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五彩龙牡丹纹瓶 民国三十一年,冬,大雪 汪直铭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走到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左顾右盼,摆手拦下辆正好路经的黄包车。车夫放下车杆,摆出了请客上车的姿势。汪直铭压了压鸭舌帽,跨步坐在了车棚下的座子上。 黄包车跟着黄包车师傅的步调一颠一簸,放在寻常人身上,闭目养神或小憩会儿是最好的选择。只可惜,汪直铭怎样都合不拢眼。 回想到在领事馆他和新任领事滨崎大夫所发生的事,他额头上不自觉的飙冷汗。 这事还要从今日早上说起。 当日本兵按响汪直铭别墅大门的门铃时东方的天刚蒙蒙亮,他刚吃完早餐正要出门。 十几名持枪的日本兵闯入客厅指名道姓的要带走汪直铭。廖妈和小五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几乎在场面难以控制时汪直铭及时出面喝止了他们,并同意跟日本兵走一样。 汪直铭坐在日本人的车上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曾想到有什么地方招惹他们了。半个时辰后,车驶入了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在卫兵带领下,他在待客室见到了刚接任上海总领事馆领事一职的滨崎大夫。 滨崎邀请汪直铭共同品茗,并告诉他,前天午夜日本的一处仓库被盗,经查实,罪魁祸首是十笏行的人。 汪直铭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身为十笏行总掌柜,此事脱不了干系的。 十笏行是由汪直铭的父亲汪大海牵头创办,主要涉及瓷器鉴定、典当、拍卖等业务,经过汪大海几年的精心耕耘,十笏行垄断了全上海的瓷器行业。年初,汪大海暴毙,行内人遵循他的遗言,选举刚在国立清华大学毕业的汪直铭。 汪直铭在十笏行一帮资历很深的元老面前没有威望可言,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从来不过问行内大事。所以,他不知道行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完全情有可原。滨崎把实情说出来,汪直铭着实吓了一跳,他实在不敢相信,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张道夫竟然盗窃日本人的财物。 张道夫不但是十笏行的分铺掌柜,还是创办十笏行的功臣之一,在行内地位举足轻重。七年前,汪大海来上海闯荡,倒腾瓷器,积累了些许人脉和钱财,创办了十笏行。张道夫就是最初加入十笏行的一员,为十笏行“开疆破土“出了不少力。汪直铭不敢直呼其名,尊称他一声张叔。 前天午夜,张道夫带人潜入了日军的古董仓库行窃,守卫发现了他们,之后双方发生了枪斗,张道夫中弹,死在了后撤的道路上。这不,他不但赔上了身家性命,还殃及了十笏行。 汪直铭是十笏行总掌柜,手下行窃,他能脱的了嫌疑? 他跪坐在榻榻米上,眼下是梨木茶桌,其上摆放着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汪直铭抬头看着滨崎大夫正在有条不紊的洗壶,往茶壶中拨弄茶叶,雅趣浮于脸上,仿佛坐在他面前的人并非疑犯,而是相约一起品茗的亲朋好友。 滨崎生的一副正派摸样,身着黑色的男式和服,举止谈吐颇为文雅,待人也随和客道,和凶神恶煞的日本人完全不一样。 热水一倒入茶壶,皱巴巴的茶叶瞬间泡开了,茶香之气沁人心脾。汪直铭也算得上好茶之人,但此刻却没把心思放在这一壶上好龙井上,只是担心滨崎接下来会不会让他毫发无损的走出领事馆。 滨崎注意到他忧心忡忡,提壶替他斟茶,面带微笑提醒道;“汪君,请喝茶。” “谢谢。”汪直铭醒过神,再也忍受不了煎熬,干完了茶盅中的茶水,壮胆说,“张道夫财迷心窍盗皇军的东西死不足惜,虽说我不知情,但作为是十笏行的总掌柜,我难辞其咎。领事该怎么处罚,我不会有怨言。” 滨崎小嘬了口茶,满面春光,摆手失意汪直铭不要太慌张;“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本人办事讲证据,不会胡乱诬陷良民,更不会爱屋及乌。”他接着说,“我虽初来乍到,但早早听闻汪君掌眼本事了得,我呢也喜好古玩,请你来无非想讨教“掌眼”本事,结交你这位好友。” 汪直铭在上海古董行算得上一条“虫儿”,不论是至尊还是妖精,都逃不过他的火眼真睛。 “那只不过是他们谦虚了,在老一辈虫儿面前,我不过只是一位资质平平,经常交学费的小辈。” “你啊,太谦虚了。”滨崎一手提着水壶,将热水倒入了茶壶中,刹那间,龙井的香味在整个房间四溢开来,“在上海的二爷中要数令尊和你的掌眼能力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东西上有没有妖气,一眼就瞅的出来。”他接着说,“今天请你来领事馆做客,一来是品茗,另外还要拜托你帮我掌眼一件器物。” 滨崎狠拍了几下手,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件裹着黑布的器物上来,单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不小的瓶子,扯开了黑布,黑布下是件五彩龙牡丹纹瓶! 这件五彩纹瓶高49.5厘米,整体特点是长颈、垂腹、圆足,瓶颈两侧贴饰狮耳;纹瓶通体以赤褐色勾勒轮廓,用釉下青花、红、绿诸彩装饰;瓶腹镂雕的龙飞翔于祥云间,构成纹瓶的主题纹样,瓶口以及瓶颈环绘牡丹;看上去,简直艳丽之极! “怎么样?” “这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五彩瓶。”汪直铭围绕着瓶子转了一圈,目光在它身上离不开了,“如果我断的不错,这纹瓶定是明代万历年间官窑烧制的。”他接着说,“瓶子保存的相当完整,不存在口磕、划伤,也没有复火的痕迹,实在是完美无缺;而且,瓶子上的纹饰相当精细亮眼,镂雕部分巧夺天工;不瞒你说,它确实是明代五彩瓶中的稀世珍品,领事你算是捡漏了。” “实不相瞒,在得到这件五彩瓶时我也曾寻来几位鉴定专家鉴定,他们都说东西绝对至尊,但在断代方面却没有你看的透彻。”他接着说,“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具体断代的?” “既然领事一再要求,那我就献丑了。”汪直铭站在瓶子前,手指比划着上面的纹饰,开口说,“万历年间的瓷器,一般质地粗松,胎体厚重,器体多变形状不规整,你仔细看看这件五彩瓶,非常复合上述特点,另外,万历时期瓶子纹饰的最大特点是浓艳热烈、繁密杂乱,以至于华丽艳美而高雅秀美不足。” “汪君掌眼的本事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大夫佩服”滨崎赞不绝口,“我想交你这位朋友,为表达诚意,我愿意把这件五彩瓶让给你。” “我怎么敢夺人所爱呢?” “这件瓶子是宪兵大队龙川一朗在张道夫家搜查到的,它本来是你们十笏行的东西,说起来,我才是夺人所爱。”他接着说,“不过你不想收我也不会勉强,只是我不喜欢欠人情,有件大礼你一定要收下。” “什么大礼?” “帮你解围。” “解围,领事的意思是我现在有危险?”汪直铭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瞒你说,汪君的确将要大难临头了。”不等汪直铭多想,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中间的抽屉,拿出了一封档案,递给了汪直铭,“龙川在张道夫家中搜到了一份通国民党发来的电报,很明显,他在为军统卖命。” 汪直铭拆开了档案袋,其中有两份密件,第一份是军统上海站制定的行窃计划;第二张是逮捕令,而逮捕对象正是汪直铭等一批十笏行高层。看罢手上的两封密件,汪直铭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在微微颤抖。 “你是怀疑我是军统的人,打算逮捕我吗?”汪直铭故作镇静地笑说,“老一辈的事我做小辈的管不了,所以,张叔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就算你要枪毙了我,我同样是这个回答。” “如果我要逮捕你,自然不会迟迟不在逮捕令上签字批准了,是我们高层的一大部分人对你不放心。”他看向汪直铭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和张道夫特殊的关系不得不让一些人质疑你和军统有瓜葛,如果你不做点事以证清白,我也保不住你,以及你背后的十笏行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汪直铭拍着胸膛对天发誓和此事无关属实太过愚蠢。沉思了良久,他开口问他:“领事需要我做什么?” “经过我们调查,张子房和他爹张道夫一样是情报分子,我决定今天下午公开枪决他。”滨崎笑的阴森可怕,“我想给你一个澄清身份的机会,希望汪君能把握住。” 滨崎给了汪直铭两条路,第一条是成为他们的刽子手,如果他不答应,不但面临牢狱之灾,甚至牵连整个十笏行。但张子房和他亲如兄弟,想到接下来要亲手枪毙,他怎么不纠结?只是,汪直铭现在被逼上了悬崖,在妥协和摔得摔成齑粉两个结局外,他不会再有第三个选择了。 “好,我答应你。”汪直铭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 第二章:日本人的阴谋 汪直铭到达了霞飞路,在人声鼎沸的路口中央,他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张子房被绑在刑架。下了车,他又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张子房的哥哥秦晋。 张子房虽然是张道夫唯一的亲生儿子,但在张家,他还有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秦晋。 秦晋是张道夫收养的义子,年长张子房许多岁,他在古董行滚爬摸打多年又深受张道夫言传身教,可以撑起张家产业了,也因为他性格纯良耿直,张道夫很放心将张家的产业交付他打理。 张子房则不受张道夫的喜爱,经常受到劈头盖脸的责骂。这是因为他脑子笨又不喜欢读书,在私塾混了几年就到店里做学徒了,几年下来本事不见涨,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能样,为外人当做傻子耻笑戏弄,着实败了家门脸面。 其实,张子房单纯的只剩下一根筋了。他眼里容不得沙子,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都硬都臭。他的脾气将注定他融入不了古董行,也注定了凄惨的结局。 张子房在刑房吃了不少苦头,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即便这样,他仍不肯屈服,愤怒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汪哥,你不要为了我向日本人求情,我不怕死!”他挣扎挣扎着,“滨崎大夫,小爷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滨崎拿出了手枪,上了膛放在汪直铭手上,意味深长地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杀死至亲好友的确不容易下决心,不过,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以张子房一条命换取你和十笏行的安危,或许你就不用太纠结了。” 汪直铭感受着手枪的重量和冰冷,努力地抬起手臂,把枪口对准了张子房的胸口,但始终没有按下扳机。他看到了刑架上的张子房满面惊恐,身体在颤栗,又在人群中看到了秦晋双目中的杀气。汪直铭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紧紧闭上了双眼,握抢的在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久久扣动板机。 此时,突兀响起了车的鸣笛,汪直铭看到有位日本军官来到了刑场,在滨崎和他寒暄中,他知道来人便是宪兵大队长龙川一朗。 滨崎和龙川一朗小声交谈了几句,他便在龙川手上接过了手枪,顶在了汪直铭的太阳穴;“我刚刚得到上层传达的命令,如果你不开枪,我将要开枪了。”他冷冷地说,“我数三下,一,二……” 当滨崎喊数到三时,他咬牙扣动了板机。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后,子弹正好射中了张道夫的胸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裳。 这一枪耗尽了汪直铭所有的力气,他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跌倒。 滨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欣喜若狂地说;“你做的很好,现在,我们对你的身份再无异议了。” 汪直铭心里却在苦笑,开了这一枪,将意味着他彻底变成了一只人人厌恶喊打的汉奸了。 他想离开,但滨崎不许,要他继续品尝那领事馆未冲淡的龙井。十几分钟后,汪直铭重新坐在榻榻米上,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在滨崎亲手斟的茶中砸吧出了血腥的味道。 滨崎表情平静的出奇,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汪直铭耳边反复回荡着张子房的嘶吼,死不瞑目的表情,不想再待下去了;“茶也喝了,如果领事没什么事了,我们择日再叙。” “时间还早,你着急离开做什么呀?”滨崎不放他走,继续为他倒了杯茶,“你现在是皇军值得信赖的朋友了,我呢,想和你谈一桩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说来听听。” “我听人说,十笏行内有位叫韩五爷的掌柜,他在行内势力根深蒂固,名望颇高,他非但不服你这位总掌柜而且想取你而代之。”他接着说,“你在总掌柜位子上做的并不舒服吧?” 韩五爷和张道夫一样,是创办十笏行的元老之一,他同样也是汪直铭坐稳总掌柜位子最大的障碍 汪直铭在汪大海手上接过总掌柜的位子不足三年,屁股没坐热,又没做出什么大贡献,谈何服众?何况,行内几位掌柜是创立十笏行的元老,势力和名望都很大,自然不把汪直铭这位乳臭未干的娃娃当回事,平日里喊他一句总掌柜无非是碍于汪大海的余威以及虚无缥缈的礼数。 而那韩五爷更放肆了,他经常在公开场合找茬,逼迫汪直铭让出总掌柜的位子,实在可恨,但汪直铭知道韩五爷在行内是无可撼动的大树,能忍则忍了,但是韩五爷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了。 “领事想帮我对付韩五爷吧?”汪直铭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是厌恶韩五爷,但这是十笏行份内事,我能处理好,不劳烦你帮忙了。” “你的处境我非常清楚,暂且不说能不能扳倒韩五爷,就算你技高一筹打败了他坐稳了总掌柜,我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卖关子了,实话告诉你吧,皇军非常喜欢贵国的古董文化,这么多年来收集了不少至尊,我此次来上海,无非是奉命将古董运送到东京。”滨崎说,“本来,此事可以缓缓,但昨天发生的盗窃事件敲响了警钟,我知道重庆方面窥视我们手上的这批古董,所以,我才着急转运。” “这批古董不在少数,需要轮船运往日本,那么必须用到了上海码头,虽说,我们明面上控制着上海码头,但码头暗势力错综复杂,我们没有足够把握保证古董的安全转运,所以,我才考虑到了十笏行。” 滨崎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汪直铭算是听明白了,他是想让十笏行担任日本人转运古董的保镖。十笏行在上海码头的势力不小,能帮的上滨崎这个忙。但汪直铭却颇为为难地说;“这事不好办呐,因为上海码头在韩五爷控制下,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帮忙?” “在找你前,我曾拜访过他,很遗憾,他对皇军的态度极为不友善”滨崎说,“所以,我才不得不选择和你合作。” 滨崎的意图已经很明确了,他为了将在中国搜刮的古董顺利转运到日本不得不寻求十笏行保驾护航,但韩五爷非但不帮忙而且站在了日本人的对立面,但滨崎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要挟或者杀了韩五爷,因为十笏行的弟兄重义气,一旦知道日本人杀了韩五爷,非但不帮日本人的忙还会报复,那不是日本人想要的结果。所以,滨崎只能利用汪直铭先扳倒韩五爷,再利用汪直铭为他做事。 滨崎为牢牢控制住汪直铭,要挟他当众杀了张道夫,这样一来,汪直铭不但落下个汉奸的名头,为国共两党的情报分子所忌惮,而且,韩五爷也会借助汪直铭杀害行内弟兄的罪行发难,逼迫他让出总掌柜的位子。这样一来,汪直铭不得不和日本人站在一块了,成为他们的马前卒。 但真的要对付韩五爷,汪直铭没有足够把握,所以他知晓再无退路却依然犹豫不决。 “我知道你不愿对付自己人,但你知不知道,杀害令尊的,韩五爷算一个。”滨崎见他不发一言,继续添了一把火。 汪直铭脸色一变,责声问他;“你什么意思?讲清楚一点。” 滨崎默不作声地在抽屉中拿出了另外一份档案,放在了他眼下;“你该看一下这份情报,了解一下令尊的真正死因。” 情报上清楚的写着,张道夫和韩五爷安排杀手暗杀了汪大海。 滨崎看着他脸色变的青紫,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于是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说;“如果你对这份文件有疑心,大可亲自调查令尊死因的来龙去脉。” 在汪大海归山后,韩五爷主持丧葬仪式,他在汪直铭还未赶回上海时便自作主张匆匆将汪大海下葬。汪直铭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那时,他就怀疑汪大海的死有蹊跷,但缺乏证据,不能信口开河。 现在,滨崎把事实真相告诉了他。 汪直铭心中的怒火越烧越大,他恨不得把韩五爷千刀万剐。 “谢谢领事能将家父的死因如实相告。”电报在汪直铭手中滑落在地,他仰头看着窗外的朝霞,替汪大海惋惜,“父亲生前将他们看作生死弟兄,倾囊相待,到头来还是错付了,死在了情义上。”他愤愤地说,“就算狗也知道报恩,韩五爷和张道夫连狗都不如。” “我知道你恨透了韩五爷,但我也奉劝你暂时不要意气用事,以免像那蛾子扑了篝火。”滨崎继续添油加醋,“虽说韩五爷在十笏行能只手遮天,但也不至于不能撼动,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有朝一日,必然能把韩五爷这棵大树连根拔起。”他笑着说,“我助你铲除汪大海,坐稳总掌柜位子,你替我把持好码头的运输安全,这笔交易,我们都不亏,你觉得呢?” 汪直铭没有多余的选择,稍加犹豫后,将眼下茶盅的茶一饮而尽;“希望,我们合作顺利。” ------------ 第三章 “好!”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领事能答应。” “但说无妨。” “我希望亲自对付韩五爷,你不要多插手了,毕竟这是十笏行的份内事。” “你能解决掉他最好,不过,我要提醒你,韩五爷接下来会借你杀张子房的事逼你卸任总掌柜。”他意味深长地问他,“你,扛得住吗?”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 “我不能不费心,我们的利益可是联系到一块的,你若是败了,也将意味着我的计划落空了。”滨崎察觉到了汪直铭脸色愈加凝重了,便暂时松了口,“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和手段,如果汪君能度过眼前的劫数,我就不在插手十笏行的事,如果你办不成,我只能亲自动手了。” 打断思绪回到现实,汪直铭已经下了黄包车,付给师傅几角钱。他站在铁栅栏门外,看着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二楼洋房,这里便是他的家。这座洋房和他打理的瓷器店面一样,都是从他父亲汪大海那里继承下来的,两辈人在里面住了三十年了,比他年龄都大了。 他伸手按响了门铃,等待廖妈开门。 廖妈小跑赶到门前,看到是汪直铭,立马打开了栅栏门。 借着灯光,汪直铭注意到了她眼圈红肿,她用手绢掩面,臃肿的身躯微微颤抖。看到廖妈如此伤心,他意识到妹妹汪闵君旧病复发了,情况危急,他顾不上来不及多问就急匆匆跑到了汪闵君的房门前,扣手敲了几下,良久也听不到回复。他更着急了,顾不上那么多,一脚踹开了门。 木门轰然倒下之时,他看到汪闵君躺在地板上,早已不省人事人。汪直铭的脑袋嗡嗡作响,但意识催促他一手搂住了她,焦急地呼唤;“小君,小君。”只是,她没有醒来。 汪闵君的脸色惨白的如同白纸,看不到血色;她的嘴角噙着血丝,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看着她这番模样,汪直铭的心脏在滴血,不敢想象,刚才她受到了多么大的折磨。但理智提醒他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必须马上送她去医院。汪直铭抱起她冲下了楼,对匆匆赶来的司机小五说;“快点备车,去医院。” “知道了,铭哥。”小五应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去备车了。 几分钟后,三人一同奔赴上海市最好的医院——共济医院。 一个小时后,共济医院的二楼急诊室外的长廊中,汪直铭一脸焦虑,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急诊室的门。 小五也在,看着老板憔悴的模样他有些于心不忍,向护士要了一把杌凳劝说他坐回休息一下。汪直铭知道小五的好意,刚坐下一会儿又站了起身,汪闵君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他实在冷静不下。 汪闵君是他从小宠爱呵护到大亲妹妹,汪大海病危弥留之际将两样东西托付给了汪直铭,一个是十笏行,另外就是体弱多病的汪闵君。 他不敢辜负了父亲所托,更不忍心看到妹妹受任何一丝委屈。 但是每次目睹她一次次咳血汪直铭的内心都在滴血,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谁是汪闵君的家属?”急救室门打开了,一位女医生跑了出来,大声喊道。 “我是。”汪直铭猛然起身,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的个头不高不矮,身材并不算出众,但生了一副姣好面孔,只是她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汪直铭主动来到她身旁,焦急地催问道;“我妹妹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经过我们的努力抢救,汪小姐暂时脱离了危险。”情况本来很乐观,但她的脸色却很凝重,“但是,汪小姐的肺病已经很严重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把握治好她,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她的话像一把匕首,狠狠插进了汪直铭的心窝子。他怎不知小妹病入膏肓,寻遍名医也无济于事,只是他无法承受残酷的事实而已。他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医生,心里的怨气更大了。 “为什么王院长不替我妹妹看病?”汪直铭上下打量着她,说,”我之前在医院没见过你,新来的吧?真是胡闹,王院长他怎么放心把我妹妹交给你。” 何苒苒受到了蔑视,自然不高兴,拉下脸色说;“如果对我不满意,请你和院长商量,批准我不再担任汪闵君的主治医生便好了,用不着在这里阴阳怪气。”她本想再怼几句,回头注意到院长匆匆赶来了,又活生生地把话咽回到了肚子里。离开前,狠狠白了汪直铭一眼,嘟囔了一句“臭汉奸”。 汪直铭哭笑不得,看来,几乎全上海的人都晓得他这位汉奸了。 “直铭,小君病反复无常,这次比较尤为严重,如果不是及时救治,恐怕凶多吉少。”和汪直铭说话的叫王铮,他今年六十岁了,在共济医院创立之初就在院中工作了,两年前当上了院长,“你呀也不用太担心,刚才你见过的那丫头能救治小君。” “我看她年纪轻轻,真的能治好小君吗?”汪直铭深感质疑。 “甭看她年纪小,她呀,本事大着呢。”王铮谈到何苒苒便赞不绝口,“她叫何苒苒,东京大学高材生,小何医术可比我这个老家伙强多了。”他接着说,“我想,安排小何当小君的主治医生,你觉得怎样啊?” “我听你的安排。” 急诊室门开了,护士将病床推出。病床上,汪闵君度过了危险期,已经醒了。汪直铭伏在汪闵君病床前,关切地问她;“感觉怎么样了?” 汪闵君身体虚弱,笑容都显得惨白无力。她侧头看着汪直铭,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比蚊子声都小;“哥……对不起,总让你担心。” 汪直铭一手握住了汪闵君的手,顿觉的触碰到了冰块,冰冷的触感传入到了他心脏化作了汹涌的酸楚。他看着憔悴的妹妹,嘴巴微微张开却马上合上了,安慰的话始终说不出口。他轻抚着她的额头,温柔说;“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病。” 目送护士推着汪闵君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汪直铭又万般委托王铮好生照料她。 拜别了王铮,汪直铭和小五驱车一同回到了家中。廖妈早早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但汪直铭担心汪闵君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米饭便让廖妈和小五继续吃,他独自一人去休息了。卧室中灯关上了,床头柜台上的台灯却亮着。汪直铭换上了睡衣,后背靠在床头唉声叹气。 ‘小君的病再拖下去不是好事,是不是应该送她出国就医?’ 三个月前汪直铭便有送她出国就医的想法,只是因为最近工作繁忙将此事一拖再拖。今天发生的意外给他敲响了警钟,汪闵君出国就医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是汪闵君的身体,她身体孱弱,能不能承受长途颠簸?想到这里,何苒苒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指望她能彻底治好小君的顽疾,只要让她的病情稍有起色就好。 其实,他急于送小君出国还有另外一层担忧,那便是不想将他牵扯接下来的血雨腥风的博弈斗争中。 汪直铭知道无论是接下来要报复的韩五爷还是滨崎大夫都不是善类,处理不慎将要殃及家人。 他在害怕,小君会受到伤害。 所以,送她出国的事不能再拖了,要越快要好。 而且,在把小君安排妥当前,他不会对韩五爷动手,只是,韩五爷会不会给他机会?肯定不会了。韩五爷一定会借助他杀张子房的事率先发难。 杀害同行是十笏行大忌,一旦触犯行内会派人清理门户。他是总掌柜可以免于一死,但结局很可能是被驱逐出十笏行。 汪直铭打开了酒柜,挑了瓶朗姆酒,又拿了一个酒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盯着手边的电话。他知道韩五爷一定会急不可耐打来电话。果然不出汪直铭所料,在一瓶酒见了底时,电话想了。 汪直铭把听筒按在耳朵上,对着嘴边地话筒说;“谁?” “是我,你五伯。” “是五伯啊,你这么晚了打电话来,是不是为了子房的事?”汪直铭懒得回避话题,开门见山地说。 “你为什么要做日本人的走狗,还要杀张子房!”他的语气很生硬,分明是在审问汪直铭,“你马上来一趟十笏楼,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汪直铭清楚此事躲不过,总要去面对。而且,他此次去见韩五爷并非要解释什么,而是要和他彻底撕破脸皮。 二十分钟过后,汪直铭抬头看着面前的这座融汇了钟鼓楼风格的古楼,它就是十笏行的总部十笏楼了。十笏楼分两层,第一层是拍卖会场,二楼是会议室。 ------------ 第四章 夜深了,周遭建筑的灯早已熄灭,唯独剩下十笏楼走廊廊顶上悬挂的羊角灯笼散发着火红,不但照亮了环保粗的廊柱,也将悬与楼正中央镀金的门匾映照的金光闪闪。 门匾上的“十笏楼”三字字体飘逸俊逸,但不是汪大海亲自提的,而是同治年间一位清朝大员的字迹。 说起十笏楼,它原来是上海富贾筹银为这位朝廷大员修建戏楼,当年此楼中可是富贵云集,歌舞笙箫,好不热闹!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大人因为结党营私下狱,被斩首问罪,十笏楼也被充公。 民国成立,此楼又顺理成章的成了市政府的财产,直到汪大海花大价钱从政府手上买下了此楼,十笏楼从此才有了主。 汪直铭路灯下稍加驻足,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韩五爷。 韩五爷是位冥顽不化的老顽固,他极力维护着十笏行规矩的同时也被规矩深深束缚住了,记得汪大海生前对他讲过韩五爷为人的评价有好有坏,不可否认,韩五爷的掌眼实力以及店面经营能力不俗,甚至要胜于汪大海的。 当年,十笏行以掌眼古董总掌柜,如果不是韩五爷因为轻敌,在一件元代青花瓷上看走了眼,总掌柜的位子发非他的莫属,绝对轮不到汪大海坐。几年下来,虽然他对汪大海一直不服,但一直没有作出破坏十笏行规则的事。 以前,汪直铭认为他是识大体,顾大局;现在,他倒觉得韩五爷只是位迂腐的伪君子而已。 而他的迂腐将为自己亲自挖好坟墓! 在踏入十笏楼前,汪直铭在衣服口袋中摸出了烟,擦着火机点上了,仰头喷出了一团浓白的烟气。第一次和韩五爷的争锋虽然胜券有六成,但内心依然是忐忑的。一只烟下肺,心情总算平复了许多。弹掉烟蒂,接着整理下衣服,他迈开脚步向十笏楼的扇门踏去。 他没在拍卖大堂多逗留一秒,径直上了楼梯来到二楼长廊。不会功夫,他轻手推开面前会议室的扇门。 会议室中只开着一盏灯,灯光昏暗,汪直铭抬眸看去,韩五爷站在窗台前,静静俯视着楼外的世界。他已经六十出头了,岁月染白了的双鬓,本来如松柏般挺直的身板也佝偻了。 对于汪直铭的到来,他一点都没察觉。 汪直铭反手关上门,站在会议桌尾部,开口提醒他;“五伯。” 韩五爷这才缓缓转过身,抬手拿下了含在嘴上的烟斗,他远远站在会议桌前远远盯着汪直铭,深埋在暗光中的眸子犹如一把出鞘的刀剑,锋利的刀锋寒光闪闪。但汪直铭却一反常态,愤怒给予了他和他对视的勇气。 他们僵持了数秒,也许是韩五爷体力不支,一手伏在总掌柜的椅子上,目光在上面看了很久,但他最终还是在旁边属于他的位子上坐下来。 汪直铭并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等待韩五爷开口。 时间在一点一滴飞逝,韩五爷不但只字未提而且不紧不慢的先吸了鼻烟,然后在烟袋捏出小撮烟丝放在烟斗中,娴熟地划着了火柴棒点上,吞云吐雾起来。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问,只是绷着一张脸。 汪直铭知道韩五爷在等待他亲口承认他杀死张子房的事实,其实,此事已经是众人皆知,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了,想到这里,他开门见山说;“子房是我亲手杀的,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既然你承认了,也省去了我们多费口舌。”韩五爷紧簇的眉头瞬间舒展开了,犹如枯树皮也重获春光。他在桌角磕掉烟斗中的烟灰,故作严肃地说;“你虽然犯了错,但我看在大海的份不会太为难你,你主动辞职。” “既然五伯提到了我父亲,说明你还尊敬他的。”汪直铭打出最后一张牌,为挽回局面争取时间,“他曾立下规矩,总掌柜的罢免需要十笏行五个掌柜中三位一致同意才能成立,五伯以一人之力罢免我岂不是不合规矩?” 汪大海气愤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冷冷道;“既然你不识好歹,我也不必要给你们汪家情面了,一个月后,在掌柜会议上,我一定把你这个杀害同门兄弟的汉奸畜生扫地出门。” 韩五爷杵着拐杖走到了门旁,被汪直铭叫住了。 ”我杀了好兄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你呢?”汪直铭狠狠地瞪着他,冷冷地问到,“我父亲他之所以会死,会不会挡住了某些人的当总掌柜的野心了?” 韩五爷瘦骨嶙峋,加之上了年纪,经过汪直铭这一问,踉跄两步,一手扶在门框上;“胡说八道!” 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了,而且,他们本来薄弱的关系彻底粉碎。 汪直铭不惧怕,毕竟打出的最后一张牌非常奏效。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掌柜们是注重利益的,获取他们的支持并非易事,反观韩五爷能给他们的更多,他占不了优势。 汪直铭心事重重,想独自走一段路程,散散心情。 他所在的位置是上海非常富庶热闹的霞飞路,现在,记忆里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不见了踪影,眼前的一幕格外空荡安静,也对,已经凌晨三点了,这座东方巴黎也进入了梦乡。 当然,除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们。 汪直铭警觉地发觉,有个人一直在跟踪他。 滨崎的人? 滨崎一定会监视着他和韩五爷的一举一动。 马上要拐入下个街道了,汪直铭快步进入街道藏身在隐蔽点,几秒后,那个人追了上来,在路口前东张西望,然后神色匆匆的进入街道。 汪直铭拔出手枪,蹑手蹑脚走到那人身后,将枪口顶在了那人的腰间,说;“不要搞花样,举起手,慢慢转过身。”那人将鸭舌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加上夜色,汪直铭看不清它的脸。 那人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但在转身时趁着汪直铭稍加松懈,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汪直铭手腕一阵剧痛,手枪脱手掉在了地上,但他反应也快,不等那人去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一脚将手枪踢飞了。 两人间的殊死搏斗在所难免了。 它的身手不错,初试拳脚略占上风,却无意恋战,如果纠缠下去,它必定会暴漏身份。 汪直铭怎会轻易让它轻易逃脱?虽然跟踪者的身手不在他之下,但汪直铭避其锋芒,寻找契机降服它。两分钟后,跟踪者体力明显不支了,趁此良机,汪直铭神速来到他面前将伸手向它的鸭舌帽。 跟踪者一个闪躲,让汪直铭抓了个空,却不料手腕被他牢牢抓住了,它奋力挣脱时手腕上的镯子被撸去了。她生气了,掏出了把锋利的匕首,割伤了汪直铭的手掌。 汪直铭手心多了一道血口子,在他查看伤口时跟踪者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了。他并没有追上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翡翠手镯。 手镯已经被他的血液染红了,看不清本来的模样了,于是,他将它放在口袋中,希望回家中清洗干净后能从上面查处跟踪者身份的蛛丝马迹。 回到家后,汪直铭先简单包扎伤口,然后将手镯清洗干净了。 这个手镯是由玻璃种翡翠雕琢而成的,其上还有一条非常漂亮的阳绿色带,加上雕工师傅的精心雕琢,散发着迷人的珠光宝气。汪直铭虽然主要做瓷器生意,偶尔也涉及到玉器,几年下来,玩过几次毛料,也掌眼过不少翡翠物件,其中也不乏许多高冰或者玻璃种的至尊。但是在看清手镯内侧雕刻的一条云龙后惊诧不已。 这条云龙是上海一家叫祥和翡翠商号的名款,只要是祥和打造的发翡翠戒面和首饰,均雕刻有云龙标识。 汪直铭和祥和的老板毛仁峰算是老熟人了,他想在这个手镯上顺藤摸瓜,一定能查到跟踪者的身份。抱着激动的心情给毛老板打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管家,他被告知,毛仁峰去云南进一批毛料,几天后才返回上海。汪直铭不得不现将调查跟踪者身份的事暂时搁置下来。 刚挂上电话再次响了,汪直铭接起来才知道是十笏行的掌柜何大中打来的。 何大中个头不高,身材干瘦,总是一副嘻嘻哈哈模样的老头。在十笏行五个掌柜当中,何大中的脾气很随和,按照同行的说法,老何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极了与世无争的和尚道士。 其实,如果和他做生意,深入了解到他的为人才知道,何大同是位唯利是图的纯粹商人,他为了钱财不惜低声下气,不要面子,他这个性格倒和韩五爷背道而驰。 至于何大中大半夜打电话来,汪直铭心底也有点数,想必,他是为了筹钱还债。一个礼拜前,何大中在一件宋代定窑上看走了眼,交了大学费,现在正砸锅卖铁变卖家当还债。不日前,老何还哭鼻子向汪直铭借钱应急,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现在,汪直铭觉得倒是个和他谈交易的好机会。 ------------ 第五章 “何叔,你有什么事?”汪直铭笑呵呵地说,“是不是又为钱发愁了?” “哪有的事。”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呀,昨个在一位上门的包袱斋手中纳了几件瓷器,自个瞧不出妖气来,想请你这位虫儿来我铺子上掌掌眼。” 汪直铭爽快地答应了何大中的请求,约定明天在他铺子上会面。 第二天的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汪直铭便穿戴整齐,出门赴约了。他到了何大中铺子前,看到店门紧闭,心想来早了。但他又不想去打搅,于是背靠在店前的路灯杆上点上了烟默默等待着。也就半支烟的功夫,店门处传来了开门声,他抬头看去,只见店中的小伙计开门做买卖。 小伙计眼麻溜地快,看到来客是汪直铭,有看到他手指夹的烟烧了一半,知道他等候在店外有些时间了;“汪大掌柜,真不好意思,让你呀久等了。”伙计一边陪笑一边热情地迎他入店。 在伙计指引下,汪直铭在店中的等候室坐下了,伙计又忙活着烧水,沏茶。一盏茶喝罢,他依然不见何大中露面,因此笑着问伙计,“何叔他人呢?” “何掌柜他昨晚陪几位客人喝了不少酒,醉的挺厉害,所以醒的比往常晚许多。”小伙计见过失眠,年纪轻轻却一点都不内敛,落落大方地和汪直铭说话,“刚才我给他盛了碗醒酒汤给他,顺便说了一下你在楼下等着了。”他抬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楼梯,面露难色说,“汪大掌柜,总让你等着也不好,要不,我在去催催?” “不用了,我等一会便好。”汪直铭了解何大中有起床气,不想伙计再被骂一次了。 汪直铭喝完了茶盏中的茶水,伙计手疾眼快,又添了新水。他还没喝,楼梯口便传来了“蹬蹬蹬”的下楼脚步声。 “小汪啊,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何大中身着一身唐装,手中把玩着一串檀香木珠子,笑声嘹亮地迎上来。 汪直铭打着呵呵开玩笑说;“何叔哪里的话,直铭是小辈,多来一刻是应该,少来半分就是不懂尊老的礼数了。” “你是十笏行的掌舵人,说这话,不是折煞了老头子的命嘛。”何大中拍着脑门说;“我老了,不中用了,沾了一点点酒就醉了,比猪圈里的猪睡的都死,别提多么丢人喽。” 汪直铭敷衍一笑,支支吾吾应和了几句,着急挑开了凌晨他们电话里的话题,“你在电话里提到的瓷器……” 他拍了拍汪直铭的肩头,然后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说,“怎么,害怕我藏藏掖掖?每次你在这里瞧上了的一眼货,我何曾吝啬过?不都是大手一挥,让给你了!” “你在这方面倒不曾亏待我。”汪直铭讪笑着,心想,何大中能仗义疏财,太阳都从西方出来了。他那次不是用‘劳动’过的东西坑蒙‘棒槌’?在古董行可是臭名昭著了,他还恬不知耻的津津乐道自己的品性。 何大中回首吩咐伙计;“小李,你去把东西拿上来。” 伙计爽快地答应了,小跑到货仓取货。他去时两手空空,回来时,怀里捧着一个驴头大的木匣子。伙计小心翼翼将木盒落放在茶桌中央,用钥匙打开了锁住匣子的小锁。盒子打开时,汪直铭看到里面撞着一件小巧精致,耀眼夺目的瓷碗。 何大中看着目不转睛的惊讶模样,几乎藏不住脸上得意的表情,他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汪直铭;“小汪啊,你瞧瞧这件玩意,指教指教。” “当着你这位大虫儿的面儿,我哪敢谈指教,无非关公面前耍刀,献丑而已。”汪直铭说着谦逊的话,眼神却在瓷碗上离不来了,他瞅了几眼,初步断定这玩意绝非寻常的地摊货可比的。这是一件宋代建窑烧制的碗具,行内称为“金兔毫”,价格比黄金都要金贵。以前,他只是在书籍上见过未曾见过真物,今日有幸一睹此物,算是开了眼。 仅凭这件“金兔豪”,足足可以盘下何大中的这家店面!怪不得平时很少再碰酒的何大中,昨夜竟然喝的酩酊大醉,原来是捡漏了呀。 何大中是财不漏白的主儿,好东西藏到发霉也不会舍得拿出来,如今变的这样的大方想必他真的捉襟见肘了,想要典当了这件建窑回笼钱财还债。如果真是这样,汪直铭还真没太多钱吃下眼下这件炙手可热的至尊,而且,瓷碗有没有被人“劳动”有待商榷。 古董造假自古便有,到了民国,市面上“妖精”遍地,古董一真九假。这是因为一部分从业于古董行的手艺人在巨大利益驱使下舍本逐末,做假做旧糊弄棒槌,甚至能骗过行家的眼睛。在古董行混饭不只是人情世故以及手指下拨弄的算盘子,更是掌眼人和造假者的博弈。掌眼者一旦稍不留神看走了眼,恐会落得个败尽家财,身败名裂的下场,因此马虎不得。 汪直铭给伙计要了一个手套,这主要为了保护建窑,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屏气凝神仔细端详,终于在碗口处看到了一处蛛丝细小的崩口,他暗自感到惋惜,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不过,汪直铭并未直接指出崩口所在,他先赞扬一番;“这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金兔毫”。”他接着说,“建窑的窑口在福建,宋代以前窑口主要烧制青瓷,名声不大,到了北宋年间烧制出了“兔毫纹黑釉”,名扬于天下。这件瓷碗釉面有明显的黄色条状结晶,故而,世人称之为“金兔毫”,如果釉面的条状结晶为白色则是“银兔毫”了。何叔你看,它釉面上分布有油滴状的鹤鸽斑,其周边有蓝色光泽,比玉石都要赏心悦目。”两人互相称赞后,汪直铭继续解说,“兔毫纹黑釉有有个特点,釉不及底,胎厚,釉面为黑色,因而也称它为‘铁胎’……是“金兔毫”错不了。”他收起微笑,咂吧咂吧嘴惋惜说,“只可惜,这件建窑有个瑕疵,你仔细看,碗口原有一处崩口,后来经过了复火才难以察觉。” 何大中赶紧让伙计拿来放大镜,凑到碗口一瞧,拍了下脑门懊恼说;“丢人呀,本以为捡了漏,却被人当作傻子糊弄了。” 见他悲痛欲绝的模样,汪直铭倒有些心疼,于是开口安慰说;“咱们做古董生意的,哪个不是交足了学费?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老别伤心了免的坏了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何大中大大袖一挥,擦拭掉一行老泪,瘫坐椅子上悲伤道;“我呀,最近不知道是招惹那路子神仙了,全上海滩的狗屎全让我踩中了,弄的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变卖家产还钱庄的债。这次本想用这件建窑典当点大洋,补补窟窿,万万没想到又翻到阴沟里去了。” “建窑有瑕疵也是建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汪直铭眸子一转,知道卖人情的机会来了,“我挺喜欢这件瓷碗,愿意花两万大洋买了。” “此话当真?”何大中以为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 何大中很清楚,纵然是价值连城的至尊,一旦有了瑕疵也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大部分老板虽然出手阔绰但眼光挑剔,知道此件建窑被复火劳动过,一个大子儿都不会掏的。但他了解汪直铭这人年纪不大却有了他老子七八成的城府,赔本的买卖不做。 “你可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呀!”何大中感激流涕,握住了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对叔说,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咱们叔侄真是心灵相通,互相了解彼此的困难。”汪直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瞒你说,我呀,最近的确碰到了点棘手的事,想让你帮忙。” “但说无妨。” “昨个里,我在霞飞路枪毙了子房,此事在上海传得沸沸扬扬,连小孩子都知道我汪直铭是日本人的走狗了。”汪直铭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苦笑道,“行内的弟兄照着我的面不说,其实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杀自个兄弟。我承认有愧于张家,但无愧于十笏行,他们在替军统办事,在盗窃日本人古董时被抓了个现行,滨崎借题发挥,胁迫我杀了子房澄清身份,否则,他要让十笏行不得安静。” “老张糊涂啊,他那样做不但搭上了自个和儿子的性命还差点把十笏行拖下了泥潭,你没错,错的是他。” “你能理解,我很欣慰,只是五伯他不依不饶,一定要逼我辞掉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汪直铭说,“我和他多说无益,只能按照行内的规矩,在一个月后开掌柜会,以投票的办法决定我的去留以及新一任总掌柜的人选,届时,我希望你能替我说句公道话。” 何大中捋着胡须,心想借此多提点要求,“招惹五爷,可不是用脑袋往柱子上硬撞吗?我需要仔细斟酌。” 汪直铭不得不狠心下了血本;“事成后,我帮你填上欠银行的缺儿,怎样?” “既然你都这么帮助我了,我再不伸手拉你一把就是不仁不义了。”何大中撸起了袖子,一把攥住了汪直铭的右手,信誓旦旦地说,“天塌下来,何叔帮你顶着。” 两人一拍即合了。 ------------ 第六章 接下来,两人洽谈的气氛更融洽了,但絮叨的都是嘘寒问暖的客套话,其间,何大中提到了汪闵君,不禁感到她命运多舛。茶过三水,茶味淡了,两人的话味也淡了,汪直铭在萌生离开的念头,于是主动提了出来,何大中挽留不住只能遂了他的愿。 汪直铭踏出门店门槛,仰头看到头顶的天空上乌云密布,预示着将要下一场大雪。他拦下一位车夫,打道回府,到了半路上,飘下了鹅毛大雪花,眨眼工夫,眼到之处白茫茫一片了,俨然是换了一个世界。汪直铭觉得稀奇,毕竟在上海,每年冬天见到雪的机会屈指可数。 回到家,廖妈看到他衣服上全是雪,于是在卧室拿来一把鸡毛掸子帮他清理雪。期间,她告诉汪直铭,汪闵君不顾王铮的反对,执意要出院,王铮执拗不过只能为她办理了出院手续。闻此,汪直铭又气又担心,气的是她又耍性子不听医生的话了,担心的是她在病重时草草出院,再病倒了怎么办。 汪直铭气冲冲地来到闵君卧室前,打开门,撞见了汪闵君温柔欢快的笑脸,到了嘴边的责备话实在说不出口。他蹲在床榻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褥,又捻好被角,板着脸故作生气说;“为什么不在医院好好养病,着急出院做什么?” 汪闵君的睫毛像两把大蒲扇,上下扇动,下一秒,被眼眶中的泪水沾湿了;“我一个人在医院,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抛下我不管了。”她声音沙哑了。 “傻瓜,我怎么会抛下你不管?”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到国外?” “你听谁说的?” “你不要管我是从那里知道的,你只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我这是为你的身体考虑。” “我不要出国。”汪闵君非常抵触出国,苦苦央求着汪直铭,“除非,你一直陪在我身旁。”她本来身体虚弱,加上情绪上的波动,一时间咳嗽不止,惨白的额头上挂满了颗颗豆大的汗珠。 汪直铭着实下了一跳,赶紧用毛巾帮她擦汗,轻抚她的后背。直到汪闵君的脸色才好转了许多,他悬在梁上的心总算落了地,重新帮她盖好被子,轻声安慰她;“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我陪你一块去,这样总行了吧。” 安抚汪闵君安心睡下,汪直铭独自走出了她的房间,然后轻手关上了门。背靠在走廊墙面上,他手无足措地仰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日光灯,看着那围着日光灯的飞蛾。 这无疑是他们兄妹的真实写照。飞蛾需要日光灯的光和热。 他们的母亲去时的太早了,汪闵君自幼缺少了母爱,汪大海虽然溺爱她但因为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不能长时间陪伴在她身边。汪闵君自幼染上了肺痨,整天不但要喝苦涩的药,而且要被束缚在汪家这座房子中,能陪她说说话的除了廖妈也就剩下汪直铭这位兄长了。 她很依赖汪直铭,尤其是汪大海去世,这份依赖更大了,她不允许汪直铭距离太远。 汪直铭回到房间,看着书桌上的两张船票,那是他为廖妈和小君准备的。他计划等小君病情稍有起色便送他们出国,离开上海这个即将硝烟弥漫的是非地。但就在刚才,他在妹妹坚决的眼神中得到了不愿意去想的坏答案,她宁愿在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愿意离开他半步。 汪直铭也想撇下一切担子离开上海,但是,滨崎绝对不给他这个机会;但妹妹的病情又不容拖沓,就算劝说她回到医院,王铮也只能缓解她的病情并不能彻底治愈她。汪直铭在想,有人能治愈她多好啊。 一些事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汪直铭第二天办完事回家,小五就来到他跟前,说;“铭哥,早上有位何医生来过,说是王院长安排来上门为小君看病的。” “何医生?”汪直铭马上回想到不久前王铮向他介绍的何苒苒,他们在医院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左顾右盼不见何苒苒身影,回头问小五,“她人呢?” “何医生刚走不久。”小五老老实实回答说。 汪直铭来不及多问,匆匆追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了,灰蒙蒙的苍穹下大雪纷飞,不到半个时辰,街道上积累了厚厚的雪层。汪直铭寻着一排刚刚踩下的脚印往前走,在缙云烧饼小店钱找到了何医生的身影。她穿着单薄,冻得直跺脚搓手;雪花在她的长发上越积越多,不复乌黑油亮的样子;附近明明有店家临时搭建的棚子,她却不去躲。 店家打包好了烧饼,隔着小门窗递给了何苒苒,她一手拿着滚烫的烧饼,另一只手在口袋中翻出了几角钱,做完了这笔交易,她迫不及待地咬了口烧饼。 汪直铭站在了她身后,撑伞替她挡雪;“你能来我家为小君看病,我很感动,谢谢你,王医生。” “是王院长安排我来为汪闵君看病,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你没必要谢我的。”何苒苒似乎很厌恶他,因此板着脸与他保持一段距离,爱答不理地回答说。 接下来,何苒苒不再搭理他了,而且急于离开。汪直铭心知不受她待见,此刻却舔着脸皮跟着她,仿佛是何苒苒身上的狗皮膏药。前方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如此单调,和两人间的沉默不语一样无趣。 他点上了烟,吞云吐雾;她捧着烧饼,狼吞虎咽。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又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路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汪直铭不想再继续沉默不下去了,即便两人有很大的隔阂;“小君她的病真的能治好吗?” “汪小姐的病情不容乐观,她换得是肺结核,中医无法完全治愈她。”何苒苒说的很直白,也很中肯,“不过你也不要太灰心了,现在有一种新药叫盘尼西林,能治好她。” 汪直铭眼前一亮,重新焕发了希望;“是不是我拿到了盘尼西林,就能治好她?” “是的。”何苒苒肯定地说。 目送何苒苒离开,汪直铭陷入了沉思中,他对盘尼西林有所耳闻,这药不但价格昂贵而且相当稀缺,一药难求。但为了治好小君的病,他即便翻遍整个上海也要寻得这药。 在烽火连天的年头,盘尼西林是相当珍贵的战略物资,日本加强了该药物的管控,一般人是很难得到的。汪直铭想到了滨崎大夫,或许,只有他能搞到盘尼西林了。 不是万不得已,汪直铭不会主动寻求滨崎的帮助,因为,与狼共舞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看着天将要暗下来了,遂打消了立刻去领事馆的念头,心想着明早再做打算吧。回到家,他惊讶见到滨崎正在和廖妈相谈甚欢。 “直铭,你朋友来咱家做客,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好饭菜招待客人。”廖妈回头看到汪直铭,劈头盖脸一顿责备。 滨崎扶了下眼镜,客套地推辞说,“我不想给你们带来麻烦,一会儿就走了。” “那怎么行,你不但是直铭的朋友,还是小君的恩人,我呀可得好好招待你。”廖妈热情地挽留他,“你们先喝茶聊天,我呢去做晚饭,千万不要走啊。” 看着廖妈走入厨房,汪直铭在他对面坐下,脸色并不好看;“真没想到,领事会亲自莅临寒舍。” “看来,你并不欢迎我。”滨崎说,“你这样会辜负了雪中送炭人的心呐。” “你送的是什么炭?” “令妹现在最需要的是盘尼西林,这算不算炭?” “你把盘尼西林带来了。”汪直铭心中一惊,不由喜上眉梢,“那真要谢谢你了。” “汪君不要如此见外嘛,我们是朋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滨崎环顾了四周,感叹说,“你来之前,大娘允许我去见令妹了,她是好女孩,识大体懂礼数,只可惜,正值芳华却重病缠身,我替她感到惋惜。所以,我希望她能快点康复,享受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快乐。” 汪直铭嘴上谢他,心里却被阴霾覆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滨崎会知道他需要盘尼西林?要知道,这件事只有他和何医生知道,莫非何苒苒通知了他?除此之外,更令汪直铭担忧的是滨崎的到来,是送福还是灾祸?两者混淆不清。其实,汪直铭可以理解为,滨崎寻找到了捆绑住他的筹码了。 滨崎趁着廖妈不在,草草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汪直铭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他觉得滨崎在,汪家会蒙上晦气。滨崎离开不久,汪直铭放心不下汪闵君,上楼去看她。 汪闵君没睡,背靠在枕头上看着床头柜上的玫瑰花,这团花束很奇特,四周的蓝色花束围簇着一朵红色玫瑰花。汪直铭觉得这是滨崎给予他的暗示,那朵红色玫瑰花不只是对汪闵君的祝福,更是对汪直铭的威胁。 ------------ 第七章 “文先生是你的朋友吗?之前我还不曾听你说起过。”汪闵君笑着说,“文彬,好文雅的名字,而且他的言行举止和他名字一样,他应该是某个学堂的老师,对吧?” “嗯,他的确是教书的。”关于滨崎的身份,汪直铭并不想告诉她太多,“文彬他来,对你说了些什么?” “文先生告诉我,你们经常在他家喝茶。”汪闵君眉开眼笑地说;“你告诉我,他家是不是在霞飞路,而且挨着一个种满了樱花的花园?”她看着汪直铭点了头,满眼憧憬地说,“他说再过几个月,花园里的樱花就开了,到那时,他要请赏花。” “等你病好了,我便带你去文先生他家里做客。”汪直铭强颜欢笑地敷衍她,心脏却像挂了千金秤砣,沉重到无法喘息了。 滨崎等不及了,在催促他。 汪直铭何尝不想早早教训那老贼,泄泄恨。但韩五爷是棵参天老叔,推到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眼下,十笏行的五位掌柜中,除却他自个意外,何大中已经站在了他这边,如果想胜券在握,还需要另外一位掌柜的支持。剩下的除了韩五爷外,还有韩烨和秦晋两人。韩烨是韩五爷的同胞弟弟,绝对站在韩五爷一边。汪直铭只能争取秦晋的支持了。 只不过,他在前不久刚当着秦晋的面枪决了张子房,他们的梁子深到海子里去了,按照秦晋有仇必报的性子,早晚用枪打爆他的脑袋。帮他?太痴心妄想了。 他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道路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位昔日里的大哥。 次日,汪直铭早早出门了,去的地方却不是张家而是他汪家直接负责的其中一家店铺。那家店铺的位置较为偏僻,他一个月去不了几次,店里的生意完全交给小五照料打理。他不动声色地走入店中,碰巧见到小五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博古架上的瓶罐。 小五冷不丁撞见了他,吓得打了个机灵;“铭哥,你来了也不弄个响,想吓死我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害怕什么?”汪直铭翻了下白眼,然后把昨天滨崎送来的盘尼西林交到小五手中,吩咐说,“你马上去一趟共济医院,亲自把药交给王院长,嘱咐他一定要检验好药物成分。” 小五应了一声,麻利的把药揣进口袋,跑着去办事了。 此刻店里只剩下汪直铭一个人来,本次来,他不为对账、盘货,只要一个清净。他在关进店门前在外门把手上挂了“打烊”的木牌子,独自仰躺在待客间的藤椅上,享受着难得且可贵的安闲。 他身侧有一张由整个木头疙瘩雕琢成的茶桌,上面涂了漆,阳光一照锃亮。茶桌上有套斗彩茗器,一眼看去光鲜靓丽实则是近代玩意,值不了几个大洋。小五是不喝茶的,茶桌和茗器是用来装潢店面以及迎合来客的喜好;在茶桌一脚有一香炉,炉中的沉香木烧了不到一半,白烟穿过了香炉盖上的缝隙,在屋子中化开。沉香有助于舒缓神经,不会儿,汪直铭便有了浓浓的睡意。 “砰砰砰!”门外的不俗来客狠狠地敲门。 汪直铭眉头紧蹙,大声说道;“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 “砰砰砰!”来人对汪直铭的话置若罔闻,依然用力敲打着门窗。 汪直铭终于不堪其扰,憋着一肚子火正打算去骂那不识好歹的人,他刚打开门,门外的拿人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等看清来人模样,汪直铭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找我的。”汪直铭直视着秦晋冰冷的枪口,面带微笑着说,“如果你要为子房报仇,尽管开枪吧,我绝对不会反抗。” 秦晋怒不可赦,整张脸憋成了紫色,脑门上青筋暴涨,随时可能扣动扳机,崩了汪直铭。 一触即发的危机持续了一分钟,秦晋缓缓放下了手枪,紧接着,他一脚踢在汪直铭小腹上。这一觉的力度非同小可,汪直铭直接跪趴在地上,因为小腹剧痛而面目狰狞。 汪直铭算一条汉子,没喊一句痛,他也就缓了三分钟,咬着牙再次站在了秦晋身前。 “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开枪毙了你吗?”秦晋冷冷地问道。 汪直铭实在想不到被原谅的理由,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秦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入了店中,寻了一个座椅坐了上去,然后才说;“我要留你一条命,替我去杀一个人,为我父亲报仇。” 秦晋生的一幅冷酷却成熟的模样,虽然帅气但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但他穿着很随意,留着胡渣子,完全是个生活随意,脾气却不友善的邋遢大叔。他就静静坐在椅子上,眼神犀利的想两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畏惧感。 “滨崎大夫?” “小日本子的以后再算,我先要宰了韩五爷?” “为什么?难道你们有过节?”他实在想不通秦晋要杀韩五爷的原因。 “我爹的死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什么!他不是死在日本宪兵枪口下吗?” 秦晋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递给了汪直铭,“他们的行动之所以会泄漏,完全是因为韩五爷向滨崎大夫通风报信。” 汪直铭拆开书信,看到上面写的内容的确是关于张道夫行动的细节,在书信落款处有韩五爷的亲笔签字。到了这里,基本可以确定韩五爷出卖了张道夫。不过汪直铭做事谨慎,端详着书信总觉的有古怪。 他在字迹上看出了端倪。 韩五爷不喜戏逗鸟,也不好酒及色,唯独对书法情有独钟。他擅长临摹张旭的草书,练的一手好字,并且有独自的见解风格,他的书法变幻莫测,但刚韧却是主调,字如其人,他性格便如此。眼下书信上的字迹虽然神似他的笔法,字迹每到落笔时总有轻浮之感。这似乎相当明显了,有人模仿了韩五爷的字迹,故意把张道夫的死栽赃于他。 究竟谁会费尽心机要置韩五爷于死地?除却滨崎大夫,汪直铭再想不到另外的人了。 滨崎想要尽快完全控制上海码头必须除掉韩五爷,他太着急了,等不了汪直铭的步步为营,可能选择一个尽快除掉韩五爷而且不会让十笏行混乱的办法。那便是找一个合适的棋子,这颗棋子在十笏行内地位要重要,而在对于他来说却可有可无,秦晋无疑是合适的马前卒。 为什么汪直铭确定韩五爷绝不会向滨崎通风报信?因为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这还要从旅顺大屠杀说起。那时,韩五爷还是一位走南闯北的玉商,和田玉,独山玉,绿松石等值钱的石头生意来者不拒。其中一次,韩五爷带着妻女北上赤峰收购鸡血石时遇到了大寒潮,为不让妻女受罪,于是安排她们在旅顺的客栈住下了,怎知,这一别不到三天他们便是天人相隔了。日本人在当地展开了泯灭人性的屠杀,韩五爷的家室也未能幸免于难,从那以后,他与日本人势不两立。 如果不是韩五爷通风报信,那会是谁呢?汪直铭虽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十笏行中的人,而且对韩五爷和张道夫的行动了如指掌。 不查出此人,祸害无穷! “有人栽赃陷害韩五爷。”汪直铭不是在为韩五爷求情,他巴不得他死,他只是不希望秦晋白白牺牲了,“你看书信上的字迹,明显是有人模仿了韩五爷的笔迹。” 秦晋正在气头上,怎能听得下劝阻,他一巴掌趴在桌子上,暴跳如雷;“你不要再为他狡辩了!他为了得到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不惜当滨崎的狗,出卖同行兄弟,他就是狡诈虚伪的小人!”他攥紧的拳咔咔作响,咬牙切齿说,“你不杀他我来杀,不过咱俩的帐,我今天要结了!”他再次举枪对准了汪直铭的脑门。 “韩五爷如果真的出卖了张叔,我第一个不会放了他!”汪直铭不畏惧枪口,冷静说,“明摆着有人想要借助你的手杀了韩五爷。”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滨崎?” “是滨崎。” “他为什么要杀韩五爷?” “滨崎最近要将在中国搜刮的文物通过上海码头海运到日本,他需要十笏行为他们的行动维持地下安全保障。上海码头是韩五爷的地盘,他拒绝了滨崎的“高官厚禄”,所以,滨崎一定要杀他。” “你怎么会知道,他对你亲口说过?” “没错,滨崎的确和我商谈过这事。实话告诉你,滨崎逼迫我公开处决子房,也是为了挑动我和韩五爷的矛盾,亲眼看着我亲手除掉他。” “韩五爷死了,十笏行再也没有反对你的刺头了,你不是应该高兴?”秦晋这句话明显是讽刺他。 ------------ 第八章 “你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我是为了坐稳总掌柜的一把椅,为什么要劝你不要做傻事?你杀了他,滨崎高兴,我也得利!唯有你会被韩五爷的弟兄报复,十笏行也会因为你的冲动同室操戈。”汪直铭意味深长地说,“韩五爷得死,但不是现在,更不是用你这种粗暴,欠考虑的方式。”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秦晋平息怒气,放下了抢。 “眼下最主要的查清出卖张叔的人是谁,如果不是韩五爷做的,说明十笏行一定有滨崎的耳目,不除了他,始终是个祸害。” “一个礼拜的时间。”秦晋竖起了五根手指,说,“一个礼拜后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证据,我不但要宰了韩五爷,还要一枪崩了你,祭奠我爹和兄弟的在天之灵。” “一个礼拜查不出内鬼,不用你动手,我自个把枪子儿吞了。”汪直铭信誓旦旦地说,“事成后,你要帮我一个忙。” “你说。” “在一个月后的掌柜会议上,你支持我继续做十笏行总掌柜。” “好。”秦晋爽快的答应了。他卸下了子弹匣里的一颗子弹,放在了汪直铭的手心,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他这样做是想让汪直铭不要忘记此刻的承诺。 十笏行中的那只臭虫潜藏的很深,鉴于现在和韩五爷剑拔弩张的态势,汪直铭不敢大张旗鼓调查内鬼,以免被他扭曲事实,借题发挥。他想要一位不是十笏行的人却能力出众的帮手,这时,一位女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人便是上海百乐门的当红歌星唐冕。 汪直铭在店里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小五办完事回来了,他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晚上七时备好车,我们去一趟百乐门。”汪直铭披上风衣,回头叮嘱小五。 “百乐门?不会吧铭哥,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有心思去花天酒地?” “谁说我去百乐门花天酒地了,我是去办正事。” 小五不屑道;“切,第一次听说到百乐门办正事的。” 在去百乐门办事前,汪直铭先到家装束一番。他推开门,看到何苒苒手里捧着咖啡,正和廖妈有说有笑。何苒苒无意间瞥到了他,立马换上了苦瓜脸。 她穿了件偏土粉的格子褂,留着蓬松感十足的中分短发,这种装扮为她增添了不少稳重;她笑起来眼睛像月儿船一样,双颊会漩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举止言辞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如果她不高兴了,眸子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聊,不用太在意我。”汪直铭知道不受她待见,不打算留在客厅碍人眼。他处于礼貌和何苒苒打了招呼,然后就要上楼梯了。 “何医生亲自上门为小君瞧病,你总该谢谢她。”廖妈从背后叫住了汪直铭,说;“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一个老婆子就不掺和了。”她握住何苒苒的手,笑说“小何呀,今晚你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尝尝大娘的手艺。” 何苒苒一再婉拒,却执拗不过廖妈的坚持挽留,不得已答应留下来吃晚饭。 廖妈火急火燎地去厨房筹备晚饭了,现在,偌大的客厅中只剩下汪直铭和何苒苒两人了。 何苒苒绷着脸,一个劲地用勺匙搅动咖啡杯中的咖啡,一句话也不说。 汪直铭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寂静的可怕的氛围,另外又担心小君的病情,开口问她;“小君她怎么样了?” “我刚才为汪小姐注射了药,她已经睡下了,你不用担心,她的情况比我预期的都要好许多。”何苒苒回答说,“不过,她患上肺痨好多年了,需要为期一个月的持续治疗才能完全康复。” 知道了结果,汪直铭深深嘘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落了地。他想说一句感谢何苒苒的话,憋在心里好一会儿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何苒苒一定不会领情。 毋容置疑,何苒苒憎恨替日本人办事的汉奸走狗,虽然汪直铭不承认自己的汉奸身份,但他确确实实在大庭广众之下枪决了国民党情报分子张子房,这不是可以轻易抹掉和解释清楚的事实。 当然,汪直铭没有必要和她解释什么。几分钟后,他离开客厅走入了厨房,帮廖妈忙活灶台上的事。 上海人对糟货情有独钟,而且用来招待亲朋好友。廖妈是腌制糟货的好手,而且她手脚勤快,厨房中总少不了腌制糟货的坛罐。这次她特地用糟招待何苒苒。 廖妈把炒勺递到了汪直铭手上,他砧板下搬出了一个手臂长的玻璃罐子拧开了封盖,用筷子夹出了几个腌制的大闸蟹,放在了盘子中。忙完这些,她用干布擦拭着手,对汪直铭说;“小何上下班够辛苦了,还要来我们家照顾小君,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接着说,“要不,请她住进我们家,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汪直铭差点喷出一口血,“人家一位姑娘,住进咱家算什么事。” “怎么不行了?咱们家又不是你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和小君吗?怕什么被人咋舌头说闲话!”廖妈坚持说,“再说了,她是外地人在上海无亲无故,居无定所的,我瞅着就心疼,这事你就甭管了,我做主算了。” 廖妈虽然是汪家的佣人,但汪直铭从来不把她当做下人使唤,而且非常敬重她。既然廖妈决定留下何苒苒,他也不好拒绝,而且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有她在汪家,小君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饭菜上全了,只等着三人到齐动筷。汪直铭的心思不在一桌丰盛的饭菜上,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不是出于礼貌,他都不会坐在桌子前。 廖妈对何苒苒很热情,又是夹菜,又是舀汤,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母女。 廖妈夹了半个螃蟹放在了何苒苒的盘子中,步入了正题;“饭前听你说在上海闽江那边租的房子,上下班得走不少的路程吧?你看你,本来上下班够辛苦了,还要来我家照顾小君,我们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了。” “大娘,你不需要感谢我的,照顾汪小姐本来就是王院长给我安排的工作。”何苒苒吃不惯糟货,但为不辜负廖妈的一片心意,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轻咬了一口。 “那怎么行呢,我们家可不能成了不懂事理的抠唆户。”她接着说,“要不这样,你住进我家来吧。” 何苒苒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不知道该怎样组织理由拒绝她。 “你在上海工作总归要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如来这里住,不但上下班方便而且咱们也好有个照应,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呀,就别再犹豫了,听大娘一句话搬来住,我们不会把你当外人的。” 何苒苒注视着她期盼的双眼,在纠结了半分钟后还是妥协了;“既然大娘这样说,我就搬过来暂住几天,等汪小姐病情有所好转,我再搬出去。”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谈着,把汪直铭完全忽视了。 汪直铭咀嚼着饭菜,味同嚼蜡,时不时挽起衣袖看手表上的时间。 已经将要七点了,是时候动身去百乐门了。 汪直铭扯下衣领上的餐巾,擦干净了嘴巴上的食物残渣;“店铺里临时有点事,我先过去处理一下。” 下一刻出了门,汪直铭远远看到了他的福特车停在了外面,他紧了紧衣服,打开了车后门,坐了上去。小五发动了引擎,车子缓缓开上了驶向百乐门的道路。汪直铭仰躺在背椅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唐冕婀娜多姿的身材和她那姣好的面容,甚至嗅到了她身上那沁人心脾的法国香水味。 说来,他和唐冕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她获取情报的手段也有所了解。 唐冕自幼家贫,借着一副好皮囊和好嗓子在风尘场所混的风生水起,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她便从百乐门的一名伴舞混迹成了上海人尽皆知的当红歌星。其实,很少人知道,唐冕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就是靠着买卖情报大肆敛财。 唐冕利用身份便利,在上海上层广交人脉,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关系网。只要支付钱财,任何情报都能在她那里得到。 汪直铭此次寻找唐冕是为了委托她帮忙调查出卖张道夫的内鬼。 ------------ 第九章 上海夜晚的霓虹一如既往的绚丽多彩,美的就像镶嵌在夜空中璀璨的宝珠,而百乐门则是众多宝珠中最为为夺目耀眼的一颗了。 汪直铭来百乐门不下十次了,始终喜欢不上这里的歌舞笙箫,这是因为他是来办正事的,并非寻欢作乐。 汪直铭从福特车中下来,缓缓走进了百乐门大厅。 大厅中的乐队正演凑着一支欢快的爵士乐,舞池中央的一对对男女踩着音乐节拍欢快地跳着交际舞。汪直铭一眼认出了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唐冕,其实这并不是汪直铭眼神多好,而是唐冕身材高挑,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便可认出。她正在和一位男舞伴跳舞,现在去打扰是不礼貌的。汪直铭挑了个位子坐下,伸手摘了颗果盘中的葡萄,准确无误地扔到嘴中。 “香槟。谢谢。”他叫住了一位路经的服务员,笑说。 “好的先生”服务员挑出托盘上盛有香槟的酒杯,放在了汪直铭眼前的桌面上,彬彬有礼道,“请慢用。” 汪直铭一手端酒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在口袋中翻出了一块大洋送给服务生做小费。等服务生离开了,他独自喝着香槟,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池灯光的那一袭火红。 唐冕为了美丽而忽视了严寒,她只穿了件抹胸露背的红色长裙,犹如一朵绽放的玫瑰,其她女人则成了陪衬玫瑰的绿叶。几秒钟后,汪直铭脸色骤变,他看清了唐冕的舞伴竟然是韩烨! 韩烨有四十有三的年纪了,发了福也谢了顶,加上他本就矮,活生生成了个圆球。他和唐冕在一块跳舞相当不搭,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一滩牛粪上。 汪直铭对韩烨好色的品性素有耳闻,他人老心不老,到处沾花惹草。最近一段时间,汪直铭成了百乐门的常客,为博唐冕欢心每次都一抛千金,他似乎妄想收她做三房。 以前,汪直铭还不相信坊间的流言蜚语,现在看来确有其事。他暗笑韩烨不自量力,大上海拜倒在唐冕裙底的富豪十个手指头也掰扯不过来,其中不乏长相俊逸的富少,他一个糟老头子凭什么有信心能征服她的心?难道不知道自个被当猴子耍? 唐冕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注意到了他,没有了和韩烨继续跳舞的心思了,她果决地甩开了韩烨恋恋不舍的手,在汪直铭身边坐下了。 “你放了韩掌柜的鸽子,不太好吧。”汪直铭在服务员手中接过件皮毛大衣,亲自替她披上。 唐冕翘着二郎腿,优雅地点上支女士香烟,妩媚地挑眉一笑;“那看是为谁放他鸽子了。”她见汪直铭笑而不答,不再逗他了,“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所以来找姐姐帮忙?” “还是唐姐了解我。”汪直铭正要说明来意,抬头注意到来往人群,立刻改口说,“这里人多眼杂我不好开口,我们到楼上包间再详谈?” “好啊。”唐冕潇洒地弹掉了烟蒂,爽快答应了。 两人刚走到了楼梯口,看到韩烨拦在了上楼梯的卡口。 韩烨刚被放了鸽子,满肚子都是火气,特地来找汪直铭的蛮烦;“我倒是谁的面子那么大,竟然让唐小姐亲自迎接,原来是汪大掌柜呀,这就不奇怪了。”有韩五爷撑腰,他自然不把汪直铭放在眼中,又加上他刚才喝的半醉,嚣张跋扈的性子暴漏无疑,“我呢也不是小气的人,这件衣服让给你了。” 汪直铭正要出言呵斥他,没想到唐冕直接一巴掌扇在韩烨脸上。 韩烨一手捂住红彤彤的巴掌印,难以置信地望着唐冕。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被除了老娘外的女人打脸,唐冕算是第一个,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下,如果默不作声咽下这口气,他在上海还怎么混?韩烨指着唐冕的鼻孔,怒骂道;“臭女人,你敢打我?” “我是在教育你如何尊重人!” 韩烨气不过,正要教训唐冕,不料汪直铭挡在了她身前,微笑里藏着怒气;“韩掌柜,你侮辱唐小姐在先,现在还想打人不成?如果你再为老不尊,败坏十笏行的面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好好好,我认错,你先放手。”韩烨手腕传来的剧痛让他面部都扭曲了,他不得不服软。等汪直铭松开手,他摔下了一句狠话;“这笔帐我会记住的。”说完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你为了我去招惹韩烨,不值得吧。”唐冕怒气来的骤然消散的也快,这不,她上一秒怒气冲冲地掌掴韩烨,此刻却风情万种的和汪直铭勾肩搭背,乐呵呵地开着玩笑。 “无论茅坑里的大便是自个家的还是别人家的,都一样恶心。”汪直铭说。 唐冕怨笑地说;“你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却不是我想得到的回答。” “唐姐需要什么样回答?” “你明知故问。”唐冕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戳戳点点,“你可不会多管闲事。” “唐姐的事可不是闲事。”汪直铭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被唐冕稍微挑逗后就羞的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墙洞钻进去。现在,他可以迎刃有余的回答她了,“这样的回答,合不合你的口味?” “弟弟终是长大了,不过呀,姐姐我还是喜欢你羞羞呆呆的样子。”唐冕抬手将垂在脸颊上的青丝顺到了耳朵后,转换成了表情严肃的另外一个人,“不说笑了,咱们上楼谈正事要紧。” 在二楼的包间坐下,汪直铭开门见山说;“你在上海算得上手眼通天,我遇到的蛮烦事瞒不过你的眼睛,而且你也能解决了。” “少用彩虹屁来奉承我。”唐冕明显不喜欢他这句奉承客套话,她垂下眸子想了会,说,“莫非你想让我去抓韩五爷的小辫子?为你争取继续担任总掌柜的胜算?” 汪直铭摇摇头,不想再打哑谜了,直接坦白了;“你应该听说了张道夫盗取日本人的文物被杀的新闻了吧?”在得到了她的肯定后,他继续说,“有人出卖了他的行踪,而且,我怀疑那个人是滨崎安插在十笏行的内鬼。” “你是想查到那个内鬼?” “是这样的。” “这个单子我可以接,但是因为牵扯到日本人就有点棘手了,所以,费用也会高一点。” “你报个价。” “一千个大洋。”唐冕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别怨我眼里只有钱字,人情归人情,生意上的事另当别论。” “我怎么会怨你呢,只要查清内鬼的底细,别说一千个大洋,再加五百也行”汪直铭笑说。 一锤子敲定完成了一桩买卖,汪直铭正打算离开,却被唐冕拽住了衣角。 “你就不能多呆一会?我们见面的次数不下十次了,说过的话却总共不到百字,汪直铭,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唐冕看着他,笑容消散之时蒲扇一样的睫毛遮住了情绪波动的双眸,“你男人是不是打心底瞧不起我这样为了钱可以出卖所有的女人?” 汪直铭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但如果自以为是的揣测唐冕的心思是不明智的,因为她的心思谁也看不透。 汪直铭半开玩笑说;“唐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难道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一群恶心的负心汉而已。”她冷哼一声,点上了支香烟,“你和他们不一样,起码,值得我当面倾诉心里的苦水。”她吐出一口烟,叹息说,“为什么我明明有花不完的钱了,还要为它奔波?因为用情至深对女人来说还不如钱靠得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汪直铭心里冷哼一声,她对每个男人都会用情至深,比如说他的一位狐朋狗友张立峰。 张立峰是立峰绸庄的老板,两人经常在一块搓麻将。本月初晓,张立峰还得意洋洋地向包括汪直铭在内的麻将友炫耀将要迎娶上海第一美女唐冕进门,还不到一个礼拜,他被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医院中呢。 至于是谁派人教训了张立峰汪直铭心里跟明镜似的,无非是韩烨那只癞蛤蟆。 韩烨的占有欲很强,为人也蛮横无理,只要盯上的东西绝对不放过甚至不惜动有卑鄙手段。张立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横刀夺爱,岂不是自讨苦吃? 张立峰落得个残废的结局难道和唐冕不沾一点关系?她知道故意接近张立峰会害了他。 “那张立峰呢?”他本来不该提张立峰,但作为朋友,他为他感到不值得,“他是真的爱你的,可你呢,把它当作拒绝韩烨的挡箭牌,落得个终生残废的结局。” 唐冕从汪直铭一本正经的表情上知道他并非开玩笑,但她是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认错的;“你为他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你不要误会了,我只是期望唐姐怜惜一下张立峰,他躺在病床上依然对你恋恋不忘的样子真的很可怜。”汪直铭说,“即便你不爱他,总该当面拒绝,戳破他不切实际幻想。” ------------ 第十章 都以为唐冕是将每一位男人玩弄与鼓掌间的白莲花,其实,她对自己的名声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她对张立峰何尝不感到愧疚?汪直铭说的很对,她不爱张立峰,只是利用他作为拒绝死皮赖脸的韩烨的借口罢了,只是她真没有想到,韩烨下手太狠毒了。 可还是那句话,如果承认就不是她唐冕了,另外,汪直铭的话格外刺耳,她很不舒服。扔掉手中的烟蒂,眉头不自觉的皱到了一块,这和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颇为矛盾生硬;“张立峰不自量力最终落得了悲剧下场分明是咎由自取,怪不到我头上。” 汪直铭很惊讶唐冕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以前,他尊敬她;现在,反而忌惮她了。 如果说以前唐冕只是把他当作青涩的阔少,调侃作乐;那么现在她在面对像狗皮膏药一样揭不掉的韩烨时想站在和韩烨矛盾重重的汪直铭身后。 汪直铭清楚很快会和韩家兄弟的矛盾公开化,但他不想成为唐冕的棋子而已,这样真的窝囊。他刚才没有开门见山的揭穿唐冕,她是聪明的女人,会琢磨的出来。 第一次,他和她说了这么多话,但并不愉快,但他不在乎,他们不过是在做交易而已。 “我困了想睡下了,你先走吧,至于我们的交易正常进行。” 汪直铭早有离开的本意了,他带上鸭舌帽,离开时对她说;“我会把预付款遣人存到你在上海钱庄的账户上。” 唐冕没有回答。 汪直铭走出百乐门后,耳边霎那间清静了许多,抬头看去,小五坐在车头,等待他出来,他走了过去,一边坐在后座,让小五开车。 小五还未转动车钥匙启动车,一个人拍打着车窗户。汪直铭认出那人是店中的伙计,于是摇下了车窗,伙计气喘呼呼地说;“铭哥,咱们的店被人砸了。” 汪直铭没有多想,这种卑鄙龌龊的事一定是韩烨安排人做的。他方才刚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了韩烨,按照韩烨睚眦必报的脾气,一定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派人到汪直铭店上滋事。 小五相当气氛,怒气冲冲地说;“肯定是韩烨那王八干的,铭哥,我这就找几个兄弟把他的铺子给砸了,让他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什么呀,这口气我咽的下。”汪直铭可不想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搅的十笏行鸡犬不宁,还让韩五爷抓了小辫子。暂时先忍耐一时半刻,等掌柜会告一段落,老账新账他要一块算,“你不要送我回家了,多找几位手脚利索的兄弟到铺子中盯着,省的阿猫阿狗的再来惹事。” 目送小五驱车移开,他拦下了辆黄包车,上车坐稳了后说出了家的位置。 从百乐门到他家至少需要一个半时辰,汪直铭有些困乏了,闭上眼睛小憩会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颠簸醒了,意识到黄包车师傅把他拉入了一个漆黑的小巷。汪直铭并未起戒心,因为黄包车车夫为缩短路程而穿街走巷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夜深了,巷道周围小区楼上的居民大都熄灯休息了,只剩下伶仃的几户亮着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汪直铭看到眼前的这条小道不但狭窄而且地面坑坑洼洼,相当不好走,他被颠簸的相当难受。 将要到前方拐角时,突然,一个人挡在了他们前面。黄包车车夫慌忙扔下了车子,撒腿就往拐道深处跑。当那个人拔出枪时,汪直铭意识到车夫和那人是串通好的。为了不成那人的活靶子,他一个翻身滚到了墙角躲过了子弹,然后掏出枪瞄车夫的小腿开了一枪。车夫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但他不肯放弃,爬到了拐道。 汪直铭还要问他是受了谁的指使,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车夫小腿受了伤,即便现在跑也跑不远了。 汪直铭这才集中精力对付那个杀手,他从刚才杀手开枪时大体摸到了他的基本位置,二话不说,直接开了几枪;杀手也不示弱,开枪回击。枪声惊扰,居民楼上纷纷开了灯,杀手知道再待下去身份将会败露,连续开了几枪后钻入了巷道。 汪直铭追上了上去,他敢这样做是因为摸清了对方用的枪械是绰号“大盒子炮”的17式毛瑟手枪,一共十发子弹,在刚才,对方刚好开了十枪。 追出了百米,他依然不见杀手的身影,正要放弃却看到了地上的血滴,突然想到了被他打伤了小腿的黄包车车夫,心想他肯定跑不远,说不定能在他那里问出杀手的身份。 汪直铭循着血迹追了过去,在巷子尽头找到了车夫冰冷僵硬的尸体。下手者干净利索的割断了车夫的咽喉,他的脸上仍然保留着断气前的惊恐。汪直铭在他手边发现了一个用血迹写下的图形,想必是车夫故意留下来的。 那个图形明显是日本的“膏药旗”,车夫是想告诉他,杀手是日本人。不过,汪直铭想不到一条滨崎急于杀他的理由,如果那个杀手不是滨崎的人还能是收到了谁的指派?盯着那个图形,他一拍脑门大呼真笨,这不但可能是“膏药旗”而且很有可能是青天白日旗!要杀他的人是国民党特务。这似乎并不难理解了,他是一名名副其实的“汉奸”,就这一条,足够国民党特务取他的脑袋了。 他仔细回忆杀手的身影,似乎那日跟踪他的那个人相似,他应该是同一个人。 “必须得查清杀手的身份做掉她。”汪直铭暗下决心,打算回家后马上联系毛仁峰,让他调取那个翡翠手镯买主的信息。 汪直铭回到了家,在院子中就听到了何苒苒和汪闵君清脆的笑语。他轻手地推开门,看到她们围着一桌子小甜点,你一言我一语地笑谈。 “小君,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熬夜,不知道对身子不好吗?”汪直铭脱下了风衣挂在门旁的衣架上,回头说,“以后不要随便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路边摊小吃,不卫生。” “我傍晚醒来的时候肚子饿了,又不愿意吃剩菜,正巧何姐要到医院办事,便委托她捎带了几样我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汪闵君抿嘴笑说,“哥,过来一块尝尝呗。” 有了盘尼西林以及何苒苒的悉心治疗,汪闵君的病情好转的很快。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精神充沛十足,俨然不是之前那副病怏怏的模样了。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开心,汪直铭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这个笑代表了欣慰和开心。接连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他找个借口动身上楼了。 一来是有心事,二来两个女孩子家唧唧我我,他一个大男人根本搭不上话。 汪直铭来到书房,坐在了办公椅上,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毛仁峰的号码。接电话的是毛仁峰的管家,他说毛仁峰一回到上海就招呼着和汪直铭碰面,不过不巧,一群老板不请自来连拖带拽给他弄龙凤饭庄灌酒,多少个点回来他也没个准信。 汪直铭也不催管家,只是说等毛仁峰回来了,说一句他打来过电话就行了。 毛仁峰回到上海对汪直铭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他要通过毛仁峰查清杀手的身份。 挂上了电话,汪直铭心情格外舒畅,于是想喝点酒。挨着博古架的位置有个半人高的酒柜,里面珍藏着汪大海生前最爱的酒,拉开酒柜,里面全是中国烈酒。 汪直铭平常不太碰白酒,但这不代表他酒量差。他挑了瓶泸州特产白酒,拧开瓶盖倒了半杯,正打算品尝时电话响了。 他㩕起话筒,放在了耳边;“哪位?” “我猜的不错,这个点你肯定没睡着。”话筒中传来了唐冕的独特笑声,“你委托我调查的事有眉目了。” 汪直铭为之一振,迫不及待地问她;“谁?” “韩烨。” “韩烨?他怎么会替日本人办事,你会不会搞错了?”汪直铭难以置信。 “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公报私仇,我拿钱办事向来公私分明。”她颇为介怀地说,“我在政治保卫总署调查科有几个耳目,他们告诉我,韩烨最近一段时间和滨崎大夫走动频繁,而且在张道夫出事的前一天,他在领事馆度过了一夜,根据这些情报,我很难不怀疑是韩烨出卖了张道夫。” “韩五爷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他坚决不允许手下有人和日本人有往来,韩烨是他弟弟,按理说,他不应该和滨崎走的很近才对。” “也许,韩五爷也被蒙在鼓里。”唐冕接着说,“韩烨是个小人,为了某种利益出卖韩五爷他完全能做得出来。” 唐冕说的不错,如果说韩五爷是难以驯服且记仇的狼,那么韩烨则是可以向任何人摇尾乞食的狗。 滨崎一直将韩五爷视为眼中钉,如果想对付他,策反韩烨将是相当正确的一步,那将意味着他在韩五爷身边安装了最为可靠的监听器。此外,韩烨在十笏行地位不低,得到张道夫的情报轻而易举。从以上两点分析,韩烨十有八九是滨崎安插在十笏行中的鬼。 ------------ 第十一章 虽然汪直铭还没有掌握韩烨出卖张道夫的证据,但此事毕竟有了眉目。而且,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总要一步步来的。但得到书面上的证据应该很难,毕竟韩烨和滨崎都不简单,一定销毁了证据。得不到证据,他不好说服秦晋,到头来甭说得到他的一票支持,而且脑袋也保不住了。所以,汪直铭必须想办法让韩烨亲口把事实讲出来。 想要做成这件事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能帮他实现,那人便是翡翠商人毛仁峰。 前些日子,毛仁峰找人替他捎了几句话,说是他从缅甸入手了几块皮相不错的翡翠毛料,他不愿冒风险切盘,想和汪直铭合伙将那几块石头盘了。汪直铭不敢碰那神仙都可能看走眼的石头,婉拒了他的邀请。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汪直铭不但要赌一次石头,而且要赌的轰轰烈烈! 韩烨看上了毛仁峰手中的一块莫西沙黑皮料子,因为毛仁峰要价太高,他拿不出足够的大洋所以到处筹集。汪直铭计划在毛料上做文章,他想用赌石设个杀猪盘让韩五爷倾家荡产,逼他走向绝路。他接下来唱完白脸唱红脸,给予韩烨小恩小惠,他自然而然的说出实情了。 他之所以料定韩烨会上钩是因为他太了解韩烨赌徒的本性了。 韩烨赌石的本事不大,瘾却不小,数月前,他在一块老后江的色料上看走了眼,输了几万大洋,如果不是韩五爷出钱为他填上了窟窿,他早沦落到变卖家当的地步了。 接下来,汪直铭只需要等待毛仁峰的来电了。 等到电话再次想起了,汪直铭已经喝完了半瓶酒,整个人半醒半醉了。他以为是毛仁峰打来的,接起来却听到了小五急促的声音。 韩烨的手下明目张胆的到汪直铭的铺子上滋事,不但砸碎了不少瓷器而且把账房打骨折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前他之所以忍耐是怕事态闹大了被韩五爷抓住小辫子,影响继续担任总掌柜。而现在他又改变主意了,他就是要和韩烨结下梁子,而且,结的梁子越深越好。接着酒劲儿,他让小五和兄弟们不要在退让了,有人再来闹事,直接干。而且为了继续拉大他和韩烨的仇恨值,他还要和唐冕演一场“横刀夺爱”的双簧戏。 不会功夫儿,一瓶泸州特产白酒见了底儿,正在汪直铭迷迷糊糊的时毛仁峰打来了电话。他们的谈话并不多,但很快约定明日在毛仁峰店里碰面。 做完了这些,汪直铭抬头看了眼挂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干脆不去卧室了直接往沙发上一趟闭眼眯会儿,等窗外传来几声鸡打鸣,他离开了书房,动身去毛仁峰的铺子。 下楼时,他看见何苒苒正要出门。 “廖妈,我赶着去医院,不吃早饭了。”何苒苒对筹备早饭的廖妈说。 “我打包好餐点,你带到医院去吃。”廖妈将打包好的早餐塞到了她手中,叮嘱说,“你呀,小小年纪饿肚子对肚肠不好,容易落下毛病的。” 汪直铭目睹着这和谐的场景感概万分,何苒苒哪是客,分明是廖妈的亲女儿。 不过这样和谐融洽的氛围其实也挺好。 汪直铭着急着出门,顾不上吃早饭,出门前特别叮嘱廖妈照看好小君,如果忙不过来就花钱再雇佣个下人帮衬着。 毛仁峰在上海玉行名气不小,对他起家的英雄往事汪直铭也略知一二。毛仁峰年轻时曾一个人到腾冲闯荡,腾冲做玉石生意的老板多,碰巧他遇到了一位花名叫老把头的玉石老板。老把头瞧他脑袋灵活,敢打敢拼,于是收他做了门徒,传授他玩石头的本事。三年后,老把头去世了,他膝下没有子嗣遂将家业交托给了毛仁峰,但此举招致了腾冲石头帮的不满,合谋想谋害了毛仁峰。他从小道打听到了消息,抢先一步混入一队向缅甸贩卖茶叶的马帮,才捡回了一条命。虽然他的命保住了,但也再次一穷二白,加上一个人身在异国,几乎走入了绝路。 天无绝人之路,因为缅甸的毛石生意比腾冲更火爆。毛仁峰凭借虎胆和慧眼从一个毛料中切出了玻璃种阳绿翡翠,他也由一位落魄的异乡客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暴发户。有了第一桶金,他没有回腾冲而是北上上海滩,开了一家玉器铺面,几年下来,他的生意也做越大了。 说起汪直铭和毛仁峰相识的渊源还是汪大海搭的桥。 玉器行和瓷器行属于两个跨度不小的行业,但总归属于古董行,两人有所交集并非稀奇。但是,他们的往来仅限于棋友关系却不包括生意,因为他们做生意很谨慎,只在熟知的行业内折腾绝不轻易涉足其它行业。 汪大海一再警告汪直铭不懂行而入行是败家之举,但他却在很大程度上违背的父亲的劝告,不满足于只做瓷器生意,也涉足玉器,字画等行业。 汪家真正和毛仁峰有生意来往的是汪直铭。 在汪直铭的印象中,毛仁峰生的虎背熊腰,人高马大,一副正派模样;和他做生意的人就知道他心里掖着个金算盘,精明的很,谁也糊弄不了他,同样,他和寻常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一样,他做生意有个底线,从来不坑蒙拐骗棒槌们,因此,毛仁峰在上海的口碑不错。 两盏茶的功夫,汪直铭来到了毛仁峰这家名叫“相玉斋”的铺子。他前脚刚迈入门槛,就看到毛仁峰笑呵呵地迎来了过来。 毛仁峰穿着青色棉夹袄,稀疏的头发往向后拢,因为抹了发油的缘故,在自然光下锃亮。他今天心情不错,咧开嘴一笑,露出了镶嵌在上牙床中央的大金牙,略发福的国字脸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小汪,我可是在店里等候你多时了。”毛仁峰大字不识一个,但说话文绉绉的,弄的秀才秀才,武才不才,怪别扭。 “老毛,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汪直铭抱拳打招呼。 “同喜同喜呀。”毛仁峰拍拍他肩膀,侧开身子摆手邀请说,“来这里就当自个家,千万甭和我客气。” “别和我吹大篓,我可记着上次你信誓旦旦要在上海饭庄摆席,请我吃天九翅。” 他一拍脑袋,报以歉意地笑说;“你看我这一忙倒将正事忘的一干二净了,不过你放心,我素来一言九鼎,等忙完了事,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喝几杯,成吧?” 两人有说有笑,勾肩搭背地走过了摆架中间的过道,进入了后堂。 后堂中的家具屈指可数,除了两个灯挂椅和一张四腿木桌再无其它。在地上摊开不少大小不一的料子,几公斤的毛料没切,十几公斤的倒有的开了窗子,有几个是几百公斤的明料,一眼看出是糯化底。这些可都是行家料,不是地摊上的鬼货能比得了的。 汪直铭只是对地上的毛料扫了一眼,最终被桌子旁的一块五百公斤的料子吸引住了目光。 “这块黑料子是出自莫西沙场口,怎么,你也感兴趣?”毛仁峰顺着汪直铭的目光看去,在一旁说,“在我见到它时,一位在缅的中国玉石商肖老板也看上了它,但是,切黑石头风险很大,所以我们只是合伙开了窗子,没想到,一刀暴张了。”话语间,毛仁峰丝毫不掩饰他的兴奋。 看着眼前这块黑皮子的庞然大物,汪直铭很吃惊。在他的认知中,莫西沙属于龙肯场区,算得上是新场,虽然不是老场,但出的石头容易切出玻璃种。其实,场口的新老倒不是汪直铭惊讶的,这块石头的皮相才奇怪,首先但莫西沙一般出白、灰、红三个颜色的沙皮料子,至于黑色皮壳的料子他倒闻所未闻,今天才算见到。另外,莫西沙的料子皮壳很薄,有明显的脱砂感,但这块料子的皮壳很厚。如果不是毛仁峰说明是莫西沙的石头,他还以为出自老后江之类的场口。 惊讶之余,他再次将注意力回归到了石头上。正如毛仁峰刚才所说,料子顶部偏左的位置开了个巴掌大的切窗。所以,能一眼看到它的雾层很厚,有半个手指宽,假如不开窗,几乎看不到灯光表现的,只能依靠皮相判断皮壳下的肉,幸好,它的皮相是不错的,肉眼可见的贯穿石头一侧的阳绿蟒带;开窗子位置的玉肉化到了高冰,而且种老水足,棉也少,有色,一刀翻倍一点不夸张。 “高冰色料,这毛料不便宜吧?”汪直铭啧啧嘴。 “开了窗子,算是一刀大涨了,毫不夸张的说,能盘下整个相玉斋了。”毛仁峰老实交代说,“可惜呀,人上了年纪胆子小了,一刀切张不敢下第二刀了。” 神仙难断玉,纵然是毛仁峰这样玩了大半辈子石头的人也不敢保证下一刀会不会切出败絮。 汪直铭拿起小手电的那一刻,毛仁峰去拉上了窗帘。 他将手电探照向窗子位,几秒后,他终于明白毛仁峰为什么没有勇气再动刀了。 ------------ 第十二章 石头帮有句话叫做黑石头出奇迹,这不假,但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能开窗子就是勇士了。首先,黑石头的黄雾层很厚,就算在黑暗环境中也没有明显的灯光表现,判断皮子下的玉肉全靠皮壳的风化程度,以及上面蟒,癣来决断,纵然皮相不错,但也说不准会在裂、种水上跌跟头。开了窗子,切出了高冰以及少见的阳绿色,算是赌赢了,但接下来的博点更大了,因为有一条往里走向的小裂。 看到这里,汪直铭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窗子下有小裂,这在行内可是大忌呀。” 玩石头的人不怕大裂而怕小裂,一旦小裂深入石头内,就影响取料了。 “你说的不错,如果单单高冰博玻璃种我倒有勇气切第二刀,因为从水路走向上来看,开窗位子的种并不是最好的,越往里化到玻璃种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这石头有花,如果连成片,那将价值连城了。只可惜,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这个小裂很可能毁了整锅粥啊。” “难道,你想让我赌一刀?” “别傻了,我不敢踩的坑怎么会让你踩?再说了,就算你敢踩我也不会让”毛仁峰呵呵一笑,回手扯开了窗户。 “为什么?” “在你来前,韩掌柜来过我这里。” “你是说韩烨?” “是他,他看中了这块石头,只是碍于我和肖老板的要价太高他没有立即买下,但他又舍不得放弃,于是叫我先不要让给别人,他再琢磨琢磨晚些回复,这事之前我在电话里对你说过。”他接着指向桌子上的两块料子,说,“我请你来的目的和前几次一样,桌子上的这两个料子是肖老板的,我有意买下来博一次,但碍于手头的钱大部分用在了卖其它货上了,所以才想着和你合伙切剩下的这两块石头,你放心,咱们有的赚!” 毛仁峰邀请他一起合伙切盘,目的无非有两个,第一他真的资金周转不灵了;第二,降低风险。 赌石本身的大风险众所周知,尤其是最上游的切盘环节,稍有不慎机会落得个倾家荡产。为将风险压到最低,很多人只做中间或者下游环节,接触上游的石头商也都会合伙切盘。 剩下的两个石头汪直铭看到了,均是两个黄砂皮料子,虽然没开窗子但都有脱沙位,里面的玉肉也化到了高冰,整个石头熟透了,而且它没有裂,是没有太大悬念的明料,唯一的博点是后期起货能不能翻种,可以说,赌的只是能不能锦上添花。毛仁峰没有坑汪直铭。 但汪直铭如果是为赚钱,绝对不会亲自登门造访了。他要的正是能博上一切的韩烨看上的那块高风险黑皮料子。 “我不要这两块石头。”汪直铭看向黑石头,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韩烨出价竞标这块莫西沙的黑料子。” 毛仁峰以为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要和韩烨竞拍这块莫西沙的黑料子?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汪直铭坚决地说,“我也看中了这块黑石头了。” 毛仁峰心知他不是在开玩笑,开口劝说;“听叔一句劝,不要这块黑料子上打主意。当然,我不是怕得罪了韩烨,而是担心你在它身上栽了跟头。稍看走了眼切出了败絮,堵上的可是你的前途和命运。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有朝一日成了上海古董行的笑柄。”他转手指向一块明料,淡笑着岔开了话题,“如果你看不上那两块老后江小料子也没有关系,眼下的这块老会卡的大黄沙皮料子是块明料,一眼货,要不,你考虑考虑它?” 汪直铭看到眼下这块老会卡的料子了,它个头很大,足足有几百公斤了,和那块莫西沙的料子不相上下。只是它被人从中间割开了,是块没有太多博点的明料,主要考虑料子切盘后的起货数量的多少,就算是刚入门的玩家也吃不了亏, 毛仁峰为了不让他陷得太深,可谓煞费苦心了。 “它只是个糯化底,自然不如刚才的莫西沙和后江的料子有吸引力,不过呐,它的优点也是可见的,首先,它是有花,其次,它的底张很细腻,油性足,最重要的是没有大小裂。我对它后期起货翻种的期望值很高,另外,它的可塑性很高,可以切盘做数量可观的手镯、戒面,另外也可以雕琢成大型的翡翠收藏品,可以说,不但风险低,而且呀,收益空间一点都不低的。”他对汪直铭挑眉说道,“有钱不赚非君子,千万别钻牛角尖,自讨苦吃。” “你的好意直铭心领了,不过,你更了解我的性格,我什么时候把说过的话当过儿戏?” “也罢,也罢,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也不好再劝你了。”毛仁峰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我糗话说在前头,本来这块莫西沙的料子是韩烨预定的,如果你非要和韩烨投标这块黑石头,按照石头帮的规矩,必须给我和老肖缴纳额外五千大洋改口费。你千万别误会我眼中只装着钱,如果这石头是我毛仁峰的,我一个子也不会开口给你要,这不是人家肖先生占大部分嘛,咱还得守人家石头帮的规矩。” “无规矩不方圆,理解理解”汪直铭爽快地答应了,“肖老板那边你来劝,至于韩烨,我来解决就好了,你就甭插手了。” 谈妥了事,两人在僻静的地方坐下了,伙计上了茶,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坐着。 汪直铭喝了一口茶,有一股儿陈茶的味道儿,他知道毛仁峰不懂茶。 “你到底给韩烨的开价是多少?我倒好奇,他一向财大气粗怎么会吓到犹豫不决了?”汪直铭将青花茶盏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饶有情趣地问道。 毛仁峰伸出了两个手掌,说;“十万大洋。” “怪不得他会考虑,十万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 “知道了价格,你还玩不玩?” “当然玩了。” “小汪啊,你一不好石头二不轻易涉险,我想你做出这个决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毛仁峰是何等聪明的人,瞧出了汪直铭的心思不在石头本身,而在韩烨身上,“无论真实原因是什么?倒是颠覆了我对你以往的认知了。”他换上了激动且诡异地笑脸,“原来你和我年轻时的性格一样,在关键问题上总是孤注一掷的去赌一把。” 汪直铭不知道他话中的言外之意;“你什么意思?” “十笏行那一揽子事全上海的人都看在眼里,你在和韩五爷的矛盾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如果我想的不错,几天后的十笏行掌柜大会将决定你和他谁出任总掌柜,但我要提醒你,韩五爷输了你依然奈何不了他,但你要是输了会败得一塌涂地,失去所有。”他转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说,“我以为,你会输,但是,自从你决定拿下这块莫西沙的黑料子开始,我认定你赢了。” “你为什么确定我会赢?”汪直铭焕然大悟他说什么了,饶有兴趣继续话题。 “因为,我很敬佩你的魄力。”毛仁峰向汪直铭投去了欣赏地目光,“在你身上,我看到当年我下南洋时那股敢闯地劲儿。” “你还是说点实在的吧。” “我要和你做个交易,筹码是十万大洋竞拍价的一半,我赌你赢韩烨。” “讲讲条件。”汪直铭等的就是他亲口要条件。 “如果你赢了韩烨,我要半数的胜利品。” “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韩烨手下有四个门店,你一个人吃掉两个?” “难道,你真要玩大的?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得四两拨千斤。”毛仁峰忍不住夸赞。 用五万大洋撬动整个死局,失去的只不过是两家本来不属于汪直铭的门店,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合算。而且从毛仁峰焕发青春的表情上,汪直铭看清了他的饕鬄大嘴。 “神仙难断玉,但有了你这位半仙儿的支持,我们都能吃饱。” “好说。”毛仁峰爽快的答应了。 “我会遣人把五千大洋的银票送到你这边。”汪直铭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整理了下衣服,准备动身离开,“明天中午,这块石头将会在十笏楼投拍,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热闹。” 毛仁峰哈哈一笑,心领神会说;“钱嘛,我不急,至于热闹,我不但要掺和而且想再十笏行当个支持人,吆喝他两嗓子。”毛仁峰哈哈一笑,说,“另外,我会通知上海各大报社的记者朋友大造声势,算是送你的一个厚礼了。” “蒜还是老的辣呐。”汪直铭竖起了大拇指,甘拜下风地说,“我啊算是彻底服气了。” “混口饭吃嘛,值得这么折腾。” 汪直铭唠叨了一堆恭维的彩虹屁,忽然想起了怀里揣热的翡翠手镯,于是把手镯亮了出来;“这件手镯是不是出自你们这里?” ------------ 第十三章 毛仁峰只是瞅了两眼,点头说;“不错,这手镯确实出自我们店里。” “你还记得定制手镯的人吗?” “来个人!”毛仁峰吆喝了一嗓子,管账的伙计闻声跑了过来,他把手镯递给他吩咐说,“查查定制这个手镯的人是谁。” 管账的伙计办事利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查到了当初定制手镯的人。他当着汪直铭和毛仁峰两人面,说;“是张道夫,张老爷子为她干女儿定做的。” 汪直铭十分纳闷,从小到大,他没听说张道夫有位干女儿。他接着问伙计;“那女孩多大,是什么模样?” “哎哟,汪老板,你问这个不是难为小的了吗?店里每天来来去去的客人那么多,我那记得住。” “去去去,不记得就不记得,嘟嘟囔囔了什么呀,去拨你的算盘去!”毛仁峰打发走了伙计,回头对汪直铭说,“老弟呀,你甭着急,有个人绝对记得那女孩的模样。” 他说的那个人是店里的雕玉大师老黄。老黄雕玉的本事在上海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玉嘛,靠的是‘三分器七分琢’,店里生意兴隆,少不了老黄七分的功劳。老黄有个怪脾气,如果不是高冰以上的翡翠材料他决不碰。 而那块手镯所用的料子相当难得,它不但化到了高冰而且有一条七八成绿的彩带。老黄心一动,亲自上手打制了镯子。 正巧老黄在店里,毛仁峰把这尊大佛请到了待客室。他只瞅了一眼,便说镯子是出自他手,而且,这个镯子是一对。叼着烟,老黄回想起了当初那个女孩的模样。 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应该是刚走出大学学堂的学生蛋子;她个头有一米七,留着短发,带着两个珍珠耳坠子,模样挺好看,并且,她的口音不是上海话,有点四川那边的味儿。 听着老黄的描述,汪直铭脑子中浮现出了何苒苒的样子,只是,他怎么都不愿意将一位医生和杀手联系到一块。当然,如果她真的和张道夫关系匪浅,一心想杀他并不难理解。 这一切不过是猜测,不过,汪直铭想要调查何苒苒的身份并非难事,他们的距离又不是遥不可及。 在毛仁峰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后他急着打道回府了,掐着点,此刻是上午十点出头,何苒苒绝对不在家,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在她房间找到能证明她是那个杀手的证据。 正如他所料,何苒苒上班去了。他以想吃大闸蟹的理由催促廖妈出了门,又确定小君安睡了,才安心做正事。唯手熟尔地潜入了何苒苒的卧室,他争分夺秒地翻箱倒柜。十分钟过去了,汪直铭不但在柜子夹缝中找到了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还有另外一个翡翠手镯。 何苒苒果然是深藏不漏!出奇意外的发现只是让汪直铭兴奋了几十秒,接踵而来的是一系列朴树迷离的疑问。 她在为谁办事?难道是滨崎致使她潜入汪家监视他?如果是那样,她似乎没有必要暗杀他了。仔细琢磨,比起滨崎,军统局更想铲除汪直铭这位大汉奸。 想要了解何苒苒的身份最直接的办法是去问秦晋,不过,未考虑她的安全秦晋应该不会说。 其实,了解一些事不需要一定刨根问底,有了这个玉镯和手枪,何苒苒的身份已经明了了。 只是他不理解,何苒苒在第二次暗杀失败后为什么依然要留在汪家?难道不怕暴漏身份?军统局真把他当作白痴了吗?或许,军统继续让她潜伏在他身边另有原因? 在汪直铭百思不得其解时,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何苒苒站在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汪直铭不打算费口舌解释什么,冷冷的问她;“你潜入汪家的目的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因为死人是不会知道的。”何苒苒反手锁上了门,摆出了动手的架势。 “你死我后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谈?”汪直铭尝试和她谈判,“说出你想要的……” 哪知道何苒苒一根筋,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等汪直铭不话说完,她攥紧了拳头朝他的面部锤来。 汪直铭躲闪又不及,只能举手硬扛这一拳。何苒苒见他挡下了一拳,出招更凶猛了,逼的汪直铭一退再退,直到背靠在衣橱上,无路可退了。何苒苒瞄准时机,举腿横腿扫向侧肋。汪直铭大呼不妙,这要是被踢个正着,肋骨非得断几根,他顾不上狼狈,滚爬到了一旁,总算躲开了她这一腿。 何苒苒踢到木质的衣橱上,那好端端的衣橱瞬间成了支离破碎的烂木头。 顾及到汪闵君和廖妈,他不想在和她缠斗下去了。 汪直铭做出了打住的手势,警告她,“我警告你不要再打了,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何苒苒冷笑一声,亮出了一把匕首,满脸杀气地再次向汪直铭刺来。汪直铭不能做待宰羔羊,只想着速战速决了。汪直铭赤手空拳对上手持匕首的她并不占优势,只能以退为进,消耗她的体力。无论何苒苒经过了怎样的魔鬼训练但总归是五谷杂粮长大的,随着力气的消耗,进攻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汪直铭认准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把逮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背后,这样一来,总算把这头母老虎束缚住了。 何苒苒不肯就范,拼命地反抗。 “放了你也行,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只要你放了我,怎样都行。” 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缓和了不少,但彼此依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以防止对方下死手。 汪直铭正要开口,不料门打开了。汪闵君看到房间中一片狼藉,惊得目瞪口呆;“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其实是在……”汪直铭编不出理由圆场了。 “你怎么了?趁我换衣服的时候跑进来毛手毛脚。”何苒苒随机应便,替他们打援,“好歹你也是十笏行总掌柜,竟然作出这样龌龊下流的恶心事!” “哥,何姐来我们家做客,你怎么能对人家动手动脚?,要是我,我也打你。”汪闵君在了解事情原因后为何苒苒愤愤不平,狠狠训斥了他一顿,“以后你要再做这样出格的事,我也会和你翻脸。” “其实,你们误会我了。”汪直铭被小君误会成色狼了,想要解释但又不能将事实说出口。他磕磕巴巴地说,“我喝了酒,忘记了何医生住进咱们家了,所以才迷迷糊糊的闯入了她的房间……” “不要在说了!”汪闵君打住了他的话,试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离开。 汪直铭心领神会地夹着尾巴溜走了。 他回到了书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灌了口凉茶仍然浇灭不了内心的烦躁之火。汪直铭万万没想到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继续秘密调查何苒苒潜入汪家的目的是不可能了,不过进一步想,他也没必要藏藏掖掖了。 虽然他手里没有何苒苒是军统情报分子的直接证据,但这不妨碍他可以利用她的这个把柄威胁她老老实实交代潜入汪家的目的。 夜半了,汪直铭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无奈下只好披了件睡衣到客厅里走走。 没想到这么晚了汪闵君也没有睡,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侍弄一盘花草。她听到脚步声,举头看到了汪直铭,脸上漏出了微笑;“原来哥你也没睡呀。”刚说完一句话,她轻轻咳嗽了两声。 “你身体不好,为什么不早早睡觉?”汪直铭脱下外套,替她披上了。 “睡了一天了,实在睡不着了。”她看他愁眉不展,脸蛋上旋出了两个漩涡,“你是不是还在想白天的那件事?” “谢谢你能给我一个脱身的借口,不然,那个娘们不知道要发疯到什么时候呢。” “我给你的不是脱身的借口而是一个台阶。”汪闵君说,“我是你亲妹妹,难道不知道你的为人吗?我不相信你潜入何姐的房间是贪图她的美色。”她注意到汪直铭惊讶慌张的神情,于是笑说,“至于是什么原因你不必告诉我,我不会多问的。”她接着说,“因为,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只在乎你是我亲哥,要是有人对你心怀不轨我绝不会轻饶。” “不要多想,没人要针对我。“汪直铭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汪闵君早有耳闻汪直铭替日本人杀了张子房,而何苒苒和他以命相博,显然她汪家不只是为她治病,另外还要监视汪直铭。 她不觉得滨崎是坏人,因为在她病入膏肓时是他送来了盘尼西林;而汪直铭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而何医生虽然帮她治病却有着坚定的立场,来者不善;汪闵君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然也不会替何苒苒圆场,但她不允许何医生继续留在汪家了,赶她走也许是仁至义尽办法了。 “如果你不喜欢何姐,不如让她搬出去吧,大不了咱家出钱帮她找个住所。”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把打算说出了口,“我知道你在担心我身体,怕何姐离开了汪家不能照看我了,你放心,我现在好多了,只需要慢慢调养,一定会好起来的” ------------ 第十四章 “我们因为误会闹了矛盾是不假,但只是因为这个理由赶她走,传出去会让人家嚼舌根的。”汪直铭怎么不知道留何苒苒在身边无异于放了一颗炸弹,但他又舍不得放她走,因为他想在她口中得知军统在搞什么,“再说,你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有她在,我会更放心。” “如果你执意要何姐住在咱家,我是不反对的。”她嘴上敷衍着汪直铭,却暗下决心赶走何苒苒了。 汪直铭并没有察觉小妹的意图,因为接下来,他要和唐冕演下一出双簧了。至于询问何苒苒的事大可不急,她已经是瓮中之鳖,跑不了了。 第二日夜晚,汪直铭在百乐门前下了车,前脚刚踏入门槛,一位服务生跑来了,神色慌张说;“汪老板你来的正好,韩烨又在欺负唐姐了,你快去帮帮她吧!” “发生什么事了?”汪直铭明知故问。 “韩烨逼迫唐姐做他的三房,韩姐不许,他便对唐姐动手动脚。”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隔着一扇木门,汪直铭清晰的辨听到了韩烨那太监一样的尖嗓子,还有唐冕求救的呼喊。他猛然推开木门,看到韩烨将唐冕欺压在了桌子上。他二话不说,直接抄起酒瓶子,给韩烨开了瓢。 韩烨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一手捂着受伤地后脑勺,扯着嗓子大骂汪直铭;“丑杂种,你敢打我!” 汪直铭见他还不老实,上前又甩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这下手劲儿可不轻,直接扇飞了韩烨的两颗大门牙。 韩烨的三个贴身保镖闻讯敢来了,当看到韩烨非人的模样时立刻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他们手持武器,一同围攻汪直铭。 不到半分钟,汪直铭相安无事,而那三位保镖却无一例外的躺在地上,哀嚎不断。汪直铭在口袋中拿出手帕,淡定地擦拭干净了拳头上的血渍。 “她又不是你女人,你凭什么插手我们的事?”韩烨说。 “我看不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这么简单。”他接着说,“如果你不服气,随时可以来找我算账。” 韩烨勉强站起身,咬牙切齿道,“好,你有种,不过你给我记着了,我们这笔帐早晚要清算!”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汪直铭不想再多逗留了,于是向唐冕提议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唐冕打了个响指,爽快地答应了,“这里乌烟瘴气的,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了。” 出门前,唐冕换了件皮草,脖子上围了条狐狸尾巴围脖,带着一顶毡帽,像极了年轻的贵妇。 “你对付韩家兄弟难道真是为了总掌柜的位子?”唐冕看着他,火红的双唇微微上扬,“你向来不争不抢,为了总掌柜和韩家兄弟撕破脸皮,想必另有隐情吧?” “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八卦。” “你不想说就算了。”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汪直铭不想把真实的想法告诉她,于是避重就轻地回答说,“我爹曾留下遗书,要我承担起十笏行的重担,我怎敢辜负了他?” “是这样啊,我还担心你被滨崎胁迫了呢。”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被这样聪明的女人旁敲侧击,如果不想说漏嘴,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我一直好奇,你赚的钱够花好几辈子了,干嘛还要为钱操劳?” “钱这个东西比人情世故真实许多。”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她的表情很复杂,带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无奈和孤独。 她是善于交际的女人,同样也厌倦了人情世故中的虚情假意。 汪直铭能感觉到她的孤独。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处公园。若是盛夏,这里将会绿树成荫,百花齐放,只可惜,凌冬的萧杀抹去了夏季的痕迹,唯独剩下了枯枝残叶了。 公园中央开辟了条贯穿整个公园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池湖。今晚天朗气清,苍穹之上悬挂一轮孤月,倒映在湖中央,起风时湖水轻泛着涟漪,他们伏在湖边的栏杆上,看着湖中心的月影被击打的支离破碎。 唐冕认识他细算也有五六个月了,时间不长,但他判若两人了。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从学堂带出了的书生意气还没有被消磨干净,活生生的一头牛犊子,天不怕地不怕。经过半年的磨练,他稳重了许多。 汪直铭做事不再冒冒失失,甚至懂得步步为营了。 唐冕不知道该不该再把他当做可以倾诉心里话的木桩子了。 一位年轻人走到了唐冕身边,默不作声地递给她一张纸条后又离开了。 唐冕展开了纸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她毫不忌讳地将纸条递给了汪直铭,说;“韩烨找到了韩五爷帮忙,但情况却出乎我的意料,他痛斥了韩烨,表明态度不牵扯到你们的矛盾中。” “这不奇怪,在韩五爷眼里总掌柜的位子比他那到处惹是生非的弟弟重要的多,”韩五爷特别在乎规则和名声,绝不会为了不成器的弟弟出头而弄脏了羽毛。而且,他为坐上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处心积虑七八年,如果为替韩烨出气而功亏一篑,将会遗憾终生的。 “看来,你用不上这个情报了。”唐冕将纸条揉成了纸团,抛入了湖中,“赚不到你这个情报费了。” 汪直铭心想她真的对钱上瘾了,戒不掉了。 时间不早了,他们开始打道回府了。走到公园中央位置的时,突然在蒿草丛中蹿出了一位拿着手枪的人,他对着汪直铭开了一枪。 汪直铭反应再快也没多过子弹,手臂被打伤了。在此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如果不能迅速作出反应,汪直铭必定死在杀手的枪口下。 眼下,他和杀手的距离太近了,逃与不逃都是枪把子,倒不如奋力反击一波。他咬牙忍住手臂处的阵阵剧痛,三两步跳到了杀手身侧,抬腿一脚踢向了握住枪的手。杀手没有料想到汪直铭会破釜沉舟,想要开枪已然太迟了,她的枪已经脱手了。 刺杀失败,杀手不想再和汪直铭纠缠下去,想要抽身离开,但汪直铭怎肯轻易放她走? 汪直铭虽然手臂中弹了,但在对付杀手时丝毫不占下风。杀手自知赤手空拳不占优势,趁汪直铭近身攻击时抽出一把匕首向他的脖颈刺去,幸亏汪直铭反应敏捷,侧身躲过了这知名一刀。接下来,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认真应对杀手。他们纠缠五分钟,汪直铭看穿了对方的一个破绽,飞踢到对方手臂上。杀手手臂吃痛,匕首也掉在草甸上,不等他去捡,汪直铭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按在背后并狠狠踹了他腘窝一脚。杀手普通跪倒在地,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他不肯束手就擒,拼命挣扎,甚至玩命地用后脑勺撞汪直铭小腹。 汪直铭忍受不了了,手劲少了许多,杀手将他的手拉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啊!”汪直铭再次大叫,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揽杀手的脖子,怎知拦住了他胸口。然后两人挣扎着滚下了干水渠的芦苇丛里。 汪直铭将杀手欺压在身下,一把抓下了他的面罩,忍不住大吃一惊;“真的是你!” “你给我滚开。”何苒苒扭动着身躯,一心想要挣脱。 汪直铭怎肯善罢甘休?此时正好逼她说出处心积虑潜伏在汪家以及三番五次刺杀他的真相。但何苒苒的嘴巴仿佛被针线缝上了,任由汪直铭逼问她就是一句话也不交代。 “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是替日本人做事的狗汉奸,你可以杀我了。” 这绝对不是汪直铭想要得到的真相,正要继续逼问,上面传来了唐冕的呼喊。出乎何苒苒的意料,汪直铭竟然放她走。 汪直铭不是不能杀了她,而是不能杀,因为,何苒苒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如果不想整天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必须通过何苒苒和军统达成一定协议。 何苒苒离开不久,汪直铭主动走到了唐冕跟前。 “你手臂上的伤严不严重?”唐冕关切地问她。 “贯穿伤,子弹都省的取了,没什么大碍。” “那人呢?” “逃走了。” 汪直铭摸不准军统派来的是不是只有她一人,所以他不敢在公园多逗留,催促唐冕尽快离开。 他回到家看到了何苒苒正和汪闵君聊天,她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军统特工,即便再面对刚暗杀失败的汪直铭依然能谈笑自如。汪直铭脱掉了风衣,在挂衣服时心想,她行动失败了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羊入虎口?令她“舍不得”离开汪家理由又是什么? “我累了,上楼休息去了。”他给了何苒苒一个眼神,动身上楼去了,“你们先聊吧。” 汪直铭回到书房,泡了杯浓茶提神,静静等待何苒苒的到来。钟表“咔咔哒哒”的响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快十点了她仍然没有来书房。汪直铭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了,正打算动身去找她,书房的门却打开了,何苒苒走了进来。 ------------ 第十五章 “你等了我很久了吧?”何苒苒背手关上门,主动在汪直铭对面的沙发坐下了。 “有些时候了。”汪直铭替他倒了一杯咖啡,开门见山地说,“咱们难得坐到一块,有什么话咱们直接挑明了说。” “你为什么不揭穿我的身份?甚至在我三番五次跟踪,暗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因为我想在你这里得到想到的答案?” “答案?难道你还要让我亲自承认军统情报人员的身份,好到滨崎那里领赏吗?” “你放心,如果我要那样做,上次在你房间翻出玉镯和手枪时就能让滨崎派宪兵来抓你了。”汪直铭在她面前坐下了,翘起二郎腿,点上了根烟,“我不那样做,是想知道军统派你到汪家卧底究竟为了什么。” “我说铲除你这个替日本人办事的臭汉奸,你相信吗?” “呵呵,你不要把我当傻子了。”他弹掉了烟灰,笑说,“你们要想单纯想要锄奸,随便找个人便毙了我了,用不了费大力气让你钉在汪家。”他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说,“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为了滨崎手里的那批文物?”见她沉默不语,知道她是在顾虑他的立场,开口说,“你既然下了赌注来书房,敢不敢在做一次赌注。” “赌什么?” “赌我是不是滨崎的狗。” 何苒苒喝了半杯咖啡,在深思熟虑后说;“我们的确是为了日本人手里的那批文物。” “据我所知,那批文物在滨崎手上,你们似乎挑错了潜伏的地点了。” “我们曾经也以为那批文物在日本人手上,但张叔找到藏匿文物的地点时,发现里面全是赝品。”她说,“因为假情报和内鬼的出卖,张叔被杀。”她接着说,“但经过上次的惨剧,我们推测滨崎并不知道那批文物的下落,他只是借助那批文物的假壳子把我们一网打尽。”她脸色凝重地说,“张叔出事后,老猫担心滨崎在张家搜出不利于我们的线索,所以派我去销毁我们之间来往的书信,在张叔的一个笔记中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汪大海曾经为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前领事冈阪日川运输那批文物,随后他暴毙街头,冈阪也因为某种错误被调回了日本,因自愧而切腹自杀,而那批文物下落不明了。”她接着说,“汪直铭不是卖国求荣的类型,我们猜测,他一定藏好文物后将藏匿地点的秘密带入了坟墓。” “你们以为我爹把文物的秘密告诉了我,所以老猫才派你来汪家调查?” “同时也是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和滨崎狼狈为奸。” “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真的投靠了日本人,所以才暗杀我,对不对?” “的确是这样。”何苒苒点头同意了,“那批文物绝对不能落在日本人手上,所以,我们宁愿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将文物的秘密告诉滨崎。” “其实,我爹从始至终也没对我说文物的事,我想他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上海存在这批文物。” “张叔出事后不久,滨崎主动委托我帮他把那批文物通过码头安全海运会日本。”汪直铭喝了口茶,说,“现在看来,他找我帮忙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和你们一样,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知道那批文物的下落。”他看向她,问,“到了这里,你还要继续呆在汪家吗?毕竟,在我这里捞不到那批文物的情报。” “如果我在汪家安然无恙,老猫才相信你没有投靠日本人。” “你想监视我?” “算不上监视,只是一场交易。你帮我们调查那批文物的下落,而我们会协助你寻找更多的答案,相信,你也想知道当年汪大海为什么会暴毙。” “没有你们,这两件事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战败是早晚的事了,你是聪明人,为蹦跶不了几天秋后蚂蚱效力并不值得。”何苒苒淡淡笑着,“你可以不加入我们,但如果帮助我们,党国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日本战败已经是板板钉钉的事实,只不是时间问题,汪直铭可不想到时候等日本人拍拍屁股离开时,他顶上屎尿罐子。 何苒苒的提出的条件无疑十分诱人,但至于帮助他们寻找文物这件事,他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我很乐意和党国合作,只不过,我该如何配合你们调查那批文物?” “我们查到了一个人可能知道那批文物的下落。” “谁?” “韩五爷。” 又是韩五爷!那老小子知道的秘密真不少;“你想让我调查韩五爷?这有点困难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因为争夺总掌柜的位子结的梁子可一点都不小。” “你误会了,我只希望你能把韩烨变成我们的线人。” 汪直铭暗叹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韩五爷虽然不待见韩烨,但两人毕竟是兄弟关系,比外人更了解彼此的秘密。滨崎和老猫都想到一块去了。汪直铭亲自为韩烨撒开了一张网,一旦他钻进去,老猫需要的他能信手捏来;“这个我能办到。”想到这里,他问她,“你们既然早早有了这个计划,为什么还要暗杀我?” “铲除你是老猫下达给我的硬指令。”她说,“至于这个计划,是我深思熟路后想出来的,我还没向老猫汇报。” “真看不出来,何医生的府城和胆识着实让我钦佩。”他彻底对何苒苒刮目相看了,但碍于她在保密局…………中只不过是名“命如蝼蚁”的前线情报人员,上司可能并不会采纳她的建议,“只可惜,你的上司绝不会压上整个军统上海情报网来赌你一个人的判断,价值太不平衡了。” “如果只赌上我一个人的性命呢?”何苒苒下定决心让老猫把她存档在案的身份以及功劳全部销毁,这样一来,即便她赌输了栽在汪直铭身上也不会拉其它同事下水,“我想这样一来,老猫就不会反对我的提议了。” “哼哼,你好歹是情报人员应该非常清楚,死人才不会在出卖组织。”汪直铭好心提醒她,“在你决定离开组织和我调查文物情报后,我们将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我这边出了岔子,他们为大局着想会杀了你和我;你唯一可以安全恢复身份的条件是得到那批文物的情报了。” 何苒苒对他的劝告一点不在意,甚至还补充了一条;“在得到文物情报前的这段时间我会继续留在汪家,如果中途离开了,那将意味着我们的协议失败了,组织为了情报不泄漏会选择继续暗杀你。” 汪直铭扔掉了烟蒂,用脚踩灭了,乐呵呵地笑说,“何医生不但能照看着小君,还能做我的护身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你走?” 他们本次的谈话非常愉快,一个小时后,何苒苒动身离开了书房。汪直铭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其实,大半夜睡不着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汪闵君走了进来,轻轻唤了声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熬夜很伤身。”汪直铭关切地说。 “睡不着,起床走走。”汪闵君笑说,“我刚才看到何姐从书房出来,你们大晚上的谈什么呢?” “我们还能谈什么,无非是关于你的身体状况。”汪直铭知道小妹来纯粹是担心他们像之前一样大打出手,所以编了一通谎言让她安心,“白天我们各忙各的碰不到一块,借着晚上都有时间才坐下来聊聊。” “何姐她怎么说?” “你只要好好听话,安心休养,到了明天初春,我们就能一块去看黄浦江了。”汪直铭安慰了一通,紧接着催促她回房休息,“赶快去睡觉吧。” “嗯。”汪闵君其实想再问点什么的,但清楚结果是非但得不到答案还给他添堵,所以,她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地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身解下了脖子上的白玉佛项链,递给了汪直铭,“这个玉佛是爸爸请高僧开了光了,你戴上它,它一定保你平安。” “咱爹生前特别交代过,这玉佛你万万摘不的。”汪直铭急忙拒绝。 “我是你的亲妹妹,不分彼此的,你平安我便平安。” 汪直铭没有再拒绝,当着她的面儿戴上了,这时汪闵君才安心的回房休息了。 他没有着急离开书房,做回沙发,看着茶盏中那几乎看不到茶色的茶汤,他又换上了新茶。似乎因为心不在焉,茶叶放多了,茶汤格外苦涩,他抿了一口不想再碰第二口了。 背靠在沙发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期望却又害怕毛仁峰的突然来电。他在毛仁峰身上压的赌注太大了,如果他不能劝说韩烨参与到赌石,他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 第十六章 电话在二十分钟后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汪直铭怀揣着忐忑和兴奋双重心情接起了电话;“歪,我是汪直铭。”对方却没说话,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他立刻知道对方并非毛仁峰,而是韩五爷,“五伯,这么晚了,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啊?” “我知道你要拿韩烨开刀就又把握继续担任总掌柜了吗?你还是太年轻了。”韩五爷苍老的声音中充满了戏谑,不等汪直铭回话他便挂了电话,给汪直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老狐狸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说手中还有王牌?那张王牌是什么?难道他识破了他给韩烨下套的伎俩了,如果真是这样,汪直铭要白忙一场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电话再次响了,这次倒是毛仁峰打过来的。 “小汪呐,昨晚我刚去了韩烨那里,他呀正在气头上,说是不会放过你。”毛仁峰喝了酒,说话不利索了,“他打电话给五爷请求帮忙,你猜怎地?五爷不但不帮忙而且还通骂他一顿。”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趁着这个火候加了把柴,建议你们以赌石“抿恩怨”,他呀一拍桌子同意了。”他接着说,“游戏规则我都想好了,赌裂。” “赌裂?”汪直铭有点吃惊,之前毛仁峰之所以不敢在那块莫西沙料子上切第二刀怕的就是料子的小裂,他这样制定规则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味儿,弄不好栽到自个挖的坟墓里,“老毛,你是不是为了安全起见,双头押注了?” “你猜对了,你和韩烨我都压了。”他倒也实诚,一口承认了,“你放心,你这头我压得多。” “如果要赌裂,我该赌有裂还是没有裂?”知道毛仁峰在韩烨那里押注了,汪直铭非但不担心他反水而且更放心了。 毛仁峰说,“我建议韩烨赌有裂,他却主动选择了无裂。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替你出面免了这场赌局。” “不免,我赌料子切开后有裂。”汪直铭坚定地说着,而且在毛仁峰清脆的笑声中也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韩烨是个多疑的主,汪直铭和毛仁峰最近走的很近,他不会完全相信毛仁峰的。为什么韩烨在明知那块莫西沙的黑石头风险极大并且怀疑毛仁峰和汪直铭为他设局的情况下还要压上所有的财产奋力一搏呢?除了他本身的赌石瘾在作祟外,还有骨子里的自以为是。 韩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汪直铭败光家产,如丧家犬的模样了,因此决定今晚八点在十笏楼公开赌石。他这番猴急模样倒也称了汪直铭的意了,窃喜着答应了。 结束了通话,汪直铭透过窗户看着东方泛着的鱼肚白打了个哈切,起身想着回我是眯一会儿。刚出门撞上了廖妈,在她口中得知秦晋在楼下。他心脏“咯噔”一条,担心秦晋是来询问内鬼的事,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向来一言九鼎不可能提前来询问此事,难道说发生了变故? “秦哥,找我有事?”汪直铭下了楼,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 “我来找小苒,她人呢?”秦晋说。 不等汪直铭说话,廖妈热情地端上了热茶,搭话说;“小何她早早的给韩五爷瞧病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汪直铭问。 “韩五爷他昨个晚上咳嗽不断,还咳血了呢,卫管家打听到小何医术好,亲自来咱们家请她到韩家替五爷瞧瞧病。”她说,“她们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当时你在书房打电话,我就没上楼通知你,” 韩五爷几十年的老烟枪了,想戒又戒不掉,一到寒冬腊月咳嗽的死去活来,他请了不少医生瞧病总是不奏效。想必他打听到了何苒苒真有本事,因此请她去瞧病。汪直铭琢磨了一番,也没放在心上。 接下来,汪直铭在廖妈和秦晋的谈话中知道了秦晋本次来意。张道夫的妻子因为丈夫去世而伤心过度,几日来茶饭不思,把身子熬垮了。秦晋是出了名孝子,看到后妈卧榻不起的憔悴模样他心如刀绞,即便再讨厌汪直铭也亲自来请汪家找何苒苒帮忙。 汪直铭心想,如果把何苒苒治好小君的消息散播出去,他家都能转行做药铺了。 秦晋在得知何苒苒去给韩五爷瞧病后也不急着离开,而是非常有耐心等下去了。 廖妈离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前二十分钟,他们只是默默喝茶,一句交集的话也没有。汪直铭一点不觉得奇怪,因为秦晋一向寡言少语,比起热闹他更倾向于一个人发呆。 这时,汪直铭想到了他刚才唤何苒苒小苒,想必两人不但认识而且关系不错,可能是因为张道夫和何苒苒交往密集的缘故吧。 “你和何医生很熟吗?”虽然心里早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秦晋直言不讳地说,“当时,上海的鸡血石市场很火爆,我爹也想囤货捞一笔,因此联系了赤峰当地的老板,约定到那里采购。我们在路经山东时遇到了被当地响马劫持的小苒一家。他们的老家河南旱灾水祸,逃荒到山东找个活路,不想到遭了土匪,他们又拿出出赎命的钱,土匪头子就杀了她父母,她呢,差点被卖到窑子。”一谈到何苒苒,他的话明显多了,“我常年走南闯北,在各地结交了不少不同道上的人,而且碰巧与那响马头子有过数面之缘,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小苒买给了我。” 汪直铭越来越对何苒苒的身世感兴趣了,孜孜不倦地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便带上她去了赤峰,碰巧那位老板膝下无子女,又见她懂事可爱,收了她做干女儿。” “那何医生不是应该在赤峰吗,怎么会跑到日本上学?” “不清楚,不过,后来我打听到,那位老板去重庆做生意了。” 怪不得何苒苒加入了国民党,原来,她是去了陪都重庆了。 “秦哥,你怎么来了?”何苒苒一开门,第一眼看到了秦晋,她连外套都不急着脱,赶紧来到了他跟前。 “你姨病倒了,我是来请你给她瞧病的。” “什么请不请的,你净说见外话。”她顾不上喝口水,抓着秦晋的手就往外跑,“赵姨的病拖不得,我们赶紧过去。” 两人走了后,汪直铭回卧室睡下了。晚上的事至关重要,他必须要养精蓄锐。 冬天的白昼相当短暂,,汪直铭闭眼时还旭日东升,再次睁开眼睛时夜幕已经将要吞噬掉西方最后一抹余霞了。汪直铭草草洗漱了一番动身去往十笏楼。 他来到十笏楼门前,看着陆续入场的记者,心想毛仁峰送的大礼实在太贵重了。几位大报社的记者看到了他前来采访,汪直铭落落大方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直到到了差不多要进会场的时间点才委婉推辞掉了记者后续的提问。他摆脱了记者后进入了人满为患的一楼拍卖场,没有驻足直接上了二楼的贵宾包厢,在东面的包厢坐下了。 韩烨姗姗来迟,十分钟后才在对面的包厢坐下。他的伤势不轻,以至于行走时必须有人搀扶,他在看到了汪直铭时,脸上的傲气依然未减三分。他一定坚信,今晚将是汪直铭倾家荡产,声败名裂的伟大时刻。 汪直铭用茶盖拨着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俯头尝了口,格外的清香。 时间刚到八点,几个伙计哎吆哎吆地喊着号子,他们正搬着那块莫西沙黑料子上了拍卖台,因为料子太重,他们每一步都相当吃力。石头刚落了地,毛遂自荐成为本次主持人的毛仁峰嬉皮笑脸地登上了拍卖台,抱手向台上台下的看客抱拳示意;“毛某不才,本不该担任本次竞拍的支持人,承蒙汪掌柜和韩掌柜看得起,才不得不上台献丑。”客套话讲完了,他开始转入了正题,“事先告诉各位,面前的这块是莫西沙万里挑一的种水料,台上的两位均看上了,为不伤十笏行和气,所以才有了此次公平的竞争,也请各位做个公证。” “废话少说,怎么个玩法?”下面不想听毛仁峰胡扯,两人都将家丑摆在明面上了,还有调和的余地吗?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汪直铭和韩烨掐到鸡毛乱飞的刺激场面。 毛仁峰摆摆手,示意台下的看客稍安勿躁,等他把话说完;“虽然是在十笏行的地盘,却遵循石头行的规则,在我看来,竞拍其实不适合玩毛料的,所以,他们要博的是这块莫西沙黑料子的裂。”他接着说,“双方以各自的三家门店作为筹码,一方胜了,石头便属于他了,而且,输的一方的三个门店扣除属于我的十万大洋外,其余的也归属胜方。” 规则一出来,下方的看客惊得目瞪口呆,整个拍卖会场鸦雀无声。 ------------ 第十七章 在场的每个人的内心跟明镜似的,他们是在博石头,而是你死我活的拼斗! 拍卖即将正式开始前的几分钟,汪直铭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走入了会场,揉了发涩的眼睛看去,来人竟然是滨崎。 滨崎是一个人,并未带随从,没闹出多大动静,在场人很少注意到他。 在注意到汪直铭投来的目光,他微笑着的招手示意。汪直铭知道滨崎是来看热闹的。在他发神之际,一位穿着十笏行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来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张纸。 汪直铭知道本次赌的石头的裂,按照先前和毛仁峰的约定。他不假思索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钢笔,潇洒地在纸上写下了‘有裂’。他将纸折叠好交给工作人员时,抬头看到韩烨那边也完事了。 毛仁峰展开韩烨的纸张,读出了结果,汪直铭赌有裂,韩烨则反之。 接下来,正式开始切石头了。按照规则,这块莫西沙料子要切成五分,三片石头有裂则是汪直铭赢了,反之,韩烨胜出。因为这块料子很大,切起来并非易事,过程也很漫长,在座的看客们纷纷按耐不住性子,喋喋不休地宣泄着不满。半个小时后,几个伙计将一片切好的明料搬到了拍卖台上了。观望池中有几位懂翡翠的大拿,他们按捺不住狂躁的心情,跳上台子围在明料一旁细细观看。 第一刀下去,这块料子算是大涨了。在这片料子的切面上可以看到它的种化到了高冰,水头很足,底张很细腻,还有条九分绿的色带贯穿整个切面;而且,作为博点的小裂并未影响到取料。完全可以说,一刀下去非但没有把石头切垮,而且出奇意外的切大涨了。 第一局大胜,韩烨高兴地手舞足蹈,完全不顾及在场每个人。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汪直铭看着石头切面上一条惊艳的色带,整张脸彻底拉夸了。现在他才体会到了玩石头的人为什么会在开石头时不在现场而是跑到附近的庙宇烧香拜佛了。赌石,赌的不只是七分的眼力和经验,还有三分神仙都不敢轻易夸下海口的运气。 汪直铭看似稳坐泰山,实则早就如坐针毡了。但等到第二片石头再次切涨,他再也强撑不下去了,额面上爬满了豆大的汗珠,有两滴流入的眼眶中。汪直铭忘却了双眼的酸痛,恍惚中,眼前的拍卖大厅扭曲到变形,模糊到不清晰了。 “帝王裂!”毛仁峰几乎近乎嘶吼地呼喊响彻了整个会场。 汪直铭打了鸡血般瞬间清醒了,他揉了揉苦涩的双眼,睁大了眼睛俯视而去,心情为之一振。第三片石头已经在拍卖台上了,用肉眼可以看到其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痕,像极了一张平铺在切面的蜘蛛网。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纵然这片石头种水色再好也会因为裂太多的缘故垮掉。 上一刻还洋洋得意的韩烨现在已经脸色蜡黄,他端起茶盏想要喝口茶,不料手抖得太厉害,茶杯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他将这事迁怒在身旁的工作人员身上,反手甩给他一巴掌,扯着公鸭嗓子谩骂不断。 第四片石头公诸于众时,众人已经明白,韩烨要彻底的输了。 这片石头上不但裂多,棉明显多了,而且水路似乎没有眷顾这个位置,因此看上去石头的底张十分差。这也说明,最后一片石头将是整块石头最差的位置。但韩烨似乎还不愿意放弃,紧绷的脸上依然写着胜出的期许,只不过,当最后一片石头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时候,他的期望就像刚才的茶盏一样,碎的只剩下渣了。 他猛然站起身,捶胸大喊。因为他太过激动,扭曲的脸面和火炭一样赤红,瞪大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在众目睽睽下,韩烨一口气没顺下,活生生晕死了过去,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压碎了身下的灯挂椅。 汪直铭深嘘了口冷气,经历了过山车般的一个小时,他的神经也接近崩溃了,哪有心思幸灾乐祸。接下来,毛仁峰高呼胜出者时,他并没有听到,此时此刻,汪直铭双耳在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 散场前的十几分钟,汪直铭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会场,独自站在了十笏楼外。点上一支烟,他看到一帮人急匆匆地把昏迷不醒的韩烨抬到他的专车上,几秒后,车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汪直铭回头正好撞上了小五的笑脸;“恭喜铭哥。” “走,喝酒去。”汪直铭搂住了他的肩膀,一句话概括了内心地激动。 “好,咱们不醉不归。”小五开车载着汪直铭去了酒楼。 当晚汪直铭在酒楼喝的酩酊大醉,最后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的。次日醒来时已经十点了,他拖着软绵绵的双腿下了床晃晃悠悠地到洗漱间冲了把凉水脸,顿时间清醒了许多。在路经书房时他无意间发现门锁被撬开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书房是他办公的地点之一,放着关于十笏行的许多机密文件,这些文件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顺走了,对十笏行就是灭顶之灾。他忧心忡忡地推门而入,看到书桌上文件夹凌乱的一幕,心已经凉了一半了。 汪直铭顾不上去想是谁撬门进入书房翻箱倒柜,赶紧翻找重要文件。在手忙脚乱地翻腾后,他守着一堆完好无损的文件夹突然摸不着头脑了,那人撬锁进入这里只是为了搞点破坏?简直莫名其妙!但不管怎样说,重要文件没有被顺走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再把文件放在书橱上不安全了,心想着,他打算把文件藏在书橱后面。他将双手插入裂缝中,奋力往相反的方向一掰,忽然,书橱中央的裂痕越来越大,竟然出现了黑漆漆的房间。 ‘这是什么?’汪直铭按耐不住好奇,找来了一把手电,谨慎地走了进去。 他所在的房间有五十平米,在东侧置放着一人半高的书柜。柜子本来是锁上的,但被人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锁就在柜子下。他打开了柜门,一股呛鼻的霉味迎面扑来,迫使他捂紧了口鼻。 柜子分三个木板隔层,隔层上均罗列着档案夹,数量太多了,他一时都数不过来了。顶层木隔板上的档案夹很明显有被翻动过,显得非常凌乱,其中一个档案夹的封口被撕开了,露出了泛黄的文件。汪直铭取下档案夹抽出了文件,他将手电夹在左臂腋下,大体浏览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神经骤然紧绷了。 这是一份记录着五彩龙纹瓶的资料,上面不但有专业的鉴定文字而且附有纹瓶的插图,更令他惊讶和费解的是,这个资料的编号是“黑百合——015”! “难道说,何苒苒所提到了的那批文物的详细资料全在这个柜子中?”汪直铭按耐不住忐忑的心情,随手又拆开一个档案袋,抽出的的资料上是关于一件宋代哥窑的信息,编号是“黑百合——02”。 他看完了资料,扶着柜子将它重归原位时,不料用力过大,柜子剧烈晃动了起来,一个木盒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啪嗒一声。他用手电照去,看到了个狗头大小的黄梨木盒子,它的锁不见了踪迹。汪直铭掀开了盒盖,拿出了张折叠了几次的白纸,展平了纸,可以看到上面有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手写字,从字迹风格上看,是出自汪大海之手。上面讲明了黑百合的确是他亲手藏起了,但在书信中并没有明确交代。汪直铭在盒子中找到了个有明显撕扯痕迹纸片,它只有大拇指甲大小,上面却又几个不完整的字。看到这里,汪直铭倒吸了口冷气,来人偷走了记录着黑百合藏匿点的机密。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日本人和军统特别“照顾”他的原因。正如何苒苒说的那样,汪大海不肯替日本人将这批文物运送到日本,冒着生命危险把文物藏匿了起来,并且将文物资料存放在了这处隐蔽的房间中。 不过,让他更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是哪路“神仙”知道黑百合机密藏在这个密室中?又是谁能在汪家行窃?除了何苒苒外他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何苒苒一直在欺骗他,此时此刻她终于漏出了狐狸尾巴。 他心中不断咒骂着那个毒蝎女人,直到心累了才罢休,下定决心去找她问个明白。汪直铭这样做并不是舍不得那批文物,他们能把文物留在中国倒是一件好事,他担心汪家会陷入泥潭。因为,滨崎也在寻找黑百合的下落。 ------------ 第十八章 因为汪直铭是汪大海的儿子,他自然和黑百合脱不了干系,因此,滨崎一而再再而三试探他的口风,并且派人紧盯着他,所以今天这事是纸包不住火的。而且,老猫在得到黑百合机密后势必会有所行动,这样一来情况更糟糕了,滨崎有了张道夫那次的前车之鉴已经下令全城戒备,老猫如果看不清现实便是主动往火坑里跳。届时,何苒苒被捕,在严刑逼问下一定说出黑百合机密在汪家找到的情报,到时,汪直铭一定会受到怀疑和牵连。 想到可能随时到来的灾祸,汪直铭的脑袋嗡嗡作响。如果此事处理不好,那些潜伏在上海的军统情报人员不但会被一锅端了,而且汪家也因此受到牵连,轻则遭受牢狱之灾,重则吃枪子。 十分钟后,汪直铭神情恍惚地走出房间,把书橱重归了原位,这时,汪闵君来到了书房。她看了眼凌乱的书房立刻明白这里招了贼了。 “哥,这里弄成这样完全是我的错。”她一步步向汪直铭靠近,一脸做错了事的模样,“ “怎么回事?”汪直铭惊讶地问她。 汪闵君欲言又止,但在激烈的心理斗争后说出了口;“爸爸曾经交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把它弄丢了。” “什么东西?” “一块怀表,里面装着钥匙。”汪闵君伸手指向汪闵君背后,说;“能打开书橱后面房间中那个柜子的锁。” 汪直铭大吃一惊,但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不想让汪闵君太自责,于是故意隐瞒了黑百合文件被盗的事;“你不要自责,那人根本没有找到这个暗室。”他心平气和地接着问,“你怎么弄丢了那块怀表了?” “我的一件衣服破了,所以委托何姐带着衣服到绸庄再买一件同款式的新的,我一时疏忽,忘记了怀表在衣服里了。之后,她给我注射了药剂,我便昏睡了过去……”她一眨眼,睫毛上沾上了泪珠,“难道何姐她……都怪我,轻易相信了她。” 他按住她的双肩,笑颜安慰道;“这可能是个误会这个事我来处理就好。”看着小君情绪稳定了,她接着问,“刚才你说她去了绸庄,对吧?” “嗯。”汪闵君点头说。 在哄着汪闵君睡下了,他一个人出了门,去往小君所说的何字绸庄。虽然何苒苒在的可能性渺茫,但他依然打算去看看,算是撞撞所谓的运气吧。 上海今年的冬天格外怪异,城市角落中的雪被还没有完全融化,遮天蔽日的乌云再次在上海的穹顶聚集。 汪直铭徒步拐过一个巷口,进入了繁华的主道。何字绸庄就在这条主道上。 平常在街道上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不见了,行人和车辆也明显少了许多,整个街道都安静却也压抑。 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了何字绸庄,踏入门槛,透过一排排挂着衣服的衣架,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何苒苒站在试衣镜前试穿一件旗袍,她个子高挑,身材玲珑有致,非常适合穿旗袍。 汪直铭双手插在裤兜里,面带微笑地看着镜子中的她,说;“衣服是女人的另一半,何医生穿上旗袍,和大家闺蜜的气质很搭。”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这里的衣服太贵了,我买不起。”何苒苒脸上漏出了不易被察觉的欣喜,“是小君让我来替她定制的。”她又对陪伴在身旁的服务员说,“再小一个码,另外,腰再裁的细一点。” “好的,小姐。”服务员说,“请到试衣间换下衣服。” 何苒苒在试衣间换下了旗袍然后交给了服务员,等待裁缝把旗袍的尺寸裁好。 “我和老猫碰了面,把我们之前交谈的内容告诉了他。”何苒苒坐在店家专门为顾客准备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他没有立刻同意却也没有马上反对,只是说需要一段时间去思考。其实,他这样抉择完全在我的意料中,毕竟,将我们的性命和任务压在你一个汉奸身上,风险是个未知数。所以,在老猫给我准确答复前,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待了。” 汪直铭不想再听她装模作样的编造谎言,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黑百合昨晚被人盗走了。” “你说什么!”何苒苒听闻这个消息脸色骤变,难以置信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到人少的地方再说。”汪直铭看着她还在装模作样,心底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但看着四周的顾客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找个借口把她带到僻静的地方细问。 汪直铭先一步走到了绸庄旁的一个胡同中,等到何苒苒姗姗来迟时,猛然回头向她发难;“是不是盗走了黑百合的机密文件?” 何苒苒脸上写着迷惑和惊愕说;“我偷了黑百合?你在开玩笑吗? “你把我当傻子吗?你来汪家的目的不就是想方设法地得到黑百合吗?”汪直铭气急而笑,“不是你偷的,难道是小君,是廖妈,还是我啊?” “其中我们肯定发生了误会,我想,你我需要的冷静。”何苒苒冷静应对。 “冷静什么?我能冷静得了吗?滨崎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我身边的一举一动,你在我们家盗走黑百合这么大的事能捂的住?你以为找到了黑百合是大功一件,却不知道把你们和我们一脚踢下了火坑!”汪直铭虽然很气愤,但担心隔墙有耳,极力压制着嗓子,“给你两个选择,交出黑百合,要不然……”他心存侥幸,何苒苒暂时没有把黑百合交给老猫,如果是这样,事态尚有挽回的机会。 “东西的确在我手上,我不拿出来你能怎样?”何苒苒明白此刻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而且看着他咄咄逼人的模样火气也上来了,她眉头一皱,一句话顶了上去。 汪直铭也不含糊,直接掏出手枪,对准了她的脑门。 何苒苒在重庆接受了身体和心理上的特殊训练,在直面冰冷的枪口时能保持冷静。并且立刻做出了两个判断。第一是知道黑百合机密的人不止汪大海一人,那个人究竟是谁,有待调查;第二种可能是汪直铭和滨崎唱双簧,目的是以这种幼稚的闹剧隐瞒他们将文物安全运出国的阴谋。至于真想是哪一个,何苒苒难以下结论。不过,她敢肯定,汪直铭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根本不敢杀她。只是,她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场“闹剧”。 “汪直铭,你在干什么混蛋事!”秦晋碰巧今天来绸庄为老母定制衣裳,路径巷子口时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汪直铭要对何苒苒不利,不经多想,直接掏出枪顶在汪直铭的太阳穴上,“放下枪!” 汪直铭不得已下,垂下了手臂。 何苒苒站起身,极力阻拦道;“秦哥,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态势,何苒苒知道再待下去这里的火药味更浓,是时候离开了。 “你不要以为能一走了之,这事在解决前没有完。” 何苒苒没有回答,嘴角却微微上扬,似乎在嘲笑他的幼稚。 巷子中只剩下汪直铭一人了,握着手里沉重冰冷的枪,他知道能保护汪家的办法并不多。在何苒苒把黑百合交给老猫前杀了她,或者主动向滨崎坦白事实。这两个选择后者最为保险,那样做不但能完美的和国民党撇清关系而且还能博得滨崎的信任,一石二鸟。非要那样做吗?那可是一条晦暗无光的道路啊。 “还不到选择极端方法的地步。”汪直铭不想也不能出卖何苒苒,用一个女人的死换来汪家和十笏行的暂时安危太卑鄙了,而且理智警告他,何苒苒如果出了事,老猫定会组织一次又一次暗杀他的行动。 谈判可能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了。不过,何苒苒已经得到了黑百合,还有必要眷顾他这滩药渣?汪直铭如果猜的不错,何苒苒已经离开了汪家,不可能再让他找到了。 接下来的一两天,汪直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何苒苒再也没有回来过。期间,他给王铮打了一次电话,询问何苒苒的事。王铮告诉他,何苒苒请了一个星期的长假,至于理由,王铮也说不出来。他推测军统会有大的行动,如果他们被捕,一定会牵连到汪家,所以在接下来的这几天中,汪直铭一直提心吊胆,他很害怕来的人是手持枪械的日本宪兵。 四天过去了,上海的天空万里无云,而他所担心的这个家依然其乐融融。不过,这些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并不能让他安心,反而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唯一不让他彻底疯掉的是汪闵君的笑容,经过大半个月的治疗,她的病情有了很明显的好转,能蹦能跳,有时还会帮助廖妈做家务,而他们兄妹俩似乎也找到了童年那段快乐时光。 汪直铭非常溺爱她,所以尽自己所能让她快乐。 “哥,我想去逛街。”餐桌上,汪闵君放下了碗筷,期望的眼神看向汪直铭。 汪直铭俨然是不放心的;“外面在下雪,要不,改天再去吧。” “没事的,我这不好了吗?”汪闵君拍拍自己的胸膛,然后抓住他的胳膊边摇边撒娇,“陪我去嘛,就这一次,好不好?” “说好了,下不为例。”汪直铭实在执拗不过,终于答应了,“在出门前,你先把这碗饭吃完。” “好。”汪闵君端起饭碗,眨眼工夫吃完了半碗米饭。 其实,到了这时汪直铭依然不放心她出门,但刚才答应了她不好反悔,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她把自己裹的圆滚滚的放她出门。今天乌云蔽日,整个街道阴沉沉的,但在汪直铭眼中,汪闵君为灰暗增添了一抹亮色。 汪闵君身裹裘衣,头戴棉帽,围着围脖,双脚踩着厚厚的大棉靴,只漏个脸在外面。说来也怪,她这样的装扮非但不显得身材臃肿反而格外可爱了。 她很享受此时此刻的一切,挣脱了“牢笼”的束缚,这个世界才真正属于了她,而且,还有哥哥陪在身边。 汪直铭跟在她身后,目睹着她像脱了僵的小母马,在欣慰的同时也在“同病相怜”。 他们兄妹俩都在“牢笼”中苦苦挣扎着。 他们几乎逛遍了整条霞飞路上的商店,汪直铭左右手拿满了汪闵君买下的东西。他没想到几年大门不出的妹妹竟然是购物小狂魔!两个小时后,汪闵君有点体力不支了,汪直铭知道是时候回去了。他们站在路旁准备拦下过往的黄包车,突然,一辆车横停在他们面前,紧接着,车门打开了,里面几个人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小心!”汪直铭眼疾手快,奋力将汪闵君扑倒在地上。 ------------ 第十九章 密集的子弹在汪直铭头顶上飞过,在后方的墙体上留下了一个个子弹孔。一次失手后,杀手们没有善罢甘休,他们再次将枪口对准了躺在地面上的汪家兄妹。 在此危急之时,汪直铭快步闯入了十步外的花店中,并在最短时间找到了恰当的反击位置。 汪闵君还在花店外,她抱头趴在地上,因为害怕整个身体在颤抖。 汪直铭虽然心疼却不敢贸然去救她。对方不但人多而且人均手持机枪,在强大的火力压制下,他不得不像个老鼠一样躲在掩体中,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花店的玻璃,花瓶,柜台全部成了碎渣,这些碎渣和地上的一朵朵支离破碎的玫瑰花混杂在一块,一片狼藉。 三十秒后,枪声骤停了,汪直铭推测对方在换子弹,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同样打光了弹夹中的子弹。如果地方察觉他没有反抗能力了,一定会毫无顾忌的冲进花店将他扫成筛子。 耳边回荡着汪闵君惊恐地尖叫,汪直铭把即将到来的死亡抛到了云霄外了,只是懊恼把她牵扯到危机中并且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保护好她。 但是杀手并没有像汪直铭想象的那样冲进来结束他的生命。他觉得情况不对,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看。 两位杀手正架着汪闵君上了车,她拼命挣扎,向汪直铭呼救;“哥,救我!” 汪直铭再也躲不下去了,鼓足了勇气在枪手面前现了身,并主动缴了械;“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与我妹妹无关,放了她,我任由你们处置。” “我们的雇主只是请汪小姐到他那里做客,顺便警告你,千万不要欺人太甚,不然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杀手说完了便上了车,汪直铭看着发动了引擎的汽车,心有不甘小君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歹徒劫走,他右手插进了口袋,摸到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心想如果用匕首扎破车胎,会拖延到巡警的到来。但他担心那样做会彻底激怒杀手,他们可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保不准会伤及汪闵君的性命,再三斟酌后,他放弃了涉险营救汪闵君的念头。 唯一值得庆幸地是杀手不打算替韩烨那位雇主隐瞒身份,或许是韩烨的意思。 汪直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韩烨敢明目张胆的这样做?他是低估了韩烨的骨气还是高估了韩烨的智商?他劫持了汪闵君的确抓住了和汪直铭谈判的筹码,殊不知这样做触犯十笏行不准伤害同门亲人的规则,他是在自绝于十笏行,亲手断掉了后路。他不过是条狐假虎威的孬种,在被逼急的情况下他宁愿下跪求饶也不会走极端。今天他一改反常难道有人在背后擂鼓助威?莫非那人是韩五爷? 这完全没有可能,如果韩五爷只是为了得到韩烨的一票。他帮忙填上赌账也比怂恿韩烨挟持汪闵君要挟汪直铭毁掉赌约明智。 难不成,那条老狐狸另有企图?汪直铭暂时想不出来 回到家,他迎面撞上了廖妈,怕她经受不住打击,不敢把汪闵君被绑架的事说出来。三言两语搪塞完廖妈,他找了个借口正要躲进书房,此事,门外来了位面生的不速之客,那人是位替人捎信的“信差”,他在将信封交到汪直铭手上后便匆匆离开了汪家。 回到书房,汪直铭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通过信纸上的笔迹,他确信是唐冕亲手写的。信上写着“韩五爷要设鸿门宴杀你”。唐冕送来的情报和汪直铭的初步推测差不多一致,唯一让他想像不到的是韩五爷的做法更狠毒。 韩五爷从来不会把韩烨和总掌柜的位子划等号,他怂恿韩烨冒险的目的无非是想在杀了汪直铭后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从而顺理成章的当上十笏行总掌柜。 韩五爷打硬拳,他便要借力打力打太极。在得知了韩五爷的阴谋后,汪直铭不但想出了自保的对策而且有把握拉拢韩烨,让他愿意主动承认出卖张道夫的事实,从而兑现之前和秦晋的承诺了。 想到这里,他给秦晋打去了电话,让他来汪家。 做完这些,汪直铭守在座机旁边,等待电话响起,他坚信韩烨一定会打来电话。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支烟还未下肺,韩烨便亲自打来了电话。 汪直铭拿起话筒放在耳边,极力克制住怒火,说;“韩掌柜,我奉劝你把小君毫发无伤的送回来,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小赤佬,你当我是吓大的?”韩烨因为情绪激动,声音格外尖锐,“想要你妹妹,今天晚上八点钟,明月茶楼,你一个人来见我。” “嘟嘟嘟”韩烨挂上了电话。 汪直铭此刻对唐冕又钦佩又感激,那个女人的消息果然灵通。 半盏茶功夫,秦晋已经赶来了,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书房。 “秦哥,今天我要兑现承诺找出出卖张叔的内鬼。”汪直铭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但需要你和我一同解开。” “你指的内鬼是谁?” “是韩烨,今晚我要他当着你的面亲自承认出卖张叔的事实。” “暂且和你说的一样,出卖我爹的人是韩烨,但据我所知,他绑架了小君,受威胁的人是你不是他。”秦晋说,“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亲口承认?” “因为,受威胁的人不只是我,还有韩烨。” “什么意思?” “韩五爷想要坐总掌柜的位子,但眼下老何是支持我的,而你却是个对他极为不利的因素,因为他害怕你查到韩烨出卖了张叔,所以,他选择了一条十拿九稳的办法,那便是杀了我,那样,他就再无忧虑了,但杀了我要把手洗干净,而帮他洗手的人正是韩烨,而为了不让阴谋败漏,韩五爷不但要杀我而且还要杀韩烨灭口。”他看向若有所思的秦晋,说,“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你打算救韩烨的命?”秦晋明白了汪直铭话,”你不怕死?“ “就算今晚我不去,难道你会放了我吗?我手上可是沾满了子房的鲜血!”汪直铭在他沉默的脸上得到了答案,秦晋不会原谅他的,不过,这倒符合他有言必行的性格,“另外,我还得去救小君。” “你需要我做些什么?”秦晋一向恩怨分明,汪直铭是要手刃的杀弟仇人同样也是同门兄弟,他可以一枪崩了仇人,也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 “明知山有虎,你敢不敢和我去一趟虎山?” “切,什么虎山,不过是狗窝而已。”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答应了,“我们在明月楼汇合。” 钟表“咔哒咔哒”的响声在安静的书房中回荡,汪直铭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间,娴熟地将一颗颗子弹装进了子弹夹,针指向七时,他将手枪上了膛然后揣进了风衣内口袋,起身离开书房,踏上了生死未卜的战场。 他来到了茶楼,注意到了门前的凶神恶煞的保镖,扔掉了烟头面无惧色走了过去。保镖拦下了汪直铭,直言要搜他身。汪直铭二话不说掏出手枪递给其中一人,蔑笑说;“缴枪不是我汪某的风格,除非你一枪崩了我。” 两名保镖了解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接枪挑衅,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高如何是好了。此时,韩烨的管家卫绾闻声赶来,接连呵斥教训了两名保镖,又转头对汪直铭陪笑说;“你别和他们粗人一般见识,里面请。” 汪直铭把弄着手枪,说;“你这位知书达理的人不会也要让我缴枪吧?” “我哪有那个胆儿呀。”卫绾勾搭上了汪直铭肩头,半笑不笑。 走入茶楼大厅,汪直铭一个人影也没瞧见,冷冷清清的,不用多想,肯定是韩烨包了全场。 他跟着卫绾来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推开扇门,他看到韩烨和秦晋守着一桌山珍海味,齐刷刷看向他。 秦晋能来,完全汪直铭的意料中,虽然如此,他依然很感动身边有这样无理由信任他的兄弟。如果今天的计划不能成功,死在秦晋枪下他毫无怨言。 汪直铭嚣张地在他们对面坐下,装模作样地对韩烨说;“秦哥也在啊,我还以为只有你和我吃席。” 明月茶楼全部都是韩烨手下,自然不惧怕他;“今天我花钱作东请客,要请谁来,我说了算。” “我是粗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这顿饭我是主动来吃的。”秦晋开口说,“是不是你出卖了我爹?” “好好好,你们这是摆下鸿门宴,逼迫我就范呐。”汪直铭深叹了口气,“张叔今个头七,是得个他交代了。不过,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先和韩掌柜了解了恩怨。”他看着韩烨故作镇定,说,“无论如何,小君什么都不知道,你拿他威胁我会不会太卑鄙了。” “你还懂得卑鄙?为了让滨崎大夫帮你对付我哥,方便你坐稳了总掌柜,你不惜出卖老张,杀死子房,那个时候,你知不知道卑鄙怎样写?不过,我不会做的那么绝,小君在我那里吃得好,只要你答应废除了赌石协约而且承认你出卖了老张,我和小晋会念在过往的同门情谊上放你一马,不然,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 第二十章 汪直铭暗自一笑,他诬陷人真有一手了。他不慌不忙地点上烟,说;“这段说辞是韩伯帮你想出来的吧?”他又瞥了眼掏出手枪的秦晋,接着说,“另外你不要误会,秦哥刚才问的人不是我。” 秦晋猛束缚住了韩烨,将顶在了他太阳穴上,冷冷说;“你最好如实说出来!” “出卖老张,杀死子房的人是汪直铭!你千万别被他骗了。”韩烨吓傻了,慌忙为自个狡辩。 “老狗,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傻子,再不老实交代老子一枪崩了你!”秦晋恶狠狠地说。 “我没有出卖老张,我是冤枉的,你让我交代什么呀。”因为害怕,韩烨面色蜡黄,真个身子在颤抖。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说,“我来这里,不但是为了向你要回小君,另外也为了让你看清一个现实,有人为总掌柜至亲可杀。”汪直铭心里很清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韩烨不会傻到主动交代事实,他只能将韩五爷在韩烨心中树立好的形象彻底粉碎,以此让他们彻底对立。 “你是说我哥为了总掌柜的位子杀我?我倒是有兴趣知道理由。” “不需要我解释,接下来你会亲眼看到的。”汪直铭给秦晋使了一个眼色,“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里的招牌餐天九翅马上就会上席了吧?”他在秦晋那里得到了消息,如果二十分钟他们的谈判还未敲定,韩烨会让伪装成服务员的手下按照约定进包间查看,情况不对时立刻摔杯为号,到时,他的手下会进来绑架汪直铭。 果不其然,二十分钟一到,有位服务生进了包间,当他看到韩烨被秦晋用枪对准脑袋时,他扔掉托盘的同时,用枪对准了韩烨的胸口。汪直铭早有预备,在服务生搬动扳机的同时率先向他开了枪,子弹正中服务生的脑门,服务生在死前也扣动了板机,虽然打偏了,但依然集中了韩烨的手臂。 韩烨捂住手臂,大声尖叫着。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一刻,一群手持机枪的杀手纷纷涌了进来,一顿扫射。如果不是汪直铭等人早早躲在了石柱后面,早被打成了筛子了。韩烨仍然不相信韩五爷会杀他,他大声呼救,却招来了对方更猛烈的扫射,差点成了“马蜂窝”。 韩烨幡然醒悟,他在亲哥的眼中只不过是用完嫌臭的尿壶。 对手人多势众而且人手一把机枪,火力实在太凶猛了,汪直铭三人不要说反击了都不敢露头,生怕被子弹击中。汪直铭蜷缩在墙角心急如焚,再僵持下去,他们三人一个都跑不了。 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寻找着脱身地机会,这时,秦晋戳着他的左肋,另只手指向了十几步外的花瓶,凑在他耳边大声说;“掩护我!” “你疯了!”汪直铭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如果想要到花瓶那里将意味着暴漏在火力范围中,那太危险了。 秦晋不听劝,把手枪塞到了汪直铭手中,眼神格外坚定。汪直铭同样也豁出去了,他一手拿着一把手枪,趁着对方枪手换子弹的刹那,猛然起身,双手搬动着着板机,打了个对方措手不及,靠在门口的三个人中了弹,躺在了血泊中。有了汪直铭的掩护,秦晋翻身滚到了花瓶前,挥拳将花瓶捶碎了,在一堆瓷片中抽出了早埋藏好的机枪,对着门口一阵疯狂扫射。对方枪手慌忙抛下同伴的尸体暂退到门外,以墙体作为掩体,时不时向房间中射冷枪,想等汪直铭他们把子弹打完再动手杀他们。 汪直铭同样非常理智,拖下去对他们不利,趁着还有反击的能力必须寻找逃脱的方法,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窗户上了,唯一能全身而退的办法就是跳窗了,但窗户和门呈四十五度夹角,处在对方火力范围中,如果想不想成了活靶子,必须先把门口堵上。想到这里,汪直铭向秦晋指了指窗户又指了指门,秦晋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并且麻利地换了最后一个弹夹。 汪直铭伸出了三个手指,当最后一根手指落下时,他和秦晋一边向门口逼近而且不断开枪,他们要在走到门前时打光弹夹中所有的子弹。他们走到门前,扔掉了枪,猛然关上了门,冲吓破了胆的韩烨大喊;“快从窗户跳下去!” 韩烨站在窗台上,哆哆嗦嗦着不敢跳。汪直铭等不及了,先找来桌子顶住了门然后来到窗户前冷不丁地把韩烨踹下了下去,紧接着,他和秦晋也相继跳窗。此时,枪手们已经冲破了包间的门,其中一人透过窗户,看到了汪直铭三人的身影,见他们跑的不远,端起枪对准他们一阵扫射。 韩烨的大腿中了弹,哀嚎着躺在了地上。汪直铭回头仰望着窗户上那吐着火舌的机枪,头顶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如果想活命必须抛下韩烨,但如果真这样做韩烨必死无疑,那么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了。 正当他举棋不定时,耳边响起了几声手枪响声,那窗台上的枪手中了弹,尸体坠落了下来。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落下,一辆车在他们身边骤停,车主摇下了车窗说;“快上车。” 来人是唐冕。他们来不及多问,赶紧上了车。这时,枪手们已经下了楼,冲着他们大喊大叫。唐冕握紧方向盘,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飞驰向了前方,把枪手们甩在了后面。枪手们追不上车,只能朝着车开枪发泄着愤怒。 “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救我们。”汪直铭盯着唐冕飒气的侧脸,颇为感激地说。 唐冕打了一个响指,说;“网了三条大鱼,这次的报酬应该不少了。” 汪直铭有点哭笑不得了;“这桩买卖的确有些风险,相应的报酬的确也高,你报个价,我和他们一定给你。” “三万大洋。”唐冕丝毫不含糊,直接报了个价。 “三万块钱三条命,物超所值。”汪直铭爽快地答应了。 在汪直铭一家店面前,唐冕停了车。小五正守在店铺门口,警惕着这台来历不明的豪车,等看到了汪直铭露了面才慌忙上前,他有什么话要问,只是察觉到汪直铭脸色不对所以忍住没开口。在汪直铭安排下,小五和秦晋搀扶着韩烨尽了店。 汪直铭没有着急进店,唐冕也不急于一时离开。她含上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汪直铭眼疾手快地拿出火机替她点上了。 唐冕吐出口烟,潇洒地将遮住侧脸的长发甩到耳后,笑说;“秦公子和韩掌柜的钱你替我催催,至于你的那份,我暂时不想拿。” 唐冕不是吹牛,而且确有实力,不然,上海有权有势的人千金散尽求她帮忙搜寻情报了。 “我不喜欢欠人情。” “我却喜欢你欠我人情。”唐冕弹掉了烟头,抿嘴一笑;“后会有期。” 韩烨大腿和手臂上的伤口还未包扎,鲜血浸湿了衣裳,滴在了地板上。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蜡白,几乎要昏厥过去了,看到汪直铭的到来,他苦苦哀求说;“送我去医院。” “把你出卖张叔的事说出来,我保证送你去医院。”汪直铭信誓旦旦地说。 “你这是趁人之危,是逼供!”韩烨仍然不肯松口。 “这份书信是你找人伪造韩伯的吧?”汪直铭拿出了那张伪造的书信,在他面前展开说,“上海能模仿他笔迹的人并不难找,你若在嘴硬,我可以让小五挨个去核实,不过,这可能需要时间,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我如果死了,小君也活不了。”韩烨手里还有小君那个筹码,不相信汪直铭敢杀了他.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的,但是,上次咱们的赌局牵扯了毛先生以及他身后的石头帮,你偿还不了赌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汪直铭击溃了他最后一堵倔强的心里堡垒,“你只是韩伯的棋子,不要指望他会替你撒屁股,接下来要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韩烨懂得审时度势,嘴硬不说只是想要的更多;“我可以说实话,只是想……”他支支吾吾地搓着手掌。 “我们的赌约作废,至于毛老板那边我说了不算。”不等韩烨把话说完,他直接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另外,我立刻帮你包扎伤口。” 韩烨答应说实话了,汪直铭才为他包扎了伤口。做完这些,韩烨才开始说出了实情;“那封信的确是我叫人伪造的,但这样做是经过我哥允许的。” 韩烨的话没没说囫囵,秦晋便掏出了一把匕首。汪直铭一看情况不对,抢先一步抓住了秦晋的手腕,说;“住手。” “这条老狗出卖了我爹,我要宰了他!”秦晋眼神充满了凶残的火光。 如果不是汪直铭阻拦,韩烨这会儿就变成冰冷的尸体了。秦晋不理解汪直铭为什么替杂碎说情,但看着他眼神中从来未有过的坚定,火气消散了许多,无论怎样,他需要听到事实的真相。想到这里,他我握住刀的手缓缓的放下了。 ------------ 第二十一章 “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汪直铭安慰着惊恐不安的韩烨,接着说,“你刚才的意思是韩伯出卖了张叔?不会吧,他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绝不会替日本人办事。” “我哥他不是在为日本人办事,而是借刀杀人。”韩烨说,“老张行动失败后挂了彩,但不至于死,杀死他的是我哥派去的人做的。”注意到汪直铭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接着说,“如果你不信,可以问秦晋。” “子房在被捕前告诉我,我爹后撤到胡同里才被枪杀了。”秦晋面无表情地对汪直铭说,“因为需要你帮助调查我爹被杀真相,当初我才没有立刻杀了你为子房报仇。” 汪直铭听完这话,暗想他也不是一根筋。 “他和我爹素来交好,最近也没有利益冲突,我想不明白韩老狗为什么一定非要置我爹于死地?” “他只是为保住十笏行而不得不牺牲了老张。”韩烨深深叹了口气,说,“老张的行动势必会惊动滨崎,一旦日本人彻查下来,十笏行将鸡犬不宁了。” 韩五爷确实将十笏行看做亲儿子,但像韩烨说的那样,他担心张道夫的行动会牵扯到十笏行的安危才派人杀死他的理由并不成立,毕竟,韩五爷如果单纯了保护十笏行只要向滨崎透风报信足够了,没必要再补刀。这似乎说明,在韩五爷看来张道夫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汪直铭在隐隐约约中想到,这起扑朔迷离的命案还有更深层的原因,那便是黑百合的下落。 “日本人占领上海以来,曾经多次找借口到十笏行滋事,结果呢,十笏行还不是屹立不倒?我想你的理由并不成立。”汪直铭看向满面惊恐的韩烨,说,“你肯定对我们隐瞒了更为重要的事实。”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可以发誓,如果其中有一句假话,我韩烨被天打五雷轰。”韩烨立马慌了神,慌忙解释一通,看着汪直铭审视的目光,知道瞒不下去了才说了实话,“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杀老张还和什么“黑百合”有关,至于细节,他从来没对我讲到过。” 很明显,黑百合在触动着韩五爷的神经,他应该清楚滨崎来上海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找到黑百合,护送回日本,张道夫替军统寻找黑百合分明是把自己性命以及整个十笏行拖入泥潭。 他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韩五爷是导致张道夫死亡的罪魁祸首。 韩烨看着汪直铭双眼中的凶光,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打算杀了他?” “我父亲和张叔两条人命,他是得有个交代了。”汪直铭说,“只要你在十笏行公开他的罪行,我想叔伯们不会反对我这样做。怎么,你还念着兄弟情谊不忍心他死?” “不要误会,我巴不得他死!”韩烨说。 “你帮我做一件事。”汪直铭说,“你给韩五爷捎个话,告诉他我手上有当年我父亲的死因,他不想我在十笏行内公布,明天晚上,在十笏楼等我。” “好,我答应你。”韩烨立马答应了,顺便哀求说,“现在可以送我去医院了吧。”他的伤口虽然简单包扎了,但仍然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救治。 小五送韩烨去了医院,店里只剩汪直铭和秦晋两人了。 “我去解决了韩老狗。” “不,这次我亲自去。”汪直铭坚决地说,“我不但要清理门户,而且为我父亲,张叔还有子房报仇。” 他之所以抢着应下不是真要马上宰了韩五爷,偏偏相反,他要暂时留韩五爷一条命问清楚黑百合的事。距离黑百合文件被盗已经将近一个礼拜了,按理说,军统得到了黑百合情报后势必会有行动,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他们就像沉入湖中的石头一样杳无音信了,这是不正常的。 在黑百合被盗前,汪直铭记得何苒苒曾经为韩五爷瞧病,虽然韩五爷的确有病,但时间点未免太微妙了。如果这只是巧合的话,刚才韩烨也证实韩五爷或许因为黑百合杀了张道夫,两个牵扯到黑百合的巧合叠加在一块或许不再是巧合了。他怀疑,韩五爷和滨崎以及军统一样在紧紧盯着黑百合,并且他深深怀疑何苒苒脚下的船可能不只是军统。 要想解开这些疑惑,他不得不找个借口暂时保住韩五爷。 秦晋没想那么多,单纯的相信了他;“我希望你能做到。”他带上了鸭舌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剩下汪直铭一个人了,穿过了摆满了古董的博古架,他看着墙上的全家照越来越担心小君的安危了。从小到大,她还没受到那样大的惊吓,现在一定很绝望害怕吧。这时小五回来了,告诉他小君已经在汪家了。 闻得这个消息,汪直铭赶紧回家探看。推开门,他看到汪闵君躺在廖妈怀里啜泣。 “小君,你有没有事?”他跑到小君身旁,焦急地问他。 见到汪直铭的瞬间,汪闵君情绪的堤坝彻底崩溃了,她扑到了他怀中,嚎啕大呼。汪直铭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抚好她的情绪,能做的,只是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忽然间,汪闵君猛烈的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汪直铭当机立断抱起她,冲出了门外,对小五大喊;“去医院。” 二十分钟后,汪直铭看着急救室紧闭的门,不断的谴责自己。他明明料想到了韩烨会拿小君做文章,为什么不多下点功夫保护她?小君现在这个模样,他起码有一半责任。只是事到如今自责是于事无补的,只能寄托王铮的妙手回春,祈求上天能可怜可怜他饱受疾病折磨的妹妹。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汪直铭看着护士推着昏迷的汪闵君去了重病监护室。紧接着,王铮一脸疲倦地走到了汪直铭身旁。 “她怎么样了?”汪直铭焦急地问他。 王铮脸色很凝重,深深叹了口气后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汪直铭意识到这次小君的情况要比上次严重地多,再跟王铮去院长办公室间,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觉得心脏被攥住了,隐隐作痛。王铮进了办公室在办公椅坐下,抬手摘下了厚厚的老花镜,叉手看着汪直铭深沉地说;“关于小君的病况我不想瞒你,她的情况不容乐观。”看着汪直铭脸色惨白,赶紧把值得庆幸的情况说出来,“你先不要太担心,目前她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果小何在,小君一定会转危为安的”他闪烁的双眼再次暗淡了下去,“只可惜,她前不久回老家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她一孩子家在外不安全……我其实挺担心她的。”他抬头看向汪直铭,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我去找何医生。”汪直铭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请缨亲自去找何苒苒。 自从何苒苒在汪家盗走了黑百合后几天来,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汪直铭再也找不到她的下落了。汪直铭怀疑以老猫领导的军统上海站正在秘密策划夺取黑百合的计划,他们的行踪自然会加倍隐蔽,这时候主动寻找她不但是海里捞针而且即便找到了也会招致军统质疑他目的不纯。可眼下汪闵君命悬一线,即便再难再危险的事,他也要去做。 “那再好不过了。”王铮感激道。 “小君就拜托你照看了。” “应该的。”王铮治愈的病人不计其数,汪闵君却是他迈不过的坎,“她是苦命的孩子,遭了太多罪了,我整天盼着她康复的那一天。” 回到家,汪直铭立刻拨通了唐冕的座机,希望委托她调查何苒苒的下落。唐冕不假思索地接下了这单生意,却需要三天时间。安排妥当了寻找何苒苒的事,他连口热水都没喝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共济医院,盘问韩烨有没有向韩五爷传话。 韩烨的情况比想象的中好许多,他手臂和大腿都是贯穿伤不必开刀取子弹,只是简单做了消毒处理然后用绷带包扎,在医院修养一个礼拜差不多能活蹦乱跳了。 “五伯他有没有到医院探望过你?”汪直铭开门见山地问他。 “他怎么可能看我?”韩烨仿佛吃了苦瓜,笑的很不自然,“昨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一个时辰前,他派人来过这里。” “他说了什么?” “他要我扛下杀你的罪名。” “你答应他了。” “答应了。” “你那么恨他,为什么要替他背负罪名?” “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想或者说不能杀他。”韩烨说,“你早知道了是他杀了你爹却迟迟没动手报仇,其中的原因应该是黑百合的原因吧?” 韩烨之所以答应替韩五爷扛下罪名是因为他想到了能和汪直铭平等交易的筹码。无论汪直铭要扳倒韩五爷还是在他那里得到黑百合,必须砸开韩五爷的铜墙铁壁,但那不是汪直铭的小手腕能轻而易举做到的,所以,他需要一个大铁锤一样的工具,而韩烨恰恰正合适。 ------------ 第二十二章 作为韩五爷的亲弟弟,韩烨无疑最了解韩五爷了,掌握了他则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相信汪直铭也清楚这点。韩烨是位赌徒,自然清楚筹码的重要性,所以他不能因为气愤去戳破他和韩五爷薄弱的兄弟情,从而失去和汪直铭要价的“筹码”。 汪直铭知道了韩烨的意图,心满意足地笑说;“你想的比我周到地多。”夸赞完,他接续问,“你提到了我要见他的事了吗?” “我怎么会忘记了。”韩烨说,“那人去给他传话了,我想很快给你答复的。” 一会儿功夫,小五找到了这里,告诉汪直铭,韩五爷派人来汪家捎了口信,他会在十笏楼等他。得到了这个消息,汪直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韩五爷身体欠佳却依然早早等在十笏楼了,很显然,他很担心汪直铭把他谋害汪大海的秘密公诸于众。汪直铭推开门,看到他安坐在木椅上,一只手杵着拐杖。没等他开口,韩五爷气愤地质问;“你是不是在日本人那里得知了大海被杀的事?你竟然做了日本人的走狗!真是没有骨气的贱种!” “为了总掌柜的位子,你坏事做尽,难道还有脸指责我?”汪直铭讪笑说,“情报的确是滨崎送给我的,但我可没打算当他的狗。” 韩五爷无话可说了,转移了话题;“你找我为了什么事?不会是威胁我放弃竞选总掌柜吧?” “我不稀罕这个总掌柜,找你是为了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出卖张叔。”汪直铭说,“韩伯如果能如实说出来,我答应你绝不会那这件事威胁你。” 韩五爷布满褶皱的脸抽搐着,眼神充满了意外和不解。汪直铭竟然会为了一个答案会放弃让他声败名裂,失去竞选总掌柜资格的机会。但韩五爷不会去想太多,因为他在乎的无非是脚下的这座十笏行以及身旁的那个位置罢了。 “我不杀大海,日本人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十笏行。” “为什么?” “他私藏了日本人的一堆文物,为此,全上海的宪兵都在搜查他,而且,十笏行也因此受到牵连接连数日不得安静。”韩五爷说,“帮助他私藏文物的有不少十笏行的弟兄,我为大局考虑,不得不当机立断杀了他。” “原来是这样,那么,前段时日你也是因为害怕张叔的行动牵扯到十笏行而杀了他吗?“ “没错。”韩五爷没有否认,甚至有些愤恨,“我们三个人一同创立了十笏行,几年来,为了做大十笏行灌注了多少血汗,他们竟然拿十笏行作赌注去为军统效力!我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他们。” “你这样做,难道不担心东窗事发吗?你知道,天底下没有纸能包住火。”汪直铭觉得他实在可笑又可恨,他竟然把个人的私欲罪恶说的如此大义凛然。 “怎么,你想威胁我不成?老头子我纵横江湖几十载,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我还怕了你不成。”韩五爷有恃无恐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你以为我不知道滨崎和你的那点花花肠子?他想借助十笏行寻找那批文物下落,而你却是他盯上的汉奸傀儡!”他杵着拐杖,气愤地说,“你们想要狼狈为奸,先过了我这把老骨头先。”他接着说,“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那天进入你家盗窃的人,是我派去的。” 汪直铭果然找到了答案。为什么滨崎不敢动韩五爷?原来他有了和滨崎叫板的筹码。其实,这个消息对于他和汪家来说是不错的消息,因为,滨崎会将注意力放在韩五爷身上,暂时不会再对汪家虎视眈眈了。 韩五爷似乎看出了汪直铭的心思,开口说;“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做会成了你们汪家的挡箭牌,当日我拿走的文件只有一半,另外一半还在你们汪家。” 汪直铭大吃一惊,暗骂他是该死的老狐狸。他这是把自己和汪家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一旦他出事了,汪家也脱不了干系,更为要命的是,汪直铭至今不知道黑百合的另外一半文件在汪家何处。其中,韩五爷在胡乱捏造也好事实也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汪直铭不敢压上全家的命去赌韩五爷这句话的真实性。 韩五爷非常欣赏汪直铭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知道汪直铭知道彼此在乎的东西是什么;“你和我都是商人,知道怎样为自己所需的东西去取舍,我坐上了总掌柜的位子,对于你和汪家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 他说的一点不错,但很片面,似乎是哄骗小孩的把戏。汪直铭舍弃总掌柜的位子将意味着在滨崎的狩猎名单上移除。但仔细一样,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如果韩五爷当上了总掌柜,会不会为了个人的安危将黑百合的事一揽子推到他身上呢?他不相信承诺,尤其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韩五爷。 在黑百合的事告一段落前,他如果自废武功,将会成为各方势力随意宰割利用的绵羊。 汪直铭冷笑一声,说;“我的确考虑过和你做买卖,但货物不是总掌柜的位子而是你的性命,要知道你不但杀了我父亲而且还杀了张叔,这事,秦哥也知道,依照他的脾气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他接着说,“但我可以保证能让他不杀你。” “哼,一根筋的蠢货能杀了我?” “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汪直铭说,“如果你不愿意拿命作赌注,我们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不欢而散,但均有收获。汪直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韩五爷则得到了汪直铭这位“保镖”。在另外一半黑百合文件的事水落石出前,他不但不会动韩五爷而且还会阻止秦晋杀他。 但他也非常清楚现在他们相互妥协的微妙关系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毕竟,决定总掌柜的会议马上要召开了。 不过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秦晋,该怎样去劝说他暂时不要寻仇? 刚出十笏楼,他撞见秦晋站在路灯下等着他了。汪直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把韩五爷约到十笏行的初衷是为保护他吧?”秦晋是疑惑的,他究竟放过韩五爷的理由是什么,“告诉我一个理由。”刚才,秦晋有动手杀韩五爷的机会,但他没有去做,只是为了要汪直铭亲口把理由说出来。 “前不久,韩五爷派人盗走了藏匿在我家的文件,实不相瞒,那是滨崎以及军统苦苦搜寻的黑百合,他要用黑百合威胁我们汪家,从而获取总掌柜的位子。” “那你还犹豫什么,趁机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只拿走了黑百合其中一半的文件,另一半还在汪家,但我至今也没有搜查到,我们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已经会将这个情报公诸于众,到时我们汪家以及十笏行将不再有好日子过了。”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汪家,为了汪家你可以动手杀了子房,甚至把我爹的死看作无足轻重,你就是自私自利的人。”秦晋恼怒地说,“汪家的事与我无关,你不杀韩五爷我来杀!” “那何医生呢?她是你一手从地狱里挽救回来的,你不会愿意亲眼看着她去死吧。”汪直铭至今仍在怀疑,何苒苒是不是和韩五爷里应外合盗取黑百合的那个人,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军统在秘密筹划夺取黑百合,一旦韩五爷走漏了情报,军统和滨崎早晚短兵相接,何苒苒作为军统上海站主要的行动人员,夺取黑百合行动的风险系数会呈指数增高,“还有小君,她是无辜的,你忍心看着她遭受牢狱之灾或者去死?” 秦晋看似冷酷,内心实则是软的。他非常看中情和义,因为这个性格。他亲眼目睹了子房的死因却没有杀了汪直铭,他不只是需要汪直铭协助调查出卖张道夫的内鬼同样也念在他们多年的兄弟情义。此刻,他是担心何苒苒和汪闵君卷入不可挽回的危机的,所以,杀与不杀韩五爷的矛盾心里在激烈斗争,最终因为受不了这种煎熬,一拳擂在了灯杆上,发出了轰隆一声怒吼。 “秦哥,给我一段时间去解决完这件事,到时,我一定会亲手宰了韩五爷以祭奠我父亲和张叔的在天之灵。” “两个礼拜。” 汪直铭掐着指头一算,两个礼拜后正是掌柜会召开的前夕,等到那个时候,总归有个好的或者坏的结论了吧。 虽然目前韩五爷扼住了他的咽喉,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掐死他,但汪直铭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毕竟,韩烨是他最后一张可以拿的出手的王牌。唯一不确定的因素便是,韩烨是个眼里只有利益墙头草?他可以利用他这一点,同样,韩五爷更了解。 他本来要明早和韩烨商议此事的,但考虑到这一点,他犹豫了,心想,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 第二十三章 上午十点钟左右,汪直铭接到了唐冕的来电,她约他到一家咖啡馆,顺便说出何苒苒的下落。对于汪直铭来说,何苒苒有了消息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十分钟左右,他来到了唐冕口中的咖啡馆,并在她面前坐下了。 唐冕是卡这点点的咖啡,汪直铭到来时,咖啡还温热,喝起来刚刚好。 她优雅地用勺匙轻轻搅动了几下咖啡杯中黑白混淆的液体,送到红嘴唇边轻抿了一口,举眸间却看到他迟迟不喝于是也没了继续喝下去兴趣了。唐冕放下咖啡杯,抬手将垂到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珍珠耳坠;微笑间,红唇与皓白的牙齿交汇在一起;“特意请汪大掌柜喝咖啡,没想到,你却不领情,真是伤心呐。” “我只是喝不惯这个味儿”汪直铭说话倒也直白。 唐冕一手托腮,轻声叹气说;“我听人说过,口味不同的两个人是走不到一块的,现在看来这句话倒也实在。”她察觉到了汪直铭刻意躲避的眼神,修长的睫毛盖住了暗淡无光的双眸。 “我们是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汪直铭说。 咖啡厅的布置风格比较适合酝酿暖昧,但汪直铭没有因此而怦然,看着眼前的娇艳欲滴的玫瑰,他却担心上面尖锐的刺。无论唐冕的情感流露是真挚的还是另有所图,他绝不会越池半步,就像唐冕说的,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如果他迈出了那一步,首先会失去韩烨那张至关重要的牌,那将产生不可逆转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所以,他和她,只能是忠实可靠的合作伙伴关系。 只是,对于唐冕来说却又另外一层的想法。她知道汪直铭在搪塞她,刻意在他们间建立了一面她看不到摸不着但坚不可摧的壁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她不漂亮,还是在乎她舞女的身份?亦或者有了张立峰的前车之鉴,他认清了她薄情寡义的庐山真面目,因此才对她敬而远之? 如果他真的是谨小慎微的人,为什么要一再纵容何苒苒?那个为军统做事女人可是一条没有感情的毒蛇。唐冕最近刻意调查了何苒苒的身份,她是潜伏在上海的军统情报人员,之前潜入汪家的目的之一便是除掉汪直铭这位大汉奸。 唐冕傲娇的性格不允许她开口询问他和何苒苒那种诡异而且狗血的关系,当然,即便问了,汪直铭不会说的。 如果汪直铭能看清她的心思,一定会捧腹大笑,并且会告诉她,他之所以不杀何苒苒是因为招惹军统的下场不好,而且,他们的合作余地也不小的。 唐冕沉默了很久才挑开了他们碰面的目的;“我查到何苒苒暂居在上海市郊的一个老小区。” ‘幸好,她一直在上海’,汪直铭暗自庆幸。时间紧批,在唐冕那里得到了何苒苒暂居的地方后他立刻动身去找她了。半个小时候,汪直铭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看着眼前这座二层洋房。 这里是上海城郊,不但和繁华挂不上边幅,不知道在此处洋房的人出于什么想法。洋房西墙上爬满了早已枯萎的爬山虎,几乎要覆盖了整栋洋房,像极了一堆高大的秸秆堆。汪直铭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莫非是为了隐藏行踪?抽完了一支香烟,他看着那锈迹斑斑的栅栏门,正打算推门进去,回头间却碰巧看到何苒苒和一位斯斯文文的男人有说有笑地向这里走来。 何苒苒注意到了他,笑容立马僵住了。 “你和汪掌柜认识。”男人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提醒一声不吭的何苒苒,“不请他喝杯茶?” 何苒苒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厌恶,她还在生汪直铭的气。这点,汪直铭心知肚明,但他坚信他们之间有坐下来缓解矛盾的余地的,如果没有,军统一定会派人铲除他这位至关重要的“汉奸”。 “说吧,你大老远来找我做什么?”她终于开口了。 “小君病危住院了,我希望你能救救她。” “我治不好汪闵君的病,你另寻高明吧。”何苒苒拒绝地很果决,不留一丝挽回的余地。 他还想再坚持恳请她,但何苒苒把脑袋撇到了一边,不想再理会他了。 方墨林察觉到了何苒苒的为难,挡在了她面前,咄咄逼人地说;“你没看到她很为难吗?”他披着奶奶灰风衣;他脸面白净,五官清晰,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但双眸中却透漏着傲气和奸邪,“你再对小何纠缠不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方墨林傲慢嚣张的态度点燃了汪直铭的怒火,但碍于今天有求与何苒苒,所以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他忽视了方墨林,走到了何苒苒身旁,俯身凑到她耳边小声叮咛道;“我想你们也很想知道黑百合的下落吧?今晚七点,我会在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咖啡馆等你。”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了激动的光芒,心里有底儿了。 他要去的咖啡馆是唐冕介绍的那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距离何苒苒的居所比较近。当夕阳落入云海,咖啡馆简陋的门匾亮起了彩灯,结伴来此客人多了不少,但和上海市区热闹地段的店面做对照这里却是安静许多。他老老实实坐在一处靠窗的位子上,看着西方的晚霞彻底染上墨色,然后被一颗颗星星点缀了。抬起手腕,他看着手表,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再过十分钟就七点了,而期望的那个身影并没有出现。 他不确定要不要再等下去了,可能,何苒苒不会来了,可他仍有所希冀,劝说自己再等等。最后的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七点刚一到汪直铭铁下心要离开了,回头的刹那,他看到了何苒苒,一颗石子落入了他平静的心湖砸出了一圈圈涟漪。他无法表达内心的激动,直到何苒苒在他对面坐下依然说出出一句话。这时,服务员的到来为他解了围;“小姐,先生,你们需要喝点什么?” “请便。”何苒苒说。 “两杯咖啡,加奶。” “好的,请两位稍等。” 汪直铭应该主动挑开话题的,偏偏是何苒苒先开了口;“小君……她病的非常严重吗?” “比先前还要严重了。所以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她。”汪直铭直白地说。 “我能来这里说明救治小君在我的思考范畴内,前提是你要如实告诉我黑百合的事。”何苒苒对咖啡也不感兴趣,一口也不喝,“在回答前,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再坚信是我偷了黑百合?” “从始至终我都在怀疑你偷了黑百合,包括现在。”汪直铭说,“你告诉我,不是你拿走的还能是谁?是小君,还是廖妈?难不成是我吗?” 是啊,她来汪家才几天黑百合就被窃了,被怀疑合乎情理。也许能证明她清白的也只有自个儿了。何苒苒不奢求汪直铭能解除误会,这不是她来见他的目的;“拿走黑百合是老猫交代的任务,我不得不执行命令。” “既然你们得到了黑百合,为什么不行动?”汪直铭不是傻子,他嗅出了谎言的味道。 “鉴于我干爹的前车之鉴,我们暂时不敢调查那份文件的真实性,简而言之,老猫还是信不过你。” “你这个回答听起来完美无瑕,却解释不了为什么黑百合的另外一半会落在韩五爷手上。”汪直铭冷冷一笑,“我想知道,韩五爷在盗黑百合这件事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你们是合作者?” 老猫等人的目标无疑是黑百合背后的那批神秘文物,但滨崎不但对黑百合虎视眈眈而且不遗余力的彻查他们下落,他们一旦贸然行动很容易暴漏行踪,从而被滨崎一网打尽。所以,汪直铭猜测,老猫可能需要遮雨的伞,而韩五爷无疑是最合适人选了,他不但了解黑百合内幕,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憎恨日本人。相比起和滨崎保持暖昧关系的汪直铭,军统更愿意将赌注压在韩五爷身上。 仔细一想也不尽然,韩五爷不肯向滨崎低头同样也不会和军统合作,他在乎的只有十笏行而已。他手上的本分黑百合便是最直接的解释。 何苒苒高速旋转的大脑理顺了一堆杂乱无章的线索,那便是黑百合在汪家被盗了,其中半份落在了韩五爷手上,而汪直铭却坚信她和韩五爷狼狈为奸策划并实施了盗窃。 站在何苒苒的角度去想,他无疑是编造了天方夜谭的谎话,那样的滑稽。他曾经信誓旦旦的承认不知道黑百合下落,结果呢,黑百合在汪家;另外,究竟是谁能在汪家盗走机密文件?仔细想象,也许只有贼喊捉贼了吧。 老猫一直担心汪直铭和滨崎合作,用黑百合作为换取他十笏行总掌柜以及汪闵君性命的筹码;至于汪直铭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不外扬也许是欲擒故纵,从而达到配合滨崎一举抹掉军统上海站的目的。 ------------ 第二十四章 今日之前,何苒苒是信任汪直铭,而对老猫的推测有所质疑,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重新掂量老猫的话了。 老猫再而三的叮嘱她,可以和汪直铭合作,但要不断去试探他。想到这里,她撒了个弥天大谎;”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在瞒着你的必要了,我们的确在韩五爷那里获得了黑百合在你们汪家的情报,作为交换,我们答应将一般黑百合暂放在韩五爷那里,等他坐稳了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再归还。”她接着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了解了真想。” “既然我已经失去了价值,你为什么还要来赴约,而且要把事实讲出来?” “那是因为,黑百合是你父亲的手写稿,叙述内容用了暗语,不止我们看不懂就连韩五爷也一窍不通,鉴于这个理由,我们才不会轻易抛弃你。” 看来还是老爷子有先见之明啊,汪直铭暗喜。 “只要你帮我们解释黑百合文件上的内容,我会付诸承诺,替小君治病。”何苒苒接着说,“为了安全起见,明晚八点整,我们再约定地点碰面。” 汪直铭暗笑着想,她的戒备性,不愧是党国精心栽培的特工精英。 次日,汪直铭在汪家等到黑夜再次降临,何苒苒亲自来到了汪家。廖妈如果亲眼看到她再次来到汪家一定会很高兴,只可惜,她昨天请了一天假,回乡下老家探望女儿去了。 他们没有在汪家滞留过长,何苒苒带着他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公园。这处公园荒废了许久了,眼到之处全是高过膝盖的枯黄野草,通往公园中央亭子的道路也只剩下了简陋的轮廓。汪直铭前脚刚踏上了亭子的台阶就止步不动了,因为,何苒苒用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这便是你找我帮忙的诚意?”汪直铭从容淡定地直面枪口。 “老实交代,你和滨崎自导自演黑百合被盗的目的是什么?” “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让我相信什么?相信韩五爷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汪家行窃这样的谎言吗?实话告诉你,我非但没有拿黑百合甚至一度怀疑它并不在汪家,所以,我们怀疑,你和滨崎在演双簧戏。” “你在骗我?”汪直铭大吃一惊。 “对,我是在骗你。”何苒苒说,“老猫已经给予我自行处置你的权利,所以,不要说假话,不然我真会开枪。” “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这真是我和滨崎的阴谋,当初在黑百合被盗后我不会傻到和你当街闹掰,事先让你们有了戒备心再动手!”汪直铭情绪有点激动,他搞不明白,老猫的脑袋是被浆糊填充了吗,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苒苒有些动容了,是啊,如果他真的想要帮助滨崎将他们一网打尽,当初不会当街用枪指着她的脑袋。她是信任汪直铭的,虽然这个信念有动摇过,而且现在依然徘徊不定,但她为了组织,为了国家终于下定了决心去相信他,即便这是一场堵上她性命的赌博。想到这里,何苒苒缓缓放下了手上的枪。 汪直铭很惊讶,难以置信刚才的理由能说服她;“你这么快就相信我了?” “为了找到黑百合并将它顺利转移到抗战大后方,我不得不去相信你。”何苒苒抬头看着他,说,“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约定了吗?” “你真的愿意离开军统,一个人扛下这个任务?”他不理解,这样做将意味着她在军统的所有档案将会被付之一炬,包括她之前立下的功劳,“为了所谓的任务而舍弃前程甚至堵上性命,值得吗?” “你不懂,比起你说的那些身外之物我更在乎信仰,不然我也不会向组织自荐来上海了。”说到这里,何苒苒警觉到附近的草丛里沙沙作响,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急忙催促他离开,“快走。”但已经来不及了,草丛里探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汪直铭的胸口,何苒苒顾不上想太多,飞扑到了他的怀里。“碰!”刺耳的响声在空寂的公园炸开,紧接着,何苒苒肩胛被子弹击中了,钻心地疼痛刺激着她每一处神经。 “有杀手!”汪直铭下意识地抱紧了何苒苒,躲到了亭柱后,掏出手枪向着杀手的方向回击。 杀手暗杀失败后没有和汪直铭缠斗下去的意思,他以草丛作为掩护抽身离开了战场。 汪直铭在察觉到杀手离开后,下意识去看何苒苒的状况,无意间他摸到了她的后背,顿时手心湿漉漉的。他想,何苒苒的伤势不轻啊,如果不及时处理伤口,有失血过多甚至感染的风险。当务之急,得立刻送她去医院。他不顾何苒苒的反对,抱着她往公园外跑去。 五分钟后,汪直铭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旁心急如焚。何苒苒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再耽搁些时间,恐怕有生命危险,在没有车的情况下,从这里徒步到医院差不多半个时辰,她可能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汪直铭彻底陷入绝望的刹那,一道刺眼的车灯进入了他的视线,紧接着,那辆车停在了他身前。车窗缓缓落下,漏出了唐冕的脸。 “上车。”唐冕一摆手,说。 汪直铭话不多说,打开了车门,先把何苒苒抱上车,自己又坐了上去,再关好车门后说;“唐姐,开车,去医院!” “怎么,舍不得开枪杀她?”唐冕将油门踩到了底儿,汽车飞驰在道路上,在一个拐道前她打死了方向盘,拐入了通往共济医院的主道。 “不是我开的枪,另外,还是她替我挡下了子弹。” “真令人惊讶,她这么卖命地袒护你,是因为你的人还是另有其因?”唐冕头也不会地问他。 汪直铭当然不会把他和何苒苒的事说出来,脑子一转找了个话题;“原因自然有事的,不过,我也挺好奇的,你怎么知道我公园了?莫非你有千里眼?” “很奇怪吗?你可是我最大的客户,保护好你的安全就是保证了我的钱包,我怎么能不用点心?” 汪直铭和她都是点到为止,知道对方不可能说实话因此也不会多追问了。一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共济医院。车刚刚停下,汪直铭慌忙打开了车门,抱起何苒苒跑进了医院。在大厅中,他撞见了位护士;“快救救她!” 护士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何苒苒,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她喊来了同事,和他们一起把何苒苒送入了抢救室,着手准备为她手术。 王铮闻讯赶到了抢救室,在看到何苒苒受伤的模样时内心瞬间崩溃了,他一直把她当作干女儿疼爱的,怎能不伤心?他双眼红润,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沙哑的声音掺杂着哭腔;“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手术助理的提醒下,王铮很快自行调整的情绪,因为接下来的手术需要他主刀。 汪直铭虽然着急,但唯一能做的是在急救室外等待结果。手术相当漫长,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夜;他有些困了,哈切连天,终于撑不住在长椅上睡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用手揉着惺忪眼,看清了来人是汪闵君。 她在院期间受到了王铮的特别照顾,病情有所好转,即便如此,她的脸色仍然憔悴,身体更加消瘦了,仿佛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倒。看着她这番模样,汪直铭心如刀绞,他脱下了风衣裹住了她的身体;“为什么不在病房好好呆着?走廊中温度这么低,冻着了怎么办?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他责备的语气中带着心疼和关怀。 “我没有事,知道你来医院了,所以过来陪陪你。”汪闵君欣慰一笑,举眸看向抢救室,换上了担忧的表情,“何姐她……她伤的很严重吗?” “有王院长在,她不会有事的。” “是谁做的?” “不知道,杀手在开枪后便逃走了。” “是不是因为黑百合的事,何姐才变成这样的。” 汪直铭不想把她牵扯到危机中来,但随着深入调查黑百合被盗事件,事实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却也到了不得不选择的两叉道,他该相信何苒苒还是选择相信小君?错了,将走向一条无可挽回的余地。他看着小君的眼神,察觉到了其中的内疚和担忧,也许,她有瞒着他。汪直铭必须要问清楚,这也是为她着想,在犹豫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但抢救室突然打开了,打断了他开口的念头。 何苒苒躺在移动担架上,被护士们推着去了病房。她已经醒了,在看到汪家兄妹时,漏出了淡淡的微笑。 王铮紧接着来到了汪直铭跟前,一边安排护士送汪闵君去病房,一边对汪直铭报以谢意。汪直铭受之有愧,笑容显得很不自然。 “跟我来办公室,有些话我想跟你说。”王铮说。 ------------ 第二十五章 汪直铭跟着他来到办公室,看着他刚坐在办公椅上便上前急问;“何医生她情况怎么样了?” “经过我们几个小时的努力,留在她胛骨中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算是度过了危险期。”王铮疲倦的面容舒展开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真的要谢谢你,如果小何再晚十几分钟来医院,我们也束手无策了。” “何医生是我的朋友而且对小君有救命之恩,我理应帮她。”汪直铭比谁都清楚何苒苒为什么会受伤,但当着王铮的面说出来显然不合时宜,因此他选择避开了事实真相。 其实,王铮没有想过去追究何苒苒为什么会受重伤,他单独找汪直铭是为了汪闵君的事。王铮扶了扶眼镜框,犹豫了片刻才说;“小君住院的这段时间滨崎大夫来探望过她几次,两人的关系似乎不错。”他脸色凝重,告诫说,“我承认,滨崎带来的药的确救了小君一命,但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直铭啊,你劝劝小君和他保持距离。” 滨崎刻意和小君套近乎难道是为了黑百合?想到这里,汪直铭内心控制不住的狂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小君很有可能在黑百合被盗中担当了推波助澜的角色,更为糟糕的是,滨崎或许已经掌握了情报。 “直铭?”王铮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 “没事。”汪直铭反应了过来,强颜欢笑说,“我会劝小君不要和滨崎走得太近。” 结束了和王铮的短暂谈话,汪直铭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仰望着走廊上的日光灯,他感到头晕目眩,以至于胃里翻云覆海,差点呕吐出来。他不知不觉站在汪闵君病房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推门进入。 汪闵君站在窗户前眺望着,在那个位置,能看到一座哥特式基督教堂的尖顶;而汪直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病榻边柜台上的一束康乃馨,如果猜的不错,花是滨崎送来的。将视线在康乃馨上转移到汪闵君看过来的笑脸,汪直铭开口问他;“文先生,他经常来探望你?” “嗯,他经常来医院陪我说说话。”汪闵君说。 “你们在一块经常说些什么?”汪直铭搀扶着她坐到床上,用被褥替她盖好腿。 “我们会说很多话题,外面的世界啊,彼此的兴趣,但最多的还是关于你以前的趣事。”说到这里,汪闵君中充满了憧憬,“我真的希望能好起来,然后和你一起去日本的西野公园,看看文先生描述中的樱花。” “你以后不要在和他来往了。” “是因为文先生是日本人,所以你才不让我和他再来往了吗?” “你知道他的身份?”汪直铭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有病,可这里是健康的。”汪闵君抬手指着脑袋,笑着说,“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日本人了,但我不在乎的,因为他是你的朋友而且能陪我谈心,他不是坏人的。”看着汪直铭担忧的表情,她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他是日本驻上海大使馆的领事,接近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得到黑百合。”汪直铭其实不想提这些的,但却不得不开口了,“他有没有问你黑百合的事,或者威胁你替他办什么事?” “他没有。”汪闵君果决地摇头否定了。 “那你告诉哥,黑百合明明是韩五爷偷走的,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何医生偷走了黑百合?”汪直铭问她,“是不是韩五爷威胁你了,还是你有什么苦衷?” 汪闵君撇过头,躲避着汪直铭的眼睛。她的确知道黑百合为什么会落在韩五爷手上,但为了不伤害那个同样重要的人,她选择独自扛下来;“韩五爷曾经威胁我,如果不交出黑百合他要对你动手,所以我才给他的。” “你在骗我,如果事实真是这样,你没有瞒我的必要,甚至还要诬陷何医生。”汪直铭一眼看穿了谎言。 汪闵君咬着红唇,睫毛湿润了;“我不能告诉你。” “难道是因为滨崎你才瞒着哥吗?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谎言欺骗了。”汪直铭不是生气,只是替小君担心着急,怕她受滨崎哄骗走入歧途。 “这件事和文先生没有关系,你误会他了。”汪闵君慌忙替滨崎辩解,“他是日本人没错,却没有伤害我们,不是吗?而且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承诺帮你对付韩伯……” “够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滨崎在利用我们找到黑百合,你知道子房是怎么死的吗?是他逼迫我开枪杀死的!你竟然相信笑里藏刀的人?”在他的印象中,小君虽然善良明辨是非,不轻易被欺骗,这次怎么就迷糊了?他不允许妹妹一步步走入滨崎设计的陷阱,“告诉我滨崎的意图,这样我才能好好保护好汪家,保护好十笏行。” 汪闵君咬紧了牙关,倔强地撇开头,什么话也不说了。她的确清楚韩五爷为什么能顺利地在汪家盗走黑百合,因为她在整个事件中充当着帮凶的角色。 她这样做还为了替廖妈隐瞒她为韩五爷盗取黑百合的真相。廖妈的女儿被韩五爷绑架了,她不得不答应替韩五爷办事。汪闵君得知了廖妈的意图后,在对廖妈的同情和对父亲的嘱托间纠结了很久。有一天,她得知了何苒苒军统特工身份以及她要杀汪直铭的意图后,下定决心帮助廖妈盗取黑百合,并且将黑百合被窃嫁祸给何苒苒,逼迫她离开汪家。 至于汪直铭提到的滨崎接近她也是为了黑百合,她感到莫名其妙。他们在一起时,他从来没有谈及到黑百合。 汪直铭看着她固执的模样,失望又伤心,他不懂她的固执为了什么!其实,他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他不在乎什么十笏行总掌柜,不在乎什么黑百合,在乎的只有由他和她组成的这个汪家,如果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她怎么不懂他的想法。 但作为兄长,他不忍心在她身上发泄任何的情绪,沉默了许久,他动身离开了病房。 汪闵君转过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以泪洗面,说不出来的委屈,但她却没有动容和后悔。因为她不忍心看他死在那个狐狸精手上。 汪直铭没有立刻离开医院,而是站在何苒苒的病房前看着已经熟睡的她。何苒苒度过了危险期,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像极了白纸;她似乎正在做着噩梦,龟裂的嘴唇不断地在叮咛着什么,双手紧紧搂着胸前,害怕失去了什么。看着她,汪直铭心里翻涌着怜惜,亲切,感动的复杂滋味,仿佛她不再是当初哪位要他性命的冷漠杀手了,相反,她值得他去信赖。 老猫宁愿去相信韩五爷也不愿意相信他的,而何苒苒却不顾上司命令义无反顾的去相信一位汉奸,这是对汪直铭何等的信任,甚至为了护住他,不惜亲手毁掉前程,甚至差点赔上性命!汪直铭内心在蠢蠢欲动,在汪闵君那里失落掉的心得到了弥补和安慰。 回到家时,廖妈正好在,汪直铭委托她顺便照看着何苒苒。 几天后的某个清晨,何苒苒委托廖妈转告汪直铭,她想见他一面。汪直铭抛下了手上的事,跑去了共济医院探望她。 来到医院,汪直铭看到她醒了,看到他的到来,红润了许多的脸色平添了些许微笑。汪直铭找来凳子,在她床头旁边坐下了;“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吧。” “老猫已经将我的申请递交军统高层了,他们同意删除我军统情报人员的身份并且和你一块调查黑百合。”她笑着说。“也就是说,你身边多了一个监听器。” “好消息呢?” “军统将不再考虑将你划入暗杀着名单。” “你又是何必和我绑在一根绳子上呢?任务顺利完成了,你得到不到任何好处,一旦失败了,你要陪着我走黄泉路。” “也许,你现在还不懂信仰这个词的份量。” “我不想和你扯什么信仰,我不懂也不想去懂,这次来,我一是为了谢谢你替我挡了一枪,另外商讨接下来我们的计划。” “谢我就大可不必了,还是谈谈接下来的计划吧。” “我想过很久,滨崎和军统盯上汪家以及十笏行的根源无疑是想得到黑百合,但我不一样,想要汪家和十笏行安然无恙我必须和黑百合撇清关系。” “你想让军统做你的挡箭牌?”何苒苒看出了他的意图。 “军统想到了黑百合,我着急撇清关系,好事一桩啊。怎么,你不会反对吧?” “我倒不反对你这个计划,只不过,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韩五爷从你家盗走了一半文件另外一半也不知所踪,你有什么拿到它?”何苒苒笑说,“暂且不说失踪的那一半,你有把握虎口夺食,在韩五爷那里得到另外一半?” “当然有把握了,因为我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牌。” “什么牌?” “韩五爷的弟弟,韩烨。” ------------ 第二十六章 “我听说韩烨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你有把握让他按照你的意思办事?” “正因为他唯利是图我才放心,他上次和我赌石失败后欠下了巨额欠款,如果他替我办事,我答应将那笔债务一笔抹掉。”他见她仍然不放心,补充说,“当然,在将我们的计划对他和盘托出前,我有必要去试探他。”他接着说,“你伤势这么重,最好呆在医院好好养伤,这种浑水摸石头的活儿我一个人做足够了。” “我有一个要求。”何苒苒说,“希望你以后有什么行动要提前和我商量。” “那是自然了。” 离开医院前,他去看了眼汪闵君,只是隔着窗户并没有进去。一来是因为汪闵君睡的很安详,他不想去打搅她,而且不想因为黑百合的事给她太多的愧疚和负担。无论她做了什么,总归是他竭尽全力去保护的亲人。 再次注意到了滨崎送来的花,他眉头紧促到了一块,脸上的肌肉也不自然的颤抖。或许,他要去见一面滨崎了,试探下那老鬼子接近小君是不是为了调查黑百合。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领事馆,刚入走大厅,滨崎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汪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没别的,单纯想领事的好茶了。” “那边请吧。”滨崎邀请他来到茶室,两人茶桌前对坐。 查过三巡,滨崎先开了口;“前段时间,我听说令妹病重了因此跑到医院去探望她。”他举起一盅茶,一饮而尽,“见她第一面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同情和钦佩各占一半。”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她虽然被病魔折磨着但仍然保持着对未来的憧憬,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 “谢谢你的夸奖。”汪直铭说。 滨崎看着汪直铭,察觉到了他的惴惴不安,若有所思地笑说;“我知道你们兄妹的情感,但不会利用她去威胁你替我办事,我去探望她只是发自内心的关怀。”他往茶壶里添了沸水,话锋一变,“我对你们兄妹坦诚相待却换来了你的隐瞒,你这样做,多少有些不地道了。” “领事不会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吧?”汪直铭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还是不肯说出事实啊,我还以为你这次来见我是为了坦白黑百合被盗的事。”他失望地说。 “原来你知道这件事了啊,的确,韩五爷向我宣称派人到汪家翻箱倒柜找到了所谓的黑百合,但我却一直怀疑其真实性。”汪直铭喝了口茶,掩饰内心的慌张,“在黑百合被盗之前我坚信那批文物在皇军手上,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认为韩五爷是为了得到总掌柜位子而虚张声势。”滨崎曾经委托汪直铭拿下上海码头,帮助他们将文物运送到日本,所以,汪直铭完全能借助这事甩锅。 “之前之所以对汪君有所隐瞒,是因为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掌握黑百合的下落,毕竟,你父亲当年背叛了皇军将黑百合藏匿了起来。”到了这个份上,滨崎没有必要继续打哑谜了,他直言说,“比起韩五爷的话我更相信你,所以,你刚才的推测我仔细斟酌过,确实有道理,但,我希望你能把此事调查清楚。” “领事真爱开玩笑,这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你让我如何调查?” “这个任务对你来说的确困难重重,不要担心,我早替你精心挑选了位得力助手。”他拍了拍手,对着门外说,“韩先生,请进来。” 来人竟然是韩烨!汪直铭开始很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按照韩烨的德行做了滨崎的哈巴狗倒也不稀奇。 “说起最了解韩五爷人非韩先生莫属了,你们两位联手行动定会万无一失。”滨崎注意到了汪直铭的嫌弃表情,知道他对韩烨的芥蒂很深,于是笑着做和事佬;“我知道,两位之前有过节,积怨不浅,我呢,不想做调和人,只是希望你们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先把黑百合这件事办妥了。” “领事请放心,哪头重哪头轻,我能掂量的出来。”韩烨服服帖帖地说,“比起我和直铭那点恩怨,我更痛恨韩五爷。” 汪直铭离开领事馆时已近晌午,他举头看着惨白无力的太阳,双眼一阵眩晕。随着韩五爷拿到了黑百合的消息走漏,他无疑成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目标。对于这件事,汪直铭没有幸灾乐祸的想法,相反,他再一次面临着艰难的抉择。韩五爷将一半的黑百合藏匿在了汪家的目的无疑是把汪直铭拖下水!丝毫不夸张地说,他恨很五爷却不得不为他撒屁股。 他刚才在领事馆中想过,如果韩烨真的在韩五爷手上拿到了黑百合,那么将意味着他的谎言会被揭穿。而且,黑百合的另外一半不知所踪,滨崎定会怀疑汪直铭私自藏匿了,为了逼迫他说出黑百合下落,他有无数种方法折磨汪直铭。 汪直铭不在乎皮肉之苦,只是担心滨崎会拿汪闵君开刀。 他要想出一个即能完成任务又能让滨崎不怀疑汪家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偷梁换柱;但这需要韩烨的配合,演一场双簧,哄骗滨崎,但问题是韩烨靠不住,他不敢将赌注押在小人身上。 正当汪直铭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办法时,一个庞大的身影挡在了他身前。他从混乱的思考中回到现实,抬头看到了韩烨那张挂满肥膘的大脸盘子;“有事么?” “有些事,我想单独和你谈谈。”他摸出了一根烟递给了汪直铭。 “你说,我听着。” 他警觉地看了遍四周,确保没人监视他们后才说,“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我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你们家偷走黑百合吗?”他神秘兮兮地一笑,“说起来,这还得有你们家廖妈子鼎力相助呀。” 知道了黑百合被窃的真相后,汪直铭终于明白汪闵君死活不说实话了,原来她在替廖妈隐瞒。为了继续在韩烨嘴里套出更多的话,他故作生气地说“胡说!她怎么可能出卖汪家帮你们做事。” “她的确对你们汪家忠心耿耿,但韩五爷绑架了她在乡下的女儿林苗苗。” 汪直铭真想狠扁他,但理智压制住了怒火;“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图?” “在韩五爷那里得知了黑百合情报开始,我心里便痒痒了,那可是一堆宝贝啊,给日本人岂不可惜?”韩烨两眼冒光了,激动地附在他耳边说,“要不咱们合伙吃掉它。” 汪直铭盗出一身冷汗,心想,这头肥猪真是不知死活的赌徒;“你不怕被滨崎知道了,把你给剁了喂狗?” “怕,当然怕了,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韩烨说,“所以,我才找你商量怎样才能在不被滨崎察觉的情况下吞了那批文物。” “你为什么确定我会和你冒险?不怕我把你刚才说的话给滨崎重新叙述一遍?” “当然不会,因为我非常清楚韩五爷只拿了一半黑百合,他这样做是为了裹挟你,以达到当选总掌柜的目的。”韩烨有恃无恐地说,“这个消息一旦被滨崎或者军统得知了,你和汪家不会落下好。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他注意到汪直铭警惕的眼神,笑着解释说,“放心,这个情报我不会对滨崎说。” 汪直铭终于知道他有恃无恐的勇气来自哪里了,另外一半黑百合的确是他的软肋;“滨崎是个精明人,不会轻易被哄骗的,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好好利用潜伏在上海的军统情报分子呢?”韩烨奸笑着说,“他们也想得到黑百合。” “问题是,谁是军统地下分子?” “你就没怀疑过替你妹妹治病的那位何医生是军统的人?”韩烨试探性地问他。 “你怀疑她是军统的人?”汪直铭故作惊讶地说。 韩烨看穿了汪直铭的伪装,会心一笑;“你是黑百合的关键,军统和领事馆都盯着你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医生住进你了家为小君治病,但真实目的是不是为了调查黑百合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我花了重金找人去调查她的身份,发现了很有趣的事,那便是她不但和老张关系匪浅而且在他出事前何医生经常秘密出入张家……而且,我还得到了一封老张和何医生的信札,足以证明她是军统的人。”韩烨注意到汪直铭依然不信,会心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怜香惜玉,不忍心辣手摧花,但老叔奉劝你一句,滨崎一定会去调查何医生的身份的,你留着她迟早是祸害……她替我们背黑锅,滨崎非但不怀疑而且还会更加信任你。” 韩烨果然是“闷声发大财”,他为了得到黑百合蓄谋已久,为此扼住了他和何苒苒的脖子。在这一刻开始,汪直铭起了杀心;“我再仔细想想吧,毕竟,她对小君有恩,我不忍心这样对待恩人。” ------------ 第二十七章 “好吧,我给你时间,但老叔奉劝你一句,无情无义才是战无不胜的关键,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位女人误了事。”韩烨拍拍他肩膀,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想清楚了,随时联系我。” 看着韩烨的背影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尽头,汪直铭心情愈加郁闷了,点上了烟朝上空吐了口烟雾。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太窝囊了,竟然被韩烨玩弄于鼓掌间!想到这里,他心中燃起的熊熊烈火吞噬了理智,忍不住一拳擂在身旁的灯杆上,拳头传来的阵阵剧痛所让他恢复了理智。 他在想,将尿盆扣在何苒苒头上真的可以保住汪家吗?答案是否定的。按照韩烨的说法,滨崎已经怀疑了何苒苒的身份了,那为什么滨崎不抓捕她?如果汪直铭想得不错,滨崎不逮捕何苒苒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将军统上海站的情报人员一网打尽。而汪直铭不能牺牲何苒苒的原因则有两个,其一是汪闵君的病需要何苒苒医治,另外,如果何苒苒被逮捕,他将被老猫当作汉奸对待,结局是死路一条。 既然不能牺牲何苒苒,只能牺牲韩烨了,但这需要何苒苒配合,所以,他要去和她见面商讨。 汪直铭坐在何苒苒的床铺上,一边削苹果,一边叙述着关键的情报。 何苒苒身体很虚弱,根本坐不住,在汪直铭劝说下还是躺下了;“你是说,滨崎已经知道黑百合落入了韩五爷手上,他要你和韩烨无论如何拿到它。”她思维敏捷,很快理顺了汪直铭口述的事,“但韩烨却想瞒着滨崎私吞了黑百合,他为了不让滨崎怀疑计划栽赃到我头上?” “是这样的。”汪直铭切好了水果,递到了她手上。 其实,何苒苒不太喜欢吃水果的,但不想辜负了他一片好心,勉为其难地咬了小口;“你心里早有应付的答案了吧?” “但我想听听你的办法。”汪直铭卖起了关子。 “简单啊,你可以那我当挡箭牌嘛,那样一来,汪家不但安然无恙你也能将那批珍贵的文物收入囊中,两全其美的事。”何苒苒眨了下眼睛,调皮地说。 “如果这么简单,我当然会做了。” “哦,我才想起来,你担心出卖了我后老猫不会放了你。”她看着汪直铭不再回话,也就不再说些无意义的调侃话了,“或许,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去向韩五爷妥协。他在乎的不是总掌柜的位子吗?你大大方方地让给他不就好了?” “这倒不失一个好办法。”汪直铭精神为之一振,的确,比起出尔反尔的韩烨,韩五爷要诚信的多。韩五爷的底线是总掌柜的位子,汪直铭只要做出让步他会守口如瓶,但韩烨则不一样了,他是条喂不饱的狗,早晚会得寸进尺的。虽然汪直铭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但必须选择一位去相信,他选择韩五爷,而剩下的韩烨,他必死无疑了。 何苒苒饶有兴趣地问他;“想不到,你竟然愿意放弃祖业,是因为顾忌你自己的安全还是在乎小君?” “父亲他在遗嘱中交代了我两件事,照顾好小君以及守护好他一手创立的十笏行。”汪直铭发自内心地说,“如果不得不在他们间做一个抉择,我会选择放弃十笏行。” “真羡慕小君能有你这样的兄长。”何苒苒掩盖不住掺杂着伤感的羡慕,或许回想起了惨死在土匪手上的至亲,“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所保护的汪家是不是等同小君?” “可以这么理解。”汪直铭看着她复杂的表情,笑问他,“在你眼里,和你那爱国志向比起来我是不是很狭隘?” “确实是。”何苒苒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但如果当初你仅仅是为保住总掌柜的位子,我会毫不犹豫朝你的脑门开一枪。” 父母过世后,何苒苒和养父从赤峰去了重庆,不幸的是,养父死在了日本军机的空袭中。之后,她在偌大的陪都举目无亲,像极了流浪汉,很幸运她遇到了老猫。老猫介绍下她加入了军统特工训练营,把她训练成了特工。五个月后,组织为了让她成功潜入上海完成调查黑百合的任务,安排她去东京学医,然后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在上海。 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剩下一个人飘荡,孤独一直陪伴着她,所以,何苒苒比谁都羡慕都需要亲情。 打动何苒苒的不但是汪家兄妹的情谊,更是汪直铭保护何苒苒守护汪家的责任。她违抗老猫的命令不杀他而且义无反顾的去信任这个男人。但在与另一方面,何苒苒又觉得他的责任心太狭隘了。 汪直铭不但能力出众,而且思维缜密,处事不惊,在同辈中出类拔萃,如果他肯为国家效力,肯定能成为反抗日本法西斯的砥柱。 何苒苒想说服他踏上通往曙光的道路,现在似乎不太可能,但她有信心。 接下来,汪直铭想去找韩五爷讨论计划的事,结果是拒之门外。在见到韩烨后他才明白原来是他在里面煽风点火。 韩烨不是傻子,知道汪直铭可能会用十笏行总掌柜换取韩五爷的配合,如果他们“狼狈为奸”,彼此目的都能实现,可对于他来说不只是失去了发财的机会而且会被滨崎宰了。因此,他必须阻止他们的“合作”。 韩烨对韩五爷说,汪直铭继任总掌柜后,答应动用十笏行的力量替滨崎寻找黑百合。如此一来,韩五爷更加痛恨汪直铭为了一己之力将十笏行拖入泥潭了,而且,韩烨和韩五爷之前滋生的巨大间隙也因此缩小了许多。 情况急转直下,汪直铭不得不放弃了之前的计划被韩烨牵着鼻子走了。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会被韩烨玩的团团装,但眼下何苒苒身负重伤,帮上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不过,他还是想在她那里寻求帮助。 “韩烨手里有你和我的把柄,不杀了他,后患无穷。”汪直铭恶狠狠地说。 “问题是,他死了,我们不但得不到黑百合而且会被滨崎怀疑。”何苒苒忧心忡忡地说,“我想,不用我们杀他,滨崎也会处理掉他的。韩烨知道太多黑百合的秘密了,滨崎不会放心他活着的。相信韩烨也清楚把黑百合交给滨崎的那天便是他的祭日,所以才不得不谋划吞掉黑百合并找军统背锅。” “他为什么一定要军统背锅?为什么选择不是我?”滨崎明明有机会吃掉黑百合为什么要分一半给他?他可是护食的主户儿。 “他有不杀你的理由,是因为你父亲这一天的到来做足了准备。”何苒苒看着他惊诧的表情,耐下心来解释,“上次我对你说过,汪掌柜担心日本人以及其它势力在得到黑百合后威胁到汪家和十笏行,在死前,他曾经对我干爹说过,他在黑百合上做了手脚,其中一个便是他用特殊的内容记录了那批文物的下落。我干爹不信邪,以为他是为给汪家保留这批财产而虚张声势,一个月前,干爹他得到了黑百合便匆匆展开行动,结果很不幸,他见到的不过是一堆赝品而且因为韩五爷的出卖而中了滨崎的埋伏被杀,”她接着说,“有了我干爹的前车之鉴,我们相信了汪掌柜,他并非信口开河,鉴于这点,如果想顺利找到那批文物缺不了你的帮助。” “既然如此,老猫为什么要执意命令你暗杀我?” “如果把你比做一把利刃,为我们所用和为滨崎所有是不一样的,如果你彻底投向了滨崎,我们杀了你损失会小很多。” “为什么你之前没有提到这件事?难道是因为处于对我的怀疑?” “这算是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老猫也对我有所隐瞒。”何苒苒说,“自从干爹行动失败后,老猫不信任任何人了,包括上海站的下线人员。” 老猫作为老练的谍报人员,谨小慎微是不可或缺的,不到关键的档口,类似于这样的情报绝不会外泄。同样这也说明,老猫对汪直铭也给予了更一层的信任。只是唯一让汪直铭无法确认的是,韩烨怎么知道这些的? 何苒苒看穿了汪直铭的心思,开口说;“韩烨在这次行动中不会栽赃陷害你的原因在滨崎身上,因为,汪掌柜为了汪家和十笏行在滨崎和我干爹间左右逢源,我想,我干爹知道的滨崎同样会知道的。” 如果是这样,滨崎绝对不会让韩烨动汪直铭一根毫毛的。 话题结束时,汪直铭来时郁闷的心情放松了许多,看着何苒苒疲倦了,贴心地叮嘱她休息;“你放心养伤,剩下的事我来解决。”后面的一句话有点暖昧,他不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谢谢你能义无反顾的相信我,作为回报,我不会让韩烨伤害到你。” 何苒苒会心一笑,接受他为她盖好被子的举动,双颊旋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但她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 汪直铭正打算离开时,警觉的察觉到门外有个身影,他不动声色地出了门,看到汪闵君神色慌张地回到了病房。汪直铭没有追上去,在原地等了五分钟,蹑声蹑脚地来到了她病房前。 ------------ 第二十八章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到汪闵君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装睡。有何苒苒为她治病,几天下来,她病情有所好转,双颊不再想之前那样蜡黄而是红润了许多。 本来,汪直铭应该进去嘘寒问暖,但他却犹豫了,至于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在黑百合被盗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模糊的分歧。其实对于汪直铭来说,黑百合被盗的事已经真相大白了,他也不会去责怪她。 汪直铭本应该主动鼓起勇气去弥补和她的缝隙,却用不去打搅她这样懦弱牵强的理由躲避弥补调和的机会。 汪闵君听着哥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侧身抱住了枕头轻轻啜泣着,不知不觉中,她的两个眼圈泛红了。何苒苒感觉到了他的疏远冷漠了,只是她不明白,他真的可以为了那位蛇蝎女人不再理睬她了? 汪直铭给韩烨打去了电话,同意和他一起合作。在确定汪直铭下定了决心后,韩烨是相当高兴的,并且答应了汪直铭在最短时间内将黑百合弄到手。两天后的中午,汪直铭终于等到了来自韩烨的电话,黑百合已经得手了。他们约定了地点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当晚七点整,汪直铭来到了上海码头一处货仓,韩烨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韩烨将夹在腋下的文件交递给了他,说;“昨天晚上到手的,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把黑百合分成了两份,这一份给你。” 汪直铭没有着急打开文件夹,盯着他的面孔,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很好奇,你手里拿捏着何苒苒军统身份的证据,就算不把这半份黑百合交出来,同样可以顺利吃掉黑百合。”他意味深长地说,“不仅仅是显示你的诚意吧?” “唉,你呀,越来越谨慎了,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韩烨无可奈何地说,“不瞒你说,我不是不想吃独食但缺了你我连残羹都捞不到。黑百合出自汪哥之手,他在上面做足了手脚,要想得到那批宝贝拿到黑百合只是第一步,后续缺不了你的帮协。” 他的回答是汪直铭比较满意的;“一桩都赚的生意我自然不会拒绝。” “这就对了,你我都是生意人,只要有的赚,管它是猫是狗。”韩烨拍着他的肩膀哈哈笑说,“你把这半份黑百合拿回去,好好瞧瞧上面的猫腻。”他接着说,“另外,明天我们演一场受军统袭击的大戏,瞒过滨崎的眼睛并且顺便把争夺黑百合的事嫁祸给军统。” 在短暂的谈话后,两人分道扬镳,汪直铭揣好了文件独自向码头外走去。码头的街道纵横交错,像极了迷宫,如果不常来,一定迷失了方向。就在汪直铭快要走入码头时,后脑冷不丁地被棍子砸中了,他脑袋一沉,双脚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前,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男人的身影,那人蹲下身摸索着他的口袋,借助这个近距离的机会,汪直铭看到了那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这人不是方墨林还是谁? 考虑到他和何苒苒走的很近,应该也是军统上海站的一员,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是谁向方墨林透漏了他和韩烨在码头见面的?难道是何苒苒通风报信?绝对不太可能!因为约定的地点只有他和韩烨两人知道。只剩下以下可能了,军统在汪家安装了窃听器或者故意派人跟踪…… 汪直铭的脑袋仿佛灌了铅,昏昏欲沉,来不及多思考就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东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他忍着脑袋的隐隐作痛站起身,下意识去摸了口袋,半截心瞬间凉了。黑百合被方墨林拿走了。 其实,黑百合被军统拿走不是好事,韩烨会怀疑他和军统演戏;但挽回的余地是有的,毕竟,方墨林拿走的只是黑百合的一半。他打算立刻去医院和何苒苒讲述一下情况,争取让她和老猫联系,给予他们谈判的机会。 这时,眼前赶来了几位日本宪兵,他们用枪顶着汪直铭,其中一人用生硬的中文说;“汪老板,请跟我们走一趟,滨崎领事想问你一点事情。” 汪直铭惴惴不安地跟着宪兵上了车,半个小时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汪家的别墅。而此刻,他的家被手持枪械的宪兵围的水泄不通。进入家门,他第一眼看到了手臂上缠着绷带的韩烨向他投来了奸笑,瞬间明白,他中了韩烨的贼当了。 “汪君,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你为什么要打伤韩掌柜夺走了他的黑百合文件。” “没有的事。”汪直铭辩解道。 “你为什么在韩掌柜手上拿走黑百合后,派人暗杀他?”滨崎眼带杀气,“黑百合在不在你身上?”他使了一个眼神,两个宪兵来搜汪直铭的身,他们搜查了半天并没有找到想要的文件。 “汪掌柜聪明绝顶,怎么会把黑百合放在身上?”韩烨在一旁添油加醋,“我想,他一定是把黑百合交给那个叫何苒苒的医生了。” 韩烨婀娜奉承的嘴脸让汪直铭恍然大悟,他和何苒苒估错了他的意图。韩烨想要嫁祸的人不只是何苒苒,还有他!因为意外来的太突然了,汪直铭没有机会去作出应对了,而且他猜的不错的话,滨崎已经派人去共济医院了。 如果宪兵真的在何苒苒那里搜到了黑百合,她的命运已经定格了。滨崎会趁热打铁,为了得到军统上海站人员名单对她进行严刑逼供。而汪直铭也会在被威胁下,重复结束张子房那样罪恶,彻底沦为滨崎的走狗。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和韩烨得意洋洋的表情截然相反,汪直铭惨白的额头上挂上了冷汗,而屁股下那本来松软的沙发也变得格外坚硬,甚至生出了一根根尖锐的钢刺,扎入了他肌肤中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该来的是总归要来,一名宪兵急匆匆地来到了滨崎面前,打完了军礼,他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了他。滨崎拆开了文件夹,从中抽出了一份文件,看了数秒后将它放在了桌面上,抬头对汪直铭和韩烨说;“这是那批文物的名单和藏匿地点?” 韩烨率先凑过头一看,惊的目瞪口呆。汪直铭察觉到了异常,同样将目光投向了文件上面,等看清了内容又诧异又惊喜。这哪里是他之前见到的那张黑百合,分明是他放置赝品的店面储藏室! 无论是不是何苒苒事先得到了消息做了准备还是另有高人帮助,他只要一问何苒苒便知晓了。但眼下,汪直铭有了足够应付危机的信心了,他对滨崎说;“这只不过是我堆放赝品的储藏室,韩掌柜,你不会用这张废纸来欺骗领事,栽赃我和何医生吧?那实在太可笑了。” “是这么一回事吗?”滨崎看向了一旁战战兢兢的韩烨,冷冷地问他。 韩烨吓傻了,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顿胡话,至于内容是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没听清楚。 “我问心无愧,如果领事不信,大可以亲自到我的那家店铺去看看。”汪直铭底气十足地说。 滨崎招呼宪兵去店铺去查看情况了。那间店距离汪家不远,往返不过十分钟,所以,宪兵很快便领着一个高仿元代青花来了。滨崎的掌眼能力虽然不如古董行的老虫儿,看不出技艺精巧的高仿瓷器上的妖气,但至于这一件粗劣的仿制品,外行人都能看出问题来。 滨崎看到了瓶子底部的光绪名款后,脸拉的老长了,恨不得用锤子将这个当尿壶都嫌臭的玩意给砸的稀巴烂。 “这是怎么回事?”滨崎看着韩烨,语气冰冷地问他。 韩烨百口莫辩,他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他一定和那个医生串通好了来诬陷我!” “对不起领事,在某些事上我确实隐瞒了你。”汪直铭继续添油加醋,亲自把韩烨送上黄泉路,“韩烨曾经和我密谋私吞了黑百合,希望通过把罪名栽赃给何医生身上这个伎俩瞒山过海,我曾多次劝阻他不要这样做,但他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甚至为了不让我将阴谋告诉你,他竟然恶人先告状,诬陷我替军统做事。” “领事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胡话!我手上有何苒苒和张道夫密谋盗取皇军古董的情报。” “我暂时对何苒苒是不是军统不感兴趣,我现在想知道,黑百合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韩烨惊恐失色,拼命地摇着头。 滨崎脸色一沉,一招手,几名宪兵举起枪对准了韩烨的胸口。 “我说,我说。”在意识到滨崎并非吓唬他,立刻招了,“我把黑百合放在了上海图书馆。” 即便韩烨说出了黑百合的藏点,滨崎仍然不肯放了他,当下命令手下把他押送到了大牢,严加看守。韩烨想条待宰的狗一样被宪兵拖了出去,留下了一道臊气冲天的黄汤。 “我该说韩烨勇气可嘉呢还是被财冲昏了头脑,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花样。” “他不但好财而且是不折不扣的赌徒。” ------------ 第二十九章 “你说的很对。”滨崎命令宪兵撤了,独自一人和汪直铭谈话,“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何医生是不是军统情报人员?”他接着说,“如果她不是,为什么韩烨一定要栽赃她,为什么不是其他人?” “栽赃给何医生不是最有说服力吗?如果韩烨的阴谋得逞了,按照我和她的关系,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汪直铭笑着说,“你若不信,大可派人调查她的身份。” “不必了。”滨崎摆手说,“你的话,我还是相信的。” 汪直铭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如果信任,何必闹出这一出,如果不是有高人相助,韩烨就是他的下场了吧。 这时,前去图书馆取黑百合的宪兵神色慌张地来到了滨崎身边,“没有找到相关文件。” 滨崎拍案而起,气冲冲地命令他;“回领事馆。”他穿好大衣,带好了手套,离开前对汪直铭说,“失陪了,等解决了眼下的事,我邀请汪君品茗。” 送走了滨崎,汪直铭再次来到了医院,看到何苒苒安然无恙才放下了心。 他对何苒苒简单讲述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然后开口问她,“在日本人来这里前,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件事。”她说,“的确有人让护士转交给了我一个文件夹,至于是谁我也不知道。” 汪直铭第一时间想到了唐冕。她如果想查韩烨在做什么简直是信手捏来,不过,从另一方面想,韩烨被她迷的晕头转向,怎可能保守住秘密?如此想来,韩烨事先藏在图书馆的黑百合可能已经落到了唐冕手上。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何苒苒看他若有所思,于是开口问他。 “没有头绪。”汪直铭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在我拿到黑百合后遭到了方墨林的暗袭,黑百合也被他拿走了。”他接着问她,“为什么他知道我和韩烨的交接的地点,难道是你通知了他?” “这件事你没对我提及过,我怎么会知道。”何苒苒说,“不过,按照老猫一贯作风,他不会和我一样轻易信任你,如果猜的不错,他在你们汪家有眼线,或者说,安放了窃听装备。” “怪不得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怎么说曾经是他们的一员,怎么和我搭档了几天,心完全偏向我这边来了?如果让老猫知道了,他该多寒心呐。”汪直铭不担心被老猫盯着,这总比被他怀疑强多了,再说了,何苒苒不就是一台活生生的监听器嘛。 何苒苒俏脸一红,话语中带有些嗔怒;“你啊,心也是大,刚从阎王殿回来还有心思说趣。” “无事一身轻啊,我能不高兴吗?”汪直铭说,“黑百合已经在军统手上了,我也不必担心他们整天盯着我不放了。” “你啊,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优质的跟小孩子一样,还没意识到吗?危险才刚刚开始。”她一本正经地对汪直铭说,“滨崎在得到黑百合前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不会打消对你的猜忌,相反,他会变本加厉的监视试探你。”她接着说,“只不过,你眼下最大的风险不是滨崎而是帮助我们度过危机并且拿走图书馆文件的那位神秘人。”她眉头紧蹙,说,“要知道,那人不仅对我们了如指掌而且也把韩烨摸透了,他是我们潜在风险最大的敌人。” “难道说,那人救我们并非处于好心,只是为了黑百合?” “我和你想的一样,那人想要得到黑百合。”何苒苒说,“当然,她能亲手送我们下地狱,相对的,也可以成为我们最得力的合作伙伴。”她意味深长地他说,“我知道,你厌倦了提心吊胆的斗争生活,一心想摆脱是非,但这只不过是你单方面美好的幻想而已,现实是,你总要去面对。” “你就不能让我对未来憧憬一下?”汪直铭苦笑连连,他不是一两次想过置身事外了,但身在局中不得已。她说的不错,这次的危险才刚刚开始,滨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调查,不但是他,何苒苒和唐冕也不能幸免。除非,韩五爷盗取黑百合不过是他为当选总掌柜编造的幌子,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个结果是汪直铭所期望见到的。 实际上,解开这个迷惑并不困难,知道看看黑百合上的内容便可知晓,此时此刻,汪直铭开始懊恼当初为什么不拆开文件瞅一眼。到了现在,他必须在军统和唐冕之间做出选择,仔细斟酌后,他不认为军统会答应把黑百合给他看,所以,只能在唐冕那里下功夫了。 结束了短暂的谈话,汪直铭和她拜别,只身前往百乐门。 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去见唐冕,不知道会不会被拒之门外。唐冕因为交际花的身份,不得不混迹与灯红酒绿的上层圈子,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热闹的场合,恰恰相反,安静是她的最爱。唐冕在不工作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呆着。 汪直铭并不知道她的这个性格,只是和很多人一样认为她是谱子大。其实,他此次来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心理打算岂料唐冕答应见他。 百乐门的三楼有一间房间,面积有二百平,什么客厅、卧室、浴室……一一具备,这套房子的主人便是唐冕。汪直铭跟着她进了房间,看着这里的装潢并不像一楼舞厅以及二楼那些个包间一样富丽堂皇,相反,这里更多的是朴素和温馨。 唐冕穿着一件素黑的绸缎睡衣,卸了妆,比之前的耀眼平易近人了许多。她先招呼汪直铭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动身去酒柜倒了两杯红酒,然后和汪直铭面对面坐着。她翘着二郎腿,轻撩脸颊的发丝,笑说;“你这次来,是不是来感谢我的?”汪直铭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知道了给何苒苒送假黑百合的人是她了。 “那是自然,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这是感谢恩人的态度吗。”她轻抿了口红酒,笑着说,“还是,你根本不把我当外人了呀?” “我想看一眼你手上的黑百合,开个价。” “呵呵,我愿意在休闲的时间和你做到一块,不仅仅是为了那几万个大洋。”唐冕嘴角微微上划,讪笑说,“我是喜欢钱财,但已经不满足小打小闹了,你是聪明人,知道我要什么。” “奉劝你一句,触碰黑百合的人下场不会太好,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许多。” “黑百合是个玫瑰,娇艳美丽却也生满了尖刺,你不觉得,它和我的性格很像吗?”她说出了内心所想,“我如果仅仅喜欢钱财就不会选择贩卖情报了,我要的是获取报酬过程中的刺激。”她接着对汪直铭说,“再说了,我加入到争夺黑百合行列中应该是你愿意看到的,毕竟,你和何苒苒那条绳子上多了我这个蚂蚱。” 汪直铭暗骂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他绞尽脑汁从泥潭中脱身而她却一心往泥潭里跳,简直匪夷所思;“呵呵呵呵,唐姐,我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他讪笑着说,“直白说,我只想看一眼黑百合上的内容,至于条件,你随便开。” “我要让你帮我找到那批文物。” “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却不能保证你玩过火了去帮你,毕竟,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不要想太多,我呢只希望你不要太偏心你的那个何医生就好。” 唐冕说到做到,拿出了黑百合给他看。汪直铭大体看了一遍,顿时惊的目瞪口呆,那批文物在‘宝斋瓷号’。那是十笏行收购的第一家老字号店铺,而且,它此刻属于韩五爷的财产。 至于这份黑百合,上面的字迹的确是汪大海的,但并没有何苒苒说的那样玄乎,寻常人也能看的懂上面的内容。所以,这份黑百合是真是假,汪直铭不敢立刻下决定,也不敢下决定。 “宝斋瓷算得上十笏行最神秘的地方了,一半开放,一半关闭,想要进到宝斋瓷的核心位置并不容易。”唐冕说,“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忙。” 汪直铭把黑百合物归原主,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摊开手无可奈何;“你甭看我是十笏行的总掌柜,但进入宝斋瓷的钥匙由韩五爷保管着。” “这个你不要担心了,我早调查好了。”唐冕说,“进入宝斋瓷的钥匙是一件铜斝,而那件东西在韩烨名下的一家叫做香檀十楼的铺子里。” 韩五爷的那件店铺叫香檀十楼,听起来和瓷器行没有丁点关系,确实上海最大的一家瓷器典当铺子了。汪直铭去过不下百次,有几次帮助韩五爷清点货仓中的货物,似乎有一个货仓十分可疑,听香檀十楼管事的说,里面藏的可都是韩五爷珍藏的心头肉,他从来不允许外人进入其中,即便是韩烨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干嘛非要我去?” “我动手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而你却不一样了,你的那个小兄弟小五和看管店铺的站柜杨梓是同乡吧?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关系……” “不愧是唐姐,想的确实周到。” ------------ 第三十章 汪直铭嘴上乐呵呵的,心里却十分震惊,并且越琢磨味道越不对。韩五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不知道韩烨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他怎么能让弟弟顺利拿到牵扯到十笏行安危的黑百合,仔细一琢磨,这不会是韩五爷为让威胁到十笏行的势力互咬的把计? 可反过来一想不对,如果韩五爷真的在设局,为的无非是保护十笏行,不会傻到引火自焚。 难道说,滨崎和韩烨串通好了在演双簧?目的是剿灭军统上海站的情报人员? 到了这个份上,汪直铭应该去和韩五爷谈谈黑百合的真假,交下底儿,也好有个对策,但韩五爷不会信任他的,甚至不会见他。没办法了,汪直铭只能设法闹出点动静出来逼迫那条老狐狸作出让步了。 他决定拿到铜斝,试探韩五爷的态度。 怎么得到铜斝唐冕已经给他指出办法了,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可以了。 汪直铭看着书房的顶棚,静静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了杨梓那张青涩的面孔,不由深深叹息了口气。 杨梓十二岁那年被韩五爷从大街上捡到韩家,在韩家长大,算得上是韩五爷的干儿子了。他脑袋灵活,做事勤恳,嘴巴又甜,深受韩五爷的喜爱,几年下来从一名跑堂小伙计做到了香檀十楼的站柜,全权打理店务。 如此来看,他在韩家过的舒坦,其实不然,刚去的前几年受尽了韩家下人的欺凌,因为一点小小失误差点被打死,还是小五救了他的命。杨梓此人懂得报恩,又加上小五是他的同乡,因此他认了小五大哥,他们经常在一块喝酒唠嗑,关系不错。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香檀十楼盗走铜斝似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在杨梓身上打开一个缺口。就像韩五爷逼迫廖妈帮助他盗走黑百合一个道理。可他和韩五爷不是一类人,他可以原谅廖妈的过错,而韩五爷绝对不会,如果让韩五爷知道铜斝在杨梓手上被偷了,杨梓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过除了这个办法,汪直铭想不到其它两全其美的良策了,只能牺牲下杨梓,委屈一下小五了。 想到这里,他叫来了小五。两个人在书房坐下了。 开始,汪直铭没有直接挑开话题,他将养了好久的紫砂壶拿出来,精心跑了一杯上品龙井,亲手倒满一杯放在小五对面,热情地说;“喝茶。” 小五看着眼下热气腾腾的茶水,又抬头看着汪直铭,一时摸不到头脑了“铭哥,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你哪有做错什么事。”汪直铭说,“这段时间,你帮我打点了不少事,辛苦你了。” “你就甭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直接对我说。”小五不懂茶,喝了口只觉得苦尝不到其它滋味,“你这样,比骂我都难受。” 汪直铭知道客套的有些过了,因此收起笑意,说;“我想到香檀十楼取一件东西,那是韩五爷的地盘不好办,因此我想到了杨梓。”他眼里含惭愧,笑容也很僵硬,“你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想让你劝他通融通融” 小五听懂了他的意图,脸上顿时蒙上了为难的苦色;“我和他是好弟兄,怎么能昧着良心害他?”他红着眼说,“韩五爷是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心狠手辣的畜生,香檀十楼被窃,杨梓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我实在不能昧著良心亲手把他推进刀山火海中啊。” “我知道你重情义,不想害了杨梓,但你要清楚一点,任何站在一艘将倾的破船上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汪直铭尝试着劝说他,但这些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掌柜大会马上要召开了,韩五爷现在跳得欢到时会败的一塌涂地,他性格刚愎小气,可能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精神异常,你想想,杨梓跟着他,能有好结果吗?”他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记住,你是在帮助他,不是害他。” 小五单纯的以为他会付诸承诺,不再有任何疑问,爽快地答应了。 “你今晚约他出来喝酒,时间越长越好,另外,我刚才的话你暂时不要对他说。”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帮助他了吗?” “杨梓是有情有义的人,会因为念及韩五爷的养育恩情一时想不通向他报信,到时我的计划就落空了。”他又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的为人难道你不清楚?我绝对不会做卸磨杀驴的事。” 小五没有太多的想法,相信着汪直铭的每一句话。 上海这座城市在每个夜晚都会成为闪耀在东海之滨的璀璨明珠,但明珠在短暂的绽放后也会被黑暗吞噬。十一点后,很难再找到灯火通明的店铺了。 汪直铭窝在路灯探照不到的墙角,眼前,小五正和杨梓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香檀十楼。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知道是时候行动了。他抬手压了压帽檐,快步走向了楼门。 门是上了锁的,但阻止不了汪直铭。他在口袋中摸出一根细小的铁条,掰成了弧,插到了锁眼中,轻轻一转,打开了锁,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摸黑进入了铺子。 店铺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却没有开手电,一来是怕招来人,二来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他对这里的状况莫记于心了。来到了仓库前,他又故技重施地撬开了锁,打开门后,他终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看着了仓房中的一切,他瞬间惊的瞠目结舌。 这间仓库不算大,又被一个个一人半高的博古架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所以整个仓房看上去极为拥挤。在博古架上陈列摆放着市面上难以寻到的至尊,历代瓷瓶、名帖字画、珠宝玉器……应有尽有。任何一件古董都能让虫儿垂涎欲滴。如果不是汪直铭事先知道这是韩五爷的小金库,还以为黑百合所记录的文物便在这里呢。 时间紧迫,不是过眼瘾的时候,汪直铭开始着手找铜斝。而让他颇为惊讶的是,那件关系珍贵的物件竟然就摆在了第二排博古架的第二层。 将不大的斝捧在手中,能掂量出重量来;用手电一照,能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金文,因为年代久远,字迹磨损严重甚至被铜锈腐蚀了。汪直铭掌眼过几件青铜器,有妖精,亦有至尊,而这件斝按理说不应该被人“劳动”过的,毕竟,韩五爷混迹古董江湖几十载,磨练成了一条油精老虫儿,如果把一件妖精当心肝儿传出去被同行笑话。不过,韩五爷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摆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心是不是太大了。只是现在光线太弱,上面有妖气也看不清,所以,只能拿回去仔细掌掌眼了。 汪直铭刚把铜斝揣进口袋,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坏了!’他暗呼不妙,想找个藏身地,左顾右盼却找不到,下一秒,扬梓破门而出,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杨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汪掌柜,怎么会是你!?”回头接着看了眼一脸黑线的小五,他立刻明白了他们调虎离山盗取古董的把戏,“你们竟然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我要告诉五爷!” 杨梓转过身,却被小五拦下了;“你听我解释。” 汪直铭非常清楚,一旦韩五爷带人来,他想走就是痴人说梦话了,而且这要是被传出去,一盘好棋就臭了。因此,决不能让杨梓踏出香檀十楼的门槛,走漏风声。想到这里,汪直铭当机立断,趁着小五和他争辩的机会,一个刀手砍在了杨梓的后颈上,杨梓昏迷了过去。 紧接着,汪直铭拿出了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杨梓的胸膛,就在他将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小五拦在了杨梓身前。 “你干什么?” “铭哥,算我求你了,别杀他,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他不可能亲眼目睹好弟兄死在眼前。 “没错,我答应要为他谋后路,但现在不可能了,他知道是我偷偷进入了香檀十楼,不杀了他,消息总会走漏。” 小五知道这次放过了杨梓,遭殃的会是汪家。无论如何,杨梓活不了了。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兄弟被杀的一幕,因此,转过身面对着漆黑的过道。突然炸开的枪响仿佛一根尖锐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 解决掉了杨梓,汪直铭一把火点了香檀十楼,他要将事闹大,让韩五爷战栗,引起滨崎足够的疑心。做完这些,他们快速逃离了现场,接连跑出了半公里远才缓下了脚步。 汪直铭看着小五死灰般的脸色,发自内心的问他,“杀了杨梓,你非常恨我吧?” “我不恨你。”小五强颜欢笑,说,“如果我能阻止杨梓回香檀十楼,也许,他就不会死了。”他接着说,“你懂得顾大局,而我眼光短浅,一些事只顾得感情用事,不懂得为了汪家和十笏行,杨梓死得其所。” ------------ 第三十一章 顾大局一直是汪直铭教导他的,但他顾得大局只不过是汪家而已,为了汪家枪毙了子房,现在又杀了扬梓,这算得上顾大局吗,只不过是自私而已。汪直铭明明知道小五没有讽刺的意思,但他的一字一句仿佛一颗颗钉子,钉在了他的内心上。 汪直铭看着消失在深夜中背影,低头看了眼双手上隐隐约约的鲜血,笑容中带有些许苦涩。 债欠的太多了,总归要还的。 回到家,汪直铭看到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这是廖妈亲自下厨做的;“廖妈,全家就你我两个人,不用做太多的菜,简单点就好。” “知道了。”廖妈一如既往的刻意躲避他。 汪直铭心里明白,她在为做过的事而愧疚;“这么晚了,别忙活了,都是自家人,坐下来一块吃吧。” 廖妈开始还犹豫不决,但在汪直铭的催促下,她在围裙上擦拭了遍湿漉漉的双手,坐到了属于她的位子。 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汪直铭就吃不下去了,因为他心里挂念着口袋里揣着铜斝。找个了理由,他离开了饭桌去了书房。反锁上门,他将铜斝放在书桌上,仔细端详着。他总觉得韩五爷将它摆放的太随意了,肯定有古怪。 先秦的青铜玩意可是价值连城的俏货,放在整个交行也很难见到,当然,这单单指的一眼货,而不是地摊儿上专坑棒槌的妖怪。因为青铜古玩价值不菲,各个时期的能工巧匠都会对前朝的仿制前朝的青铜器物谋利。乾隆到民国时期,古玩行兴起,包括青铜器在内的古玩价格被追捧到了匪夷所思的高价,所以,许多商人昧著良心仿制作旧各代青铜器物,一般人瞧不出上面的妖气,就算看了天书的虫儿也有走眼吃仙丹的时候, 行内人谈起青铜器物,一致认为荒货,新货居多,不敢纳。 汪直铭也对青铜古玩退避三舍,如果不是贼货、土货之流,他绝对不沾手。 再将注意力放在铜斝本身上,它是不是妖怪,一时难下定论,但八成是劳动货。它的底子很亮,铜锈非常符合商周青铜器的厚,硬,既然这样,为什么汪直铭还是觉得它不对味?问题还是出在了铜锈和底子上。 仔细看并不难发现,铜斝的底子有光泽但偏暗,似真缺假,而且,用手触摸铜锈,能感觉到生软;用鼻子轻轻一问,有一股松木的味道,这是漆皮汁!很明显,这个铜斝是赝品。 看到这里,汪直铭心里有了三四底儿了,放长线钓大鱼的不是滨崎,而是韩五爷本人,这和汪直铭之前其中的一个推测差不多。韩五爷知道韩烨替日本人办事了,所以才故意伪造了黑百合故意让他偷走,为的是让假黑百合散布出去,一来甩掉了自身的嫌疑,另外让对他有威胁的军统、滨崎互相撕咬,而他做渔翁之利。 其实,韩五爷一定想到了有人去香檀十楼偷铜斝,唯一想不到的汪直铭会去。他对弟弟韩烨的性格太了解了,韩烨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一块肉,所以在拿到黑百合后一定想方设法的陷害汪直铭,岂料,汪直铭却有高人相助,不但化险为夷了而且将韩烨送入了大牢。另外,这件铜斝的造假手法确实精妙,上海没有几个人能瞧得出来妖气来,但汪直铭的掌眼能力不但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而且让许多老辈也自愧不如,能看出问题不足为奇,鉴于这点,他的一番精心策划百密一疏,算得上失败了。 更让韩五爷惊讶的是,汪直铭做事不但果决而且心狠手辣,杀了杨梓灭口不说还一把火烧了香檀十楼。这一把火,彻底把韩五爷除掉潜在威胁的计划烧成了灰烬,而且,进一步想这把大火招来了类似于滨崎、军统之类的幺蛾子,他能不头疼吗?而这种结果却是汪直铭乐意看到的,如果猜得不错,韩五爷一定会先沉不住气找他,毕竟,两人如果各自退让一步,韩五爷还能看到军统和日本人短兵相见的大戏。 果不其然,次日下午,韩五爷的电话打来了,请汪直铭到韩家去坐坐。汪直铭求之不得,爽快答应了,并立即动身去了韩家。 正堂下,韩五爷安坐在灯挂椅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汪直铭的到来。数日不见,他头顶上白发丛生,脸色疲惫憔悴,精力大不如从前了,在管家的提醒下,他睁开了眼,看向汪直铭的双眼也暗淡无光了。 “韩伯。” “坐吧。”韩五爷指向了身旁的木椅说。 汪直铭顺着他的意思安坐在木椅上,环顾着周围的一切,浑身不自在。这座老宅建于清代光绪年,第一位主人是当地有名的富贾,辗转几手最终落在了韩五爷手上。老宅的四周全是是新式的洋楼,导致它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不是他执意反对,上海政府会将这座老宅拆掉建新式的民宅了。 正堂正对着四扇朱红木扇门,也许是韩五爷怕风,只开了两扇,因此,光线很暗。 撇头看着韩五爷半明半暗的脸,汪直铭顿时坐立不安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道韩伯叫直铭来,有什么要吩咐的?” 韩五爷突然发笑,整个身子在颤抖;“现在的你,我怎么敢吩咐你?”他用干枯的手拧开了鼻烟,放在鼻孔下狠狠吸了口,颓靡的表情瞬间精神了,不知道是由衷敬佩汪直铭还是出自戏虐,他竖着大拇指说,“你的手段高明,比你老子要厉害,老头子我自愧不如。”他收回手,接着说,“香檀十楼是不是你一把火烧的?扬梓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做的。”汪直铭说。 韩五爷轻蔑一笑,说;“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他仰头深叹了口气,接着说,“今天找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老头子我服软了。”他看着汪直铭,“前段时间我知道你来过,但没见你,现在,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你在我家是不是真的偷走了黑百合?”汪直铭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大海有没有对你讲过黑百合的事?”韩五爷反问他。 “没有。” “他姑且不会把秘密告诉你,凭什么将秘密告诉我?” “这样说,你在汪家拿走的不过是一张白纸,目的是……” “我的确顺藤摸瓜在你们汪家拿到了黑百合,但那张伪造的黑百合欺骗不了我的眼睛,而且,我想利用它攫取点什么,所以,我才用它狐假虎威胁迫你让出十笏行掌柜的位子,把军统和日本人送入地狱见阎王。” “韩伯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将这个弥天大谎捅破?” “你不会的,天冷了,你还得用我这把老骨头当柴火取暖。”韩五爷说,“如果“黑百合”在我手上,军统和滨崎不会咬着你不放了,但如果让他们深信不疑,需要他们掉块肉,记住痛。” “我答应你,而且,十笏行掌柜的位子你来坐。” 韩五爷眼睛中有了光,仰望着房梁,似乎又有些凄凉,因为他知道坐上那个位子意味着为汪家挡枪、生命可能会终结,但却义无反顾。回头看着汪直铭,他笑着说;“我当上总掌柜,滨崎拿我没办法,至于你,也会在这个泥塘里脱身。”韩五爷走到汪直铭身前,说,“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我们在乎的事物,都是好事。” 的确,汪直铭有了摆脱牢笼枷锁的理由了,放弃是是非非,他和小君前往国外,不再过如履薄冰的日子。可军统的人呢,他们将坠入悬崖,摔成齑粉。 结束了一段讲话,汪直铭就要离开了,忽然被韩五爷喊住了。 “韩伯,你还有事吗?” “滨崎是聪明人,我琢磨不透他,如果他不上当,说明在逢场作戏。”讲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入土了” 离开了韩家,汪直铭回到家时撞上了廖妈。廖妈告诉他,何苒苒想见他一面。 汪直铭心脏咯噔跳了几下,知道何苒苒打听到了香檀十楼失火的事了,并且第一个怀疑是他纵的火。回到了书房,他手里攥着铜斝,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给她。如果给了何苒苒,韩五爷所谋划的将一步步实现,汪直铭也能顺势从这泥潭中拔出脚。但军统是否会连根拔起,就得看滨崎是不是对韩五爷的谋划欲擒故纵,如果是,老猫等人就彻底遭殃了。 他虽然对老猫三番五次的暗杀耿耿于怀,但军统毕竟是中国人,亲手送他们进地狱良心过不去。但良心换不来汪家的安危,一路下来,汪直铭为了汪家做了那么多违心的事,现在即将看到曙光了,不会因为一丝良心而功亏于溃。 所以,他决心昧著良心去做刽子手。用军统的鲜血洗刷滨崎对汪家,对十笏行的怀疑。 半个小时后,汪直铭来到了医院,他先蹲在汪闵君病房门框前看了眼。汪闵君睡下了,他不好去打搅,于是又去了何苒苒的病房,却见到护士在整理她的床铺。汪直铭有些惊讶,上前询问护士;“何医生她出院了?” ------------ 第三十二章 “她伤势那么重,怎么可能出院。“护士停下手上的工作,回头对汪直铭笑说,“你是来找她的吧?” “嗯。”汪直铭点头。 护士抬手指向窗外花园的位置,说,“她刚出去一会儿,刚才说是到花园逛逛。” 此刻的天空灰蒙蒙,又起了风,温度降到了零度。 这个季节,花园不复春夏的姹紫嫣红了,晃眼一看,唯有那一颗颗古松为灰白的花园增添了一点可怜的绿色。往里走,又半池莲花池,另一半昨个年被填了种了几十棵梅树,朵朵红色的梅花点缀着每棵梅树的条条枝枝。梅林尽头有一种亭子,汪直铭一眼看到了何苒苒瘦小的背影。 她站在木亭子下,双手扶着护栏,面对湖面的波浪推打着浮萍的枯枝烂叶。表情很纠结,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全然不知汪直铭的到来。 汪直铭见她只穿了单薄的病服,立马脱下风衣,裹在了她的身体。 何苒苒下意识地地躲避,回头见是汪直铭,不再拒绝了。 “天这么冷,不多披件外套?” 放在以前,如果汪直铭说这样体贴关心的话,她会倍感不爽,必定回应极其厌恶的话。但这次,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温暖;“心情不好,出来转转。” “是不是香檀十楼发生火灾的事?” “是的。”何苒苒说,“刚才方墨林来医院找我,他说军统怀疑是你纵的火。” “的确是我放火少了那件铺子。” “为什么?” 汪直铭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进入香檀十楼是为了拿到进入宝瓷斋的钥匙;一把火烧了它是为了逼迫韩五爷讲出盗取黑百合的真相。” “结果呢?” “钥匙拿到了,而且韩五爷告诉我那批文物确确实实在宝瓷斋。”汪直铭接着说,“你想要钥匙我可以直接给你,不过,你替我转达老猫一句话,那里一半是深山老林,危险重重,他想要行动可要小心点。” 汪直铭在口袋中拿出了铜斝,放在了何苒苒手上。何苒苒看了眼它,试探性地问他;“滨崎会不会知道了这个情报?” “我不太清楚,所以才让老猫着重考虑要不要行动。”汪直铭的确不知道,但用这个口吻说出来,明摆着在吊老猫的胃口。 何苒苒不再询问下去了,收好了铜斝,然后对她说;“天冷了,我想回去了。” 和她一块会医院的小路上,汪直铭好奇地问她;“黑百合的文件被韩烨弄了两份,一份在军统手上,另外一份老猫应该不知道在谁手上,而这次我能找到钥匙分明是接触了那份黑百合,难道他们一点不担心我是和谁合谋推他们入陷阱。” “那个人应该是你的老相好吧。”何苒苒狠狠瞥了他一眼,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汪直铭委婉一笑,算是承认了她说的,“天冷了,你在病房好好呆着,不然受冻了可不好了。” 民国三十一年,阳历元旦,凌晨五点 汪直铭在书房坐了一整天,茶水换了一茬又一茬,以至于到了最后有些反胃了。书桌上的电话不知道响了多少次,他知道是唐冕打来的却任它叮铃铃响着。他没有付诸承诺把铜斝给唐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是出卖了她,恰恰相反,是在救她,纵然她有一万个不理解,可等到天亮了一定会明白他的用苦良心。 老猫昨晚行动了,如果他猜得不错,紫金山那边的枪声打响了,等第一抹晨光照向大地,所有的真相便可浮出水面了。 一夜未睡,汪直铭并不觉得匮乏,可能有茶水提神的原因吧。抬头看着东方那一抹鱼肚白,他接起来电话,出乎意料,来电话的人并非唐冕,而是滨崎。从电话能听出来,他今天心情不错,并且邀请汪直铭去领事馆。 放下电话,汪直铭整个身子都软了。韩五爷说的不错,滨崎看穿了他的谋划,放任不管,不过是欲擒故纵。此次此刻去见滨崎心中固然忐忑但也有些许期待,另外,顺便和滨崎打打招呼放弃十笏行。他要告诉滨崎,身下的这池子水“腥臭难闻”,他不想待下去了。 滨崎已经等候他多时了,看到他来了,热情的邀请他进了茶室;“昨天,有位商人好友捎来了二两明前狮峰龙井,叫你过来一块品茗过节。” “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汪直铭坐在茶桌前,默不作声地盯着滨崎沏茶。当滚烫的热水倒入茶壶中时,浓郁的茶香瞬间在整个茶室蔓延开来。滨崎倒了两盅茶,自留了一杯,另一杯推给了汪直铭。 滨崎先干为敬了,然后看着汪直铭抿了小口;“你知道我在上海的朋友那么多,偏偏叫你来与我品尝着狮峰龙井吗?那是因为,你曾经对我讲过的话都是真的,朋友之间才会掏心掏肺的讲话。” “你是指的那件事?” “韩五爷在汪家偷走的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不但用这个幌子当选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而且还想将皇军消灭在紫金山!”滨崎冷冷一笑,说,“只可惜,他这个幼稚的把戏只能套得住野猪却打不到虎狼。” “前半段话,我还能听懂,毕竟,我们汪家的确不存在什么黑百合,韩五爷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只是为了威胁我让出总掌柜的位子。”汪直铭装着明白卖糊涂,“至于他想把皇军消灭在紫金山?你不要在开玩笑了。” “汪君怎么会糊涂?难道你不知道韩烨从韩五爷那里拿到的黑百合是假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汪直铭说,“领事怎么知道那黑百合是假的,难道你找到了,还是在韩烨那里问出了什么?” “韩五爷不信任他那吃里扒外的弟弟,怎么会让他轻易得到真正的黑百合?其中是有蹊跷的。”滨崎讪笑道,“军统那帮自以为聪明的老鼠竟然相信了那黑百合,钻入了韩五爷为他们亲自挖好的大坑中。”他得意洋洋地说,“你说,韩五爷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兴奋过后,他脸色一变,蹙眉叹息说,“只可惜,死的只是军统的小喽喽,没有抓到重要人物。” 汪直铭笑而不语,心里惊出了一身汗。他为什么会知道黑百合是假的?这似乎明摆着,滨崎在韩五爷身边安插了眼线!更让他冒冷汗的是,如果滨崎故意不彻查潜伏在上海的军统情报分子,说明老猫上面还有上司,另外,是他给了军统铜斝,把他们推入了火坑,老猫怎样看待他怎样看待何苒苒?所以,汪直铭必须问清楚。 “领事这次请我来不只是喝茶吧?莫非是让我帮你调查情报分子?” “情报分子需要查,但要缓缓,眼下最重要的是调查黑百合,主次要分清楚了。”滨崎说,“既然汪君毛遂自荐,我也不得不再次请你出山了。” “我有心帮你做事,但不知道黑百合的下落,怕是到时帮了倒忙。”汪直铭苦笑说,“再说,我一时糊涂,当时真害怕你中了韩五爷的计怀疑到我们汪家头上,所以,我已经答应将总掌柜的位子让给他坐了。” “你这是想当甩手掌柜呀。”滨崎瞄了一眼他,“但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在真黑百合出现前,你是离不开上海的。”滨崎说,“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我呢也和你一样,如果不找到黑百合并将那批文物运回东京,我将切腹自尽谢罪与天皇陛下,客死上海了。”他站起身,望着窗外,平淡地说,“再过两个月,上野恩赐公园的樱花就绽放了,我想回去看樱花,到东京大学教书育人。”他转头看着汪直铭,说,“说句心里话,我是否能顺利完成天皇陛下交代的神圣任务缺不了你,而且,你帮了我,我也会替你听你们汪家遮风挡雨。” 离开领事馆的刹那,汪直铭的心情非常郁闷,心想滨崎嘴上说着替他遮风挡雨,可淋着他的大雨有一大半是滨崎招来的。 身在江湖,厌倦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那个不想金盆洗手?能把自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有几个? 滨崎故意留着老猫的目的之一不就是让汪直铭不安生?另外,黑百合下落不明,滨崎真的相信他了?想到这里,汪直铭惨笑一声,放弃了幼稚幻想,相信了何苒苒那句话,他离不开上海了。 其实,死在上海无所谓,只是不能拉着汪闵君跟他一块死,所以,送她出国的想法更坚定了。小君的病情好转了许多,能经受得了路途上的颠簸折腾了。她出了国算是了却了他一块大心病,做起事来不会再畏手畏脚。 回到家,汪直铭安排小五订了三张船票,一张是汪闵君,另外两张是为廖妈母女订的。船票是好订,无非是钱财的事,可怎样劝说小君同意出国才是棘手的事,但总归要开口的,想到了这里,他去动身去了医院。 ------------ 第三十三章 刚来到汪闵君所在病房的走廊,汪直铭看到一众护士围堵在她的病房前,脸色都不好看,一股不祥预感顿时涌上了汪直铭的心头。 王铮远远瞧见了汪直铭,踯躅犹豫了会儿,灰着脸走到他身前交代状况;“小君她病情又严重了。” “前段时候我来探望过她,状况还挺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王铮唉声叹气说,“小君平常用的盘尼西林被人替换了,对不起,是我们院方的疏忽。” “严不严重?”八成是滨崎干的,为了掣肘他做出这样卑鄙的事情!汪直铭虽然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另外,目前小君的状况要比那些什么真相更重要。 “幸好我们发现的早,即使给她服用了解药,在调理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这时,小五急匆匆的回来俯在他耳边,小声说;“韩五爷找人捎来话了,想要见你一面。” “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小道消息说,做个晚上有人暗杀他。” 汪直铭眉头一皱;“谁做的?” “不知道,但行内有许多人都是你派的人做的,他们这么想无非是要开掌柜会了,而他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 “知道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汪直铭深深叹息着,“你该忙什么去忙什么,我去见见韩五爷。” 来到韩家,汪直铭看到韩五爷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棉毯,手里揣着暖壶,精神憔悴了许多。他上前说;“韩伯这是怎么了?病了?” “的确病了,昨天晚上差点归山了。” “我听人说,有人要害你,查到是谁吗?” 韩五爷冷哼一声,说;“不用查了,上海要杀我的人无非是那几个,我老了却不糊涂,能掰扯的过来。”他看向汪直铭,说,“现在外面流言蜚语,你为了总掌柜的位子所以派人做掉我。” “大多数人知道的,也就不是事实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也有灯下黑这个说法。”韩五爷说。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杀我的人是秦晋,他这样做符合他有仇必报的性格,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小子早不杀我晚不杀我,偏偏在掌柜会将要开始的时候动手,我仔细想了想,好钢用在刀刃上。” “韩伯执意认定是我暗中挑唆的,我无话可说。”汪直铭深深叹气说。 “不要误会,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相反,还要感谢你。”韩五爷是,“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早的死在秦晋手上了,现在我希望你能劝劝你的好兄弟,不要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你和秦晋的恩怨不应该我来插手的吧。” “你是不该插手,但如果我死了,谁来担起十笏行的单子?谁来替你们汪家遮风挡雨?”韩五爷轻轻一笑,“你不会真天真的以为,我从汪家拿走的不过是一张白纸吧?” “你这个故弄玄虚的把戏就不要玩了。” “大海的确没把黑百合的事给你说,但小君呢?她知不知道?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韩五爷不打算打哑谜了,“你早知道黑百合的事一旦捅破了会牵扯到小君,才做了许多违愿的事,勉强包住了这团火,而且在你这里是最重要的包火纸。可如果我死了,谎言被戳穿,大火会将汪家烧成灰烬!奉劝你一句,为了小君,也为了十笏行,你不要自作聪明隔岸观火。” “姜还是老的辣!”汪直铭不但被他越拉越深了而且成了“保镖” 当天晚上,十笏楼会议室灯火通明,包括汪直铭在内的五个掌柜到场了,在投票选举新总掌柜前,汪直铭主动放弃了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令全场哗然。近一个月来,汪直铭步步为营,已经把韩五爷挤到了悬崖上,只要再轻轻踹一脚,韩五爷将坠入山崖,摔得粉身碎骨。而他却在胜券在握时选择了放弃,不是傻了就是被韩五爷抓住了小辫子,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是掌柜们该操心的事。唯有秦晋的肺快要气炸了,他双手攥拳,死死瞪着韩五爷,额头上青筋暴涨,如不是碍于场合,他要当场将韩五爷撕碎了! 汪直铭主动放弃了总掌柜的位子,韩五爷顺理成章的坐到了梦寐以求的位子。 散会了,整个十笏行会议厅只剩下了汪直铭和秦晋两个人。汪直铭看着他冰冷的面孔,不知道该怎样去解释,就算解释了也不可能解释清楚了。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你阻止我杀韩五爷是为了汪家,这次慷慨的让出总掌柜的位子也是为了汪家?” “是。”汪直铭并不打算隐瞒,开口说,“他死了,汪家和十笏行就遭殃了。” “我才不管什么狗屁汪家,十笏行!我只知道韩老狗是为坐上总掌柜的位子不惜杀害同门兄弟的自私小人就该下地狱!而他呢,在你的一再庇护下不但好好活着,更为可恶的是,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十笏行总掌柜。”整个会议厅都能听到秦晋的咆哮,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汪直铭的鼻梁破口大骂,“算我瞎了眼,早没看清你自私自利的本性!你不杀韩五爷,我来杀!”他一脚将木凳踢了个七零八碎,愤愤走出了会议室。 汪直铭一动不动地瘫坐在木椅上,神情呆滞地看着那一堆烂木头,心里明白,他们兄弟反目成仇了。 韩五爷不能死,如果劝说不了他只能走最后一步了,但汪直铭真的不想走到哪一步,毕竟,张子房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他呢。 走出这个他不再当家做主的地方,望着上海夜空炸开的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心情却像堵了块千斤重的石头。 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何苒苒。但真的看到她时,有多了一层惭愧;“你不想要一个解释?” “一个解释不能让那些在紫金山牺牲的同胞们的活过来,我不需要解释。”何苒苒伤势恢复的挺快,接近一个礼拜的养伤,能下床走路了。 既然何苒苒这样说汪直铭不再画蛇添足去解释什么了,他希望军统只看到滨崎老奸巨猾看不到他自己的自私。 “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何苒苒问他。 “没什么,想到你这里坐坐。”他坐在床铺上,神色憔悴地说;“我主动放弃了总掌柜的位子。” “你不想掺和浑水了?是为了小君吧?” “我本想带小君离开上海这个是非地,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 何苒苒眉头一簇,颇为为难地说;“她可能经受不了海上风浪的颠簸。” “你之前说的对,我们兄妹俩走不出上海了。”汪直铭苦笑连连,“黑百合还没找到,谁都不让我逃之夭夭的。” 何苒苒第一次见到汪直铭如此颓废,却没把他看作懦夫,因为她理解他。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却不能完全看透他,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才发现眼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竟然这样脆弱,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倒。 何苒苒看着他为了守护小君,为了保护汪家,勇敢面对过,也舍弃了所有。但上海似乎是巨大的牢笼,无论他怎样挣脱都挣脱不了。她缓缓走到了他身前,搂住了他的脑袋埋在了她怀中。 汪直铭委屈的像个孩子,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我以为我什么都可以做,却连小君都保护不了;该做的事却不能做,不该做的事却不得不去做,我不是个人,只是任人摆弄的傀儡而已。”他仰头看着她,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如果以后我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了,我真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 “你知道我的底线,只要你不触碰,我们始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汪直铭心里在苦笑,因为接下来做的一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他没有说也不敢说,但在她面前憋着,着实内疚。 “碰!”病房的门被踹开了,方墨林看到两人亲昵的举动顿时火冒三丈;“你们在干什么!”他不顾书生形象,冲何苒苒大吼大叫,“何苒苒,你是不是被他骗傻了?难道不知道这个狗杂碎和日本人狼狈为奸,害死了那么多弟兄吗?” “方墨林,他是不是汉奸,我比你更清楚,不用来教我!”她可不是好惹的主,立刻把方墨林骂的狗头淋血,“还有,他是我朋友,你嘴巴放干净点。” 方墨林骂不过她却不肯善罢甘休,他走到汪直铭面前,不屑一顾的歪嘴一笑,抬手顶了顶眼镜框,指着汪直铭的鼻梁挑衅道;“吃日本人残羹骨头的东西,你不配和她呆在一块,还有,那帮兄弟们的账我早晚和你算!” “哦?你打算怎样和我算?”汪直铭看不惯他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加上心里憋着一团火,正好找他撒撒气。 “方墨林,你给我滚!”何苒苒再也忍不了方墨林,守着堵在门口看热闹的护士,毫不不顾他颜面的吼了一句。 ------------ 第三十四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遭骂,方墨林的脸黑了大半,转头推开人群,愤愤地离开了病房。 刚出医院,汪直铭迎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小五,在他手上接过了三张船票。汪直铭撕了一张,并将剩下的两张重新放在小五手上,说;“小君的病又严重了,暂时离不开上海了,你把这两张票给廖妈,叫她们母女俩收拾好行李明天一大早就到上海码头上船。” 交代完这些,他放心了一半,只不过不敢看廖妈抹眼泪,今个晚上,他没回家而是在铺面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铺子的门突然被撞开了,小五脸红脖子粗地跑到汪直铭身旁,喘着粗气,话说的含糊不清。 汪直铭什么也没听清楚,但没有催促他讲下去,而是拖来一把椅子,递去了一杯水。 小五将一杯水喝完了,气息也顺透了;“廖妈和她女儿在码头被人暗杀了,廖妈中枪入院,她女儿当场死了。” “是谁干的? “日本人。” “滨崎那个老杂种!”汪直铭抓起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老子去找他!” 不顾小五极力阻拦,汪直铭执意去了领事馆。在领事馆门前,他被两名拦下了,此事汪直铭正在气头上,话不多说直接甩给了他们两巴掌,这样做虽然解气却也捅了马蜂窝,十几位闻声宪兵闻声赶来纷纷举枪对准了汪直铭的胸口。 “不许伤了汪先生!”有人急匆匆地冲出了领事馆大门阻止了,等宪兵收起了枪对汪直铭笑说,“滨崎在里面,你里面儿请。” 拉开待客厅的拉门,汪直铭看到滨崎正雅性十足地插花,注意到他的到来滨崎撇嘴一笑;“你脸色不好,莫非是因为廖家母女的事?” “为什么要杀她们?”汪直铭冷冷地问道。 “不不不,杀她们的不是皇军,而是你汪直铭。”滨崎把插好花的花瓶轻放在博古架的第二层,随后在书桌上拿起一份情报,递给了汪直铭,“黑百合至今下落不明,皇军为了防止不怀好意的人转移黑百合,派重兵看守出城的人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火急火燎地送她们出国,而且,皇军还在她们身上搜出了半份黑百合。”滨崎冷冷地笑说,“你说,我该相信你真不知道黑百合的下落呢,还是相信你手上的这份差点被廖妈带到美国的黑百合?” 汪直铭瞄了一眼内容,脑袋“砰”一声炸开了。这次来本想在滨崎这里撒撒气却没想到被反客为主了,而且一头扎进了黄河,洗都洗不清了。 同时,他心里更是疑惑,为什么廖妈手上会有黑百合,是谁致使她秘密带出上海? “你先前说并不知道黑百合的事,我相信你;皇军在廖妈身上搜出了黑百合,我依然信任你,前提是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既然在廖妈身上搜到了黑百合,我不可能也不能撇清关系,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明白你把亲人看待的比其它的都要重,你想把她的罪名揽下来?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想看到你被冤枉你。”他接着说,“廖妈是忠厚老实的良民,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指示她绝对不会这样做,汪君呐,这个情报我先压着,你去劝劝她,说出是谁致使她这样做的,另外,再问问另一半的黑百合的下落。”他看到汪直铭一脸的不情愿,冷冷地,“你不愿意去问我不好勉强,只好亲自去问她了,或者,委屈她到这里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会去问她的。”汪直铭有气无力地说道。 滨崎的疑惑同样也是他的疑惑,是谁指使廖妈将黑百合带出上海的?莫非是韩五爷?当初他说没拿黑百合完全是谎话? 可是,他已经主动辞掉了十笏行总掌柜的职位,难道韩五爷还不放心,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来到医院,汪直铭通过王铮了解到,廖妈中枪的位置大腿和胳膊,虽然受了惊吓但性命并无大碍,被安排在病房静养。另外,王铮怕她伤心过度想不开,所以撒了谎,说是她女儿没死而是在接受救治。 汪直铭前脚踏入病房的那一刻,她顿时泪流满面,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直铭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汪家……” “你不用给我说对不起,是你一手把我带大的,和我亲妈一样,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责怪。”汪直铭半俯在她病榻下,攥住了她冰冷的手,说;“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有黑百合?” 她脸色骤变,慌忙躲避着他审视的目光,不断叨念;“不要问,不要再问了。” “我求求你了,把真相告诉我。”汪直铭近乎哀求地逼她开口,“你如果不说,日本人肯定调查你,到时我不但保不下你,连我和小君也会受到牵连,你知道事态严重性吗!” 廖妈额头上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她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像塞了棉花,说的话含糊不清;“是,是……我,不是我……” 汪直铭看着精神几乎崩溃的她,意识到如果再继续逼问,她一定会疯掉。于是,汪直铭笑着安抚她的情绪。 当他起身走到病房门前时,廖妈在身后叫住了他;“如果我不说出黑百合的来历,日本人真的害汪家?” 汪直铭点头说;“是。” “我明白了,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汪直铭以为廖妈想通了,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因此,他也没走远,只是想到医院楼外点根烟。刚走出门,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重重摔落在了青石路面上。汪直铭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人,知道却不愿相信是廖妈。 她臃肿身躯中流出了鲜血沾到了汪直铭的皮鞋,随着路人惊恐地尖叫声,他的脑袋轰的炸开了,眼前也仿佛蒙了白布,什么也看不见了。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他的力气在一瞬间耗尽了,跪倒在了廖妈尸体前,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护士替她敛尸,清理地上的血渍……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他,说,“她在跳楼前,写下了遗书,你看看吧。” 汪直铭接过了遗书,轻轻地展开了,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韩五爷。” 他不认为这三个字是有人代笔,一来,笔迹未干,说明刚写下不久;二来,廖妈没上过几年学,字迹僵硬,很容易认出来。 韩五爷果然是狡猾的狐狸,他真真假假的把戏不但欺骗了汪直铭而且戏弄了滨崎以及老猫。 不难想象,韩五爷之所以能顺利在汪家盗取黑百合机密,是因为廖妈的帮协;这次,廖妈带着黑百合离开上海也是受了韩五爷指使,这似乎就是真相本身。 但如果答案真的是这样,她似乎并不需要用死来替韩五爷隐瞒。 或许有其他真相,但汪直铭不允许出现另外一种真相出现。他把遗书收好了,叮嘱王铮不要让汪闵君知道廖妈跳楼身亡的事。 领事馆中,滨崎将廖妈的遗书搁置在了茶桌上,冷冷笑说;“我让你去问她指使她将黑百合拿出上海的人,你为什么逼迫她跳楼?难道你不想让她牵连出那个人,狠心掐断了这条线?” “如果领事不相信幕后指使者是韩五爷,难道是我吗?”汪直铭心中的怒火越烧越大,近乎是去了最后的一丝理智。 兔子急了也咬人,滨崎不是不懂这个理儿,他不惧怕汪直铭只不过怕失去了这个棋子,所以,在一触即发的时刻还是退让了一步;“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怀疑你呢?”他接着问,“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会让我调查韩五爷吧?我不再是总掌柜了,恐怕是无能为力了。”汪直铭说,“韩五爷虽然是十笏行的当家的,但在领事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区区调查黑百合这件事难道能难得到你吗?” “难不倒我,但如果我和他的矛盾挑明了,恐怕会搅乱了十笏行。”滨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嘲笑,半笑不笑说,“怎么说,十笏行是你父亲汪大海一手创立的,因为韩五爷而毁了它,你于心不忍,我也怕破坏了咱们的友谊。” “韩五爷已经是十笏行的魁首,他和十笏行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你对他动手,十笏行的弟兄会在上海搅动一场大风暴,领事可以藐视韩五爷但千万不要小觑我们的实力。”汪直铭肯定担心十笏行,但他不相信滨崎敢一手把十笏行搅烂了,毕竟,日本人还缺不了十笏行为他们运送那批文物保驾护航,“还有,另外一半黑百合还在韩五爷手中。” 对于汪直铭一改之前步步退让的姿态,现在他的强硬着实让滨崎诧异和气愤。在他眼中,即便刀再锋利,不为自己所用始终是个祸害,但无论如何不满,想要顺利完成天皇交代的神圣任务,汪直铭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你的话再一次提醒了我,韩五爷的事是十笏行自家的事,该自家人解决,我呢就不凑热闹了。”滨崎笑着说,“韩五爷当上了十笏行总掌柜,明天晚上在上海大酒楼摆宴席庆宴,相信你马上收到请贴了,当然还有你的好兄弟秦晋,他对韩五爷可是恨之入骨啊,自然会瞄准这个机会杀韩五爷。” ------------ 第三十五章 “杀不杀韩五爷是他的事,与我何关?”汪直铭不想再听下去,起身拜别,“我还要去操办廖妈的身后事,恕不奉陪了。” 在领事馆外,汪直铭顶着袭面的寒风,瑟瑟发抖。滨崎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首先要撕碎的便是韩五爷。而他不准备亲自动手,而是选择看一场窝里斗的大戏,以及看看汪直铭是选择陪他看戏还是参与其中。汪直铭回到家时,发现大门夹缝中有一张请帖,展开一看,果然是韩五爷的邀请。 汪直铭正打算把请帖塞到口袋中,却意外在请帖末端标注着主办报社是上海报社,其中,方墨林和何苒苒作为采访记者也应邀参加宴会。这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方墨林任职于上海报社,作为受邀记者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何苒苒也参与其中,她一来不是记者二来和韩五爷不算很熟,最主要的一点她并不是记者,不该以记者的身份出席宴会。种种迹象说明,老猫组织了行动。但老猫此次行动的情报被滨崎截获了,从这点上似乎说明,军统上海站有内奸。 在这一点上可以纠正之前的推测,滨崎不是不想在紫金山把军统间谍分子一网打尽,而是老猫并没有上钩,那次只不过是一次小打小闹,这次才来“大开杀戒”。 如果汪直铭置之不理,韩五爷结局只有两个,第一是落在老猫手上,滨崎趁机会逮捕他;第二是滨崎死在秦晋手上,因为行规,他难逃一死,无论是那个结局都是他不愿见到的。最为关键的是韩五爷,他这张牌不能,必须保他。接下来,他必须在明天宴会开始前,阻止军统和秦晋的行动。 但在不足一天内办成这两件事比登天都难。 离开领事馆后,汪直铭心事重重地走在街道上,元旦过去一天但喜庆味还在。道路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地毯小贩的吆喝声仿佛要响彻到云霄外了,汪直铭有意无意地拒绝着小贩热情的推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抬头却看到了共济医院,此时,他本来平静的脸色瞬间拧巴难看了。 “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还是去见见何苒苒吧。”汪直铭小声嘟囔着,走入了院门。 出乎他的意料,何苒苒不在医院。护士告诉汪直铭,一大早方墨林来过,然后何苒苒跟他走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汪直铭老猫已经筹备行动了,恐怕只凭他一个人难以找到何苒苒了,但如果阻止他们往滨崎的火坑里跳必须找到她。翻来覆去想,能办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了,那便是唐冕。这时,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几天下来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躲在医院呀。”唐冕穿着皮草大衣,头戴毡帽,㩕着价值不菲的包,一幅贵小姐的装扮;“这是何医生的病房吧,她突然离开了,你在担心她?” “什么事都瞒不过唐姐。”汪直铭的确因为铜斝的事躲着她。 唐冕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笑着说;“铜斝的事我不但不怨你还要感谢你,不然呀,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特意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感谢吧?” “当然不是。”她环顾了病房,目光最后落在了汪直铭脸上,“何医生伤势未愈却任性离开了医院,想必是为了参加韩老爷子的宴会吧?”她眉毛一挑,在包里翻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不过,如果她只是凑凑热闹,见见世面,你也不必这样忧心忡忡吧?莫非,那是鸿门宴?” “你就别绕弯子了,那的确是滨崎摆下的鸿门宴,军统那些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早踏入了滨崎的铺开的大网中了。”他说,“何医生对小君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呵呵,你分明在避重就轻。”她笑着说,“又是因为黑百合吧?” “你还不死心?” “当然不死心了。” “算了,我劝不过你,也就不劝了。”汪直铭深深叹息着,“你有办法将滨崎的阴谋转达何苒苒吗?” “韩老爷子的场子我能进出自如,明天有我在,何医生没事的。”唐冕说,“不过呢,我只能答应你救她,其余的人我不会管的。”她点着汪直铭的胸膛说,“我想要在韩五爷手上拿到黑百合,老猫必须的计划必须成功一半,我劝你收起你那多余的婆娘心,老猫死了,对你也是好事。” “这话怎么说?”滨崎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了。 “如果老猫全身而退,滨崎一定怀疑你通风报信的,这点你怎么想不明白?” 经她一指点汪直铭顿时茅塞顿开了,滨崎试探他的杀招原来在此处。既然这样,汪直铭不得不同意了她;“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你要确保韩五爷安全。” “韩五爷是个宝,不但我不会杀他,滨崎和老猫也不舍的,你放心便好了。” 送走了唐冕,汪直铭也不守着这间空房了,想着几天没去瞧瞧小君了,于是打算在离开医院前去看看她。 汪闵君没睡,见到他的到来,神色有点慌张;“你怎么来了,哥。” “怎么,不欢迎我来?”他看着汪闵君眼袋肿的和鹌鹑蛋那么大,知道她又偷偷抹眼泪了,“为什么又哭了。” “不知道廖妈现在好不好。” “她说了,到了旧金山一定会来信的,还有啊,你要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我听你的,好好养病。”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话,在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才含糊地开口说,“你一定会怨我为什么不说实话吧?” “你是说韩五爷盗走黑百合的事,对吧?我怎么会怪你呢。” “不说出来,我心里过不去,之前我是替廖妈瞒着的,现在她出国了我不需要在瞒了。”她说,“我的确帮着廖妈给韩五爷偷黑百合了,只不过是假的。” “那真的呢?”汪直铭不等她说完,着急催问她。 “我让廖妈带着去了旧金山了。” 汪直铭一拍脑袋,说;“你呀真糊涂,日本人在上海的各个出入隘口设关卡,严密搜查进出上海人员,你这样做不是在害廖妈?幸亏她们母女俩安全过关,不然,我都会责怪你的。”他还是瞒着廖妈已经死去的事实,“以后,这样重要的事千万不要瞒着我了,知道吗?” “知道了。”她像收教训的孩子,听话地点点头,“哥,你要救何姐吗?” “你在说什么?” “她是国民党特工,潜入咱家为的是那批古董,对不对?”何苒苒说,“他们明天想要绑架韩五爷,得到黑百合,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汪直铭非常惊讶,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救了她,会给汪家招来灾祸。”何苒苒见汪直铭惊愕迷惑的表情,劝说道,“她为了黑百合可以怕欺骗你,可以杀你,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她?甚至还要救她!”她接着说,“只有我能帮你,不是那个蛇蝎女人。”她情绪激动,倾诉着这几天来被汪直铭冷落的委屈,“我在知道军统和韩五爷想要害你时,我恨死他们了,所以,我才将黑百合在汪家的秘密泄漏了出去,为的就是看着他们为了黑百合互相咬,现在,他们都快完蛋了,你为什么还要冒着危险去救他们?”她难以置信地问他,“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蛇蝎女人了吗?” 汪直铭顿时感觉到头晕目眩,他的妹妹不是白水而是辣椒水,瞒着他做了一堆糊涂事。 他没有开口责备她,只是觉得失望,一直以来,他的如履薄冰竟然是妹妹造成的,她所袒护的妹妹竟然是一切灾祸的根源,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整个世界颠倒了。但无论如何,妹妹欠下的债,作为哥哥有义务去还!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非但解不了我们家的困难,还会为我,为汪家,为汪家造成多大的灾难!”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帮你。” 汪直铭深深叹了口气,说;“你给廖妈的是全部的黑百合吗?” “是的。” 汪闵君的这次谎话彻底激怒了汪直铭,他猛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我!” “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不要说了!”到了现在,何苒苒手上有没有那剩下的半份黑百合并不重要了,因为她的天真,滨崎已经怀疑到汪家了。如果她现在还不坦白,汪直铭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滨崎会主动靠近她! 撇下了哭成泪人汪闵君,汪直铭回到家中给廖妈上了一炷香,倾诉着忏悔的话。她为汪家操劳了一辈子却死在了汪家手上,汪直铭心里不是个滋味。回到书房,他看着那个红色电话沉默了很近,最终拨通了秦晋的电话。 “秦哥,今晚我在霞飞路的明月饭庄摆个席,咱们兄弟俩坐下来喝点酒,再谈谈。” “是不是劝我不要杀韩五爷?” “是。” “你的饭我不会吃的。”秦晋挂上了电话。 汪直铭手里依然拿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他想了很多和秦晋在一块的日子,他们话不多但以诚相待,多好的兄弟情谊啊。只可惜,今晚过后,他们兄弟两人可能要天人永隔了。秦晋要杀韩五爷,汪直铭要保住韩五爷,他不得不亲自动手杀了秦晋。 他最终还是拨通了小五的电话;“今晚八点,你带几个弟兄杀个人。” “谁?” “秦晋。” “你是不是糊涂了?还是我听错了?” “我没有糊涂,你也没听错,我要杀的的确是秦晋,我的好兄弟秦晋。”挂上电话,汪直铭的热泪夺眶而出,脑袋一沉,重重摔在了地上。 ------------ 第三十六章 小五去杀秦晋的当天夜晚,汪直铭在上海鼎鼎有名的酒楼订了间包厢,点了一桌子佳肴,十几人吃都绰绰有余了。而整个饭桌前只有两个餐位,一个属于他,另外一个座位是留给秦晋的,但秦晋今晚是不可能与他共进晚餐了。汪直铭为秦晋的酒杯斟满了酒,也为自己倒满了。做完这些,他步履蹒跚地坐回了座子,独自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放下酒杯时他看着对面的空座,喃喃自语。“你骂得对,我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为换取汪家和十笏行的苟延残喘亲手杀了张叔和子房,现在,我又将枪口对准你了。”他眼眶中不知不觉积满了泪水,眼白布满了血丝,“当初你为什么不一枪毙了我?我死了,你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汪直铭的心脏不是木头疙瘩,也是肉,亲手杀了这么多年的弟兄,怎么能好受?当然,秦晋的复仇之路注定是绝路,无论他是否能杀了韩五爷,等待着他的无一例外是死亡。但如果他死在韩五爷手中或者十笏行弟兄手上,汪直铭起码有欺骗自己的理由,毕竟,手上不会再多添张家人的血债,也不用往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但偏偏韩五爷需要保下来,而他也不得不送秦晋去黄泉。 “真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该怎样面对九泉下的你”汪直铭咧嘴一笑,泪水流入嘴中,苦涩难咽,“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想说,你不能杀韩五爷,无论他犯下了多大罪孽。如果他死了,汪家怎么办?十笏行怎么办?还有张叔的夙愿,他奔波一生,为了什么?只不过不让日本人掠夺走了。”他又噙了口酒,用袖口拭去了脸上的两行泪痕,“我说这些其实不想乞求你的原谅,毕竟,手上沾染的血太多,造的孽太多了,早晚都得还的。等把小君安全送到了国外,至于欠你们张家的,我定会偿还!” 窗外的某个胡同中,一个男人将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他看着脚下躺在血泊中的秦晋,吹散了枪口地一缕白烟,然后踩着血渍离开了胡同。秦晋刚死不久,血还冒着热气;他瞪大的双眼中还保留着死前的愤怒,也许,他至死也想不到杀他的人会是汪直铭。 小五第一时间在杀手哪里得到了秦晋死去的消息,但没有立刻告诉汪直铭,毕竟,这不是什么喜讯。 夜幕退下,第一抹晨曦撒向了大地。汪直铭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酒楼,酒精将他的脸色摧残面孔摧残成了纸白。他仰头看着天空,顿时头晕目眩,胃里也暗潮汹涌了,他忍不住恶心,一手搀扶在灯杆上,弓下腰,吐了大口酒。 再次挺直了腰杆子,他双耳嗡嗡作响,双眼前也冒着星星,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十几秒过后,他恢复了正常。眼前马路上,一位年纪不大,衣衫褴褛的小孩摇着手中的报纸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大声叫卖;“快讯,快讯……十笏行掌柜秦晋昨晚被杀……最大嫌疑人是韩五爷……” 秦晋的名字在汪直铭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像一根尖刺,不断扎着他的心脏。他不敢再听下去了,仓皇逃串,他看着街道上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觉得他们都在指着他的脊梁骨骂骂咧咧。半刻钟后,他抬头看到了熟悉的家门,如释重负地深吁了口气,抬手拭去了额头上的热汗。他用尽最后力气打开了门却没有了迈脚的力气了,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尝试着恢复体力。 对他来说,这样邋遢的经历不止一次了,混迹在生意场合,过不了酒席这一关的。但和往常不一样,廖妈再也不会搀扶他进屋,替他熬一碗醒酒汤了。 廖妈也好,秦晋也罢,汪家这辈子是欠他们的。 “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一双高跟鞋进入了他的视线,紧接着唐冕那熟悉的声线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汪直铭抬头往上看,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她那精致的脸庞上。他心情不好,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你来做什么?” “怕你想不开,来安慰安慰你。” “我需要你安慰什么?”汪直铭揣着明白装糊涂 “昨晚秦晋死了,你知道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汪直铭做贼心虚,抬头问她。 “我想说,在得到秦晋被杀的消息后,我花钱买通了各大报社的主编,委托他们大肆报道是韩五爷做的。”唐冕撩动着垂在耳侧的一缕头发,说,“你觉得,我这样做合适吗?” 唐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清汪直铭派人杀了秦晋,情报网比所谓的军统都要厉害。她亲自登门告诉了汪直铭这件事,似乎有所图的。 汪直铭颓废地站起身,打开门,瘫坐在了沙发上,抬手指着博古架上的古董珍藏,说,“釉里红,青花瓷,唐三彩……你随便拿,我吭一声是你孙子。”见她不为所动,他接着说,“什么都不要,难道你不远万里来找我只是来教训我?” “如果我想揭穿你的为人,就不会替你掩盖秦晋死亡的真相了,相反,我会将事实散播出去,看着何苒苒和你反目,看着十笏行用行规处置你,无论哪一个,你都必死无疑。” “你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这样做对你没什么好处。”汪直铭知道她在替他瞒事的同时也在威胁他,至于怎样堵住她的嘴,汪直铭心里有数,“你破费那么多钱财替我隐瞒这件事,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帮你寻找黑百合吧?” “没错,我不在乎你杀了谁,做了什么事,我只在乎你能帮我找到那批文物。”唐冕直言直语地说,“我这个人算盘拨弄的清楚,做不了赔本的买卖。”她看着汪直铭,笑容中带着嘲讽,“生意人看事做事没有对与错,只看是不是对自己有利;所以,无论做了什么事绝不后悔,一眼向前看;你现在颓废的样子令我失望,明明杀了秦晋却懊悔不已,一蹶不振;既知现在当初何必下定决心杀他?你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的?”她一顿冷嘲热讽,终于骂醒了他。 秦晋的死已经成了事实,无论汪直铭多么伤心愧疚,秦晋也再也不能活过来了。但汪直铭必须顺着这个既成的事实继续往下走,如果因为愧疚而萎靡不振,那秦晋不是白白死了? 想通了这一点,汪直铭揉了揉酸布满血丝的双眼,恢复了精神;“滨崎已经截获了老猫此次绑架韩五爷行动的情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让老猫察觉到危险逃走,在他现身前,滨崎不可能轻举妄动。”他看着她,用心良苦地说,“如果你想浑水摸鱼,在韩五爷身上得到黑百合下落,千万要沉住气。” “我想到了这一点。”唐冕点点头,说;“我安排人手在上海饭庄周围的要道蹲点,老猫如果成功劫持了韩五爷,我们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这样一来,我既可以达成目的,又能将帽子扣在老猫他们头上。”说到这里,她颇为难为情看着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就很难护何医生周全了。” “为什么?” “宴会上龙蛇混杂,我的一举一动都将引起别人的怀疑。何况,滨崎已经怀疑何医生的身份了,如果我被盯上,后续行动的风险将变大;而且,韩五爷被绑架,滨崎一定会调查,我怕他会顺着何医生身份这条线调查到我的头上,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自掘坟墓。”她想了一会,说,“我想,如果是你去保护何医生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你的身份很特殊,滨崎暂时不会动你。”她接着说,“至于韩五爷安全你放一百个心,我没有理由更没心思去杀他,毕竟,我想要的只是他嘴中的黑百合情报。” 唐冕是何等聪明的人?她虽然做着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但绝不是愣头青,做事是粗中有细。 汪直铭双眼一转,明白了她想要吃鱼却不想下水的小心思,但他却没有反对。唐冕说的对,唯一能在滨崎眼皮子底下保住何苒苒姓名的人只有他一人了。另外,他不担心韩五爷落在唐冕手上会造成局面无法控制,毕竟,如果让军统或者是日本人得手,汪家和十笏行定会要经历震荡,因为韩五爷知道的太多了,而很多秘密是不能让军统和日本人知道的。 权衡利弊后,汪直铭和唐冕一拍即合了。 两人分道扬镳时中午刚过,汪直铭掰扯着指头算,距离那场暗藏杀机的宴会还有七个时辰。这不是他不是第一次参加暗藏杀机的场合,但还是免不了胆怯。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滨崎大夫。 和他见了数次面,汪直铭觉得他和寻常暴虐嗜杀的日本人不一样。滨崎是个不折不扣的双面脸谱人物,表面上是彬彬有礼,而其背后则是深不可测的奸诈阴险。 在滨崎刀锋出鞘前,汪直铭根本察觉不到他暗藏在微笑背后的杀机以及那诡谲莫测的心海。 如果滨崎只是想要铲除老猫等人,得到韩五爷手上的另外一半黑百合的话,汪直铭倒不用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未知,因为,滨崎不是按套路出牌的人。 天彻底黑下来时,小五已载着汪直铭行驶在去往上海饭庄的道路上了。 不会儿,汪直铭缓缓地摇下了车窗,上海饭庄进入了他视线中。与往常相比,今天上海饭庄的门匾格外喜庆耀目;楼前停放着一台台名贵汽车,上下车的人均是上海商圈有头有脸的人物。 下了车,汪直铭正好撞见何大中和毛仁峰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因为爽约的事,汪直铭不愿直面何大中。前段时间,汪直铭为了争当十笏行总掌柜对何大中夸下海口,承诺给予他这样或者那样的好处,如今他撒手不干了,承诺全成了空头支票了。放在谁身上心里也不顺畅,何况何大中是实打实爱财如命的人。 汪直铭本想趁着他们不注意赶紧溜走,没想到何大中眼睛贼尖,一眼瞅见了他。 “这不直铭嘛,半个月不见,脸色红润了许多嘛?” “何叔,毛老板。”汪直铭实在躲不开了,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来的匆忙,没注意到两位,实在抱歉。” “瞧你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今天的东道主呢。”何大中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现在十笏行是韩伯当家作主,我呢‘无官一身轻’,没必要凑太多热闹。” “什么无官一身轻!你以为卸任了总掌柜就能把以前的账抹的一干二净了?照你这个想法,我有朝一日不做买卖了,欠银行钱庄的一毛都不用还了?” 汪直铭摊开了双手,耍起了赖皮;“卖地有地契,卖房有房契,若是我有欠你钱财,咱们拿出账目比对,一笔清了便是。“ 何大中气的吹鼻子瞪眼,咬牙切齿地想甩给汪直铭两下嘴巴子,幸好有毛仁峰在一旁做和事佬才不至于发飙。 毛仁峰拍着何大中的肩膀,打着呵呵说;“行了何掌柜,直铭是你看大的,他唤你一声干爹也不为过,父子哪有记仇的道理,你呀就甭生气了。” 虽说何大中爱钱财,但他们之间的交易只是口头承诺,并没有白纸黑字做证,所以,他只能生闷气。另外,他可以不给汪直铭好脸色看,但不能不给毛仁峰面子,因为,毛仁峰背后有石头棒,他惹不起。 “我们的帐还不算完,甭以为耍了老子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解决事,你给我等着。”何大中撇下了一句狠话,愤愤地走入了会场。 “直铭啊,我实在想不透你的决定。”毛仁峰说。 “你想说,我为总掌柜的位子筹划了那么多最终却放弃了,未免太过可惜,是吗?” “是啊,既然如此何处当初。”毛仁峰见汪直铭不想过多提及此事也不再多问了,他坦然一笑,说,“我不是八卦的人,其中的是非曲折不想多问,我只想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个金盆洗不干净手上的恩怨;将来有一天你在十笏行混不下去了,大可来找我,凭我和你们汪家这么多年来的交情,不会坐视不管。” “多谢毛先生了。” “好了,咱们不是外人,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毛仁峰侧头看着饭庄,催促说,“宴会马上开始了,我们赶快入场吧。” ------------ 第三十七章 上海饭庄一共有两层,一楼和二楼的装潢特点有着天壤之别;进入大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群穿着时髦靓丽的少男少女们伴随着欢愉的爵士音乐在闪耀的彩灯下跳交际舞,身着西服的服务员手里托着红酒香槟,时不时还能说几句洋文……上了二楼,迎面扑来的却是古香古色的气息。圆形的穹顶上高悬四盏羊角红灯笼,下方是一张绣着牡丹的地毯,地毯中央置放着一桩正方原木饭桌,这种设计是中国人心目中“天圆地方”的布局,像极了十笏行会议室的设计特点……一楼的开放和二楼的规矩将上海饭庄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韩五爷是个古板的人,虽然懂得折中,但绝对不“屈服”,因此汪直铭在一楼的人群并未看到他的身影。 汪直铭本来打算和毛仁峰一块上二楼的,但在楼梯口被再次看守的保镖拦下了。他多少有点气愤但更多的却是无奈,毕竟十笏行的天变了,此一时彼一时了;他想通了这个理儿,自然也不会和看守楼梯的保镖闹不自在。更何况,他此次的人物目标也在一楼。 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给服务生要了杯香槟,静静望着不远处正在和身旁的方墨林有说有笑的何苒苒。何苒苒一个转头,注意到了汪直铭,她在方墨林耳边叮咛了几句起身来到了汪直铭身边。 不等何苒苒开口,他严肃地告诉她;“有些事,我想单独对你说。” “如果是劝我离开,你还是不说为好。”她说。 她脾气固执,汪直铭是知道的,自然不打算说出事实劝她离开;“你应该也得到了消息,秦晋昨晚死在了霞飞路的胡同口,至于谁是凶手,我查到了眉目。” “是谁!”她脸色骤变,急于知道杀秦晋的凶手。 汪直铭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故作忌讳地压低了声线;“这里人多眼杂,不妨找个无人的地方说。” 他们正准备动身离开,岂料方墨林挡在了他们身前。他看着两个人,抬手扶了扶眼镜框,不屑地笑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跟滩烂泥搅在一块?” “你又犯病了?和谁搅在一起与你何关?方墨林,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何苒苒甩给他个白眼,和汪直铭一起离开了。 方墨林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愤怒,两双手紧紧攥成了拳。他始终搞不明白,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女生被他俊朗的外貌以及出众的文采所折服,而他呢,一心一意去追求的只有何苒苒一人,可她偏偏瞎了眼,一心往臭水沟里钻。 他是靠肚子中的墨水以及手中笔在上海创出了一席名堂,算得上文人,但他没有书生的大度坦荡,反而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更看不明白,何苒苒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种劣性品格,相反,自作多情的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走廊中,汪直铭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何苒苒,说;“实话告诉你,这个宴会是滨崎为军统准备的,老猫的此次行动捞不到黑百合而且还会被全端了,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白白牺牲。” “我不该和你出来,浪费时间。”对汪直铭的劝阻,她置若罔闻,“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秦哥。” “好吧,我不再劝你了,至于杀死秦晋的凶手……”汪直铭深深叹息着,心想只能用粗暴的方法了。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附在她耳边轻轻叮咛,“杀秦晋的,是……”趁着她注意力分散,汪直铭一个刀手砍在了她脖颈上。 何苒苒闷哼一声,昏倒了过去。汪直铭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向门外走去。 按他的吩咐,小五在外面等着接应他。 “这不是直铭吗,何医生她怎么了?”毛仁峰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汪直铭打了个激灵,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何医生她喝的有点多,本来和她出来解解酒,不想到她醉晕过去了,没办法,我委托人送她去医院。” “你们小年轻呐真是不懂得节制。”毛仁峰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了,摆手和汪直铭道了别,重新回了大厅。 汪直铭深吁了口气,继续抱着何苒苒走出了上海饭庄,把她送给了小五,交代说;“天亮之前,不要让何医生走出我家。”似乎还不放心,再三叮嘱,“你一个人打不过她,多找几个人手。” “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小五应了下来,把何苒苒抱上车,然后坐到主驾驶座,发动了汽车引擎。 目送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汪直铭正要撤回视线,忽然,一小队手持枪械的日本宪兵朝上海饭庄走来。他的心脏咯噔跳动着,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今晚上海饭庄上的压轴大餐想必是“群英荟萃”了。这不过这菜是什么味道,他一时难以捉摸。滨崎做事从来有条不紊,老猫还未行动他便大张旗鼓的派人来凑热闹难道不怕打草惊蛇?还是说,汪直铭之前的推断错了,滨崎此次的目标并非老猫?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汪直铭一面往大门方向走,一边揣测滨崎的来意,却被耳边响起的阵阵掌声拉回到了现实。他站在人群后,看着韩五爷被人架着臂膀,步履蹒跚地走上了正台的话筒前。他穿着件红色唐装,面色红润。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总掌柜,韩五爷自然是神清气朗了。 韩五爷的话刚说到一半,上海饭庄的门便被踹开了,十几位手持枪械的日本人宪兵冲到了大厅,将贵宾们看守住了,此时,滨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看着韩五爷,笑容中暗含杀机。 “你们日本人的脸皮是不是和老榆树皮一样厚?我不欢迎你,请你离开。”韩五爷不惧日本人的淫威,张口就是逐客令。 滨崎冷冷一笑,说;“今个儿是韩老爷子的好日子,我不来祝贺,是不是太有失礼仪?”他接着说,“此外,我还要当着诸多来客的面,说说有趣的事。” “我不想听你狂吠!” “是不想听,还是做贼心虚?”滨崎奸邪一笑,说,“在场的有不少十笏行的弟兄,我想他们也想知道,汪大海和张道夫为什么会死。” 滨崎此话一出,立刻震惊全场,诸多报社的记者愤愤拿出纸和笔,等待他开口说话。 汪直铭大吃一惊,终于意识到滨崎此次来踢场子的目的了。自始至终,滨崎一直将韩五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因为韩五爷在十笏行威望颇高,如果贸然动他,势必会遭到十笏行同心协力报复,当然,滨崎不惧怕一个小小的十笏行,但害怕的是亲手毁掉亲手扶植的工具。有了十笏行这个工具的帮助,他才能找到那批文物并将它们顺利运送到东京。 既然不能用暴力动韩五爷,滨崎就当众把韩五爷杀汪大海和张道夫的事抖搂出来,让韩五爷在十笏行的名声扫地,没了十笏行做后盾,他不过是待宰的牛羊了。 韩五爷下场凄惨的同时汪直铭头上那顶汉奸的帽子是彻彻底底摘不掉了。不过,最让他担心并非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而是害怕韩五爷一气之下将黑百合的事和盘托出,到时,汪家会因此受到牵连。 但,滨崎今天的做法又令汪直铭百思不得其解。滨崎坚信韩五爷手里有另外一半黑百合,今日当众发难,难道不怕他将黑百合的事公布于众?难道说,黑百合的事还有隐情?联想到汪闵君委托廖妈捎带黑百合离开上海的事,汪直铭后背渗出了冷汗,犹如一条条蜈蚣在啃噬着他每一寸皮肤。 为让韩五爷做好汪家和十笏行院墙的角色,汪直铭安排已经非常周密了甚至杀了秦晋,却唯独想不到滨崎半路杀了出来。现如今,他不知道该怎样去保韩五爷了。 汪直铭用袖口拭去了额头上汗珠,看着滨崎投来的微笑,终于意识到他手段之厉害了。 “你们中国人做事是要问问内心有没有愧,踩着两位兄弟的尸体坐到总掌柜的位子上,你良心过得去吗?”滨崎一字一句仿佛一颗颗钉子,死死钉入了韩五爷的心脏中,看着他面如死灰的面孔,滨崎轻蔑一笑,“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觉得羞耻吗?” 在滨崎亮出的证据面前,韩五爷是瞒不住了,他两腿一软,差点跌倒;“纵然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也是十笏行来处罚,容不得你们小日本来指指点点!。”他猛烈咳嗽了一声,看向汪直铭的眼中充满了失望和痛恨,“汪直铭,我实在想象不到,你竟然和日本人狼狈为奸来祸害十笏行……为了替大海报仇也好,为了坐回十笏行总掌柜也罢,老头子我认栽了,但我声名臭了,死在大街上,你也甭想好过。”韩五爷完全失去了理智,近乎疯狂地说,“各位都是古董行有头有面的虫儿,经手的压堂不止一件,但我想说,在上海的某个角落,有数千件比你们看到的,摸到的都要珍贵的至尊……它们在……” 就在韩五爷将要说出黑百合下落的刹那,“砰砰砰”三声枪声响起,头顶上的吊灯被打碎了,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老猫动手了! ------------ 第三十八章 “砰砰砰……”几声枪响在黑暗中炸开后,客人们尖叫着,互相推搡踩踏,四处逃窜,会场顿时乱了。日本宪兵虚张声势地鸣枪警告众人不要乱动,却看着他们向门外逃走而无动于衷。这不得不让汪直铭提高了警惕。 显然,滨崎是故意让军统劫走韩五爷,或许是借刀杀人,或者在放长线钓大鱼。如果他真的是在欲擒故纵,似乎说明,军统中有和他里应外合的内鬼! 虽然看穿了滨崎的阴谋,但汪直铭不能离开大厅,否则,滨崎会怀疑他向军统通风报信。 十分钟过去了,大厅的备用灯打开了。只剩下不到之前一半的人群呆在大厅中,他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好好的喜宴怎么成了这样。 汪直铭站在人群中,神情慌张地寻找某个人。那个人就是唐冕。虽然机会渺茫,但他希望韩五爷落在了她手上。终于,他在大厅东南角落瞥见了一抹红色。 唐冕穿着红色抹胸礼服,肩上披着貂毛围脖,像极了朵盛开的玫瑰。她注意到了汪直铭,微笑着走来,小声说道。“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知道汪直铭期待着什么答案,左右看着日本宪兵,隐晦地摇了摇头。 汪直铭立刻明白她行动失败了,无可奈何轻轻一笑;“是啊,的确挺遗憾的。” “两位认识?”滨崎走到了两人中间前,看着他们投来的目光,笑口问道。 “唐小姐可是上海家喻户晓的一枝花,我怎么会不认识?说起来,我们有很多见面的机会,有共同的话语,算得上是朋友了。”汪直铭大大方方地说。 “早闻唐小姐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我记得诗人李白有这样一句诗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了。”滨崎是教书出身的,喝的墨水并不少,出口便成章。 “李大诗人的《清平调》赞誉的是杨贵妃的倾城容貌。”唐冕笑说,“我呢,平平淡淡的女人,可受不起这样的夸赞。” “不不不,在我看来,唐小姐非但有杨贵妃的盛世容貌,更有着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的胆魄。” 唐冕用牵强的笑容掩盖住了内心的忐忑,她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出滨崎话中的弦外之音。如果滨崎真的开始怀疑她打黑百合的注意,唐冕该考虑自身安全了。而汪直铭在惊叹滨崎‘神通广大’之余也替唐冕深吁了口冷气。若是韩五爷现在在她手上,结果将不堪设想。 “汪君?”滨崎瞧见他在一旁沉默不语,便开口提醒他,等汪直铭回过神来,他笑着说,“韩五爷彻底身败名裂了,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非你莫属了,可瞧你的样子怎么高兴不起来?” “我本想当甩手掌柜,安享清闲的日子,没想到这个美梦却被你搅浑了,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汪君呐,无论我怎么劝,你都改不了天真的想法。”滨崎长叹道,“你明白一旦放弃了总掌柜的位子将意味着什么吗?将意味着你在上海将再无立锥之地了。韩五爷不会看着你们汪家那占着十笏行三分之一的铺子,就算他信守承诺任由你潇洒,那其它掌柜呢?他们可不会放过到了嘴边的肥肉。今日我若不来搅场,让韩五爷顺利坐上总掌柜的位子,你就是展板上鱼肉。”他拍了拍汪直铭的肩膀,说,“我是在帮你。” 虽然,滨崎不愿意放弃汪直铭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话在理。 汪家占据着十笏行三分之一的财产,的肥的流油,十笏行的那些个掌柜怎么不眼馋?汪直铭在位子上,他们碍于行规不敢对他做什么,可一旦他摘了这层光环,他们肯定分食了汪家的财产。 “还是领事考虑问题比较全面。”汪直铭强颜欢笑说。 滨崎非常满意这样的回答,他笑着对汪直铭说;“你能理解我的用苦良心便好。” 滨崎的话刚落,两位日本兵架着具尸体走进了大厅,粗鲁地扔在了地毯上。见到这个场景,来客们噤若寒蝉,无一不面色惨白;生怕稍有不慎,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汪直铭在看清了死者是韩五爷后,心脏顿时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难以呼吸了。他未曾料想到,韩五爷铺张举办的宴会竟然成了葬礼。 韩五爷两眼双瞪,死不瞑目;他额头上枪眼是致命伤,其他部位未见伤口,想必是被一枪毙了命。他的死让汪直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滨崎不想在他身上得到黑百合的秘密了吗? 不等汪直铭多想,耳边传来了滨崎对手下责问的声音。 滨崎冷漠看着韩五爷冰冷的尸体,抬头看向面前的日本兵,颇为不满地问;“你们开枪打死了他?” “不是我们,是绑架韩老板的那帮人。”日本兵用日语说,“我们在巷子里交火了,他们死了不少人,遗憾的是,让两个身负重伤的跑了。” “知不知道他们来头?” “已经查清,他们是军统的人。” “嗯,这就对了。”滨崎不假思索地又吩咐手下,“加派人手,挨个搜查医院,诊所,发现有枪伤的,立刻逮捕!” “是!”日本士兵打了个军礼,去办事了。 “两位,我眼下还有要事要处理,改天再聊。”走之前,滨崎看向了唐冕,扔下了一句话,“唐小姐不是平凡的人,做的事必然是寻常人所做不到的,如果你肯为皇军效力,皇军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唐冕轻轻一笑;“承蒙领事不嫌弃,容我考虑几天,一定作出答复。” 她的这番回答着实令汪直铭诧异,等滨崎离开后,他按耐不住疑惑,开口问她;“你真打算替滨崎做事?” “怎么,你害怕了?” 汪直铭说不担心是假的,唐冕手上有太多关于他的秘密了。 唐冕察觉到了他的担忧,说;“你有必要对我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因为到了非要在你和黑百合作出选择的时候,我可能会出卖你。”看着汪直铭惊慌的模样,她“咯咯咯”地笑了,像极了姐姐在取笑懵懂无知的弟弟,“放心吧,起码眼下我不会那样做。” 相对于唐冕的谈笑自如,汪直铭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唐冕在他眼中是个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女人,以前为了钱,现在是为了黑百合;为了黑百合,她可以救他的命,同样也能要了他的命。 但仔细一想,只要不触动唐冕的利益底线,她似乎没必要出卖他。 比起来自唐冕的潜在威胁,他更想揣摩清楚滨崎敢动韩五爷的底气是什么。这个念头刚才在他脑海中浮现过,直到现在仍然想不通。在滨崎眼中,任何人和事与黑百合比起来都不值一提,难道他不怕韩五爷狗急跳墙将黑百合的消息公布于众吗?他做事虽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却有异与赌徒行为,恰恰相反,他在做事前必定深思熟虑,有必要做时才果断出手。 今日,滨崎兴师动众来“踢馆”,似乎说明他有恃无恐韩五爷的威胁了。 在联系到老猫等人的行动后,汪直铭想通了,滨崎的勇气来自于军统。 不希望黑百合公诸于众的不只有滨崎还有老猫,正如刚才所发生的一样,在滨崎的逼迫下,韩五爷急红了眼将要说出黑百合的下落,老猫坐不下去了,不顾危险动了手。 仔细一样,滨崎下的一手‘一箭双雕’的好棋。 但对于汪直铭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汪直铭为了将韩五爷包装成汪家挡箭牌的角色押上了太多,他不但义无反顾让出了总掌柜的位子,而且杀了秦晋。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汪直铭不得不又站在高台上,亲自面对射来的子弹! 在叹息这糟糕的命运时,他新患上的心病是老猫。老猫担任军统上海站的主要任务是找到那批文物,肯定对汪家和十笏行加以监视,获得了不少情报,而且,韩五爷极有可能在咽气前把黑百合的秘密告诉了他。 韩五爷身败名裂了,一生夙愿化为支离破碎的泡沫,在这种沉重打击下,他可能会要找人陪葬。他死前,最想要报复的人是谁呢?毫无疑问是汪直铭,因为他一旦倒了,汪直铭会重新当上总掌柜。或许,他报复的方式就是将能摧毁汪家的秘密抖搂出来。 一旦老猫落入滨崎手上的结果将不堪设想。 眼下,汪直铭必须赶在日本人之前找到老猫,送他出城也好,杀了他也罢,总之不能让日本人逮捕他。 至于怎样找到他,汪直铭想到了何苒苒。只不过,他挺害怕去面对她的。因为今晚对她做的事,汪直铭知道等待他的不是好果子,何苒苒不是好惹的善茬儿,发了火下手没轻没重的,说不准现在正在气头上,打闹大家。 果然不出他所料,汪直铭站在门外,听到了门中“噼里啪啦”打砸声,看来,何苒苒在大发雷霆摔东西。不一会儿,门吱呀声开了,紧接着,小五鼻青脸肿的出来。抬头见到了汪直铭,立刻挂着委屈巴巴的表情上前来诉苦。 “在我们汪家她还翻了天了。”不等小五的话说到一半,汪直铭打断了他,“你不要管了,我去应付她。”他看似有恃无恐,但心里却撞着大鼓,一个劲儿的砰砰作响。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门,狠狠吞咽了口唾沫,踯躅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开门走了进去。 客厅中一片狼藉。本来好好的木制家具仿佛被老鼠啃了,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博古架上的珐琅瓶以及青瓷碗被摔成花花绿绿的瓷片;还不仅如此,就连那房顶上的花瓣吊灯也未能幸免,像残破的钟摆一样来回摆动;不远处,何苒苒面如火炭,额头上青筋暴涨,头发凌乱如草,活生生地一个疯婆子;她一手抓着件价值不菲的唐三彩,咬牙切齿地要摔碎。 见状,汪直铭暗呼不妙,这件唐三彩仕女陶俑是唐贞观时期的古董,称得上古董行罕见珍贵的俏货,甭说放在上海十笏行能惊艳全场,就算发在佳士得之类的海外拍卖行也能让老外瞠目结舌。平时他喜欢的爱不释手,每隔一天不耐其烦的把玩会儿。那个女人竟然要把他的心尖儿摔了! “何苒苒,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这件仕女陶俑砸了。”他赔笑着说,“我知道你有火气,放下陶俑,往我身上撒,来……” 何苒苒脸上的怒气未曾褪去一分,见到了汪直铭来了,火气不减反增了。她不顾汪直铭乞求,毫不留情地将仕女俑摔的七零八碎,同时也摔碎了汪直铭的心头疙瘩。 “摔吧,狠狠的摔,你不如连同把房子拆了算了。” “为什么打晕我?还不让我参加行动?” “让你参加行动?然后看着你白白送死?”汪直铭反问她。 何苒苒顿时意识到了,老猫出事了;“他们出事了?” 汪直铭看着她期许的眼神,深深叹息了口气,说;“他们伤的伤,死的死……” ------------ 第三十九章 何苒苒经受了这样大的打击,面色霎时变得蜡白,跌跌撞撞地差点跌倒在地。汪直铭暂时把心疼唐三彩的心思搁置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向前搀扶。 何苒苒还在气头上,要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我不管,你现在就死了。”汪直铭抓住她的胳膊不放,开口说,“死了那么多同志,我完全能理解你的现在的心情,你骂我,打我,就算把整个汪家拆了也无妨,但既然老猫组织的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你要想开点,考虑行动失败的后果,怎样去应对。”他加了个底,说,“实话告诉你吧,老猫没死。” 何苒苒停住了挣扎,抬头间,双眼重新焕发了光芒,她迫切地问他;“他现在在哪?” “你甭别急,大致的情况我慢慢对你说。”等何苒苒的火气消了,安稳地坐在沙发上,他才慢慢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缕了一遍,“老猫在日本人包围了上海饭庄后非但没有审时度势,取消行动,恰恰相反,他们仍然在滨崎的眼皮子底下强行拐走了韩五爷,他这样做,明摆是自投罗网。”汪直铭深深叹息着,“至于他现在在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日本人哪里偶然听到老猫中枪了,性命应该无大碍。” “你是不是早知道滨崎的阴谋了?” “滨崎在上海的眼中钉肉中刺无非有两个,第一个是韩五爷,第二个便是老猫,铲除你们是明面上的事,我知道这些不足为奇。”汪直铭说;“但我万万没有料想到滨崎‘艺高人胆大’,用韩五爷身上的黑百合逼迫老猫不得不露面行动……” “不要东拉西扯了。”何苒苒讪笑说;“就算滨崎事先将铲除军统的计划告诉了你,你也会袖手旁观,对不对?你是想借滨崎的手杀了老猫,为你们汪家铲除一个潜在的威胁。” “你说的对,我看着老猫他们往刀刃上撞而不救确实是因为顾及到汪家。”事到如此,汪直铭不打算隐瞒了,直截了当地戳破了窗户说亮话,“我实话说了吧,滨崎在动手前事先给我吹过风,他这样做是在试探我会不会向你们通风报信。只要我不帮助老猫,他可以和我掌眼品茗,称兄道弟;如果我帮了老猫,他立刻原形毕露,开枪毙了我,殃及到汪家……我的立场你应该清楚,做的事始终是保护汪家和十笏行……而且,我也不是每次都隔岸观火,之前我事先给军统打过招呼,宝瓷斋是个圈套,当时我可是冒了巨大风险!对军统,我做的够多了。”面对何苒苒的埋怨,汪直铭为自己抱不平,“假设我这次把情报告诉你们,老猫会相信我?不会吧!而且,他为了黑百合往日本人枪口上撞,我能做什么?要我说,老猫应该为此次行动失败,行动人员的牺牲承担主要责任,所以,你要埋怨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何苒苒无言以对了,因为句句属实。按照老猫刚愎自用的性格,不会轻易采纳被人的劝诫的,他决策上的失误以及对黑百合执念太深才酿成了恶果。 老猫是有错,但现在论对错似乎不是时候。何苒苒非常清楚,眼下整个军统上海情报系统面临着被一网打尽的风险。行动失败后,老猫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了,甚至有被日本特务追查逮捕的风险。他是军统上海站站长,一旦他落入日本人手上,那将意味着军统上海站情报人员们的名单被日本人知晓,后果将不堪设想。 赶紧找到老猫,送他出城才是首要之重。可仅凭何苒苒一个人无法办成事,她需要汪直铭的帮助。 刚才砸了人家心肝宝贝而且又打又骂,现在又要他帮忙,话怎么说出口来。再说了,汪直铭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为了汪家安危宁愿隔岸观火,怎么会因为她一句话再掺和进来?但何苒苒是何等聪明的人,无论汪直铭是怎样的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她想到了“驯服”他的办法。 何苒苒抿嘴一笑,脸颊上旋出了浅浅的酒窝;“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你,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汪直铭不否认会笑的女孩子甜的腻牙,但看着何苒苒,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寒战,浑身不舒服。心思一动,知道她突发神经的病因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没必要呲着大牙对着我,多瘆人。” “老猫绝不能落入滨崎手上。”何苒苒就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说,“帮我找到他。” “你真会开玩笑,找老猫?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干。”嘴上虽然固执,但和汪直铭来这里的目的不谋而合。 “如果韩五爷死前把黑百合的秘密告诉给了老猫,你应该也不愿看到他落入滨崎手中吧?”何苒苒双眸一转,看透了汪直铭有意戏弄的心思,于是开口戳破了他那纸糊的伪装,“我们最好患难与共,不然,谁都落不下好下场。” “好吧,我同意和你一块寻找老猫的下落。”汪直铭心思被看穿了,也没必要继续装模作样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 何苒苒和他达成了合作,起身就要离开。 汪直铭立刻叫住了她;“你去哪里?” “腿长在我身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你还想困住我?” “我没必要非要留住你,但就目前状况,你最好住在这里。”汪直铭好心劝完,双手一摊,无所谓地说道,“当然,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我也不拦着。” 何苒苒稍加思索,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白吃白喝不说,还能盯着他不耍小心思,一举两得的事,傻子才拒绝呢。 汪直铭找来了铺子上的几位精壮小伙儿,将乱七八糟的家收拾干净了。何苒苒重新回到了她之前的房间,汪直铭则找了个借口去医院瞧瞧汪闵君。他们彼此在沉默中压抑了太长时间了,汪直铭明白妹妹温柔的外表下是固执且脆弱的性子,他的刻意冷漠是用刀子割她的心脏。 街道上张灯结彩,比往常热闹了许多。汪直铭掰着指头算,现在都进入农历腊月了,再过一个多礼拜就是新年了。他在一个老字号绸庄前驻足,透过铺子的玻璃窗,一件件不错的唐装款式的女士夹袄进入他的视线中。想象着小君穿上大红喜庆的夹袄,头发盘成丸子头,梳个齐眉刘海,笑起来双颊上旋出两个酒窝,那模样,真的可爱。 正想进去仔细瞅瞅,忽然,有人挡在了他身前。 来人穿着奶奶灰风衣,头上顶着鸭舌帽;他抬起了头,漏出了白净的脸庞,以及架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 “方墨林?” “何苒苒在你那里吧?” “你找她什么事?” 他环顾四周,故意压低了帽檐,然后在汪直铭耳边叮咛;“老猫受伤了,亟需治疗。为了避开日本人的搜查,我不敢让老猫住院,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想让我为你们陪葬吗?” “帮不帮忙是你的事,但老猫让我给你捎个话,韩五爷死前对他说了事,其中包括你的妹妹汪闵君以及汪家。”方墨林嘴角一斜,奸笑说。 “你敢威胁我?” “我们怎么敢威胁你?无非想恳求汪老板能高抬贵手,帮帮我们。” ------------ 第四十章 方墨林来到了汪家,撞上了正下楼的何苒苒。何苒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老师负伤了,亟需治疗,所以我才来找你。” “你不该来这里的。”何苒苒担忧地说,“日本人正全上海找你们。” “怎么,怕我们牵连了你们?”方墨林看了眼汪直铭,掩盖不住话中的酸味,“何苒苒,不要忘了立场,更不要忘了当初入党时的誓言。” “如果我忘了,绝对不会跟着老师来上海站做前线情报人员,难道在人事处做一名科员不好吗?”何苒苒义正言辞地说,“汪家是滨崎重点监视点,你和他来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老师能来这里的确是冒着巨大风险的,相对的,也能看清汪老板是不是真的做了汉奸了。” “试探我?大可不必了,我的立场从来是一碗水端平,你们军统也好日本人那边也罢,我都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毕竟,逼我到悬崖边的,你们都有份。”汪直铭轻蔑一笑,摊开手说,“当然,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之前的事就一笔涂了,但我最厌恶你们不但拿小君和汪家威胁我做你们的工具,而且将这种卑鄙的手段讲的正义凛然!要我说,你们和滨崎其实没什么两样。”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就该一枪毙了你,为国锄奸,为民除害!” “够了,你找茬吵架大可不必来这里。”何苒苒鄙视方墨林百无一用的书生意气,不再去理会他了。回头,她看着汪直铭,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汪直铭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苦笑连连;“我的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只能认栽任人摆布了。” 虽然汪直铭阴阳怪气,但总算是答应了下来,这一点让何苒苒长吁了口气。 但对于汪直铭来说,也算看清了老猫并非善茬,在心计上面他和滨崎不分‘伯仲’。老猫未见汪直铭一面却意料到汪直铭的杀意。来汪家的确是冒有风险,但这样一来,汪直铭非但不敢杀他而且还不得不掩护他。 “其实,就算老师在汪家的消息被滨崎得知了,你也有足够的理由搪塞他。”何苒苒看出了汪直铭的担忧,为他服下了定心丸,“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何大中。” “何叔是老猫?”汪直铭实在想象不到,那个爱财如命的市侩老鬼会是军统上海站的站长。 惊讶归惊讶,汪直铭非常赞同何苒苒的话,老猫和何大中是同一个人对于他来说并非什么坏事。何大中本是十笏行的掌柜之一,和汪直铭‘私交不错’,即便滨崎找到了何大中是军统的证据,汪直铭也能凭这个理由保证自己不受牵连。 三人商定好了,三个小时后,方墨林带着何大中来到了这里。 何大中虽然未中要害,却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危在旦夕,必须马上动手术取出子弹,对伤口进行消毒包扎。汪直铭特意清理出了一间房间,又按照何苒苒写下的医药器材名单去共济医院向王铮购买,因为他和王铮关系不错,因此很顺利得到了手术器材和处理伤口的药物。 何苒苒一个人操刀手术,时间过的尤为漫长,整场手术从中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当太阳落入西山时,房门打开了,何苒苒走出了房间。她摘下口罩,在汪直铭手上接过干毛巾,擦拭干净了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有气无力地对汪直铭和方墨林说;“谢天谢地,老师他总算度过危险期了。” “我想和他谈点事,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汪直铭争取她的意见。 “他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中,如果你想问他事,最好等明天他醒来了再说。”何苒苒说。 “好吧。”汪直铭妥协了。 次日拂晓,何大中总算是醒来了。何苒苒将这个消息转告给汪直铭。此时,汪直铭正在客厅吃早餐,看到何苒苒站在二楼,隔空和他讲话;“老师他醒了,有点事要亲口和你说。” 汪直铭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热牛奶,匆匆上楼去了。他拧开何大中的门锁走进屋,看到何大中躺在床榻上,侧头看着他。 “真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见面。”何大中有气无力地说。 “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没什么区别的。”汪直铭在他身旁坐下,说,“有什么话,你大可对我说。” “后面的这句话,应该是我开口先说才对。”何大中强挤出一丝微笑,“借着这个为数不多的机会,你有什么疑问尽量说,我尽可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何大中话语中透漏着些许凄凉,这让汪直铭感到了不安,总觉得接下来有什么坏事要发生;“我的确想在你身上知道近来发生的一些事,但如果你全说了……”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了,对你来说就是弃子了?”说到这里,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以至于脸色更惨白了。见状,汪直铭赶紧为他倒了杯水,却被何大中拒绝了,“下棋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也是棋盘上棋子?既然是棋子,弃子与被弃子没什么奇怪的。你何叔来你这里,不是腆着脸皮让你护住我这条命,只是为了保护潜伏在上海的哪些为国效命的革命志士。” 现在的何大中对于汪直铭来说无疑是陌生的。几乎在隔夜间,那个刮地三尺的市侩商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颇有大局观的军统上海站站长,爱国志士。但汪直铭不可能因为他刚才的一席话而热血澎湃,一股脑的去为军统效力。 “其实,何叔想必也了解我现在的处境,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以保全了。” “你不要多想,更不用担心,我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让你为军统做什么,而且,接下来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做太多。”何大中打消了他的担心,说,“在滨崎眼皮子底下绑架韩五爷,我不该做但不得不做,虽然保住了黑百合的秘密但因此闯下大祸了。行动失败后,军统站有被日本人一锅端的风险了,如果我猜的不错,军统行动三处的郝处长已经获悉了上海这边的情况,为了保护其他同志不受我的事牵连,一定会重新任命新的站长来上海主持大局,至于我呢,会被移交到重庆接受组织处罚。其实,这个可能不大,毕竟日本人已经封锁了上海各个要道出口,送我出上海本就冒太大风险,说句可悲的话,我活着离不开上海了。” 牺牲何大中而保住上海整条情报网,对于军统局高层来说在划算不过了,当然从大局层面看,军统舍弃何大中是明智的选择。 何大中走入死胡同了,前有日本人搜查后被自己人舍弃,他只剩下一条通往地狱的道路。 “你为军统,为国家在前线“浴血奋战”,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做的这么绝吧。”汪直铭违背了真心去安慰他,虽然何大中知道这是假话,心里应该好受许多。 何大中摇摇头,苦笑着说;“没有硝烟的战争不代表它不残酷。我们眼中只有上级下达的命令没有其它,为了完成任务,任何感情都会成为阻碍。”面对接下来的结局,何大中表现出来不是惊恐和沮丧,甚至没有无奈,而是坦然,“这句话,是我带小何加入军统时教她的第一个特工生存法则。” “可她有的时候会心慈手软,想必不是你最心仪的学生。” “是啊,尤其在暗杀你这件事上,她始终下不了决心。”何大中说,“到了现在,我倒觉得她不杀你倒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考虑问题比我全面,不得不承认,我在识人这方面确实不如她,她是我的骄傲。”他看向了汪直铭,眼神中充满了请求,“看在她为小君治病的份上,在必要时,要保护好她。”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她的。”汪直铭在他中听出了交代后事的味道,至于安慰的话他不想扯了,趁这个机会,他想解开心中的一系列的疑惑,“事到现在,何叔,我想在你这里确定几件事。” “你说。” “韩五爷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你可能不相信,他在弥留之际委托我给你说几句话。”何大中说,“第一件事是,在汪家盗走黑百合那件事是小君主动提出来的,另外一半黑百合并不在他手上;第二件事,他要你保护好十笏行,因为汪家和十笏行的命运是联系在一块的。” “他真的对你说了这些话?”汪直铭感到震惊,原来,韩五爷和小君一直在骗他! “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说假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汪直铭暂且把正经压到了心底,转移了话题。 “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上,让他们背负愧疚,我还不如死在日本人手上。” 何大中刚说完,何苒苒冲进了房子,神色慌张地说;“老师,滨崎带着十几个日本宪兵冲进来了。” 何大中轻蔑一笑,咬牙忍着剧痛坐起身,说;“小何,来,扶老师下床;直铭,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下楼迎客。” “老师,我带你走。” “傻孩子,我能往哪里走啊。”何大中看着何苒苒哭红了眼圈,溺爱的摸着她的脑袋,说,“以前老师对你的确太苛刻了,希望你不要怪老师,我也是为了你好。” 汪直铭不忍心看到这番场面,走到了走廊中静静等待,一分钟后,他突然听到了何大中霸气的喊声。 “老子怎么说也是十笏行掌柜,军统局上海站站长,不能窝囊的死在床榻上!” 搀扶着何大中下了楼,汪直铭远远看到了十几个人站在大厅中。其中,有三个熟悉的面孔,滨崎大夫,方墨林还有唐冕。 唐冕不再穿着旗袍了,而是穿着一件军装。她嘴唇涂着火红的口红,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妩媚中带着令人胆寒的霸气,俨然是朵带刺的玫瑰。 “何老板,别来无恙啊。”滨崎率先开了口,“真想不到,你竟然藏的这么深,如果不是有方墨林的帮助,我真想象不到,你竟然是军统上海站的一站之长。” “我也想象不到,出卖我的竟然是我的得意门生。”何大中看向方墨林的眼神中充满着愤怒,他不敢相信,一直精心培养的学生竟然做了日本人的走狗! “汪君,你知道何老板是军统的人吗?” “我和何叔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谁都能说清,就看领事怎么看待了。”汪直铭笑颜以对,“如果你认为我是军统的人,或许在包庇他,你可以开枪毙了我。” “何老板不止瞒了我,也瞒了汪君,不得不佩服你瞒天过海的伎俩。”何大中和汪直铭都是十笏行的人,来往过密没什么刺可挑,因此他追问汪直铭了,转头对何大中说,“我来,主要想问何老板点事。” “什么事?” “韩五爷死前对你说了什么?你们军统潜伏在上海的人员名单。” “你以为我会说?”何大中轻蔑一笑。 “其实,你不说,方墨林也会对我说出你们情报站的地点,黑百合的事也可以深挖。我本想给你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你却冥顽不灵,那别怪我下手不留情了。”滨崎招呼方墨林来到身边,将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放在他手心,笑着说,“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要为天皇效忠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诚意。” “不用你下令,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他举枪对准何大中的胸膛,毫不犹豫的扳动了扳机。 “碰!”一声巨响,子弹穿透了何大中的胸膛,绽放了一朵猩红的血花;何大中死死盯着他的学生,抬手捂住胸口,吃力的骂了句汉奸,胸膛又中了三枪,其中一颗子弹贯穿了心脏,他的身躯顿时轰然倒塌。 何苒苒攥紧了拳头,双眼中布满血丝,咬牙切齿地看着昔日的战友亲手杀了老师。但她没有被悲伤和仇恨冲昏头脑,做无谓牺牲。 滨崎离开了,方墨林在汪家滞留了下来。此刻,何苒苒终于不需要刻意压制内心的愤怒了,她的拳头砸在了方墨林的鼻梁上,紧接着,抬起脚,狠狠揣在了他小腹上。 方墨林双手捂住小腹,跪倒在地,身体剧烈抽搐着;过了会儿,他抬起头,惨白的连绵上挂满了冷汗,鼻子也挂了彩。方墨林抬手擦去了汗珠和鼻血,直视着何苒苒的枪口,他非但不惧怕反而奸笑道;“你要杀了我吗?在你开枪前我要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能证明你军统身份的证件和材料都在我这里呢,当初,老猫让我销毁了,我却违背了他的命令,为的就是今天。” “老师是怎么待你的?组织是怎样栽培你的?真想不到你竟然吃里扒外,当了汉奸!” “何大中怎么待我?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他多管闲事,在郝处长面前烂嚼舌头,组织早安排安排我担任党政情报处的科长了,何必像现在一样,只是个命如蝼蚁的前线情报员!还有上次紫金山的行动,他明明怀疑那是个陷阱,却偏偏让我去踩坑送死!他有哪一点把我当作学生?”他阴笑着,表情极度扭曲,“还有你,简直不识抬举。我明明那么优秀,许多女人来套近乎我都不稀罕,而你正眼都不瞧我!”他接着说,“汪直铭在乎的只有他那个病秧子妹妹,至于你,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你却傻乎乎的犯贱,像个冒烟的狗皮膏药硬要贴人家的冷屁股!” 方墨林彻底撕碎了伪装,漏出了臭不可闻的一面。何苒苒一头黑线,握住手枪的手在颤抖,如果不是忌惮有把柄被他拿捏着,她早开枪把他的脑花打出了了。她扯着嗓子骂道;“你真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骂我,恨我,都无所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人。” “你痴心妄想。” “我知道你不在乎自个的性命,但有趣的是,不止是的命,如果我想,不出一个礼拜,军统潜伏在上各个部门的情报人员将会被日本人肃清。”方墨林奸邪一笑,“不要以为我实在开玩笑,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 第四十一章 方墨林离开后,客厅中只剩下汪直铭和何苒苒两人了。何苒苒呆滞地看着何大中留下的那滩血迹,眼神空洞无神了,仿佛失去了魂魄,也是,几乎在刹那间,她经历了老师被杀,战友的背叛,精神怎么会不崩溃?何大中是她的教导员,更是何苒苒信仰支柱,他的死无疑抽走了何苒苒信仰大厦的房梁,而方墨林又狠狠踹了一脚,让本来摇摇欲坠的大厦轰然倒塌。 纵然是块钢铁,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捶打,何况,何苒苒的心是肉疙瘩,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她眼眶滚热酸楚,眼泪将要夺眶而出,但她不愿意让汪直铭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几乎在泪水泛滥的前一秒,她蹲下身,双臂抱着膝盖,极力去掩盖。 其实,汪直铭想安慰她,但如果开了口反而适得其反呢?他觉得,何苒苒需要一个人安静呆一会儿,调整情绪。只不过,他不知道,她迫切需要一位值得信赖,可以倾诉的对象。 何苒苒抬起头,可怜巴巴的仰望着他,强颜欢笑地问;“能陪我喝点酒吗?” “好。”汪直铭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汪直铭开了瓶红酒,倒入醒酒器醒着,然后倒了两杯,和何苒苒面对面坐着。他们一杯接一杯喝着,一瓶酒很快见了底儿,汪直铭接着又开了瓶。 何苒苒酒量不济,盏茶功夫,脸色红赤的像火烤了一样。而且,她醉酒前后判若两人,借着酒劲将肚子中的委屈一鼓作气地倾斜了出来;“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干爹和干哥去世了,老师被曾经最信赖的战友杀了。”她时不时将酒杯送到嘴边,混杂着苦水往肚里咽,“我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未来的路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了。” “目睹亲人一个个离去,独自面对承担接下来的大风大浪,落在谁身上不是一记重锤?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他曾经经历过何苒苒此时此刻的孤独和绝望。当年,汪大海突然离世,他的身份从一名学生转换成了十笏行的总掌柜。没有社会阅历,甚至,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面临着十笏行掌柜们的冷嘲热讽,处处排挤和掣肘,品尝到了孤独无助的苦味。他不止一次想过卸任总掌柜,做个自由潇洒的甩手掌柜,却又不想辜负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咬牙撑了下来。当然,汪直铭能踩着蒺藜一路走到现在,小君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她陪在身旁,无时无刻给予他鼓励,他的精神早崩溃了。 同为同病相怜的病人,汪直铭知道该开什么药去治愈她。 “不论你怎样看待我,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的。”汪直铭的这句话完全发自肺腑。 何苒苒托着腮,蒲扇般的睫毛半遮半掩着醉迷迷的眼睛;“有的时候啊,我真搞不懂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 “和一位被滨崎盯上的军统特工来往,你不怕你们汪家和十笏行收牵连?”她见汪直铭沉默不语,接着说,“老师死了,我的后盾没有了,不可能再威胁你和我联手寻找黑百合了。” “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汪直铭饶有兴趣地问他。 何苒苒稍加思索,撩起凌乱的头发,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把我赶走,和我划清界限;或者,主动向滨崎举报我是军统,让他更信任你。” “我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汪直铭说。 “直话直说,别和我打哑谜。” “滨崎要不要对汪家和十笏行动手的关键不在于你,而是我的立场。”汪直铭说,“他用尽了各种手段迫使我为他们效力,我却无动于衷,即便如此,他依然对我以礼相待,这是因为,他想要得到那批文物不能缺了我这个棋子。”他接着说,“只要方墨林不把能证明你军统身份的材料给滨崎,他即便怀疑你也不会抓捕你的,其中一方面在于我,另外,他有了方墨林这个棋子,审讯你的意义并不大,毕竟,你们都是老猫的学生,了解的情报相差无几。”汪直铭笑着说,“你完全可以安安稳稳的在我这里住下,等开了春,我安排你和小君离开上海到没有战争的地方好好生活。” “你认为滨崎会允许我和小君离开上海?” “对于怎样妥善安排小君我想了很长时间,滨崎在乎的是黑百合,只要我留在上海扛下所有,你们都可以离开。” “你想怎么做,滨崎才信任你?” 汪直铭深深叹了口气,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了,“关于黑百合,小君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她瞒着我也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但作为当哥的,我不会埋怨她,也不会牺牲她救汪家和十笏行?”他接着说,“如果,我为滨崎找到剩下的一半黑百合,那么,小君对于滨崎来说不再那么重要了。” 何苒苒脸色顿时骤然一变,冷冷地说道,“你为共产党,为党国效力都无所谓,唯独不能做日本人的走狗!” “让滨崎凑齐了黑百合并不代表他能拿到那批文物,我照样有周旋的余地,毕竟,我父亲在黑百合上做足了手脚,没有我,滨崎很难解开黑百合上的秘密,顺利得到那批文物。” “那也不行,风险太大了,如果真的帮助滨崎找到那批文物,你就是民族罪人了,每个正直的中国人都不会原谅你!” “你该担心的不是我当不当民族汉奸,而是你该如何渡过眼下的难关。”汪直铭岔开了话题,“眼下,你最难缠的对手是方墨林。不只是你,全上海的军统情报人员的命都在他一个人手里攥着呐。如果他真的开口乱咬,上海顿时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是万万没想到的,他竟然也当了汉奸。”何苒苒愤愤地说,“老师当初真瞎了眼,给予他厚望!” “现在骂天骂地的意义都不大了。” 何苒苒恶狠狠地说;“那就宰了那个畜生。” “你想暗杀他?我劝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汪直铭轻轻一笑,摇摇头说,“方墨林既然敢做汉奸肯定做足了自保的准备,仅凭你单枪匹马去暗杀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便我是飞蛾扑火,也不能放任他在上海兴风作浪。”何苒苒对汪直铭的隔岸观火的态度颇为不满,“你不要揣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放任他继续搅下去,汪家和十笏行早晚会被卷入漩涡。” “这话何从说起?” “军统上海站的总联络地点设在了上海藏书馆地下室。”何苒苒继续将军统的部分秘密藏在心里,汪直铭肯定会置身事外,那么,保护全上海特工的一成希望将化作泡影了,“部分重要的情报牵扯到潜伏在日伪各个机关的军统情报人员……如果让滨崎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她接着说,“而且,老猫来上海主抓的工作与黑百合有关,多年下来,搜集了不少你们汪家和十笏行的情报,难道你真放心那些情报被滨崎看到?”她接着添油加醋,“在那些情报被发现后,你对滨崎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何苒苒陈述的事敲响了汪直铭的警钟,他不得不认真应对了;“方墨林知道上海藏书馆是军统上海站重要的联络点了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何苒苒又想了会,接着说,“虽然我和方墨林都知道联络点,但老师向来谨慎,大部分情况并未向我们透漏。” “那现在着手去销毁情报档案将难上加难了,如果我猜的不错,滨崎为了避免军统销毁证据,一定会加派士兵守住上海藏书馆了。”汪直铭捏着下巴,说,“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还有时间去挽回。”他接着说,“在方墨林捋情全部情报前,无论如何,也得在他身上打开缺口。” “怎么打开缺口,杀又不能杀,难道还能劝他改邪归正?自从他出卖了老师,杀他是早晚的事了,我怎么会指望他回头?”何苒苒轻蔑一笑,接着说,“他既然敢杀老师,出卖党国,就有被锄奸的觉悟了,他是想一路走到黑了。” “没有人想一条路走到黑的。”汪直铭不同意她的说法,“方墨林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道日本人在太平洋屡屡战败,蹦跶不了几天了吗?在我看来,他之所以背叛军统是因为看不到步步高升,如花似锦的前程了,投靠日本人狠狠捞一笔油水,并在日本人夹着尾巴滚出中国钱着手铺设退路。” 方墨林知道那么多重要的情报,如果一字不差的告诉了滨崎,按理日本人高速的办事效率,部分军统特工已经被捕或者被处决,但迄今为止,上海依然风平浪静。这似乎说明,方墨林不希望滨崎尽快将上海的军统特工一网打尽,他在拖延时间。 方墨林是聪明人,清楚在日本人屋檐下充当马前卒的角色。如果傻乎乎的帮助滨崎在短时间内铲除了上海站,到时他将失去了利用价值,面临的将是滨崎的卸磨杀驴。 因此,汪直铭和何苒苒尚有短暂的时间在方墨林身上扭转局面。 但仔细一想,滨崎又不是好糊弄的人,难道看不穿方墨林在搞小动作?因此,方墨林是故意为铺设自个的退路拖延时间还是他和滨崎有什么预谋,汪直铭心里没底儿。加上此事牵扯到汪家和十笏行以及那么多人的性命,汪直铭真不敢按照自个的推测去奋力一搏,不然,一把火烧了上海藏书馆岂不是一了百了? 再摸清状况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何打探情报,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总觉得,滨崎那只老狐狸和方墨林私下里搞什么阴谋,不知道内幕下手便是自投罗网……”汪直铭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何苒苒在他紧锁的眉头上看到此事相当棘手,她双眸一转,想出了一个情非得已的办法;“我主动去找他或许能得到部分情况,毕竟,他是真心喜欢我的。” “我不同意你羊入虎口。”汪直铭极其厌恶她牺牲色相换取情报的做法,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以为主动牺牲就能在方墨林身上打开缺口,别傻了,即便他爱你痴狂,可滨崎呢?在这个档口你主动去接近方墨林,不是更招嫌吗?”他接着说,“现在的情况晦暗不明,在摸清状况前,你和我都不准轻举妄动,更不准你做傻事。” 何苒苒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但脸上多了一抹熏红,心里也闯进了一只乱撞的小鹿。她轻轻点点头,表面上同意了汪直铭劝告,但心里却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摸清什么情况了。 何苒苒酒力不济,一瓶红酒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了,她侧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汪直铭怕她着凉,脱下外衣替她盖上了。 ------------ 第四十二章 想要弄清楚滨崎和方墨林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其实并非易事,总之不能傻乎乎地去打探滨崎的口风吧?另外,想要掰开方墨林的嘴也是痴心妄想。方墨林因为误会了他和何苒苒的关系而打破了醋坛子,恨不得剐了他,因此,两人怎么都谈不到一块的。至于怎么样获得情报,他想到了唐冕。 汪直铭亲自去了一趟百乐门,才得知唐冕已经辞职了。看着百乐门闪耀的匾额,他暗叹唐冕的性格是那样的执着,但她为了钱真的值得拿性命去赌的执着着实令汪直铭费解。 其实,他也在为了保护所重视的东西拼上了性命,但他们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并未实现,而唐冕已经家财万贯了,在为了钱去冒险实在不值得。 汪直铭拒绝了服务员热情的邀请,转身离开了百乐门,当前脚走下最后一阶石梯时,抬头正好看到唐冕站在不远处。 唐冕依靠在梧桐树干上,时不时将夹在手中的女士香烟送入口中,喷出一团淡淡的烟雾。再注意到了汪直铭时,她嘴上挂上了一丝微笑,举手向他示意。 汪直铭回以微笑,迈步向她走去,并在她身前驻足,叼上烟,又向她借了火。吐出一口烟,他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找你?” “不然呢?你以为我留恋这里,特意回来看看?反倒是你,找我做什么?” 汪直铭知道她明知故问,但他却不想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老客户找上门还能有什么事,当然谈桩只赚不赔的生意了。”他环顾四周,提议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谈事的地儿,要不,咱们找个安静的地儿?” “那就眼前的这个地儿吧。”她潇洒地弹掉手上的烟蒂,举头望了眼工作过地方,说;“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两杯吧。” “行。”汪直铭爽快地答应了。 唐冕虽然辞职了,但毕竟之前是这里的大姐头,余威尚存,百乐门的工作人员对她依然相当客气。 唐冕拒绝了老板为他们准备的雅间,要在一楼坐坐,老板知道她脾气也不勉强了,叮嘱服务员上了两杯价值不菲的红酒。 白天的百乐门并不像夜晚那样热闹,来玩的顾客少之又少,再加上舞台上的乐师吹奏着舒缓的爵士乐,这里竟然成了“咖啡馆”。 唐冕脱下了皮草,摘下了毡帽和围脖,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服务生暂时保管。在旗袍的衬托下,她的身材尤为玲珑有致;衣领前两个纽扣没有系,漏出了颈子上的猫眼石;顺着她的躯体曲线往下,旗袍开衩处是件薄薄的裤袜。不得不说,在上海交际圈中,要数她穿上旗袍最有气质。 注意到汪直铭的眼神,唐冕会心一笑,下一秒,酒杯上印下口红印;“既然是来找我谈买卖,挑明说就是了,不过,我糗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让我去暗杀方墨林,救军统的人,那咱们大可免谈。”她眨了下眉毛,深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滨崎跟前的红人,杀了他,我也活不了了;再说了,杀他我也捞不到一点好处。” “你放心,我不太关心军统的事,他们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辨清状况非常明智,实话说了吧,滨崎已经秘密逮捕了潜伏在领事馆中的数名军统特务,不经审讯就把他们押往采矿场秘密处决了,他们的死完全拜方墨林所赐。” “方墨林出卖自己人换取滨崎的信任已经在我意料当中。”滨崎如果当众处决军统特务,说明是杀鸡儆猴;现在偷偷摸摸的做,说明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滨崎秘密处决潜伏在领事馆中的军统特务,我想,他是不想打草惊蛇,难道说,他们下一步有大动作?” “不是滨崎有大动作,而是军统有大动作了。”唐冕一本正经地说。 “军统?难道,重庆军统方面重新任命了新的上海站长,接替老猫继续完成寻找黑百合的任务?” “你猜对了一半。” “另外一半是什么?” “方墨林向领事馆透漏了军统的电台密码,成功截获并破译了军统的一份重要电报。”唐冕说,“重庆军统总部那边已经获悉了老猫被杀以及方墨林叛变的消息,为此,军统高层召开了会议,商讨应对措施。为保住军统在上海经营多年的情报网,他们决定成立了以‘鹰隼’为组长的“锄奸小组”,目的是刺杀方墨林。”她看向汪直铭,轻微加重了语调,“不过据我猜测,鹰隼此次刺杀的目标应该不止方墨林,也包括老猫的学生之一,何苒苒。”她接着说,“当然,你刚才说的也对,鹰隼另外要继续老猫的任务,寻找黑百合,这才是滨崎所担心的一点。” “军统大张旗鼓的刺杀方墨林,难道不怕他狗急跳墙,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军统并不想方墨林知道此次行动的内容,但滨崎却愿意看到。”唐冕说,“虽说方墨林已经投靠了滨崎,也做了几件漂亮的事获取滨崎的欢心和信任,但在滨崎眼中无非是鸡毛蒜皮的事,因为,方墨林始终对军统联络点缄口不言。”她说,“锄奸小组的情报是滨崎亲口告诉方墨林的,为的就是吓唬他。” 到了这里,汪直铭深深吐了口寒气,因此,方墨林还未讲出上海藏书馆是军统上海站重要联络点。所以,情况没有他预料到的那样悲观,反而,大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把能知道的全说了,你也别揣着掖着了吧。”唐冕说。 既然来求她帮忙,汪直铭没有隐瞒的理由,于是开门见山地说;“不瞒你说,我知道上海军统站的联络点。” “在哪里?”唐冕迫不及待地问他。 “上海藏书馆。”看着她兴奋的表情,汪直铭讪笑说,“刚才你可是说对军统的事不感兴趣,现在怎么着急知道了?” “你呀,就别跟我装糊涂了。谁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上海军统特务们的死活,可为什么火急火燎的找我帮忙?如果我猜的不错,上海藏书馆中的情报牵扯到黑百合,牵扯到汪家和十笏行吧?” 被戳穿的瞬间,汪直铭尴尬的挠着后脑勺,说;“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呀。”他接着说,“如果不是桩大买卖,我可不会登门找你了。” “可这桩大买卖,似乎并不好做呢。”唐冕深深叹息着,“应方墨林的请求,滨崎允许他成立反特处,办事处就设置在了上海博物馆,那里可有重兵把守,进去那里需要出示滨崎的证件。”她无可奈何地摊手说,“我在领事馆做事的时间不长,而且做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事,说白了,滨崎并不信任我,怎么肯让我接近方墨林?”她说,“看来,想要进入上海藏书馆拿到黑百合,我们得需要创造条件了。”她看向汪直铭,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把打算说出来,恐怕要吓到你了。” “我可不是一阵风儿就能吹倒的柔弱女人,在上海混迹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遇到过?难不成还会被你一句话吓倒了。”唐冕捂着嘴巴窃笑道。 汪直铭环顾四周,注意到无人注意后才特意压低声音,说;“一把火烧了上海藏书馆。” “噗!咳咳……”唐冕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汪直铭惊人的话吓的呛到了,她接连咳嗽了几声,阴着脸对他说,“我不反对和你一块干刀尖上舔血的活儿,但不会做赔上性命不沾油水的蠢事。” “我呀,只是开个玩笑。”汪直铭嬉皮笑脸地说,“你看你,当真了不是?” “不对吧,你可不在乎什么黑百合,如果一把火烧了它就能销毁汪家和十笏行的秘密,你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但来找你了,我便放弃这个办法了。” “你要烧上海藏书馆我不反对,前提是,必须等我将情报弄到手。”唐冕提醒他。 “我现在举着火把去烧了上海藏书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不傻,不当愣头青。” “这几天你不要轻举妄动,我要想办法让滨崎把我调到反特处长,到时,我将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动手。” “嗯,最好先摸清水的深浅,我们才能有办法得到情报后全身而退。”汪直铭接上她的话说,“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锄奸小组那边,如果鹰隼贸然刺杀方墨林势必会让他狗急跳墙,一旦方墨林将情报告诉了滨崎,我们再行动为时已晚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尽量和鹰隼接上头,劝阻他们暂缓行动。” “你是在担心鹰隼会先处决了何医生吧?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唐冕说,“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私人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多管闲事。” ------------ 第四十三章 汪直铭是担心何苒苒的,这主要源自于军统锄奸小组此次行动的目的。虽说军统潜伏在上海的情报人员不在少数,但真正参与调查黑百合的人员屈指可数,他们经历了宝瓷斋和上海饭庄两次遭遇,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不多了。其中,汪直铭知道的也就方墨林和何苒苒两个人。 何苒苒身为老猫爱徒,知道了太多秘密,如果她落入或者投靠日本人,后果将不堪设想。无论如何,鹰隼不应该让她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近段时间,汪直铭必须多派人保障何苒苒的生命安全。 三天过去了,上海异常的平静,何苒苒并未遭遇锄奸小组的暗杀,汪直铭也摸不到他们的身影。但他不敢懈怠大意,此事的宁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虽说,汪直铭担心的事并非发生,但何苒苒却做了一件傻事。 傍晚时分,汪直铭的书房门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他放下手中的书,将烟蒂捻灭在烟灰缸中,动身去开门。打开门,他撞上了累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五。看着小五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汪直铭意识到有事发生了。但他没有催促小五马上将话说明白,而是侧身让他进了书房,为他倒了杯热茶。 小五接过茶杯,“咕噜咕噜”把茶水喝干净,抬手抹干净了嘴巴上的水渍,说;“铭哥,出大事了。” “别着急,慢慢说。”汪直铭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着急。 小五顺畅了气,接着说;“负责保护何医生的那几个人被打晕了。” “是谁干的?” “是她打晕了那帮弟兄。”小五说,“她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说是去参加方墨林的生日了。” “她怎么不听劝啊。”汪直铭着急的拍着脑门,心想,她肯定单独找方墨林的蛮烦去了。想到这里,他抬头问小五;“方墨林在哪里摆席” “龙凤茶楼。”小五说。 知道了地点,汪直铭赶紧穿上风衣,准备去龙凤茶楼。 “你去了也没用。” “为什么?” “方墨林只允许邀请的人进龙凤茶楼,你又没收到请帖,根本进不去。” “得想个办法混进龙凤茶楼?”汪直铭叨念着。 “你想去救何医生?”小五问他。 “我有救她的心思,但此次确实是束手无策了。”汪直铭无可奈何地说,“她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主要不在我,而在她一念之差。” 如果何苒苒在宴会上动手杀方墨林,将坐实了军统的身份,滨崎不会放了她的,到时,方墨林为迎合奉承滨崎,一定会动手杀了何苒苒。因此,何苒苒想活命,忍耐才是主要的,但她有仇必报的性格不允许她忍气吞声。 汪直铭嘴上说束手无策,但还是绞尽脑汁想个救她的办法,前提是,要有机会进入龙凤茶楼。正在他急得团团装时,背后办公桌上的座机“叮玲玲”响了,他赶紧抓起听筒放在耳边一听,才知道电话是滨崎打来的。他问道;“领事,有什么事吗?” “汪君呐,今天墨林在龙凤茶楼设宴庆生,我一会过去,你也来凑凑热闹吧。” “方主编没邀请我,我总不能腆着脸皮去混吃混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落魄到要吃霸王餐的地步了呢。”汪直铭嘴上推脱着,心里却一阵狂喜,“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我知道,你们之间无非是因为儿女情长的事,打破了醋坛子。”滨崎在电话中乐呵呵地劝说,“其实,你们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不至于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可说好了,今晚你一定得来,不然,我不高兴。” “既然领事下死命令了,我再拒绝就是不识好歹了。”汪直铭将话筒重归原位,先安排小五先去备车,而他独自坐到办公桌前,伸手拉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把手枪和几发子弹。他把手枪装好了弹,揣在大衣内口袋中,做完这些,他动身离开了书房,出了门,看到小五把车开到了院门外,汪直铭一声不吭打开地车后门坐了进去,招呼小五开车。 不会功夫,车子来到了闵行的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并在龙凤茶楼门前停了车。和往常不一样,汪直铭没有让小五马上离开,而是要他在原地等待着。 汪直铭独自下了车,抬头看到茶楼门前有两位穿着黑布褂,八分裤的汉奸站岗,他们时不时盯着来往可疑地行人,显摆着插在腰间的“王八壳子”耀武扬威。看来,方墨林为了安全在龙凤茶楼四周埋伏了不少保镖,如果何苒苒真的开枪崩了方墨林,纵然插了翅膀也飞不出来了。而他想要救何苒苒的命,硬来同样是愚蠢的,看来,这次得多动点脑子,随机应变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陆续到来的宾客,一个熟面孔都没瞧见,毕竟,他们本不属于同一个圈子。再说了,方墨林裤兜里没几个钢镚,结识不到有头有脸的高官富商,平常交往的都是些舞文弄墨的穷酸,汪直铭不认识他们合乎情理。 “站住,出示请帖!”汪直铭刚一靠近大门,其中一个拦下了汪直铭,“没请帖马上滚蛋,省的自找不自在。” “是滨崎领事让我来的,你若不信,等他来了,你亲自问他。”汪直铭说。 其中一人应该在领事馆做过事,瞅了半天觉得汪直铭面熟,又凑近了些看清了他,马上谄笑着说;“原来是汪大驾光临呀,有失远迎。”他接着替刚才出言不逊的人解围,“他呀,长了一双狗眼,你呀甭和他计较。” 汪直铭懒得和他们生气,说;“我可以进去了?” “唉哟哟,那可不行。”他为难地说,“你和滨崎领事是朋友我知道,只不过,方处长定下了规矩,没有请帖不允许进入茶楼,让你进去了,我可要掉脑袋了,汪老板,你可得体谅小的们的难处啊。” “你不会让我在这里干等着吧?”汪直铭没有一皱,冷冷地问他。 “这天寒地冻的,我哪敢让你在外面等着。”他连忙摆摆手,说,“方处长他在楼上,我上去汇报一声马上下来迎你进去。”在得到汪直铭点头允许后,他嘻嘻哈哈地跑去汇报了,不会功夫便回来了,他侧开身子摆出了个请的姿势,说,“汪老板,滨崎领事给方处长他打过招呼了,你来了得好好迎着。” 汪直铭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迈开腿踏入了门槛。一楼的席位坐满了来客,他们谈话文绉绉的,整个场合很安静。汪直铭环四周,没有看到方墨林和何苒苒的身影,于是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了,正打算往嘴里送一杯茶水,一位服务生打断了他;“请问,你是不是汪老板?” “是我,有什么事吗?”汪直铭问他。 “滨崎先生说要见你。” “他在哪里?”汪直铭心里一惊,想不到滨崎先他一步来了。 “请跟我来。” 汪直铭跟在服务生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包厢前。服务员推开门,请他单独进去。他走入了包厢,第一眼看到了滨崎和方墨林有说有笑,陪伴在他们身旁的是何苒苒。得知何苒苒相安无事,汪直铭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地。 “汪君来了,别站着了,来坐。”滨崎指着身旁的灯挂椅,微笑着招呼坐下,“各位都是我滨崎的朋友,今个借着墨林的诞辰,大家聚一聚,交个朋友。” “我哪敢和汪老板交朋友?他是上海无人不晓的富商大贾,我呢,不过是靠笔杆子混口饭吃的穷酸书生,我想巴结汪老板恐怕他也瞧不上。”方墨林扶了扶眼镜框,眯着双眼,不怀好意地说。 汪直铭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堂毕业的,不是肚子里没有墨水而是不屑于玩弄文字穷酸。他安稳的坐下,看着方墨林,予以回击道;“这句话,本该是我对方处长说。上海的人非富即贵,显摆我兜里的那几个钢镚岂不让人家笑掉大牙?而方处长却不一样了,你不但才华横溢而且思想觉悟高,宁可放弃军统那边的高官厚禄也要弃暗投明,加入到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伟大事业中,之所以如此,皇军和领事才格外器重依仗你,视你为大日本帝国的栋梁,委以重任;和你比,我恐怕是那月光下的腐草萤光了。”汪直铭笑着说,“如果不是领事开了口,我恐怕进不了龙凤茶楼的门更攀不上你的高枝。” 方墨林被嘲讽挖苦了一顿。心脏被针扎般难受,如果不是碍于滨崎在场,按照他现在养成的气性,早把桌子掀了。 滨崎在两人的谈笑风生中嗅到了浓烈的硝烟味,为避免火药味越来越弄,最终无法收场,他笑呵呵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今天是墨林双喜临门的好日子,矛盾暂且搁置在一旁,以后慢慢化解嘛。” “双喜临门?”汪直铭泛着嘀咕,期间瞥了眼何苒苒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说方处长不但过生日,而且还抱得美人归了?” “我和小何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一见倾心,虽然全段时间感情遭遇了坎坷,但有情人终会成正果。”方墨林得意洋洋地看着汪直铭,毫不知耻地说着腻牙的骚话。 汪直铭不允许她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当然,即便何苒苒这样做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而且她还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汪直铭不允许她白白的牺牲,在短短几分钟内,他想到了一个阻止何苒苒做傻事的办法,那便是搅黄了她和方墨林的这桩“美事”。 方墨林注意到汪直铭难看的表情,别提多么开心了。而且,他故意和何苒苒作出甜腻的动作。 汪直铭看着他们不分场合的唧唧我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这种滋味更多的是恶心,他仿佛看到一朵纯洁的栀子花插在了一泡粪便上。 宴会开始了,汪直铭和他们一块下楼去了。舞会上,他接连拒绝了来约舞的女人,接连喝了几杯伏特加壮壮胆子,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借助酒精还真难以启齿。等脚下轻轻飘飘的时候,汪直铭知道是时候该动手了。看着不远处的何苒苒,他的眼神愈加坚定了。 汪直铭来到了何苒苒身前,当着方墨林的面,伸出了一只手;“要不要跳支舞?”不等何苒苒答应,他扯着她的手离开了座位,走向了舞池。 方墨林先是一愣,随后怒上眉间,他刚要阻拦却被滨崎拦下了。 “他们是朋友,跳一支交际舞没什么,墨林呀,你要像个男人一样,坦荡些。” 既然滨崎这样说了,方墨林纵然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开不了口了,只能眼睁睁眼看着,心里生闷气。 此刻,一曲欢快的爵士乐响了起来。 ------------ 第四十四章 汪直铭在大学读书期间经常参加校园组织的联谊误会,久而久之,不但什么舞都学会了而且不怯场,他只要站上舞台,状态立马就上来了,反观何苒苒倒畏畏缩缩的了。何苒苒不是不懂交际舞,而是因为被汪直铭反常的举动吓到了。 何苒苒心事重重怎么有心思跳舞?看着汪直铭越跳兴致越高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因此故意踩到了他的脚背,问他;“你在搞什么花样?” 汪直铭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只手攀在她的后背上,小声说;“我是来帮你收起天真的做法。” “你能隔岸观火,我却不能。”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隔岸观火了?”汪直铭说,“咱们要一步步去做。” “十几位军统特工已经被日本人秘密处决了,你叫我怎么等下去?” “那也比军统上海站被一锅端了强。” “我要做什么,要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汪直铭明白她决定了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再劝业毫无疑义,于是他强横地说道;“这会儿可由不得你了。” 何苒苒看着他坚毅的眼神,不好的预感袭上了心头;“你,你要做什么?”不等说完,就被汪直铭揽入了怀中,何苒苒的脑袋仿佛撞上了坚硬的悬崖,顿时嗡嗡作响;而他抱住她的手臂比绳索都要牢固万倍,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汪直铭指着方墨林,放开嗓子说;“她是我的女人,你别想把她带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方墨林的表情由惊讶瞬间变成了愤怒,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拍着桌子站起身,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汪直铭的脑门;“汪直铭!你当着我这么多朋友的面横刀夺爱,简直是欺我太甚!”他脸色铁青,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若他心一硬擦抢走火,汪直铭的小命当场就撂在这里了。 面对方墨林的威胁,汪直铭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搂的更紧了。 何苒苒面对台下几百号子人喋喋不休的八卦议论,尴尬的要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墨林肺都要气炸了,心想,这事如果传出去,上海妇孺老幼会指着他的脊梁骨骂绿毛龟。所以为了颜面,他这一枪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 滨崎第一个注意到方墨林的眼神变了,趁着方墨林扣动扳机前,一个手刀背砍在了他的手臂上。“砰!”子弹偏离了轨道,将不远处的花瓶摆件打碎了,而汪直铭却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 方墨林惊讶地看着滨崎,难以置信地问他;“领事,你为什么袒护那个狗娘养的。” “汪君是我的朋友,你不能杀他。”汪直铭此次在方墨林的生日宴会上横刀夺爱确实太霸道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受不了这种耻辱。可这与他滨崎有何关系?他只明白汪直铭是不可或缺的棋子,在汪直铭失去利用前,他不允许任何人杀他。 “他太欺人太甚,不杀了他,泻不了我心里的火。” “何小姐愿意跟谁,不该是你和他决定,而是她自己。”滨崎想到了个折中办法,抬头问何苒苒,“何去何从,何小姐,你来决定吧。” 滨崎不是傻子,怎么察觉不到何苒苒是军统特工?之所以不动手抓她,主要原因不在于没有搜集到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而是因为何苒苒折腾不出多大的浪花,再者,有她这个鱼饵,早晚能钓上大鱼。但如果何苒苒选择靠近方墨林,幻想销毁军统上海站重要情报,那么他不得不选择恰当的时候处决了她。 显然,汪直铭早看穿了这一点,所以眼神中充满了祈求。如果何苒苒再执迷不悟,等待她的将是死亡。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何苒苒内心在作艰难的斗争,如果和方墨林走下去,将意味着和目标仅有一步之遥,毕竟方墨林是爱她的,万事都会依她;如果继续和汪直铭做搭档,一步一步去调查,或许,没有足够去救那些爱国志士。 最终,何苒苒下了决定,正欲开口,将方墨林的名字说出来,但抬头间却撞上了汪直铭那焦急的眼神。 她的心脏咯噔跳着,活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她想着汪直铭的忠告,心想,滨崎会放心一直怀疑的女人靠近方墨林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既然如此,若再坚持主见,会为一时的意气用事付出惨重的代价。万般斟酌,她决定继续去相信汪直铭。 “对不起,墨林,我还是放不下他。”何苒苒选择了汪直铭。 汪直铭听到这句话,悬挂在心脏上的千斤秤砣总算落了地。 方墨林怎肯善罢甘休,再次举枪对准了他,愤愤地说;“当初信誓旦旦地说爱我,今天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放不下他,你就这样玩弄我的情感吗?我的脸面何在,怎么在上海立足!告诉你们,今天不给我个解释,你们别想活着离开龙凤茶楼。” “你把我刚才的话当作耳边风了,是吗?”滨崎细声慢语中充满了可怖的阴森。 方墨林后背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迫于滨崎的淫威,方墨林不得不收起了枪。但这件事不算完,他发誓,总有一天要亲手宰了汪直铭! 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诽谤嘲笑中,何苒苒呆不下去了,神色匆匆跑走了。既然何苒苒离开了,汪直铭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打算,他简单的和滨崎道了别,寻着何苒苒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汪直铭在人群中辨出了何苒苒的背影。户外的温度在一摄氏度左右,不时还刮来阵阵寒风,何苒苒身着单薄,怎么扛得住?不会功夫,她便浑身颤抖了。汪直铭见状,脱下了风衣,加快脚步上了上去后将风衣披在了她身上。 何苒苒见是他,没有抗拒,只不过脸色不太好看;“你那样做,我以后嫁不出去了。” “我不是没办法嘛,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别呀,我这也是为救你。”汪直铭笑着说,“大不了,你就委屈一点,和我在一块得了,反正是演戏。” “你呀知道是演戏呀,纵然方墨林再不是东西,可他是真心真意爱我的。”何苒苒这句话说的倒是违心了。 “那你太把他爱你的心看的太重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杀了老师,出卖了同志,为什么不会出卖你呢?”他继续说,“就算方墨林愿意帮助你去救军统特工的性命,但他不过是滨崎的一条狗,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还得摇尾巴,你和他做不成什么事,倒是可以埋到一个坑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要和他死一块了?”何苒苒承认他说的对,但听不惯他的话,所以要怼他。 汪直铭不想和她在斗嘴了,因为和她这样的女人讲理没有丝毫胜算的。 “你不惜拉下脸面在龙凤茶楼献丑,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悬崖勒马吧。”何苒苒问他。 “不错,我打出的这一棍子一来为了敲醒你,另外也为了打疼方墨林。”汪直铭说,“他现在很愤怒,巴不得把我剁碎了喂狗。” “那你还这么开心?” “我要的就是他来杀我。” “莫名其妙。” “我们想要销毁上海藏书馆的机要文件,切入口还在方墨林身上,我趁此机会愤怒他无非让他失去理智,露出破绽,到时,我们就有下手的机会了。”汪直铭解释完,再一次用心良苦地劝说他,“千万要记住,不要再搞什么小聪明了。”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了重要的事,说,“另外,锄奸小组随时可能暗杀你,所以,这段时日你尽量少外出,另外,我会多加派些人手保障你的安全。” 街道两旁的灯光照在了何苒苒脸庞,仿佛在无暇美玉上绽放了璀璨的彩光,这里面更多的是感动。当初,她怀揣一腔热血奔赴上海这座软红十丈的东方巴黎,希望和同志们携手奋战,为祖国和人名抛头颅洒热血。但,在上海迷雾重重的囚笼下,诱惑与危险并存,大多数同志死在了这里,有的则选择摒弃信仰,背叛组织,替日本人做事,剩下的人在风中秉烛。 虽说,何苒苒不曾对信仰有过任何的动摇,但面对未卜前程,她是迷惘的,孤独的。 但汪直铭却给予她看到曙光的信心。只不过,这很具有戏剧性,因为不到一个月前,何苒苒还想着如何将匕首插入到他的心脏中,寥寥数日,他却成了她最以仰赖和信任的“战友”了。 因此,何苒苒对汪直铭是感激的,只不过,要强的她不允许被汪直铭看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一些事,她要和他一块去肩扛。因此,何苒苒果决的拒绝了汪直铭的保护,坚定地说;“我不希望和小君一样受你保护,而是要和你一块冲锋陷阵。”她接着说,“我不同意你让我躲着锄奸小组,在我看来,一昧的躲着反而会加深他们对我的误会,倒不如主动找他们,说明情况,如果我们和锄奸小组在意见上达成一致,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他们的帮助,到时,多一份力量胜算会更大一些。” “我还是觉得,和锄奸小组搭线的事由我出面最好。”汪直铭承认她的想法是对的,但总归不放心她的安全,“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在锄奸小组看来,杀了你比相信你更可靠。” “正因为我对军统那边很重要,所以,我说话的分量要比你要重的多。”何苒苒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如果缺了我的帮忙,销毁重要情报以及营救军统上海站的任务将举步维艰。” “既然你坚持自己的意见,我不好再说什么了。”汪直铭知道执拗不过她,做出了让步和妥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每次外出时都要有人暗中保护。” “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生,是杀人不眨眼的军统女魔头。”何苒苒说,“以后,你可要给我记清楚了。” ------------ 第四十五章 汪直铭是想次日一早去见唐冕的,还未出门,电话便响了。他接起电话,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电话是王铮打来的,他的情绪很激动,似乎是小君那边出了状况。汪直铭忍住忐忑的心情听他把话讲完了,才知道小君在耍性子,又哭又闹,执意要出院。 开始,汪直铭还以为王铮报错了名字,他怎么都不可能将无理取闹的人和听话懂事的妹妹联想到一块,但实际情况的确是小君突然变了人似得。他不了解情况,想明白为什么小君会变成这边,难道她得知了廖妈过世的消息了? 电话那头,王铮还在叨叨絮絮,汪直铭故作镇静的要他不要着急,先稳住她,他一会儿便到医院。挂上了电话,汪直铭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家,向共济医院赶。来到小君的病房前,透过窗户,他看到了狼藉的病房,以及听到了妹妹近乎疯狂的喊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了魇镇。护士们孜孜不倦地劝说并且试图控制住她,但这无非是徒劳的,而且在何苒苒毫不留情的抓挠下,护士们的衣服被扯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抓挠出了一道道抓痕,简直不要太狼狈了。 汪直铭实在看不下小君再胡闹下去了,推开门,大声喝止说;“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汪闵君冷静下来,看着汪直铭,脸上写满了委屈;她双眼圈红红的,龟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有委屈却说不出口。她想得到哥哥的安慰,但汪直铭的脸上的失望彻底浇灭了她的幻想,刹那间,她意识到了闹的太出格了,于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蹲坐在了床头的角落中。 她自暴自弃的模样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在汪直铭的心脏上割出了道道伤痕。虽然汪直铭猜测他突然这样心里的答案有许多但总要她开口说出来;“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了。”他向护士们陪笑着说,“她这里,由我来劝吧。” 目送护士们离开病房,汪直铭的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他没有开口教训小君,只是先埋头好一团糟的病房,做完这些,他才坐下来问她;“你这样胡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让你被人害的不明不白。”汪闵君说的理直气壮,“你明知道何苒苒是军统特务,为什么还要让他住进我们汪家?” “何医生的确住进了我们家,但是谁告诉你她要害我了?”汪直铭反问她。 “不要以为我还是你那个懵懂无知的妹妹了,一些是你瞒不了我。”汪闵君说,“纵然她向你承诺了什么也改不了她是军统特工的身份,来我们家调查黑百合的目的!” “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引狼入室?你记不记得,当初她可是要杀了你!哥,我始终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不计成本袒护她?” 在汪闵君一顿质问中,汪直铭的心脏拧巴在了一块,十分的委屈。一个多月来,他为了替她挡下曾经犯下大错如履薄冰,甚至昧著良心杀了张子房和秦晋。他为汪家,为十笏行殚精竭虑,为什么换不来她的理解? 可笑至极的是,汪闵君还单纯的以为威胁到汪家和十笏行的仅仅是何苒苒,她所做的一切扭转了眼下的危机,浑然不知,在她泄漏黑百合的那一刻起,汪家和十笏行这艘大船就面临着风暴的袭扰,随时会颠覆,沉入深不见底的海底,到时,他们兄妹俩也将不能幸免于难。 汪直铭不想把事实捅穿只是为了担心她伤心,直到现在受了大委屈,他也希望将秘密压在心里,直到,他看到了床头柜台上的一个精致的花瓶时,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那个花瓶插着几支梅枝,腊月了,梅枝上冒出了绿中冒粉尖儿的骨朵,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则在温室中盛开了。汪直铭盯着这个颇具日本插花艺术的花瓶,瞬间明白了是谁在挑拨离间他们兄妹的关系了。 “文先生是不是来过?”汪直铭试探性地问她,“他对你胡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告诉我,你在众目睽睽下夺走了何苒苒,怎么,平常你不来医院看我,文先生不能来陪我唠唠嗑?”汪闵君用埋怨的口吻说。 “你有没有跟他说何医生的身份?” 汪闵君受不了他每句话都离不了何苒苒,于是置气说;“我说她来我们汪家找黑百合,甚至还差点杀了你。” “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在一瞬间,汪直铭身体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的一干二净,禁不住一丝的风吹雨打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搞小聪明捅出了黑百合,汪家不至于成为日本人和军统争相撕咬的肉,那么多人也不会跳进你挖掘的陷阱搭上性命!” “死的是军统的人,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廖妈呢?她也和我们汪家没有瓜葛?”汪直铭本不想告诉她廖妈离开了人世,但她的执迷不悟不得不让他用廖妈的死来敲醒他。 果然,在得到廖妈已经死去的消息后,汪闵君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问他;“廖妈她怎么了?” “他们母女俩在不久前死了。”汪直铭直言不讳地说,“被你所谓的文先生杀的。” 得知了真想,汪闵君瞬间经历了晴天霹雳,刚才胡闹的气势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了满面的沮丧,泪水也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她想象不到,廖妈已经死了,而且,罪魁祸首竟然是她! 在此之前,她不认为所做全是在帮哥哥,却想不到,她的所作所为不但害死了廖妈,而且将汪直铭架在炭火上炙烤。 她真害怕汪直铭遇到任何危险,离她而去,因此,对威胁到哥哥的人恨之入骨,那些人包括韩五爷,更包括何苒苒。从小到大,疾病始终缠绕着她,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阴森恐怖白墙,以及挥之不去的药水味。只有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点亮了她的世界。 汪大海去世后,她的世界只剩下了哥哥。 何苒苒的到来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害怕那位蛇蝎女人夺走只属于她的哥哥,然后把他拖入深渊;而且,这时候的韩五爷也咄咄逼人,和汪直铭争夺十笏行总掌柜,因此,何苒苒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何苒苒知道黑百合的重要性,所以,她故意和韩五爷编了弥天大谎。消息一经散布迅速发酵,向着她愿意看到的方向变化。汪直铭误会何苒苒盗取了黑百合把她赶出了汪家;韩五爷虽然如愿以偿的成了总掌柜,但却招来了杀身之祸,总掌柜的位子顺理成章的回归到了汪直铭身上。 这个世界的腌杂都被清理干净了,汪闵君以为哥哥终于有时间来陪她了。殊不知,她招来了更大的狼,那便是一直来医院陪她说话,给她解闷的文先生。她瞎了眼,把一个刽子手当作知心好友。 “我真是实打实的蠢货,哥哥累赘!”汪闵君懊悔不已,泪眼汪汪地对他说,“我真的只想为你分担些事,却想不到酿下大祸了。” 汪直铭看着以泪洗面的小君,火气消了八九分,他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说;“这些事我知道了,但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人,单纯的为了咱们汪家。”他接着说,“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什么事不要瞒着我,做到这些就足够了。”他认真的看着她,问,“告诉我,剩下的一半黑百合在哪里?” 汪闵君一把擦拭干净了脸颊上的泪痕,犹豫了会儿,说;“爸爸走之前亲口对我说,黑百合他分成了两份,一半交给了我保管,另一半藏匿在上海藏书馆。”她想了了会,接着说,“为了避免有人得到,他造了许多假的版本,因此,寻找和辨认起来并不容易。” 汪直铭不觉得她在说谎,在一个月前,张道夫曾经闯入了日本人某个仓库寻找文物,但误入假地址,想必,他拿到的只不过是汪大海的假黑百合。 “你能能告诉我这些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交给哥来解决吧。”汪直铭说,“你呀,老老实实在医院养病,不要再胡闹了,知道吗?” 汪闵君应该好好听话,做个好妹妹,但她明白要为当初的冲动付出代价了。文先生来过几次,他嘘寒问暖,曾经一度让汪闵君产生了幻觉,认为他和其他残暴的日本人不一样,于是对她无无话不谈,但他的真正目的只是为试探黑百合的下落。因为她的引狼入室,廖妈死了,汪直铭也被推倒了风口浪尖。 即便汪直铭不责怪她,但她却不能原谅自己了,更不允许汪直铭牺牲自己来弥补她的过失。何苒苒要瞒着汪直铭承担一切。只不过,这次汪直铭粗心大意了或者将注意力放在了上海藏书馆那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变化。 ------------ 第四十六章 回到家,汪直铭注意到两位汉奸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在他家院门前蹲守着,于是上前盘问;“你们蹲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汪老板,我们是方处长手下的人,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其中一位留着八角胡的男人走向前来,说。 “方墨林?我没时间,也没有心情。”方墨林是什么东西汪直铭再清楚不过了,他只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单独约见汪直铭肯定不安好心。 “我知道汪老板和我们处长有矛盾,但这次给我们哥俩下达命令不止是方处长还有滨崎领事。” “我怎么知道你们嘴里冒出来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汪直铭不想再搭理他们,往前走了一步,那两个不识好歹的人拦在了他面前,汪直铭地攥成了拳头,冷冷笑问;“你们想绑着我去?” “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汪老板不要为难我们。” 汪直铭刚要动身,身后传来了唐冕的声音;“滨崎领事的确要见你。” 转过身,他看到唐冕穿着军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她一副严肃的样子,不像开玩笑;“好,我跟你走一趟。” 唐冕驾驶着车,汪直铭则坐在副驾驶座上。他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行人,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刺杀了方墨林。”唐冕双手握着双向盘,一丝不苟地看着前方道路,表情没有一丁点变化。 “什么!是锄奸小组的人?”汪直铭震惊道。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在滨崎那里得知了这件事。”唐冕轻轻地摇摇头,接着说,“不过我猜的和你差不多,刺杀方墨林的八成是锄奸小组的人干的。” “如果滨崎单纯是为了彻查锄奸小组人员的身份,他没有理由让我知道,毕竟,我不在他手下做事。” 唐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进入视线中的领事馆,她淡淡地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拉开领事馆待客厅的拉门,汪直铭第一眼瞅见了方墨林。他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的惊慌还未完全抹去。滨崎本来和他攀谈着,看到汪直铭和唐冕的到来,笑迎道;“汪君,这边坐。”看着汪直铭跪坐在榻榻米上,滨崎开门见山地说,“人都到齐了,我就直接说了。墨林手臂的伤你们也看到了,昨天,有人要暗杀他。” “凶徒查到了没有?”汪直铭问他。 “凶徒开了枪,马上离开了现场,我正派人彻查。”滨崎看向汪直铭,问道;“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暗杀墨林。” “领事这话我听不懂,难道你认为是我派的人?如果你真这样认为,实在太滑稽了。”汪直铭看到方墨林藏着刀子的双眼,意识到他在滨崎面前搬弄是非了。但滨崎能当着他的面儿说出来,说明他根本没把方墨林的话当回事儿。汪直铭瞅着方墨林,讪笑说;“方处长,你不会因为记恨我夺走了何医生,才演了一出戏来诬陷我吧?” “哼哼,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倒打一耙了。”方墨林冷哼一声,说,“我何曾说过,你派人来暗杀我了?我警告你,当着滨崎领事的面,你甭乱扣帽子。” “呵呵,汪君,你误会我话里的意思了。”滨崎示意两人先不要斗嘴了,“你怎么会刺杀墨林呢?叫你来,只是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见汪直铭沉默不语,他不失尴尬地笑说,“墨林决心为皇军效力后,有人向我透漏重庆方面专门成立了锄奸小组,目的便是暗杀效忠于大日本帝国的有志之士。” “既然重庆方面兴师动众要方处长的脑袋,应该加派警卫保障他的安全。”汪直铭说,“领事对我说这些,意义不大吧?” “关系大了去了。”滨崎笑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担心锄奸小组也把你当作暗杀对象,毕竟,你和我走的很近嘛。” 出乎汪直铭的意料,滨崎不但提到了锄奸小组并且扯上了他,意图非常明显了,他要强制汪直铭为他办事,虽然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滨崎加快了这个进程?难道是因为鹰隼瞄准了上海藏书馆中的黑百合,迫使滨崎不得不加快寻找那批文物?如果真是这样,那正中汪直铭下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靠近上海藏书馆这个核心了。 “是我欠考虑了,谢谢领事能在我的事上这么挂心。”他趁热打铁,说,“军统那帮人简直丧心病狂,如果不早早逮捕他们,我晚上都不敢合眼睡觉了。”他接着说,“如果领事让我配合皇军彻查锄奸小组,我将义不容辞。” 滨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欣喜地笑;“你肯为皇军效力我很高兴,当然,皇军不会亏待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在座各位。” “你千万不要相信他。”方墨林急眼了,急忙开口劝他。 “我比你更清楚他的为人,另外我要对你说,你们同为皇军效力,需要懂得‘和光同尘’,以大局为重。” “我不需要他来碍手碍脚,我一个人能将锄奸小组揪出来。” “前不久,你信誓旦旦地对我讲,挖地三尺也要把潜伏在上海的军统‘地老鼠’揪出来,几天下来,收获甚微,特高课那边对你的办事能力颇为质疑,甚至怀疑你包庇军统地下份子,如果不是我替你辩解,今天你没有机会坐在这里了。” “这才过去几天……我需要的仅仅是时间。”方墨林脸色变得很难看了,因为着急,话都说不清楚了。 “缺的恰恰是时间。”滨崎深深叹息了一声,接着说,“皇军如今的处境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差,放眼远东占领区,重庆和延安方面的敌特不断向占领区的军政机要机关渗透,制造了一些列暗杀、窃取情报等事件,给皇军遭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内务省为清理愈加猖獗的敌特份子,命特高科牵头竹、梅等机关在远东展开一场反特战……上海毋容置疑是这场战役的主战场。”他接着说,“我来上海担任领事近两个月了,上级交代的任务迟迟没有进展,上级对领事馆的办事效率颇为不满,对我本人的能力也深感怀疑,如果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不能潜伏在上海的敌特份子一网打尽,不能将那批文物安全运往日本,我将自行切腹,向天皇谢罪。”他冷冷看向他们,说,“但我在切腹谢罪前,要亲眼看着方处长饮弹自尽。” 方墨林看出他不是在说笑,心想,调查锄奸小组以及黑百合本来不是容易的事,加上时间紧迫,更加难上加难,一旦任务完不成,滨崎一定怪罪于他,到时,他肯定要吃枪子儿了。因此,在另外的角度想,汪直铭和唐冕参与行动未免是坏事,一旦任务搞砸了,他就把他们推到面前当替罪羊。想到这里,他故作勉为其难地说;“既然领事坚持让他加入到调查锄奸小组的行动中来,我无话可说。” “我理解滨崎先生迫切逮捕锄奸小组的心情,但做起来有些棘手。”唐冕开口说,“他们刺杀方处长的行动失败后,肯定在最近一段时间不会露面了。”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们接下来有守株待兔和主动出击两个方法,不过,滨崎先生可能没有耐心等待他们主动送上门吧?” “聪明的猎物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的。”滨崎轻笑说,“除非,诱饵足够大。” “领事手中的诱饵是什么?”汪直铭饶有兴趣地接上话,问他。 “也许汪君还不知道,上海藏书馆其实是军统在上海建立的秘密通讯站,我们在里面搜查到了数量巨大的重要情报。”滨崎接着说,“只不过,在控制了通讯站后更大的问题来了,老猫瞒着所有人更换了编码方案。鉴于墨林在军统的谍战工作出色,因此我请他负责破译编码,翻译梳理情报的工作,但碍于编码方案太复杂,他的工作举步维艰。” 他为汪直铭解答了疑惑,日本人通过方墨林成功控制了军统在上海设立的通讯站点,但上海大部分军统特工却安然无恙,曾经汪直铭猜测是方墨林故意隐瞒不报,为己谋后路,现在来看,方墨林没那个胆量。事实是老猫秘密替换了编码方案,此事方墨林和何苒苒均不知晓。他的这个做法为解救上海军统特工拖延了宝贵时间。 汪直铭竖耳听着,却一句话不答。 “虽说破译工作进展缓慢,但最近墨林成功破译了几封关于军统间谍成员的名单,顺利帮助我挖掉了潜伏在宪兵队以及报社的数名间谍;而且,让我更兴奋的不仅如此,还有份文档中记录了北宋徽宗年间汝窑烧制的天青无纹椭圆水仙盆的下落,我想,它肯定属于那批文物。”滨崎难掩跃与脸上的喜悦,“深挖上海藏书馆这个“矿藏”,我相信会有更大的惊喜。”说完,他收起了微笑,接着说,“只不过,眼下已到了燃眉的时刻,上层已经不给我留下太多时间去守株待兔了。” “滨崎先生是想将得到天青无纹椭圆水仙盆以及处决军统间谍的消息主动散播去处,到时锄奸小组误以为我们的破译工作大有进展,他们会担心我们将潜伏在上海的军统间谍一网打尽,而且,黑百合唾手可得。我想,无论挑出那一件,重庆军统方面都不能接受的,他们会催促锄奸小组铤而走险,组织并实施争夺情报的行动,到时,他们便是自由落网了。”唐冕笑着说,“我们在上海藏书馆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敢来,便让他们有去无回。” 滨崎点点头,向唐冕投去了微笑;“唐小姐果然聪明,我正要这样做。”接着,他的目光又投向了汪直铭,说,“汪君,我打算在十笏楼公开拍卖这件天青无纹椭圆水仙盆,声势越大越好。” “我既然再次做了十笏行的家,这件事我还能做主的。”汪直铭知道无法拒绝,直接同意了署理汝窑,但他肯定不相信滨崎公开拍卖这件汝窑只是为了逼迫锄奸小组暴漏身份,肯定有其他猫腻,只不过,他葫芦里卖的药只要砸开葫芦瓢子才一清二楚,答应署理汝窑不但是为获取滨崎信任更为了摸清滨崎心思,“领事打算什么时间召开拍卖活动?” “既然要场面,筹拍前的准备工作必然繁缛,需要的是时间,但我的时间紧迫,只能给你三天时间。”滨崎稍加思索,竖起了三根手指,抬头问他,“三天,你有没有问题。” “三天时间够了。”汪直铭信心满满地回答。 滨崎已经将任务分派下去了,会也就散了,汪直铭起身正要离开,滨崎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汪直铭问他。 “既然那件汝窑是不可轻得的至尊,自然是要和你这样的虫儿一块养养眼了。”滨崎兴致勃勃地争取汪直铭的意见,“汪君有没有兴趣去掌掌眼?” “我心底儿早痒痒了,但领事不开口我还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汪直铭表现出来的兴奋是发自内心,毕竟,他对各式各样的古董宝器没有丁点儿抵抗力,“既然你说出来了,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滨崎脸上带着什么都懂的笑容,手指只向了搓着手,急不可耐的汪直铭,说;“咱们呀,一个德行。” 在滨崎再三交代下,卫兵去上海藏书馆去取那件天青无纹椭圆水仙盆了。上海藏书馆距离领事馆有点距离,卫兵一来一回需要时间,借着这个时间空隙,滨崎邀请汪直铭共同品茗。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榻榻米上,滨崎端着茶壶替汪直铭的茶杯倒满了浅绿的茶汤,放下茶壶,他抬头瞄了眼汪直铭说;“汪君呐,知道为什么我要支开唐冕和方墨林,单独和你坐下来聊?”见汪直铭只顾饮茶不作答,于是开口说,“因为,你是我朋友,而他们却不是。” 汪直铭暗想,他肯定单独对每个人说了同样一句话,但按照滨崎的德行,不希望汪直铭说彩虹屁搪塞他,斟酌了下话语,他说;“在古董这方面,我们确实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其余的事,我们不过是在谈一桩桩生意,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我却不想胡说。” “哎,我怎么会生气呢,我之所以把你当朋友就是因为你公私分明的性格。”滨崎一本正经地说,“你和我想要的东西并不冲突,只要你能坚定不移地和我将生意做下去,我将不负天皇陛下交代的神圣使命,而你也能保住令尊留下来的十笏行,以及和令妹享受阖家的欢乐。” “你对我是放心的,难道对唐小姐和方处长不放心吗?” “我从来不信任他们,但要区别对待。方墨林之所以背叛军统而替大日本帝国效力只不过是因为满足对权欲以及金钱的欲望,为了这些,他能出卖任何人任何事。我正是看中了他为了利益至亲可杀的性子才委以他重任。”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在更大的利益驱使下,一定会出卖皇军。” 滨崎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话;“他背叛了军统后已经无路可退了,必须和皇军站在一起,也只有皇军能喂饱他了,这样的忠犬对皇军是可靠的。”说到这里,滨崎举头看向汪直铭,问道,“你觉得唐小姐投靠皇军是为了什么?” “既然领事不信任她,为什么还要用她,并且还让她知晓并参与这次的任务?难道是因为试探她来领事馆的目的?那风险未免太大了吧。” “用她不是因为信任而是我看中了她手上强大的情报网。”滨崎眼睛眯成了一根线,嘴角微微上划,表情变得阴森可怕,“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比你更看中钱财,所以,我和她只剩下单纯的生意往来。” 听到了这里,汪直铭脊梁渗出了冷汗,脑门子嗡嗡作响,他听出了滨崎在说反话。当然,汪直铭突然答应替日本人办事,按照滨崎多疑的性子怎么会不怀疑他?说这些,是在警告汪直铭,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花样。否则,家破人亡和阖家欢乐只在滨崎的一念之间。 正当汪直铭脸色僵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卫兵的到来替他解了围。卫兵小心翼翼地将水仙瓶放在准备好的台子中央,又解开了包裹在上面的黑布,顿时,一件全器釉面为木黄色,纯洁无纹片的精美瓷器呈现在了汪直铭。 汪直铭眼睛都看直了,心脏在停滞了数秒之后狂跳不止,记得他上一次怦然心动时还是见到那件五彩龙纹瓶的时候。此时此刻,汪直铭忘却了滨崎顶向他背后的“刺刀”。滨崎看人很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古董痴。 “宋寘在他的《坦斋笔衡》中曾经夸赞‘汝窑为魁’,今日一见,真让我叹为观止。”汪直铭的双眼完全离不开水仙瓶了,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说,“汝窑因其胎色多为天青色因此又被人称为‘青瓷’,由于烧制汝窑的技术失传了,加之传世稀少,弥足珍贵,我敢打包票,像这种成色的至尊再挑出不出第二件了。“他挺直了腰身,笑着看向滨崎,“领事那这件稀世珍品做诱饵,成本是不是有点大了?” 汪直铭是做瓷器生意的,手底下是有几件已经被他把玩到“包浆”的压堂,但那些个瓷器的成色在这件汝窑面前无疑黯然失色。这件汝窑一旦面世,必然会在古董行掀起惊涛骇浪,但这汝窑也不过是那批文物中的其中一件而已,怪不得日本人和军统为寻找它们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滨崎说,“只要锄奸小组能上钩,这个风险是值得去冒的。”他接着看向了汪直铭,说,“我单独留下你不仅仅是为了咱们共赏这件稀世玩意,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去做。” “但说无妨。” “三天后,这件汝窑将要在十笏楼公开拍卖了,所以,为了避免在搬运它时出现意外,我想将它秘密寄放在十笏楼,你觉得怎么样。” 汪直铭不觉得这是好事,滨崎给他的是烫手的山芋啊,而且这个山芋还不能吃;“如果这件汝窑在我手上丢了,领事还不得拿我开刀呀。” “我不会怪罪你。”滨崎拍拍汪直铭的肩膀,说,“在说了,我也放心你的能力。” 汪直铭浑身不舒服,想要再次拒绝,但喉咙里仿佛有一块赤红滚烫的煤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默认了这桩霉事。 他们过完了眼瘾,滨崎让卫兵将水仙瓶搬走了,等会儿安排人将它运送到十笏楼。汪直铭又稍坐了片刻便寻了个理由抽身离开了。走出领事馆,他叫下了一辆黄包车,坐上了棚座,看着黄包车一摇一晃的背影,思绪却逐渐模糊了,挂在铺头房檐上的红灯笼似乎变成了一团团大火,要把他烧成灰烬。 滨崎将心肝宝贝放在他那里是信任他吗?自然是不可能的,相反,滨崎不但不信任汪直铭而且玩阴的。但更让汪直铭没辙的是,滨崎并没有隐瞒扫灭锄奸小组的计划而且字里行间也表明了他对汪直铭的不信任。仔细想想,滨崎把他从头到尾看的一清二楚,知道他要什么,利用价值在哪里,谈不上信任或者不信任,所以,他没有必要去试探汪直铭。 如果说要试探,或许,滨崎需要试探的是何苒苒,进一步说,利用何苒苒去暗中调查锄奸小组的下落。想到这里,汪直铭突然打了一个机灵,既然滨崎已经瞄上了何苒苒,那么得必须阻止她和锄奸小组的人接头。但,正当汪直铭想要劝说何苒苒暂时不要和他们接头时,为时已晚。 ------------ 第四十七章 汪直铭回到家中发觉何苒苒不在,却没放在心上,毕竟,她不是安分的性子,到处乱转不足为奇。 和以往一样,他习惯性地走进了书房,在皮革沙发上坐下后顺手点了支香烟。刚抽了一半,电话座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汪直铭掐了烟动身去接起了电话。 “喂,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再不说话,我挂了。”汪直铭等的不耐烦,刚要挂电话,这时,听筒里传出了陌生男人的声音。 “汪老板,听说你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找我?” 汪直铭心脏咯噔一跳,刹那间意识到对方八九不离十是锄奸小组的人了,只不过,他要等他亲自说出来才确定;“你是谁,有什么事直接说,我很忙,没时间听你装神弄鬼。” “我是鹰隼,军统上海站新任站长。”对方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自报家门。 “哦,原来是长官大人,找我有何贵干?”等了半晌鹰隼也没回话,汪直铭意识到糊弄不了他,于是接着说,“急于找你们的是日本人,哦对了,还有方墨林,他这几天夜不能寐,想提着你的人头去滨崎那里邀功领赏呢,所以,你找的人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 “你可真是装糊涂的高手,谁不知道你汪老板是滨崎大夫最为信赖的得力干将?你想只言片语把汉奸身份洗的一干二净?未免太可笑了吧?”话筒中传出了鹰隼的讪笑,紧接着,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语气,“张家父子以及老猫的死亡均有你的身影,这些你总该给我一个合理解释。记住,千万不要把我们军统当傻子糊弄,以为将他们的死推到方墨林身上就一了百了。” 汪直铭不否认张子房是他亲手杀的,但张道夫和老猫的死确实与他无干,所以,他并不想和鹰隼多费口舌解释什么,另外,如果鹰隼是为铲奸没必要和他在电话中啰嗦,不如派杀手或者在汪家埋个炸弹立竿见影的多,考虑到这点他确定鹰隼打电话来必定另有它因,而且和黑百合以及军统上海站情报网的安全有莫大关系;“你们军统想铲除我这个汉奸,似乎没理由打这个电话通知我吧?难道,你想给我一个弃暗投明,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只想挑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我们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 “我有什么理由去见你?”汪直铭暂时摸不清楚鹰隼为他订下的是一桌“团圆饭”还是“鸿门宴”,如果是后者,他贸然赴约恐怕凶多吉少了,“我这样的汉奸去见你,还有活路吗?” “我亲自去见你会暴漏身份,同样有很大风险,如果你在心甘情愿替日本人办事,我立刻成为你领赏的资本,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和你见一面,因为,我听人说,你比方墨林那样的走狗有良心。”说到这里,他稍加停顿,接着说,“另外,何苒苒也希望你能来替她澄清我对她的误会。” 听到何苒苒,汪直铭顿时皱紧了眉头,语气加重了;“何医生是死是活和我汪某有何关系,你拿她威胁我未免太幼稚了吧?再说了,她曾经是你们军统的人,流过血,立过功,你们拿她当诱饵,谁人还肯为军统效力?” “党国不会亏待自己人,只不过,我这里没有能证明她军统身份的档案。” “如果我不去呢?”何苒苒为调查黑百合将能证明她军统身份以及功绩的材料付之一炬了,这点军统怎么可能不知道,鹰隼是睁眼说瞎话,汪直铭尤为厌恶无情无义的人,对鹰隼的好感降到了低谷。 “你不来,以后不会再见到何苒苒了。”鹰隼冷冷地说,“我这个人说话算数,你千万不要质疑。” “确切地点,确切时间。”汪直铭决定去会会鹰隼,一来他真怕鹰隼“撕了票”,毕竟,那帮特务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再者,他也早想去见鹰隼了,因为他和军统有着共同的目标,那便是宰了方墨林,所以,他们的合作余地并不小,唯一令汪直铭担忧的是鹰隼的态度,正好借助这次见面的机会对他加以试探。 “下午三时,龙凤茶楼。”鹰隼说完,主动挂了电话。 汪直铭抬头看了眼挂钟,距离赴约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他一面叮嘱小五盯着拍卖会筹备工作,等小五离开不久他也动身奔赴龙凤酒楼了。 半个时辰后,汪直铭在龙凤酒楼前下了黄包车,从口袋里掏出几角钱递到了师傅手中。他抬头看了眼高高悬挂于酒楼上的门匾确定了地点,跨步迈上了石台阶。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要帮助你的?”一位服务生看到了汪直铭,主动向前盘问。 “是不是有人刚在你们酒楼订了包房?” “你是汪直铭,汪老板,对吧?”服务生笑说,“有位先生刚在二楼订了包间,上楼前再三叮嘱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带路吧。” 汪直铭跟在服务员身后上了二楼,紧接着走到长廊尽头,进入了一件包房。打开门,汪直铭立刻嗅到了浓浓的烟味,望向正前方,一位年纪在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进入了他的视线。男人个头并不高,一米七出头的样子;他身型瘦小,脸型精瘦,双眼却炯炯有神,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果汪直铭猜的不错,此人正是军统上海站新任站长鹰隼。 看到汪直铭的到来,鹰隼主动站起身,上下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但一句话也不说。汪直铭亦是不发一语,打量着他。不会儿,鹰隼主动将手伸向了汪直铭,换上笑脸的刹那,双眼中如刀锋般的犀利顿时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深潭,只剩下在和煦阳光下泛着涟漪的湖面了。随心所欲的转换气质的人不简单。 汪直铭上前和他握手,出于礼貌,笑说;“站长来上海也不通知直铭,我也好为你接风洗尘,尽一下地主之谊嘛。” “哪里的话,此次是我有事相求,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鹰隼指着一桌子美味佳肴,说,“特意备好了小菜酒水,还望你不要嫌弃呀。” 两人面对面坐下了,鹰隼替他斟满酒水,却见他不动筷子,便说;“不动筷子,难道怕有毒吗?还是怕灌醉了你,套你的话?” 汪直铭笑而不语,主动和他碰了杯,然后将辛辣的酒水吞咽下肚,因为空着腹,肚子里仿佛燃起了火团,着实难受。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一边咀嚼着一边心想。用塞了毒针的棉花形容鹰隼再贴切不过了,他看上去柔软可捏,可一旦毫无防备的捏上去,不但会被扎伤了手掌而且会中毒身亡。 鹰隼咽下了菜,用手帕擦干净了嘴巴,轻言轻语地说;“我在何苒苒那里得知,最近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寻找和我碰面的机会,当然,我也想和你见一面,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坐到了一块,一些事,大可挑明了说。” “你说的对,咱们的事其实差不多,不然也不会坐到了一块。”汪直铭不想先开口,让他抓住把柄,最主要的一点,他不确定,面前的男人是不是真的鹰隼,“但第一次见面,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太陌生了,或许在关键的问题上我们需要的是循次递进,太直白了,反而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鹰隼玩弄着手中的佛珠,背靠在座椅上,神态很轻松随意;“你在担心眼前的鹰隼并非鹰隼?那我又何尝不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和部分人说的那样成了汉奸。”他自然是了解汪直铭的担心的,“上海本是迷雾深林,每向前一步,是生是死,谁也无从知晓,但总要往前走的,不然等于坐以待毙。如果你和我互相质疑对方,那我们没有必要坐下来谈了。”他见汪直铭仍不动于衷,不得不率先亮出了证明身份的底牌,“上海的局势不容乐观,直白点,几乎是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我在临行前,郝处长与我促膝长谈,再三嘱托我要保住上海万千党国精英的性命,还有将那批珍贵的文物运送到重庆……期间,郝处长着重提到了你们汪家,希望我能给你稍句话,党国感谢令尊当年为国家,为党国所做的贡献,并希望你不要走入歧途,违背了你爹的夙愿,辜负了党国的期望。”说着,鹰隼将一封信件递给了汪直铭,“这是令尊当年给我们的亲笔信。” 汪直铭接过信封,拆了封,拿出了信件,一字一句跃然于眼前。上面的笔迹对于他来说尤为亲切,纸上一笔一撇确实是汪大海写下的……汪直铭快速浏览了书信上的内容,知道汪大海的的确确阻止了日本人偷盗黑百合的阴谋,当然,这也和他之前获得情报一致,因此,这封书信不是假,那么,眼前的鹰隼也不会是人冒充的了。 但汪直铭没有那么高的崇高理想,和以前一样,他不想为谁卖命,只是为了保护汪家和十笏行。所以,鹰隼动之以情的说辞并未在他心中砸起丝毫的浪花;“我在很多方面不如我爹却又不能辜负他的在天之灵,所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直铭能办的尽力办,不能办的还望你能体谅。” ------------ 第四十八章 “汪老板能有这样的态度,我已经非常感动了。”鹰隼眉开眼笑,立刻起身亲自替他斟上酒,坐回到座子上时恢复了一本正经,“无论出于救我们同志的目的亦或是让日本人夺取黑百合的阴谋破产,方墨林这个叛徒必须铲除。” “只可惜,眼下你们动不了他,连我也动不了。”汪直铭直言不讳地说,“他对滨崎来说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为避免你们军统暗杀他,滨崎安排人彻夜保护他的安全,如果没有滨崎的允许,连只苍蝇都接近不了他。” “我清楚具体的情况和难处,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事我能单独处理,似乎没有理由来麻烦你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汪直铭,说,“在我看来,在滨崎眼中,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你的“价值”,方墨林也不行。”他接着说,“如果有人能杀方墨林,也只有你了。” 汪直铭看着眼前这个身型消瘦男人,内心涌现出了阵阵寒意,同时也印证了他方才对他第一印象,鹰隼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即便他想刻意和他保持安全距离却实在没有理由去拒绝鹰隼暗杀方墨林的邀请,因为,想要方墨林死的也包括他汪直铭。 至于怎样去做,汪直铭尚无头绪,即便有了也不会立刻说出来,毕竟和鹰隼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能掏心掏肺,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心。于是,汪直铭轻轻一笑,说;“你有什么办法在保全我们双方的情况下杀了方墨林?” 鹰隼的大拇指轻轻转动着珠子,起身走到包间中央的博古架前,看着架子上的一件民国高仿的明代永乐釉里红梅瓶,扣手敲了敲,回头对汪直铭说;“听说,三天后,十笏行将要替滨崎署理拍卖一件宋代的汝窑?” “是又怎样?难不成你想在汝窑上做文章?”汪直铭皱紧了眉头,心想,滨崎将汝窑寄存在了十笏楼,一旦出了意外,遭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汪直铭是不会傻到去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事,“我不同意你们动汝窑,滨崎已经委托我暂时保存它了,如果在我手上出了问题,滨崎不会原谅我,到时,我岂不是玩火自焚?” “我的意思你还是不明白。”鹰隼说,“只要汝窑在你手上弄丢了,滨崎会怪罪与你,这种事对你是坏事但对你耿耿于怀的方墨林来说,何尝不是既能打击你又能得到汝窑的好事?” “只可惜,方墨林没那个胆量。” “你可以给他胆量。” “你的意思是?” “汪老板是聪明人,剩下的话,我不必多说你便能想明白。”说完,鹰隼撸起衣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抱以歉意地说,“一个钟头了,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他动身离开包间时,说,“我已经交代下面的人了,如果一个钟头后我能安然无恙的走出酒楼,何苒苒自然会平安无事的回到你身旁。”说完,他阴笑说,“本来,郝局长的意思是老猫身旁所有的核心成员一个不留,我瞒着郝处长不处理何苒苒完全是看在汪老板的颜面。” 鹰隼果然不食言,释放了何苒苒。 “真没想到,郝处长派来的人竟然是他。”何苒苒脸色很差,嘟囔着埋怨说。 “你认识鹰隼?”汪直铭问她,“你们之前结下了梁子?” “我对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没有一点好感。”何苒苒撇着脸色,一字不落的说出了他劣迹斑斑的行迹,“他原本在军统行动三处航检科担任科长,但航检科算不上重要部门,所以,他在军统三处没有话语权,因此他一直觊觎老师行动科的位子,为此,他多次在三处会议上公开质疑老师制定的行动部署,即便受到郝处长的批评也不知收敛,因此,他和老师的梁子结得很深。”何苒苒苦笑着说,“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此次侥幸当了上海站长,肯定会报复我们这帮由老师一手栽培和提拔的人。” “你太过于杞人忧天了,在上海公报私仇对鹰隼没有一点儿好处的。”汪直铭说,“他此次来上海无非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为了保住军统在上海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第二件便是继续完成何叔未完成的任务,暗杀何叔身旁的人也是军统上层担心在你们之中出现第二个方墨林,并非他本意,而且,这次他非但没有杀了你而且瞒着重庆方面放了你,我想,他是在向我们表达合作的意向和诚意。”他接着说,“不瞒你说,我和鹰隼刚才在龙凤酒楼碰了一面,对他的性格有粗俗判断,他是精明的人,不会不懂因为公报私仇而误了大事继而影响他的仕途,而且弄不好他会被送往军事处。” “在我认知中,他可没什么大局观。”何苒苒嘟囔着说。 汪直铭并没有把她的这个关键信息挂在心上,而是单纯的误会何苒苒只是在倾泻吐槽心中的不满。他用心良苦地劝说;“不论鹰隼和你们有什么矛盾,眼下却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我不想也没有能力去翻鹰隼的旧账,只是单纯的不相信他,我怕我们会成为鹰隼仕途道路上的踏脚石和牺牲品。再者,你已经为领事馆办事,有机会接触核心机密,鹰隼似乎成了可有可无的累赘,我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和他合作。” “你错了,我们需要鹰隼的加入。”看着何苒苒不解的眼神,他解释说,“滨崎不会相信我,我需要一个转嫁怀疑的对象,你懂我的意思了吗?”看着她依然想不明白,他继续耐下心来解释,“我可以杀方墨林,可以销毁上海藏书馆的机密文件,但前提是,不能是我做的,这样,我才能在办完事后全身而退。”为了汪家和十笏行他可以冒险,但,他不想傻乎乎的往火坑里跳。 和鹰隼合作,他有好好拨弄算盘,吃不了亏。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何苒苒问他。 “滨崎把黑百合中的一件汝窑存放在了十笏楼,等待三天后的公开拍卖,他这样子做是在试探我有没有二心。”汪直铭不屑地一笑,说,“不可否认,我的确不敢打汝窑的主意,但不代表有人不会。” “你指的是方墨林吧。”不等汪直铭开口,何苒苒立刻想到了他所指的人是方墨林,“汝窑在十笏行出了状况,方墨林不但担不了责,更重要的一点,会把你拽到臭水坑里,他这样做百害无一利。”她抬头看着汪直铭,担忧地提醒他,“你可要好好提防着他,尤其在十笏行多加派人手看着那件汝窑。” 汪直铭会心一笑,大手一挥说;“替滨崎看着汝窑?不不不,我巴不得方墨林去把汝窑偷走了。” “你疯了?”在确定了汪直铭不是在讲笑,何苒苒以为他脑子掺了浆糊,“你知不知道这是玩火自焚!” “和鹰隼碰面时,他也劝说我在汝窑上面做文章,当时我考虑到风险太大果断拒绝了,之后,我仔细斟酌了一番,即便在做汝窑的文章也不至于引火自焚。”说到这里,汪直铭问她,“你觉得唐冕这个人可不可靠?”下一秒,他觉得没必要去问何苒苒,毕竟,她和唐冕没什么交集。 问者无心,听者有心。何苒苒想了会说;“我一个小小的医生和她那样的大明星没有交集的机会,只不过,老师时不时唠叨她。她是上海交际花,接触到的都是上海军政商圈子的大佬,而且呀,她借助社交广泛的优势搜集变卖各种情报。”说到这里她才闸住话头,转口问汪直铭,“怎么,你和她很熟吗?” “我在她那里花了不少钱,也确确实实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既然你们认识,唐冕为人怎么样,你不该来问我。”何苒苒说,“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了,和情报工作沾边的人特善于伪装,你不会轻易看到它的庐山真面目只会看到的它虚伪的脸谱,所以,将身家性命压在真假难辨的东西,其实是赌博,我劝你最好掂量好利害。” “说起赌,我在她身上赌过一次了,如果输了,你和我不会活着了。”汪直铭看着她疑惑的眼神,说,“其实,上次韩烨陷害我们的时候,是她替我们解了围。” “竟然是她。”何苒苒喃喃自语。 “而且,我们一定要争取到她的理由有两个,第一个是她已经在替滨崎做事,接触到的机密比较多;另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黑百合,我们有共同的利益点。” “难不成她是中统或者共产党的人?” “都不是,说出来你可能觉得不太相信,她是为了钱。” “呵呵呵,世界上真的有为了钱不惜性命的奇葩。”她咧开嘴,讪笑了数秒,等恢复正常了才说,“话又说回来,按照你刚才的两个理由,我们的确可以尝试去和她谈谈,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们在部分出发点上可以暂时达成一致。”她不再一昧反对汪直铭冒险的计划了,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计划的细节,“你说说细节。” “滨崎将搜捕鹰隼的人以及破译上海藏书馆中的机密情报的任务交给了我,唐冕和方墨林三个人手上,但他是不信任我和唐冕的,所以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了方墨林,想要接触到上海藏书馆核心机密是避不开方墨林的,但眼下的情况你也知道,方墨林死心塌地的当了汉奸而且他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无论如何,我和他都尿不到一个壶嘴里的。” “你是想借唐冕从方墨林那里得到情报?”何苒苒插了一嘴。 “不,我和鹰隼一个想法,彻底铲除方墨林。”汪直铭恶狠狠地说,“另外,要想完全抓住上海藏书馆的核心机密,我不但要铲除方墨林那个绊脚石而且要获得滨崎的信任,担任侦查处处长的位子。” “这……难度不小吧?能够实现吗?”何苒苒忧心忡忡地问他。 “难度确实不小,不过,只要方墨林死了,能帮助滨崎得到黑百合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到时,一切都由不得他了。”汪直铭信心满满地说。 何苒苒认为他的计划太过于理想化,但她却不再反对了,因为,铲除方墨林这一步没有错。至于方墨林死了以后该如何做,只能是随机应变了。 汪直铭在和何苒苒结束了谈话后上楼给唐冕打去了电话,约定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 第四十九章 今天不是周末,西餐厅的人并不多,因此,汪直铭可以随意挑选位子。他在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静静等待唐冕的到来。十分钟后,他看到唐冕在他对面坐下。开始,两人的话不多,直到服务员上前询问了菜单时,唐冕才主动的要了两份牛排以及一瓶价值不菲的法国红酒。 唐冕娴熟地围上餐巾,左手拿着叉子按住整个牛排右手拿餐刀切下了牛排的一角,然后优雅地将小块牛肉送到嘴中轻轻咀嚼着;“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将行了。” 汪直铭对半生半熟的牛肉不感兴趣,只是端起了高脚杯,喝了口红酒。只不过,他并没有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这儿的真实目的,而是首先提到了侦查处;“侦查处那边的工作进度怎么样了?” “你在担心他将机密文件弄到手,然后借请我吃饭的噱头打听情况的吗?” “是啊,为了这事,我连续几天都合不拢眼了。”汪直铭揉着头发说。 “他不过是个高谈阔论的废物,办不成什么事的,滨崎将宝压在他身上太愚蠢了……反正你不要多想了。” “方墨林能力的确堪忧,但他毕竟是老猫的学生,知道的情报肯定不在少数,万一他“瞎猫撞上死耗子”得到了情报,我们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你另有打算?”唐冕明白汪直铭的性子,在没有想出解决办法前绝不会亲自来找他。 “滨崎委托我们十笏行署理拍卖的那件汝窑已经寄存在十笏楼了。”他看着四周无人注意,压低声线说,“我想在汝窑上做文章。” “你在滨崎眼皮子底下玩把戏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个险值得去冒。”汪直铭不是赌徒,但在至关重要的选择上不得不去赌,当然,这无异也是在玩火,火候恰到好处是桌烧好的佳肴,可稍有差池便烧糊了。 就连一向大胆的唐冕也对他的想法惊的目瞪口呆,皱紧了眉头说;“你一心找死我不拦你,但不要拉上我。”他最后添了一句,“你呀,和那个赌徒韩烨越来越像了。” “不要把我和韩烨相提并论,他是彻头彻脑的赌徒,而我却不一样,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汪直铭胸有成竹地说,“如果说把汝窑当作火引子,那么,我这次要点燃的是方墨林。” “看来,你们真的是一对天生的冤家,不送对方下地狱是善罢甘休了。”他要宰了方墨林唐冕是知道的,但碍于方墨林是滨崎的大红人汪直铭不好直接下手,必须找个滨崎必须处置方墨林的理由,当汪直铭提到汝窑时,她理解了他的心思,“比起其他日本人,滨崎容忍度很高,但他也有不可触碰的底线,你曾经也说了,他在乎黑百合。滨崎重用方墨林是因为黑百合,相对的,如果方墨林动黑百合的主意,滨崎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唐冕说,“我明白你的想法,却不明白你打算在汝窑上做什么文章。” “你说的一点不错,我们之间是水火不容的,我想送他下地狱,他何尝不想?现在,他有了一个打击我的机会了,如果汝窑在我手上丢了,日本人肯定会调查我,到时方墨林将有机会捏造我串通军统盗取汝窑的伪证了……”汪直铭轻蔑一笑,说,“如果他有这个想法就再好不过了,我正好可以将计就计,给他盗汝窑的机会,只要他拿到了汝窑那便是拿到了烫手的山芋,想脱手都脱不了手,如果日本人在他那里找到汝窑他无疑是作茧自缚了。” “你的想法是不错的,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你以为他有胆量去十笏楼盗日本人汝窑?” “所以,我今天才特意找到你,希望你能给他胆量。”汪直铭笑说,“再说了,方墨林的确在大事前畏手畏脚却不是傻子。”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日本战败已成定局,他出卖了军统因此没了回头路,另外,他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和日本人葬身在同一艘船上,何况眼下,他如果在固定时间内找不到黑百合的下落,滨崎会毫不犹豫的毙了他……在这个时候,他肯定在苦苦寻找后路了。”他接着说,“那件汝窑价值不菲,如果成功脱手一辈子不愁吃穿了,而且,他如果成功把我变成替罪羊,完全可以安心享受那笔钱了甚至作为出国的资本。” 唐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说的倒合情合理,但我在其中能拿到什么好处?” “如果方墨林栽个跟头,侦查处处长的职位将会在你和我之中选择。”他接着说,“而我无意真正为日本人办事,何况去做侦查处处长,我想要的只是送方墨林下地狱保住汪家和十笏行;而你却不一样了,如果坐上了侦查处处长位子,将会有更大权限去接近黑百合机密,那么那批文物将唾手可得了。”不可否认,汪直铭在为唐冕画大饼,如果方墨林栽了,他是不会将处长的位子垂手想让给唐冕的,因为,他不想有任何外人去窥视汪家以及十笏行的机密,抓住他的小辫子,尤其是无利不起早的唐冕。 唐冕双眸一转,脸上平添了心满意足地笑说。她举起酒杯和汪直铭的酒杯轻轻一碰,在火红的嘴唇即将碰触到杯壁时稍微停顿了会儿,开口说;“我觉得,你开出的条件非常符合我的口味。” 汪直铭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轻松地翘起二郎腿伸手端起了酒杯,微微上划的嘴角似乎在迎接胜利曙光了;“我们距离胜利仅有一步之遥了。” 唐冕轻笑着用餐巾擦拭着嘴唇,起身要离开;“谢谢你的款待。” 拜别了唐冕,汪直铭回到了家中,屁股还未坐热滨崎的电话便打来了,交代工作上的安排。具体内容是这样的,滨崎在十笏楼公开署理拍卖汝窑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锄奸小组浮出水面,因此,在十笏楼有必要安排人手去调查可能是锄奸小组的成员,因为调查锄奸小组的任务是侦查处的,所以,此次的人事安排自然落在了方墨林头上。也许是滨崎信不过方墨林的工作能力,所以特意打电话要求汪直铭主导工作。 既然是滨崎亲自安排的任务,汪直铭不好解决,只能草草规划了一份方案,然后往上海藏书馆赶。 汪直铭下了车顺手关上了车门。点了支烟后他仰头看着上海藏书馆大楼,吐了口烟,迈开腿向大门处走去。大门前,有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他们见汪直铭上前正要举枪阻拦,这时,汪直铭从怀篼里掏出了通行证,其中一名日本兵瞅了眼证件上面的膏药章,立刻让开了道抬手敬礼;“汪副处长!” 汪直铭微微点头,将证件收入怀里,踏入了藏书馆。眼到之处只有一排排罗列着各类书籍的书架以及看守在书架前的日本兵,见不到一位顾客。自从日本人把这里封锁了,别说顾客了,连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且,就算汪直铭作为侦查处的副处长没有经过滨崎的审批也绝不允许翻阅书架上的书籍和材料。 他并不打算在一楼多逗留半刻,爬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一件挂着侦查处门牌的房门。他没有多想,敲了敲门。 “进来。”房间中传来了唐冕的声音。 汪直铭的车缓缓停在了上海藏书馆的门前,他打开门,抬头看了眼临时设定在二楼的侦查处办公室,迈开脚步向大厅走去。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找到了办公室,他推门进去了。 此时,唐冕正坐在办公椅上,双腿搭在办公桌上,头也不抬地忙着美甲。他不着急和她搭话,环顾四周,迎面扑来了古朴的书香气息。在这个两百平左右的房间中,书架和办公桌椅都是原木的,靠窗的位子有用来装饰的高仿元代青花瓷瓶以及在花盆中生长的郁郁葱葱的吊兰和箭竹;除却这些,最吸引汪直铭眼光的是挂在正南墙上的幅装裱好的墨竹字画,在画作落款处的“方正颜”四个大字刚毅有力。人如其字,在日本人接手上海图书馆的当天,方正颜馆长宁死不屈,开枪射杀了四个日伪兵后英勇就义。 终于注意到了汪直铭的到来,唐冕很惊讶,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送份方案。”汪直铭将档案袋放在她面前。 “什么方案?”唐冕接了过去,好奇地道。 “滨崎领事刚才匆匆给我安排了任务,在拍卖会开始前,做出一份借助拍卖活动调查锄奸小组的方案,我这边不敢耽搁匆匆做了一份,现在方墨林不在,你替我转交给他。” 唐冕将材料归还的同时说;“我觉得,你还是亲自把这份方案交给他吧。” ------------ 第五十章 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还不见方墨林回来,汪直铭肚子里憋足了尿水,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方墨林已经回来了,正装模作样把头埋在了报纸中,直到一位警卫提醒了他才举头看向了汪直铭。他注意到了汪直铭看到警卫在清理他刚才坐过的位子,抬手扶了扶眼镜,轻蔑一笑;“哦,是我要求他们特意清理你坐过的位子,毕竟,我有洁癖。” “这可不是好的习惯,我在想,如果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这里做事,让你不舒心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汪直铭笑着与他争锋相对。 “方处长,汪副处长来了有一会了,他这次来是为了和我们一起协调在十笏楼安排人手的事,只不过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还需要你来决定。”唐冕不愧是聪明人,简单的几句话不但抬高了方墨林而且刻意疏远了和汪直铭的关系。 方墨林不耐其烦地从汪直铭的手上拿过方案,只是简单瞄了眼便将其甩在了桌子上,说;“这个方案简直是狗屁不通,我不会同意这样安排人手,另外,就算这份方案合情合理我也不会用。”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越俎代庖了,知不知道?”方墨林非常气愤,就差拍桌子了。 “我什么时候越俎代庖了?是滨崎领事安排我参与署理汝窑的拍卖以及参与制定调查锄奸小组的方案,如果我这样做你不乐意大可到滨崎领事那里提意见,用不着对我摆领导范儿,甩脸子。” “少拿滨崎领事来压我!论对他的忠诚我比你强!”方墨林看向汪直铭的眼睛中的戾气越来越重了,汪直铭是插在他心脏上的毛刺令他生不如死。他心爱的何苒苒被他蛮横的夺走了,就连他背叛所有而获得地位和金钱也要夺去!熊熊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烧,如果不是一再克制,他会当场宰了他。方墨林冷冷笑着,来到汪直铭面前,说;“奉劝你一句,别打侦查处处长这个位子的主意,不然,别怪我与你鱼死网破。” “方处长说的这话我听不懂了,我能打你什么主意了?”汪直铭一脸无辜地问他。 方墨林指着他的办公椅,阴阳怪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坐这个位子了?我警告你,这里不是十笏行,我也不是韩家兄弟之流的无脑莽夫,况且,你能重新坐上十笏行总掌柜的位子无非是依仗滨崎领事,如果是你一个人,早被韩五爷扔到黄浦江中喂了鱼虾。” “所以,我不敢忘记领事的大恩,决定为皇军效力。”汪直铭讪笑说;“反观你,担任侦查办的处长不少时日了,领事交代的任务丝毫没有进展,眼看着交差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你难道不着急吗?”他看着方墨林嘴都气歪了,接着添油加醋,“看在何医生的面子上,我可以到领事那边替你求求情别处罚你,毕竟,你对皇军是衷心的只是脑子不聪明。”汪直铭一字一句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次次狠狠刺穿着方墨林的皮肉。 在经受了汪直铭的一顿热嘲冷讽,方墨林的脸色由赤红骤变成了铁青。他心胸本来狭小,加上现在手上的权利很大,出门在外谁不给他面子,如今怎么忍受汪直铭这番的讽刺?他破口大骂了一声,迅速从口袋中掏出手枪,指向了汪直铭。 汪直铭意识到他起了杀心,如不当机立断反击,小命就撂在这里了。 说来也快,汪直铭一个高横踢正中方墨林的手臂,方墨林吃痛,手枪脱了手,“啪嗒”掉在了地上。方墨林没有去捡枪的准备,但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怒目瞪着汪直铭,双手攥拳,砸向了汪直铭的侧脸。 汪直铭举起手臂挡下了方墨林的拳头,令他颇为好奇的是,他们距离上次交手时间并不长,方墨林的拳头不但力道小了不少而且软绵绵的,完全判若两人了。看来,他当上处长后整日纵情酒色,身体被腐蚀了。 他们交手三分钟后,方墨林明显力不从心了,他大口喘着粗气,纸白色的脸上挂上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反观汪直铭这边才刚刚完成热身,他不会对方墨林心慈手软,瞄准了机会,一拳捶在方墨林鼻梁上。“咔嚓”鼻梁骨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后,他的金框眼睛也摔成了碎片。 方墨林咧呛着身子后退到窗户边,鼻血从鼻孔中喷涌而出。此时他可没有了刚才那股凶神恶煞的狠劲,犹如丧家之犬,胆战心惊地畏缩在墙角。汪直铭不打算善罢甘休,正要继续补几拳。这时,唐冕看不下去了,举起枪对着屋顶开了一枪,并将枪口对准了汪直铭;“够了!侦查处不是你汪直铭撒野的地方。” 汪直铭停下手,转头看向了唐冕,看着她手中的枪以及写在脸上的怒气,知道如果再继续修理方墨林,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开枪。站在她的角度来想,如果上司被人打她作为下属却袖手旁观,日后,她怎么可能继续在侦查处安安心心的做事?何况方墨林是个睚眦必报的东西。但汪直铭却不能马上收手,只要他和唐冕闹的越掰,她接下来的工作会越顺利。 “你还真是护主心切呀。”汪直铭轻蔑一笑,一步步向唐冕咄咄逼近,完全无视了她手中的枪;“我倒要看看,曾经百乐门的花瓶现在有没有勇气向我开枪。”他看到她嘴唇轻微上划,手指毫不犹豫扣下板机,在危机时刻,汪直铭慌忙侧身躲开了一颗子弹。“碰!”子弹在汪直铭身后墙面上的挂画上留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洞,回头看着她手枪口冒着的白烟,心脏砰砰跳动着,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她这哪是逢场作戏?分明是要他命啊。 此时,外面的守卫听到了枪声,闻讯冲进了房间,纷纷将枪口对准了汪直铭。唐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狠狠地呵斥;“侦查处的规定你们不知道吗?没有命令谁让你们随意闯进来的?” “可是,方处长他……”为首闯进来的人话还没讲完,脑门被子弹打穿了,他瘫倒在地上,到死也不明白到底犯了什么错。 唐冕看着冲进来的守卫像一个个鹌鹑一样退了出去,心满意足地放下枪,再次将目光看向了汪直铭,说;“汪副处长,你了解我的为人,所以,千万不要挑衅我的底线,否则后果将非常严重。”她非常欣赏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惊愕,说,“另外,你要认清自己的定位,这是在侦查处不是十笏行,容不得你对方处长大打出手。” 汪直铭清楚这场戏该结束了,再继续下去就成了假戏真做了;“这么快就穿一条裤子了?很好……”给自己找了个不算台阶的台阶,赶紧匆匆离开了这里。 下了楼,他抬了抬帽檐,仰头注视着侦查处二楼办事处窗户的位置,脸色越加凝重了,他和唐冕的开场戏算告一段落了,而他和方墨林的生死博弈拉开了序幕。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间隔的不过是一层透明的玻璃,彼此拿着匕首却无法穿过玻璃刺穿对方的胸膛。他们之间的博弈无非是谁率先解决玻璃的桎梏,刺穿对手的心脏。而现在,他有了唐冕的支持,在这场博弈中无疑胜券在握了。 收回目光,汪直铭嘴角多了几分藐视,是的,他在发自内心的嘲笑方墨林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唐冕先将方墨林搀扶到了沙发上,独自站在窗台边,伸手掀开了窗帘,俯视着汪直铭离去的背景,此刻,她露出了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阴险狡诈的笑容;汪直铭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剩下的只是繁华的建筑以及人来人往的街道,刹那间,她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触,这种感觉很奇妙,很享受。 不知不觉,唐冕回想起了在百乐门时的那段光鲜亮丽的时光。她总会被男人们的惊呼喝彩包围,无论他们的身份有多高,裤兜里多有钱,在那一刻全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她自大的认为,方墨林和汪直铭这两个男人一定也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被人骑在头上拉屎的感受不好受吧?”唐冕回过头,看着方墨林正在用纸巾擦拭着脸上的血渍,开口说,“想要报复他吗?” “你有办法?” “有,但你清楚我的做事风格,替人办事需要酬劳。” “多少钱?”看着唐冕竖起的一根手指,方墨林说,“一万大洋?” “不,你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你,你有什么办法?” 唐冕蹲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叮咛;“实话告诉你吧,知道黑百合下落的人是……汪闵君。” “你有证据?” “你在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吗?” 方墨林血红的双眼中突然了有了阴森恐怖的光芒,他说;“好,就让他先看着亲爱的妹妹下地狱吧。” “不不不,现在还不是亮牌的时机,我们接下来需要的是耐心等待,知道吗?”唐冕会心一笑,劝他不要轻举妄动,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开枪毙了他吗,那是因为,他对我们来说还有很大利用价值,并且,滨崎领事也不允许我们杀了他,因为他们汪家和十笏行才是黑百合的核心。” 因为担心办公室有窃听器,所以,唐冕并未将话挑开说,但方墨林是聪明人,明白了唐冕的条件是虎口夺食,得到黑百合,而他早就萌生了得到那批价值连城的宝贝的想法了?但话又说来,在日本人头上动土他没那个胆量,更没有全身而退的计划,刚才经过唐冕的提醒,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替罪羊了。方墨林情不自禁的呲着大牙,心情预约了许多,在看向唐冕的眼神中又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阴狠,他不是与人共享美食的性格,既然选择替罪羊,一个也是,两个也是。 出卖汪直铭,唐冕是由自己的算盘的。无论曾经在某个时刻对汪直铭萌生了微妙的情感,但她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是那批古董,如果她此次站在了汪直铭一旁,很可能失去了得到古董的绝佳机会。因为,想要达成目的必须操纵整个局势,所以她需要的仅仅是位狂妄自大,可以摆布的傻子,方墨林恰恰胜任这个角色;反观汪直铭,他太聪明了,什么事都瞒不了他,她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汪直铭尚不清楚唐冕已经背叛了,他着急回到家中,向何苒苒说这个好消息;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位陌生却又颇为面熟的面孔。 “龙川一郎?”他默念出了来人的名字,并且想到他是上海日本宪兵队的头头 “汪老板,别来无恙……咳咳咳……”龙川用生硬的中文说道。龙川个子很矮,脸颊消瘦,精神也不太好。 “龙川队长登临寒舍有何贵干?”汪直铭问他。 不等龙川开口,何苒苒踩着楼梯下楼;“龙川先生来拜托我替他做一次手术。” “手术?”汪直铭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 龙川似乎察觉到汪直铭的疑问,脱下白手套指着右胸,说;“我参加了淞沪会战,被中国人中了左腿,子弹一直没有取出来……军部建议我回日本做手术,但我拒绝了,在大东亚战争结束前我不会离开战场……但这个冬天我的左腿伤越来越严重了,行走完全靠支架。”他用刀敲了着左腿,顿时发出了金属的闶阆声。说完病情,他笑着对何苒苒说,“听我的军医说,何医生曾留学日本,医术精湛,此次来是为让你为我治腿。” “只要手术器材齐全,我有信心帮你取出子弹。” 龙川激动的站起身,向她深深一鞠躬,报以谢意,“手术什么时间可以开始?” “我需要和共济医院的同事们做术前准备,不过花费不了太长时间。”唐冕信誓旦旦地说。 “太好了。” 结束了话题,龙川没有多逗留的意思,一瘸一拐地动身离开。出于客套,汪直铭极为不情愿地送他出了门。这时,一辆摩的停在了大门前。龙川在上车前稍加驻足,回头看着汪直铭,说;“你在滨崎大夫手下做事?” “是的。”汪直铭看着龙川整张脸绷到了一块,很明显不太高兴,于是开口试探,“你和他是好朋友,我在为领事馆做事难道你不知道吗?” 龙川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说;“他是个自视清高的家伙,做什么决定从来不与我商量,甚至多次瞒着特高课,他这样做会误了大事,有负天皇陛下厚望。” “不对吧,我觉得滨崎领事并非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瞒着特高课去重用国党间谍本就是错误。”龙川愤愤地说,“他错误的决定导致皇军无法将潜伏在上海的国民党间谍一网打尽,而且,几个月下来,特高课交代寻找那批文物的任务迟迟不能完成。” “在我看来,滨崎领事的做法是正确的,重用方墨林只是因为他是老猫得意门生,掌握军统的情报,只要顺着方墨林这根藤摸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摸到瓜。”汪直铭接着说,“至于为什么两件事迟迟推不动,我是理解滨崎领事的难处的,毕竟,这两件任务相当艰巨,并非一朝一夕能顺利完成的……” “难办?天底下没有难办的事!如果他当时同意把方墨林交给我审讯?我保证能在一个礼拜内让他将肚子中的情报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如果他抗拒不交代,我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龙川笑起来阴森恐怖,犹如噬人的恶魔,“你觉得,我的办法是不是更加干净利落?” “怎么掰开方墨林的嘴巴,是龙川先生和滨崎领事间的事,我不方便开口吧。”汪直铭推辞说。 龙川的笑容中带着蔑视以及冰冷的杀意,他坐上了摩的副驾驶座,对汪直铭说;“滨崎是个自作聪明而且优柔寡断的懦夫,我和他完全不一样,如果我想见到某个间谍肚子中的秘密,最直接的做法是用刀剖开他的肚子,情报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汪直铭尴尬地笑着,脊梁却一阵发凉,龙川刚才是在“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威胁他老实交代黑百合的隐情。龙川和滨崎的性格截然不同,如果说滨崎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那么龙川就是个崇尚暴力的变态。 招惹这样的怪胎一点也不并不明智,但汪直铭也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肯定会站在对立面。 ------------ 第五十一章 汪直铭背手关上了门,看着何苒苒悠哉悠哉地侍弄花草,他劝说;“你真给龙川做手术?还是有其他目的?” “做手术是真,趁机接近他也是真。”何苒苒放下了剪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感觉不到吗?滨崎火急火燎地催促方墨林查出黑百合的机密情报,这说明,军方或者特高课上层的耐心所剩无几了,不然,龙川一个宪兵队长怎会越俎代庖去搜寻黑百合以及搜查锄奸小组?” 何苒苒的判断是正确的,最近,滨崎大夫的脾气急转直下,他的压力不只是来自特高课,同样来自龙川一郎的粉饰登场以及龙川背后的军方。 42年以来,日本人的帝国梦在反法西斯联盟的枪炮下将要化为灰尘,汪直铭认定日本必定战败却料想不到来的如此迅速。 滨崎直言不讳地对汪直铭说明了他此次走马上任的任务,那便是将上海变成掠夺运输财物的渡口。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清理干净对行动有威胁的国共地下情报分子。只不过,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迅速溃败不允许特高课给予滨崎太多做事的时间,因此才让龙川参与行动。 从刚才龙川对滨崎的不友善的评价看来,他们绝对不会和光同尘。 汪直铭明白何苒苒明面上是为龙川治伤实际上是绕开滨崎将“宝”押在龙川身上,如果抛开龙川的性格何苒苒的逻辑是正确的,但龙川的性格万万不能忽略;“我不建议你接近龙川获取情报,毕竟,他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什么不确定因素,你说来听听。”何苒苒抬头问他。 “他性格上有缺陷,直白说,他是变态。”汪直铭直言不讳地说。 何苒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日本人难道有正常人吗?就算是看似彬彬有礼的滨崎,手上也沾满了无数中国人的鲜血。”她接着说,“你放心,这次是龙川主动要求我为他手术并非是我主动倒贴的,我想,他不至于会怀疑我。” 何苒苒下定的决心四匹马都难以追回,再说了,她有丰富的潜伏经验,不会出大差子。只不过,令汪直铭颇为好奇的是,何苒苒为什么会放弃安宁的日子再次“披甲上阵”,莫非是鹰隼那边的命令。本来,他不想多问,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开口问她;“龙川找你做手术的事,你不需要向鹰隼说明吗?” “我为什么要对鹰隼说,我已经不在军统做事了,他不是我的上线,我做任何事没有必要向他汇报。” “这样拼命只是为了你一直重复的“信仰”吗?我还是无法理解,真的值得吗?” “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换取祖国抗战的胜利,不值得吗?”何苒苒反问他。 汪直铭敷衍笑着却不清楚该如何作答,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决定替龙川手术并非是鹰隼特意安排。他和何苒苒的谈话告一段落,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刚想泡壶热茶润润嗓子,滨崎的电话便打来了。 汪直铭以为滨崎来替方墨林兴师问罪的,实际上,他却对此事一字不提,关注的是拍卖会筹备的进度。汪直铭承诺亲自到十笏楼监督,争取赶在今晚之前完成拍卖会的筹备。挂上电话,他回头瞄了眼刚拆开的普洱茶饼,唉声叹气地包裹好,心想,今天甭想喝口热茶了。 其实,十笏楼那边有小五盯着,布场工作出不了差池,但这并非是汪直铭想要的。如果唐冕那边已经说服了方墨林去偷汝窑,那么必须让方墨林有可乘之机。想到这里,他重新拿起话筒放在耳边,转动拨号,不会功夫,电话接通了。 “我在饭庄定了一桌子好菜,你有没有时间来?”担心他们的通话被监听,汪直铭说话非常谨慎。 “当然有时间了。”唐冕爽快地回答,“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想认识你这位上海大老板。” “一起来吧。”挂上电话,汪直铭紧绷的心脏算是舒展开了,并暗自夸赞唐冕迅速高效的办事效率。 二十分钟,汪直铭已经站在了十笏楼一楼的拍卖会场。几十位伙计正忙着布场,小五也不闲着,忙里忙外监督,过了十分钟才注意到汪直铭。小五用袖口擦干净了额头上的汗珠,笑呵呵地跑到汪直铭跟前,说;“铭哥,你怎么亲自来了?” “不放心,过来看看。” “我又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了,你有啥不放心的,难不成,你怕有人来闹事?”小五见汪直铭沉默不语,嘿嘿一笑,八卦说,“你把方墨林的那个吃里扒外的孙子打进了医院,担心他找你麻烦?我敢保证,就他那芝麻大的胆儿绝对不敢来闹事。” 汪直铭看着他耿直的面孔突然哭笑不得了,话说这么精神利索的小伙子脑子怎么不开窍呢?这次的客户是滨崎,量方墨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闹事。汪直铭也不好意思去数落他了,递给小五张大票,一本正经地说;“你到上海饭庄定个包间,挑最贵的饭菜点,晚上我会过去。” “那拍卖会场的事……” “这里的事你不要管了,我盯着吧。” 小五应声离开后,汪直铭在会场转了一圈,心思没有放在这里。他到货仓看了眼那件汝窑,然后去了二楼会议室,在总掌柜的位子坐了下来,一直等到了夜幕将要降临才下了楼。此时,楼下伙计们的已经完成了布场。 汪直铭给他们多发了工钱,并在主事手里要来了十笏楼大门的钥匙。清场后,汪直铭锁上十笏楼的门,然后将揣进了口袋,徒步向上海饭庄走去。 按照他和唐冕事先约定好的计划,汪直铭没有走人来人往的大道而是走了杳无人烟的老胡同。 老胡同中漆黑一片,走在狭窄且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稍不留神会跌个跟头,因此,汪直铭走的很慢。走了大约五百米路,前方有个简陋的杂货店亮着灯,照出了店中几个人影,一股危险感在汪直铭的心底涌现,他掏出手枪,警惕着眼前这座昏暗且诡异的小店。 “啪!”杂货店破烂地木门被踹开了,里面的人冲了出来。见状,汪直铭率先开了枪,打死了三个人,然后一个翻身滚到了路旁的蒿草堆里躲避对方的反击。 对方的人冲着汪直铭躲避的位置发了疯的扫射;在强大密集的火力压制下,汪直铭匍匐在地上无法抬头;等到对方打空了弹夹中的子弹,汪直铭猛然站起身露出了破绽,对方其中一个人迅速的开枪,击中了汪直铭的大腿。 汪直铭只觉得大腿剧烈的疼痛,而且失去了活动能力。对方看到汪直铭倒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人先是探了下汪直铭的心跳,在得知他还活着后也不补枪,而是在他身上搜出了十笏楼钥匙后拖着几具尸体离开了现场。 汪直铭缓缓睁开了眼,顾不上大腿传来的剧痛,赶紧脱下来风衣,用随身携带的刀子割成了布条,咬着牙包扎住伤口。简单处理过伤口后,他一瘸一块地往老胡同外走。他非常清楚,不尽快到医院救治就算不死于失血过多,伤口有感染的风险,到那时,整条腿就废了。 他搀扶着冰冷的墙面向胡同外走,苦苦坚持了分钟后,他终于站在出口看到了久违的霓虹。汪直铭在街道旁拦下了辆黄包车,有气无力地坐到车棚下,说;“去共济医院。” 师傅应该对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了,看到汪直铭血淋淋的骇人模样却格外淡定,他没多问,淡定地应了声便拉着车子往共济医院赶。 “直铭,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王铮在得知汪直铭负伤后,急匆匆地跑到了他所在的病房,看到他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脸,急声问道。 汪直铭强颜欢笑,说;“半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没大碍。” 王铮掀开的伤口,定眼一看,立刻变了脸色;“什么叫没大碍,得马上做手术才行!”他转头催促身旁的护士说,“快,联系小何,让她赶快来医院。” 或许是失血过多,汪直铭脑袋灌了铅一样沉重,渐渐的,视线模糊了,意识像漏斗中的沙子一点点在流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被火灼般的疼感痛醒了,在稍微有点意识的时候,他看到了何苒苒那熟悉的身影,轻轻一嗅,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她身上的香味,这种香味令他安心…… 再次醒来,晨曦已经落在了他的被子上了,暖洋洋的。汪直铭掀开被子,看到右腿已经被厚厚的纱布缠住了。 “不用看了,昨晚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你的腿算是保住了。”何苒苒走进了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小君她?” “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把你受伤的事告诉她。”何苒苒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先给他打了镇心剂,然后说,“眼下,你该关心的是自己,不瞒着你说,你昨晚的中的伤很严重,虽说子弹没有伤及腿骨,但打穿了血管,接下来的半个月你可能离不开轮椅了。” 汪直铭想了会,说;“我能不能回家养伤?” “为什么不再医院养伤?”何苒苒以为他在顾及汪闵君,于是说,“你受伤的事,我们院方会尽力为你隐瞒,小君不会知道的。” “担心小君是其中一方面,另外,拍卖会那边会有大事发生,我怕在这里会给院方带来诸多麻烦。” “那好吧,既然你一再坚持,我就不再劝你了。” ------------ 第五十二章 下午三点半刻,汪直铭已经早早出了院,仰躺在家里的床上,伸手拿起了手旁带着浓烈墨香味的大公报。打开报纸,‘盗匪潜入十笏楼,盗走价值数万银元汝窑’这段大标题进入了他的视线。标题下方的文章肯定编造的更精彩,但汪直铭没有阅读的兴趣,深深叹息了口气,将报纸搁置在了枕头旁。 虽然汝窑被盗完全在汪直铭的计划中,但从共济医院到现在的七个小时,他始终放不下心里的担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滨崎不闻不问?难道其中有古怪?正当汪直铭为此忧心忡忡时,门打开了,他抬头看去,迎上了唐冕的笑脸。 “你有什么开心事吗,这么开心?”汪直铭对她是有怨言的,昨晚差点死在了她的人手下了。 “十笏楼的事你知道了吧,难道不值得开心吗?”唐冕脱下皮草,解下了围脖,在汪直铭床旁坐下。 “如果昨晚不是我躲得快,子弹打中可不是我的大腿了而是脑袋了,你说,我能高兴的起来吗?”汪直铭似笑非笑地宣泄内心不满。 唐冕瞄了眼他缠着纱布的大腿,丝毫没有歉意;“昨晚那批人方墨林派出去的,但要求打伤你的人却不是他,而是我。”她接着说,“滨崎多疑,如若你安然无恙,滨崎就不会让我来探望你了。” 汪直铭心脏咯噔一跳,抬头问他;“滨崎是什么态度?” “他没有态度,只是让我给你说,不要有心理压力,好好养伤。”看着汪直铭不喜反忧,难以置信地问他,“滨崎不追究你的责任,你还不高兴了?” “滨崎想借此机会钓鹰隼上钩,可我把他的诱饵丢了,他不但不介意反而一笑泯之,我不信他没鬼。” “他想调查也没有那么容易,我这次做的干净利索,一点蜘丝马迹也没留下,放心吧,他查不到你头上。” 汪直铭深深叹口气,说;“但愿如此吧。”说完,他接着问她,“盗汝窑这件事,方墨林有参与吧?” “明知故问,他是主角,能不参与吗?” “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他。” 唐冕稍加思索,说;“他不会放过一个杀了你的机会。”她似乎将理由说了出来但又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杀我的机会有很多,比如说昨晚。” “是很多,但方墨林想全身而退所以不会做的太绝。”她挑明了话题,“实话说了吧,他背叛军统甘愿做日本人的走狗并非是骨子里是汉奸,他和我一样是为了得到那批文物同时能全身而退,所以,必须要有人替他去顶罪,去死。” 汪直铭呵呵一笑,感叹道;“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人呐。”说完,他接着问她,“汝窑现在在哪里?” “在方墨林手上。”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相信,他也认识到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催促他尽快联系黑市的人去典当了。” “我担心,操之过急会招致滨崎怀疑的,我想,在汝窑上面做文章这件事上最好缓缓。”唐冕看着汪直铭面露疑惑,开口解释说,“你大可不必着急的,仔细想象,汝窑被盗汪直铭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推测的不错,他或许会要求我们着手调查案子,到那时,我们有很大机会往方墨林身上泼脏水。” 滨崎要求公开拍卖黑百合中的汝窑为的无非是引鹰隼等人的上钩,昨晚,汝窑被盗,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肯定是鹰隼为首的锄奸小组,如果不趁热打铁追查下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如果滨崎让方墨林负责案子调查怎么办?”滨崎肯定会顺藤摸瓜,借着调查汝窑被盗的案子揪出鹰隼,只是汪直铭担心滨崎会全权让方墨林负责,到时,情况的方向将会极为不乐观。 “你多想了,方墨林是案子的主谋,怎么会自掘坟墓?” 汪直铭讪笑着说;“我和他这样水火不容的冤家站在悬崖上,并不会抱团取暖,而是想着一脚将对方踹下悬崖。谁抓住了调查案子的主动权,将意味着捏造事实,致对方与死地的主动。” “照你这么说,滨崎的意见至关重要,但还是那句话,我们在他下定决定前却不能主动出击,不然,无疑是自露马脚了。” “是啊,我们能做的无非是等下去。”汪直铭无可奈地苦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也不算坏,我也有时间去养伤了。” “你呀,倒也有心思苦中取乐。”唐冕瞄了眼汪直铭的腿,说,“为什么不在医院养伤?起码有护士照顾。” 汪直铭正要开口回答,房门被悄然打开了,他转头看去,见到何苒苒站在了门前。 “哦,原来你有何医生贴身照顾呀,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这位是唐冕,想必你是认识这位曾经的上海一枝花。”不等唐冕自我介绍,汪直铭率先开了口。 何苒苒似乎对唐冕并没有好感,但出于礼貌,也为表达她上次帮她解了围,轻轻一笑客套地说;“你好,我是何苒苒,在共济医院工作。”紧接着,她开口下了逐客,“我来是为他换药的,你要不要回避?” “既然你们有事,我不好打扰了。”唐冕有条不紊的穿上皮草,围上围脖,带上帽子,连句拜别的话也没说就离开了,看来,她对于何苒苒逐客的态度相当不满。 汪直铭察觉到了唐冕的小情绪,赶紧给他换药的何苒苒说;“人家没有招惹你吧,刚才的态度为什么不好点?再说了,咱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干嘛莫名其妙地闹脾气。” “没什么,对她没有好感。” “没好感归没好感,面上得挂得住吧?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汪直铭提醒她时,不料何苒苒揭纱布的动作粗鲁了许多,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嘶……你轻点。” 她收敛了手上的动作,却翻着白眼不大好气地说;“你和她同坐一条船蚂蚱,千万不要牵扯上我。” 汪直铭立马一愣,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于是问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没听到什么,我就是觉得满身铜臭的女人不可靠。”何苒苒闹着脾气,语气冲了许多,“奉劝你一句,不要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而忘记了她唯利是图的本性,要不然,早晚着了她的道。” “我和她算不上朋友,无非是合作关系,谈不上信任。”汪直铭盯着她清秀的侧脸,乐呵呵地笑说,“还有,她呀确实是上海一枝花,但我对她没感觉,怎么可能中了她的美人计?再说了,你可是我亲自从方墨林那里抢来的,短短几日就移情别恋了,传出去不得被人家笑死。” “少贫嘴了。”何苒苒麻利地为他的伤口换了新药,重新缠上了新纱布。她做完这些,抬手将遮挡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撂到了微红的耳后,“换好药了,你静静养伤吧。” 看着唐冕将要离开了,汪直铭叫住了她;“对了,什么时候给龙川手术?” “忘了告诉你了,龙川最近暂时不做手术了,我只是为他开了镇痛药。”何苒苒说。 “你没问他为什么不做手术了?” “他说接下来有重要任务做,至于是什么任务我就不得而知了。”何苒苒回答说。 来自何苒苒的情报触动了他的神经,不由联想到,龙川不惜暂时放弃治疗而接任的任务和汝窑盗窃有关。很快,滨崎的到来为他解答了心中的疑惑。 滨崎来到了汪直铭卧室,何苒苒为他搬来的椅子。滨崎看着她,笑着说;“你们虽然还没有结婚,但和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了。” 何苒苒脸颊一红,找了个去泡茶的借口,匆匆离开了卧室。 现在只剩下汪直铭和滨崎两个人了,他装出内疚的样子,开口说;“我辜负了领事厚望,如果你要处罚,我不会有一句怨言。” “虽说皇军已经控制了上海,却只是浮于表面,暗地里,国共两党的势力盘根错节,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就算是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保证汝窑不被盗,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有心理压力。”滨崎脸色憔悴,说话有气无力,“我这来主要以朋友的身份探望你,另外,提前告诉你,迫于军方的压力,唐泽真吾课长已经解除了我日本驻上海领事馆馆长的职务,而由宪兵队的龙川一郎接手彻查锄奸小组以及搜寻黑百合的任务。” “抱歉,是我连累了领事。” “你不必抱歉,其实责任不在你。”滨崎笑着说,“某些眼光短浅的人以为我优柔寡断且无能,早对我滋生了不满,才会借着汝窑被盗这件事解除我的职务,重用龙川。” “真是可惜,现在鱼上钩了,只要顺藤摸瓜调查下去,查到锄奸小组那帮人是早晚的事。” “服从是大日本天皇军人的天职,没什么可不可惜的。”滨崎嘴上说的轻松,但遗憾和不甘的表情却出卖了他,“龙川和我在如何处理事务上的确有分歧,但我知道他对天皇绝对尽忠,因此,我很敬重他。只不过,和国共两党的情报分子打交道并非是在前线和敌军拼杀,需要的是智慧而不是匹夫之勇,我担心,他会被狡猾的情报分子牵着鼻子走,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一位失败者的牢骚话,汪直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可什么也不说又显得不合时宜。这时,何苒苒端上了茶水,总算给汪直铭解了围。 滨崎心情低落,没有心思去喝茶了,他站起身对汪直铭说;“领事馆那边我还有点事要善尾,就不多逗留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凑一块品茗闲聊。” ------------ 第五十三章 “滨崎火急火燎的找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何苒苒送走了滨崎又匆匆赶了回来,迫不及待地询问他。 “军方直接介入反特以及搜寻黑百合,迫于军方强势,特高课免除了滨崎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职务,替代他工作的是龙川一郎。” “好事一桩啊?毕竟,龙川要比滨崎好对付。” “恰恰相反。”汪直铭忧心忡忡地说,“龙川和滨崎的做事风格背道而驰,我担心龙川会对方墨林严刑逼供,那小子软骨头,挨几下打什么都招了,到时,十笏行要遭殃了,就算是你也不能幸免于难。”汪直铭非常清楚,方墨林知道的机密太多,对他来说,无疑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我倒觉得龙川并非像你评价的那样不堪,他性格暴戾不假但不代表没脑子。”何苒苒说,“龙川接手的是块烫手山芋,稍不留神容易烫伤了手。我想,如果龙川把事情搞砸了,军方不会再一味袒护他了,并且会受到来自特高课方面的猛烈“攻击”,他的结局不成功则成仁了。因此,在眼下,龙川比滨崎更依赖方墨林的价值,当然,对方墨林口头上的恐吓是一定的但绝不会动真格,所以,你的担心在很大程度上不可能发生。”她仔细想了会儿,接着说,“反观方墨林,我不否认他是披着男人皮囊的软骨头,却不认为他会因此龙川的几句恐吓而将机密说出来,毕竟,他是聪明人,非常明白日本人卸磨杀驴的惯用伎俩,我想,他现在肯定在焦头烂额地加快谋划退路了。” 汪直铭捏着下巴斟酌了会儿,赞同地点点头。 何苒苒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龙川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需要了解到,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做的到。”她注意到他沉默不语,明白他不愿见她去冒险,但这个险很有必要去冒,“虽然你为日本人做事但总归是滨崎的朋友,龙川肯定会疏远你的,因此,你想要得到龙川制定的计划非常困难,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有充分的理由去接近他,开展获取情报的工作。” 不可否认,何苒苒在潜伏方面的能力和经验远在汪直铭之上,加上龙川的腿伤为她开展的潜伏工作创造了极佳的条件,因此,汪直铭没有理由去反对她的提议。 当然,何苒苒的工作只是为汪直铭接下来施展手脚的辅助,往明白里说,日本高层临时换将,但不影响汪直铭一步步拆掉方墨林这颗炸弹。而且,有鹰隼和唐冕的协助,汪直铭有足够把握把方墨林推入死路。 日子过的飞逝,晃眼间,一个礼拜过去了。在这段时日中,汪直铭过的清闲且舒适,当然,也难免插入了小插曲,比如说,龙川托人捎来信让他多修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关心侦查处的事了,另外一件事是唐冕告诉他的,方墨林正让她暗中寻找上海的‘二爷’,将手中的汝窑脱手。 汪直铭挺佩服何苒苒,她的推测都一一被印证了。 在屋子里呆久了,汪直铭觉得枯燥无味,如果不是有何苒苒在,他将要疯掉了。再联想到小君,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上午,阴沉沉的天空降下了接近年关第一场雪。小五来时,“一头白发”,看来雪下的不小。小五刚用鸡毛掸子打扫干净了身上的雪,汪直铭便委托他到小吃店买点小君喜欢吃的甜食,然后到医院走一趟。小五灌了几口热茶,又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汪直铭想到外面转转,看看雪,享受清新的空气。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 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将院子染成了雪白,汪直铭踩在雪被上顿时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汪家的院子很大,在东南侧开辟了一处花园,那里有几棵梅花树,是他和小君年幼的时栽种的,当初的小树苗现在已经生长成茁壮大树了。 不难看到,黑褐色的树枝上冒出了骨朵,并且有不少迎着大雪绽放,仿佛一滴滴鲜血滴落在了白纸上。 这时,何苒苒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替他披上一件大衣;“伤势这么重,干嘛出来走动?下次再这样,我懒的劝你了。” “闷的难受,出来透透气。”汪直铭回头看着她,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这不是打算马上回去嘛。” 雪越下越大了,风却越来越小,鹅毛大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汪直铭由何苒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屋,四周依然那么安静,能听到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龙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汪直铭问她。 何苒苒面无表情地说;“他允许我去替他检查治疗腿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是因为公务繁忙吧?”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他对我突然警惕了许多。” 他的这句话触动了汪直铭的神经,他停下了脚步,问她;“你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被方墨林出卖了?” 两人走到了门前,何苒苒主动伸手抓住门把手打开了门,搀扶着汪直铭进了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了,“龙川上次见到我的时候,突然询问我的过往。”她在汪直铭身旁坐下,脸色凝重地说,“我怀疑是有人在挑唆,至于是谁,我想应该是滨崎,他虽然和龙川有不小的芥蒂,但毕竟是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不可能置他所谓的“国家大义”于不顾,而且,在龙川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前,滨崎曾经登门造访过他。” “照你这样说,情况不容忽视了。”其实,在何苒苒来到汪家开始已经被滨崎盯上了,至于为什么至今相安无事,不彻查何苒苒的身份,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直接证据以及何苒苒和他的逐渐“暖昧”的关系。但在龙川接手调查黑百合以及搜查锄奸小组这个关键的当口时,何苒苒却和他走的频繁,这怎么不触动滨崎的神经?龙川如果相信了滨崎的话,加大对何苒苒身份的调查,那么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时,何苒苒的处境将岌岌可危。想到这里,汪直铭向她投去了担忧的目光,说,“最近一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向龙川那里走动了。” 何苒苒却对他的劝阻置若罔闻;“如果我故意躲着龙川,不是留给他心虚的印象了?我想,被怀疑并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打消了怀疑者的疑心,他将更信任我了。” “主要是,让龙川打消对你的怀疑并不容易。”汪直铭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个万全之策,看着她心有成竹的模样,于是开口问她,“难不成,你有办法?” 看着汪直铭投来的眼神,何苒苒眼眶中的黑宝石闪烁着光芒。或许因为紧张,她的胸膛上下起伏着,牙齿时不时轻咬嘴唇,合在一起的手掌紧紧凑在了一起。在酝酿了将近两分钟后,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张开了修长的睫毛,对汪直铭说;“我们结婚吧。” “啊?”汪直铭的大脑在一瞬间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我们结婚吧。”何苒苒重新说了一遍。 在听到结婚两个字时,汪直铭心脏停滞了,但在何苒苒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的勉为其难,她是来真的了。只不过,闯入汪直铭的心房中的小鹿在短暂停留后跳走了,紧接着,理智占据了他的思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我不想把任何与终生大事无关的事强撮合在一块,之前,我不允许你为了获取情报和方墨林走到一块,充当燕子的角色,今天,我也不会建议你因为处于打消龙川的疑心而和我结婚,那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看着汪直铭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汪直铭问她。 “没什么,我个人以为,在某些方面,你单纯的像个孩子。”说完,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当初,我想向方墨林委曲求全挽救潜伏在上海的情报人员的性命,但想透了你的劝告,我发觉我的做法是错误的,再说了,我们还有另外的办法去实现保护他们的办法,考虑到这些,我才会跟着你走;但眼下的情况和之前的截然不同了,滨崎已经卸任领事馆领事的职位,而刚刚上任的龙川对你来说太过陌生了,在大环境的转变下,你想取代方墨林侦查处处长的职位继而完成下一步计划的难度几乎上了个陡坡,所以,我获得龙川的信任尤为重要,那时,我不但可以获取部分情报而且还可以借助我们的夫妻关系为你和龙川搭建一个相互认知的桥梁。”意识到汪直铭有所动容了,她紧接着说,“另外,方墨林依然对我痴心妄想,如果他知道我们结婚,肯定会彻底崩溃。” “方墨林是个自私的小人,他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如果我们结为夫妻,他可能会将能证明你军统情报人员身份的材料交给龙川。”汪直铭忧心忡忡地说。 “他这样做也许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反攻的契机。”何苒苒淡定地说。 “为什么说是契机?” “如果方墨林交给龙川的是一份假的材料,龙川会怎么看待我?怎样看待方墨林?” “好办法!”汪直铭被她这一石二鸟的办法震惊到了,他猛拍了下膝盖,对她赞不绝口。 “这样,你就没有理由反对我们的婚事了吧?” 汪直铭依然保持着沉默。 “你千万不要有心理压力,无论是结婚还是不结婚,我们都是像现在这样同居一个屋檐下,没有什么区别的呀。” “只要你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汪直铭答应了下来,“不过,在我们将结婚的事公诸于众前,我需要从方墨林手上拿到那份关乎你安危的档案材料。” “你不提,我也会对你说这件事。”何苒苒非常清楚,方墨林手上能证明她军统身份的档案把双刃剑,它既能让龙川打消对她的怀疑,也能将她推到刀山火海!因此,在迈出这一步前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 第五十四章 要想实现何苒苒的想法,摆在眼前的问题是,该怎样把方墨林手上的那份何苒苒身份文件替换掉?为了解决这个难题,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都没有合上双眼。等到天蒙蒙亮,他杵着拐杖走进了洗漱台前。镜子中,他脸色憔悴,眼白布满了血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显然,罪魁祸首是昨晚睡眠不足。 接连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汪直铭瞬间恢复了精神。走出洗漱室,他站在二楼走廊中刻意往何苒苒卧室的方向瞄了一眼。此时,何苒苒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听不到丝毫声响,按理说,这个点是她上班的时间。他心想会不会是她睡过头了?毕竟,他们昨晚为了筹划计划到深夜。即便心里泛着嘀咕,他却没有打搅她的打算,因为,两人虽然住在一起的时间不少了,依然保持着距离,互相不打扰。 到了早饭时间,汪直铭却胃口不佳,只是简单热了杯牛奶,煎了个鸡蛋。刚端上餐桌还未下口,书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因此,他又不得不重新上楼去了。 他抓起电话放在耳旁,开口问;“哪一位?” “你心爱的何医生刚刚来到我们侦查处,现在正在和我的上司交谈。”唐冕在电话中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过来看看?” “什么!”汪直铭大吃一惊,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他实在不敢去想,何苒苒将要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我马上过去一趟。” 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汪直铭没心思再去挂念牛奶和煎鸡蛋了,虽然现在伤势尚没恢复行动不便,但他还是决定亲自到上海藏书馆走一趟。下定了决心后,他给小五打去了电话,叫他马上开车来这里接他。挂上电话,他手忙脚乱地披上了风衣便出了门,在大门前等待了大约五分钟,车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小五下了车,看着汪直铭手杵拐杖,满脸憔悴的模样不由担忧劝阻说;“铭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值得你挂彩解决,吩咐我去不就行了?” “废话少说了,你要是能解决还用得着我这个瘸子亲自走一趟?”汪直铭没有太多时间和小五多啰嗦了,伸手指着车门说,“开车,去上海藏书馆。” 小五了解他脾气,也不再多问了,他亲自为汪直铭打开车门,等汪直铭坐了上去,他又绕到驾驶门,上车发动了引擎。 在去往上海藏书馆的路上,汪直铭始终阴着脸,面对小五的攀谈有心无心地简略回答着。可以说,他心情很郁闷,仿佛,胸腔中憋着一团不小的火气,当然,点燃这团怒火的无疑是那位不省心的何苒苒了。他实在搞不懂,既然她早有打算了,为什么昨晚不当面讲出来,难道他们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盏茶功夫过后,车子缓缓停在了藏书馆楼下,汪直铭打开车门,先将拐杖放了下去随即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小五不再像往常一样在车里等着了,他主动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汪直铭往藏书馆大门走去。 来到侦查处办公室门前,汪直铭直接推门进去了,一眼便看到方墨林和何苒苒在交谈,而唐冕却不在。 汪直铭毫无征兆的到来着实令方墨林和何苒苒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地将惊愕地目光投向了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方墨林轻蔑一笑,抬手扶了扶卡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说;“我这里有金山银山吗?值得你杵着拐杖亲自来一样,还有,你身子金贵得很,要是摔了,那可不得了了,早知道你要来,我就通知下头的人亲自去贵府上接你到这里来了。” 汪直铭可没有心思去和他扯皮,直接冷冷地开口威胁说;“你如果还留恋病房的生活,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方墨林扫了眼汪直铭的腿,正要嘲讽几句,却小五凶狠的眼神吓到直咽了两口唾沫。 汪直铭不再搭理方墨林了,看向何苒苒,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汪直铭的话,而且。眼神始终放在了方墨林的脸上;“离开前,我还是想再劝你慎重考虑我刚才说过的话,明天早上,我期望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方墨林拉下了苦瓜脸,结结巴巴地说;“小何,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知道的,我就算背叛了所有人也不会背叛你。” 何苒苒紧蹙眉头,毫不遮掩眼神中的厌恶,她稍加想了会儿,开口说;“无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人,之前我们有过一段友谊,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才亲自来这里为你指明道路。”至于方墨林接下来喋喋不休地挽留,她装作听不到,径直走到汪直铭身旁,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考虑,汪直铭,我们走吧。” 回汪家的路上,小五一如既往地驾驶着车,汪直铭和何苒苒并排坐在后座上,开始,两人保持着沉默,但过了大约五分钟后,汪直铭按耐不住疑惑,想要问清楚她究竟和方墨林说了什么,迫使一向高傲的方墨林焉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何苒苒不打算瞒着他了,她在随身携带的口袋中拿出了份文件,递到了汪直铭的手中。 “这是什么?”汪直铭拿着文件,问她。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何苒苒回答说。 汪直铭这才低头看向文件,浏览了遍上面的内容,顿时喜忧参半;“这是……上海藏书馆中关于黑百合的部分情报?” “没错,这就是日本人以及方墨林做梦都想得到的军统搜集的黑百合情报。”她直言不讳地说道,“这只是其中一份。” 汪直铭默默的将文件物归原主,问她;“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老师生前交给我的。”何苒苒稍加思索了会儿,模模糊糊地说出了个理由。 但她的理由太过牵强了,汪直铭不是傻子,知道她在说谎。首先,老猫非常信任方墨林,不相信他会出卖组织,所以不可能在临终前将文件交给何苒苒;再者,如果何苒苒很早有了这份牵扯到黑百合的机密文件,她将有重磅筹码去和方墨林谈条件,没必要像当初那样,为保护军统潜伏者做出出卖感情的无奈之举。事实告诉汪直铭,她的这份情报是最近才得到的,而且,就在昨天。 她是在那里得到的文件是个巨大的疑问,但汪直铭没有穷追猛打的问下去,因为即便他问了,按照何苒苒的性格也不一定如实说出来。 不过,了解了状况,汪直铭已经想到了何苒苒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你打算用这份情报去换取你的军统身份档案?” “没错。”何苒苒见他脸色阴沉着,便开口问他,“难道行不通吗?” “没有,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汪直铭在想,这份关于黑百合的文件来历不明,一时难以辨别真假,但如果拿它去换取何苒苒的安全无疑是再合适不过了,“方墨林那边有什么反应?” “在侦查处,我们没有放开话题,毕竟我和他心里明白在日本人的地盘有些话并不能说的太直白了。”何苒苒说,“不过,这份文件对他来说,无疑是块极具诱惑的肥肉,我能感受的出来。”她接着对他说,“汪直铭,你之前的推断太保守了,方墨林是极为矛盾的,一方面,他在日本人咄咄逼人的态势下萌生了退意却在日本人给予的权力下愈加膨胀大胆,实话告诉你吧,他想吞掉整个黑百合!” “蛇心不足吞大象呐。”汪直铭深深叹息着却又不相信方墨林真有这个熊心豹子胆,“他亲口暗示你了?”看着她微微点头,汪直铭如释重负地笑说,“他如果真的打算在黑百合上动心思,那他就完全站在了日本人的对立面,对于我们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因为,我们在他身上能大做文章了。”看着她,汪直铭有种说不上来的愉快心情,或者感激,老天爷于心不忍将汪家和十笏行置于火架子上炙烤了,派来了何苒苒这位救火的救星。 何苒苒被他看的有点不知所措了,慌忙躲避着汪直铭炽热的眼神,说;“你老盯着我做什么呀?” “明天如果方墨林将你军统身份档案给你,我想……我想立刻公布我们的婚事。” 不等何苒苒回答,在前面开车的小五激动地回过头,添了一嘴;“我等铭哥的这顿喜酒等的嘴都馋了。” 汪直铭这才意识到讲话太投入竟然忽略了小五在场了,转头看着何苒苒“无地自容”的模样,他故作生气地对小五说;“你插什么嘴,老老实实开你的车。” 小五不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了,他一脸委屈地对何苒苒说;“嫂子,你都看到了吧,他老是欺负我,你可得替我好好教训他。” 何苒苒倒也不厌恶小五这样唤她,反而轻轻地将垂在贴在脸上的头发捋到了耳后,落落大方地说;“好,我肯定好好收拾他。” ------------ 第五十五章 次日上午七点多,何苒苒单人赴会去了。此时,汪直铭焦急地等待在家中,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对面墙上的挂钟,将近三个小时的等待后,她仍然没有返回,汪直铭开始担心何苒苒的安危了。 方墨林是极其自私的人,他对何苒苒不是爱而是占有欲,一旦得不到便要毁掉。虽说方墨林梦寐以求的东西在何苒苒手上,他暂时不敢拿她怎么样,但汪直铭依放心不下,毕竟方墨林本身是变数。 电话就在他旁边,伸个手就能抓到话筒。时间在一分一秒飞逝,汪直铭终于等不下去了,正要打电话给小五,通知他去接应何苒苒,下一秒,书房的门被猛然打开了,何苒苒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何苒苒胸膛上下起伏,脸色红扑扑的,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了额头以及脸颊上,显然,她累的不轻。虽然她多少有点狼狈,但能平安回来,汪直铭悬挂在房梁上的心脏总算平稳落地了。他没有立刻追问何苒苒和方墨林的交谈结果,而是替她倒了杯茶,并劝她先坐下来缓缓气。 何苒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毫不见外地将茶盏中的温茶水喝干净了,放下茶盏,她用袖口抹干净了嘴巴上的水渍,难言喜悦地说;“都办妥了。”说着,她打开随心携带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份文件,说,“这是我加入军统时的材料。” “你去拿个火盆来,在这里烧了它,省得夜长梦多。”汪直铭提醒她 何苒苒看着手中的一叠文件犹豫了,它们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白纸黑字,而是用性命换来的功绩和荣耀,接下来要付之一炬,她怎么不痛心?可眼下,这些彰显荣耀的功绩给她带来的只有危险,不得不烧了它。她深深叹了口气,到外面拿来了火盆,点燃了文件扔到了火盆中。文件很快被熊熊大火吞噬了,连带着何苒苒的身份,荣耀化为了灰烬…… “过往皆为序章,不要太纠心了。”汪直铭察觉到了她的失落,一面安慰了他几句然后转移了话题,“雪今天上午停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去做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给小君买旗袍了吧,我看你穿旗袍挺好看的。” “为什么突然提出来给我买衣服?” “恭喜你以后不会因为被方墨林抓着小辫子而提心吊胆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虚无缥缈的荣耀换回一个自由身,的确值得高兴。”何苒苒强颜欢笑着答应了汪直铭的邀请。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眺望整个上海,仿佛置身于了雪原冰山中。早上,街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又因为天又被乌云遮盖了,气温瞬间下降了几度,融化的雪水又成了冰,导致路面非常滑,这对腿脚不便的汪直铭来说并不友好。他杵着拐杖,万般小心地迈着脚步,生怕稍不留神摔个屁股蹲,幸好有何苒苒搀扶着才能安安稳稳地走着。 从汪家到旗袍店的路程并不长,但两人仿佛划着简易的木筏横穿太平洋般漫长。期间,他们找了不少话题总算不无聊枯燥,甚至在有说有笑中全然不知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的事了。 旗袍店中,汪直铭安静坐在店家掌柜为他准备好的座椅上,在他对面,何苒苒已经在走出了试衣间,身上穿着偏黑色的旗袍。汪直铭看着她期许答案的目光却并不知该怎样去评价,因为在他认知中,她是矛盾且立体的。常听人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不同的色调能凸显出人的性格,黑色的确可以衬出何苒苒作为特工的冷酷一面,只是汪直铭不喜欢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更愿意和温柔的她走在一块,为了小小的私心,汪直铭“不得不”将一桶冷水泼在了她头顶上。 “个人觉得,你不太适合黑色。” 何苒苒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虽然难以理解汪直铭的建议但还是到试衣间换了件比较偏暖色的旗袍;“这件是白色的,上面有碎花。” “这件挺适合你的。”何苒苒的身材挺不错的,谈得上前凸后翘,加上青涩俊俏的脸蛋,有种青涩往成熟的过渡美。再想想唐冕,虽然她穿旗袍身材更玲珑有致,但只剩下单纯的成熟韵味,少了何苒苒这种“朦胧”美感。 “好了,就这一件了。”何苒苒心满意足地对店家说。 在等待何苒苒换衣服的空当,汪直铭注意到两位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了店中,他们将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汪直铭有种不详预感,总觉得他们是冲他来的,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注意到了汪直铭,匆匆向他走来的同时将手伸进了怀篼,掏出了手枪,其中一人走到汪直铭身后,将枪口顶在了汪直铭后背上,冷冷地警告说;“识趣的话,不要声张。” “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有人要请你和何医生走一趟。” “谁?” “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等你们见了面你就知道要见你的人是谁了。”其中一人不想和汪直铭多费口舌,“她人呢?” “你指的是谁?” “废话,当然是和你一块来的何苒苒了。”另外的人脾气有些暴躁。 “她在换衣服。” 两个人见汪直铭行动不便,根本没把他当作威胁,而是手持手枪恐吓在场的顾客不要声张,另外蹑声蹑脚的守候在试衣间左右,等待何苒苒的出现,趁机将她擒住。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汪直铭去考虑他们是谁派来的人了,他得想办法提醒何苒苒有危险。汪直铭焦急地看向四周,终于注意到了一个可以用来防御的墙角。不等多想,他滚到了墙角后,迅速从衣服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朝两人的方向开了枪。 “碰!”子弹并未打中任何人,而是将玻璃门打碎了。汪直铭毫无征兆的反击让两人惊慌失措,他们赶紧离开了试衣间,躲到了柜子后面,并以柜子为掩体不断朝汪直铭的方向开枪回击。汪直铭猫着身子躲在墙体后,任由被子弹打烂的墙皮稀里哗啦的砸落在身上,没有反击的余地。其实,汪直铭没有打算解决掉两人,而是冒着被集火的危险给予何苒苒筹备反击的机会。果然,两人以为汪直铭已是强弩之末,在换了弹夹后小心翼翼地向汪直铭的位置转移。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了,全然不知何苒苒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们身后。 何苒苒抓起一个花盆,狠狠砸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上,那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砸晕了。另外一个人看到了她,刚要将枪口对准她,只见何苒苒手疾眼快,双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用力一折,咔嚓一声,那人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手枪也掉落在地上,见此,何苒苒将手枪捡起来为己所用。 何苒苒不费吹灰之力逆转了局势,她将枪口顶在了那人的太阳穴上,冷冷地问他;“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你们今天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的,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走,或许……啊!”那人的中指被何苒苒掰断了。 何苒苒接着威胁他;“不想你的手指全部被掰断,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因为巨大痛苦,苍白无色的脸扭曲了,豆大的汗珠布满了整个额头,但即便经受着痛苦的折磨那人就是咬牙不说。何苒苒的心比磐石都要硬,毫不心软地相继掰折了他的五根手指,她的残暴的举动以及那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令顾客们颤栗不已,纷纷质疑,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能做出来暴行? 于是同时,汪直铭看着店外越来越多人群,明白不能再待下去了。他隔空对何苒苒说;“够了,我们走。” 何苒苒也非常清楚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先是狠狠踹了那人肋骨几脚然后替汪直铭拿起了拐杖,去搀扶他。 “正门人多眼杂,我们走后门。”汪直铭透过窗户,看到了人群中有十位身穿西服的男人,于是提醒何苒苒,“带上枪。” 汪直铭对这里并不陌生,知道店里有后门。他们走出后门,进入了一条小巷,正当马上走入一个拐角时,突然冒出了几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后面,也有几个人堵住了后撤的道路。 “汪老板,何医生,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其中为首的晃了晃手中的手枪,笑呵呵地微笑说,“如果你们再像刚才一样不识好歹,我想我手中的子弹可不长眼睛。” 汪直铭识趣地扔掉了枪,举起了双手,说;“我们跟你们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完,他向手下一招手,“带他们走。” 有两个人在身上拿出了两块黑布,分别走到汪直铭和何苒苒身旁,说了一声“对不住了”便用黑布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汪直铭被两个人架着走了一段路,十分钟后上了车,在颠簸以及车子的引擎声中,汪直铭的内心是忐忑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地狱”还是“天堂”。 ------------ 第五十六章 在经过了四十分钟煎熬的行程,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汪直铭感受得到车子停下来了,随后,有人架着他向某个方向走。汪直铭的双眼依然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身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走廊中。大约走了五分钟,开铁门的刺耳声响突兀响起,一阵烟味钻到了他的鼻子中。 这里是监狱?他虽然努力镇静下来,但在陌生的环境中是很难不慌张的,不去胡思乱想的。接下来,他被带入了房间,这里烟味比刚才更浓了,作为老烟枪的汪直铭也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架着他胳膊的人把他按在了木椅上,替他把蒙住双眼黑布扯了下来。 汪直铭的双眼在短暂的晕眩后,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这是间封闭的房间,在大约三十平米的房间中只有一张长桌以及两把破烂不堪的椅子;位于屋顶中央的吊灯散发着微弱的淡黄色灯光;这种给人压抑的环境汪直铭从未来过,但谈不上陌生,这分明是间审讯室。只不过,他暂时还不知道,接下来审讯他的是日本人还是其它某个组织的人。 将要坐在汪直铭对面空座上的应该是他接下来要应付的人。大约等了五分钟,铁门外传来了两三声咳嗽声,顿时,汪直铭大脑中浮现出了鹰隼的脸。 铁门打开了,鹰隼走了进来,不紧不慢地在汪直铭对面坐了下来,他在口袋中拿出了烟含在嘴上并用火柴点上,然后笑而不语地将烟盒推向了汪直铭;“要不要抽烟?” “站长这么热情的方式请我来,不会单纯为了给我根烟吧?”汪直铭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他,说。 鹰隼收回了烟,重新装进了烟盒,接着,他喷出了口浓浓的烟雾;“找你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他保持着微笑,像极了老师询问捣蛋鬼学生。 汪直铭非常厌恶他这样故弄玄虚的做法,不由脸色一沉,加重了语气;“我还真不知道哪方面招惹了你这尊大佛。” 鹰隼任由手指间的烟自然燃烧,不会功夫,便挂上了长长的烟灰,他弹掉了烟灰,不紧不慢地又吸了口;“汪老板,你知道我的底线,那就是不允许你做日本人的走狗,帮助他们寻找黑百合。” “难道你认为我在为日本人寻找黑百合?这太荒唐了。” 鹰隼将烟蒂碾灭在烟灰缸中,然后在口袋中拿出手帕,捂嘴咳嗽着,随后,他将手帕拿开了,再次抬起了充满杀气的双眼;“我来上海的时间并不算长,期间,我在着手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清理了可能会对党国有潜在威胁的“虫子”,第二件事,寻找并梳理老猫曾经搜集的关于黑百合的机密文件。”他站起身,背手走到了汪直铭的身后,冷不丁地将手搭载了他的肩膀上,“但这两项工作均失败了,我思考了许久有了结论,也许是我太善良了,放过了几只故意捣乱虫子,才导致机密文件落在了方墨林手上,为我的接下来的行动造成难以预料的变数。” 他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汪直铭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指的是今天上午何苒苒和方墨林的那场交易。他很惊讶,同样也匪夷所思,为什么在短短几个时辰中鹰隼能得到这个情报?难不成,他们一直在鹰隼的监视下?这个可能很大。既然鹰隼知道了,汪直铭再狡辩将毫无意义了,于是直言不讳地说;“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和方墨林做了交易,但这样做不但为了替何苒苒解围也为了我打入侦查处的核心……” “我并不想听任何人絮絮叨叨地解释一大堆,只在乎结果。我很高兴汪老板敢做敢认,又很生气你作为中国人却为了个人鸡毛蒜皮的事去和汉奸来往。”不等汪直铭解释完,鹰隼便不耐烦地打算了他;“我们曾经承诺互相帮助,但发生了这件事,我开始怀疑你的立场了,并且,我不得不再次考虑要不要违背对你的承诺送何医生上黄泉,毕竟,她的存在对于党国来说是个巨大威胁。” “你不能这么做!”汪直铭激动地站起身抗议,却被身后的人活生生按回了椅子,但他依然不肯放弃挽救她的机会;“何苒苒曾经为军统上刀山下火海,是你们的同志,如今你却把它当作随时可以捏死的虫子,你们不能这么做!” “你太不懂什么是间谍了。”鹰隼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露出了魔鬼般的笑容;“党国对间谍最大的奖励是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但这枚奖章最好颁发给他们家人手中,或者挂在他们的墓碑上,我想,何医生在发誓为党国,为国家效力的那一刻,心中已经有了为党国为国家牺牲的觉悟和准备了。” “她可以牺牲在日本人手上,但不是死在你们手上,你们懂不懂?”汪直铭接着说,“上海藏书馆中的机密牵扯到黑百合的真相以及关系到千万军统潜伏者的安危,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才决定用老猫那份不知真假的黑百合情报换取接近上海藏书馆核心的机会,我们没有出卖你们。”他威胁说,“你可以处决了她,当然,连我一同杀了也无所谓,但如果我们死了,你们的接下来的行动等同于宣告失败。” “你在威胁我吗?”鹰隼似笑非笑地说。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事实。”汪直铭与他针锋相对,“另外告诉你,现在滨崎大夫已经不是领事馆领事了,接任的是日本上海宪兵大队的龙川一郎,而接下来,何苒苒将要为他做手术,她是唯一能接近龙川的人,你确定要杀了她?” 鹰隼沉入了沉默,他接着点了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并不断抬起手,看着手腕上手表时间。他抽完了一支烟,摆手招呼手下到身旁并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他的手下接到了命令,马上走出了审讯室。 “汪老板呐,为什么我为人做事为什么总是那么矛盾纠结?” “你是不是决定放了她” “本来,再过一分钟,何医生和我们将天人永隔了,但因为你以及你的理由我又不能现在就杀了她。” “你想和我们继续做交易?” “虽然你刚才的条件让我无法拒绝,但在我们继续做交易前,你必须做一件事来让我信任你。” “当初,滨崎同样说了同样的话,我不得不亲手枪毙了我的好兄弟张子房,现在看来,你这种下三滥的做法和日本人差不多,但我在的潜意识中,你们和日本人应该有所分别的。” “在战场上,为了取得最大成果,彼此的手段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是立场。也许时间长了,汪老板就司空见惯了,甚至会理解我这样做是情非得已。” “你需要我做什么?” “限你三天时间,将汝窑交给我,否则我不能保证何医生的安全。” “你这样咄咄逼人,难道不怕我走出这个门马上回过头来报复你?” “当然不会,因为我不但可以随时铲除何医生而且还知道……”鹰隼走到了汪直铭身旁,咧开嘴一笑,“何医生大哥秦晋为什么会死,如果我将这件事告诉她,或许,她会亲手杀了你。” 汪直铭心脏咯噔一跳,警觉地问他;“你少胡说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比谁都清楚,再说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我们军统想要查到这件事的真相并非难事。” 汪直铭在现实面前终于妥协了,答应说;“好,我会在三天内把汝窑交给你。”他接着说,“但前提条件是,我要带走何苒苒。” “你不用提醒,我也会把她完完整整的还你。” 汪直铭被带出审讯室前又被遮住了双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得到何苒苒和他坐在同一辆车上。在返程中,汪直铭的心情不比来时轻松许多,尤其对何苒苒微乎其微的呼吸声特别敏感,担心她在得知秦晋的死因后发狂地揪住他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 当初,他杀秦晋虽然情非得已,但这注定是这辈子永远迈不过的坎,即便没有人当面指责他都不会轻易原谅自己曾经犯下的孽债。但在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任务前,他不允许何苒苒知道这件事。 车突然停了下来,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推下了车,顾不上胳膊肘的疼痛他蒙住眼睛的黑布扯了下来,将不远处的何苒苒收入瞳孔中。 何苒苒双颊上有淤紫的巴掌印,而且被打的位置已经肿了;她披散着头发,发丝被脏物粘在了一块;她颤抖着双手,将遮住脸的头发撩开,眼白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她顺着汪直铭的双脚看去,终于和他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在辨认出他眼神中的怜悯和愤恨后,内心的苦涩突然泛滥了,但她不想在汪直铭面前将懦弱表现出来,于是,她倔强地将嘴角上扬了。 汪直铭坚如磐石的内心被凿开了一条大大的裂缝,他替她扪心自问甚至叫屈,何苒苒宁愿舍弃性命去效忠是什么样子的组织?放弃一切为之奋斗的是什么理想?难道奉献一切换来的是被怀疑,被打到伤痕累累,被当作随时可以抛弃的蝼蚁?想到这些,他为她所不值! “还能走吗?”汪直铭注意到她满身血迹斑斑的鞭痕,向她伸出了手。 何苒苒强颜欢笑,吃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为了不被日本人发现跟踪,他们被扔在了杳无人烟的巷道里,在这里根本找不到黄包车,因此,他们不得不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往巷子外走。 ------------ 第五十七章 何苒苒的虽然是皮外伤但伤势却不容忽视,但因为担心院长担心,她坚决不去医院。汪直铭劝不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答应她在汪家自行处理伤口。按照何苒苒的意思,他为她拿来了用来消毒的药物。做完这些,汪直铭识趣地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后,在外面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过去了还不到十分钟,何苒苒打开了门,结结巴巴地对他说;“我没法给后背涂药,你来帮帮忙。” 汪直铭虽然在开始时觉得不太妥,但轻重还是掂量得清楚的,因此,他跟着何苒苒进了房间。 “你把衣服撩上去,药水在床头柜上。” 何苒苒坐在床头,背对着他,因为刚才换了松垮的睡衣,汪直铭很轻易地将她的上衣撩了上去。他看到了何苒苒有一条条红肿的鞭痕,有的甚至流血了,像触目惊心的蜈蚣。汪直铭暗骂着鹰隼下手狠毒,一面小心翼翼地为她涂药。在这个痛苦过程中,汪直铭能够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只不过,她一句矫情的话也没说,甚至都不吭气。上完了药,汪直铭替她放下了衣服,起身便要离开;“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何苒苒突然转过了身,看向汪直铭的双眼红通通的,犹豫了良久,她张开了龟裂泛紫的嘴唇,用细微且沙哑的声音在哀求;“能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汪直铭明白她有一肚子委屈需要倾诉,因此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他在她面前坐下了,说;“有什么委屈尽量跟我说,虽然我不懂的安慰人,但你把我当作倾诉的木头便好了。” 在刹那间,何苒苒双颊上漩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眸子中的泪水忽然变得晶莹剔透,像玛瑙一样美丽了,“汪直铭,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傻的人?”在外人眼中,她寡言少语,可不想现在这样,泪眼汪汪地倾诉苦水,也许,在这个时间上看到何苒苒脆弱一面的人屈指可数,而汪直铭就是其中一人。 汪直铭看着伤痕累累的何苒苒,为她感到不值;“当初加入军统,你后悔吗?” “我在被军统的人用枪顶在了脑袋上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心中的信仰崩塌了。”何苒苒说,“老师曾经跟我说过,‘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是我们的荣耀’,可万万没想到,要杀我的却不是日本人而是舍命效力的组织,他们不但忽视了我的贡献而且把我当作无足轻重的工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支撑我去完成任务的动力。” 何苒苒之所以伤心到崩溃,并非是伤痕痕累累的躯体,而是被击粉的信仰。 汪直铭站在她的角度设身处地去想,假设某天他守护的东西不存在了,也许,他会比现在何苒苒更狼狈。汪直铭没有资格去劝她坚强,但从他们双方共同的角度去考虑,他必须劝她重新振作。 他抓住了何苒苒无处安放的手,顿时像捂住了块冰冷彻骨的冰块;何苒苒没有逃脱,用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我想,你离开了军统甚至烧掉了身份材料的那一刻,可能,你的信仰和那个冷酷无情的组织再无瓜葛了……别伤心,即便你所期待的人背叛你,所有期望的全都事与愿违,可那又如何?我在,我一直都在啊,我们一起去实现彼此的信仰,去守护彼此想要守护的人和事。”到来后来,他会想到此刻说出口的“矫情”话,都会羞的脸红耳赤,但不否认,他说的全是真心话。 何苒苒眼眶中的泪水彻底泛滥了,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了泪珠。汪直铭的话“刺穿”了她内心最深处,这么多年来,她是在黑暗中行走的流浪者,承受着值得依靠的人的逝去以及背叛,这种痛苦是寻常人无法体会到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几十天前,他们还素不相识,她甚至还要杀了他,现在,他的臂膀却成为她的依靠。 她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但身体却驱使她马上投入到他的结实宽敞的胸膛中,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了一个正确答案,那里有她所需要汲取的温暖以及安放心灵的港湾。 汪直铭根本无法招架何苒苒突如其来的举动,思绪乱成了麻。在之前,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而现在,他却零距离的接触到了她的身躯……刹那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搁置在半空中。汪直铭低头看着她微微发抖的瘦小后背,不知道将双手放上去合不合适,想了会儿,他最终选择放了上去,希望尽一点“绵薄之力”给予她安慰。 次日早上,汪直铭特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着晨报,时不时地瞄一眼楼上,等待何苒苒下楼。昨晚,他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说的话也说了,真心希望她能重新振作,这时,楼上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汪直铭抬头看去。 何苒苒走下了楼梯,默不作声地在汪直铭对面地位子坐下了,主动吃着他准备好的早餐。平常,何苒苒经常扎起辫子,现在却披散下来了,刻意遮掩脸面上的瘀伤。 “鹰隼肯放了我,是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事?”何苒苒问他。 “鹰隼已经知道你和方墨林的交易了,所以才要决意除掉你,也因为这件事,他连我也怀疑了。”汪直铭见她能询问鹰隼的事,说明她已经逐渐走出了阴影,重新振作了,为此,遮在他心脏上的乌云散开了,“为了澄清你我的立场,我答应替他拿到汝窑。” “不会这样简单吧?我想你跟他提到了我将要为龙川手术的事了吧?” “什么事都瞒不了你。”汪直铭说,“是啊,只要你和我都有价值,他绝对不会动我们一根毫毛的。” “他彻底和我们掀了桌子了,我想,我们和他没有合作的余地了。” “但他用我最珍视的东西来威胁我了。” “他威胁你什么了?我搞不懂,他应该没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吧?”何苒苒不理解,为什么他偏偏要跟一个冷血动物继续合作下去,“我早对你讲过鹰隼的为人了,在他眼中,信仰,感情,道义……什么都不存在,他只在乎官途,他来上海只是为上位攒足政治筹码,你和我以及军统的那些情报人员将会成为他的踏脚石,你愿意跟这样一个冷血的恶魔合作?” “我知道我在与狼共舞,当然,想要撒手不干了鹰隼那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你呢?你没有十笏行的庇护,而且,日本人不会去保护没有价值的你,加上鹰隼爱屋及乌的个性,你觉得他不忍心处理了作为老猫学生的你吗?” “牺牲我一个,保护那么多人的性命,还有不让日本人夺走黑百合,我毫无怨言。” 汪直铭脸色一变,猛然将盛满牛奶的杯子重放在桌子上;“牺牲,牺牲,你脑子除了这个东西还有别的吗?活下去,你就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任何事,现在死了,无非是上海旮旯的灰尘,什么都保护不了!” 何苒苒先是一愣,随后仔细一想他说的是对的,因为,死人是什么都做不成的。看着汪直铭因为发怒而眉头紧蹙的模样,她非但不生气内心反而像点燃了堆篝火,暖洋洋的,就像一整晚都依偎在他的怀中的一样。想到这里,她耳朵根都红了,只不过被头发遮挡的严严实实,汪直铭根本发觉不了。 “你打算怎么在方墨林手上拿到汝窑?”何苒苒终于开了口。 汪直铭陷入了沉思,到了现在,他都没想出在方墨林手上拿到汝窑的办法。 何苒苒看出了汪直铭的难处,想了会儿,说;“我倒有一个办法。”看着他投来了期许的目光,她接着说,“滨崎当初成立侦查处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追查锄奸小组,我们为什么不借助这个有利的条件呢?” “你想让鹰隼和方墨林狗咬狗?” “既然鹰隼怎样对待我,我也不会出卖他,毕竟他是军统的人。”何苒苒说,“我的想法是,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借助鹰隼的手彻底铲除掉方墨林呢?” 仔细斟酌何苒苒的办法,汪直铭有种拍案叫绝的冲动。他们和鹰隼的目标都是杀了方墨林,如果设计一个让他自投罗网的圈套,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愿意看到的结局;巧合的是,为方墨林挖坟墓的条件很具备,其一,方墨林正在上海掘地三尺寻找锄奸小组的下落,而他们知道鹰隼的下落,另外,日本人正在追查汝窑的下落,方墨林肯定整日提心吊胆,想要将手中那块烫手山芋出手。这几个有利的条件结合在一起,方墨林必死无疑了。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见一次方墨林,在他面前演一唱双簧。”何苒苒说着,指着脸上的伤说,“有这些伤势在,方墨林肯定不再怀疑我们跟鹰隼闹掰了。” 汪直铭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她的聪明了;“当初冒着生命危险选择你这位搭档,足以说明,我是聪明的。” ------------ 第五十八章 汪直铭决定先让何苒苒给方墨林通个电话,约他出来;等待了几秒后,方墨林的电话打通了。 方墨林没有想太多,爽快答应了见面。 何苒苒挂上了电话,回头对汪直铭说;“他答应在上海公园的西樟山和我见面。”她稍加思索,问他,“他要单独见我。”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你去。”汪直铭坚定地说。 三十分钟后,他们赶到了位于上海公园的西樟山,站在山脚下举目眺望,呈倒立漏斗状的山包被郁郁葱葱的樟树,白桦等高大乔木覆盖着,因为他们在背阳面,眼前树冠上的积雪还未融化,一棵棵树木犹如戴着顶顶白帽;穿过门楼样式的上山入口,他们顺着一条崎岖的青石山路往上攀爬。 汪直铭对西樟山并不陌生而且谈得上熟悉,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经常来这里兜兜圈,释放小情绪;攀登上山顶鸟瞰整个上海市,他每次都有一览众山小的澎湃感触。而这次,汪直铭却心生怨念,毕竟腿上有伤,登山这种耗费体力的运动对他来说确实是煎熬。 西樟山也就七八十米的高度,如果汪直铭身体康健,攀登一个“小土包”耗费不了多长时间,可现在,他们却用了将近一个钟头。等汪直铭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上时,看到了一座六檐亭子,而方墨林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亭子下方。 “方墨林。”何苒苒远远地喊他的名字。 方墨林兴高采烈地回过头,却在看到汪直铭在时,脸上的笑容刹那间被失望和厌恶所取代了。 汪直铭丝毫不在意受不受他的欢迎,笑着说;“我出现在这里可能打扰了方处长的好心情了吧?”他在方墨林不怀好意的表情上得到了确切答案,“其实,我也不愿挂着伤来山上吹风,却不得不来,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和你摊牌的,另外希望我们握手言和。” “你可是叱咤上海的老板,只需一根小拇指就能把我捏死,有必要和我握手言和?”方墨林歪嘴一笑,显然不屑于和汪直铭谈什么合作,“再说了,我现在是侦查处的处长,你的牌我不一定会感兴趣。”他接着说,“如果不是因为小何,你没有机会和我见面。” “不,我手中的牌你一定非常感兴趣。”汪直铭看着他故作高傲却迫切知道答案的神情,认真地说。 “你为什么确定,我会感兴趣?” 汪直铭轻轻一笑,不着急回答,故意吊他的胃口,到了关键卡口才娓娓道来;“我也在领事馆办事,因此,滨崎和龙川对你是什么态度,我心里太清楚不过了,看上去,他们给予你权利,其实是把你装进能看不能用的进笼子里了,说句不好听的,你不过是日本人的棋子。” “你想挑拨离间?如果我把你刚才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龙川领事,你信不信他会赏你几颗金粒子?” “即便你说了,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一来口说无凭,二来我对日本人有利用价值,他们不肯杀我。”汪直铭说,“我说这话并没有沾沾自喜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在日本人眼中,我们是同病相怜的棋子而已,但,棋子是不会有好的结局的。”他接着在方墨林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上挥下重重一拳,“日本人之所以会临时成立侦查处是为了获取军统上海站的情报人员名单以及得到黑百合的下落,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进展,我想,你的价值将不复存在了,而且,龙川脾气暴躁似乎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不想听你絮絮叨叨一堆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吧。”方墨林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因此无法再淡定下去了,就像汪直铭说的一样,如果在日本人规定的时间内手中的两项任务没有进展,他的脑门上会多个血窟窿。 “不瞒你说,我已经和鹰隼接上线了。”汪直铭也不打算再啰嗦下去了,直接甩出了重磅炸弹。 “什么,你和鹰隼接上线了!”方墨林果然被震惊到了,但在短暂的惊讶后,他恢复了谨慎和怀疑;“你想把鹰隼的下落告诉我?为什么?这似乎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你在军统待过,难道不知道鹰隼的为人?他可是能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畜生。”不等汪直铭开口,何苒苒摘下帽子,解下围脖,露出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这就是我曾经舍命效力的组织颁发给我的最大奖励。”她在方墨林震惊和愤怒中重新缠上围脖,“重庆方面的郝处长此次交给他的最大的任务是送你上黄泉,方墨林,虽然我恨你出卖了老师,但更痛恨鹰隼肆意杀害我们这样为党国效力的人。” 作为侦查处的一把手,方墨林的情报网遍布整个上海,怎么会对鹰隼的蠢蠢欲动一点也察觉不到?近日来,上海接连发生了数起命案,他在凶手缜密的手法上察觉到了可能是锄奸小组对老猫核心人物的清理,每当看到命案现场死者的死状他就不寒而栗,说不准某一天灾难终会落在他头上;并且,日本人的庇护是暂时的,而且他们的尖刀已经顶在他的后背上,稍加用力就会刺穿他的脏腑。想着前有悬崖后有追兵的处境,不由感到绝望,方墨林仔细打量着汪直铭,心想,虽然一直想宰了他,但目前却不是时候。 方墨林从来不会甘心在一棵树上吊死,就像他为利益出卖了老猫,不会对日本人忠诚,在他看来,日本人也好军统也罢都是实现他个人利益的踏脚石,眼下,为了保命,未尝不想与汪直铭合作? 如果汪直铭真的有解决鹰隼法子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一来,他完全可以借助汪直铭这柄尖刀解决心头大患,到时,鹰隼一死,龙川将更信任他了,方墨林将在日本人那里获得更大权利以及接近黑百合核心的渠道。 “我呢,虽然素来与你不合,但毕竟同为天涯沦落人,抱团取暖才是明智的选择。”他扶了扶眼镜框,笑着说,“我整天想解决了鹰隼,省得夜长梦多,只不过,鹰隼是条滑不溜球的泥鳅,可不好逮住哟。” “之前,鹰隼像老鼠一样藏在阴沟了,不好逮,此一时彼一时了,他现在必须有所行动了,否则上海藏书馆中的机密文件将会破解了。虽说机密文件的破译遇到了不小的障碍但重庆方面肯定有顾虑。”汪直铭说,“鹰隼不计后果的对我和何医生动手,说明,重庆方面坐不住了,催促鹰隼尽快行动。”他接着笑着说,“急而生乱,他最大的破绽暴漏无疑了,我们为什么不利用黑百合为他设计个陷阱?” “可笑,我知道黑百合在哪里的话还用得着和你在山上吹冷风吗?” “前不久,何医生刚把老猫搜集的黑百合情报交给了你,这件事,鹰隼已经知道了。” “你是想伪造一份假黑百合,骗鹰隼上当?” “是,但着需要你的配合,不然按照鹰隼多疑的性格,可能会怀疑黑百合的真实性。” “哈哈哈。”方墨林咧嘴大笑。 “你笑什么?难道以为我在给你下套?”汪直铭讪笑着说,“不用担心,用不着方处长亲自出面的,你只需要将伪造好的黑百合以及你手上的汝窑放在你刚租下的望月楼豪宅中,到时,我会和锄奸小组的人去取,当然,你最好找几个人看岗,这样我的戏才会演的逼真。” “呵,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舍不得孩子套住不狼。” “好吧,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去筹办,但最后我要提醒你一句,我的手下不会心慈手软,你可千万别死了。”方墨林阴森一笑。 “放心,几个小罗喽还奈何不了我。” ------------ 第五十九章 汪直铭在山上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浑身瑟瑟发抖,回到家后他连忙沏了壶热茶,然后裹上棉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中央,喝着烫嘴的茶汤总算暖和了身子。不会儿,何苒苒换完了衣服来到了身旁,整个人却忧心忡忡的,本来想说什么,看到汪直铭冻得发抖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始终没有说出来。 “有什么话,你直白说就行了。”半杯热茶下肚,汪直铭暖和了不少,放下杯子,注意到何苒苒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催促说。 “你真的打算和方墨林那个杂碎联手对付鹰隼?” 不等她说完,汪直铭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不指望他言行如一,而且会多加提防他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何苒苒对汪直铭的突然插话显然是不满的,而且比起他的胸有成竹她却始终忐忑不安,“方墨林在面对任何事时都优柔寡断,这次这么果决其中必定有端倪,我担心……”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也没法说,毕竟直觉告诉她方墨林有古怪,“你觉不觉得,方墨林在面对眼前的困境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把你推到火坑里。”何苒苒说,“更接近黑百合真相的是你,因为你的存在,方墨林在日本人那里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但如果你死了,日本人为了得到黑百合将更加依仗他了……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对他那样的小人提防都提防不过来,而你却亲自为自己挖了坟墓。” 清楚方墨林有为他挖坑的念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接下来这段凶险无比的路程走完,起码在眼下,方墨林有多余的选择而他却没有更安全的计划。 “正如你所说,方墨林有另外选择而我们却没有,因为鹰隼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在方墨林和鹰隼之间,我们不得不先和方墨林站在统一战线上解决了鹰隼……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替代办法,可以选择不和方墨林合作,如果没有,我们别无选择了。” “可是……”何苒苒仍然不愿意和方墨林有任何瓜葛。 “不要再可是了。”汪直铭打断了她的话,“在处理眼下问题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办法,不是吗?” 一昧担心风险,何苒苒没理由来到上海这块是非地。想到这里,她不再劝说下去了。 在和何苒苒结束了短暂的“小会议”汪直铭独自去了书房。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毛仁峰的电话,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汪直铭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点名要他店上的压堂;“毛老板,我听说你店上有块紫罗兰的高冰料子,现在还在吗?” “紫罗兰高冰料子我这边的确有,不过很不巧,昨天有位财大气粗的老板定下来了,怎么,你想要?”毛仁峰笑呵呵地说,“直铭啊,你是做生意的,应该明白信用的重要情,要是我言而无信岂不是把我的招牌砸了,到时候还有谁来照顾我生意啊?” “那块料子我的确想要,你也知道,小君身体不好,这个冬天就没出过医院,我听人说玉养人,想给她定制个镯子,保她平安……”汪直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应承了别人也不好失言,我也就不再为难你了,大不了,你开出了好料子记得给我留下就行了。” 汪直铭这次给毛仁峰打电话并非真的想要那块紫罗兰的翡翠料子而是向鹰隼暗示,他已经和方墨林谈妥了。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其实也是汪直铭联系鹰隼唯一的途径了。鹰隼对他是绝对不信任的,不可能向汪直铭暴露行踪,但他们又需要联系的途径,因此,毛仁峰的那块紫罗兰翡翠就成了他们传达消息的关键了,而且,这个消息一旦传达完毕,他们接下来的传达消息的方式或者见面的地点将会选择新的方式。当汪直铭在鹰隼那里知道了这个接头的方式时暗自佩服军统的保密工作做的确实滴水不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汪直铭的确有心为妹妹做个翡翠镯子,因此,看上了毛仁峰的那块紫罗兰料子。 他不担心这个想法会化作泡影,因为他敢确定,毛仁峰的那位所谓的贵客一定会主动放弃购买料子。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毛仁峰打来了电话,语气中带着埋怨;“我现在才明白人心换不了人心,这不,那个王八蛋昨天说好了今天拿钱来取货,下午来了,他直接把生意给吹了。”他埋怨了一大堆,接着说,“你看要不要收了那块料子?” “既然人家不要了,我这边就“纳”了吧。”汪直铭接着说,“让琢玉师傅琢对贵妃镯,边角料做几个牌子。” 毛仁峰爽快答应了,在挂上电话前,他颇为好奇地问汪直铭;“直铭,你是不是威胁我那位客户了?” “你这不是在说笑嘛,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再说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脾气,做事从来不会霸道无理的。” “我问这个事全是因为闲的,你千万别往心里挂。”毛仁峰怕他胡思乱想,赶紧解释说。 “怎么会呢,咱们还开不得玩笑了吗?” 刚挂了毛仁峰的电话,小五的电话便打来了。鹰隼在他的一家店中等着了,汪直铭得知了这个消息准备动身去会会他。汪直铭在书房里找到了个精致的盒子,在一张纸条上写上了望月楼别墅放在了盒子中,然后抱着它匆匆出门了。半个时辰后,汪直铭的前脚已经迈进了门槛,远远看到了鹰隼坐在待客厅的藤椅上。 不等汪直铭去和他攀话,小五跑到了他跟前,说;“那个人真是怪,来时草草说了句要见你就一声不吭坐到现在,铭哥,你认识他?” 汪直铭微微点头,小声说;“你不要管了,我去应付他。” 说完,他走进了待客厅,先让小五给鹰隼换了杯新茶,然后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 鹰隼滴茶不沾,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汪直铭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了他面前。 鹰隼打开了盒子,见到里面空空如也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掏出了枪指着汪直铭的脑门,愤愤地说;“当初你可是要将汝窑交给我,现在却给我个空盒子,你在耍我?” “我怎么会耍你,你看看盒子中纸条上写的什么。” 鹰隼低下头一看,说;“老城厢?什么意思?” “据我得到的情报,方墨林将汝窑以及黑百合文件藏在他在老城厢的一处别墅里。” 鹰隼非但没有喜出望外反而更加警觉了;“汪老板,你是生意人,应该明白做生意要有一个过程,首先要建立互相信任的基础,之后才进入正式合作的流程;现在,你突然要玩大的,我不放心。” “我当然不会用一句话获取你的信任。”汪直铭说,“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的手下去取汝窑和黑百合文件,到时候,你就会相信我了。” 鹰隼眼珠子一转,收起了枪,脸上换上了微笑;“这笔帐听起来挺划算,就麻烦汪老板亲自去一趟了,不过,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耍小心思。” “我敢在站长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吗?” …… 不得不承认,给日本人办事确实是捞快钱的行当,方墨林做了侦查处头头几天,已经在老城厢那块置办房产。其实,无论滨崎也好,龙川也罢,他们怎么不知道方墨林借助职位之便大肆敛财?只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而且,日本人想什么时候把房产收回来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当晚八点钟,汪直铭在豫园附近的安仁街的一处茶楼前等候着锄奸小组的人。再过些许日子就是阴历新年,新年一过就是元宵佳节,豫园周边的街道上会有灯会。即便是现在,安仁街道路两旁的商铺门檐上悬挂着大红灯笼,喜庆的不得了。 汪直铭不是来逛街的,心思自然没有放在玲琅满目的商业街上。他不断打开怀表看时间,表情越来越烦躁了,心想,鹰隼摆架子也就罢了,连他的手下也摆谱。就在汪直铭为此烦躁不安时,两个人从熙攘的人群中挤出了出来,向汪直铭靠拢过来。 两个人一位是大块头,另外一位矮小干瘦,看上去一点也不协调。但从他们犀利的眼神判断,两人肯定是从双手沾满鲜血的狠角色。 “大雪。”汪直铭说了暗号。 “冻手。”大个头对上了暗号。 对上了暗号,他们彼此放下了戒心,一起往安仁街尽头走去。因为街道上的行人比较多,所以,本来十分钟能赶到的路程足足多花费了十五分钟。汪直铭从人群中钻出来,用袖口擦了干净了额头上的汗珠。他抬头望去,是一座建于清代道光年间的二层四角檐楼,楼上悬挂着一块写着“望月楼”的匾额。紧挨着望月楼的是最近几年才竣工的高档别墅区,住在这里的人在上海可谓是非富即贵了。 “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方墨林九点有个饭局,等他离开再动手。”汪直铭对他们说。 两人纷纷点头。 在别墅区寻找藏身处并不困难,因为别墅区的绿化设计完全效仿了豫园的古典风格,假山,水池,亭子……应有尽有,这也为他们提供了藏身处。在汪直铭带领下,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了二十七号别墅楼前的假山后。 透过假山石缝,汪直铭查看这情况,看守在这里的哨兵不在少数。其实,他们都是龙川派来监视方墨林的,所以,方墨林调不走。在行动前方墨林告诉他,哨兵每隔二十分钟会例行换岗,汪直铭完全利用这个机会“随意发挥”。 汪直铭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包,拿出了三套和哨兵一模一样的服装,分发了下去。汪直铭迅速换好了衣服,抬头间,其余两人也换好了。 汪直铭说;“哨兵每隔二十分钟会换岗,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刀不血刃的混入别墅中。” 汪直铭话刚落下,哨兵打开了院门,一台车缓缓驶出了院子。大块头按耐不住了,缓缓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车子副驾驶的位子,汪直铭正好碰到了大呼不妙,立刻按住了他的手,说;“分清楚这次行动的目地,杀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方墨林出卖了军统,亲手杀了老师,被军统视为大汉奸。重庆方面发布悬赏令,无论是谁亲手解决了方墨林不但官升一级,而且,还奖励三万大洋!现在军统的任何人见了方墨林就是撞见了金山银山,能不心动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块头如果开了枪,汪直铭的全盘计划将要化作泡影了。 过了十五分钟,哨兵开始换岗了。汪直铭瞄准了机会,和瘦子,大块头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了别墅。期间,等待换岗的哨兵和他们做了“完美”的对接。等到哨兵们走远了,他们立马进了了别墅,并且反手锁上了门。 别墅的大厅装潢十分豪华气派,大块头和瘦子看的目瞪口呆,相比起他们的震惊,汪直铭则格外平静,毕竟他的住所比这里豪华的多。 他们刚准备寻找黑百合和汝窑,忽然,厨房的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她见到三位不速之客,顿时大惊失色。汪直铭暗呼不妙,不等女人呼喊,他迅速跑到她身旁将其控制,说;“不要声张,我们不会伤害你。” 女人看着汪直铭手上的枪,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大块头还是不放心将她打晕了。解决完女人的事,汪直铭三人开始办正事了。而翻箱倒柜不切实际,一来时间并不充裕,二来闹的动静太大会招致门外哨兵的注意。 “我们不知道方墨林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可挨个房间找不切实际,一来时间并不充裕,二来闹的动静太大会招致门外哨兵的注意。”大块头转头看着汪直铭,询问意见,“汪老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他肯定不会把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汪直铭稍加思索,说,“我们分头去找。” 汪直铭自然知道黑百合和汝窑在别墅的什么地方,只不过如果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它们,军统的人肯定起疑心。虽说汪直铭明白在别墅多呆一秒便多一分危险,但必须将戏演完。 汪直铭先是进入了洗漱间,装模作样地搜查了一番,无果后回到了客厅。他看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四分钟,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走入连接客厅和卧室的走廊中,在张贴在墙上的山水画前站下。他往前挪了一步,伸手敲了敲。壁画后传来了“咚咚咚”地声响。 汪直铭压着嗓子喊来了他们两人,等他们靠拢过来,他指着墙上小拇指宽的锁孔说,“这里面可能有猫腻。” “怎么打开它?” “好办,你去找个别针。” 大块头办事利落,不会功夫找来了别针。汪直铭将别针插入到了锁孔中,反复搅动了几下,锁便打开了,紧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将暗箱打开,伸手在里面摸到了个大木盒。 大块头和瘦子相互对视着,难掩喜悦,看着汪直铭将盒子搬出来。 接下来,汪直铭拿出了盒子,打开后确定了里面是汝窑和黑百合文件。只不过,令汪直铭惊讶的是,方墨林预定的行动地点竟然是滩头码头的仓库区!那里可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宪兵看守,去那里折腾恐怕有去无回啊。 虽然方墨林这样安排,但此时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他将东西重新装好,便要离开,刚走到客厅他戛然止步。 大块头感到莫名其妙,问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那个女人看到了我们的面孔,留下来是个祸害。”汪直铭将木盒子交给大块头,说,“我去解决了她。” 说着,汪直铭来到了卧室,女人还在昏迷中,全然不知死亡的到来。汪直铭一句话也没说,掏出了匕首来到她身旁,手起刀落,她的胸口已经多了一个血窟窿,渐渐的,女人停止了呼吸,见此,汪直铭才走出了卧室,重新和大块头他们汇合。 汪直铭走出了门,看到站岗的只有三个哨兵,可能是因为汪直铭不在哨兵们放松了戒备,这对汪直铭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站岗的哨兵见到了他们,上前来问话。汪直铭心想,能蒙混过关最好不动手,毕竟子弹不长眼睛。汪直铭给另外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他们心领神会地将手枪藏在袖口。 来人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顿时觉得有古怪,便开口问;“你们不老老实实站岗,到方处长房间里做什么?”他又瞄了眼大块头手上的木盒,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方处长去参加宴会了,临走前忘记带上礼物了,刚才打来电话让我们哥三儿捎过去。”汪直铭主动向前交涉。 来人不是傻子,不可能被汪直铭三言两语哄骗了;“打开,让我检查。”见大块头迟迟不动,他顿时来了火气,要亲自去打开木盒,却被汪直铭抓住了手腕,“吆喝,你竟然有胆子拦我?” “我是在替你着想,你想想,方处长知道你乱碰他的东西,肯定会开枪毙了你。”汪直铭淡淡笑着,松开了他的手,说,“当然,你愿意看,我不拦你。” 他伸向木盒的手停住了,在纠结了几十秒后缩了回来,然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看着眼烦,走吧走吧……” 汪直铭脊梁上的冷汗早已渗透了衣裳,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着,他真害怕哨兵打开木盒,到时他们就走不了了,所幸,哨兵没有胆量去查看木盒。 “哥几个,我们走。”汪直铭故作镇静地带头走向别墅的院门。 “等等。”就在院门近在咫尺时,身后地哨兵远远叫住了他,“我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和十笏行的那个掌柜有点像。” 汪直铭心脏“咯噔”一跳,看着守在院门前的两位端着步枪的哨兵暗中向身旁的大块头和瘦子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回应他的话;“你认错人了吧。”话语刚落,他脸上的笑容顿时被冰冷所替代,端起手扣动了手枪板机。 “砰,砰!”两声枪声响起,前方的两位哨兵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多了两个血洞。 瘦子同时举起了枪,打死了看守在院门前的哨兵。 “嗡嗡嗡。”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汪直铭赶紧催促大块头和瘦子离开,因为警报一响,值班室的哨兵马上回来支援,到时候仅凭他们三个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虽然汪直铭意识到了这点,却没有料想到哨兵支援的速度,他们刚出远门,哨兵们便蜂拥而至。不得已,汪直铭他们以假山为掩体,不断向蜂拥而来的敌人射击,最先撂倒了冲在前方的两个冤大头。 “对方人数太多了,火力太猛,我们留下来必死无疑。”汪直铭感受到头顶上有密集的子弹嗖嗖穿过,他连回击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他们的子弹是有限,打完了只能束手就擒了。 “那怎么办?”大块头着急地问道。 “东西在你手上,你绝对不能落入他们手上。”汪直铭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池水,问大块头,“会游泳吧?” “会,”大块头回答。 “我们吸引他们火力,你藏到水池中。” 汪直铭非常清醒,如果不把黑百合和汝窑完完整整交给鹰隼,将无法换取他的信任,那么,接下来更无法让鹰隼钻入圈套,这样一来,他和方墨林的计划将要落空了,但将东西交给鹰隼的人一定是大块头和瘦子。 鹰隼从来不相信汪直铭,如果他一个人活下来会让鹰隼生疑。 另外,他不可能仅凭一人之力掩护两个人离开,所以,他决定和瘦子掩护大块头安全下火线。其次,今天的行动会招致龙川的怀疑,如果他查下来可能会查到汪直铭身上,为了自保,军统必须牺牲一个人,这样一来,龙川才会认定此次行动是军统锄奸小组暗杀汉奸方墨林。 大块头将枪放在了汪直铭身旁,转身一头扎进了水池中。 汪直铭和瘦子没有了心事,放手回击,互相掩护着移动到另外一个掩护点。在互相掩护下,他们背靠在环抱粗的银杏树下。 “砰砰砰……”银杏树的树干被打得树皮乱飞溅,不少砸在了汪直铭肌肤上,生疼。 “子弹快用了,怎么办。”瘦子焦急地问。 “在支撑一会儿,我安排人手来接应我们。”汪直铭说。在行动前,他早有准备,让小五听到枪响后来这里接应,汪直铭看了眼手表,掐着时间算,小五快来了。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车声,一辆车冲了过来,停在了汪直铭身旁。 瘦子正要上车,却感到后脑勺一凉,他不理解汪直铭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对不住了。”汪直铭来不及多解释,直接按动了板机。 “嘭”一声枪响,瘦子的脑袋开了瓢。 ------------ 第六十章 汪直铭飞快上了车,等看清了司机顿时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唐冕没有说话,猛踩了油门,车子飞快的行驶在了道路上。 汪直铭不知道来接应的为什么会是唐冕,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有几辆车今跟了上来,对方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向他们的车开枪。看来汪直铭是捅了马蜂窝了,对方非要蜇死他不可。 “车后座有枪。”唐冕头也不回地提醒汪直铭。 汪直铭注意到了身旁座位上的一个黑布袋,打开后,好家伙,里面的除了几把“王八壳子”还有四挺“百格门”。他端起一挺,摇下了车窗,将枪口对准车后的车一顿扫射。 “嘭!”子弹打中了其中一辆车子的前胎,车子顿时失去了平衡,翻滚到了河中,发出了巨大的“噗通”声。 前方出现了十字路口,其中两个路口通向闹市区,另外一个通往市郊。唐冕想都没想,拐入了通往市郊外的道路。 “你疯了!”汪直铭大声质问她,“你想和身后那帮崽子继续玩下去吗!” 唐冕在越来越凹凸不平的道路上疯狂飙车,几乎要把汪直铭颠吐了。身后的车子仍然穷追不舍,不断向他们的车子开枪射击。“砰砰砰!”子弹打中了车身,留下了密集的子弹坑,忽然,随着一声巨响,车后窗的玻璃支离破碎,漏出了两个人头大小的洞。 汪直铭拍打掉了衣服上的玻璃碎渣,将枪口探出后车窗,扫射压制对方火力。 开始,唐冕还能凭借着高超车技甩开后方的车,但越往前道路越崎岖难走,她不得不将车速缓了下来。后方的一台车瞄准了机会,舍了命撞击唐冕的车,最终将她的车子逼到了路旁阴沟里。 车一停,汪直铭赶紧下了车,将枪对准对方车子的同时甩手扔给了唐冕一把手枪。 “咔嚓。”唐冕娴熟地上了膛,将枪口对准了汪直铭的太阳穴。 汪直铭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她;“为什么?” 追来的车子聚集了过来,追兵们纷纷围住了汪直铭。唐冕默不作声地一甩手,追兵们纷纷将枪放下了。 此事,汪直铭总算明白了,原来唐冕才是追杀他的主角,不过,现在汪直铭是瓮中之鳖了,她只要轻轻扳动板机便可以要了他的小命,既然她没有这样做,说明她有目地的。 “你惹的我很不高兴。”唐冕说。 “什么事?” “你和方处长去发财,却把我晾在一边,难道你忘了当初我们的约定了吗?”唐冕阴阳怪气地质问他,“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要帮我找到黑百合。”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汪直铭笑说;“你愿意来,我不阻拦。”他接着说,“滩头码头十八号仓库,行动时间未定。”他接着警告她,“实话告诉你,黑百合其实是个幌子,暗杀鹰隼是真的,信不信由你,去不去也由你,无论怎样,我都会把行动时间告诉你。” 唐冕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枪,说;“我等你准信。” “你真的要去?”汪直铭仍然想确认下。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然姐姐会不高兴的。”唐冕用枪口点了点汪直铭的肩膀,说,“忘了告诉你了,方墨林是让我来蹲你的,最好是杀了你。” “他要杀我?不可能吧,如果我死了,接下来的行动就继续不下去了。” “你呀,有时候真天真,你仔细想想,只要鹰隼拿到了那份黑百合文件,你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影响他上钩。”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如果刚才你对我说了谎,我会毫不犹豫开枪。”她说,“与其相信方墨林那根墙头草,我还是希望信任你。”她冷冷笑说“我和他都对那批古董感兴趣,真到了我们针锋相对的时候,说不准,你是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回家的路上,汪直铭哭笑不得,本来是为鹰隼设计圈套,唐冕竟然信以为真的了,这样一来,等行动的那天可真“热闹”了。 …… 汪直铭回家的第一步是先将身上的血渍和污垢洗干净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倒了杯红酒回到了书房。 回想起方墨林伪造的黑百合藏匿地点是“滩头码头十八号仓库”,他便有了种不详预感。汪直铭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对滩头码头的状况再清楚不过了。滩头码头位于黄浦江入海口处,在码头附近是日本人重兵把守的仓库区,在那里暗杀鹰隼不是捅马蜂窝吗? 他真搞不懂方墨林为的是什么,想到这里,他给方墨林打去了电话,打算问个明白。在电话中他并未有过多提到滩头码头的事,只是草草寒暄后约他出来见次面。方墨林也没有拒绝,爽快答应了。 汪直铭站在黄浦江桥上,张望了一番,在来往人群中找到了方墨林。他走了过去,双臂搭在了桥栏上,眺望着墨汁一样的翻滚的江水。 方墨林看着他,说;“你能活着,有点出乎我的意外。” “可能是老天不想我死。” 方墨林暗自一笑,转移了话题;“说吧,找我出来什么事?” “为什么把行动地点选在滩头码头?”汪直铭问他。 “你曾经跟我说过,糊弄鹰隼不容易也不明智,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亲自演一场生死大戏。而且,围猎地点必须能让他百分之一百相信,我在深思熟虑后,认为他肯定相信黑百合在滩头码头的十八号仓房中。”方墨林扶了扶眼镜,笑着说,“不久前,老张在滩头码头被日本人埋伏的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吧?他那次行动是为了黑百合。” 汪直铭立马来了精神;“难道,张道夫调查到黑百合在滩头码头?” “老师查到日本人将部分黑百合文物藏在了滩头码头,只可惜并未查到具体在那个仓库里,老张是急性子,不顾老师劝阻便匆匆行动了。因为韩五爷的出卖,他最终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 “鹰隼是知道张叔死在了滩头码头的,你不会以为他会自投罗网吧?”汪直铭点上烟,轻蔑一笑。 “他会的。”方墨林坚定地说,“在老师手下办事时,我一度以为黑百合真的在码头,但最近才查到那只不过是滨崎为老师和我们准备的坟场,在了解了实情后,文件上的内容我一字未改,加上看守仓库区的有一个日本中队,你想想,如果仓库中的东西无足轻重,老张会赌上性命行动?日本人会派那么多士兵看守?” 汪直铭默默点头,相信了鹰隼会上钩,但问题随之而来了;“我们该怎么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放完火”后全身而退?” 方墨林环顾四周,深深压了压帽檐,说;“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剩下的困难由你想办法。”他斜睨着汪直铭,笑说;“我相信,汪方处长一定能办好这件小事。” 小事?他说的可真轻巧。又要在日本人底盘上做事又不想被他们察觉,难度堪比登天了。不过,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了,要想再更改地点显然不现实,因此,汪直铭必须在鹰隼决定行动前解决面前的问题。 说来也巧,正在汪直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何苒苒为他带来了个好消息。龙川为感激何苒苒这几天来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想请她吃顿饭以表谢意。汪直铭灵机一动,机会这不就来了。 “哪个饭庄?”饭桌上,汪直铭放下碗筷,迫不及待地问正在夹菜的何苒苒。 “上海饭庄呗。”何苒苒咀嚼着米饭,含糊不清地说,“他请我吃饭又不请你,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何苒苒在吐槽了几句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他,“你们最近要行动了?” “我刚和方墨林碰了面,确定解决的地点在滩头码头的仓库区。”汪直铭点了下头,将计划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何苒苒惊讶说;“滩头码头有日本宪兵把守,你们哪是去解决鹰隼分明是给日本人当肉靶子。” “你是老猫学生,应该知道军统相信日本人将黑百合放在滩头码头的仓库区了,仅需这一个理由,我非常统一将埋伏鹰隼的地点安排在那里。”汪直铭说,“随之而来的困难也很大,如果我们此次行动惊动了日本人麻烦就大了。” 何苒苒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心领神会地问他;“你需要我怎样配合你?” 汪直铭想了会儿,将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你无论如何也要把龙川带到城隍庙那边,这样,我会让小五假装暗杀龙川,制造混乱。”他接着说,“龙川有危险,日本宪兵肯定回去营救,而距离城隍庙最近的是看守仓库区的中队。”他说,“一旦那个中队被抽调去城隍庙营救龙川,我们将有很大机会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率先解决了鹰隼。” 何苒苒捏着下巴想了会,说;“最近几天城隍庙举办庙会活动,让他更改行程去那里并不是难事。” 他们敲定了计划后饭吃的也差不多了。何苒苒动身回房间休息了,她作为上海小有名气的海归医生,每天的工作相当繁巨,每次下班回家总会早早入睡。何苒苒回房后客厅只剩下汪直铭一个人了。 汪直铭侧躺在长椅上,抬头看着顶棚上的花瓣大灯,明亮的表情下的内心却忐忑不安。这场围猎鹰隼的“游戏”已经到了最关键的节点,如果他相信黑百合在码头,胜利的天平将倾向汪直铭这边,可如果鹰隼起了疑心,他们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汪直铭去酒柜倒了半杯红酒,重新坐回到沙发后小口小口的喝着,酒精令他镇静了下来。 他等待了许久,但楼上的电话并未响起;凌晨时刻,窗外传来了几声鸡鸣,汪直铭终于支撑不住,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再次睁开朦胧的双眼时,光线落在了遮盖在汪直铭身上的风衣上。 这件淡红色的风衣是何苒苒的,上面有几根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汪直铭将风衣挂在了衣架上,拖着昏昏欲沉的身子,打算去卫生间去洗个冷水脸。刚走到了卫生间门前,来电声从书房传了出来。汪直铭精神为之一振,马上去接了电话,下一秒,在知道电话是毛仁峰打来的时多少有些失望的。 “你要的镯子已经给你做好了。”毛仁峰说。 “我去取。” “哪有让你亲自跑一趟的道理,我找人送到你家了。” 不久后,毛仁峰店里的伙计就送镯子来了,汪直铭在他手上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盒子,开口想要挽留伙计到屋喝点茶,伙计以还有其它事婉拒了。送走了伙计,汪直铭自个回到了客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刹那间,一堆精致的高冰紫翠贵妃手镯进入了他的视线中。 玉石行有句行话叫做“三分料,七分琢”,眼下的这对贵妃手镯不论在用料还是磨活上都无可挑剔,即便是当下的玩意儿放在拍卖行去拍卖也价值不菲,毛仁峰能将这宝贝疙瘩让给他,真的够意思了。 汪直铭看着镯子在想,其中一个送给小君,另外一个要不要送给……正当何苒苒的脸庞浮现在他脑海中时,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汪直铭慌忙将盒子揣进怀里。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怎么看上去慌慌张张的。”何苒苒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汪直铭挠着后脑勺,磕磕巴巴地说;“哪有。” “莫名其妙。”何苒苒嘟囔了句牢骚话,上楼去了。 ------------ 第六十一章 汪直铭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亲手将手镯给她,十分钟后,他站在了何苒苒卧室门前,深深吸足了口抬手敲了几下门。 “谁?”何苒苒隔着门问。 “还能是谁?我呗。”汪直铭说。 卧室里面传出阵换衣服的声音,过去了半分钟,何苒苒打开了门。她毫无戒备地穿着睡衣面对着汪直铭,时不时打哈欠,说;“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睡觉。” 汪直铭定眼一瞧,好家伙,她是真不把他当外人。何苒苒身上的睡衣是薄纱的,身材肌肤一览无余,一时间,汪直铭看的有点入迷了。 何苒苒看着汪直铭那不正经的小眼神,眉头微蹙,说;“火急火燎地叫我出来,到底为了什么事儿?”看着他扭扭捏捏的姿态,她继续追问,“快说呀。” 汪直铭忽然抓住她的手,将手镯塞到她的手心里,转头便要离开。 “你站住。”何苒苒看着手中的手镯,顿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送我手镯,不说出理由来我是不会要的。” “是这样,今年小君多灾多难,我听说佩戴翡翠能“逢凶化吉”,所以,最近一直走街串巷寻找合适的料子,正好听说相玉斋的毛仁峰毛老本前不久刚从缅甸淘了批品相不错的翡翠毛料,我就预定了块市面上罕见的紫罗兰冰种料子并委托他铺上的雕玉师傅琢了手镯,经过雕玉师傅琢磨,正好可以雕两个贵妃镯子。”汪直铭说,“小君有一个就够了,剩下的一个我也不能亲自带上,就送给你了。” “我的手腕粗了,带不了贵妃,你还是给小君凑一对吧。”何苒苒嘴上在拒绝,却对它爱不释手了。看着汪直铭向她走来,本以为他会傻傻的将手镯收回,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要亲自尝试为她带。 其实,何苒苒并没有刻意“贬低”自己,她的手腕带“贵妃”确实有点勉强,硬生生地套上去有些痛,但何苒苒却忽视了这些。直到汪直铭松开了手,她的目光却停留在了手镯上。 一旦带上了再想拿下来就困难了。 在沉默了会儿,何苒苒莫名其妙地想当面问汪直铭一个问题,那便是他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办,只不过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因为,那场婚礼只是为埋葬方墨林而设定的圈套,是不真实的……虽然如此,她还是满怀期望的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 汪直铭想去医院探望汪闵君的,天色却已经很晚了,他担心会打搅小君休息,于是改变注意明早再去医院。晚餐前,汪直铭交代佣人烧了几样可口小菜,开了瓶红酒,想和何苒苒小酌几杯庆祝计划顺利的推进。 饭菜刚上了桌,王诤的电话便“不识趣”打来了,告诉何苒苒医院里人手不够用了,要她马上到来医院。何苒苒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草草夹了几筷子菜垫垫胃便火急火燎出去了。 只剩下汪直铭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可口的饭菜也味同嚼蜡,他索性不吃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汪直铭便要出门了。他在鞋柜上看到了何苒苒工作时穿的鞋子,直到她已经回来了而且在忙碌了一天后蒙头大睡,因此,他也不想去打搅她。在出门前,他特意交代佣人准备好早餐,等何苒苒醒了热给她吃。 半个时辰后,汪直铭站在汪闵君病房的窗户前,透过玻璃,他看到小妹正坐在病床上,翻阅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阅读着。汪闵君在医院修养了有一段时间了,经过何苒苒的救治以及院方精心呵护,她的病情恢复得很快,不难看到,她脸色红润了也精神了许多。看到她这样,汪直铭别提多欣慰了。 “小君。”汪直铭推开了门,笑着走到了她身旁。 汪闵君先是一愣,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确定是哥哥后,她内心中激动和委屈瞬间迸发了;“哥,你怎么不来医院看我?我还以为你忘了有个妹妹了呢。” 在她的质问中,汪直铭用强颜欢笑来掩饰内心的愧疚,他有很多机会来探望她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掉了,或许,在他们兄妹之间真的存在隔阂了。 “怎么会呢,这段时间生意上有点忙,一直没来探望你,是哥的错,这不,给你道歉来了。”汪直铭随身携带的玉镯递给她,说,“喜不喜欢?” 汪闵君嘴巴完成了月牙弯儿,猛点着头说;“很喜欢。” “快试试合不合适。”汪直铭催促她。 汪闵君的手腕很纤细,非常轻松地把玉镯套在了手腕上;仔细端详了镯子,她想到了昨晚何苒苒来探房时也带着一摸一样的紫罗兰翡翠贵妃镯子,几乎在一瞬间,汪闵君激动的心情跌入到了谷底,笑容也变得僵硬了;“这个手镯和何姐的一摸一样呢。” “是吗,也许是在同一个玉店买的。” “你们住在一块……过得还好吗?” “谈不上好与不好,各忙各的而已。”汪直铭笑着说,“虽然何医生暂住在我们家,但我们见面的时间还不如你们在一块的时间多。” 汪闵君内心很失落,就像本来晴空万里却有一朵不知道从何方飘来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大地失去了色彩了。 她在哥哥的话中嗅到了谎言,因为,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和何苒苒聊了许多关于汪直铭的琐事,在何苒苒对汪直铭话唠般的“挑刺”中汪闵君察觉到了她已经堕入了爱河,毕竟,如果何苒苒对汪直铭没感觉绝对不会整天把他的点点滴滴挂在嘴边。 她不再是哥哥的唯一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整个世界顿时陷入到了灰蒙。在汪直铭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她的时候,汪闵君以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惹怒了他,如果单纯是这个原因,她反而会释然,因为她早就打算弥补自己为汪家为十笏行带来的伤害,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汪直铭从内心深处彻底抹去对她的责备,他也会轻松快乐。 可是,在何苒苒闯入汪直铭的世界后,他缺了她依然很快乐,并且,何苒苒能帮助他去保护十笏行,而汪闵君在汪直铭的世界中成了多余的累赘。 汪闵君握着冰凉的手镯,顿时觉得被抛弃在了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寒冷且孤独,而期望的那团温暖的篝火却在疏远,逐渐成了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哥,一些话我现在说出来你又要不开心了,就算惹你生气我还是要说。”汪闵君从始至终认为何苒苒是汪家的灾星,即便,她之所以能康复何苒苒功不可没,“上海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你根本没法替何姐掩盖她军统的身份,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知不知道?不要因为她,把我们兄妹和十笏行推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为什么你那么排斥她?仅仅是因为她过往的身份?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坦白的说,她已经不再是军统的人了。” “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单纯了?”汪闵君气急而笑,“如果她甘心做医生就不会赖在我们家不走,“咬住”你不放了,她分明在利用你得到黑百合,你还看不清吗?”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你要明白,我一个人保不住汪家,保不住十笏行,我需要她的帮助。” “比起她,我能帮你更多。” 汪直铭坚决地说;“哥只希望你能好好养病,赶快康复,至于其它的事你不要多想,更不要多管,知道吗?” “你还在因为廖妈的死埋怨我,对吗?” 汪直铭深深叹息着,说;“廖妈的事我和你一样难过,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相信,她泉下有知的话也不会怪你,更不希望你一直自责的活着。” 汪闵君嘴上不说,但清楚之前犯下的错为汪直铭添了多少麻烦,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当然,她知道汪直铭不在乎她做了什么,但她始终迈不过心中的惭愧和自责,尤其是廖妈的死。 每一个晚上,她只要闭上双眼廖妈总会浮现在脑海中,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惧怕闭上眼了。汪闵君迫切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却遭到了汪直铭反对,本来她以为是被哥哥袒护溺爱着,直到知道了他选择和一位外人去“并肩作战”,可这个角色本来属于她!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了。 看着汪直铭脸庞,她想问自己还是她的唯一吗,犹豫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不要多想,你始终是我最好的妹妹,大风大雨哥来替你挡住就好了。”汪直铭看着眼前性格变得不再熟悉的妹妹有些失望,并且也明白再讲下去,她又会对何苒苒胡乱猜忌了,于是马上找了离开的理由,“我有点事要去处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看着汪直铭匆匆离开的背影汪闵君并没有挽留,病房只剩下她一人时,内心深处隐隐作痛。从小对她“言听计从”的亲哥不愿意和她多说一秒钟的话了,而是刻意的隐瞒着,躲避着,他们仿佛成了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汪闵君承认造成现状的原因一部分归咎与她,但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女人突然闯入了汪直铭的世界。 如果那个女人是真心爱汪直铭的,汪闵君会祝福他们的,可她明白,何苒苒只不过是在利用汪直铭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会彻底毁了汪直铭,毁了汪家和十笏行! 只是,眼下汪直铭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了,任何人的劝告都听不进去了。但作为妹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一步步堕入深渊,也向他证明在这个世界上能和他肩扛单子的人只有她。 因为,她手上还有和日本人叫板的筹码,那就是汪大海生前交给她的半份黑百合机密,连汪直铭也被蒙在鼓里。 ------------ 第六十二章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鹰隼一直杳无音信,为此汪直铭非常着急,毕竟何苒苒明晚将要参加龙川为她准备的宴会了,错过了,将很难寻找下一个“调虎离山”的机会了。 晚上九点整,鹰隼的电话打来了。 汪直铭顿时喜出望外,接起了电话;“文件你看过了?” “看过了,根据文件上情报证实,部分黑百合在滩头码头的十八号仓库中。”鹰隼说,“但我怀疑那是日本人请君入瓮的圈套,毕竟在不久前,张道夫死在了滩头码头。” “滩头码头?”汪直铭装作担忧地说,“张叔的确在码头遭到了日本人埋伏,而且他行动后,日本人加派了不少人手在滩头码头驻防,就算黑百合真的在码头,贸然行动恐怕也会步入张叔的后尘,要不,你我再好好斟酌?” “哈哈哈,我本想吓唬你,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怕了。”鹰隼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呀,还非去滩头码头闯闯不可。” “站长果然有魄力,我汪直铭也不是孬种,舍命陪君子便是了。”汪直铭将明晚的行动计划如实的告诉了鹰隼,当然,除了计划真实目的。 鹰隼对他调虎离山的计划拍手叫好,爽快答应明晚开展行动。 挂了鹰隼的电话,汪直铭所有的担忧一扫而尽了,鹰隼终于进入了圈套。正在他沉浸在喜悦当中时,何苒苒下班回来了,他激动地说走到她跟前,说出了这个好消息;“鹰隼上钩了,计划明晚可以正常进行了。” 何苒苒似乎并不是太激动;“鹰隼是个多疑的人,怎么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其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出不了什么问题的。”汪直铭微微一笑,心想,他和何苒苒的身份互换了,他成了做事果决的特工而何苒苒却遇事畏手畏脚了。 “既然你确定没有问题,那么计划明天实施。”她还是提醒汪直铭,“小心行事,觉得情况不对马上离开。”虽然何苒苒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但总觉得此次行动太过顺利,味不对。 汪直铭会心一笑,说;“你也一样。” …… 明天日落西山,汪直铭会和鹰隼在滩头码头汇合,趁着夜色潜入十八号仓库。第二天,他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枪的子弹匣上满子弹。 太阳将要落入西方,彩霞绚丽缤纷。汪直铭站在滩头码头上,看着船来船往的黄浦江入海口;海风撩起他的头发,漏出了紧蹙的眉头;他抬手将烟送到嘴中,吐出的烟被海风吹散了,消散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 数不清的货轮穿梭在江海交汇处,冒着黑烟,发出了“呜呜”引擎声,向着大海外满载而去,满载而归……汪直铭回过头,看到的是密麻的仓库区。这里曾经是上海商会的财产,上海事变后,上海商会在日本人的威逼利诱下成为了傀儡,而滩头码头仓库区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他们继续发动侵华战争的物资站以及囤积敛财的大本营。 滩头码头遍地黄金,只不过,这些黄金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远处,亮起了数个手电的光亮,他看到七八个人走来,为首的正是鹰隼。 鹰隼先是探头望了望他身后,又上下打量着汪直铭,难以置信地说;“我挺佩服汪老板的勇气,竟然敢单枪匹马来执行任务。” “有站长在,我还怕了日本人不成?” “即便我不在,你也敢去闯龙潭虎穴。”鹰隼稍加思索了会,别有用心地说,“我的意思是,汪老板做古董买卖的,自然对俏货情有独钟,到时,你看着我独占了黑百合难道不眼馋吗?” 汪直铭看着他,越咂巴越觉得不对味,按理说,想他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在这个关键时刻问这样挑拨离间的问题。不过,鹰隼提防他暗中争夺黑百合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批文物对汪直铭也是不小诱惑。 无论如何,汪直铭要给他打一针定心剂;“不眼馋是假的,但我识时务,该拿什么不该拿什么我分的清楚。”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鹰隼,说,“我为党国办事,党国保我平安,非常划算的一桩买卖。” “哈哈哈。”鹰隼双眼眯成了细线,爽朗地笑着,他拍了两下汪直铭的肩膀,说,“聪明人识时务,懂分寸,你便是聪明人,我很欣赏聪明人,党国也欣赏聪明人。”他接着说,“有朝一日,你若想来军统,郝处长必将重用。” 汪直铭附和一笑,却对鹰隼画的大饼嗤之以鼻,只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即将下黄泉的人,汪直铭也随他开心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汪直铭时不时抬手看手表。八点钟,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汪直铭举目向东南角看去,那是城隍庙的方向。城隍庙那边张灯结彩,随着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响,一朵朵烟花在天空绽放…… 汪直铭正在等待小五打响第一枪,可到了行动的时间了,城隍庙那边却依然一片祥和。 虽然他故作镇静内心却忐忑不安了,如果何苒苒和小何那边出了问题,今晚的行动会以失败告终。就在汪直铭焦急万分时,城隍庙方向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枪声,声音不大,对汪直铭来说却是震耳的雷声。 汪直铭为之一振,回头提醒鹰隼;“我的人行动了,仓库区的日本宪兵马上到城隍庙驰援,最好是派人盯着他们的动向。” 鹰隼心领神会地命令手下;“去盯着日本宪兵的动向。” 鹰隼的手下在接到命令后跑去执行任务了。 汪直铭再次看向城隍庙方向时,汪直铭看到一处酒楼发生了爆炸,随后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暗骂小五那个兔崽子闹的动静未免太大了,让他向龙川开枪,没想到他竟然把一处酒楼给炸了。不过动静闹的足够大也好,日本人肯定会增派大量宪兵去增援,这样一来,他在行动过程中的风险和阻力将会压到最低。 二十分钟后,锄奸小组的人带来了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大批日本宪兵紧急向城隍庙方向调动,现在仓库区的防守已经相当空虚了,行动的绝佳时期来了。 汪直铭和鹰隼所带领的锄奸小组纷纷将手枪握在手上,趁着夜色,神速地进入了迷宫一般的仓库区。 “十八号仓库在仓库区的中心位置。”仓库区的通道四通八达,其中还设置了路障,进来了很容易迷路。考虑到这点,鹰隼早早摸好了点,绘制了地形图。鹰隼将地形图平铺在地面上,指着用红笔标注的三角,说,“日本人在十八号仓库周围配备了火力点,还有探照灯,想要进入仓库区并不容易。” “你害怕了?” “笑话,我会怕那些兔崽子?”鹰隼讪笑说,“我只是担心,即便龙川有难这个中队也不可能倾巢而出,必定会有留下部分士兵看守。如果我们惊扰了他们,势必会擦枪走火,一旦枪声一响,难免打草惊蛇,这个消息传到龙川那里他会不会立刻醒悟过来,猜测中了调虎离山计然后加派人手前来增援?”他接着说,“在行动前,我们必须做好规划,避免与日本人开火。” 汪直铭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借着微弱灯光,他看着地形图上的几个标注点,皱紧了眉头说;“很难呐,探照台在仓库大门前,上面还配备了机枪,如果发生了冲突,我们这几号人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汪直铭接着说,“而且,在仓库大门两侧设置了检查站,想混进去几乎不太可能。”他深深叹了口气,说,“更头疼的是,仓库的入口只有一个,除了从正门进入别无其他选择了。” “其实,也并不难。” “哦,站长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你看,十八号仓库四面环路,其中,仓库后方是探照盲区,我们完全能蹲守在那里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你认为宪兵会绕到仓库后方巡逻?”汪直铭嗤之以鼻地说。 鹰隼卷起了地形图,揣进了口袋里,说;“实不相瞒,详细看了你舍命在方墨林那里抢来的情报材料后,我没有佩服你的勇气却挺佩服老猫对待工作无微不至的态度,他不但查到并记录下了部分黑百合在仓库区,而且他对日本人在这里的防务细节做了详细的摸查记录,因为他的努力,我们的行动才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情报是有实效性的,如果日本人的防务做了调整,我们可能会扑个空。”汪直铭担忧地说,“就算他们的防务规律一成不变,留下来的小撮宪兵不太可能避重就轻,去仓库后方巡逻了。” “所以,我才说是“守株待兔”嘛。”鹰隼坦然地说,“逮到了兔子吃肉,逮不到就撤,我不会像张道夫那样白白送死。” “站长高见。”汪直铭嘴上附和着,暗自期盼兔子真能撞树。 为避免打草惊蛇,鹰隼命令一众手下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蹲守在隐蔽地点,由他和汪直铭去仓库后方去“打猎”。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探照灯,鬼鬼祟祟地扑到了十八号仓库后方的蒿草堆中。 这里是背阳面,草甸中的雪还没有融化,他们的体温将雪融化了,不会功夫,衣服全湿了。 难受是难受,但他们依然是忍着。 汪直铭盯着前方那个铁皮仓库,耳边却听着城隍庙那边呼喊,枪响……混淆在一块的混乱声;瞥眼看去,那边的一隅天空是紫红色的,想来是小五点了一栋不小的建筑。看着那边的混乱,汪直铭却格外的安心,因为,小五给他创造了充裕的行动时间。 可,事与愿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巡逻兵迟迟没有来,他们的担忧可能成为现实了。 在鹰隼的一声哀叹中,汪直铭感同身受他的失望。比起汪直铭的耐心,鹰隼却放弃了继续蹲守下去了,他正要起身离开,不料,远方来了两个日本宪兵。 “等等。”汪直铭为之一振,将刚抬起身子的鹰隼按了回去。 虽然看不清鹰隼的表情,但汪直铭能在他急促的呼吸中知道他同样很激动。 因为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他们不能开枪,只能选择用刀去了解了日本宪兵。更让他们为难的是,两名日本兵与他们隔着道路,想要在不被他们发觉的情况下速战速决比登天都难。 正当他们为此束手无策时,他们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两名日本宪兵走到了他们眼前,从他们穿着的军装判断,其中有一人还是小队长。他们走到汪直铭和鹰隼埋伏的地点前,毫无戒备地解开了裤腰带,“唏哩哗啦”地释放了一番。 汪直铭强忍着尿骚味,慢慢地在腰间抽出了短刀,然后猛然抓住了其中一名日本兵的腿,往后一拉。日本兵顿时仰摔倒地,不等他反抗,汪直铭将短刀插入了他的咽喉。日本兵抽搐了几下成了具尸体。 另一边,鹰隼正在解决军官,他用手腕锁住了军官的脖子。军官因为窒息而胡乱挣扎,几十秒后,他失去了力气不再挣扎了。鹰隼松开手,在汪直铭手上夺过了短刀,在宪兵脖子上抹了一刀……就这样,草甸上多了两具尸体。 他们将日本人的尸体拖入了草丛中,手脚麻利地换了他们衣服。走出草甸时,两人俨然是活生生的“日本宪兵”了。汪直铭捡起地上的三八大盖,跟在鹰隼身后,大摇大摆地绕到了仓库正门。 因为鹰隼伪装成了军官,检查站的卫兵纷纷起身向他敬礼。鹰隼和他们说了几句日本话,卫兵赶紧将护栏抬上去,给他们让开了进往仓库的通道。 “你竟然会日本话。”汪直铭跟上鹰隼的步伐,小声说。 “干军统这一行必须掌握日语,方便打入日本机关内部开展情报工作。” “是是是。”汪直铭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如果刚才不是鹰隼解围刚才就麻烦了。 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过道尽头,前面的空间顿时开阔了许多。不难看到,仓库核心位置有四百多平米,堆积了上千个用日文标注枪械的集装箱,这里是日本人武器库之一。很难想象,日本人会将部分文物放在军火库中,当然,汪直铭相信这里并没有所谓的黑百合文物。 看着堆积如山的军火,汪直铭在想,如果接下来在杀鹰隼时发生火并,必然会引发难以想象的爆炸,到时,他可能也逃脱不了了。想到这里,汪直铭暗自谩骂方墨林不会挑地方,又或者,方墨林想一箭双雕,借助这个机会将他和鹰隼一块解决了。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就在前不久,如果不是唐冕手下留情,汪直铭早死在侦查处的手上了。 汪直铭窝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心不在焉地看着鹰隼和日本人攀话,他们结束了谈话后,日本人走到一堵墙前,按下了一个相当隐蔽的按钮,这时,墙上出现了一堵门。 他们跟着日本人进入了暗门中,面前是一条凌空架设螺旋形楼梯,楼梯上面的油漆十分崭新,看来这里建造的时间不算太长。汪直铭扶着楼梯往下走,借着墙面上小灯泡的灯光,他看到整个竖井的高度在六七米。几分钟后,他们下到了楼梯底部,这才发现,竖井四个方向均有通道。 日本人带着他们走入了东面的道路。 汪直铭不知道日本人将要带他们去哪里,也许,鹰隼知道,但现在又无法开口,只能是“一路走到黑”了。 这里的通道相当简陋,与地道战壕没什么两样;每隔十几步,头顶上便有一盏几瓦特的灯泡,而且因为电压不稳,忽亮忽暗,有时连地上的坑洼都看不清,因此,通道里有多压抑可想而知。 差不多走了十分钟,前方通道开阔了不少;在通道两旁有大门紧闭的房间,门的正上方都挂着牌子,牌子上用阿拉伯数字作为标识不同的十个房间。 最终,日本人在10号房间前停下了脚步,他敲了敲门,在得到房主的允许后打开了门。 汪直铭和鹰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注意到了书桌后方坐着位日本军官,从军官的穿着的军装上判断他应该是个少佐。行动前,汪直铭知道仓库区有一个中队的日本兵驻防,却没想到这个中队的中队长就在眼前。 ------------ 第六十三章 少佐见到鹰隼时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掏枪。鹰隼马上意识到露馅了,当机立断地将短刀横在少佐的咽喉上,用日语威胁说;“再动,宰了你。”警告完少佐,鹰隼给汪直铭使了个眼色。 汪直铭心领神会地解除了少佐的武器,并在房间中找到了绳子,将他绑在了椅子上。做完这些,汪直铭问鹰隼;“你要审讯他?” “废话,不审讯他,我早一刀子抹下去了。”鹰隼解释说,“我们所在的地下仓库比马蜂窝都复杂,挨个旮旯搜查不现实,而最了解地形的一定是日本人自己,而且一定知道文物在什么地方,这样一来,省去了咱们浑水摸鱼的麻烦。”他接着说,“还有,我们是进来了,我的人手还在外面,他们不进来,仅凭你我能把文物搬走?” 汪直铭幡然醒悟,原来应该刚才和带路人说的话是来见眼前的少佐。不过仔细想想,鹰隼作为这里的小队长难道不知道总部在什么地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听不懂日语,鹰隼究竟怎样哄骗的那个带路人他也不知道。 正在汪直铭胡思乱想时,鹰隼反锁了门,找来了块脏兮兮的抹布塞住了少佐的嘴巴。 见状,汪直铭好奇说;“你干嘛堵住他的嘴?不问他话了?” “不给他点颜色色看看,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交代。”鹰隼冷冷一笑,回头威胁少佐说,“告诉我,黑百合在什么地方,想说便点头。” “嗯嗯嗯……”果然如鹰隼说的一般,少佐不肯就范。他瞪着双眼,奋力挣扎着,仿佛要将鹰隼生吞活剥了。 鹰隼是军统出身,劝说不是他的强项,他觉得“严刑”才能让对方屈服。 接下来,汪直铭总算明白了,鹰隼堵住少佐嘴巴的真正用意了。 鹰隼用短刀割开了少佐右手腕的静脉,刹那间,血顺着手低落在了地上。他阴森地笑着,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你想说也说不了了。” 少佐依然不肯屈服,此时,鹰隼并不着急了,搬来了凳子在他面前坐着,津津有味地看着少佐的流血,并且一字一句说着,进攻他的心理防线。些许时间后,少佐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精神也恍恍惚惚了,而且在鹰隼的言语攻击下,心理堤坝最终崩溃了,他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 鹰隼心满意足地替他包扎伤口,拔出了他嘴里的抹布。 少佐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话,抬手指着书架。鹰隼起身来到书架前,在书架第二层中找到了本厚厚的图书,从中翻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图纸,紧接着,他把图纸在书桌上伸展开了。汪直铭凑了过去,俯身看去。 “这是地下仓库的地形图?”汪直铭说。 “嗯。”他指着中央位置的一个红点,说,“根据他刚才交代的,黑百合就在这个位置。”说完,鹰隼小心翼翼地把地图折叠好,揣进了上衣内口袋中,“有了这张图,不愁找不到黑百合了。” 鹰隼回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少佐,蹲在他面前,说;“最后一件事,让你的人到仓库集合。”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少佐有气无力地问他。 “不要问我们要干什么,我说什么你照做就行了。”鹰隼搀扶着少佐做到了办公椅上,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说,“通知在外面防守的人到仓库大厅汇合。”说着,汪直铭将短刀架在了少佐脖子上。 少佐缺少武士道精神,是个惜命的主,在鹰隼的威胁下,他按照鹰隼的要求去办了。 鹰隼满意的拔掉了电话线,凶狠地看着少佐。少佐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可怜巴巴地哀求,但这换不来鹰隼丝毫怜悯,下一秒,他的咽喉被割断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家里有老母和妻子,不想死。”鹰隼甩干净了刀刃上的鲜血,不屑地往少佐尸体上吐了口口水,说,“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老母,我还以为他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 听着鹰隼的冷笑话看着凉透了的少佐,汪直铭说不出来的痛快,换做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送这位少佐下地狱。 “接下来怎么做?” “怎么做?”鹰隼冷哼一声,说,“当然是解决了仓库外看门狗。” 汪直铭震惊说;“你打算把他们全宰了?” “难道还要留着他们一块过年吗?”鹰隼反问他,至于怎么解决那十几号日本宪兵,他并没有详细说给汪直铭。 怀着忐忑的心情,汪直铭跟着鹰隼原路返回到了仓库外,此时宪兵队已经在仓库大门前集结完毕等待命令。鹰隼往宪兵队前一站,一点也不怵场,他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等话说完了,宪兵们整整齐齐地向东南方向进发,在哪个方向,有军统埋伏好的人,鹰隼的计划是将日本宪兵骗到埋伏圈中全歼。 计划是完美无缺的,但汪直铭看着宪兵们手上的三八大盖心里发了毛,毕竟,他们并非手无寸铁,一旦反应过来,军统那几个人对付不了他们的,而且,一旦发生火并,动静闹大了,恐怕会招来更多日本兵,到时候,他们可能真的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 不过,从另一面想,不这样做,外面的人无法进入到仓库。因此,他并没有阻止鹰隼这个临时决定的冒险行动,当然,现在阻止显然为时已晚了。 汪直铭他们走在“黑咕隆咚”的巷道中,左边是铁皮仓库,右边则是排水渠,因为缺少人修理,沟渠被本人高的芦苇,蒿草所覆盖,而军统的人正好埋伏在沟渠中。 “砰砰砰”军统的人猛然向日本宪兵队伍开火,汪直铭和鹰隼也不装了,跑到了掩体下,开枪射击准备反击的宪兵。虽说宪兵人多却毫无防备,瞬间被打得措手不及,一个个鬼哭狼嚎,倒在了血泊中。 在解决了十几号宪兵后,鹰隼对汪直铭以及他的人说;“这边枪声一响,城隍庙那边的宪兵肯定意识到码头仓库这边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到十八号仓库。” “站长,我们现在去仓库不等于自投罗网吗?”曾经和汪直铭一块行动过的大块头问他。 “能进出十八号仓库的不只有正门,还有条暗道。”鹰隼拍了拍裤子口袋,说,“我刚得到了一份日本人绘制的地下地形图。” 鹰隼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一众人这才放了心,原路返回到了仓库。 他们畅通无阻的进入了仓库,穿过长廊进入仓库区的核心区域时,眼前的一幕让鹰隼大吃一惊。眼前有几十号人正在等着他们的到来,因为双方互不相识,纷纷用枪指着对方。 “站长,我等你很久了。”方墨林笑着走到鹰隼对面,讪笑着打招呼。 “方墨林。”鹰隼冷冷说,“军统的叛徒。” “站长竟然认识我这号明如蝼蚁的前线情报员,我不知道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他接着说,“我为党国出生入死,你们视而不见;如今我背叛了你们,反而被你们重视了,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呀。” “要不要建议蒋委员长给你颁发青天白日勋章?” “你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是吗?” 鹰隼大手一挥,锄奸小组的人纷纷举枪指向了方墨林一伙人;方墨林因为早有准备,带的手下比鹰隼多,自然没有示弱的理由,举枪与他们对峙。瞧这形势,双方是必定拼个你死我活。 “砰!”一声炸弹地爆炸声响起,顿时间惊动了在场的每个人,紧接着外面传来了“嗒嗒嗒”的脚步声。方墨林和鹰隼均面露惊愕,立马乱了方寸,无暇再对付对方了,很显然,他们以为是日本人杀了个回马枪。相比起他们的惊慌,汪直铭显得格外淡定,因为唐冕曾经向他打过招呼,可能会来“凑热闹”,但下一秒却发觉情况不对味了。 爆炸产生的硝烟还未散尽,一队日本宪兵冲了进来,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向他们开枪。 汪直铭大吃一惊,难道说,他们中了日本人的圈套了?不等他多想,密集的子弹犹如冰雹一样“砸向”他们,外围的几个人已经中弹倒在血泊中了,其余的人顾不上反击纷纷哀嚎溃逃,一时间,整个仓库充满了子弹和喊叫声。 汪直铭眼疾手快,赶紧躲到了一个柱子后,注意到子弹在集装箱上迸出的火星,他浑身冒出了冷汗。一旦引爆了弹药库,他们甭想活着出去!看来,日本人是下了血本了,宁可自损八百也要将锄奸小组彻底消灭。 汪直铭可不想陪着他们下葬,想起了地下仓库,他对鹰隼大声说;“快到地下仓库去。”说完,他匍匐到了暗门前,抬手按下了按钮,暗门打开了,汪直铭迅速滚到了里面。 紧接着,方墨林和鹰隼也跑了进来,他们的手下除了几个靠近暗门的趁机进了门其余的没那么好运了。外面的枪声依然密集,大门却缓缓关闭,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他们只能眼睁睁外面的人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却束手无策。 “嘭。”暗门合上了。 可能是火并时破坏了电路,地下仓库的灯无一幸免的熄灭了,此时,眼前漆黑一片。 不得已,汪直铭只好根据记忆中的路线,摸黑原路返回了少佐房间。他们在房间中翻箱倒柜,功夫不负有心人,汪直铭终于在其中一个抽屉中翻到了手电筒。 “站长,我们既然来都来了,不去瞧瞧那批文物实在可惜了。”按理说,这里是他和方墨林为鹰隼选定好的坟墓,因此,那批文物不可能在这里,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没有绝对的可能与不可能,汪直铭也想去一探究竟。 方墨林是既震惊又疑惑,心想,老师留下来的情报难道是真情报?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真正的黑百合了?看着鹰隼从口袋中拿出了地图并铺展开,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了口袋,抓住了枪柄。 “身后的那个谁,我劝你最好老实点。”鹰隼察觉到方墨林起了杀心,开口劝说,“这个地下仓库地形复杂,危险重重,如果我们这几个人还自相残杀,甭说找黑百合了,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另外一码事了。” 方墨林虽然利欲熏心,却懂得权衡利弊,仔细端详着鹰隼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暂时放弃了杀他的心思。 没有了“后患”,鹰隼全神贯注地分析地图,借助手电光,他指着图上的路线和标注,说;“你们看,黑百合的位置在整个地下仓库的中心位置,从我们所在的指挥部出发到那里有三条通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日本人设置三条线路的目的应该是预防今天这样的事发生。” “你的意思是,在这三条道路中,有两条是陷阱,只有一条是能通往中央位置的道路?”汪直铭说,“难道说,日本人打造地下仓库的目地不只是为了藏匿文物更为了“钓鱼”?” “虽然我不敢肯定刚才的推测,但可能性很大。”鹰隼说,“如果日本人能把军统上海站连根拔起,他们将能高枕无忧地通过码头海运到日本本土,因此,以部分黑百合为诱饵并在四周设置了陷阱,想来个一箭双雕。”说到这里,鹰隼冷哼着说,“他们想请君入瓮,好啊,我们有胆量来了,并且要把他的瓮打碎。” “站长,现在不是动员大会,你也没必要讲大话。”方墨林讪笑说,“简单明了地说,走哪一条。”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走最近的这条。”鹰隼说。 汪直铭不知道那条路线最安全,却没有反对鹰隼选择的中央道路,在他看来,在没有掌握确切情报的前提下都是三选一的结果,没必要在同一个结果上扯皮,浪费时间,毕竟仓库上面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 第六十四章 地道相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因此,四个人排列成一排往前走。领头的是大块头,他一手拿着手电筒,另外一只手抓着一把锋利短刀,小心翼翼地在前方探路。 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手电的光线仍然探不到地道尽头,这无疑在消磨着一行人的耐心,唯一的好消息是,走到现在没碰到什么危险。差不多又继续走了五分钟,地道越来越宽了,而且前方传来了“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大块头突然停住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鹰隼冷不丁地撞到了他的背后上。 鹰隼一面揉着脑门,一边埋怨大块头;“停下来做什么?” “站长,前方有一方水池。”大块头解释说。 汪直铭踮起脚望去,果然和大块头说的一样,前方有一方不小的水池拦住了去路。跟着前方的人来到了水池边,整个水池的面貌展现在了他的视线中。而且,这里的情景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整个水池的直径有十几米的样子,水面和顶部的高度却只有三米多,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水面泛着诡异瘆人的绿光,并且能看到水面漂浮着布料以及头发;往上看去,顶子上悬挂着几十根绳索,绳索末端挂着血迹斑斑的钩索。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汪直铭,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是水牢,没必要大惊小怪的。”鹰隼淡定地说,“出口就在对面,看来我们必须趟水过去了。” 可是,一行人纷纷面面相觑不肯第一个下水。 鹰隼脸上稍显怒色,呵斥大块头;“现在不是审讯,你在害怕什么?下水!” 纵使大块头有千万个不情愿但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他小声嘟囔了几句便下了水。开始,水只是淹到了他小腿的位置,越往前水越深,几乎淹没了他的脖子,所幸的是,水中并无危险。 有了大块头做试探,众人才彻底放下心,一个接着一个下了水。 本以为水很冷,下了水才知道,这里的水温起码在二十多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下水后,他们仍然被肮脏恶臭的水源惹得胃脏中翻云覆海,方墨林是有洁癖的,第一个忍不住吐了。 到了水池中央,汪直铭已经踩不到水底了,只能是往前游。忽然前方传来了大块头的尖叫。 “怎么了?”汪直铭问着,划水到了他身边。 大块头脸色苍白,手里捧着的是一颗人头。 “尿货!不就是一个死人头吗,至于吓成这样。”鹰隼说。 “我不是被人头吓到的,你看看这个伤口。”大块头声音在发颤。 三人围上去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死者的脖子处不是刀伤而是被什么东西咬断的。这似乎说明,水下被日本人放养了什么东西。本来淡定自若的鹰隼也心里发怵了催促着一行人赶快上岸。 “噗通!”一声落水声,走在最前面的大块头一头扎进水里没了踪迹。鹰隼连续呼唤了两声,除了滴水声以及他回荡的声音,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三人的脑海中徘徊。 “他肯定死翘翘了,我们赶快上岸。”方墨林说。 “手电在他手上。”汪直铭说,“没有手电,我们只能抹黑走下去了。”在未知的环境中,摸黑儿行路意味着多好几重的危险,因此,无论水下有什么,必须把手电找回来。 汪直铭在东南一侧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光亮,于是对鹰隼和方墨林说;“我潜下去拿手电,顺便寻找他。”说完,他一头扎进了水下,往光源放下划去,其中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他顺利的拿到了手电。 借着手电光往四周探照,汪直铭心里顿时发毛了,在水池底部全是铁柱子,不少人被铁链绑在了柱子上,而且,他们的尸体被什么东西啃咬的七零八碎,有的只有上半身,有的只剩下一个手臂牵着铁链……水底的淤泥混杂着残肢断臂以及骨头碎屑。 汪直铭看到这番光景差点被隔夜饭吐出来,他强忍着恶心赶紧往上划水。忽然,一阵巨大的水流把他冲击的失去了方向,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到了他的怀中,他定眼一看,大块头死死的盯着他。 汪直铭吓的呛了口水,又赶紧憋了气。借着手电光,他终于看清了水下的东西。 那是一条巨大的鳄鱼,它的嘴中咬着大块头一半身子。 汪直铭知道现在不是看稀奇事的时候,赶紧上浮,等他的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了口空气,然后对他们说;“快上岸,水下有鳄鱼!” 方墨林和鹰隼一听到水下有鳄鱼,头也不回地往对岸游去。汪直铭同样挥动着双臂追赶他们,这时,汪直铭察觉到身后传来了“唏哩哗啦”的水流声,回头一瞧,一个庞大的“枯木”正飞速地向他涌过来,见此情景,他哪来的及再多看一眼,拼了命地划水。 纵然汪直铭水性有多好,也比不过鳄鱼快。眼看他将要上岸了,鳄鱼已经身后张开了大嘴,这一嘴咬下去,腿定是废了!汪直铭赶紧将腿摔到一边才避免了被“截肢”的风险。 鳄鱼扑了空却没有善罢甘休,继续张开大嘴咬向汪直铭的腰。汪直铭的心彻底凉了大半截,心想今天一定成了鳄鱼的腹中餐了,在他自暴自弃时,鹰隼抱起了块石头狠狠砸向了鳄鱼脑袋。鳄鱼被砸懵了,翻滚了几下,将脆弱的白肚皮暴漏在了水面上。汪直铭抓住了这个绝佳良机,从身上拔出短刀,狠狠的将刀插入了鳄鱼的肚子,然后用力一拉,刹那间,鳄鱼的肚子上被割开了一条手掌长的刀口。 鳄鱼翻滚的力度越来越大,滚滚的水浪逐渐被染成了血红……差不多过了五分钟的时间,鳄鱼不再动弹,俨然成了一条“死鱼”。此时此刻,汪直铭正站在岸上亲眼目睹着死去的鳄鱼,对刚才差点葬身鱼腹而心有余悸,回头向鹰隼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多谢了。” “你没必要谢我,如果你死了,我们还得冒着被鳄鱼吃的风险去捞手电。”鹰隼平淡地说。 在寒暄了几句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 和汪直铭想的不一样,接下来的通道不但宽了而且整洁了许多。 “前面有岔道。”方墨林指着前方,提醒他们。 汪直铭挑眼望去,在十几步开外的是个“丁”道口,走到岔道口时,忽然,十几束灯光齐刷刷地照向他们。突然亮起强光令汪直铭双眼暂时失明,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中了埋伏了,刚要掏枪却被人用枪口顶在了后脑勺上。 拿枪指着他的人缓缓走到它身前,抬手撤下了蒙在脸上的面罩,说;“想不到吧,我来赴约了。” “唐姐!”汪直铭随之大吃一惊,问她,“外面全是日本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唐冕神秘兮兮地笑说,“我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地下光明正大的进来的。” “你在开玩笑吧?”方墨林说。 “我从来不开玩笑。”唐冕说,“是我向日本人举报你们来盗码头仓库黑百合的,这样一来,我可以以逮捕你们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来仓库,并且拿走黑百合。” “你!”方墨林脸色铁青,却惧怕唐冕手下的那十几把枪,有气却不敢发作。 “看来,我们三个人要替你背黑锅了。”鹰隼冷冷一笑,“不过,我想你最好不要在这里杀了我们,而且还要护送我们安全出去。”面对着唐冕一伙人的枪口,他有恃无恐说,“如果日本人在地下仓库发现了我们的尸体,你就没法向日本人解释黑百合去哪了。” “有道理,但如果我拿走了黑百合,一把火烧了这里呢?”唐冕说,“你们死了,也是尸骨无存,日本人还能追究我吗?” “……”鹰隼沉默以对了。 “放心,只要各位做的不要太“出格”,我是不会杀你们的。”唐冕说,“你们应该知道这地下仓库的路线吧。” 鹰隼紧张的脸色顿时舒展开了,因为有了保命的筹码,起码,在找到黑百合前,唐冕绝对不会动手杀他;“我们这里有两张地图,有一张在水池中泡成了浆糊。”他随之指了指脑袋,说,“另外一张地图在这里。” 汪直铭和方墨林虽然也看过地图,但上面的线路太多,记得不太清楚了。为了寻找黑百合也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和方墨林在面对唐冕质问的目光时纷纷承认鹰隼说的是真的。 “既然这样,那就请站长带路吧。”唐冕笑说。 鹰隼在前方引路,其余人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期间,他们并没有遇见一个日本兵。 汪直铭非常疑惑,虽说日本人没有把部分黑百合放在这里,但这么重要的地下仓库,日本人竟然不设防?在他犯嘀咕时,鹰隼在了一道上了锁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鹰隼说。 看着一行人对紧锁的铁门束手无策,汪直铭只好再次拿出“行家本事”了,他推开了众人,在口袋里翻出了别针,插到锁口里别了数下,随着“咔嚓”一声开锁的声响,铁门打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与此同时,一股冷风卷着股陈谷子霉味迎面扑来。他捂住鼻孔,伸手抓住门把手用力拉开了门,小心翼翼地用手电往里面探照,等看清了里面情况,不只是汪直铭,他和其余的人纷纷愣在了原地,两眼冒光了。 这件偌大的房间中摆满了一排排整齐地货架,货架上摆放着珍贵的文物,像鎏金银壶,和田羊脂玉玉山,青铜编钟……粗略一数,起码几十件,接下来,经过汪直铭仔细比对,其中有四件文物是汪大海笔记中记录的。 眼见为实,汪直铭这才深信,老猫的情报是准确的。 “我滴个乖乖,这都是些好东西啊,随便一件都能吃半辈子了。”方墨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方处长,还有各位,我丑话说在面前,这里的古董除了黑百合上记录的你们不能拿,其余的随便。”唐冕不知道黑百合详细的文物名单,她对汪直铭说,“你看过老掌柜的笔记,应该知道那些古董是我想要的,最后,姐姐警告你一句,千万不要有花花肠子。” “放心,不只是黑百合,其余的古董我也一件不取。”汪直铭迅速挑出了五件黑百合文物,集中在了唐冕面前。 唐冕给手下使了了眼色,他们将五件古董装进了袋子中。 “既然黑百合找到了,那就赶紧离开吧,否则,等日本人来了,我们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唐冕说。 他们刚走出了房间,通道深处便传来了“嗒嗒嗒”脚步以及犬吠声。 “坏了,他们追上来了。”方墨林大吃一惊。 方墨林话刚落,手电的光束齐刷刷照了过来。日本人发现了他们,叽里呱啦地大喊,并且将狗放开了。 汪直铭他们动作迅速地拔出枪,对着日本人开火,接着日本人也予以反击,一时间,狭小的过道中枪声震耳。在笔直的过道中根本没有掩护点可言,射来的子弹不是打在墙壁上就是打在他们身上,在短短时间内,双方伤亡越来越大。 汪直铭说,“走!” 他们边还击边撤,总算是将日本人甩开了一段距离,他们不敢松懈,继续往前跑。有鹰隼带路,他们很快来到了出口,而且,这里并没有日本人堵截,这无疑让他们松了口气,脚步也缓了下来。 “汪汪汪。” 汪直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日本人的疯狗便追了上了,其中一条向着汪直铭扑过来。这些狗个头大而且格外凶猛,专咬人的喉咙。日本人专门用人肉喂养它们,不少爱国志士被它们活活咬死。汪直铭侧身躲开了狗的撕咬,不料慌忙中踩中了石头,仰头摔倒在地,狗立马扑倒了汪直铭身上张开大嘴咬他咽喉。汪直铭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了狗的的嘴巴,另一手摸起石头狠狠往狗脑袋上砸,反复几下,狗被砸死了。 等他们解决了狗,日本人阴魂不散地又追了上来。无奈下,他们继续边打边撤到树林中。 汪直铭顾不上别人了,甩开腿往林子深处跑,直到枪声小了才停下脚步。看向四周,有七个人个人跟了上来,其中,唐冕,鹰隼和方墨林都活着。此时,汪直铭担心唐冕手下一旦被日本人活捉了,会将她供出来。为此,汪直铭向她说了这个隐患,没想到,她早考虑到了这一点并在行动前做了准备。 “我给他们服用了慢性药,天亮前不注射解药他们会死,所以,日本人捉不到活口。” 汪直铭心想,这个女人比毒蛇都狠。 “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得继续走。”汪直铭说。 “等等。”鹰隼小腹中了耽说,“我负伤了,走不了了,你们能不能扶着我?” “你说呢?”唐冕反问他,“我已经在地下仓库外面了,你似乎没有利用价值了呢。” 还没等鹰隼开口哀求什么,方墨林直接在他的胸口开了一枪,送鹰隼上了西天;“汪副处长,虽然你和我都拿不到黑百合,但此次行动的目的圆满结束了。” “是啊。”看着鹰隼的尸体,汪直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杀死鹰隼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了码头,确定安全了才停下了脚步。 方墨林说;“今天闹的动静太大了,龙川肯定会像疯狗一样追查,我想我得立马赶回侦查处候着了,如果我不在,他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方墨林离开后,码头只剩下汪直铭和唐冕两人了。 汪直铭看着春风得意的她,发自内心地说;“今天的行动看似很顺利,却也十分蹊跷。”话他没有往仔细里说,“黑百合是好东西,同样也是招灾惹祸的玩意儿,我想你最好不要留在身边太久。” 唐冕把他的话当做了耳边风,搪塞说;“大名鼎鼎的汪大老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汪直铭轻轻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祝你好运,再见。” 码头仓库区那边火光冲天,将整个天空染成了血红;走出很远,依然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仓库区化作了废墟,它的余波才刚刚开始。 …… 第二日早上,龙川派人来通知汪直铭立马到领事馆。在他们短暂急促的通话中,龙川并没有提及原因,但汪直铭明白,肯定是为了码头仓库的事。因此汪直铭不敢怠慢,顾不上洗漱匆匆赶往了领事馆 半个时辰后,汪直铭来到了领事馆,还未进会议室便听到了龙川的咆哮。龙川走马上任领事馆领事不到个把月,特高课交代的任务不但没有进展而且还让人炸了码头仓库,无论如何,这个责任他难辞其咎。 汪直铭盯着会议室大门,始终下不了决心窍门,毕竟在龙川气头上进入不太明智。就这样,他一直等到了唐冕和方墨林的到来,这样一来,侦查处的核心成员算是到齐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领头敲门,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龙川的秘书走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汪直铭知道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迈进了门槛。 会议室中,龙川正劈头盖脸地训斥在码头仓库当值的宪兵,他将一柄短刀扔到了宪兵身前,说;“你切腹以谢天皇吧。” 宪兵没有辩解,他给龙川鞠了躬,捡起了短刀,跪在裕仁天皇的画像前。紧接着,他脱下了军衣,解开了白衬衣下方的几个纽扣,漏出腹部,他双手反向握住刀柄狠狠把刀尖刺入了腹中…… 龙川冷漠地看着宪兵的尸体,命令手下将尸体拖了出去。一切都结束时,他才看向汪直铭等人。 “犯了错将要接受惩罚,他们,你们,同样包括我,都一样。”龙川说完,指着会议室中央的座位,说,“三位坐吧。”他在主座坐下,扫视了下方沉默不语的三人,说,“昨晚我被暗杀以及码头仓库被炸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面对龙川凌厉的眼神,方墨林心底不自觉的在颤抖,他本想什么也不说但作为侦查处一把手却不得不开个头,但作为老油子,他不肯一个人抗下所有的责任;“对不起领事,昨晚的事,我和我们侦查小组负有很大责任。” 不等龙川开口,唐冕接着说;“昨晚,领事命令我抓捕破坏仓库区的军统分子,我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而且手下死伤过半,这完全是属下的无能。” “这次找你们来,不是想让你们承担什么责任的,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该追责的人已经追责,没必要将事态继续扩大化,这样不但会消弱了我们而且助长了军统的威风。” 汪直铭不说话反而显得不合时宜,他揣着明白弄糊涂,说;“来领事馆前,我在报纸上看到军统上海站的新任站长鹰隼死在了皇军的枪口下,我搞不懂,仓库区究竟有什么值得军统的站长亲自出马?当然,军统在皇军后方搞破坏的卑劣行动屡见不鲜,但参与行动的无非是命如蝼蚁的小罗喽,这次站长亲自上阵实属奇怪。” “那是因为,皇军将部分黑百合放在了滩头码头的地下仓库去,而此次鹰隼来上海的任务便是找到黑百合。”龙川没有隐瞒,开门见山说。 “黑百合?他们在皇军手上。”汪直铭故作惊讶说。 “只是一部分而已。”龙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愤怒地说,“虽说鹰隼死了可喜可贺,但那批古董却不知下落了。”他接着说,“我找你们来的目的很简单,找到黑百合的下落。” “我向你保证,我们侦查处很快便能找到黑百合。”方墨林信誓旦旦地说,“我想,那批文物肯定在锄奸小组余党手上,鹰隼死了,锄奸小组已经群龙无首了,抓住他们不成问题了。” ------------ 第六十五章 在场的四个人除了龙川外其余三人心知肚明黑百合在谁的手上,即便他们都在掩饰真相却也知道纸包不住火的。而且,龙川把调查码头仓库爆炸案以及追回黑百合的任务交给了侦查处,这无疑凿穿汪直铭,方墨林和唐冕“友谊”的小船。 会议结束后,三人一同走出了领事馆,走在张灯结彩的繁华街道上,街道两旁地毯上的商品玲琅满目,小商小贩地叫卖声不绝于耳;三人看似在漫不经心的散步,实则各怀鬼胎。 “你们不觉得龙川怀疑我们了吗?”汪直铭首先挑开了话题。 “你在害怕什么?鹰隼的尸体足以说明炸仓库夺走黑百合的是军统而不是我们!”面对汪直铭忧心忡忡的模样,唐冕情绪有些激动。 “汪副处长不该害怕,害怕的人应该是你吧?”方墨林抬手扶着眼镜,笑着对唐冕说,“东西不在我们手上,日本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清算不到我们头上。” “哼,你想把我踹下水,坐收渔翁之利,没那么简单吧?”唐冕冷哼着说。 “龙川指名道姓的单独让侦查处调查黑百合案子分明在怀疑在我们了,你还在幻想着发财大梦,真可笑。”方墨林说,“奉劝你一句,钱多了是好事,但要花出去才行。” “我唐冕吃进肚子中的东西还没有吐出来的先例,这次我也不打算吐出来。” “是吗,那你就自求多福了。”说完,方墨林便独自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汪直铭和唐冕两个人了。汪直铭看到她表情纠结,明白她的内心在做斗争。 “你也要劝说我把东西抛弃了吗?” “没有。” “为什么,你不担心如果我因为黑百合落入日本人手上,牵扯到你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不过,我对唐姐的脾气很了解,即便我劝了你抛弃黑百合,你也不会答应的吧。”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黑百合是你的心肝宝儿,我只能帮你安全转移它们了。” “你要帮我?”唐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要这样看着我,这样做不但为了汪家,也为了报答你多次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我们只是在交易而已。” “你权当这次也是我们之间的交易吧。”汪直铭说,“只不过,我最担心还是方墨林,保不准他会揭了我们老底。” “他不敢轻举妄动!”唐冕斩钉截铁地说,“他还被拴在这艘船上,不可能自个把自个喂了鱼。” ………… 方墨林回到了老城厢的别墅,心里藏着事,并没有听清门卫说了些什么。他来到了客厅门前,推开了门,马上嗅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他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人是谁了。 客厅中,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的烟冒着笔直的白烟。他听到了方墨林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掐灭了烟,转身看向了方墨林,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是本该死在树林中的鹰隼,现在却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抽烟。 方墨林看着鹰隼,表情格外淡定,毕竟是他放过了鹰隼。方墨林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淡淡地说;“该配合你演的戏我已经演完了,站长也该付诸承诺了。” “放心,我言而有信,拿到黑百合后,我们一人一半。”鹰隼重新点了支香烟,笑呵呵地说。 方墨林哼哼一笑,他可不敢将性命绑在老狐狸身上,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仓库那边闹的动静不小,龙川为此大动肝火,要求我们侦查处调查始作俑者,追回那批文物。”他不抽烟更厌恶烟味,看着鹰隼吞云吐雾,忍不住咳嗽着别开头,“最近风声紧,最好先不要动手。” “仓库那边的事纸包不住火,你真以为龙川要让你们办事?他在试探你们而已,所以,装聋作哑无济于事”鹰隼说,“你不如先发制人,趁那批古董还在唐冕手上主动向龙川揭发她。” “如果向龙川揭发了唐冕,那批文物不是又落入日本人手上了,我们不是白干了?” “你这个人怎么看着芝麻不顾西瓜?一点大局观也没有。”鹰隼气愤地说,“唐冕手上的古董不过是黑百合很小一部分,我们要的大头!”鹰隼接着说,“那批古董是熟山芋,想要得到,到手了却烫手。我断定,唐冕肯定想要转移手上的古董,而汪直铭担心唐冕一旦被日本人调查到,他自己也被牵扯其中,因此会不遗余力的帮唐冕转移古董,这样一来,我们将有机会抓住他们把柄了。” “日本人不会杀汪直铭,我虽然也对他恨之入骨,但也不想看他死。”方墨林说。 “汪直铭死了,或许,我们真的找不到黑百合了。”鹰隼接上了他的话,欣慰地说,“汪直铭抢了何医生,还要致你于死地,我以为你要趁此机会杀他,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从大局着想学会忍耐,好,好啊,小不忍而乱大谋。”鹰隼接着说,“直到汪直铭失去了利用价值,你把他大卸八块都无所谓。” 虽然方墨林接受了鹰隼的计划但不得不提防他,一些关键的情报事他有所隐瞒的,比如说,知道黑百合下落的是汪闵君而并非汪直铭。既然黑百合的关键人物是汪闵君,为什么他不杀汪直铭以绝后患?因为汪闵君最在乎的人无非是汪直铭。他在掌握了汪直铭帮唐冕转移古董的证据后威胁汪闵君,相信她肯定会老老实实交代出黑百合下落。 另外,方墨林在会议期间萌生的疑惑至今都没消散。鹰隼的尸体绝对不可能日本人找到,可龙川为什么在会议上编造谎言?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龙川这样做有什么利处。 难道说,龙川和鹰隼在暗中搞什么花样?想到这里,方墨林脊梁上仿佛敷了冰。 看着鹰隼离去的背影,方墨林脸色愈加沉重了,决定暗中派人调查他。 窗外,夜空中绽放了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花,方墨林走到窗台前,回想到前年元旦还是在重庆度过的,那里的烟花景象不比上海差,而且,他和何苒苒一起过节,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再美的烟花,在热闹的场面,他的心总觉得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 “往年元旦,尤其我爹妈去世后,无论我多忙总会回家和小君一块过节,拉开窗帘,就能看到烟花,真想不到,今年陪我过元旦的人竟然换成了你,而且,也换了地方。”汪直铭走在街道上,转头看着何苒苒的侧脸,回忆过往。 “你可以去医院陪小君,没必要跟着我溜达还要发牢骚。” “你看,又多心不是。”汪直铭嘴上这么说,其实除了和她出来看烟花还有其他事告诉她。 何苒苒自然是了解他脾气的,如果不是有事,不会单独叫她出来;“怎么多心了?请我看烟花是借口,实际上是有事要跟我说吧。” 汪直铭的心思被揭穿了,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坦诚地说;“我的确有事要单独跟你说。” 何苒苒眨了下睫毛,脸颊上漩除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虽然汪直铭不懂附和她的话,但也因为这一点她心里反而很舒服;“说吧。” “从码头回来后我始终觉得不对劲,虽说码头的行动有我参与其中,但总觉得那是一个圈套。”汪直铭说,“我们能轻而易举的进入日本人精心设计的地下仓库并拿走黑百合本就是稀奇古怪的事。” 何苒苒轻轻摇了摇头;“龙川不让宪兵去调查案子而让你们去调查,这本身是在试探,但我觉得方墨林设计圈套的可能性比较大。”她接着说,“你仔细想想,方墨林为什么着急开枪打死鹰隼?他们会不会在演戏?毕竟,他们那样没有信仰的小人为了黑百合狼狈为奸一点也不足为奇。” “怎么才能确定是不是鹰隼和方墨林在演戏?” “很简单,查看鹰隼的尸体,他若真死了,说明方墨林和鹰隼没有阴谋,如果尸体是假的,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鹰隼的尸体在什么地方?”汪直铭问她。 “可能在石矿场,那里有日本人临时搭建的军区医院,我听说,日本人在那里搞人体实验,研究生化细菌。”何苒苒问他,“但军区医院有日本人重兵把守,几乎不可能混进去。”说到这里,她稍微思索了会,突然说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办法进去?” “我们医院每个月要向那里运送医疗器械,如果你非要去查看鹰隼的尸体,大可装成司机或者随行人员混进去。” “好,明晚我就行动。” ------------ 第六十六章 在行动前,汪直铭需要让王铮行个方便。他看了眼手表,已是晚上几点钟了,犹豫要不要马上去见王铮。 何苒苒看出了他的心思,开口说;“王院长负责运送医疗器械的人事安排,既然你打算明天行动,应该现在去见见他。” 汪直铭颇为难为情,说;“只要我开口,王叔肯定会答应帮我的,只是我担心行动一旦失手会将他拉下水。” 其实,在汪直铭说出担忧的原因后,何苒苒也陷入了为难中,和他一样,她同样不希望王院长踩入泥潭。稍加考虑了会,她说;“我有办法让他避开嫌疑。” “什么办法?”汪直铭看向她。 “他最近一段时间太过操劳了,身体不适,大部分工作都交代我去做,包括重要的人事安排。”她说,“只要保证王院长在家呆到后天凌晨,即便我们的行动出现了意外也不会牵扯到他。” “你……” “你什么你?你在担心我被牵扯进来吗?那大可不必了,也不想想,我之前可是军统情报人员。” 半个时辰后,他们走在了去往王铮家的路上。何苒苒觉得今天是元旦,加上去拜访长辈,空手去不好,于是强拉硬拽着汪直铭去买了礼品,一番折腾下来,快要十点了。 汪直铭站在王铮家门前,敲了敲门,十几秒后,王铮打开了门,看到来访的人是汪直铭和唐冕,咧开嘴一笑,热情的邀请两人进屋。 王铮的房间不大,但家具样式不多,看上去挺宽敞,而且,自从他老伴过世以后,他养成了侍弄花草的爱好,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花花草草,成了他心灵的依赖。 汪直铭坐在沙发上,看着洁净的客厅,说;“王叔,你平常邋邋遢遢的,没想到家里却这么整洁。” “是何丫头偶尔来我这里帮忙打扫的,没有她呀,这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王铮说,“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倒水。” 看着王铮要起身,何苒苒赶紧把他按回到了椅子上,说;“你身子骨不好,好好坐着吧,我去倒。” “这丫头。”王铮眼中满是溺爱,等何苒苒去隔壁厨房取暖水壶时,他向汪直铭身旁挪了挪身子,说,“我总觉得,她对你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装糊涂是吧?”王铮说,“她呀,在医院总絮叨你呢,不对你有意思就不会把你挂在嘴边了。”见汪直铭沉默不语,他接着怂恿,“许多人觉得她性格淡薄,那是因为没有真正去了解她,我知道,你也该知道,她有理想,有责任,重情感,多好的孩子啊。”他接着说,“你们俩郎才女貌,我看,在一块再合适不过了。” 汪直铭心不在焉地笑着,却怯于直面王铮的话。他们确实经历了许多事,由刀剑相向的敌人成了敢把性命交给彼此的朋友,有她在他敢于直面任何危险,但那是喜欢吗?他不确定,更不敢果决的下定论。有一点汪直铭可以感受的到,她遇到危险时会牵动他的心脏。 “缘分来的快,不好好抓住又很容易溜走,最终留下来的无非是遗憾。”王铮是过来人,自然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不由叹息说;“你们在嘴硬的这方面太像了,太像了……直铭呀,一些事,你要讲出来,不要用谎言掩盖真心。”他接着说,“还有,丫头不在,你说给我听没问题吧。” “她很好,我……”汪直铭鼓足了勇气,正要一鼓作气地透漏心扉,不料,突然看到何苒苒站在墙角后偷偷往这边探头,他到了喉咙的话又被活生生吞咽回了肚子中。 何苒苒先给王铮倒了杯茶,转身给汪直铭倒茶时正好撞见他眼神,内心仿佛被电击中了,麻酥酥的,双颊上也浮上了两抹粉红色的桃花……刚才在墙后,汪直铭和王铮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如果汪直铭真的坦白了,她会举足无措了。 何苒苒安安分分地坐回了沙发,偷偷瞄着汪直铭,心乱如麻。就在不久前,他霸道地把她从方墨林身边带走,将翡翠玉镯亲自为她带上,答应和她结婚……难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想到这里,她心脏砰砰直跳,脸上热得发烫…… “丫头,何丫头?” “怎,怎么了?”何苒苒回过神来,慌乱地回答说。 “你觉得直铭他怎么样?” “你直接问他就好了,干嘛问我呀?”何苒苒嗔怒说。 汪直铭尴尬之余想起了来这里的目地,轻轻咳嗽一声,打算他们的话题;“王叔,听何医生说你最近身体不适,我放心不下才过来探望你。” “你有心了。”王铮欣慰地说,“年轻落下的腿脚风湿毛病了,贴几副膏药就好了,死不了人。” 汪直铭说,“我听说,泡温泉对风湿腿有许多好处,上海有家温泉馆,我和那里的老板是旧识,王叔,明天你可以去试试。” “好是好,可明天院里还有事需要我安排……”王铮颇为为难地说。 “是运送器材的事吧?”何苒苒说,“安排我去做吧,不会出岔子的。” 王铮稍加思索了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吧,运送器材的事非同小可,一旦出了岔子,会给医院招来不小蛮烦。” “我做事你还放心不下吗,明天你就放心去跑温泉就好了。” 这件事总算办妥了,等他们离开王铮家时已是一个小时后了。汪直铭仰头看着璀璨星空,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只需他交代一下温泉老板,王铮会在温泉馆一直呆到后天,这样一来,他可以放开手去做了,而不用担心一旦行动暴漏了牵扯到王铮了。 何苒苒就在汪直铭身旁,她开口说;“明天的行动,我跟你一块去。” 汪直铭侧头看着她不像开玩笑,说;“太危险了,还是……” “还是什么,担心我被牵扯?如果你真的被日本人抓住了,我能独善其身吗?此次运送器材的人事调动是我在负责。”她接着说,“还有,我去过了石矿场,大概了解地形,有我在,你不至于迷了路。” 汪直铭了解她固执的性格,也不再多费口舌去劝说了,微微点着头同意了。 次日夜晚八点钟,汪直铭坐在了卡车主驾驶座上,通往石矿场的道路崎岖泥泞,所以他开的很慢。一个半钟头后,汪直铭看到位于矿山脚下的石矿场。 黑夜下的矿山只剩下曲折的黑色轮廓,在山脚下,是占地不小的厂房区。淞沪事件前,这里曾是炼钢厂,是为上海造船厂提供钢材的,日本人入侵上海时,炼钢厂的老板将厂房内的机械拆分运往了重庆,只剩了座空壳。日本人将厂房改造成了军区医院,研究用于对付中国军人的生化武器。 军统组织了数次炸毁军区医院的行动,由于日本人派重兵设防,他们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 来到检查站前,汪直铭才知道日本人为打造多少血本。整个军区医院四周建有两人高的围墙,围墙上设有铁丝网;进入医院的只有一个入口,入口处设有检查站,而且,起码有十几位日本兵戒备。怪不得一直以无所不能的军统也对这里束手无策,防守这么严密的地方,别说是军统,就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瞧着眼前的阵势,汪直铭虽然故作镇静但内心却在上下忐忑。进了军区医院大门,稍漏出点马脚就出不去了。不过,即便来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哨兵拦下了车队,其中一人走到了汪直铭车前索要通行证件。何苒苒早有准备,把替汪直铭伪造好的通行证递到了哨兵手上,哨兵瞅了眼证件后用手电照了下汪直铭的脸,他并未发现异常便归还了证件,大手一挥放行了车队。 ------------ 第六十七章 汪直铭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子上,借着灯光,夜幕下的大楼仿佛是一头凶猛的野兽,等待猎物的自投罗网;又仿佛是一座坟场,埋葬它们的坟场。 为了缓解内心的不安,汪直铭点上了支香烟,还没吸上两口,车已经在医院旁停了下来。 汪直铭打开了车门,前脚还没有踩到地面上,一名日本兵见他掐着烟凶神恶煞用枪指着他,呵斥把烟灭了。汪直铭不想在此事招惹是非,老老实实的掐了烟。 对方在检查完车上的医疗器械后,命令汪直铭他们卸货。 汪直铭心中窃喜,刚才他正为怎样进入医院大楼而发愁,现在全解决了。汪直铭抱起装着医疗器械的箱子,在日本兵的监视下从东侧门进入了大楼。 何苒苒作为共济医院代表需要去做报备,因此并没有跟着一块卸货,这也是汪直铭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一旦他的行动失败,不但会牵扯到何苒苒,更会让王诤,甚至整个共济医院遭殃,如果是他一个人行动暴漏了,完全可以将罪名扛下来,不牵扯任何人。 继续往前走,汪直铭开始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楼层,并进入了一间偌大的库房,里面堆积着不少医疗器械已经还未拆封的药物。汪直铭跟着前方的伙计将医疗器材摆放整齐,心想接下来找到停尸房。他回头看了眼身旁监视着他们的两个日本兵,又打量着眼前罗的比他都高的箱子,脑子中顿时冒出了办法。 “你磨磨蹭蹭什么!”其中一名日本兵见汪直铭干活动作磨蹭,上来一顿训斥。 “马上,马上。”汪直铭一边陪笑,一边去罗箱子。汪直铭刚把箱子的一角搭上去,下一秒故意松开了手,“啪嗒”箱子在地上摔裂了,医疗器械散落了一地。 “你干什么?”两名日本兵彻底怒了,大声呵斥。 “皇军不要生气,我装好就是了。”汪直铭唯唯诺诺地陪笑,慌慌张张地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器械。 日本兵呵斥汪直铭赶快收拾好,另外让另一名日本兵去监视其他人。此时,偌大的库房只剩下汪直铭和日本兵两个人了。 对付一个人,汪直铭还是信手捏来的。他趁着日本兵分身,猛然从身上拔出匕首,抹了日本人的脖子。日本兵没有反抗,甚至来不及呼喊将死了。汪直铭没有迟疑,换上了他的衣服并迅速埋藏好了尸体,而且在离开库房时算上了门。但汪直铭也明白,纸包不住火,所以,他必须利用好为数不多的时间。 汪直铭快步上了一楼,小心翼翼地走在走廊中,寻找合适目标。他对这里太陌生了,就算时间充裕,也不可能找到停尸房,何况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说来巧合,一个日本医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汪直铭暗中窃喜,主动走了上去,看着医生疑惑的眼神,他指了指嗓子摇了摇手表示不会说话,接下来又捂着胸口作出难受的表情。 医生以为他胸口不舒服需要救治,于是,示意汪直铭跟他走。 汪直铭跟着医生来到了间医务室,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后,他陈医生不注意用匕首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冷地说;“想活命就老实点!”刚要问他停尸房在什么地方,但仔细一想他不会讲日本话,交流起来岂不是对牛弹琴。 “你是中国人,来这里做什么?”医生惊恐地看着他,用生硬的中文问他。 “你懂中国话就好办了。”汪直铭接着问他,“停尸房在什么地方?” “你去停尸房做什么?”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汪直铭看到了桌子上的手枪,顺手拿起来,娴熟地上了膛线,“你只管带路,如果在外面搞什么花样,小心我给你的脑袋开瓢。” 医生看了眼汪直铭手中的手枪,识趣地点了点头。 去往停尸房的路上遇到的人并不多,但汪直铭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出现的每个人都能让他神经紧绷。所幸,医生是贪生怕死的人,一路下来非常配合。 三分钟后,他们在本人高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医生把钥匙插入锁眼轻轻一拧,抓住门把手一拉,“铛啷”一声过后,铁门被打开了,一阵掺杂着刺鼻药味的风随即袭来。 汪直铭经常出入医院,因此对这种消毒水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他确信这里是停尸房无疑了。医生摸索着开了灯后,汪直铭也跟着走了进去并顺手关上了铁门。 停尸房中整齐地摆放着数排停尸床,粗略一数,差不多有三十左右个床位,每个床位上都停放着一具尸体,因为都被蒙上了白布看不清脸,不过,汪直铭并不担心挨个去排查,确认鹰隼的尸体。想到这里,汪直铭挨个去掀裹尸布,虽说部分死者死状可怖,但对于适应了刀尖上舔血的他来说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适。 十分钟后,汪直铭将白布盖住了最后一具尸体,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失望,这里没有鹰隼的尸体。这时,汪直铭看向了眼前的白色的隔帘,一手拉开了,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令他不寒而栗。 隔帘后面是一排排一人半高的柜子,上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泡在里面的是人体器官,而距离他最近的罐子中竟然泡着颗头颅,死不瞑目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汪直铭觉得胃脏一阵翻涌,如若不是强忍住,早稀里哗啦地反刍了。 “你是不是来这里找什么人。”医生问他,“你的朋友?” 看着他,汪直铭狠狠自骂了几句,日本人肯定有这些尸体的信息,问问他不就好了;“这些尸体的身份,你们全部做了记录吗?” 医生点了点头,指着东墙角的柜子说;“所有材料都在里面。”说着,他走了过去,打开了柜子,接着问,“你的朋友什么时间过世的?” “最近三天。” “最近三天,可能已经解剖了。”医生说着,翻阅着一摞厚厚的档案袋子,找出了最近三天的材料名单,“他叫什么名字?” “鹰隼。” “什么职位。” “军统上海站站长。” 医生仔细查看了名单,指着上面的名字,说;“我们接收了他的尸体,昨天深夜已经解剖。” “你确定?” “我没有骗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自己看。”医生将名单递到了汪直铭手上,接着说,“按照军部要求,国共情报份子的死者在这里都有报备。” 汪直铭的确在名单上找到鹰隼的名字,为进一步确认,他让医生找到装鹰隼器官的罐子。 医生不敢反抗,按照汪直铭的意思照做了。 汪直铭看着眼前罐子中手掌,确定是鹰隼的手,心想是自己多疑了,鹰隼的确死在了树林中。 趁汪直铭确认尸体的空当,医生将手伸向了一个红色按钮,随着响起的警报声,医生阴险地笑了,“他的确死了,而且你也会死在这里。“看着汪直铭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大为满意,咧开嘴,漏出了两排被烟草熏黄的大牙,“并且,我们不会轻易的让你死去,而是让你体会到什么才是地狱。” 汪直铭看着嚣张跋扈的医生,怒火顿时蹿上了脑袋,他将枪口对准了医生的脑门,说;“可惜,你也看不到了。”话语刚落,他便扣动了扳机,“碰”!一声枪响,医生脑门的血洞冒着白色烟,他的尸体轰然倒地。 警报声依然在响,日本兵很快便会找到这里来,该怎么办呢?汪直铭看了眼身上的日本服,期望这身装扮可以帮助他蒙混过关。他率先去关上了灯,一个翻身滚到靠近门的一个床底,下一秒,门再次被打开,十几名持枪的日本兵冲了进来。不等他们打开灯,汪直铭迅速混入到他们当中了。 “啪嗒”随着清脆的开灯声,黑暗的停尸房再次被点亮了,接着灯光,汪直铭扫了眼日本兵,差不多有八个人,为首的是名小队长,他环视了整个停尸房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刚才被汪直铭打碎的玻璃上。小队长大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两名日本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去探查情况,在确保没有危险后,小队长才带着后续的人走了过去。有名日本兵注意到了已经死了的医生,急匆匆地向在窗户查看的小队长汇报,但对于医生的死小队长完全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瞄一眼。 “去追。”小队长用日语命令手下。 汪直铭听不懂日语,却看到日本兵齐刷刷地往门方向跑,立刻明白小队长下达了追他的命令。在紧随日本人脚步时,他心中窃喜,看来日本人被他蒙混了。 忽然,背后再次传来了小队长的喊声,日本兵们戛然止步,汪直铭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的后背上。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汪直铭惴惴不安地回到窗户前,往窗户下定眼一看,顿时暗呼不妙。日本人果然狡猾无比,在窗户下方安装了铁丝网,如果他是从窗户逃脱的必定会被铁网上一根根拇指长的铁针扎伤,留下血迹,但很明显,下方并未留下任何血迹,这说明,闯入停尸房并杀害医生的人还在停尸房。 显然,小队长十分机智,根据这个情况看穿了汪直铭的诡计。他嘴角挂着凶狠的笑意,手中的手枪上了膛线,将枪口对准每一个日本兵的脑门,挨个确认身份。 ‘怎么办?’汪直铭故作镇静,但内心乱成一团,现在的形势对他一点都不利,坐以待毙和英勇反抗其实意义不大,毕竟,他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日本兵。 忽然,冰冷的枪口顶在了汪直铭的额头上,他举眼看去,和小队长的目光碰撞在一块。‘擒贼先擒王’只有这个办法了,正在汪直铭下定决心要先动手挟持小队长时,窗外却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此时,小队长顾不上他了,招呼他们去驰援。 汪直铭深吁了口冷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心和好奇,他好奇的是是谁如此大胆在这里开枪?担心的是何苒苒不会冒失地救她吧。 不容汪直铭多想,他匆忙跟上前方日本人的脚步。 ------------ 第六十八章 冲出大楼的一瞬间,汪直铭嗅到了股刺鼻的硝烟味,四周枪声不断,甚至,时不时还有爆炸声。 ‘好家伙,他们不止有枪还有手榴弹!’不远处,有人向几名聚集的日本兵抛掷了手榴弹,一声巨响后,日本兵的躯体支离破碎。即便汪直铭躲在安全区域,也难以幸免的被泥土和碎石砸在身上。汪直铭下意识地找了个掩体躲藏起来了,毕竟他穿着日本军服,大摇大摆地显摆,早晚吃枪子。 看着眼前的枪林弹雨,汪直铭断定这是场计划好的行动,如果他猜的不错,这座日本人建的罪恶医院在今晚将化为废墟。果不其然,在下一秒,事先埋藏在医院大楼中的炸弹被引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大楼被大火和浓烟吞噬,热浪和灰尘覆盖了几百米远。 随着大楼的倒塌,行动者的枪声稀疏了不少,很显然,他们想借着混乱撤退了。但他们拖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日本人的援兵已赶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一名行动者中弹身亡,汪直铭借着火光注意到了他的模样,顿时大吃一惊,此人刚才正和他搭乘一台车! 汪直铭恍然明白了什么,今晚想运输医疗器材“浑水摸鱼”的并非他一人。莫非是军统的人?应该不会,毕竟鹰隼下落不明,军统上海站现在群龙无首,不可能组织爆破日军上海军医院的行动。剩下的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其实,汪直铭在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抛开组织行动的势力不谈,汪直铭更担心的是何苒苒了。无论她对此次行动知晓或者不知晓,作为共济医院援助日方军区医院的主要负责人,她难以推脱关系。 现如今,唯一能帮她解围的人正是汪直铭。 日本宪兵先聚越多,完全断了行动者们的退路,当然,日本军区大楼被高墙围住,一旦暴漏身份将意味着插翅难逃。行动者们虽然英勇反抗,但等待他们的结果注定是个悲剧,被捕或者被杀,而汪直铭却什么也帮不了。只不过,他必须保证何苒苒安全,她对他太重要了。 鹰隼很有可能没有死,或许,正如他和何苒苒当初推断的一样,上次的码头行动或许是他和龙川的阴谋。继续调查鹰隼下落和身份的重担将会落在何苒苒身上。 为什么不是他?其实,汪直铭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由他去调查鹰隼,无异于打草惊蛇;况且,他对日本人有利用价值,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汪直铭冒着枪林弹雨四处搜寻何苒苒,终于在一棵槐树后面发现了她。 何苒苒手执一把枪,以槐树做掩护,向不断靠拢的日本人开枪。 汪直铭不由分说地来到何苒苒身旁,先开枪放倒了就近的两位日本兵,不等何苒苒开口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 “你干什么!”躲到隐蔽处,何苒苒问他。 “今晚的行动你知不知道?”汪直铭表情严肃地问他。 何苒苒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不强求。”汪直铭意味深长地说,“记住,你一定要和今晚的行动撇清关系。”他稍加停顿,接着我今晚获取的情况告诉了她,“还有,鹰隼的确死了。” “你以为我能撇清关系吗?” “只要我主动担责,你绝对陷不进去。” “主动担责?那你?”何苒苒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汪直铭。 “放心,龙川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汪直铭接着叮嘱他说,“还有,我在停尸房没找到鹰隼的尸体。”说完,他不由解释地绑住了何苒苒并用手帕堵住了她的嘴,“呆在这里不要动。” 交代完,汪直铭猛然举起手枪,开枪射中了两名日本兵,“砰砰砰”他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被日本兵包围并抓捕了。 汪直铭被关押在了牢狱,虽然他身心疲惫却整夜没合拢眼。次日凌晨,紧闭的铁门打开了,两名日本兵将他带到了审讯室。环顾四周,这间审讯室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木椅,但要比方才蹲过的监狱洁净许多。 汪直铭坐在木椅上静静地等待着,一分钟后,到来的人并非是龙川而是许久不见的滨崎。 滨崎大夫注意到了汪直铭面容上的惊讶,说;“老朋友,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惊讶,不欢迎吗?” 汪直铭轻轻一笑,说;“这里是你们日本人的地盘,我没资格说欢迎。”他接着说,“虽然我很惊讶来审讯我的是你而不是龙川,但我至少免了皮开肉绽的苦头,问吧,只要我能回答的我一一回答。” 滨崎并未直接问什么,而是此次他能来的原因;“自从龙川接任我的领事馆馆长的职务后,我有了回乡的打算并且在不日前订好了去东京的船票,可在昨天,我突然接到龙川电话,才知道石矿场军区医院出事了,而且,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你竟然参与了行动。” “所以,滨崎先生是来审讯我的?” “审讯谈不上,毕竟,我早不在领事馆做事了。”滨崎说,“我只是为上海的好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汪直铭,拉长音线,说;“炸医院的事,你知不知情?” 汪直铭肯定地说;“炸医院的事,我并不知情。” 滨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皱紧了眉头;“汪君,在你想好怎样回答前我必须给你个忠告,皇军非常重视军区医院,破坏医院这件事皇军必定会差个水落石出,所以,你替别人扛不了,甚至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他接着说,“我主动申请来这里是为了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毕竟,你现在还在侦查处办事,皇军顾念你的价值也不会太为难你。” “你误会了滨崎先生,我并非在为别人扛什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炸医院。”汪直铭看着他怀疑的眼神,说,“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军区医院也并非不可以说,我是确认一个人的死活。” “谁?” “军统上海站新任站长鹰隼。”汪直铭说,“不日前,鹰隼为得到黑百合,不但袭击了码头而且偷走了部分古董,龙川先生因此勃然大怒,因而命我们侦查处着手追回被盗的黑百合。” “但据我所知,皇军已经确定了鹰隼已经死亡,并且,即便你怀疑鹰隼没有死,为什么要私自行动,难道不能亲自和龙川君协调去调阅证明吗?” “因为我也想要黑百合。” 滨崎微微点头,感慨万分地说;“汪君,现在的你令我感到陌生,非常的陌生,之前,你在乎的只有汪家和小君,现在却关心黑百合了,是什么让你有如此大的改变。”滨崎稍加思索,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难道是因为她,何苒苒?” 汪直铭虽然面不改色,但内心却忐忑不安了,他怀疑滨崎在此刻提到何苒苒是不是怀疑到了何苒苒;“她虽然救了小君,但对于我,对于汪家来说,始终是个外人,改变我?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在努力的帮何苒苒撇清关系,“如果本次不是我欺骗她囚禁了王诤,从共济医院获取进入石矿场军区医院的机会,想必,我一辈子也无法出现在医院。” 滨崎听完不在问什么了,他带上手套站起身,说;“我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龙川君,至于他相信与否,或者接下来如何惩处你,我无权干涉了。”他离开前,回头看了眼汪直铭,“好自为之,再见。” 再次被关押回了牢房,汪直铭布满污垢以及蜘蛛网的牢房顶发神,此次滨崎大夫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预想。如果何苒苒一口咬定受到了汪直铭的欺骗才帮了他进入军区医院,她将与此事没有太大关系,而且,汪直铭咬定调查鹰隼是死是活是为了得到黑百合,日本人很大可能不会给他一颗子弹。 毕竟,汪直铭还有帮助日本人寻找黑百合的价值。 但滨崎的到来令他不安,毕竟,汪直铭知道他的城府有多深。虽说输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也绝非是死路一条。 他依然要去赌,黑百合以及军区医院那个在日本眼中的分量更重。左右掂量下,汪直铭觉得军区医院被炸已经成为现实,日本人枪毙了他不但挽回不了医院损失并且还会失去得到全部黑百合的捷径,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虽然心里有个底儿了,汪直铭仍然在不安和忐忑中度过了下一个夜晚。 次日凌晨,汪直铭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了,来人并非是滨崎也并非是龙川,而是许久未见的方墨林。 “方处长,你是替日本人来审讯我的吗?”汪直铭懒散躺在牢床上,不屑地问他。 “不是,我是来给你稍信的。”方墨林扶了下眼镜,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吧。” “破坏军区医院的人调查清楚了,是共产党情报份子,与你无关,龙川先生让我来释放你出狱。” “坏消息呢?” “有人知道你入狱,主动找到了龙川先生,承认知道另一半黑百合的下落,但她却冥顽不灵,选择调入了黄浦江。” “谁?” “你的好妹妹,汪闵君。” “你个王八蛋,少胡说了。”汪直铭顿时暴怒了,一拳挥在了方墨林的脸上。 方墨林跌倒在地,他忍着疼痛用手擦去了嘴角上的血渍,轻蔑一笑,对着被日本兵控制住的汪直铭说;“龙川先生让我来给你捎个话,你不但私闯皇军的禁入区而且还想私吞皇军的古董,龙川先生非常不满,所以,你以后不用在侦查处办事了。”紧接着,方墨林捏着下巴奸邪笑说,“虽然龙川先生大度不追究你,但你我过往的恩怨今个得算清楚了。” “你杀了我吧。”小君的死讯传来,汪直铭顿时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杀了你?我可不能让你轻而易举的去死。”方墨林附在她耳边说,“你现在生不如死,像条丧家之犬的模样,我看在眼里,心里却格外高兴。”说完,他招呼手下说,“把汪老板请到刑房,好好招待他。” 汪直铭被架入刑房,然后被绳索捆在行刑架上,无数个鞭子不断抽在他躯体上,雪白的衬衫很快被血渍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像发了疯的野兽,双眼猩红,不断嘶吼着,他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痛楚而是因为小君。心上的伤痕远比皮肉之苦痛苦万倍。 方墨林看着他生不如死心里无比畅快,如果不是龙川特别交代留他一条命,他甚至愿意把他折磨死。等戏看得差不多了,滨崎大手一挥,让日本兵将他架出去,扔到路上。 汪直铭趴在泥泞的地上,翻了个身,他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秒,何苒苒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实现中;“你,杀了我吧。” 何苒苒一言不发,搀扶着他上了车,离开了日本人的牢狱。 ------------ 第六十九章 汪直铭瘫坐在后座,望着车窗外的灰蒙天空,双眼中的光芒早已荡然无存了,仿佛魂魄也被掏空了 何苒苒看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始终没有开口。 小五开着车,不知不觉,车子距离共济医院越来越近了,他同样什么也没说,只是故意将车速降了下来。 “小君现在在哪里?”汪直铭看着共济医院的大楼,头也不回地道。 “在医院里。”何苒苒没有把停尸房说出来。 “铭哥,要去医院吗?” 汪直铭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说;“先回家吧。”他想,妹妹肯定也不愿意见到他现在这副落魄的模样吧。 小五照做了,调转方向开往了汪家别墅。当车子驶入巷子时,汪直铭看到自家大门前早已围满了日本兵,而且不等他们靠近,两名日本兵将他们拦下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小五气愤地问他们。 其中一名日本兵懂中文,结结巴巴地说;“这里被查封了,如果你们没有龙川先生和方处长的通行证,不得入内。” “这是我们家,你们查什么?”小五接着问。 不等日本兵回答,方墨林走了过来。他穿着白色西服,留着大背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走到汪直铭三人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龙川先生将寻找黑百合的差事交付给了我,我哪敢不认真查办呐。希望各位配合我的工作,不然,别怪我方墨林翻脸不认人。” 汪直铭似乎没有理会方墨林的话,执意要往院子里走。 “站住,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清楚吗?这里被查封了,你赶紧去我就一枪崩了你。”说着,方墨林将手枪对准了汪直铭的后脑勺,看着汪直铭投来的眼神中充满着杀气他内心闪过一阵颤栗,但在场大多数都是自己的人,方墨林又有恃无恐了。 汪直铭迅速抢过了方墨林的枪,瞄准了方墨林的脑袋,这时,日本兵纷纷将枪口对准了他。只要汪直铭开枪,方墨林将命丧当场,但汪直铭也不会活着离开这个小巷子了。 此事,站在一旁的何苒苒替汪直铭捏了一把冷汗,她希望汪直铭不要做傻事,但事与愿违,自从汪直铭知道小君离世后似乎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因此,日本人的枪口威胁不了他。就在汪直铭的就要扣动扳机的刹那间,方墨林服软了,他方才的盛气凌人被懦弱所取代;“别开枪,你不是要进去吗,好,我答应你。” 说完,方墨林主动让日本兵让开了一条通道。 汪直铭将枪随意扔到了地上,转过头,径直地走入了别墅中;见状,何苒苒也跟了上去。 汪直铭一瘸一拐地走到正门前,一手查下了封条,走了进去。客厅中一物一景依然如初,却又格外陌生了。他并未在客厅多留而是径直进入了自己房间,简单清理了伤口,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因为接下来要去医院送小君,他一定要装扮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何苒苒就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你走吧,没必要步步跟着我。”汪直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依然我行我素,便沉默以对了。 走出别墅大门,汪直铭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这个以后可能不再属于他的家,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方墨林并没有自找不自在的去阻拦汪直铭甚至命令手下去搜汪直铭的身,因为他知道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关于黑百合机密,他只不过报复汪直铭,顺便趁火打劫。 方墨林目送着汪直铭的车缓缓驶离小巷,双眼被凶狠的灰霾所覆盖。如果不是滨崎大夫再三交代不要杀了他,汪直铭早死在了狱中,更不可能在方墨林眼皮子地下趾高气昂。 只不过,方墨林清楚现在的地位是日本人给予的,这是因为日本人需要他寻找黑百合以及清剿潜伏在上海的军统情报分子。但汪直铭作为汪大海的儿子,比方墨林更有可能找到黑百合,这也是为什么日本人不肯杀他的原因,当然,这也意味着汪直铭比他对日本人的价值更大。 一旦日本人用汪直铭取代他,那将意味着不止是失去得来不易的地位,而且失去了日本人的庇护他一定会被军统暗杀清算。 为了地位也为了活下去,方墨林必须杀汪直铭。但他迟迟不动手的顾虑不全是滨崎,汪闵君死了,或许,汪直铭会主动往枪口上撞 …… 汪直铭面无表情地看着小五将车子安稳地停在了共济医院大楼前,下了车,他一个人往医院门口走去。 王诤仿佛知道他要来,等待在了门口,看着汪直铭走来,他面带愧疚地上前,说;“对不起直铭,是我没看好小君。” “你们的护士不是一直看着她,怎么,怎么她出院你们都不知道。”汪直铭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埋怨。 “我,我去泡温泉了,不在医院。”王诤整张脸在抽搐,说话结结巴巴,可以看得出来他非常自责。 听到这里,汪直铭没有资格去责备埋怨王诤了,毕竟,当初让他去泡温泉的人正是他本人;“小君在哪里?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在抢救室。”王诤回答。 汪直铭狂奔到了汪闵君的病房,打开门,看到了她的刹那他没有嚎啕大哭,因为他不想在她面前失态,而且,汪闵君也并不希望看到哥哥伤心的样子吧。她强颜欢笑地在她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攥着她的手,轻轻撩动着她的头发。 汪闵君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 “汪先生,小君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信,是给你的。”护士走入了病房,将信递到了汪直铭手上。 汪直铭双手颤抖着接过信,等护士离开了才拆开信封,展开了皱巴巴的信纸。 ‘哥,是时候说再见了,虽然有太多的不舍。 我作为你的妹妹不称职,到处惹麻烦,让你操心了;我本该好好听你的话,不再插手黑百合的事了,可事因我的无知冲动而起的不应该置身事外,更不忍心看着你为了我而殚精竭虑,甚至将汪家和十笏行拖入泥潭。 廖妈去世后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想要去弥补但你却不许,直到在得知你被捕入狱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我知道,用秘密和日本人交换能保你平安,只是爸爸和你都不愿意秘密落入日本人手上吧。也许,只有我和秘密一起消息,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吧。 虽然,你肯定因为我的再次自作主张生气,但这次就让我为你和汪直铭做点应该做的事吧。 如果你找到我的尸体,把我的骨灰撒到黄浦江吧,我一直向往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汪直铭鼻子酸楚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是小傻瓜,知道吗?无论你做了什么,哥怎么会埋怨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一滴泪水落在了信纸上,她猛然抱住了她,说,“你真傻,真傻,你以为一走了之日本人和他们的走狗就会罢手吗,不会的,真的不会的,所以,你走了也毫无意义,回来吧,哥求你了。” “我知道了,你只是和哥开玩笑,对不对。”汪直铭回想起埋怨,冷落小君的场景,精神在自责的打击下顿时崩溃了;“你是不是在责备哥当初和你吵架?是不是打我几巴掌,解气了,你就睁开眼了。“说着,汪直铭狠狠地扇自己的脸,一时间,整个楼道想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汪直铭双颊由红变为紫,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痛,也不停下手。 “够了,汪直铭,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何苒苒冲到汪直铭身前,抓住了他手腕。 汪直铭根本不理会何苒苒的劝阻,自顾着扇自己巴掌。“啪啪啪”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又招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护士,她们围堵在病房门口叽叽喳喳地看热闹。 何苒苒实在看不得汪直铭在众目睽睽下被人当作傻子,冲着人群大吼道;“有什么好看的!”她一声呵责下,看热闹的人群逐一散去了。 “够了,汪直铭,小君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何苒苒见汪直铭依然我行我素,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汪直铭终于停下手,仰头看着一脸气愤的何苒苒,表情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嘴角多了一行血渍。不过,何苒苒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他,回头看着静静入睡的汪闵君,淡淡说;“小君曾经对我说过,她最怕医院了,我想带她离开,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何苒苒点了点头。 汪直铭抱着小君走出了医院,径直地走向他的车。何苒苒并没有跟上去,而是远远的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铭哥,我们去哪?”围着市中心已经转了两圈的小五终于忍不住问汪直铭了。 汪直铭看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回头望着睡着了般的汪闵君不由她的遗言,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抉择。她不忍心再折磨她一次了却又不想违背她的遗愿。深深叹了口气,汪直铭想着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父亲和他的影子中,这次算是真真正正的为自己做了次决定,作为哥哥,应该站在她的角度去尊重她的意见了。 汪直铭轻轻抚摸着小君的额头,心想,‘哥哥满足你的愿望。’接下来,他对小五说;“小君想把她的骨灰洒到黄浦江中。” 小五震惊了,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第七十章 深夜,日本驻上海领事馆 滨崎大夫正往领事馆一楼的馆长办公室赶,在他匆忙的脚步以及严肃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接下来他要见的是位极为重要的人。来到推拉门前,门卫亲自为他打开了门,滨崎前脚还未踏进去就听到了熟悉的日本小曲。他整理了下和服,走了进去。 有个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滨崎。他的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手指尖夹着香烟,轻轻一弹,烟灰掉落在了地上。 滨崎大夫毕恭毕敬地鞠躬,说;“唐泽大佐。” 男人将雪茄烟捏灭在了烟灰缸里,转身面向了滨崎,此人不是鹰隼还是谁?只不过,他真实身份是特高课课长。 唐泽真吾脸色很差,惨白如纸,并且,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不见了,被白色绷带包裹着。 为打消汪直铭的疑心,他不惜砍掉了自己的手掌。 唐泽嘴唇微微微微上划,指向沙发,说,“滨崎君,坐下来说话。” “是。”滨崎规规矩矩坐到了鹰隼对面的沙发上。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唐泽说,“被停职这些天,滨崎君有没有满腹惆怅?” “并不会。” “为什么?” “宝剑酬知己,青山埋忠骨。”滨崎说,“课长不会埋没任何一位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军人。” “好一个宝剑,忠骨。”唐泽哈哈一笑,转眼间又恢复了平静;“上海的工作异常繁巨,龙川是粗人,胜任不了工作,唯独你可以。“他意味深长地说,“实话说,现在东京高层是有分歧的,但在清剿上海国共敌特份子以及维护好海上物资,财物运输线的意见是统一的,所以,天皇驳斥了某些人不顾大局的意见。”他拿出了一份电报,说,“就在刚才,内阁发来了两份电报,一份关于龙川君,另一份是关于你的,你先听哪一个?” “我的吧。” “根据内阁的意见,我希望你能继续担任馆长一职。” “龙川君呢?” “因为龙川的失职,石矿场医院被破坏,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内阁希望他切腹以谢天皇。” “龙川是忠于天皇,忠于大日本帝国的,其实不至于……”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我们的想法一致。”唐泽摆手打断了滨崎的话,“所以,我建议内阁调任他继续追查黑百合下落,我之所以下次决定是因为何苒苒。” 何苒苒是军统的人,滨崎是心知肚明的,他之前没有抓捕她是因为唐泽的阻拦,当时,他不明白唐泽大佐为什么袒护她,现在更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她而赦免龙川。 唐泽真吾在他脸上看出了疑惑,开口说;“或许,你想不明白,实话说,在老猫死后,我便令人监视她了,怀疑她在为共产党效力。”他接着说,“石矿厂军区医院不但戒备森严并且地形复杂,之所以被轻而易举的破坏,是因为何苒苒在为龙川治病时窃取到了地形图,并且,龙川非但并不知情而且还亲自来找我为何苒苒求情,这分明是愚钝,但也正因为这样,龙川如果因此而尽忠,会打草惊蛇。”他接着说,“我要放长线钓大鱼。”他接着说,“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止是军统,还有共产党份子,比起军统,他们更狡猾,更难对付!因此我不得不伪装成鹰隼打入敌方内部摸清状况”他期许地看着滨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早有准备,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作为交换释放汪直铭的,汪闵君已经把黑百合的秘密告诉我们了,但据我所知,汪大海那个老狐狸似乎早预知到了今天,所以黑百合的秘密只有汪直铭可以解开。”滨崎说,“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汪直铭和军统有来往却始终纵容他的原因。”他无可奈何地说,“只不过,他软硬不吃,不会全心全意的为大日本天皇效力。” “你错了,汪闵俊死了,黑百合的秘密落入到了我们手中,情况为之一变。”他奸诈笑说,“更重要的,我也已经死了,从参与者变成了全局操控者。” “课长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计划是以逸待劳。”唐泽说,“无论军统也好,共产党情报分子也罢,还是侦查处,他们无非是为了黑百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他们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我们来个一箭双雕,黑百合我们也要,共产党份子也要清剿。” 滨崎看着老奸巨猾的唐泽真吾,情不自禁的相视一笑,他心领神会地说;“我明白课长的意思了,我会把方墨林拿到黑百合秘密,逼死汪闵君的情况散播出去。” “嗯。”唐泽满意地笑说,“今晚无事,咱们要不品茗,下棋?” “课长为完成任务,不惜自残,属实让属下佩服,我想课长最好修养,等你伤势恢复了再下棋也不迟。” “小小的伤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不要扫了我的雅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临近春节的上海格外热闹,站在黄浦江上,眼前一片红火喜庆。 只不过对于汪直铭来说,今晚的风太多凉。 他站在黄浦江大桥上,手里捧着汪闵君的骨灰盒,将她的骨灰撒向了江面。 就在此刻,何苒苒不动声色地等待在他的身后,本来,她不该来打搅他送别汪闵君但又必须要来,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汪直铭送别完小君,回头注意到了她,明明猜到她肯定有事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向桥对岸走去。 何苒苒默默跟上上去,半晌才开口说;“我这个时候来找你确实有点不识趣。” “有些事,你肯说我肯定,但不一定有心情去做了。”当初,汪直铭拼了命在刀尖上跳舞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汪闵君以及汪家,现如今,廖妈死了,小君也离他而去,就连称得上家的别墅也被方墨林查封了,他早已是心如死灰。如果说还有点燃这团死灰的东西,那便是为小君报仇了。 而何苒苒要说的正是汪直铭想要做的;“其实,小君的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小君知道你被抓捕入狱后非常担心,她将黑百合的秘密交给了方墨林,方墨林这才放你出狱。”看着汪直铭悔恨莫及的样子,何苒苒压低了声线,“也许,小君是因为辜负了你们父亲的托付才做了傻事吧。” 汪直铭扬起头望着星空,努力不让眼泪流出眼眶;小君为什么自寻短见,作为哥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挡一场雨。 侧头看着在轮船和岸边霓虹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江面,小君的笑容依然在,死亡对于她来说似乎是承担;只是对于汪直铭来说,是一种愧疚和悔恨,最终演变成了一团怒火,烧遍了他的心脏。 不止是方墨林,还有那群禽兽不如的日本人,他都不会放过! 察觉到了汪直铭的愤怒,何苒苒真担心他会立马找方墨林报复,于是劝说;“我理解你现在想找方墨林报仇心情,但……” “我明白,我不着急杀他。”经历了太多事,汪直铭不再是被情绪支配的毛头小子了,不用何苒苒提醒,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去做。 两人很快走到了桥的对面,汪直铭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着何苒苒,一本正经地问她;“我们的关系怎么样。” 汪直铭突然发文着实让何苒苒摸不着头脑;“很好啊。”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你信任我吗?” “如果你我各怀鬼胎,或许,我们其中的一个人活不到今天了。” “好,那你可以告诉我真实身份了吧?”看着她欲言又止,汪直铭替她回答了,“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共产党吧。” 何苒苒诧异着问;“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在你第一次搬到我们家时,你随身携带的《资本论》那一刻开始,军统可很少对这类文学感兴趣。” 何苒苒恍然大悟后会心一笑;“对一半错一半,那个时候我还是军统的特务,刚接触组织。”她看着汪直铭,说,“我可以坦诚告诉你,组织此次给我下达的命令有两个,争取到你,销毁上海藏书馆中关于军统上海站情报人员的名单,虽然他们是军统,但同为抗日统一战线的同志,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她接着说,”至于我的上线,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他对你还是蛮欣赏的。” “替我谢谢他。“汪直铭说,“至于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的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没有资格当你们的同志,但,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何苒苒还想再劝说什么,但到了喉咙的话又活生生吞咽了下去。 说服他入组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日方长。 ------------ 第七十一章 离开侦查处有段时日了,在卫兵的一声“汪副处长”中汪直铭才记起来,他还在侦办处办事。 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却发觉里面缺少了点东西,仔细一看,方墨林的办公桌椅不见了。问了唐冕才知道原因。 “方处长得知你今天要来,特意搬到了另外一个办公室。”唐冕说,“龙川领事特别交代了,不要因为小君的事误会方处长,而且,不要在这里惹是生非,外面也不行。” 汪直铭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冷哼着,那家伙是怕了,默默点上了香烟,说;“不会。” “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请你吃顿饭。” 汪直铭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说;“有时间,当然有时间了。” 他们挪身到了老地方,先前光顾过的咖啡馆。今天这里的顾客并不多,两人随便选了个位子坐了。 唐冕拿着勺匙,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少言寡语的汪直铭,不知道说什么话引开话题。作为出卖汪闵君的罪魁祸首,她不只有内疚,更多是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眼前的男人会知道真相。 “小君的事,我很难过。” 不等唐冕将话说完,汪直铭开口打断了她;“唐姐,你和我相识并非一两天,有什么事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好。”小君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别人提及一次,无疑是在伤口上撒次盐。 “上海的形势越来越混乱,这几天晚上我始终合不上眼,担心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唐冕说。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你想逃离上海这个是非地了?” “无论龙川也好,方墨林也罢,他们都不会让我轻易离开上海,我呀,一脚踩进了泥潭,想脱身也困难了。” 汪直铭会心一笑,明白了她单独约他喝咖啡的原因了;“帮人帮到底,你帮了我不少次了,你只要开口,我会帮你离开上海。”他喝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令他皱紧眉头,“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和你说的一样,你若现在离开,龙川和方墨林都不会答应的,而你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看着唐冕愁眉不展的样子,汪直铭回想到当初劝说她不要沾染黑百合那些招灾货物,现在,唐冕身陷囹圄,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一意孤行呢。 “我不是傻子,懂得孰轻孰重。”唐冕说着,侧头看向了上海藏书馆,说,“其实,龙川看中的只不过是我在上海的人脉关系以及情报网,至于其它的事,他并不知道;在我背后捅刀子的人是方墨林,为了黑百合,为了码头的事不外泄,他会杀了我,同样也会择机杀了你。” 其实,方墨林想要做的事汪直铭心里跟个明镜似的;以前小君在,汪直铭心中尚有牵挂,现在小君去了,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因此,对于唐冕的警告,只是轻蔑一笑。 “你笑什么?”唐冕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想和我联手杀方墨林?” “难道你还想与他和平共事吗,要知道,小君死在了他手上,你和我他都不会放过。”唐冕稍加停顿,说,“他多活一秒,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威胁。” 汪直铭微微点头,说;“我也想早宰了那个畜生,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想拿到方墨林手上那份关于十笏行的机密。”汪直铭说,“我现在还是十笏行的掌柜,不应该置身事外,并且,父亲和小君在离世前再三嘱托守护好十笏行。” “你怎么知道机密在方墨林手上?他担任侦查处处长以来,一直没有多大进展。” “他那是用机密当做筹码,过早给日本人交了底,他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既然这样,我先去淌一次水,毕竟他对我还没有绝对的警惕,届时,有了情报再联系你。” 汪直铭并不打算在上海藏书馆呆太长时间,其中一个原因是方墨林的权力欲太强,几乎架空了他,当然,汪直铭也无暇去理会日本人交代的任务。 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去往的方向是王诤家。 自从方墨林以调查黑百合为由查封了汪家别墅后,汪直铭便搬出来了,本打算住到店铺中却执拗不过王诤的邀请,最终和何苒苒住进了王诤那不足一百平米的房子中。 汪直铭打开了门,略有疲倦的坐在客厅沙发中。看着四周简单却洁净的布局,心里舒坦了许多。 如果有的选,他不希望和小君生于是非漩涡,在这样的小家庭,其中已经知足了。 王诤工作忙,在家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数时间他是和何苒苒一起度过的。 从王诤那里听说,何苒苒经常翘班,对于苛责教训也没什么效果,何苒苒依然是我行我素。汪直铭怀疑,可能她组织应该有大的动作了。 关于行动的大概,汪直铭是想知道的,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行动会和他们有冲突。 说来也巧,此时的门打开了,何苒苒走了进来,看到汪直铭,双颊上漩出了两个浅浅酒窝;“我出门时你还不在,刚才去哪了?” “去了趟上海藏书馆,会了会几位老朋友。”汪直铭淡淡地说。 “方墨林?你去找他做什么?” “他?如果我遇见了他,不一枪崩了他也打断他的腿。”汪直铭愤愤地说,“我找到的人是唐冕。” “你找她做什么,老相好?” “你又想多了不是?”汪直铭说,“方墨林或许已经掌握了十笏行的机密,还有军统特务人员名单,都在他手上,我必须销毁那些关键机密。虽然我和方墨林同在侦查处却是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因此,我也没办法撬开方墨林的嘴,只不过,如果唐冕答应帮助我们,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了。” “不是我不赞同你的计划,只是不信任唐冕的人品。”何苒苒挨着他坐下了,以前觉得难为情,现在却是习惯了。 “你们有更好的计划吗?”汪直铭反问她。 何苒苒并没有将组织刚下达的行动计划告诉他,不是不想说,而是毛先生特别交代她不要告诉汪直铭任何关于行动的细节” 她实在不懂毛先生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怀疑汪直铭的立场,或者,还是其它缘由? 汪直铭犀利的眼神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开口说;“无论你们以后有什么计划,在最近一段时间暂时不要打方墨林的注意,尤其是绑架他撬开他的口这种愚蠢的办法,实不相瞒,日本人之所以任由他在上海作威作福,是担心狗急跳墙,拿手中的机密做文章,所以,你们也好日本人也罢,最好都不要越过雷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深深叹息着,眼神变成了温暖的清泉,“我在上海的朋友不少,知心的却不多,但就是这些知心朋友,剩下的人也许只有你一个了,我宁愿死,也不愿亲眼看着你去送死,知道吗?” 汪直铭前面的一堆话何苒苒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后面的话却犹如一声清脆的铜罄,在她心中来回荡漾。 也在刹那间,何苒苒恍然大悟,原来毛先生会担心汪直铭知道她接下来的任务,一定会阻拦。 何苒苒手指划过手腕上的翠绿的贵妃镯,想起了当初了他们那个算不上承诺的承诺,鼓起勇气向他再靠近了。 当触碰到他的手时,仿佛触碰到了冰块,他的手竟然如此冰凉。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明白。 “你的话,我会一字不落的传达给组织。” “嗯。”汪直铭轻轻一笑。 “对了,明天我会去上海火车站去接一位朋友,我想挑一件衬身的衣裳,你有时间的话和我一块去。” 汪直铭没有多想,很快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凌晨,公鸡还没有报晓,汪直铭便被电话吵醒了,一接电话才知道是领事馆打来的,龙川要和他见一面。 汪直铭不知道龙川为什么火急火燎找他,难道是因为黑百合的事,又或者滩头码头的事东窗事发了? 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汪直铭急匆匆地来到了领事馆,在招待室,他撞上了龙川的笑脸。 龙川先是关切的嘘寒问暖,然后对小君的事抱以歉意;汪直铭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是搪塞附和。 “汪君,我和方处长这几天外出办理事务,但调查黑百合的事却不能搁置了,左思右想我希望你来当侦查处的处长。” “龙川领事的意思我不太懂,我身为侦查处副处长替皇军办事无可厚非,但要我替代方处长的位子,似乎有点过了。” “当初滨崎君成立侦查处无非是调查军统特务以及寻找黑百合下落,眼下,军统特务几乎覆灭,剩下的虾米成不了大气候了,所以,侦查处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寻找黑百合,做这件事,你比方墨林更合适。”他接着说,“当然,我们并非是撤了方处长的职务,而是将他调任另外的职位,所以,你安心办事就好。” 汪直铭心不在焉地看着茶桌上品相不错的茶具,思考不出反驳的余地,也不知道龙川在搞什么鬼。 从另一方面讲,掌握侦查处是他起初的计划,这样可以更容易接触机密,但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他可不敢轻易下嘴,担心磕了门牙。 ------------ 第七十二章 汪直铭离开领事馆回到家时何苒苒已经不在了,对此他并没有挂在心上,毕竟,何苒苒只是去火车站接朋友。一直在家里待到中午都不见何苒苒回来,汪直铭觉得不对劲了。回想到昨天何苒苒异常,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仿佛想到了什么,汪直铭猛然拍了额头,心想,共产党那边如果真的想要在方墨林口中掰扯出关键情报,在上海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日本人对方墨林的安保工作十分严密,因此,此次龙川和方墨林外出,会不会是一次机会呢?如果日本人借助共产党情报份子的这种侥幸心理,接下来将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想到这里,汪直铭有种不好预感,慌忙给唐冕打去了电话询问状况。果然,龙川搭乘火车即将在十五分钟内启程,而且,何苒苒也参与龙川的此次行程。 显然意见,何苒苒再次瞒了他行动。 汪直铭顿时觉得头疼,为什么她们总要瞒他?小君是这样,她也一样?其实,他不怪她们,只怪自己没有察觉她们的异样。 在何苒苒主动接触龙川的开始,他就该知道,何苒苒也许是接到了任务。 无论如何,汪直铭不会坐视不管,看着钟表上的刻度,距火车发车还剩下十三分钟了,也就是说,他必须在十三分内赶到火车站,登上火车,将消息通知给何苒苒,避免悲剧的发生。 想到这里,他给小五打去了电话,叫他马上开车来王诤家,越快越好。 小五做事利索,不到三分钟便将车开到了王诤家的楼下,而汪直铭已经等候多时了。见到车,他直接开门上车,看了眼手腕上手表刻度,急匆匆地说;“我必须在十分钟内赶到上海火车站。” 小五没有多问原因的习惯,狠狠踩下了油门,向火车站方向飞驰而去。汪直铭在路程上也不闲着,他做了伪装,等再次下车时,已经成了长着胡须,带着眼镜的瘸子。 “铭哥,这次我陪你去吧。”小五看了眼戒备森严的火车,又看着打算独自上火车的汪直铭,知道他此次的行动九死一生,这个时候,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 汪直铭转过身,看着小五坚定的眼神,劝阻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一直以来,他从来没有把小五当作员工或者下手,而是患难与共的弟兄,接下来战场怎么缺了他? “走吧。”汪直铭淡淡说了一句。 他们在日本警卫的眼皮子底下顺利地上了车厢,对此,汪直铭并不觉得奇怪,火车是日本人捕鱼的大网,他们怎肯自个把渔网给戳个洞? 这趟火车分上中下三等车厢,日本人在上等车厢,而他所在的是中等车厢。 只不过,他和日本人隔着的只有一扇门而已。 汪直铭刚坐牢,车窗外便传来了“呜呜呜”的鸣笛声,火车启动了。透过窗外,看着尚未散去的蒸汽,还有那越来越远的火车站建筑,汪直铭心情越来越凝重了。 当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开始,汪直铭无法阻止共产党的行动,毕竟,他不知道车厢中形形色色的人谁是行动人员,更不知道行动人员行动细节。但,他必须将日本人的阴谋传达给何苒苒。 汪直铭看着眼前的近在咫尺的门,却束手无策。正在他想办法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进入上等车厢时,一位乘务人员进入到了他的视线,顿时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乘务员。”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想去洗手间,只是我行动不便,蛮烦搀扶我去。” 乘务人员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碍于职务所在也只好不情愿的答应了。 汪直铭一瘸一拐地跟着乘务人员穿过车厢过道,来到了洗手间门前,他四下注意到没有人注意,等到乘务人员满脸嫌弃地打开了门,他神速地扼住了乘务人员的脖子。 反手关上洗手间的门,汪直铭冷冷地对他说;“想活命,就老实点。” 乘务人员一脸惊恐,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汪直铭在靴子中拿出了枪,将子弹一颗颗装进弹夹,期间,他头也不抬地说;“把衣服脱掉?” “你想干什么?”乘务人员惊慌失措,小心胆怯地问他。 汪直铭将子弹上膛地手枪对准了他脑门;“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去做,懂?” 乘务人员即便不明所以然,但面对着汪直铭地枪口也不得不照做,他脱下了工作服,此时,汪直铭迅速地换上了工作服,带上帽子,狠狠压了帽檐。昨晚着这些,汪直铭又示意乘务人员转过身,趁他不注意,一个刀手打晕了他,拖到了不起眼地角落。 几分钟后,汪直铭一身乘务员打扮走出了洗手间,目光落在了摆放着饮料的推车。他上前推着它缓缓去了何苒苒所在的车厢。看着越来越近的门,汪直铭极力按耐住忐忑不安的情绪,生怕接下来因为紧张而漏出马脚,因为他明白这场赌注的风险太大了。 龙川认识他,即便汪直铭刻意换装了,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大,只是他没有选择,大不了拼了。 小君死了,他的牵挂了了大半,只要保护何苒苒周全,宰了方墨林和龙川,也不亏。 汪直铭来到了下一节车厢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放眼一看,车厢中的人并不多,十个手指头掰扯的过来,而其中大多数是保护龙川安全的警卫,他在确定了龙川的位置时顿时心中窃喜。 前方,龙川他们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龙川和方墨林并排坐在一块并且背对着他,而且,何苒苒坐在他们对面,有说有笑。 何苒苒无意间认出了汪直铭,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但她怎么说也是做情报工作的,再面对龙川的询问时迅速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并没露出马脚。 汪直铭知道此时此刻该离开车厢了,何苒苒只要知道他在火车上就足够了。 汪直铭故意碰掉了一瓶饮料,并且迅速转身蹲下去见玻璃碎渣。在警卫怒骂和催促声中,他收拾完玻璃碎渣,急匆匆地离开了车厢。 走出车厢那一刻,汪直铭深深吐了口冷气,压制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值得庆幸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汪直铭走出了车厢,静静地等待着。五分钟后,何苒苒终于来到了他面前。 注意到何苒苒担心的表情,汪直铭知道她急于问什么,却抢先一步说;“时间紧迫,我说简单点,你们的行动日本人知道了,不要轻易动手。” 何苒苒先是一愣,看着汪直铭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当然她也知道汪直铭并非随意开玩笑的人。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低声说;“还有十分钟,现在撤回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汪直铭陷入了沉没。 何苒苒指了指车窗,说;“组织下达的命令是劫持龙川和方墨林,套出黑百合以及上海军统站人员名单,我们没有退路了。” 在汪直铭正要表态时,身后传来了方墨林的声音。 “小何,你在干嘛?” 何苒苒反应迅速,建起两瓶饮料,回头笑着说;“渴了,买了两瓶饮料,我们走吧。” 方墨林瞄了眼蹲着身子处理玻璃渣的汪直铭,什么也没说,一块和何苒苒会车厢去了。 等到他们离开,汪直铭才重新起身,脑海中徘徊着何苒苒刚才的话,心想她和她的组织低估了日本人的无情,方墨林和龙川都是诱饵,即便死在了火车上也在所不惜。 所以,抓住龙川和方墨林套取情报简直多此一举,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方墨林一旦死了,侦查处处长的位子非它莫属,到时,黑百合和军统情报人员名单手到擒来。 日本人早有预谋,但他料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汪直铭想到这里,将手枪放在袖口,立马原路返回了龙川所在的车厢。 对于他的到来,警卫似乎不耐烦了,正打算驱赶,岂料汪直铭已经掏出了手枪,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砰砰砰”,枪声响起后,小五也随声赶到加入到战斗当中。 虽然对方人多,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得开枪已经死了。 短短十几秒,车厢中的敌人只剩下了龙川和方墨林。汪直铭杀气腾腾地走到龙川身前,将枪口对准了他,直接开枪射杀了他。 “汪兄,你不要杀我。”看着龙川胸口多了几个窟窿,方墨林彻底吓傻了,噗通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只要你不杀我,黑百合,军统情报份子,还有部分共产党情报份子的名单,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小君是你逼死的吧?” “不关我的事,是滨崎,还有唐冕,他们害了小君。” “告诉我,你所掌握的情报。” “只要你放了我。”没等他说完,他大腿上中了枪,剧烈的疼痛才让他明白,现在没有了谈判资格,“在上海藏书馆,密码是……现在,你可以放了我了吧。” 汪直铭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做完这些,汪直铭对还处于惊愕中的何苒苒说;“日本兵马上会来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说完,他打开窗户,和小五相继跳了下去。 等到落地,看着远去的火车,汪直铭对何苒苒说;“你的身份早已经暴漏了,趁这个机会,离开上海,去抗战后方。”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离开。” “你的身份已经暴漏了,继续留在上海什么都做不了,还会连累了我,还有你的组织,知道吗。”汪直铭说,“任务我会替你完成,还有,你的上线是谁。” 何苒苒明白他的话是对的,她回到上海只会成为组织完成计划的阻碍;“毛仁峰。” “小五,你互动何小姐一程。” “我要去延安,你回来找我吗?” “我只要还活着,会去找你。” “记住,我们还有一个诺言。” “我怎么会忘了呢。” ------------ 第七十三章(完结) 第二天早上,汪直铭听到铺面外面有碰碰的敲门声,刚一打开门,几个日本兵将他控制住了,小五冲了出来刚想动手却被汪直铭拦下了;“没事,不要招惹是。” 走出门,汪直铭顿时大吃一惊,为首的人竟然是唐冕,她身穿日本军装,满脸的得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想不到,唐姐,你竟然隐藏的这么深。” “一山不容二虎,好弟弟,我们几个人总有一个人要笑到最后。”她说,“姐姐对你说活,我只对钱感兴趣,只怪你对我太信任了。” “笑到最后,你说这话未免有些为时尚早了。”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告诉你一个消息,滨崎领事要见你。”说完,她命令手下,“带走。” 在领事馆,汪直铭再次见到了滨崎大夫,两人并没有太多约束,和之前一样坐下来泡茶。 “汪君,昨天龙川君和方处长遇难了,你知道这件事的吧?” “既然领事大张旗鼓的让唐姐带我来这里,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了吧,我承认是我做的。”汪直铭坦然自若地说,“要杀要剐,你一句话。” “不不不,我怎么会杀你?”滨崎说,“我们是朋友啊,当然你也该清楚,我的要求。” 方墨林死了,也许全上海知道上海藏书馆机密的人只剩下汪直铭,滨崎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咱们不会杀了他,所以,汪直铭才会有恃无恐地说杀龙川和滨崎的真相。 “如果,我不配合呢?” “那我不知道接下来唐处长会怎样对待你了。” 一泡茶喝完,汪直铭被唐冕带入了刑房,不会功夫,他便伤痕累累了。 唐冕对刑房里的人说;“你们全都下去,我亲自审讯他。”说着,他拿着皮鞭狠狠抽在汪直铭皮肉上,等到刑房里没人了,她才停下手,说,“我奉劝你一句,最好还是老实交代,少受点苦。” “与虎谋皮,下场会很惨。”汪直铭苦笑着说,“为了钱,害了小君,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你最好老实点。”唐冕又是一鞭子,然后在他耳边说;“滨崎知道你不会老实交代,所以让我在八点钟放了你去上海藏书馆拿机密,而他们早在埋伏点准备了。”他接着说,“毛先生知道了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汪直铭吃惊道,“难道你是?” “错了,我只是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唐冕说,“你说的对,黑百合是泥潭,陷进去总要脱身。”她接着说,“同样,也是为小君做一点事情了。” 汪直铭沉默以对,内心却嗤之以鼻。唐冕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前一句是真,后一句恐怕太过虚假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只不过为了自己而已。之所以没有意气用事揭穿她,汪直铭不想失去大好机会。 夜半,汪直铭被一两声枪声惊醒,睁开眼,看到唐冕已经打开了牢房。 唐冕将一把手枪递给他,说;“时间逼迫,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汪直铭跟在她身后出了牢狱,上了她的车。 唐冕开着车,汪直铭侧头注意到了搁置在身旁的干净衣服,手脚利索地换上了,说来也巧,等他做完这些,车已经停在了上海藏书馆门前。 上海藏书馆戒备森严,但有唐冕这位处长开路,倒也省了不必要的擦枪走火。 汪直铭按照方墨林的话,在一排排书柜中找到了他搜集到了情报,打开一看,顿时一惊。正如他之前的推断,方墨林早已掌握了军统上海站情报份子的名单,不交给日本人只是为了自保,以及攫取更大的权利和荣华;并且,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黑百合中的大部分文物的确在十笏行,之所以不会被轻易找到,是因为汪大海将文物分散到了个人手中隐藏,关于黑百合机密的其实是另一份名单。 也就是说,小君交给日本人的无非也是一个幌子而已。 因为是汪直铭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汪直铭轻而易举的拿到了关键情报,但接下来,他和滨崎的决斗才刚刚开始。 滨崎的野心很大,他知道黑百合和军统情报人员名单在上海藏书馆,自己来调查并非难事,无非多花费些许时间,只是他想一箭双雕,想要用情报作为诱饵吸引共产党情报人员上钩。 重新坐上了唐冕的车,两人赶往毛仁峰设伏地点。在半途中,汪直铭突然将枪口对准了她。 唐冕脸色骤变,但很快却冷静了下来,继续开着车;“你要为小君报仇吗?” “我很想为小君报仇。”汪直铭说,“却不能这么做。”说着他缓缓放下了枪。 “为什么。” 汪直铭将装有情报的文件夹递给了唐冕,说;“小君之所以被盯上主要原因不在你,在滨崎上任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盯上小君了,无论你是否将小君的事情告诉方墨林,结局都一样。” 唐冕惭愧笑说;“这算是什么理由。”看着文件夹,她接着说,“将情报给我,你不担心我私吞了?或者我真是汉奸。” “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唐冕面色惊愕,随之被愧疚遮盖住了;“你要我做什么?” “电话告诉小五,带人到日月楼,顺便将情报交给毛老板。” 唐冕知道汪直铭接下来会和滨崎来个鱼死网破,但她没有劝阻,按照汪直铭的意思,下了车,然后看着汪直铭开着车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时后方亮起了车灯,她慌忙躲进了蒿草丛,透过草丛看到是日本人的车。 计算着时间,汪直铭到日月楼也就五分钟时间,她必须将事办妥了。 也许汪直铭早就考虑好了,唐冕现在的位置正是百乐门附近,她赶了过去,给小五打去了电话安排妥当了,又匆匆去和毛仁峰接头。 唐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乎和自己独吞黑百合相驳,但她的确这么做了。 …… 上海这个夜晚注定不平凡。 经历了一夜激烈的火并,日月楼陷入了熊熊大火中。 次日凌晨的大公报刊登了滨崎大夫和汪直铭死于大火中的新闻,至于为什么汪直铭要这样做,坊间难有定论,毕竟,汪直铭和滨崎大夫是挚友,并且,汪直铭还在为日本人办事。 …… 汪直铭被颠簸醒了,睁开眼,看着自个躺在一堆毛料当中,明白自己并没有死。 想做起来,全身却传来了撕裂般剧痛。 “醒了,直铭。”毛仁峰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们这是在哪?” “上海郊区。”唐冕也凑了过来。 “你呀,命真大,一百多个日本兵加几十公斤炸弹都没要你的命。” 想起昨晚小五舍命为他打开一条生路,他的心脏便隐隐作痛。如果不是小五,他活不下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汪直铭看着货车外的天空。 “重庆,延安。”唐冕说,“你自己选择吧。” 汪直铭看着西北处的一朵灿烂的云朵,坚定地说;“延安吧,有个人在等我。” 唐冕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说;“你呀,还是忘不了她。”说着她跳下了车棚,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希望到那个时候,我们是朋友,不是对手。” “但愿吧。”汪直铭嘴唇微微一颤,带着微笑,再次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