了福身,“王妃大义,咱们夫人永远感念您的恩德!就是四爷在天有灵,知道两个孩子认祖归宗,也会心中安慰!”
“妈妈别这样说。”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管他们在哪里,都是我的孩子!”
“这自然是的。”
许妈妈当下便接过话头,两个孩子,如果长安不归还,秦府是没有能力硬抢的。
“夫人,我只要你一句话,我的孩子能入秦氏的宗族谱吗?若是不能……”
长安话到这里一顿,秦二夫人立马抬起泪眼抹了抹,连连点头道:“能的,他们是四郎唯一的骨血,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护他们周全,大不了咱们二房出府单过,另开宗祠设族谱,也绝对不让我的孙儿们流落在外!”
“如此,我便安心了。”
长安点了点头,唇边缓缓绽放出一抹笑来,看着墓碑上铭刻的三个大字,那笑意中却是浸出一丝辛酸的泪水来。
十二年了,她相信秦暮离已经不在人世。
她等了这么多年,守了这么多年,人生中还能有多少个十二年?!
回头望向萧云在雨幕下挺立的背影,她的心底泛上了一丝淡淡的温暖,还好这一生有他相伴,余生定不相负!
后记:
孝哥儿恢复秦家子弟的身份,十五岁从军,十七岁立功封为先锋,二十岁为参将,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因屡立奇功,被破格封为定国公,兼任岷玉关总兵,成为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小墨儿在十岁那年便回到了乞力浑,彼时,异部各族已经被罗雅完全掌控,权力一度握在这位大妃手中。
但因为与长安结的这份善缘,又有小墨儿与孝哥儿这么多年的情义,兄弟俩自然不能手足相残,便约定只要他们在一天,乞力浑与大周至死不动干戈。
秦氏以武传家,保一方平安,令百姓称赞,秦家基业永存!
而长安为萧云诞下一子萧言,待儿子十八岁时,萧云便将爵位与‘天网一梦’均传于萧言手中,夫妻俩隐匿世外,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即使白发苍苍,执手相望,亦是一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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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结局写完,第二个写完便跟着上传,亲们看完这文记得跳坑月的新文《名门嫡秀―九重莲》,新文绝对不再纠结,盼支持,姑娘们可别看完这文就将月给遗忘了,虽然原则上喜欢哪个男主就看哪个男主的结局,但建议还是两个都看看,有些情节才能串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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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一世长安VS秦暮离
秦暮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这里言语不通,就连周围人的长相也与大周人不同。舒殢殩獍
红褐色的皮肤,各种颜色的头发混杂着,就连眼睛的颜色也是多彩的,这让秦暮离一时有些时空错乱的感觉。
这里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最后的记忆是他与卓奥一同跌入崖底,崖下是湍急的河水,他的头好像撞在了礁石上,之后便不醒人事。
秦暮离细细回想起来,当初卓奥咬着他不放,不过是因气他带走了沈玉环,自己的女人被人带走,这对卓奥来说是奇耻大辱。
就连秦暮离也没有想到,乞力浑王竟然是这样的一根筋,不依不饶地,若不是俩人实力相当,只怕卓奥那一拳头打下来,他已是震碎了心脉。
早知道如此,当初便不这般好心了。
也是因为拒绝不了长安的请托,同宗的姐妹,谁又能见死不救呢?
可看沈玉环那模样,明明也是舍不得的……他还是枉作小人了!
罢了,多想无意,总之也是与自己无关的,就是不知道卓奥是不是也被人救了上来?
秦暮离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大致通晓了这里的言语,也知道了自己是在海中被人救了起来,又因为一直昏迷,辗转了多个船只,最后才到了这里。
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秦暮离了解到自己在跨越重洋最南方的一个异族部落里,若是想要再回到大周,必须重造大船,飘洋过海,可这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
资源、财富、地位他什么都没有,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异族的流浪汉,又有谁会为他建造大船?
他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成为了部落里最强悍的勇士,这才被引荐给了酋长,并且通过自己的实力得到了酋长的信任和认可,酋长许了他一车宝石,又命人带他去了最近的城镇,在那里雇佣船工,又根据自己对海船的了解亲手建造了大船。
酋长的要求只有一个,若是秦暮离真地回到大周,那么他要带回大周丰富的物产及文化,让他们这个部落兴旺起来。
部落里黄金是不缺的,但他们缺乏的是知识与物产,固守着黄金,他们亦是贫乏的,根本不能与城镇里的人相比,这才只能守着一方角落安虞。
酋长显然是有深远见识的,这才将希望寄托在秦暮离身上,天朝大国底蕴深厚,远非他们这些蛮夷小国或是异族部落能够比拟。
秦暮离本也是守信之人,今日酋长助他一臂之力,若是他朝有能力还了这份情,必定也不会推脱。
扬帆,他的心情是激动的,手中是一张略有些破败发黄,被酋长珍重地拼凑而成的航海地图,可真正驶入无边无际的大海,他才知道有多少航向是需要被纠正的。
一路驶来,跌跌撞撞,历时一年零三个月,他终于回到了大周朝的南部海港边境,而此时,距离他离开大周朝已经有五年的光景。
五年,可以改变多少人和事,他不敢言说,也不能想像。
五年,长安是否还在等着他,或是早已经另嫁他人?
想到后一种结果,他便不能呼吸,他就是凭借着心底的这股信念,这才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地回到了大周,若是……他真的不敢想像。
整理好心情,他第一件事便是回到汴阳的开国公府。
秦家的仆役见了他仿若见了鬼似地,跌爬着进了府内通报,不一会儿的功夫,秦家老小在秦老太君的带领下纷纷迎了出来。
时隔五年,亲人再次相见,自然是无语泪先流,秦二夫人甚至两次哭晕过去,还好有许妈妈搀扶着,连着两个丫环给一起架了进去。
一家人围坐叙旧,自然问了他这些年的遭遇和因由,俱都是感慨唏嘘不已。
但当秦暮离问及长安时,所有人俱皆沉默。
时至今日,他已经错失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他再也不想避讳,他要娶长安,这心意明明白白,如今更是不容更改。
秦老太君支支唔唔,最后还是秦二老爷叹了一声,“沈家的三娘子,你便从今忘了吧,她如今已经嫁了人,是萧郡王妃!”
秦暮离怔在了当场,脑海里翻覆的都是他与长安在一起的点滴,五年的时光,真的已是物是人非了吗?
萧郡王妃……是萧云的王妃吗?
那个男人对长安的心意他自然是明了的,可长安为什么不等着他?
是以为他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心灰意冷之下才嫁了人吗?
“四郎,你也别再想那沈家娘子了!”
开国公夫人在一边劝说道:“你不过刚刚传出失踪的消息,没过几个月沈长安便嫁了人,如今别人的孩子都快五岁了。”
“孩子?”
秦暮离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二夫人却被这两个字眼给微微一刺,拉了秦暮离到一边叙话,看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心中暗自伤痛,只小心翼翼地问道:“四郎,你且老实告诉母亲,你与那沈长安到底有没有婚前之实?”
秦二夫人没有见过那两个孩子,但却早听了传言说孩子根本不肖父,与母亲也只有三分相像,若不是长安拦着挡着,她眼下已经能够确实了。
如今秦暮离失而复得,秦二夫人自然是喜不自禁,孙儿孙女的事便没那么紧要了,但若那真是秦家的骨血,说什么也不能让其流落在外。
“母亲何以这么一问?”
秦暮离绷紧了面色,他还未从长安嫁人生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秦二夫人这一问顿时让他难住了。
即使……即使长安已经嫁作人妇,他也不能诋毁她的清白,更何况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妙最难忘的回忆,他不能让这回忆也蒙上污点。
“我的儿……”
秦二夫人一边抹泪一边道:“那时你下落不明,我心灰意冷之际突然听闻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秦二夫人说到这里话语一顿,还小心翼翼地扫了秦暮离一眼,这才接着道:“那消息也算是流言,本不敢尽信,可这关乎着你,我便不能不听进几分。”
“是何流言?”
秦暮离面色凝重,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并拢成拳。
“听说沈长安与萧云成亲之前在北川庄上呆了几个月,连婚事也是在北川办的,婚礼过去没几个月便生下一对龙凤胎,这未婚先孕着实是坏了门风,然萧云纨绔惯了自然不怕有人诟病……在加上这几年他出入朝堂呼风唤雨,俨然已经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世人便更不好任意言说!”
秦二夫人说到这里却是暗自咬紧了牙,眸中忿忿不平,“私下里我也去找过沈长安,想要见见孩子,可她就是没答应。”
秦暮离静静听着秦二夫人所言,在震惊之后,眸中逐渐浮现出一抹喜色,“母亲,您的意思是说长安的那一对龙凤胎……很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这不就是问你吗?你与那沈长安到底有没有……”
秦二夫人嗔怪地瞪了秦暮离一眼,未婚先孕不是个好名头,如今秦暮离回了开国公府,她的想法自然便不一样了。
孩子能够接回来固然是好,但却也不能当作正经的嫡孙对待,顶多挂个养子的名头,若是不能接回来,那便也不要勉强了,没得因为这事和郡王府结了怨。
“母亲,我要上京城一趟。”
秦暮离倏地站起了身,不管是去京城见长安,还是他复职的问题,他势必都要往京城走上一遭,与杨琰王治联络的事宜也完全可以在路途上进行,他再也不想多等一刻。
秦二夫人的话他已在脑中细细回想,他与长安分别,若是她就此怀了身孕他也不知,算算日子,若真是那个时候,那他们的孩子便是四岁有余了。
或许,长安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萧云的,或许,长安在得知自己怀有身孕遍寻不着他时又是震惊惶恐的。
而萧云恰巧在这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带着安抚者的姿态,这才慢慢地接近了长安。
总之,长安或许有各种理由,但他要亲耳目听她说出口来。
决定了后秦暮离立马便叫人收拾行装,在回到国公府的当天便出发前往京城,秦家人好一通不解,只秦二夫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一番解释安抚后好歹是打混过去了。
秦暮离意外归来,秦二夫人再也不想与这个儿子闹别扭,亲情可贵,他们这把老骨头也没有几年可以蹉跎了,所以如今儿子想要怎么样,就由着他吧。
快马加鞭赶到京城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秦暮离便向宫里递了折子,虽然如今皇位更迭,但他秦家的地位却没有变,如今的皇上便是从前的三皇子,秦暮离倒是有几分了解他的脾性,虽然不甚英武豁达,但却是个中庸守成之君,就算看在开国公府的面子上也不会驳了他。
哪知道折子递了上去,秦暮离上京的消息便如雪片一般地传开了,有人震惊,有人感叹,失踪五年竟然能够奇迹般地地生还,不得不说秦家人的命数真是逆天了。
朝堂里发生的一切长安自然是不知道的,彼时,秦暮离偷偷潜进郡王府时,长安正守着一双儿女睡着午觉。
夏日炎热,奶娘们便窝在抱厦里歇着凉,紫云侍候在外间,迷迷糊糊中也睡了过去,长安撑着额头看着两个小家伙睡得香甜,她便也在榻上歪了一会儿。
睡梦中似乎有一个火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长安不安地扭动了身子,立时便有一双大手捧住了她的面颊,这样炙烫的触感不像是在做梦。
长安猛然增开了眼,面前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她的目光陡然瞪直了。
半晌后,她揉了揉眼,还以为犹在梦中。
“我又梦见你了吗?”
带着几分惊愕,几分犹疑,长安的手缓缓覆上了那只那宽大的手背,这样温暖的触感,可不是在梦里一触就消失的冰凉。
“不是梦,长安,我回来了!”
秦暮离眼眶微微泛红,长安消瘦了不少,但却更有女人成熟的风韵,她的眸中更多了一丝母性慈爱的光芒。
“梦里的你也总是这么说……”
长安呵呵笑了两声,并不以为真,却是转头看向熟睡的两个孩子,“这是咱们的儿女,你好好看看,多像你!”
秦暮离激动地偏过头去,看着两个小家伙熟睡的脸,一只大手隔空描摹着,却迟迟不肯落下。
“长安,我真的回来了,这不是梦!”
秦暮离猛地转身,双臂一揽便将长安拥进了怀里,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委屈,如今我来接你们母子三人回去,你愿意跟我走吗?”
长安没有出声,目光却有些怔怔的,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那火热灼烫的双唇熨烫在她的面颊上,进而含住她的唇,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低呼一声推开了他的怀抱。
“长安,是我,真的是我!”
秦暮离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有一瞬的失落,他可以不放开她,但又怕自己吓坏了她。
对于一个消失了五年的人来说,他知道,要让长安再接受他需要时间。
他也不知道长安与萧云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也许当初是迫于无奈才下嫁于他,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不会日久生情吗?
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
所以回到开国公府后他片刻也不能等待,似乎时间过去多一天,他重新得回她的希望便少上一分。
“我……这是……你……怎么会……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也以为你真的不在了……”
长安眸中的神色极致复杂,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断断续续的低语像是在自说自话,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惶然。
看到这样的长安,秦暮离心疼极了,却不想因为自己的急切而将她再度推远。
“长安!”
秦暮离缓缓伸出了一只右手,指间微微张开,“你感受一下,我是有温度的的,不是冰凉的,我还活着,我真的回来了。”
长安迟疑地伸出手指,先是微微地碰触,接着缓缓地将自己的指间放在他的掌心,直到那只大手一点一点将她的小手包住,她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嘤嘤哭泣起来,“真的是你……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秦暮离拉了长安轻轻踱步到窗下的矮榻上,用指腹抹去她涌出的泪花,低声劝慰着,安抚着,连带着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说给长安听。
“你到的那个地方……”
长安听秦暮离细细说道,怎么样都觉得他描述的地方有些熟悉,难不成是她魂飘时去过的最南方吗?
若是魂魄四处飘荡游走那或许没什么距离感,但她却知道,若是大周朝的人想要去到那个地方,来回一次绝对是要以年做为计算单位,那还只是保守估计。
那地方落后,物产贫乏,远没有大周这样开明的风气与强大的国力。
所以长安能够知道,若是秦暮离真地到了那里,想要再回到大周是多么不容易,他却这般轻描淡写地抹了过去,更不用说他因伤昏迷的那一年的时间。
见长安渐渐接受了自己回来的事实,秦暮离心中自然感到欣喜,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熠熠的亮光,“我答应过酋长,若是能顺利回到大周,将来必定带上这里的物产再回去,给他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传播咱们大周国先进的知识和文化。”
“四郎,我如今……”
长安咬了咬唇,不知道下面的话该如何说出口。
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当时她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这才嫁给了萧云,这些年萧云如何待他们母子她都看在眼里,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若是就这样离开,她的良心会受到谴责,更何况孩子们接受得了吗?
“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长安,我只问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秦暮离执起长安的手印下深深地一吻,眼神期盼地看向她。
“她不愿意!”
内室的竹帘突然被人一手撩开,萧云暴怒的身影出现在秦暮离眼前,他一手拉过长安,怒瞪向秦暮离,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吼出声,“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的,他在吏部听闻了秦暮离归京的消息,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他直觉里知道,秦暮离定会来见长安,果然没错!
若是秦暮离不再出现,他与长安定然能好好的,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进展,虽然不像他想的那般亲密,但只要能够更进一步,那便是好的,孩子们也都依恋信赖他,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前题便是秦暮离不再出现。
秦暮离抿了抿唇,看着长安的的胳膊已经在萧云的大力拉扯下泛了红,他手中一松,任由她被拉向了另一方。
若是以前他或许还会争扯,但经历过这许多种种,他最在意的是她的感受。
而如今他明显的感觉到长安很为难。
“娘……”
内室的吵闹声已经惊醒了孩子,孝哥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了身,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迷糊道:“你们在干什么?”
“孝哥儿!”
长安瞪了萧云一眼,挣脱了他的手腕赶到孝哥儿身边,尽量平缓着音调道:“娘有些事情正和你……和你爹谈,你像澜姐儿这般乖,再睡一会儿!”
“喔!”
孝哥儿应了一声,又看向秦暮离,眸中犯着一丝困惑,“这个叔叔是谁,感觉好熟悉……”
秦暮离微微侧身对着孝哥儿牵了牵唇角,这孩子的眼睛像长安,五官却真是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萧云却是全身一震,眸中神色缓缓沉了沉,真是养不及生吗?他这般对两个孩子,孝哥儿竟然会对初见的秦暮离觉得熟悉?
萧云只觉得心中缓缓爬上了一抹苦涩。
安抚了孝哥儿重新睡下,见澜姐儿依然睡得香甜,长安这才走了过来,对着两个男人道:“有什么话去内书房说,别在这里吵着孩子。”
秦暮离点了点头,萧云却是咬了咬牙,一甩衣袖当先走了出去。
紫云候在外间不敢入内,直到见到秦暮离的身影这才吃惊地捂住了唇,长安轻叹着摇了摇头,又对紫云嘱咐了一番,这才带着秦暮离向内书房而去。
彼时,院子里很安静,周围的仆从似乎都被清了场,这才能够保证不见到他们不该见到的画面。
内书房,长安静静地坐在楠木圈椅中,看了看萧云,又看了看秦暮离,这个时候她不适合表态,故而当先沉默。
长安的沉默让萧云有些失望,她这样的态度明显就有偏颇,他五年的付出难道就因为秦暮离的出现而全盘抹过了吗?
“萧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秦暮离淡淡地抿了抿唇,他似乎真没有资格对萧云提出要求,在他不在的日子是萧云陪伴保护着他们母子,不能因为他的出现就立马剥夺了这一切,这对萧云不公平。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
萧云怒极反笑,“秦暮离,如今你虽然回来了,可长安已经是我的妻子,你夺不了,也不能夺!”
“是,你说的都对。”
秦暮离牵了牵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来,眼角的余光瞄到长安挣扎的神色,他终究是在心里深深一叹,他不想逼迫长安,如今能够见到他们母子安然,他焦灼不安的心已经被缓缓抚平,他所求的不能再多,贪心不足的结果是他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那是自然。”
萧云轻声一哼,双臂环在胸前,无可否认地,他嫉妒秦暮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仍然能紧紧抓住长安的心,可他为什么要退,凭什么要退?
长安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秦暮离不在她身边!
而一直陪着她的是自己,看着孩子们出生、成长,这份感情如何能够抹掉?
“我不是要抢走他们,只要让我能经常看看孩子,知道长安他们母子都过得很好,我便能放心了。”
秦暮离淡淡地开口,目光在望向长安时闪过一抹温柔的亮色,虽然她人有些瘦弱了些,但看精神头还是不错,证明萧云将她照顾得很好。
还有孝哥儿,那虎头虎脑健康的模样,他真是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疼惜。
“不可能!”
萧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秦暮离的希冀和幻想,若是这样做了,他算什么?
“萧云,我是孩子的父亲,这点你不能否认!”
秦暮离眸色深沉,双手缓缓握紧,这已经是他的让步,若是照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来说,如今不顾一切地抢走长安母子才是他最想做的。
“那是在他们出生以前,如今他们的父亲是我!”
这句话萧云绝对可以说得理直气壮,连长安都无法反驳,她看着萧云对孩子们的付出,若是说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父亲,那真是找不出来。
长安缓缓地站了起来,她不希望这一场谈话最终演变成武斗,她看了一眼萧云,这才转向秦暮离道:“你走吧!”
“长安?”
秦暮离微微一怔,眉头不由轻蹙。
“若是今后你要看孩子,我会将他们带出王府,只要不在王府的范围内,我想王爷是能够体谅的。”
长安这话说完,望向了萧云。
萧云并没有反对,而是将头转向了一旁,握紧了拳头。
“长安,那你……保重!”
秦暮离咬了咬牙,自然明白此刻再多纠缠也是毫无意义的,长安尚在消化他回来的这个信息,而萧云怒气未平,话里话外都是刀锋,多说无益。
长安点了点头,看向秦暮离的眸中滑过一丝不舍,若是可能,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今日一别,再见还容易吗?
但知道他尚在人间,总是让人觉得欣慰的。
长安挥着手,强忍的泪意终究滑落脸庞,沾湿了衣襟,她连忙用帕子抹了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萧云这才转身看向长安,寻找着她脸上每一个错失的表情,沉着脸色问道:“你在怪我?!”
长安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想多了……若是你不介意,我想让他见见孩子们。”
“你是孩子们的母亲,而他……我能说不吗?”
萧云的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若是可能,刚才他也不想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可再见到秦暮离,想到可能会因为他的归来而破坏掉自己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家,他就无法抑制心头的怒火。
若是可能,他真想秦暮离就此死在外面,再也不回来。
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谢谢!”
长安微微点了点头,这便转身静静离去,却没有留意到萧云伸出的右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是想要和她亲近几分,告诉她自己内心的苦闷和压抑,可这一次,她并没有给他机会。
萧云的眸中是深深的失落,他有感觉,秦暮离的归来已经在无形中拉开了俩人之间的距离,长安好不容易跨前的脚步又不知不觉中缩了回去。
他们终究还是又回到了起点!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照样地过,长安依旧精心安排萧云的生活起居,即使他们从不在一个屋中安寝,但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萧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之间筑起了一座无形的墙。
好在孩子们对他仍然亲切,这一点稍稍弥补了他心里的缺失与痛楚。
他从前也曾对自己说过,若是秦暮离真地有一天回来了,他会成全他们,只要这是长安的选择。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不舍,他在痛苦与矛盾的边缘徘徊。
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虽然长安跟了他,但从来没有过真心的快乐,这一点他一直是知道的。
可若是就这般将他们母子拱手让人,他怎么能安心?
朝堂之上,秦暮离的意外归来已经掀起了一股旋风,以王治为首的边关武将一力支持秦暮离复位,秦家军更是声势浩大众心归一,似乎秦暮离的归职复位已经成为了一股不可逆之势。
萧云咬了咬牙,秦家有开国公府的传承,想要打压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他若是做出这种事来,怕是长安要恨他一辈子了。
可就算这样,难道他们真要这样淡漠疏离地过一世吗?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像堵了一层似的,沉闷压抑的感觉足以将他给逼疯。
不行!
萧云一掌拍在案头,他要和长安好好谈一谈,再这样下去,他快要受不了了。
夜色浓重,摇曳的华灯在廊下闪烁着,萧云已近正屋,透过那温暖的灯光,他能够看见一抹纤柔的身影,不知道怎的,他的心便生出了一丝疲惫。
他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脚步,即使得不到她的回应与爱,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以为终有一天她能够回过头来看到他的好,那么这一切就没有白费。
他们在彭泽时不是好好的吗?
他以为同历生死,共尝险困会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但秦暮离回来了,就算他想忽略也不行,那就是横梗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
他该放手吗?
萧云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掌心上细密复杂的纹路,师傅曾说过,他这一生注定了孤寂,不是说身体,而是心。
若是可能,他要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繁衍后代,世世传承,可那并不包含爱。
他爱长安,这就注定了他的沦陷吗?
这一场局,原来他从来都没有赢面!
紫云撩了帘子出了屋,恰巧看到了萧云,她微微怔神后,忙曲膝行礼道:“王爷!”
“孩子们可都睡了?”
萧云清了清嗓子,目光暗沉,紧抿的唇角分不出喜怒,紫云见状不由谨慎地应了一声,“刚睡下,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不用了,你先退下!”
萧云摆了摆手,也不顾紫云惊讶的眼神,兀自撩了帘进屋。
他从来不在正屋留宿,长安的近身丫头自然知道,而旁的人不过见了他进长安的屋,过后他自会悄悄离去,这几年来可都是这样。
紫云犹豫不决,终还是退开几步在廊下静静地守着。
“你来了?”
听到了屋外的对话,帘子一动,长安便搁下了手中的书,眉眼微抬,淡淡地扫向了萧云。
这样的目光让萧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这才道:“你在看书?”
“嗯。”
长安点了点头,显然不想多言,她的平静反倒衬托出萧云内心的慌乱。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倾心,也许一开始便注定了他惨败的结局。
萧云轻轻叹了一声,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愁云,他一手捂向胸口的位置,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这才神情凝重地搬了个绣墩,坐在了长安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长安,这一段日子我想了很多。”
半晌后,萧云才轻声道:“到底是让两个人幸福,还是让三个人同时痛苦,起初我没有答案,可看着现在的你,我知道,你的心始终不在我的身上……勉强让你跟了我,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幸福!”
“这是我自愿的,我没有怪你。”
长安淡淡地摇了摇头,她欠萧云的太多,她再不能让他背负着自责这一条。
其实这段日子她也很矛盾,她的心和身体自然已经选择了她最想去的地方,可是她的理智仍然在坚持固守。
她不开心,因为她开心不起来。
“你自愿,但是你不开心。”
萧云自嘲地一笑,“若是我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我还算个男人吗?”
“王爷,这一辈子我嫁给你我不后悔……但是你若要我的真心……我的心只有一颗,已经给了他,再不能给别人,就算是我对不起你!”
长安缓缓低下了头,目光中有一丝黯然,她如何不知道这样的话是伤人的,可比起谎言,直面真实也是需要勇气的,俩个人要生活在一起,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你别说了!”
萧云闭上了眼,摆了摆手道:“我早知道是这种结局,不过还存着一丝妄念罢了。”
“这个东西……该是你需要的!”
萧云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齐整的纸张,纤薄的纸张隐隐地透出黑色的墨迹。
“这是……”
长安不明所以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骤然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萧云,“你要与我和离?”
“我给你自由,给你幸福,让你们一家团圆!”
萧云自顾自地说着,只觉得心像被人剖开了一般,流着血,渐渐漫延起一股麻木的痛。
这张和离文书他写了撕,撕了写,最终写成了完整的一张,细细揣在怀里,这是他能给长安的,也是她唯一真心想要的吧?
“我……”
长安捂住了唇,眼眶倏地犯了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拒绝萧云的这张文书,可这明明又是她心中期待的。
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这又怎么可能?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再说,到了这个地步,今后他与萧云还要如何相处?
孩子们早看出夫妻俩不和的端倪,她一直忍着没有告诉他们实情,让孩子们接受他们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这需要一个过程和契机。
“就这样吧。”
萧云缓缓站起了身,只觉得抬腿的步伐是那么地沉重,走到内室的屏风拐角处他微微一顿,“如今的秦暮离早已不比当年,我想他就是豁出性命也会娶你入门,再加上你们还有……还有孩子,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云!”
长安猛地站了起来,泪水已经无声地滑落,她咬住了唇,哽咽道:“我沈长安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你垂青……萧云,我这辈子负了你,下辈子来还!”
这辈子都求不到,还有下辈子吗?
萧云呵呵笑了一声,笑声里却透着一股凄凉沧桑,他仰起了面,才能不让泪水滑落,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出。
春日里,杏花开得正好,给岷玉关的春天带来一股舒缓轻柔的气息。
立在山坡上,看着不远处正打马奔驰着的孝哥儿,长安的唇角不由缓缓勾起一抹笑来。
这样宁静与安祥的日子,才是她真正所求啊!
澜姐儿不知从哪里拐了出来,手上正捧着一丛白白粉粉的小花,献宝似地递到长安面前,“娘,你看这花好看吗?”
“好看!”
长安笑着抚了抚澜姐儿的面庞,十岁的小姑娘就像一朵花儿,粉嫩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喜欢。
“那我让云姨给编个花环!”
澜姐儿偏了偏头,紫云忙在一帮点头应了。
紫云没有选择嫁人,而是侍候在左右,长安始终觉得亏欠,却又不知道拿什么来弥补。
襄儿却是嫁给了杨琰,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该有四岁了。
小墨儿在十岁那年被罗雅给接回了乞力浑,虽然有罗雅这个大妃在背后执政,但小墨儿已经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草原的王者,只是这份威严与气度还要时间来历练。
“孝哥儿,回来!”
秦暮离纵马从另一头的山坡而来,他对着不远处的孝哥儿挥了挥手,孝哥儿身下的棕色小马立刻打了个响鼻,向着秦暮离的方向奔跑而来。
俩父子汇合在一处,这才向着长安的方向骑了过来。
“今日就玩到这里,先回去洗洗,晚上爹爹给你们烤鹿肉吃!”
秦暮离翻身下马,拍了拍孝哥儿的马屁股,又揉了揉澜姐儿的头,看着始终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的长安,心中自是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幸福。
有侍卫来牵了马,紫云便带着澜姐儿与孝哥儿先往回走,秦暮离这才牵了长安的手漫步而回。
日子过得很快,他们来到岷玉关已有五年的光景了。
秦暮离这几年的官职也没有变动过,不过是兼了总督的职,成为这里名符其实的一把手,皇上也没想过要将他调任什么的,远离了京城的是非圈,也许这样的安宁才是他们真正所求。
当年长安带着那一张和离文书回到沈家,自然又是激起了一波风浪,还好秦家立马派了媒婆上门,不多时的功夫便又远嫁。
新婚初期,在开国公府也不过停留三天,长安便带着孩子随秦暮离回到了岷玉关。
秦家的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着长安的眼光到底是含有深意的,秦暮离不想让长安委屈,这便提早起程。
这一生他已经蹉跎得够多了,他不想下半生依然过得不快活。
若说他从前是为了家族而活,那么如今便是为了长安为了孩子,他不介意别人的目光,这些束缚他早已经扔在了一旁,虽然想娶长安时家族的阻力仍然存在,但他已经说得很明确,非长安不娶,若是家里不允,他大不了出府单过,另开宗祠。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若是秦家人不想认长安这个媳妇与这一双孙儿孙女,那么也就同时会失去他这个儿子。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选择题,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而他们到了岷玉关后,除了逢年过节也甚少回到开国公府,少了许多隔膜与摩擦,日子倒是也相安无事。
“孝哥儿的骑术越发好了,想来你这个爹爹也是功不可没。”
长安捏了捏秦暮离的手,偏头对他笑了笑。
想当初让孝哥儿接受他,秦暮离还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好在男儿天生便喜欢游猎骑射,再说秦家的儿郎都是武将出身,被秦暮离这样整治了一番,反而对他这个父亲生出了感情。
澜姐儿倒是随了长安的性子,而后又听母亲说起与父亲相识相知的点点经历,自然便是被感动到不行,对秦暮离的认可又多了几分。
两个孩子都接受了秦暮离,但却也并不能说明他们忘记了萧云对他们的疼爱,因改不了口,反倒认了萧云做义父,每年都要去京城陪陪萧云,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
对这事,长安没说什么,秦暮离自然也是默许的。
萧云已经将长安他们母子拱手相让,秦暮离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与孩子们团聚呢。
萧云如今也算权势遮天,托他的福,关于两个孩子的事到底也没有谁敢不长眼睛地传出流言来。
这一点让长安夫妻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萧云升起了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那我下次可要带孝哥儿一同去打猎了,你可不能拦着!”
秦暮离笑着看向长安,伸手抿了抿她耳边垂落的一缕乌发。
“有你这个父亲看着,总归不会有什么事,可别让他跑野了就是。”
长安无奈地叹了一声,男孩子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野性,越拦着他还越要做,她索性放手,让秦暮离这个做爹的自个儿去教导。
“墨儿前些日子还让人送了些草原上的特产和美味,今儿个便让厨娘一同做了,也让你们尝个鲜。”
墨儿是个懂事早熟的孩子,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品性不用说,与孝哥儿关系也好,连带着罗雅一同,这都邀了他们几次去乞力浑部族,她都是有着种种顾虑而没有答应。
“有着墨儿与孝哥儿这层关系,想来在咱们有生之年这地块都会平顺着。”
秦暮离也有些感慨,戎马半生,想不到如今才真正有了歇下来的时候,皇上允他一直留在岷玉关,指不定就是让他养老来着。
当然,这中间自然也有萧云的关系在帮衬着。
“你知道我与你在一起求的本就不是富贵荣华。”
长安点了点头,挽着春暮离的手臂,将头缓缓地靠了过去,这种安定与幸福便是她一生所求。
秦暮离的脚步倏地顿住,转身望向长安,执起她的柔荑,轻轻落下一吻,再抬眼时,眸中已是蕴着点点温情,“执子之手,一世长安!”
长安脸颊微红,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记:
孝哥儿背负着秦家子弟的身份,十五岁从军,十七岁立功封为先锋,二十岁为参将,在他二十五岁那年,因屡立奇功,被破格封为定国公,兼任岷玉关总兵,成为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小墨儿在十岁那年便回到了乞力浑,彼时,异部各族已经被罗雅完全掌控,权力一度握在这位大妃手中。
但因为与长安结的这份善缘,又有小墨儿与孝哥儿这么多年的情义,兄弟俩自然不能手足相残,便约定只要他们在一天,乞力浑与大周至死不动干戈。
萧云终生未再娶,只收养了一个儿子取名萧言,待儿子十八岁时,萧云便将爵位与‘天网一梦’均传于萧言手中,嘱咐他今后与孝哥儿定要守望相助,永不背弃!
秦暮离退下了武将之职,终于有了时间兑现当初对酋长的承诺,他收罗了几大船的货物,囊括了丝绸、瓷器、米、油、面以及农作物及花草的种子等等,还带了操持各种手艺的匠人们,光有东西可不行,他还要将技艺一同传过去,这才算是有始有终的圆满。
而未来,秦暮可以确定,她与长安的生活必定会更加多姿多彩。
属于他们的日子才真正开始,而此刻,便要扬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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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青城的结局写在萧云那个结局里,虽然原则上喜欢哪个男主就看哪个男主的结局,但建议还是两个都看看,有些情节才能串联起来。亲们看完这文记得跳坑月的新文《名门嫡秀—九重莲》,新文绝对不再纠结,终情到底,盼支持,姑娘们可别看完这文就将月给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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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凤:《世子的候门悍妻》
魔莲:《代嫁——庶女邪妃》
莫风流:《庶香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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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长安:《重生—深宫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