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黄雀在后 楼下的形势十分危急。 简单工整的厂房正中,是一片光秃秃的水泥地,又白又亮。在日光灼烤下,仿佛丝丝冒着热气。 超过五十个年轻男人,手持铁棍木棍,一脸凶相站在场地正中。这样的阵势,令任何人都捏一把冷汗。 慕善盯着楼下看了几分钟,转头问:“徐总,就由着他们闹?” 她问这话时,俏生生站在窗边金灿灿的阳光里。原本就令人动容的美艳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精致。 她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令站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徐总火气更大:“这帮混混、流氓!” 慕善一脸感同身受:“这些混混啊……前几天还有您辞退的员工,来我这闹事――说是人事部告诉他们,您听了我们的意见,钻劳动法的空子,给他们安排有毒有害的重体力活,试用期满就解聘……” 徐总一愣,面色沉下来:“没这回事!我请贵公司做顾问,都是战略上的大事!慕总你先坐,我去收拾他们。尾款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看着徐总的身影飞快消失在走廊里,慕善微微一笑,权衡片刻,起身下楼。 慕善年初回本省创业,开了家顾问公司。但服务的公司也是良莠不齐。徐氏是家中型企业,却一直拖着五万尾数不付。她今天亲自上门催讨,却刚好遇到混混来工厂闹事。 下楼的时候她想,其实大家都不容易。 白晃晃的水泥地上,阳光刺眼。院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停车驻足观看。 保安和强壮的工人迅速集结,很快超过七八十人,与门口的混混形成对峙。双方互相叫骂,械斗一触即发。 慕善小心翼翼往前走了几步。她一身精致黑色小西装,丝袜长腿、黑发雪肤、乌眉红唇,十足十的花瓶,站在一群蓝衣工人间,十分醒目。 很快,举着“黑心工厂坑害工人”横幅的混混中,那个穿山寨阿玛尼的头目“大肖”,也发现了她。 “她是老板的同伙!” 大肖毫不怜香惜玉,亲自将慕善从人群拽出来,丢进己方阵营。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 徐总此时正偷偷躲在办公楼上,遥控保安队长。看到这一幕,他也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慕善会被挟持,暗骂这个女人坏事。慕善虽然不是达官显贵,却也是北京回来的创业青年。万一伤到她,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保安们踌躇着不敢上前。慕善似乎吓到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看到局面瞬间倒戈,混混头子大肖得意的大喝:“把欠的工资和医药费都补上!我就放人!” 徐总犹豫不决,要不要叫会计去拿钱。 却没料到有人在这时火上浇油――一辆奔驰突然冲进院子里,一个人拉开车门气势汹汹跳下来。 是徐总的小儿子徐远达。 他是典型的暴发户富二代,玩车玩股票玩女人。他的饭局,慕善装傻充愣,十次只去一次。 他四处一看,怒了――一帮明显来自城乡结合部、打扮土气的混混,竟然在自家门口闹事!他想追的慕善,还被他们抓住。 “操/你妈!”他眼看要冲上去,工人们连忙把太子爷抱住挡住。 慕善远远望着他,迟疑片刻,软软的声音,欲哭无泪般唤了句:“徐少……” 徐远达之前觉得慕善有点高傲,颇难上手。此时她这一声无奈的“徐少”,很有低头的感觉,令徐远达心头一荡。 他也不是莽撞的人,刚才的热血不过是要面子。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周哥!是我,小徐。这边有点麻烦……没,就一帮混混闹事敲诈……是吗,你就在附近?带人过来?谢谢!太感谢了!” 他故意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语气太嚣张太自信,令混混们的沉默显得有些不安。 徐远达搬的救兵很快到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来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宝马760,缓缓停在工厂外斑驳的树荫下,像一片黑色的阴影。 首先下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高大年轻人。他摘下墨镜,五官深邃、麦色英俊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 两个穿着白衬衣笔挺西裤的男人,面无表情的跟在他后头下车。衬衣绷得紧紧的,显示出结实有力的肌肉。 混混们顿时露出喜悦和轻蔑的神色,大肖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点凝重。 “周哥!”徐远达朝为首那人迎上去。周哥安抚的拍了拍徐远达的肩膀。 宝马的后排似乎还坐着人。周哥低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漫不经心的对身后两人道:“办事。” 那两人打开宝马后备箱,拎出个编织袋,用力一抖。 一团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人。竟然是个血肉模糊的人。 有人认得那人的衣服,惊呼那正是大肖安排在周围,挡路拦车、拖延警察的混混。 大肖这边所有人脸色全变了。他们没料到对方不发一言就先废了他们一个人。 在一阵令人难堪的安静中,那两个貌不惊人的手下,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进人群。其中一个走到大肖面前,语气平淡:“你是管事的?” 大肖嚅喏两声,其他大多混混竟然都不敢做声。有几个胆子大的吼两句,声音竟然有点抖。 几分钟后。 五十个混混,倒下七八个。最醒目的是大肖。他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已被那人踩在脚下。头挤着地面几乎变形、两只胳膊都被卸了,软趴趴的垂在地面,身体其他部分,却因恐惧而僵直。 其余四十几个混混又急又怒,却根本不敢动。事实上,从那个血人被扔到他们面前开始,他们就怕了。打架一旦害怕,再多的人也是输。 慕善也被两个周哥手下拉出来,带到一边站着。 徐远达兴奋的朝混混们骂道:“让你们闹事!”看到掉在地上的条幅,狠狠踩了一脚骂道:“老子坑的就是你们这些农民,妈的。” 大肖被拖到周哥面前,面无人色。 “哪里来的?叫什么?”周哥蹲下,笑嘻嘻的看着他。 “……响川县大肖。”大肖垂头丧气。 “我姓周。”周哥语气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大肖哥,来城东先跟小弟打声招呼啊。下次再过界,两只手就接不回来了。” 一小时后,慕善拒绝了徐远达的殷勤,一脸惊魂未定梨花带雨,坚持自己开车走了。 车刚离开徐氏没多久,她立刻抽出面巾纸,擦干泪痕,又补好妆。抬头望着镜中的女人鲜活精神,她弯眉一笑。 过了十五分钟,慕善抵达约定地点。找到停在繁华的商场门口的一辆蓝色宝来。慕善上了车,司机是个年轻男人,笑着对她说:“效果很好。” 慕善墨黑的大眼一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被人发现吧?” “你放心。我刚才一直扮路人,摄像机也藏得很好。”年轻男人眯着眼笑,“尤其徐远达吼那句‘就是坑你们农民’,真是画龙点睛!城东私营工厂廉价使用农民工、生产条件恶劣早有传闻。我有信心这一期报道会轰动全市。甚至省里都可能惊动。” 慕善看他一眼:“见好就收。关于那个‘周哥’的部分,剪掉最好。” 他微微一愣,点点头:“我知道。” 天色全黑的时候,慕善七拐八拐,来到城南一家小诊所。 两个年轻人守在门口,认出慕善,齐声恭敬:“慕小姐。” 这架势让慕善略有些尴尬,她很淡定点点头,走入诊所。躺在唯一的病床上的,正是刚刚被踩在地上暴打的混混头目――大肖。 “慕小姐。”大肖挣扎着坐起来。 慕善连忙按住他:“躺着!没想到徐远达叫来黑社会,你受罪了。” “没事。那些人我们也惹不起。”大肖咧开嘴笑,“你的记者朋友拍到了吗?” “搞定了。你在家等着新闻。”慕善淡淡的笑,“用不了几天,徐氏会把钱送上门。” 离开诊所后,慕善心情格外轻松。她先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让秘书明天发正式催款通知给徐氏。 “对了,记得‘随口’提一提,慕总受了惊吓,拿出你看肥皂剧的八卦精神,描述得越凄惨越好。” “慕总!”秘书嗔怪的答道,“放心,交给我。” 慕善开车行驶在夜色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 拖欠她的项目款不还?还用她当挡箭牌苛扣工人?搞臭她的名声? 真黑。 慕善离开后,大肖还处于浴血奋战之后的激动中。 当初他听说,几个兄弟的亲戚被徐氏工厂欺骗,投诉劳动仲裁机构却因缺少证据无法起诉。他火冒三丈,在徐氏蹲点之余,顺便叫了几个兄弟去围堵为徐氏出谋划策的慕善。 谁知他穿着凉拖裤衩在写字楼里晃,却被慕善盯着看了半天,最后请进她的办公室。 大肖原本没想好怎么做,可就是这个女人一脸高深莫测的告诉他――没事,去闹。警察?警察最不想管的就是群体案件。派几个人在路上拦着,让警察也能顺水推舟。等他们赶到,我们的事早办完了。 就这么跟这女人联手,轰轰烈烈闹了一把。 大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开始做梦。猛的一个机灵惊醒,只吓得魂飞魄散―― 下午教训他的两个白衬衣男,正站在他床边,沉着脸,像阎罗。 而那个周哥,站在他们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他。 大肖声音都抖了:“周、周哥,我不会再去城东了……我、我在这里打针……” 周哥盯着他狼狈的脸,语气异常温和:“不好意思,哥今天下手重了,你们的医药费,我包了。不过哥也被你的人打了一拳,他还想□死了的老娘。” 大肖被周哥的温柔吓坏了,连说不用。 周哥笑笑,声音一沉:“白天就觉得你们这帮混混不对劲――我老大想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老大?周哥还有老大? 大肖这才注意到,周哥身后还坐着个男人。因为诊所里光线很暗,只能看清那男人穿着西装,背影笔直的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 不怒自威。 大肖哪里敢瞒?战战兢兢①38看書网了。 那男人却一直沉默着,也没有发问,不知想什么。 周哥眼尖,伸手在大肖衬衣口袋里一摸,在一堆零钱中找出一张名片,递给那男人。 男人接过,这才有了响动。他站起来,走到光亮处,低头看着名片,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纸张的边沿。 男人比大肖想象的年轻许多,身材甚至略显清瘦。 当大肖看清他那的样子,心头微震。只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那容颜那眉眼,竟令他想起冬夜里一弯干净透亮的月亮。当男人抬头看过来,大肖觉得自己就像泡在冰冷如水的月光里。 然后,大肖看到那清俊得不像凡人的男人,嘴角轻轻一勾。他抬起手,将那张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的名片,放入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口袋。 ------------ 2丁氏父子 从外表看,慕善是个装饰品般亮闪闪的女人。 她身材劲爆、明眸皓齿、妆容精致。很多人第一眼见到她,都猜想她大概是依靠男人,开家公司玩票,做不得数。 事实上,这个清晨,穿着松垮垮的t恤、头发乱得像鸟窝的慕善,满嘴牙膏泡泡站在厕所里,非常郁闷的想――如果徐氏的钱还不到账,下个月给员工们发完工资,自己就要与康师傅为伍了。 好在这天下午,会计报告,徐氏的款终于到账。慕善坐在狭小却明亮的办公室里,神清气爽。 她想了想,吩咐会计拿了一万块,打电话给大肖。 “慕小姐?”大肖有些意外的感动,“不!不用了,医药费够的。你太义气了!” 大肖的拒绝太坚定,令慕善有些疑惑。 询问了几句伤势后,慕善话锋一转:“对了,那个周哥……什么背景?” 大肖嚅喏:“也不是很清楚。”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软软道:“大肖哥,你有事瞒着我。我知道咱俩不算熟,但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 大肖有点急的打断她:“慕小姐,我……你……要小心榕泰集团。我打听到,周哥是替榕泰办事。” 晚上八点,慕善坐在幽静的酒店包间。 对面坐着的是董宣城,正是昨天在徐氏偷拍的记者。 董宣城也看着对面的女人。 t恤、牛仔、素面、马尾,笑得心无城府的样子,哪像白天那个意志坚韧执意创业的职场强人? 董宣城一夜没睡,满脸胡渣,眼睛通红明亮。他叹了口气道:“慕老大!慕老总!你也知道我正在赶稿,到底有什么事,非要面谈?我没时间!” 慕善清浅的笑笑:“哦……没时间?当初某人求我搞定毕业论文,发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原来是我的幻觉。” 董宣城嘿嘿一笑:“你真损。” 慕善这才满意,慢悠悠的啜了口茶道:“说说榕泰。” 这个新近崛起的全省第一企业,全国金融投资业和房地产业的超级大鳄。 董宣城神色一正:“这种高门大户啊……想知道什么?” 基本信息网上都能找到,慕善既然约他来,显然是想了解更深入的东西。 “他们有多黑?” “不好说。”董宣城目露精光,“在霖市,最不能惹的,就是榕泰的丁氏父子。” 夜色渐深。 董宣城把自己所知,挑重点告诉了慕善。 榕泰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丁默言,娶了年长自己十岁的副市长的亲姐姐。他通吃黑白两道,如今榕泰已如同盘根错节的大树,成为霖市一霸。 霖市另一霸是吕家,掌门人是年方三十五岁的吕兆言。明面上,吕家主业放在房地产上,但据传吕家真正的家底,还是黄赌毒。 两强对峙,榕泰更占上风。 至于南城林鱼、北城夏老三,虽然人多势众名气也大,但是是老一辈混混,又穷又凶,算不上黑社会,与榕泰、吕家根本没法比。 “你惹谁都好,别惹丁默言。”董宣城轻蔑的笑笑,“他可是霖城的夜夜新郎,你这小身板,经不起那老东西折腾。” 慕善神色微动:“五十岁的夜夜新郎?” 董宣城深深看她一眼:“整个霖城,没有丁默言得不到的女人。大学教授、警花、来过霖城的明星……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呵呵。” 慕善收了笑。 “垃圾。”她的神色冷下来。 “姑奶奶你小声点!”董宣城故作紧张的左右看看,惹得慕善莞尔。 董宣城想了想又道:“还有丁珩,榕泰的太子爷、副总经理。他名声倒是不错,年轻能干。不过你也别招惹。” “小号种马?”慕善鄙夷。 “丁珩不像他爹滥交,交过的女朋友没几个。不过我有私家消息……”董宣城双眼一眯,“我们报社的社花,几年前跟过他一段。后来她跟人爆料,说丁珩很生猛,每天晚上换着花样往死里折腾。她好多天都下不了床。我说当时她总请病假……” 月色明亮,慕善开车行驶在稀疏的车流里。 她不觉得榕泰会跟自己有关系。可董宣城的话太直白,令她忍不住邪恶的脑补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个猥琐阴险的中年大叔;一个长着巨大□、浑身肌肉结实、汗水涔涔的黝黑猛男。 令人敬而远之。 刚把车停在租的公寓,慕善就接到母亲电话。内容毫无意外是念叨慕善创业的轻率、还有督促她尽快相亲。 等慕善上了楼、在沙发上坐了半小时,还听到母亲在低声埋怨。这种感觉,令慕善感到温暖,也有些无力的倦怠。她打起精神说了几句调皮话,哄得母亲高兴,这才挂了电话。 至于相亲……对于母亲提醒她的女婿各种条件――要名牌大学毕业,挣得不能比慕善少,家里条件不能太差。 慕善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母亲那辈人,将爱情想得太轻易。她不想到年纪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如果真要论条件,以她心中那个人为模版,要求并不算高。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一个刚好符合要求的人。 这晚慕善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董宣城的话的影响,她竟然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强硬的将自己压在床上,又重又热,令她喘不过气来。早上醒来时,竟然口干舌燥。 起床时,她发现昨晚窗户没关。房里居然有极清淡的烟味儿,也许是从窗外飘进来? 在洗手间里,她一抬头,就看到镜中,脖子上挂着的老旧项链。对现在的她来说,这银链子很廉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挂在她深深的锁骨中间,宛如一道黯淡闪烁的水痕。 她摸向锁骨上方,那里隐约有片红痕,大概是枕头压出来的,又像是过敏。不痛不痒,她也没太在意。 过了几天,霖城日报大幅刊登了董宣城的独家报道。 当报纸送到徐氏父子办公室时,两人目瞪口呆。不过他们已无暇关注太多――他们很快被责令停业整顿。 全城议论纷纷。 慕善看着报纸时,打了个清脆漂亮的响指,告诉员工们今晚请客吃火锅――办公室里欢呼一片。 慕善的好心情维持到五天后。 那天下午原本很平静,一名员工挂了电话,震惊的冲进慕善办公室,他说刚刚打电话来的是榕泰集团,他们想要合作。 不等慕善开口,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沸腾了―― 那是榕泰,资产过千亿的集团。随便拔一根毛就够他们吃一年。 唯一笑不出来的是慕善。 她承认这个诱惑极大,如果真的做成榕泰项目,她就彻底咸鱼翻身。 可她不是看到眼前利益就屁颠屁颠跳下去的女人。她心里清楚得很――榕泰涉黑,现在规模再大,说不一定哪一天就出事。她傻了才去跟这个集团扯上关系。 第二天,她给对方联络人去了电话。 听到她因为人手不够而婉拒,对方颇有些意外。但也没做更多劝说,只是笑笑说会向领导汇报。 领导?哪个领导?慕善有点恶毒的想,是夜夜新郎老当益壮,还是野兽太子金枪不倒? 答案在次日早上自行揭晓。 慕善走出家门,刚下楼,脑子里还在想着给另一个企业的建议书。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后,她抬头看到一辆黑色厚重的凯迪拉克,稳稳停在自己面前。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下了车,微笑看着她:“慕小姐,我们老总想见您。烦请上车。” 车子后座,隐约有个人影。 看着面前孔武有力的壮汉,再瞄一眼“00009”的车牌,慕善神色不变,低头弯腰钻进车里。 车里坐着个年轻男人,他修长的腿交叉叠着,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看清他的长相,慕善想到一个成语―― 活色生香。 黑色衬衣之上,是一张英俊得十分标致的脸。齐整的短发、乌黑的浓眉,鼻梁挺括、唇线柔润,像一幅色彩匀称饱满的画,每一笔每一划都着力均匀舒适。 或许是下巴的线条有些柔和,又或许是嘴角浅浅的酒窝,令这张年轻俊朗的脸,隐约平添几分不该有的孩子气。 “嗨,我是丁珩。”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清润悦耳。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在宣告――此刻世间一切事都不重要,丁太子表露自己的身份,才是顶顶重要的事。 跟想象的有点不同。 慕善神色已经疏淡下来,脸上挂着标准职业的笑容:“丁总。久仰。” 久仰你在床上的生猛。 丁珩像是看透了她的客套,又像是洞察了她别有用意的寒暄。那俊脸微微一扬,双眸便含了笑,极黑极亮。 像极了杂志封面上优雅而冷漠的年轻男士,又纨绔又蛊惑。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 3针锋相对 他的目光挺认真的打量她全身,语气颇有几分玩味:“在霖市,头一回有女人拒绝与榕泰的合作。” 语气不善。 慕善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随意的往后一靠,双手随意交握,显得极为放松。米色小西装上,凝脂般细白的脸笑意绽放,如同有微凉的春风拂过。她语调缓和:“丁总,有时候拒绝反而是好意。” “哦?”微微上扬的尾音,竟然很有韵味。 “我并非拒绝,只是力不从心。” 丁珩“嗯”了一声,笑容一扬,几乎是咬着字重复:“力、不、从、心?” 这句话本无异样,被他说出来,却无缘无故令慕善心中一颤。好像他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自成风情。 慕善笑了笑:“我的公司加前台才9个人,项目交给我,丁总放心吗?” “有道理。不过通常来说……”丁珩慢条斯理的说,“拒绝榕泰的公司,会死得更惨。” 这威胁有点直接了,慕善脸色一沉。 “尝试过才知道行不行。对不对,慕……善?”他的声音比一般男人清脆,当他随意念出她的名字,都有几分溪水似的缓缓动听。 既来之,则安之。 慕善心定下来,笑靥盛放:“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 墨黑的车窗上,他那张标致的脸,投射下模糊却足够英俊的剪影。慕善想,是自己对野蛮太子的脑补太厉害,还是这个男人存在感太强?所以他每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会令人心中微惊。 凯迪拉克平稳停靠在榕泰集团地下车库,司机为二人打开车门。丁珩并不多言,转身阔步走向专梯。 慕善快步紧随其后。 银色簇新的电梯缓缓上升,丁珩背靠在墙壁上,抄手好整以暇看着慕善。 “别紧张。”他居然安慰她,“我爸不会吃人。” 慕善极稳的答道:“嗯,我也不会。” 丁珩微微一愣,笑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顶层总经理办公区的奢华与空旷。漂亮的专属前台小姐见到丁珩,快步迎上来:“丁总。” 丁珩极有风度的微一躬身,示意慕善先行。 慕善抬起的脸上,职业的笑容仿若冰封,滴水不漏。她目光锐利的扫视一周,莞尔一笑:“闻名不如见面。” 前台小姐见惯达官贵人,在她温和而清亮的目光下,神色越发乖觉恭敬。 丁珩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与她并肩走入总经理办公室。 厚重的檀香木门徐徐推开,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书桌后的男子站起来,笑了:“终于把慕小姐请来了。” 慕善有些意外。 其实看到丁珩时,慕善就对丁默言的容貌有了新的预估。可是看到真人,还是超出她的预期。 也难怪副市长的姐姐昔日会嫁给还是混混的他。尽管鬓角微白、脸上亦有了些许细致皱纹。但高大的身材比年轻人还要挺拔;容颜有着与儿子相似的深邃俊朗,只是更显成熟矍铄。仿佛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不是沧桑,而是硬朗的磨砺。 这样的男人,就算一日日老去,也会令许多女人倾心。 仿佛全然不知慕善之前拒绝的事,丁默言仔细看着面前的女人,语气有些吃惊:“慕小姐这样年轻?有二十五吗?” 慕善惊笑:“丁总眼力真好。” 丁默言看一眼自顾自在沙发坐下的儿子,语气揶揄:“阿珩,你看慕小姐这么年轻创业,像我,很好。这一点上,你可不如慕小姐。” 丁珩不置可否的一笑,慕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丁总哪里的话?小丁总年轻有为,我刚来霖市就听人说,小丁总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才俊。” 丁默言哈哈大笑。他没什么架子,拿起桌上电话:“让刘经理上来。” 丁珩则偏头看着慕善,声沉如水:“小丁总?这是你们北京那边的称呼?” 这父子给慕善的感觉居然不错。比起传闻,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她浅浅一笑,不答反问:“您喜欢这个称呼吗?” 明眸灼灼,毫不示弱。 丁珩笑而不语。 丁默言叫来的是战略发展部经理刘铭扬。刘经理三十余岁,相貌敦厚,沉稳干练。他坐下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慕小姐,你的公司,凭什么在霖市立足?” 如果说之前慕善拒绝合作,是怕惹祸上身。那么面对刘经理的质疑激将,慕善已准备好全副武装应战。 她可以避祸,却决不能任人看轻自己的事业。 “哦?刘经理,在您眼里,衡量一个公司好坏的标准是什么?”慕善避其锋芒,究其根本。 时间推移,两人的对答有些激烈,甚至针锋相对。 刘铭扬质疑年轻的慕善能否胜任,慕善举一反三推断榕泰内部管理的不足。彼此的感觉,竟然渐渐畅快淋漓。慕善甚至觉得,她还不一定能拿下榕泰项目。 丁氏父子发言不多,倒像是局外人旁观两人交锋。偶尔丢出一两个敏锐的问题,慕善答得圆圆满满。 丁珩甚至还亲手给慕善添过一次茶,慕善坦然受之,目不斜视。 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小时。 刘铭扬心服口服,一脸笑容。丁珩靠在沙发上,盯着慕善侧脸,似在重新打量她。 丁默言则微微一笑,对慕善说:“铭扬会和你敲定合同细节。” 慕善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她仿佛经历过一场大战,此时才察觉后背有些湿。她伸出手,恭敬对丁默言道:“我很荣幸。” 丁默言朗笑,抬臂,厚实温热的大掌,将她的手轻轻一握。 丁默言又看向丁珩。 “慕小姐是名校毕业,又在顶尖外企呆过,视野很宽。你有时间与慕小姐多交流。对你管公司有帮助。” 丁珩看似敷衍的随意一点头:“我会的。” 慕善看着这对看似完美的父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伴君如伴虎。 那她是与虎谋皮,还是骑虎难下? 会议室里,刘经理很职业,一条条与慕善敲定合作条款。谈及价格时,慕善心中预期是一百万。她拿起纸笔,很认真的样子算了算,平静开口:“五百万。首付40%。” 刘铭扬眉都没皱一下,竟然象征性的砍掉10万,便写入了合同。 慕善趁机问:“刘经理,榕泰为什么会找到我?” 刘铭扬惊讶的笑:“丁少没跟您说?这是我的主意。我跟徐远达是朋友。他给我看了你帮徐氏做的成果,我认为很专业,所以自作主张推荐给老板。他看了之后也觉得不错。慕善,这也是老板对我的信任,希望你好好干,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原来如此? 应该是这样。要是丁氏父子真对自己动了其他心思,没必要拐这么大的弯。 慕善当着刘铭扬的面还故作淡定,淡淡的给公司财务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员工们隐隐欢呼的声音,慕善低下头,偷偷眉开眼笑。 合同签订后,刘铭扬又引导慕善见了榕泰其他两位副总。临近十二点,他笑道:“陈副总下午三点股市收盘后才有时间,先去吃饭吧。” 陈副总? 毕业于香港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回大陆短短四年,已执掌榕泰半壁江山。榕泰的金融投资公司正是由他掌管,房地产业则是丁珩持刀。齐头并进,才有了榕泰今日的辉煌。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慕善拭目以待。 慕善随刘铭扬走到电梯口,便见到丁珩斜靠在过道上。看到慕善过来,丁珩指间火光一闪,偏头点了根烟,深吸一口,走上来。 仿佛极自然的,他的长臂在慕善腰间虚扶一把,低头含着烟,黑眸隐有笑意:“一起吃饭。” 这个虚扶,在职场里,只是寻常的男士对女士的礼节。 可由这样一个英俊的人做出来,实在太有风情。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都是一副流光剪影的画。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着慕善的腰,仿佛有电流酥麻窜过,令慕善后背一阵僵硬。 一旁的刘经理闻言笑道:“那就劳烦丁少,我去为慕总准备办公室。”立刻走的没影了。 电梯下行。 丁珩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 “你的确有本事。”他眼中居然有真诚的赞许。 慕善心道:你也跟传闻不同。 面上,不动声色的笑。 慕善没料到电梯直接停靠在地下一层。穿过几层门,她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听到熙攘的人声。 等他带着她在用餐处坐定,她才真的相信。 他竟然带她吃食堂? 没有豪车,也没有昂贵的酒店。 更加没有孤男寡女。 这是大厦自带食堂里专门开辟的一个房间,摆放的食物比外头大食堂精致许多,也没什么人。但还是充斥着浓浓的职场气息。 慕善知道这应该是专供公司高层的小餐厅。 这样……很好。 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精致皮相,比起风流姿容,带她吃食堂这个举动,今天才令她对丁珩,刮目相看。 似乎察觉她的动容,丁珩将面前餐巾一摊,道:“怎么?失望?” “不。惊喜。” 丁珩闻言,双眼一弯,极绅士的伸手,帮她把面前的餐巾铺好。 这顿饭吃得极愉快。 饭快吃完的时候,丁珩电话响了。 “那块地我势在必得,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去办。” “……嗯,知道了。让周亚泽处理。” 慕善安安静静听他打电话。于是现在,才是榕泰杀伐果断的太子爷么? 慕善已经知道那天的“周哥”就叫周亚泽,他果然是榕泰的人。让他这个黑帮头目去处理的,会是什么事? 那天车上的人,是丁珩吧?不过他好像对她没印象了。 丁珩挂了电话,抬眸看着她沉思的神色。 “你会看到更多。”他意有所指,像提醒又像威胁。 “我会选择性的装聋作哑。”她答得直白。 因为直白,反而显得坦率正直。 他微微一怔,笑了,有点坏的样子。 “不行。你忘了,我们要多交流。” ------------ 4狭路相逢 吃完饭不到一点,丁珩低头看了眼手机,问慕善:“炒股吗?” 慕善摇头。 丁珩点了根烟,轻吐一口:“今天大盘跌了150点。” 榕泰将近一半资产在金融投资市场,那他们的损失还真不小。 “有影响吗?”慕善问。 丁珩却从容的笑:“陈总不会让榕泰有事。” 能让丁珩如此信任,慕善对与陈总的会面更期待。 返回顶层,刚走了几步,慕善听到隐隐约约的钢琴声,缠绵悠扬,在安静的午后,说不出的惬意。连带这冰冷奢华的顶层,都染上几分充满人情味的温柔。 听清曲调,慕善微微一怔。 丁珩脚步一顿,阔步走到宽阔的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慕善快步跟上。 进了门,琴声愈发清晰,似泉水于空谷追寻,又似天空流云,干净清透,捉摸不定。 视野也随之豁然开朗,这是间足以容纳五六百人的大厅,数盏水晶灯璀璨明亮、墙上数幅名画静谧安详、水磨大理石地板光滑如镜。 一架奶白色钢琴,静静矗立在大厅正前方,一尘不染、闪闪发光,整个大厅陡然显得高贵圣洁。 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慕善停下脚步。 从她的角度,隐约看到那人纯黑西装的一角,与白色钢琴形成鲜明对比,又显得无比融洽。 钢琴背后是谁,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生之年,她竟然再次亲耳听到有人弹奏这首《天空之城》。 记忆模糊却深刻的袭上心头。 那在一个阳光炽烈的午后,学校的琴房被她霸占。她歪着头打量风尘仆仆的那人,故意挑衅:“你没想我!” 那人冷着脸,大概觉得自己匆匆赶回来,她却不领情,有些生气。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却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她最喜欢的动漫插曲。 “弹一遍,想你一遍。”他低沉的声音像在叹息,“我每天都会弹。” “弹到一百岁?”她红了脸。 “弹到我死。” …… 大概年少的时候,把天长地久想得太轻易。 琴声停歇。 “怎么样?”丁珩熟稔而漫不经心。 “连跌三天。”那人的声音从钢琴后传来,竟然是慕善喜欢的低沉、清润。 “操。亏了多少?”丁珩低低骂了句。 “重仓超配,账面亏了二十亿。”那人声音不紧不慢,内容惊心动魄。 “下午能赚回来吗?”丁珩蹙眉。 “也许能,也许不能。”淡淡的,没有半点焦急。慕善只看到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抬,琴声如同流水,再次从那手指间缓缓淌出。 更难得是,太子爷丁珩脸色依然如常。好像亏的不是他家的钱。又或者是,他对这个人完全信任。 正在这时,丁珩身上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来,同时对两人道:“陈北尧、慕善――公司新的顾问,你应该已经听说。” 琴声戛然而止,突兀得一点不像之前淡定沉稳的陈副总。 慕善的心,也仿佛随着那陡然夭折的琴声,猛地一跳。 丁珩拿着电话走出门,隐隐传来他愉悦的声音:“我在顶层……北尧也在……” 丁珩再说什么,慕善已经听不清了。 钢琴背后那人站了起来。 人极近,目光却极远。一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怔忪相对。 纯黑笔挺的西装,精致如刀裁,他高大的身躯挺拔却略显清瘦。像黑色苍穹中,一弯明月穿云而出光魄动人;又像皑皑冬雪里,一棵青松浑身赤寒孤傲而立。 头顶的水晶灯,仿佛瞬间失色。只余他沉默而夺目的容颜,令慕善心头剧震。 她想象过千万遍与陈北尧重逢的情景,但她万万没想到,当日孤寒无依的落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港大高材生、榕泰副总。 他的轮廓深邃了许多,也添了几分青年的硬朗。可慕善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再不会有人,拥有这样清澈的气质。 学业、工作……这些年来,任何事都不会令慕善太过慌乱。可此刻,她看着这个阔别八年、近乎陌生的男人,却只觉得心口猛的一缩,那颗从来安分的心脏,竟然极快速的跳动起来。 他对自己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过去吗? 他此刻会不会跟她一样,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动,全身就像在火上慢慢灼烤着?又痛,又怕,又蠢蠢欲动? 他大概,还恨着她吧? 她该怎么办? “陈北尧……没想到会遇见你。”这真是一句彻底的废话,她竟然自乱阵脚。 陈北尧根本无动于衷,清透的目光静静滑过她的脸,淡淡点点头:“慕小姐,久违。” 他的语调极缓,少了几分记忆中的少年锐气,却更显坚定有力。始终不变的,是那份隐隐的、清冷的自信。 那是慕善一直一直很喜欢的。 可是……慕小姐?这称呼令她心里一凉。同时又有些自嘲:不然呢?难道还期望他叫自己“善善”? 也许在他眼里,他们之间,不过是年少荒唐。 她收敛心神,重新变得滴水不漏:“陈总年轻有为,我会尽力促成项目顺利。还要多多仰仗陈总。” 他不答腔,神色似有片刻沉凝。而后,清亮目光滑过她精致的眉眼、淡红的樱唇,还有领口一小片如玉的肤色,眸色愈发的淡:“慕小姐成熟老练不少。” 像赞许,更像讽刺。 极度疏离冷漠的语气,慕善心里忽的一沉。 他似乎也没兴趣交谈,沉默矗立在那里。清冷料峭的身影,愈发显得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站在钢琴前,是一幅行云流水的流畅剪影。 他从西装裤兜摸出烟盒,点了一根,静静吸着。烟雾缭绕,他的目光明明盯着她,却似乎放得极远。 门再次被推开,慕善松了口气。 “曼殊马上到。”丁珩对陈北尧说,又看向慕善,“我表妹。” 丁珩的表妹,就是副市长的独生女儿。慕善心中一动。 陈北尧却似有些不耐烦,语气平平:“马上开市,我下去了。” 他像一阵风走过身边,丁珩却手臂一伸,揽着他的脖子,显得两人关系极近。好像在陈北尧面前,丁珩多了几分年轻人的跳脱。 他单手递给陈北尧根烟,陈北尧接了塞进嘴里。丁珩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给他点上,似笑非笑道:“多陪陪她。”“她”指的自然是那位表妹。 陈北尧含糊应了声。 男人之间,大概不需要更多话语。 慕善胸口一闷。 八年过去了,他意气风发,有兄弟有事业,也终于有了新的“她”。 可她呢?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柔软的声音:“珩哥、北尧哥!”一抹鹅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瓜子脸白白嫩嫩、大眼睛漆黑娇俏,青春的气息仿佛都要从那明丽的脸蛋溢出来。 曼殊那灵动的双眸看看两位男士,又看看慕善,最后还是回到陈北尧身上。 “陈总……”她吐吐舌头,好像很怕陈北尧的样子,“马上开市了,你不在,同事们心都不定。让我来叫你。” 陈北尧看她一眼,指间夹着烟,目不斜视往前走,曼殊快步跟上,像犯事的小孩,跟着沉默却纵容的大人。 ……很登对。 “分析报告写完了?”他淡淡道,口气严厉。 “嗯,放你桌上了。”曼殊朝丁珩做个鬼脸,堂堂副市长千金,心甘情愿的低声下气,“我写通宵了呢!” 陈北尧却似乎连赞许都懒得给予,匆匆走向电梯。经过慕善时,停都没停一下。 丁珩将慕善略有些僵硬的神色收入眼底,淡道:“他就是这种人,技术宅男,面热心冷。你做你的,不用管他。” 这话让慕善意外的心中一暖。 “谢谢。”她的语气极真诚。 因为有心事,抬起的素白的脸,双颊微红。墨黑大眼似有氤氲水光,粉唇浅浅勾起。就像一朵极清艳的花,玲珑包裹在米色西装套裙中。 丁珩一愣,正想说什么,“叮”一声,电梯到了。慕善和丁珩都抬头看过去,却只见陈北尧正好把头转开,阔步走进了电梯。 下午丁珩有会,将慕善交给刘铭扬。慕善跟着他到了安排好的办公地点,却有些意外。 这是榕泰总部基地里一幢独立的五层建筑,装修很新。墙体上四个醒目大字让慕善感觉复杂。 “榕泰投资”。 “人多,场地紧张,只有投资子公司地方宽敞条件也好,所以给您和您的团队安排在这里。”刘铭扬把她带到五楼,“没问题吧。” “没问题。”慕善有点走神。 ――陈北尧跟她彻底没关系了,怎么会有问题? 榕泰投资不愧为国内顶尖金融公司,一踏入色调冷硬、宽敞明亮的职场,就看到西装革履的员工们个个专注于电脑前。慕善跟着刘铭扬从走道穿行过去,竟然都没人抬头看一眼,可见工作紧张扎实程度。 刘铭扬把慕善领到一间宽敞的屋子前,笑道:“这原来是休息室,条件还不错,你中午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不会有人打扰。” 慕善忙道谢。 刘铭扬走了,慕善一个人坐在五十平米的房间里。公司其他同事发了短信,约莫一个小时后赶到。她昨晚就在加班,今天一早又如逢大敌,确实有些累了。 她抬眸看了看,房间布置得很好。一组看起来就很舒服的皮沙发;还有一排办公桌椅。角落里还有饮水机、咖啡机,甚至还有台电视。 她反锁好门,拉下窗帘。又查看了另一扇室内门门――打不开,大概是封死的。她放下心来,定好闹钟,仰面倒在厚实的皮沙发上。 盯着雪白干净的天花板,她的眼眶有点湿热。她想自己也许挺好笑的,十七岁时喜欢得要生要死,在别人眼里,其实根本不算爱情吧。 她忍了忍,平静了。抬手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塞进了公文包里。她想自己再也不需要了。 她闭上眼,她模模糊糊的想,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就这样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间感觉身边似乎有个人影。 她悚然一惊,猛的睁眼,呆住。 这是梦境般的一幕。 银白的灯光下,陈北尧竟然就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静静矗立。 黑色短发垂在他白皙的前额。他低着头,侧脸俊朗,眼神冷漠。慕善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是他修长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一只纤细的黑色女式皮鞋,指腹甚至还沿着皮革边沿,轻轻摩挲,仿佛正在抚摸的,是她幼嫩滑腻的赤足。 那是她的鞋。大概什么时候从脚上滑落,被他捡起。 那墨黑的眸像是凝了冰雪,定定的盯着她的身体,隐隐又像有不悦之色。慕善刚要开口质询,却被他的动作惊呆了。 他竟然慢慢蹲下,动作是与神色极不相符的温柔。他伸手托住她一只光滑如玉的脚踝,将那只掉落的鞋,轻轻套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将她的脚放回原地。 他的身子并没有马上动。他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浮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而后,俊美如工笔勾勒的侧脸缓缓伏下,在她纤裸干净的脚踝上,落下轻不可闻的一吻。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神色冷漠的望向她的脸,明显一怔。 慕善躲闪不及,四目相对。 他一脸淡然,不慌不忙的站起来。 ------------ 5醋意冲天 如果说之前刚看到陈北尧时,慕善少见的阵脚大乱。此刻,她已完全平静下来。 匪夷所思的是他,她为什么要慌?虽然那如羽毛轻拂的吻,撩得她从脚踝酥麻到全身。 躺着毕竟不雅,她站起来。 这才有点窘了――她睡相一向不好,米色齐膝短裙竟然滑到大腿根部,隐隐可见白棉布;上面更甚――一颗纽扣已经跳开,一小片白色丰满似有晶莹光泽。 她就这样躺在陈北尧面前? 脸上一热,她几乎手忙脚乱的转身,整理衣着。即使是背对着男人扣扣子、扯裙子,也是很丢人的。她做完这一切,才讪讪回头,却看到陈北尧沉静容颜上,竟然似乎有笑意。 更窘了,于是变得咄咄逼人:“你怎么进来了?” 陈北尧看她一眼,神色自若的在沙发坐下,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休息室。” 慕善这才看到,原先她以为封死的那扇室内门,竟然半开着,掩映着另一个相通的办公室――所以她的办公室在他的隔壁? 慕善心中一动,开门见山。 “为什么亲我?” 他偷吻她;他的办公室恰好在她隔壁;他与曼殊的相处,看起来更像小姑娘一厢情愿多一点。 这令她心生隐隐期待。可慕善从来不要拖泥带水、不要迟疑试探。 如果他对她也还有感觉,那么她要干脆利落,她要斩钉截铁。 然而…… 陈北尧盯着她,神色极冷极自若的吐出两个字:“癖好。” 仿佛是慕善的质询太过大惊小怪。 癖好? 慕善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那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亲吻曼殊,或者其他女人的脚踝? 心里微微的痛,又恨他的莫名其妙。她脸上笑容更冷:“那请陈总今后不要在我身上实践癖好。你找我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要去找人封了这道门。” 陈北尧盯着她,眸色带着令人压抑的沉重。在她以为他会发怒离开时,他却站起来,忽然开口。 “榕泰水深,你好自为之。不要和丁珩走太近。”他的声音极沉极有力。 “好自为之”真不是一个让人感觉良好的词,慕善站起来:“什么意思?说清楚。” 他这算什么?提醒?示警?关心?还是怕她给他惹上麻烦? 他却似没听到,转身离开。 下午两点半。 慕善公司三名最能干的员工已经赶到榕泰,项目组正式成立。 慕善忙碌起来,很快将下午与陈北尧的难堪心痛,抛之脑后。等她再一抬头,发现竟然已经五点半。 她站起来活动筋骨,却看到门外,投资公司的员工们个个面带喜色。她复又坐下打开网页,看到股市一片火红。 所以?他打了翻身仗? 她早猜到他不会输。他那时就比同龄人老成聪明。 这念头有些怅然,她缓缓偏头,透过那扇还没封的室内门,看到棕色而光洁的办公桌前,他的背影格外挺拔,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傲坚韧。 只是这背影,再不属于她。 项目开始第十天。 慕善的项目组完成前期调研,她现在知道,榕泰的确有黑道生意。 但怎么说呢,那些内陆江上的赌船、夜总会、酒吧和保安公司,现在只能为榕泰提供十分之一的利润。保留这些生意,更像是为了巩固江湖地位、发展人脉关系。 就譬如想要给某位人士送女人,从自家夜总会调人,更加保质保量还便宜。 这些生意,丁默言交给那个叫做“周亚泽”的人打理,不在项目范围内,慕善只是略有了解。 而陈北尧的确如她所料,专注管理投资。尽管丁默言似乎极力想让这位高材生帮忙拓宽黑道生意,但他明显兴趣缺缺。用丁默言对慕善说的评价,“陈北尧是个天才,就是太清高,没什么野心,好多事想交给他,他还不干,脾气硬的很。” 那天之后,慕善总能看到曼殊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陈北尧的办公室。于是心中残存的那点念想,也略过不提。 她再怎么喜欢他,光凭他与曼殊的暧昧关系,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 而那一天,他印在她脚踝的一吻,仿佛根本没发生过。那清晰的触电般的感觉,一遍遍提醒她,那真的只是他的癖好。 慕善和丁珩的交往也多起来。偶尔还一起吃个饭。不得不说他们挺投缘的,丁珩身上并没有暴发户的俗气,大多时候是谦谦公子。偶尔露出狠厉一面,但慕善不问,他也不解释。 周末,慕善提交了前期工作报告,获得丁默言的嘉许。慕善周末也给自己和员工们放假。她睡了大半天,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碟。 到了晚上六七点,却接到丁珩电话,说有个饭局,叫她过去。 丁珩晚上约她还是第一次。两人毕竟也熟了,又不是孤男寡女,拒绝反而矫情了。慕善索性换了衣服出门。 夜色迷魅,华灯初上。慕善到了约定地点,发现是榕泰旗下的一家夜总会。 这还是慕善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夜总会坐落霖市昂贵却安静的地段,门口停车场全是好车。迎宾小姐旗袍皮草,高挑靓丽,莺声燕语言笑晏晏“欢迎光临”,满目都是隐约的诱惑的肉色风情。 雕花木质走廊狭长悠远,灯火柔和通明,令人的心也飘忽怅然。 慕善随着位清秀招待生走到尽头,推开门。 包房里没有劲爆得令人头疼的音乐,也没有刺目灯光与金属皮革。只有一室温柔干净的灯光,红木古朴隽永,歌声空灵飘荡。 这是喧嚣都市中的一方净地,却偏偏藏在最灯红酒绿处。 正对门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人,慕善只望了一眼,有点移不开眼。 丁珩坐在最中间,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姿态英挺而闲适。橘黄的灯光中,他每一个轮廓剪影都显得沉静端凝,愈发衬得容颜愈发明朗如玉、棱角分明。 陈北尧就坐在他左手边,没戴领带,西装下第一颗衬衣纽扣解开,竟也有几分慕善没见过的慵懒。 如果说丁珩是一幅水彩,那么陈北尧就是水墨山水。即使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处所,他冰雪般俊美的容颜,有一种少年的清透细致,又有成熟男子的高大俊朗。自成气场,清寒逼人。 该死的好看。 丁珩右手边,是与慕善有过一面之缘的周亚泽。他穿着黑衬衣,衬得整张脸也英俊暗沉。嘴角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一眼慕善,就把目光转开了。 曼殊坐在陈北尧身边,抬头看一眼慕善,笑笑,很可爱的样子。 慕善心底一沉。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心头还是隐隐有火气冒上来。 屋内还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和周亚泽身边都坐着漂亮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夜总会的公主。 只有丁珩身边没女人,他看着慕善,脸上浮现笑意:“慕善,过来。” 陈北尧竟毫不避嫌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一停,很快移开。 这目光还是能令慕善心中微痛,她走到丁珩身旁坐下。简短的介绍之后,其他人继续专注桌面――原来他们在玩骰子。丁珩边看骰子,边对慕善道:“怎么穿成这样?” 慕善看一眼其他姑娘,都是抹胸长裙花枝招展;甚至连曼殊都穿了条清纯的粉色长裙,露出光洁可爱的肩膀锁骨,坐在陈北尧高大身躯旁,温香软玉。 反观自己――素面、马尾、t恤、牛仔裤、运动鞋……似乎重逢陈北尧后,工作之余,她就没好好打扮过。 慕善挑眉:“不可以?” 丁珩弯眉一笑,也学她耳语:“很可以。你这样都把其他女人比下去,咱们会得罪人的。” 慕善噗嗤一笑,丁珩盯着她干净素美的脸庞,目光灼灼。 一旁的曼殊笑道:“哥!你在和善姐说什么悄悄话!”丁珩却不答,往沙发一靠,笑意更深。 慕善心头又有点冒火,但火气令她感觉到羞愧和难堪。仿佛在窥探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装作义正言辞的模样。 她索性假装开始研究骰子。 四个男人玩厌了骰子,拿了牌打升级。慕善有些好笑的想,如果外人知道霖市太子和左右手在最贵的夜总会里,不毒不嫖,玩得这么健康,估计都会咋舌。 这笑容落在丁珩眼里,心神微动。他拍了拍慕善肩膀:“想玩?” 慕善本来不想跟一帮男人打牌,但看曼殊贴着陈北尧坐着,她诡异的、当仁不让的接过了牌。 一局过后,慕善和周亚泽大杀四方,陈北尧和另一个男人输得彻底。周亚泽大呼过瘾,表示慕善推翻了他对美女胸大无脑的看法。他神色极为自然,像是从没见过慕善。 慕善也不在意,面上淡淡的,心里暗爽。好像这样对陈北尧和曼殊扳回一城。转念又觉得自己幼稚。 两位夜总会公主却不分立场的为慕善叫好。比起看似清纯可爱,却没正眼看过的曼殊,她们更喜欢亲切风趣、进退有度的慕善。更何况她是丁少带来的人。 丁珩也看得眉眼含笑,手扶着慕善背后的靠背,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么精明?” 她索性笑得嚣张:“对手太弱。” 丁珩大笑。慕善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陈北尧抬起的侧脸,神色疏淡,目光清冷却锐利。他没有看她,却偏偏令她感到他的视线无所不在,咄咄逼人。 这令原本赌场得意的她,如同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气。 她默默的想,已经八年了。她明明笑得这么欢欣,可这个男人只需要一个侧脸一个眼神,就能令她快乐不起来。 于是她下手更狠,只令陈北尧一方输得一塌糊涂。 几位男士也玩腻了,纷纷把牌让给身边女人。他们则在旁一边看牌,一边聊天。除了曼殊菜鸟,两位公主也是厉害角色,牌局立刻激烈起来。 曼殊一直向陈北尧求救。陈北尧帮她看了几圈牌,便拿着烟盒走了出去。丁珩坐了一会儿,见慕善完全专注打牌不看自己一眼,索性也起身。 周亚泽一看,也坐不住了,在身旁女人脸上亲了一口,跟了出来。 三个男人都靠在阳台上,点了烟,没说话。 屋内很快传来曼殊悲惨的呼救:“她竟然还有主牌!”另一位公主怒道:“你出错牌啦!”然后是慕善淡定的声音宣布胜局:“双q!” 男人们隔着落地玻璃望过去,屋内女人个个楚楚动人。而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慕善。在一堆姹紫嫣红中,只有她素面朝天,却偏偏肤若凝脂,清美妖娆。乌眉微蹙,粉唇轻抿,显得极为专心。可在这样热闹的牌局,她的笑容却隐隐透着疏离。 陈北尧沉默着,一根烟很快抽完,又换了根。 周亚泽笑道:“怎么把她叫来了?”她并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丁珩还看着慕善,微笑:“想叫就叫了。” 周亚泽含笑道:“丁少,你不会来真的吧?” 丁珩不置可否,眯着眼,远远盯着慕善,继续抽烟。 周亚泽站了一会儿就进去了。一直沉默的陈北尧忽然问:“我也想问为什么。” 丁珩这才长吐一口烟,道:“你别看她长得妖,其实人很纯很干净。我初步调查过,大学和工作了都没男友,跟客户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这么漂亮,偏偏又老实又正直;看似精明,相处久了比男人还豪爽。见她第一面,我就想追她。怕吓着她,一直陪着耐性……当然,现在还谈不上喜欢。不过说不定将来,我真的会爱上她。” ------------ 6技术宅男 慕善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擅长,但依然能感受到丁珩的态度变化。 他说顺路,每天到慕善租的房子,接她上班。慕善说不愿劳烦他,他低声一笑,你怎么会是麻烦? 又被他“顺路”送回家几次后,慕善便在榕泰加班到很晚。可他一定留了眼线,有几次她很晚离开,仍然能看到黑色凯迪拉克刚刚停在楼下。而他倚车而立,他若有所思的漂亮双眸,是夜色中最蛊惑幽深的一道风景。 项目组每天中午的工作餐,也开始经常换着花样。有时候是海鲜酒店包间;有时候是老字号火锅。丁珩有时候会出现,有时候不会。但出现时必定坐在慕善身旁,话不多,眸色深深,嘴角含笑,似享受,似宠溺。 员工们不怕慕善,打趣慕善吊到金龟婿。甚至连董宣城都闻风而动致电慰问。虽然主要目的是叮嘱她不要跟榕泰的黑色生意扯上关系,但也忍不住狭促的问慕善是否做好迎接重口味“性”福的准备…… 与大家的蠢蠢欲动相比,慕善显得冷静许多。 她其实是个执拗传统的人。当年跟陈北尧一段早恋,就能让她八年来将自己的心锁得密不透风。 现在虽然对陈北尧死心,但要她立刻开始一段感情,她做不到。就像自己偷偷藏了八年的珍宝,终于随着岁月腐蚀风化。可要她立刻把另一样东西供着捧着,她觉得困难。 更何况,陈北尧每天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像是空气般的存在,触不到,却令她觉得无所不在。 她直接告诉丁珩,不习惯跟客户关系走太近。丁珩笑笑,继续接送,继续关怀备至。他就是不戳穿那层窗户纸,却一点点侵入她的生活,令慕善毫无办法。 项目第二个月,周末。 因为下周要向丁默言汇报阶段成果,慕善加班加得兴起,大清早五点多就跑到榕泰办公室里。今天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不用上班,整栋榕泰投资只有她一个人,倒很逍遥。 不知不觉到中午,桌上电话忽然响起。 “饿不饿?”丁珩丰神俊朗的姿容如在眼前。 慕善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来我这里。带着工作成果。”他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这样的假公济私,慕善当然不能拒绝。 总部顶层空无一人,华丽寂静像教堂。甚至连丁珩的秘书都不在。慕善坐专梯上去,推门进入丁珩的办公室,微微一怔。 丁珩穿着件浅色简约的t恤,容颜比平日更加清朗干净。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拿一份文件,神色极为专注――大概真的是工作上临时有事。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头,看到慕善,笑了。 “过来,快凉了。”他走向一旁的茶几。上面放着几个快餐盒。 慕善把打印的工作成果递给他,他笑笑接过,居然真的边看边吃,很投入的样子。 这让慕善有点心虚,仿佛她才是心怀不轨那个,只好认命的朝他伸手:“给我。” 他长眉一扬。 她从他手里拿过资料:“吃完再看。我可不想害丁少消化不良。” 他眉目含笑,低低的“好”了一声。 不知他从哪里打包的食物,味道竟然很不错。慕善很快吃完,正要告辞,他却扬眉:“下午给我讲讲项目成果。” “那我下去拿电脑,准备一下。” 他忽然笑了,有点无可奈何,又有一点点可怜巴巴:“慕善,让我休息休息,成么?” 慕善的心毫无抵御之力的软下来。这个男人真是……可正因为察觉到自己的心软,她才更加觉得要快刀斩乱麻。 今天也许要找机会说清楚。 她抬头,眼神清澈:“好,我也想跟你谈谈。” 丁珩却似乎能看懂她的眼神,低头点了根烟,神色有一点点冷。 丁默言的总经理办公室位于顶层最深处,跟其他人办公室隔了很远的距离。穿过办公室,角落里有扇室内门――大概是丁默言的休息室。里面装饰华丽温馨,屋里有半面墙的液晶电视、沙发,甚至还有床。 关上那扇室内门,与外面就是两个完全隔绝的空间。 联想到关于丁默言的传闻,慕善觉得那床还真是碍眼。进入榕泰两个月,她的确经常看到不同女人陪伴丁默言身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而丁默言对于自己的爱好,并不低调,坦荡自然。 在这样一个安静而黑暗的屋子里,光影闪烁,重低音环绕,的确能带来极致的视听享受。慕善全神贯注看着电视屏幕,很专心的样子。可她在怎么目不斜视,身旁男人的存在感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丁珩高大的身躯和她一样,蜷在地毯上,就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慕善一直坐得笔直,久了难免酸痛,稍稍往后一靠―― 没靠在沙发上。 他温热坚实的胳膊垫在后头,早从背后将她包围。而后,慕善的肩膀一沉,他的手自然而然搭了上来。 来了。 慕善虽然打定主意,此时难免有些紧张。陈北尧之后,她还没跟男人这样亲近过。她转头,斟酌着便要开口。一抬头,却连呼吸都停滞了。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丁珩英俊的脸宛如浮雕,就在离她不到寸许的位置。他根本没看电影,微垂着头,挺拔俊俏的鼻尖贴着她的发梢,就像在低头嗅她的发香。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侧过脸,深深看过来。 然后不等她有反应,他忽的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就走。 他另一只手就摁在她身侧地上。盯着她,目光里有些许隐忍深沉的情动。 慕善全身的血仿佛冲到脸上,滚烫得吓人。她低声道:“丁珩,我不能……” “慕善。”他眼神暗下来,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的意志和心灵,“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关掉电影,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离得极尽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她忽然有身陷重围的无力感。 他却径直抬手,钳住她的下巴,锁住她的腰身。他的双眼深邃如星海,低头作势又要吻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慕善仿佛惊醒般一下子推开他,飞快的站起来,脸上红若朝霞。 丁珩坐在地上望着她,忽然张开手掌,挡住自己的脸。修长五指间,俊脸透出些许无奈的笑容。嘴唇上,甚至还沾有半点她的口红。 “不许再逃。”他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门口。 慕善就是想逃,连忙紧随其后。 丁珩在室内门前站定,透过猫眼向外看。 慕善站在他身后,心中居然有些难过。她不能否认,这样的丁珩,真的让人有些心动。 可她竟然还是不能开始。 陈北尧在的地方,她不能开始。 她自找的。 她抬头望着他的侧脸,正要说点什么,却意外的看到他死死盯着猫眼,脸色不知何时铁青一片。 而外间的声响,越发清晰的断断续续传来。 “姑父、姑父……”熟悉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几声娇喘,几声哀求,断断续续却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曼曼……我的乖曼曼……屁/股再抬高点,嗯……”男人的闷哼低沉有力,“噗噗”的肉体撞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慕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觉得一定听错了――曼殊,不是陈北尧的女朋友吗? 丁珩沉着脸,满眼阴霾看一眼慕善,狠狠骂了句:“他疯了!”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灯光大亮,正对门的黑色实木办公桌上,各种文件书籍早已扫落一地。曼殊雪白娇嫩的身躯,仿佛含苞欲放的鲜花,被粗暴的放在冷硬的桌面上。她长发凌乱,双眸紧闭,脸上又痛苦又愉悦,仿佛已完全沉浸在肉/欲中。 站在她身前,扛着她两条细白长腿腰的,正是儒雅威严的榕泰掌门人、她的亲姑父――丁默言。 他麦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红潮;略显暗黑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腰。保养得极好的高大结实身躯,一下下激烈的冲撞着。只是腹部总有些松弛,大手上也有些老人斑,覆在曼殊鲜嫩的身体上,愈发触目惊心。 “停下!”丁珩怒极冲到他们面前,也没令他们的动作有片刻停顿。 “滚!”丁默言竟似丧失理智,一把将丁珩推开。丁珩没有防备,摔在地上。 “爸你怎么了?”丁珩又冲上去,一脸疑惑,“又吃药?” 回答他的是曼殊迷离的□:“姑父……再快点,快点……” 慕善只看得心惊肉跳。这到底是丁氏豪门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龌龊,还是一场意外?可看丁珩的反应,丁默言一定是经常吃药――否则五十岁的人,如何夜夜新郎? 正在这时,却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慕善认出是丁默言的私人医生,一个三十余岁的敦厚男人。他看清屋内情况,声音便带了焦急的哭腔:“丁少,老板今天找了几个女人,吃了药……结果曼殊小姐中途搭了老板的车……” “滚!”丁默言还在曼殊身上伐挞驰骋,对医生大吼一声,“把这不肖子赶出去!” “哪里找不到女人,你玩她?她爸是副市长!”丁珩忍无可忍,一把从腰间掏出枪,“放开她,否则我开枪了!” 慕善这才知道他随身带枪。 “丁少,别冲动!别冲动!”医生慌忙在他身后道。 大概是真怕儿子怒极开枪,丁默言动作还在持续,语气却缓了很多:“干完这一次再说!你先出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刻,丁珩还好好站在那里。忽然身子一颤,眼神一暗,满脸不可思议,身子软软滑到在地,双目紧闭,生死难辨。 他身后,医生手持针管,慢慢插回裤兜。 因为没有了他的声音,丁默言大概以为他出去了,还和曼殊还沉浸在欲望中。 医生走到一旁,他身后走出个男人。那男人化成灰,慕善都认识――正是丁氏父子的得力助手,掌管黑道生意的周亚泽。 他脸上挂着阴冷的笑,递给医生一个眼色,医生点点头,绕到曼殊身后,将另一支针管的药物缓缓注入曼殊的脖子。 “你干什么?!”丁默言双眼暗沉如兽,狠狠盯着医生。 他身后,周亚泽身旁,不知何时又走进来个男人。那人抬起脸,俊美绝伦的容颜静若处子,冰冷的目光,极镇定的环顾一周。 慕善心中一震,只觉得全身如堕冰窖。 “怎么办?”周亚泽问那男人,“丁珩也在,计划要变。” 那男人点点头,掏出手套戴上,弯腰从倒地的丁珩身旁捡起枪,熟练的装上消音器,然后瞄准丁默言的头。 他的容颜清俊如昔,此时却仿佛被寒冰覆盖。双眸如同凶残猎人危险眯起,再无半点平日的清高沉默。 他正面对上丁默言混沌而震惊的容颜,枪口轻轻贴上丁默言的额头。 “丁默言,记住,杀你的人是我。”他的声音很低。而后,他的脸轻轻贴近丁默言,似乎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同时一声闷响,他精准的射穿丁默言的头。也许是药物的原因,丁默言根本没反应过来,瞪着眼、仰头重重摔下,鲜血慢慢从他后脑渗出来。 这个威震西南地区的霖市老大,就这样死在最得力心腹的手下,死在自己外甥女身上。 “弄干净。”他冷漠下令,将枪重新塞回丁珩手中。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他的助理。周亚泽、医生和助理同时应声,忙碌起来。 慕善大脑一片空白。她听见自己的心抽搐般惊慌跳动着。她的手脚越来越凉,好像自己才是中枪躺在地上流血的人。 极端恐惧下,脑海中许多零碎线索,却偏偏电光火石般融会贯通! 被收买的医生、偷换的药物、被下药的曼殊…… 还有昔日在丁默言眼中毫无野心的他,跟丁珩称兄道弟的他、与曼殊走得极近的他、警告她不要跟丁珩走太近的他…… 这是一个局,一个精心布置的局,耗时许久的局。他杀了丁默言,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意外的被丁珩撞见,他会把丁珩和曼殊怎样? 还有,八年前,来自霖市的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她的家乡小县城?为什么经常失踪?为什么比同龄人更成熟老练,更决绝冷漠?这些年,她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重重疑云涌上慕善心头,她只觉得全身汗毛都要竖立。门外那个从她十七岁开始念念不忘的男人,变得恐怖而陌生。 她颤巍巍从口袋摸出手机,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吓得她魂飞魄散。好容易拿稳了,她终于拨通了110. “我叫慕善……”她紧张的盯着外面,把声音压低到微不可闻,“我在榕泰,这里……有人杀人了……” 她的身躯陡然僵直,手机中警察的声音变得遥远―― 她看到那人似有所觉,忽然抬头看了过来。隔着一扇门,他的目光却如同往常一样,牢牢的、无所不在的锁定了她。 然后他从腰间拔出枪,上了膛,给周亚泽递了个眼色,两人阴沉着脸,朝她走过来。 ------------ 7执子之手 后背死死抵着冰凉冷硬的橱壁,封闭的空间漆黑得令人窒息。慕善全身又僵又麻,纹丝不动。 透过衣服间狭小的空隙、她能看到柜门漏进来一束光。 有人开了灯。隐约有黑影沉默走动,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她听到自己短促的呼吸,随着那脚步声愈发艰难。 终于,“吱呀”一声,柜门被打开,视野骤亮。 她悄无声息的缩得更紧,鼻翼脸颊紧贴着前方一件件西装、衬衣、大衣。大概因为橱柜右侧塞了些高尔夫球具,衣服挂得有些拥挤,她才有了狭促的藏身之所。 “哗、哗、哗――” 一只修长、有力、白皙的手,将衣服一件件向旁快速拨开,眼看就要到慕善跟前。 如果被抓到…… 慕善脑海里再次浮现躺在血泊里的丁默言。她根本不敢再呼吸,死死憋着,脸涨得通红。她十指全开贴着身后壁橱,仿佛这个姿势能让她离那只恐怖的手更远。 面前的衣服“哗”一声向一侧滑去,壁橱里的空间光线阴暗交错。慕善的反应全凭本能,随着那堆衣服往右快速一滑,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从鼻翼前滑过…… 慕善呼吸一滞。 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仿佛查知什么,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停住了。 慕善快要发狂神经,都随着那一个短暂的停顿,绷到极致―― 会被发现吗? 会被杀死吗?她该怎么搏命? 被发现了! 那手仿佛长了眼睛,倏地朝她的探过来!速度之快方向之准,根本令她避无可避! 停住了。 柔软的手指,刚好停在她的脸颊上。 隔着柔软的布料,他的指尖轻挨着她的皮肤。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冰冷触碰,却足以激起她全身阵阵战栗。 她瞬间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仿佛要考验她的忍耐力,那只手骤然从衣服空隙中收了出去。 “哗!”一声比刚才重很多的声响,慕善视野光线大亮,面前的衣服被人一把抓起,扔了出去。 慕善的世界,在这一刻停滞了。 她就像待宰的羔羊,终于直面赶尽杀绝的猎人。所有的躲避都是徒劳。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陈北尧就站在柜门前,眸色阴沉的看着她。 她站在狭窄的阴暗里,他站在明亮的灯下,握枪的右手还垂在身侧。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如梦似幻,恐怖得令人窒息。 周亚泽站在门口位置,见状挑眉走过来,神色冷漠难辨。 慕善的目光快速扫过他握枪的手,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啪!”一声极快的重击。 她神色极冷的低喘一口气。 可那涨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双手,却泄露她极度的恐惧和紧张,手中的高尔夫球棍,甚至差点脱手。 她看到周亚泽又惊又怒的冲过来,看到陈北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然后几缕鲜血像是缓缓渗出的暗泉,从他一侧额头黑发下,慢慢流淌下来。狰狞的鲜血,令他白皙俊美的五官,愈发触目惊心。 慕善原计划“迅速”朝他右手的第二棍,却再也打不下去。 原以为在她的全力偷袭下,他至少会趔趄、会躲闪,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大意失去防备。那么她就有机会夺枪。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他能处心积虑骗过丁氏父子,可见行事缜密狠厉,绝不会留下她这个人证――难道她还能指望他心中的那点旧情活命? 可她发现自己完全料错了。 鲜血淌了满脸,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视线笔直的盯着她,抬手拭去。明明清瘦的身躯,在她拼尽全力的重击下,却像一块踢都踢不动的钢板,纹丝不动,比谁都坚硬。 他甚至像能察觉她的意图,右手微动,却将枪握得更紧。 “扔掉!走出来!”周亚泽从后面插上来,冷着脸,枪口对准慕善。 慕善只能照办。 陈北尧从口袋摸出纸巾,压在额头伤口上。他神色难辨的盯着她,声音有些许冷漠的沙哑。 “我说过,离丁珩远一点。” “够远的。”周亚泽扫一眼房间内的床,冷冷道,“都躺到一张床上了。” 陈北尧神色愈发的冷,不发一言盯着慕善。 她穿着条咖啡色正装裙,包裹勾勒出起伏玲珑的曲线。细瓷般白皙的脸,因紧张而愈发红晕阵阵。灯光下,白得有些透明的纤细指尖,徒劳的想要抓着柜门,仿佛这样能够安全一些。 她就那么和他对视着,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那双澄黑眼眸,在他记忆中从来都是亮丽的。只是或许是他的静默,令她终于掩饰不住害怕。大滴剔透的泪水,缓缓溢出了眼眶。在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清透的光泽。 可泪水仿佛释放了她的恐惧,又像激起了她原本执拗的性格。眼见陈北尧无动于衷,她忽然抬手擦掉眼泪,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黑玉般光泽流动的双眸,狠狠的,不发一言的瞪着他。 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 陈北尧上前一步,高大身躯骤然贴近她的,令她脸色骤变。他不管不顾,单手轻而易举制住她两个胳膊,顺势一带,将她箍进怀里。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眼神极压抑的看了她几秒钟,才面无表情的松开。 “走!”他扣紧她的腰,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盛夏的阳光,照得满地青草,仿佛有了生命般,闪闪发亮。欧式别墅庄严大气,虎踞丘陵之上,俯瞰周围一片安静的绿。 慕善被囚禁了。 被带回别墅那天,周亚泽逼她给公司同事发了短信打了电话,说自己回老家办事要离开几天,然后没收了手机。别墅有五六名年轻男人看守着,慕善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也不敢逃。 陈北尧一连许多天没出现。反倒是新闻里,全是关于榕泰的惊人消息―― 总经理丁默言乱服药物,兽性大发,强/奸侄女温曼殊至死,自己也中枪身亡; 丁珩离奇失踪――尽管警方还未对外公布调查结果,但有传言说就是他撞见丁默言的罪行,错手杀死父亲,携款畏罪潜逃,榕泰账面现金同时少了五千万; 痛失爱女的副市长温敝珍,闭门谢客…… 比豪门辛秘更令人震惊的,是榕泰集团投资失利,一夜之间破产清算。据传海外子公司违规大额投资股指期货巨亏,子公司负责人潜逃出国,但榕泰集团受牵连,所有资产将被重组贱卖;房地产项目又爆出质量问题…… 谁都知道榕泰完了。一切像是一出令人扼腕的天灾人祸,可慕善怀疑,海外投资虽不由陈北尧负责,可只怕也是他一手安排。 她猜测,原本陈北尧的计划是令丁默言服药过量而死;侮辱温曼殊之后,副市长温敝珍必然心生间隙,不会再支持丁家;而之后再让海外投资出事,剩下一个破产的丁珩,即使不死,也再无威胁。 这不止是夺去丁氏的财富,这分明是要他们家破人亡。到底什么样的血海深仇,能让陈北尧隐忍多年下狠手? 可那天她和丁珩撞见丁默言,实属偶然。所以当时周亚泽才说,原来的计划不行。因为只要再过一会儿,丁珩必定察觉丁默言服药过量,会阻止、救活父亲,事后他们父子必定起疑,那陈北尧就全盘皆输。 所以,陈北尧才临时改变计划,用丁珩的枪杀了丁默言,再处理现场嫁祸丁珩。 那么现在,丁珩还活着吗?死人才是永远不能开口的最好的替罪羊吧?她想起昏暗的房间里,丁珩蜻蜓点水般温柔的一吻,心头又痛又冷。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慕善靠在房间阳台的躺椅上,却听到身后有响动。 一回头,多日不见的陈北尧,就站在她身后。 阳光晒在他身上,他的侧脸英俊得有些不真实。他微偻着背,点了一根香烟,静静看着她。 “吓着你了。”与那天的狠厉阴森不同,他的声音一如过去的清冷平淡,“过几天让你走。” 这些天的平安,已是他会放过她最直接的预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慕善还有些不太真实的惊讶。 “不怕我报警?”她以退为进。 他盯着她:“你会吗?” “……不会。” 他眼中似有笑意,夹着香烟轻吸一口,眸色暗沉:“丁珩命大,没死。不过,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短短两句话,令慕善的心犹如过山车急上急下―― 丁珩没死…… 他不能有时间证人…… 慕善沉默半晌,艰难道:“丁珩跟我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让我冒险卖命。” 陈北尧点点头,起身正要离开,却又听她话锋一转:“但你的要求,我做不到。”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和话语同样锋利:“死人也就算了,可冤枉活人?陈北尧,为了活命,我的良知可以打折扣,我可以有程度的卑劣。可你见过有人打0折吗?你们要斗得你死我活,不关我的事。但别让我杀人。” 陈北尧眸色一紧,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她坐在阳光之外,肤色呈现暗白的光泽,点墨双眸澄澈幽深,显得她整个人极为沉静坚定。 他想,她大概是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查知,阳奉阴违没有意义。可又真的不愿做假证。于是索性坦率直言、以退为进,将他一军? 还是他之前放过她,让她心中有了底气? “我会告诉你原因。”他淡淡一笑,没有再继续丁珩的话题,反而丢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慕善还在睡梦中,就有人“笃笃”敲门。她看看表,才早上五点。 她披了件衣服开门,有些意外。 陈北尧修长身躯靠在门框上,他今天穿了件灰白的t恤,根本不像蚕食霖市黑白两道的新老大,倒像个书卷气极重的青年。 “半小时后下楼。”他目光不动声色滑过她睡衣外半个光洁的肩膀,之后又看向一边,“带你看点东西。” 门外是辆7座越野车。周亚泽坐在副驾,一脸玩世不恭的冷淡。陈北尧的助理李诚和另一个精壮严肃的男人,站在车旁。 陈北尧坐在后排,隔着车窗,可以看到他模糊而清瘦的剪影,脸微垂着。 她踩上车侧踏板,毫不犹豫的在第二排靠内的位置坐下。车旁两个男人看她一眼,又看向陈北尧。见陈北尧依然低头看文件不为所动。助理李诚开口:“慕小姐,你坐后面。” 慕善面不改色往椅背一靠:“我晕车,不能坐后面。” 其实这种顶级越野车,性能已经很好。更何况周亚泽让车厂专门把后座调整过,又宽敞又舒适。但慕善这么说,李诚不好强迫。 “随她。”陈北尧清润的声音传来。 车子下了高速,开上国道。周围都是一片片田地和树木,这是南方省市常见的景色。 慕善一路闭目,看起来像是睡觉。男人们也很少交谈,大概也在补眠。只有陈北尧笔尖沙沙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的钻进慕善的耳朵,诡异的令她无法入睡。 路渐渐难走起来。 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崖,公路也变得坑坑洼洼起伏不平。越野车开始上下颠簸,窗外的景物歪歪斜斜。 “正在修路,不太好走。”司机解释道。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像是触电般猛然急停,所有人像是沙袋般向前一甩! 慕善的头和胳膊重重撞在前座和车门上,只痛得她低呼一声。然后马上听到司机对着窗外破口大骂:“找死!拐弯不知道打灯啊!” 道路另一侧,急停撞上路桩的一辆吉普上,也有人探头骂了起来。 司机和两个手下拉开车门就要下去,陈北尧的声音却淡淡传来:“算了!” 慕善头撞得有点发晕,听到他息事宁人的命令,微微有些吃惊。她正要挽起袖子查看伤痕,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比她更快的握住纤细柔嫩的胳膊。 “我看看。”他语气柔和。 她不动:“真没事。” 他手上使劲,她的手腕丝丝作痛。他身子前倾,另一只手从她胳膊下穿过,抓住了她的腰。 ――她再不动,他就会直接把她举起来,抱到后面去。 不等他动手,她起身坐到他身旁。李诚见状立刻坐到前面。 车子继续向前,继续颠簸。 陈北尧似乎有些疲惫,闭着眼,向后靠着。清黑如画的眉目,却透着与相貌和年纪不符的老成。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座椅上。修长、有力的五指,极稳的与她交缠紧握。 像保护,像试探,也像占有。 而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摩挲着她纤滑的指腹。 拇指、食指、中指……他一根一根抚摸过去。明明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奇异的令她感觉到某种一触即发的欲望。 慕善分明感觉到身体深处,都随着他的触碰,阵阵战栗。 仿佛此刻被他抚摸的,不是手,而是她瑟瑟发抖的灵魂。 ------------ 8这个世道 丁珩感觉到身体在移动,已经不知道移动了多久。 他想睁眼,却睁不开。脑海中迷迷糊糊闪过零碎的画面,是父亲和曼殊的身躯像蛇一样纠缠在一起,恶心而诡异;然后又是自己朝父亲身躯开了一枪,他仰面倒在血泊中……。 他知道出事了,出了大事。可他的头又重又沉,几乎不受自己控制。 他很快又陷入沉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身体骤然一沉。正恍惚着,下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大把干干的粉末塞进他嘴里。他呛得极难受,挣扎着摇头。可头发被人死死揪住,嘴被狠狠掰开,有人继续往里灌。 白粉!他脑中一个激灵,猛烈的咳嗽。可那干巴巴的粉末几乎要塞满他的喉咙和鼻腔…… 他们要让他吸毒过量而死! 他的呼吸越发艰难。在他以为即将窒息的时候,下巴一松,他的身躯软软滑到在地。 之后,再没有任何响动。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里,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筷感,从身体深处伸上来。他的全身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手,温柔的抚摸他的全身;又像是纵横伐挞在女人香嫩的娇躯上,感觉却要强烈数倍。 他看到了慕善,看到她赤/裸着缠着自己的,娇躯猛烈的律/动着,仿佛要将他榨干。 他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能感觉到身体各处血脉一跳一跳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头,一下下痉挛着撞击着冷硬的地面。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嘭!”他听到一声巨响,闭着眼,只感觉到视野背景数道光线大亮。 “有人!好像是丁珩!”什么人高喊了一句,“这是……海洛因!他还有呼吸!” 他想说话睁眼,可发不出半点声音,转眼陷入更加幽深的黑暗中。 丁珩再次醒来时,睁眼只见周围的一切白得渗人――天花板、屋顶、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气中。 舅舅温敝珍坐在病床对面的长椅上,见他苏醒,连忙起身快步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舅舅……”他声音极度沙哑。 “什么都不必说,你不会有事。”数日之间,这个不到五十的副市长似乎苍老许多。他盯着丁珩,神色凝重,“把那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告诉我一遍。” 两天后,温敝珍再次来到丁珩的病房。 “……枪上有你的指纹,现场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你说的时间证人慕善又失踪。不过没关系,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你的杀人动机不充分,那个医生也失踪了。我已经安排好――你那边出一个人顶罪,就说是他拿了你的枪,专案组那边我已经打点好。 现在榕泰垮了,周亚泽也自立门户,能帮你的人不多。家丑不可外扬,今天市委开了会,这个案子明面上差不多只能这样。” 温敝珍有条不紊的分析当前情势,顺带观察着外甥的反应。可丁珩神色过于平静,令他看不出端倪。榕泰事件,到底是偶然,还是背后有人操纵?丁默言究竟是被丁珩错手杀死,还是栽赃嫁祸。目前他还不能下结论。 但不管是哪种,他都会支持丁珩。 身为主管城建、交通等方面的副市长,他两年可谓春风得意,甚至暗自自封霖市官场第一人,极有野心明年进军省里班子。 可在这节骨眼上,榕泰垮台,他失去民间最大支持;女儿屈辱猝死,令他痛不欲生。虽然各级领导和朋友都对他关切慰问,但他依然觉得颜面扫地。 他甚至赞同市委结束案件调查的决定,就是不想这件事继续成为全市人茶钱饭后的谈资。但不代表,他不会追查下去。 “谢谢舅舅。”丁珩脸色苍白,又道,“陈北尧现在怎么样?” “你怀疑他?”温敝珍沉吟,“你们的海外投资,并不是他经手。” “是。他还一直与海外子公司的赵其瑞不和。但赵其瑞布不了这么大的局。只有他有这个能力。”他深吸一口气。 他被警察从一间出租房救回后,陈北尧、周亚泽连面都没露,只派人告诉他今后要自立门户。虽说树倒猢狲散,两人做得并不算绝情,陈北尧甚至还送来五百万给他。 可他仔细回顾一遍,发觉父亲和自己身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布这个局的,只有陈北尧和周亚泽。 大概他们也是想到这个,所以索性不再粉饰太平,彻底决裂。 “有道理。不过市里不少人把钱委托给榕泰投资,这次巨亏之后,陈北尧站出来自己成立公司,说给他三个月时间,帮大家填平亏空。”温敝珍沉吟道,“他现在跟一些人走得很近,倒跟以前判若两人。” 丁珩深吸一口气:“舅舅,以前我爸查过陈北尧的底,并没什么不对。我怀疑他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你再帮我查一查。” “好。”温敝珍又问,“会不会是吕家干的?上次东郊的地,不是在跟你争?” “不会。”丁珩声音有些沙哑的干涩,“只有熟人能做。不过他们唯一算漏的,大概是我吸了那么多海洛因,却侥幸没死。” 温敝珍冷冷道:“放心,如果真的是他做的,我不会放过他。” 丁珩点点头,忽然问:“……慕善还没找到?” 他眼前浮现那一天,慕善微红的脸颊。他的嘴角甚至还残留着她柔嫩的触觉。 “你这位朋友……凶多吉少。” 丁珩躺在病床上时,慕善正站在一艘游船的甲板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恶心感。 眼前的大江碧波汹涌;身后的船舱里,不时传来音乐声、交谈声和尖叫声。透过华丽的窗棂,隐隐可见绿色牌桌、金光灿灿的赌博机,还有神色兴奋的人们,一派纸醉金迷。 她以前不知道,内陆江上也有赌船。但现在她知道,本省八条水道中的六条,都被陈北尧打通。直到现在扳倒丁家,他隐藏的实力才凸现出来。 可是陈北尧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伏在船舷上,双手紧抓栏杆,昏头转向中,却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快步走过来。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抬头,看到他深黑的双眸。 “你以前不晕船。”他扶她往回走。 “你以前也不杀人。”她的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 他没出声,将她扶到顶层的船舱――他专属的房间,里面一应俱全。她靠在沙发上喘气休息,他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毛巾,毫不介意身上昂贵西装被压得皱巴巴,就这样蜷缩着,屈尊降贵蹲在她面前。 “好点没?”他动作极温柔,低沉的声音却听不出情绪。 “嗯。”她往沙发上一靠,“我想休息会。” 他却仿佛没听懂逐客令,反而起身,高大的身躯陷进沙发里,离她一肘的距离。 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陡然变得无处立足。 他低下头。略有些凉意的脸颊,贴着她头顶的长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烟草气味。 几乎是依偎的姿势。 在这一瞬间,慕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这个场景过去八年她幻想过千万遍。 他清亮的眸,已经近在咫尺。 窗户透进的微亮的日光中,陈北尧英俊的侧脸像在发光。他缓缓闭上双眼,细密的长睫漆黑动人,薄唇悄悄逼近她的。 竟带着几分微颤的期待。 她直接偏头躲开。 他的唇落空,倏然睁开眼,身手如电按住她两只手,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与之前的柔和平静不同,他的容颜清秀却阴霾。细长的双眼隐有戾气,深深望着她,像是要望到她心里去。 “送饭了,老板!”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船上小妹嘹亮的声音。 慕善从他怀里挣脱。 三天行程安排得很紧凑。那天之后,陈北尧对她再无进一步的亲昵。 坐了一天赌船,晚上又去几家大的夜总会;还去看了他低价收购的原丁氏麾下的房地产公司和项目,短暂搁浅后的工地,工程热火朝天;还有新成立的陈氏金融投资公司,看到许多原属丁氏的面孔――当然,他们只怕本来就是陈北尧的人。 陈北尧的黑白商业帝国,几乎全盘展露在她面前。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让她看这些? 第三天晚上,他们回到别墅。陈北尧把慕善带到别墅顶上的露台。 因为地势高,这里视野尤其开阔,浩瀚星空和蛰伏远山,尽收眼底。 慕善知道,今天是摊牌的时候。 夜色极静。 陈北尧点了根烟,看着身旁安静的慕善,第一个反应却是把西装脱下来,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慕善礼貌的道谢,只是浑身萦绕着他淡淡的烟味,心中不是滋味。 “慕善,你看了我的一切。”他眸色越发深沉。 “然后?难道你希望我认同黑社会?”她寸步不让。 “白天有白天的秩序,晚上,有黑色的秩序。”他缓缓道,“总会有人来维持。而我,会比丁默言、丁珩、吕家,其他任何人做得更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咄咄逼人。 他静静道:“慕善,我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 这话说得太悲凉,令慕善的心也像蒙上厚厚阴影。她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杀丁默言和曼殊?” 他是否真的有,非杀不可的原因?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却盯着她微蹙的眉,低声道,“像看一堆垃圾。” 这话实在有点伤心,慕善的心像是泡在又酸又涩的水里。 “十年前,霖市老大不姓丁,姓江。”他的目光放得极远,“我是江铭的私生子。”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 “江铭是个很蠢的人。”他淡淡的道。 是真的蠢。那时都快2000年了,谁还讲义气?哪个大哥还上街头砍人?可90年代赫赫有名的霖市江老大,学会了开饭店赌场做生意,却学不会贪生怕死独善其身。他就像个垂垂暮年却愈发幼稚的英雄,心心想着让所有兄弟得到庇护,却不知道有的不是兄弟,是猛虎。有的不要他庇护,要他的命。 “江铭被人乱刀砍死在街头,他的原配、还有情妇,就是我妈,被人轮/奸至死。我就这一个妈。”他神色极淡,仿佛事不关己。 “丁默言做的?”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烟:“他是江铭最好的兄弟。江铭还有两个儿子,失踪了。据说是被打成肉酱浇在工地泥浆里;也有人说被扔进了江里……没人知道。因为江铭全家死光,所有生意都归了丁家。” 一席话说的极快,几乎轻描淡写交代全家的惨死。 慕善心头巨震:“那你为什么……” 他吐了口烟:“外公以前就不让我跟江铭多接触。我妈送我到外公家,也是想避灾。认识我的人不多。后来我表哥替我死了,外公也死了。” 他没再说更多,可慕善脑海却浮现陈北尧那个严肃的书法家外公,还有经常遇到的圆头圆脑的表哥。难怪这几年她回老家时,却找不到任何陈北尧和他外公的线索。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颤声问。 长指将烟头一弹,火星熄灭在黑暗里。他看着她,眸色极深。 “你跟我闹分手后的几天。” 他今晚说了那么多,这一句最伤人。 夜色渐深。 “为什么?”慕善静静道。 为什么告诉她这些?为什么带她看他的所有? 为什么答应放她走,却又牵手亲吻,似有似无的情意? 似乎执意要扰乱她的心,他看她一眼,却偏偏沉默不语。令她猜不透、看不清。 慕善缓缓道:“陈北尧,你外公说过――虽然又冷漠又固执,但你的心地其实比谁都善良。惩罚罪犯的正当途径,可能难走一些,但为什么不尝试?现在你杀死的不光是丁默言和曼殊,你回不了头。” 陈北尧笑了笑:“这个世道……我没有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丁珩的事,你不用再为难。我已经收到消息,他舅舅神通广大,连省里的专案组都能打点好――找了个人给他顶罪、他也有了新的时间证人。” 慕善心中复杂难言,却听他自嘲般轻笑道:“你可以继续坚持你的原则……你不必打折。” 慕善离开露台后,陈北尧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亚泽和李诚,从阴暗的楼梯走上来。周亚泽颇有兴趣的问:“她说的,你还杀了谁?” 陈北尧淡淡道:“她心中的陈北尧。” 周亚泽愣住,李诚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诚忽然问:“北尧,你说的是真的?你是江老大的私生子?” 陈北尧抬头看了看漫天星河,轻声反问:“重要吗?” 周亚泽咧嘴一笑,李诚微微一愣。 陈北尧轻描淡写的道:“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 9两个追求 正是盛夏的夜晚,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得通红明亮。小区里,粉嫩可爱的孩子们追逐嬉闹,连带着令慕善略微疲惫的身心,也变得平静愉快。 她租住的一居室在十八层。沿着光洁的大理石走廊走到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深褐色防盗门,家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把包挂在衣帽架上,换了拖鞋,赤足走向客厅。 薄薄的日光洒在种满绿植的阳台上,浅绿色窗帘下的躺椅上,一个男人一动不动靠着,双眼轻阖,呼吸平稳。 西装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修长大手搭着躺椅扶手。容颜俊朗如昔,但略显削瘦的下巴和微黑的眼眶,依然泄露这段日子以来,他的操劳和憔悴。 慕善微微一怔,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站着,不想惊动。她将沙发上的薄毯拿起,轻轻覆盖在他身上。然后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换了身家居服出来,进了厨房。 丁珩睁眼,看到的是漫天灿烂的星光。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他依然有身陷梦境的恍惚和松弛。 饭菜的香味,同时飘过。这气味令他饥肠辘辘。他睡了多久? 他一转头,就看到慕善手臂抱着双腿,蜷在桔红色布艺沙发里,长发素颜,皓腕轻盈。 与他见过的精明干练不同,她套着件大大的t恤、亚麻短裤,一看就是很舒服的面料。丁珩觉得,这种舒服的感觉,几乎遍布房子里每一处――她挂在墙上的随手涂鸦,她栽种的花草,她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躺椅沙发……都不昂贵,却处处透着主人的闲散自得。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今天才允许自己偶尔放纵放松,来到这里。 见他醒来,慕善把电视遥控器一丢,站起来:“吃饭没?。” 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简单的三菜一汤。丁珩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这样家常的饭菜,舒服得让胃都变得慵懒。等他吃完第二碗饭,一抬头,看到慕善有些好笑的望着自己。 “三天没吃?”她玩笑质疑。 丁珩微微一笑。 事实上,他中午才从霖市最好的饭店离开,一顿饭也许吃掉慕善一个小项目。只是昔日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今天却开始在他面前拿官腔。虽然他当时神色如常,但终究有些火气。 离开后开车在市里转了一圈,他竟然又神差鬼使,来到慕善的家里。 “谁让我现在落魄?”他双眸含笑望着她。 慕善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你落魄?那我就是潦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自己说的。” 丁珩失笑,这话的确是他说的。 五天前,他被保释。同时拿到的,还有舅舅弄来的、慕善的供词。按照她的说法,她被人打晕,然后关在一个陌生地点数天,最后才放了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证明丁珩的清白。 他第一时间就去找慕善,在她家楼下等着。 可当他看到她眼中惊讶而微红的眼眶,看到她沉默而苍白的容颜,立刻释然。 也许她真的没看到,所以才被放回来;又也许她看到了,受人胁迫不能开口,难道他还要拖她下水? 反正他已大约猜知了凶手。 可这女人实在出人意表。短暂的、有些疏离的交谈后,她竟然拿出张银行卡,放到他手里。 “这里是一百五十万,密码是你手机号末六位。除去不得已的开销,你们项目的首付款。”她的神色沉静,“项目中止,我应该还给你。” 是料到他会找上门,所以早准备好。 当时丁珩拿着那卡,百味杂陈。父亲暴毙、兄弟反目,他这几天已看到人情冷暖。他可在他认识的人里,这个几乎算得上最穷的女人,在他富贵时拒绝他的追求;在他失势时,却毫不犹豫的拿出几乎所有。 原本心中对她的几分怀疑,也烟消云散. 说“瘦死骆驼比马大”,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人现在在霖市虽然手眼通天,但也不至于为所欲为。丁珩之前私人名下有些分散投资,虽与昔日榕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还真的不差她的一百五十万。 想到这里,他端起汤抿了一口,舒服得全身毛孔好像都闻到汤的温香。他忍不住伸手摸烟,却看到对面的慕善微微蹙眉。 他顿了顿,收回手。 她想了想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潜入我家里,不怕警察把你当小偷抓了?”她的本意是暗示他不要再不打招呼进她家里。 可他起身淡笑:“我的人在下面看着,没事。”他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沉凝的眸盯着她:“这顿饭吃得很开心。” 慕善托着下巴道:“开心就好。” 他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怜悯、鄙视、惊讶、幸灾乐祸……都有。可这个女人,除了几天前见第一面时,隐隐有些悲痛。现在却轻松自若得仿佛两个老朋友,压根不提其他。 这样很好。他不需要怜悯。 他心中明白,如果之前追她,是有些许好感。那么现在,则是添了几分感激和敬意。 “慕善,我不会再来了。”他柔声道。 慕善一怔。 他在她安静的目光中,穿好西装,缓缓走到她面前。 四目对视。 他的手轻轻放到她肩膀上,指尖触着她柔软长发,双眸沉黑明亮。 “慕善,再见。丁珩东山再起时,回来追你。” 银色别克商务车,终于在深深夜色中驶离。慕善放下窗帘,收回有些出神的视线。 同时,她也发短信告诉董宣城,丁珩走了,自己平安无事。在她看到丁珩的第一秒,就给他打了电话。 好在丁珩全无恶意。 不过,丁珩是否回来追她,不重要了。因为她有生之年,都不想与黑道有任何关系。陈北尧也好,丁珩也好,都跟她不在一个世界。她的世界清清白白,她的世界只有小人物努力奋斗,平淡,却实在。 虽然想起陈北尧还有些伤心;虽然丁珩足以令任何女人心醉心碎。可如果搅到这两个男人中间,她很清楚,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天慕善有个中型项目要谈。她带着项目助理江娜去了客户公司,谈的结果却十分不愉快。对方挑三拣四,想方设法压价。末了甚至还向慕善暗示好感。慕善忍着火陪着笑脸谈完,刚下了电梯,就对江娜道:“下次他们再约,你推了。我饿死都不给他们做项目。” 江娜是刚毕业一年的学生,前几天才加入公司,学业和能力都十分优秀,在慕善眼中是极难得的人才。她比慕善还激动,精灵古怪道:“慕总,要不要我去网上发帖,搞臭他们的名声?” 慕善失笑摇头。 因为附近不好停车,慕善今天没开车。正值下班高峰,两人在写字楼外站了半天,也没有出租过来。正望眼欲穿时,一辆黑色宝马从旁边飙过,一个漂亮的急刹,停在她们面前。 看清车牌,慕善一怔。 周亚泽已经摇下车窗,脸上是懒懒的笑意:“上车。” 慕善看一眼惊讶的江娜,对周亚泽道:“我同事住得不远,你能不能顺路先送她?” 周亚泽怪异的看她一眼:“你拿我当司机?我?” 虽然这么说,还是打开车门让两人上车。 能让周亚泽亲自来接人,只有陈北尧。上次离开后,慕善还没见过他。 江娜从后面看着周亚泽凌厉的侧脸轮廓,偷偷碰碰慕善胳膊。用嘴型问:“男朋友?” 慕善摇头。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慕善想起项目上的事,就跟江娜交代几句。期间难免提到今天那个难缠的客户,沉默许久的周亚泽这才突然出声:“操,我跟他们提一下。” 慕善明白过来,哪敢惊动这个魔王,忙说不用。周亚泽从后视镜看着她平静的容颜,冷哼一声。 车子停在一家幽静雅致的湘菜馆门口。周亚泽把慕善带到一间包房门口,自己却走几步,进了另一间。 慕善走进去,就看到一室翠绿古意中,陈北尧坐在雕花木窗流水前,西装英挺,眉目如画。 抬头看到慕善,他静静一笑:“给你带了礼物。” 慕善不动声色的坐下。可当他从做工精致的皮箱中提出几个塑料袋,她的疏离神色顿时绷不住了。 这些东西…… “你回去了?”她从塑料袋中拿出个浑圆饱满的冰糖橙,心中百味杂陈。 “嗯,去谈点生意。”他笑笑,“看到就顺路买了。” 塑料袋里,都是她喜欢的家乡小吃和水果。有的明显是今天刚做的,还微微冒着热气。花样繁多,根本不可能全部“顺路”买回来。 是他记得清清楚楚,从三百公里外带回来。 就像从前,他从来霖市回到县城,背包总是满的。装的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偶尔还有一只精致的小发卡,他一脸淡然:“顺手买的。” 慕善端起茶,浓香的安溪铁观音,入口却是苦的。 吃饭时两人很安静,直到慕善的手机响起。 是母亲,语气几分喜悦,几分焦急。 “善善,你是不是有朋友在做房地产?” 慕善看一眼对面的陈北尧,他面沉如水。 “怎么了?” 原来有霖市来的房地产商,投资开发商业步行街。这在小县城还是头一遭,引起巨大轰动。 慕母手头的一点积蓄,一直很希望买个合适的门面,将来吃租金养老。她抱着试探态度去询问,结果对方看了她的申请资料后,说老板跟慕善是老朋友,愿意给她打对折,卖给她两处门面。 “善善,你朋友是谁?是不是男孩子?”母亲在那头有些期待,“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男孩,条件真不错,可以考虑。” “妈,我还有事,回家打给你。”如果妈知道那个人是陈北尧,只怕神色会很尴尬难看。 “每次跟你说这个,你就推脱。”慕母不高兴了,“听说那个开发商很厉害,你们二中后的那片山地,被他高价买下来。那片地多贵啊,听说要拿来修公园……” 慕善一怔。 挂了电话,她抬头看着陈北尧。 “你买了二中后的地?” 他沉默片刻,点头。 她有点不可思议:“北善公园?” 他看她一眼,极坚定。 慕善神色反而冷下来。 那片地,明明只是一句玩笑。 学校后的青山绿水,少年的陈北尧,带她去水塘钓鱼;给她打满满一兜香甜的板栗;或者就是带她逃课,躺在山坡上晒太阳。 听说那片地会被卖掉,她很惋惜:“这么好的风景,盖房子好浪费。就应该修个公园,让所有人免费玩才大气。” 他那时就鄙视她没有经济头脑。 她怒极一个反扑,将他压在草地上。他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说:“好,公园就公园。等我赚钱,送你。” 她歪头一想,兴致勃勃在草地上划下四个字“北善公园”。然后揪着他的衣领:“记得在公园里给我留片地修房子,门口有池塘,屋后要栽一排柳树……” 可现在,没有经济头脑的人是谁? 那一片遥远的美景里,是不是已留了一片地,挖好水渠,洒下了树种?他是否曾站在那片光秃秃的地基上,看着漫山遍野的苍茫,想起少年时代幼稚而刻骨铭心的承诺? “北尧,你想干什么?”她的语气极硬。 陈北尧淡淡看着她。 数秒后,俊脸慢慢浮现与以往冷漠完全不符的微红。 “慕善。”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在重新追你。”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的表白并没有令她慌乱,反而立刻无比清醒的质问:“你不怪我?当初分手时你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是怪过你。”他慢慢道,“怪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一段时间。” 慕善心口深深一痛。 “所以……”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她,“我只好自己坚持久一些。” ------------ 10人为刀俎 窗外一弯池水静静流淌,柔和的音乐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看着面前魂萦梦牵多年的英俊容颜,慕善心中升起的,却是个无比悲凉的认知―― 她这辈子,不能和陈北尧在一起。 他们本就在错误的时间开始,分手也没什么天崩地裂的原因。只是因为早恋,他高三,她高二。喜欢得要死要活,也是早恋。活该被鄙视,被斥责,被拆散。 她那时是老师的掌中宝,年年全年级第一。他是偏科的转校生,不在高三榜首,却是唯一的数理化满分。他闻名全校,不仅因为成绩和英俊,更因为转学第三天,被人无理挑衅,清秀少年直接在操场上打趴下五个强壮的混混学生。 早恋曝光的时候,所有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把所有错都算在他头上。因为他不过是借读一年、看似无依无靠的外地人,而她父亲是副校长,母亲是教师。她是众人期望的来年的高考状元。 天子骄子的折翼,远比其他人痛苦。在一段徒劳的反抗后,她提出了分手。 之后八年,她想过很多次与他重逢的情形。 她想告诉他,其实为了这段爱情,她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所知的惨烈; 她甚至有些自信的想,她愿意主动追求他。她的条件不差,也许能再一次打动他。 可时至今日,面对他不计前嫌的表白,她所有的委屈和真相,都不可以说出口。 她必须拒绝。 因为那些违背基本道德观的罪行,她无法接受。如果爱一个人,代价是放弃自己的人格和信仰,她不能接受。 大概察觉到她的迟疑和冷淡,陈北尧开口:“你先考虑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陈北尧的助理李诚探头进来。陈北尧看一眼慕善,起身离开。 周亚泽也站在外头。包间外是幽静精致的走廊。三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李诚二十四岁,相貌粗黑英武,却是个谨慎而沉默的男人。比起周亚泽的嚣张不羁,他更像一个影子跟在陈北尧身旁。榕泰覆灭后,他更多的帮陈北尧打理霖市的人际关系网络。 李诚四处看了看,正色道:“警察局的邓科长,刚才旁敲侧击,提了件事。” 陈北尧侧眸看着他。 “榕泰出事那天,报警中心值班警察,他带的徒弟,接到过一个报警电话。正是丁默言的死亡时间。不过没说完就挂断了。”李诚压低声音,“他一个科长,不想趟这浑水,就压了。” 陈北尧面沉如水:“邓科的女儿不是读初三吗?市一中我有关系。过些天,帮他办入学。十五万赞助费,替他付了。” 李诚点头,又道:“他徒弟记得报警人的名字,慕善。” 陈北尧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让保护慕善的人上心点。” 李诚点到为止,也不继续。 一直沉默的周亚泽却笑道:“既然想要这女人,直接上就是。这么多天,还在磨豆腐?” 陈北尧沉默不语。 周亚泽想想又道:“不过这女人也有意思。她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身家还是怎的?今天你让我去接,才知道她在讨好一个屁都算不上的小公司。我都替你丢人。” 陈北尧闻言一笑:“她喜欢,随她。” 慕善已打定主意,过几天拒绝陈北尧。这夜陈北尧还有其他安排,派车送她回家。 以前,陈北尧就是两人恋情的主导者,经常令她猜不到在想什么,现在也不例外。似乎对她那天的态度有所察觉,之后一连四五天,他都没出现。 第五天,慕善终于接到陈北尧电话,约她第二天中午吃饭。慕善答应下来,也打好了婉拒的腹稿。 她并不担心陈北尧迁怒。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在感情上,怎么肯卑劣的强人所难?而且如果要强迫,他早做了。 因为早已打定主意,她甚至没有在这个决定上耗费太多心思。她用工作把脑子塞得满满的。 走在下班的路上,她还在想明天的一个面谈。正是晚上七八点,路灯昏暗,前方还有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一蹦一跳。 她孤身走到拐角处时,察觉到不对劲。 引擎持久的低鸣,一辆车,一直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缓缓跟着。 她立刻回头,愣住。 是辆警车。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注目,警车索性在她面前停稳。两个高大的便衣走下来。 “慕小姐,请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慕善忽然有不详的预感。但是想到对方是警察,她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危险。 坐上后排的时候,透过车窗,她看到右前方一辆车车门忽然打开,两个男人跳下来,朝这边张望。警车经过的时候,慕善看到他们神色紧张的在打电话,看向慕善的眼神,十分关切。 第二次来到警局,跟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次是周亚泽的手下,开车将她送过来。做笔录的警察十分和蔼可亲,问清楚之后,当晚就放她回家。 可此刻,她被安排在一个阴暗的屋子里,头顶是煞白的灯管,除了一张老旧的黄漆木桌,什么也没有。 她的包被警察拿走,孤身一人坐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估计至少超过了三个小时,又饿又困,还有点想上厕所。可竟然还是没人搭理她。 随着时间静悄悄的推移,大概已经到了深夜。她越发难受,可多次敲门,外面却空无一人没人理她,这里令她心头升起怒意。 她竟然被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她明白自己严重的卷进了陈北尧和丁珩的恩怨中。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警察,包括刚才带慕善回来的两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他们的神色,都同样严肃阴冷。 “姓名?”为首的警察是个约莫四十岁的高大胖子,油光满面,三角眼看清慕善长相后,立刻有些令人厌恶的活络。 “慕善。”慕善静观其变。 “年龄、职业?” 他们问了些常规问题,慕善不动声色一一答了。沉静的态度,这令警察们微微有点吃惊。 胖警察一脸凶狠:“慕善,榕泰案发当天,你往报警中心打了电话,声称看到杀人。我们系统有记录。可是后来你给的证词,却说不知道。做伪证是要坐牢的!” 慕善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自己当日匆匆的一个电话,竟然被他们盯上了。 见她不做声,另一个斯文的青年警察柔和笑道:“慕小姐,我们是省里来的专案组。我看过你的履历,你一直是位优秀的青年,还获得过省里的青年创业基金。只要你说真话,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专案组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请你放心。你说出实情,我们马上放了你,可以派人24小时保护你,也可以暂时把你送回北京。你有一切需求,我们都可以满足。” 两个警察威逼利诱,红脸白脸,几乎打消慕善所有困扰,也阻断她所有后路。 在他们自信而期待的目光中,慕善沉思片刻,缓缓抬头。 “我没打过那个电话,大概有人冒名顶替。我说的证词都是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必再问。” 异常坚定的态度,令几个警察都很意外。 气氛僵硬的冷了下来。 “慕小姐,要怎样你才肯说实话?”那斯文警察笑笑,“你这么不合作,吃苦的是自己。” 慕善再次表示自己的态度。这令警察们都有些恼怒。那胖子警察道:“够了,把她拷到椅子上。” 慕善没有挣扎,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胖子警察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粗热的呼吸,就像一条蛇湿漉漉的爬过慕善的脸颊。 他凑近她耳朵,低声道:“干你。” 慕善大怒,正要斥责,那几个警察却互相交换了眼神,转身走了。临走时,还不忘关了灯。 慕善陷入彻底的黑暗。她明白,这是另一场心理和意志的考研。 意识也随着黑暗的恐惧折磨,而有些薄弱。她脑海中冒出念头――要不要招认?只要招认,这从未有过的屈辱就会结束。 可下意识的答案竟然是不行。也许是因为同情陈北尧悲惨的身世;也许是如他所说,这世道,他没有办法。 更也许,是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想看到他死。 想到这里,她的心竟然奇异的平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闭眼,深呼吸,又睁开,强迫自己冷静。 不会有事的,她对自己说。被警察抓走前,看到的两个男人有点眼熟,一定是陈北尧派来保护她的人。 他肯定会救她,她根本不必担心。 仿佛为了考验她刚刚坚定的意志,哐当一声,门又被推开。 走廊的灯光射进来,几个人影走了进来。 “考虑清楚了吗?”是那胖子的声音。 慕善声沉如水:“我没什么要说的。” 那胖子笑了一声。忽然有一只手,凶狠的抓住慕善的下巴。慕善吃痛张口,一股水流就灌了进去。那水有点清香的味道,可于慕善此时却如同毒药。她挣扎着想吐出来,那人却把她的脸掐得很紧、使劲的灌,直灌得她连连咳嗽才罢休。 “头儿,这女的在霖市应该没什么背景吧?可别惹麻烦。”斯文警察的声音低低响起。 慕善心中一个激灵,张嘴想说陈北尧――那可以算是她唯一的背景。 却又忽然顿住。 斯文警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们拷问她,明明是有的放矢。如果她此时说出陈北尧,只怕正中他们下怀。 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吭声。胖子笑笑道:“慕小姐,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你再不说,今晚,你就会被一群混混入室抢劫、轮j。当然还被灌了迷幻剂,无法指认凶手。这么漂亮的女人,呵呵……” 药力有些发作,慕善用力咬了下唇一口。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些。她用一种极平静、极有安抚感的语调道:“放了我,我可以立刻花钱给你们找来十个更漂亮的女人。你们没必要为一时冲动犯罪。” 他们一愣,胖警察笑了:“有意思。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慕善“嗯”了一声,竟然笑了:“那就不是因为色心了。有人让你们整我?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这话一出,警察们又安静了几秒钟。斯文警察忽然语气一沉:“还废什么话,办了她!” 慕善又极沉着的“哦”了一声,只令警察们丈二摸不着头脑。然后听到她若有所思的道:“也不是为了钱?那只有一种可能,要整我的人,你们得罪不起。霖市能让警察得罪不起的,大概没几个。吕兆言?丁珩?还是……温市长?” 警察们全安静下来,一时竟然没人上前。 慕善的头越来越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道:“我劝你们别碰我。街上那么多人看到我被你们带走,难道还能杀了我?你们要真的碰了我,我好歹朋友关系都在北京,弄不死幕后真凶,难道还报复不了霖市的几个小警察。事情闹大,指使你们的人,难道不会弃车保帅?” 几个警察沉默半晌,只听那斯文警察的声音传来:“这妞唬人呢。我先来。” 慕善的意志有点涣散了,好像连那警察接近的脚步声也听不太清晰。 她感觉到有人进进出出,将门关紧、落锁。因为这房子封闭无窗,现在真正一点光线也没有。慕善根本不知那警察是否已经靠近。 刚才她说那些话,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恐惧就像潮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 可在这样面临轮/暴的耻辱关头,她竟然还是不想供出陈北尧。她恍恍惚惚的想,大概因为在她心中,他的性命,比她的贞操重要。 就像她的人格和信仰,比她和他的爱情重要。 这价值观在别人眼里,也许可笑又顽固。可她竟然可笑而顽固的坚持着。 慕善眼皮睁不开了。她难过的想,陈北尧还是没来得及救自己。 终于,黑暗中,一只冰凉的手摸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沿着她的小腿,缓缓向上,撩开了她的套裙,沿着大腿内侧,重重向内摩挲而去。 ------------ 11除了爱情 慕善睁眼,看到阴暗而艳丽的天花板。正中一盏繁复的水晶灯,失血般熄灭着,悬挂在她头顶上方。 没有感觉,也没有记忆,仿佛只是睡熟一场。 她掀开被子坐起,发现已换上柔软洁净的睡衣,身体的不适感也消失了。 那些警察到底…… 她抬头,看到陈北尧背对着自己,坐在床尾。 黯淡的夜灯中,他黑色的背影显得料峭而落寞。隐约可见的清秀侧脸上,黑眸微垂。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根香烟在他指间就要燃到尽头,他却似恍然未觉。 “他们碰没碰我?别瞒我。”她的声音少见的狠厉。 他身形一动。 他沉默转头,看着她,眸中似有深深隐痛。 “善善,没事,我赶到了。”他的笑容有点阴冷,“那几个警察,晚点我会处理。” 慕善整个人一松,神色苍白憔悴,眼泪不受控的掉下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温柔的替她擦拭眼泪。 “善善,是我大意了。”他的脸缓缓逼近,“我该早点让你回我身边……善善……” 慕善心头一跳,差点哽咽。 恍惚间,只见他如清透干净的侧脸,不急不缓的俯下来。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覆盖住她的。 他穿着精良肃穆的黑西装,却就这么跪在床上,高大的身躯前倾,完全笼罩住她的。一只手精准的捉住她企图挣扎的手,另一只手依然捧着她的脸,不让她的唇舌逃离。 一如当年少年时,吻得虔诚而坚定。 灵活的舌有力的探入,强势而执着的纠缠。就像湿热的火焰,点燃她的唇舌,烧乱她的思绪,火势一直蔓延到心里。 慕善迷迷糊糊就被他顺势压在床上。 “放开。”她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他就像没听到,与她双手十指交握,摁在柔软的床上。他眼神极暗,仿佛压抑多年的东西,终于得到释放的出口。他神色近乎贪婪的吻过她的额头、双眼、鼻尖、脖子……每一寸肌肤,他迷醉的一路往下。 有那么一瞬间,慕善想要就此陷入他的怀抱他的亲吻,管他杀人放火也好,天昏地暗也好。她是这么怀念他的气息,这么想要与他抵死纠缠。仿佛这样才是安全的,才能缓解她心中压抑的惊惧和情意。 可皮肤忽然传来的丝丝凉意,令她悚然一惊。她艰难的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已经解开她的上衣,痴迷的埋首其中;另一只手也伸进了裤子,眼看就要脱下来。 不……不行! “停!”慕善厉喝一声。 陈北尧抬头,不发一言看着她。 “刚经历过警察局的事……”她的眼神有点空,“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神色微震,禁锢她的双手松开。 “对不起。”他翻身在她身旁坐下,有些急躁的扯开衬衣领口,仿佛他的身体也需要透气。 “谢谢你救我。”慕善仿佛没看到他的躁动,默然道,“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却转过头,似乎不想再看她衣衫不整的娇躯。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善善,这些年我没碰过别的女人。我要的只有你。别怕,也别犹豫。跟着我,好吗?” 慕善心头巨震,出口却是:“北尧!我想先静静。”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慕善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陈北尧就是个甜蜜而无法预知的陷阱,可她却始终缺少纵身一跳的盲目。 傍晚,李诚替陈北尧安排了与市检察厅领导的饭局。等把领导们送走,已经是夜里九点多。 夜风徐徐,陈北尧俊脸微红,手放在车窗上,眼神却极清明。周亚泽见他神色,沉声道:“最近丁珩和吕家走得很近。”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陈北尧看着环路旁一闪而逝的霓虹,道:“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周亚泽失笑道:“丁珩实在命大!怎么就在要死的时候被警察救走!李诚,你的人办事不牢。” 李诚脸色有点尴尬的愧疚。陈北尧拍拍他的肩膀。 周亚泽话锋一转,对陈北尧道:“我想卖粉,你又不让沾。这两年吕家跟俄罗斯合作,毒品上赚了不少。” 陈北尧看他一眼:“我不想你死得太快。” 周亚泽嘿嘿一笑,但神色依旧不以为然。 一旁的李诚忽然道:“最近丁珩重新和一些人走得很近,温敝珍在给他撑腰。北尧,他们三人联手,我怕咱们斗不过。” 周亚泽切了一声,陈北尧却微笑。 “李诚,温敝珍是官,民不与官斗。曼殊死他只能怀疑我们。但我们要明目张胆跟他斗,死路一条。” 周亚泽和李诚都沉默看着他。 陈北尧偏头点了根烟,吸了几口,才道:“钱,他不缺;女人,也没听说沾手。我记得咱们扶持的那几个基层青年干部,有一个进了市委做秘书?李诚,你让他把温敝珍的情况再摸清楚。” 慕善回公司上班第二天,刚觉得回到了正常人世界,找回踏实的感觉。却又接到陈北尧电话。 “慕善,帮我个忙。”他开门见山,却是有事相求。 “好。”慕善一口应下,也打定主意第二天跟陈北尧摊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想,不管有多舍不得,也会过去。谁规定他想复合,她就一定要感激涕零?他不可能为她放弃黑色生意,她更不可能为他放弃做人的原则,把杀人放火当成平常。她甚至告诉自己,生活就是这样,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 一切都会过去,永不会再来。 约定的地点,正是上次的湘菜馆。只是今天,整个大厅没有一个人。只有他的手下们,散布大厅各处。 陈北尧说要请人吃饭,让她作陪。是谁能让他这样大张旗鼓,包下全市顶级的饭店? 包厢的门被推开,慕善愣住。 女人一身极匀称饱满的旗袍,坐在陈北尧对面。 慕善很少见到现在有女人能把旗袍穿得这么自然、风流。红是红,白是白,她身上每一抹颜色,都艳而不俗,清而不寡。玉一样精致、高洁、动人。 而那陌生的妆容风情,掩饰不了那熟悉的眉眼轮廓――他的座上宾,竟是旧人。 “慕善。”女人声音缓澈如泉,略带迟疑。 微侬。慕善在心里喊这个名字,竟然是她,叶微侬。 慕善直直盯着她,只令她眼眶湿润。 不需要任何言语,慕善走到她身旁,伸出双手。 之后的情形颇有些出乎陈北尧的预料――两个衣着华贵、漂亮成熟的女人,竟然当他不存在,孩子般抱头痛哭。妆也花了,眼睛也红了。过了一会儿,互相看了看,又同时破涕为笑。 他这才把慕善拉回身旁坐下。 叶微侬哭够了,感慨的看着他们:“想不到这么多年,你们还在一起。” 陈北尧手扶着慕善的椅背,静静的笑。慕善却岔开话题:“别说我,这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慕善和叶微侬初中就是同学,感情极深,几乎是唯一一个熟知她和陈北尧过往的人。 毕业后,两人在不同城市念大学。开始几年,还经常写信、打电话。后来通信逐渐稀疏,但慕善根本不觉得感情有变化。 却在大三那年,再没有叶微侬的消息。电话换了号码,通信被退回。慕善费尽周折搞来叶微侬的新号码,她接了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说:“慕善,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慕善不是胡乱猜疑被动等待的人。她第二天就买了火车票,去她大学所在城市。然而系里老师惊讶:“叶微侬,她半年前就退学了。原因?不清楚。” 慕善又杀回家乡,找到叶微侬家里。可她贫困的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外婆,根本说不清楚。 就这么断了来往。 听到她的质疑,叶微侬微微一笑。 “善善,那时出了些事,不太想面对自己,也不想面对你。”她神色坦然平静,“现在我很好,你放心。” 慕善看着她,点头:“好。” 既然微侬不想说,她不逼她。时隔四年,信任如昔,这就是知己。 叶微侬看向陈北尧:“北尧,你介意我下午把她带走吗?” 陈北尧站起来,淡笑:“不必。我下午有事,这里给你们,不会有人打扰。”对慕善道:“晚点来接你。” 看着陈北尧走出包房,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又说了几句知心话,叶微侬话锋一转:“你知道陈北尧在做哪些生意?” 慕善别有意味的看她一眼:“你够神通广大的。” 叶微侬点头:“嗯,前几天陈北尧来找我,提起你,我还有点不信。要不是冲你的面子,我不想跟他打交道。你当初怎么就卷进榕泰这浑水了?” 慕善打量着叶微侬。叶微侬也没打算瞒她,淡笑道:“你别笑话我。我自己没什么本事。就是我跟的男人,在市政府做事。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你家那位从哪儿知道的。” 难怪陈北尧要搭她这条线。 是哪一个?那些人年纪小不了,也都有家室。可见叶微侬神色坦然,慕善也不多问。 慕善答道:“我进榕泰是偶然机会。榕泰原来的战略发展部经理刘铭扬,介绍我去做项目。” 叶微侬“哦”了一声:“我认识,前天陈北尧来找我时,他也跟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打算跟他了?” 慕善沉默不语。 陈北尧离开包房后,点了根烟,在走道里站了一会儿,往饭店门外走去。 刚走到大堂门口,酒店经理殷勤的凑上来:“陈老板,这就走了?” 陈北尧点点头,目光落在大堂服务台里,隐隐一片桔红色。他又转头看着经理:“有冰糖橙吗?” “有的有的,很新鲜刚送到,特供的,我让人切盘?” “不用,给我几个。” 陈北尧提着一袋冰糖橙。这是两个女人以前最喜欢的水果,他经常买了,慕善却拿去与叶微侬分食。 走道里还响着舒缓的音乐,大厅的室内溪流瀑布淅沥作响,他缓缓走到包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透过虚掩的房门,却听到慕善极冷漠的声音。 “我以前跟你说的,别告诉他。” 他的手顿在半空。 叶微侬似乎沉默片刻,才反问:“以前?”顿了顿又道:“是你妈站在阳台逼你跪着写血书,不跟他分手她就跳楼?还是你十七岁就怀了他的孩子,押到乡下掩人耳目的堕胎?” 陈北尧猛的抬头,黑眸倏然收紧。 慕善没出声,叶微侬又道:“陈北尧心思深,你当年甩了他,以为他一点不记恨?既然跟他好,受过的委屈要让他知道,才会对你好。” 慕善淡淡的声音传来:“他的忙,你该帮还是帮,就算看在我的份上。但我没打算跟他好。” 叶微侬似乎不信道:“大学你还爱他……” “我不爱他了。”慕善干脆的打断她的话,“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宁愿去爱一个正直、善良、贫穷的男人。” 门外,陈北尧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 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向大堂,在经理惊讶而殷勤的目光中,他淡淡笑了笑,将那袋冰糖橙扔在柜台上,转身离开。 ------------ 12自娱自乐 暮□临时,陈北尧熄了烟,整理了一下领带,打开车门,重新走进饭店。 推开包房的门,酒气扑鼻而来,他微微一愣。 一桌的菜没怎么动,倒是添了两支空红酒瓶,地上还有四五个啤酒瓶。两个女人脸色潮红的趴在桌上,眼神都有些迷茫。 陈北尧蹙眉走过去,先是扶起慕善。慕善原本口里还念念有词,眯着眼一看是他,立刻冷下脸,用力推开。他不让,强行把她摁在怀里,抬头看向叶微侬。 叶微侬的情况大概比慕善好一点。她打了个响亮的嗝,摇摇晃晃站起来,也不看陈北尧,摸出手机拨通:“进来接我。” 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很快推门进来,看样子是专门安排保护叶微侬的。青年朝陈北尧点点头,小心翼翼扶着叶微侬。 “善善,等我电话!”叶微侬临走前还不忘大喊一声。 门重新关上,室内安静下来。 陈北尧看着怀中已然醉倒的女人,温香软玉、柔若无骨。他知道在旁人眼中,长成这样的女人,理应温婉、理应娇媚。理应聪明的顺从男人的心意,谋取最大的利益。 可她一直是不同的。 在包房里静静坐了一会儿,陈北尧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将她打横抱上车。 天色已然全黑,路上有些堵。他目光停在她被长发半掩的面颊,却又似乎透过她看着很远的地方。 她的头在他怀里动了动,慢慢抬起来。 白皙的脸红潮未褪,微扬的长睫下,黑眸清黑沉静。她仰头往后一靠,离开他的怀抱。 陈北尧还维持半拥抱的姿势,柔声道:“喝水吗?” 慕善闭上眼,摇摇头。线条柔美的脸颊,隐藏在后座的阴影里。 “北尧,我们不合适。”她的声音极静极稳,再无半点醉态。 陈北尧慢慢坐直,抬起头,一动不动注视着车子前方。淡道:“为什么?” 慕善沉默片刻,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我不会爱一个杀人犯,一个黑社会。” 陈北尧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她:“你就这么看我?” 慕善用手挡了挡脸,用力点点头。然后慢慢吐了口气道:“陈北尧,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平静答道:“好。” 下车的时候,慕善跌跌撞撞拉开车门。陈北尧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微垂,再没看她一眼。 慕善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急速的引擎声,他的车飞驰而去,仿佛不愿再多停留一秒。 慕善沿着楼道摸进去,进了电梯,穿过走道,摸了半天才找到钥匙,打开灯。 她在客厅里怔怔站了不知道多久,大概因为醉酒,她觉得喉咙干,干得发紧干得难受。她从冰箱拿了水,一咕噜灌下去。 那干涸感却丝毫没减轻。 她觉得应该找点事做,习惯性的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打开一个工作文档。 电脑屏幕闪着灰暗的光。那些字开始还清清楚楚,可后来渐渐模糊一遍。每一个字她都认识,那些句子却像她死掉的思绪,一点也塞不进脑子。 她在键盘上敲出一行行字。她以为是工作,盲目的敲得飞快。过了一会儿定睛一看,满屏支离破碎,都是陈北尧。 她猛的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冰冷的水流刺激面部神经,她感觉冷静了许多。她走回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手机声却响起。她在黑暗中摸过来接起,是妈妈的声音。 “善善,在干什么?” “睡觉。” “才八点就睡了?是不是前一天又熬夜了?要注意身体啊!”妈妈有些关切。 “嗯。”她含糊道,“什么事?” 妈妈犹豫了一下,才说要跟慕善借20万。慕善手头有,一口应了。妈妈又问:“对了,上次说的,你那个做开发商的朋友,发展得怎样?” 慕善忍痛答道:“没怎么样。我跟他没关系。” 妈妈听她语气有点冲,觉得她的倔劲又上来了,忍不住道:“善善,你不要固执。你以为妈妈不知道?自从那个混蛋孩子……你就开始跟爸妈作对,条件这么好还不肯谈朋友。以前不懂事就算了,现在不要太幼稚。再磨两年下去,你漂亮有什么用?能赚钱有什么用?只能去找个二婚的!今年过年你必须带个男朋友回家!否则别回来!” 一连串话不带停顿“突突突”钻进慕善的耳朵。慕善知道该忍的,可此刻实在头晕难过。她有点不受控制的道:“妈,你别逼我。” 妈仿佛被人戳中痛脚,一下子火了:“我逼你?我都是为了你,你觉得我逼你?那怎么才算不逼你?让你跟那个混蛋在一起?我恨死那个小流氓了!我恨不得杀了他!” 妈妈的话带了哭腔,慕善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委屈愤恨的模样。一如这些年,极少的几次谈起陈北尧,都能令父母雷霆大怒,令慕善沉默。 慕善的心仿佛刀割般锐痛。她知道错在自己,一直知道。那时太年轻太自以为是,爱情没错,但是他们错了。如果当年有现在的沉稳谋划,他们不会选择在高考前恋爱;不会偷尝禁果沦落到堕胎。 所以现在,她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吗?不是拒绝了他吗? 可那是她一生挚爱。即使发生在十七岁,即使八年未见,也是她爱若生命的。 她慢慢道:“妈,是我不对。我说错话了。今晚就到这里好吗?我很累,想先睡。明天再谈,好吗?” 约莫是被她突然转变的柔和语气吓到了,母亲嚅喏两声,道:“你也别想太多,工作压力大就停一停,身体最重要。” 挂了电话,慕善把手机往边上一丢,坐起来,抬头望着窗外清冷的一弯明月。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做了决定,就没有退路,不能回头。 同样的夜晚,在这个城市最昂贵的夜总会里,陈北尧坐在最深处的包间,一个人,一盏灯,一瓶酒。 周亚泽走进来时,正看着他把一个空的酒瓶放在地上,提起另一支放到桌上。白皙的俊脸已然一片潮红。 周亚泽什么也没说,在他身旁坐下,提起另一支酒,跟他碰了碰,喝了一大口。 他抬起清亮的眼:“有事?” 周亚泽嘿嘿笑:“没事。你一坐几个小时,这儿的经理吓坏了,请我过来救命。” 陈北尧闻言低头看了看表,神色清明的站起来:“叫崔瞎子。” 周亚泽低头骂了句“操”,道:“我也去。” 崔瞎子跟周亚泽都差了好几级,按说陈北尧根本不会认识一个街头混混。但这人曾经学过中医,虽然不会医人,倒擅长制造各种香料。陈北尧用过他一次,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已是半夜两点多,黑色轿车重新停在小区楼下。一行人上到高层。 陈北尧掏出钥匙,悄无声息的打开门。崔瞎子吹了香,他的手艺能保证人熟睡五六个小时,无毒无害、还心旷神怡。 等香味略略散了,崔瞎子在客厅把守。陈北尧径直走入卧室,周亚泽不甘落后的跟在后面。 慕善睡相沉稳的躺在床上,连周亚泽都觉得那漂亮的脸蛋,在月光下真像个女神。只是她大概有些不快,睡梦中,长眉微蹙着,眼角竟然还有泪痕。纤细十指,轻轻的无意识的抓着身下床单。 陈北尧站在床边看了有十几分钟,只看得周亚泽有些无聊的左顾右盼。他才缓缓俯下身体。 大手轻轻沿着她的长发、脸颊、睡衣外的锁骨抚摸着。触手的柔嫩令他嘴角缓缓溢出笑容。 似乎觉得不够,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撩起她的长发,从额头,一路亲吻到鼻翼、眼睛、脸颊。又在那娇嫩的唇辗转反侧。 在陈北尧和慕善重逢当天,周亚泽就推荐了崔瞎子这个人才,并且在门外替他把风。可他今天亲眼见着禁欲数年的老大,极深情极眷恋对一个女人又亲又摸,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大约是因为他近乎病态的温柔,与平时的冷漠狠厉完全不符,就像换了个人。 “出去。”陈北尧淡淡的声音传来。周亚泽探头一看,他已经起身趴在床上,双脚已经离地。他一只手探入慕善的睡衣下方,另一只手,将睡衣吊带从她的肩头挑落,脸朝她胸口埋下去。 周亚泽哑然失笑,转身走出卧室。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陈北尧才走出来。周亚泽鼻子贼灵,只消一闻,就知道是真上了,还只是过过手瘾嘴瘾。 他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北尧。 陈北尧却不以为然。 他微微一笑,双手插入西装裤兜,神色平静的走出了大门。 ------------ 13岁月如歌 (阅读提示:本章为独立番外) 莉莉丝从狭窄阴暗的经理室走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又腥又干。一回宿舍,她就四处翻找漱口水。 住另一间房的小白听到动静走过来,一眼看出她的脸颊有点僵硬。小白鄙视道:“日海今天叫你去了?他那玩意儿十天半月不洗,专上男人菊花,我帮他弄过一次,恶心死了。” 莉莉丝却没什么反应,在柜子里找出漱口水,走向洗手间:“我看还挺光的。” 小白倚在门边,冷笑:“那是。他喜欢用润滑剂一戳到底,能不光滑吗?” 莉莉丝漱完口看了下表,已经晚上七点,离坐台还有一个小时。她回房拿了本书看。 小白一看书名《时间简史》,有点无趣,但又喜欢跟安安静静的莉莉丝呆在一起,于是回房拿了本言情小说,坐在她边上看起来。 日海是夜总会经理,大概下午被莉莉丝伺候得高兴,晚上便有意照顾,让她和小白进最大最贵的包厢。 莉莉丝一走进去,就知道今天能赚不少。一屋五六个男人,个个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其他公主搔首弄姿,莉莉丝淡笑着,十分平静。坐在正中那个约莫五十好几的男人,多看了她几眼。 最后果然是老男人点了她。小白坐到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身边。 晚点的时候,老男人直接在夜总会顶层开了个豪包。莉莉丝洗了澡出来,就看到他坐在床上,松弛的皮肉堆在腹部,两腿间是软的。莉莉丝走过去,把浴巾丢在他他肚子上,跪在他面前。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慢慢红了,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他闭着眼,慢吞吞的问:“多大了?” “二十二。” “你是大学生?”他半信半疑。 莉莉丝笑笑,舌尖加快速度,他闷哼一声,死死揪着她又白又嫩的皮肉,不再问废话了。 男人毕竟上了年纪,很快不行了,气喘吁吁从后面抱着莉莉丝:“你还没到。” 莉莉丝体贴的抓住他略有些干枯的五指:“老板,我喜欢这个。”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莉莉丝回到员工宿舍。摸着外套里厚厚一叠红钞,她的心情有些愉悦。她爬到床上,从枕头套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包,暂时把这叠钱和银行卡放在一起。 洗完澡,她又看了会儿电视,已经两点多,小白还没回来。她微微失笑――今天带小白出台的,是包厢里最英俊的男人。小白一直信奉“及时享乐”,今晚大概很尽兴。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日海带着两个人,抬了个担架进来。 担架上正是小白。小脸煞白,眉头紧皱,眼睛瞪得极大。 “老娘要死了!”她有气无力的哼哼。 莉莉丝皱眉:“怎么回事?” 日海没答,对小白道:“好了,按医生说的,在宿舍休息一星期。他们给的钱多,我们也惹不起,你消停点。” 他们走后,莉莉丝把盖在小白身上床单一揭,虽然包扎处理过,依然惨不忍睹。 小白愤恨的哭:“妈的!被他们操坏了!” 莉莉丝这才知道,带她走的男人,还叫了弟弟过来。看着人模人样的,下手非常狠。 莉莉丝点了根烟,又给小白点上一根。过了一会儿,淡淡骂道:“畜生。” 可骂得再狠又有什么意义呢?性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才过了五天,小白又活蹦乱跳去上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很快到了冬至,莉莉丝的生日。她专门跑到菜市场,买了满满两大袋食材,仔仔细细洗了切了一下午。 五点的时候,她请的客人到齐了。 其实一共也就三个人,小白、夏末和叉哥。因为是一个省的老乡,私下里四人也算交好。 莉莉丝把热辣辣的火锅端上来,叉哥先吓了一跳:“这么辣?拉肚子怎么办?晚上要是跟男人出台就龌龊了。” 叉哥才十九岁,来夜总会半年,已经大红。人长得清秀,胃口却不小,男女生意都做。叫“叉哥”是因为少年腰软,随随便便就能劈叉,再难的姿势也不在话下。 其他人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喝掉十几瓶啤酒,大家都有些醉意,瘫在地上不想动。 叉哥望着天花板,凤目微眯:“我说……莉莉丝,你为什么入行?你是名牌大学生,毕业了大把赚钱,干嘛非干这个?” 莉莉丝提起酒瓶灌了口,淡笑:“我现在很缺钱。你又为什么?” 叉哥皱眉:“家里太穷,我又没读过书。去工地打工,一个月才2000,还差点被包工头上了。经人介绍,就来了这。” 叉哥一说,小白和夏末也有些意兴阑珊,唠唠叨叨开始说过往――什么被继父□啦;需要钱给母亲治病啦…… 叉哥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小白想卖肾时眼泪哗啦啦。莉莉丝看叉哥眼睛肿的像桃子,听不下去了,出声喝止:“别胡扯了。” 小白和夏末这才哈哈大笑。 “莉莉丝,我觉得你好帅!”虽然被莉莉丝教训,夏末却跟小白一样喜欢莉莉丝,羡艳道,“你现在是店里头牌,很快能存够钱,回家开店吧!” 莉莉丝笑而不答。 的确,快了。 生日因为有三个开心果调剂,莉莉丝过得很愉快。她也觉得自己离目标不远了。第二天上班,她甚至是哼着歌去的。 刚走进大堂,她就发现气氛不对。几个穿黑西装的陌生男人站在服务台旁,令迎宾小姐们大气也不敢出。 日海脸色难看的迎面走过来。 “你自己惹的,我罩不了你。” 莉莉丝被那些黑衣男人带到包房。当她看清里面坐着的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脸色一片苍白。 男人容貌平整普通,脸色阴沉的看着她。 “叶微侬?名字没记错吧?”他语气狠辣,“你还真是找死!” 莉莉丝死死盯着他:“王钧!你一定不得好死!” “哈哈!”男人很奇怪的看着她,“你真的比我想象的能折腾。竟然能找到省纪检委。要不是我爸有人,现在我们爷俩儿就进去了。你以为你那百十来万顶个屁用?就因为你,老子上上下下打点一千多万。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莉莉丝脸色铁青,毫不畏惧骂道:“禽兽!” 王钧笑:“骂得好。”对手下道:“把老板叫过来。” 在徽市,谁敢惹市长太子爷?夜总会老板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王钧笑了笑:“老板,你知道我喜欢点哪个部门的小姐。” 莉莉丝色变。 王钧看着莉莉丝:“让她去。” 老板为难:“这个……我们不强迫……” 王钧打断他的话:“我每个月派人检查。如果我不满意,来的就是扫黄大队。你自己看着办。” 特殊服务部只有十来个人,六女四男,都很年轻,长得却比其他部门差很多。莉莉丝调过来后,因为太漂亮,新老顾客趋之若鹜。 王钧的人隔三岔五来检查。有时候他们会点莉莉丝,王钧也点过几次。莉莉丝半年来几乎夜夜出台。她的生活就像一个噩梦,走不到尽头。 她想逃,但是被老板的人看紧――王钧发了话,要她做死在这里。 夏天到的时候,莉莉丝在徽市的名声比以前更响。圈子里的人都听说她的几种绝活,样样销魂。据说是她自己联系国外,花钱学的。全徽市大概也只有她有这本事,因为她是徽大英语系高材生。 王钧听到这消息时,也心痒难耐。当晚就把莉莉丝弄到自己的别墅。因为怕莉莉丝报复,办事的时候他还让保镖站在边上。 出乎他的意料,莉莉丝简直换了个人,一扫之前的冷淡倔强,格外温存配合。王钧被她弄得欲生欲死,爱不释手。 完事后,她身体里还塞了个精致的小酒瓶,他一口口惬意的喝着。她在他头顶又骚又软的扭动:“王总,我错了。我今天才知道,凌伟在老家还有个女朋友。这些年,我太傻了。王总,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天之后,王钧真的饶了她,不再强迫她留在特殊服务部。他派人查了,凌伟果然还有个女朋友。他想,女人就是会为了爱情晕头。不过这女人,大概说的是心里话。而且她也折腾不出什么了。 次年,市里新一届领导班子换届,王钧的父亲年事已高,退居二线;王钧到警察局当副局,子承父业,春风得意。 莉莉丝还跟小白住在同一间宿舍。莉莉喜欢看乏味的市台新闻。小白有一次撞见,指着屏幕道:“这男人真帅!北京来的?才三十三啊?不过当官的操劳过度,不知道床上还能不能硬?” 莉莉丝淡淡的笑:“男人,骨头硬就行了。” 过了几天,小白、夏末、叉哥三人被莉莉丝带到市敬老院时,有种梦境般的感觉。 哪家夜总会的公主小姐去过敬老院啊?又没生意。可莉莉丝竟然已经做了半年义工,他们算是开眼界了。 负责接待他们的义工主管是个年轻男人,似乎跟莉莉丝是旧识。看到这几个穿上工作服依然花枝招展的“义工”,一点也不惊讶。 “我会把你们带到前面。”他对莉莉丝说,“能不能见到人,看你自己了。如果被抓,别说我。” “好。”莉莉丝的神色格外沉静,“你已经帮我太多。我替凌伟谢谢你。” 小白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正午的时候,四人蹲在草丛后暴晒,又热又渴。可因为莉莉丝太沉静,其他三人也不敢反对。 终于,莉莉丝神色一整。 盘山公路上,警车开道,几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开进了敬老院大门。莉莉丝忽然沉声道:“我要做一件事。不管成不成,我死也值了。你们帮不帮我?” 小白他们并不知道莉莉丝到底想干什么。 可当他们看到莉莉丝忽然疯了一样,朝前方人群拔腿狂奔――他们突然觉得那一定是件非做不可的事。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莉莉丝。 漫天阳光下,她莹白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泽,很亮,很干净。像是古代的烈女要去赴死,又像要重获新生。 她一直是安静的妖娆的,甚至是悲惨可怜的。可此刻,她穿着土得不行的义工工作服,在阳光下拼命的跑,像个被热血冲昏了头的孩子。 一个干净的孩子。 仿佛这些年来,那见不得光的欲望和龌龊,那看似光鲜实则的腐烂的身体,统统不存在。只有一个坚毅、明亮美丽的女人,正在自己的世界里,奔向最后的希望。 小白们忽然觉得难过,忽然觉得受不了。 “跑!莉莉丝!加油!”他们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武警们围上来,想要阻止莉莉丝。小白三人也跟疯了一样,抓手的抓手,抱大腿的抱大腿,令武警们难堪的滞留原地。 可他们怎么是武警的对手?眼看莉莉丝就要跑到那堆人身后,一个武警冲上来,将她拦腰一抱、放倒在地。 “我要见荀主任!求求你们,让我见他!我要见荀主任!”她嘶哑的声音,用尽全部力气大喊。前方的一小撮人闻声回头,随行记者见状灯光一片。他们都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像垂死的美人鱼,挣扎在干涸的草地上。 莉莉丝四人被临时铐在敬老院的保安室里。暮□临的时候,终于有一个武警走了进来,示意莉莉丝跟自己走。小白三人又惊又怕,他们见过太多警察侵犯平民的新闻,武警无奈的说:“我只是带她见领导。” 莉莉丝的神色沉静得仿佛死人一般。 莉莉丝被带到那人面前时,他正在喝茶。清幽的香气,是常见的并不昂贵的正山小种。 莉莉丝见过很多男人,可没有一个男人像他一样,清隽、矍铄,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光是柔和的眼神,就令她委屈得想要掉下泪来。 她只能像古代伸冤的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来,泪流满面。 他竟然也不劝,目光如电停在她头顶,令她针芒在背。 “慢慢说,为什么想见我?”他的声音清润醇厚。 莉莉丝抬起头,精致的眉眼间,哀痛如熊熊烈火,仿佛要将这个美丽的女子燃尽。 “王钧父子横行徽市,贪污上亿买官卖官;徽大毕业生、青年官员凌伟举报后失踪;凌伟未婚妻叶微侬被轮/奸、退学,上告无门。谁都不敢管.我已经没有办法了.荀主任,你说你做官只求问心无愧。你敢管吗?” ------------ 14黯然销魂 五星级酒店里灯火辉煌,如梦似幻。 前方舞台上,几名少女提着二胡,随激烈的音乐甩动长发和腰肢,红色短旗袍,只包裹到白花花的大腿根部。 她们跳得再卖力,看的人也不多。舞台下筵开的五十桌酒席上,大多数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少数看似精明强悍的女人,借这个机会攀谈着闲聊着。 慕善也是其中一员。 她穿着米色礼服裙,长发绾起,安静的坐在最角落一桌。黑发朱颜、清墨双瞳。于在场众多貌不惊人的女性中,犹如一颗绽放盈盈光泽的珍珠。 董宣城坐在她身旁,抬头看了看,又低头小声对慕善道:“他在看这边。” 慕善遥遥望过去,那一桌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陈北尧背影挺拔如松,十分醒目,果然面朝这个方向。 她答:“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是你的心理作用。” 董宣城忍不住叹道:“你还真有定力。” 陈北尧之前追求慕善,做得很低调。董宣城知道他们的事,还是慕善亲口告诉的――她被董宣城骂了一顿,骂她就这么放过身价千亿的金龟婿。可骂完之后,又叹道她做得对。 这是霖市商会一年一度的青年企业家聚会,离慕善上一次见到陈北尧已过了半个月。 会参加这个聚会,是因为有机会结识大把企业家,便于慕善的生意。而且这种聚会,以往榕泰这种大鳄,从来只派助理或者秘书参加。慕善对今天的战果还算满意――至少有五六家企业对合作感兴趣,约定回头详谈。 可今晚,商会会长连说了好几句“蓬荜生辉”。因为不光陈北尧来了,丁珩和吕兆言也来了。慕善能感觉到,因他们的出现,整个会场的气氛都热烈了许多。 远远望去,舞台正前方第一桌,就坐着整个霖市商场最金贵的男人们。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仿佛连最小的摩擦都不曾有过,更不论血海深仇。 慕善当然不会去那一桌敬酒。只远远瞥见,在丁珩身旁,大名鼎鼎的吕兆言竟然是个三十出头的斯文肤白的青年,相貌方正,带个金丝眼镜,很儒雅温和的样子。 不过人一向是不可貌相的。 酒精已经令她脸色绯红,可不断有人过来敬酒。董宣城瞧这苗头不妙,拉着她站起来:“去侧厅。” 慕善也觉得有些气闷,欣然应允。 侧厅其实是舞厅,跟宴会厅隔了道雕花木门,亦极为开阔。柔和的音乐中,已有不少人借酒性翩翩起舞。 董宣城带着慕善刚一坐定,就有人上来邀舞。慕善笑容满面的跟人跳了一支,回到座位后,立刻把董宣城拉起来当挡箭牌。 过了一会儿,慕善包中手机滴滴一响,她打开一看,是丁珩的短信: “你今晚很美。” 慕善没回复。隔着镂空的门望去,只见前方大厅灯光璀璨而迷离,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她找不到丁珩的脸。而陈北尧的座位,似乎已经空了。 慕善直到宴会结束才打车回家。 夜色已深,的士沿着崭新、宽敞却寂静无人的大路前行。 刚开到小区的围墙下,便看到前方停了辆黑色轿车。路灯下,依稀可见凯迪拉克的标志和厚重流线的轮廓。 车灯一闪一闪,影影绰绰站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人指间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然后,红光仿若星子从那人手中坠落,一闪而逝。 紧接着,蓝光一亮,映出一张英朗的侧脸。 慕善的手机同时响起。 “别怕,是我。下车。”是丁珩含笑的声音。 其他几个男人悄无声息的散开,只余丁珩和慕善站在车前。 路旁的垂柳半明半暗的掩映着,令丁珩暗色的脸彷如浮雕。他低头抄手,看着慕善,语出惊人:“吕兆言让我娶她妹妹。” 慕善微微一愣。 其实她看到丁珩,心中是极警惕的。 当初给他钱,是出于良心,不代表她真的相信丁珩对她情动。她甚至怀疑丁珩已经知道她和陈北尧的关系。 所以刚才下车前,她给董宣城发了条短信。万一丁珩对她不利,让他见机行事。 可丁珩的开场白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容颜,忽然也笑了。 “你不会娶她。”她语气笃定。 他一挑眉,伸手将她胳膊一拉,令她站得更近。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低笑道。 慕善将手抽开,道:“跟我没关系,只不过觉得丁少大概不屑于借女人上位。” 丁珩眼角一弯,笑意更深:“好大一顶高帽子。如果你是吕兆言的妹妹,我一定毫不犹豫娶了,金屋藏娇。” 慕善笑笑,不接话。 丁珩见她始终不动声色,忽的一抬手,将她拉入怀中。大手搂着她的腰,俊脸近在咫尺盯着她。 慕善用力一挣,没挣脱。 “放开说话。”慕善蹙眉。 他却一改往日温柔,变本加厉。他转身,将她的腰扣在车身上,单手捉住她的双手;双腿压住她的,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他和车中间。 极暧昧的姿势。 “既然拒绝了陈北尧……”他的声音略有些沉醉的暗哑,“不如跟了我?” 这样温言蛊惑、柔情款款,慕善心中一惊――他果然知道了。 慕善相信他已经猜到陈北尧是杀丁默言的真凶,那么今晚,他找她有什么目的? 她平静道:“要是从今之后,你能双手干干净净,我可以考虑跟你。” 丁珩看着怀中清冷似雪的容颜,微微一怔。 “你就是这么拒绝陈北尧的?” 慕善静静道:“丁珩,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之前说东山再起来追我,也不过一时感动。你不娶吕小姐,不光是因为骄傲,而是因为吕小姐的家世,并没有好到让你非娶不可。如果换成省长的女儿,你一定不会犹豫。我也不想牵扯进你们俩的事情里。所以今晚,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丁珩安静的望着她,黑眸清亮。半晌,却倏地松开。 慕善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站定。 他靠在她身旁车上,并肩站在一起,点了根烟,偏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像男人一样思考?” 慕善扬眉。 丁珩含着烟,却又抬起一只手,牢牢搭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你说得对,要是吕小姐真是省长女儿,我一定娶。可慕善,不要总是自信的决定一切,刚极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太好强的女人往往跌得更惨。”丁珩的五指轻捏着她纤巧的肩头,掌心温热有力,“你也不够了解男人。没错,我对你只是好感。可你这么冷静,冷静的让我心痒不甘。你知不知道这样更加撩拨男人的兴趣?” 慕善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话锋一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现在已经放下心来,丁珩并没打算卑劣的利用她对付陈北尧。 或许是在他依然骄傲的心里,不屑利用女人,也不承认她是陈北尧的女人。 丁珩这才沉默片刻,声音柔了几分:“慕善,我只是想你了。” 慕善略有些尴尬的偏头看着一旁:“没事我先走了。” 丁珩注视着她,忽然失笑。 灯光下,绸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她如玉的肩头。清淡的香水味中,微微夹杂着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一如她婉约轻扬的身体曲线,令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 而那纯净漆黑的瞳,就这么静静微垂,如水盈盈。 “我说过,今晚你很美。”他一抬手,忽的打开车上音响,柔和缱绻的音乐,瞬间如海水涨潮,笼罩住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你还欠我一支舞。”他抱住她。 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手被他握住,腰被他紧搂。他一低头,将棱角分明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将她环在怀中,自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慕善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那里温热坚实得不可思议,隐隐有清淡好闻的烟草味道。一如他一直以来带给她的感觉,深沉、优雅、温柔。 慕善用力推他,可他不动声色,力气却大的惊人。她的挣扎根本是徒劳,只能随着他的舞步移动。 夜灯黯淡、音乐轻柔。穿着黑西服的英俊倜傥的男人、有最为动人的漆黑双眼。令她她不由得想起许多天前。 想起榕泰太子不急不缓,每天陪伴在她身旁;想起那天,昏暗的房间,幻梦般的流光剪影中,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在她唇上一啄就走,悄无声息的黯然情动…… 柔软的唇,带着夜风的凉意,又有淡淡的烟草气息,突兀的擦过她的脸颊,寻找到她的唇,有力的吸允探入……记忆与现实骤然重叠,他的大手猛然收紧,火热的唇舌重重压上她的,漆黑双眸近在她眼前。 男性气息瞬间从唇舌侵袭至全身。 她推他,他根本纹丝不动;她往仰,他寸步不让,微驼着身体紧压着她的腰身。他吻得极为霸道,完全不似绅士外表,反而像一只欲/求不满的的野兽,要将她啃咬干净。 慕善被吻得心神巨震,拼命挣扎却是徒劳。只有他的舌撩拨着她的,令酥麻感从舌尖蔓延到全身,全身血液仿佛都滚烫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 两人的唇同样湿润发红,眼中有同样的震动失神。 他笑了。 饶是在他面前从来悠然自若,这一回他的突袭,也终于令慕善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梯口。 “慕善。”他低唤一声。 她略带尴尬的回头。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幽深的眸灼灼盯着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回味般的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笑了。 ------------ 15守身如玉 钢琴声如泉水轻灵倾泻,萦绕着整个别墅。深褐色木门半掩着,隐隐可见地板上光泽轻闪,人影微动。 周亚泽透过门缝望进去,便看到陈北尧穿着深灰的衬衣,坐在钢琴前。他眉目微垂、神色清冷,只有十指随着音乐跳跃,整个人冷寂得不似凡人。 周亚泽转头对李诚道:“你安排保护慕善的人也太老实,当场拍了视频交给老大。又抱又亲的,是你你受得了啊?” 李诚看一眼陈北尧,低声问:“就这么喜欢慕小姐?” 周亚泽:“就这么喜欢。” 周亚泽定的包间在酒吧二层。隔着深色落地玻璃,下方扭动的人群像是五颜六色的沸腾的海。 陈北尧坐在沙发角落,静静吸烟,神色疏淡。 周亚泽和李诚身边都坐着女人。她们虽然不敢主动搭讪,目光多多少少在陈北尧身上好奇停留。可陈北尧自顾自慢慢喝着酒,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周亚泽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什么,就让女人们先离开。他笑嘻嘻对陈北尧道:“老大,我把sweet叫来了。” 陈北尧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稍微回想一下,才记起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 陈北尧淡道:“让她专心做事。” 周亚泽笑笑。 过了一会儿,包间门打开,走进来个极年轻的女孩。 三人抬头望去,周亚泽依然含笑,李诚身子动了动,陈北尧淡淡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喝酒。 女人穿着素白的衬衣、咖啡色束腰长裙。很清爽的打扮,令整个人显得轻盈干练。初一看,相貌清秀白净,宛如小家碧玉。可当她微笑,大眼弯弯、嘴角轻抿,原本素净的脸瞬间生动妩媚,光彩照人。 “陈老板、周少、李少!”女人在周亚泽身边坐下,眉梢眼角都是盈盈如水的笑意,纤细腰身上,丰满挺拔将衬衣撑得浑圆紧致。 周亚泽走到她身边坐下:“sweet,他上了没?” sweet笑笑,有点害羞的样子:“还没。不过他昨天有教我写毛笔字。” 李诚和周亚泽都笑了。 陈北尧微微一怔,这才抬头又看她一眼。周亚泽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容更深。 可周亚泽不知道,陈北尧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在外公的书房,慕善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校服裤子,却依旧娉婷动人。她一直是个认真的姑娘,握着笔,站在桌前,一笔一划临帖。 陈北尧只觉得鼻翼唇间,仿佛还有当年她馨香温柔的气息。那是十七岁的慕善,被他以教她练字为名,假公济私拥在怀里,手握着手,身体贴着身体。 他还清晰的记得,红潮怎样一点点从她白皙的耳根,一直浸染到脸颊。而少女又羞又怒的外表之下,那盈盈如水的双眸,分明写满青涩的欲望和情意…… 想到这里,陈北尧闭上眼往沙发上一靠,眼前仿佛浮现出慕善素净清美的脸。他开始无比熟悉的在脑海中,一寸寸勾勒那洁白如雪的容颜和身体轮廓,这个过程总是令他惬意而放松。 正冥思间,却听李诚好奇的问:“他前任秘书说,他这人宁缺毋滥,十多年也只暗中玩过两个女人,都是极品。看来sweet一定有过人之处。” 这话听着像赞美,其实是询问。陈北尧也睁开眼,的确,那人滴水不进…… 周亚泽笑道:“什么叫极品?床下像淑女,床上像婊/子。别看sweet样子单纯,我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找来,还是霖大的校花。夜总会的老霍调/教了整整一个月,他原话这么说的:‘天生名器,亲一口下面就流水,任何男人只要上过一次,这辈子都离不了。’” sweet娇羞却大方的捶了周亚泽一下:“周少……” 周亚泽把sweet往前一推,看着陈北尧:“其他人我可不让碰。你们今晚要不要试试?” sweet闻言抬头,晶亮的黑眸欲语还休,望着陈北尧。 陈北尧明白过来。 今晚周亚泽故意把sweet叫来,故意扯得那么悬,不过是想勾起他的兴趣。想让他有别的女人,想让他别把慕善看那么重。 可周亚泽不懂,那根本不同。 他看都没看sweet一眼,语气不容反驳:“不需要。” 周亚泽美人计落空,无奈道:“得了,当我没说。”转头对李诚道:“信了吧?守身如玉啊。” 李诚失笑:“信了。” 往回走的时候已过了十一点。陈北尧坐在后座,静静望着窗外。周亚泽想起什么,转头笑道:“老大,今晚要叫崔瞎子么?” 陈北尧淡道:“不用。” 周亚泽正想再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他接起,刚说了几句,脸色微变:“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周亚泽神色有点怪异:“警察在东边的场子里查到白粉。” 李诚问:“怎么会这样?谁带队?” “东城分局王队。” 王队跟他们关系一向不错,今晚对各个夜总会的检查也提前安排好,留了几个混混让他们抓,回头再交钱赎回来。 可怎么会查出毒品? “过去看看。”陈北尧沉着脸道。 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三辆车顺序掉头。 走了一段,陈北尧还是拿出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头的女人声音平静清朗:“北尧,有事?” 陈北尧闭上眼往后一靠:“慕善……” 接到陈北尧电话时,慕善正在收拾行李。霖市在她看来就是一潭浑水,她打算回北京呆一段时间。 这几天并不太平。 好几天晚上,甚至白天,慕善下班回家,看到年轻人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有的人手上似乎还拿着刀,个个神情亢奋阴冷,气氛紧张诡异。有一天夜里,她甚至听到一声枪响。第二天听说死了几个混混。 几条生命,就这样盲目而轻贱的成为炮灰。 她打电话给大肖,大肖声音极凝重道:“要出大事了。我这几天也要砍人,慕小姐你保重。” 公司的本地同事一整天都在议论――说是周亚泽和吕兆言手下的混混们开始较劲火拼。今天是我砸了你的场子;明天是你砍了你的人。尽管当今社会,已经很少出现上世纪90年代混混们群架斗殴的场面。但如果两个大的帮派真的敌对,暴力手段却最直接最有威慑力。 所以接到陈北尧的电话时,慕善条件反射竟然是心中一定――他还有闲暇关心自己,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他也好好的。 她拿着电话走到窗户前,听到陈北尧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恍如隔世。 他平静道:“慕善,这几天市里有点乱。你保护好自己。有事打亚泽电话。” “好,谢谢。”她答道。 相对无言。 “那我挂了。”慕善静静道。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来:“……好。” “再见。” “再见。” 耳畔静下来,只有他隐约的轻声呼吸,像窗外的夜色一样空寂。 慕善握着听筒,发了一会儿呆。 耳朵里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忽的回神,心头一酸―― 她没挂,他也没挂。 “慕善……”他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响起,“能不能……” 慕善呼吸一滞。 他没说完,他的声音生生刹住。 “掉头!”慕善听到陈北尧厉喝的声音,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比爆竹沉锐许多的声响,“砰砰砰”一连串。 慕善心头剧震:“北尧!” 可那头只有混乱嘈杂的声响,一直持续着。 那是……枪声? 慕善耳朵里嗡嗡的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张到干涸。 不知等了多久,那头终于沉寂下来。 忽然,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含糊轻唤:“善善……” 茫然的……奄奄一息。 慕善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 “陈北尧你……”她话没问完。 那头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片刻后,传来周亚泽愤怒的声音,远远的不知在对谁嘶吼:“他中枪了!叫救护车!” 慕善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正要追问,一阵刺耳锐利的声音贯穿电话。她耳膜震痛,手机掉在地上。再打过去,却已经是无法接通。 她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冲,进了地库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惶然四顾却不知要开往哪里。 漆黑冰冷的夜里,那个名字仿佛时时刻刻要从心中挣脱而出―― 陈北尧! 十分钟前。 陈北尧是在车子转弯时,发现异样的。 这是前往出事的夜总会的必经之地。夜总会在城郊的新兴总部基地,地广人稀。到了晚上,看不到一个人。但如果到了夜总会门口,则是另一派繁华景象。 因为已驶出市区,车辆极少,眼前的马路显得特别幽深。 看着前方路旁停着的一辆大卡车,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在跟慕善说话的同时,他又回头看了看,果然在路旁看到一辆吉普。车窗内一片漆黑,他却直觉有人。 路的一旁是灰色的工棚,另一边是间黑漆漆的水泥矮房。如果这是一个伏击,那么对方已经完成了包围。 “掉头!”他低喝一声。 然而来不及了。 枪声如同爆裂般此起彼伏,数道火线猛烈穿梭。陈北尧和手下们拔出枪对准窗外。漆黑工棚上分明有数个人数把枪,于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周围的嘈杂仿佛瞬间褪尽,只有对手射出的光亮的弹道痕迹,清晰于视野中划过―― “砰!砰!砰!”他连开数枪,几乎每开一枪,工棚射出的密集火线就要削弱几分。 然而对方远比他们想象强悍。 猛地一道巨响,灼目的火光在车身盛开!前排周亚泽几乎拼了命死死将方向盘打圈,黑色防弹商务车,堪堪躲过必死的一枚威力极大的手榴弹!然而剧烈的冲击波令他们头晕眼花,被炮弹挫过的车门就像一块豆腐,砰然坠地。 数道子弹亦在这时疾流般冲射而来! “老大!”李诚一声暴喝,面目狰狞的扑了上来。 陈北尧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撞了好几下,然后周围的一切慢慢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前方一辆商务车被大卡车撞得几乎变形;另一辆商务车被一辆吉普从后冲撞,侧翻在路旁。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的没了气息,有的奄奄一息;还有一两个站着的,脸色惊恐而紧张往这边扑过来。 他转头,看到李诚满头的血,死气沉沉的靠在身侧。 最后是周亚泽抱着他的身躯,一条胳膊仿佛在血液里浸泡过,怒瞪着双眼对他吼着什么。 陈北尧冷冷的想,对方竟然比他们先下手。 王队是被他们买通,还是受了谁的示意?设下圈套引他们前来? 他们甚至不惜在市区埋伏重兵,对方至少找齐了一个连的杀手,制造血案斩草除根。 这到底是丁珩的报复,还是吕兆言的阴狠? 他努力睁眼,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一低头,看到手机屏幕还亮着,掉在手边。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捡起来。 “善善……”他想喊却没有声音。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略带讽刺的想,这下好了,周亚泽还嘲笑他为她守身如玉。结果他还没得到她,自己先栽了。 ------------ 16迷途天使 电话接通的时候,慕善只觉得手心阵阵发烫。 一片嘈杂中,董宣城无奈的声音传来:“慕善,我不清楚。这事太大,现场被封锁,我们也不许报道……” 慕善将手机放回桌上,抬头只见窗外灰蒙蒙的晨色,太阳躲在云层后,已显现出朦胧金黄的轮廓。 一夜了,她找不到陈北尧,不知死活。 之后连接三天,慕善班照常上,吃饭睡觉照旧。那一夜的惊魂未定,变得遥远。 可越来越多关于陈北尧的传言,无孔不入钻进她的耳中。 身中三枪,尸首分离;资金断裂,公司倒闭;遭人暗算,兄弟反目……昔日霖市新贵,如今成为“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的典型。 谣言越传越邪乎、越来越离谱。但不变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陈北尧倒了大霉。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她接到叶微侬的电话。连一直对陈北尧持微词的叶微侬,语气都带了浓浓的叹息。 “陈北尧在东佳医院。三颗子弹都取了出来,但是脑部受到强烈撞击。淤血的情况不太乐观,省里专家说可能挨不过一个月;听说李诚也不行了,周亚泽现在独木难支。他们上个月刚拿的一块地,被查出违规操作;证/监会也在查陈氏投资操纵股市……慕善,陈北尧完了。” 陈北尧完了? 慕善坐在黑色轿车上,只觉得世事难料,匪夷所思。 东佳医院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当慕善抵达时,住院部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有的在争论,有的面色紧张的在打电话。个个流露出一种仓惶的疲惫。慕善知道,这些全都是陈北尧的人,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她跟着保镖直接上到vip病房,电梯门打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面色森然。 再往里走,走廊里全是黑衣肃穆的男人。与楼下的吵闹不同,他们安静得可怕。 慕善走到最里的病房前,看到周亚泽坐在门口长椅上。他一只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眶通红、眼神极亮;脸上几条鲜红的细疤,下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昔日俊朗容颜,如今有一种濒临暴怒的狰狞落魄―― 他看都没看慕善一眼,含着烟,单手伸过去,拧开门。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寡淡:“活下去的几率不到一成,哈。” 慕善脑子一空。 病床上的男人很陌生。 黯淡的夜灯下,他脸像纸一样苍白淡薄,又隐隐透出一种死气的暗青。两道长眉显得愈发的黑,黑得触目惊心,仿佛是那憔悴容颜上,仅剩的颜色。 许多金属线与他的头部、身体相连,令他看起来像一具即将散架的木偶,只要拔掉电源,就会死去。 也许是太震撼太意外,在这一瞬间,慕善觉得自己明明站在陈北尧的病床前,灵魂却像已飘离出躯体,麻木的旁观着他的沉睡,和自己的僵硬。 他仿若沉睡的容颜,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削瘦虚弱,再不复往日的清俊动人。 她有些奇怪的想,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前一秒,他还拿着电话不肯挂,欲言又止; 明明他沉默的将所有情意放在她面前,他的背影孤傲、挺拔而落寞。 现在怎么会躺在这冰冷的床上,像一具脆弱的死尸? 长久的茫然无措后,慕善心中像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无声无息的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不理智。 她冷冷的想:这就是陈北尧。 昔日霖市人人巴结的冷峻黑商,她劝过他,他不听。如今,终于遭了恶果,被彻底击溃。 这就是陈北尧,一无所有的陈北尧,九死一生的陈北尧。 可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她才是一无所有、她才是九死一生那个人啊!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沉默的、孤独的爱了他那么多年!都说十七岁的爱情懵懂,可在她这里,却早早木已成舟,永世不得翻身。 她一直在心中把他当成神供着。他倒好,发达了,堕落了,用一颗子弹两具尸体,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阴暗,浇熄她对爱情的所有期待和幻想。 行!他可以猖狂,她也可以拒绝,这世界谁离不开谁?她独善其身,就要开始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光鲜生活。 可如果他死了,她现在想着将来光鲜的一世,为什么突然觉得没了奔头? 不要死。 陈北尧,不准死。 慕善又痛又怒的想,她还爱着他,她可以离开他,可怎么受得了他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慕善下午提前离开公司。她今天穿了条颜色鲜亮的长裙,从头到尾都是清新的生气勃勃。 来到病房,她将鲜花放下,在病床前坐下。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留下斑驳明暗的光影。仿佛真的只是睡着。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 触手所及,清寒俊美,一片冷寂。 她打开包,拿出一本书,翻到他最喜欢那篇文章。 周亚泽让她多陪他说话。心爱女人的声音,唤醒沉睡的王子,多么浪漫的奢望。 可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话要说。那些不舍、思念和怨愤,都随着他的人之将死,在她心里枯骨化灰。 唯有沉默,是不可逆转的深爱。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 “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她捧着书,思绪却回到遇到陈北尧的第一天。 暗黑的小巷,疏朗的星空,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像是一首凌乱的交响乐。她和同学慌忙快步走过,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清俊如月光的少年,从打滚哀嚎的混混们中起身,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冷酷如死神。 他的冷漠其实一直没变,唯独对她留情。 再后来,是外公的书房,蝉鸣幽幽、凉风习习。父母的滔天怒火、围追堵截,还有那年少而狂热的叛逆爱意,终于令她和他失了方寸,苦苦探寻释放的出口。他光裸的身体充满少年隐忍的力量,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最后,最后是什么? 是她听到传言,他被她父亲安排的保安围堵,踩在阴森泥泞的小巷里,血流满面却固执的不肯答应跟他分开; 还是她躺在老旧诊所的狭窄小床上,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感觉到冰冷的金属钳探入身体,又痛又绝望? 现在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再不能作恶多端,再不能杀人放火。他只能虚弱的躺在她面前,他像个迷途的孩童,像个沉睡的天使。 慕善把书一丢,眼泪就掉了下来。 ------------ 17冷血报复 周亚泽坐在又脏又破的单人沙发上,脸上被弹片擦伤的几点疤痕,红得像新鲜的痣。 他眯着眼吸了口烟,淡道:“杨三哥,小弟我最喜欢你这种硬骨头了。” 他摆了摆手,身旁站着的两个年轻男人,点点头走上前。 这是一间废弃老旧的车库,漆黑的夜色里,斑驳脱落的墙皮,在车灯下显得幽深狰狞。 一个矮小干瘦的中年男人,脱得赤条条的,绑在椅子上。粗粗的绳索在他干涸的肚皮,勒出一条条深红的印记。他嘴里塞了条毛巾,听到周亚泽的话,原本愤怒鄙视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惧。 两个年轻人戴上手套。一个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开始忙乎;另一个绕到他身后,俯低身子。 周亚泽索性拿出手机,事不关己的开始打游戏。 随着他们的动作加剧,叫杨三的中年男人的神色越来越扭曲。他开始像被煎炸的干鱼,在油星中剧烈的挣扎,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过了约莫五分钟,一个年轻人恭敬道:“大哥,你看行不?” 周亚泽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 前面那个年轻人淡定抬手,从杨三腿间黑乱的毛发间,挑出一根细绳。原来细绳那头是一个银色精致的手雷,跟杨三的命根子牢牢绑在一起; “就这样?”周亚泽挑眉。 身后那个年轻人将染血的手套摘下来,略有些嫌恶的看着自己的手道:“后面还塞了一个。” 周亚泽这才点头。 年轻人扯出杨三嘴里的毛巾,周亚泽还没出声,杨三已颤声愤恨道:“周亚泽我□妈……” 周亚泽眉一皱,年轻人察言观色,重新将男人的嘴堵上。周亚泽也不废话,站起来道:“办吧。” 车库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他靠在车上吸烟,车载音响传来男高音雄浑悠长的咏叹调,歌声悠悠传得很远,就像要将这片废弃的钢铁工厂唤醒。他眯着眼,听得挺高兴。他想,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唱得什么玩意儿,但每次办事放这个音乐,还蛮有激情的。 身后的车库就像装爆米花的罐子,“嘭”一声发出一声剧响,银白色库门像触电般一阵抖动。 过了一会儿,车库门才重新打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大哥,他肯说了。” 周亚泽微微一笑:“没炸坏吧?他是吕兆言的心腹,要是死了,吕兆言可就起疑了。” 年轻人也笑:“大哥放心,我们兄弟对火药分量把握很好。刚点了后面那颗,他就不行了。” 周亚泽捂着鼻子走进去。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周亚泽走出车库,拿出电话,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杨三嘴是硬,我没撬他的嘴,撬他菊花就行了。这条消息应该可靠。湖南佬三天后到霖市,地点问出来了,我打算动手。用炸弹,干净利落,也像湖南佬的手法。把湖南佬也解决了?会不会惹上湖南帮?好,我明白了。也是……哈,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走回车库,拍拍趴在担架上的杨三的肩膀:“杨三哥,小弟多有得罪。不过你放心,我手下人很专业,肠子和菊花都可以缝回来。你看现在多好――只要我们得手,你一家老老小小也不用陪我们玩手雷,你还能拿五千万。你跟吕兆言干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杨三脸色惨白,又似下了某种决心,重重点头。 周亚泽在这边玩得如火如荼,吕兆言还以为杨三在俄罗斯交易没回来。 丁珩更加没有注意到吕兆言手下一个人的失踪。这天,他正好整以暇站在舅舅温敝珍的家门外,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大门打开,丁珩微微一怔。 温敝珍脸上,没有丁珩想象中的阴霾怒意。保养极好的白净脸皮,甚至还有几分红晕。见到是丁珩,他只是冷着脸道:“进来。” 两人在书房坐定,丁珩注意到温敝珍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开了。从来熨烫整齐的衬衫,也略有些皱纹。他不动声色道:“舅舅,真是不好意思,周末还来打扰你。” “打扰?”温敝珍看他一眼,“你老实说,陈北尧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丁珩笑笑:“这事儿我真不知道。现在我哪有本事找来一个连的杀手?吕兆言又不是什么都跟我说。” “废话!”温敝珍微怒道,“丁珩,我知道这事吕兆言一个人干不成!好在杀手死光了,不然你们怎么脱身!你们太年轻气盛,杀人一定要用枪吗?!” 丁珩老老实实听训,一声不吭。 温敝珍骂够了,喘了喘气,才道:“好在‘凶手’已经落网,告诉吕兆言别惹事了。今后霖市会风平浪静,别心急。” 丁珩顿了顿道:“陈北尧真的不行了?” 温敝珍点头:“负责他的省里专家是我同学。的确不行了。不死也醒不过来,放心。” 丁珩缓缓笑了。 却在这时,有人敲书房的门。 “进来。”温敝珍看一眼丁珩。 丁珩抬头,微微一愣。 年轻女孩光净的脸如同夏日初荷,含苞欲放。只略略抬眸看了丁珩一眼,波光流转,那张清秀的脸便如极艳的花,令人心神一震。 唯有披散肩头的绸缎般的长发,有几丝仓促的凌乱。 她给两人端来茶,看一眼温敝珍,声音娇脆:“温市长,我越俎代庖了,尝尝我的功夫吧” 温敝珍看着她,眼中有笑意,语气却严厉:“你这小姑娘,我在谈事,你就这么进来了。” 女孩一跺脚,扭头走了。这对于二十出头的女孩,本来是很娇柔做作的动作,可由她做出来,只觉得浑然天成,娇嗔动人。 不等丁珩发问,温敝珍道:“小志的家教老师,叫田甜,霖大核物理系研究生。市委王秘书的师妹。这么个小姑娘,学核物理,真是难得。” 小志是温敝珍的侄儿,家在县城,一直借住在温家读初中。丁珩知道舅舅很少玩女人,但这个田甜明显令他刮目相看。不过舅舅做事有分寸,他也不必多话。 丁珩点头:“看着是不错。” 温敝珍却想起什么,脸色一正:“你现在跟吕兆言称兄道弟,有一点必须牢记――我最近听说吕家有毒品生意,你搞其他的我不管,毒品绝对不许沾上一点。现在全国抓贩毒抓得很严,你要敢碰,我亲自让禁毒大队抓你。” 丁珩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沾那个干什么。” 从温家出来后,丁珩脑海里掠过田甜令人惊艳的容貌身材,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女人――慕善。 她最近的行踪不难获悉,每天三点一线:公司――家――医院。这令丁珩略微有些恼怒,她明明拒绝了陈北尧,还说要暂时离开霖市。怎么陈北尧一出事,她像换了个人? 曾经有人提议对慕善下手。可丁珩几乎是立刻否定――他的理由是:陈北尧就算追过慕善,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什么实质牺牲;而且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手太下作。 吕兆言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同意了。但现在,慕善令丁珩在吕兆言面前,有些颜面扫地。 想到这里,丁珩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慕善的电话。可响了一阵,也没人接。丁珩皱眉将手机仍在副驾上。 两天后。 午后的阳光柔软明媚,照得农家新砌的院落,洁白素净。 院子里是一个新搭建的竹棚。虽是相间,那竹棚却搭得极精致,每一根细竹、每一束藤条,都错落有致。 丁珩就站在竹棚下,英俊容颜,在十数个黑衣男人中,最为沉静醒目。 院门口走过来一群男人,吕兆言亲自作陪,为首的中年男人容貌硬朗、目露精光:“丁少,久仰!” 丁珩微微一笑,伸手:“球哥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 一行人都哈哈大笑,尽皆落座。吕兆言今天穿了套白西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不符年纪的仙风道骨。他对那男人道:“球哥,今后丁少专门跟你这条线。” 球哥微笑点头。 这是吕氏今年最大的毒品买家,也是丁珩在吕氏负责的第一笔毒品交易。 吕氏一直向俄罗斯运送合成毒品。俄罗斯人很谨慎低调,在国内的合作方极稀少。吕家这几年走私俄罗斯,赚得很多。 面前的球哥,据说九十年代打服了整个长沙市的混混。后来改行卖粉,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外界传闻他为人彪悍狠毒,但也极守信义。他手上也有毒品生意,但比起吕家,不管是货源还是实力弱很多。他索性与吕氏合作,直接出贵一点的价格,从吕兆言这里大量拿货。 对方分量不轻,吕兆言非常重视与他的合作,甚至亲自带丁珩来面谈。 几人聊了有半个小时,差不多条件都谈妥。球哥赠给吕兆言一方通透的玉观音;吕兆言回赠一只大大的金蟾蜍。 球哥虽然言辞豪爽,行事却谨慎,婉拒了丁珩一起吃晚饭的要求,要连夜赶回湖南。 吕丁二人也不多挽留。眼见对方一行五辆车消失在国道尽头,他们也坐上车。 吕兆言这边今天带了二十个来个人,六辆车。这个农家乐是吕家亲戚开的,临走还送了几条肥大的鲑鱼放在后备箱。丁珩心细,让人剖开一条看了,干干净净。吕兆言赞许的看着他,却笑他太过小心。 丁珩笑笑没说话。他想,大概人栽过一次之后,都比较容易紧张。 吕兆言坐在防弹车后排,丁珩打开车门刚要坐上副驾,手机却响了。 丁珩看一眼手机,对吕兆言道:“我接个电话。”他转身下车,低声道:“慕善,什么事?” 吕兆言听到,失笑。对身边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丁珩走了几步,重新站到竹棚下。 电话那头却安安静静。丁珩又唤了几句,那头还是不说话。 丁珩心中起疑,挂了电话,重新打过去。通了,却无人接听。 丁珩心中一沉。 他抬头看一眼吕兆言车的方向,先是给自己在市里的人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去查看慕善是否出事;同时继续打慕善家里的电话和手机。 依然无人接听。 吕兆言大概是等烦了,丁珩看到有人把手伸出车窗挥了挥,大概是示意他先走了。 五俩黑色轿车顺序驶离,只留下一辆等着丁珩。 丁珩又拨了一次。在长久的等待后,终于被人接起。 是慕善略有些倦怠的声音传来:“丁珩?” 丁珩警惕道:“你找我有事?” 慕善迟疑片刻:“我找你?” “你刚才打我手机。” 慕善顿了顿,才道:“对不起,我刚才趴着睡着了。可能是不小心拨了出去吧。” 丁珩沉默。 这种乌龙以前也发生过。他姓丁,在很多人手机通讯录里排第一个,确实容易误拨。可时隔多日,听到慕善为了另一个男人疲惫失神的声音。他发现自己比想象的不舒服很多。 “你在哪里?”他沉声问。 慕善默了片刻道:“医院。” 丁珩声音微怒:“好,下午我来接你吃饭。” “不用,丁珩。”慕善的声音比以往每次都要冷。她直呼他的名字,带着刻意的疏离,这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是为了陈北尧? 丁珩淡淡的、不容拒绝道:“六点,等我。” 他挂了电话,自己先笑了。 因为尽管不悦,她的声音还是令他想起那个吻的滋味。 既然她自己先违背原则,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他抬头看向车的方向,正欲迈步。 就在这时。 “轰!轰!轰!”数声剧烈的声响,像是惊雷骤然在天空中炸开! 一阵冲击波似乎从远处翻滚而来,头顶的竹棚簌簌作响。 丁珩浑身一僵,那声音――是炸药!那方向,正是吕兆言等人驱车离开的国道! 他拔腿就往国道方向跑,却一眼瞥见路旁等候自己的轿车,几个男人全部探头出来,一个人朝他大喊:“丁少,前面出事了!” 丁珩脑子一个激灵,怒喝一声:“下车!” 几个保镖全是一愣,有动作快的,打开车门往下跳! “嘭――”又是一声震天的爆响,眼前的轿车瞬间暴成一个灿烂的火球。男人们惊痛的嘶吼被掩埋在火焰里。 丁珩只感觉到巨大的冲击波像是炽烈的海浪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往后扑倒,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而后,他感觉到后背一阵雨点般的锐痛。他恍恍惚惚想,慕善的电话怎么就那么巧救了他一命? 紧接着,像是被人用巨大的铁锤狠狠一砸,他脑子一木,失去了知觉。 ------------ 18北尧哥哥 丁珩其实只昏迷了几秒钟。 他觉得满嘴都是灰土气味,浑身脏腑像是都换了位置,空落落的痛。 他忍受着头晕眼花,挣扎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便看到车子只烧剩半个灰黑的架子,上面还搭着几截人体残肢。 “啊!救命!”最快跳下车的男人全身是火,在地上呼救打滚。丁珩见状想都没想,立刻脱下西装,狠狠往他身上拍打! 农家院里的几个伙计小妹,听到声响都冲出来。丁珩从一人手中夺过灭火器,朝那人身上一阵狂喷,火才渐熄。 院子里停了辆面包车。丁珩拉开车门跳上去,大喝一声:“跟我过去!” 他带着几名小伙,急匆匆颠簸飞驰到不到三公里外的国道上,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五辆轿车都被炸得支离破碎,硝烟弥漫的公路上,四处散落车体残骸、血肉尸块。几个小伙子脸色煞白,有的甚至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丁珩忍着恶心,一个箭步冲到中间那辆车跟前。 这是吕兆言的座驾,防弹防暴性能最好。也是五辆车里,唯一还保持大半个躯壳的。但这并不能令车里的人逃脱噩运。丁珩一低头,便看到被炸飞的车头附近,司机只剩下两只脚踩在油门离合上。 丁珩忍了忍往后看,却只见一只手搭在破损的车窗上。无名指上的戒指,正是吕兆言的婚戒。 “……救我……救我……”极微弱的声音传来。丁珩心中一震,立刻蹲下凑近。 只见还冒着火苗的后座上,吕兆言满脸是血、双眼紧闭,有气无力的瘫在那里。只消望上一眼,丁珩就差点吐出来――他的白色西装早已被鲜血染透,整片肚子被炸穿,腑脏外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丁珩紧紧握住车窗门,正要拽开车门。 他忽然愣住。 他看着吕兆言身上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鲜血,只要再过一会儿,他全身的血都会流的干干净净。 他沉默片刻,抓着车门的手慢慢松开。 过了一阵,刚才被他所救的男人,亦是吕兆言的心腹,被人扶着,含泪冲上来:“丁少!老板呢!” 丁珩低头看一眼车中已然气绝的吕兆言,声音哽咽:“我赶到的时候,老板已经……” 那人扑到车上大哭起来。丁珩转身站起来,眼眶含泪,神色冰冷。 夜幕降临的时候,慕善抬头看了眼日历。 陈北尧昏迷已经整整二十天。如果再不醒来,就会如医生所说,苏醒的几率越来越小,直到某一天猝死。 这个认知令慕善最近越来越焦虑,甚至偶尔濒临暴躁。可她不愿意把这份焦虑表现在外,也不想憋在心里。于是就经常约叶微侬喝酒。 这晚,两个女人坐在酒吧幽深的卡座里。叶微侬看着慕善看似乎淡定,双眼下却有了深深的黑眼圈,忍不住叹息。 “后悔了?没有趁他好好的时候爱他?”叶微侬道。 慕善神色平静:“我的决定不会变,但那已经无关紧要。” 叶微侬苦笑:“最近霖市实在太乱了。先是丁默言,再是陈北尧,现在是吕兆言,前天也死了。就像没人能再霖市老大的位置坐久一点。虽然市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当成普通刑事案件处理,每次也都抓住了‘凶手’。可连老荀都说,霖市的黑势力实在太猖狂了。这下好了,不用警方扫黑,他们自己黑吃黑,先斗了个两败俱伤,大快人心。” 慕善沉默。 三天前,吕兆言被湖南帮抢毒品生意炸死的消息,震惊全市。她并不会站在陈北尧的立场上感到高兴。若论这一连串的风波,陈北尧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但叶微侬说得不无道理,这次之后,霖市黑势力大大受挫,的确是好事。 “丁珩怎么样?”慕善问。 叶微侬语气意味深长:“现在吕兆言死了,吕氏乱成一锅粥。但我有预感……”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慕善接下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叶微侬忽而笑了,将两只雪白如玉的手摊到她面前:“左手陈北尧,右手丁珩,慕善小姐,你选谁?” 慕善也笑了。 她轻轻抓住叶微侬的左手。 “我有时想,如果他不死,如果他能一直睡下去……三年、五年、十年也好,我都会一直陪着他。那样也等同于跟他在一起了,对不对?” 叶微侬一怔,看着慕善温和而平静的容颜,双眼竟然一酸。 跟叶微侬分开后,慕善驱车前往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在床边坐下,慕善有些失神。 陈北尧的气色好了不少,白净温润的脸色不再死气,嘴唇也有了几分血色。这令微醉的慕善有些高兴,眉梢眼角便带了笑意。 她拿出书,翻到昨天的段落,继续读给他听。读着读着便觉得倦意袭上心头,连带看着他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陈北尧的床很宽,慕善有时候晚上也在这边陪他过夜。她把书一丢,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小心翼翼蜷到他的身旁。不敢碰到他的身体,只能隔着半尺的距离,望着他恍若沉睡的容颜,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慕善隐约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冰凉凉的。半梦半醒间,她有些难过,仿佛回到八年前,她低低嘟囔一句:“北尧哥哥……” 脸上的触觉忽然消失了。她今天本就疲惫,又饮醉,脑子沉得像浆糊,哪有精力再思考,继续呼呼大睡。 忽的,她觉得唇上一阵柔软冰凉。紧接着,一个温热湿滑的东西分开她的唇,来势汹汹的开始缠绕攻击她的舌。那气息实在太熟悉,她的唇舌几乎本能的与他纠缠。她简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只觉得那唇舌比今晚的烈酒还要刺激还要醉人,令她从口里,酥软到心里。 她近乎贪恋的睁开眼,看到一张英俊、清透、憔悴的侧脸,与自己寸寸紧贴。他也闭着眼,黑色长睫在灯光中微微颤动着。 慕善完全没办法思考,死死的抓住他浅蓝色病号服的衣襟,更热烈的回吻过去。舔舐他的唇角,如同得饮烈酒;纠缠他的舌头,像欲/求不满的小兽。他长眉微颤,唇舌与她厮斗得更急切。 直到慕善自己都气喘吁吁,才极克制的轻推他的胸膛。他睁开眼,夜色般幽深的看着她,那里面仿佛有黑色的火焰,正欲将他和她点燃。 慕善盯着他,一直盯着他,摸向床铃的手,却抑不住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欣喜若狂。他不能移动,刚刚侧头吻她,大概已经耗费他太多气力。他望着她,眸中是洞悉一切的温柔笑意。 铃声响起,一堆人闯了进来,门口亦有人语气惊喜的拨电话。慕善退到外围,看着他被医生护士团团围住。慕善在沙发坐下,抬头看着走廊上彻夜不灭的灯火,重重叹了口气。 医生做完各项检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 仓促赶过来的周亚泽,连忙冲进病房;隔壁房大难不死的李诚,也被人推着轮椅过来。此外还有一些慕善眼熟或没见过的男人,包括刘铭扬。个个面露喜意。 陈北尧简单跟他们说了几句话,语气还很虚弱:“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谈,你们明早八点过来。” 一帮人连忙叮嘱医生护士照顾好老大,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周亚泽推着李诚出去时,笑着对慕善道:“嫂子,好好照顾老大。” 其他人一听,齐声喊“嫂子再见,嫂子辛苦了。”慕善脸皮微热,抬眸便看到陈北尧脸色苍白的含笑望着自己。 慕善站在床边。 他的突然苏醒,令她不知所措。一往情深全部被他发现,她要怎么收场? 陈北尧嘴角扯了扯,英俊容颜有几分恍惚:“睡很久了。一直听到你在读书,很想睁眼看你。” 慕善心头一颤,只觉得周亚泽的话,还有他亲密的态度,令两人的关系就要失控。 可不等她澄清,他缓缓阖上双眼,露在被子外的左手,五指却等待般张开,一如这些天她和他的十指交握。 “再读给我听,善善。”他低声道,“就读……我最喜欢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我最喜欢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慕善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窗外幽深的夜色:“你刚醒,好好休息。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他没吭声。 他沉默了有半分钟,眼依然闭着,声音沙哑而固执:“善善,留在这里。读给我听。” 慕善心头又甜又痛。 她原以为,如果上天眷顾,他的病情不恶化,他能够不死。三年、五年、十年,不管多久,她会陪着他,用这种方式跟他天长地久。 现在他竟然大难不死,所有现实的问题也同时归来。 他醒了,她高兴得想哭,难过得想死。 终于,她一只手拿起书,另一只手却始终自己紧握,无视他的渴求。 顶层病房一片寂静,只有她清朗而决绝的声音,平缓响起: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 19心甘情愿 三天前。 丁珩戴着顶鸭舌帽,静静站在围墙后低头吸烟。身后站着几个同样沉默寡言的黑衣男人。 一个小个子少年低着头匆匆走过来,在丁珩面前站定,声音微抖:“老大,他们在3号包厢。” 丁珩点点头,把烟丢在地上踩熄。 身后几名男子目露凶光。 这是距离霖市五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旁的一个小饭店,离吕兆言遇袭不到四个小时。在众人惊痛慌乱的时候,丁珩动作迅速的带着五个自己的旧部,一路追上了球哥的车驾。 路上,他接到了吕小姐的电话。那个一向木讷的女孩,在短暂的犹豫后,叹了口气说:“丁大哥,如果真的是他们做的,请替大哥报仇。我们全家会记得你的恩情。” 这倒令丁珩刮目相看。 丁珩一声令下,几个人戴上口罩墨镜,凶狠而沉默的冲进了饭店。加油站的经理看势头就感觉不对,颤巍巍的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伙计噤声。 一行人冲到3号包间门口,丁珩深吸一气,递个眼色,旁边一人拔出枪,狠狠一脚把门踢开! 数把枪对着狭窄的包间,然而没有预料中的喝斥惊慌,甚至……没有一个活人。 丁珩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剧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简陋的包间变成了停尸间。昔日威名赫赫的球哥,就仰面靠在一张高脚椅上,身上几个血洞,浑圆的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他那几个彪悍威武的手下,同样饮弹倒在椅子上或者地上。 手下一人推开旁边的包间门,也是一怔,低声道:“大哥,看来球哥带来的人死光了。” 丁珩过去一看,果然另外的包间也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丁珩又走回3号包间,静默了片刻。 “怎么办?”刚才那名手下问。 丁珩心头冒出阵阵冷意。 他带人追上来,并不是为了大动干戈,而是于情于理,也要问清楚。以前湖南帮和吕氏争夺毒品市场就有过纠葛,现在出了事,不能让湖南帮就这么离开。 可对方这招太狠了。 先杀吕兆言,再杀球哥。不管内里有多少隐情,死无对阵,两派都不会再善罢甘休。吕家一定会和湖南帮斗个你死我活。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陈北尧明明已经病危,据说周亚泽整天忙着全国为他找专家会诊,全无异样。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是吕氏毒品生意上的其他竞争对手? 还是陈北尧的“兵败如山倒”根本是假象? 想到这里,丁珩掏出枪,朝球哥的尸体又开了三枪。还温热着的身体痉挛般原地颤了三下,血流得更多。 手下们略有些不解,之前那名手下忽然道:“大哥杀了球哥,大哥为吕老板报仇了!” 其他人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掏出枪,朝几个房间内的尸体开枪。 之后一行人迅速离开加油站,跳上车,驶回了霖市。 丁珩在第二天晚上,见到吕兆言唯一的妹妹。 丁珩枪杀湖南帮,为吕老板报仇的消息,很快在霖市黑道中流传,令所有人赞叹佩服。这多少令吕氏几位原本不太看得起他的大佬,遇到他都客客气气。 丁珩知道,自己走的这步棋,利大于弊。 但他没料到,会得到吕夏的全力支持。 丁珩刚在吕家书房坐下,门就被轻轻推开,吕夏走了进来。 丁珩微微一笑。 这是个很普通的姑娘。相貌寻常、气质也不出众。往人堆里一放,根本找不出来。只听说学习不错,正在念大四,已经拿到普林斯顿的全额奖学金。 丁珩察觉到,吕夏抬头看见他,脸色略略一红。许多女人第一次看到他时,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令他对于控制两人的对话,更有信心。 “吕小姐,节哀顺变。”丁珩柔声道。 吕夏点头,低声道:“其实我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丁珩微微一怔。 然而吕夏接下来却语出惊人。 “丁大哥,我可以把大哥的家业都给你。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说这话时,她还是平时老老实实的样子,像块木头。唯有红肿的眼眶,透露出她的悲痛泪水。 丁珩有点刮目相看。 “吕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觊觎吕家产业。” 吕夏苦涩的笑笑:“丁大哥,现在大哥死了。叔叔、舅舅、表哥,还有几个结拜兄弟,大概都想争老大的位置。这几天,已经有八个人跑来,说支持我当老大了。只有你,没有来邀功,也没有来哄我当那个老大。以前我大哥就说,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丁珩微微一震,笑了:“你能说这一番话,就挺适合当老大,我也愿意支持。不过你一个女孩,我更支持你继续出国深造。” 吕夏点头:“嗯,你们那些生意我不感兴趣,要是真的做了老大,要么是傀儡,要么跟我哥一个下场。那是条死路,我为什么要走?我只相信知足常乐。丁大哥,请你帮帮我。你只需要留给我、我妈、嫂子一笔钱,其他的我愿意支持你。” 丁珩沉默片刻:“但即使你支持,要让其他人服气,也很困难。” 吕夏白净的脸终于透出一丝微红:“丁大哥,你可能需要……咳……跟我订婚。” 丁珩长眉一挑,笑了,有些玩味的看着她。 眼前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大胆的提议,令他不得不把她当成一个女人,而不是孩子。 “好,我愿意娶你。”丁珩目光灼灼望着她。 她却连忙摆手:“不,只订婚,等你坐稳位置后,就解除婚约。”她抬头,迎上丁珩略显诧异的目光,“丁大哥,我不愿意为了利益葬送婚姻和幸福,相信你也是一样。” 丁珩一怔,失笑:“吕夏,你怎么知道跟我结婚不会幸福?” 吕夏笑笑,神色豁达:“我听大哥说过慕小姐……我知道你之前就拒绝了联姻。这令我更加相信你。因为我也觉得,人在感情上不该委屈自己。” 如果说,之前还存了哄哄吕夏获得她支持的心思,此刻丁珩完完全全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看。 他甚至觉得,这个聪颖通透的姑娘如果做了新老大,也许真有点意思。但转念一想,她还是太纯洁了,不适合黑色。 对着吕夏期待的目光,丁珩郑重的点头:“好,我丁珩发誓,有生之年,待你吕夏如同亲生妹妹。” 吕夏神色动容,坚毅点头。 丁珩与吕夏迅速订婚的消息传遍霖市时,慕善正将车停在陈北尧的别墅里。 她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讶。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联姻,丁珩不过是吕兆言左右手;现在,他能得到整个吕氏。 她走到主卧门口,一怔。 门是开着的。阳光将足足五十平米的房间照得通透明亮。陈北尧安静的躺着。他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清透的苍白,细长深邃的眸全不似昨夜的疲惫和温柔。 那眸色极冷。 这样神色的陈北尧,慕善只见过一次――丁默言和曼殊被杀那天,那个熟练杀人的陈北尧,就是这样冷酷。 或者,这才是他人前的样子? 周亚泽站在床尾,手里拿了把乌黑埕亮的枪,抬手比了个瞄准的姿势,嘴角泛起一丝笑。陈北尧看完他的动作,也笑了,笑得冰冷无情。 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呢?笑得那么意味深长,那么势在必得。 仿佛一切早有预谋。 慕善心中暗惊。 之前因为伤痛欲绝,她根本不去想太多,也不关心谁死谁活,眼里只有个奄奄一息的陈北尧。 可陈北尧醒来的同时,混沌迷茫的她,仿佛同时被一只冰冷的棍子狠狠敲醒。 吕兆言死了,据说吕氏跟湖南帮也结仇,丁珩更要亲赴湖南谈判。 陈北尧就在这时“奇迹”般的苏醒;仇人既死,他又没嫌疑;生意什么的还可以重新振兴―― 一切完美得像上天眷顾。 可她见过他如何对待丁氏父子,手法如此酷似。 她有些艰难的看一眼陈北尧。 他也正望过来,眸色微暖,仿佛之前的冷酷是另一个人。 她愈发肯定的想,会不会,在那么多个令她柔肠寸断的夜里,在霖市风云动荡的这些天,这个男人,就闭着眼躺在病床上,旁观她的情动,遥控复仇和杀戮?干干净净,毫无嫌疑? 她深吸一口气,也许真的该离开了。 她走进去,周亚泽含着笑意喊了声“嫂子”,离开了房间。 四目相对。 他的眸色比阳光还要温柔,仿佛查知她内心的动荡,他沙哑开口:“善善,你心里有我。” 直中要害。 慕善心头一震。 是啊,她对他的情意,这些天谁都看在眼里,包括他。 可那又怎么样呢? 没等她拒绝,他又极虚弱、极平静的道:“善善,我爱你,留在我身边。” 慕善的心像是一片湖,他的话就是一块尖锐的巨石,重重投下去,穿破她的阵阵心防,一头扎入她的心窝里,激荡出控制不住的涟漪,却最终归于无形。 她抬起头。 “陈北尧,你是哪天醒的?” 他眉目不动,容颜苍白。 “吕兆言和湖南老大是不是你杀的?” 他沉默。 她长长吐了口气。明知应该冷若冰霜,她却只能很慢、很用力的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应该停止爱你。” 陈北尧的眼眸像是凝了冰雪,一片氤氲。 “希望我们都不再为过去的感情困扰。我们不要再见了,行吗?” 陈北尧眼眸微垂,神色极静。仿佛没听到她的决绝,也没有半点伤心动容。他看着病床上方,那里空无一物,慕善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过了一会儿,跟那天一样,他淡淡答道:“好。” 他闭上眼,好像极累,又像再也不想见到她。 可这孤冷的容颜,只令慕善心头钝痛如刀割。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他刚才近乎空洞的冷漠眼神,一遍遍刻入脑海,将她的思绪凌迟。 她深深的看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亚泽探头进来看了看,本想打趣,却见陈北尧睁开眼望着窗外阴冷的天色,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周亚泽没敢吭声,又退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周亚泽接了个电话,开车直接到了陈北尧家里。 陈北尧正躺在床上看书,周亚泽往边上一坐:“嫂子一个人去了机场。现在应该落地了。” 陈北尧眼神微微一暗。 周亚泽又道:“江娜早就传来消息,说她要回北京。你受伤这么多天,她怎么伺候你也见着了。我还以为这回能成,结果她还是走了。怎么办?” 陈北尧眼睛还停在书上,那是慕善留下的。洁白的页面晕开一小片微黄的淡痕,像是她掉落的一滴眼泪。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想起她聪慧敏锐的洞悉了他精心布置的杀局;想起她努力显得冷漠,悲伤双眼却写满清澈而深沉爱意; 也想起她神色恍惚的说,会停止对他的爱。 他的手拂过那滴泪痕:“我有安排……她会回来。” 周亚泽笑:“舍得下狠手?” 陈北尧把书往床边一丢,微微一笑。 “哄了这么久,也不肯心甘情愿,那我也不等了。” ------------ 20嫂子你好 窗外灰蒙蒙的,零星传来鸟雀清脆的叫声。整齐的跑步声穿透大雾远远传来,年轻军人们在晨光中齐声喊着:“一、二、三、四……” 慕善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寂静的大院。 她回到北京已经半个月,通过朋友帮忙,在陆军军事指挥学院租住了一套房子。这里房源很难得,进出有哨兵岗亭。 她想办法住进来,还是怀着防备陈北尧的心思。虽然他对她一直温柔有礼,可毕竟已不是当年单纯少年。 不过目前看来,大概是不需要了,因为他再没联系过她。 想想也是,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在感情上强人所难?他从来没让她为难过,不管当年的惨烈分手,还是现在的两次拒绝。他只会默默远离。 尽管每一次,她也许比他还心痛。 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让热度偎贴自己的掌心,心情平静。 电话响起,是公司助理江娜。她向慕善报告公司近况一切顺利,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慕善答再过几天。 那是她的心血,她没了陈北尧,更不能放弃事业。 晚上,大学时的舍友请慕善吃饭。坐在城北一家整洁安静的酒店顶层,慕善心神有些恍惚。 北京的感觉与霖市完全不同。 年轻人忙碌工作、供房子、养车子,摩天大厦、灯红酒绿。城市治安很好,看不到混混,更不可能看到黑道。 这是慕善过去七年来熟悉的环境和生活,而近一年来在霖市的生活,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这令慕善越发决定自己的决定正确。 两人聊了半个晚上,离开饭店时,半天也没打到车。好友笑着说北京的地铁现在也很方便,拉着她往地铁走。 因为临近十一点,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两人上了天桥,慕善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后面不远不近跟了个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瘦巴巴的。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头垂得很低。双手插在裤兜里,上半身好像努力缩着。 慕善拉拉好友,她也有点紧张,压低声音道:“听说最近这附近有人抢劫……” 话音刚落,身后男人像是一道急速彪行的影子,突然从两人身旁冲过。慕善只觉得手中一紧――那男人在抓她的包!钥匙、钱包、身份证明……还有项链都在包里,她条件反射抓得更紧! 好友一声尖叫,慕善就见那男人手中亮光一闪――是刀!慕善一惊,松手。那人停都没停一下,一把将好友的包也抓过去,转身跑了。 慕善和好友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又惊又怕又沮丧。 “嘭――”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慕善和好友瞪大眼。 紧接着是几声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一个男人,戴了顶鸭舌帽,站在天桥下,一手拿一个包,脚下踩着刚才的抢劫犯。 慕善和好友忙走过去,接过包道谢。男人大半张脸隐在阴暗中,点点头道:“我把他送去警察局。”然后揪着那抢劫犯走了。 好友惊喜道:“太幸运了!” 慕善拿着包,有些走神。 是幸运吗? 她上次被警察带走,就知道陈北尧有派保镖在她身边。陈北尧中枪那段时间,周亚泽怕仇家报复,也派人保护她。 现在想来,那样混乱的环境下,周亚泽怎么会想到她的死活,当时一定是陈北尧早就醒了,秘密授意。 可今天这个路见不平的男人,出现太突兀,言行举止也不像常人。 难道……他还派人暗中保护着她? 慕善心里一酸,面对还在激动中的好友,忍了忍,若无其事的笑了。 可慕善没料到,平静的生活,会在几天后,以一种剧烈而震撼的方式结束。 这天下午,她刚回到住处,便接到母亲电话。 母亲的声音又焦急又绝望:“善善!出事了!出大事了!” 慕善心里重重一沉。 母亲痛苦的声音像在申诉:“你爸被县纪委带走了,被人检举偷设小金库,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慕善有点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我不是说过,让爸不要做违法的事吗?” 母亲嘶吼道:“违法?怎么是违法?善善,哪个单位领导班子没有小金库,一共才几十万,你爸没拿多少,怎么就被人检举了呢!他们都说,是有人要整你爸!不然明摆着的事,不会单查他。善善,你在霖市认识的人多,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 慕善沉默。 母亲说得也是,官场风气,大势所趋,父亲在副校长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父亲行事一向中规中矩,谁会整他呢? “妈,你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不做副校长,我去想办法活动。”她沉声道。 母亲嚅喏两声,哭腔更重:“善善,等你爸没事了,妈妈就去死!妈妈跟人炒期货,亏了三千多万……投资公司的人每天上门,还跟邻居借了钱。他们说三天之内不填平,就去派出所报案!我快要被逼死了,我……” 慕善大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期货……三千万!? 她定了定神,握紧话筒道:“妈……你冷静下来。这些事我会处理,爸爸会没事,你也会没事。别担心。都交给我,没事,你别慌。” 母亲又哭了:“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三千多万啊……” 慕善手都在发抖,语气却镇定:“妈,到底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父亲清高,母亲老实,慕家在本地算不上富裕。慕善知道母亲一向勤俭,但也因为勤俭得辛苦,看到周围有人投机取巧发了大财,也令母亲心有不甘。 母亲偶尔跟风,头脑不清干点投资投机的事,慕善能理解,也默许。可亏损三千万之巨?实在太蹊跷。 费了很大的劲,慕善才哄得母亲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原来单位的一个同事,听儿子的话,炒期货赚了两百多万,一时之间在邻里间极为风光。母亲和几个邻居在同事撺掇下,也买了期货。一开始小试身手,结果其他人都亏了,反倒是母亲第一次就赚了二十万。 在母亲五十年的平淡生命中,从来没尝过这么大的甜头。上次她跟慕善借钱,就是要追加投资。这两个月赔赔赚赚,一直是赚多输少。邻居们觉得母亲运气好,都跟着她一起买。 结果这一次,明明是那家投资公司看好的期货,跟她打包票不会赔,却输得极为惨烈。除去赚来的几百万成本,杠杆作用下,她亏了三千多万! 慕善听得心灰意冷。这么听来,完全是母亲大意投资,运气不好。可母亲怎么敢玩得这么大? 她快速心算了一下,把自己手上所有资金、能用的人脉算上,顶多就能凑五百万。 怎么办? 还有父亲,至今还被扣在纪委。 她徒劳的安抚了母亲一会儿,挂了电话,她先打给叶微侬。然而即使是叶微侬,也有些为难。 “慕善,我自己顶多凑一百万给你。但伯父的事,老荀来霖市才一年,不好越级插手县里的事。” 慕善有些沮丧,又打给董宣城。董宣城满口答应借钱后,又迟疑道:“慕善,辰县不归霖市管,荀市长是空降部队,根基不稳,当然不能帮忙。可陈北尧不是在你们辰县投资过吗?也许能说上话。你要不要找找他?” 慕善心中陡然升起希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具体是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钱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但冷静下来后,这一点她反而不太担心,她打算去跟对方投资公司去谈。她想,商场中人,求的都是利益。告到派出所,顶多让母亲坐牢,对方也拿不到一分钱。她去跟对方谈谈,也许可以分期偿还。 想好对策,她心定了些。快速收拾行李,打车到了机场。买好下一班去霖市的机票后,她给母亲打电话。 “那家投资公司?叫‘嘉达’。好像是霖市的企业家开的。”母亲想了想道。 “嘉达投资?”慕善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对了。”母亲又道,“那家公司的老总好像姓周,是个小伙子。” 慕善一下子想起来:“姓周?周亚泽?” 陈氏投资新成立的期货投资公司,不正是嘉达?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挂了电话,慕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怎么一夜之间,父母全部出事?她突然走投无路,而唯一的活路,都指向陈北尧一个人? 究竟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人为? 如果真的是人为,要布这个局,花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谁会有这个耐心,来算计她与世无争的一家人? 她心头忽然涌起阵阵寒意,她无法相信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个猜测。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逼她?怎么可能对她父母下手? 他不是……温柔而隐忍的,同意让她离开了吗?不是答应,再也不找她了吗? 坐在候机室里,她先拨通周亚泽的电话,三遍,无人接听。 她又打陈北尧电话,还是没人接。“嘟嘟”的空响,慕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一层汗。 原本想好对策、准备好与投资公司措辞的她,突然间没了底气。她坐在飞机上,看着机翼划过厚厚云层,只觉得即将再次抵达的霖市,变得危险而陌生,变得迷雾重重。 她只能用这点安慰自己――如果真的是陈北尧,父母一定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飞机降落在停机坪的时候,慕善听到前排的旅客们低声议论。她从小窗望出去,看到微湿的停机坪,一辆黑色宝马静静等待着。流线轮廓如同巨石打磨而成,厚重而不失锐利。在微微的日光中,反射出冷硬却华丽的光泽。 能把车停在这里,在霖市是什么背景? 她在人流最后下机。宝马车下来个男人,冲她笑笑。她不认得他的相貌,衣服和身材却眼熟――正是前几天在北京路见不平那个男人。 “嫂子。”他态度恭敬,“老板在别墅等你。” 慕善点点头,弯腰坐进车里。 市区的别墅,闹中取静、精致典雅。慕善却只觉到空旷――那个男人,连她什么时候回来,都尽在掌握,甚至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幕后操纵者。 她看到自己放在双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的确遵守承诺,没有再来找她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俊孤傲的少年。 他悄无声息的布好了局,逼她回头找他。 ------------ 21他的方式 书房门前,慕善脚步一顿。 陈北尧的心腹们都在。暮光照进初秋微凉的房间,也照亮他们的脸。那些容颜明明五官迥异、年纪不同,可眼神中偶尔闪过的精明冷漠,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北尧,是那个模子吗? “嫂子!”李诚最先看到她,立刻起身。其他男人也纷纷站起,一口一个“嫂子”此起彼伏。周亚泽甚至还笑嘻嘻的明知故问:“约!嫂子舍得从北京回来啦?” 只有陈北尧静静坐在单人沙发里没动,浅蓝细纹白衬衣,身影清冷料峭。因为没痊愈,他的脸还很苍白,神色很平静,在阳光下有一种脆透的病态的俊美。 慕善站在原地,只觉得十指指尖,微微发凉。 他看起来这样静好,明明与这些男人都不同。他怎么会是最坏最狠那一个呢? 陈北尧也抬头看着她,有片刻的沉默。 他对她最后一幕记忆,停留在她离开那天。那时她因为多日照顾伤重的他,几乎都有些蓬头垢面,容颜悲伤憔悴,黑眼圈深得像只可怜的熊猫。 可离开他的半个月,这个女人明显把自己调整得很好。此刻俏生生站在那里,细瓷般净白的脸,恢复水一样嫩滑的光泽。墨玉般的大眼睛澄澈透亮,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他心神舒畅,愈发想要把这些鲜活的颜色,统统纳为己用。 他已经等了太久。 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被她热烈的爱着的十八岁那年,是他最快活的日子。没有母亲的哀愁,没有父亲的遗忘,也没有这些年近乎麻木的血腥和风口浪尖的惊心动魄。 只有她娇艳得令人迷醉的容颜、她甜糯柔软的温言细语、她充满爱慕的羞怯凝望,像一场能融化他身心的迷梦,多年来,令他流连忘返。 所以重逢那一天,他坐在宝马上,看到她安安静静站在一堆混混中,几乎是立刻下了决定―― 他要重新得到她。重新得到那些热烈的、温柔的、赤诚的爱意。 他要心甘情愿,他要两情相悦。 于是忍了又忍,等了又等。 百般手段都放弃不用,有时实在忍不了,就在黑夜里抱着她的娇躯,逼自己浅尝即止。 他告诉自己,既然想要最好的,理应付出耐心。 可她明明蜷在他身旁,温柔而委屈的喊他“北尧哥哥”;她明明吻得比他还要不舍和火热。 她明明爱着他,却固执的想要停止。 她想停止? 也许是他太纵容,是他退让太久,才令她觉得,她可以决定他们的爱情? 好吧,既然他的女人倔强正直,那他只能换一种方式。 他原本就更加擅长的方式。 想到这里,他看着她,唇角微弯,笑意淡如水纹。 “过来。” 慕善长眸清亮盯着他。 过来? 简洁的两个字,却透着陌生的强硬。 他以为他是谁? 以往她在陈北尧面前,总是轻易失去方寸。可这一次,一股极坚定的力量支持着她――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意志――保护父母,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哪怕是陈北尧。 于是她不慌不忙走过去,低头看着他,淡淡的笑:“陈北尧,你可真阴啊。口口声声说爱我,转身把我父母往绝路逼。他们五六十岁了,你也下得了手?谁的命在你眼里都跟草似的吧?” 清脆利落的声音,又甜又狠。 李诚看她一眼,没做声;周亚泽一挑眉,颇有兴趣的看着她。其他几个男人,个个神色不动。慕善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她心头有火,逮住一点机会就想报复。 陈北尧也不生气,淡笑着抬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坐。” 慕善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落在他身上。 单人沙发被他高大颀长的身躯占据大半,只留下巴掌大块空地。 他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坐到他怀里? 他没听到她刚才的嘲讽吗? 她皱眉,人还没动,手上猛的传来一股大力! 恍惚间,似乎看到他眼中掠过隐隐笑意。紧接着她一个趔趄,半个身子跌坐在他大腿上。 熟悉的坚实温热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颤。这耻辱的颤栗感愈发加深了她对他的怒意。 她立刻往边上一挪,滑下他的大腿,坐到沙发上。 所有人都沉默。她不想在众人面前与他撕扯,沉着脸,并没有急着挣脱站起来。 陈北尧却没看她。 他目视前方,微微抬起的侧脸俊美安静,沉黑双眸有浅浅的笑意。 慕善腰上忽然一麻。 是他的手,悄无声息搭上来,将她柔软的腰线稳稳握住。慕善只觉得一股凉意“嗖”的从腰间,一直蹿到后背,激起阵阵颤栗。 她竟然……她竟然有点怕这样的他,不动声色的他,势在必得的他。 可转念想到父母,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老板,要不下次再议?”李诚清咳两声,率先开口。 “说完。”陈北尧偏头看一眼怀里的慕善,目光微沉。 李诚清咳两声道:“柯五几个已经到了深圳,我让他们躲个半年再回来。湖南帮绝对查不到。” 慕善心头微冷。 周亚泽又笑道:“丁珩从湖南回来了,好像还跟湖南帮谈妥。要不要干掉他?” 却听陈北尧淡道:“不行。最近死的人太多。” 李诚点头赞同:“上个星期,荀市长的秘书还给我电话,说生意平平稳稳就好。最近风头很紧,低调点好。” 正听着,慕善忽然感到侧额被什么柔韧的东西压住,轻轻的蹭着。 那是他的侧脸,贴上她的长发。 慕善全身发麻,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要石化。 紧接着,一缕微热的气息,羽毛般拂过她的脸颊耳际。她感觉到,是他埋首在她长发间,深深嗅了嗅。 然后,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满足叹息。那种感觉,像是极渴的人终于觅得水源,又惬意又欢喜。 只叹得慕善毛骨悚然,心头发毛。 她没看到,身旁的陈北尧察觉到她的僵硬,脸上笑意更深。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全是些见不得人的事,甚至还包括上次杀丁默言的几件善后小事。慕善完全明白,陈北尧就是要让她听这些机密。 终于,男人们起身告辞,书房门被周亚泽顺手关上。 两人并肩而坐,同时静默。 慕善斟酌半瞬,刚要开口,他却忽然低头,埋首在她脖子上。 一阵湿热酥麻传来,那是他的吻,自顾自细细密密的流连。 慕善心头再次发毛:“你干什么!” 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看着她肩头一片深深红痕,才缓缓抬头。清俊容颜在灯光下璀璨如玉,乌黑的眉眼笑意吟吟。饶是慕善看惯了他的英俊,也没见过他笑得如此舒心,心头微震失神。 就在这时! 慕善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压上肩头,后背被迫重重撞上沙发!她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紧接着,一个重重的温热身躯压了上来。 再定睛一看时,他的一双黑眸竟已无比贴近的停在面前。 不,还不止。 大概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势,他微喘着气,双臂却紧压着她的,将她的上半身扣在沙发上。双腿跪在她身侧,身躯几乎是完全贴近。 暧昧亲昵,势在必得。 饶是慕善心中早有筹谋,此时也被他的突然发难惊呆了。她不能动,也根本忘了动。 他近在咫尺的望着她,眼神清冷、笃定,隐隐含着笑意。 他径自闭上双眼,一低头,冰冷的唇就狠狠压了上来。 ------------ 第21章 三年之约 这个吻一改往日温柔,极为热烈凶狠。他的舌上像是有一股压不住的火,只有她的气息,才是救火的甘泉。所以他要将她每一寸都啃咬干净。 他的舌长驱直入,无所不在,禁锢着她、纠缠着她、诱惑着她,令她无路可退,令她心神震荡。 慕善拼命推他,他纹丝不动,唇舌愈发深入,像要把她吃下去。 她咬紧牙关逼他出去,他腾出手在她下巴轻轻一按,她吃痛,嘴唇不由得张开,被迫迎接他更加猛烈的肆虐。 过了很久,久到慕善晕眩,久到她捶打在他胸口的手也放弃了抵抗,他才缓缓将唇移开,细长的眸暗沉一片,写满意犹未尽。 “放过我爸妈。”慕善喘着气,脸色通红、眼神愤怒。 “好。”他肩膀一沉,压住她的胳膊,腾出一只手,沿着她的锁骨向下缓缓滑动,声音极为柔和,“你知道我要什么。” 慕善不吭声。 他盯着她,黑眸中似有氤氲雾气。手却无声的滑到她的衬衣纽扣上,一颗一颗开始脱。 “住手!”她怒喝。 他抬眸望着她,笑意温和:“不愿意?那我凭什么帮你?” 这话只令慕善心里凉透,身躯僵直,一时艰涩难言。 见她一动不动,神色中竟有几分厌恶,陈北尧淡淡笑了笑。 慕善哪里料到他二话不说就这样对待自己?一时震惊莫名。他简直就像饥渴很久的猛兽,已经忍到极限,终于爆发,势不可挡。 久未经人事的身体敏感得像浇了汽油的草地,他的唇舌就是引子,瞬间燎原。慕善的脸“腾”一下火辣辣的热了。 这样的陈北尧,实在太陌生。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人才会有的火热气息。 她忍无可忍。 “啪!” 清脆响亮。 陈北尧的动作终于一顿,沉默抬头,黑眸清亮逼人。 白皙的脸颊立刻浮现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打我?”他缓缓的问,声音又低又危险。 “陈北尧!我回来不是要卖身给你!我回来是因为不信你会这么对我!你怎么能给我爸妈设套?”她怒道。 他笑:“他们杀了我们第一个孩子。这是一点警告。” 慕善一怔,不得不深呼吸两口,才缓过来。 “陈北尧!爸妈是为我好!那时候是我们错了!” 他眼神极冷:“我去过那间诊所。你这么聪明,知不知道,我站在那个地方,想起当年的你,是什么心情?” 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你受苦受罪的地方,是什么心情? 想象我视若珍宝的女人,在这里打掉我的孩子,我是什么心情? 慕善脑子一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 “陈北尧……”她声音哽咽,语气愈发冷酷,“来之前我已经留下书面材料给了朋友。如果你不放了我们一家,明天你杀丁默言和温曼殊的供词,就会送到省公安厅。” “哪个朋友?北京的大学同学,还是董宣城?”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几乎脉脉含笑道,“要不要跟他们通话?” 慕善全身僵硬,他竟然…… 这哪里还是昔日的陈北尧,他分明又深沉又危险又狡猾,像一匹阴冷的狼。要令她除了他的怀抱,走投无路! “其实真要我死,你只需要给叶微侬。”他仿佛洞悉了她内心全部想法,“可你舍不得。” 慕善心头剧震——的确,把材料给叶微侬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毫不犹豫的否决…… 她恨死他了! “滚!疯子!”她一声尖叫,拼了命挣扎,终于挣开他的桎梏,一脚踢在他胸口!他微蹙长眉,伸手想再次摁住她的腿。她怎么会给他机会,一拳重重朝他胸口砸去! 他没有防备,身子晃了晃,清咳两声,手上力道锐减。慕善立刻挣脱他的怀抱,起身就往门口冲。 “第一次是为父母前途……”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终于再无半点笑意,“第二次是所谓的道德正义?呵……我的女人,却从没为我妥协过。” 慕善身形定住。 “这次……我替你决定。”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冰,“百善孝为先,要他们活吗?那就不许踏出这房门半步!” 平静的语调,彻底的威胁。 “陈北尧你混蛋——”慕善愤然转头,却在看到他时,声音嘎然而止。 他背光站着,微驼着背,整个人显得苍白而黯淡。 两处暗红的血迹,正沿着他的肩头和胸口,藤蔓般缓缓侵染。他的伤口崩裂了,他开始咳嗽,一声一声,沙哑沉闷。 可清黑的眸,却始终盯着她,又冷又狠的牢牢将她锁定。 约莫是咳嗽声太过密集,门口传来李诚迟疑的声音:“老大!” “出去!”陈北尧看都没看他一眼。 慕善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他整个人看起来又虚弱又阴冷。已经有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落,最后滴在他脚下的阴影里,就像滴在她干涸的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却先拿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为衣衫凌乱的她披上。 她的眼泪忽然大滴大滴掉下来。说不清是怨恨、委屈还是失望。 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耗尽。 “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陈北尧看着她的泪水,一滴滴晶莹剔透。 她说再逼她,她就去死。 半晌后,他开口:“三年,为我生个孩子。” “不可能。”慕善脸色铁青。 他极虚弱却极冷的笑笑:“慕善,这是我的底线。否则,我让你父母陪葬。” 慕善看着他,眼泪掉得更狠。 她的泪水,再没令他有半点心软妥协。他冷着脸看向门口:“李诚。” 李诚走了进来,大惊失色:“我马上叫医生。” 他摆了摆手,寒眸盯着慕善。 近乎温柔的声音,温柔到阴森:“想好就告诉李诚,让爸妈早点安心。” 说完也不等慕善回答,转身让李诚扶着,缓缓走出了房间。 夜灯初上的时候,慕善安抚好喜极而泣的母亲,挂了电话,推开主卧的门,走了进去。 只有一盏夜灯,陈北尧就坐在床头,静静的吸着烟。 上身赤着,密密缠了几处雪白的绷带,像一只蛰伏的隐忍的兽。清秀绝伦的侧脸,笼着一层暗光,仿佛已经出神很久,等了很久。 等待猎物心甘情愿的献祭。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过来,伸手把烟戳熄。 黑眸紧盯着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暗涌聚集。 慕善垂眸走到床边。 手却被他突然一拉,她脚步不稳倒在他怀里。 夜灯下,他的脸半明半暗,比任何人都清秀,也比任何人阴冷。宽阔而精瘦的胸膛,丝毫不觉得单薄,反而像一堵结实的墙,将她包围。 他紧盯着她的脸,有力的大手,却从身后悄然抚上她起伏的曲线,开始无声而强势的流连。 慕善整个人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脸贴着他温热柔韧的胸膛。 周围很静,唯有他灼灼逼人的视线和逐渐深入的抚摸,令她微微颤抖,令她差点喘息出声。 “陈北尧,我们彻底完了!”她终于忍不住喘息一声,狠狠的怒吼。 “不,我们刚刚开始。”他的声音很平静,翻身将她平放在床上,高大清瘦的身躯,重重覆了上来。 ------------ 第22章 癖好 ------------ 第23章 荀彧 “慕总最近不同嗳,气色真好。”助理江娜把文件放在桌上,一脸笑意。 旁边另一个年轻姑娘笑道:“一定是因为……恋爱滋润呗!慕总,什么时候让那位开宝马的男朋友请小的们吃饭啊!” 如果是从前,慕善一定大方的跟两位小姑娘开玩笑。可现在 …… ------------ 第24章 甜甜 ------------ 第25章 委屈 丁珩擦干嘴角的血迹,盯着陈北尧,不怒反笑:“陈总下手一向重。” 陈北尧根本不搭腔,偏头看着慕善,意有所指:“没吓着吧?” 慕善主动握住他的手:“没事,走吧。” 陈北尧笑了,将她揽入怀中,不动。 吕夏已经快步走上来 …… ------------ 第26章 宝贝 ------------ 第27章 心疼 ------------ 第28章 黑锅 蕈的笑容,令所有人都静了半瞬。 直至陈北尧清沉如水的声音,淡淡打破沉寂:“客气。幸会。” 众人目光这才回到陈北尧身上,恍然惊觉他的容颜清冷似雪,光寂动人;却偏偏西装暗黑笔挺、眸色沉静有力。 因蕈带来的震撼,似乎又淡了。 …… ------------ 第29章 小狗 ------------ 第30章 懵懂 ------------ 第31章 毒枭 耳际很静。 那是一种很空旷的寂静,人耳仿佛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仔细分辨,才能听到潺潺水流声,像是乐器轻轻在山谷间低鸣。 慕善就在这片幽深的宁静中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陌生的灰绿色藤木屋顶,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木质大屋 …… ------------ 第32章 甜头 ------------ 第33章 战场 ------------ 第34章 血战 强烈的阳光,被厚厚的密林阻隔,只能从树叶的缝隙,洒下朦胧的金黄光亮。 林中极静,唯有越野吉普车在小道上剧烈颠簸的声响。闷热潮湿的空气,更加重了人的晕眩疲乏。 陈北尧一共有三辆车,慕善和他就坐在第二辆车的后排。这一路陈北尧跟其 …… ------------ 第35章 共死 ------------ 第36章 突变 ------------ 第37章 逃亡 车一离开军营,丁珩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对一名手下道:“叫人接应。”一名手下连忙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我们大概一小时后抵达……嗯,有五辆车跟着,做好准备。” 慕善原本紧挨着陈北尧,有点发愣。听到他们的电话,直起身子。 “手 …… ------------ 第38章 梦境 ------------ 第39章 领地 ------------ 第40章 缱眷 慕善睡了一小时不到就醒了。睁眼时,陈北尧正望着她。不等她回神,他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嘴唇贴着嘴唇,开始吸允纠缠。 陈北尧是情不自禁,想吻就吻了。慕善在他略显温柔的长吻里,有点失魂落魄。脑子里却忽然冒出刚刚在路上的念头——她跟陈北尧, …… ------------ 第41章 无我 ------------ 第42章 代价 ------------ 第43章 谈判 陈北尧和慕善还滞留在泰国,丁珩已经躺在霖市的家中。他只中了一枪,又没伤到肺,在三人中算最轻的。而且他必须赶回霖市主持大局,所以不顾旅途劳顿,当晚就回来了。 逃亡那天清晨,他和陈北尧将船靠了岸,陈北尧抱着慕善转头就走。纵然丁珩放心不 …… ------------ 第44章 彻底 ------------ 第45章 不够 ------------ 第46章 代价 ------------ 第47章 安安 慕善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丁珩。 而且还是在民政局门口,他一身黑色风衣倚在车前,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慕善并不知道,丁珩一直派有人留意她的行踪。她与陈北尧回辰县,在旁人眼中,很有女婿登门的感觉。丁珩不笨,隐约猜出他们打算干什么。所 …… ------------ 第48章 内鬼 ------------ 第49章 痕天 ------------ 第50章 真假 自上次在民政局前见过慕善后,丁珩收敛心神,专心做生意。他虽然不像陈北尧是金融天才,却也擅长房地产和实体经济的商业运作。加之在慕善处受挫,多少令心高气傲的他心有不甘、做事越发果断强势。 几个月时间,他成功将吕氏的毒品生意与正当生意全 …… ------------ 第51章 味道 ------------ 第52章 十年 ------------ 第53章 是他 见完李诚之后,陈北尧忽然不想去公司,让司机直接把自己又送回了家里。 车子停在别墅楼下,陈北尧让司机和保镖先走,自己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点了根烟,静静坐在车里。这时刚上午十点,太阳已经很大,照得车子顶盖黑黝黝的光亮。陈北尧抽了有半个小 …… ------------ 第54章 虔诚 ------------ 第55章 老公 ------------ 第56章 回来 为国捐躯? 慕善脑子里“嗡”的一下,一字一句问:“什么意思?蕈,你到底想干什么?” 蕈低笑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从怀里掏出一支手机丢给慕善:“别聊太久。”说完他起身去了浴室。 慕善心头纷乱难言,一时间竟然什么主意都没 …… ------------ 第57章 反间 ------------ 第58章 怀孕 ------------ 第59章 可怜 慕善的孕吐反应非常严重,天一黑就昏昏欲睡,睡足12个小时还不够。白天更是吃什么吐什么,顶多就能吃点水果。 她不想让陈北尧分心,在他面前尽量多吃。可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米饭吃了几粒就反胃得不行;牛奶鸡蛋更是沾都不想沾。这些如何逃得过 …… ------------ 第60章 分离 ------------ 第61章 亚泽 ------------ 第62章 难敌 上午九点,霖市东郊度假村在建工地。 冬日艳阳,白煞煞的透着几分冷意。远处低矮的青山掩映,近处一条大江绕山而过,更显得这一片空地风景独佳。只是天气已经转凉,地上的青草似乎也有些萎靡,黄黑的土地远远望去,就像一片荒芜的苍原。 正 …… ------------ 第63章 身死 ------------ 第64章 结局 ------------ 第65章 周亚泽番外上 周亚泽再次听到“陈北尧”这个名字时,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身为香港大学当仁不让的龙头老大,兼旺角地区赫赫有名的“小周哥”,他还从没这样被人打过脸。可对方只是个内地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白脸,他不收拾他都对不起自己祖宗十八代。 于 …… ------------ 第66章 周亚泽番外下 ------------ 第67章 扇贝番外(一) ------------ 第68章 扇贝番外(二) 之后接连几天,慕善都没有碰到过陈北尧。慕善觉得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他们不同年级,并且毫无关联。要是整天遇到,那就是漫画情节,而不是紧张的高中生活了。 开学一个月后,高二组织了化学奥赛班。慕善当然报了名,不过其实兴趣不大。奥赛班安排在 …… ------------ 第69章 扇贝番外(三) ------------ 第70章 扇贝番外(四) ------------ 第71章 扇贝番外(五) ------------ 第72章 扇贝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