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敢情是个登徒浪子 当异族即将大举攻城的消息传至临江府时,城内顿时乱作一团,刚到任的临江知府眼看局势已不受控制,索性不管了,弃了官印,连夜带着老婆小妾和一众心腹逃走了。 连城里平日最热闹的金粉之地清河桥畔,那数不清的歌楼酒肆都纷纷关门大吉。 夜幕降临,本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整个清河沿岸仅有一家名为“独秀馆”的三层小楼还亮着光,檐角两串酒红色的灯笼分外妖娆醒目。 这家青楼在偌大的临江府都算出名,楼里莺莺燕燕,各个姿容不凡,艳名远播。 眼下危机当前,平日经常光顾的富贾豪绅,豪门公子早不见了踪影,这几天反而涌进来了大批形形色色的江湖客。 馆里主事的老鸨一来不愿离开故地再谋出路,二来也想趁机多捞些银子,勒令手下的姑娘一个都不许逃,好生陪着客人,天塌了自有人顶着。 今晚独秀馆里的气氛尤其热烈,绝对可称得上座无虚席。 一楼花厅最靠前的四张太师椅上,分别坐着一个身穿金袍的虬髯大汉,一个手执折扇的粉面公子,一个拄着拐杖,脸型尖瘦的道人和一个矮胖的独眼老叟。 四人身后的江湖汉足有百人之多,将不小的花厅都挤满了。 几个浓妆艳抹的老鸨和七八个龟奴穿梭其中,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主事的老鸨是姑娘们称为“花姨”的女人,半老徐娘的年纪还穿着鲜艳轻佻的衣裳,挽着高高的发髻,脸上脂粉更是抹了一层又一层。 此刻她正在给最左边的虬髯大汉捏肩捶背,那谄媚的笑容背后,是眼中掩饰不住的忌惮和忧惧。 花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最害怕遇到的就是这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不但脾气古怪,举止粗鲁,还常常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一点小事都能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朝廷的法规禁令对他们来说根本视若无物。 花姨现在连肠子都悔青了,本想趁着现在没有竞争对手,能大捞一笔,熟料招来了这帮瘟神,看模样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天来听他们互报名号,得知这虬髯客是湖广一带黑道势力“金煞门”的门主,名叫“胡天寿” 那个目光阴骛的粉面公子自称“韩钰”,看胡天寿对他客客气气的样子,想必背景颇为不凡。 最后那跛脚道人和独眼老叟是一对同门师兄弟,在江湖上号称什么天残地缺。今日进门的时候,就因为一个不长眼的龟奴模仿道人一瘸一拐走路,被那恶道一拐下去打断了两条腿,现在还在楼上躺着不能动弹。 今晚这么多人早早在花厅候着,就为了等那馆里的头牌“夭娘” 这夭娘来历神秘,来独秀馆一年不到,就迅速成了馆里乃至整个清河桥畔最炙手可热的头牌。 不但人长得貌比天仙,连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堪称绝代尤物。 如此宝贝一直被花姨当祖宗一样供着,从不肯轻易示人,以前多少临安府的风流俊彦,富贾豪绅为见夭娘一面,不惜一掷千金。 可如今在这帮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面前,花姨想藏也藏不住了。 胡天寿眯着眼,突然一把抓过她的头发,淡淡说道:“老鸨,如果今天这夭娘不能让我等满意,你可知道什么后果?” 花姨忍着头皮的剧痛,连忙陪笑:“胡爷尽管放心,奴家晓得。” “时辰差不多了,把人请下来吧。” 韩钰微笑着看了花姨一眼,那阴冷的眼神令脸上的笑容更显诡异。 胡天寿松开了手指,花姨赶紧应下,转身匆匆上楼。 没过多久,只见花姨站在二楼栅栏边高喊一声“夭娘到!” 身边的龟奴们赶紧洒下一捧花瓣。 韩钰冷笑一声,眼神中尽是不屑。 但不一会,他的眼睛就直了。 一位紫衣的妙龄女子斜坐在楼梯的扶栏上,罗裙开衩极高,露出了一条白皙浑圆的大腿,她光着脚,那秀而翘的玉足似纤纤玉笋,魅惑十足。 如果仅凭婀娜的身材,还远远镇不住在场众人,这夭娘长相更是人间绝色,面如皎月,柳眉樱唇,眼波流转间,荡漾人心。 她抬起凝霜皓腕,声如莺软:“让诸位大爷久等了。” 韩钰目瞪口呆,只觉声音酥软入骨,情不自禁地就站了起来,高声喝彩。 一向唯韩钰马首是瞻的胡天寿,也赶忙起身,带动身后数十号小弟躁动不已。 只有那跛脚道人和独眼老叟依然稳坐如山,但眼睛已经死死钉在了夭娘身上,再也挪不动。 夭娘下楼的方式也很特别,顺着二楼的扶栏滑了下来。 在落地的霎那,有些立足未稳,哎呀一声,整个人像只紫色的蝴蝶般倒向最近的胡天寿。 面对娇滴滴的美人入怀,胡天寿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伸出双臂,搂入怀里。 “讨厌” 胡天寿正一脸陶醉,怀中的温香软玉已经开始挣扎了,他哪肯轻易放手,蒲扇般的大手先按住美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了夭娘柔软的腰肢。 夭娘转过头来,用凄婉无助的眼神看向一旁妒火正旺的韩钰, 一看美人求助自己,这位粉面公子哥此刻真恨不能把胡天寿的头拧下来,当下重重咳嗽了一声。 胡天寿还算没被美色彻底冲昏头脑,一看到韩钰那要吃人的眼神,瞬间就清醒了一大半,连忙把怀中的夭娘推了过去。 这韩钰还在端世家公子的架子,似是想等到夭娘碰到他时再顺势揽入,熟料尤物只是挥了挥衣袖,带着香风的袖口从韩钰脸上拂过,人却扑倒在了跛脚道人身上。 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的跛脚道人,抚着夭娘的秀发,甚是得意地看了一眼已经恼羞成怒的韩钰。 察觉出苗头不对的胡天寿,连忙抵近韩钰耳边说道:“公子暂且息怒,这俩人修为不弱,他们的师父更是来头不小!” 韩钰冷哼了一声,显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强压怒火。 只见老道人托起夭娘尖尖的下颌,笑着问道:“多大了?” “刚及豆蔻”夭娘温柔乖巧地回答道。 老道人点点头,感叹了一句,正是如花的年纪。 他的手缓缓下探到夭娘雪白光滑的脖颈上。 片刻之后,夭娘的笑容突然就凝固住了。 老道人的手紧紧掐住她的咽喉,并将她的身子缓缓举起。 这突然的变化令场中本喧嚣热烈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所有人都惊骇无比。 手足无措的花姨跑下楼来,扑倒在地,刚要央求道人手下留情,忽然看到脸色憋得通红的夭娘右手一垂,掉落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花姨吓得脸色煞白,瘫倒在地。 剩余的老鸨和龟奴们也看出大事不妙,就要一哄而散。 独眼老叟此时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谁也不能走!” 一旁的韩钰跟胡天寿交头接耳了两句,这位金煞门主立即招呼手下,将独秀馆所有人都五花大绑起来。 就连假装昏厥过去的花姨都被人连抽几个大嘴巴捆住了手脚。 老道人松开了手,夭娘的一条胳膊早已脱了臼,趴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 “美人,还不说嘛?” 跛脚道人嘴角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等我割下你的狗头时,自会告诉你!” 夭娘的眼神里射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 “罢了,死在道爷手里的人多了去了,也顾不得你是谁,今日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道人嘿嘿冷笑,转头对韩钰说道:“小子,念你有功,这贱人就赏给你了,随你怎么糟践。” 韩钰闻言大喜,连忙给道人作揖:“多谢道兄!” 看到一脸狞笑的韩钰走了过来,夭娘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滚开,别碰我!” 韩钰压抑已久的兽欲彻底迸发出来,上来抓住夭娘的秀发,狠狠一个大耳光扇过去,夭娘的头重重撞在地上。 “臭婊子!还敢戏弄本公子!” 骂骂咧咧的韩钰又狠狠朝夭娘柔软的腰肢上踢了一脚。 夭娘痛得立即蜷缩起来。 跛脚道人和独眼老叟倒看得津津有味。 角落里被反绑着跪成两排的老鸨龟奴们则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韩钰出了一口恶气,神色更见狰狞,刚俯下身拽起夭娘的头发,一口血水就喷了他一脸。 夭娘惨笑起来:“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无能鼠辈,没本事上战场杀异族,靠欺负一个弱女子抖搂威风,真是羞煞了你们祖宗。” 听了夭娘的话,场中不少人都收敛住了嬉笑神色,毕竟都是男儿身,脸上多少挂不住。 韩钰接过胡天寿慌忙递来的锦帕,胡乱抹了抹脸上血渍,弄得如此狼狈,韩钰更加勃然大怒,抓起夭娘娇弱的身躯,就举过了头顶 “贱人,去死吧!” 一声暴喝,夭娘被他掷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的身躯,眼看就要香消玉殒在门口石阶上。 夭娘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猛然睁开眼,一个男人将她抱在了怀里。 “真好,白捡了一个媳妇儿。” 这个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低头笑道,本来就英俊的容貌这么一笑,竟然让夭娘都有些怦然心动。 “娘子,怎么哭了?” 男人十分温柔地伸手给夭娘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这下,夭娘终于发觉此人不对劲了,敢情是个登徒浪子。 她刚奋力挣扎了一下,脱臼的胳膊就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一下人就没了力气。 “臭小子!你谁啊?” 一个靠近的恶汉壮了壮胆,出言喝道。 对这些杂兵喽啰,斗笠男子根本无视,他将夭娘放下之后,固定住她肩膀和胳膊的手指微一用力,咔一声,脱臼的关节就接上了。 夭娘被这么一番折腾,身体都软倒在斗笠男子怀里。 可很快夭娘眉间泛起一抹羞恼之色,原来这个登徒子还是个好色之徒,在抱住夭娘的刹那,双手在她柔软纤细的腰间狠狠摸了一把。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韩钰目光阴狠地打量了一番,当看到这位一身红衣的斗笠男子腰间佩挂的木剑时,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又是哪家的愚蠢穷酸少年郎,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还幻想着英雄救美的好事。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救下这个婊子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 韩钰走了过来,脸上杀机隐现。 “不关我事啊,给你!” 斗笠男子顿时一脸惊慌之色,连忙把怀中的夭娘推了出来。 众人一片嬉笑声中,韩钰心中再没有了顾虑,原来这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夭娘转头看向斗笠男子的眼神,也在极短时间内由惊诧变成了深深的厌恶和绝望。 后者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韩钰嘴角挂满了残酷的笑意,伸手向夭娘抓去。 忽听一声惨叫,韩钰被一脚踹中腹部,倒飞十几米远,狠狠撞碎了蜿蜒而下的扶栏,倒地时瘫软如泥。 “你还真要啊。” 斗笠男子一脸戏虐地笑了笑,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胡天寿是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宰了他!” 花厅中的众人立即抽出兵刃,潮水般冲了过来。 斗笠男子一挥掌,一道无形气障散作磅礴气劲,将冲来的所有人都击飞了起来。 “真气化形的高手。” 跛脚道人立即站了起来,和独眼老叟对视一眼。 俩人惊骇之余,飞身而起,独眼老叟人在空中便将双掌抵于道人背上。 “烈火神功” 老道人大吼一声,炙热的气浪从掌口推出,将斗笠男子身前两侧的地面都烧出了一道焦痕,差点把地上几个倒霉喽啰的衣服烧着了。 斗笠男子单手以气化罩,轻松挡下了二人合力的烈火神功,随着人影一分,道人挥舞手中铁拐,狠狠扫向对手下盘,而独眼老叟双掌齐推,疾攻对手上路,配合十分娴熟。 只见斗笠男子身形纹丝不动,一脚踢飞道人铁拐,同时拳头幻出数道拳影,尽封老叟的一双肉掌,挡下五六招后,拳影越来越快,独眼老叟不由慌乱起来,只觉眼前一花,那只仅剩的右眼结结实实挨上了一拳,顿时血如泉涌。 听到独眼老叟惨叫连连,失去铁拐的道人眼见不妙,撒腿就溜,可没跑两步,那只完好的左腿关节处传来一股剧痛,咔嚓骨裂声分外刺耳。 被一条椅子腿轻松废掉左腿的道人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倒地之后疼得直打滚。 瞧着二人的惨状。 斗笠男子拍了拍手,一本正经地对身旁满脸呆滞的夭娘说道:“娘子,你看这俩位老人家也忒不容易了,腿也瘸了,眼都瞎了,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啊。” 夭娘很快镇静下来,抓起地上一把散落的刀,向道人走去。 “臭婊子,你干什么!” 老道人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眼睛瞪得浑圆,厉声喝道。 夭娘走过来,眼中尽现癫狂,她痴痴一笑,举起了刀。 老道人大吃一惊,双腿虽断,毕竟自身修为尚存,双掌暗中蓄力,猛然跃起准备给夭娘致命一击,又是两根木条飞来,道人左右胳膊悉数尽碎。 “我操你祖宗……” 临死前彻底崩溃的道人刚骂出一句,夭娘手中的刀已经插进了他的咽喉, 老道人一连喷出几口鲜血,因惊骇而扭曲的脸庞逐渐凝固了。 片刻后,夭娘便将一颗人头用布包了起来。 观看了全部过程的斗笠男子,啧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女人好狠。 ——— 一声骏马长嘶,一匹白马从清河桥上疾驰而过,沿着城中大道向城外奔去。 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马屁股上绑着一个被布包裹着的人头。 夭娘抬头看了一眼不断移动的月亮,它真的很圆,很亮。 入秋后的夜晚,风也很凉 夭娘依偎在这个男人怀里,听着胸前强劲有力的心跳,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心安,这种感觉冲淡了大仇得报之后的喜悦,更碾压了所受的惊吓和对未来的彷徨。 ------------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鸡鸣过后,旭日朝霞,喷薄而出。 青山下的山村里升起了缕缕青烟,地上的草木间沾满了晶莹的雾珠。 一处荒坟。 夭娘将跛脚道人的头颅摆在了爹娘的墓碑前,跪在地上,重重磕下了三个响头。 斗笠男子远远坐在一处土堆上,对夭娘所作所为显得漠不关心,甚至还无聊地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等夭娘祷告完毕之后,起身便寻了一处水塘,将道人的脑袋丢到了水里。 做完了这些,她走到斗笠男子身旁 “你帮我报了全家人的大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斗笠男子随口答道:“我叫裴凉,非衣裴,悲凉的凉,是个剑客。” “我该怎么感谢你?” 夭娘默默铭记了这个名字,显得小心翼翼问道。 “走了,大丈夫除暴安良,不图回报。” 裴凉很潇洒地吐掉了口中的狗尾巴草,拍拍屁股走下土堆。 夭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们江湖人,四海为家。” “你能不能……带上我!” 夭娘稍显怯懦的声音突然响起。 没走几步的裴凉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笑意:“怎么,还真想当我娘子不成?” 夭娘虽然是青楼女子,但骨子里的矜持可不比寻常女子少,听这个时而正经又时而浪荡的男子如此一说,脸颊不禁羞得通红。 裴凉看夭娘一下说不出话来,就不再逗她,随口问起来: “你还有什么亲人?我送你过去。” 夭娘眼神一黯,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裴凉挠了挠头,接着问道: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夭娘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看着一脸犯难的裴凉,夭娘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道: “让我跟着你一起闯荡江湖吧!” 这句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裴凉听后却是连连摇头。 “我们江湖人早习惯了独来独往,谁会把一个女人带在身上.” 夭娘愣住了,脸上浮现出彷徨无助之色。 约莫见她可怜,男人遂叹了口气:“闯荡江湖不是儿戏,带上你确实不方便。” “你之前口口声声喊我娘子,原来只是在调戏我,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身体是不能随便摸的…….” 夭娘神情突然激动起来,话说一半就停住了,泪水开始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了,你就是嫌弃我出身青楼,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你,对不对?” 夭娘抹了抹已经挂在鼻尖的泪水,咬牙说道: “我夭娘是青楼女子不假,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家人报仇,你若如此嫌弃,当初又何必救我!” 裴凉连忙摆了摆手:“你误会了。” 夭娘不管这些,蹲下之后,呜呜痛哭。 裴凉一拍脑门,头大如斗。 一艘顺江而下的竹筏上,裴凉撑着竹蒿,夭娘抱腿坐着,二人身后的白马悠然甩动着马蹄。 两岸十里桃林还开着花,依稀可见林间落英缤纷,风光迤逦。 如此美景,夭娘却根本无心欣赏。 裴凉一路上可没少找话说,可她理都不理。 生气中的女人可比哭闹的婴儿还难哄,裴凉最终放弃了尝试。 他已经和夭娘商量好,把她送到玉京城,俩人就分道扬镳。 竹筏一路南下,中途经过一处人声鼎沸的渡口,裴凉知道她肚子早该饿了,招呼她下船吃些东西,夭娘也置若罔闻。 裴凉只得将竹筏停好,上岸买回一些吃食,放在她身边,继续赶路。 待到日暮时分,俩人乘坐的竹筏来到了一片宽广的芦苇荡。 天边一轮酡红的落日,映在水面随风摆荡的芦苇上,凭添了一抹秋天的萧瑟悲凉。 此刻二人头顶飞过一群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消失在水天一色的远方。 日暮乡关,雁阵惊寒。 总能在人的心头引出一番离愁别绪, 夭娘受到此情此景的感染,似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 裴凉听到身后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放下了手中竹篙,坐到了紫衣女子身旁。 小筏随着流水,漫无目的飘荡。 裴凉咳嗽了一声,似乎酝酿了一番说辞,刚张开嘴,夭娘就哇的一声,哭着扑倒在他怀里。 裴凉一脸错愕地把嘴闭上,感受到了怀中女子不停颤抖的身躯,少年那原本放荡不羁的眼神中此刻也充满了柔情,温柔地拍起女人的肩膀。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家人是怎么招惹那道士的” “那日他的道观来村里收徒,强行把我弟弟抓去了,我爹娘去找他理论,被那恶道当场打死” “你弟弟呢” “第二天就自杀了” “报官了吗” “乱世之下,报官有用吗,我击鼓鸣冤,那县太爷早和道观沆瀣一气,要把我抓去献给那狗道士,最后被我跑出来了。” “你一个弱女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我没有办法,只能远走他乡,混迹于青楼,希望有朝一日能碰到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大侠,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让他替我报了这血海深仇。” “青楼那种地方,想帮忙的没实力,有实力的也遇不到” “我心里清楚,这些人大多都是骗子,也未曾让他们得到过我” “咳咳,遇到我这般既有实力又有君子风度的翩翩美少年,算你运气好。” “也许真是缘分吧” 夭娘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一段时间,二人皆无话。 “救下我这么一个缠上了你的累赘,后悔吗” “也不能这么说,谁让我摸了你呢” “你…….在生我的气?” “岂敢岂敢” “不敢就好” “额……” 夜幕降临,天空突然响起了雷声,不一会,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 二人只得弃了竹筏上岸,策马向大山深处驰去。 山顶的破庙里,裴凉升起了火堆,四处找来了些干草,铺在地上。 “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裴凉说完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夭娘刚吃了一些竹筏上带下来的吃食,但因身上衣衫单薄的缘故,又淋了雨,虽然挨着火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裴凉见状,脱下上身的衣服,盖在了她身上。 “咦,你的衣服怎么是干的?”夭娘用衣服紧紧裹着自己的身躯,一脸惊讶地问道 裴凉笑了笑:“我们江湖高手都能用内力把衣服蒸干。” “那你把我的衣服也用内力蒸干嘛!”夭娘说道 裴凉摇摇头:“你脱光了容易着凉。” 夭娘白了他一眼,裴凉只当没看见。 过了一会,夭娘眨着眼睛又问道:“你算江湖中的几流高手?” 裴凉傲然挺胸抬头:“足以称上超一流。” “得了吧,我看你跟那帮三流高手打架也没多厉害啊” “我这人向来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不想太暴露自己” “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把那帮人都放了” “我不喜过多杀戮” “好吧,那为什么你随身要带把木剑?”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武功练到一定境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哦……” “就是这个道理” “什么道理?” 夭娘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开始一脸疑惑. “你只需要知道我用木剑照样很厉害就可以了。”裴凉有些敷衍地摆了摆手。 “你这么做是为了扮猪吃老虎?”夭娘歪着头问道。 裴凉缓缓一个深呼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美人:“我不用扮,也能吃老虎!” 夭娘捂着嘴笑了,当问起裴到的身世,得知他也是孤儿时,脸上笑意才逐渐消失。 …… 夜已入深,夭娘躺在干草席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看着火堆对面裴凉侧卧的背影,她眼中一直闪烁着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裴凉突然翻身坐起。 夭娘赶紧闭起双眼,假装熟睡,其实眼睛还留着一丝缝隙。 只见裴凉起身又四处找来些枯树枝,添到了越烧越小的火堆里。 随着火势又旺了起来,裴凉看了一眼平躺着的夭娘,走了过来。 此刻夭娘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厉害,留的那条缝也赶紧闭紧了。 她感觉裴凉已经在自己身边蹲了下来。 紧张中又带有一丝莫名的亢奋,夭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可下一秒,她就觉察到这个男人的手指触碰到了自己鼻唇之间。 夭娘猛地睁开双眼,吓得裴凉一激灵。 “你是怕我死了吗?” 看着一脸鄙视自己的夭娘,裴凉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夭娘咬着嘴唇,脸上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怎么,通红一片,眸光中却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 裴凉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害怕。 夭娘也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寒,露出的淡淡笑意就这么消失了,抓起衣服又躺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小雨润如酥。 一匹白马载着一男一女,悠哉游哉地走在山下的官道上。 女人慵懒地倒在男人怀里,身上裹着一件红衣。 男人身着白色单衣,头戴斗笠,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 沿途尽是烟雨蒙蒙的山色,一连走了十几里的官道,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 “建州城” 裴凉看了一眼高悬于城头上的匾牌。 ------------ 第三章 酒楼起风波 建州属于临安地界,眼下临安知府都逃走了,不知建州知州还在否。 看城门守卫神色还算镇定,百姓进出一副秩序井然的模样,裴凉心中已有了答案。 白马进城之后,可能是裴凉和夭娘这一对组合太过显眼,引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 裴凉不由微微拉低了斗笠,夭娘也刻意和男人保持身体的距离。 在一座名为“逍遥楼”的酒楼前,裴凉一收缰绳,将马停下。 里面快步走来一个酒保,眼疾手快地帮忙牵住了马头。 “多喂些上等草料。” 裴凉下马招呼一声,将夭娘也扶了下来。 “放心吧,客官。”年纪不大的酒保连忙应下。 等到二人相伴走进了酒楼,酒保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夭娘窈窕的身段上收回,认命般地摇头叹气。 前面自有热情的小二带路,二人来到最安静的三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有什么拿手好菜尽管上。” 裴凉摘下斗笠,豪气地对小二哥说道。 “好的爷,咱家招牌菜是松鼠桂鱼,清炒虾仁,福字瓜烧里脊,蒸海蟹…….” “来几样素的。” 夭娘直接打断了小二的介绍,这几天胃里不舒服,吃不消油腻。 小二哥被夭娘扫了一眼,脸上竟然红了,有些局促地说道:“素菜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月牙 豆烧茄子,凉芹拌黄瓜……” “好,就你说这几样,再来壶好酒。”裴凉直接了当说道。 小二点头记下走开了。 夭娘一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裴凉:“点这么多,你有银子吗?” 裴凉当即从怀里掏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元宝,放于桌上 “行走江湖,这个可少不了。” 夭娘哦了一声,可爱地吐了吐舌头: “我以为你们江湖人吃饭从来都不用付钱呢!” 裴凉哑然失笑,忽然觉得身边带个美人还真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 酒菜上桌之后,夭娘对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荤菜不太感兴趣,裴凉正好与她相反,对花花绿绿的素菜完全不感兴趣,碟子里都是肉食,手中还抓着一只肥美的海蟹啃得津津有味。 夭娘瞧着可笑,随口问起:“你小时候是不是家里很穷啊?” 看到裴凉没好气地看了自己一眼,夭娘也觉得这句话问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哪个孤儿小时候家境富裕过? 自古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 “小时候三天饿九顿是家常便饭,后来爹娘不在了,我就偷人家东西吃,是村里有名的野孩子,可人总不能活着被饿死。” “你偷东西是不是时常被打?”夭娘仿佛一下就来了兴致。 “可不!” 裴凉立即放下手中蟹腿,抹了嘴道:“我小时候身体就结实,被三五个大汉围着揍一顿,爬起来就走,啥事没有!” 夭娘不由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裴凉给夭娘倒上酒,继续说道:“除了几个心黑手毒的,也没有几人真心对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下死手,这世道还不至于让人彻底绝望。” 夭娘闻言,嘴角虽带着淡淡笑意,但心中还是感到了隐隐作痛,她注意到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在说起这段辛酸往事时,神色虽然嘻嘻哈哈,云淡风轻,但俊秀的眉角间透出的沧桑却是无法掩藏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成人,天知道遭遇了多少的的磨难。 恍惚之间,见裴凉举起了酒杯,夭娘赶紧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你这武功跟谁学的?” 夭娘随即放下酒杯问道: 见裴凉面有难色。 “不乐意说就算了。” 夭娘故意撅了撅嘴。 “江湖中的师承并非讲不得,只是我答应过那位老前辈,不能把他名字说出去,姑娘还请见谅。”裴凉当下抱了抱拳。 “理解理解”夭娘也有样学样回礼。 裴凉笑了,夭娘也笑道:“你这便宜师傅,看样子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啊!” 听到世外高人几个字,裴凉嘴角不经意抽动了一下,埋头又饮。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正午,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随着楼梯口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几个怀揣兵刃的壮汉相互推搡着走了上来,他们的目光瞬间就被窗前的一袭紫衣吸引住了。 裴凉眉头微微一皱,知道麻烦来了! “大哥,快看!” 一位长相尖嘴猴腮的汉子指了指夭娘。 “老子他娘有眼。” 一位满脸横肉的黑衣大汉显然是众人中的头头,毫不客气地训斥起小弟。 夭娘厌恶地怒视几人一眼,气呼呼地用裴凉的衣服盖住了自己的腿。 那几个故意找了个刁钻位置坐下,对夭娘裸露的玉腿偷瞄不止的大汉们一看人家盖上了,纷纷大笑起来,觉得既得意又刺激。 “大哥,这妞真不错,那脸蛋和身段,再多看几眼我骨头都酥了!” 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字一脸猥琐奸笑。 黑衣汉子一边猛咽口水,一边骂道;“瞅你他娘那点出息。” “只有这样天仙般的女人才配得上咱大哥!” 左边的汉子连忙拍着马屁。 忍无可忍的夭娘,重重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瞪着裴凉: “你能不能把那几只苍蝇打发了!” 裴凉不动声色,夹起一块红中泛白的鱼肉,若无其事地咀嚼起来。 远处那桌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嘿嘿,还是咱大哥威武霸气,把那小白脸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尖嘴猴腮汉子满脸得意。 “大哥,要不要兄弟们现在就把那妞请过来给大哥敬酒?” 适才拍马屁的汉子察言观色道。 黑衣汉子沉吟片刻,小声道:“再观察观察。” “来,走一个!” 裴凉又举起杯子,夭娘拍了拍额头,她实在搞不懂这个武艺高强的男人为何此刻如此忍气吞声,那几个酒囊饭袋一看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别那么大火气,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凉声音平和劝道。 夭娘正想出言讥讽几句,但想了想,裴凉此话也有几分道理,酒楼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吃完便走,确实没必要意气用事。 夭娘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勉强跟裴凉碰了下酒杯。 五个大汉大呼小叫着,吩咐小二上了一桌酒食。 爱拍马屁的汉子猛地拍桌而起,端住酒碗,对着众人吐沫横飞: “咱们这碗酒先敬大哥,兄弟们此番跟你去古峪关抗击异族,就是笃定你是条英雄好汉,能追随这样的大哥,兄弟们死也值了!” 在他挤眉弄眼之下,其他人纷纷心领神会,赶紧站了起来。 “对,对,大家一起敬大哥!” 尖嘴猴腮的汉子连声和起来, 黑衣汉子重重咳嗽了一声,最后才缓起身: “诸位贤弟,咱们蜀南五虎在道上成名已久,承蒙你们推举我为大哥,眼下中原百姓正陷于危难,我们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为首的汉子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语,引得桌上小弟连声叫好, “来!干了这杯酒,大家誓杀异族!” 黑衣汉子高高举起酒碗, “誓杀异族” “有大哥出马,何愁异族不灭” “大哥威武,干” 夭娘闻罢赶紧放下手中汤碗,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把嘴里的汤汁喷出来,同时偷瞄了一眼对面神色如常的裴凉。 此刻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涵养功夫,这么可笑的场面怎么能忍住不笑的。 什么蜀南五虎,什么誓杀异族,就这种只会在女人面前装英雄的腌臜货色也配? 不一会,忽然见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将手中酒壶狠狠砸碎在地。 “小二!小二!”扯着破锣般的嗓音就喊了起来。 逍遥楼的小二哥一溜烟跑了上来: “怎么了,大爷!” 喊人的汉子还没等小二立足站稳,一个大耳刮子招呼到了脸上, “妈的!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没看壶里没酒了嘛!” 吹牛都在兴头上的汉子们听到同伴这么说,纷纷对小二破口大骂。 “对不住诸位大爷,小店最近人手不足,招呼不周,还请恕…….” 小二刚辩解两句,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黑衣汉子似是有意在夭娘面前树立自己的威严,更是喝令小二跪着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可怜的小二哥见几人如此嚣张跋扈,哪敢反抗,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刚捡起几片碎瓷,就被那尖嘴猴腮的汉子一脚踢倒在地。 胸口剧烈起伏的夭娘再也受不了了,抓起桌上的酒壶,就往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脑袋上砸去。 别说这个模样猥琐的恶汉倒有几分身手,一抬手就接住了夭娘砸来的酒壶,连酒水都没洒到身上。 “大哥,这位小娘子想给你敬酒呢!” 尖嘴猴腮的汉子嘿嘿一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黑衣汉子接过斟满的酒杯,腆着脸走了过来: “哈哈,既然娘子有这份心,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凉擦了擦嘴,正好酒足饭饱。 逍遥楼下,几位姑娘正在摊前挑选脂粉,忽听头顶传来门窗碎裂的声音,接着一道黑影跌落,狠狠摔在大惊失色的佳人面前。 又是几道身影接连从三楼摔下,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各个如死猪一般,很快被瞧热闹的人群围了起来。 出了建州城的白马,一路向西而去。 临走时,裴凉给了逍遥楼掌柜一些银两,并嘱咐他和伙计提前收拾好行李,等异族攻入临安,这建州也不再安全,大家趁早逃命去! ------------ 第四章 竹海惊魂 “异族真能占领中原吗?” 马上的夭娘面带忧虑之色。 裴凉摇摇头。 夭娘一脸惊喜:“他们不能?” “不是不能,是不好说!” 裴凉补充道。 “异族很强大吗?”夭娘又问。 裴凉这次郑重其事道:“他们常年居于苦寒之地,骑射功夫十分了得,历经几代人苦心经营,如今实力相比大武朝只强不弱。” 夭娘闻言叹了口气,自己也是大武子民,自前朝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烟云十六州给异族之后,这些生性嗜血的野蛮部族就成了中原王朝最大的威胁,频频袭扰边关,掠杀百姓,就连雄才伟略的大武开国之君三次御驾亲征都不能彻底将他们扫除,最后只得在与其接壤的祁连山下,修筑了一道绵延百里的边关防线,世代屯以重兵,严防死守,这就是有着天下第一关之称古裕关的由来。 历经大武历代君王不断修缮,如今的古裕关早已固若金汤,令异族大军百年来始终不得越雷池一步。 岂料在两年前,一股异族军队突然出现在大武境内,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极短时间内,兵锋已席卷了大武朝近一半的版图。 这支来历蹊跷的异族军队究竟是如何绕过古裕关的,至今仍是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如今的大武朝只得收缩兵力,沿都城玉京一带重重设防,抵御异族南下。 对于尽丧胡尘的大片土地和百姓,朝廷只能隔江相望,爱莫能助。 好在这川蜀之地历来险峻,易守难攻,又有大武名将“苏怀义”镇守成都,才抵抗住了异族大军的轮番攻势,像颗嵌入异族大军咽喉的钉子,一直未曾拔除。 但局势突然恶化在一个月前,大将苏怀义被人刺杀在成都的将军府里,一时间众将士群龙无首,盘踞此地数月的异族大军得以趁乱攻入川蜀,兵力如今直达临安边境。 裴凉一行策马西行,不出数日,便能到达成都。 出了建州城,沿途碰到逃难的尽是些达官显贵,看其华丽的服饰和乘坐的车马就知道,想必这些人都是事先得到了风声,提前跑出来的。 不然建州城里的百姓不可能那般平静,显然被封锁了消息。 雨势渐停之后,裴凉见胯下白马速度也变慢了,索性下马牵起缰绳,在山道上行走。 夭娘独自坐于马背,倒也悠哉。 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远望万顷竹林随风摆动,起伏如海,十分壮观。 嗅着空气中沁人心脾的甜甜竹香,夭娘心旷神怡。 “这里好美啊!” 马上美人一声惊叹,接着笑着问道: “你说谁要能一辈子隐居在这里多好!” 裴凉转头看了夭娘一眼,两道剑眉微微一挑,英俊的侧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毒蛇可是最多的,最毒的蛇名叫竹叶青,趴在竹子上根本看不出来,人一靠近就会被咬伤。” “啊”夭娘脸色微微发白,连忙举头四顾,似是生怕身边突然窜出一条蛇来。 对于这种无脊椎的冷血爬行动物,每个女孩子骨子里都有深深的恐惧感。 不过夭娘虽然心性简单,却也是聪慧之人,略一琢磨,立即冷笑道: “好你个臭裴凉,编些谎话就是为了吓唬我,当我夭娘是三岁孩童不成!” 裴凉叹了口气,徐徐说道:“你若不信,一会留心便是!” 夭娘哼了一声,进入竹林之后,故意摆出一副大大咧咧,游山玩水的样子,只是用眼角余光不停在四周打量。 蜀南的竹子长势很高,体形挺拔,清风拂来,翠绿的竹叶呼啦作响,片片飘落。 这本身极美的风景,都怪裴凉那张破嘴,一旦有些碎枝坠下,夭娘都会心惊肉跳一下,哪还有观赏的心情。 “喂,我累了。” 夭娘不满说道 “那就歇歇。” 裴凉停下马,就要抱她下来。 夭娘一把推开他的手,脚踩马镫,就要纵身跳下,岂料下雨之后,无论脚底还是马镫都比较湿滑,夭娘惊叫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 好在地面柔软,高度也不高,除了出丑之外,人倒也没受什么伤。 沾了一身淤泥的夭娘爬起之后,一脸愤恨地盯着神色尴尬的裴凉。 “你是猪吗?” 夭娘冷冷骂了一句,见裴凉又过来搀扶她,遂一跺脚,转身跑入竹林之中。 裴凉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夭娘气鼓鼓地往竹林深处跑了数百步才停下来,一回头,见那裴凉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也没叫住自己,不由更是气恼。 “你别跟着我” “小心有蛇” “咬死我也跟你没关系” 夭娘刚撂下一句狠话,眼眶就湿润了。 岂料这身后男子下一句话直接让夭娘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 “那我先走,前方一里有座亭子,在那儿等你。” 裴凉说完了这话扭头就走。 夭娘紧紧握住双拳,抑制住自己的哭声,整个人默默站在了原地。 ——— 在这座名为“观潮”的亭旁,裴凉栓好白马,坐在条凳上,倚着靠栏,惬意十足。 此处地势较高,四面环翠,确实是个赏景的好地点。 山风拂面,裴凉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前后不到一里地的路程,夭娘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中途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好不容易来到亭子前,当看到这个男人竟然四仰八叉地躺着睡着了,夭娘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裴凉猛然睁开双眼,这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寒霜美人令他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夭娘即使再生气,还是被这个动作逗笑了。 “你觉得我会是恩将仇报的人?” “不会不会。” 裴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怕什么?” 夭娘语气一冷,俏脸飞变。 “都是误会,快快请坐。” 裴凉笑容谄媚地拉着夭娘坐了下来。 刚坐下,夭娘就在男人胸口捣了一拳“你就是存心想看我出丑对不对?” 裴凉一脸冤枉:“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 “骗鬼呢!以你的身手,怎么不能抱住我。”夭娘不依不饶。 裴凉知道自己永远争不过她,索性闭嘴不言。 “你哑巴了?” 夭娘等了又等,也没等到男人道歉的话,不禁急了。 裴凉灵机一动,用手搂住夭娘的小蛮腰,掰过一条莹白的大腿,放在膝前。 “大美人摔疼了没有” “滚开,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我给你揉揉” “你是不是又想占我便宜” “天地良心” “那你揉吧” “嗯” “你色迷迷往哪看呢” “总不能闭着眼揉吧” “就罚你闭着眼……你力道轻点啊,手劲怎么这么大” 亭子下方有个水潭,是活水,清澈见底。 夭娘坐在潭水边,舀起清水,清洗着裙子上的泥垢。此刻夭娘很后悔没在建州城里买一身衣服,搞得现在换都没得换。 夭娘察觉有异,猛一抬头,看到亭子里男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她再低头一看,果然春光乍泄了。 “臭不要脸,转回去!” 受到呵斥的裴凉捏了捏鼻子,转过身去。 夭娘舒服地将两条腿都浸泡到泉水里,来回踢溅着水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 “你可别脱光了下去洗澡啊。” 裴凉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想得美!”夭娘笑声如铃。 裴凉微微一笑,双臂抱肩,目视远方,清风拂面。 ——— 穿过这座竹林,天色将晚,前方依然是绵延大山。 裴凉策马向前,在一条下山的岔路旁,出现了一座二层竹楼,黄色酒旗迎风招展。 “今晚有地方歇脚了”夭娘兴奋地指了指竹楼。 裴凉忽然摇了摇头,面有沉重之色。 “闻到了吗?有血腥气!” 裴凉一句话,瞬间让夭娘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男人的衣袖。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裴凉笑道。 夭娘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连仇人的脑袋都敢割下,现在听到血腥气都这么紧张。 “这能一样嘛!”夭娘撅起了嘴,对于杀害家人的凶手,谁都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哪还顾得上怕不怕。 眼看裴凉缓缓下马,夭娘急了:“咱们还是走吧......” “你在马上等我。” 裴凉头也不回地朝竹楼走去,夭娘也想跟进去,但又怕场面太血腥,只得喊上一句“你赶紧出来啊。” 裴凉推开紧闭的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仅能从二楼透下一点光亮。 裴凉目力惊人,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前方五米开外的尸体,那装束应该是店小二,脸朝里侧卧着,身下躺了一大片血迹。 一楼一共摆了八张桌椅,除了小二身死的地方桌椅有些杂乱之外,其余都摆放得很整齐,裴凉往里走了几步,右手边是掌柜的柜台,那里也有浓重的血腥气传来,想来是凶多吉少。 柜台上的账目掀开着,里边到处都是翻动的痕迹,老掌柜则仰面瘫倒在桌子下,额头处有一个血洞。 若是劫财,这劫匪武功也是相当了得,看老掌柜额头的血洞应该是被弹指类的内家功夫所杀,伤口是个规则的圆形,没有切割痕迹,绝非兵刃或暗器贯穿所致。 这一楼只有两具尸体,而且死亡时间都不长,应该是裴凉和夭娘刚进入竹林时发生的命案。 裴凉又登上二楼,并排三个房间,房门紧闭,前两个推开之后,屋里空荡荡的,床褥整齐完好,像是没住过人。当第三个东边房门推开之后,裴凉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一位红衣女人直挺挺地坐在正对门口的凳子上,披头散发,脸色煞白。 最骇人的是她的嘴角像是被利刃划破了,从左耳根一直划到了右耳根,露出了血淋淋的恐怖笑容。 若非裴凉定力了得,寻常人突然见到这种场面,十有八九会被吓晕过去。 女人没有了呼吸,尸体还被如此糟践,显然凶手是出于恶趣或者示威的目的。 裴凉眉头一皱,预感这个凶案不简单。 乱世之下,盗匪横生,这酒馆开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店主人被人谋财害命也属正常,但一般盗匪杀人之后断不会做此无聊吓人之举。 裴凉正要走进去勘察一番。 忽听楼外的夭娘尖叫一声。 裴凉瞬间冲入房中,破窗而出。 夭娘浑身瑟瑟发抖地趴在马背上,一见到裴凉,挣扎下马。 裴凉快速跑来,一把将夭娘抱下马来。 “发生了什么事?” 夭娘死死抱住裴凉,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有我在!”裴凉轻抚着夭娘的秀发安慰道。 “我……咳咳”夭娘气息已乱,刚说了一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 “看到什么了?”裴凉顺着她的只言片语问道。 夭娘等到气息平稳一些后,才啜泣道: “当时你进去没多久,我突然感觉身后好像被一双眼睛盯着,猛一转头…….就看到……就看到一个身穿红衣,披头散发的女人…不!是女鬼!” 提到女鬼两个字,怀中女人身躯颤抖得更厉害了。 裴凉眉头一皱,眼中却闪起一道锐光。 他拍着夭娘的肩膀,然后转身腾空而起,落在了竹楼的檐角上。 透过破碎的窗户看去,房间内的红衣女尸已赫然不知去向。 裴凉清晰记得夭娘呼救时,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在夭娘的连声催促中,裴凉飘然落地,翻身上马,带着她迅速离开了此地。 他从来都不信什么鬼怪乱神,这一切,显然是有人在捣鬼! ------------ 第五章 玄阴双煞 夭娘受到了惊吓,加上夜晚天气转凉,一路瑟缩在裴凉怀里,身躯发烫,嘴里却一直喊着冷。 裴凉知道她是生病了。 对于夭娘这种毫无内力的人来说,要想痊愈,只能找大夫抓药。 纵然如此,裴凉依然用掌心抵在夭娘的后背,分出极其微弱的真气在她全身游走,助她抵挡风寒。 毕竟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山里,要找到郎中绝非易事。 “好点了吗?” 裴凉低头问道。 “好多了” 夭娘说话明显虚弱了很多,好在输入的内力在其体内逐渐生成了一股暖流,让她好受了一些。 “坚持一下,前方应该能找到一座山村,我给你请大夫。” 裴凉说完又将上身仅剩的一件单衣脱下。 夭娘急忙抓住他的手:“别脱,你着凉了怎么办?” 裴凉微微一笑:“我就算脱光了,也能在大雪地里走上三天三夜。” “这么厉害吗?”夭娘一脸惊讶。 裴凉没有答话,将单衣裹在了夭娘身上。 夭娘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裴凉赤裸的胸膛,触手光滑温润,既结实又富有弹性。 “你个大男人皮肤也这么好?” 夭娘笑了笑,随着这双玉手不断游走,裴凉慢慢就不淡定了。 “别乱摸” “只能你占我便宜,我就不能吃你豆腐” “我是帮你御寒” “得了吧,我看你分明就是在诱惑我 ” 裴凉不敢低头看这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无奈叹了一句: “你们女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啊” 在山村一户野郎中的家里,裴凉将夭娘安顿下来。 郎中独自在厢房里生炉煎药,一脸无奈。 他搂着老婆刚入睡,被裴凉一顿锤门声吵醒。 他本不愿开门,村里人都知道他从不夜诊的习惯,这来的肯定是外乡人。 可没过一会,裴凉带着夭娘直接闯进了屋子,可把这对老夫妻吓坏了。 瞧裴凉一身江湖人的打扮,还有这翻墙入室的身手,郎中一家顿时就没了脾气。 等煎好了药,郎中客客气气地端了进来。。 夭娘坐起柔声说道:“多谢大夫,这么晚打扰了。” 郎中一脸受宠若惊之色,连忙摆手道:“姑娘不用客气,医者仁心,都是份内之事。” 裴凉接过汤药,问道:“她需要休养几天?” 郎中沉吟片刻:“明天一早我会再给她把脉,如果脉象正常,休息一天就可下床行走,风寒之症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也不能留下病根。” 裴凉点点头,取出一锭银子,递到郎中手中。 “多了多了,使不得!” 眼前一亮的郎中还要作势推辞。 “应该的,有劳了。” 裴凉起身客客气气的把人送了出去。 夭娘端起药碗,一股苦腥味扑面而来。 裴凉见她面露痛苦之色,哑然失笑:“我三岁喝药时表情都没你这么难受。” 夭娘嗔道:“你一天能不能不吹牛,三岁能记事嘛?” 裴凉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听我娘说的。” 夭娘便不说话了,凑近碗口,咕咚咕咚喝起了褐色的药汁。 裴凉坐下之后,发现夭娘一边喝药一边眼泪扑簌扑簌往碗里掉,那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可爱极了。 “敢问这位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可否说出来让在下开心一下!” 裴凉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把脑袋凑至碗旁。 夭娘也不理他,待药喝干之后,立即分出只手,拧住这个一脸贱笑少年的耳朵,狠狠转了一圈。 裴凉双手抱头,疼得连忙讨饶。 “女侠饶命,我耳朵硬……” “人家说耳朵硬的男人从来不听老婆的话,真的假的?” 夭娘红着眼睛,笑着问话。 “这种话一般都得反着听……” “还狡辩” 夭娘刚刚松开的手又加大了力道。 裴凉倒吸一口凉气,姑奶奶喊了一遍又一遍,才得以坐直身子。 “开心了不?”夭娘问 裴凉揉了揉通红的耳朵,眼神幽怨地看了女人一眼。 “谁让你提你娘的,我也想起我娘了......我小时候喝药怕烫又怕苦,我娘就会一边往碗里吹气,一边拿着薄荷叶给我吃……”夭娘徐徐哽咽起来。 “吃薄荷叶嘴里会更苦吧?” 裴凉试探着刚说完,一脸怒容的夭娘就抬起了手,裴凉脑袋一缩,退后三尺。 “我们家境贫寒,吃不起水果,吃薄荷叶不行吗?”夭娘愤恨地拍了拍身上的棉被。 “行!行!”裴凉不迭点头。 夭娘抹了眼泪,倒头便侧过身去。 裴凉坐回到床边,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悄然握住了裴凉的胳膊。 “裴凉,谢谢你!” 夭娘满目温柔。 裴凉把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 “早点休息,晚上我会守着你,白天的事不要想,相信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裴凉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如此坚决,夭娘不由连连点头。 很快草药中宁神催眠的成分发挥了作用,夭娘顺利地进入了梦乡。 裴凉随即吹灭了蜡烛。 ……. 半夜,雷声突然大作。 一个红衣女人飘然落在院中。 裴凉猛然睁开双眼。 不久之后,走出房门。 “你不怕我?” 女人双脚离地,声音嘶哑,诡异恐怖。 “一个江湖中的二流高手,故弄玄虚罢了。”裴凉一脸不屑地笑了。 女人的冷笑声如地狱中刮起的寒风,吹得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玄阴双煞被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如此轻视。” 听到玄阴双煞四个字,裴凉终于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竹楼中的小二和掌柜都是这玄阴双煞所杀,那个坐在二楼房间里的应该是其中一个,当时此人用特殊的功法遮蔽了生机,让裴凉误以为是尸体,实则是个活人。 而夭娘碰到的,就是眼前这个。 “你们一路尾随,有何目的?”裴凉想通了原委,自然要问她们的动机。 “你身旁那个女人不错!”院中的红衣阴煞直接挑明道。 “你看上了?”裴凉略显惊讶。 “是我们教主看上了,识相的乖乖把人交出来!” 一脸笑意的红衣阳煞此时突然出现在裴凉身后。 她就是那个在竹楼里扮尸体吓裴凉的女人。 裴凉闻声转过头去,脸上作惊吓状,声音颤抖地指着身后之人: “你就是…就是那个…” 阳煞眼神一凛,咧开的嘴角就合上了:“臭小子,敢戏弄于我” 裴凉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因为二位姐姐长相……长相出众,觉得寻常男人配不上自己,一气之下改喜欢女人了呢!” “你找死” 看到裴凉如此不正经,脸色阴沉的阳煞陡然狂怒。 “小子,别以为会点武功就目中无人,玄阴教可是你得罪不起的存在。” 阴煞阴惨惨地冷笑一声。 对于玄阴教的威名,裴凉自然有所耳闻,他们是由一帮江湖异士组成。 教主“顾行风”自号鬼阎罗,手下有玄阴双煞,天地判官,五方护法等一众高手,教中弟子和民间信徒无数,算得上一股非常强大的江湖势力。 因为玄阴教行事乖戾狠辣,目中无人,再加上明明是一帮活人,偏爱扮成阴间鬼怪,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历来被黑白两道所厌恶。 “玄阴教有什么了不起吗?”裴凉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小子,最后问你一句,交还是不交?” 双煞杀机已现,齐齐上前一步。 裴凉见状,毫不犹豫地挥掌便攻,阴煞首当其冲,同样击出一掌。 双方还未接触,阴煞忽然觉得对方掌力如一面大山撞来,绝非自己所能接下。 惊骇之余,阴煞用自身炉火纯青的轻功造诣将身形直直拉起数丈,暂避锋芒。 身后阳煞身如鬼魅,不是去攻击裴凉,而是进屋抢人。 裴凉转身凝指,气劲穿空而至,刚推开房门的阳煞脸色大变,顾不得颜面,贴地一滚,纵横的气劲纷纷在门窗木柱间留下刀劈斧凿的痕迹。 阴煞凌空逼至,五指如勾,抓向裴凉天灵。 裴凉身手比她还快,阴煞只觉眼前一花,目标就失去了踪影,此刻腰间忽然挨上了一记重击。 阴煞闷哼一声,身子在空中连转了三圈,才卸去裴凉这一脚力道之大半,双脚落地之时再也无法悬空,踉跄跌倒。 此时阳煞已飞身抢上屋顶,正要破顶而入。 裴凉一声叹息,木剑划出一道快逾闪电的虚影,只听一声惨叫,阳煞从屋顶滚落。裴凉轻轻抖落剑身血珠,反手插回了木鞘。 阳煞捂住血如泉涌的断臂,疼得浑身颤抖,仍骇然问道: “你的剑…….怎会如此之快?” 这时赶来的阴煞连忙帮自己这位孪生妹妹止血。 裴凉双手抱肩:“这次手下留情,饶过你们性命,若玄阴教再敢纠缠不休,我必杀上你们总坛,顾教主不是喜欢自比阎王,我便亲自送他见阎王。” 此言一出,阳煞悻然闭嘴。 “敢问阁下姓名?师承何处?以后山高水长,恐有再会之时。” 阴煞仍不愿服软,口中冷冷问道。 “姓裴名凉,师承无可奉告。” 裴凉回答得十分干脆,然后又加了一句:“若要寻仇,只管放马过来,但有一条,不要牵连任何无辜之人,此地百姓若有一人枉死,我就杀玄阴教十人来偿。” “明白了吗?” 裴凉斜瞥了玄阴双煞一眼,那种绝非故作厉色却杀气十足的淡漠眼神似一把利剑,刺在了二人心坎之上。 阴煞起身抱拳,临走时又寻到妹妹的断臂,搀扶着她走出了庭院。 裴凉来到郎中居住的厢房,看到了早就瑟缩成一团的夫妻俩。 二人一见裴凉,不由抱头痛哭。 “异族大军不日便能攻占临安,你们这里也待不成了,早做打算吧!” 裴凉又掏出一些盘缠放在桌上,足够俩人置办田产,安身立命了。 那郎中毕竟比只会哭哭啼啼的妇道人家多些见识,闻言长长一叹,起身作揖道:“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和拙荆明天一早就收拾行李,以后闭口不提今晚之事。” 裴凉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那哭泣的妇人连忙问道:“大侠……那什么玄阴教不会追杀我们吧?” 郎中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夫人。 裴凉微微一笑:“大嫂尽管放心,江湖事江湖了,一般不会殃及池鱼,我也警告过他们了。” 眼中闪烁着泪花的妇人连连点头。 裴凉回到房间之后,解开了夭娘身上的穴道。 在玄阴双煞进来之后,为了怕夭娘惊醒再受到惊吓,裴凉只得点了她的昏穴。 ———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 窗外雨潺潺,昨夜打了半天的雷声,直到黎明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才下了起来。 夭娘刚一睁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身影。 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女人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令她心动的男人,但能带给她心安的,可能只有一个。 郎中一家临走时留下几包抓好的草药,还用笔墨写下了诊脉和煎药之法。 裴凉见夭娘气色比之前大为好转,按照郎中信中的诊脉之法,脉象也稳定了,遂放下心来。 中午裴凉亲自下厨,给夭娘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这碗只飘着葱花和菜叶的素面夭娘也是吃得赞不绝口,胃口大开,期间还问起怎么没见到郎中一家,裴凉说他们一大早就出门行医去了,夭娘也没细问。 到了夜晚,风雨大作。 夭娘喝完汤药,早早歇息了。 裴凉又开始闭目养神。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一位手执红伞的年轻男子飘然而至。 出门之后,裴凉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年轻男子头戴纶巾,面瘦无须,气质儒雅。 “在下顾教主座下天字判官陆文章,见过裴兄。” 伞下男子彬彬有礼。 “玄阴教终于有个正常人了,有何贵干?” 裴凉不冷不热回应: “双煞冒犯裴兄在前,裴兄略施薄惩,手下留情在后,于情于理,玄阴教都当向裴兄赔罪才是。” 陆文章说话有理有节,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裴凉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如果仅凭几句话就断定玄阴教是个凡事论理的地方,那就幼稚得可笑了。 “咱们之间不用这些虚头巴脑,我若把你败了,下一次是不是轮到顾教主亲自出马了?” 裴凉多少显得有些不耐。 陆文章收敛辞色,双手抱拳:“裴兄快人快语,兄弟也不废话,咱们各出一招,只分高下,不分生死,如果陆某败了,今后玄阴教断无一人再来寻裴兄晦气!” “你说话算数?”裴凉语气质疑。 陆文章微微一笑:“陆某在玄阴教也算一人之下,大丈夫言而无信,天地共诛” “来吧”裴凉勾了勾手。 “你不用剑?”陆文章眼中有些惊讶。 “姓顾的亲来还差不多,你还不配。” 裴凉这句话并未引起陆文章任何不快,高手过招,心境都早已稳如磐石。 “小心了” 陆文章挥袖一卷,浑然内力将身前三尺之内的雨珠隔空定住,再反手一推,无数雨珠如暴射而出的暗器,将裴凉周身都笼罩其中。 这陆文章内力之强,足以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不断融合的雨珠,到达裴凉身前之时,正是威力最强之刻。 裴凉还是只用单手,就接住了这暴射而来的雨珠,随着掌心缓缓旋转,五指收缩,无数雨珠逐渐凝成了一柄七寸长短的水剑。 至此,陆文章脸色终于大变,扔掉了手中红伞。 如此近乎神仙的手段已绝非深厚的内力所能达成,再深厚的内力如果没这登峰造极的修为之法,也只能达到适才自己一击的水平。 眼前之人的修为,显然超脱了江湖一流高手的范畴。 随着裴凉随手一挥,结成的雨剑凌空刺来,陆文章拼尽全力,功贯双掌,在身前迅速凝成一道坚实的气墙。 剑锋毫无意外地刺破这道宛如纸糊一般的气墙,陆文章沉喝一声,身形暴退。 雨剑紧随胸前,不断逼近,在要穿透他身躯的刹那,突然爆裂开来。 陆文章双臂被弹开,倒飞数米,砸在了院里砖墙之上。 裴凉的雨剑运化十分巧妙,在最后关头,剑中力道才散尽,从而救了陆文章一命。 大难不死的陆文章只觉得双臂酸麻之外,并无不适,当下急忙站定,冲屋檐下的男人恭敬行礼。 “如果刚才我没接下此招,自己千疮百孔不说,身后屋里的人也会死于非命,这就是你说的只分高下,不分生死?” 裴凉语气淡然,眉宇间还有些嬉笑之色,但眼中的杀气足以令陆文章这种高手都为之胆寒。 淋成落汤鸡的陆文章神色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这确实就是玄阴教的行事风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已一忍再忍,玄阴教这帮蠢材当真以为裴某的剑斩不下你们的头颅?” “裴前辈息怒,今日栽在天境高手手中,陆某心服口服,愿自废五指,当作赔罪” 陆文章也算颇有枭雄心性,当下伸出右手,将左手五指齐齐掰断,整齐清脆的骨折声令人心中发颤,而他自己却面无异色。 裴凉微微点头,这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杀机已起,懂得用小的代价保住自己性命,又不连累主人,陆文章此法已然奏效。 “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一个玄阴教的人!” 裴凉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陆文章点了点头,郑重说道:“陆某以性命担保,玄阴教上下绝不再招惹裴前辈,以后前辈如果有用得上陆某的地方,愿效犬马之劳。” 看到裴凉不耐烦地回到屋中,陆文章才飞身离去。 坐回夭娘床边,裴凉缓缓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那个教了自己一身本领,却始终不愿让裴凉拜他为师的老人生前一段语重心长的话: “你莫以为江湖是个事事讲理的地方,当你强大的时候,连放屁都是道理,当你弱小的时候,即使捧着世间最大的道理,也会被人踩在脚底,任人宰割,江湖一旦踏进去,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属,切记,切记.” “师父,这样的江湖确实令人心累啊.” 少年脸上刚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人,眼神立即变得温柔起来。 ------------ 第六章 两岸猿声啼不住 第二天一大早,裴凉就带着夭娘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临走时,夭娘看看空空荡荡的庭院,再度问起郎中一家的下落。 “异族大军快要攻打到这了,我让他们提前逃命去了。” 裴凉头戴斗笠,牵马而出。 夭娘看了一眼雨中的村落,面有纠结之色。 裴凉先让她上马,然后行至村口的老槐树下,有几个小孩在冒雨玩着泥巴。 裴凉下马之后,迅速把孩子们招呼过来,一番交头接耳过后,在他们每个人的手心放了一块碎银,片刻之后,孩子们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跑回村子。 “你是不是让他们通风报信去了?”夭娘笑着猜道: 裴凉点头,翻身上马。 “孩子们天性顽劣,你这招不见得好使。” 夭娘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很开心,说明裴凉也是一个心善之人。 裴凉摘下斗笠,躲在夭娘撑起的伞下,紧贴着她的身子说道:“我骗他们说我是官府的人,如果发现谁收了银子不办事,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想不到你也挺狡猾的嘛!” 夭娘说完反手勾住了裴凉的脖子. 吓得男人赶紧坐直了身子,刚跟自己暧昧片刻,现在又换上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夭娘咬着嘴唇,有些气恼。 ——— 正是蜀地大雨连绵的季节,一个月里都难见晴天。 渡口的船夫们正在招呼旅人登船,突然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路边,赶车的车夫是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身形矫健地跳下车,放下马扎,掀开帷幕,一位丫鬟装扮的青衣女子先跳下车,后又搀扶下一位白女女子。 这位白衣女子显然身份尊贵,不光有丫鬟搀扶,还有车夫在一旁撑伞。 船夫们顾不得再饱餐秀色,争相扯着嗓子招呼起来: “两位姑娘,要坐船吗,我这船又宽又大,安全得紧” “我这船只需二十文,童叟无欺” “老夫在此摆渡数十年了,信誉最好,还能给二位介绍沿途美景,一举两得” 四五位船夫七嘴八舌说得热闹,绿衣丫鬟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当下挽起双臂,丽声喝道:“都休得啰嗦,我家夫人可是官宦人家,一会自有官船迎接,你们速速退开。” 船夫闻言都是一愣,这丫头瞧着模样俊俏,脾气还不小。不过人家既自称官宦,那可是惹不起的主。当下纷纷缩回脑袋。 连周边围观的几位旅人都赶紧低头走开了,载满旅人的渡船,收起铁锚,船浆拨动,不过盏茶功夫,渡口已空空如也。 此刻望着辽阔的江面,却是连半点官船的影子都没有,绿衣丫鬟不由忿忿跺了跺脚,埋怨道:“夫人你看,定是那船夫误了时辰,到时候一定让老爷重重责罚他们。” 白衣女子面上覆盖着白色面纱,虽不见真容,但精致的五官轮廓依稀可见,一双温柔内敛的眸子里透着股豪门闺秀特有的端庄大气。 听到贴身婢女的抱怨,她只是柔声劝道“你这性子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出门在外,对待任何人,都要谨记一个礼字!” “哎呀夫人,我一看到这些凡夫俗子就讨厌,哪有心情跟他们讲道理。” 绿衣丫鬟估摸是在主人身边待久了,丝毫没有受教的姿态。 白衣女子也不在意,只是瞥了她一眼,一抹淡然笑意浮上眉梢:“不听也好,以后看谁敢娶你,纵是遇到阿猫阿狗你也只能认了。” 绿意丫鬟悻悻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撒娇道:“没人要正好,我就可以一辈子服侍夫人啦!” 对于这位从小一起长大,性格乖张的丫鬟,白衣女子打心眼里喜欢,同样也拿她没有办法。 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烟雨朦朦的江面上才出现了一艘高大的渡船。 船头一面高高竖起的方形旗上书了一个斗大的红笔官字。 “船来了!” 绿衣丫鬟兴奋地指了指船上逐渐清晰的大字。 白衣女子身后的车夫待船靠岸之后,将伞交到丫鬟手中,把马车驾了过来。 渡船停稳之后,下来几位精壮船夫和官差,迅速把踏板铺好。 车夫先驾着马车上了渡船,再度折返,护送着白衣女子缓步登上甲板。 站在两旁的不论船夫还是官差,依次被车夫威严的目光扫过,都吓得低下了头。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身材粗壮的汉子不仅是车夫,更是护卫。 就在这艘官家渡船起锚离岸之时,山道上飞驰而下一匹白马,加速向这艘渡船冲去。 “你干什么”马上的夭娘花容尽失。 裴凉一提缰绳,白马在渡口的尽头奋蹄一跃,眼看就要飞度这三丈多宽的江水,一个人影突然从船上冲出,凌空跃起,一拳向马头击去。 裴凉只挥袖一拂,那车夫就被弹了回去。 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平稳落在了船上,而车夫落地之后则连连后退数步。 白衣女子在绿衣丫鬟和一众官差的簇拥下,连忙走了过来。 “夫人快快回去,我来对付他” 神色焦急的车夫挡在白衣女子身前。 裴凉见状,淡然说道:“我又非劫财劫色的强盗,你急什么?” 裴凉向来说话直白,却也不失礼数,当下下马抱拳:“在下也是赶路人,眼见这渡口船只稀少,才冒昧借贵宝船捎上一程,多有得罪。” 绿衣丫鬟眉头一挑,率众而出:“你这人好生无礼,这是私家官船,岂是你想上就能上的。” 车夫亦抱拳说道:“阁下功夫了得,在下十分佩服,只是这船确系官船,船上还有女眷,实在不便,还请上岸吧。” 裴凉叹了口气,看了夭娘一眼。 “咱们确实冒昧了,回去吧!”夭娘低声说道。 裴凉拉动缰绳,将马头调转。 车夫暗暗松了一口气,遂命令船夫靠岸。 “慢着!”此刻白衣女子走出,注视着马上的夭娘和裴凉柔声说道: “瞧马上这位姑娘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不宜在雨中久候,既是顺路,二位还是留下来吧。” 此言一出,车夫大吃一惊,绿衣丫鬟也是一脸惊讶,二人正要再劝。 白衣女子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人都别说了。 “无论官船还是私船,都是渡船,于人方便就是于己方便。” 白衣女子语调虽然温柔平和,但也自有一股威严。 车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夫人,非是袁某要抗命,这二人来历不明, 那个牵马的少年功夫更是了得,把他们留在船上,此举万万不妥。” “那人武功比你如何?”白衣女子问道。 车夫一脸尴尬,低下了头。 “袁大哥,那人如果真想为非作歹,早就动手了,断不会这般客气。” “夫人,话虽如此,不得不防啊!” 姓袁的车夫苦苦相劝,他走南闯北多年,看人的眼力是有的,但无论如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 白衣女子不愿再跟车夫多言,当下命令船夫继续开船,然后走到裴凉身前,行个万福 “多有得罪,请多包涵。” 裴凉神色有些尴尬,松开缰绳,拱手道:“多谢夫人行个方便,感激不尽” “公子言重了,请自便。” 白衣女子还了一礼,转身离去。 裴凉把目光从白衣女子身上移开,一扭头就看到了面色不善的夭娘。 “我们遇到好人了。” 裴凉随口一说,要搀扶她下马,可马上之人纹丝不动。 “是遇到你老相好了吧!”夭娘冷笑一声,自己跳下马来。 二人来到船楼,见一层空荡无人,便找了个靠近船尾的座位。 裴凉倒起一杯桌上的热茶,开始眺望起雨中的江景,惬意之间,脚掌忽然就被人狠狠一踩,夭娘冷脸坐下,裴凉起身便给她倒茶。 夭娘却一把夺过裴凉手中的茶碗,仰头咕咚一口喝下。 青衣江水势湍急,官船行了四五十里,由宽阔的江面转入到一座峡谷之中。 两岸崇山峻岭,峭壁林立,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不时传来猿猴的清啼。 夭娘好奇地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是猴子。”裴凉眯着眼睛说道。 “你闭嘴,我不知道吗?”夭娘怒视一眼。 她久居平原地带,很少见到这种毛茸茸的,身形矫捷的动物,很想亲眼看一看。 不多时,夭娘就见到一株斜突在峭壁间的树木上,蹲着几只银灰色的长臂猿,正在互相嬉戏。 夭娘兴奋地挥手给猴子们打起招呼。 忽然见到一艘庞然大物靠近,几只长臂猿叽叽喳喳地叫着,纷纷抓着树干,荡入林间。 夭娘依依不舍地坐了回去,忍不住嘀咕:“要是能摸一下它们就好了。“ 裴凉听罢,两指结扣,吹了一个响哨。 不一会,林中大动,响起了窸窸簌簌的声音。 察觉出动静的二楼一众官差立即站了起来,袁姓车夫更是一脸紧张地站在白衣女子身侧,如临大敌。 随着七八道黑影从林中跳出,众人定睛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原来都是猴子。 跳上船的猿猴不约而同地奔向裴凉的位置。 “夫人,咱们也下去看看。”爱凑热闹的绿衣丫鬟连忙说道。 袁姓车夫刚要阻止,主仆二人已抢先一步走下了船梯。 待众人来到一楼时,夭娘已经被十几只猴子团团围住。 猴子们不停伸爪触碰着夭娘的身躯,逗得美人花枝乱颤。 “它们不咬人吧?” 夭娘很想摸一摸,但又不敢下手,只得楚楚可怜地求助裴凉。 “不咬”裴凉随手抓过一只,做起了示范。 夭娘放下心来,轻轻抚着一只跳到自己怀里的大猴子。 忽然间,夭娘注意到窗棂处蹲着一只毛色金黄的小猴子,眨着棕蓝色的的大眼睛,一副好奇又怯生的表情。 不同于其他猴子上蹿下跳,四处寻食,这只金黄小毛猴显得很安静乖巧。 夭娘眼睛一下就亮了,连忙就把怀中猴子赶下去,抱起了这只小可爱。 “这是什么猴子,怎么这么乖巧?” 夭娘将小毛猴抱在怀里,不停摸着它金黄色的毛发,爱不释手。 “它的毛也比别的猴子软欸!”夭娘一脸惊喜地看向裴凉。 裴凉嗯了一声,这是什么品种他也没见过,瞧着是比其他猴子要高贵可人。 “这小猴叫狨,是蜀地特有的一种猴子,十分稀少,它毛色金亮,性格温顺,十分讨人喜欢。”白衣女子突然走近说道。 夭娘听罢,将怀中小毛猴往桌上一扔,转身就走。 “唉,你这人……”绿衣丫鬟指着夭娘恼火道。 白衣女子微微低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裴凉。 “不要正好,小猴子多可爱,我要。” 绿衣丫鬟有意气夭娘,说话声音很高。 “你快把它放了吧,母猴找不到孩子会着急的。” 白衣女子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撇了撇嘴,走到若无其事的裴凉身前,塞给他。 “你喊来的,你把它送回去” ------------ 第七章 长夜漫漫听雨眠 傍晚时分,暮霭沉沉,风急浪高。 裴凉独立船尾,若有所思。 不知什么时候,伞下一抹白衣出现在身旁。 “公子好雅兴。”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裴凉眼中透出一抹讶色。 白衣女子似是十分善解人意,看了一眼便道出裴凉的疑惑。 “公子是不是觉得似我这般妇道人家,不该出现在这里,举止轻浮了?” 裴凉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神秘的美丽妇人。 若是江湖儿女也就罢了,只要心胸坦荡,自可不必在意这些男女间的规矩,但眼前这位一看就是出身礼法森严的士大夫阶层,饱读诗书的书香门第,做出此举属实令人意外。 “冒昧问一句,公子身边那位是令妻吗?” 白衣女子此言,更是大胆。 裴凉立即摇了摇头。 “那是公子的红颜知己?”白衣女子眸中泛起浅浅笑意。 裴凉觉得自己一直点头摇头的,属实不太礼貌,只得开口说道: “她是我半路救下的一位苦命之人,算不上红颜知己。” 白衣女子点点头。 “妾身见公子来自江湖,身上自带一股英雄不羁之气,一时心折,想多打听一些江湖之事,不知公子可否方便?” “夫人还对这江湖感兴趣?”裴凉诧异道。 “实不相瞒,妾身从小就对评书演绎中的江湖十分向往,也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籍,只恨无缘一见真正的江湖中人…….” 白衣女子说到这里,如羞涩的少女般低下了头。 “夫人身边的那位护卫武功不弱,不算江湖中人?” “袁大哥倒是出身武当派,只是他很早就进了府里,不常在江湖中走动,所以……只能算半个江湖人吧。” “江湖?真正的江湖可不像小说演绎的那样,大侠们只管行侠仗义,打打杀杀,身无分文就敢闯荡天下,救下个漂亮姑娘人家就以身相许…….” 裴凉话还没说完,白衣女子扑哧一下,以袖掩口,笑出了声。 裴凉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赶紧打个圆场, “夫人没听哪个评书先生说过大侠都长年累月不洗澡,身上长虱子了吧!没听说哪个好汉喝完酒不付钱,被人砍上一刀也疼得呲牙咧嘴吧!” 白衣女子笑着摇了摇头。 “现实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都会受到各种而样的约束,没有谁是真正自由的。”裴凉叹了口气。 “公子是不是想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不用羡慕别人。” 裴凉发觉这个白衣女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是的,笼中的金丝雀,生而娇贵,衣食无忧,可时间一久,难免向往外面自由翱翔的同类,可它不知道,一旦把它放出去,天空中的雄鹰和天敌就会把它吃掉,多少终日疲于奔命只为一口吃食的鸟儿在羡慕着它的生活。” 白衣女子闻言,默不作声良久。 “冒犯夫人之处,请多见谅。”裴凉诚恳地抱了抱拳,说完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俩人萍水相逢,不该说这么多,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公子说得没错,妾身只是在为这个世道难过,如果世间能多一些公子这般的行侠仗义之人,百姓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一些。” “乱世之下,人命贱如草芥,江湖个人之力,难抵朝堂一臣之言,天下大势还是掌握在那些君王手中。” 白衣女子听出了裴凉言语中对朝廷的不满和抨击之意,但无论身处江湖还是残酷的官场,谁又能改变什么。 裴凉回到船舱时,夭娘正在吃饭,看起来胃口很好。 “跟人家有夫之妇私会这么久,却连人家名字和家室都没问,不觉得可惜?” 夭娘放下碗筷,笑着给裴凉盛上一碗。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裴凉微笑着坐了下来。 夭娘眼中一抹怒色一闪而逝,脸上仍带着笑意:“那她叫什么名字?” “吕卿燕” 裴凉回答倒干脆。 “她住哪” “这个倒没问“ “赶紧问啊,现在就去” 夭娘一把夺过裴凉刚拿起的筷子……. 吕卿燕房中落座之后,看着身旁名叫小挽的绿衣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大人问起来,你实话实说便是。”吕卿颜摘下面纱,拿过铜镜,照起倾世花容。 “我的夫人啊!你这次确实干得出格了!” 满面愁容的小挽既生气又焦急地跺了跺脚。 “我怕他生气不成。”吕卿燕毫不在乎。 “大小姐,就算你不为刘大人的脸面着想,老爷如果听说了,也饶不了你。” “我爹人在玉京,管不到这里来。”吕卿燕放下手中铜镜说道。 “当务之急,只有一个办法,袁师傅肯定不会说,那些船夫和官差只能靠银子贿赂了,我去吓他们一下,再给些好处,应该能让他们守口如瓶。” 小挽自言自语起来。 “你也太小看这位当朝状元郎的本事了,除了死人的嘴他撬不开。” 吕卿燕脸上挂着淡淡冷笑。 小挽吓得脸色大变,说话都结巴了:“你的……意思是……” “想哪去了” 吕卿燕笑着白了丫鬟一眼:“夫人我什么时候心肠这般歹毒过?” “你什么都不用做,做了反而显得咱们心中有鬼,他怎么打听随他去” 听到夫人如此说,小挽虽然紧皱眉头,也只得点点头。 用膳期间,小挽左思右想,毫无胃口,吕卿燕却是心情大好,吃了整整一碗饭。 夫人的变化,作丫鬟的看在眼里,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凑过来小心问道 “夫人,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喜欢上那个江湖浪子了?” 小时候经常随小姐听游侠评书的小挽,对江湖浪子这个词用起来也毫不生疏。 吕卿燕停下手中银筷,抬头看了丫鬟一眼,板着脸道:“放肆了啊” 小挽可不吃这套,拉起她的袖子撒娇道:“你说嘛!” 吕卿燕在这个处得跟姐妹一样的丫鬟面前,确实摆不出主人的威严 “说不上喜欢,就是觉得他很神秘,俩人在一起也很轻松,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完了完了,你被人拐跑了。”小挽听的连连摇头。 “你觉得他怎么样?”吕卿燕突然反问道。 “我不太喜欢,感觉他人比较冷淡,对任何事都不太关心的样子,这样的人当伴侣会很无趣。” “你就喜欢那些油嘴滑舌,能逗得你开怀大笑的呗。” “也不是啦,最起码也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四个字会写在脸上?” “反正我看他不是,长相不够威猛,还一脸懒散样,腰间配着把木剑,你看哪个大英雄大豪杰出门带把木剑?” “没准是人家爱好呢,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多了去了。” “我看你就是被他迷住了,净替他说好话。” 小挽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转:“别怪我没提醒你,江湖中人最是阴险无情,你没看他身边还带着那么漂亮一个女人,肯定是他抢来的,咱们千万要跟这种人划清界限。” 丫鬟分析的头头是道,主人只是笑了笑。 有些人,外表淡漠,心有山海。 ——— 夜晚,裴凉和夭娘被小挽带着来到了二楼一个房间。 “这是我家夫人安排的,辛苦二位在此住上一晚,明日午时船就到成都了。” 小挽说完该说的,看也不看二人一眼,转身就走。 “还有空房间吗?我自己要一间!”夭娘冷冷拦住小挽的去路。 “这又不是谁都能坐的渡船,哪有那么多位置。”小挽毫不客气地说道。 夭娘碰个钉子,气呼呼坐在了床上。 “多谢夫人好意。” 看到裴凉就要送客,小挽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裴凉合上房门。 夭娘立即解下帷帐。 官船就是平稳舒服,连床褥都是新的,听着窗外嘈急的雨声,夭娘裹紧了被子,片刻后,忍不住掀起帷帐的一角,看着缝隙里独自喝茶的少年。 突然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夭娘只觉鼻子发酸。 对于这个一路护送照顾自己的救命恩人,夭娘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了依赖,当这种依赖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把他看成自己的私属物品,很害怕别人突然抢走,即使夭娘明白裴凉的为人,也会不由自主地耍起小脾气。 吕卿燕此刻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雨, 忽然想起李商隐的两句诗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人这一世,大概最幸运的事就是能找到一位共剪西窗,同听夜雨的意中人,你为他铺纸磨砚,他给你对镜花黄,从此神仙不羡,举案齐眉。 这是吕卿燕最羡慕的生活,可世事哪能轻易让人如愿。 即使父亲贵为当朝宰相,自己从小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依然难逃政治联姻的命运。 夭娘半夜起床如厕,看到裴凉还是神采奕奕地坐在那里。不禁好奇道:“你晚上不用睡觉吗?” “不用睡那么久而已。”裴凉答道。 “我要如厕,你陪着我去。”夭娘小声嘀咕。 裴凉点点头,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夭娘披上。 夭娘眉间飞快闪过一道喜色,下了船楼,甲板外黑漆漆的一片,呼啸的风雨劈里啪啦地砸在上面,夭娘忍不住迎风打了一个寒颤。 “要不回去吧,等天亮了再说。” 从船楼到船尾的恭房有十几米的距离,跑过去肯定要被淋湿了。 “我抱着你。” 裴凉说完让夭娘撑起油纸伞,一手穿过她腿弯曲的地方,一手搂着纤腰,将人提到了怀里,夭娘眼神刹那间有些恍惚起来,她和裴凉在独秀馆中的初次相遇就是这个动作。 夭娘温柔地搂住裴凉的脖子,将脸贴在了那个既熟悉又给了她无与伦比安全感的胸膛上。 小挽返回房间时,忽然看到对面的屋子灯又亮了起来。 敲开房门之后,小挽随着主人坐到了床上。 “夫人怎么还不睡呀?”小挽笑道。 “睡不着,起来听听雨声。”吕卿燕笑道。 “夫人有什么心事啊,怎么感觉自从你上了船人就不一样了!”小挽追问道。 “你不懂。” 吕卿燕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令小挽不由撅了撅嘴。 “什么我不懂,是不是因为那男的?” 吕卿燕这回没有搭理她。 小挽凑近说道:“刚才我下楼去方便,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呀?”吕卿燕看样子来了几分兴致。 “我看见那个江湖浪子了!”小挽一脸神秘地说道。 “他怎么了?”吕卿燕立即接道。 小挽幽幽看了女主人一眼,似乎是在埋怨她不该反应这么大。 “快说”吕卿燕推了丫鬟一把。 “我看见他抱着身边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去如厕,生怕她被雨淋着似的,俩人腻腻歪歪,真恶心。” 小挽说完立即补了一句:“你听了可别往心里去,这种人果然不是好东西,真后悔让他们上这船。” 吕卿燕白了她一眼:“这种无聊的事你也拿出来说。” 小挽点点头,确实够无聊的。 “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小挽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送走了小挽,吕卿燕转身吹灭了案上的蜡烛, 黑暗中,久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 第八章 一剑破八方 第二天清晨辰时,雨渐渐停了。 夭娘梳洗之后,拉着裴凉来到船头。 此刻天空蔚蓝如洗,江面辽阔无垠,风平浪静。 此时的青衣江已经汇入了大渡河,沿岸有良田千顷,风光无限,云雾缭绕的峰峦间,偶尔还能见到惊虹横架,若隐若现。 夭娘心情大好,转身点了一下裴凉的胸膛。 “念在你昨夜护驾有功,本姑娘就破例给你跳支舞助兴如何?” 裴凉神情一动,既兴奋又紧张地问了一句:“香艳不?” “你想要多香艳,要不要我回房脱了衣服给你跳?”夭娘不由翻起了白眼。 裴凉伸了伸手,示意现在可以开始了。 可惜夭娘今天身上是寻常妇人穿的粗布衣裳,还是在那山村郎中家里翻到的,这两天为了御寒,一直穿在身上,虽如此,但仍掩盖不了她窈窕诱人的身段,果然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是仙子。 她翩然挽袖,玉指勾陈,神情不见悲喜,十分专注,起手就彰显出不俗功底。 “好”裴凉大声喝起彩来。 夭娘妩媚地看了这个热烈捧场的男人一眼,嘴角似笑含笑,腰肢轻轻款摆,横移数尺,玉掌随着身躯旋转,似一朵盛开中的莲花。 随着船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吕卿燕都听到了动静,带着丫鬟走出。 二人站在二楼围栏边往下看,夭娘就像一只穿梭于花丛中的蝴蝶。 虽然小挽一脸不屑,但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舞姿真的很美,那完美的身形配合着柔美的动作,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怦然心动。 再看躲在远处的那些船夫和官差,各个如痴如醉的模样,仿佛魂都勾走了。 “有什么好看的,这帮臭男人就这德性!” 小挽低声骂了一句,就要拉着夫人回房,刚一转身,就看到袁姓车夫也在怔怔地看着船头,不觉更是气恼好笑。 袁姓车夫反应过来,老脸一红,连忙低头说道:“让夫人和小挽姑娘见笑了。” 小挽哼了一声,扶着吕卿燕走了回去。 昔有赵飞燕作掌上舞,今有夭娘布衣起舞,一个腾挪甩袖,身形矫若穿云之燕,再一个踢脚,带动着身形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弧。 收尾之时,夭娘除了脸颈发红,气息丝毫不乱。 “好!好!”裴凉带头鼓掌,远处的船夫官差也跟着鼓掌喝彩起来。 夭娘拉起裴凉的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船楼。 “怎么样,给你长脸了吧”夭娘回到房间刚坐下,就一脸得意地看着裴凉。 裴凉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连声说着辛苦。 “他们肯定很羡慕你,能跟本姑娘形影不离的,你小子艳福不浅呐!”夭娘喝了口茶,拍着裴凉的肩膀说道。 “可不,我明显感受到了一道道嫉妒的目光!”裴凉连忙点头。 夭娘哈哈一笑,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她毫不顾忌地扑到裴凉怀里,用纤纤玉手抚摸着男人的胸口。 “老实交代,你心动了没有?” 裴凉叹了口气,为难地别过脸去。 看到裴凉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夭娘虽不气恼,心中难免泛起一阵失落。 “你是不是就对我不感兴趣?”夭娘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裴凉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我也是男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碰我?”夭娘一双美目泛出凄迷委屈之色。 裴凉伸手抚着她半边玉颊,温柔地说了七个字 “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少年似笑非笑,柔情如水的清澈目光,夭娘心头一热,呼吸不禁急促起来,真恨不得现在就和眼前人深情拥吻在一起。 可下一秒,夭娘就似清醒了一般,打掉男人的手,冷冷说了一字“滚” ……. “哼,那个狐狸精一看就是青楼出来的,真会勾引男人!” 小挽回到房间后越想越气,忍不住骂了起来。 吕卿燕笑道:“你这张小嘴啊。” 小挽争辩道:“你看她哪里不像狐狸精,连袁师傅都被她迷住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袁大哥至今尚未娶妻,多看两眼怎么了?” “什么窈窕淑女,她也配?”小挽啐了一口。 “你觉得袁大哥怎么样?”吕卿燕凑近问道 “武艺高强,老实稳重,是个可靠……等等,你是不是想把姓袁的介绍给我?” 看到小挽一下反应过来,吕卿燕笑着点点头。 “你说夫人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我小挽再怎么说也算颇有几分姿色,我会喜欢这种木头疙瘩?”小挽一脸不屑, 看着丫鬟飘飘然的模样,吕卿燕只得摇了摇头。 “夫人,大事不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袁姓车夫突然语气惶急地敲起了房门,吓了里边人一跳。 “船上信鸽在哪?” 小挽刚打开房门,车夫就急迫地问道。 “在我房间里。”小挽急忙回道。 车夫拉起她就要走,吕卿燕赶紧把他喊住:“袁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姓车夫稳定了下情绪,沉声说道:“后方出现了敌船!” 吕卿燕不顾车夫的劝阻,来到船尾的甲板上时,一眼就看到后方紧随的那三艘庞然大物,那可是真正打仗用的楼船,不但体型比他们这种渡船大上三倍都不止,速度也更快。 巨大的风帆下,站满了人,黑旗飘飘,来势汹汹。 吕卿燕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是哪里来的势力?”吕卿燕还在努力维持着镇定。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大武朝的水师,来样子来者不善。”袁姓车夫一脸焦急 “赶紧通知成都的守军啊!”吕卿燕也慌了起来。 这时拎着一笼信鸽的小挽跑了过来,袁姓车夫赶紧抓出一只信鸽,将写好的告急信用牛筋牢牢绑在鸽子腿上。 “找个隐蔽的地方,赶紧把鸽子放了。”车夫将信鸽塞到小挽怀中,小挽连忙点头,抱起信鸽就要往船头方向走。 这时裴凉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 “没用的,他们有弓箭手,鸽子飞起就会被射落。” 袁姓车夫闻言,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兵刃,大喝一声:“夫人小心!这是个奸细!” 吕卿燕和小挽脸色齐齐一变, 裴凉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夫人,袁师傅,怎么办才好?”小挽急得都快哭起来了。 “快去放信鸽,我拦住他!”车夫大吼一声,吓得小挽一哆嗦,连忙绕道逃走。 “我不是奸细,就是来提醒你们一声。”裴凉目送着小挽离开,叹了口气。 “休要狡辩,夫人对你们不薄,一路照顾有加,想不到你们竟如此恩将仇报,狼子野心!”袁姓车夫义愤填膺。 “别说没用的,这是异族的水师。”裴凉摆了摆手。 “异族水师?”吕卿燕一下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凉。 袁姓车夫急忙说道:“夫人你想,就算真是异族水师,此人是如何知道的?今天一早他身边那个女人就在船头莫名跳舞,把人都吸引了过去,这样就没人能及时发现后方敌船了,这时机把握得如此巧妙,不正是应外合之计吗。” 袁姓车夫分析得有理,即使吕卿燕从来没有怀疑过裴凉,当下也不禁有了一丝动摇,看着吕卿燕嘴唇微颤看向自己,却始终没有开口寻问。 裴凉心中也不是滋味,这事确实有些巧合,也不想再辩驳什么,就在这时,夭娘走了下来,指着袁姓车夫大骂道: “你少放屁!老娘跳舞跟身后的船有什么关系?你们自己没长眼睛还怪别人!” 车夫一见夭娘心里就发虚,气势上输了一截,唯唯诺诺说不出话来。 就这这时,天空一记响箭从船身侧方掠过,那起飞没多久的信鸽被箭矢一下穿透,扑棱坠入江面。 等小挽气喘吁吁地跑到船尾时,大家都沉默了。 “我这还有一只!”小挽不死心地说道。 “没用的!”袁姓车夫叹了口气。 “请问谁能出手将这箭矢挡下?”吕卿燕突然问道, 看到袁姓车夫心虚地低下了头,吕卿燕连忙看向裴凉。 “我可以,只是远水也解不了近渴,信发出去没什么用处。”裴凉淡淡说道: “让成都方面的守军有个戒备也算尽一份力。”吕卿燕急忙说道。 裴凉摇了摇头:“夫人有所不知,异族不善水战,要攻打成都也只会从陆上打,这几艘船一看就是异族的贵族出来游山玩水来的。” “满嘴胡言!” 小挽怒喝一声:“你若没这本事就不要编这么多借口。” 吕卿燕眉头一皱,就要呵斥身旁丫头。 “就在这放吧!” 裴凉跟别人就懒得解释那么多,瞥了一眼袁姓车夫。 车夫立即匆匆上楼,不一会就拿着写好的纸条,绑在了最后一只信鸽腿上。 裴凉从怀中拿出一把碎银,示意车夫可以放手了。 乳白色的信鸽刚从甲板上振翅高飞,当即一道羽箭随之而来。 裴凉屈指一弹,飞出的银子力道惊人,十分精准,在羽箭距离信鸽还有数十步时就被从中击断。 等信鸽冲上云霄之后,又是两道激射而来的箭矢,不得不说这弓箭手的箭术堪称出神入化,两箭前后间隔刚刚好,即使头一箭被拦截了,后边那支箭也会在再次拦截前命中目标。 裴凉索性夹起两块碎银,随手一挥,双箭齐齐跌落。 看到信鸽成功突围而去,众人是又惊又喜。 “想不到阁下功夫如此了得,有此实力断不会作敌人的奸细,是袁某有眼无珠了,愿受责罚!” 袁姓车夫倒也光明磊落,当下立即单膝拜倒在裴凉身前,诚恳赔罪。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夭娘这话是对着车夫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吕卿燕身边的绿衣丫鬟。 小挽一时无言以对,脸颊通红。 吕卿燕毕竟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当即拉住小挽的手,来到裴凉身前,委身下拜: “此事多有误会,妾身携丫鬟向二位赔罪,还望公子不计前嫌,共挽危难,事后妾身定当全力报答。” 裴凉洒脱一笑:“夫人言重了,一路承蒙关照,出手也是应该的。” “在下武当袁千秋,请问阁下高姓大名?”车夫立即抱拳问道。 裴凉刚报出名字,就转头看向敌船方向。 此时居中的那艘战船跃下了十几名黑衣人,踩着江面飞渡而来。 袁千秋脸色大变,仅凭这些人踏浪而行的轻功,就足以跻身江湖高手之列。 “船上的车夫和官差呢?”裴凉面无异色的问道。 “我让他们全部去船舱划桨了,只靠水流船速太慢。”袁千秋急忙回道。 “没有用的,敌船有大帆,迟早会追上,你把所有人集中在船楼里,不要出来。” 裴凉此刻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袁千秋悄悄看了一眼吕卿燕,得到眼神示意后,连连点头,当下带着众人退回了船楼。 “你要小心啊!”夭娘拉着裴凉的衣袖,迟迟不肯走。 “我没事,你千万不要出来。” 裴凉松开她的手,又叮嘱一句,夭娘这才点头走入了船楼。 足足十二位黑衣人,身形矫捷,快速奔来。 裴凉等这十二位黑衣人都翻身落在了船上,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见到正主,他话都懒得说。 不一会,大船上飞来两道横锁,勾住了船尾,渡船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船楼里的小挽立即惊骇地捂住嘴巴,看了夭娘一眼,又转头看向吕卿燕,她还是对裴凉不放心。 “你怕什么?”夭娘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小挽说不出话来,吕卿燕瞪了她一眼,轻声喝道:“你看着便是,别多嘴多舌。” 在两船距离不断拉近之后,大船飞下两道身影,踩着铁索凌空飞度。 最先落地的身影是一位身形削瘦的白衣公子,头戴金冠,配饰华美,气宇不凡,长相也还不错,五官颇有英气,就是皮肤有点黑,抹了粉都掩盖不住。 裴凉扫上一眼,就看出此人是女扮男装的异族,身份应该不低。 另外一个老者明显是个中原人,鹤发灰衣,手持长剑,气度沉稳。 “你是他们的头头?”裴凉拿手指着白衣公子,用中原官话问道。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扭头看了看身边的老者,老者立即用异族的语言叽里咕噜翻译了一番。 白衣公子脸上浮现出怒色,以本族语言对老者说了两句,并狠狠甩了甩袖子。 “我家少主说,你这人太没礼貌,如果不降伏于我,你们统统都会被杀掉!” 灰衣老者上前一步说道。 裴凉眼珠一转,对着老者抱拳道:“原来阁下也是中原人,失敬失敬,我还以为是异族养在身边的鹰犬呢!”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也不生气:“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不用逞口舌之利,天下大势所趋,你若非要逆势而为,只会自取灭亡。” “这异族还没攻占玉京城呢,你们这些软骨头就急着找主子,当奴才,配谈什么天下大势。”裴凉说话也毫不客气 “多说无益,降是不降?”灰衣老者见白衣少主眉宇间尽是不耐之色,厉声再喝 裴凉吐出一口唾沫,飞入滔滔江水之中。 白衣少主气得咬牙切齿,对着裴凉哇哇乱叫。 后者却是连连摇头,还做了个伸耳近听的挑衅动作。 灰衣老者当即缓缓抬起左手,猛然劈下。 十二位黑衣人举剑便刺,裴凉身形顿时如鬼魅转起,只见一圈剑气划过,所有黑衣人肩头血花溅起,纷纷跌入水中。 裴凉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白衣少主身旁,灰衣老者大惊失色,正要抢人,身后一股巨力忽然将他弹飞出去。 落水之前,他只看到一道黑影跟那个红衣少年战在了一起。 来人正是裴凉注意很久的一位高手,他一直站在一位相貌威严的异族老者身后,在一众高手中,隐匿得毫不引人注目。 此刻两张手掌对在一起,迸发而出的凶猛气劲连精钢打造的钩锁都支撑不住,两根碗口粗的铁索齐齐断裂后,将各自的船都推开数丈。 那人收掌再攻,右手快得如闪电一般,绕过少主的脖子,指锋离裴凉咽喉三寸之处才瞬间停住。 裴凉同样用指头顶在白衣少主的咽喉上,如果不是那人在最后关头收住,先死的一定是裴凉手中那位少主。 “将你们的船全部靠岸,人全部下船,我就放了她。” 裴凉不管眼前之人能不能听懂,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来人显然是个异族,连头到脚都裹在一身黑袍里,脸部更是黑漆漆的暗淡无光,只露出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 他没有答话,只是伸手一招,一把漆黑如墨的蛇纹怪剑飞入手间。 随着裴凉挟人后退一步,怪剑出鞘半寸有余。 一股如风雪扑面的森然杀机牢牢将裴凉锁定。 船下的江水都受到剑意牵引,接连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显然是个比玄阴教的天字判官陆文章还要可怕得多的对手,裴凉丝毫不敢大意,再后撤数步。 蛇纹怪剑随之再抽离半寸。 白衣少主显然被吓傻了,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流,在裴凉手中僵硬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最终还是裴凉赌赢了,那个高立船头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异族老者派了一位身背大弓的汉子跃到船上,在黑袍剑客耳边低语几句,态度非常恭敬。 那黑袍剑客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飘落到大船上。 “你的……要……要求,可以满足!” 背弓大汉用含糊不清的中原官话冲裴凉点了点头。 ------------ 第九章 终有一别 三艘大船相继抛锚靠岸,乌压压的异族人陆续下船。 在所有船夫和官差全力驱动之下,渡船终于和他们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 裴凉拎起如小鸡一般轻盈的白衣少主来到船头。 该如何放她,裴凉犯起了难。 “要我说就把他扔水里,活下来算他命大,死了也跟我们无关。” 夭娘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一句话令裴凉直摇头 “这人可是异族大官的掌上明珠,真淹死了,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这是个女人?”夭娘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是个男的。 看到夭娘好奇地走过来,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白衣少主一脸厌恶,愤怒地瞪了一眼。 “是女的吗?”夭娘心中即使有了答案,仍装作不信的样子,身手就摸向了此人的胸脯。 “啊”白衣少主尖叫一声,嗓音彻底恢复了女儿声,一口咬向夭娘放肆的手。 “你属狗啊!” 夭娘一手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 “你们异族这帮禽兽,屠戮我中原百姓,活刮了你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夭娘出了口恶气,觉得不过瘾,还要再踢上一脚,裴凉赶紧把人拉到一旁:“差不多行了” “你还帮她说话。”夭娘跺了跺脚 “这人也不算太坏。” 裴凉笑了笑,突然看到船头右侧十丈开外飘着一大截浮木,顿时有了主意,来到船边,托起这位异族少主的身子就抛了出去。 这股力道刚好,惊慌失措的异族少主不偏不倚地落在浮木上,立即死死抱住。 裴凉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见那人脑袋一下沉在了水里,双手惊慌地拍打着水面。 裴凉纵身一跃,站到了浮木上,刚把水中的女人捞起,迎面一个掌影就扇了过来, 裴凉轻松将手腕抓住,嘿嘿笑道:“就防着你这一手。” 异族女人抽手不得,又急又气,对着裴凉就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欺负女人,我让父王砍死你!” 裴凉呆滞片刻,这话听着字正腔圆。 “你会说中原话还装什么?”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等着,本郡主饶不了你们!”异族女人只顾着撂狠话,并没有回答裴凉的问题。 “呦!小黑妹还是个郡主呢!”裴凉坏笑了一下,忽然看到她手腕上露出的翡翠珠链不错,当下就扯了过来。 “你……偷我东西,禽兽啊你!”异族郡主反应过来,就要抓扯男人的衣服,裴凉侧身避过,哈哈一笑,飞向远处的渡船。 水中的郡主见状,愤恨难平地拍了一下胸前的木桩。 夭娘等着裴凉回到船上,才温柔说道:“你犯不着为了救她以身犯险。” 裴凉的右手往身后一缩,笑道:“也算不上以身犯险。” 夭娘淡淡瞥了男人一眼,转身说道:“你以后少管闲事,我会担心的。” 裴凉连忙应下。 ——— 到了正午时分,渡船终于成功靠岸,袁千秋命船夫和官差不必同行,各自复命去了。 他驾着马车很快追上裴凉一行,吕卿燕亲自走下马车,摘了面纱,对着裴凉款身下拜:“公子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不知恩公此去成都居于何处,他日我必登门拜谢。” 裴凉微微一笑,马上抱拳:“相逢既是有缘,举手之劳罢了,夫人切勿挂怀。” “如此大恩,怎能不挂怀,还请恩公告知落脚之地,这样妾身才会心安,不然终生都会活在愧欠之中。” 裴凉见吕卿燕说得如此真诚,也不知道怎么回才好,正要下马,夭娘突然接过话来:“夫人一片赤诚,心领了!只是我二人一向居无定所,以后若是有缘,自有相见之日,夫人一路走好。” 裴凉对着三人再一抱拳,朗声说道:“诸位多多保重!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小挽草草拜了一下,袁千秋则郑重其事抱了抱拳,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沉默片刻的吕卿燕,抬头微微一笑,对着裴凉最后施了一个万福:“恩公珍重” 裴凉点头回礼,纵马绝尘而去。 吕卿燕驻足看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小挽正要跟上去,袁千秋冲她使了个眼色,小挽瞬间明白,拉着袁千秋的胳膊说道:“袁师傅之前可是说好要教我学驾车的,这次可不能反悔。” 袁千秋哈哈一笑,跳上辕座,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马车没走多久,吕卿燕有些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挽你别耽误袁大哥驾车了,快坐回来。” 丫鬟小挽偷偷冲袁千秋吐了一下舌头。 裴凉的马在郊野奔行数里之后,夭娘才悠悠开口:“我替你拒绝了这么一个大美人,你心里恨不恨我?” 裴凉凑到她耳边:“恨死你了!” 夭娘咯咯直笑,一脸得意:“我可不管你难不难受,反正我心里舒坦就行。” “萍水相逢,我又不是自做多情之人,难受什么。”裴凉淡然说道。 “你嘴上越说的不在乎,心里就越在乎!”夭娘双手抱肩道。 裴凉不说话了,不是无言以对,而是懒得说。 “哼,被我说中了,那么一个端庄秀美的大美人,一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边口口声声要报答裴公子救命之恩,我不信你不心动?” 夭娘刚说完,像是一下又想到了什么,使劲拧了一下裴凉的胳膊:“姓裴的!我才发现!你是不是专挑年轻貌美的女子相救啊!到底安的什么心?” 裴凉微微一笑,还未答话,迎面一支队伍快马加鞭而来,一路扬起的烟尘高达数米。 夭娘连忙捂住口鼻,裴凉主动策马让道,队伍领头的一个蓝衣少年不经意间瞥了马上男女一眼,眼睛突然睁得又圆又大。 同一时间,裴凉也明显感到夭娘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马队匆匆错身而过,裴凉转头看了一眼,这些人的装扮一看就是成都城的达官显贵,有人背后还挎着刀,显然是侍卫之流。 “他们很可能是去接应那辆马车的。”裴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夭娘有些魂不守舍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成都是蜀中大地最富饶雄伟,也是戒备最森严的一座城池。 城门处负责盘查的士兵和官差很多,进出的百姓都要查验一下黄色的文牒。 裴凉和夭娘没有这东西,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 由于二人实在太显眼,刚上前就被士兵拦下了。 一个长官打扮的人看这一男一女长相气度属实不凡,也不敢轻易得罪,客客气气地将二人请到一旁。 裴凉偷偷拿出一锭金元宝,想塞到那长官手里通融通融,岂料那人是连连摇头: “不是兄弟不帮,眼下成都城内忧外患,新来的钦差刘大人下了严令,不允许任何一个没有文牒的人出入城池,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听人家如此说,裴凉知道混进去是没希望了。只得问道:“敢问军士大哥,这通关文牒怎么获得?” “这是由你们所居城池的官府派发的,盖了官印的,没有这东西,在城里寸步难行,不知二位从哪里来?” “我们来自临江府” “哎,怪不得,这几天有很多从临安来的都进不了城,知府都跑没影了,难啊” “那如何是好” “办法倒有一个,如果二位认识城里当官主事的,只要打声招呼,自然可以进来” 裴凉正要接话,夭娘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道:“这么麻烦咱们不进去了。” 裴凉道:“只有成都才有直达玉京的船,渡口就要成都城里,绕不过去。” 夭娘眼珠子一转,悄悄说道:“你武功那么厉害,咱俩飞进去!” 裴凉笑了笑,点头道:“飞是能飞进去,但没有文牒,住不了店,坐不了船,也没用。” 夭娘白了裴凉一眼:“你是不是打好主意跟随姓吕的女人进去?”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裴凉抓了抓头。 夭娘又拧了他一下:“我就知道你对你那老相好念念不忘!” “你可别败坏人家名节了。” 裴凉刚叹了口气,就看到夭娘怒目而视。 ——— 客栈之内,裴凉点了一桌酒菜,夭娘洗完了澡,裹了一件浴袍走了出来。 裴凉喝着小酒,就着一块酥黄的炸鱼,咬在嘴里嘎嘣脆。 夭娘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凑了过来:“姓裴的,你说是鱼香还是我香?” 裴凉嗅着夭娘的体香混杂皂荚的清香,目光依然盯着那盘炸得外焦里嫩的黄鱼: “你不知道,过年在我们村如果哪家能炸上一条鱼,整条街的孩子都会趴在他家墙头嗅上半天,那香气,都能把人带走喽!” “你肯定是最馋的那一个。”夭娘点了一下裴凉的脑袋。 “我也是口水流的最多的那个。”裴凉接了一句。 “炸鱼那家会分给你们一个鱼头或者鱼尾吗?”夭娘好奇问道。 “想什么呢” 裴凉笑着摇摇头:“那他娘都恨不得把鱼刺嚼烂了吞进肚子里,能给你?碰见不是玩意的家儿,味儿都不给你闻,拿着扫把就出来撵。” “你现在有了武功,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老天爷也算待你不薄。” 夭娘抓起一块炸鱼嚼了起来。 裴凉闻言,沉默片刻,仰头喝尽杯中酒。 “晚上的宴席咱们能不能不去?”夭娘突然看着裴凉。 “不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们一家人一番盛情,三番两次拒绝确实有失礼数。” “要去你自己去!”夭娘忽然耍起了小性子。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哪放心,这成都城也不安全,守城的将军都被人刺杀了!” 裴凉接着又说道:“安全把你送到玉京,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那通关文牒还在刘大人手上,更应该走一趟。” 夭娘低头了片刻,声音突然发涩道:“你是不是特别想早日甩掉我这个累赘……” 裴凉本能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裴凉,我想跟你生个孩子,就现在!” 夭娘抬头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认真,没有任何魅惑的表情,接着身上的浴巾就脱落了,阳光透过窗户进来,洒在夭娘如云般的秀发上,散发着梦幻般的幽香,湿着的发丝还淌着水珠,顺着光洁的脖颈一直滑到了胸前。 裴凉眼神中出现了一抹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之色。 夭娘缓缓把嘴唇凑了过去。 裴凉身法很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房门处。 “我陪你去买身衣裳,楼下等你”说完人就掩门而出。 裴凉左等右等不见夭娘下来,无聊之际,客栈门口突然人声鼎沸,传来了叫骂声。 出门一看,人群中围着两个一胖一瘦两个汉子,正在互相撕扯。 “你他娘赌债再还不上,老子砍你一条胳膊信不信?”胖子留着八角胡,满脸横肉,一看就凶神恶煞,不好惹。 瘦子也不是怂货,一脸泼皮无赖相,歪着脑袋冷笑道:“你们金桂坊玩个摊盅都出老千,老子凭什么要还钱?” 胖子勃然大怒,挥舞着拳头骂道:“狗东西,输了钱就想抵赖?” 瘦子丝毫不慌,也不顾别人的指指点点,叹道:“你们人多势众,打死我也不打紧,反正爹娘都死了,老婆也跑了,老子孑然一身,要钱没有,就贱命一条。” “那我就打到你求饶为止!” 胖子森森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拳头打在瘦子的鼻梁上,顿时人仰马翻,血如泉涌,瘦子显然放弃了抵抗,生生挨着接踵而至的拳头 人群中带小孩的大人和妇人都不忍直视,纷纷离开,只剩下几个爱看热闹的闲人。 胖子又是一脚,将瘦子踢翻在地,骑到他的胸前,扬起带血的拳头,正要狠狠砸下。 裴凉看不过,上前一步,脚抵在胖子胸前。 “他欠你多少钱?” 胖子听到声音,怒然抬头,一看到这位负手而立的男子像个练家子,脸上凶狠的表情才淡化下来。 “他欠我白银两百两,加上利息五十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胖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裴凉也不废话,掏出一锭金元宝,足有二十两重,扔到地上。 “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客栈柜上取五十两。” 胖子见裴凉说的如此轻松,一看就是不差钱的阔绰主,急忙连声应下,再抓起金元宝略一掂量,就知道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等到胖子一溜烟跑个没影,满脸是血的瘦子才爬了起来,在众人诧异又羡慕的目光中,瘦子对裴凉一抱拳,连声道谢的话都没说,扭头就走。 瞧热闹的人是又摇头叹气,看向裴凉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裴凉也不以为意,懒洋洋伸个懒腰,转身就看到夭娘出现在了身后。 “你倒是腰缠万贯,做好事从不留名。”夭娘一脸埋怨道。 “常言道大恩不言谢。” “你还真把这种人当君子了?有多少钱能让你这般糟蹋” “我也囊中羞涩” “你们江湖人都这般豪气吗,从不为钱发愁?”。 “晚上看那姓刘的能不能给一笔”。 “他若不给,你还要开口要吗” “有何不可” 夭娘脸上透出惊讶之色,裴凉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做事从不图回报的洒脱之人。 “你若没钱了,我身上还有。”夭娘点点头,语气轻柔。 “买衣裳去。”裴凉微笑着来拉住夭娘的手。 ------------ 第十章 刘府夜宴 云裳居是成都城里最出名的一家绸缎庄,两层碧瓦长阁,进门两侧挂着一幅醒目的对联,正是取自李太白脍炙人口的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与店名遥相呼应。 夭娘进去选了一件成衣,上身之后发现尺寸刚刚好。 “好看吗” 夭娘穿好在裴凉面前转了个圈,她挑选的这件是绯红外套配缎白色的衣裙,将自己美妙的身材和妩媚的气质勾勒得非常好。 裴凉点点头。嘴唇微动,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笨死你算了” 本想听些赞美之词的夭娘很明显有些失望,挥手让裴凉赶紧付钱。 出来的时候,见裴凉手里还拿着自己换下的衣物,夭娘笑容顿时暧昧起来。 “拿着我衣服干什么,莫非……” 裴凉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咳嗽了一声:“别瞎想!” “那还不丢了?” 裴凉犹豫再三,小声说道:“你没见我把你衣服拿走时,那小伙计的眼神,要生生把我吞了一样。” 夭娘弯腰大笑,笑完之后,一脸鄙夷地说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有这种癖好?” “什么癖好?”裴凉不解道: “你还装!” 夭娘啐了一口。 当朝状元“刘瑾言”官拜鸿胪寺卿,正四品,为皇帝钦点成都宣慰使,在候补大将军到来之前,总管成都一切军政要务,乃此地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的府邸在风景如画的城西雀桥巷,原是当地布政使的豪华庭院,为五间九架规制,梁栋斗栱,青碧装饰,气派森严。 门口一对兽面锡环的正上方挂着黑匾,上书刘府两个金漆大字。 裴凉二人来到刘府门前时,天色已近昏暗,正是开席的时辰。 敲门之后,经过门童禀告,一个管家装束的人迎了出来。 “贵客临门,恭候多时了。”老管家面容可亲,很有礼数把裴凉和夭娘请到府里。 一路穿过影壁,走过连廊,来到宽敞明亮的前庭。 “二位稍作歇息,我立即去禀告老爷”老管家走后,自有一众侍女迎了出来,裴凉随她们进入花厅,落座之后,侍女开始沏茶。 裴凉扫了一眼,这状元郎挺会享受,找的丫鬟不但年轻貌美,连会客的花厅都是刚刚翻修过的,处处透着高雅奢华。 与裴凉的无拘无束不同,夭娘进来之后,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约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身便服的刘瑾言在四五个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哎呀裴兄!杂务繁忙,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刘瑾言一进来就十分熟络地拱手行礼,连声告罪。 裴凉站起,抱拳行礼:“大人公务繁忙,我等还来此叨扰,属实过意不去。” 这位年纪轻轻,仪表堂堂的状元郎连忙抓住裴凉的手,豪爽大笑:“裴兄救了我夫人的命,可是我刘府的大恩人,今日能够赏光前来,府中蓬荜生辉,荣幸之至,何来叨扰之说。” 刘瑾言说完,又看了一眼依然坐着的夭娘,一脸关心试探着问道:“尊夫人若是贵体微恙,我府中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民女有身孕在身,不便行礼,请大人恕罪。” 夭娘当即起身打断了刘瑾言的话。 “啊!恭喜恭喜!”刘瑾言一脸惊喜地对二人连声道喜。 裴凉微微一笑:“让大人见笑。” 刘瑾言罢手笑道:“裴兄啊裴兄,不是我说你,如此重要的事应该提前打声招呼,我好提前安排。” “无妨,刘夫人呢?”裴凉将话题一转。 “哦,管家已经通知了,应该正在路上。”刘瑾言说罢对着一个侍女挥了挥手 “你去看看夫人到哪了?” 裴凉赶紧说道:“随口一问,无需劳烦。” 刘瑾言笑道:“夫人回来之后,一直感念裴兄的恩情,我们夫妇今日定要好好谢过才是。” “举手之劳罢了,这次异族船只突然出现在渡河之上,大人也要早做防备。” 刘瑾言听到裴凉此言,连连点头:“我已得到情报,那只是异族的观光船,他们不习水战,不可能造出足够多的战舰,我已派人密切关注异族的一举一动,这成都方圆百里都在我掌握之中,裴兄尽可放心。” 就这这时,管家进来禀告道:“老爷,一切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席。” 刘瑾言哈哈一笑,拉起裴凉的胳膊:“裴兄,咱们边吃边聊” 宴会的地点摆在了正厅,华灯璀璨,仆从如云,还有美人跳起歌舞。 刘瑾言招呼裴凉和夭娘坐下,亲自起身给裴凉倒酒。 裴凉眼光一瞥,看到盛装的吕卿燕在小挽的陪伴下走入正厅。 “见过刘夫人”裴凉起身致意。 吕卿燕进来时眉宇间似是有些怒气,先瞪了一眼刘瑾言,转而微笑着对裴凉施了一个万福:“妾身见过恩公,别来无恙” “卿燕,你终于来了,快坐。” 刘瑾言连忙起身,搬出锦凳。 吕卿燕看也不看他,坐下之后,率先端起酒杯:“恩公大恩大德,吕卿燕先干为敬。” 刘瑾言匆忙站起举杯:“夫人勿急…….”说话间,吕卿燕已把酒饮尽。 刘瑾言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递出酒杯:“我家夫人快人快语,报恩心切,刘某也在此谢过裴兄。” “不敢当,多谢刘大人和刘夫人盛情款待。”裴凉端起酒杯,遥遥相敬。 双方喝罢,刘瑾言哈哈一笑,指着座位上的夭娘对吕卿燕说道:“夫人就不要再给裴兄这位爱妻敬酒了,我也是方才得知,她已有身孕,万万不能喝酒,我命人熬了上好的燕窝和羹汤,一会就送上来。” 吕卿燕眼神中泛起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端庄,当即端起杯酒,只是那拿杯的手在空中略微颤抖了一下 “那恭喜恩公了,这一路也未提及,对尊夫人多有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是我没向刘夫人提及,该罚该罚” 裴凉连饮三杯。 夭娘也微笑着端起一杯茶水:“我家官人把我照顾得很好,不敢劳烦诸位费心,夭娘以茶代酒,敬过二位。” 吕卿燕落落大方地回敬了一下,刘瑾言饮罢连说了几声客气。 席间刘瑾言表现活跃,频频招呼裴凉和夭娘夹菜,等热腾腾的燕窝和人参汤端上之后,更是亲自给夭娘送到身前。 吕卿燕随后给小挽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离去,再回到席间时,怀里抱着一个沉沉的包裹。 吕卿燕起身说道:“以后恩公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这是妾身准备的一些薄礼,聊表心意,恳请恩公万勿推辞。” “就是就是,以后裴兄有事可以随时来府里找我,我给管家交代过了,不用通报,直接进来便是。” 刘瑾言给一旁恭立的老管家招了招手,老管家立即从怀中掏出两个册子。 “这是我命人制作的通关文牒,从此裴兄来去自由,再无限制。” 刘瑾言说话间就将册子递到了裴凉手上。 裴凉接过册子和小挽送来的包裹,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恩公也不必急于离开,这锦官城景色还不错,可以带夭娘姑娘多转转。” 吕卿燕贴心提醒道, 裴凉当即点点头。 最后夭娘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结束了这场宴会,吕卿燕和刘瑾言一直把二人送出府外,等到裴凉和夭娘的身影渐远。 吕卿燕才突然说道:“你什么意思?” 神情自若的刘瑾言挥手屏退了下人,微笑道:“不知何事开罪了夫人?” 吕卿燕转过头来:“你心胸何至如此狭隘?” 刘瑾言淡淡说道:“夫人是埋怨我没派管家通知你姓裴的到来,你好出门迎接他是吗?” 吕卿燕冷冷地看着刘瑾言:“你这人最是虚伪!” 刘瑾言笑道:“夫人啊夫人,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所成见,一直托病不愿来成都也是为了躲着我,但你我既然结成夫妻,不奢求同心同德,最起码忠贞之道应当遵守吧。” “我无愧于心,是你自己无端猜忌。”吕卿燕冷笑道。 刘瑾言眉间立即浮现出再难抑制的怒意:“我心胸狭隘,无端猜忌?你让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登上官船,与你一路同行,期间还偷偷私会,丝毫不顾忌你的身份,你让我堂堂状元的脸面往哪放?” “可饶是如此,我依然对你百般爱护,隐忍不发,可你至今连手指都不让我碰…….” 神情愈发激动的刘瑾言说到此处,停下四下张望起来,似乎生怕被别人听见。 “姓刘的,我对你虽然毫无感情,但也一直谨守妇道,你自诩能耐那么大,这都查不出来吗?” 面对吕卿燕的质问,刘瑾言脸色稍缓,平复了一下情绪。 “你的身体虽然没有对不起我,但你的心一直都在这个姓裴的杂碎身上,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一个江湖草莽,哪点能比得上我?此事我暂且按下,倘若你再跟他纠缠不休,休怪我一纸诉书,递到岳父大人手上,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刘瑾言说罢,拂袖而去。 吕卿燕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干净得像某人的眼神。 裴凉和夭娘走在有些清冷的大街上。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裴凉转头看了一眼低头走路的夭娘。 “你是怪我进城的时候说是你夫人?还是怪我席间乱说话?夭娘声音很闷。 裴凉摇了摇头:“我和刘夫人本身就没什么瓜葛,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计较,只是怕你有心事一直憋在心里难受。” 夭娘突然停下了,再抬头时,眼睛通红:“我没有心事,咱们就不应该来成都。” 裴凉话还没说,夭娘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对他又踢又打。 “臭裴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夭娘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抛下我。” 裴凉有些自责,自从夭娘跟随自己,没少抹泪。 夭娘满脸泪痕地抬起头来,颤声又问。“你听到没有?” “我答应你”裴凉轻声说道。 ———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杜工部的这首《春夜喜雨》大概是历史留在成都城最有名的诗句了。 夭娘醒来时,窗外听到的又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洗漱得当之后,裴凉拿来吕卿燕赠送的包裹,打开之后,二人齐齐吃了一惊。 满满一包黄澄澄的金元宝,中间一叠银票,夭娘随手拿起一张都是一千两,最后两张各是五千两,最下方还有一个紫檀木盒,打开之后,里边一根翡翠簪子,两枚圆形玉佩,玉佩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鸳鸯。 夭娘拿起翡翠簪子,那颜色宛如一池碧水,又透又亮,均匀无暇,乃是翡翠中最极品的玉料,雕工也很是精美,显然出自当世名匠之手。 “簪子我不要,鸳鸯佩咱俩一人一个。”夭娘说着放下簪子,拿出玉佩,分出一个给裴凉。 “既是心意,都收起来吧”裴凉随手将玉佩悬于腰间。 “也好,缺钱的时候把它卖了。”夭娘把盒子收起。 “这刘夫人出手如此阔绰,想来对你真是情真意切啊!”夭娘突然叹了口气。 “人家身世显赫,送礼贵重一些也是自然。”裴凉说道。 “是啊!哪像我,命不好,出身不好,学问也不高,脾气还大,哪有人家这大家闺秀温柔端庄,贤良淑德呀” “你这怎么了?”裴凉笑道。 夭娘不禁白了他一眼。 ------------ 第十一章 雨蝶 下午时分,夭娘说想去拜拜香火,裴凉便骑马带她来到昭觉寺,这是成都城里最著名的寺庙,已有千年历史,历来香火鼎盛。 此地原是汉代大司马的宅院,后来才改的佛刹,本名建元寺,后在高僧休梦任住持期间,兴工扩建,并取经文中“以其昭昭使人昭,以其先觉觉后觉”之意,改寺名为昭觉寺。 因为下雨的缘故,寺中游人不多,拾阶而上,是一座金刚殿,殿内供奉有罗汉金身,青烟缭绕,一片庄严静穆。 二人只是稍作驻足,便来到了后方的“圆觉殿” 此地有几位善男信女,跪于蒲团上,念念有词,正中的弥勒尊佛袒胸露乳,笑口常开。 “弥勒佛为什么一直都在笑?”走出圆觉殿时,夭娘一脸好奇。 “弥勒佛是未来佛,看透了人间情欲,世事无常,他以笑容来告诉世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坦然接受,不可事事藏于心中,自怨自艾。”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借机点我呢!”夭娘眼带笑意。 裴凉立即摇头说没那回事。 夭娘走进大雄宝殿,点上三柱香,跪下开始磕头。 裴凉守在殿门口,注视着檐下雨落如珠,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停绕在头顶房梁上,踌躇不前,似是在避雨。 这雨势不急不缓,可对于蝴蝶这种体型的昆虫来说,冒然飞入雨中风险极大。 裴凉也没在意,更没注意到远处正在注视自己的一抹白衣。 “夫人,怎么哪里都能碰上他,真讨厌!”粉色衣裙的小挽撑着伞,紧皱眉头。 吕卿燕戴着面纱,没有说话。 “咱们赶紧走吧!”小挽连声催促。 吕卿燕终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裴凉头顶的那只白蝴蝶突然冲入雨中,努力向院中的花丛飞去。 这小小的举动,顿时吸引了裴凉和吕卿燕的目光。 蝴蝶的翅膀很快被雨水打湿,越飞越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落到泥泞的地面,饶是如此,它依然飞得很努力。 花丛的叶子底下,还躲着一只粉色的蝴蝶,似乎是在给白色蝴蝶加油打气,也在不停扑棱着翅膀。 裴凉看到这里,目光不由温柔起来。 万物皆有灵性,这不到十米的距离,像极了人世间痴男怨女不顾一切追求幸福的旅程,沿途的风吹雨打皆是历经的劫难和苦泪。 最终,白色蝴蝶倒在了半途,那倔强的翅膀还在地上微弱地煽动着,漫天坠落的雨水逐渐包裹住了它的身躯…… 裴凉走下台阶,弯腰把它捡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蝴蝶的翅膀已经被泥水粘在一起,裴凉仔细地擦拭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吹了口气之后,竟奇迹般的让它又恢复了生机。 裴凉把它放在花丛中粉色蝴蝶的旁边,又找来了一片大的树叶,替它们遮挡起风雨。 在同伴的鼓励下,白色蝴蝶终于能自如地煽动翅膀,相信过不了多久,两只蝴蝶就能相伴而飞。 回到了屋檐下的男人,又懒散地靠在朱红色的殿门上。 “夫人……夫人……”小挽出声轻晃动着主人的胳膊。 如梦初醒般的吕卿燕浑身都颤了一下。 “走”她淡淡说了一个字,转身就步入雨中。 来不及打伞的小挽,追上之后惊讶地发现,主人竟已泪流满面。 ——— 裴凉一直等到夭娘走出大雄宝殿,才好奇地问道:“许了什么愿,这么久?” 夭娘翻了个白眼:“说出来就不灵了,懂不懂!” 裴凉也不再问,主动拿过夭娘手中的纸伞,替她撑起。 穿过苍松翠柏,一间名为“说法堂”的小房子映入眼帘。 裴凉走进之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蒲团,一个老和尚盘膝而坐,手中盘着佛珠,看到来人,单手执礼:“阿弥陀佛” “打扰大师修行了。”裴凉歉声说道。 “施主此言差矣,静坐是修行,行走也是修行,世间一切待人接物都是修行,何来打扰?”老和尚说话老气横秋,暮气沉沉,夭娘向来不喜这种,当下眉头一皱,转身就走。 裴凉道了一声受教,继而问道:“此地既名为说法堂,可否聆听大师说法教诲?” 老和尚再次喧声佛号:“施主是有佛缘之人,可互为切磋。” 裴凉在老和尚面前席地而坐。 门口的夭娘一看裴凉这副架势,知道他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索性闲逛起来。 假山之上,有座八角凉亭,夭娘刚收起伞,便看到下方巨石后站着一个人,此人隔空冲她挥了挥手,并鬼鬼祟祟地在石头上放了一张信笺就离开了。 夭娘确认四下无人,才悄然走下去拿起信笺。 开头的一行小字很快就令她神情浮现出剧烈的羞怒之色:“丹儿亲启,一别经年,忽又重逢,恍如隔世,余死难忘此生撩倒之时,幸遇佳人,温柔体贴,宽衣解带,共赴巫山......” 底部虽然没有落款,但信是谁写的,夭娘心里一清二楚,看完之后立即撕得粉碎。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此句施主作何注解?” 说法堂内的老和尚缓缓说道。 裴凉略一沉吟:“一切因缘而生的事物都如水中的泡影,变幻无常的梦境,一闪即逝的电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这句揭语放在施主身上如何?”老和尚又问道。 裴凉摇头不语。 老和尚微微一笑:“施主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愿说。” “请求大师赐教” “施主本是通透自在的性格,不要让自己套上枷锁,心中蒙尘。” “大师何出此言?”裴凉微微一笑,恭敬问道; “从你与那女施主走进这座说法堂开始,老衲便看出了你俩的差异,实不相瞒,你们二位的命格不合,此生注定互为孽缘,要想有个善果,殊为不易!” 裴凉神情一怔。 “佛说不可说,这世间之事,七分天注定,却犹留有三分变数,倘若施主能历经劫难而不倒,未必没有修成善果之机,那真是一桩功德无量,可歌可泣的圆满之事。” 裴凉沉默良久,微微点头, 老和尚最后说道:“老衲再送给施主一句话,红尘之缘,虚无飘渺,以身入红尘,当有决断心,以心入红尘,勘破劫难身。” 裴凉取出一锭金元宝,放在身下,起身拜谢。 老和尚并不拒绝这金银俗物,以手拿过,藏于袖中。 夭娘在返回的路上,突然对裴凉说她想明天一大早就动身前往玉京城,裴凉点点头,没说什么。 晚膳之后,夭娘悄悄走出房门,很快消失在街头的夜色中。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靠在距离客栈百米之外的巷子深处,当夭娘走近之后,车夫迅速观察了一下周边环境,确定无人跟踪后,冲夭娘抬了抬手,示意赶紧上车。 马车离开之后,周边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对马车消失的方向探了探脑袋。 瘦子犹豫片刻,快步向客栈奔去。 马车内,翩翩公子风范的刘瑾言悠闲地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刚要开口,夭娘突然抬手对着他就是狠狠一巴掌。 “丹儿,别生气啊。”刘瑾言一把抓住夭娘的手,言语暧昧。 “放开我!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夭娘抽手不得,眸中的愤怒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要将眼前人吞噬。 “你不用这么恨我,当初我高中状元,当真派人去为你赎身了,想把你接过来过上好日子,只是一直寻不到你的踪影,何来这忘恩负义之说?” 刘瑾言言辞真挚,痛心疾首,一副痴情悔恨的模样。 夭娘早看出了此人的虚伪,怒斥道:“你还当我是当初的丹儿那么好骗吗,你趋炎附势,负心薄性,真恨我当初有眼无珠,怎么喜欢上你这种衣冠禽兽。” “想当初咱俩你侬我侬,可是立下盟誓的,如今我虽有家室,但那实非我所愿,昨晚你也看出来了,我和吕卿燕根本没有感情,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让你做名正言顺的状元夫人…….” “刘瑾言,你还有一点廉耻之心吗” “哎,丹儿,你想骂就骂吧,确实是我负你,但我的心真是爱你的,这一点从未改变” “住口,卑鄙无耻的小人” 刘瑾言受了斥骂,也不生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夭娘绝美的脸蛋和身段。 夭娘逐渐平复了情绪:“过去的事谁也不用再提,我今天人也来了,该说的都说了,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你停车吧!” “你是打定主意追随那姓裴的了?”刘瑾言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逝。 “是的,他比你强一万倍!”夭娘直视着刘瑾言的眼睛。 “胡说!”刘瑾言立即咬牙切齿起来:“他充其量只是个江湖草寇,哪一点能跟我比?不说我麾下指挥着千军万马,单说我府里一个侍卫的武功都不见得比他低,你跟着他终日漂泊无依,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值得吗?” “就是沦落街头要饭,我也心甘情愿” “丹儿,不要说气话了好吗” “你别废话,赶紧停车” “丹儿,我爱你,你答应我吧” 刘瑾言突然抱住夭娘的身躯。 “你干什么,放手!” “别挣扎了,我可是你第一个男人,你怎么可能把我忘了…….” “救命啊” “你喊啊,就是姓裴那小白脸来了,我也不怕,正好让他听听咱俩的风流韵事……” 马车顶上的裴凉扶了下斗笠,叹了口气。 ------------ 第十二章 玉笛飞声 疾速奔驰的马车忽然停住了,刘瑾言一头撞在车厢的挡板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夭娘幸亏早早抓住了锦座的扶手,才没有跌倒。 刘瑾言甩了甩头晕耳鸣的脑袋,掀开帷裳正要破口大骂,裴凉已坐在了原来车夫的位置。 “你……”刘瑾言目瞪口呆,还没缓过神来,衣领就被裴凉抓住,随手扔出了车外。 马车继续行进。 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刘瑾言感觉浑身都似散了架,躺在泥水地上呻吟了半天才被人扶了起来。 赶车的侍卫也是鼻青脸肿,二人踉踉跄跄地搀扶而起。 “姓裴的狗杂种,你等着!老子跟你没完!” 刘瑾言喘着粗气,面露狰狞,指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咆哮道。 夭娘一路面无表情地倚靠在轩窗前,直到车轮停下还恍然未觉。 直到裴凉的脑袋探了进来,说了一句到家了! 夭娘浑身一颤,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瑟缩起来。 “要不我抱你下来?”裴凉见状笑了笑。 夭娘死命地摇摇头,突然冲出车舆,挡开男人的手,纵身跳下。 看到夭娘就要跑开,裴凉一把将她抱住,怀里女人剧烈挣扎着,突然反手给了裴凉一记响亮的耳光。 俩人同时都愣住了。 夭娘的泪水唰地就流了下来,那惶恐中满是痛心愧疚的模样分外让人心疼。 “我……我不是有意的……裴凉” 夭娘摸着男人的脸,已然泣不成声。 “你在害怕什么?”裴凉微微皱眉,盯着夭娘的眼睛。 “我骗了你” “我配不上你” “你不要再管我了”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真的” 一脸痛苦的夭娘连着说了好几句语无伦次的话。 裴凉再次把她拥入怀里,拍着肩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吧,不要想这么多!” “你真的不介意吗?”泪眼婆娑的夭娘顿时满脸希冀。 “我介意”裴凉说出的这三个字如晴天霹雳,让夭娘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男人搀扶着女人仿佛随时瘫倒的无力身躯,又说了一句: “我要说不介意,你这个心结会一直存在,我说介意,说明我裴凉已经喜欢上了你,咱们才有敞开心扉的必要,不是吗?” 看着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女人逐渐回过神来,痛苦且纠结地点了点头。 ……. 最终裴凉带着夭娘来到了城郊,在一座荒废的院落前停下了车。 这个小院面朝山丘,荒废许久,方圆数里之内仅有这一间孤零零的房屋。 房顶上,一男一女相拥而坐,裴凉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笛,横在嘴边。 一阵清脆的笛音响起,音韵悠游柔转,不绝如缕,入耳之后心神一静,尘俗尽洗。 这本不十分哀伤的曲调竟让夭娘听得泪流不止。 绵密细微的雨点落在周边的瓦片上,院落的草木里,山丘随风摆舞的竹林间,汇成了世间最温柔的音符! 一曲吹罢,裴凉沉默了很久,才咳嗽了一声。 “你好点了吗?” “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夭娘闭起眼睛,轻声呢喃,听那穿林打叶声。 “好就坐到天亮。”裴凉微笑道。 夭娘头一垂,竟然在裴凉怀里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雨停了,风息了,此刻万籁俱寂。 裴凉的头轻轻靠在怀中女人的额头上,也已沉沉睡去。 夭娘禁不住抚摸了一下少年的脸庞。 感受到了身躯的微颤,夭娘温柔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裴凉想了想:“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夭娘叹息道:“想不到你也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假话就是一见钟情呗,被我的容貌和身段所倾倒,那真话呢?” 夭娘反问道: “真话就是……当咱俩在船上被别人误以为是一对情侣时,我就动心了!” 裴凉紧紧搂住夭娘的身躯。 “那之前呢,又喊我娘子,又占我便宜,仅仅是为了调戏我?” “哪能说是调戏,我看你太苦了,跟你逗趣一下,我娘说,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我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你只能敬而远之”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油嘴滑舌” “真情实感,没瞎说” “你是情窦初开,我是阅人无数?” “我知道,你也是个好姑娘” “姓裴的,你心里一定在恨我” “有点吧,毕竟感情都是自私的,但我自己能想得通” “想通什么?爱情就是互相包容之类的屁话吗” “爱一个人,不只是为了占有” ……. 夭娘失声痛哭起来。 裴凉拍肩安慰。 城中的渡口,所有船只都被拖到了岸上,一排排甲胄在身的士兵杀气腾腾的把守着这里,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一步。 不用说,这就是刘瑾言的手笔,诺大的刘府周围更被围得如铁桶一般。 龟缩在地下密室中的刘瑾言突然闻得属下通报,差点被气晕过去 “为什么不拦着她?” “属下不敢” “蠢才…..蠢才……快传我号令,从东城虎贲营调来两千铁骑兵,五百神射手随我赶往桃花渡” 裴凉驾着马车徐徐向城北驶去,没走多远,就被一队官兵追上 为首的掏出画像,稍一确认之后,立即喝令马车停下,身后兵卒一窝蜂涌了过来,纷纷抽出兵刃。 裴凉置若罔闻,只是随手一甩马鞭,挡在前方的官兵顿时人仰马翻,滚落一地。 车轮继续前行,在前方岔路口,被另一辆突然冲出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赶车的袁千秋热情地冲裴凉挥了挥手。 接着吕卿燕独自走下马车,脚步匆急地走到裴凉车前。 “刘瑾言已经把成都戒严了,说你俩是异族的奸细,要全城捉拿,恩公是否知道?” “我知道” 裴凉点点头,跳下马车。 “多谢夫人提醒,此事我自有脱身之策,夫人出现在这里恐对自身不利,还是速速请回” 看着裴凉真挚关心的目光,吕卿燕神情复杂。 “恩公不用担心,我身份特殊,刘瑾言不敢拿我怎么样,他如此对待我的救命恩人,我拼死也要护送二位安全离开成都!” “此事跟夫人无关,千万不要趟浑水,裴某有武艺在身,谁也拦不住…….” “裴大哥武艺高强,卿燕自是知道,但成都城内外数万大军,此刻已在渡口布下天罗地网,纵使恩公武艺再是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夭娘姑娘还有身孕,更不能轻易涉险…….” 马车内的夭娘紧紧咬着嘴唇,纵然心如刀绞,仍默不作声。 她此刻很想冲出去对吕卿燕大吼一声: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可她怕裴凉伤心,更觉得如今的自己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裴凉还在劝着吕卿燕,但这个外表温婉柔弱,内心却固执坚毅的女人丝毫不为所动。 “恩公只有胁迫着我,才能安全离开成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裴凉听罢,还是摇了摇头。 “恩公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就当我还了这救命之恩,行吗?” 吕卿燕突然现出乞求之色 “咱俩之间的恩情已经还清了,我不能害了夫人!” 裴凉心一狠,拒绝了。 “裴凉” 随着吕卿燕突然喊出名字,眼眶都开始泛红了 “我今生不想呆在刘瑾言这个畜生身边了,你就算帮帮我都不行吗?” 裴凉实在想不到吕卿燕会突然这么说,一时间都呆住了。 吕卿燕勇敢地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直到眼眶都噙满泪花,目光依然没有任何闪躲。 裴凉叹了口气,面色沉重。 这时马车的帷裳突然掀开,夭娘探出身子,冷冷说道:“姓裴的,你有没有良心,吕姑娘如此哀求你,你为何不答应?” 吕卿燕闻得夭娘此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夭娘对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吕姑娘”而不是刘夫人,这就代表了她的态度,说的更不是反话。 裴凉终于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当刘瑾言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率着大队人马追上吕卿燕的马车时,袁千秋才不紧不慢地停下了车。 “夫人这是去哪里呀?”骑着高头大马的刘瑾言越众而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马车里久久没有声音传来,刘瑾言眉头一皱,正要命令手下把夫人请出来,忽然见那袁千秋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模样,不禁神情大变,慌忙下马,当他猛然掀开马车的帷裳时,整个人都犹如五雷轰顶,后退数步。 “夫人呢?”刘瑾言仿佛疯了一般冲上前抓住袁千秋的衣领。 袁千秋懒得回话,摇头不知。 刘瑾言气得咬牙切齿,大手一挥,数位侍卫快速奔来,将他当场拿下。 桃花渡是刘瑾言重点布控的区域,足足有一千名手执刀盾的士兵和上百名弓箭手在此,若要乘船离开这片水域,还必须再通过水牢关才能彻底离开成都。 当一辆马车驶来之后,所有士兵的神情都严肃紧张起来,弓箭手拉弦搭箭,严阵以待。 裴凉低头说了一声“得罪了” 吕卿燕被他一把拽了出来,右手五指扣在了咽喉间。 ------------ 第十三章 人生何须声声叹 “所有人都不得妄动!这是刘大人的夫人!” 头戴黑盔的将领纵马而出,不停给手下传达号令。 众军士一听这人质身份如此尊贵,神情更是紧张。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将领更是喝令所有弓箭手都先把箭放下。 裴凉的马车此时已被右手持刀,左手执盾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让开!”裴凉沉喝一声,扣在吕卿燕喉头的手指稍一用力,女人脸色顿时胀得通红,仿佛连呼吸都是困难。 马上的将领大吃一惊,大声呼喊起来:“休要伤害夫人,有话好说!” 裴凉一挥马鞭,马车缓慢前行,堵在前方的士兵随之不断后撤。 马车内的夭娘和小挽均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随意掀开帘子观察一下周围情况。 “一会儿下车之后,我裹挟着你躲在裴凉身后,你要紧随我的步伐,千万不能走不动道!”夭娘再次叮嘱起脸色煞白的小挽。 小挽连连点头,不停搓着手心的汗珠。 马车来到渡口,黑压压的人潮早已挤满了这里。 士兵们虽然不敢动手,但更不敢放任裴凉一行离开,只能先采取拖延的办法。 为首将领额头满是汗珠,不停向后方眺望,盼望着那刘大人能带着援兵早点出现。 裴凉拍了拍车舆,拉着吕卿燕率先下来,接着是夭娘手持匕首,抵在小挽脖颈间,相继下车。 周围的士兵都惊呆了,这下车的各个都是画中的仙女,一时间眼花缭乱,魂不守舍。 将领偷偷咽了一口唾沫,暗中问候了一遍刘瑾言的祖宗。 “赶紧把夫人放了,本将可以饶你们不死!” 关键时候,夭娘还是有几分胆气,环顾左右:“少废话!快找一艘船来!” 将领根本不看那被匕首裹挟的丫鬟,眼睛直勾勾盯着裴凉: “船只都被刘大人扣下了,我等实无权力再弄一艘。” 裴凉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我会管你有没有权力,一盏茶的功夫,见不到船只入水,我就卸刘夫人一条胳膊,不信试试?” 这时吕卿燕喘过气来,对着面色为难的将领厉声斥骂:“你个混账东西!快照他说的做,我爹是当朝大学士吕溱,伤了我一根汗毛,我让你们这些人全家陪葬!” 此言一出,众将士无不慌乱,更有甚者当场跪地,连连磕头。 吕溱可是鼎鼎大名的宰相,三朝元老,岂是刘瑾言这个区区宣慰使可比。 这下再无顾忌的将士不待领头的发号施令,纷纷跳下河岸,抡起大刀就砍起大船上的绳索,生怕耽误片刻家人真的会人头落地。 眨眼间,近千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不足百人还守在原地,其中不少都是刘瑾言府里的亲兵。 裴凉冷眼旁观,暗中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些刘府亲兵在听到吕卿燕亮明身份后,并无异色,反而对自己盯得更紧了,如果刘瑾言仅仅是一个靠攀附宰相之女上位的小角色,他手下的人是断不会有此胆量的,很明显,刘瑾言跟吕家属于不同的势力。 将领见手下也不受控制了,只得一面安慰裴凉,一面令人火急火燎搞船,忙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很快一艘长百尺的大船在期限内被推入了水中。 众将士一片欢呼雀跃,不少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裴凉给夭娘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上船。 夭娘拽着软弱无力的小挽,快步向大船走去。 船上的踏板已被人架起,夭娘和小挽走在上面,每行一步都是心惊胆颤。 好在有吕卿燕身份的震慑,绝大部分士兵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是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就在二女将要登船之刻,脚下木板喀嗤一声,从中断裂,均是惊叫一声,掉了下来。 同一时间,一杆掷出的长枪疾射向水中的夭娘。 这显然是有人精心计划好的阴谋,如果这时裴凉去救夭娘,必然会松开对吕卿燕的控制,正是他们救人的好时机。 岂料裴凉反应极快,挟着吕卿燕飞身掠过,抓住空中来势甚急的枪头,反手甩出,同时脚尖一个蜻蜓点水,又飞上了船头。 偷袭之人躲在树后,见状大吃一惊,正要转身逃走,一杆呼啸而来的长枪瞬间穿透木桩,将他整个人牢牢钉住。 惨叫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去抓刺客!” 率先反应过来的将领生怕引起刘夫人的误会,赶紧招呼手下把那偷袭之人抓住。 明白过来味儿的将士如潮水一般向小树林围了过去。 此刻林中突然冲出一骑,抢在众人到来之前,一刀将钉在树上的人脑袋砍落。 这边已被裴凉救起的夭娘和小挽都安全撤到了船上,浑身湿透的二人想先躲到船楼里去,被裴凉喝止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船里还偷偷潜入了刘瑾言的人,你们先跟着我,哪都不要去!” 二女吓得惶然四顾,再也不敢挪动半步。 裴凉带着四女慢慢移动到船尾,收起铁锚,竖起风帆的大船逐渐驶离渡口,岸上黑压压的将士已然看不清样貌。 裴凉这才松开手臂,吕卿燕立刻身子一软,双手捂着淤红的脖子咳嗽起来。 小挽赶紧跑上前搀住主人,替他捶起后背。 “裴凉害夫人受苦,万死莫赎!” 听到裴凉充满歉意的声音,吕卿燕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打紧。 小挽想去找些水来,忽然想到这船上可能还有其他人,不禁害怕地瞅了裴凉一眼。 大船向着水牢关的方向驶去没多久,几道黑影就争先恐后地跳下船。 夭娘看着这些入水之后迅速消失的身影,不禁气恼道:“真是便宜他们了!” “他们本来就是要找机会把刘夫人暗中救走的,水性自然不差。” 裴凉淡淡说道。 “刘瑾言为人诡计多端,事事都喜欢留有后手。”吕卿燕在身旁叹了口气。 夭娘神色一黯,看来这位刘夫人不清楚自己和刘瑾言之间的关系。 “夫人也是准备去玉京城吗?”裴凉转头问道。 “裴大哥以后请不要再喊我夫人了,我已经跟那姓刘的恩断义绝,从此再不相干!”看到吕卿燕毅然决然的神色,裴凉默默点了点头。 阴云笼罩的天空下,觅食的飞鸟盘旋很低,不时发出长鸣。 夭娘和小挽都回到船楼烘干衣物去了,只剩下裴凉和吕卿燕在舷尾迎风而立。 “你发现了吗?”吕卿燕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裴凉刚想问发现什么,突然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女人话中的意思。 “你和刘瑾言之间的关系?” 吕卿燕脸上现出赞赏之色:“想不到裴大哥身为江湖中人,心思也甚是细腻呢。” “你俩的婚姻莫不是政治联姻?” “是的,他认了个好干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那阉狗从小陪着皇帝长大,如今在朝中已权势熏天,他一直将我父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取而代之,我的这段婚事就是那老阉狗撺掇皇帝提出来的,我爹权衡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 “恕我直言,这种层面的斗争不是一场婚姻能平息的” “裴大哥说的没错,此举虽然暂时稳定了局势,但长远来看无异于扬汤止沸,我爹如今也很后悔当初的决定。” “可有时候表面上的东西与内在一样重要,此事一出,怕是影响不小,吕姑娘要转告令尊早做防备。” “我何尝不明白,但我真受够了这种日子……” 吕卿燕痛苦地低下头来。 裴凉很理解这种心情,跟一个毫无感情甚至是敌对阵营的人终日生活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收回之前的话,如果我是笼中的那只金丝雀,纵然明知飞出去可能会被吃掉,也要翱翔在蓝天!” 裴凉心中忽有所感,对着江面怅然一叹。 吕卿燕抬起头来,笑中有泪:“人生何须声声叹呢” ------------ 第十四章 临终托付 南江之水经过卧龙山下的水牢关汇入岷江,从此一路向南,奔流不息。 作为蜀地水上屏障的水牢关,横亘数十米,直接将南江一截为二, 凭借着城坚墙厚和中间一座十米高的巨型水闸门,牢牢控制着这条南北水路。 刘瑾言站在水牢关的城楼里,诺大的江面一览无遗。 他虽面无表情,但此刻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夺妻之恨足以令每个男人疯狂,吕卿燕虽然没有一天真正属于过他,但那也是他刘瑾言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用这种方式宣告夫妻情分的终结,刘瑾言整颗心都在滴血。 他忘不了那个初得婚讯时兴奋到彻夜难眠的夜晚,更忘不了自己带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前往相府迎亲时的春风得意。 如今这一切都像是大梦一场。 不知不觉间,刘瑾言的五指已将城墙上的石屑簌簌抠落。 “大人,船来了!” 属下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清醒过来的刘瑾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中喷薄而出的仇恨硬生压了回去。 “让所有人按计划行事,一切听我号令,若有妄动者,杀无赦!” 刘瑾言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属下立即领命而去。 ——— 裴凉将所有风帆拉紧,船速行进到最大,这一关才是真正的生死关,他已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刘瑾言肯定在这里等着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放任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裴凉本来计划是这三个女人都躲在船舱里,由自己一人仗剑闯关。 但吕卿燕说什么都不肯,执意要和裴凉一起站在船上。 裴凉也明白,这一来是因为她心中犹有报复刘瑾言的执念,二来也是为众人着想,只要有她在,刘瑾言和他的手下就不敢放开手脚攻击这艘船。 在大船距离水牢关只有百米的时候,裴凉先让船舱里的夭娘操动机关缓慢抛锚,然后才道了一声得罪,锁住了吕卿燕的咽喉。 看着船头一男一女的身影越来越近,刘瑾言紧紧握住了拳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怨毒,还有滔天的愤怒。 随着他大手一挥,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被吊在了“水牢关”三个大字中间,浑身五花大绑,满是血污。 裴凉的目光不由锐利起来。 吕卿燕难以置信地看着,双唇颤抖,突然喊了一声“袁师傅” 此人正是从小看着吕卿燕长大的吕府护卫“袁千秋” “刘瑾言你这个畜生!竟敢如此对待我府里的侍卫!” 吕卿燕愤怒到浑身都颤抖起来。 城楼上的刘瑾言冷笑一声,怨毒的眼神中满是报复的快感。 “夫人不要误会,这个该死的家奴害你身陷险地,理应罪该万死,我就是看在了夫人的面子上,才留了他一口气在! “姓裴的狗贼,赶紧放开我家夫人,可以留你全尸……” “我去把他救下来” 裴凉突然在吕卿燕耳边低声说,眨眼间人已飞身而起,剑光出鞘。 “危险”刘瑾言身后那位瘦似麻秆的青衫汉子大喝一声,护在前面。 横扫而出的剑气划过城楼,瞬间哀鸿一片,四分五裂的躯体喷涌着血雨,一根根拦腰斩断的木柱随着坠落的瓦片轰然坍塌。 空中的袁千秋刚被裴凉抱在怀里,大船四周的水面突然升起数道身影,扑向船头的吕卿燕。 裴凉反应神速,反手一剑,凌厉无匹的剑气后发先至,数声惨叫,身影纷纷断成两截,坠落水中。 裴凉全力挥出的剑气更是削断了船上的桅杆,倒下的木桩连同大片的船帆狠狠砸在了船舷。 吕卿燕惊恐地抱头蹲下,裴凉已回到船头,放下已经昏厥的袁千秋,纵身飞向控制闸门的水楼。 守卫那里的弓箭手早被吓破了胆,一见裴凉飞来,紧张得连弓弦都拉不开,纷纷抱头鼠窜。 裴凉不喜杀戮,登上墙头,一脚踢开水楼的门,迎面劈来两柄钢刀,裴凉随手一挥,两名侍卫撞碎门窗,跌出楼外。 控制闸门的绞盘就在水楼里,裴凉进去后单手就拉起了平时至少需要三四名精壮汉子合力才能转动的绞柄。 随着重达千斤的水闸门轰然升起,此时一道快若惊鸿的身影已经掠上了船。 吕卿燕惊叫一声,还来不及挣扎,就被青衫汉子一把抓住,带离了大船。 “收锚!”裴凉突然冲着大船大喊一声。 夭娘听到之后,再次搬动机关,铁锚收起之后,大船加速迅速,此时船头距这缓缓升起的水闸门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快攻击船!抢绞盘!” 逃出生天的刘瑾言此时已反应过来,躲在一群侍卫之中疯狂大喊。 直接将绞盘拉到底的裴凉看准目标,飞快掷出手中木剑,直取刘瑾言而去。 刚抢到吕卿燕的青衫汉子暗叫不妙,转身就去救刘瑾言,在他险之又险地拍落木剑的同时,裴凉的身形比他还快,如鬼魅一般将吕卿燕抱在了怀里。 已经开始往大船上弯弓射箭和投掷巨石的士兵猛然见到吕卿燕又回到了船上,一时间投鼠忌器,纷纷停下手来。 就这么片刻功夫,大船已顺利通过了水牢关。 冲入水房的一方人马虽然立即反转绞盘,但也为时已晚。 看着已经无力回天的局面,刘瑾言目眦欲裂。 “取大炮……快取大炮!” 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刘瑾言冲属下疯狂怒吼。 一众侍卫噤若寒蝉,无人敢动。 “你耳朵聋了吗?”歇斯底里的刘瑾言刚拽住一个侍卫,一脸冷漠的青衫汉子就一把将他推开。 “大监是不允许你干这愚蠢之事的!” 大监两字从汉子口中说出,似有巨大的威慑,让暴怒中的刘瑾言一下瘫软在地。 大监就是刘瑾言的义父,也是大武朝掌印太监的尊称。 此时已经驶离的大船尾部,一位白衣丽人冷冷地看着渐行渐远的水牢关。 登上城墙最高处的刘瑾言也在痴痴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直到再也看不清大船上那道白衣的身影,突然浑身一颤,仰天吐出了一口鲜血。 袁千秋身上被射中了数箭,虽然及时止血,但因他早就失血过多,蜡白如纸的脸上,谁都看出已回天乏术。 裴凉不停给他输送真气,总算让他睁开了眼睛。 看着早已哭成泪人的吕卿燕和小挽,袁千秋吃力地咧了咧嘴角:“能再看……看到你们几个,也算老天待我不薄!” “袁师傅,我害了你……”吕卿燕自责地痛哭起来。 小挽则一把拉住袁千秋的手,连声哀求他不要死。 “小姐不要自责,这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能帮到你们,我……就没白在这世间走一回”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纵使裴凉不停在给他输送真气护住心脉,袁千秋也差点背过气去,大口咳起血来。 “不要说了,袁师傅!”吕卿燕痛苦地摇着头。 袁千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凉,缓缓开口道: “裴公子,我家小姐其实……也是个苦命人,我把她俩交到你手上,希望你……能护她们周全!” 面对袁千秋的临终托付,裴凉面色沉重,郑重地点了点头。 袁千秋那满是感激的目光,显示他已彻底放下心来。 “我有最后一句话,想对……夭娘姑娘说!” 袁千秋用颤颤巍巍的手指,指了指一直沉默中的夭娘。 裴凉率先离开,吕卿燕和小挽擦了眼泪,依依不舍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才转身离去。 夭娘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跟自己没什么交情的汉子临终前会有话单独对自己说,但心性聪慧的她略一琢磨,便觉得自己猜出了个大概。 “你是不是想劝我大度一些,把裴凉让给你家小姐,不要处处跟她作对。” 夭娘语气有些淡漠,但表情还是流露出了同情之色。 袁千秋听罢,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虽未娶妻,却也明白这感情之事从来……都不是某人……的一厢情愿,我想说的是在我临死前……能不能……咳咳” 袁千秋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血水溅到眼前女子的身上。 “我答应你!你让我干什么?”心中不忍的夭娘急忙说道。 “请夭娘姑娘……再跳支舞吧!” 说完这话的袁千秋,白惨惨的脸上突然透出了一抹红润,不知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还是突然有了他这个年纪不常有的羞涩。 夭娘的眸光短暂的诧异之后,立即变得温柔起来。 她缓缓站起身,摆出了一个曼妙的姿势。 袁千秋缓缓张大了嘴巴,逐渐涣散的目光里都是夭娘跳舞的动作,他似乎很想把这一切都封印在自己的脑海里,直到永远,只如初见! ------------ 第十五章 天下武人的境界 袁千秋的身亡对吕卿燕打击很大,人站在船头,显得失魂落魄。 小挽劝了两句,自己转头就抹起了泪。 俩人打小就是袁千秋看着长大的,不知不觉间拿他当成了亲人看待,这种目睹亲人离世的痛苦最是让人神伤。 裴凉远远站在了一旁,生死离别对江湖中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生性洒脱的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对袁千秋的忠义,还是挺敬重的。 如果没有袁千秋的主动请缨,引开刘瑾言的追兵,他们几个也不会撤离得这般顺利。 这时小挽突然气冲冲地来到裴凉身旁: “姓裴的,自从遇到了你,我和小姐就没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你是江湖人,可我们不是啊!为何总缠着我们!” 大声呵斥起来的小挽赶在吕卿燕到来前,又哭诉道:“现在袁大哥也死了,你满意了?” 吕卿燕走来拉住自己的丫鬟,不忍心斥责她,只能自己默默流着泪。 小挽看主人这副模样,怒火更盛:“我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维护他?” “别说了”吕卿燕近乎哀求起来。 小挽终不忍再伤吕卿燕的心,狠狠瞪了一眼沉默无言的裴凉,扭头而去。 ——— 下午众人处理了袁千秋的后事,尸体暂被放到了船舱里,为了不被腐坏,裴凉特意在舱板上戳了几个能让空气对流的窟窿。 夭娘花费半天功夫,收集了船上所有能用得上的物资,发现还是少的可怜。 刘瑾言早派人将船里的生活物资搬空了,除了夭娘和裴凉随身几个包裹里还有些食物和淡水,出门匆忙的吕卿燕和小挽什么都没带。 船楼里,夭娘将喝过的水壶递给了裴凉,后者摇摇头:“我不吃不喝半月都没事” “一天不吹牛你就难受!” 夭娘对男人翻了个白眼,转手将水壶推到了对面两个女人面前。 小挽面露为难之色,这里想找个碗都费劲。 夭娘撇了撇嘴:“嫌弃就别喝喽” 吕卿燕一把拿起水壶,轻轻仰头喝了两口,并用袖口遮住面部,用手蘸拭水珠。 着柔美的动作和早已融进骨子里的大家闺秀的涵养矜持,看得夭娘眼底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羡慕。 “夭娘姑娘不要误会,我等绝无嫌弃之意,这一路还要麻烦二位,属实过意不去” 吕卿燕语气温柔,神情真挚,加上有些红肿的丹凤眼里透出的款款亮光,夭娘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心头一软,我见犹怜。 “不用客气,也要多谢吕姑娘的帮忙!”夭娘豪爽地抱了抱拳,并将包裹里的食物拿了出来,分给了众人食用。 “我去修下桅杆。” 裴凉为了避免尴尬,主动走出了船楼。 三女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肉脯果干,小口咀嚼起来。 傍晚时分。 夭娘经过下午的歇息,精神恢复了一些,就出来寻裴凉。 经过一下午修理调试,桅杆和帆布都修好了,就连船板上砸出的几个大窟窿都被他用别处锯来的木头补上了。 排除了这些隐患,裴凉更有把握将这艘大船安全地驶到玉京。 夭娘迎着潮湿又凉的风,悄悄走到男人身后,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猜不出来” “你猜嘛”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你名字” “看来你心里就没我,这么久了连我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丹,李丹……张丹……还是笨蛋…….” “让你取笑我” 夭娘气急败坏之下,祭出杀手锏,狠狠拧起少年的耳朵。 “我是笨蛋,笨蛋是我”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拧死你…….” 二人玩闹了一阵,都安静下来。 “那到底你叫什么名字?”裴凉好奇地问道。 “现在想起来问了,我偏不说”夭娘转过头去。 “那以后就喊你笨蛋了” “你试试” 裴凉看着夭娘带着杀气的眼神,不禁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你这个夭字不太吉利呀” “放屁” “你看夭折的夭,是不是这个字” “看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夭字还有另外一个含义,即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懂不懂” “哎呀,这一个好的寓意和一个不好的寓意,象征着阴阳互生,否极泰来,啧啧,真是妙啊” “你小子一点就透,有前途” “这么厉害的名字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哎,也就是我命运不济,不然凭我的聪明才智,考个女举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看来真是可惜” …… 夜晚等船上人都睡下了,裴凉独自来到船头。 一来他担心这艘大船没有专业的船夫驾驭,会偏离航线。 二来看看后方有没有追兵。 以刘瑾言的智慧,应该知道从海上追来跟送死没区别,但凡事都有万一。 想必这位急火攻心的状元郎早已将奋笔疾书的一封书信送给了玉京那位大太监,等待裴凉和夭娘的恐将是更大的祸事。 可这个裴凉一点都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素来就是江湖人的脾性。 就这样,这个精力旺盛的少年在船头一直从晚上站到了清晨。 沐浴在朝阳的余晖里,神清气爽。 “裴大哥早” 吕卿燕突然出现在船头。 裴凉点点头,也说了一声早。 由于缺乏水源洗漱,十分不习惯的吕卿燕只能又带起了面纱,眉宇间的疲态显示她昨晚并没有睡好。 “到了玉京,我会让我爹替你俩洗去污名,从此恢复自由之身。” 吕卿燕小声说道。 裴凉微微一笑,点点头,其实背着什么名头他并不在乎,但异族奸细这个头衔,走到哪里都会引来麻烦,这是裴凉比较头疼的。 “裴大哥若有闲情,可否给我说说江湖之事” 吕卿燕说完,见裴凉一下不知从何说起,便又说道:“裴大哥武艺如此超群,就说一下江湖中的高手是怎样划分的吧!” 难得碰上一个女人对这还感兴趣,裴凉顿时来了几分兴致。 “你们俩谈什么呢?”夭娘背着双手,笑嘻嘻地走到甲板上。 “江湖中的高手。”吕卿燕老老实实回答道。 夭娘嗯了一声,双手抱肩:“我也想听听这江湖都有什么高手?” 裴凉清了清喉咙:“天下武夫按照实力划分,有一品三境!这一品就是品级,即所谓的几流高手。从低到高分别是三流,二流和一流:三流高手一般只会些拳脚功夫,武艺较为稀松,二流高手便已登堂入室,多以小帮小派的掌门自居。而一流高手无一不是武艺大成之人,在江湖上都有响亮的名号。” “而品级之上,则是三大境界,达到这种门槛的强者更是凤毛麟角!” “都是什么境界?”夭娘好奇中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这三种境界的一种。 裴凉淡淡说道:“从低到高,依次是金身,涅盘,绝圣。金身者浑身肉体强度和力量都是出类拔萃,堪称刀枪不入,金刚不坏。涅槃是一种更为高深的修行境界,已经能化天地之力为己用,搬山蹈海都不在话下。” “天啊!那不是神仙吗?”夭娘一脸惊骇,她甚至已经在怀疑裴凉是不是在吹牛了。 “算半个神仙吧,涅槃之上的绝圣才是真正的神仙!”裴凉无限遐想的看着远方说道。 夭娘眼珠一转,笑道:“你是涅槃还是绝圣?” 裴凉苦笑一声:“金身境也很强啊!” 夭娘撇了撇嘴,显然还看不上裴凉这金身境。 吕卿燕目光中充满了神往,看向裴凉时那崇拜的眼神是如何都隐藏不住的。 世间练武之人这么多,能达到这三大境界的人无一不是天纵之才。 “敢问裴大哥,这世间最厉害的高手都是何种境界?”吕卿燕一句话又勾起了夭娘更大的好奇心。 “是啊,有什么高手排行榜之类的东西没?” 裴凉听了,点头笑道:“倒是有个天下十大高手排行榜,入榜的有两个金身,六个涅槃。” “那才八个人,就没有绝圣嘛?”夭娘立即追问道。 “排名第一第二的俩人,世人皆不知是何境界,有说是涅槃境大圆满,也有说是真正的绝圣境,扑朔迷离,令人无从分辨。” “那前八个人都有谁?” “肯定没有你吧?” 夭娘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裴凉点点头:“你猜对了,我还不入流!” “天下第十人,人称疯剑仙,金身境杀力最大的存在,因早年痴迷剑道,为达无欲无情的境界,亲手杀光了自己的亲人,以魔入道,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亲手杀光自己的亲人?……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夭娘倒吸一大口凉气,浑身都打了个寒颤。 “世间有多少人为了钱财卖儿卖女,罔顾人伦,他只是在武道一途上迷失了自己,陷入了疯魔境地,也是个可悲之人!” 裴凉叹了口气。 “那第九名呢,该不会也不是正常人吧?”夭娘眨着眼睛,接着问道。 “第九名…….明天再说,我累了。” 裴凉狡黠一笑。 ------------ 第十六章 你个大男人还怕人看 夭娘被裴凉吊起了胃口,没事就想缠着他讲一讲这天下十人,特别是那排第一和第二的,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 裴凉还是坚持一天就给她讲一个,雷打不动。 夭娘嘴上说着谁稀罕,但心中还是暗自盘算记下。 其实食物的问题还好解决,以裴凉的身手捉几条鱼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真正紧缺的是淡水,一天过去了,两个水壶皆已见底。 夭娘惨兮兮地找到裴凉:“我渴!” 裴凉随手指了指周边一望无际的江水:“这不都是水?” “你逗我玩,这水能喝嘛” “我也没办法。”裴凉摊了摊手。 “我不管,你变也得给我变出来!”夭娘生气道。 “变出来,怎么变?”裴凉嘴角突然现出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有些邪恶。 夭娘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来,说说,你想到什么了?” 打死裴凉也没有这个胆子说出来,闻言只是摇头。 “说啊,敢想不敢说,算什么大侠呀?”夭娘继续怂恿道。 裴凉只能信口胡诌起来:“误会了,我夜观星象,今天一准有雨,雨水可以喝吧!” 夭娘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炎炎烈日,不禁再次冷笑:“行,要是今天不下雨,我就把你那……东西砍了,省得你再变!” 撂下了一句令裴凉毛骨悚然的狠话,夭娘转身离去。 船楼里,吕卿燕和小挽也病怏怏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用舌头舔一舔干到起皮的嘴唇。 口渴的感受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耐。 成都距玉京至少有上千里的水路,如果没有水源补充,估计船到玉京时,除了裴凉,其他人都成干尸了。 “这天咋还不下雨!”小挽以前只觉得下雨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很讨厌,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可看老天爷这样子,恐怕是不会遂人愿了。 “小姐,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如果还是没有水,你最后能不能…….” 小挽红着脸,悄悄凑近,还没说完,吕卿燕语气一冷 “不能,你别说了” “这样咱俩至少能活一个……” “我说不能!听不懂吗!” 小挽从来没见过吕卿燕神色如此凶厉,一下被吓到了,半天都呆滞无言。 她印象中,一向温柔得如江南烟雨的吕卿燕从未这么对自己发过这么大脾气。 吕卿燕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个,转头看向已经吓傻了的小挽,突然揽过她的脖子,把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不想你们一个个都为我死,我想你们都活着!” 小挽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紧紧抱住了她的主人。 “不用生离死别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裴凉突然出现在二女身后,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吕卿燕立即坐好,低下头来,羞得脖子都红了。 小挽腾地站了起来:“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倒是找来水啊!” 面对小挽的怒火,裴凉欲言又止。 这时夭娘走了过来,指着裴凉对小挽说道:“这家伙说了今天会下雨,咱们就等到傍晚酉时,如果雨下不来,小挽你说该怎么办?” “喝他的血!”小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但让夭娘和吕卿燕都愣住了,裴凉更是大惊失色。 “妹子,还是你狠呐!”夭娘缓过神来,冲丫鬟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这个长相秀气的丫头关键时刻真是个狠人啊。 “你疯啦”吕卿燕轻轻拉了拉小挽的胳膊,此刻吕卿燕脸上表情有些古怪,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害怕。 小挽对裴凉满腹怨气不假,说的也只是气话,当下眼神尴尬地看向了别处。 裴凉挠了挠头,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夭娘喊道。 “登坛做法去。”裴凉一句话,引得三女都忍俊不禁。 ——— 下午睡得昏昏沉沉中,吕卿燕突然被人推醒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要下雨了” 朦胧中,小挽满是惊喜的声音传入了脑海,吕卿燕迷迷糊糊地刚抬起头来。 一股湿润的土腥气随着狂风贯入了鼻孔。 “真下雨了” 吕卿燕猛地坐起,因为这股味道她太熟悉了。 “是的,我们得救了!”小挽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当俩人跑到空旷的船尾甲板上时,乌云压顶的天空传来阵阵惊雷之声。 那恐怖的黑云和雷电仿佛要贴着远处的江面。 呼啸的狂风吹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下雨喽!下雨喽!” 夭娘坐在船舷的木板上,开心极了。 她撩起裙子,露出两条光滑雪白的的大腿,调皮地来回踢着。 小挽看不过去,走到夭娘身边,低声说道:“你把腿收一收,小心被那人看到了。” 小挽口中的那人,显然就是站在船楼上正四处眺望的裴凉。 “没事,早晚我都是他的人,他想怎么看怎么看。” 夭娘大大咧咧地笑着,丝毫不以为意。 小挽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裴凉,看这里!” 夭娘热情地冲船楼上的男人挥了挥手,并将自己的胸口的衣衫解开,露出了紫色的亵衣和大片雪白的肌肤。 小挽和吕卿燕惊讶得面面相觑,如此热辣大胆的夭娘她俩还是第一次见到。 相比小挽害羞中透着一丝鄙夷,吕卿燕忽然感到了内心中有如一团火被点燃了。 常年封建礼法的灌输和压制,竟让她生出了想要冲破这层束缚的冲动。 敢爱敢恨,无拘无束的夭娘第一次让吕卿燕羡慕眼热起来。 船楼上的男人听到女人的呼喊,瞥了两眼之后,转过身去,扬起了高傲的头颅。 “臭裴凉,你装什么装!” 夭娘怒骂了一句,才悻悻穿好了衣衫。 当最初的雨珠星星点点下起来的时候,裴凉已经搬出了一个木桶。 “这雨看来不小,一会你们正好可以洗个澡,但注意先脱衣服,不要着凉!” 裴凉也不管合适不合适,想说的都一股脑说了。 “你安的什么心?”小挽拉着吕卿燕,一脸戒备的说道。 裴凉只是转身时摆了摆手: “你们放心,我去船舱里陪着老袁,洗完再喊我出来。” 看到裴凉走入船楼的背影,夭娘叹了口气 “他真想干什么,早就干了,谁能拦得住呢!” 小挽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吕卿燕目光中透出一抹心疼之色,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即使遭遇了什么误解,也不喜欢辩驳。 闷热的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味,虽然还不是腐臭,但闻久了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裴凉泰然自若地坐到停放袁千秋尸体的木板旁,这里还能通点风。 “老袁啊,咱哥俩差不多,活这么大都还没碰过女人,不过还是你惨点,我至少还有机会。” “你说人活这世上,慌慌张张的来,慌慌张张的走,也莫得意思,太不值了” 如果手头有酒,说完这句,裴凉一定得和人碰一杯。 有时站得越高,看的风景越大,越不免对这个世界失望。 …… 海上的狂风暴雨比陆地上还要猛烈得多。 小挽还是不放心,在主人宽衣解带的时候独自站在船舱的门口,紧紧盯着里边的 人。 裴凉早发现了她,也不以为意,想到什么就跟袁千秋唠什么。 等了许久之后,穿好衣服的夭娘和吕卿燕才一起走了下来。 “你快去洗吧,洗完把木桶涮一下,多存些雨水。” 夭娘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精神焕发。 吕卿燕冲小挽点点头,示意她赶快去。 当夭娘刚走进船舱时,忍不住皱了皱眉,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只有吕卿燕缓缓走到裴凉身边。 “你和袁师傅都说了些什么?”吕卿燕柔声问道。 “也没什么,讲些人生的感慨。”裴凉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微微一眯,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跟吕卿燕一样,都是狭长的丹凤眼,百里无一。 那种看透世间纷扰却依然保有希冀纯真的表情在裴凉脸上出现的时候,吕卿燕刹那间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这正是世间最让她为之动心的风景。 “其实我知道老袁跟我们分开之后就凶多吉少!” 裴凉一句话,瞬间让吕卿燕拉回了现实。 “为…….” “为什么我不说是吗?”裴凉看着神色复杂的女人说道。 “因为老袁已经存了死志,他用眼神告诉我,千万不要点破他” “老袁的身手我清楚,对付一般侍卫没问题,但刘瑾言既然敢公开捉拿我,他身边一定有高手,老袁肯定不敌的,刘瑾言也一定会报复他…….” 吕卿燕看着袁千秋惨白的面容,突然捂着嘴痛哭起来。 裴凉深吸口气,徐徐说道:“我说这些不是想做事后诸葛亮,只是想明白告诉你,老袁的死跟你没有直接关系,你不用自责什么,那只是一个男人的选择,他有想守护的东西,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 甲板上的暴风雨很大,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吕卿燕在小挽的搀扶下回到了房间里,只有夭娘饶有兴趣地站在船楼上。 雨中的裴凉脱光了上衣,露出了匀称又健壮的身子。 随手在身上抹了两下雨水,裴凉转过头来,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回去吧。” “你个大男人还怕人看,咱俩能一样嘛!”夭娘充满嘲讽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 裴凉也不管了,索性脱了个精光。 ------------ 第十七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泛滥成灾的瓢泼大雨,连着下了几个时辰,让人发慌。 滚滚雷霆,振聋发聩,漆黑的天幕,漫天游走的电蛇,大自然的恐怖威力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暴雨中行进的大船随着波涛汹涌,上下起伏,虽然摇摆的幅度不大,但船上之人,除了裴凉,都不同程度出现了晕船。 数小挽的反应最大,趴在桌边,捂着胸口一阵干呕,表情极为难受。 吕卿燕也强忍自己胃里的翻江倒海,不停替她锤背,希望让她吐出之后能好受点。 小挽张大了嘴巴,差点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症状还是没有缓解。 看着脸色蜡黄的丫鬟,无力到虚脱的模样,吕卿燕急得一头汗。 “我去找裴凉。” 吕卿燕最终不顾小挽的苦苦阻拦,出了房门,来到裴凉的房间直接敲响了房门。 可敲了几下,里边都无人应答。 吕卿燕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又来到夭娘的房间。 里边黑漆漆的一片,吕卿燕刚要敲门,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贴耳听了一下声音。 “你这是犯什么病” 吕卿燕内心责问了自己一句,脸颊不禁发烫起来。 想到小挽难受的模样,吕卿燕心一横,明知举动无礼,还是硬着头皮敲起了门。 “夭娘姑娘!” “夭娘姑娘!” 吕卿燕连喊了几声,奇怪的是她的房间里也是无人应答。 下着暴雨,俩人在船上还能去哪?难不成是故意不理自己? 吕卿燕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否定了。 不管裴凉还夭娘,都不是这种人! 当下她只能壮起胆子,顺着楼梯往漆黑的楼下走去。 吕卿燕平生从未这么害怕过,不停晃动的大船更是令她不得不紧靠着扶栏,每走一步,木制的楼梯都发出咳吱咳吱的响声。 窗外风急雨大,可怕的是一楼四方角里的风灯也不知了去向,黑灯瞎火的氛围更显恐怖。 吕卿燕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裴大哥” 好不容易摸黑走到船头,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去,甲板上空无一人。 无奈之下,吕卿燕又折回到船尾。 “裴大哥” 这次吕卿燕使足了气力喊,可声音还是迅速淹没在了雷雨声中。 “在哪里呢?” 吕卿燕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间她想到一个地方,浑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就是停放袁千秋尸体的船舱。 虽然跟袁师傅彼此熟悉得如亲人一般,但毕竟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可小挽的状况容不得吕卿燕打退堂鼓,她咬着牙直接冲入雨中,迅速找到通往船舱的木梯,刚下去推开木板。 “啊” 两声女人的尖叫同时响起 ……. “好姐姐,你可吓死我了” “我也吓得不轻” 两个女人在船舱里相对而坐,昏暗的灯光下,都是一脸心有余悸。 夭娘袖子扁了起来,裙子也撩了起来,赤脚光腿,累得满头大汗。 经过她半天的忙碌,船舱的积水终于下去了,此刻仅没到了脚踝。 吕卿燕一看就明白了过来,有些嗔怪道:“为什么不喊我和小挽下来帮把手?” 夭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摆手说道:“裴凉说你俩这时候肯定晕船正难受得紧,让我先忙活一阵,他捉到鱼就上来。” “捉鱼?”吕卿燕不解道。 “嗯,他说海里有一种鱼的胆,人吃了就不会晕船” “裴凉……跳……海里捉鱼了?这么大风浪…….” “你不用担心,他本事大,死不了” “可是…….” “你没听他自吹自擂是什么金身境嘛,刀枪不入” “真这样不成怪物了” “老实说,我也不信…….咱俩要不要验证一下?” 夭娘突然诡异地笑了笑,眨着眼。 吕卿燕有些害怕地连连摇头。 “你就不问一下怎么验证?”夭娘反问道。 “你……你是想拿刀扎他一下吗?”吕卿燕眼中透出惊恐不安的神色。 “对啊,要不怎么证明他刀枪不入?” 夭娘一脸坏笑。 “夭娘姑娘你…….”吕卿燕眉头紧皱起来。 “姐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夭娘看着一直默然不语的女人,又补上一句:“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先回去了” 吕卿燕起身就走,夭娘追了上去,笑着说了一句“我跟你闹着玩呢” 忽然见女人一下就站住了。 湿漉漉的裴凉此时赤裸着上身走了下来,正好碰个面对面。 有些尴尬的裴凉摸了摸鼻子,随后递出左手,掌心处有两颗黑乎乎的黏状物体: “这是深海独目鱼的胆,虽然很腥,但吞了它就不会晕船了,很管用。” 脸上火辣辣的吕卿燕,连忙伸手接过,递个万福:“多谢裴大哥,我这就给小挽送去。” 裴凉点点头,又连忙交代了一句:“可以混着水咽下去,会好受点。” 等吕卿燕匆匆走后。 夭娘斜瞥了男人一眼,低声骂了一句:“臭不要脸” “我衣服呢?” 裴凉只当没听见。 “扔了” 夭娘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手。 “那我穿你的?”男人笑了笑。 “行啊,你敢穿我就敢脱。”女人皮笑肉不笑。 碰上夭娘这个对手,裴凉从来都没有脾气, 这时夭娘突然将衣服扔给了他。 等裴凉穿好之后,夭娘走近,伸手索要起来。 “什么” “鱼胆” “你没反应不用吃” “放屁,谁说我没反应,我反应比生孩子还大” “这鱼…….比较罕见,费了半天劲就捉了两条” “行啊行啊,姓裴的,脏活累活都让我干,生怕累着你那美娇娘,现在连东西都没我份了,你行…….” “你别计较了,她俩很难撑过去!” 裴凉刚叹了口气,夭娘脸色就一寒,死死盯着他。 知道说错话的裴凉正想补救,夭娘就冷笑起来:“我计较?我计较会大半夜陪着一具尸体在这里舀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身子有多难受。” 裴凉一脸歉意地点点头,脱了衣服,就往舱外走去。 夭娘突然冲上去,从后边抱住了男人。 “我……我骗你的,我不难受。” 夭娘将脸紧紧贴在男人的后背,既撒娇又粘人地晃动了一下身子。 如此风情谁能抵挡得住,裴凉转身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此时吕卿燕在场,夭娘一定会得意地冲她眨下眼睛。 ——— 吞下鱼胆之后,小挽强忍着满腹的苦腥气,一连喝了两碗水,嚼了几根肉干,才好受了一下。 吕卿燕自己也如法炮制,但她的忍耐力明显比小挽强,只喝了些水就好受多了。 等小挽如厕完回来,脸色明显正常了。 “这东西确实管用!”再也不用遭罪的小挽满脸轻松愉悦地拍了拍吕卿燕的肩膀。 “人家可是跳到海里给你找来的,以后说话语气可不许那么冲了。” 吕卿燕柔声劝道。 “嗯,我小挽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这份情我记着。” 小挽刚点了点头,又坐下来凑近问道:“小姐,你这跟姓刘的都撕破脸了,以后怎么打算,是等着官府判义绝,还是等他一纸休书?” “等他一纸休书?是他等我的休书还差不多!” “小姐你…….我可从来没听到妻子给丈夫递休书的” “那你现在听说了” “我还是觉得你不要太刺激他了,狗急还跳墙呢,万一做出什么…….” “从我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唉,看老爷怎么处理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 “小姐你要听我一句劝,咱们和裴凉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的,到了玉京赶紧分道扬镳,可不能再和他纠缠不清了。” “为何不是一路人?” “你咋还执迷不悟呢,不说他人品如何,单论身份,他是江湖浪子,过的是四海为家,刀口舔血的日子,你是宰相家的千金大小姐,嫁的是公侯郡王,过的是相夫教子,吟诗作画的太平日子,门不当,户不对,为什么非要强求呢,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你说他对我……有没有感情?” “我的小姐啊!” 小挽猛地一拍额头,痛苦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作为一个旁观者,实事求是的说。”吕卿燕神色镇定,目光柔软地看着自己的心腹丫鬟。 受到吕卿燕目光的感染,小挽终于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我小挽对天发誓,接下来说的话都是实事求是,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吕卿燕温柔地点了点。 小挽遂正色说道:“在我看来,他对你没有感觉,更不曾动心,你我都是女人,应该明白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话,眼里的爱意是藏不住的,他一直对你很客气,而且一直保持着距离,与其说之前是因为你有夫之妇的身份才这样,那现在呢,你对你的态度有任何改观吗?” 吕卿燕听完,神色不见悲喜,却还是点了点头。 “这种江湖浪子最会哄女人了,你看他身边那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就说明姓裴的这人富有心计,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你可一定要小心了…….” 看到吕卿燕目光涣散,一脸呆滞,小挽忍不住杵了她一下: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了没有” 吕卿燕顺从地点了点头。 “小姐不是我说,就你这长相身份,天下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为何钟情于裴凉呢,他哪点能配得上你?” “再说了,他身边已经有夭娘了,那个女人可不简单,又有手段又懂男人,谁也不可能把男人从她的身边抢走,你何苦呢” 吕卿燕闻言低头笑了笑,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间浸湿了袖口。 ------------ 第十八章 人间烟火气 裴凉起床较晚,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走出船楼时正好见那夭娘在甲板上晒肉干。 一根根似干瘪的小黄瓜,被整齐摊开。 “太阳都晒到你屁股了,大懒虫!” 蹲在地上的夭娘头也不回地笑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裴凉走过来。 “你脚步声比女人走路都轻,我太熟悉了。”夭娘手上忙个不停,此时背对着那两瓣丰盈的臀部被衣裙勾勒出一条诱惑十足的弧线。 裴凉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正好被突然转身的夭娘逮到。 “你故意的吧”裴凉也不傻,挠了挠头。 “臭不要脸的,你心里咋想我能不知道?” 夭娘嘴上虽然骂了一句,但脸上并没有任何羞怒的表情,反而调皮地冲少年眨了眨眼睛:“想摸吗” “这肉干晒得真不错!” 并不上当的裴凉一脸惊奇地在夭娘身边蹲了。 “是不错,再不晒都受潮了,这玩意儿要时间长不吃,就容易坏掉!””夭娘随手拿起一根,递了过去。 裴凉点了点头,咬上一口,假装听不懂。 回到船楼没多久。 小挽就带着吕卿燕下了楼,几人打过招呼,各自坐下。 夭娘摆出了今天的食物,除了果脯就是肉干之类的东西,好在这几位都是女人,饭量也小,随便吃点就饱了。 吕卿燕今天的状态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很少开口说话,吃了几口就不再拿了。 裴凉当她是胃口不佳,吃不惯这些,便说道:“下午我去捉几条鱼来,咱们烤着吃。” 一听有烤鱼吃,夭娘顿时觉得嘴里的肉干不香了,随手给丢到了窗外。 小挽连连拍手叫好,馋得差点流出了口水。 天天吃这些果脯肉干,早腻歪了。 只有吕卿燕眉间比较淡漠,一直低着头。 “姓裴的,今天是不是得讲讲这天下排名第九的高手了?” 夭娘伸了个懒腰,笑嘻嘻说道。 “好”裴凉应了一声,习惯先清了清喉咙: “这天下第九人是个和尚,法号无归,出家前的名字无从得知了,之所以排名比疯剑仙还要高,是因为他一身佛门金刚神力早已臻至化境,防御力世间罕有,曾经疯剑仙与之对敌时,匣中五剑尽出,都破不开他的肉身,不出手便立于不败之地,自然排名能压人一头” “怪不得叫乌龟,这龟壳挺硬的嘛!”夭娘调侃道。 “人家是有无的无,归来的归,大师宅心仁厚,普渡众生,可不能随意开玩笑” “知道啦!” 夭娘没好气应了一声。 “当初他为了化解疯剑仙身上的杀孽,足足跟了他六年,形影不离,逼得疯剑仙立下不再杀生的重誓才离开,其云游期间更是救治了沿途无数百姓,是一位黑白两道都颇为敬重的得道高僧。” “确实了不起!” 就连不谙江湖事的小挽也不禁感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行走世间的活佛。 “我先上去休息了。”吕卿燕突然抬起头来,冲众人致意后,离案而起。 等小挽也跟着走后,夭娘一拍裴凉的肩膀: “你这位大美人今天好像不开心啊!” “月亮都有阴晴圆缺时,何况人呢。”裴凉叹道。 夭娘突然凑近笑了笑:“姓裴的,别说,你挺有女人缘,连大学士的女儿都对你青睐有加。” 裴凉闻言并没有透出任何欣喜或者强装淡定的表情,那双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中只有淡淡的惆怅。 夭娘是个苦命人,吕卿燕又何尝不是? 夭娘是生来命苦,吕卿燕是后天命苦,前者有朝一日可能苦尽甘来,而后者很可能会越来越苦。 这几天虽然接触不多,但从吕卿燕的只言片语中,裴凉大概也能猜出不少。 吕卿燕的命运完全是依附在家族这棵参天大树上的,一旦大树被连根拔起,那她的下场比街头乞丐还要惨无数倍,政治和权力之间的斗争可是远比江湖仇杀还要血腥。 每个人都想抗争不公的命运,但最后都会被命运紧紧掐住咽喉。 “我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罢了!” 裴凉终于说出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可在夭娘听来,这无疑又是在装。 “你当闲云野鹤,我当什么” “追求你自己内心的想法,想当什么当什么” “你当你的大侠,我当我的大侠夫人,互不干扰” “这么说到了玉京你是不打算再跟着我了” “裴凉我想问你,你上过私塾嘛” “小时候穷成啥样了,哪有钱上” “那你这读书识字是谁教你的” “我师父” “你师父啥都能教,那他教过你如何听懂一个女人说话不” “我师父只说过,这女人啊,痴情时感人最深,无情时翻脸最快,最是让人捉摸不透” “好好,当我没问,有这样的师父,也教不出来啥脑袋正常的徒弟” 夭娘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裴凉嘴角收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那自己这位自诩平生欠下无数风流情债,实则临终时都还是童子之身的便宜师傅真说错了吗? 裴凉并不觉得,也许只是并不全对吧! ——— 傍晚时分,天空出现了绚丽的晚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每个读过王子安滕王阁序的人都会想起这被誉为古今写景之极致的句子来。 此刻身临其境,更加美轮美奂,无论有什么心事烦恼,都会抛之脑后。 船尾的甲板上,升起了袅袅炊烟。 裴凉亲自动手,将一条条肥美的大鲤鱼开膛破肚。 夭娘则拿着棍子,把鱼都挨个穿起来。 小挽和吕卿燕则负责在盆里生起篝火。 船上有的是木头,早被裴凉劈成了一根根,一块块,堆成了小山。 看到火苗越烧越旺。小挽连忙招呼夭娘来烤。 那被剥去鱼鳞,剪了鱼鳍,改上花刀的鲤鱼经大火这么一烤,那股诱人的香气就出来了。 夭娘使劲闻了闻,脸上乐开了花。 “你小心把棍子点着了” 小挽也是咯咯直笑。 吕卿燕往火堆里提案着柴,目光温柔,看到二人这么开心,脸上也有了笑意。 等裴凉把所有鱼处理妥当,夭娘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冒着腾腾热气的鱼肉被夭娘青葱般的手指夹着,刚送到嘴里就烫得她呼呼吹气。 小挽和吕卿燕对视一眼,都笑了。 “怎么样?”裴凉蹲下问道。 “鲜是鲜,就是有点腥。”夭娘嘴上虽然说腥,咀嚼时的表情却是在享受美味。 鱼被处理得很干净,但腥是正常的,没有佐料腌制,很难去除鱼腥气。 “我们不是还有几个橘子一直不舍得吃嘛?”吕卿燕突然问道。 “对呀,用橘子汁抹在鱼肉上,正好可以去掉鱼腥!”小挽立即兴奋道。 “我去拿” 夭娘把烤鱼顺手塞给裴凉,一溜烟跑到了船楼里。 裴凉拿着熏黑的木棍,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抠下一大块鱼肉,刚想递到嘴里,便与吕卿燕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尝尝?” 裴凉只是想客气了一下,岂料吕卿燕微微一笑,真接了过来。 素有洁癖的宰相千金此刻竟毫不嫌弃男人的手上还沾有肉眼可见的血迹,直接将软烂的鱼肉一口吞下。 裴凉又看向小挽。 “别给我,别给我” 小挽连忙推辞。 裴凉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着点头,抬头望着漫天的红霞,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人间烟火气 最抚凡人心 ……. 等夭娘拿来了橘子,立刻剥开,用洗净的手将橘肉捏烂,将流出的汁液均匀地涂抹在鱼身和肉隙里。 事实证明,吕卿燕这个主意很棒,烤出的鱼不但腥味大减,还带有一股酸爽的果香气。 三个女人胃口大开,都各吃了一条鱼。 最后两条稍微小点的被裴凉一口气消灭了。 “舒坦” 夭娘拍了拍吃撑了的肚子,躺在了甲板上,默默地欣赏起天空中逐渐消逝的云霞。 小挽也有样学样,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吕卿燕自然不会这般随意,帮裴凉收拾起残局。 “姐姐,你不用干这些,让裴凉收拾就好,他闲着也没事做” 夭娘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裴凉也连连推辞,吕卿燕只好点点头,独自走到了船边。 等裴凉把一切活儿都干完了,刚要在夭娘一侧坐下,却被女人一脚踢在屁股上 “你个大男人,跟我们女人凑一块干什么?” 裴凉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走了。 夭娘捂着嘴对身边的小挽笑了: “我是不是太凶了” “不凶,踢得好” 晚上,一轮明月生于云海之间,海面苍茫一片。 三女都睡下之后。 裴凉坐在船头,以水代酒,装入壶中,自酌自饮。 连袁千秋都被他连着木板抬了出来,一来想给他通通风,换换气。二来是因为裴凉实在找不到可以边喝酒边聊天的人。 反正他说什么,老袁都只会听着,这样挺好。 吕卿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船楼上,身上多了一件小挽的衣服,夜晚风大。 她记得上次这么看月亮时,还是在刘府门外。 当时那个少年还不在身边, 而此刻,却已近在眼前。 ------------ 第十九章 沉船 第二天夭娘在海面上突然看到了一艘大船,连忙把裴凉喊了出来。 “它到底是朝着哪个方向开的?”女人疑惑不解,在她的视角看来,两艘船都像是相互静止在水面上。 裴凉解释道:“看船头和船尾就可以了,船头一般都要高于船尾,船头是尖的,船尾是平的,这样有利于减少阻力。” “原来如此”夭娘点点头,细看之下,终于发现两艘船是朝同一个方向去的。 “看样子是艘货船。”裴凉目力比寻常人强上太多,这点距离,对方船上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夭娘一听是货船,眼前一亮,连忙催促裴凉追上去,正好和他们换些生活物资。 吕卿燕赠送的那一包裹金元宝和银票正愁没地方花。 裴凉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一提气飞到桅杆上。 两艘船体型差不多大,但因为前面的船满载货物,速度肯定不及己方的船,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两船已拉近到不足百尺。 裴凉及时调整风帆,避免撞到一起。 接过夭娘拿出的金元宝,裴凉让她回到船楼里去,自己独自登船。 对方的货船的甲板上也开始聚集了一些人,看装扮都是船夫或者负责搬运的伙计,纷纷朝这里探着脑袋。 裴凉把脸一蒙,纵身一跃,敏捷如苍鹰,飞快落在了对方的船头。 被吓坏的船夫和伙计纷纷逃离,同时又有一队手持刀棒的人匆匆赶来,将裴凉围在中间。 透过窗户偷偷观望的三个女人再无之前的紧张神色,皆是一脸轻松,虽然都不清楚裴凉的金身境界到底有多厉害,但一路过关斩将,毫无敌手,岂是这些人能奈何得了的。 “有武功真是好,走到哪里都不怕。”夭娘咬了一口手中的果脯。 “可不是嘛,我要会武功,想打谁就打谁!”小挽不无羡慕道。 吕卿燕坐回到凳子上,笑道:“练武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但要吃很多苦,心性也得经受磨练,你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了。” “哎,这也是我唯一佩服姓裴的地方。”小挽轻轻叹了口气。 “你佩服他什么?”夭娘愈发和小挽熟络起来,拍着丫鬟的肩膀随口问道。 “他武功那么高,还能不显山不露水,不拿出来炫耀,不恃强凌弱,这就很了不起!” 小挽一句话,说得夭娘和吕卿燕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以前这丫头对裴凉可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的,能说出这话更显难能可贵。 两手空空的裴凉进来第一句话就吓了三个女人一跳 “都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咱们得换条船了” “为什么?”夭娘第一个问了起来。 “这是一条往玉京运送粮草的货船,我们正好可以混进去!” 裴凉眼中闪出一道精光。 吕卿燕略一沉吟,立即明白过来: “裴大哥是担心刘瑾言从中作祟,我们这艘船很难靠近玉京城。” “不错,毕竟我现在的身份还是挟持大臣家眷的异族奸细,这一点肯定会被他大做文章,加上朝廷的水师都在玉京沿岸驻防,盘查一定十分缜密,为了避免麻烦,咱们只能偷偷溜进城里。” 裴凉这么一解释,夭娘顿时明白了过来,看来这趟旅途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我给了货船上管事的一大笔银子,让他安排咱们藏在船上,白天人多眼杂,只有晚上才能行动。” “那这艘船怎么办?”小挽急忙问道。 “我会把它沉了!”裴凉沉声说道。 “那……袁师傅呢?”吕卿燕问这话时,声音有了一丝颤抖。 裴凉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三女皆明白男人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不行,袁大哥一定要入土为安!”小挽一脸坚决。 裴凉沉默片刻,说道:“哪怕还有一丝办法,我也不想这样,但没有!” 男人说完看了一眼夭娘,转身离去。 夭娘赶紧跟上,临走时叹了口气:“我觉得裴凉说的没错!” 小挽木然地呆坐在桌子旁,眼泪悄然淌下。 吕卿燕没有劝她,此刻自己心中的难受并不比她少,相信小挽能想明白的。 “跟那些臭男人住在一条船上,想想都烦死了!” 夭娘刚跟裴凉回到房间,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我不是臭男人?”裴凉转头笑道。 “裴公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浑身都是香的,那些俗人哪能跟你比呀!” 夭娘说着伸出玉指,点了点裴凉的胸膛。 跟着这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一路朝夕相处,裴凉发现自己的定力是越来越好了。 “你看看什么是你该拿的,戌时就该动身了” “我就几样东西,很好收拾,现在距离戌时还早,咱俩……” 夭娘说到这里突然故意停住了。 “咱俩各自睡一觉?”少年眨了眨眼。 夭娘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你这个各自用的不错!” 裴凉点头,深以为然。 时间到了中午,小挽和吕卿燕都没有下来吃东西,裴凉让夭娘去给她们送一些,很快夭娘就下来了。 “都说没有胃口” 夭娘叹了口气,在裴凉对面坐下。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夭娘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裴凉点点头。 “那晚你怎么知道我和刘瑾言在那辆马车里?”夭娘声音很低。 “有人给我报信。”裴凉如实答道。 “谁” “咱俩刚住进客栈时我救下的那个赌徒,他家正巧就在那条巷子里” “哦” “你以为我跟踪你” “嗯” “我哪会那么无聊” “那人恐怕会被刘瑾言查出来灭口吧” “我让他连夜就坐船跑了” “嗯,你做事从来都会为别人考虑” 裴凉闻言,淡淡一笑,当初师父从那么多孩子里一眼看中了自己,不就是窥见了自己那颗赤子之心嘛。 他常说,习武之道,悟性和耐力并不是最重要的,初心才是决定武道高低的根本。 “该讲讲涅槃境高手了吧!”夭娘为了不让裴凉沉默下来,一手托腮笑道。 “第八名叫平源无心,出自东瀛皇室的分支平氏一族,十八岁时便成东瀛第一高手,此后东渡中土,挑战中原各大顶尖高手,最后败在曹禺手中,被毁去双目,此后便销声匿迹了。” “这也不怎么厉害呀” “这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后来平源无心为了复仇,投靠魔陀山,苦修数十年,终于一脚踏进了涅槃境,成了魔门四大高手之一。” “眼瞎了都能这么厉害,这人真是个练武奇才” “我师傅就是他杀死的” “啊……” “此人气量极窄,睚眦必报,成为涅槃境之后,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会被杀死,连东瀛皇室都难逃屠戮的命运。” “这样的人都能成为涅槃境,真是老天无眼” “气运是天底下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你也不要灰心,有朝一日你一定能打败他,替你师父报仇” “借你吉言” 裴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对女人抱了抱拳。 随着夜幕的降临,众人都收拾妥当之后,来到船后的甲板上。 裴凉把袁千秋的尸体抬了出来。 一股并不算浓烈的腐臭味立即弥漫开来,虽然迅速被海风吹散了,但这股味道挥发起来是源源不绝的,如果把袁千秋带到别的船上,不可能不被人发觉。 “大家敬老袁一杯吧,就此别过!” 裴凉在地上放了一个水壶,一个杯子。 小挽挥袖抹掉夺眶而出的泪水,弯腰倒上满满一杯,绕着袁千秋撒了一圈。 “袁大哥,妹子会一直记着你,愿你一路走好,在阴间多多保佑我和小姐,逢凶化吉……”小挽嘴里念念有词,神态虔诚。 吕卿燕第二个走上前,将杯中之水一字洒尽。 “袁师傅,大恩大德,吕卿燕铭感五内,本想为你刻碑立传,但眼下…….” 突然停顿的吕卿燕,站着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 “愿你早登极乐,我们有缘来世再见!” 裴凉接过吕卿燕手中的杯子,对着袁千秋说了一句令所有人动容的话 “兄弟不会让你永远沉尸海底的,一定带你回家。” 吕卿燕和小挽同时抬起头来,目光中都带着深深的震撼。 可望着四周茫茫无际的海水,纵然吕卿燕对裴凉的能力深信不疑,但还是感到了难以置信,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可标记的地方。 裴凉看出了女人的不解,笑道:“我没有说大话,我们马上要进入一片海沟,海沟是个风水宝地,有特殊的磁力,只要拿着罗盘就能定位它的位置。” “你怎么什么都懂?”夭娘一脸震惊。 “行走江湖,山川地理和分金定穴都要懂一点”裴凉努了努嘴 “到时候我会在船上和老袁身上分别留下信物,麻烦吕姑娘及时派人打捞” “好的,我回到玉京就立即安排人手。” 吕卿燕也怕袁千秋的尸体就被鱼虾啃食殆尽,连忙应下。 裴凉的话让众人悲伤的感觉缓解了不少,小挽和吕卿燕的情绪也安定了下来。 等戌时已到,裴凉扯紧风帆,本来不紧不慢跟在货船身后的大船立即开始加速 ------------ 第二十章 魔陀山 货船上的管事是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人,此刻他将船上所有的伙计都支开,自己独自来到船尾,看着后方的大船越来越近,随之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飘落。 中年人连忙迎上去,男人将带来的两个蒙面女人交给了他。 “住所安排妥当了吗?”裴凉低声问道。 “大侠放心,两个隔间都打扫干净了,就在货舱的尾部,十分隐蔽。”中年人应声答道。 裴凉点点头,回到后方的船上,再一个起落,又带来一位紫衣女人。 虽然女人还是蒙面,但瞧那窈窕的身段任谁都能猜出是位大美人。 “你们先随他回去。” 裴凉确定了一下四周无人暗中观察,才放下心来。 “不要,我要看着你回到船上才放心。” 夭娘一说,吕卿燕和小挽也纷纷点头。 裴凉无奈,只能来到船头,将手掌贴在甲板上,掌心猛然催动内力,无数细碎的裂纹如蛛网一般四下蔓延。 当这股力道传到大船水下的底舱时,轰然炸开一条巨大的裂缝。 众人看不清裴凉的动作,更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觉得后方的大船忽然矮了半截。 裴凉直起身子,拔地而起,回到众人身边,简直是来去自如。 看着这艘载着袁千秋又陪伴了自己三天三夜的大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众女心头很是沉重。 管事的安排的栖身之所实在是小得可怜,只够两个人并排躺下,可供活动的区域几乎没有。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是偷偷潜进来的,不可能光明正大住个房间。 好在这货舱平日都被铁链锁着,根本没人进来,她们可以在里边自由活动。 饶是如此,夭娘仍是紧皱眉头,闷闷不乐。 裴凉刚铺好床褥,夭娘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突然没了力气的男人压在身下 “你好歹也是个金身境,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倒?” 夭娘呵气如兰,盯着身下男人的眼睛。 “可能是被你身上的香味迷晕了,哎呀我的头好痛……” 裴凉装模做样地摸住额头。 “滚吧你” 被逗笑的夭娘狠狠掐了一下男人腰间的肉。 “我警告你,以后只能被我一个人推倒,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再重复一遍” “别人谁推我,我都誓死不从” “这还差不多” 夭娘霸气地捏了一下少年坚挺的鼻梁。 “这下你再也没有理由跟我分房间睡了。”夭娘得意地笑了。 “我还是睡外面,我睡觉比较占地方,还爱打呼噜” “今天晚上我偏要看看”夭娘一脸不信。 裴凉无奈,就这样一动不动被夭娘搂着,直到她入睡,才敢挪动下身子。 下了床的裴凉走出隔间,打量起地形,货舱之内堆满了谷物,因为怕灯油燃起大火,偌大的货舱除了左右各两个进光通风的圆窗,别的什么都没有。 裴凉转了一圈,找了个麻袋刚躺下,就见一个人影从夭娘旁边的隔间溜了出来。 “怎么了?”裴凉起身问道。 出来的是小挽,她本不愿意搭理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但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解决,只得小声答道:“我想……如厕,去哪里?” 裴凉也有点头疼,这确实是个难题,货舱空间密闭,肯定没有地方解决,如果出去找茅房,一来容易被人发现,二来都是男人方便的地方,环境之差用脚就能想出来,这几个娇滴滴的女人哪能受得了。 “你等等,我出去打探一下!” 裴凉说完,立即从圆形窗户钻了出去。 小挽留在原地,叹了口气。 最终裴凉在船尾一个不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小木屋,那里原是给马厩堆放草料的地方,由于货船上很少运马,便成了储物间,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小挽踩着麻袋,从圆窗里钻了出来,裴凉带着她悄悄来到小木屋。 “我给你守着,里边有很多小木桶,你方便完直接连桶扔到海里就行” 裴凉交代了一句,小挽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匆匆走了进去。 “里边不会有老鼠吧?”小挽刚进去就吓得走出来。 “没有,我看过了。”裴凉回道。 等裴凉再把小挽送回货舱里,夭娘已经醒了。 “她去如厕,这里太不方便” “我又没怀疑你,解释什么” “嗯,你去吗” “不去了,来回太折腾” “可不,你们三个假设一天去两次,我就要来回跑六趟” “你愿意,怪得了谁” “不行就给你们找些小木桶过来,你们在这里解决,我去外边把风,如何” “咦,才不要,这里通风这么差” “这不结了” “唉,我和小挽好说,人家吕姑娘堂堂相府千金,跟着受这罪,想想都于心不忍” “嗯,是不容易” “那你还不去安慰安慰人家” “睡觉” 裴凉给夭娘挥了挥手,转身回到自己的麻袋包上,翘着二郎腿躺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舱板外面突然被人连敲三下,裴凉溜了出去,不一会就带回一个木制饭盒。 船上管事送来的伙食不算太差,有小米稀粥,白馒头,煮鸡蛋和腌黄瓜。 裴凉刚拿出来,夭娘就抓起了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你就不怕别人下毒啊?”裴凉笑了。 “不是有你把关嘛!”夭娘放心大胆地咬了一口。 裴凉把食物分成三份,敲了敲隔壁的门。 小挽把门板拉开一条缝,见裴凉把饭盒放在地上就走了。 还没等夭娘慢悠悠的吃完,小挽就提着饭盒进来了。 “小姐只吃了一个鸡蛋,我也吃不多,这些给你们。” 小挽把饭盒放在桌上就走了。 “留着中午吃吧,看你们这饭量一天吃两顿就够了!”裴凉调侃道。 “可不,我们女人多好养活。”夭娘夹起一块腌黄瓜,自己刚咬了一半,就递到裴凉嘴边。 “张嘴” 裴凉摇头。 “嫌弃我” “嗯” “你再说一句!” 夭娘气呼呼地就要拧裴凉的耳朵,被他歪头躲过。 “额,上回说到天下第八人,那这第七人名叫……” “我不听,我不听” “那我去讲给吕姑娘听” “你去,快滚” 最终被撵出来的少年刚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到吕卿燕嘴角带着微笑站在身后。 “吕姑娘早” “裴大哥早” 隔间里正生闷气的夭娘突然神情一动,悄悄将耳朵贴在木板上。 裴凉一把将门板拉开。 夭娘吃了一惊,脸颊飞速羞红了,狠狠瞪了笑嘻嘻的少年一眼 “出来透透气啊” “透你大爷” 夭娘怒气冲冲把门又关上。 吕卿燕在货舱里伸伸胳膊,抬抬腿,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上一眼躺在麻袋上的少年,时光闲适且美好。 ——— 晚上裴凉不知从何处整来了三只鸡腿,油光发亮,香气诱人。 裴凉先给小挽和吕卿燕送去,然后敲响了夭娘的房门。 憋了一天没出来的夭娘显然生气了,怎么敲都不开。 “鸡腿都不吃,可香了” “滚” “那我吃了,一会就凉了” 木门此时忽然拉开一个口子,一截雪白的藕臂伸了出来。 在拿到鸡腿之后,迅速又关上了。 裴凉刚转身离去,木门再次大开,少年被一把拽了进去。 “臭裴凉,以后可不能再欺负我了” 女人趴在男人胸口上,梨花带雨。 裴凉温柔地摸了摸夭娘的脸蛋。 床榻上,夭娘依偎在裴凉怀里,津津有味地嚼着鸡腿。 裴凉又讲起了这天下十人系列: “这第七个也是出自魔陀山,同样位列魔门四大高手,名叫宫无月,是一位实打实的涅槃境中期强者,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他杀人就是图开心,喜怒难测,无人能挡,是一位比疯剑仙更危险十倍百倍的人物。” “这名字有点奇怪” “此人最神奇的地方不是他的姓氏,而在他的性别” “性别还能不知道吗” “天下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出现的时候穿女人衣服就是女人,穿男人衣服就是男人,雌雄莫辨,我见过一次,确实看不出来” “这个排行耪里是不是就没几个正常人?” “确实……不多” “人的武功越高,心性越会大变” “也不见得” “还有那个魔陀山,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裴凉重重地点点头, 裴凉重重地点点头:“非常厉害” “有多厉害” “天下十大高手,它一个山头占了一半” “这么厉害” “如果传闻是真的,魔陀山就是一绝圣,四涅槃,如此实力,足以横推世间任何门派” “这一定是个作恶多端的魔道组织” “魔陀山隐居域外已有数百年了,很少踏入江湖,说它作恶多端倒谈不上” “这么厉害的势力为何还要隐居起来” “因为魔陀山上上下下都怕一个人,只要有他在,天下群魔慑服,江湖就乱不了” “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人?”夭娘一下就坐了起来,勾起了她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在我讲到天下第一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裴凉微微一笑,卖起了关子。 “你给我说说嘛!” 等不及的夭娘使劲晃着裴凉的胳膊,一脸迫不及待。 拗不过的少年只得叹了口气,神秘兮兮说道: “只能给你透露一句啊” “嗯嗯,快说” “他是个骑着青牛的道士” ------------ 第二十一章 天下大势 晚深之时,吕卿燕和小挽一起找到了裴凉。 裴凉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出去侦察了一番,确实无人,才让二人顺着圆窗爬了出来。 虽然窗外放了踮脚的东西,但裴凉还得在一旁扶着,小挽自然轻车熟路,轮到后边吕卿燕就犯了难。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大家闺秀,她还是不好意思。 小挽一把推开裴凉,要亲自接自家小姐下来。 由于二人都没有经验,吕卿燕的身子又探出来太多,腿还来不及迈,就一头栽了下去,小挽一个弱女子,慌乱之下哪能接得住。 关键时刻,裴凉抢先一步,一把揽住女人的腰间,将她扶正。 吕卿燕紧紧捂着嘴才没喊出声来,惊魂未定的她,身子一下就软了。 裴凉也不好意思继续抱着,忙给小挽使了个眼色。 ——— 把二女拉回货舱之后,裴凉就想做一个小梯子出来,不然来回爬窗太麻烦。 材料好找,手头唯独缺少锯子和木钉。 思来想去,还是去船上找一个比较方便,裴凉最后还真在杂物堆里找到了一个长梯,经他随手掰去一截,长度就刚好了。 等到后半夜夭娘如厕的时候,裴凉试了一下,确实方便好用。 可这夭娘可不像吕卿燕羞羞答答的,返回的时候,说啥都不用梯子了,非让裴凉在后边把她托进去。 “不要脸的,你不一直想摸吗,让你摸” “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就要你托着我的屁股,给你机会别不识好歹……” “有人来啦,快走” 经裴凉突然这么一吓,夭娘三步并两步,赶忙钻了进去。 等男人不紧不慢顺着梯子爬进来的时候,女人才意识到上当。 “臭裴凉,你就这么不稀罕我!” 夭娘有些伤心郁闷。 “我只是不想随意冒犯你。” 裴凉说着摸了摸夭娘的头。 “真搞不懂你这人,一会儿正人君子,一会儿又下流!” 夭娘悻悻弹开裴凉的手,转身从麻袋上滑了下来,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见吕卿燕站在了那里。 “姐姐……这么晚不睡呀” “出来透透气,里边太闷”吕卿燕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听得更加让人舒服。 “哦”夭娘应了一声。 “妹妹,你别怪姐姐多嘴,裴大哥不是不稀罕你,只是他骨子里比较保守……” 岂料夭娘不待吕卿燕说完就冷笑一声: “他骨子里保守,我就放荡了?” 一时语塞的吕卿燕叹了口气:“妹妹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姐姐也不用多想,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怕我误会裴凉,惹得自己不愉快” “嗯,就是这个意思” “我那句话也不是对你,是对那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说的” 夭娘转头看了一眼僵在那里的少年,气就不打一出来。 裴凉咳嗽了一声,朗声说道:“既然眼下大家都睡不着,我就破例讲两个江湖人物如何?” “谁稀罕你讲。”夭娘双臂抱肩。 “妹妹听听也好,只当他给你赔礼道歉呢”善解人意的吕卿燕在一旁劝道。 “看在吕姐姐的面子上,饶你这回!” 夭娘也顺势就坡下驴,被吕卿燕拉着来到麻袋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裴凉立即坐好姿势,打起十分精神: “排行榜第六位展闵,是一位亦正亦邪的人物,幼年习剑,剑术登峰造极后又改练刀,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在他手上,好人坏人都杀了不少,纵横天下数十年,出手全凭自己心意和喜恶,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排行榜第五位叫八师陀,是异族的国师,魔陀山明面上的最强者,涅槃境巅峰修为,传闻此人外表像个憨厚的大和尚,内心却住着一个魔鬼,喜食人肉。” “排行榜第四位曹禺,我此生最敬仰的一位人物,是个真正胸怀天下的大侠,嫉恶如仇,古道热肠,光明磊落,反正所有赞美的词用到他身上,都不为过……” “裴大哥可是很少如此夸一个人!”吕卿燕笑着插了一嘴。 “你不是要讲两个嘛,咋又秃噜嘴了一个?”夭娘撇着嘴问。 “船后天就到玉京了,一天三个,正好讲完。” 裴凉缓了缓,继续说道:“这曹禺的勇猛事迹得给你们讲一下,看我是否言过其实,我师傅曾经参与过一场生平最惊心动魄的大战,当时曹禺刚刚突破到涅槃境,魔陀山便纠结了一众高手前往东海围杀,在一座不知名荒岛上,曹禺独对八师陀,宫无月和四位金身境高手,血战一天一夜,最后一直撑到无归大师率领的江湖援手赶来,以自身断去一臂的代价击杀了魔陀山最有希望跻身涅槃境的一位天才金身境,重伤两人,令魔陀山铩羽而归,从此再也不敢轻易出手。” “这人是挺猛,但他断了一条胳膊,还能排在前五名?”夭娘疑惑道。 “这就是曹禺被称为继天下第一人骑牛道士之后,江湖上修行资质最为逆天的人的原因,他以拳头出名,断去右臂之后,按理说应该修为大减,但天才总是在逆境中重生,他反而因祸得福,左臂练拳,境界竟然一路攀升,如今已是实打实的涅槃境巅峰,是江湖正道中人最大的依仗!” “你不是说骑青牛的道人才是守护天下的最强者吗” “到了那种境界的人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毕生追求的都是虚无缥缈的天道,寻常的江湖恩怨早已不在人家的视野范围,除非是那位魔陀山之主出山祸乱天下,不然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出手。” “等于说那道人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正道和魔门最强的俩人都是在互相威慑,谁也不能轻易出手” 夭娘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捕捉到了这么一层意思。 裴凉不禁竖起大拇指,夭娘说的一点没错! “这就像定海神针,看着一直竖那没什么用,可一旦没有了它,顷刻间便会天翻地覆!” 裴凉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 “明白了,我还好奇,为什么江湖有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但天下还是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随便派出一个人把异族首领的脑袋砍了,不就太平了” “真正决定天下兴亡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江湖高手,而是天下大势和坐在庙堂里的君王,天子一怒,浮尸万里,佞臣当道,遗祸千年” 裴凉看着夭娘说道。 这时夭娘突然偷偷看了一眼低下头的吕卿燕,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明显感到人有了些异样。 裴凉也注意到了,连忙用手指点了点夭娘的小脑袋: “你别乱想,人家吕大人可不是佞臣,是忠君爱国的贤臣,百姓有口皆碑的,我只是打个比方!” “我想也是,吕姐姐如此贤良淑德,家风哪能差呢。” 夭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臭裴凉,谁乱想了,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好不好” 夭娘又点了一下裴凉的脑袋。 吕卿燕这时柔声开口道:“家父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素来不做贪赃枉法之事,但……后来新皇登基,处处猜忌家父,为了自保,他偶尔会做些自污其名之举,实属无奈,可纵然如此,家父也是有底线的!” “都明白,高处不胜寒” 夭娘十分体谅地拍了拍吕卿燕的肩膀。 “裴大哥,你对天下大势历来都有独到见解,家父如今处境堪忧,可有破解之道?” 吕卿燕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裴凉,目光盈澈如水又饱含希冀。 “我对庙堂之事向来不太关注,提供不了什么有用帮助,只能浅显说下个人看法,供吕姑娘斟酌!” “废什么话,让你说就说…….” “嗯嗯,裴大哥但说无妨”吕卿燕根本不看一脸不耐的夭娘。 裴凉正色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巩固自己的权力,肯定会拿自认对他构成威胁的大臣开刀,再加上有奸臣撺掇,任你自污其名也好,辞官归隐也罢,都很难独善其身,敌人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关键看你有没有足够令他们忌惮的筹码?” “裴大哥的想法跟我爹不谋而合,卿燕真是问对人了” 吕卿燕高兴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令尊可有布局?”裴凉继续问道。 “我爹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说这些人既是筹码也是隐患,一旦失势,不乏跳梁小丑会蹦出来撕咬得敌人还凶!” “嗯,令尊对人性看得很透彻,关键时候,这些同朝为官的故人落井下石者多,真心帮忙的屈指可数” “我爹最重要的依仗就是我们吕家的一个青年才俊,如今担任古裕关西北行军道大都督的安国侯吕固,他是我表哥,打仗勇猛,握有军权,最近边关战事吃紧,朝廷一刻都离不开他,皇帝也是顾忌这一点,才一直对我吕家假意恩宠照顾。” 裴凉听罢,久久不言。 只有夭娘在一旁插了嘴:“这不很好嘛,一文一武,内外都有人,谅皇帝老儿也不敢对你们吕家怎么样” 吕卿燕闻言叹了口气:“妹妹话虽不错,但内臣和边将过从太密,历来是皇家最为忌惮的事情,怕会更加坚定皇帝铲除吕家的决心!” 裴凉点点头:“相信以令尊的智慧,肯定能想到这其中巨大的风险,但目前来看,这又是唯一的办法,不失为最好的权宜之计,未来真有什么变故,早做防备!” “多谢裴大哥指点,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吕卿燕施了一个万福。 裴凉拍了拍手:“时候不早了,都回去休息,明天最后一天了” ------------ 第二十二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夭娘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日出,远远看去那轮令人心醉的红日就像丢入水中的一颗朱果,美得自然。 夭娘和裴凉趴在麻袋上,透过圆圆的窗户,看那铺满海面的霞光。 略带腥味的晨风吹动着夭娘的发梢。 “你的睫毛真长!”裴凉像是突然发现了惊奇的事情。 夭娘嘴角微微翘起:“你是第一天正儿八经瞅我一眼是吗?” “以前没注意” “那你之前都注意哪了” 男人一阵沉默。 “大腿、腰、胸还是屁股” 女人挨个猜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 男人叹了口气。 夭娘冷笑一声,一副懒得说你的表情。 “假如有一天我人老珠黄了或者突然失去这一张脸蛋了,你还会让我跟着你吗?” 听到夭娘突然这么问,裴凉毫不犹豫回答: “我会带你踏遍江南的满城烟雨,穿过大漠的万里狂沙,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哎呦喂,咱们裴公子说起情话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我都要感动到落泪了” “信不信随你,裴某人说话向来算……” 算后边的字还没说出口,裴凉就先愣住了,两片火热的樱唇已堵上了少年人的嘴。 夭娘亲完之后,心满意足地眨了下眼睛,说了三个字:“我相信” 四目相对的俩人一言不发,却已远胜千言万语。 ……. “裴凉你知道吗,别看我现在一天很开心的样子,其实我心中装满了愁苦和彷徨,晚上想跟你睡在一起,也是怕你突然离我而去……离开了你,在这乱世之中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很害怕家人的噩运哪一天降临到我的头上,我也很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这样就能救救我的亲人,我真的很想他们!很想很想……” 夭娘依偎在裴凉怀里,呜呜痛苦,伤心欲绝。 这个拥有倾城之姿却身世悲惨的女子,此刻完全打开了心扉。 裴凉目光柔和地摸了摸她的秀发,语气平静:“人活世上本就是历劫而来的,别伤心,他们只是先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为你布置起新家,正如这一世他们先来一样。” “真的吗”泪眼婆娑的女子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又目含惊喜。 裴凉点头,无比坚决。 “你要好好的活着,以后路还长,生离死别对红尘世界的人是种不舍,对轮回世界的人会是解脱” “裴凉,谢谢你” 等夭娘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之后,裴凉突然接起话茬: “怎么谢” “嗯,我以后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 “咳咳” “怎么,你不喜欢孩子” “喜欢” “哼,别到时候又嫌弃我们母子是个累赘就好” “说实话,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呢” “呵呵,你可别笑死人了,你多大了,也不嫌害臊”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不要故作高深,我可听不懂” “能让你心灵安定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乡” “这句话谁写的,太有道理和意境了” “前朝一位词人” “嗯,那这么说,你就是我的故乡,只有你能包容我的一切,给我心安,免我惊惶” “你这句话也说的很有道理啊” “给你点春风你就得意了” 就在裴凉和夭娘说话的当下,忽然见小挽急匆匆跑了过来。 “不好了,快看看我家小姐,她好像得温病了,浑身都发烫” 裴凉立即抽身而起,刚跳下麻袋就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夭娘,后者淡定地挥了挥手。 隔间的床板上,吕卿燕平躺着,额头捂着一块浸了水的方巾,露出的大半脸色都发白。 裴凉一瞧就觉得不容乐观,连忙取下方巾,将手放在了吕卿燕的额头上。 旁边无比焦急的小挽想要阻止,还是忍住了。 裴凉摸完吕卿燕发烫的额头,又抓住她的胳膊,拂起衣袖。 “你干什么,你会把脉吗”小挽再也忍不住了,正要发作。 吕卿燕缓缓睁开了眼睛,对着丫鬟摇了摇头。 看着小姐虚弱的模样,小挽鼻子一酸,转头抹起泪来。 裴凉将双指扣于吕卿燕皓腕脉门之上,仔细诊断之后,微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展 “吕姑娘这应该是气闷风热,邪气入体导致的伤寒之症,夭娘曾经得到风寒,一位郎中传授我了一些诊脉之法,如果所推断的不错,此刻应该还伴有腹痛呕吐等症状。” 不待裴凉说完和吕卿燕点头,小挽就连连称是,小姐确实一直说肚子疼,恶心想吐。 “这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加上吕姑娘本身体质虚弱一些,才病倒了” “天天住这种破地方,脏地方,烂地方,小姐体质能好吗” 小挽边哭边怒声说道。 裴凉眼神中都是歉意,住在这里确实太委屈这位千金小姐之躯了。 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则微微一笑,安慰道:“是卿燕不好,给裴大哥添麻烦了。” 裴凉立即摇头道:“吕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裴凉更无地自容了,我现在马上出去找药方,这病发作起来很快,只要对症下药就好!” 裴凉临走时又交代小挽和站在门口的夭娘,把舱内所有干净的水找来,用湿巾把吕卿燕的身体擦拭一遍,给她降温。 出了货舱的裴凉一路隐藏,等到管事的中年人出现,才暗中给他打了招呼。 裴凉刚简单给他说了下情况,还没说需要找哪几味草药,没想到那中年人就立即拍着胸脯说船里有现成的药包,专门治疗这种伤寒杂病。 想来也是,这些人常年从事漕运,吃喝拉撒都在船上,这种病应该很常见。 裴凉松了一口气,立即让中年人抓紧把药包熬出来,用干净的碗盛上送来。 那人一口应下。 裴凉又随他去偷偷拿了些淡水和食物,才回到舱里。 正午时分,药熬好了,满满一大碗被管事的中年人递了过来,裴凉倒出少许,先尝了一下,确定没问题才给吕卿燕端了进去。 此时吕卿燕已经被移到了夭娘居住的隔间,被丫鬟仔细擦洗了身子之后又吃了一些食物,看着精神好了些。 小挽把汤匙里的药吹凉之后才给吕卿燕喂下去,一勺一勺,无比耐心。 裴凉放下心来,转而和夭娘来到之前二女居住的隔间查看起来,照理说素有洁癖的吕卿燕不可能染上伤寒,一定是不小心接触到了什么感染源和脏东西。 隔间里地面和四周都很干净,裴凉扫了一眼,一把掀开床板之后,夭娘顿时花容失色,还是裴凉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她的嘴,才没有让她发出惊叫声来。 原来床板之下有一只死老鼠,早被压扁成了干尸。 夭娘受不了胃中的翻涌,自己捂着嘴跑了出去。 裴凉面无异色地将床板下边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除了这只老鼠,并没有发现别的东西。 看来罪魁祸首就是这只不知死了多久的老鼠。 小挽和吕卿燕住在一起,唯独她没有得病,想来就是因为她睡觉的位置处于风口之上,加上个人体质更强一些,才能幸免。 裴凉悄悄把老鼠的尸体处理干净之后,就把这个隔间密封了起来。 裴凉找到夭娘时,她正坐在靠窗的麻袋口发呆。 “恶心着你了吧。”裴凉笑了笑。 “你提起来我就恶心,刚好受了一些。”夭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再坚持一天船就靠岸了!”裴凉叹了口气。 “吕姑娘真跟着我们受罪了,想想之前我还对她咋看不顺眼,真是心中有愧” “她这人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坚强,这样的人往往也很固执” “是,吕姐姐是个干大事的人,不像我,外表柔弱,内心也柔弱,遇到事情只会哭” “你又咋了” “我没事,你不要以为我又在说反话,自怨自艾,我是真心敬佩她” “你也不差,手无缚鸡之力就敢刺杀一位江湖二流高手” “姓裴的,你又存心讽刺我” “真没有,你当时的胆气确实让我敬佩” “见到杀父杀母的仇人,谁不是瞬间热血翻涌,什么都会抛之脑后”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你不提这个事我还没想到,你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看到那帮禽兽折磨我时你不出现,最后才登场,你说呀” “天地良心,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被韩钰那挨千刀的打一巴掌了” “你放屁,你刚才明明讽刺我手无缚鸡之力就去刺杀那狗道士,说明你肯定看见了,还想狡辩” “夭娘姑娘,我真的是猜的” “你怎么那么会猜,鬼才信” “你想啊,那狗道士是你仇人,而你又被那帮人折磨,肯定是刺杀未遂才惨遭报复的” “你还挺聪明” “善于推敲观察罢了” “说来当时也太巧,你要晚来片刻,咱俩就阴阳两隔了” “可不是,缘分往往就是这么奇妙” “奇妙你大爷,我没问你,你是不是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逛逛当地的青楼啊” “额…….” “哑口无言了吧” “那天我是去喝酒的” “喝花酒吧” “正儿八经的酒,到了一看,整个河沿岸只有一家还亮着灯,那就去吧” “接着编” “你不信” “就算你是奔着喝酒来的,一看那个招牌不会不知道是啥地方吧,还进去” “谁说青楼里就不卖酒” “哼,你就是为了找姑娘来的” “不管如何,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遇见了你” “你当时一定很嫌弃我的身份,说不定现在还嫌弃呢” “咳咳,我裴凉可以指天发誓……” “不用你发誓,我相信你”夭娘突然用手指放在了裴凉的唇上。 男人突然眨了眨眼 夭娘扑哧一笑,说了一句“想得美” “ ------------ 第二十三掌 武道巅峰 下午时分,天色昏暗下来。 裴凉见吕卿燕的病情也稳定了下来,闲来无事就随口给夭娘讲起了天下十人排行榜中最靠前的三位顶尖人物。 “第三位是魔陀山之主的开山大弟子,魔门四大高手中最神秘的一位,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几乎从未在江湖中行走过。天下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在魔陀山之主闭关期间,一直替师镇守山头数甲子。曾经江湖有传闻曹禺在跻身涅槃境巅峰之后,只身拜访魔陀山,在连闯数十道关口后,才被这位开山大弟子出手拦下,俩人究竟有没有交手不知道,胜负如何,都无从得知,只知道曹禺不久之后便独自下山去了,大家纷纷预测此人实力,至少涅槃境巅峰起步!” “第二位自然是那魔陀山之主,不但一手创立了魔陀山这个超然物外的恐怖势力,还亲自培养了座下四位涅槃境弟子,在骑牛道士横空出世之前,此人一直被视为天下武学造诣最高者,三百年前便是涅槃境大圆满的境界。” 夭娘突然问道:“此人这么厉害,难不成在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 裴凉摇摇头:“传说这位魔陀山之主天生并不是修行资质多么逆天的妖孽人物,在三十岁之前,一直委身在小破庙里当火工头陀,受尽了同门欺凌,逐渐对佛心生了怨气,有一天在厨房生火时,突然在柴火堆里发现了一尊泥塑佛像,一气之下随手将佛像摔碎,里边掉出来一本黑皮天书,在他打开这本天书的刹那,万里晴空突然乌云密布,大大小小所有寺庙的佛像金身全部破碎…….” “天啊,真有这么夸张吗” “确实夸张,反正江湖里传的是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也没有人亲眼见过,毕竟过去几百年了,真假谁知道呢” “他是不是自从习了那本秘籍,就成了天下第一” “是的,江湖中的老一辈都称他是第六众天的魔王波旬下凡,所习练的天书也称之为魔佛黑天卷,不是人间的武学。” “你这越说越玄幻了,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活好几百年吗?”夭娘咧嘴笑道。 “我跟你岁数差不多大,就算有,我也没见过呀!”裴凉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个骑牛道士呢,又是什么神仙人物?”夭娘终于问到了那个她最感兴趣的人。 “天地运行,有阴就有阳,万物遵循定数,世间出了个魔陀山之主这样的祸世魔王,就一定会诞生一个能制衡他的更强大存在。骑牛道士应天时而生,无人知道他的根柢,连所谓的传说都没有,他就像神话中骑牛出函谷关的圣人老子,一生虽杳无踪迹,却能震慑天下群魔,乃是公认的人间最强者!” “又是无人知道他的根柢,又是杳无踪迹的,你们就没怀疑过世间是否真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你见过空气吗,谁都没见过吧,因为它是透明的,但离开了它,都知道活不了,所以有些事物的存在不需要亲眼见到,或者去证明什么” “有道理,那道士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你肯定能遇见……很多冒牌货” 当裴凉说到女人肯定能遇到时,夭娘顿时一脸惊喜,可随后脱口而出的冒牌货三个字就犹如泼下的的一盆冷水。 无需再问,谁让这骑牛道士的名头太大了,世间肯定有很多仰慕者或是拿他名号招摇撞骗的人,这就有意思了,假的太多那就谁也不清楚真的究竟在哪里! 有句话怎么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大概就是天下最高深的入世之道吧! “说了这么多人物,你什么时候能混个天下十大高手当当。” 夭娘微微一笑,用勉励的眼神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以为十大高手这么好当,世人多如过江之鲤,能跃过龙门的又有几个” “瞅你那点出息,没有这个志向,你会永远停滞在金身境” 夭娘随口这一句话,突然让裴凉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 女人此时也没注意到男人的反应,只是接着说道: “我也知道,这练武固有那么多的好处,但不是谁都是那块料的,就像科举一样,有人是天生神童,少年及第,有人皓首穷经,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相比之下,你已经很厉害了,年纪轻轻就站在巅峰,领略了凡人一辈子都无法看到的风景” 裴凉嗯了一声,缓缓点头。 “你倒一点不谦虚!”夭娘忍不住捏了一下少年人的耳朵。 ——— 夜幕降临,躺在床上的吕卿燕在喝了裴凉送来的汤药之后,烧已经退下了,脸色也恢复了红润,显然这药很对症。 吃了晚饭之后的吕卿燕执意要下床走走,小挽扶着她在货舱里转了一圈。 最后俩人缓缓来到裴凉和夭娘并肩而坐的麻袋下方。 “吕姐姐恢复得不错,可喜可贺!”夭娘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 “多谢妹妹和裴大哥的帮忙,卿燕才捡回半条命,给大家添麻烦了” 看到吕卿燕如此客气,裴凉连忙摆手道: “是我等对不住吕姑娘,害你一路委屈受苦,以后有机会,裴某定当全力报答” “知道就好,我们小姐为了你受多大委屈,我都看不下…….” 嘟着嘴的小挽话还没说完,就被吕卿燕呵斥道:“你少说两句” 丫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裴凉苦笑一声:“小挽说的没错,她跟着也吃了不少苦头。” 吕卿燕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胳膊,说了句:“也辛苦你了” 小挽显然不愿意承裴凉的情,故意说道:“丫鬟伺候主子是应该的,不需要外人说三道四。” 吕卿燕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夭娘随即岔开话题道:“你们那个房间可千万别住了,今晚你和小挽就住在我的房间,我睡在外面就行,还凉快!” 吕卿燕连忙说道:“妹妹无须委屈如此…….” “姐姐别客气了,你身体要紧,我怎么都能对付一晚,明天船就到玉京” “吕姑娘就安心住下吧,你们养好精神,明天日子挺关键的” 听到裴凉也这么说,吕卿燕知道自己再客气就显得过于矫情,只能点头应下,对夭娘施个万福。 晚上睡觉的时候,裴凉找来了床单铺在麻袋上,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涌入窗户的阵阵寒风。 夭娘裹着厚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裴凉的怀里。 黑暗中,女人翻了个身,与男人面对面,鼻息可闻。 “你想干什么?”裴凉有些紧张。 “你是大姑娘吗?”夭娘问道。 “不是呀” “废话,我是说你表现得像个大姑娘” “我怕你对我图谋不轨” “嘿嘿,你说对了” “别乱摸” “我就摸了” “小心摸到只老鼠” “啊,臭裴凉,你别吓我” “吓你的,方圆百米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了如指掌” “那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当然可以” “我不信” “你心跳加速了……又加速了” “你猜的不对,你可以摸摸看” “女施主,休要诱惑我” “德行” “我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意志何其鉴定” “你今天咋这么油嘴滑舌” “油不油,你尝尝” “臭裴凉,你本性终于露出来了” “唉,逗你玩嘛,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一本正经,淡定从容的你” “嗯,那才是我的内在,油嘴滑舌只是我的表像” “我怎么感觉你说反了呢” “我也感觉你说反了” “哈哈,讨厌” 笑出声的夭娘狠狠在少年腰间掐了一下,疼得对方呲牙咧嘴。 当夭娘睁开双眼,美美伸个懒腰时,发现窗外天都亮了。 裴凉已不知去向。 夭娘整理好衣衫,找来清水洗漱一番。 刚收拾完,就见裴凉如泥鳅一般从窗户外溜了进来。 “你跑哪去了?”夭娘随口问道。 “我去看看船行到哪里了。”裴凉答道。 “现在在哪里” “刚到春阳湖,再经过壶心口就到玉京附近水域了” “有什么异常没有” “暂时还没有,沿途的朝廷水师见到运粮船也没多加盘问” “那我们岂不是能畅通无阻” “想什么呢,如今局势这么紧张,万一船上藏有异族的人呢” “不是没人盘问嘛” “到了湖心口,肯定会有人登船检查,只要过关就没事了” “那到时我们怎么办?”夭娘皱起了眉头。 裴凉指了指堆积如山的麻袋: “到时候只能委屈你们藏在麻袋的空隙之中,我已交代了船上管事的应对之法,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他们会挨个翻开麻袋检查吗”夭娘接着又问。 “这帮官差可不会下这么大力气,但也不敢随意放行,只会适当抽查一下” “那你藏在哪里” “我也藏在这货舱里,放心,不会让人伤害你们一根汗毛的” “嗯,这我就放心了” ……. 驻守壶心口的偏将老午头抽了口旱烟,不急不躁地看着那艘运粮船徐徐驶来,才悠然吐出一口仙雾,冲左右使了个颜色,立即有兵士递来佩刀和战盔铁甲,给他换上。 一身戎装的老午头迈着瘸了的左腿,带着十几个亲兵走下了城墙。 这条腿是跟着朝廷某位大将军冲锋陷阵时废掉的,后来大将军可怜他,就给安排了这个肥缺,每天来往玉京这么多船,哪个不得雁过拔毛? ------------ 第二十四章 燕归巢 “军爷请看,这就是货舱,都是朝廷急需的粮草!” 中年人麻利地将铁索打开,毕恭毕敬的带着老午头走入了货舱。 老午头用从不离身的烟锅随意一指,手下的亲兵立即抽出刀来,对着指到的麻袋挥刀就砍,顿时黄橙橙的谷子顺着刺啦裂开的口子流了出来,淌的满地都是。 老午头又要再指,中年人立即露出肉疼的神色,连连给老午头作揖: “请军爷高抬贵手,小的真的赔不起,这是兵部征来的…….” “少来这套,拿兵部压我?”老午头慢悠悠地抽了口旱烟。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中年人吓得双膝一软,就要跪地磕头。 老午头立即用烟锅敲了他一下,和颜悦色道:“本将也知道你们下苦力的不容易,但登船检查也是我等职责所在,万一这船上藏着敌人混进了玉京,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对不对?” “对对,大人所说极是,小的只是个运粮船,万万不敢窝藏什么敌人,大人尽管搜查便是!” “窝藏不窝藏的,本将自会检查,但手底下的兄弟也要吃饭不是,这下手没个轻重的……” “哦,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恍然大悟的中年人连忙掏出怀中的钱袋,呼啦一下把碎银全部倒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老午头眉头一皱。 正手忙脚乱的中年人闻之一愣。 经验丰富的老午头一看此人作态,就知道是个性格淳朴的憨厚之人,心中不由放松了几分警惕。 “咳咳”老午头干咳两声,给他使了个眼色。 中年人立即心领神会,将银子放回到钱袋,塞到了老午头手里。 “小的一点心意,请军爷们吃酒!大人万勿推辞!” 看到老午头点头收下,中年人才敢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你们几个把刀收起来,四处转转,不要放过每个角落” 老午头吩咐完了手下兵将之后,又盯着中年人问道:“你这艘船为什么要单独行进?可是沿途误了时辰?” 中年人赶忙摆手辩解道:“大人不要误会,小的这艘船原本是跟着船队进入成都的,因为运粮的民丁人手不够,导致这船是最后出发的,小的一路不敢有半点停歇,船上之人皆可证明!” “可有官府文书为证?”老午头淡淡瞥了一眼。 “有有,小的这就给您拿!”中年人连忙应道。 老午头微微额首,大手一挥,将货舱内正在悠悠转转的几人招了过来。 中年人前边带路,众人鱼贯而出。 没过多久,运粮船缓缓开动,逐渐使离了壶心口。 裴凉率先从麻袋堆中跳了出来,接着把三女头顶叠好的麻袋依次扒开。 夭娘最后一个被裴凉拉了出来,脚刚落地就拍着胸口喘息道: “刚才那当兵的突然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差点把我吓死” “没事,只要你不放出声音,他就发现不了” “那船上管事的还挺会演戏,总算糊弄过去了” “嗯,我教他的,既不能表现得什么都懂,又不能表现得什么都不懂,这样才会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就你什么都懂!”夭娘没好气地白了少年一眼。 吕卿燕笑着说道:“这些兵将常年在此盘查,眼光很毒辣的,如果让他们发现了一丝可疑之处,非把这船刨个底朝天不可。”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给他们几个钱不得了!”夭娘还有些不在乎。 “你说是钱重要还是他们的脑袋重要?只有拿起来放心的钱他们才敢收,如果一上来就塞钱,不恰恰证明心中有鬼嘛,哪还敢这么容易就放行啊!” 小挽在一旁又补充道。 夭娘恍然大悟,冲丫鬟竖起了大拇指。 小挽捂嘴一笑,面露得色。 “我让管事的提前预备了几个大木箱,你们几个就藏身在木箱之中,下船的时候我会伪装成搬运的船夫,带你们离开此地!” 裴凉的目光,依次从吕卿燕,小挽和夭娘脸上扫过。 ——— 夕阳时分,花园的小径上,一位面容清矍的紫衣老者正在踱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当三人来到一座修竹掩映的木屋时,老者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空空的檐下发呆。 一阵秋风掠过,发黄的树叶纷纷飘落。 一位丫鬟看到老者脸上似有感伤之色,上前柔声问道:“老爷是思念小姐了吧?” “何以见得?”老者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神情跟吕卿燕竟有几分类似。 丫鬟小心翼翼地答道:“老爷此刻应该是想到了一首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南迁,檐下空空如也,定是让老爷触景生情了!” 老者闻之微微点头:“绿漪你很聪明,我把你放在身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但有些时候,也要懂得藏拙呀!” 名唤绿漪的丫鬟身躯为之一颤,连忙低下头来。 “走吧” 老者一挥手,转身而去。 用过晚膳,紫衣老者刚推开书房的门,顿时表情一僵。 裴凉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正在悠闲地把玩着案上一对白玉狮子。 看到老人站在了门口,裴凉将手中之物放回原处,抱拳说道:“吕大人尽管放心,在下非是刺客!” 紫衣老者语气沉稳地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裴凉,江湖无名小卒,为送人而来” “不知裴壮士所送何人” “吕大人可否进屋一叙” 听到裴凉如此说,紫衣老者略一犹豫,还是转身掩上了房门。 “吕大人当真有宰辅气魄!”裴凉不无敬佩道。 吕溱宦海沉浮多年,不论眼力还是定力都非常人所能企及,眼前这年轻人能避过府里重重守卫来到书房,如果真是刺客,以他的身手,断不会给自己开口说话的机会。 所以早已放下心来的吕溱,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安然坐下。 裴凉转身走到屏风之后,轻轻点头。 随之一位白衣女子缓缓走出。 “燕儿?” 吕溱骇然离座,一脸呆滞。 “爹” 吕卿燕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瞬间扑了上去。 当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抱在一起的时候,裴凉悄然退了出去。 ……. 大街上,一男一女找了个路边摊坐下,点上两碗阳春面。 “父女团圆的场面一定很感人吧!”刻意扮丑的夭娘问话的时候,还不忘抹了抹脸上的一层黑灰,这都是对面这个男人的主意,怕自己太引人注目。 裴凉点点头,一脸感慨。 “我要是你就留下来,万一这吕大人感念你救他女儿脱离火坑的功劳,又瞧这小伙一表人才,当场许你当他乘龙快婿了呢!” “这确实是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可不,别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 夭娘冷笑一声,静待裴凉的回复。 岂料面端上之后,男人只顾埋头一顿狼吞虎咽,似乎忘了这个话茬。 “你是猪啊,就知道吃” 女人刚埋怨了一句,男人就抬起头来,一脸委屈 “大姐,我三天三夜没吃口饭了,也会饿” 夭娘忽然想起裴凉这几天都把食物分给了船上这几个女人,沿途确实滴米未进,不禁以袖掩口,香肩抖个不停。 “你还笑”裴凉更觉得委屈。 “你不是金身境嘛”夭娘笑得气息都不稳了。 “啥境也得吃饭啊” “行行,吃你的吧…….够不够” “不够” “老板,再来一碗” 两碗面两汤带水的被裴凉吃了个底朝天,一抹嘴,心满意足。 “你能不能好好擦擦。”夭娘有些嫌弃。 裴凉闻言又用袖子擦拭了一遍嘴角,夭娘顿时更加无语。 “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埋汰呀” 裴凉一副大丈夫不拘小节的表情,随意起身活动了几下。 “走,带你去个地方” 夭娘一听,眼神一亮,连连点头。 城楼上,万家灯火,绵延无际。 夭娘趴在城墙上,两手托腮,任清风拂面。 “这玉京城很大吧!” 裴凉坐在城头,一条腿支起膝盖,一条腿随意耷拉了下去。 “太大了,这里的房屋也比我见过任何地方的都要高,挺繁华的” “毕竟是十三朝帝都,气势得过得去” 夭娘沉思许久,突然问道:“历史上这玉京城被异族占领过吗?” “占领过。” 裴凉回答的很干脆。 “那下场一定很惨!” 夭娘叹了口气。 “嗯,一共被屠城了三次,十日不封刀,马蹄踏处,遍地尸骸” “皇帝呢” “跑了” “无论什么时候,最苦的还是百姓” “是” “看来这里就是我最终的归宿了” “看你” “什么叫看我” “你若想留在玉京,你就留下,我把你安顿好之后,咱俩就此别过,你若是还想跟我浪迹江湖呢……..” “你滚吧,我不想” 夭娘转身就要走下城墙。 裴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跳下城头,拉住了夭娘的手。 “你放开我!”夭娘的声音忽然拔高了数倍,狠狠要甩去裴凉的手。可男人还是紧紧把她握住。 “裴凉,你告诉我,什么是江湖?江湖又是什么?” “为了闯荡江湖,你可以什么都不顾,连一天安定的日子都不给我,是吗” 面对夭娘的连声质问,裴凉默不作答。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心里根本就没我,你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夭娘的声音透出一阵酸楚,低下头时,已然泣不成声。 裴凉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女人开始挣扎了两下,逐渐又沉寂了下来。 ------------ 第二十五章 方伯 月亮躲在了云缝之中,似是不忍见这世间愁苦别离。 “回去吧。”裴凉沉默许久,开口说道。 怀中同样沉默的女人轻轻点头。 裴凉随即搂住女人的腰,脚尖一点城墙,凌空飘落。 “什么人?” 守城的军士喝声甫落,几支流箭飞速射出。 裴凉看也不看,单手一连接下,随意撇断。 等城下没了动静,值班的几个军士才敢探出头来。 “嘿,又他娘遇到个武林高手!” 一位手持弓箭的军士咂舌道。 “最近真邪门了,三天两头就能遇到这些人” “可不是,难不成他们要来玉京开武林大会吗” “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高手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嘘,你声音小点,别被人听见了” ……. 第二清晨,裴凉和夭娘出了客栈,一路朝北而去。 最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巷子里,裴凉用化名曾诚买下了一座二进出的院子。 打扫干净之后,又出去置办了一应生活物资。 “形势未明之前,这几天你要深居简出,在家好好休息!” 裴凉交代完了夭娘,转头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夭娘急忙问道。 “我去办点事,晚上就回” “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万一有歹人上门来怎么办” “放心,这些人纵有天大的能耐,一时半会也查不到这里” “嗯嗯…….哎裴凉” 已将一只脚迈出门槛的男人闻言转身。 夭娘美目泛出一阵凄楚:“你该不会是想不辞而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裴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骂了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夭娘又小声问道。 裴凉走过来,摸了摸女人的脑袋。 “对不起,我总是对你发脾气,我知道错了…….” 夭娘说着眼睛一红,低下头来。 裴凉叹了口气,突然凑近女人珠圆玉润的耳垂:“行了,别装了” “臭裴凉,你给我滚回来!” 在穿帮后的女人又羞又恼的咆哮声中 少年一溜烟跑开了。 夭娘一直追到了院子里,还是没能抓到他一片衣角。 气得她双手叉腰,不停喘气,可想着想着,女人脸上又浮现出了盈盈笑意。 臭小子,眼睛还挺毒! 裴凉躲在暗处,看庭院中女人娇憨的模样,眼神温柔,嘴角带着笑意,他一直等到女人返回了房屋,确认周边没有动静之后,才真正转身离去。 夭娘一个人在家,先简单收拾下了屋子,该擦的地方都擦干净,才把新买的床褥铺好,贵重的行李锁进了木箱,。 又跑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这几天都没洗澡,浑身上下早难受得紧。 当浑身赤裸的夭娘泡进水里的时候,一身的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这一刻她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 朦胧的水雾譬如如烟往事,纷至沓来…… 跑上山的女孩,惊恐地看着父母的面目全非的尸骸,吓得不知所措。 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陪伴女孩的只是被眼泪浸湿的枕头。 当习惯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像盯着猎物一样充满欲望的目光,女孩的心愈发的冰冷,对男人的厌恶也在日复一日累积。 刘瑾言的背叛最终让这颗心沉在了水底,夭娘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复仇的执念还在支撑着她,早想追随爹娘而去了,一了百了。 在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里,身骑白马的裴凉就像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大英雄,为她驱散人生道路上的阴霾,替她遮挡世间的凤凤雨雨,少年干净不羁的眼神,嘴角时而放荡时而正经的笑意,配上那淡定懒散的性子,都在深深吸引着夭娘,让她明白这个令人绝望的人世间不光有风刀雪剑,尔虞我诈,还有春风暖阳,至情至性。 虽然这个叫裴凉的家伙不时会惹自己抹泪生气,但这一路走来,这些难忘的时刻也未尝不是一种甜蜜的回忆。 夭娘越来越认可一句话,这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 一位慈祥的老人轻轻敲开了吕卿燕的房门。 “方伯,快请进”精心梳扮过的吕卿燕打开房门之后,连忙把老人请了进来。 这位吕卿燕口中的方伯,可是跟了他父亲四十年的吕家老仆,一直负责打理吕府的上上下下的老管家,是吕卿燕除了已过世的娘亲和父亲之外,最为信任的人。 “小姐不用忙活了,老奴坐坐就走。” 老人看到吕卿燕转身就去倒茶,连忙起身摆手。 “方伯,你就坐下吧!”吕卿燕端来茶碗,撒娇般地拽住老人的胳膊笑道。 方伯满是慈爱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笑着摇头坐了下来。 “我爹回来了吗?”吕卿燕随口问起来。 “老爷一早就上朝去了,特意吩咐我再来问小姐一些事情!” “明白,有些事情我爹确实不方便问。”吕卿燕微微叹了口气。 “小姐自幼就冰雪聪明,刘瑾言那个王八蛋真是给你提鞋都不配,一提到他我就火气大的…….” 老人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胡子都在发颤。 吕卿燕连忙用手给他顺顺气:“就是就是,这种人不值得咱生气!” 老人咳嗽了一声,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这个从小伺候到大,宛如自己亲闺女一样的小主人 “小燕子,其实方伯不说你也明白,这门亲事你爹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内心的愁苦比任何人都要多,这刘瑾言是什么货色他心里一清二楚,试问世间哪个父亲想让自己的女儿过得不幸福呢,有些事老爷一直不让我说,但今儿方伯一定要说,你成亲的那个晚上,老爷一个人在灵堂呆了很久,他是……他是…….觉得对不起你那过世的娘亲呐!” 随着老人压抑许久一声极为难受的哭腔,吕卿燕的泪水更是夺眶而出。 “方伯,你别说了,我都懂” “你是懂,但有些事你还是不懂,你爹不是没有与那阉党决一死战的勇气决心,而是没到时候,他在忍,你在忍,咱们吕府所有人都在忍,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到时候一切都会清算的!” 方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之坚定,话中杀气之盛,令吕卿燕一下就呆住了。 她印象中的方伯一向都是笑眯眯,待人一团和气的,何时这般面露杀机过! “我们都是埋入黄土大半截的人了,你才是吕府的未来,老爷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吕家,更是为了你!” 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吕卿燕的头,噙了许久的老泪一下没忍住,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了出来。 吕卿燕拿出锦帕,贴心地给老人擦了擦。 “小燕子,老爷说你是被一位少年英雄送回来的?” 老人轻轻把吕卿燕的手拿开,笑着问道。 “嗯”吕卿燕温柔地点点头。 不久之后,抬起头来的吕卿燕发现老人一直在盯着她看,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方伯”一向爽练的吕卿燕竟也有些扭捏起来。 老人哈哈大笑,胸怀大畅道:“我们小燕子有心上人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说罢,老人不等吕卿燕矢口否认,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位少年是哪里人,身世如何,武功高吗” “你觉得他品行怎么样” “哦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一路上都聊了些什么” 吕卿燕听得捂起耳朵,转过身去 “方伯,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哈哈,好好,姑娘家脸皮薄,这样吧,你约个时间,我想见这个少年人一面” “啊,方伯,你真要见他” “嗯,这也是你爹的意思,老奴再怎么不中用也不至于痴活百岁,看人的那点眼力还是有的,替你把把关” “不用了” “为何” “方伯,要让你失望了,他已经有红颜知己了,我们一路同来玉京的” “这个不重要,你只管约他便是” “唉,感情是勉强不得的,我也不想勉强” 吕卿燕轻声一叹,脸上虽然还挂着浅浅笑意,但眼神中的失落还是藏不住的。 “小燕子,感情是要讲究两情相悦,但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说出来,接不接受是他的事,人生短短数十载,能不留遗憾就不要去留,我只是想见见他,一个能让我家小姐倾心,老爷赏识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爹也赏识他?” “瞧瞧,把你高兴的” “才没有” “老爷对他印象不错,说这少年的气质很独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不做作” “我爹没有看错人” “看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时时刻刻都想要夸他” “方伯,你又取笑我” “哈哈,我对这小伙子更感兴趣了” “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好办,我派人查查便知” “他神出鬼没的,能找得到吗” “小姐啊,看来你对咱吕家的实力真是一无所知呀!” 老人微微一笑,一个历经三朝权力更迭,仍屹立不倒的首辅之家又岂是毫无底蕴,任人宰割的角色,一旦需要展露实力的时候,跺跺脚都能让那诺大的皇城抖三抖! ------------ 第二十六章 黯然思君 今日立秋。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里,掌柜老刘用手揉了揉发红的鼻尖,每年一到这时候,就容易打喷嚏,眼睛还发痒,都是老症状了,从没当回事。 清晨刚开张,门可罗雀。 老刘躺在椅子上,抽了两口旱烟,让这股醇厚的气息先在腹腔内循环一圈,再悠悠吐出,那通体酥麻舒泰的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曾经当着所有酒客的面,老刘就放出过话,这辈子连酒色都可以戒,就唯独戒不了这口烟,这可是他真正的心头好。 身旁的小二约莫是昨夜没睡好,手撑着脑袋打瞌睡。 老刘随手用铁烟锅子杵了杵他。 “咋了掌柜的” 小二哥仰起迷糊的脸,随手抹去嘴角的口水。 老午拿眼瞥了瞥门外,懒得跟他废话。 小二哦了一声,站起来懒洋洋伸个懒腰。 最近每天清晨,掌柜的都会让他到街上看看有没有陌生人进城。 今天门前大道上还是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小二出门瞅了两眼就回来了, 刚等他屁股坐下,大街上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老刘见人还坐着不动弹,慢悠悠吐出口烟气:“你聋啦” 小二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门,此时已有四匹马刚好停在了门口。 “小二,给马备好上等的草料,跑一天了。” 马上最先下来一位身穿黑衫的壮汉,嗓音粗犷的嚷嚷道。 看到小二哥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壮汉随手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肩头:“嘿,精神点!” 小二吃痛,不由怒视一眼。 壮汉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拍了拍小伙的肩头。 四人鱼贯而入,一人率先开口说道:“掌柜,上酒” 此人头戴斗笠,手握长剑,一袭雪白长衫,身形英挺,说话声音不大,却雌雄莫辨,中气十足,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之感。 看到几人随意找个位置坐下,老刘脸上堆起笑意,小跑而至:“诸位客官,还要点些什么吃食,小店简陋,还望多多担待。” “我们初来贵地,掌柜看着上。” 斗笠人放下手中之剑,掀起斗笠四周的黑纱,现出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庞。 那俊朗的叶眉,高挺的鼻梁,一双冷冽又不失温柔的狐狸眼,微笑起来有股动人的神采。 江湖行走,为了方便,总有女儿家身扮男装,老刘倒也见怪不怪,只觉眼前之人一身英武之气远胜男儿。 小二从马厩回来,正好在后厨和掌柜的撞个身。 老刘忙着去切肉,赶紧让他张罗上酒。 按照掌柜的吩咐,小二哥先将所有碗碟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才摆上了桌,再抱来两坛还未开封泥的桂花老酒,打开之后,顿时一股清香扑鼻。 坐在离小二最近位置的黑衫壮汉使劲嗅了嗅,露出些许陶醉。 小二小心翼翼地抱起酒坛,给四位客官挨个倒满。 此时桌上有个头戴毡帽,腰挎双刀的汉子最先端起酒碗,猛地一饮而尽, 随后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三哥?” 黑衫壮汉见状问道。 毡帽大汉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想不到玉京这种地方,酒水却如此寡淡。” 黑衫壮汉随即浅尝一口,叹了口气,点评道:“这种酒香气有余,酒味不足,适合文人墨客,市井小民自酌自饮,哪合咱江湖侠客的口味?” “小二,给老子换酒去!” 最后一位脸有刀疤,长相凶悍的汉子闻言怒道。 看到小二面露难色,刀疤汉子正欲发作,斗笠人一个目光扫来,后者乖乖默不作声。 “小二哥莫怕,只管忙你的去。” 女扮男装的白衫人摘下斗笠,神色随和。 小二慌忙点点头,学起江湖人的做派,一抱拳,转身离去。 “这小兔崽子!” 黑衫壮汉笑骂一声,又端起了酒碗。 小二回到后厨,眼神左右思量起来。 其实酒馆里有两种酒,一种名唤黯然思君,此酒烈度惊人,口感辛辣无比,喝起来十分豪爽过瘾,但因制作流程繁杂,储量稀少,除非遇到贵客登门,掌柜的一般都不舍得拿出来招待。 另外一种就是本店最常卖的桂花陈酿,采用城郊三十里外的老树桂花,捣碎之后按照一定比例掺入由小麦和豌豆做成的酒曲,窖藏发酵之后,再经过蒸笼过滤等手段,做出的桂花陈酿香气淡雅,口感柔顺,老少皆宜。 老刘从后厨出来,刚给客人端上切好的熟牛肉,就一眼瞥见了走进来的裴凉。 老刘只是看上一眼,也不招呼,裴凉倒也识趣,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也不吱声。 四人也都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刚进门的红衣少年。 回到后厨的老刘随口吩咐道: “你去拿两坛珍藏十年的黯然酒,给那桌穿红衣服的客人送上去。” 听得小二哥一下就愣在了当场。 “快去呀” “掌柜的,店里啥时候来的贵客…….” “少废话,放下酒扭头就走,不要收钱” “哦” ——— 当小二哥毕恭毕敬地把两个瓷红色的酒瓶放到裴凉的桌上时,少年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宝。 没等裴凉开口,小二谨遵掌柜的吩咐,转身就走。 裴凉也不吃惊,只是把元宝放在了桌上。 撕开红色的封纸,取出紧实的木塞,一股浓烈又霸道的酒香立即弥漫开来。 裴凉也不仔细闻上一番,对着瓶口就咕咚喝了一大口。 烈酒下肚,裴凉浑身如文火炙烤,强大的后劲直接冲上脑门,让少年人瞬间脸色通红。 旁边桌上,除了白衫人神色还算淡定,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眼神炙热。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们什么酒没喝过,但从未闻过如此浓烈醇厚的酒香,肚中的酒虫早被勾引了出来,愈发饥渴难耐。 头戴毡帽的汉子又看了一眼自家桌上的酒坛,忍了几忍,终于率先发作起来。 “啪” 一坛桂花酒被他狠狠砸碎在地。 “掌柜,掌柜,你给老子滚出来!” 听到厅堂中的怒吼声,老刘连忙跑了出来。 “好好说” 白衫人显然是四人中的老大,对着站身的汉子皱了皱眉。 那头戴毡帽的汉子微微点头,怒气已然散去大半,看到掌柜的出来,不禁冷笑一声:“掌柜的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天山派门人。” 老刘大吃一惊,连忙抱拳:“原来是天山派的英雄好汉,久仰久仰!” 脸有刀疤的汉子却当老刘此言暗含讥讽,不禁拍桌怒喝:“久仰个屁,当老子傻吗?” 老刘神色更显慌乱,手足无措。 这时,裴凉笑了一声,随手将另一瓶未拆封的酒抛了出去,那黑衫壮汉眼疾手快,稳稳当当伸手接住。 “多谢少侠” 黑衫壮汉嘿嘿一笑,顺手将酒瓶打开,冲自己鼻尖扇了扇,顿时一脸贪恋。 老刘这才恍然大悟过来,连忙苦笑说道:“老朽明白了,原来诸位英雄是嫌弃上的酒水寡淡,不及招待这位客官的酒好是吗” “都是喝酒付钱,掌柜的何故厚此薄彼呢!” 这时一直沉默中的白衫人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并无多少怪罪。 老刘顿时一脸歉意,依次对着四人抱拳说道:“诸位误会了,此酒是这位客官寄存在我店里的,非是我刘某之物,何敢厚此薄彼!” “哦,二位早就相识?” 白衫人眼神似笑非笑。 老刘立即苦笑着点点头。 这时黑衫壮汉突然眼珠一转,对裴凉抱拳说道:“敢问少侠,这酒为何名,怎会如此醇香?” 裴凉看了一眼老刘,起身说道:“这样吧,为了消除误解,我与这店掌柜同时写出这酒的名字,可否?” “如此甚好!” 头戴毡帽的汉子连忙拍手说道。 “我去拿纸笔”老刘就要转身,裴凉摆手说道:“何须麻烦” 他走到四人桌前,用手指蘸了蘸碗中的酒水,开始在桌面上书写起来。 黑衫壮汉也端起一碗酒,让老刘转身到别的桌上,有样学样。 裴凉一口气将“思君黯然”四字写出,字迹清楚飘逸,力劲十足。 “好名字” 白衫人看着这四个字,眼中光彩流动,赞叹不止。 黑衫壮汉待老刘写完,众人两相比对后,发现果然一模一样。 这时最先发作的那位头戴毡帽的汉子为人倒也磊落,当场对着老刘单膝跪地,沉声说道:“是在下鲁莽了,给掌柜的赔罪!” 老刘慌忙把人扶起,连声说着英雄言重了。 “掌柜的,是我天山派有失礼数,贵店一切损失,我双倍赔偿。” 白衫人英气勃发的说道。 “岂敢岂敢,都是误会,这顿酒老朽请了,只当给诸位英雄赔罪!” 老刘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裴凉瞧着无趣,正欲回到座位上,白衫人突然起身说道:“阁下胸襟不凡,令人佩服,可愿赏脸坐下喝上一杯!” 裴凉盯着白衫人看了一眼,笑了笑:“姑娘如何称呼?” 那白衫人倒也洒脱,一口应道:“天山派丁柏青” 这时头戴毡帽的汉子也起身抱拳道:“天山派秦英” “天山派徐元” “天山派马关” 黑衫壮汉和刀疤脸汉子纷纷抱拳。 裴凉点点头,最后抱拳道:“在下裴凉,无门无派,是个剑客” ------------ 第二十七章 林中密晤 烈酒下肚,大汉们纷纷赞不绝口。 面有刀疤的马关使劲晃了晃脑袋,笑骂道:“他奶奶的熊,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喝下一碗酒就感觉人要醉了,这酒果然是人间极品!” 一旁的徐元连连点头称是,他酒量比马关要好一些,但也招架不住。 这酒入口如过刀,后劲香醇霸道,酒量一般的人只怕喝上一小口就要醉死过去。 四人中最令裴凉惊讶的还是那位名唤秦英的毡帽汉子,他一口气喝了半碗,还能谈笑自若。 “裴兄来玉京,想必也是为了参加这群英之会?” 此刻已面若桃花的丁柏青再度举起酒杯。 裴凉先干为敬,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群英之会。” 丁柏青眼神中立即闪过一丝惊讶。 秦英清了清喉咙,接道:“这群英之会可是近年江湖中少有的盛会,由朝廷新成立的御武司举办,号召天下英雄齐聚玉京城,共同商讨对抗异族之策,现在距离大会召开还有五天时间,江湖中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来了。” 裴凉放下酒杯笑道:“在下只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不知道有此盛会也属正常。” 秦英有些尴尬道:“观阁下气度绝非凡夫俗子可比,定是隐士高人之流!” 裴凉轻轻摆手。 丁柏青微笑道:“其实我等也不想跟朝廷有什么瓜葛,只是这抗击异族之事关乎天下大义,不得不来。” 江湖儿女,最是重情重义,家国危难之际,多少人不惜抛了这大好头颅,裴凉心生敬意,再次斟酒于杯: “来,我敬诸位一杯,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众人纷纷离座而起。 ……. 日过高杆,酒馆的后院,老刘和裴凉各自躺在一张藤椅上,舒舒服服晒起了太阳。 “一晃眼,师父都走这么多年了。” 老刘双目怔怔地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师父走的时候跟喝醉了一样,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老刘嘿嘿一笑:“你小子就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你能不知道他说啥?” “都是些感慨回忆,没什么意思。”裴凉伸出双手枕在头下。 “嗯,人到了那个时候,心中所想,目光所及皆是回忆,谁都想从头再活一回,这样人生的遗憾应该会少很多” “可惜生命只有一次” “知足常乐就好” “师兄,你恨师父吗”裴凉突然转过头。 “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提什么恨呐,当初师父看我不是练武这块料,把我逐出师门的时候就说的很清楚,他这身衣钵一定要找个最合适的传人继承下去,把我继续留在身边就是在害我,当时我还不太理解,后来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了师父的苦心,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道路要走,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才会快乐!” “是的”裴凉微微眯起眼睛。 “如今的我偏安一隅在这小酒馆里,喝喝小酒,过几年太平日子,就心满意足了。” “朝廷新成立的御武司是什么情况?”裴凉话锋一转。 “那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卢麒掌管的新部门,负责管理江湖势力,表面上是为整合力量抗击异族,实则在为朝廷培养自己的爪牙。” “这个破烂不堪的朝廷终究还是想染指江湖” “眼下乱世倾轧在即,谁不想拉拢自己的势力,这个楚风岩野心不小!” 老刘口中的楚风岩乃是当今圣上面前最红的权阉,司礼监的掌印大监,也是刘谨言的义父,这个裴凉心知肚明。 “这个楚风岩武功怎么样?” “不太清楚,预测至少金身起步,司礼监网罗了太多高手,掌印秉笔随堂,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次群英之会朝廷可有什么阴谋,来的都是什么人?” “阴谋倒谈不上,无非就是选出能效忠朝廷的势力,多加扶持,对于不听话的势力,铲除打压,由于这次朝廷用了抗击异族的名义,所以江湖各大势力不得不来,未来这些天,玉京城可有大热闹看了” “来人中可有特别厉害的高手?” “传闻疯剑仙会来!” “那确实热闹了” ——— 裴凉走出小酒馆,顺着大街一路西行,这玉京城的大道不但笔直宽广,而且交织有序,丝毫不乱,处处彰显天家脚下的气度威严。 街上的行人大多也是衣着华贵,路旁鲜有小商小贩,不时有世家大族的车队经过,奴仆如云,行色匆匆。 裴凉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打道回府,突然眉头一皱,他感应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跟踪之人无疑是个绝顶高手,这股目光也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让裴凉察觉。 既然如此,裴凉只能装作不知,继续漫无目的地乱转,最终来到一处寺院,走入了后山竹林之中。 裴凉见四周僻静,率先停下脚步,静等跟踪之人现身。 那人似乎涵养功夫极好,裴凉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现出身形。 换做一般人,可能就当自己判断失误,继续赶路了,而裴凉恰好不是一般人,他的耐心也是极好的,认准的事情从不会自我怀疑。 随着一声哈哈大笑,一位灰衣老人从林中走出,当他出现的刹那,裴凉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少年人,定力不错,警惕性也高,殊为不易” “阁下是?” 裴凉语气随意,但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来人。 那灰衣老人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就换了一张面皮,赫然正是吕卿燕口中的方伯。 “不用紧张,我是吕府的大管家吕方,奉老爷之命前来见见你。” 方伯和颜悦色的说道。 裴凉闻言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何以见得?” 方伯深邃的目光中闪现出一抹赞赏之色。 “我是看着吕卿燕长大的,昨日你闯入老爷书房时,其实我就在你旁边看着,如果你有一点异动,咱俩当时已经交上手了,哪还会让你全身而退。” “是否言过其实” “哈哈,少年人有傲气,你尽可一试” “得罪了” 裴凉眼睛精光一闪,身形瞬至,抬指便点向方伯眉心。 方伯随手起掌,以掌心对上指尖,顿时二人之间如同掀起一股洪涛巨浪,泾渭分明。 裴凉四溢的剑气均被方伯身前的海量真气阻挡在外,身后的茂林修竹受到剑气波及,齐刷刷拦腰而断。 裴凉欲要抽身,指尖却似陷入了吸力巨大的淤泥之中,根本动弹不得,不由大吃一惊。 “少年人剑气不弱”方伯呵呵一笑,主动放开了吸扯。 裴凉跳身掠开,双手抱拳:“前辈修为高深,实非晚辈所能及!” “你这小子呀” 方伯有些无奈地摇头笑道:“都是金身境,你连是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发挥出来,就想认输来糊弄老夫。” 裴凉微微一笑,这老头眼光也忒毒辣,看来自己演技还是稍显稚嫩。 方伯似乎看出了裴凉的心思,摆了摆手。 “老夫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打探你底细的,就问你三个问题,问完就走。” “前辈请讲”裴凉点点头 “第一个问题,你喜欢小燕子吗”方伯开门见山 “吕姑娘对我有恩,我对她只有敬重,没有喜欢” 裴凉只是略一沉吟,回答得很干脆。 “一旦吕家有难,你愿意帮她吗?” 方伯在问到第二个问题时,神情无比严肃。 “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最后一个问题,即使你对她没有爱意,能不能做到一辈子照顾她,呵护她?” 面对方伯这最后一个问题,裴凉竟罕见的没有直接回答。 方伯也没有任何催促不悦之色,眼神温和且平静。 大丈夫一诺千金,裴凉的表现恰恰说明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可信之人。 “你是怕你家里的那位不同意?”方伯面带笑意裴凉闻言摇头:“我只是在担心吕姑娘。” “此话何意” “说实话,裴某志不在此,我早晚要离开吴京,前往古峪关的,沿途吉凶难测,祸福难料” “这点你不用担心,万一吕家倒了,我们小燕子能承受多大的富贵,就能吃多大的苦,她是个内心刚强的女人,你只要能做到竭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别的都不用管,能做到吗” 裴凉点点头,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吕卿燕温柔得宛如江南朦胧烟雨的目光。 “我想让你亲口说出来!”方伯沉声说道。 “晚辈能做到,一辈子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好,大丈夫一言九鼎,不可反悔,从此之后,你将获得吕家全力的支持!” 方伯说完这句话,仰天大笑数声,消失而去。 吕家府院 丫鬟小挽推门而入,吕卿燕正在桌前题字,慌忙把铺开的字画打个对折。 “写什么呢,还怕我撞见。” 看到小挽好奇地凑了过来,吕卿燕佯装怒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小心我让我爹责罚你。” “哎呀,老爷来了!” 小挽一脸惊慌地指起窗外,趁着小姐转身走神的功夫,一把就将案上的画卷夺了过来。 吕卿燕反应过来,正要去抢,小挽已经绕着屏风跑开了。 等她边跑边打开画卷,一幅栩栩如生的江上行舟图跃然纸上,右上方还有几行娟秀小字。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 很显然最后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写出来,小挽大声读完笑得前仰后舍,不顾吕卿燕神色羞脑: “要不要我替你加上,吹梦到裴凉的家,哈哈” ------------ 第二十八章怜取眼前人 吕卿燕到最后也不追了,只是站在那里,笑容有些玩味。 “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传出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哎呀,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小挽开始撒娇。 “拿过来!”吕卿燕轻轻勾了勾手指。 小挽把画卷乖乖地交到主人手里。 “我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吕卿燕边提笔边问道。 “船只已经出发,详细的位置图都交给杨庆了,万无一失!” 小挽拍了拍胸脯。 吕卿燕嗯了一声,打捞袁大哥的尸首可是件大事,府里的侍卫杨庆为人精明能干,是个合适人选。 “方伯回来了吗?”吕卿燕接着又问。 小挽立即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房门嘎吱一声,方伯已推门而入。 小挽吐了吐舌头,给方伯施了个万福,识趣离开了。 ——— 夭娘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突然眼睛就被双手蒙上了。 “啊”刚发出一声惊叫,嘴就被垂下的手捂住了。 夭娘低头一看,突然抓住嘴边这只手就啃了上去。 裴凉倒吸口凉气:“你属狗啊!” 夭娘转身怒瞪:“让你吓我!” 裴凉笑道:“逗你玩嘛。” 夭娘突然换了张脸,妩媚一笑:“想玩可以啊,今天晚上好不好?” 裴凉咳嗽一声,赶紧引开话题: “这都立秋了,要不要给你添身衣服?” “你少没话找话说,这不用你操心!”夭娘翻了个白眼。 “晚上吃什么?”裴凉再问。 “喝西北风去吧!”夭娘起身走进了屋内。 话虽这样说,傍晚时分,夭娘就开始在厨房忙活了,又是洗菜又是生火。 裴凉看不过去,要上前帮把手,夭娘一把将他推开:“你这笨手笨脚的,对张嘴就行了,哪凉快哪呆去,” 裴凉等了很久,才等到饭菜上桌。 别说还挺丰盛,三菜一汤,再加几张烙饼。 菜的样式也好看,清蒸鲈鱼,洒上葱丝和青红椒圈,令人食欲大开,红烧茄子,两分四瓣,香气诱人,酱爆鸡丁,颗粒饱满,色泽金亮。最后一大碗西湖牛肉羹,看的出这顿饭夭娘费了不少心思。 “看我干什么,吃啊!”夭娘拿眼神瞥了瞥桌上的菜。 裴凉点点头,夹起一块鸡丁放入口中。 “怎么样?”夭娘立即问道。 “嗯,好吃!”裴凉继续咀嚼。 瞧了半天的夭娘冷笑一声:“好吃咋不见你咽下去?” 裴凉点头应付了一下,又要去夹茄子。 “啪”手中的筷子被女人打开, “咽了再吃!”女人命令道。 只见裴凉眼神有些委屈,硬生把口中半生不熟的鸡肉吞进了肚子里。 夭娘满意地点点头,笑靥如花。 幸好其他两道菜味道还算不错,裴凉就专拣鱼和茄子吃,吃到最后,只有那盘酱爆鸡丁还完好着。 裴凉刚擦了擦嘴,夭娘就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鸡丁送到他碗里。 “我吃饱了!”裴凉连忙说道。 “再吃点,我费尽心血做出来的,剩下多浪费” “你怎么不吃” “我不爱吃鸡肉” “我......更不爱吃” “裴凉,虽然咱们现在有钱了,也不能这么浪费吧” “你不吃,我也不吃” “哎,你个大男人逼一个女人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好意思吗” “你是故意的” 裴凉说完这句话,一口气把碗里的鸡丁全扒拉到了嘴里。 夭娘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眼神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夜晚时分,裴凉正在盘膝打坐,突然屋外响起了铮铮几声弦响,似是琵琶之类的乐器发出的声音。 他瞬间睁开双目,走出屋外,来到夭娘门前,待那脚步声远去,才掠出院墙。 月明星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 裴凉查看之下,发现致命伤口都在咽喉处,被气劲贯穿而死,刚死不久的二人一身黑衣,年纪不大,太阳穴却高高凸起,一看就是身手不俗的高手。 如果是被适才听到的声音所杀,那这弹奏乐器者武功显然已臻至化境,蕴气于音,杀人无形,很可能就是天境高手。 眼下敌友莫辨,情况未明,裴凉只得将尸体暂时拖拽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待天亮再从长计议。 经此一事,裴凉也不休息了,一直在院中站到了天亮,直到方伯再次出现。 裴凉随他走出大门,方伯转身说道:“昨晚司礼监派来了一位天字号杀手,解决了两个我布下的暗桩,他们是保护你们的。” 裴凉眉头一皱,看来自己当真小看了玉京城这几方势力,不光吕府的人能很快查到自己的落脚点,刘谨言背后的司礼监同样也是手眼通天。 而且显然这两股势力互不对付。 “这里也不再安全,你们收拾一下,随我搬进吕府去吧!”方伯微微叹了口气。 “来的杀手可是金身境修为?”裴凉问道。 “嗯,司礼监豢养的杀手总共分天地玄黄四个品级,最顶级是天字号杀手,只有三位,都是金身境。” “昨晚我听到了几声琵琶响。”裴凉回忆道。 “那来的就是人称鬼见愁的琵琶魔女薛绾,天字号里最难缠的一位,其他两个分别是黑衣阳神和红衣阴君” “她为什么没有直接对我出手?” “这次只是警告立威,司礼监也不想直接和吕家开战,拔了两个暗桩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反应。”方伯微微一笑。 “如果吕家选择继续保护我,是否意味着你们将直接发生冲突?” “那倒不至于,不是你不够重要,而是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管后果如何,吕家对你的承诺一直都有效!” “多谢前辈!”裴凉双手抱拳。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谢小燕子。”方伯大手一挥,笑着转身而去。 气派威严的吕府一家就占了半条街,自从车马进入通道之后,每隔十米就站着一名护卫,一直排列到正门台阶两侧。 待马车停稳,一男一女下来之后,早有奴仆聚拢过来,帮忙拿起车上的行李。 “真气派!”裴凉瞅着这朱门碧瓦,赞叹有加。 夭娘把脸一拉,使劲拧了下裴凉的胳膊。 “看把你高兴的,又能见到你心上人了吧” 这次夭娘可是铆足了劲,疼得裴凉呲牙咧嘴。 这豪门家的奴仆无论男女就是懂规矩,即便夭娘光彩照人,也只敢看上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来。 方伯亲自走出接待,将二人接进府里。 沿途亭台楼阁,千门万户,如果没人引路,很容易走失。 最后穿过垂花拱门,一座占地广阔的人工湖映入眼帘。 四周连廊环壁,水光潋滟,美不胜收。 方伯带着裴凉和夭娘踏上湖心亭的廊桥,亭子里一位精神矍铄的锦衣老者和白衣女子已开始起身相迎。 夭娘跟在裴凉身后,张望四周,神情局促。 刚踏入这大武朝一等一的豪门之家,那股扑面而来的森然气度就令她很是不安,更别提马上要见到吕卿燕的父亲,这位呼风唤雨数十载的当朝宰相了,除了刘谨言那个畜生之外,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当地的县太爷了,这让身份低微的夭娘难免有深深的自卑感。 方伯将二人引到湖心之后,对着锦衣老人躬身行礼,站到一旁。 裴凉也要行礼,吕卿燕抢先一步,俏生生喊了一声裴大哥。 看着神情陷入尴尬的裴凉,吕溱眼神满是宠溺的转头看了爱女一眼,然后微笑道:“少侠不远千里送小女归来,你我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来不及好好感谢!” 裴凉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上次小可举止随意,多有冒失,让吕大人见笑了。” “无妨,随意些好,老夫就喜欢跟率性的人打交道,说话不累!” 吕溱摆摆手,招呼众人亭中落座。 看到裴凉坐下之后,夭娘神色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开口,这时吕卿燕微笑着走来,亲密地挽住她的胳膊。 “爹爹,这是我的好姐妹,夭娘!” 听到吕卿燕如此介绍自己,夭娘脸色羞红,赶紧委身下拜:“民女见过吕......见过相国大人” 她本身想喊吕大人,但脑袋飞速间想到自己这么喊不合适,才慌忙改口。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吕溱毫不在意,点点头道:“姑娘请坐!” 吕卿燕低头小声说道:“我爹挺随和的,不必多礼,” 夭娘气息微喘,连连点头。 这时几位丫鬟排队进入亭中,放入精美的点心和泡好的茗茶。 吕溱仔细打量了一下裴凉:“燕儿已经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给我说了,你是吕家的恩人,如果因此惹了麻烦,有老夫在世一天,没人动得了你们,安心在吕府住下,有什么困难随时知会管家!” 裴凉点点头,拱手说道:“多谢大人的好意,我和吕姑娘相识也算有缘,此番逃出成都更是多亏有吕姑娘相助,这一路连累她受苦,小可心中多有惭愧!” “裴大哥不用客气,我本身就是想离开刘谨言,正好有了机会,多谢你一路护送。” 吕卿燕目光温柔,眼带笑意。 吕溱这时给爱女使了个眼色,吕卿燕起身便拉住夭娘的手: “妹妹初次来到我家,我先带你四处走走?” 夭娘起身之后,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但还是温柔地点了点头。 ------------ 第二十九章练拳 吕卿燕走着走着,随手从身后丫鬟捧着的陶罐里抓起一把饵料,撒入湖中。 刹那间无数条锦鲤都扑棱出了水面,争先恐后的抢食起来,场面煞是壮观! 夭娘眼中满是羡慕,大户人家的小姐消遣闲暇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自己这一介寒衣,连这些鱼是什么品种都不知晓。 吕卿燕转身笑道:“妹妹不试一下?” 夭娘其实很想尝试,但心中的自卑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吕卿燕对身后跟着的四五位丫鬟挥了挥手,这些人立马低头退下。 “妹妹能给我说下你和裴凉是如何相识的吗?” 看到夭娘神色一愣,欲言又止,吕卿燕接着说道:“妹妹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有咱们二人,想与妹妹说几句贴已的话!” 夭娘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知道妹妹一直对我有些敌意,虽然这些日子化解了不少,但有些话不说开,终究大家心里都有个疙瘩。” “姐姐也误会了,我没有。”夭娘小声说道。 吕卿燕走来拉住夭娘的手,捂着嘴笑道:“口是心非了不是,感情面前,谁都是自私的,换成我也一样,我看出来了,裴大哥是真心爱你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你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夭娘眼神羞涩,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吕卿燕的眼睛。 “实话实说,我对裴大哥也有爱慕之意,也曾想过横刀夺爱,但后来我想明白了,裴大哥爱的人是你,感情是勉强不得的,真心相爱的人应该被成全和祝福!” 吕卿燕言辞恳切,温柔如水的瞳中也透着淡然释怀。 “姐姐能这么想,妹妹......无以报答,请受我一拜!”夭娘就要委身下拜,吕卿燕连忙把她扶起。 “妹妹言重了,这些话一直憋在我心里,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嗯”夭娘点点头。 “以前裴凉也说过,爱一个人,不只是为了占有” “裴大哥的想法和境界一直很高” “他这个人总是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无聊的时候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想逗你的时候又能把人气个半死。” 夭娘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透出的是隐藏不住的爱意和无奈。 “姐姐要愿意听,我给你讲讲裴凉这臭小子的糗事。” 吕卿燕点点头,嘴角也随之浮起温柔的笑意。 …… “啊,他......他真摸了你的腰” “可不,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想不到裴大哥出场这么有趣” “他这个人就是有色心,没色胆,就喜欢扮猪吃老虎” “那裴大哥救下你之后呢” …… 女人之间,一旦敞开心扉,聊到投机之处,话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另一边,方伯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亭中只剩下吕溱和裴凉并肩而立。 “只管放心住下,你答应了照顾燕儿一辈子,为此我吕家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吕溱说完之后见裴凉默不作声,又接着说道: “眼下就你我二人,想说什么不妨随意些” “恕我直言,对吕家的未来大人未免太悲观了” 裴凉叹了口气。 吕溱微微一笑:“听燕儿说,你对吕家的前途也曾忧虑过?” “是忧虑过,但还未绝望” “你处江湖之远尚且能看到吕家的危机,况居庙堂之人乎,凡事盛极而衰,乃是循环至理,老夫活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吕家覆灭不可怕,可怕的是要牵扯到太多的无辜之人,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儿,她性格随她娘,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绝受不得半点凌辱。” 吕溱突然看向裴凉:“老夫活着的时候,自然能护她万般周全,就怕撒手而去…….” “大人一直在为最坏的情况谋划” “世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真到了与皇室撕破脸的那一天,能护住我女儿的绝非朝堂上的任何势力,只能是不受律法约束的江湖中人,这人不但要武功高强,更要深得我吕家人的信任才行!” 裴凉脱口而出道:“大人身边的那位老管家不是最佳人选吗?” 吕溱笑着反问道:“方伯能护燕儿一时,能护她一世?” 裴凉摸了摸脑门,年纪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想到。 “虽然金身境强者的寿元远比一般人要悠长,但方伯跟了我太久,底细早被司礼监摸清了,一旦动起手来,根本不会给他机会,我们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我相信燕儿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吕溱说到此处,不由大力地拍了一下裴凉的肩膀,二人目光对视间,好像彼此都看懂了什么。 当裴凉走来的时候,两个女人还在湖边聊得津津有味,有说有笑。 裴凉自然不屑去凑热闹,跟她们保持一定距离之后就停了下来。 看到男人双手负后,略显孤高绝傲的身影,两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纷纷掩口笑出了声。 “别理他,跟个傻子似的……”夭娘淬了一口。 吕卿燕咯咯笑个不停,眼睛一直盯着裴凉。 男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一眼,哪能不知道这俩女人在取笑自己,随即摆了摆手,打道回府。 “裴公子,什么时候脸皮比黄花大闺女还要薄了,别走啊” 对于夭娘戏虐的笑声,裴凉充耳不闻,一直沿着湖边走到垂花拱门处,才看到方伯已笑眯眯站在那里。 打过招呼,方伯开始在前方引路,裴凉这时才注意到老人转过身后背着一方古朴木匣,看那尺寸,里边藏的应该是刀剑类的兵刃。 方伯把裴凉安置到一处名为芳菲苑的地方,院内种满了修竹花草,好多花还未凋谢,争奇斗艳,香气袭人。 方伯推开厅堂的门,室内高雅堂皇,桌椅地面打扫得非常干净,脚踩上去几乎可映出人影。 “你们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说,就当自己家一样。” 方伯挥了挥手,笑着坐下。 裴凉抱拳说道:“让前辈和吕大人费心了!” 方伯和蔼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小友勿要客气!” 裴凉点点头,也跟着坐下。 方伯从背后取下木匣,横放桌上。 “小友可知天下四大名剑?” “听说过,道真,龙游,尘影,戮魔,可称万剑之首。” 方伯听罢微微点头,伸手拂过匣面的花纹。 “道真一直被藏于昆仑神山,从未现世,龙游在展闵手中,剑不离手,戮魔已数百年不知所踪,唯独这尘影......” 方伯说到此处,突然打开木匣的锁扣,一柄通体修长的宝剑赫然陈列在内,剑鞘似乌铁打造,一股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剑镗比寻常宝剑要小一些,表面雕有飞云回纹,亮银色的剑柄细长,造型内敛优雅,真正的名剑不会在外形上追求多么夺人眼球。 方伯拿起这把剑,递予裴凉。 “宝剑赠英雄,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当是见面礼,请小友务必收下!” 裴凉神情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礼物太贵重了,在下实在收受不起” “世间的任何东西无论本身价值多少,如果不能发挥作用,只是一件死物,何来贵重之说,这把尘影自从被老爷找到,已在府里尘封太久了,相信只有小友才是它最合适的主人” 方伯冲裴凉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先接下。 裴凉随即双手捧过,入手便感到了阵阵寒气逼人,重量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小友可拔出来先过下目” 听到方伯这么说,裴凉微微点头,右手抚摸过剑身,还未至剑柄之处,忽听锵的一声,一缕寒光刺目袭来,裴凉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哈哈,好啊!”只见方伯拍案而起,一脸惊喜地看着裴凉。 “宝剑不拔自开,说明已与你心意相通,我和老爷都没有看错!你们果然是天作之合啊!” 方伯抚须大笑,眼神甚是得意快慰。 裴凉也有些意外的望向手中宝剑,适才在抚摸剑身的刹那,他确实有种怦然心动的奇妙感应,感觉这把剑与体内的剑气十分契合。 随着裴凉一口气将宝剑拔出,那光滑如镜的剑锋上顿时清晰映出了一张脸庞。 “天下四大名剑各有所长,道真剑是道门无上至宝,适合修行感悟天道,龙游剑锋利无匹,杀气最盛,不利正道之人持之,传闻那戮魔剑重逾千斤,最是威猛霸道,想来也不会适合小友的剑道,唯独这尘影轻重适中,刚柔并济,最为契合!” 听到方伯的点评,裴凉心中不由满是敬佩,昨日二人在竹林只交手数个回合,对于自己的剑路他已能精准猜出个大概,果然是隐世高人。 裴凉随手挽出一个剑花,那迅如电闪的寒光凝而不乱,恰如阳光下万千浮尘中掠过的一道虚影。 “果然是把神兵利器!”裴凉迅速将剑锋归于鞘内,口中不吝赞美。 方伯呵呵一笑,招呼他坐了下来。 “府中还有一座秘密建造的地宫,里边收藏了很多天下的武学秘籍,其中不乏早已失传的孤本,小友尽可阅之,随后我会亲自带你过去!” 裴凉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愈发神秘的老人,不由暗吃一惊。 “这些年老爷一直在积极谋划,不是情势所逼,断不会付出这么大的心血。” 方伯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意味深长地看向裴凉 “如果我们吕家要起兵造反,小友可愿支持吗?” ------------ 第三十章再入吕府 晚膳时分,吕卿燕盛装打扮了一番,坐在父亲身边,光彩照人。 客位上的裴凉和夭娘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感慨起来,不同于之前在刘府夜宴时心事重重的模样,回到家人身边的吕卿燕明显活泼快乐了许多,频频给父亲和夭娘夹菜,眉眼间流露出的幸福和笑意都是发自肺腑的。 晚膳过后,吕溱说要出去走走,吕卿燕立即站了起来,吕溱笑着摆摆手,示意不用陪着,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花园的小径间,只有方伯寸步不离地跟在吕溱身后。 “试探的如何?” “老爷预料的不差,裴凉没有答应” “他怎么说的” “裴凉说吕家纵有万般苦衷,也不是造反的理由,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帮手” “江湖中人,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 “我看已不用再试探,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嗯,之前还怕他是司礼监派来的人,想来都是多虑了” “小姐蕙心兰质,她看好的人不会错” “燕儿是长大了,也给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呐!” 方伯不胜唏嘘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今晚的夜空分外星光璀璨。 “你要照顾好风儿的情绪,让他安心习武,不可生出事端!” 吕溱略一沉吟,沉声说道。 方伯立即点点头。 夭娘回去的路上,醉醺醺的,走起路来也东倒西歪。 “我没醉,还能喝,吕姐姐,干杯……” 听着怀中美人嘴里不停说着的胡话,裴凉笑了笑,明明是吕卿燕给自己敬酒,夭娘却偏要抢着喝,关键是她这酒量,实在是不敢恭维。 没走几步,夭娘就捂着胸口,弯腰作势要呕吐,裴凉连忙把她搀扶到路边草丛,不停替她锤着后背。 夭娘干呕了几声,却始终吐不出来,正难受之际,忽然见身边的裴凉已别过了脸去。 “你敢嫌弃我?”夭娘不由大怒。 “岂敢岂敢”裴凉连忙摆手,又加了一句“我是看身后有没有人过来。” “你别狡辩,我嘴里的酒气难闻吗” “不难闻,香着呢” 听到裴凉这么说,夭娘扑哧一下就笑了,搂住少年的脖子,高高撅起了的樱唇。 “这里人多,回屋再说!” 裴凉低声说了一句,夭娘纵使是醉醺醺的状态,也听得一呆。 印象中,裴凉从未跟自己说过这么暧昧的话,难不成是这货脑子突然开窍了还是此刻情难自抑了。 裴凉轻轻刮了一下女人的鼻尖,没等反应过来,已把她拦腰抱起。 微风习习 吕卿燕独立坐在空空荡荡的酒桌前,不知不觉间酒水入喉,有些苦涩。 在三人道别之时,见夭娘不胜酒力,吕卿燕提出让丫鬟搀她回房间,裴凉立即说道不用麻烦了,他搀扶着就好。 望着二人紧密相拥的身影逐渐远去,吕卿燕承认自己羡慕了,她自认为已经将裴凉放下了,可当那股酸楚之感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时,她才明白,感情这种东西,不是想要放下就能做到的。 如果此刻倒在裴凉怀里的人是自己该多好,俩人再也不分彼此,不管她喝多少酒,这个男人都不会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都能安安全全把她送回去。 山之高,月出小。 心中所思皆化成了皎洁的月光,融进了酒里,灌入了愁肠。 ——— 回到了芳菲苑。 裴凉把浑身瘫软的夭娘往床上一扔,替她脱去鞋袜,盖上被子,就要离开。 岂知刚盖好的锦被就被女人一脚踢开。 裴凉只道是夭娘口渴,遂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放凉了些递了过去。 夭娘在他低头的刹那,猛地睁开双眼,勾住裴凉的脖子,双腿如蛇一般缠住上了少年腰间。 裴凉在倒入夭娘怀里前,还不忘将手中滴水未洒的茶碗推到了桌沿上。 “你这次怎么如此淡定?”其实早已清醒过来的夭娘有些意外地看着裴凉。 “落入你的魔爪,我还能怎么办,只能任你摆布喽!”裴凉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刚刚泛起,就被夭娘抱着狠狠亲上了一口。 “你要早这么顺从,何必憋得这么辛苦!” 夭娘妩媚地伸手抚摸着少年的脸庞,有些心疼道。 “没事,戒色也是一种修行……” 裴凉话还未说完,就挨了一记响亮的嘴巴子。 “修行你大爷,装什么装,我看你有没有反应?” “哎,你流氓啊” 裴凉连忙抓住夭娘的手,语气开始求饶起来。 “大姐,请手下留情” “臭不要脸,明明有反应,还装” “你不要逼我,我兽性大发起来,自己都怕” “来来,快,兽性大发一个我看” 夭娘说着眼睛一闭,摊开双臂,一副任君摘取的表情。 裴凉轻咬嘴唇,眼神开始纠结。 夭娘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睁眼之后脸上带满了嘲讽的笑容:“不是瞧不起你,你就是个假把式,只会动嘴。” 裴凉默不作声。 夭娘眼珠一转,继而笑道:“姓裴的,我一直有个疑问,也不好问你,今天你实话实说,莫非是你下边……有点……不正常?” 这句自二人认识以来,最具杀伤力的话语刚说出口,男人的脸色果然变了,他一把扒开女人的衣领,咬上了那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 夭娘情不自禁地呻吟出了声,气息急促,玉体僵直。 随着那火热的双唇游走到了脖颈,夭娘的五指顿时深深陷入了裴凉后背的肉里。 对付男人不施展一点手段怎么行! 一点黠光自女人逐渐迷离的眼神中一闪即逝。 …… “臭裴凉!你给老娘回来!” “哎,差点着了你的道” “回来,听到没有” “早点休息” “你该不会是…….已经结束了吧” “你再激我也没用,本少侠可不奉陪了” “臭裴凉,你给我等着,以后休想再碰老娘一根手指头” 刚刚出去的少年,脑袋突然从门外又探了回来,堆满笑脸: “好姐姐,别这么绝情嘛” “滚” 夭娘抓起榻上的衣服,不由分说就砸了过去。 躺在自己房间床榻上的裴凉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上一觉。 唇间还依稀残存着夭娘的体香,不时嗅入鼻中,令少年难免心猿意马。 罪过!罪过! 裴凉双掌合十,调动体内真气运转一个小周天,翻涌的热血逐渐平复下来。 “娶个这样的媳妇儿,诱惑力也太大了,还好小伙你道心坚定,师傅果然没看错你!” 裴凉此刻已彻底解放了自己,双手枕着脑袋,嘴里神经兮兮的自卖自夸了一番,又默念了几句世间美色都是红粉骷髅之类的禅语,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裴凉梳洗过后,刚打开房门,两个丫鬟已在门外恭候着,手里各自端着一个木盘,有酒有肉,还有一个小砂锅。 “你们来了多久,为何不敲门进来?”裴凉问道。 “府里有规矩,绝不能打扰到客人休息,奴婢们也是刚到!” 一个丫鬟低头小声说道。 “我不是什么贵客,起居也不用这般伺候,以后一日三餐直接放到厅堂的桌子上,我自会去取,麻烦姑娘了!”裴凉忙歉声说道。 “好的,奴婢们一会就去禀告,这砂锅里是刚炖好的银耳燕窝粥,还请公子趁热食用!” “好的,多谢二位。”裴凉抱了抱拳。 两位丫鬟躬身还礼,进屋放好早膳,鱼贯而出。 这相府的规矩就是大,只是这样的福气,裴凉这种既洒脱又独立的江湖人是注定无福消受了,他最怕麻烦别人,也怕自己不自在。 裴凉刚坐到桌前,正要动筷,忽然眉头一动,想到了夭娘。 当裴凉来到这位刚和自己“大闹“了一场的女人居住的小院时,不出所料,人还没起床,紧闭的房门外同样站着两位丫鬟,也已恭候多时。 裴凉走来,示意二人把东西放下就可以离开了,两位丫鬟对视一眼,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裴凉微微一笑,为了表达诚意和歉意,他决定自己托起木盘,一等等到夭娘走出来。 不得不说,女人就是爱睡懒觉,特别是喝醉的女人,裴凉一直在炎炎烈日下站到了正午时分,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睡眼惺忪的夭娘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就看到了这个昨晚让自己很是恼火的男人。 裴凉见她脸色生寒,以为又要吃闭门羹了,岂料女人眨眼间又变了脸。 “哎呦,裴郎,为了给我送口吃的,在门口等了这么久,真是怎么这么傻呢!” 夭娘既疼惜又埋怨地锤了一下裴凉的胸口,接着就把已经目瞪口呆的男人请进了屋里。 房门刚刚关上,小挽圆圆的脑袋就从院门外探了出来。 “哎”还是一身绿衣打扮的丫鬟自顾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裴凉被请进夭娘卧室之后,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有些小小的受宠若惊。 “你不生气了?”裴凉试探着开口。 夭娘没有答话,先是起身来到关好的房门前,等了半天都没听见有啥动静。 “跪下!”夭娘刚转身就霸气地冷喝一声,吓得裴凉倒酒的手都一哆嗦,酒杯差点掉在桌上。 看着此刻面如寒霜的夭娘,这前后态度的变化,裴凉咋会猜不出这其中蹊跷。 “原来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说你怎么突然心性大变了!”裴凉不由苦笑。 ------------ 第三十一章四大名剑 宝马香车从酒馆前而过,里边的佳人刚掀开帷幕,就与正坐在门口发呆的小二哥视线撞在了一起。 佳人正值妙龄,猛然见到同龄的异性不禁有些羞涩,头微微一低,连忙放下了帘子。 马车渐行渐远,少年被挑动的心弦一时间怅然若失。 情窦初开的年纪,谁都不渴望一段浪漫充满,不期而遇的爱情,可现实总会把这种幻想击得粉碎。 没有梧桐枝,如何能吸引到凤凰来? 就在小二哥想入非非之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忽然响过一记惊雷。 看看,连老天爷都在嘲笑自己大白天做什么美梦,被吓了一哆嗦的少年不禁有些懊恼,脸颊都发烫起来。 小二哥名叫卢雨,下雨的雨,他那铁匠老爹给起的名字,不用想,肯定是他出生那天是个下雨天,不然就他那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爹恐怕连这个雨字都不大能想得到。 这个普通随意的名字,像极了他平凡的人生。没有英俊潇洒的容貌,没有文武双全的才情,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卢雨从小到大除了上了几年私塾,认识几个字外,甚至连他那老实木讷的老爹都不如,最起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还有一门手艺,能勉强顾得住一家人的温饱。 在卢雨五六岁能记事的时候,娘亲就先一步走了,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妇女在大户人家做女红,身体一直不好,却很爱笑,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这是卢雨对母亲长相唯一清晰的印象。娘亲走的那天晚上,父亲牵着他的手,让他给母亲磕个头,可那时不懂事的卢雨怎么也不肯跪,父亲第一次打了他,那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卢雨哇哇的哭了,气的面色惨白的母亲从床上爬起来,挣扎着要去打丈夫。 后来铁匠是手捂着脸走出的房门,只剩下病入膏肓的母亲抱着哭闹不停的卢雨,一边笑着一边哄着他,直到夜深了小卢雨才沉沉睡去。 这件事成了卢雨心中永远的痛,每每想到,都会陷入深深的悔恨中难以自拔。母亲也成了少年心中最柔软又最敏感的词汇,他跟村里孩子的第一次打架,就是因为那人先骂了他的母亲,当时不是有大人们拦着,手中抓起了石头,拼红了双眼的卢雨恐怕都能将小伙伴活活砸死。 这雨说来就来,阴暗下来的天空电闪奔鸣,门口青石板铺成的坑洼路面上,雨水很快成了一条条小溪。卢雨独自守着空无一人的小酒馆,双目无神,百无聊赖。 此时远处忽然走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由于被密集的雨珠阻挡了视线,直到身影走近,卢雨才看清那是一个女孩,穿着褐色的旧衣衫,还是个盲人,每走一步还得用手中竹竿点一下地面。女孩最明显的特征是背后还背了一把琵琶,看样子应该是个卖唱的。 这种生活在底层的人出现在天下任何地方都不会惹人注目,比比皆是,可不管如何,现在下起了大雨,少年人的一腔热血,让卢雨顾不得许多,急忙冲入了雨中。 可能是听到了奔来的脚步声,女孩也停了下来,拄棍的手被卢雨一把握住。 “小妹妹,这么大的雨,你跑出来干什么?”卢雨看着一脸关切,语气有些责备。 女孩满是雨水的稚嫩小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诧异又莫名有些开心的表情。 “我来找人!”声音喑哑的女孩这么一说,卢雨的心猛然被刺痛了一下,连忙脱下了自己的衣衫,盖到了女孩的头上。 “别找了,走,我先带你避避雨去“ 看到女孩纹丝不动,卢雨赶紧又说道: “我是这里路边酒馆的伙计,不是坏人,你不用害怕。” 少年细心解释着,女孩这才点点头,在卢雨的搀扶下,盲女一步一步向酒馆走去。 进屋之后,卢雨先让盲女坐下,自己跑到后厨烧了一大锅热水,期间又胡乱挑了几件自己洗过的干净衣服。 “我怕你这小身板会感上风寒,你先去洗个澡吧,不嫌弃的话可以先换上我的衣服,都是洗过的,反正咱俩身高差不多。” 卢雨过来边走边说,盲女听罢,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又白又整齐的牙。 她确实是瞎子,当卢雨看到那一双混白的眼珠时就确定了,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好,还偏偏见不得这世上苦难,卢雨叹了口气:“等打烊了,我可以帮你找人。”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盲女小声说道。 “我叫卢雨,的卢马的卢,下雨的雨,你呢” “我叫薛晚亭,晚上的晚,亭子的亭”“ “哇,好名字,比我的强多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心好比什么都强!” 盲女说完就站了起来,又问了一句洗澡的地方在哪里,卢雨最后找了一座堆放杂物的房间,搬来一个洗净的大木桶,把热水全部倒了进去。做完了这些,又贴心地把干毛巾和自己一套洗得最干净的衣服整齐地码放到木桶旁边的凳子上,做完了这些,累得他满头大汗。 盲女全程站在门口,默默地等待。 卢雨过身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说道:“我肯定不会偷看你的,衣服和毛巾我都放在浴桶边上,你洗完后穿好衣服记得喊我,我现在就出去,我便走边唱歌,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 盲女点点头,走了进来,少年随即关好房门,随口哼起了一段说不上好听,也谈不上难听的歌谣,声音渐行渐远。 盲女解下身后琵琶,褪去身上衣物。 朦胧的水雾中,盲女只露出了脑袋,只见她缓缓抬起手,指头微微一弹,一滴水珠就穿过了杂物间的窗户纸,极速向远在十几米开外的卢雨飞去。 在快要贯穿这少年脑袋的刹那,卢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鬼门关外,依旧摇头晃脑地哼着曲儿。最后这滴水珠也只是润湿了他几根头发。 等到换上一身自己衣服的盲女背着琵琶走出来的时候,早已气喘吁吁的卢雨才停了下来。 “晚亭妹子,你......要再晚出来会儿…….我都要说不出话了,想不到这……这唱歌也是个……力气活” 听到少年有气无力的话语,盲女微微一笑, 委身行了一礼:“谢谢卢雨哥哥!” 这简短六个字一下让少年有如打了鸡血般快步跑来。“别客气,雨还没停呢,你先坐。肚子饿不饿,我给你找些吃食,今掌柜的不在,这里我做主!” “不用了“盲女温柔地摇了摇头。 “你别管了,先坐着” 卢雨把盲女安置好之后,搬来了两个凳子,一方小桌,倒上两杯热茶,又去后厨弄了一盘油炸花生,一碟切好的熟牛肉,还有卢雨最爱吃的酱肘子和一份解腻的黄瓜条。 询问过女孩还能喝酒,卢雨特意摆上了一壶挂花陈酿,反正现在下大雨,掌柜的和客人都不会来,自己好不容易做主一回,可不能寒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雨有些飘了,脸色通红,对面的盲女还是面色如常。 注视着女孩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容貌,卢雨鼻子一酸,竟然说起了不合时宜的胡话:“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眼睛就瞎了呢,看不到东西,该多难受啊…….”卢雨说完就连忙呸呸吐了两口唾沫,狠狠抽自己了一个嘴巴“ “让你说混账话,该打该打!”卢雨抽完了自己,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没事,我都习惯了,哥哥不用自责。” 盲女嘶哑的声音此刻显得无比平静温柔。 有了几分醉意的少年挥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我卢雨在这世上,就剩我爹一个亲人,本身就是贱命一条,既然你唤我一声哥,从今天开始,我就拿你当我亲妹妹了,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出气!”慷慨激昂的少年说完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空杯狠狠摔碎在门外的雨水中。 “若违此誓,有如此杯。” 盲女默默地看着他,少年坐下之后又一杯连着一杯,连这位刚认的妹妹都劝不住。卢雨把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和埋在内心深处的痛苦都一股脑说了出来,也不管对面坐的是谁了,想起啥说啥,毫无顾忌,当说到童年跟村头李寡妇家小儿子打架的时候,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就骂了起来:“他妈的,这个有爹生没爹养的杂种,凭什么嘲笑我,凭什么骂我娘,来我家偷我的木剑,那玩意是我爹给我做的,谁也拿不走,这狗东西见抢不过,就一把把它掰断了,呜呜……我操…...老子打不死你…….” 少年骂着骂着,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扎在桌面上就起不来了。 在卢雨说起他童年一桩桩遗憾事时,盲女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倾听着,等那少年呼呼大睡了,她才抬起头来。 门外大雨倾盆,檐下雨落如珠。 此刻,万籁俱寂, ------------ 第三十二章世间美色都是红粉骷髅 暮雨时分。 老刘头返回酒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卢雨身边的盲女。 手执破旧撑花的老刘停步立于门前雨中。 “冤有头,债有主,堂堂一位天境高手,想必怎么都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不为难他”盲女轻轻点了点头。 “好,阁下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老午淡淡说道。司礼监的人找上门,犹如无常索命,肯定非灾即祸。 “前几日,你这店里是不是来了一位名叫裴凉的少年人?” “除了几位熟客,我从不打听别人的姓名。” 老刘苦笑一声。 “我既然能来找你,肯定是确认这人你认识,老掌柜请不要消磨我的耐心!” “属实不知!”老刘还是摇了摇头。 “纵然丢了性命也要维护他是吗” “阁下要杀便杀,这人老夫确实不认识,焉能信口胡诌。” 薛晚亭缓缓起身,那发白的眼珠盯着老刘头,只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转身走入雨中。 老刘有些诧异,但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目送着女孩的离开,他猛然间发现,那漫天飘落的雨珠,竟没有一滴能落到此人的衣上。 当卢雨找到盲女的时候,天色马上就要黑了,她一个人正在城东的树下避雨,这个地方距离酒馆甚远,让卢雨好一番寻找。 “你怎么来了?”薛晚亭转头看着还站在雨中的少年,声音既温柔又有些意外和欣喜 “你能看见我?”卢雨不禁大吃一惊。 “别忘了,盲人的耳朵是很灵的,我记住了哥哥呼吸的特征和脚步声。”薛晚亭伸手指了指自己发梢后的小耳朵。 “真了不起!”卢雨由衷赞叹了一句,快步走到树下,将手中的纸伞撑到了二人的头顶,支吾着说道:“我答应过你,打烊之后要帮你找人的,就…….就跑出来了。” 薛晚亭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卢雨与她并排站在了一起,穿透枝叶缝隙的雨珠滴答滴答地砸在伞上,少年只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 “你怎么在这里?”卢雨问道 “我来找人,雨太大了,就先避会儿雨” “哦,你怎么不拿把伞再走呢,咦,你身上衣服怎么是干的?”卢雨终于发现了不对。 “你睡着那会,我见雨停了,就出来了” “哦,我也是喝多了,醒来之后掌柜的都回来了!” “你请一个穷丫头又吃又喝,掌柜的也没骂你?” 卢雨挠了挠头:“我们掌柜的不是小气刻薄的人,对我特别好,见我喝醉了还把我抱到了床上……” 看着薛晚亭突然捂着嘴笑了,卢雨脸一红,整个人都窘迫起来,被人抱到床上,自己还是小孩子吗? 薛晚亭笑道:“你喝了很多酒,后来就一醉不醒了,我也拉不动你,干脆就一个人离开了 ”我……当时是不是说了很多胡话?”卢雨小心翼翼地看了盲女一眼。 “是,很多!”薛晚亭肯定地点点头。 “啊,我都不记得了,都说什么啦”“ “你说掌柜的对你刻薄,不给你发工钱,你还说小时候因为偷看村里李寡妇洗澡,被她儿子揍了一顿……” “你......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千真万确,你还说……” “行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不好,我求你了” “哈哈,我逗你玩呢” “啊” “看来你小时候也没干什么好事嘛” “哼,谁说的”…….. 两个小年轻在树下玩闹了一阵,各自安静下来。 “你要找的是什么人?”卢雨突然想到了正事 “一位朋友” “他什么特征,我对这一带很熟悉” 当卢雨满汉期待地看着薛晚亭时,岂料盲女摇了摇头:“不用麻烦哥哥了,我能找得到。” 卢雨一听就急了:“你眼睛不方便,找人无异大海捞针,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给你打听打听!” “我眼睛瞎了,还有耳朵,找起人来不比你们正常人差的” 看她这个样子卢雨更心疼了,小声说道:“我只是想帮你,怕你一个人在外边受欺负。” “哥哥不用担心,一般人也欺负不了我” 卢雨听得鼻子一酸,叹了口气,心想你就别逞强了,眼睛都这样了还能不受到欺负?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卢雨的声音都充满了失落。 “真的不用”盲女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坚决。 “好吧” 卢雨点点头,他明白这小丫头自尊心太强,太倔强了。 薛晚亭沉默了片刻,冷不防说了一句:“你这么想帮我,莫不是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薛晚亭估计是已经想象出了卢雨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呆的样子,自己先扑哧笑出了声。 卢雨果然脸一下变得通红,呆滞了半晌: “我…...我没有,一直拿你当妹妹。” 听到少年支支吾吾的答复,薛晚亭黯然地低下头:“是啊,谁会喜欢一个瞎子呢,长得又丑,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又臭烘烘的……” 盲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少年的胸中却腾地生起一股热血,大声说道:“你别这么说,我卢雨就喜欢你,我醒来见不到你,心中跟失去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想见到你,只要跟你在一起,心里就特别….特别…….” 盲女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笑意“特别什么呀” 卢雨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声说道:“特别开心,就像现在这样,即使站上一天,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是高兴的。” 说完这句话,卢雨的脸已经如同红透的苹果,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此刻的勇气,这些话搁他以前,打死都说不出口。 薛晚亭不说话了,卢雨等了半天才听她咳嗽了一声,像是润了润嗓子。 “你嗓子不舒服?”卢雨开始没话找话。 薛晚亭又沉默了。 “你晚上住哪?”卢雨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盲女大大方方地笑了。 “哦,我想把你送回去” 星月无光,客栈之外,男女止步。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上去” 盲女转身轻声说道。“ “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酒馆找我,这有五两银子你先拿着”卢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裹得结结实实的碎银子。 薛晚亭摇头道:“哥哥好意心领了,如果以后有需要我会向你开口的。” 卢雨哦了一声,识趣地把银子收了回去。 盲女微微一笑,知道这憨直的少年人是误会自己刚才那句话是因为伤了自尊才说的,不过她也不去解释,只道了一句:“天色晚了,快回去吧”卢雨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一眼。 直到少年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盲女才扔掉了手中纸伞,身体直直拔地而起,飘落在了客栈的屋檐上,一个转身消失不见了。 轩窗下,女子捧着一本诗集,津津有味地读着,还能随口吟诵几句。案上烛火摇曳,清风涌动,带来些许初秋凉意。女子衣衫单薄,半倚桌案,更显体态娉袅。 诗集中的这些诗句不但词藻华美,意境更是幽约隽永,美轮美奂。每每读到这些佳句,夭娘那双妩媚的桃花目都会焕发出沉醉向往的神采,天下间的多少壮美山河,人生中的各中哲理,悲欢离合,都被这些才华横溢的诗人寄情于了笔墨之间。 裴凉走进来的时候,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大才女还有这爱好呢” 男人贱兮兮地凑了过来。 “滚”夭娘头也不抬地送出了一个字。 裴凉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梦川集》,便猜到了夭娘是在读诗,遂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最喜欢哪首?” “跟你说的着嘛” 裴凉咳嗽了一声,道:“其实我对诗词都特别有研究,这方面造诣丝毫不比剑术差” 夭娘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你可以考考我!”裴凉跃跃欲试。 “那好,我说上半句,你答下半句” “尽管放马过来” 夭娘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挑了一个自认为不太热门的诗:“伤心桥下春波绿” “简单,疑是惊鸿照影来。” 裴凉喝了口茶,脱口而出。 “玉骨久成泉下土,”夭娘又出了一题。 “墨痕犹锁壁间尘。”裴凉依旧答得很干脆。 夭娘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裴凉一眼。 “看来你很喜欢陆放翁的诗。”裴凉笑了笑,这两首诗皆出自陆游的梦游沈园。 “看来真是小看你了” “再来再来” 夭娘又一连问了十几首诗,从魏晋到唐宋,各个朝代的都有,皆被这个男人顺利的答了出来。 夭娘最后把手中诗集合上,一手拖着下巴,笑着说道:“滕王阁序你听说过吧!” 裴凉点点头。 “你最喜欢王子安序文中的哪一句?”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裴凉念出来慷慨激昂。 “我最喜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句!” 夭娘徐徐说道。 “这句好是好,只是不同心境的人读出来感受是不一样,有的人倍感孤单寂寥,有的人是更加激涌奋进。” 听了裴凉的见解,夭娘叹了口气: “这世间的道理这么多,有时候懂得再多,还是依然过不好!” ------------ 第三十三章 剑仙握剑,最强金身 薛晚亭返回天星阁的时候,激战正酣。 秉笔太监卢麟和随堂太监高晟分立在一位坐在太师椅上老太监身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广场上的战斗。 即使二人修为颇为不俗,但依旧被场中不断激发的威压和气劲压得喘息都是困难,豆大的汗珠不停顺着额头淌下。 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疯剑仙! 黑衣阳神和红衣阴君联手攻击之下,此人依然气定神闲,只以双手应战,那名满天下的五剑匣被他随手抛到地上。 黑衣阳神用余光扫了一眼阁楼上看似老态龙钟的老太监,决心不再试探,暴然一喝,滚滚黑气笼罩周身,踏步向前,五指如勾,疾抓疯剑仙面门。 一身浅蓝布衣的中年男子单手隔空一点,黑衣阳神攻势立缓,如遇到了极大的阻力,步伐再难寸进。 披头散发的红衣阴君快似鬼魅,身形掠起数道残影,从四面八方攻来,那拍来威力无穷的掌力如排山倒海。 此招名为百川汇流,一旦劲力合为一处,如同给敌人架上一副势难挣脱的枷锁。 疯剑仙指尖一抬,狂暴剑气从黑衣阳神周身如龙吸水冲天而起,眨眼间又凌空而落,于幻影中准确找到红衣阴君的真身,逼得她暴退数丈,水银泻地的剑气瞬间破开大洞,地砖碎裂无数。 再无束缚的黑衣阳神瞬间逼近,蓝衣中年人眼神一凛,剑匣大开,五剑之一的飞蛉破空而至。 剑仙握剑,酆都开门,飞蛉斩下,剑罡破开黑衣阳神的护体黑气,直接将一袭黑袍劈成两段。 金蝉脱壳的黑衣阳神出现在空中,一拳贯顶,中年人撩剑回旋,简简单单一个剑花却充满了返璞归真的奥义,落在黑衣阳神眼中,竟似自己一头撞上了那明晃晃的剑尖。 黑衣阳神陡然发狠,选择以拳头直撼剑锋,两股惊世的力道一经碰撞,无数雨珠瞬间炸碎,如此庞然巨力被中年人的身躯轻松扛下,足下地砖夷然无损。 被弹飞落地的黑衣阳神踉跄数步。 随着第二柄剑飞出,明显宽大了很多的剑身势大力沉,一剑劈落,黑衣阳神随着一道地面的大裂再退十步。 这第二把剑虎蚩的威力更是恐怖。 “我们输了。” 已停手的红衣阴君轻声说道。 中年人双手握剑,以剑尖杵地。 黑衣阳神趁机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略一调息,正在再攻。 “你们俩退下!” 太师椅上的老太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站了起来。 “绾儿,你下场跟剑仙前辈过几招。” 当楚风岩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薛晚亭默默解下身后的琵琶,走入场中。 “晚辈薛绾,请前辈赐教!” 怀抱琵琶的小姑娘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点点头。 薛晚亭干脆利索地拨弄了两下小弦,二人之间的雨珠顿时颤动了一下。 又是几下弦响,雨珠竟然凝聚成了无数道直线,密密麻麻德飞射而去。 中年人挥舞飞蛉,剑光轮转,似鲸张巨口,尽数吞下,再一剑横扫而出,挥洒出的每一滴雨珠都蕴含着凌厉无匹的剑气。 薛晚亭双指疾捻大弦,在身前三丈开外凝成了一道水幕,将剑气阻挡在外。 “嗖” 虎蚩剑轻而易举地穿透水幕,在抵到胸前的瞬间,薛晚亭五指依次抚过,长长的剑锋堪堪定住。 环绕剑尖的雨水不停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虎蚩剑开始嗡嗡作响。 中年人指尖再动,虎蚩开始逆着水流漩涡的方向转动,以柔克刚,反之亦然。 看似柔弱的流水如一张吸力无穷的密网,竟然抵挡住了无坚不摧的巨剑,任剑身如何旋转,亦无法穿透。 中年人长笑一声,一挥衣袖,飞蛉和虎蚩同时飞回剑匣,接着一道快逾闪电的虚影窜出。 在阁楼上众人眨眼的瞬间,薛晚亭凌空飞起,双手十指上下翻飞,又急又烈的琵琶声穿金破石,无处不在的音波犹如无数把利刃,向四周飞舞。 眯起双眼的老太监率先出手,一层无形气罩护住了身边四人,在真气护不到的地方,任雕栏画栋,还是琉璃翠瓦,纷纷支离破碎。 只是一个呼吸,场中已分出了胜负。 薛晚亭的额头上抵着一把近乎透明的短剑,长度只有飞蛉一半,两刃却薄如蝉翼,通体寒光。 剑名离蝣,乃五剑中速度最快的一把! 薛晚亭拼尽了全力,也没挡下一招,只因它实在太快了。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受教了!” 小姑娘依旧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 等她背上了琵琶,蓝衣中年人已站在眼前。 “你心性根骨都不错,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笑容寡淡,声音却很平和。 “晚辈薛绾” “你也是这里的人?”中年人又问道。 薛晚亭点点头。 “可惜了” 中年人轻轻摇头说了三个字,便收了剑匣,飘然消失于夜色之中。 疯剑仙与薛晚亭的对话清晰的传到了阁楼上众人耳中,老太监不发一言,黑衣阳神先开口说话了:“哼,这个疯剑仙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天星阁,未免太狂妄了!” 相比这个说话一向很冲,脾气不爱好的师兄,同门师妹的红衣阴君明显稳重许多。 “这位前辈修为远在我们之上,脾气已经很好了。” “我承认他很强,但还没有达到我的期待,天下十人,不过如此” “这位剑仙前辈恐怕也就施展出来了一小半的功力” “哼,难道我们就没有留手吗,我的森罗玄功,你的千面鬼手都还没有发挥出最强威力” 听到师兄如此嘴硬,红衣阴君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太监对手下两位最顶尖的天字号杀手的对话充耳不闻,反而叫住了已经默默走开的薛晚亭。 “绾儿觉得此战收获如何?” 薛晚亭站在雨中,回忆着刚才战斗的每个细节,继而说道:“回义父的话,这种级别的高手我从未碰见过,还需揣摩消化,感觉此战过后,对心境的磨炼收益最大!” “很好” 老太监夸赞了一声,站了起来。 “杂家费了这么大周张,把天下第十的高手请过来给你们过招,就是想磨炼你们的心境,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太监又看了一眼黑衣阳神,阴阳怪气的说道:“就你这点本事,杂家十招之内就能取你项上人头,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对于楚风岩的本领,黑衣阳神是心服口服,当下双手抱拳,低下了头。 “学武之人,最忌作井底之蛙,这疯剑仙的本领绝非你们能想象的,他的名号中为何有一个疯字,你们谁晓得?” 老太监环视四周,见无人开口,便亲自解释道:“此人年轻时因练武陷入癫狂,杀孽太重,被佛门高僧种下杀生咒,从此杀心难起,能发挥出的实力也大受影响,若是巅峰状态下出剑,杀你们跟踩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这番话,听得老太监身后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此时的疯剑仙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强到离谱的存在了,谁知这还只是他中了什么杀生咒之后的虚弱状态,那全盛时期究竟恐怖到什么程度,实在难以令人想象! “不要以为都是金身境,就站在了同一条线上,在山巅上那撮人看来,咱们都只是地上的蝼蚁罢了!” 老太监双手负后,表情沉重。 .......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夭娘说想出去转转,看看热闹。 裴凉谨记方伯的叮嘱,尽量不要外出,但架不住夭娘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下来。 为此,裴凉特意找方伯要了两张精致的面具,材质类似人的皮肤,戴上足可以假乱真。 夭娘闲得无聊,又研究起了美食和菜谱。 虽说这一日三餐都有人做好了送过来,但别人做的再好,也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有成就感。 夭娘最近迷上了熬秋梨汤,将上好的雪梨埋入冰块冷藏一个晚上,第二天取出,去皮去核,切成小块,加入红枣和芡实,小火熬炖至梨肉将烂不烂时,再倒入蜂蜜,最是清火润肺,清甜可口。 裴凉刚开始还闷在房间里,不知捣持些什么,后来就是一大早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夭娘好几次想堵他问个清楚,究竟去哪鬼混了,但都没等到人就睡着了, 这次夭娘可是下定了决心,白天特意养足了精神,坐在前厅一直等着。 一盏孤灯,星月无光。 门外,阴雨潺潺,夹杂着花瓣和泥土芬芳的风儿阵阵吹来,夭娘理了一下覆面的发丝,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 虽然她不相信裴凉会背着她跟吕卿燕偷偷幽会,但眼下毕竟在人家的地盘,抬抬腿就能见面,就算裴凉不是去找吕卿燕,俩人走在路上,碰都能碰上,没有自己这个碍眼的在身边,俩人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待多久待多久。 夭娘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 第三十四章 藏书楼 朦胧中,夭娘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本能的就要挣扎,可睁开眼后那张熟悉的脸庞让她的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你何必回来!” “不回来去哪?” 男人笑了。 夭娘恨从心头起,一口咬上了裴凉的脖子。 男人双眼一眯,浑身都为之一僵。 夭娘银牙咬住那块皮肉到底没舍得用力,悻悻松开了。 “能不能再咬一下,好舒服” “皮痒了是不,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夭娘气不过,又狠狠拧了一下。 “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 裴凉没有回话,进入房间之后就将怀中的美人放到了床上。 “我在看书” 夭娘猛然坐起,一把抓住男人的衣服: “看书,你看什么书?” “这相府里有个藏书楼,里面收集了很多武功秘籍,这几天我都在那里。” 夭娘盯着少年似笑非笑的眼睛,也没察觉出半点说谎的神色。 “就你一个人” “嗯” “我不信,就没有别人?” 夭娘将脸贴近少年,并瞪大了眼睛。 看着这倾世容颜如此近在眼前。 裴凉眼神有些游离,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说话啊!” 夭娘的声音一下提高了不少。 悄悄握紧拳头的裴凉飞快地在女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夭娘的眼睛这下睁得更大了,手刚抬起,裴凉就抱头逃窜。 “嘿嘿,打不着!” 躲到远远的男人还在洋洋得意。 夭娘的眼神就像在看待一个傻子,充满了嘲讽和无奈。 自己刚刚有了感觉,伸出胳膊只是是为了搂住这个男人,好不容易主动一回,别亲一口就跑掉了,岂知这送上门的好事,裴凉这傻子都接不住。 “你赶紧滚吧” 夭娘幽幽叹了口气,用手抵住额头,眼不见心不烦。 “告辞!” 裴凉双手抱拳,说走就走。 夭娘一下没了脾气,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好笑。 裴凉关上房门,深深吁了一口气,这美人的诱惑太大了,现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裴凉啊裴凉,如果连女色这关都过不了,以后还谈什么登顶武道巅峰,难道师傅的遗命你都忘记了吗? 暗自有些羞愧的裴凉摇了摇发昏的脑袋,赶紧把夭娘的影子从脑海中挤了出去。 第二天刚蒙蒙亮,裴凉就出门了,刚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非常细微的动静,根据那人脚步声的轻重和呼吸的长短判断,必是夭娘无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想去跟踪一个金身境高手,裴凉唇角不由泛出了一丝苦笑,愿意跟就跟吧。 自己走在园子里轻车熟路,夭娘却人生地不熟的,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为了照顾一下跟踪者的感受,裴凉每到关键时候就故意放缓了脚步。夭娘也不傻,看少年闲庭信步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暴露了,索性不再躲躲藏藏,就光明正大地跟在后边。 二人相距数十米,走过那座湖时,裴凉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假山的乱石之中。 “哼,想吓我!” 夭娘撇了撇嘴,快步跟上。 这座假山由大大小小十几块太湖石组成,夭娘顺着其中的蜿蜒小径,刚走没多久,迎面那块最大的石头表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石门。 裴凉在里面弓着身子,冲她招了招手。 夭娘想都没想,就钻了进来, 合上石门,甬道内顿时漆黑一片。 “这是哪里?”夭娘不由压低了声音。 “相府的藏书楼,你不是要看嘛。” 裴凉一把抓住夭娘的纤纤玉手,往里边走。 “这楼怎么盖到了地下” “这里面大着呢,你别看它入口比较随意,这可是禁地,有人专门把守” “我怎么没看到有人” “他们隐藏在暗处,我有令牌,才可以带你自由出入” 俩人边走边说,裴凉掏出了火折子,在前方带路。甬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下探了好几个台阶之后,才有了一条还算平整的道,由鹅卵石铺成,走到头就出现了两扇石门。 “到了” 裴凉松开夭娘的手,在两侧石壁一阵摸索,只听轰隆一声,紧闭的石门缓慢打开。 一片青幽色的光亮透出,逐渐覆盖了夭娘惊讶的脸庞。 进去之后,果然别有洞天,一座三层木楼矗立于十几米高的洞穴之内,四周的石壁挂着长明灯,那股青幽之色是从木楼的门窗里透出来的,看着有些诡异。 “不要害怕,这藏书楼里的光是夜明珠发出来的,因为要防火,里边不能点油灯。” 裴凉介绍道。 夭娘点点头,好奇地观察着四周,忽然发现洞穴顶端还有微弱的点点亮光传来。 “那是什么?” 夭娘指了指。 裴凉笑道:“考考你,你可知道咱们现在哪里?” “地下嘛”夭娘立即答道。 “具体在地下什么位置?” 夭娘想了想,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假山旁边的那座湖,又回想起甬道中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潮湿味,不禁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在湖底下!” “不错,这里直接挖到了湖底,你头顶上的亮光是湖水折射出来的,现在天刚亮,等正午的时候,阳光能直接洒满洞穴。” 听到裴凉的又一番介绍,夭娘眼睛都瞪大了,这设计着实令人叹为观止,匪夷所思。 “光能照进来,为什么湖水不会灌进来?” 夭娘又有了疑问。 “洞顶那个采光口由一整块厚厚的水晶与湖水隔绝,密封得很好,滴水不漏!” 裴凉也感叹起来,这工程确实是巧夺天工的大手笔。 藏书楼的一层满是书架,整齐的码放着一摞摞书籍,好多书的纸页都已发黄,封面破旧,想来都是年代久远之物。 嗅着空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味道,夭娘皱了皱眉,赶紧打开了窗户通风。 随手翻起旁边架子上一本名为《春秋朴刀诀》的书,里边的人物插画栩栩如生,从握刀的姿势和劈砍的角度都做了详细的文字注解。 夭娘虽然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出这本书在战斗中肯定非常实用,她一个门外汉看了几篇之后,都能比划两下,受益匪浅。 相比于这些浅显易懂的,书架上堆放更多的是那些一看名字就深奥抽象的书,什么《水阴著》,《紫胤太上考》,《剑玄经》等等。夭娘翻开只看个开头都觉得头大无比,里边好多古怪句子和生僻字,根本看不懂。 看来自己真不是学武的材料,夭娘再也没有了继续翻看的兴致。 裴凉挑选了一大摞,席地而坐,看的津津有味。 夭娘转了一圈,独自上了二楼。 这第二层的藏书比一楼少了一半,很多书籍甚至是一些残缺不全的纸片,都用特制的盒子保存着,想来都是异常珍贵之物。 空出来的架子还摆放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发黑的铁片,发黄的经幡,卷起的羊皮,刻满铭文的铜器,甚至还有一方一人多高的石碑。 对这些东西。夭娘也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去碰它们。她此刻的目光被墙壁上一幅古画吸引住了,画上只有一位女子,仪容姣美,衣袂翩飞,宛如凌虚踏波的下凡仙子。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子建《洛神赋》中描绘的洛水女神想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这么一张看似寻常的画怎会出现在这里?若说它有什么价值连城之处,夭娘还真看不出来,这工笔技法虽然上乘,却也谈不上什么传世之作。 摇了摇头的夭娘不再理会,正欲来到楼顶,忽见一道铁栅栏挡在了楼梯口,上面绑了一圈手指粗的铁链。 这对裴凉来说不算什么,可夭娘没有钥匙,根本就无能为力。 这小楼的第三层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这般神秘。 裴凉看书正入神,连夭娘下楼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看傻了吧你“ 裴凉头也不抬,挥手示意女人一边玩去。 “我也不想打扰你,可人家实在是无聊嘛” 夭娘嘟了嘟嘴,撒娇般地拉住男人的胳膊。 “这时候知道无聊了,是谁大早上非要跟来的?” 裴凉合上书,无奈的说道。 “少废话,还不是不放心你!” 夭娘拿手指戳了一下裴凉的脑袋。 “那我带你走” “好” 夭娘乖巧地点点头, 裴凉微微一笑,起身走出藏书楼时,洞顶的阳光已经透下,直接打在了地上,映得木楼熠熠生辉。 水晶光滑的镜面荡漾着水底的波光,美丽又梦幻。 “想不到这个地方这般漂亮!” 夭娘眉开眼笑,非让裴凉在临走之时给她表演一套剑法。 裴凉此刻手中无剑,只能推脱说改天。 夭娘想起她在二楼的角落里,看到过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就又跑进了藏书楼。 裴凉等了片刻,还不见夭娘下来,正欲进入寻找。忽见二楼的窗户一下被人推开,夭娘兴奋地探出身子,招呼裴凉赶紧上来,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 第三十五章 公主驾到 “你看,这幅画这里是不是在动?” 夭娘一脸惊奇地指着墙壁上那张仙女图的底部,那里由一条条极浅的虚线勾勒出水波的图样,在阳光的照耀下,纤毫毕现。 裴凉盯着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你看不到吗?” 夭娘急了,开始用手指比划起她眼中所见。 “这线条就像蝌蚪一样,上下扭曲,看着怪渗人的!” 看着夭娘的手指像虫子一样蠕动,裴凉不由吃了一惊,眼神有些怪异。 “奥,我想到了,可能是你角度不对,你站在我这里。” 夭娘连忙和裴凉换了一下位置,让他再仔细看。 裴凉一直看到眼睛都酸了,那些波纹还是死的,根本纹丝不动。 看着裴凉一直皱眉的表情,夭娘就知道他还是毫无收获,不禁更加急躁,这次换了角度,夭娘还是能看到那来回扭动的线条,密密麻麻,看得自己汗毛直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算了算了,咱们赶紧走吧,这东西因人而异,可能只有女人能看到!” 夭娘说话间忍不住挠起了胳膊,就要拉着裴凉离开。 “会不会是你眼花了?”裴凉疑惑地看了看女人。 “放屁,我什么时候眼花过!” 夭娘这火爆脾气,正觉心烦意乱,岂容他人质疑。 “你仔细瞧瞧这幅画,看它们是如何动的,有什么规律没有,最好能把你看到的画下来。” “这些线条像虫子一样,再看我就要吐了,我可不画” “你就不想揭开这幅画的秘密吗,万一里边蕴藏了一套绝世功法,咱俩岂不......” “你少骗我,真有什么功法,我又不会武功,也只是便宜你。” 夭娘冷笑着打断了男人的谆谆善诱。 “妹子,咱俩还这么见外,我变强了,不也能更好的保护你嘛。” 裴凉嬉皮笑脸地就来套近乎。 夭娘眼珠一转,笑道:“姓裴的,你要承认咱俩是夫妻呢,你就喊我一声娘子,并发誓此生只爱我一个人,我就答应给你画!” 裴凉瞠目结舌,欲言又止。 “你小子不要不知好歹,喜欢我的人何其多,你这是祖坟冒青烟了,晓得不?” 夭娘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容暧昧。 “你之前说过喜欢我的,喊一声娘子就这么为难吗” “说呀,别哑巴了” “臭裴凉,扭扭捏捏,你像个男人嘛” 裴凉脸上有点羞红,不知是愧疚还是不好意思。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被人定了娃娃亲。” 夭娘闻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却没有特别大的反应。 “真的?”女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裴凉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这一路我承认很喜欢你,但心中这个坎一直过不去,这个娃娃亲是我师父定下的,是他同门师弟的女儿,我俩差不多大,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如今连长相都很模糊了,只知道她叫何晓棠,出师之后我就奉师命一直在寻找她,咱俩那晚的相遇,我也是担心她被人拐卖进了青楼,她不会武功,我师叔就这么一个孩子。” 夭娘听到此处,很多事情终于想得通了,怪不得裴凉一直跟自己保持距离,不敢太过亲近,甚至自己私下都骂他是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知道了裴凉的秘密,夭娘并没有吃醋,也没有觉得伤心,反而有些释然和庆幸。 这个男人她没有错付,裴凉为了名义上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未婚妻,经受住了男人最大的考验,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那个叫何晓棠的女人能有这么一个信守承诺的未婚夫,也是她此生的福分。 “你师父后来就没跟他师弟有过往来吗,连个住址都没有。” “这么多年就往来过一封书信,是我师叔临终时寄来的,让我们照顾好他的女儿,我师父当时也在弥留之际,我先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就赶到了信中我师叔留的地址,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方圆数十里也只有这一户人家,我四处打听,至今都一直杳无音讯。” 裴凉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但眼中那团象征希望的亮光不曾褪色半分,显然在他心中找到师叔女儿的念头从未动摇过。 “你是怎么打算的?” 夭娘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裴凉也没有丝毫犹豫,诚恳地看着夭娘:“我会一直寻找,如果找到了,我会当面问她,还愿不愿意成就这门婚事,若不愿意,我就光明正大的娶你。” “若她愿意呢?”夭娘立即接道。 “所以说,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就是因为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裴凉低头叹了口气, “如果,我答应做小呢” 夭娘低下头小声说道。 裴凉抬起头来,嘴角泛起苦笑: “那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她呢,亦或是过了十年,二十年才找到,你能耗得起吗?”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也就是五到十年,裴凉可不想因为自己而白白耗费夭娘的青春。 “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这个未婚妻已经嫁为人妇了,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付出这么多努力岂不白费?” “我想过。” 裴凉点头,沉吟稍许,说了一句令夭娘为之动容的话: “有些事不是非要有个结果,争个对错,不做会后悔一辈子。” 当初师的父是拉着自己的手交代的遗言,让他务必照顾好师叔仅存的骨血。自己这条命是师父救下的,所以师父就是裴凉的再生父母,他的遗命是断然不能违背的。 “你也许会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每次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裴凉苦笑一声,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当断不断,真的会反受其乱。 “没事,你心里有我就行了,我去找些纸笔,这就给你画出来!” 夭娘语气轻柔,说罢下到一楼拿来抄书备用的笔墨纸砚。 裴凉有些心疼,说了一句:“别太勉强。” 夭娘点点头,开始仔细地观摩起墙上的画。 不久之后,女人的脸上就开始泛起痛苦之色,看得出来,她的身心一直在饱受煎熬。 随着夭娘下笔,一种头粗尾细的线条开始由直线变成了曲线,裴凉根据笔锋的走势和线条最终变化的形态推断出来这很像一种文字,应该就是起源汉代的蝌蚪文。 裴凉也不懂蝌蚪文,但他听师父说过,世间有这么一种神奇的文字,以形入文,寓文于形,其文写到大乘之境,形神皆具,只有独具慧眼的人才能看出种种奇妙的变化。 夭娘拼尽了心力,也只写到第五个文字就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毛笔都逐渐拿不稳,裴凉赶紧让她停下,可夭娘置若罔闻,还要咬牙坚持,裴凉只得立即点了她的昏穴。 昏厥之后的夭娘被裴凉抱在怀里,像沉睡了一般。裴凉替她梳理了一下额头上与汗水粘在一起的头发,再轻轻擦去汗珠,动作无比温柔。 这么好的女人哪个男人不为之心疼,裴凉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被命运捉弄的无力之感,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却偏不能走到一起,这就不就是造化弄人。 什么师命难违,什么未婚妻,但凡心性稍微现实一些的人又岂会在乎这些注定已成过眼云烟的过去,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美女佳人。 可裴凉真真实实做不到,就像他所言,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答案。当初师父能豁出性命救自己,裴凉也能用自己的余生去完成对他的承诺。 夭娘不知休息了多久,醒来时人好受多了,裴凉调皮地捏了一下女人翘挺的鼻尖。 夭娘张手就打,裴凉也不躲避,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夭娘坐直了身子。 “没良心,辜负了佳人” 裴凉认真答道。 夭娘翻了个白眼:“看你这一副死脑筋,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裴凉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拿起夭娘写下的这五个字说道:“这应该是一种古老的文字,叫蝌蚪文,我回去得研究一下。” 夭娘也不管什么蝌蚪文,蟾蜍文,她在乎的是能帮到裴凉多少。 “我一会再给你画几个出来” “不用了,什么样的武功秘籍都比不上你” 裴凉走来将夭娘扶了起来,顺势揽入怀中, 不久后,夭娘轻轻地在咬了一下少年的耳垂,开心地说道:“行啊臭小子,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甜了。” 裴凉嗅着发间的芬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世间的美好,莫过于此。 吕溱回府的时候,带来了一位身份不同寻常的客人。整个相府都收到消息,提前打开了中门。 一顶宫廷御制的软轿在前方吕溱的官轿停稳之后,也停了下来。 一位神色清冷中年嬷嬷快步走到轿子前方,掀开轿帘,一位贵气十足的少女弯腰走出。 这时吕溱也走了过来,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有公主光临寒舍,吕家上下蓬荜生辉!” 穿了件浅色碎花一字连衣裙,腰佩龙形白玉琮的少女浅浅一笑:“只怕给吕叔叔添麻烦了!” 吕溱闻言微微一惊。 中年嬷嬷急忙说道:“殿下,这般称呼吕大人实为不妥!” “我与吕姐姐自小相识,情同手足,这里又非宫中,何须你来多嘴!” 少女年龄不大,说话却自有一种天家威严。 吕溱见宫里来的叶嬷嬷挨了训斥,只能亲自下来打个圆场: “公主虽是来叙旧的,但尊卑之礼不能乱,还是称呼吕大人为好。等一会见到小女,你们朋友之间如何玩闹,老臣就管不到那么多喽!” 少女点了点头,此刻迫不及待地向门口张望,直到看到了一身盛装出迎的吕卿燕,脸上才浮现出灿烂笑意。 ------------ 第三十六章对诗 “太后她老人家近来可好?”吕溱和中年嬷嬷远远跟在两位有说有笑的少女身后。 “太后圣体无恙,多谢吕大人挂念。”中年嬷嬷对吕溱还是很客气的。 不光是她,就连皇太后对吕家也是照顾有加,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吕溱可是他的肱股之臣,朝堂上的左膀右臂。老皇帝好几次在后宫设宴,都邀请吕溱作陪,与当今太后非常熟络。 太后也知道吕溱目前的艰难处境,曾在儿子面前为吕家说了不好好话,算是宫中唯一一支还跟吕家保持亲近关系的势力。 “老夫命人在长白山守了三年,终于采到了几支百年老山参,正在快马加鞭送来,不出意外的话能赶在中秋佳节前给太后娘娘送过去。” “吕大人的一片心意,奴婢一定给太后传达到。” “有劳叶嬷嬷!” 吕溱说话间,从袖口掏出几片金叶子,不动声色地递到了身旁女人的手中。 ...... “对了姐姐,刘状元陪你一起到京城了吗?” 裙少女从吕卿燕手中接过饵料,随手撒出一把,笑嘻嘻地逗起了扑腾而出的锦鲤。 “我看圣上也该给你找个驸马了!” 吕卿燕轻轻一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才不要,皇帝哥哥和母后给我物色了不下十个,我一个都没瞧上。” “你是公主,一般人自然进不了你的眼。” “也不对,感情最重要得两情相悦,生在帝王家,想找个这样的人太难了,身边的人不是阿谀奉承,就是一肚子草包,只会惹是生非,无聊得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有少年俊彦真心喜欢你,但碍于你的身份,也不敢吐露心声。” “有时候想想,真不想当这劳什子公主,规矩太多,忒不自由。” “又说傻话了不是” “姐姐你看历朝历代的公主,有几个幸福的?不是派去和异族和亲,就是许配给了功臣勋将的后代,成为了权力之下的筹码。” “你不同啊,太后和圣上这么宠你,哪舍得” 少女闻言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双手托起腮帮,淡淡的眉梢写满了忧愁,越来越多的鱼儿聚拢在脚下,张大了嘴巴,嗷嗷待哺,她也熟视无睹。 “姐姐有所不知,母后宠我倒是真的,我那皇帝哥哥可一点都不宠我,整日跟那老太监......” 说到此处的花裙少女突然闭口不言,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不妥。 吕卿燕微微一笑:“皇帝日理万机,胸怀天下,哪有那么多精力放在私情上,回头我帮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可好?” 少女立即笑了:“有吕姐姐帮我把关,那再好不过了,能让你相中的人,各方面肯定错不了!” “不知公主喜欢什么样的” “嗯......这男人长相首先就得出类拔萃,不能太粗犷,也不能太阴柔,最好是那种棱角分明,越看越让人喜欢的,气质也得独特,卓尔不群,但这类人往往又太孤高自傲,他待人接物得彬彬有礼,还得文武双全,不但有文采,更要会武功,这样我俩平日出门就不用带那么多侍卫,对功名利禄呢也不能太过痴迷热衷,不然很可能会引火烧身,最后一条就是脾气好,我这身份难免任性骄狂一些,他得有胸襟和度量。” 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的少女用余光扫了一眼面露一丝苦笑的吕卿燕,小声嘟囔:“我……我也知道世间没有这类人,但最起码得符合我大部分的要求吧。” 少女扭捏了一会,见吕卿燕默不作声,不由抱起她的胳膊,撒娇起来: “哎呀好姐姐,你不要嘲笑我嘛!” 吕卿燕扑哧一笑,抓住了那双白嫩小手。 “好好好,找不到我就给你画一个。” “多谢吕姐姐。”少女大喜,埋头就往吕卿燕怀里钻。 摸了摸这个粘人的小脑袋,脸上挂着微笑的吕卿燕眼中却难掩一抹五味杂陈。 公主在描绘她心中完美驸马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了吕卿燕的脑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方伯出现的时候,裴凉正准备带着夭娘离开藏书楼。 “见过前辈!” 裴凉也不觉得惊讶,抱拳施礼。 “老爷让我通知你一声,暂时不要出来,朝廷有位公主来访,地宫的秘密不想让她看到。” 裴凉点点头,说了一声明白。 “哪位公主啊?” 夭娘一听是公主,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方伯微笑着说道:“是先皇的女儿,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妹,封号陈国公主,刚到及笄之年,颇为受宠。” “可是朝廷派来打探虚实的?”裴凉皱起了眉头。 方伯心中早把裴凉当成了吕家的核心人员,可以推心置腹说任何事,当即摇头道:“陈国公主属于太后一脉,跟吕家一向交好,太后曾经让我家小姐去宫中当过公主伴读,俩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已经情同姐妹,这次来就是听说小姐到京城了,非要跟着老爷一起来。” 方伯说罢,哈哈一笑,招呼二人回到楼里。 “眼下还早,闲来无事,老夫就给你们讲讲吕家和朝廷这些年的恩恩怨怨,怎么样,想听吗?” 裴凉和夭娘对视一眼,都笑着点头。 三人随即席地而坐,方伯那苍老的容颜也开始泛出追忆之色,从头说起: “建隆三年,老爷以山东举人的身份赴京参加会试,第二年便中了殿试榜眼,被德宗皇帝亲授翰林学士,后来历经宦海沉浮,官是越做越大,昭宗朝时,已位列三公,获封太子少傅,那时的太子还是昭宗的嫡长子,自幼聪颖好学,端庄仁厚,在老爷的悉心教导下,已有了一代明君的风范。可惜中途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没撑过一个月就撒手而去,太子的英年早逝对老爷打击还是挺大的,后来昭宗在一帮佞臣的撺掇下,立了三子韩王周矩为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周矩在封地时就多有不法之事,民怨极大,曾经被老爷当廷弹劾过,后来昭宗欲再立太子时,老爷也是力荐最为合适的四皇子为太子,种种都被周矩记在心里,这仇怨就算结下了。” 老管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见二人一副所有所思的神色,又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坐到宰辅这个位置,能够全身而退的历朝历代都屈指可数,新皇登基,势必要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些旧臣,要么辞官让道,要么俯首帖耳,甘当皇帝麾下之犬。” 夭娘对这些围绕权力的斗争完全不懂,却也晓得其中利害,更不敢胡乱发言。 “皇帝是铁了心置吕家于死地?”裴凉问道。 “吕家势力太大,早已成了皇室眼中之钉,万万没有退路可言了。”方伯摇头苦笑。 “老爷最初的志向是当个能为百姓做事的好官,清官,可越到最后越发现,帝王眼中,哪有什么好官佞官之分,都是给自己看家护院的狗罢了,为了不使这些狗脱离控制,势必都要拴上铁链。昭宗皇帝除了最后选错了太子,他这个人还是很英明的,把帝王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他在位时,给了吕家无与伦比的权势,可与之对应,老爷就要套上最沉重的枷锁,将自己把柄老老实实的交到皇帝手中。” “可是当年的三秀才投湖案?” “哈哈,正是,想不到你也有所耳闻!” 方伯捋着胡须笑道:“这三个血气方刚的腐儒到死都没明白被人利用了,只觉得为天下百姓发声,就是舍生取义,死得其所。” “什么是三秀才投湖案?” 夭娘偷偷扯了一下裴凉的胳膊,小声问道。 “就是三个头脑简单的书生,受人蛊惑,前往京师刑部。状告宰相吕溱贪赃枉法,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并列出其八项罪名,制成血书,最后鬼使神差地出现在皇帝的龙案之上,皇帝看后大怒,以污蔑朝廷重臣的罪名直接将三人打入大牢,秋后问斩,后来直到御史联名出面求情,才把他们放了出来,这三个秀才在出狱的当天,就在城中投河自尽了。” “当时正处在西北闹饥荒,朝廷兵马在谷峪关被异族打得大败的关键时期,此案一出,民怨极大,直接将老爷置于身败名裂。祸国殃民的境地,当时也有人说这是老爷的政敌设计的一出好戏,但他们终究还是看浅了......” “老皇帝这一手确实高明!”裴凉点点头。 “昭宗宁愿自己被百姓诟病,也要把老爷拉下水,他越袒护,民间对老爷的怨气就越大,就越不容易被人察觉出来是皇帝下的黑手。” “想必吕大人早已看出来了,才会在案发时一直沉默。” “皇权大于天,谁也无法抗衡,这只是皇帝和大臣在互相交换筹码,只能彼此心照不宣。倘若不给他日后查办的口实,又岂会放心给你荣华富贵。” 方伯一席话,听得夭娘胆颤心惊,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之间,关系竟也如此错综复杂,勾心斗角。 ------------ 第三十七章盲女 “老夫如此说,可能会让你们觉得老爷是为了功名利禄才甘心投靠皇室,如今双方反目成仇,是因果报应才对,可真相不是这样的,老爷在下一盘棋,一盘只有他才有资格参与的大棋,天下苍生皆是棋子,最后的输赢攸关整个天下的命运!” 方伯的语气此刻无比的严肃和认真,裴凉尽管现在还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棋局,但观老管家语气神态,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这盘棋究竟是如何下的,请恕老夫还暂时无法相告,但你裴凉,绝对是这盘棋局上的重要一子,我,老爷,小姐都同时看中了你,相信你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方伯哈哈大笑起来,那畅快的笑声令夭娘心中感到隐隐不安。 “老爷爷......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夭娘先看了一眼裴凉,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方伯。 “你说吧,女娃子。”方伯笑呵呵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拘谨。 “裴凉只是闯荡江湖的一介武夫,承蒙宰相大人如此看重,本是我俩三生有幸,但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真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裴凉想要的,我们没有攀附豪门的野心,也怕承担不起府上如此厚爱,请放我俩离开可好!” 夭娘眼神凄切,语气诚恳,说完之后,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裴凉看了一眼方伯,后者也在微笑着看他,二人这时才发现,从始至终都忽视了夭娘内心的感受。 “前辈说,还是我说?”裴凉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小娘子,肯定你说。”方伯笑着打趣道。 夭娘虽然不明白俩人什么意思,但依然听得脸上一红。 方伯摆了摆手,走出木楼,给了二人私下谈话的机会。 “吕家和朝廷的恩怨并不是我主动掺和进去的,让我们搬到吕府住也不是吕卿燕的主意,事实上,是吕家有大恩于我们。” 裴凉见夭娘还是一脸疑惑,索性说开了: “从咱们与吕卿燕同乘一艘船到成都的那刻起,就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了,你可知道刘瑾言是什么人,他是朝廷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楚风岩的义子,而楚风岩是吕卿燕的父亲在官场最大的死敌,那晚刘瑾言欲轻薄你,被我教训了一番,后来又在他眼皮底下,将吕卿燕带出了成都,这新仇旧恨,怕是跟我不死不休了,从咱们在玉京住下的第一天,楚风岩就派出了杀手,杀了两个吕府暗中来保护咱们的侍卫,若不是顾忌有吕府出面,怕是直接就对咱们出手了。” 夭娘征征的听着,半晌才艰难张开嘴,说了八个字:“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裴凉微微一笑,摸了摸夭娘的小脸。 “现在说这话可晚了啊,我裴凉若是怕事的人,当初也不会救你。” 夭娘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任由少年捏着自己的脸蛋,征征出神。 “不要乱想了,之前没告诉你这么多,就是怕你担心,现在不说你更担心,只要有我在,谁也伤害不到你!” “来,笑一个!” 少年用双手给夭娘挤出了一个笑脸。 “你别闹!”夭娘看了一眼楼外,轻声移开少年的手。 “那咱们现在就跟吕家是同一条战线了?” 夭娘又问。 “我之所以愿意留在吕家,选择帮助他们,不外乎三个原因,第一是吕家确实能给咱们庇护,第二是为了报答吕姑娘的恩情,第三是因为吕大人是个真正能为百姓干实事的好官,如果他倒了,这个朝廷会更加黑暗!” “我猜第二个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夭娘撇嘴笑了。 “第三个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裴凉想了想,才回答道。 “你这张嘴,一天就会骗我!” 夭娘用手点了点少年的额头,又笑道:“以后咱俩若是成亲了,指不定被你骗得团团转。” 裴凉一言不发,那眼神像是在说,哪有! 公主在吕家用过午膳,出宫的时限眼看就要到了,才依依不舍的和吕卿燕道别。 “吕姐姐,我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眼圈红了的少女在进入轿子的最后一秒,还在拉着吕卿燕的手。 “我会想你的,一定要保重!”吕卿燕声音也哽咽起来。 “小姐和大人请回吧,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叶嬷嬷放下宫轿的帘子。 “嬷嬷珍重!”吕卿燕躬身行了一礼,吕溱也上前伸手作揖。 叶嬷嬷点头还礼后,下令队伍返程。 吕溱等宫中的队伍走远了,才说道:“看来小公主确实很喜欢你。” 吕卿燕叹了口气:“她久居宫中,心性单纯,加上没有玩伴,对我比较依赖罢了。” 吕溱点点头。 “你最近去探望过裴凉吗” 吕卿燕闻言,摇了摇头:“他身边有了真心的爱人,女儿去多了也不合适。”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你俩倒也般配!” “爹,你.......这可万万不可” “哈哈,放心,你爹又不是老糊涂,岂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为自己的女儿谋求幸福” “吓我一跳” “我吕溱的女儿就是普天下最美最好的女子” “别说了,也不害臊” “哈哈” ...... 裴凉和夭娘回到住处,吃过饭就各自回到了房间,裴凉拿出夭娘今日提笔写下几个蝌蚪文的那张纸。 在地宫里,裴凉曾拿出来给方伯看过,连见多识广的方伯都不认识,也记不清这幅画的出处了,当听说这件奇事之后,更是要取下画来让裴凉拿回去仔细研究。 裴凉为了不让夭娘再耗费心力,果断拒绝了。但直觉告诉他,这幅画的秘密绝对不简单。师傅曾说过,蝌蚪文就是古人为了记录某些不为人知的重大秘密才发明出来的。 当务之急是先弄明白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好在方伯已经答应派人去找精通蝌蚪文的师傅,如果找不到这类人,就尽可能的搜集到关于蝌蚪文的书籍,一有线索,立即给裴凉送来。 昏暗的房间内,方伯与一男子对坐。 “师傅有段时间没来了。”男子缓缓开口。 “最近小姐回来了,府里有点忙。”方伯点头道。 “真的吗?” 听到小姐两个字,男人激动得不能自己。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这般沉不住气。”方伯微微皱眉。 看到师父面露不悦,男子赶紧低头行礼。乖乖坐下。 “其实也不怪你反应这么大,隐姓埋名,暗无天日地练了这么多年武功,就是为了保护小姐,你的忠心我和老爷是知道的。” “多谢师父,徒儿确实太过忘形了,我记得小时候,只见过表妹一次,当时就立下誓言,此生一定要用生命守护她。” 男子说话的声音还难掩着兴奋。 “有执念是好事,但也要用对地方,切不可忘记自己的身份!” 方伯不冷不热的提醒了一句。 “是,徒儿谨记教诲,一定会更加勤奋练武,不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在方伯走后,男子才敢露出炽热的目光,小声一遍遍呼喊起吕卿燕的名字。 吕溱的书房内,吕卿燕正在给父亲研磨,方伯敲门走了进来。 “见过小姐!”方伯恭敬行礼。 “哎呀方伯,这里就咱三个人,还行什么礼” “老爷面前,不可逾礼,这是规矩!” 方伯微微一笑。 “燕儿说什么是什么,以后这个家,卿燕说了算。”吕溱抚须笑道。 “既是我说了算,方伯你再禀告我爹什么事,可不许背着我了,我也要听!”吕卿燕双手负后,笑吟吟走了过来。 方伯看了一眼吕溱,面露苦笑。 “说吧,也该让燕儿参与一些事了。” 吕溱点头说道。 “启禀老爷,我去见过吕风了。”方伯随即开口说道。 “吕风,吕风......”吕卿燕喃喃自语。 “就是你叔父和三姨娘的儿子,比你大五岁。”吕溱笑着提醒了一句。 “我记不清了”吕卿燕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毫无印象。 “当时你还小,他就跟着你叔父来过府里一次,你们见过面,但肯定都记不清相貌了。” “哦,那表哥怎么了?” 吕卿燕好奇地看向方伯。 “他倒没事,这些年一直跟着我在练武,武学天赋不错。”方伯老实答道。 吕卿燕叹了口气,幽幽地转看向吕溱: “爹,表哥是不是又是你为我培养的一名死士。” “你方伯都说了,这孩子武学天赋不错,是天生的练武胚子,如此良材爹肯定要收入麾下的。” 看到爹爹大大方方承认了,吕卿燕面露不忍 “可这吕风再怎么说跟咱家也有血亲,又是三叔的骨血,当死士合适吗?” “燕儿,有些情况你不了解,你叔父自小就不喜欢这个孩子,那日来到府里,就是让我给这小子安排个边军的差事,不让他再回府了,我也是心生恻隐,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说不定就有去无回,就让他当起了府里侍卫,专门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我三叔不喜欢他,就因为我三姨娘出身不好?还是他太惧夫人了?” “你叔父的为人我也不喜,懦弱无刚,薄情寡义,我骂了他好几次了。” 吕溱也摇头叹气,给方伯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乖乖退了出去。 ------------ 第三十八章 死士 一连几天,裴凉也没见到夭娘的身影,白天他在藏书楼,夭娘也不去了,每天早出晚归,也难怪见不到人。 今天就是中秋佳节,相当隆重的节日。 裴凉下午早早回到住处,正好碰见在院里浇花的夭娘。 “今儿咋回来这么早” “今晚中秋节,你不是想出去转转,我陪你” “行啊裴凉,有心了,以为你都忘了” 一脸惊喜的夭娘连忙放下水壶,就要回屋收拾。 这女人出门,没有几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是不可能的,裴凉索性一个人溜达溜达。 来到湖边,粼粼波光,有些刺眼。 裴凉绕湖走了大半圈,迎面碰到了独自走来的吕卿燕。 俩人四目相对,极有默契地微微一笑。 “今日中秋节,我让小挽给裴大哥和夭娘姑娘送了两盒月饼和桃酥,不知裴大哥尝了没有?” 吕卿燕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温柔。 裴凉指了指假山的方向:“这几日我一直在藏书楼看书,还没来得及吃上。” 吕卿燕点点头:“我听说了,裴大哥虽然是练武之人,体质不同凡响,但这般没日没夜的看书,也要小心身体才是。” “多谢吕姑娘提醒,我会注意的” 裴凉说完,便邀请吕卿燕一起走走。 吕卿燕理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欣然同意。 “这几日方伯也与我聊了一些令尊的过往,感觉吕大人也殊为不易,一直在未雨绸缪。” “入朝为官,本就是如履薄冰,更何况到了他那个位置,四周敌人环伺,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目前这种微妙的关系不知会持续多久” “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吕卿燕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裴凉也没见到夭娘的身影,白天他在藏书楼,夭娘也不去了,每天早出晚归,也难怪见不到人。 今天就是中秋佳节,相当隆重的节日。 裴凉下午早早回到住处,正好碰见在院里浇花的夭娘。 “今儿咋回来这么早” “今晚中秋节,你不是想出去转转,我陪你” “行啊裴凉,有心了,以为你都忘了” “酉时出发,到时候我来找你” “好,我赶紧收拾一下” 一脸惊喜的夭娘连忙放下水壶,跑回了屋去。 这女人出门,没有几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是不可能的,裴凉索性一个人溜达溜达。 这相府虽大,但好多地方裴凉都不熟悉,转着转着,又来到了湖边,此刻太阳正烈,粼粼波光,有些刺眼。 裴凉绕湖走了半圈,迎面就碰到了独自走来的吕卿燕。 俩人四目相对,极有默契地微微一笑。 “今日中秋节,我让小挽给裴大哥和夭娘姑娘送了两盒月饼和桃酥,不知裴大哥尝了没有?” 吕卿燕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温柔。 裴凉指了指假山的方向:“这几日我一直在藏书楼里看书,还没来得及吃上。” 吕卿燕点点头:“我听说了,裴大哥虽然是练武之人,体质不同凡响,但这般没日没夜的看书,也要小心身体才是。” “多谢吕姑娘提醒,我会注意的” 裴凉说完,便邀请吕卿燕一起湖边走走。 吕卿燕理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欣然同意。 “这几日方伯与我聊了一些令尊的过往,感觉吕大人也殊为不易,一直在未雨绸缪。” “入朝为官,本就是如履薄冰,更何况到了他那个位置,四周敌人环伺,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是的,庙堂上的暗箭最是难防” “把裴大哥和夭娘姑娘也卷入其中,卿燕属实惭愧,过意不去” “这跟吕姑娘无关,更跟吕家无关,该来的总要来,躲不掉的” “裴大哥只管安心住下,他们不敢造次的” “只是不知这种微妙的平衡会持续多久” “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吕卿燕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远处的吕溱和方伯看在眼里,都是暗自可惜,这俩人走在一起,无形中给人气场和感觉都十分贴合,男的身形挺拔,如风中秀木,女温婉如玉,娴静若处子,简直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燕儿的眼光真的很高!” 吕溱沉吟半晌,才微微叹气, “小姐自幼蕙心兰质。喜欢的少年郎又岂是一般人!”方伯笑了。 “燕儿最后会喜欢上一个江湖人,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这也并不奇怪,小姐平时就爱看些群侠志异类的小说,加上外柔内刚的性格,这种气质出众的少年英雄最合小姐心意” “当年我把她嫁给刘谨言那个畜生,真是一记昏招,唉,悔不听你所言” “老爷千万不必自责,这在当时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是我们都小看了楚风岩那老狐狸” “过去的错误,老夫绝不会再犯,刘谨言那边有什么消息” “成都的情况不太乐观,异族的前锋部队已经驻扎到了龙藤峡,只要与临安的军马合兵一处,预计很快就会攻取成都,到时就是他的死期” “嗯,只要他敢败逃,务必将他半路截杀” “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出手” “咱们家燕儿能托付给这少年,也算了却我最大一桩心愿,咱俩这把老骨头,到了泉下也死而无憾了” “谁说不是呢” ...... “裴大哥,晚上府里有赏月大会,你和夭娘一定要来啊” “抱歉吕姑娘,我答应了夭娘要带她出去转转,这诺大的玉京城,想必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也对,你们来了这么久,是该出去散散心了”吕卿燕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一会回去,给你们画一张地图,上面会标注几个你们今晚上值得逛的景点。” “如此甚好,那就麻烦吕姑娘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裴大哥还挺浪漫的!” 吕卿燕似是第一次拿裴凉打趣,话刚说完,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让卿燕见笑了。” 裴凉摸了摸鼻子,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称呼中省去了吕卿燕的姓,显得二人的关系一下又亲近了许多。 “裴大哥也该忙去了,卿燕告退。” 吕卿燕刚说完,就飞快的转过身去,还好没让裴凉看到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 裴凉回去院中,敲开夭娘的门,容光焕发的夭娘美得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可惜可惜” 裴凉连连摇头叹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夭娘坐在铜镜前,拿起一张朱纸,放在了双唇之间,轻轻擦拭。 “可惜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戴上一张面具,啧啧!” 少年多少是有点幸灾乐祸。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房内传来夭娘愤怒的咆哮声: “臭裴凉,你为什么不早说” ……. “小挽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夭娘刚走出相府,就迫不及待的问。 “我让她给我们画了玉京城的地图,晚上好带你玩个痛快!” 裴凉拿出地图给夭娘过目。 夭娘看了几眼,就塞回裴凉怀里。 “吕卿燕画的你就直说嘛,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夭娘冷哼一声。 “厉害呀,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笔画字迹如此俊秀飘逸,小挽有这个能耐就怪了” “夭娘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面对裴凉的马屁神功,夭娘根本不吃这套: “少说没用的,先喊声姑奶奶我听听!” “姑奶奶” “这么干脆” “还不是被你的气度所折服了” “姓裴的,你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讨厌” 二人来到大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两侧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久违的市井热闹气息让人一下就忘记了忧愁烦恼。 戴着面具,夭娘总觉得别扭,好像这张脸就不是自己的。 裴凉劝道:“你不要想面具的事,放开玩就可以了。” 夭娘一边闲逛一边问道:“这第一站去哪儿?” 裴凉早已将地图默记于心,笑道:“带你去小夫子庙逛逛,那里有各种小吃和杂耍” ——— 八月十五,人间团圆。 一位身材瘦弱的丫头背着一把古琴,紧跟在一位布衣老者身后,走在宫廷的长廊上,廊外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面黄肌肉的丫头偷偷瞥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向往。 冷不防前方的人忽然停住,丫头一头撞在了老者背上。 “小兔崽子,再敢冒失我打死你!” 长了一张马脸的老者转过身来,神色凶狠,压低了声音。 饶是如此,依然被领头的胖太监听到,阴阳怪气地哼一声:“你们懂不懂规矩,想不想活了?” 这马脸老者立即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笑脸:“大公公恕罪,这孩子山里来的,没见过世面,我一定好好管教,绝不会出纰漏!” “走吧” 胖太监也只是想吓他一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了一道台阶。 含寿宫外,胖太监将这一老一小放在宫门口。 “咱家进去给娘娘禀告,你俩竖起耳朵听着,等宣你们名字了再进去,好好表现” “大公公尽管放心,这孩子的琴弹得出神入化,一定会让娘娘满意” “多嘴刁民” 胖公公骂了一句,转身走了进去。 出了一头冷汗的老者,腰弯了半天才敢直起身来擦拭一下。 看着一直低头不说话的丫头,老者那瘦长的马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 “晓棠啊,你进去之后千万不要紧张,把你最好的琴艺展现给贵妃娘娘就可以了,万一娘娘一高兴,给了你什么赏赐,你一定要收下,爷爷一路上教给你的话一定要谨记,明白了吗?” 丫头默默地点点头,双手垂立,一派拘谨。 马脸老者满意地抚须点头,这个半路捡来的赔钱货总算能给他带来点好运了,这几年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不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靠这丫头在茶馆里卖艺能赚回几个子? “咱爷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大贵人,你可得把握住机会,爷爷虽然平常对你苛刻一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如今你这门手艺学精了,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一定要好好报答爷爷!” 老头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胖公公的嗓音已经在宫内扯开了 “宣民女琴师何晓棠,入宫觐见” 在老头的连声催促中,丫头转身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光很长,长到故里。 ------------ 第三十九章琴师 按照惯例,玉京城今晚不设宵禁,百姓们可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小夫子庙位于秦河之畔,每到佳节,这里是玉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不论布衣百姓,还是达官豪绅,都会三五成群,聚集于此,好不热闹。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着人间烟火之气,夭娘才更深切体会到太平生活的可贵。 “没有异族这帮混蛋,老百姓日子该多好!” 夭娘刚感叹一声,裴凉就反驳道: “此言差矣,苛政猛于虎,若朝廷腐败,也会民不聊生,赤地千里,并不逊色兵燹之灾。” 夭娘想到自己家乡的悲惨境遇,不禁咬牙切齿道:“这帮贪官污吏和异族蛮子都该死!” 裴凉不想夭娘再沉浸到回忆的痛苦中,连忙拉着她来到一个吹糖人的老者摊前,要了两个糖人。 只见老者立马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陶罐,挖出一点熬好的麦芽糖,放到竹棒的顶端,一头吹气,一头不停用手揉捏着膨胀的糖稀,动作十分娴熟,极短时间之内,一个跟夭娘有几分相似的糖人就吹好了。老人用竹签挑下,笑呵呵地递到夭娘手中。 “真厉害!”夭娘从来没见过这种手艺,也是连连夸赞。 吹糖人的老人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女子,似是没想到如此普通的长相下竟有这般动听的声音。 裴凉也好不到哪去,一张黝黑瘦脸配上蒜头鼻,与之前相貌堪称天壤之别。 两人都拿到了各自的糖人,老人只收了六文钱,真的很便宜。 “这东西能吃。”裴凉走了没多远,就一口咬下糖人的脑袋,还未完全凉透的麦芽糖又甜又脆又粘牙。 “咦,我可不吃!”素有洁癖的夭娘想起老人使劲往管子里吹气的样子,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凉可没那么多讲究,三两下,小糖人就祭了五脏庙。沿途除了吹糖人的,卖小吃的,还有舞刀吞剑的,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各种各样的摊前,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夭娘在一处卖古玩字画的小摊位上蹲了下来。 摊主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样貌清秀,看到有女顾,甚至还有些腼腆。 夭娘随意翻看着一些字画书籍,都是寻常之物,没引起她多大兴趣。 裴凉也蹲在一旁,随手拣起一本画册,没翻动两下,就眼前一亮。 这册中的插图......那是相当不错!各式衣着清凉的女子或床上侧卧,或椅边斜坐,各种搔首弄姿,越翻到后边,图片越是露骨,干脆直接变成了神仙打架的春宫图。 那书生瞧裴凉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偷偷拍了拍他的手,脸上挂着你懂我懂的笑意。 裴凉见书生伸出了三根手指,连忙摇头。 三两银子,怎么不去抢! 书生见状,又缩回去一根手指。 裴凉还是摇头,这也贵! 书生无奈,直接伸出了一根手指。 裴凉倒也痛快,直接付钱。 岂料俩人刚完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罪恶勾当,那本封皮写着《古今杂诗选集》实际上却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画册就被夭娘一把夺了过来。 “买了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夭娘嘴里念叨着,翻开了第一页。 裴凉急中生智,赶紧冲书生挤眉弄眼:“兄台,这书有破角,再换一本啊。” “哦,对对对,我拿本新的” “抱歉姑娘,这书破了......”反应过来的书生刚触碰到夭娘手中的画册,就被女人打掉。 完了!裴凉心中大呼不妙,果不其然,夭娘越翻越快,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想必此时已面露狰狞了。 女人猛然站起,口中骂了一句:“给你的破诗集!”就要把画册往书生的脑袋上砸去。 吓得年轻的摊主连忙双手抱住脑袋。 可抓着画册的手在半空中突然停住了,夭娘调转方向,劈头盖脸摔到了毫无防备的裴凉脸上。 “无耻之徒!” 扔下四个振聋发聩的大字,夭娘快步走开。 裴凉叹了口气,正要追上,却被那书生急忙拦住: “相识一场也是有缘,这本书就赠予兄台了” “赠你大爷” …… 夭娘生气了,不太能哄好的那种。 “你知道的,我从小跟着师傅在山里练武,没接触过那种东西,一时新奇……” “你给我闭嘴,我算看清楚你了,表面上比谁都正经,背地里全是男盗女娼” “这也不是什么禁书啊,古代的名士家里都有” “是啊,那你多买点儿拿回去,反正你有的是银子” 夭娘转身一把推开裴凉,让他别跟着自己。 少年垂头丧气,好不懊悔,好好的一个晚上,被一本神仙书给毁了。 走了半天的夭娘约莫也是累了,见树荫下有座茶棚,直接坐下点了一壶茶。 一边喝茶,一边生着闷气。 这个臭裴凉,曾经脱光了给他看都不知道珍惜,回头却对这春宫图大感兴趣,难道自己这人间绝色连几张生硬插图都比不得! “啪”见底了的杯子被女人狠狠拍到桌上,吓了周边茶客一跳。 心虚的裴凉老老实实坐在一旁,不敢触人霉头。 “嘿,这丫头长得磕碜,脾气还不小” “可不是嘛,你瞧那身段配这张脸,白瞎了” 夭娘本身就带着火气,再被旁边这俩嚼舌根的货一刺激,腾的火冒三丈 “闭上你们这张臭嘴!不回家抱着你们的恶鬼夜叉睡觉,在这唧歪什么!” 两个男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个恼羞成怒还要动手,裴凉一脚下去,踢线球似的将人踹飞了出去。 夭娘见状,扔下几枚铜钱,扭头就走。 中秋拜月,是大武人的习俗。 每到这天晚上,大家都会沐浴焚香,遥相敬月。 秦河边上,就设有拜月亭,在摆满了瓜果月饼的香案前,衣着华丽的妇人手握明珠,对着月亮虔诚祈祷,下人们在一旁捧着香炉,卑躬穆立。 夭娘路过,受到这种氛围影响,也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裴凉忽然察觉到身后目光有异,一转头,看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位被自己挟持过的异族郡主。 此刻她已恢复了女儿身,一身中原装束,面戴黑纱,头上挽了飞云发,斜插一根白玉簪,跟之前女扮男装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裴凉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她,除了眉宇间还保留了之前那股冷漠贵气,身后那位身材魁梧的黑衣侍卫也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个身背大弓的汉子。 二人都是经过简单乔装打扮过的,所以身上异族人的特征并不明显,加上是晚上,人潮汹涌,更加没人注意。 那异族郡主显然也注意到了裴凉,眼神如钩射来。 裴凉想到自己还戴着足以以假乱真的面具,当下心中一定,装作对异族郡主痴迷的模样,咧着嘴角,缓慢靠近她。 此举成功引起了异族郡主的厌恶,当下狠狠瞪他一眼,绕着走开了。 裴凉干脆演全套,又依依不舍地追出一小段距离,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二人的身影,才赶紧回头找到夭娘。 ——— “你可别编个谎话来诓我,我怎么不信他们胆子有这么大。” 夭娘不情愿地往回走着,时不时提醒裴凉。 “你要再骗我,我可真生气了。” 听着女人威胁的声音,裴凉只觉得此刻的夭娘,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子! 她在前边走,自己在后边跟。 一生很长,也很短。 短的像现在,每走一步,裴凉就像是走过了一生! 行到一处人迹稀少的路口,裴凉停住下了,夭娘自顾自往前走,竟没留意。 “你们俩让我好找啊!” 异族郡主长笑一声,大感畅快,率着众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 拦住了夭娘的去路! 大惊失色的夭娘急忙回头,竟发现裴凉已经停在了离自己七八米远的身后。 “你搞什么鬼,过来啊!” 迈不动步子的夭娘对裴凉呼喊一声,又急又气。 “你就站那,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裴凉揭下脸上的面具,十分淡定的对夭娘说道。 “我五叔不在,看把你狂的,这女的打过我两巴掌,我今得还回去!” 异族郡主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裴凉的脸,眼神复杂。 “还不了” 裴凉摇摇头。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呢,我一声令下,你俩都得死!” 异族郡主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十几个护卫立即掏出弩箭,对准了目标。 “我怕你是听不到自己下命令了” “我不信” 异族郡主双眼逐渐凌厉起来。 “你试试” 裴凉从来不说狠话,简单的三个字就似有千斤的力道。 此刻不但夭娘浑身颤抖,就连异族郡主停在半空的手也微颤了一下,她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位从始至终都没开口的魁梧汉子。 后者直接摇了摇头。 异族郡主胸口起伏了一下,眼中再无犹豫之色,转而下令手下把弓弩都收了起来。 “拿来” 异族郡主直接大大方方地走到裴凉面前,伸手讨要着什么东西。 裴凉明白她要什么,只是这东西万万不能当着夭娘面拿出来。 “我给卖了” 裴凉压低声音说道。 “卖了?” 异族郡主听到并没有想象中大发雷霆,反而眼中带起了玩味的笑意。 “嗯,缺钱花,就给卖了嘛” “卖哪了” “当铺” “成都还是玉京” “成都” 裴凉索性信口胡诌起来。 “好,这两天我就派人去成都的当铺挨家挨户的问,如果让我知道你骗了我,咱俩新账旧账一起算,我萧云说到做到” 听到萧云两个字,裴凉神色一动,挠了挠头: “不用特意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裴凉没兴趣” 看得出来,异族郡主的双肩在黑暗中快速抖动了几下,突然冷哼一声,转身走开。 随着这些异族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夭娘才长长喘了一口气,对着站在原地的少年招了招手。 裴凉心道不妙。 ------------ 第四十章月下独白 夭娘让裴凉侧过脸去。 这娘们不会是又想拧我的耳朵吧!裴凉心中虽然泛嘀咕,但转念一想,拧就拧吧,能让她出气就行,当下转过脸。 夭娘一把揭开脸上的面具,飞快地在少年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奖励你的!”夭娘笑意盎然。 冷不丁得了这么大一个奖励,裴凉表情都呆住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 “你这臭小子肯定想着我要拧你耳朵了,我偏不,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夭娘用指头点着裴凉的脑袋。 “相当意外!” “我这人向来赏罚分明,你这次表现得不错!” “哪里不错?”裴凉纳闷起来,本以为夭娘这次被这帮异族人吓得够呛,肯定会迁怒自己,谁想到结果还不错。 “你说了两句话,让我瞬间觉得你特别有英雄气概,我都差点感动哭了!” 夭娘拉起裴凉的胳膊,一脸兴奋地撒起娇。 “哦,哪两句话?”裴凉心中跟明镜似的,但仍故意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 夭娘咳嗽了一声,学起裴凉当时的语气和动作:“你就站在那里,看他们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夭娘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自己追加了一个指指点点的动作。 “果然霸气!”裴凉就差给自己鼓掌了。 “还有那个异族女人扬言要还我两巴掌的时候,我当时都害怕极了,不是怕疼,是丢不起那人,哪知你直接说了三个字,就镇住了她,简直不要太威风” “哪三个字,我都忘了” “你这人吧,说你胖你就喘,行吧,让你再得意一回,当时你就说了三个字,还!不!了!” 夭娘情不自禁地就摇了摇头,脸上甭提多自豪多兴奋。 “我这人一向如此,能动手绝不废话,时间一长,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独特气质就养成了,对上我,谁不犯怵” “就是就是,我好崇拜你啊!” 夭娘此刻化身裴凉最忠实的小迷妹,十分配合的鼓着掌。 “走,打道回府!” “等等,你叽里咕噜的跟那异族女人聊了什么?” 夭娘没走两步,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变得满脸疑惑,女人的善变此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临走之时,她怎么也得装模作样撂一些狠话,说什么你给我等着,早晚会找你算账,然后我就说,谁怕谁,尽管放马过来。” 夭娘听了,压根不信,冷笑一声:“别一天净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到底她跟你说了什么?” 裴凉灵机一动,道:“她说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萧云!” “萧云?”夭娘跟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脸色一变:“难道她是......” “你猜的不错,她就是异族萧太后的族人,搞不好跟萧太后有很亲的血缘关系!” 裴凉岂会放过这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当下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萧太后的威名如雷贯耳,真要是她的亲人,这女的绝不是省油的灯。” “没事,不管她是谁,只要是异族就是我们的仇人,下次遇到绝对不会放过她!” 裴凉趁机又往别处推波助澜一把。 夭娘果然没有揪住这个问题再生挖硬刨,只是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总能遇到身份显贵的女人,真是奇怪了” ...... 异族郡主萧云率着大队侍卫纵马驰回一处占地广袤的大庄园。 这是大武皇帝特意给身为异族特使的北院大王准备的落脚之所。 大门洞开之后,立即有专门牵马的异族侍卫冲出,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匍匐跪地,让萧云踩着后背下马。 进入庭院之后,萧云风风火火地向前厅走去,厅堂的台阶之下,一位怀中抱着怪剑的黑袍人站在那里,孤高冷傲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看到黑袍人,萧云突然扯去脸上黑纱,眼神楚楚可怜地一把钻进黑袍人的怀中,用异族语言诉说起自己的委屈。 这位冷得像一块千年寒铁的黑袍人,只有这时候才仿佛有了一些正常人的生气,十分宠溺地伸出胳膊摸着女子的脑袋。 这个时候,厅中走出一位容貌奇伟的异族老者,虽然身穿便服,但举手投足间就彰显出久居上位者的威严霸气。 “爹爹,我今天被人欺负了!” 萧云一看到父亲走出,连忙从黑袍人怀中挣脱,就想跑来对老者撒娇。 岂料老者不吃这套,微笑着将女儿拒止在身前。 “你这孩子,骗骗你五叔就够了,连爹也想骗。” “五叔已经答应帮我教训那人一顿了!” 萧云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何人能劳动你五叔出手?” 老者的中原汉话说的比萧云还要正宗。 “就是那个在大渡河上挟持我的红衣人,今天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被我碰见了,我们还差点打了起来!” 萧云话音方落,老者面色不变,语气却明显重了一些:“那少年武功相当了得,你五叔不在身边,如果你再被她擒去,以此要挟,岂不坏我大事!” “他有这个本事嘛” “勿要多言,下次再如此莽撞,休怪爹爹将你禁足” 萧云一看父亲这次真生气了,赶紧低下头来,不敢顶嘴。 “等爹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一定替你出气,我的女儿,谁也欺负不得” 老者微微一笑,萧云闻言大喜,连忙上前亲昵地挽住父亲的胳膊。 回到房中的萧云,在一众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按照汉人的风俗,入睡之前还要把头发擦干,梳理得当,这一切,根本无需她动手。 一左一右两个胡婢,分工明确,小心翼翼地替主人梳理秀发。 萧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来回转着头。 “我皮肤黑吗?” 萧云冷不防用汉话问了一句。 两个常年服侍她的胡婢自然听得懂,却也没人敢回话,只是相互对视一眼。 “明珠你说!” 听到主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左边那位身材娇小的胡婢浑身一颤,哪敢迟疑,连忙说道 “主子皮肤白皙,一点都不黑.......” “掌嘴” 喜怒无常的萧云脸色瞬间一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名唤明珠的胡婢立即双膝跪地,啪啪扇起自己的嘴,每一下都很用力,发出响亮的声音。 心情好转之后的萧云用手抚摸起自己的脸颊,都被那个可恶的男人喊小黑妹了,还说我不黑,不是自己找打嘛! ———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卢雨和掌柜老刘一起在院中赏月。 又圆又大的月亮,照亮了天边的云彩。清风拂过少年人的面庞,突然问出一个问题:“掌柜的,你年轻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一抹淡淡的笑意逐渐浮现在老刘干褶的老脸上:“你个小兔崽子,是想笑话我壮志难酬,临老了一事无成?” “哪里的话,权当为后辈指点一下迷津也好” “也罢,老夫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仗剑走天涯,每当看到少年游侠,提刀挎剑纵马而过,就羡慕的紧” “巧了,跟我差不多,我现在就想练成绝世武功,好四处行侠仗义,锄弱扶强”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懂个锤子的江湖” “唉,你可别打击我幼小的心灵啊,一个未来的绝世高手可能就毁在了你三言两语之下” 老刘听少年说的有趣,不禁莞尔道:“若是这么容易被毁,还他娘叫什么绝世高手!” “你见过绝世高手嘛” “说出来吓死你个小兔崽子” “来来,快吓我” “跟你说的着嘛,你连武功都没有” “掌柜的,说真的,上次你跟酒馆里那帮江湖人聊天的时候,属实让我刮目相看,真像个跑江湖的老手哩” “我年轻的时候,见过的世面绝非你能想象的” “江湖中的美女多吗” “那数不胜数” “你实话实说,这辈子碰过几个女人” 老刘咧嘴一笑,面有不屑:“哼,老夫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没有八十,也得有一百。” 卢雨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察出来老掌柜语句的毛病,连忙抱拳:“确实佩服” 老刘得意洋洋地用指头夹起一粒花生,扔到了嘴里,笑容玩味:“你小子还是个雏吧?” 卢雨耷耷拉起脑袋,垂头丧气得像只落败的公鸡。 “别不好意思,要不要老夫传授你几招,包你泡妞无往不利!” 面对老掌柜的循循善诱,卢雨只用一声冷笑,表示自己毫无兴趣。 你老刘头有几斤几两,我不清楚? 老刘仍然不死心,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知道干那种事啥感觉不?” 少年似乎一下来了兴趣,瞬间从木椅上坐起:“快说快说” 面对卢雨的连声催促。 老掌柜不免白了他一眼,咳嗽一声,捋了捋自己下巴稀疏的胡须,举头望月,像极了看透这世间男女情情爱爱的智叟…… 看着院内聊天越来越不正经的一老一少,盲女坐在远处的钟楼之上,清风拂面,嘴角挂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 第四十一章 何处不相逢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数骑卷起缕缕尘烟,快速冲上一座山包。 驻马于此,北可瞰万里戈漠,秋风萧瑟,西可观黄河奔流,如落云中。 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并立,黑马毛色乌亮,红马通体如血,一看绝非寻常乘骑之物。 名驹的主人更是非凡之姿,黑马上一位持枪少年,年纪轻轻一头白发,剑眉星目,面容冷峻,单手执一杆青金溜纹梨花枪,杆长丈二,枪头长一尺三寸,锋刃如霜。 红马上是一位白衣人,看着年纪稍稍比持枪少年大一些,目光内敛,气质温文,头戴纶巾,腰配将军剑,活脱脱一副儒将打扮。 二人身后,还跟有五六骑精兵,一字排开。 打量着这壮哉山河,白衣儒将逸兴遄飞:“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大好河山,岂容鞑虏染指!” 言语间之霸气,令人豪情顿生。 白发少年闻言微笑。 “自石敬瑭那个狗贼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异族之后,我大武儿郎无时无刻不想收复,好在如今有近半之数归于我手!” 白衣儒将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少年,双手抱拳道:“亏有长风兄的大力辅助,不然吕某岂能这般容易再拿下一洲之地。” 少年微微额首。 白衣儒将心中难免一声感叹,为何老天如此不开眼,让这般陷阵无双的英雄少年竟成了个哑巴。 这名唤长风的少年一年前才出现在玉门关,每天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城头饮酒,从不与任何人交流,士兵们担心他是异族派来的奸细或者刺客,上前就要缉拿盘问,被身为玉门关主将的吕固阻止了,他看出了少年人的不凡,好几次与他打招呼,也都理都不理,后来吕固学聪明了,每次来就带一壶酒,也不说话,坐下便与少年同饮,酒壶空了就走。 这般一来二去,少年终于能跟他见面点点头,也算混了个脸熟。 吕固尝试跟他聊天,可少年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你说你的,我喝我的,如同对牛弹琴。吕固就不再执着,开始自言自语说一些过去的糗事趣事,以及对天下时局的看法,有一次喝醉了酒,甚至还对腐朽的朝廷破口大骂,仿佛疯癫了一般,直到半夜才从城头苏醒,看到周边已围了数百名自己的亲兵,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事后吕固才知道,那天自己迟迟未归,属下担心被那城头上的少年所害,壮起胆子上前查看,只是那少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旦近身,必出手击退,也不伤人性命,武功着实高得吓人。 吕固从此更放下心来,每天不管公务多么繁忙,都要来到城头与那少年喝上一顿酒,少年也不客气,蹭了吕固一年的美酒,终有一日饮罢突然起身,用指力在城头写下三个大字“取应洲” 吕固见状大喜,急忙命人整顿兵马,不顾左右参军谋将劝阻,亲率两万精兵,与白发少年兵分两路,长途奔袭数百里,夹击应州,此战白发少年率先登上城头,一杆梨花大枪如入无人之境,一枪挑下守城主将的头颅,抛落城下,己方攻城将士见状无不大受鼓舞,各个奋马当先,不过一日,应州城破,全歼异族守军一万多人。 前来驰援应州的异族右丞相见大势已去,仓皇而逃,白发少年主动请缨,率两千轻骑追击,最先冲入敌阵,所向披靡,右丞相身边的异族八位高手战死六位,才堪堪护其脱离险境。 捷报传至朝廷,举朝震动,皇帝亲自下旨犒赏三军,加封大将军吕固为西北行军道大都督,而立下首功的白发少年却拒绝了任何封赏,每天还是坐在城头喝酒,看日升月落,偶尔也出去走走,不日便回。 吕固曾笑着问他,是不是在等人?那少年听罢,竟点了点头。 吕固又问他在等什么人,少年就没有回应了,吕固说我猜肯定是一位姑娘,少年只是笑了。 “长风,如果你等的那个人不出现,你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吕固此刻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少年坚定点点头。 吕固笑着说道:“虽然我很想你得偿所愿,但你若能一直陪着我,我更高兴,哈哈,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少年微微一笑,从马鞍里掏出一个酒葫芦,扔给了吕固。 美酒就着秋风入喉,更觉酣畅淋漓。 吕固挥袖抹了抹嘴:“长风,我很想把你介绍给我的一个表妹,她叫吕卿燕,长得可称人间绝色,我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她。” “你不用摇头,我知道身份长相对你们江湖人来说根本就不在乎,可若是你真见过她一面,我敢打保票,你一定会喜欢上她!” “看你眼神就知道你不信,无妨,我与你说上一说,我这表妹气质就像一朵白莲花,清冷绝幽,内有风骨,自小就喜欢听英雄侠客的评书,最是喜欢你这般卓尔不群的少年英雄,我姑父很早就为她许下了一门婚事,要嫁的那个人也是姑父的政敌,他犹豫纠结了很久,不知道如何给女儿开口,可我表妹听说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是极为同情佩服的,一个内心如此孤傲的人眼都不眨的嫁给一个毫不喜欢的人,我是做不到的,怎么样,这般女子可入得了你的眼?” 白发少年听罢,终于微微点头。 “哈哈,虽然她已嫁为人妇,但你还有机会,他们这样的婚姻不会长久,回头你若是......” 长枪突然震开了什么东西,发出龙吟一般的声音,打断了吕固的话语。 五六骑抽出腰刀,飞速冲下。 来人是一位身穿黑衣的长发男人,身形略显佝偻,双手交叉抱着一把剑,缓缓从山丘背面走了过来。 想必刚才偷袭的石块就是出自他手。 吕固的亲兵骑快马,眨眼冲到,两刀左右齐头削来,黑衣人双指一弹,连人带刀应声跌落,后方的骑兵见状,飞速从怀中掏出短弩,抬手便射,黑衣人身形忽闪,眨眼来到马下,依次轻拍马头,登时人仰马翻,士兵还未来得及起身,黑衣人挥舞拳头,照着脑袋就砸下, 一杆长枪疾若闪电,眼看就要将黑衣人贯穿之际,一只手伸出,牢牢将枪杆抓住! 吕固刹那间明白了白发少年递来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就向关内疾驰。 白发少年这一击没有丝毫的留手,如果来人被一枪毙命,说明形势尽在掌握之中,如果能安然无恙接下,说明对手的实力和白发少年旗鼓相当,甚至在他之上,那身为边关主帅的吕固就危险了,他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这位任何人都看不出深浅的黑衣人见吕固逃走,也不急着追,先是对马上的白发少年勾了勾手,继而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招! 让你三招! 白发少年双目精光爆闪,拍马而起,二人之间近百米的距离呼吸即至,一手抓住枪尾,瞬间爆发的气劲弹开黑衣人的手,枪头抡起一个半圆,狠狠砸向黑衣人的脑袋,此乃凤点头! 一击即中,黑衣人被长枪扫出十几米远,每后退一步,双脚都深陷地面,最后站都站不稳当,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一道惊虹贯日从天而降,名为碧落的杀招威势远胜凤点头,可黑衣人抬起的手指轻松夹住了这刺目的枪芒,随手一撇,长风砰然坠地。 一股极为不详的预感袭上了白发少年的心头,可心智早已臻至巅峰之境的他气势不减反增,身如弹丸飞起,枪似游龙击出,刺至面门的枪头挽起的缨丝如一朵巨大的梨花,此招名为黄泉,招式一出,无论敌我,必有一人尸埋九泉! 如此至强一招竟被这黑衣人以更轻松的姿态接下,区区一根手指便按住了枪尖。 不论先前与五六骑打斗的不显山不露水,还是被一招凤点头打得吐血后退,全是假象,黑衣人的演技此刻看来堪称浮夸。 普天之下,能用一根手指接下金身境强者的最强一击,黑衣人之境界已经昭然若揭。 三招一过,黑衣人的反击堪称迅雷不及掩耳,手掌轻轻一拂,长风如遭雷亟,七窍流血,凄惨无比。 “记住,杀你者,平源无心!” 当黑衣人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白发少年嘴角出现了一道不易察觉的讥讽神色。 “以大欺小,也是本事。” 平源无心拍了拍长风的肩膀,少年的双腿顿时炸裂开来,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有骨气!” 看着双膝之下已无白骨的少年仍然倔强着没有跪倒,平源无心替他撩起了前额沾满血沫的白发,瞪着那两个骇人的血窟窿。 此刻忽闻马蹄声起,去而复返的吕固挥舞着手中宝剑,奔至平源无心身前,当头劈下。 “好厉害!”倒吸一口凉气的黑衣人惊险避过那削铁如泥的宝剑,连带着鬓角发丝都被斩断了几根。 “你究竟是何方高手?” 吕固全然不顾疯疯癫癫的平源无心出言戏弄,翻身下马,快速抱住了已成血人的少年长风。 “我害了你,要死一起死!” 吕固不忍看长风的模样,抱住他就要背在身上。 可长风的身形稳如泰山,吕固使出了浑身力气都不能挪动他分毫。 “你把他背回去,还能救!” 平源无心长发之下,是一张惨白的面容,此刻带着病态的笑意,拍手叫好。 “是兄弟就让我带你走!” 吕固沉声说道。 长风缓缓抓住他的胳膊,猛一发力,吕固直接被扔出到百米之外。 同一时间,长枪再度举起,直指平源无心。 “请阁下赐教!” 平源无心收起嘻笑癫狂的神色,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平源无心摸了一把额头,甩了甩手。 “吓死我了,真以为你是打不死的金身呢!” 此刻的长风直挺挺地站立着,手中的长枪在濒死之际被他插于地,抵在后背。 虽无生机,屹立不倒! 玉门关外数百轻骑纵马狂奔数十里,前来营救,那吕固落地之后,摔得神智不清,内心悲愤相加,已然昏厥过去。 平源无心再也不看长风一眼,缓缓走向百米开外的目标。 用脚翻开白衣男人的身体,平源无心凝视片刻,淡淡笑道:“世间无能为力之事很多,作为弱者,不懂摇尾乞怜怎么行。” 说罢手握住长长白色剑柄,一举步便踏出十丈的距离,几个呼吸间,移动的速度简直比对面的战马还要快上数倍。 与马队相遇的瞬间,剑锋出鞘,一团光华顿时散作无数道纵横交织的剑气,如滤网掠过,无论人或马,皆粉碎。 “小兄弟,不要怕,把你的将军背回去,你俩都能活命!” 平源无心和颜悦色地看着最后一名身如筛糠的军士,这是特意留下的活口。 月明星稀,秋风凛冽, 长风的尸身如一尊浴血的雕塑,面朝北方,纹丝不动。 一只黑色的怪鸟落在他的肩头,奋力又不安地啄着少年人的耳朵和脸庞,倏尔发出一声声嘶嘶鸣叫。 不久之后,一个黑色身影自天地交接的远方走来,一步步踏上山坡。 怪鸟振翅飞起,继而落到黑色身影的肩头。 那黑色身影用一只手抚住长风的脸庞,轻轻替他合上了久久瞪着的双目。 风儿吹荡黑色身影的衣衫,那右臂空空的衣袖猎猎作响! ...... 朝阳灿烂,茫茫无际的草原深处,无数顶金色的帐篷沐浴着霞光,组成了一座气势恢宏部落王庭。 随着一道身影如流星般砸在王庭的核心区域,大地寸寸龟裂,尘土飞扬。 战马嘶鸣,一队队手执弯刀的异族勇士纷纷汇聚而来, 可等那些骑术最佳,冲锋最猛的战士第一时间赶到人影坠落处,却发现胯下战马竟然停滞不前,四蹄发软,任凭他们如何挥鞭呵斥,都无法前行一步。 随着尘烟散去,一位满脸胡茬,邋里邋遢的魁梧汉子用独臂喝光了葫芦里的酒,猛的舌绽春雷:“平源无心!出来受死!” 其声如平地惊雷,更如滚滚汹涛,一时间战马倒毙无数。 王庭某地,一道亡命奔逃的身影刚从帐篷内奔出,独臂汉子便挡在了千米之外。 避无可避的平源无心尖啸一声,一剑挥出,冲天剑气席卷而出,自汉子身后呈扇形,数百米区域内一切结成齑粉! 可稳如泰山的独臂汉子用快如闪电的一拳将平源无心身体轰飞,二人如飞逝的流星,撞碎沿途数十里的一切,汉子一手按住平源无心的头,将其面部在地上狠狠摩擦,直到去势将尽之时,才高高抬起脚掌,一脚踩在平源无心的后背上,顿时可怕的骨裂声伴随着狂暴而出的气劲,方圆数里,一片陆沉! 双脚踏入了涅槃境,曾经不可一世的平源无心在曹禺面前,孱弱得如同待宰的土鸡瓦狗! “你该死!” 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的三个冰冷的字眼从曹禺嘴里说出,早已面无人色的平源无心彻底崩溃开来,刚要张口喊叫,曹禺的拳头已举了起来...... 此时曹禺周身气流霎时如沸腾的开水,发出一道道梦幻的波纹涟漪,索命梵音字字如大岳横冲直撞! 曹禺眉头一皱,随之暴怒一声:“滚出来!” 蓦然腾身而起,气势如虹地击出一拳,拳意之盛宛如神人擂鼓,于无声处天雷炸响,道道涟漪碎成无数水珠光点,消失无影。 一尊身披金红袈裟的白眉老僧现形于水光渺渺之间,庄严地对着曹禺施了一礼! ------------ 第四十二章 塞外 相是慈悲相,心是魔罗心。 八师陀是魔陀山在世间行走的最强者,辅佐过异族三代君主,一直被尊为国师,是异族子民眼中能与神明比肩的存在! 曹禺冷冷地看着这个一手救下了平源无心的大和尚,拳头再度紧握,浑身战意沸腾。 “曹施主,这般兴师问罪,我这小师弟不知哪里得罪了尊驾?” 八师陀说话让人如沐春风,纵有天大火气冤屈也会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再难生起半点嗔怒之心。 如此修为早已达到了佛家无根无相的灭性之境,寻常人的七情六欲都会被其精神所操控。 远在数十里外的峰巅之上,宫无月竖起瑶琴,嘴角总是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魅惑笑意,眼神却是冰冷如霜,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围杀曹禺的关键一环,只要八师陀把人引到这里,宫无月就会和师兄全力出手,在平源无心甘愿拼死拖住曹禺一招半式的情况下,二人有相当的把握击杀曹禺。八师陀曾经反复推算过,无论如何,三位同门至少有一位能活,最好的情况就是曹禺和平源无心身死,自己身负重伤,宫无月完好无损。而最坏的情况是曹禺战死,拉着自己和平源无心陪葬,宫无月身负重伤。 就算是这极端的情况,八师陀权衡之后,觉得还是可以承受,毕竟曹禺的天赋太恐怖了,如果任由他成长下去,未来必将成为魔陀山心腹大患,甚至成为继骑牛道士之后,人间又一位绝圣境! 届时,正邪两道持续数百年的平衡又将被打破,对于魔陀山这种屹立魔道之巅的庞然大物来说,无吝于一场灭顶之灾! 咱们师兄弟三人,谁都可以死,唯独魔陀山的传承不能灭! 此话是八师陀亲口对宫无月和平源无心所说! 作为此战绝对主力,同样是涅槃境巅峰修为的八师陀,和曹禺的差距本不应如此之大,奈何曹禺这个近乎妖孽的天才最是不能以常理推之,尤其擅长以无敌之姿一路碾压同境之敌,敌人越多,此人战力越强!八师陀曾坦言,如果他和曹禺一对一,纵使不敌,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可一旦让曹禺陷入以寡敌众的死战,他的实力就会随着战意暴涨,遇强则强,越战越勇,这是曹禺的大道根袛,也是他最恐怖的地方! 天才汇聚的武道之巅,曹禺一人便压得天下武夫抬不起头! 可今天,任你是身负真龙气运的天之骄子,还是高悬众生头顶的炎炎大日,我宫无月都要你殒落于此! 来了! 两道绝世强者的气息如天外惊虹坠下。 宫无月将琴横放身前,双手拨动,随着琴弦开响,一连串行云流水的之音如水面荡开的涟漪,不停向四周扩散,大道开天,黄钟大吕,至刚至正,至纯至阳,整座山峰都在隐隐颤抖…… 曹禺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的八师陀,又瞥了一眼峰顶之上的抚琴之人,根本无视双手握剑,脸上全是癫狂兴奋的平源无心,长笑一声:“你们三个胆小鬼一起上吧,我曹禺何惧!” 说罢,双臂平抻,一股通天贯地的古朴拳意弥漫开来,气息之鼎盛如盘龙缠身,关节爆响似滚豆。 “你先出手,他的首要目标是击杀我,不可让他速战速决” 随着八师陀的传音入密在心湖泛起,宫无月双手不停,琴弦不缓不急,所弹皆是大音之声,大雅之曲,随着最后一声勾尾之音裂石穿空,真气磅礴浑厚,如寒光射斗,直冲曹禺而去。 恰在此时,一身白衣从天而降,脚踩数道莲花金刚佛印,将这力破天罡的隔空一击硬接下来。 …… 吕固再度登上城头,手拿一壶酒,对着月光之下的戈壁黄沙,怔怔出神。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寻长风的遗体,可任手下挖地三尺,还是没能找到,吕固只得下令将战死将士的尸骸收集下葬,继续搜寻。 “长风,希望你还活着!” 吕固喃喃自语,虎目含泪。依稀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席地而坐的少年在冲他招手,要酒! 吕固连忙打开酒塞,笑着递了过去。 片刻之后,酒水撒了一地,香气四溢。 吕固叹了口气,将空空的酒坛放到墙砖上,抚摸良久,突然抽出腰间佩剑,随着剑尖抖动,泥土簌簌而落。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早晨,阳光明媚,透满窗棂。 夭娘正在看书,忽然传来敲门声,等她打开房门,立即一脸惊喜。 “吕姐姐,你可来了,快快请进!” 一身素衣蓝裙的吕卿燕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夭娘拉着手请进了屋里。 “我也是来看看妹妹,不知府里住着还习惯否,需不需要添置什么……” 夭娘连忙抓紧吕卿燕的手,坐了下来。 “好姐姐,这里住着舒服得紧,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个能说话谈心的好姐妹。” 吕卿燕轻轻掩口笑道:“我若天天来,你可定要厌烦我了。” “哪里话,能与吕姐姐聊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女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我去给姐姐沏茶” 夭娘不待吕卿燕客气,转身快步离去。 吕卿燕见桌上有本倒扣起来的书,想来是夭娘正在读的,随手拿起,是史书《资治通鉴》 吕卿燕早已将其读得滚瓜烂熟,便放下了。 夭娘端着茶盏回到座位,随口问道:“姐姐最近忙些什么?” 吕卿燕双手接过,答道:“没什么,都是些府里的俗事,能为方伯分担一些是一些。” 夭娘笑着说道:“我这一天闲来无事,除了看书,就是学着熬粥,我做的秋梨汤特别好喝,裴凉喝了都赞不绝口,一会给姐姐尝尝!” 吕卿燕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连连点头。 夭娘又闲聊了几句,试探着问道:“吕姐姐,我也是担心你,有件事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吕卿燕微微一笑,哪能不明白:“你是想问我和刘瑾言的事?” 夭娘面露惊诧之色,想不到吕卿燕如此聪慧,总能轻易看透别人的心思。 “嗯,这个畜生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听裴凉说,他认了一个义父,乃是令尊在朝堂上的政敌” “我俩的婚姻本就是缓兵之计,如今这般收场,已是早晚预料之事,不怕他耍阴谋诡计” “真佩服姐姐这般通透大气的性格!” 夭娘眼神中满是敬佩,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女人真是太难了!” 吕卿燕亦有同感:“若我没有这个身份,想要解除婚约,简直比登天还难!” “谁说不是呢,我听乡里老人讲,如果女的要去县衙状告丈夫,要先挨上四十大板,县太爷才会看你的诉状,十有八九还会判罚女的有罪,最后可能连命都搭进去了” “女人只要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便是天下最大的罪过,觊觎贪恋者多,相濡以沫者少,妹妹,你听姐姐再唠叨一句,能遇到裴大哥这样的人,你可定要珍惜,不然这天下虽大,却是遍地豺狼,实难有你安身之处!” 吕卿燕的真情流露和嘱咐,夭娘自然铭感于心,郑重地点点头。 “好了,不说这般沉重的话题了,妹妹最近想看什么书?我派人再送些来!” 吕卿燕盈盈一笑,岔开了话题。 夭娘闻言脸上涨起了一层红晕,轻声说道:“不瞒姐姐,我最近在看一些史学方面的书,听你们对天下大势都能侃侃而谈,有独到见解,我也想了解一些……” “以史为镜,可以明得失,知兴衰,颐养浩然气,明天我就派人多送几本史书过来,不知妹妹对哪个朝代最感兴趣” “嗯,我最喜欢唐朝,盛唐气象,万邦来朝,生活在这样的朝代,不但能安享太平,还不受胡夷入侵之患,真是自豪” “太宗皇帝亲创贞观之治,文治武功,在历朝历代皇帝中都可称数一数二,盛唐时期的百姓确实很幸福” “可惜,花无百日好,玄宗时期的百姓就惨了很多”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乃是天理,加上玄宗聪明半世,糊涂半世,亲手给大唐埋下祸根,也怨不了别人” “吕姐姐,有时我在想,皇帝的位置就这么让人着迷嘛,连李世民这般雄才伟略的人都能为了皇位弑兄杀弟,罔顾亲情?” 夭娘一手托腮,面有所思。 吕卿燕沉思片刻,想好了怎么给夭娘解释 “你不能把皇帝当成个人来看” “啊”夭娘瞠目结舌,赶紧四下张望两眼。 “我说这话不是在骂人,你想想?” 夭娘静下心来一想,立即恍然大悟:“只要当上了皇帝,什么亲情友情都不复存在了,脱离了正常人七情六欲的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对不对?” “是的,皇帝是个职位,只要坐上去,手足情深,父慈子孝都统统成了奢望,饶是如此,仍有无数人千方百计想爬上去,青史留名也好,遗臭万年也罢,都要体验了一把权力巅峰的滋味” 吕卿燕眼中隐约有寒芒一闪而逝! ------------ 第四十三章 伏击 吕卿燕尝到了夭娘亲手熬制的秋梨汤,也是赞不绝口,汤汁既有雪梨与蜂蜜的清甜,又不失文火慢熬之后的醇厚,确是清火润肺的上品。 两个绝代佳人天南海北聊着,互相分享自己的亲历和感兴趣的事物,越聊夭娘对吕卿燕越是敬佩,那渊博如海的学识和高雅毫不做作的谈吐,深深吸引着她,这位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出生就站在了普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可人家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一直把夭娘当作好姐妹来处。 “吕姐姐,真的谢谢你,你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真的不一样,你身上有很多高贵的品行,让我自惭形秽…….” “夭娘妹妹,这溜须拍马可不是你的风格!”吕卿燕佯装取笑。 夭娘哪会不知这位吕姐姐在和自己开玩笑,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红,急忙说道:“真的,都是我夭娘肺腑之言,因为出身和幼年遭遇,让我对当官的从来没有好感,第一次见你时,也对你充满了敌意,你不但不生我气,还三番两次帮助我和裴凉,我能感觉出来,你对……裴凉的喜欢是真心的,对我的关怀也是真心的” 吕卿燕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霞光荡漾,香肩乱颤。 “哎呀,你愿意笑就笑吧,反正我是…….” “是什么呀” “姐姐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又不是神仙” “姐姐,讨厌了啊,你明明知道” “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只能让我猜喽” “那你猜猜看” “你是准备好了把裴凉让出去?” 吕卿燕笑着试探问道。 夭娘立即摇摇头,面无表情。 “唉” 吕卿燕明显失望地叹了口气。 见状终于憋不住的夭娘摸着肚子,和同样忍俊不禁的吕卿燕笑成了一团。 这一刻,两个女人的心再无间隙。 裴凉从藏书楼回来的时候,夜已入深。 院中,他取来尘影,刚一拔出,凝练的月华便在剑身上映射出凛凛寒光。 最近不管回来多晚,裴凉第一件事便是蕴养剑意。 月光之下,握剑冥想一个时辰,练剑一个时辰,直至打座到天亮。 冥想之中,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起。 不久之后,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裴凉鼻孔下来回试探。 突然夭娘发出一声惊叫,手中的尾巴草断成了两截。 裴凉睁开双眼,看着花容失色的佳人。 “知道危险了吧” “你是故意吓我的” “此乃护身剑气,一旦练功时有人靠近,就会自动击发,连我也控制不住” “真的吗” 夭娘声音发颤,显然是真害怕了。如果刚才挑逗裴凉的不是随手摘的狗尾巴草,而是自己的手指,那后果不堪设想。 裴凉刚点点头,胸口就挨了夭娘一记粉拳。 “坏蛋,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没想到大半夜会有哪个无聊的人来打扰我练功啊”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关心你” “嗯,知道了,赶紧回去睡吧” 裴凉就要打发她离开,夭娘刚转过身,就忍不住嘟囔一句: “你……你以后记的把这护身剑气收了啊,太危险了!” “收了我就危险了。”裴凉撇了撇嘴。 “你武功这么高,谁还能害你” “那说不好!” 夭娘咬了咬嘴唇,挥拳便作势要打。 “少废话,你收不收” “收收收” “哼,以后敢伤了本姑娘一根毫毛,就把你揍成猪头!” 女人恐吓一番,心满意足地拍手离去了。 男人看着那道婀娜背影,挠了挠头。 这夭娘你说聪明吧,几句话就能唬住她,说她笨吧,有时候心眼还挺活。 女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 ——— 第二天,酒馆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明明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皮肤却如婴儿般莹白。 最奇怪的是此人似乎有严重的洁癖,不但酒具碗筷让换上一套全新的,连屁股坐的板凳和吃饭用的桌子都让卢雨用温水来回擦拭了三遍。 年轻不免气盛的小二哥本不愿伺候这个事多的主儿,可当中年人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桌上任他取走的时候,卢雨那刚有了几分火气的脸上立马堆起了微笑,干起活来手脚更麻利了,毕竟天底下谁会跟钱有仇? 中年人只点了半只叫花鸡,一碟花生米,和一壶最便宜的酒。 卢雨瞧他吃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就再没兴趣多看两眼,这一看就是城里哪处教书的穷酸腐儒,没钱还爱穷显摆。 “小二,小二” 不多一会,那中年人就开始慢悠悠的呼唤起卢雨。 卢雨赶紧把头转到一旁,只当没听见。 反正掌柜的在后厨呢,谁也管不了可我! 中年人见状也就没再吭声。 卢雨乐得轻闲,把腿翘在板凳上晃着。 过了很久,店里才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拨散客,其中有一桌明显是江湖人士,随身佩着刀剑,四五个人撸起袖子,喝酒猜拳,嗓门不小。 “朝廷给咱们灵剑门封了五品门楣,以后哥几个都是吃皇粮的人了,能不干一杯” “对对,干杯” “哈哈” 七嘴八舌的几人举起酒碗,脸上俱是得意之色。 其中一位身材最是矮小的汉子又忙给对面一位身穿锦服的马脸少年倒上一杯酒,神色更是恭敬谄媚:“王师兄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深得师叔祖真传,以后飞黄腾达肯定指日可待,可别忘了多多提携兄弟几个…….” 众人频频点头,纷纷附和。 马脸少年哈哈一笑,眼底深处虽充满了傲慢不屑,但嘴上仍一连说了几个好说。 “听掌门所言,这御武司的大会上可是群雄荟萃,武林响当当的门派都来了,连天境的高手都有好几个呢,只恨无缘相见呐!” 一个汉子放下酒碗,摇头慨叹起来。 马脸少年招呼同门落座,接着微微一笑:“这天境高手也是从咱们的境界一步步修炼上去的,咱们灵剑门专攻剑术,师父他老人家早已剑术大成,未来一旦跻身十方境,我灵剑门必成武林一方霸主,到时有什么人物见不着?” “哈哈,王师兄不愧为掌门的高徒,说话就是有气魄” “好生霸气,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听着同门不停恭维,马脸少年的嘴角更是高高扬起,悠悠说道: “这天下剑道高手真的不多,强过我师父灵剑上人的,也是屈指可数!” “就是就是,能稳赢咱们掌门的怕是只有天下十人排行榜上的高手!” 听到如此吹嘘,纵使马脸少年脸皮再厚,也不禁有些心虚地摆摆手。 吹捧之人表情尴尬,赶紧转移话题:“王师兄,您天天跟在掌门身边,见多识广,给兄弟们聊聊这天下十人,也让大家长长见识!” “对啊王师兄,这天下十人都是什么神仙人物,都用的什么兵器?” 不大的酒馆内,这一桌人的谈话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但几位闲散酒客伸长了脖子,卢雨也是支着耳朵,听得入神。 马脸少年咳嗽一声,环视一周,很满意大家的反应。 “据我所知,天下十人中用剑的确实不多,中原武林当首推疯剑仙,此人是个剑痴,更是个绝顶的剑道天才,剑法出神入化” 少年故作神秘的话音方落,一人就接口道:“这疯剑仙莫非是个疯子,名号怎会如此奇怪……” “不可胡说!” 马脸少年到底有几分见识,赶紧给同门使了个眼色。 这种山巅上的人物最是喜怒难测,万一哪一天传到人家耳朵里,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接话那人也是个软骨头,闻言神色大骇,连忙举头四顾,再也顾不得颜面,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念念有词:“在下酒后失言,请剑仙前辈在天之灵……呸!呸!” 几位酒客包括卢雨都被逗笑了,这人真是又蠢又怂。 桌上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大感脸上无光,一人在马脸少年的示意下,连忙把这位丢人现眼的同门扶起。 “你不必惊慌,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岂会来这种地方,再说了人家何许人物,会跟你一般见识?” 马脸少年强压怒火,提醒了一句,脸色煞白的汉子不迭点头称是。 这时桌上又有一人站起,抱了抱拳:“各位好汉,今日之事哪说哪了,谁要外传一个字,就是与我灵剑门作对!” 这话饱含威胁意味,那几位喝酒的闲人哪有这个胆子,连声道着不敢。 经此一事,这桌人总算消停了下来,马脸少年也没了继续显摆的兴致,低头喝着闷酒。 卢雨努了努嘴,他算看出来了,这几个货色尽是些胡吹大气的主,这灵剑门想必也不是什么入流的门派,顿时觉得之前听到的话索然无味。 这时,那位一直嚼着花生米,一副来茶馆听书般闲散架势的蓝衫中年人,冲卢雨勾了勾手,笑着说道:“这几个废物狗屁不懂,我给你讲讲这天下十人怎么样?” ------------ 第四十四章 惨胜 夕阳西下,飞鸟相与还。 一对少年少女走在山间小径上,男孩步伐拘谨,女孩神态自若。 “你不用这么紧张,山路我经常走。” 手执竹杖探路的薛晚亭转头一笑。 卢雨习惯性先点头,才赶紧收回虚拦在女孩腰前的手臂。 “我怕有石子绊到你” “无妨,竹杖会把它挑开” 说话间,盲女做了一个示范,一截挡道的枯枝被竹竿精准挑到草丛中。 “真厉害” “熟能生巧而已” 薛晚亭语气平淡,嘴角却是挂着一抹令人释然的微笑,卢雨明白她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天生的清冷性子。 “晚亭,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你不要生气啊!” 卢雨扭捏了一下,不待盲女回答,抢先说道:“我觉得你模样虽普通,但内心一定是个绝世美人,那种感觉特别……” “不会夸人你就别夸。” 薛晚亭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少年人从脸到耳根都一片通红。 卢雨偷偷吐了下舌头,瞥了盲女一眼,却发现她脸上并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 “你是想说我明明就是个丑女,内心还做着美女的白日梦是嘛” “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我是想说,你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你容貌那样……呸呸呸” “唉,别说了,我知道我很丑,也从没觉得自己多美” 此刻突然变得笨嘴拙舌的卢雨感觉盲女真的要生气了,自己却越描越黑,词不达意,不禁又急又气,是抓耳挠腮。 途中,卢雨还三番两次想解释,薛晚亭直接摇头捂耳,表示不想听。 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的少年立时闷闷不乐起来。 秋高气爽的天气,最宜登高望远,一男一女最后出现在一座峰顶。 卢雨气喘吁吁地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用袖子把表面抹干净,才搀扶薛晚亭坐下。 “说吧,把我约出来不是为了看风景吧,我也看不到” “当然不是,我想给你分享一个秘密!” 卢雨眼见薛晚亭开门见山,自己也不敢墨迹,连忙郑重说出了此行目的。 “你还真会找地方。” 薛晚亭轻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让你受累,但那位先生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怕城里人多眼杂。” 卢雨一脸可怜巴巴。 “既然如此,这秘密为何要告诉我呢” 卢雨挠了挠头,小声说道:“我觉得你要知道了,说不定对你身体大有益处!” “行,说吧。” 薛晚亭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今天酒馆里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人,他说跟我聊得投缘,送了我一本秘籍,让我偷偷练,再三叮嘱不要拿出示人,你晓得什么是武功秘籍不?” 薛晚亭听卢雨语气凝重中犹带三分得意,当下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啊,这个世道,有两样东西最有用,一个就是钱财,另外一个就是武功,这武功秘籍就是武林高手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书籍,普通人只要照着这书上修炼,也一样能成为高手!” 薛晚亭立即反驳道:“这东西地摊上一两银子能买一大堆,有什么稀奇的吗?” 卢雨摸了摸头,脸上一红,口中仍倔强说道:“不一样,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这是货真价实的秘籍,真有武功!”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本黄色的册子, 薛晚亭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对少年手中所谓的秘籍扫都没扫一眼。 “咳咳,赠我秘籍的那位前辈还跟我聊了一些修炼上的秘闻,真是大开眼界,我都记下来了,这就讲给你听…….前辈说人这肉体凡胎从生下来就人人皆可习武,这叫有教无类,是武道最大的公平,可因为资质根骨和心性不同,注定了今后成就的高低各不相同,这又是武道最大的不公平,普通人穷其一生,也只能达到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地步,这般境界没有名字,可称为无为境,也被戏称为武道第五境,那往上第六境称为六合境,身体各处皆能发力,挥拳击掌,虎虎生风,达到六合境便可勉强称为武林中人。第七境名为七曜境,七曜就是七纬,代表了天上七颗星星,具体是哪七颗我没记住,反正就是对应着五行之力,到了这个境界便能初窥到一些武学上的奥义,有了修炼内力的根基。到了第八境就厉害了,称之为八荒境,就是四海八荒的八荒,这种境界能飞檐走壁,掌毙猛虎,能称为武林高手的人最低也得是这种境界,至于九宫境就更厉害了,取自八卦九宫之义,能真气外放,伤敌于拳脚兵刃之外,厉不厉害!这第十境嘛,你猜猜叫什么?” 卢雨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得意之情早已溢于言表,最后还想卖个关子。 “我哪知道,你快说!” 薛晚亭微笑着催促道。 “好嘞,这第十境就是十方霸主境,统称十方境,是世间九成九的武夫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修炼到此境界的武者无一不是武林中赫赫有名,跺跺脚都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是真正的武道大宗师,我卢雨此生要立志成为十方境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一下挺胸抬头的少年连忙观察起盲女的反应。 可瞧了半天,人家都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晚亭,你有点反应好不好,哪怕取笑我两句也行啊!” 听到卢雨近乎哀求的声音,盲女淡淡说了四个字:“我相信你。” 这份肯定来的太随意了,少年也不傻,干笑两声,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可没有吹牛哦,悄悄告诉你,我可是问过那位前辈的,我卢雨这辈子有没有成为十方境的潜力,你猜怎么着,他伸手在我身上摸了半天,然后一脸大惊失色的对我说,你小子可是长了一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根骨,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我说真的假的,他说此话比真金白银还真,拍着胸脯给我保证的!” “然后你就做主给他免了这顿酒钱?” 薛晚停咯咯一笑,眉眼弯弯,十分耐看。 “你千万别误会,我…我…是给他免了酒钱,可也是看…看在他给了我本秘籍的面子上,做人就懂得礼尚往来不是!” “这是本什么秘籍?” 薛晚亭笑过之后,随口又问。 “来,你看看!” 卢雨连忙把手中的黄册子递了上去。 薛晚亭对这憨直的少年终是无语般地叹了口气。 等卢雨反应过来,反手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这脑子真是比猪还笨,对不起啊晚亭” “你念给我听听” 少年收拾好神色,翻开册子第一页,朗声读了出来 “先天一气,道藏腹中,阴阳调和,捭益生寐,精血至而气息生,经脉通则利消长……” “听不懂,算了吧。” 薛晚亭刚打断卢雨继续读下去,少年就快速把手中册子翻到最后几页,仓促间又扫了两眼,才塞回怀中。 “晚亭,你不知道,这秘籍最后几页是一套拳法,那位前辈神秘兮兮地对我讲,要每天走桩坚持打十遍,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对我这种新手修行大有益处呢!” “怎么,你想让我也练” “嗯嗯,这套拳法我昨天晚上回去就老老实实练了十遍,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感觉不一样” “头也不昏了,耳聪目明了,走路更有力气了嘛” “对对,你怎么知道,额……除了这些,我还感觉体内似乎多出一股热流,一点一点汇聚在肚脐上方三寸,我今天正午吃饭前又打了十遍,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每练一遍,浑身的力气就多出一分,太奇妙了” “哦” 薛晚亭听到这里,神色明显郑重了一些,沉默片刻说道:“你打一遍给我看!” 卢雨顿时瞋目结舌,说话都有些结巴:“你……” “笨蛋,我能用耳朵听你的气息,你不是说自己力气更大了嘛,打上一遍拳可别气喘吁吁才好” “放心,我可不会刻意压制气息!” 少年恍然大悟,还不忘加上一句,随之腰马一沉,上颌前倾,臂肘衔接,脚底前后微扩,摆出一副相当古怪的拳架! ------------ 第四十五章 碧血化长风 等卢雨一口气将这套拳打完,还未问如何,薛晚亭已抢先一步道:“赠你秘籍的这位前辈长什么样?” 卢雨面露得意,想不到自己初展身手,连晚亭这个压根不懂武功的人都被震住了。 “怎么样,我说这位前辈不是骗子吧” “别得意,快说” “他穿一身布衣,像个中年文士,气度相当不凡” 卢雨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挠起了头。 “这说了跟没说是没啥两样……哦对了,他皮肤很白净,特别是那双手,跟白玉雕成了似的,还特别爱干净,来的时候别人用过的东西从来不碰,碗筷都必须上新的,总之还是有点怪异” 这次,薛晚亭又沉默了。 卢雨想了片刻,又道:“这套拳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手把手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 “我不合适。”薛晚亭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你可以先学学试试,不但能强身健体,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保护自己!” 薛晚亭摆了摆手,笑道:“我一个瞎子,学拳有什么用。” “晚亭,你不能这么说,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自菲薄…….” “好了,你好好练你的拳,我真不用” “好吧!” 看到薛晚亭态度如此坚决,卢雨也不好再劝。 盲女知道少年此刻心情有些失落,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拳是不错,你一定要练下去,有机会再打给我看” “嗯嗯,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 下山的时候,少年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薛晚亭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天色很快就黑了,二人快走到山脚下的松林时,突闻前方一声猛兽的咆哮,霎时林中百鸟惊飞。 卢雨骇然停下脚步,只见一头黄白相间的吊睛猛虎自林中步出,沿着小河逆流而上,正好挡住二人去路。 “老…….老……老虎!”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的卢雨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刚要转身逃跑,忽然看到后方的薛晚亭,这一刻,本性善良又懦弱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迅速张开双臂挡在前方。 “晚亭,有老虎,快往回跑…….” 卢雨这边还在大声呼喊着,对面的猛虎已经张开了森然血口,疯狂扑向了这两个唾手可得的猎物。 纵使已经亡魂大冒,卢雨依然咬牙没有退却,仗着生死关头激发出的男儿血性,怒吼着上前准备拼死一战! 谁知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距离老虎只有数米远时一头栽倒,已经闻到虎口扑面而来的腥臭气的少年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关头,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完了,这条小命算是交代到这了! 昏厥过去的卢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绊倒他的那块石子是被身后这位自己拼死也要保护的盲女动了动脚尖踢出的。 而已经扑上来的猛虎却凌空打了一个踉翘,堪堪停在卢雨的身体旁。 凭借着猛兽特有的直觉,老虎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身形瘦弱的猎物身上散发的强烈危险。 薛晚亭则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只足有一米多高的百兽之王。 “嗷!嗷!”犹有不甘的猛虎不停发出威胁的低吼。 盲女上前两步,老虎瞬间后撤一步,巨大的虎爪不安地扒着泥土。 等到薛晚亭完全走到身前,前一秒还在嘶吼的吊睛大虎眨眼间竟柔顺得如只家犬,吐着翻白的舌头,四肢都趴在了地上。 薛晚亭蹲了下来,对臣服自己的老虎根本视若无物,低头去察看卢雨额头上的伤势。 就在此时,一声虎啸,老虎突然被震飞十几米远,小山般的身躯滚落河间,溅起一连串水花。 薛晚亭轻轻抱起少年的身躯,身形瞬移至发起偷袭的老虎身前,脚抬起,落下,巨大的虎头砰然碎裂,血水染红了一片。 ——— 裴凉简单易容了一番,独自出了吕府。 此行目的很简单,在玉京城里四处走走,看能不能寻到关于何晓棠下落的蛛丝马迹。 这门娃娃亲,在裴凉心里分量极重,从始至终,他只给夭娘一个人透露过,而且从来没有借助过别人的力量。 以吕家的势力,如果帮忙去查一个人,不知效率要高上多少,可裴凉从未张过口,有些事只能自己来。 沿途问过无数家勾栏酒肆,都表示没听说过这个人,裴凉早习惯了谨小慎微,每到一个地方,必先以钱财开路,再拐弯抹角盘问,不会轻易暴露目的,这些跑堂的小二和龟奴,最是见钱眼开,纵使不知也会帮忙留意。 看来又是一个毫无收获的晚上,裴凉走在河边,正欲打道回府,忽听一阵喧闹,夹杂着丝竹悦耳之声。 远处一艘画舫顺流而下,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裴凉一眼就认出了船上之人,正是之前在师兄酒馆中相识的天山派一行。 四人围坐在船头的小火炉旁,温着酒,赏着仕女歌舞,有说有笑。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裴凉真有些羡慕,可眼下这副易容装扮却也不好打招呼,没前行几步,突然一道身影,兔起鹘落,挡在了裴凉面前。 来人正是手执长剑的丁柏青。 “阁下一路盯梢,想必也辛苦得紧。” 裴凉哑口无言,显然自己被天山派这行人误认为盯梢的密探了。 这时,画船上的其他门人也纷纷掠向岸边,裴凉怕引起麻烦,抽身欲退,丁柏青二话不说,抽出长剑,直刺裴凉面部。 这天山剑法,绵密狠辣,裴凉屈指一弹,荡开剑身,下一个杀招接踵而至,剑光横斜,从下颚刺出,令人防不胜防。 裴凉有意试探天山派众人的武功,轻松避过之后,也不撤离,任由自己被团团围住。丁柏青也觉察出了眼前之人非比寻常,收起轻敌之心,提剑再攻,一招毒蛇吐信,明晃晃的剑尖发出清脆颤音,裴凉还以双指荡剑,岂料剑锋在接触手指的瞬间,突然被一股巧劲绕开三寸,直刺咽喉而去。 此招之精妙毒辣连裴凉都赞叹有加,只是在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的天境高手面前,再出惊艳彩的剑招如果没有境界支撑,也如绣花枕头,银蜡枪头一般,华而不实,不堪一击。 丁柏青眼见剑尖又被裴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荡开,终于变了脸色,旋身飞起,真气贯注剑身,一道肉眼可见的雾霭之气凌空斩落。 这一剑,显然已经达到了九宫境真气化形的门槛,裴凉从中也感受到了丁柏青相当不俗的剑意。 饶是如此,这一击的剑气也只如隔靴搔痒,裴凉挥袖即拍散。 一旁的秦英再也按耐不住,拔出腰间短刀,疾攻裴凉下路。 “住手!” 只听丁柏青一声清咤,此刻秦英刀势已经展开,收刀不及,裴凉只得后退一步,丁柏青则挥剑封住短刀,同一时间,天山派剩余二人为防裴凉突然发难,快步挡在同门身前。 “误会了。” 裴凉微微一笑,主动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 画船上的闲杂人等都被撵下了船。 裴凉和天山派四人围桌而坐,四周都被帘子遮住。 秦英给裴凉倒上刚温好的美酒,满脸笑意,裴凉也不客气,一口气干了一碗。 “以前只知道裴兄酒量惊人,想不到武功也如此深不可测!” 裴凉连忙摆手:“不值一提。” 丁柏青随即站起,眸中射出一股逼人英气,朗声说道:“丁某失礼在先,愿自罚三碗,请诸位见证。” 在众人喝彩声中,丁柏青抓起酒坛,倒上满满一碗,豪迈一饮而尽。 裴凉刚要站起相劝,就被一旁的马关拽住衣襟。 “我这大师姐,身上英武之气一点儿不输男儿,说到做到,裴兄不用管她” “柏青妹子这酒量,放眼整个天山派,也仅在我一人之下……哈哈” 秦英此言,引得众人轰然大笑,裴凉也笑着坐下,眼看丁柏青一碗接着一碗,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也是相当敬佩。 丁柏青抹了嘴坐下,目光不经意与裴凉碰上,本神色如常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秦英心思最是细腻,看在眼里,心中一乐,正要开口取笑几句,岂料丁柏青一个摄人眼神瞪来,吓得这位七尺大汉立刻低头不语。 “朝廷网罗江湖势力,本就动机不纯,想必不愿屈从的门派不在少数!” 裴凉突然开口说道。 徐元和马关对视一眼,均是点了点头。 丁柏青接话道:“朝廷设立御武司的目的就是为了排除异己,我天山派虽然式微,却也绝不做朝廷的鹰犬!” 此话掷地有声,自带名门正派的凛然正气。 裴凉不由抱了抱拳:“裴某孤家寡人,不属于任何势力,也愿为天下正道尽一份力,诸位如有需要,可到那间酒馆找我。” “痛快!” 秦英一拍桌子,震得酒水四溢,起身就要给裴凉倒酒。 马关和徐元也随之站起,一脸敬穆。 只见丁柏青神采奕奕地双手捧起酒碗,嫣然笑道:“有裴大哥这句话,足见侠者仁心,如不嫌弃,天山派愿交下阁下这个朋友!” ------------ 第四十六章 作画 第二天,天刚亮,夭娘就敲开了裴凉的房门。 “这么早?”裴凉有些意外。 “还不是怕你一大早就出去,一天看不到你人!”夭娘说完径直往里走。 裴凉确实要出门,藏书楼里的秘籍还有一大堆没看。 夭娘在裴凉的内室转了一圈,发现比想象中干净,裴凉的私人东西很少,连床榻上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 “你倒一点不邋遢。”夭娘满意地点点头。 裴凉表情多少有些无奈,敢情这位姑奶奶起这么早,难不成只为了来看一眼? “你别自作多情啊,我可对你住的地方不感兴趣,今儿来是有要事。” 夭娘刚找了个位置,裴凉立即跟着坐下。 “洗耳恭听” “你没发觉吕府最近的气氛不太对劲嘛?” 夭娘神秘兮兮一句话,并未引起裴凉多大反应。 “没发觉” “你一天除了吃饭睡觉,看书练剑,能关心点别的吗” “这已经够了” 夭娘闻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告诉你,吕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府里的丫鬟仆役,暗地里都满面愁容,想来不是件好事!” 这两天夭娘只要出去走动,总能碰见一些下人,打招呼时神色虽然恭谨,但眉宇间的愁苦态却是遮掩不住,夭娘也曾私下问过,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丫鬟们都是三缄其口,摇头不知。 相府规矩又大,夭娘身为客卿,自然不好再打听什么。 裴凉也只是劝慰两句,让夭娘别胡思乱想,若真有什么事需要他们知道,方伯肯定会派人来通知。 最后夭娘非要缠着裴凉留下来陪自己一会儿,裴凉拗不过,就陪她到花园里散了散心,中午夭娘亲自要做一大桌丰盛的菜肴,下厨期间见裴凉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夭娘又埋怨起来:“你个大男人怎么眼里一点活儿都没有,不会帮帮忙?” 本来只准备带张嘴的裴凉这下只得打下手,什么洗菜择菜,削萝卜皮类的碎活儿都得干。 夭娘不时转过头来看看男人忙碌时的样子,笑眯眯的眼里都是柔情蜜意。 幸福有时候很简单,一粥一饭足矣! 相府西院,吕溱的书房。 吕卿燕焦急地走来走去,大管家方伯独自静坐,脸色肃穆。 今晨一大早,皇帝就派太监前来传旨,召当朝大学士吕溱紧急入宫觐见。 这次召见不同寻常之处在于时间点和前来宣旨的人身上,圣旨是卯时到相府,说明皇帝寅时便已下旨,什么紧急的事要这位九五之尊连夜下诏,而且距离吕固百里加急的密函送来只相隔了一天。 这次前来宣旨的太监也不是宫里的当值太监,而是衣着司礼监装束,宣罢便走,丝毫不给人塞银子探听口风的机会。 相比吕卿燕的忧心忡忡,吕溱临走时倒是神态轻松,并郑重嘱咐女儿: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学会沉住气,不可乱了阵脚。 吕卿燕也只有在方伯面前,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皇帝目前还没这个胆子,敢撕破脸,老奴的判断,他只是为了探听我们虚实。” 听完方伯的话,吕卿燕脸上的焦虑并未减少。 “我只是担心皇帝会兵行险着,抢先动手!” 吕卿燕转身坐回方伯身旁,方伯沉思片刻,眼内精光一闪,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安国侯吕固前线遇袭,虽然性命暂且无忧,但对吕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危险信号,很容易打破两者之间微弱的平衡。 “稳妥起见,老奴这就潜进皇宫一趟” “不可,万一被发现,就更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吕卿燕说完,方伯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一个人! 吕卿燕也想到了,可神色却有了几分犹豫。 方伯看出了吕卿燕的心思,笑道:“此事我来出面,以裴凉的身手,绝对不会有危险。” 吕卿燕思虑片刻,才点了点头。 皇宫御道之上,吕溱和一位走路老态龙钟的大太监并肩而行。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神态轻松,好似至交好友叙旧一般。 身后数百米开外,一个身形佝偻的小太监在低头走路,那拘谨的姿势和细碎的脚步无时无刻都透着小心翼翼,刻意保持距离。 有两位当朝最有权势的大人物走在前面,小太监哪敢丝毫逾越。 一连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楚风岩才把吕溱送出宫门之外。 等这位掌印大太监转过身来,那个远远跟随的小太监已经消失了踪影。 楚风岩脸上不见丝毫表情,足下步伐却加快了几分,在暗中留意的脚步声消失处,转过宫墙,只见到地上一件脱掉的太监衣裳。 “还真被鸟啄了眼。” 楚风岩不禁哑然失笑,亲自弯腰捡起攥于手中,表情玩味。 ——— 回到府中的吕溱,立即来到书房。 方伯很远就听到了老爷的脚步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吕卿燕一直等到父亲推门而入才反应过来,瞬间扑了上去。 “燕儿……怎么哭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吕溱哈哈一笑,满脸慈爱地摸起女儿的脑袋。 “不许这么说,女儿只是担心爹爹!” 吕卿燕一个没忍住,声音哽咽了。 吕溱看了一眼身边穆立的方伯。 “他们想动老夫,还没那么容易。” 吕溱微微一笑,眼神中却透着凛凛杀伐之气,方伯赶紧递来锦帕,吕溱又仿佛变了一个人,无比细致耐心地给女儿擦拭起泪珠。 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父亲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等吕卿燕情绪稳定下来,吕溱才搀着她在一旁坐下。 方伯沏上热茶,恭恭敬敬地递到老爷手里。 等吕溱喝完了茶,吕卿燕才连忙问道:“皇帝都问了些什么,有没有为难爹爹?” “主要是成都城方面的急报,并没有提及多少古峪关的事” 吕溱话音方落,吕卿燕便眉头微微一皱。 “成都怎么了?” “异族右贤王的大军已经开始攻打成都了,情况不容乐观” “能守得住吗” “很难,成都守军只有不到三万,已经坚持了七天,马上就要弹尽粮绝,朝廷让我想方设法务必守住成都” 方伯看了一眼吕溱,暗自叹息。当初派刘瑾言去成都可是老阉贼的主意,如今这副烂摊子还得让老爷来收拾。 吕卿燕轻叹了口气,心中自然明白,苦笑起来。 “想来定是因为我这事,害爹爹被那老贼反咬一口!” “此事跟你无关,爹爹自会处理。” 吕溱轻轻拍了拍吕卿燕的肩膀,笑着岔开话题:“裴凉最近在忙些什么?” 提到裴凉,吕卿燕才一下反应过来,抓住吕溱的手: “我放心不下爹爹,和方伯商量之后,让裴凉潜入皇宫一趟……” “此举太过冒险,万万不可!”吕溱听完立即皱起了眉头。 “爹爹没碰见裴凉吗” “没有,出宫之后我就立即回府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方伯连忙说道:“小姐也是担心圣上一时糊涂,会先下手为强,以防万一才铤而走险,想来裴凉一直在暗处保护老爷。” 吕溱握住吕卿燕的手,表情变得渐渐严肃起来。 “那楚风岩武功出神入化,难保不会被发现。裴凉是保护燕儿的最后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再轻易暴露!” 吕卿燕和方伯对视一眼,均是点了点头。 …… 裴凉刚从藏书楼出来,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吕卿燕。 “吕姑娘?”裴凉刚想问有什么事,吕卿燕已抢先一步拜倒在地。 裴凉连忙把她扶起,已然猜个八九不离十。 “举手之劳而已,承蒙吕家庇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裴大哥此言,让卿燕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都是朋友,不必言谢” 在裴凉温柔又真诚的目光注视下,吕卿燕脸上多了一丝娇羞。 “哦,对了,我爹备了一桌薄酒,邀你过去……” 吕卿燕不敢再抬头直视。 裴凉看了眼天色,当二人联袂来到书房,方伯陪同换上一身便服的吕溱亲自出来迎接。 吕卿燕等几人寒暄过后,笑着对裴凉说道:“我去陪陪夭娘妹妹。” 裴凉有些诧异,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吕溱挥了挥手,方伯迅速把裴凉请了进来,掩上房门。 曹禺席地而坐,身边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手捏念珠,低眉合目。 不同于独臂汉子的满脸沧桑,白衣僧人容貌俊秀,气度翩翩,若谪仙人。 “大师这一身金刚神力若无传人,当真可惜了。” 曹禺微笑着看向无归大师。 能以金身境硬扛涅槃境大乘期的宫无月全力一击,放眼整座天下,除了这位佛门白衣金刚,又有谁能办得到? “一切随缘而生!” 无归大师轻声宣声佛号。 曹禺点点头,随之站起。 看着曹禺伟岸的背影,无归大师禁不住心生叹息。 金身境的曹禺本是最适合传承这门佛门至高神通的人,但他进步太快,如今的境界更是太高,过犹不及。 “我一直有种感觉,这世上好像有两个我,一个终日颠沛流离,一个安生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曹禺突然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无归大师神情一动,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 “何解” “曹施主是应大气运而生的人,想必是已经悟到了两心通!” 看着曹禺神情有些疑惑,无归大师笑着解释:“当曹施主溯光阴长河而上,找到曾经的那个曹禺,就像找到了自己的阳神身外身,两心通天人,破境之机只怕近在眼前。” “破境?” 曹禺身躯微微一震! ------------ 第四十七章 你该死 月明星稀。 长风的无头尸身在夜幕中如一尊雕塑,巍然屹立。 一只黑色的小鸟倏尔落在少年的肩头,发出一声声啾啾鸣叫。 不久之后,一道身影从浓重的夜色走来,一步步靠近长风。 小鸟振翅,转而落到了身影肩上。 那人身形魁梧,夜风荡起长衫,空荡荡的右臂衣袖猎猎作响! …… 朝阳灿烂,茫茫无际的草原深处,无数顶金色的帐篷沐浴霞光,气势恢宏的异族王庭就坐落于此。 随着一道身影如流星般砸在王庭核心区域,大地尘土飞扬。 随着尘烟散去,一位满脸胡茬,邋里邋遢的独臂汉子喝光了葫芦里的酒,猛然间舌绽春雷:“平源无心!滚出来受死!” 其声如平地滚滚之惊雷,波及数里。 霎时战马嘶鸣,无数手执弯刀的异族勇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富丽奢华的王帐之内,坐在贵宾主位上一脸懒散的平源无心突然神色大变,不顾所有人惊诧目光,如一团流光冲出帐外,亡命奔逃,可没走多远,就被如天神降临的独臂汉子,挡住了去路。 避无可避的平源无心尖啸一声,全力挥出一剑,冲天剑气席卷而出,呈扇形区域内的一切斩成齑粉! 可稳如泰山的独臂汉子用快如闪电的一拳将平源无心身体轰飞,之后紧贴而上,一手按住平源无心的头,将其面部在地上狠狠摩擦,去势将尽之时,才高高抬起脚掌,一脚踏在平源无心的后背上,顿时恐怖的骨裂声伴随一股狂暴而出的气劲,掀飞了无数沿途追来的战马。 可怜这位已经踏入涅槃境,曾经不可一世的平源无心在曹禺面前,孱弱得如同待宰的土鸡瓦狗! “你该死!” 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的冰冷字眼从曹禺嘴里说出,早已骇无人色的平源无心彻底崩溃。 “你不能杀我!魔陀山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平源无心的垂死挣扎,曹禺刚刚举起的拳头突然放下。 “十二个时辰之内,你要赶不到魔陀山,我就拎着你的脑袋,拜山!” 曹禺踩着平源无心的头,说道。 “好!一言为定!” 平源无心大喜过望,猛地爬起身子,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朝着域外的魔陀山狂奔而去。 …… 老刘酒馆里今日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衫,明明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庞,皮肤却如白皙如婴儿。 此人似乎还有严重的洁癖,连屁股坐的板凳和吃饭的桌子都让卢雨来回擦拭了两遍。酒具碗筷更是换了一套全新的, 年轻气盛的小二哥老大不乐意伺候这个事多的主儿,可当对方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卢雨那刚有了几分火气的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干起活来更显麻利,毕竟天底下谁跟钱有仇不是? 蓝衫中年人只点了半只叫花鸡,一碟花生米,和一壶桂花酿。 卢雨瞧他吃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再没兴趣多看几眼,多半是城里教书的穷酸腐儒,没钱还爱穷显摆。 “小二,过来一下。” 没过一会儿,那位中年人就开始呼唤卢雨。 卢雨赶紧把头转到一旁,只当没听见,反正掌柜的还在后厨忙活,没人管得了他! 中年人见状,也就没再吭声。 卢雨乐得轻闲。 直到午时,店里又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拨散客,其中有一桌还是江湖人士,随身佩有刀剑,四五个人,撸起袖管,喝酒猜拳,嗓门不小。 “朝廷刚给咱们灵剑门封了六品门楣,哥几个以后都是吃皇粮的人了,再痛饮一杯” “哈哈,能被朝廷册封,放眼整个江湖,也没几家” “对对,干杯” 几人举起酒杯,脸上俱是得意之色。 其中一位身材最是矮小的汉子,忙给对面一位身穿锦服的马脸少年斟上杯酒,神色更是谄媚:“王师兄是掌门的关门弟子,深得师叔祖真传,飞黄腾达肯定指日可待,可别忘了多多提携兄弟几个…….” 众人纷纷附和。 马脸少年哈哈一笑,眼底深处虽有些傲慢不屑,但嘴上仍连着几个好说。 “听掌门所言,这次御武司举办的大会上可是群英荟萃,响当当的门派来了不少,连天境的高手都有好几个!” 一名汉子放下酒杯慨叹起来。 马脸少年先是摆摆手,接着微微一笑:“这天境高手也是从咱们的境界一步步修炼上去的,咱们灵剑门也算是人才济济,将来有的是机会,况且师父他老人家早已剑术大成,未来一旦跻身十方境,我灵剑门必成一方霸主,届时什么样的人物见不着?” “哈哈,好气魄” “王师兄不愧为掌门高徒,说话就是有见地” “真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啊” 听着同门不断恭维,马脸少年的嘴角更是高高扬起,悠声说道: “说句有些托大的话,这天下剑道高手虽多,强过我师父灵剑上人的,也是屈指可数。” “那是那是,能稳赢咱们掌门的,怕也只有天下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人物!” 听到如此吹嘘,纵使马脸少年脸皮再厚,也不禁心虚起来,没有搭话。 吹捧之人表情尴尬,赶紧转移话题:“王师兄,您天天跟在掌门身边,见多识广,给兄弟们聊聊这天下十大高手排行榜,也让大家长长见识!” “对啊王师兄,这十大高手都是什么神仙人物?” 不大的酒馆内,这一桌的谈话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但几位闲散酒客伸长了脖子,卢雨也是支起耳朵,听得入神。 马脸少年咳嗽一声,环视四周,很满意大家的反应。 但他神色犹有几分犹豫,显然有所顾忌。 同门见状,赶紧又添了把火:“在座都是自己人,不管听到什么,绝不外传便是。” 马脸少年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不好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只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大家想听,我就说上一说,据我所知,这天下十人中,用剑的当首推疯剑仙,此人是个剑痴,更是个绝顶的剑道天才。” 少年话音方落,一人就接口道:“疯剑仙莫非是个疯子不成,名号怎会如此怪异……” “不可胡说!” 马脸少年到底有几分见识,赶紧给多嘴之人使了个眼色。 这种山巅人物最是喜怒难测,万一哪一天传到人家耳朵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接话那人也是个软骨头,闻言神色大骇,慌忙四下张望。 此番噤若寒蝉的怂样,令桌上同门面面相觑,大感脸上无光。 “不必大惊小怪,这种大人物通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岂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马脸少年压下怒气,安抚了一句, 脸色煞白的汉子不迭点头称是。 经此一事,这桌人总算消停下来,马脸少年也没了继续炫耀的兴致,低头喝起闷酒。 卢雨努了努嘴,他算看出来了,这几个货色只会胡吹大气,想来这灵剑门也不是什么入流大门派,顿觉得之前听到的索然无味。 这时,那位嚼着花生米,一副茶馆听书闲散架势的蓝衫中年人,冲卢雨勾了勾手,招呼他坐下来。 “这几个废物狗屁不懂,我给你讲讲怎么样?” 卢雨吃了一惊,再转头看去,灵剑门那桌人竟似各个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你也会武功?”卢雨一脸不信。 “会。”蓝衫人回答得很肯定。 卢雨低头寻思了片刻,闷声问道:“武功高吗?” “高。”蓝衫人点点头。 卢雨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大叔,你可一点儿不像武林高手啊!” 蓝衫人接着问:“那像什么?” 卢雨脱口而出:“像个教书先生。” 听到这个答案,蓝衫人的脸上露出稍许笑意,目光看向桌上酒杯,只见他嘴巴微张,不见任何动作,杯里的酒水就自动连成一线,吸进了口中。 卢雨脸上却并未有多少惊骇佩服之色,耷拉着脑袋,一副看变戏法的神情。 “你想不想习武?” 蓝衫人伸手去摸卢雨的脑袋,却被他怒瞪一眼,低头躲过。 见对方已有不耐,蓝衫人微微叹了口气,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 “小子,我给你讲,人这肉体凡胎,从生下来就皆可习武,这叫有教无类,可因先天资质根骨不同,注定今后成就高低各不相同,这又是武道最大的不公平,普通人穷其一生,也只能达到强身健体的地步,这般境界没有名字,称为无为境,往上是六合境,身体各个方向皆能发力,达到六合境便可称为武林中人,算是正式迈入了武道门槛。第七境名为七曜境,七曜就是七纬,代表了天上七颗星宿,对应着五行之力,到了这个境界便有了修炼内息的根基。第八境就厉害了,称之为八荒境,飞檐走壁,开碑碎石,不在话下,能称之为武林高手的人,最低也得是此种境界,至于更高一层的九宫境,取自八卦九宫之义,真气内能生生不息,外能释放伤敌于拳脚之外,已是相当不俗。” 听蓝衫人讲完,卢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武学常识算是有了个初步了解。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这练武之人除了比试切磋,又该如何区分武功高低,总不能像科举一样,所有人经过层层考试,选出个状元榜眼探花啥的,知晓了境界的存在之后,强弱总算能一目了然。 可如何判断境界的高低,又成了卢雨新的疑问! “两个高手打架之前,会先报一下各自的境界吗?” 对卢雨这个有些幼稚可笑的问题,蓝衫人笑了笑:“要先报上一报,还打个屁呀,全靠自己一双眼去看,去猜,当然了,要实在看不出来,就动手干呗,生死各安天命,没什么好说。” 卢雨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这武林当真凶险,没有个火眼金睛真不行,万一碰见个扮猪吃老虎的,岂不倒血霉。 “最厉害就是九宫境吗?” 卢雨凑近了问道。 “九宫境上还有十方境,乃地境最高。” “这地境又是什么东西?” 卢雨又被绕糊涂了。 “武道又分天地两个大境界,六合到十方皆属地境范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地上的人修行的境界,而天境,自然就是天上的人修行的境界。” 卢雨一听,差点当场骂娘,这地境都如此厉害,恨不能杀人跟捏死只蚂蚁似的,那天境不得呼风唤雨,成神仙了? “不好,不好。” 卢雨连连摇头。 “如何不好?” 蓝衫人淡然笑道, “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了,似我等这般既没背景又没武学天赋的凡人,岂不处处受人欺压,永无翻身之日?” 卢雨一脸苦兮兮的表情。 蓝衫人看着这个少年: “那我且问你,没有江湖人,你就不处处受人欺压,有翻身之日了?” 卢雨闻言神色一窘,无言以对。 “当面对强权,道理和公义毫无用处时,普通人如何反抗,武力也许就是唯一的选择,你可认同?” 蓝衫人神色出奇严肃了几分,身上所迸发的凛然之气,着实令卢雨肃然起敬。 ------------ 第四十八章 以二敌四 万里黄沙,小潭印月,天地浑若一方洪炉。 烈日高曛,曹禺孑然一身,闲庭信步走在敦煌古道。 前方的平源无心早已甩开了他数十里,惶惶疲于奔命。 纵然曹禺这一脚下去,背部脊骨尽断,气海碎裂,平源无心依然靠涅槃境近乎逆天的体魄,缓慢恢复着元气,脚力远胜一般高手。 这也难怪,涅槃境既名为涅槃,便有凤凰淬火,化腐朽为神奇之能,虽不能令人起死回生,但生命之火之旺盛,犹如遇风重燃的散落火星,足可成燎原之势。 十二个时辰,赶到魔陀山,对一个金身境而言,也不算难事,可对一个修为废去大半的人来说,无吝于一场生死考验。 魔陀山深居域外,终年苦寒,此去千里之途,平源无心早已下定决心,爬也要爬回去,此乃活命的唯一指望! 光是关外的大漠就绵延百里,中途还要通过一望无际的沼泽与瘴地,连翻数座大雪山,才能到达雪原中心地带的魔陀山。 蒸腾的大日照耀过沼泽之后,就隐在了厚重云层之中,飘飘扬扬的雪花,大如指盖儿,漫天遍野。 冰原之上,只剩下半条命的平源无心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血,倒地不起。 过了一个多时辰,浑身都被雪花掩埋的平源无心被人一脚踢飞,翻滚了十数下,才艰难地苏醒过来。 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曹禺那张如同催命阎王的脸。 “你若就此认命,我就成全你!” 曹禺淡漠的语气,着实令平源无心亡魂大冒。 当他手脚并用,摇摇晃晃地起身,才发现浑身上下早已破破烂烂,沾满泥污,连最落魄的乞丐都不如。 而曹禺早已走远。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令平源无心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曹蛮子,我日你全家女人!” 当平源无心使出浑身气力骂出这话,浑身凭空被一故气旋包围,瞬间拉回到千米之外的魁梧男子旁。 曹禺也不跟他客气,一拳击碎他的下颌骨。 “啊!” 平源无心满嘴流血,像一条不停扑腾的大鱼,被人随手扔到了地上。 …… 高耸入云的魔陀山,矗立在冰天雪地中,颇有通天彻地之气势。 身为当今魔道巨擘的祖庭,拥有四位涅槃境弟子坐镇,放眼整座天下,谁出其右! 可惜今日,沉寂多年的寂静,终被一位站在武道巅峰的男人,踏破! 曹禺拖着如死狗一般的平源无心,缓缓来到山脚之下。 身后洁白无暇的雪地上,被生生拖拽出一道猩红刺目的血痕。 片刻之后,形状极为凄惨的平源无心双膝跪地,被拽起头发,仰首面对魔陀山。 “喊。” 曹禺淡淡说道。 平源无心摇摇头。 曹禺五指按住其头骨,逐渐用力,立即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脆响。 平源无心张大嘴巴,浑身颤抖,却也忍着头骨濒临碎裂的痛楚,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 面对宗门圣地,平源无心宁死绝不让其受辱! 曹禺眼中没有任何怜悯,杀念一起,四周气流霎时如沸腾开来的水。 一声勾尾之音裂石穿空,磅礴浑厚,如寒光射斗,自山上直冲而下。 曹禺身不动,抬手便将这力破天罡的隔空一击挡下。 随之一位红衣似血的丽人,怀抱瑶琴,衣袂飘飞,如惊鸿仙子一般落在曹禺面前。 “放人!” 宫无月即便面带怒气,嘴角总带着三分雌雄莫辨的魅惑。 曹禺冷冷瞥了一眼这位修为远在平源无心之上的魔陀山三当家,讥笑一声:“你也配?” 宫无月遭此羞辱,双目冷如寒霜。 曹禺眉头一皱,随之暴怒一声:“滚开!” 蓦然气势如虹挥出一拳,拳意之盛如神人擂鼓,宫无月迅速结印,身前不断膨胀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只听一声天雷炸响,瞬间碎成无数水沫光点。 宫无月身形一晃,双手负后。 片刻之后,袖口淌下的鲜血很快染红了背后竖立的琴弦。 曹禺眼带不屑,再也不多看一眼。 同为涅槃境,差距云泥之别。 在曹禺眼中,宫无月与平源无心,并无二致,俱是无关痛痒的角色。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位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眉老僧身上。 相是慈悲相,心是魔罗心。 八师陀! 魔陀山明面上的最强者,异族三代王共尊的国师,万千臣民眼中比肩神明的存在! “曹施主,又见面了,这般兴师问罪,不知我这小师弟何处得罪了尊驾?” 八师陀说话柔缓,让人如沐春风,纵有天大的火气和冤屈也会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再难生起半点嗔怒之心。 如此修为早已达到了佛家无根无相之境。 “是他坏了规矩,杀了我徒儿!” 曹禺缓缓开口。 平源无心浑身一颤,难以置信道:“……徒弟?” 八师陀平静地看了一眼平源无心,一言不发,已洞悉因果。 “即是如此,曹施主杀了他便是,何必远走一趟魔陀山。” 曹禺冷笑一声:“这条命贱如猪狗,可赔不起!” “阿弥陀佛,众生皆平等,不应有贵贱之分。”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废话少说。” 曹禺直截了当打断对话。 “你想如何?” 宫无月煞气森森地看向曹禺。 后者霸气侧漏地指着宫无月:“我三拳就能锤杀你,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宫无月脸上浮现出再难忍受的怒意,身为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人匍匐在脚下,犹如蝼蚁仰望日月,何曾像今日,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有气撒不得! 面对三位涅槃境,曹禺犹能以无敌之姿,碾压同境之敌,天赋之强,可见一斑! 同为涅槃境巅峰修为,八师陀和曹禺的差距本不应如此之大,奈何曹禺最不能以常理推之,尤其擅长以一敌多,敌人越多,此人战力就越强! 八师陀曾坦言,如果他和曹禺一对一,纵使不敌,亦有把握全身而退。可一旦让曹禺陷入以寡敌众的死战,他的实力就会随着处境的恶劣而暴涨,遇强则强,越战越勇,这是曹禺的大道根袛,也是他最为恐怖的修行天赋! 此乃真正身负武道大气运的天才,强如宫无月之辈,亦不得不低头。 八师陀叹了口气:“尊驾若不能善罢甘休,老衲也愿奉陪到底。” 曹禺笑道:“你们一起上吧,我又有何惧。” 八师陀闭上双目,双掌合十,不言不语。 宫无月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只有跪倒在地的平源无心,低下头,形容枯槁。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压抑和沉闷! 山间雪势更大,怪石嶙峋,奇松盘桓,下山道上,一位样貌如孩童,身穿松散黑袍的汉子,赤着一双通红的脚,边走边往手上哈热气。 天地苍茫一片,此人举止跟普通山野村夫没什么两样,行走山林,本不应如何起眼,但他每行一步,每个动作,都竟乎与这座魔陀山同呼吸一般,给人一种融为一体,玄之又玄的感觉。 当此人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山脚下,八师陀与宫无月齐齐行礼,平源无心更是跪伏在地。 曹禺面不改色,拳头已紧紧握起,一身战意已然攀至巅峰。 赤脚汉子搓了搓手,淡淡说道:“曹禺,又想打架?” “我只想讨回公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现在公道讨不了,人也留下吧。” 赤脚汉子语气之轻松,如唠家常。 “加上你,他们无非胜算多一些,孰胜孰败,打过才知道。” 曹禺语气同样轻松。 赤脚汉子仰首观雪,意兴阑珊。 代师镇守魔陀山一甲子,还不曾像今天这般兴奋过! 毕竟到了自身这个境界,想找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打上一架,属实太难。 只是不知这曹禺,哪来的底气,要一对四? 如果只是宫无月联手八师陀,对上曹禺,那是必输之局。 可要魔陀山这位大弟子亲自出马,不管配上宫无月,还是八师陀,都是必赢之局,更何况这次师门三兄弟一起出手,即使曹禺再为逆天,也断无赢的希望! 无非是魔陀山损失大小的问题! 下山的时候,赤脚汉子反复推演过,刨除修为尽废的平源无心,无论如何,师门三人至少都有一位能活,最好的结局是曹禺战死,八师陀与宫无月身负重伤,自己全身而退。而最坏的结局,曹禺拉了两人陪葬,还剩一人身负重伤。 纵使最坏的情况,赤脚汉子权衡之后,还是愿意承受!毕竟曹禺的武学天赋太过恐怖,如果任由他成长下去,未来必成魔陀山的生死大敌,甚至会成继骑牛道士与师尊之后,人间又一位绝圣境! 届时,正邪两道持续百年的平衡将会被打破,对于魔陀山这种早已屹立于魔道之巅的庞然大物,无异一场灭顶之灾! 师门四人谁都可以死,唯有魔陀山传承不能灭! 这是身为魔陀山大弟子该有的觉悟! 不同于上次登山问道,曹禺这次是主动送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不将他当场格杀,魔陀山的威名势必受损,更白白浪费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大师兄一甲子来首次下山,这便是原因所在。 当走下山的那一刻,所有人包括曹禺,都知道一场生死之战,已不可避免! 宫无月悄无声息地用指尖扣住琴弦,只待这场大战拉开序幕。 恰在此时,一身白衣脚踩一串莲花佛印,从天而降,立在了曹禺身后。 “贫僧总算赶到了,不知晚不晚?”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手捏念珠,打了声招呼。 “不晚不晚,刚刚好。” 曹禺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洒脱说道。 好嘛。一战集结了天下十人中的过半之数! ------------ 第四十九章 秋日照高林 单单一个金身境,即便防御力世间罕有,宫无月倒没有多放在心上。 可八师陀和赤脚汉子俱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种感觉就像原本坚固无比的墙上出现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裂缝,纵使无关大局,但终究不如之前坚固了。 绝顶高手间的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更何况无归大师的出现,影响的不仅是毫厘! 他这一身佛门大金刚神通,足以撑住一位涅槃境一炷香的攻击,而这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曹禺干很多事! 这就是变数! 可即便是有了变数,并不会对魔陀山这位大师兄的决定产生丝毫影响,凭他一人,就足以压制住正常状态下的曹禺! 这一点,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就在曹禺摆出拳架,准备大干一场,山上突然传来一声类似猿猴的啼叫,这叫声远比一般猴类要浑厚得多。 听到这个声音,魔陀山众人均回头望去,没过多久,便看到一只体型巨大,通体雪白的猿猴从山林中一跃而出,此兽弹跳力极为惊人,且速度极快,自山腰处发出声音,到跃出山林,只有七八个呼吸的功夫。 这座小山一般地庞大身躯从数百米的高空落下,动静不小,即使地面有厚实积雪和冻土,仍被砸出一个一米多的深坑。 站在此等凶兽身边的,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并无人露出一丝异色。 看到赤脚汉子率众师弟都对这白猿恭敬行礼。 曹禺忍不住打趣:“难不成这畜生就是魔陀山之主?” 虽然明知曹禺这句是玩笑话,无归大师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传闻那位头陀初次来到魔陀山,便俘获了一只异兽,用来看守山门,名为猿尊!” 曹禺继续打趣:“如此说来,这畜生也活了数百年,算是这些人的大师兄了。” 八师陀转身对曹禺行了一礼:“猿尊脾气不好,曹施主勿再出言不逊。” 曹禺抖了抖衣袖,笑道:“巧了,它脾气不好,我这拳头脾气也不好,不妨碰上一碰。” 身形数丈之高的巨猿颇通人性,立马察觉出了曹禺言语中的挑衅意味,当下扬起前肢两根粗长的手臂,锤舞起来。 “吼!” 猿尊直立,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曹禺嫌弃地遮掩了一下口鼻,好浓重的腥臭味。 这个小小的动作,令猿尊更加暴怒。 就在它气势汹汹地靠近曹禺之际,天地间传来了一声清脆鸟鸣,一只小巧的黑鸟轻飘飘地落在了巨猿头顶。 只见猿尊躯体一僵,挥手想要把小鸟驱走。 可黑鸟只是啄了一下猿尊的脑袋,这具偌大的身躯就轰然瘫倒在地。 猿尊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竟也露出了几分惧怕又可怜的神情。 魔陀山众人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无归大师上前一步,即使此刻有些困惑,也只是看了一眼曹禺。 后者神色如常。 …… 第二天,天刚亮,夭娘就敲开了裴凉的房门。 “这么早?”裴凉有些意外。 “还不是怕你一大早就出去,见不到你人!”夭娘说着径直往里走。 裴凉确实准备出门了,藏书楼里的秘籍只看了一半。 夭娘在内室转了一圈,发现比想象中干净,裴凉的东西很少,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整理得整整齐齐。 “你倒一点不邋遢。”夭娘点点头。 裴凉微微一笑:“姑奶奶起这么早,难不成为参观来了?” “你少自作多情,我对你住的地方可不感兴趣啊,今儿来是有要事问你。” 夭娘找了个位置坐下,裴凉只得跟着坐。 “你没发觉吕府这两天的气氛不太对劲儿?” 夭娘此话并未引起裴凉多大反应。 “没发觉。” “你一天除了吃饭睡觉,能关心点别的嘛!” “看书,练剑。” 裴凉接着说道。 夭娘叹了口气:“我告诉你,吕家一定发生了什么,我看到府里的丫鬟仆役,暗地里都满面愁容的,想来不是件好事!” 这两天夭娘出去走动,总能碰见一些下人,行礼时神色虽然依旧恭谨,但眉宇间的愁态却是遮掩不住,夭娘也曾私下问过,府里可曽发生了什么事,但丫鬟们都是三缄其口。 夭娘身为客卿,相府规矩又大,自然不好多打听什么。 裴凉劝慰了两句,让夭娘别胡思乱想,若真有什么事需要他们知道,方伯肯定会派人通知。 最后夭娘缠着裴凉要他留下来陪自己一会儿,裴凉拗不过,就陪她到花园里散散心。 中午夭娘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期间见裴凉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夭娘又埋怨起来:“你个大男人怎么眼里一点活儿都没有,不会帮帮忙嘛?” 裴凉本来只带了张嘴,这下倒好,什么洗菜削萝卜类的琐碎都得干。 夭娘不时抬头看看那男人忙碌的样子,含情脉脉的眼神里都是满足。 幸福很简单,一粥一饭足矣! …… 相府西院,吕溱书房。 吕卿燕焦急地走来走去,方伯一旁安坐。 今儿一大早,皇帝就派太监前来传旨,召大学士吕溱紧急入宫面圣。 这次召见,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宣旨的时间和来的人,圣旨是卯时到的相府,说明皇帝寅时便已下旨,什么紧急的事要这位九五之尊连夜下诏。 这次奉诏的太监也不是宫里当值的,而是身穿司礼监装束,宣完圣旨便走,根本不给人塞银子探听口风的机会。 吕卿燕也是后来才知晓的,此刻都过了未时,吕溱还没回来,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只有在方伯面前,吕卿燕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皇帝目前还没这个胆子,敢撕破脸,依老奴的判断,这次也只是为了探听我们的虚实。” 听完方伯的话,吕卿燕脸上焦虑之情并未减少。 “我只是担心皇帝会兵行险着,抢先动手!” 吕卿燕说完,转身坐回方伯身旁。 方伯沉思片刻,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自安国侯吕固前线遇袭的消息传来,吕卿燕已经连续两天茶不思,夜不寐,忧伤之下,整个人都消瘦了。 虽然吕固性命无忧,但对吕家来说,这无疑是极其不利的消息,很可能打破与皇室之间微妙的平衡。 这时候,如果皇帝按耐不住,抢先动手,那局势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稳妥起见,老奴这就潜进皇宫一趟。” “不可,万一被发现,就坐实了谋反的罪名。” 吕卿燕急忙说道。 方伯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一个人! 吕卿燕一阵沉默,她也想到了,可神色却多了几分犹豫。 方伯看出了吕卿燕的心思,连忙说道:“此事我来出面,以裴凉的身手,应该不会有危险。” 吕卿燕思虑片刻,才点了点头。 ——— 夕阳西下,飞鸟相与还。 一对少年少女走在山间小径上,男孩步伐拘谨,女孩神态自若。 “你不用这么紧张,山路我经常走。” 手执竹杖的薛晚亭转头一笑。 卢雨习惯地点点头,赶紧收回虚拦在女孩腰前的手。 “我怕有石子绊到你。” “无妨,我会把它挑开。” 说话间,薛晚亭做了一个示范,一枚大了点的挡道石子,被竹竿精准挑到草丛中。 “真厉害!” “熟能生巧而已。” 薛晚亭说话语气总是很平淡,卢雨明白她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天生的清冷性子。 “晚亭,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你不要生气啊!” 卢雨扭捏了一下,不待盲女回答,抢先说道:“我觉得你模样虽是普通,但内心一定是个绝世美女……” “不会夸人就别夸。” 薛晚亭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卢雨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 卢雨偷偷瞥了盲女一眼,并没有发现她脸上有任何生气的表情。 “你是想说,我明明就是个丑女,内心还做着美女的白日梦。” “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我是想说,你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你容貌那样……呸呸呸” “我知道我很丑,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多美。” 这次卢雨感觉盲女真的要生气了,都怨自己笨嘴拙舌,越描越黑,不禁又急又气,抓耳挠腮。 途中卢雨还三番两次想解释,薛晚亭直接捂耳,表示不想听。 少年后来就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秋高气爽的天气,最宜登高望远,卢雨气喘吁吁地在峰顶找了一块平整大石头,用袖子抹干净,才搀扶薛晚亭坐下。 “说吧,把我约出来,可不是为了看风景吧,我也看不到。” 薛晚亭放下竹杖,摆弄了一下衣角。 “当然不是,我给你分享一个秘密!” 卢雨见薛晚亭开门见山,也不敢墨迹,郑重说出了此行目的。 “你还真会找地方。” 薛晚亭微微一笑。 “我怕城里人多眼杂,但那位先生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既然如此,为何要告诉我呢。” 卢雨挠了挠头:“你要知道了,会对你身体大有益处!” 薛晚亭点了点头。 “今天酒馆里来了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人,跟我聊得投缘,送了我一本秘籍,让我偷偷练,再三叮嘱不要轻易示人,你晓得什么是武功秘籍不?” 薛晚亭听出那凝重的语气中犹带三分得意,当下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啊,这个世道,有两样东西最有用,一是钱财,二就是武功,武功秘籍就是武林高手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书籍,普通人只要照着修炼,也能成为高手!” 薛晚亭立即反驳道:“我记得这种东西,地摊上一两银子能买一大堆,有什么稀奇吗?” 卢雨脸上虽红,口中仍倔强说道:“不一样,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这是货真价实的武功秘籍!” 说着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 “咳咳,赠我秘籍的那位前辈还跟我聊了一些修炼上的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可没有吹牛,我悄悄告诉你,我问过那位前辈,我卢雨这辈子有没有成为武林高手的潜力,你猜怎么着?” 卢雨说到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接话茬。 薛晚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伸手在我身上摸了半天,突然一脸大惊失色地对我说,你小子,可是长了一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根骨啊,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连忙问真的假的,他说此话比真金白银还真,在场人都可以作证。” “然后你就给他免了这顿酒钱?” 薛晚停咯咯一笑,眉眼弯弯,倒是耐看。 “你千万别误会,我…我…是给他免了酒钱,那也是看…看在他给我秘籍的面子上,做人要懂得礼尚往来不是!” 卢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话都结巴了。 “是什么秘籍?” 薛晚亭笑过之后,随口问道。 “来,你看!” 卢雨连忙把手中的册子递了上去。 对这等憨直少年,薛晚亭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 反应过来的卢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我这脑子真是比猪还笨,你别生气啊晚亭。” “你念给我听。” 少年连忙翻开册子第一页,朗声读出来 “先天一气,蕴藏腹中,阴阳调济,捭益生寐,精血至而气息生,经脉通则无消长……” “这些是口诀,我也听不懂,后边有分解的插图,听前辈说,这是一套内功心法,我偷偷练了一个时辰,体内就似乎多出一股热流,一点一点汇聚在肚脐上方三寸,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浑身多出了几分力气呢!” “哦” 薛晚亭听到这里,神色明显郑重了一些:“赠你秘籍的这位前辈长什么样?” 卢雨立马面露得意,看来晚亭是被自己震住了。 “怎么样,我说这位前辈不是骗子吧!” “别得意,快说。” “他穿一身蓝色布衣,长相没啥特别的,像个中年文士,爱聊天,气度也有几分!” 卢雨说完,忍不住挠了挠头。 “哦对了,他皮肤很白,特别是那双手,跟玉雕成了似的,还特别爱干净,来的时候别人用过的东西从来不碰。” 这次,薛晚亭沉默了很久。 卢雨忍不住说道:“这秘籍练了,肯定对你身体特别有好处,我可以手把手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 薛晚亭摆了摆手,笑道:“我一个瞎子,学了有什么用。” “晚亭,你不能这么说,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自菲薄……” “好了,你好好练你的,真不用” “那……那好吧!” 看到薛晚亭态度如此坚决,卢雨只能作罢。 盲女知道他此刻心情有些失落,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秘籍不错,你一定要练下去,记住,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卢雨立即重重点点头! …… 下山时,少年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天色快要黑了,二人走到山脚下的松林,突闻前方一声雄浑的咆哮,霎时林间百鸟惊飞。 卢雨骇然停下脚步,彷徨之时,只见一头黄白相间的吊睛猛虎自林中缓缓步出,沿小河逆流而上,正好挡住二人去路。 “老……老……老虎!” 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的卢雨话都快说不出了,刚转身就看到后方的薛晚亭,这一刻,本性既善良又懦弱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瞬间张开双臂,挡在前方。 “晚亭!有老虎!快往回跑……” 卢雨这边还在大声呼喊,对面猛虎已然张开了森然血口,疯狂扑向眼前这两个唾手可得的猎物。 纵使已吓得魂飞魄散,卢雨依然没有退却,仗着生死关头激发出的男儿血性,怒吼着冲上前要拼死一搏! 谁知脑门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到,已闻到虎口扑面而来腥臭气的少年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而已经扑上来的猛虎却凌空打了一个踉翘,堪堪停在卢雨身前。 凭借着猛兽特有的直觉,老虎本能地感受到了那个还站着的猎物身上,所散发的强烈危险气息。 薛晚亭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头一米多高的百兽之王。 “嗷!”犹有不甘的猛虎不停发出威胁。 盲女上前,老虎立即后撤,巨大的虎爪不安地扒着泥土。 等到薛晚亭完全走到身边,前一秒还在装腔作势的吊睛大虎眨眼间竟柔顺得如同家犬,吐着舌头,四肢趴在了地上。 薛晚亭蹲了下来,对臣服自己的老虎视若无物,低头察看着卢雨的情况。 就在此时,突闻一声虎啸,老虎突然被震飞十几米远,小山般的身躯滚落河间,溅起一连串水花。 薛晚亭轻轻抱起少年的身躯,身形瞬移至方才发起偷袭的老虎身前,脚起,落下,巨大的虎头砰然碎裂。 ------------ 第五十章 破境 一轮明月,何其皎洁 曹禺在大雪天里席地而坐,身边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手捏念珠,低眉合目。 不同于曹禺的满脸沧桑,白衣僧人容貌俊秀,月光照下,若谪仙人。 那只玄鸟的出现,魔陀山下的大战最终没能打起来! 双方各退一步,曹禺丢下不死也残的平源无心,魔陀山则放其离去,承诺三年之内不会踏入古峪关半步。 对于这个结果,曹禺心中是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这趟魔陀山之行,必须去,只是真打起来,自己必定吃亏! 幸有无归大师的出现,极大缓解了压力,俩人都是老相识,自然没必要客气。 “大师这一身金刚神力若无传人,当真可惜了!” 能以金身境硬扛涅槃境,放眼整座天下,除了这位佛门金刚,又有谁能办得到? “一切随缘,贫僧不强求。” 曹禺点点头。 无归大师心生叹息。 当年尚处金身境的曹禺,本是最适合继承这门佛门至高神通的人,但他进步太快,行踪飘渺,根本没有传授之机,如今境界更是太高,根本无法习练。 “我一直有种错觉,这世上好像有两个我,一个终日颠沛,另一个在安生地过着小日子,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曹禺这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无归大师却是神情一动,问道:“你何时有了这种想法?” 曹禺随即站起身:“最近一年,特别是这半个月。” 无归大师沉默良久,感慨道: “曹施主是应大气运而生的人,想必已经悟到了两心通!” 看到曹禺神情疑惑,无归大师笑着说道:“当你溯光阴长河而上,找到曾经的那个曹禺,就像找到了自己的身外身,两心通天人,破境之机只怕就近在眼前了。” “破境?” 曹禺身躯微微一震! …… 吕固坐着轮椅,登上城头,手拿一壶酒,对着月光之下的戈漠黄沙,怔怔出神。 他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搜寻众人的遗体,可任手下挖地三尺,搜遍周边,唯独没有找到长风,吕固只得下令先将他人的尸骸厚葬,继续扩大搜寻范围。 “长风,多希望你还活着!” 吕固喃喃自语,双目噙泪,依稀间,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倚在城头的少年冲他招手要酒! 吕固慌忙打开酒塞,递了过去。 片刻之后,酒坛坠地,香气四溢。 吕固叹了口气,右手在剑柄处抚摸良久,手指终不再颤抖,猛然抽出佩剑,随着剑尖抖动,城墙上的泥土簌簌而落。 “挟长风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 皇宫御道,吕溱和一位走路老态龙钟的大太监并肩而行。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好似至交好友叙旧一般。 身后数百米开外,一个身形佝偻的小太监在低头走路,那拘谨的模样和细碎的脚步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小心翼翼,刻意保持距离。 两位当朝最有权势的大人物走在前面,小太监哪敢丝毫僭越。 楚风岩直到把吕溱送出宫门,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脸上不见丝毫表情,足下步伐却加快了几分,在那个小太监消失的转角宫墙处,地上有件脱掉的太监衣裳。 “还真被鸟啄了眼。” 楚风岩弯腰捡起,不禁哑然失笑。 吕溱回到府中,立刻来到书房。 方伯很远就听到了老爷的脚步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吕卿燕见父亲推门而入,瞬间扑了上去。 “燕儿……怎么哭了,跟生离死别似的。” “不许这么说,女儿只是担心爹爹。” 吕溱看了一眼身边恭立的方伯。 后者赶紧递来锦帕,吕溱接过,无比耐心又细致地给女儿擦拭着泪珠。 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父亲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 “小姐从早上一直担心着老爷,饭也不肯吃。” 方伯苦笑着说道。 吕溱叹了口气,摸了摸吕卿燕的头:“傻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他们想动你爹,哪有这般容易!” 等到吕卿燕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吕溱扶着她一起坐下。 方伯沏上热茶,恭恭敬敬地递到老爷手里。 等吕溱喝完了茶,吕卿燕才忙问道:“皇帝连夜下诏,都问了些什么,有没有为难爹爹?” “主要是蜀郡方面的急报,也问了一些古峪关最近的事。” 吕溱话音方落,吕卿燕眉头就微微一皱。 方伯问道:“可是蜀郡要失守了?” “异族主力已经驻扎到了城下,情况不容乐观,城里的守军只有两万,朝廷命我务必保住蜀郡。“ 方伯看了眼吕溱,暗自叹息。当初派刘瑾言去蜀郡可是楚风岩那老阉狗的主意,如今这副烂摊子还得老爷来收拾。 吕卿燕却是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 “想来定是因为我的原因,害爹爹担待了这个差使。” “此事与你无关,爹爹自会处理。” 吕溱轻轻拍了拍吕卿燕的肩膀,随即岔开话题:“皇帝只是派了两位御医,赶往古峪关为你表哥诊治伤势,别的倒并未多说。” 方伯沉思片刻:“皇帝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此事对他的影响就越大。” 吕溱对方伯的老辣深以为然,当今皇帝做四皇子时,就是个阴骛的性子。 “我相信表哥一定能挺过这次打击,重新振作起来!” 听到女儿此言,吕溱心中略显宽慰的同时,不免一阵伤感。 遥想二十年前,大哥临终时,把膝下独子吕固托付给自己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方伯看出了老爷眼中的伤感愧疚之色,赶忙将话题一转:“还有一事需禀告老爷,裴凉在傍晚潜入了皇宫,不知有没有与老爷碰面......” “此举万万不可!” 吕溱不待方伯把话说完,立即摆了摆手。 “是老奴鲁莽了,请老爷责罚!” “是我放心不下爹爹,执意要派人潜入皇宫的,想来想去......只有裴凉合适。” 吕卿燕抓住吕溱的手,说话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她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太好看。 吕溱也意识到了自己太过严肃,声音缓和了几分: “你们心情我自然理解,只是那楚风岩武功出神入化,难保裴凉不会被发现!” 吕溱说到这里,立刻转头看向了方伯: “裴凉是保护燕儿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再让他暴露!” 方伯郑重地点了点头。 ...... 裴凉回到芳菲苑,见夭娘在院中的凉亭里看书,好像很入神的样子。 石桌上还放了一盏用作照明的灯笼,夭娘单手执卷,一手托腮,翻页之时还打个小哈欠,模样可爱极了。 裴凉看了半天,才走上前,打趣道:“这是准备考状元啊!” 夭娘抿嘴一笑,却是没有拿眼瞥一下裴凉,继续看书。 裴凉在亭中坐下,立马贱兮兮靠过来,扫了一眼书上内容。 “看晋书呢,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这不就说大将军桓温嘛,北上伐燕,路过金城,见到了那棵他曾亲手种下的柳树,此后攀枝执条,泫然而叹。” 夭娘吃了一惊,想不到裴凉腹中墨水还真不少。 她手中拿的正是吕卿燕不久前送来的由唐代房玄龄著的《晋书》 合上书本,夭娘又问道:“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谁说的?” 裴凉笑道:“东晋宰相王导。” 夭娘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我今天看到这章时,心中多有不快。” “气那王导薄情寡义?” “不是,我气伯仁,他脾气怎么如此倔,明明是个好人,偏不会好好说话!” 夭娘气呼呼地说完,看了一眼裴凉,突然展颜一笑:“像头倔驴一样,有时候跟你挺像的。” 裴凉白了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个娘们家家的懂什么。 夭娘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掐他胳膊。 裴凉连忙讨好般地拉住女人的手,换上一张笑脸:“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怎么说?” 夭娘姑且放他一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误会伯仁了,那夜王导带着全家老小跪在宫外,向皇帝请罪,当时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倘若此刻伯仁答应了为王导求情开脱,岂会不引起皇帝的猜忌,连王导的政敌们也不会放过他,此举不但保护不了王导,还会适得其反,把自己搭进去。” “你是说伯仁是故意骂王导?” “对,只有这样,伯仁才能麻痹别人,暗中为好友保全性命。” “那为何最后王敦杀他时,不为自己辩解呢!” 夭娘一下就急了。 裴凉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一句:“当你最信任的朋友都要置你于死地时,你作何感想?” 夭娘呆了一下,瞬间想到了哀莫大于心死这个词。 更何况,主人公伯仁还是一位颇有傲骨的读书人,生活在讲究气度风流的魏晋,岂会会了活命而低头! 历史中的王导与周伯仁十分交好,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每逢大醉,王导都会躺在周伯仁膝上沉沉睡去,关系可称莫逆。 当一生坦荡的周伯仁碰上心胸狭隘的王导,最后关头,高下立判。 想通了这些,夭娘不由得对伯仁生出了由衷的敬重之情,后来王导在看到周伯仁为他求情的信件时,痛哭不已地说出那句名言,也算是他的忏悔了! 但无论如何,此事都成了王导一生无法抹除的污点,永远被世人唾弃。 “也许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友情……” 夭娘脸上带着几分伤感,看向裴凉。 “他们是有真感情的,王导也非纯粹的小人,只是很多时候,俩人的思想境界不在同一个高度,伯仁对王导有完全的信任,而王导对伯仁却非如此,真正心意相通的友情,又有几人能做到?” 裴凉说完,温柔地拍了拍夭娘的手。 人性的复杂,自打从小经历之后,他就看透了。 渐渐的,夭娘美目中又泛起了莹莹泪光。 友情如此,爱情又岂能免俗,多少真心相爱的情侣,扛不住日常琐碎与坎坷的消磨,逐渐心生嫌隙,最后分道扬镳。 不是不爱,而是无法做到心意相通,荣辱与共! “裴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磨难,你都要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我们之间,永远不要产生误会,好不好!” 夭娘痴痴望着心上人,似梦呓一般。 裴凉知她所想,认真地回应了一个好字。 夭娘深吸口气,猛然抱住了这位红衣少年。 小挽提着灯笼,在前方照路,吕卿燕缓缓跟在后面。 连夜前往芳菲苑,吕卿燕是想专程登门致谢的。 吕溱安然回到相府,少不了裴凉暗中护持的功劳。 此番让他以身犯险,吕卿燕心中多少有愧疚和不安的,不亲自登门一趟,终究难以心安入睡。 还没走到芳菲苑门口,一缕亮光就从门缝里透出,黑夜中十分显眼。 小挽在好奇心驱动下,快步上前,趴在门缝往里一瞧,赶紧捂住嘴巴,把灯笼放到了一旁。 吕卿燕看出了怪异,停下脚步。 小挽提着灯笼,匆匆返回,在吕卿燕耳旁悄悄私语了几句。 吕卿燕浑身一颤,命小挽熄灭灯笼,拉着她就往回走。 一路上,小挽是有些怨气的,步伐越走越快。 “你走慢点!” 吕卿燕柔声提醒道。 小挽转过身来,气鼓鼓说道:“小姐对他姓裴的不薄,有脸干出这种事情,最可气的还是在咱们府里……” 吕卿燕声音蓦然转冷:“快别说了!” 丫鬟观察了一下四周,回到小姐身边。 “把灯笼点上。” 听到小姐吩咐,丫鬟这才想起掏出火折子。 随着火光亮起,吕卿燕正色道:“裴大哥是府里的贵客,你再多嘴多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我爹绝对不轻饶你!” 小挽这才觉得后怕,赶紧点点头。 吕卿燕叹了口气,拉住小晚的手:“我知道你为我好,但大可不必说这种话,裴大哥和夭娘姑娘本是一对,他们要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不可妄自指指点点!” 小挽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吕卿燕嗯了一声,走在前面,小挽赶紧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唉,裴凉啊裴凉,那夭娘除了容貌,哪点能跟我们家小姐比,你是眼瞎了吗? 小挽暗自恨道。 ------------ 第五十一章 游船 马上重阳节了,天地之间,秋意正盛。 裴凉今日有事要办,简单易容了一番,独自出了吕府。 在一艘毫不起眼的游船上,裴凉与同样易过容的老刘相对而坐。 今天是俩人约定见面的日子。 裴凉开口第一句话:“师兄近来可好?” 老刘点点头,主动给裴凉倒了杯酒:“还行,过了七八年安生日子。” 裴凉要起身敬酒。 老刘忙示意他坐下。 “咱们师兄弟不该生分了,随意一些。” 裴凉说道:“可有人找酒馆麻烦?” 老刘摇头道:“一向太平无事。” 师兄弟二人举杯碰过。 老刘问道:“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裴凉回了一句还好。 老刘深吸口气,又问:“师父他老人家……” 裴凉接道:“师父走了三年了。” 老刘眼里不多的亮光似乎一下就暗淡了。 裴凉继续说道:“那时师父的内伤已经恶化,在床上躺了半年,滴水未进,已经油尽灯枯。” 老刘随即倒满杯酒,起身跪倒:“不肖徒刘骜,敬拜师尊在天之灵!” 酒水洒地,对着西北方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裴凉等老刘回到座上,才开口道:“师兄还怨恨师父吗?” 老刘愣了一下,摆了摆手:“通过这几年的磨砺,我也明白了师父的苦心,当初逐我下山是对的,对你对我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裴凉轻叹了口气:“师兄能想开就好。” 老刘苦笑着说道:“人这辈子最难受的就是不能做真正的自己。” 裴凉点头称是。 “对了,师父临终时有什么遗言没有?” “师父让我务必找到一人。” “谁?” “师叔的女儿,何晓棠。” 老刘听罢,脸上泛起一抹沉重,此事一直乃师父的心病,师叔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丢失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临终前几天,突然清醒了,来到师父这儿,把寻找女儿的事托付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师父说,这是老天爷在可怜师叔,借给了他几天来了却这红尘之事! 可惜当时师父自己也时日无多了,寻找师弟遗孤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徒弟肩上。 这几年,裴凉走南闯北,说是闯荡江湖,其实都是在寻找何晓棠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我也暗中留意了,没找到什么线索。” 老刘叹息着说道。 如今乱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失踪,多少人死于非命。 这何晓棠,在不在人世,都是未知之数,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答应了师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如何,都要一直找下去。” 老刘又问:“若找到了呢?”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 老刘叹了口气:“这样苦了你了!” 裴凉微微一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老刘不禁竖了大拇指,大丈夫知恩图报,一诺千金,师父果真没有看错人! “这几年江湖之行,有何收获?” 老刘说着又举起酒杯,可刚拿起就觉得用这劳什子喝不过瘾,索性从脚下抱起一坛酒,解了封泥,推到裴凉跟前。 “咱们师兄弟喝酒得用坛子,这样才尽兴。” 裴凉爽朗一笑,痛快接过。 老刘继续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裴凉这几年的经历,裴凉也不藏着掖着,把下山之后游历江湖的那段日子讲了讲。 老刘是越听越感兴趣,少年人鲜衣怒马,恣意江湖,真是令人神往,特别是听到裴凉在独秀馆解救夭娘的那段时,眼睛直冒光,好家伙,这不就是戏文里活生生英雄救美的桥段嘛! 当得知俩人就此结伴同行之后,老刘嘴角的笑意就透出了一丝古怪。 至于哪里古怪,嘿嘿,是个男人都懂! 裴凉看到师兄的眼神,索性把后边旅途中发生的事一笔带过了。 “你小子心虚啊,怎么不说了。” 老刘灌了口酒,抹了嘴哈哈大笑。 “不说了,免得师兄误会。” 裴凉笑了笑。 “你的人品我自然知道,但该说不说,这个青楼女子也是个性情刚烈之辈,吃了这么多苦,就为了给家人报仇,还是相当值得敬重。” 老刘点头称赞道。 “唉,这般女子,倒也配得上你,你俩后来……可有互生情愫?” 面对师兄的询问,裴凉刚想摇头否认,但不知怎地,心中忽然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夭娘的影子直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老刘活了大半辈子,阅历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了个中门道。 裴凉眼神飘忽,说明俩人有戏,只是似乎还有层窗户纸未捅破! “无须犹豫,更无须纠结,江湖儿女,不看出身。” 老刘劝道。 裴凉只是闷头喝着酒,一言不发。 老刘又瞥了一眼裴凉,叹气道:“你若只是顾及师命,念及婚约,不愿接受她,那可是你作茧自缚了!” 沉默中的裴凉点点头。 老刘则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言外之意无非是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可?千万不要错失良机! ——— 裴凉上岸之后,沿着堤岸往回走。 秋高气爽的天气,人格外精神。 护堤的柳,枝叶早已枯黄,随风摆舞,一派秋韵。 裴凉目光所及,不自觉地又想起了与夭娘纵马疾驰过的那片山谷,大雨连绵,郁郁葱葱。 今天和师兄的一席谈话,裴凉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动了情,只是一直被压抑在心底。 毕竟,谁能拒绝夭娘这么一位美丽,勇敢,既能撒娇又有趣的女子呢。 此刻远处一艘画舫顺流而下,上面人影绰绰。 裴凉瞧着眼熟,定睛一看,认出了正是之前在师兄酒馆里相识的天山派一行人。 四人坐在船头,围在小火炉旁,吃着火锅温着酒。 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裴凉真有些羡慕,可眼下自己这副易容装扮,也不好打招呼,只能作罢。 裴凉低下头,前行了十几步,突然一道身影,兔起鹘落,挡住了裴凉去路。 来人正是一袭白衣的丁柏青。 “阁下一路盯梢,想必也辛苦得紧。” 丁柏青单手持剑,依旧英姿飒爽。 裴凉顿时哑口无言,显然自己被天山派误认成暗中盯梢的密探了。 这时,画船上的其他人也命船工停船,纷纷掠向岸边。 裴凉怕引起麻烦,只是摇摇头,转身欲退,丁柏青二话不说,抽出长剑,直刺裴凉面部。 天山剑法,素来以绵密狠辣著称,裴凉屈指一弹,荡开剑身,下一个杀招接踵而至,剑光横斜,从下颚刺出。 既然躲不过,裴凉有意试探丁柏青的武功,轻松避过,也不撤离,任由自己被天山派众人团团围住。 丁柏青也觉察出了眼前之人非比寻常,收起轻敌之心,提剑再攻,真气贯注剑身,发出清脆颤音,旋身飞起,一道肉眼可见的雾霭剑气凌空斩落。 此招之精妙连裴凉都暗自赞叹,显然已经达到了九宫境真气化形的门槛,最难能可贵的是,从中感受到了丁柏青相当精纯的剑意。 只是在不知高了多少层次的天境高手面前,再惊艳出彩的剑招也如绣花枕头,银蜡枪头,华而不实,不堪一击。 裴凉一抬手便将剑身定住,掌心之力溢出分毫,剑气被一拍即散,丁柏青脸色一变,收剑急退。 一旁的秦英再也按捺不住,拔出腰间短刀,疾攻裴凉下路。 “住手!” 丁柏青出声喝止,秦英刀势已经展开,收刀不及,丁柏青挥剑一跃,在刀锋即将临身的刹那,将其挡下,裴凉纹丝未动,似乎早有预料。 丁柏青命众人把兵器收拢,对着裴凉抱拳 “不管阁下是敌是友,如此气魄和武功都实在令人敬佩。” “误会了。” 裴凉微微一笑,主动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 画船之上。 裴凉和天山派四人坐回到船舱里,四周都被帘子遮住。 秦英给裴凉倒上刚温好的美酒,满脸笑意, 裴凉也不客气,一口气干了一碗。 “以前只知道裴兄酒量惊人,想不到武功也如此深不可测!” 裴凉连忙摆手:“不值一提。” 丁柏青眸中射出一股逼人英气,朗声说道:“是柏青失礼在先,愿自罚三碗。” 在众人起哄声中,丁柏青抓起酒坛,倒了满满一碗。 裴凉刚要站起相劝,就被一旁的马关拽住衣襟。 “我们这大师姐,豪迈气度一点儿不输男儿,裴兄不用管她!” “丁师姐这酒量,放眼整个天山派,也仅在我一人之下……” 秦英此言,引得众人轰然大笑,裴凉也笑着摇头,眼见丁柏青一碗接着一碗,毫不拖泥带水,心中也是相当敬佩。 丁柏青用袖子抹了嘴坐下,目光不经意与裴凉碰上,本神色如常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让裴兄见笑了!” 丁柏青有些窘迫地垂下手。 秦英心思最是细腻,看在眼里,心中一乐,正要开口取笑几句,岂料丁柏青一个眼神瞪来,吓得这位七尺大汉立刻低头不语。 “是在下易容外出,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裴凉说完就要敬天山派众人。 “此事跟裴兄无关,朝廷派出的耳目无处不在,着实令人恼火!” 一直没说话的徐元叹了口气。 “御武司网罗江湖势力,本就为排除异己,我天山派虽然式微,却也绝不做朝廷鹰犬!” 丁柏青此言,掷地有声。 秦英和马关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裴凉不由抱起了拳:“裴某独此一身,浪荡江湖,也愿像天山派一样,为天下正道尽一份力。” “痛快!” 秦英一拍桌子,震得酒水四溢。 有裴凉此言,众人皆已心安。 只见丁柏青神采奕奕地双手捧起酒碗,嫣然笑道:“裴兄这句话,足见侠者仁心,如不嫌弃,天山派愿交下阁下这个朋友!” 秦英,马关,徐元等随之站起,一脸肃穆。 裴凉起身,环视一周说道:“能交到诸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裴凉求之不得!” “好,干!” 五人齐声大笑,痛饮起来。 …… 月上柳梢头,夭娘早早吃了晚膳,一个人又觉得无聊起来。 “这个榆木疙瘩,一天天就知道看书习武,也不陪陪人家!” 夭娘手抵着额头,像只慵懒的猫,趴在桌子上,暗自懊恼。 可脑海里一想到裴凉那贱兮兮的表情与眉目间暗含的深情,夭娘又不自觉地笑了。 时而正经,时而浪荡,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又嬉皮笑脸,如此迷人的裴凉怎让人不爱呢! ------------ 第五十二章 思念 过完重阳节没几天,京城就出了件大事,上柱国,枢密使仝纶家的三公子仝元,在郊外赏菊时,与来京议和的异族右院大王的独生女萧云发生了冲突,那萧云十分跋扈,竟用马鞭将仝元抽个半死,被一众奴仆手忙脚乱送回家后,人已奄奄一息,幸亏请来了宫里御医诊治,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此事一出,整个玉京城都沸腾了,民怨极大!整个大理寺都快被百姓包围了,宫门外告御状者,更是不计其数。这也难怪,百姓们受异族之苦久矣,更何况是在己方天子脚下,异族人竟敢如此猖狂,分明是不把大武朝放在眼里! 当吕卿燕把这个消息告诉裴凉和夭娘时,俩人正在用午膳,裴凉反应不大,夭娘倒是义愤填膺。 “当初我就说把她扔到河里淹死一了百了,你还不肯。” 夭娘开口就埋怨起裴凉。 “真把人淹死了,我们谁也到不了玉京。” 裴凉无奈地说道。 吕卿燕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异族郡主的身份,想不到这么快又在玉京城里遇见了,只能感叹一声冤家路窄。 “此事引发的风波极大,皇帝连开了两天朝会,也没商讨出一个结果。” 吕卿燕说道。 “牵扯到与异族议和的大事,他们不得不谨小慎微。” 裴凉点头说道。 “这上柱国与枢密使是多大的官儿?” 夭娘好奇地问道。 “上柱国是一个功勋称号,相当于从一品,而枢密使统管枢密院,掌管全国军政大事,也是从一品,这仝家自然是富贵至极的。” 吕卿燕说完,夭娘咂了咂舌,一品大员家的公子,说打就打,这萧云得有多嚣张狂妄。 “这仝家三公子品性如何?” 裴凉突然问一句。 吕卿燕摇摇头,轻声说道:“仝元仗着家世显赫,在京城里为非作歹惯了,遭此劫难,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人。” 裴凉笑道:“如此说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此人既如此不堪,为何还有这么多百姓为他出头。” 吕卿燕微微叹了口气:“不怪百姓愚昧,都是被民族大义裹挟了,这仝元的罪行大多见不得光,知道的终归是少数。” 这话跟裴凉的判断基本一致。 百姓大多是善良的,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此事闹这么大,仝家表面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暗地里少不了要派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皇帝为了和谈大局,不敢处罚异族使者,那就让民间给皇帝制造压力。 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想来这上柱国仝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从吕卿燕口中,裴凉又得知,仝家和吕家本是世交,可仝纶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眼见吕家失势在即,立马与之反目,成为死敌,若不是安国侯吕固还在掣肘着枢密院,那仝纶都能蹦起来骑在吕家头上。 新皇登基之后,眼见司礼监掌印太监楚风岩的风头一时无两,仝纶见风使舵,又与楚风岩狼狈为奸,使得吕溱的处境愈加艰难! “若能拔除仝家这个祸害,想必令尊的压力会减轻不少。” 在送吕卿燕离开时,裴凉悄悄说了一句话。 “多谢裴大哥为吕家着想,仝纶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又有司礼监这个靠山,想要扳倒他,只怕……殊为不易。” 吕卿燕就差把比登天还难这句话说出口。 裴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吕卿燕也是欲言又止。 ——— 卢雨回到家时,铁匠正在院里打铁,老远就听到了叮铃咣啷的敲打声,以前他老觉得这声音听着就心烦,现在离家久了,反而觉得很亲切,很踏实。 卢雨看见铁匠,踟蹰了一下,喊道:“爹,我回来了。” 铁匠还在自顾自抡锤打铁,好像没听着。 卢雨上前几步,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遍。 铁匠还是浑然未觉。 卢雨心里一下就像被针刺痛了,看来爹老了,耳朵越来越背。 等到铁匠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抓住,高高抡起的铁锤才一下定住。 在看到卢雨的刹那,男人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爹,是我!” “你这臭……臭小子,到家了怎么不喊一声。” 铁匠声音沙哑着,连忙把铁锤放到一边,顺手擦了额头的汗。 卢雨像是想说什么,一下又犹豫了。 “哦,常年打铁,爹这......耳朵不太好使。” 铁匠笑呵呵地搓了一下耳朵,连忙把儿子拉近一些,好瞧得仔细。 “我给掌柜的请了三日假,回来看看。” 卢雨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声音都小了。 铁匠使劲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不住点头:“好,好,回来就好,看着你比之前壮实了不少…….” 卢雨眼睛一亮,不待爹爹反应过来,抓起一旁的铁锤,对着石盘上烧红半截的模具就哐哐凿了几下。 随着劲力十足的铁锤每一次砸下,百斤重的花岗石都会颤抖。 铁匠乐得眼角的皱纹都快挤进眼睛了:“臭小子,力气不错嘛,快赶上你爹了!” 卢雨骄傲地抬起头,这一刻,他开心极了! …….. 夜晚,铁匠添了烛火,坐到桌上,看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饭。 这顿饭是铁匠做的最用心的一顿,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食材,可惜都还是素的,到底没舍得出去割点肉回来。 看儿子吃得香,他打心眼里高兴。 卢雨吃完后一抹嘴,就要起身收拾,铁匠连忙把碗筷接过,说啥都不用儿子亲自动手,卢雨只得作罢。 吃完了饭,铁匠又沏上一壶碎叶茶,父子俩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 卢雨只觉得老爹今天有点奇怪,平常挺沉闷一个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冷场,今儿却似换了一个人。 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常回家,爹爹一个人太孤单了吧! 卢雨有些愧疚,说起来,酒馆距家里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出了城,也就七八里的路途,可自从自己在老刘酒馆里谋到了个稳定差事,铁匠就嘱咐他不要没事就往家跑,现在世道不太平,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卢雨倒也听话,一年也就回家个一两次,上次回来还是大年除夕夜。 铁匠详细问了卢雨的近况,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就让他早点歇息。 半夜,卢雨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阵尿意憋醒,下床摸黑找夜壶,可找了半天,才想起现在住在家里,茅厕还在院中。 当他上完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瞥到西厢房里还有微弱的烛光。 那是爹爹一直住的屋子,这么晚还不睡,卢雨忍不住想去看看。 透过门缝,卢雨蹑手蹑脚地蹲下,看到父亲正佝偻着身子,掏出桌底的蒲团,拍打完上面的灰尘,背对着自己,缓缓跪了下去。 桌上方,供奉的是卢雨母亲的牌位。 看到这一幕,卢雨的鼻子瞬间酸麻。 “……你在天上放心吧秀清,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今回来我一看,壮实了不少,力气比之前大多了,我估摸他要想学打铁这门手艺,肯定比我强……我今儿有点高兴,睡不着,就想……想跟你多唠唠。” 铁匠声音都变了,卢雨清楚地看到他抬起袖管,往脸上抹了抹。 “唉!” 铁匠叹了口气,缓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高兴啥呢,咱们雨儿不光长大,还懂事了,晚上我给他做了顿饭,那饭菜肯定不合他口儿,他为了让我高兴,吃得可香了,你记得不,这孩子小时候最不爱吃青菜,只要看到碗里有菜叶子就想挑出去,这次全吃光了,这小兔子崽子,还一个劲儿说好吃……” 铁匠说到这里,一只手已经覆盖住了大半张脸。 而门外的卢雨,用手捂着嘴,即使泪流满面,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秀清啊,等我再给雨儿攒点钱儿,让他风风光光的娶个媳妇儿,我就去找你,自个儿身子自个儿清楚,怕是享不了雨儿几年清福了,这世道乱成这个样子,没啥可留恋的,咱们到了天上,一起保佑咱们的雨儿…….” 屋内烛火渐渐熄灭,从卢雨跪在门外连磕三个头,到最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回到房里。 隐在暗处的薛晚亭都看在眼中。。 …… “啪” 一盏白玉瓷杯摔在毛毯上,滚到了绿蕉脚下,吓得她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绿蕉瞥了一眼,还好杯子没碎。 这种白玉瓷杯温润如玉,价值不匪,只有汉人拥有这么高超的烧瓷工艺。 不过就算这样的杯子摔碎一百个,杯子的主人都不会心疼,因为她叫萧云。 “他果然在骗我!” 萧云咬牙切齿地揉碎了手中的密信。 婢女绿蕉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不一会,她就听到主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绿蕉心目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抬头扫了一眼,正看到郡主眼中含泪地瞪着自己。 “奴婢该死,主人恕罪……” 绿蕉顿时磕头如捣蒜。 这大小姐的脾气她最清楚,最是阴晴不定,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谁碰上谁倒大霉! 萧云这次出奇地没有骂她,只是闭上泪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怜的绿蕉还在磕头,根本没看到主人的手势。 萧云一听还有声音在聒噪,不禁怒从心起,吼出了一个字:“滚!” 可当绿蕉哆哆嗦嗦地一条腿刚退出屋外,萧云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他为什么要骗我!” 面对主人的厉声质问,听得云山雾罩的绿蕉只觉自己此刻呼吸都是错的。 “滚吧!” 萧云长长叹了口气,暂且放过了这个蠢丫头。 房门关上之后,萧云怅然若失。 阳光照着她缓缓抬起的胳膊,本该戴有一串翡翠珠链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翡翠手链是萧云的娘亲传给她的,当年娘亲生她时因难产而死,临死前用尽全身力气扯下了这串珠链,还没来得及塞到萧云父亲手中,人就咽气了。 所以,翡翠手链寄托了萧云对这位从未蒙面的娘亲所有的思念,这么多年,一直戴在手上,寸刻不离,连磕着碰着都会心疼不已,更何况是被姓裴的那个混蛋无耻地夺去。 这倒不是最令萧云生气的,自打从这个混蛋口中得知他把翡翠手链当了之后,萧云还真相信了,连夜派人带着银票,把蜀郡大大小小的当铺都暗中走访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有人当过这种稀罕物件。 萧云收到消息,犹不死心,一方面留人在蜀郡继续打探,一方面又派人去查玉京当地的当铺,这事来回折腾了两三个月,把两地查了个底儿朝天,还是一无所获! 今日看到手下最终呈上来的密报,明确绝无此事,萧云岂不恨得牙痒痒! 既然姓裴的没把这串翡翠珠链卖掉,那他肯定是藏起来,或者是送人了……. 想到这里,萧云猛地一拍额头! 对了,此人身边不正有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嘛,肯定当礼物送给她了! 自己怎么这么蠢,连这点都没想到! 萧云后悔得直跺脚。 ------------ 第五十三章 借剑 正午时分,艳阳之下,一袭蓝衫缓步走向相府的大门。 他的身遭围了七八名护卫,刀剑出鞘,步履相随。 适才此人一言不发就往里闯,外围的护卫刚要阻拦,就被一道无形气障弹开,根本近不得身。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一面派人去禀告相府大管家方伯,一面组成环形阵,以求拖延时间。 蓝衫人在门外站定,就双手负后,闭目养神。 过去了半柱香的功夫,相府大门才缓缓打开。 方伯的目光甫一落到蓝衫人的身上,眉头就微微一皱,神色凝重了几分。 高手观高手,眼光极少有偏差,此人那种沉稳如山岳,不测似深渊的气度绝非轻易装出的。 “阁下闯入私家府邸,不知意欲何为?” 方伯双手抱拳,走下台阶,表现得相当客气。 蓝衫人却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然说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方伯环顾四周,随即挥手屏退了众人。 蓝衫人睁开眼,目光与方伯对视片刻。 “久闻吕相收藏了一把稀世名剑,名为尘影,可否近身一观?” 方伯听罢立刻摇头:“都是此间谬传,本府绝无此物!” 蓝衫人微微一笑:“我既亲自登门,不看上一眼,终是遗憾。” “闻所未闻之事,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请回吧。” “我要做件事,天下还没有几人能拦得住。” “这话未免太狂妄了!” “你是?” 方伯再次抱拳:“在下吕府总管吕方,早年在江湖中也算薄有声名,若阁下同为江湖中人,可否报上名号?” 蓝衫人回答得倒十分利索:“鄙人柳清天,江湖人称疯剑仙。” 此话一出,方伯面上再难保持镇定,顿现阴晴不定。 毕竟,疯剑仙的名头太大了! 知道对方对身份存疑,蓝衫人探出手掌,请个手势 “你若不信,尽管出手一试。” ……. 裴凉身背剑匣,随方伯步入一条狭窄的甬道。 再往前走,就是湖底的藏书楼。 方伯捻灭了火折子,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你确定要见他?” 裴凉轻轻点头:“死而无憾!” 方伯便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前辈有多少把握此人就是疯剑仙?” “我试过,剑意之高,生平仅见啊!” “想必就是了。” “只怕八九不离十……” 黑暗中,只闻二人对话,不久后,幽光探入,石门洞开。 气质儒雅的疯剑仙站在藏书楼下,一袭蓝衣,孤绝出尘。 裴凉看到此人的刹那,眼神竟有了一丝恍惚,一种宿命的纠葛感油然而生。 同一时间,疯剑仙也似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来,眼神没有停滞地落在裴凉身上。 这一不留神,就被两道利剑般犀利的眼神直抵心灵深处! 裴凉如同整个人都被洞穿了一样,忙借说话之机,收敛心神。 “裴凉见过前辈!” 疯剑仙缓缓撤去一身逼人剑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伯适时说道:“我已依约把人带来,还请剑仙信守约定,不要为难他!” 方伯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尘影剑如今的主人,裴凉。 “我只持剑一观,绝无占有之意。” 疯剑仙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约定。 裴凉与方伯对视一眼,上前数步,解下背后剑匣打开,托底横陈,双指缓缓抚过尘影修长的剑鞘,定于剑格。 原以为裴凉此时会说一句“请接剑”,岂料只是片刻沉默,便听一声龙吟,剑首横斜出鞘,一道潋滟寒光射出,直逼数丈开外的疯剑仙。 只见疯剑仙轻抬衣袖,稳稳握住了剑柄,随着视线移动,双目摄出一连串赞叹的神采。 不愧为举世公认的四大名剑,造型沉稳中透着秀逸,看似温文内敛,实则锋芒毕露。 那一团流转于修长剑身的寒光纯粹且灵动,似一块千年冰魄,只有世间极好的材质才能锻造出此等惊艳的剑光! 疯剑仙反复欣赏过后,眼中那一团如火的炙热逐渐冷却下来。 “还你!” 随着袖袍一扬,尘影剑分毫不差地飞回裴凉手中的剑鞘。 裴凉抱了抱拳,虽仍面不改色,暗地里着实松了口气。 当疯剑仙握剑的那一刻,不论他还是方伯,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戒备,以防对方暴起杀人! 尘影剑可绝非世间寻常宝物,特别是对于爱剑成痴的疯剑仙来说,诱惑空前,凭他自身登峰造极的修为,再有神兵利器的加持,足以瞬间宰掉裴凉和方伯这两位金身境。 虽然疯剑仙自遇到无归大师之后,杀性大减,真个人的气质都变得越来越温润柔和,但谁也无法保证,为了宝物,他会不会再次心性大变! 方伯之所以承认尘影剑在府里,他是在赌, 裴凉敢亲自拿来给疯剑仙过目,也是在赌。 他们赌的就是疯剑仙如今的品性! 结果,都赌对了! 裴凉庆幸之余,心中对无归大师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究竟是怎样的得道高僧,能把这么一位杀妻屠子的偏执狂人感化到如今这个地步? 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看到裴凉手握宝剑,眼神仍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疯剑仙微微一笑,问道:“你还有事?” 裴凉缓缓抱拳:“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疯剑仙微微额首。 裴凉正色道:“家师生平有个夙愿,到临终都没能实现,他说古家剑法,太过曲高和寡,当世唯有柳前辈有资格点评一二,只恨此生无缘聆听了。” “哈哈” 疯剑仙听罢,蓦然放声大笑,笑声透出一股畅快淋漓的快慰。 “如果我没猜错,这话…….这话是古江月那小子说的吧!” 裴凉应声点头,师父名字不假,可早已不是剑仙前辈口中的小子了。 通过之前的对话,疯剑仙自然已知故人谢世,笑过之后,又长长叹了口气:“我与你师父交过手,也算有些交情,当时他只差一招,惜败我手,便一发狠,偷学了被家族视为禁忌的剑谱,最后被古家消籍除名,永生再不相认,自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唉,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徒弟!” “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敬佩您!” “疯癫之人,有什么可敬佩。” 疯剑仙苦笑着摇了摇头。 “晚辈的古家剑法,只习得皮毛,今日之所以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只是为了完成师父心愿,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疯剑仙沉默片刻,慨然叹道:“古家剑谱,名头极大,我也一直心向往之,今日能见识一二,也是得偿所愿。” 裴凉恭敬行了一礼,然后看了一眼方伯。 “需要老夫避嫌吗?”方伯双手负后,呵呵一笑。 “有劳前辈在旁为我掠阵!” “好,你一切小心。” 方伯嘱咐一句,贴着石壁站到一旁。 裴凉握紧尘影,神色愈发凝重,这是他首次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号称金身境杀力第一的疯剑仙,无疑是世间所有练剑之人都顶礼膜拜的对象! 与之对敌,谁能没有压力? 也许是看到裴凉精神太过紧绷,疯剑仙轻甩了下袖子,示意他不必紧张,尽管放手一试。 裴凉吸气凝神,率先发难,尘影出鞘的亮光一闪即逝,人已将剑递到对手肩头,如此速度,对金身境高手而言,亦是惊人。 疯剑仙反应更快,略微错身,以指为剑,点向裴凉咽喉。 只见裴凉身体随之后仰,脚尖一点地面,旋身飞起,剑如游龙, 疯剑仙全身都笼罩在一团寒光之内,二人身影越来越模糊,速度快到视线之内只剩残影。 幸好这二人只以招式比拼,没有迸发内力,不然这座建造在湖底的洞穴都可能不复存在了。 方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想不到裴凉的进步如此之大,之前与之交手时,可能双方都在藏着掖着,没有使出全力。 此番裴凉的剑法更加轻盈飘逸,一招一式,都有了返璞归真的意味,看来这一个多月待在藏书楼里,受益不小。 武道如文道,也讲究博闻强识,融会贯通,闭门造车,大概只是坐井观天,管中窥豹。再高明的剑术,也是从普通的招式中逐渐蜕变出来的,裴凉的剑道起点太高,未必全是好事。 藏书楼里的藏书都是方伯耗费无数心血,从全国各地搜寻过来的,如今世道兵荒马乱,各派宗门自顾不暇,只要手段到位,他们压箱底的秘籍自会乖乖交出。 可以说,一座藏书楼,抵得上半个江湖的收藏底蕴。 眨眼间数十招已过,裴凉的剑突然离身,化作一团流光,在洞内环绕。 以气御剑,真不错! 方伯心中一阵惊叹,御剑术可是一门杀力极大的剑术,高深莫测,需要御者与剑之间建立一种奇妙的气息感应,可在百步之内,纵横捭阖。 古家剑法的空花剑招,凌厉缭乱,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以御剑之术施展,更加防不胜防。 可面对裴凉如水银泻地攻势,疯剑仙举止气定神闲,依旧守得密不透风。 裴凉突然变招,身形快得犹如一人化成了四个,从四个方位同时跃起,飞剑鸣叫大作,剑气如天女散花罩下 此乃空花境最强杀招。 只见疯剑仙左闪右避,依旧不动用真气格挡,全靠身法接下。 如此气度,无愧为金身境杀力第一人! 待到剑气飘散,飞剑定于指尖,裴凉张手握剑,一步踏出。 整个人如一片风中落叶,飘身而起,剑锋以一个极其写意的角度刺出。 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疯剑仙神情一变,拂袖而退。 就在方伯惊诧之际,疯剑仙一连后退了三步。 “好剑法!” 只听疯剑仙一声赞誉,二指并拢,夹在了尘影剑三寸之处。 空花之上便是幻蝶,古家剑法由形转意的分水岭,这在旁人眼中普普通通的一剑,只有应招者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恐怖之处。 潇洒恣意,不拘于形。 如梦似幻,不知为蝶。 ------------ 第五十四章 栖雨轩 用完午膳,夭娘鼓起勇气,拜访吕卿燕的居所。 半月前来过一次,印象中,那是一座极为精巧又大气的院落。 当时吕卿燕就邀请夭娘改日一定再来。 如约而至,通传之后,出来迎接的是小挽,她说小姐正在午睡,让夭娘进来稍候片刻。 一看来的不是时候,夭娘就想改日再访,却被小挽一下拉住手腕,往院子里拽,还说小姐要知道我把你放跑了,非要责骂我不可。 夭娘既感动,又拘谨,最后拗不过,只得随她进了去。 庭前的桂花,依旧丹桂飘香,这次直接绕过气派的门厅,沿着曲折游廊,走了又走,直到穿过几株虬枝盘曲的古树虚掩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 阶下的清灰石子漫成小道,直通远处的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似建在一座湖心岛上,三面皆被水包围,水面种上了大片荷花,此刻虽已开败,犹有三分清韵。 隔水望去,一派琉璃翠瓦的朱红小楼与四周的景致浑然一体,倒映入水,如同走进了仙境! 这是何处? 夭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轮美奂的院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上次招待自己的所在,远没有这般精美。 小挽回过头来,见到夭娘痴醉的神色,忍不住嘻嘻一笑:“这是我家小姐平日吟诗练字的地方,名唤栖雨轩,平日极少在此待客,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听罢小挽的介绍,夭娘朱唇微启,似想问什么,却没能张口。 “小姐一般只睡半个时辰,如今快了,我先带你进去。” 小挽说着,又拉住夭娘的手,觉察到对方迈出的步子有些僵硬,安慰道:“小姐与你都是生死患难的朋友,来到这里就像来到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夭娘按下起伏的思潮,轻轻点头。 进入相府之后,自己也算开过眼界,但此情此景,仍不得不感慨一句,宰相家的千金,果然是一等一的富贵,之前在戏文里听那关于豪门大户的种种桥段,远不及眼前来的震撼。 很难想象,这碧波荡漾的小湖,一到春夏,那四周绿柳含烟,湖面接天莲叶的景致究竟有多美! 夭娘低头跟小挽走了一段,最终踏入了这座名为栖雨轩的小楼。 虽名为轩,却与一般的阁楼无异,上下两层,皆可观水。 里面陈设也尽显主人之品味,铺满地砖的华毯,踩上柔软细腻,不知是何珍禽异兽的毛皮,桌凳皆是上等红木,处处雕梁画栋,色调高贵又淡雅。 小挽先让夭娘坐下,沏了碗茶,上楼去了,说是看看小姐起了没。 夭娘抿了口茶,一抬头,就被对面墙上裱起来的一幅字吸引住了。 短短三行,字字气势非凡,笔画挺拔雄浑,夭娘虽对书法一知半解,却也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 看到开头第四个字“繇”,夭娘立马想到了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的钟繇,这可是三国时期鼎鼎大名的书法家,擅写小楷,与书圣王羲之并称钟王。 应该是后人临摹的,钟繇真迹到东晋就失传了。虽为临摹之作,但提笔之人的书法造诣也绝不简单,完全称得上以假乱真,形神兼备,只可惜落款的印章因年代久远,看不清姓甚名谁。 旁边还有一幅字帖,倒秀气许多,夭娘眼睛一下又亮了,这是一首草书小诗,共二十八个字:花气熏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这幅诗帖应该是某位大家的真迹,以随意自在的笔法写来,笔势苍劲明媚,兼草书之气韵与行书之俊美,一片烂漫天真。 此帖没有落款,夭娘再是喜欢,一时间也猜不出何人所作。 当初夭娘在独秀馆作花魁时,虽主攻声乐歌舞,但在书画上犹有一定心得,每年花姨都会花大价钱请来名师辅导,期间就临摹过张旭和怀素的草书,一经比对,很容易觉察皆不是。 少了张狂之气,多了自在柔美之感。 能让吕姐姐收藏的字画,绝非凡品,待会见到她,定要好好寻问。 夭娘暗中思忖。 这一等,茶水都快放凉了,才听到噔噔下楼之声,小挽快步走来,笑着说道:“让姑娘久等了,小姐刚睡醒就命我来接你上楼。” 夭娘吃了一惊,疑惑道:“可是去你家小姐闺中?” 小挽抿嘴取笑道:“都是女儿家,怕什么!” 夭娘还是有些腼腆:“只怕唐突了吕姐姐。” 小挽上前再次拉住夭娘的手:“我家小姐待你情同姐妹,不必处处拘礼,快随我来。” 深闺的房门推开,小挽带着夭娘鱼贯而入,吕卿燕正坐在锦榻上整理衣衫,半截匀称白皙的玉腿裸露在外。 夭娘偷偷扫了一眼,忍不住嘴角泛起盈盈笑意。 吕卿燕上前招呼夭娘的时候,冷不防在其腰间轻抚了一把,逗得夭娘哎呀一声,羞红了脸。 “还取笑我不……” “好姐姐,不敢了。” 看到二人一见面就嬉笑玩闹起来, 小挽赶紧识趣退了出来。 …… 铜镜之前,夭娘细心地给吕卿燕梳理着垂下的云鬓。 桌上摆放的妆饰,每一样儿都极是精美,好多都没见过。 单头饰就有三盒,各式钿头,簪,钗,步摇等令人眼花缭乱,特别有支金莲步摇,夭娘看上一眼,就差点移不开目光,金灿灿的流光熠熠生辉,莲花瓣上点缀极品珠翠,任哪个女人看见都会怦然心动不已。 “姐姐屋子里点的什么香,真好闻!” 夭娘使劲嗅了嗅,这种类似田园花香的淡雅香气入鼻之后,毫无刺激之感,只觉肺腑都是香的,还有提神醒脑之效。 吕卿燕转头瞥了一眼架上的芙蓉香炉,笑道:“这是我自己根据古书记载,胡乱调配出的一种熏香,类似于鹅梨帐中香,少了梨皮和甘松,加了二钱的龙脑和白芷,以及一些花瓣研磨捣碎的粉末,妹妹喜欢么?” 夭娘连连点头,夸赞吕卿燕多才多艺。 待梳理完秀发,吕卿燕对夭娘的一双巧手也是大感惊讶,不但把根根发丝打理得井然有序,连自己最喜欢的发髻样式也是信手拈来,手法甚至比身边伺候多年的小挽还要熟捻精练。 吕卿燕本想打趣一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怎么样,姐姐可满意?” 夭娘看着镜中那张美若天仙的脸庞,对自己的手艺颇为自得。 “满意!满意!真了不起!” 吕卿燕说完,忍不住自己抚摸起来。 夭娘俯下身:“我观姐姐刚才欲言又止,是不是想说,要身边再多我一个这样的丫鬟就好啦!” 吕卿燕脸上微微一红,娇嗔道:“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夭娘掩口一笑。 “你总说我能看透人的心思,我看你比我还更上一层楼。” “哪有啊,我这人蠢笨得紧,哪及的上姐姐冰雪聪明之万一。” 吕卿燕转身去堵夭娘的小嘴,被她一歪头闪过。 二女都是扑哧一笑。 吕卿燕又拍了一下夭娘的手,柔声说道:“有时候只怕哪句话引起你的误会,好似来我这里一趟,非向你显摆炫耀什么,不免多了几分顾忌。” 夭娘连忙摇摇头:“吕姐姐是什么人,夭娘最是清楚,绝不会作此之想。” 吕卿燕点头道:“如此这般我就放心了。” 夭娘笑道:“以后姐姐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妹妹也当如此,绝无二心!” 吕卿燕闻言立刻起身,拉着夭娘就让她坐下。 “妹妹这天姿绝色,我看着也是手痒,这次可轮到我打扮你了” “姐姐使不得……” 见夭娘还要推脱不肯坐。 吕卿燕佯装生气道:“适才你还说咱们之间要坦诚相待,莫不是出尔反尔?” 夭娘闻言一愣,终是叹了口气,乖乖坐下。 吕卿燕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拿起自己的玉篦,有样学样给夭娘梳头。 这位相府的大小姐,到底是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梳头的手法显然比夭娘差多了,虽然动作很是轻柔,有几次还是把夭娘扯疼了。 之前在城北巷子住时,夭娘曽让裴凉梳过一次头,但凡有一点吃痛,夭娘都会吹胡子瞪眼,责怪他毛手毛脚。 可这次,夭娘乖顺得像只狸猫,即使吕卿燕不小心把她弄疼了,也不流露半点表情,反而全程笑嘻嘻地陪她聊天。 好不容易挽好了头发,吕卿燕让夭娘挑几样头饰,这次夭娘说啥都推辞不受,无奈之下,吕卿燕只好给她插上之前的发簪。 至于眉黛和胭脂水粉,吕卿燕自个用的种类更多,好多都是名贵之物,画眉的螺子黛,夭娘只是听说过,那可是外邦进贡到宫里给嫔妃娘娘们用的,如今用到自己身上,更觉受宠若惊。 得知夭娘日常涂抹的是一种叫粟玉春的妆粉,吕卿燕立即让她回去之后就扔掉,府里的乳娘自小就告诉过她,这粟玉膏虽有美白之效,但里边含有一种叫铅毒的物质,经常涂抹会损伤容颜,导致肌肤越来越敏感。 夭娘不懂这些,只知这粟玉春乃是成了头牌之后,老妈子们才肯供给的稀罕之物。 怪不得一入秋,夭娘面部就有干痒不适之感,想不到竟有这种危害! 对于吕卿燕的说法,夭娘自然深信不疑,只是自己这种出身社会底层的小角色,哪有机会了解这些,一时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吕卿燕捧起一个彩色的瓷罐,倒出一些粉色的膏体在玉碟上,加水搅匀稀释后,用带羽的小棒蘸着,均匀地涂抹到夭娘的唇上。 “这是玉女桃花膏,唇脂腮红皆可,膏体是用西域的草红花露蒸出来的,着色持久且无毒,你走时一定拿回去几罐,不够了我就差人给你送去。” 听吕卿燕的介绍,夭娘感动之余,情不自禁地抿了一下嘴唇,果然舔到了一丝花露的甘甜。 更神奇的是这东西涂抹到脸上,并没有想象中呈现一片通红之色,反而在润进皮肤之后,多了一种玉面含春,白里透红的精致之美。 夭娘顿时喜上眉梢,对这个玉女桃花膏是喜欢的不得了。 经过精心打扮之后,夭娘美得连吕卿燕都生出了几分羡慕。 如果说吕卿燕的美像空谷中高贵幽冷的兰花,那夭娘就是一朵盛开在红尘中的娇艳桃花,前者令人望而却步,后者却让人着迷沉沦。 “妹妹这张脸蛋,真是越看越迷人” “姐姐净会取笑我” “唉,可惜了我女儿身,不然……” “来生若能嫁给吕姐姐,便是做妾,奴家也心甘情愿” “你这张小嘴呀……” 玩笑之后,二人移步至闺房外的书房,那里三面都有窗户,满墙字画,布置更显文雅。 夭娘望着窗外满池枯萎的荷花,忽然想到了一首诗。 “这里下雨天一定很美!” 夭娘脱口而出。 吕卿燕莞尔一笑:“妹妹想到了什么?” 夭娘羞涩地低头说道:“此情此景,想到了李义山的一首诗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吕卿燕笑着点头:“这也是我当初将这里命名栖雨轩的原因之一。” 夭娘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多了些许落寞。 吕卿燕察言观色,料想她应是在府里呆得闷了,遂提议:“城西郊外有座鹿鸣湖,上面荷花比我这儿多多了,最近若是遇到下雨天,妹妹可有兴致与我泛舟一游?” “如此甚好,妹妹求之不得!” 夭娘顿时喜形于色。 “那一言为定!” 商定之后,吕卿燕举头四顾,找到贴在墙上的一幅书法,题的正是李商隐的那首《宿骆氏亭寄怀》 只是自己将最后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中的“枯”字改成了“残”字。 吕卿燕取下,递给夭娘。 “我斗胆改了一个字,非是自认才学比得了那李义山,只是觉得这个残字,更符合自己的心境,妹妹觉得如何?” 夭娘接手之后,略作推敲,不禁连连点头。 “枯字只是形似,不如残字兼备形神,更突出了秋天荷花的神韵,姐姐这个字改得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各花入各眼,只要妹妹认可,我就心满意足了。” 吕卿燕谦逊地把那幅字收了起来。 夭娘心中一动,想到了之前在楼下看到的两幅字帖。 “楼下挂着两幅字帖,可也是出自姐姐的手笔?” 吕卿燕以袖遮口,微微一笑:“妹妹太瞧得起我了,左边那幅是曹孟德临摹钟繇的《雪寒帖》,右边是黄庭坚的《花气熏人帖》,我的字与之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夭娘笑着又问一句:“不知姐姐的字习得哪位大家?” 吕卿燕拉起夭娘的手,来到书桌前,上面有一张铺开的玉版宣纸,以及纸上密密麻麻数百个娟秀小字。 “这是我抄写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初学的颜柳,后期改学薛涛,颜柳的字太过博大精深,很难学出神韵,不如退而求其次,薛涛的笔法另辟蹊径,更容易驾驭一些。” “可是那位发明了薛涛笺的大才女?”夭娘有所耳闻。 吕卿燕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夭娘又瞅见书桌上散落了一幅画,画中那座雨中的庭院颇为眼熟,可一下又想不起来在哪。 浓墨泼彩的花丛上方,有一只用极简线条勾勒的蝴蝶,在雨中摇摇欲坠,扇着翅膀。 夭娘瞧着有趣,上前一步细细观摩起来。 一旁吕卿燕眼中突然透出一丝惊慌,却也来不及阻止,手脚变得一时不太自然。 好在夭娘聚精会神地赏画,并未发觉身边人的异样。 “姐姐,原来花丛下面,还有只蝴蝶呢!” 夭娘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吕卿燕温柔投来的目光。 “画的……是幅雨蝶。” “它俩像是一对儿,画的真好!” 夭娘再次发出惊叹。 吕卿燕笑着点头,只是眼底的光蓦然暗淡了几分。 ------------ 第五十五章 出游 夭娘满载而归,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到芳菲苑。 这次拜访吕姐姐,可谓收获颇丰,不但得了两罐玉女桃花膏,一幅吕卿燕亲手抄写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还硬塞了一支步摇,虽不是夭娘最钟情的那款金莲花,可依旧喜欢得紧! 忙完了杂事,天色已晚,夭娘特意戴上那支步摇,整理仪容,来到前厅坐下。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心上人的赞美,今晚倒要看看裴凉能否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为此,夭娘还专门在桌上添了两根烛火,好让这臭小子瞧得仔细些。 哼哼,若他敢无视,姑奶奶一定会把他揍成猪头! 打定了主意,夭娘自己先不自觉笑了出来。 …… 等人的时光最是无聊,桌上蜡烛都快烧没了,连臭小子的影儿都没看到。 练武就这么有意思? 夭娘叹气之余,不免心中郁闷, 提到武功,夭娘突然想起裴凉数月前教自己的那套弄影拳,许久不练,怕早已生疏了,正好眼下闲暇,索性就在这堂内打上一遍。 来了精神的夭娘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先对着空气抱了抱拳,然后开始仔细回忆每个动作…… 转身“燕子回堂”,旋肘再来“推门望户”,犁步上前,最后一记勾拳“拨云见月” 夭娘忽觉眼前一花,击出的拳头被个脑袋晃了一下,轻松闪过。 “好凌厉的拳法!” 来人先是赞叹一声,后跳一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夭娘咬着嘴唇,扑哧一下笑了。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不待那人回话,便得势不饶人,挥拳捣向裴凉面门。 裴凉假戏真做地陪夭娘过了五六七八招,连衣角都没让她碰到。 夭娘见状,突然踢出一脚,动作幅度极大,整个人都快成了一字形,虽是华而不实,却也彰显了不俗的柔韧性。 可能用力过猛,也可能故意为之,只听夭娘惊叫一声,身子向后边倒去。 裴凉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蛮腰,另一只手自脚踝一路滑过大腿,直到托住那瓣丰盈柔软的臀部。 夭娘整个人都僵硬了,一动不动,任裴凉这样抱在怀里。 俩人四目相对,某人做贼心虚,不敢直视。 “你就这么馋我的身子?” 夭娘直白又火辣的一句话,搞得裴凉瞬间脸红了。 “你要真想要,姑奶奶给你!” 夭娘抿嘴一笑,伸手去勾裴凉的下巴。 只听一声干咳:“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嘛!” 夭娘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要脸!” 这本是一招以退为进,以求对方进一步的动作,奈何裴凉跟个木头人一样,既不舍得放手,亦不继续轻薄。 夭娘暗地是又急又气,难不成让姑奶奶主动不成! 均感尴尬之际,裴凉突然分出只手,摘下夭娘头上的步摇。 “哪里来的,没见你戴过?” 步摇玛瑙材质,尾端雕成了玉蝶形状,嵌了珍珠,配以流苏,做工很是精巧。 裴凉把玩兴起,怀中的美人终于忍无可忍,挣脱怀抱,一个耳光呼了过来。 …… 夭娘委屈极了,裴凉好不容易把她哄进房间,却坐着一直抹泪。 裴凉既是头疼,又觉得十分有趣,此刻的夭娘活脱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而自己扮演的就是老父亲的角色,说不得,打不得,左右为难。 生气中的女人有多难哄,遇到夭娘的第二天他就深有体会! 所以,再次放弃了尝试。 这边正主掉着泪,只瞥了一眼,瞬间怒上心头。 “你哑巴了!” 女人一拍桌子,那刚端起的茶碗就停在了空中。 “我都劝得口干舌燥了,你不听……” “再劝!” …… “哎呀,烦不烦,你又不是我爹,要你管!” “那我……先回,后会有期!” “有种你就滚啊,你个负心汉,薄性郎。” …… “那我……给你耍套剑法?” “粗人才只会舞刀弄棒,谁稀罕看!”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 “闭嘴,你以为你是李太白,念什么诗!” …… 看着一脸无奈的裴凉,夭娘的怒气总算消了一些,嘴角刚一抽搐,就被某人捕捉到了。 “坐下,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夭娘还要继续训斥,冷不防裴凉接了一句 “这点颜色可不够,多给点!” 夭娘忍住没笑,啐了一口:“登徒浪子,只会油嘴滑舌!” 裴凉不接话,再说下去,可真成满嘴油腔滑调的登徒子。 夭娘也暗地叹了口气,裴凉到底不是会哄女人开心的情场老手,骨子里还是太清高了,对于这点,她是既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自己心仪的男子品行端正!不开心的是,该调情的时候,终是循规蹈矩,施展不开! 夭娘生气的原因也在于此,自己都主动成那样,这傻小子还不趁机大占便宜,反而对一个破珠钗大感兴趣!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如此循环往复,夭娘很难不陷入自我怀疑,是自己在这个男人心里没有魅力?还是他始终在嫌弃自己的出身? 夭娘感觉都快被这种怀疑折磨疯了,可偏无从问起,无处诉说,就像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难言! ——— 说来也巧,没过两天,夜晚就出现了电闪雷鸣,这场雨势一看就不小! 夭娘一下就想起了那个约定! 不知道吕姐姐还记不记得? 浮想之际,忽闻丫鬟撑伞来报,说明天辰时,会有马车来接夭娘一同前往鹿鸣湖。吕卿燕还很是贴心的送了一件红色斗篷,质地轻盈柔软,能御寒防雨。 夭娘自是欢喜,连忙让丫鬟回禀,一定准时赴约。 吕姐姐果真一诺千金!夭娘难掩心中激动之情,此刻就想收拾东西。 可转念一想,除了雨伞和几样贴身物件,还真没什么可收拾的。 “要不要把裴凉带上?” 夭娘瞬间犯难起来,难得出游一趟,自然希望裴凉能陪在身边,可这次是随吕卿燕一起,自己冒然把人带上,会不会不妥? 打心眼里,夭娘也不希望裴凉和吕卿燕多见面! 可若不带,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特别是上回中秋之夜,碰上萧云那一伙,若不是裴凉护在身边,当真危险了。 要不要差人请示一下吕姐姐? 夭娘刚出门,迎头就碰上最近每晚都要来履约请安的裴凉。 …… 第二天清晨,夭娘吃完早膳,出门之后,雨势不大不小,细碎的雨珠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荡起一圈圈铜钱大小的涟漪。 扑面的风夹了寒意,属实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幸亏夭娘身上披着那件红斗篷,身体暖融融的。 刚走近大门,丫鬟仆役们就迎面跑来,连声告罪,原来小姐是让他们去芳菲苑接夭娘,见雨势较大,料姑娘不会这么早出门,所以就偷了会儿懒。 夭娘岂会在意这些,安抚完众人,大门外的马车已经停好,前后各有一队戴着斗笠的护卫,均是高头大马,气宇轩昂。 夭娘目光依次扫过人群,像是寻找什么。 这时,马车后方第二排斗笠下有张脸突然冲夭娘眨了眨眼睛,那熟悉的感觉立马涌上心头。 臭小子,藏得挺深,竟然混进了护卫堆里! 裴凉重新拉低斗笠,不动声色地原地等候,其实早在夭娘找自己之前,方伯就已经去了一趟藏书楼,让裴凉乔装成相府护卫,也是他的主意。 小姐出游,事关重大! ------------ 第五十六章 聚赌 出城之后,前后二十多匹骏马,护卫一辆马车,向西郊驰去。 坐在宽敞舒适的车舆内,眼前情景将夭娘的思绪一下拉回到了逃离蜀郡那天,她和吕卿燕,小挽就一起坐在车里,赶车的是裴凉,四周围满了刀剑出鞘的士兵,那一刻,夭娘真的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胆气被激发了出来,可如今想来,一切只因为那个男人站在身边! 有裴凉在,谁也别想伤害到自己一根毫毛! 若没了他,夭娘走夜路都会害怕! 时间过得真快,谁也想不到,这短短几个月,彼此命运就纠缠到了一起! “妹妹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吕卿燕温柔细腻的声音入耳,夭娘猛地回过神来。 “想起当时与姐姐一起闯桃花渡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吕卿燕莞尔道:“当时情形凶险,妹妹却临危不乱,表现着实让人敬佩。” 夭娘面带三分羞色:“谬赞了姐姐,当时形势所迫,妹妹其实心慌得很,但见姐姐镇定自若,也就渐渐生出了几分胆气。” “你呀,就会哄我开心。” “真的姐姐,你这一身贵气与说话的威严,谁也学不来。” “什么威严贵气,就是投胎好一些罢了。” “对了姐姐,怎么没看到小挽?” 夭娘疑惑道。 “我早年在湖边买了一处庄园,提前让她去打理一下,雨天夜路难行,索性咱们就在此留宿一晚,可否?” 吕卿燕破天荒露出些调皮的表情。 “那敢情好,还能玩得更尽兴一些呢!” “嗯嗯。” ……. 马车由官道转入山道后,每转过一个岔口,就会留下两骑把守,以防跟踪之人,同时会把队伍的轨迹处理干净。 此程大概行进了两个多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 夭娘伸了伸懒腰,活络下筋骨,陪同吕卿燕走下车。 刚下就感觉空气无比的清新湿润,夹杂有泥土的芬芳,只是嗅上一口,整个人都一下舒泰不少。 眼前的美景更是堪称绝色! 碧波潋滟的湖泊一望无际,烟雨茫茫,岸上的草木依旧郁郁葱葱,生机勃发。 队伍百米开外,一座古朴幽静的院落依山傍水,占地足有七八亩的样子。 “怎么样,累不累?” 吕卿燕下车第一句话就在关心自己,夭娘感动之余,忙笑道:“姐姐的这辆马车坐着好舒服,一点都不累!” 吕卿燕拍了拍夭娘的手:“那就好,还怕你乏了,咱们先入庄歇息,用完午膳,再行泛舟。” 夭娘连连点头:“如此甚好!” 听到动静的小挽,带着三五丫鬟奔了过来,连雨伞都没来得及撑,一见面就拉住吕卿燕的胳膊撒娇。 主仆二人很少分离,这次小挽提前带人赶到庄园,也是为了让主人住得更称心一些。这个院子虽有人专职打理,可毕竟吕卿燕一年都来不了几回,难免有疏漏之处,小挽身为贴身丫鬟,自然非常熟悉主人生活习性,由她打前哨,最为适合。 虽是临时消遣之所,可这院子盖得一点都不马虎,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前院种了很多松柏,假山凉亭,应有尽有,光是厢房就有十数间,后院还有几亩薄田,种有瓜蔬,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夭娘的房间被安排到了吕卿燕对面,早有丫鬟放上了一盆银骨炭,摆了一尊香炉,屋里既暖和又香气怡人。 看着室内富丽的陈设,夭娘不得不感慨有钱人的生活! 单说这盆炭火,估计就得值几两银子,木炭表面白白的,像镀了一层雪花银,火力很旺,还不会产生烟雾,不知何种良木。 常听人说,大武朝的官员俸禄是极好,可吕家这般花销用度,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了! 夭娘隐隐有些惴惴不安,可她也明白,这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该操心的事,更不会傻到去质问吕卿燕家产的来路,一切只当毫不知情就好! 夭娘卸下斗篷,歇息了一阵儿,就有丫鬟敲门,送上了一碗白色的汤羹。 夭娘只当是燕窝类的补品,可刚端起,就闻到一股桂花夹杂着奶香,醇厚诱人。 “这是何物?” 夭娘好奇问道。 丫鬟连忙回禀:“这是用异域的马产的马奶,配上红茶,桂花,龙眼熬煮出来的,是小挽姑娘吩咐做的,说是可以暖胃驱寒,奴婢也不知道叫什么。” 夭娘点点头,让丫鬟退下了。 还别说,这几样东西搭配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夭娘尝了两口,就停不下来了。 若不是怕人嘲笑,真想让丫鬟再盛一碗送来! 养好精神,午膳也开始了,诺大一桌饭菜,只有夭娘和吕卿燕二人,小挽在一旁伺候。 动筷之前,吕卿燕特命小挽将每样菜都夹出一半,赏给提前赶到庄园收拾的仆役。 席间夭娘偷偷瞥了几次,也没发现裴凉的蛛丝马迹,这小子乔装之后,除非他主动现身,不然谁也不好发现。 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刻的裴凉正蹲在马棚,与几个府里侍卫掷骰子,玩得好不热闹,桌上尽是一撮撮输赢的碎银。 ...... 用完午膳,夭娘劝吕卿燕小憩一会儿,自己则出来走走。 刚转到后院,听到西北方向传来一阵阵喝彩声。 “吕大哥这手气真绝了!” “哎呀,我顺子都能被吃……” “哈哈,豹子,通杀!” …… 夭娘不禁翻了个白眼,臭小子,还豹子通杀,怪不得见不着人,躲起来赌博了!装什么狗屁高手,就一赌徒混混嘛。 裴凉连赢十几把,兴致正高,高高举起骰盅,又重重叩下。 “速速下注。” 夭娘悄悄走到正吆喝的裴凉身后,娇声道:“这位大哥,我能玩吗?” 在她靠近之时,就被几位警觉的护卫发现了,纷纷停下手。 夭娘与吕卿燕同乘一辆车的情景他们都看到了,那可是小姐的朋友,身份非比寻常,自然不敢造次! 只有裴凉哈哈一笑:“怎么不能玩,你得有钱。” 夭娘掏出钱袋,扔在地上:“看够不够?” 裴凉弯腰捡起,见袋子里有不少小元宝,满意地点点头:”给这位姑娘挪个位置。“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尴尬。 有人小声提醒道:”吕大哥,这不妥吧。“ 裴凉大手一挥:”上了赌桌都是爷,没甚区别,来来!” 夭娘见众人脸上还有顾虑,笑道:“看来大家不欢迎我啊,我这就去告诉你们小姐!” 众护卫一听,这才慌了,连忙空出一片儿地,邀夭娘加入。 裴凉继续催促大伙下注,夭娘忽地拿起骰盅,挽起袖子,使劲摇晃着半截藕臂。 “这局我坐庄,你们押大小,买定离手,不许反悔!” 夭娘换上一副干练豪爽的嗓音,嘴角似笑非笑,配合曼妙扭动的身姿,一时间,把一圈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骰盅砸到桌上,夭娘环视一周,久久才皱了皱眉: “看什么,押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凉带头拿起一锭银子,口中喊我押大。 其他人人连忙跟进,选择相信这位他们口中的“吕大哥”,毕竟人手气正旺。 “无人押小,庄家可下注,我押小!” 夭娘话音刚落,赶忙利索下注,随着骰盅掀开,三个六面骰子,一共才九点。 裴凉一拍额头,众人纷纷垂头丧气,一脸懊悔。 ”你们输了!“ 夭娘喜笑颜开,一把揽过这小堆碎银。 ”下一把,押大押小“ ”我押大“ ”我押小“ “哈哈,点数一模一样,庄家赢!” “天啊” 瞬间哀鸿遍野。 ...... “ ------------ 第五十七章 行舟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这本是大文豪苏轼酩酊之后,于望湖楼观西湖雨景所作之诗。 如今用在鹿鸣湖上,依旧应景。 雨中泛舟,本是人生一大雅事,但恰逢乱世,加之鹿鸣湖地处偏僻,近日连降大雨,整片湖面一望无际,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听吕卿燕说,湖的另一端种有大片荷花,每逢盛夏时节,前来赏荷的游人络绎不绝。时至今日,那些争奇斗艳的荷花几乎尽数枯萎,一副衰败之象,再无人流连。 可残荷有残荷的美,遇上下雨天,更相得益彰! 那日栖雨轩,夭娘提到李义山的诗,吕卿燕就立马动了前往鹿鸣湖听雨观荷的念头! 上船之后,吕卿燕和夭娘临窗对坐,这艘摇橹船比寻常乌篷船要大上不少,舱内空间足够小挽再加一个丫鬟在旁伺候,化身护卫的裴凉负责操舟。 吕卿燕显然不知裴凉混在船上,只当摇橹的护卫是方伯特意挑选的,虽瞧着面生,并未多留意。 离岸渐行渐远,碧波荡漾间,还有鱼儿跳出水面撒欢,夭娘兴奋地指给吕卿燕,美景当前,众人心情皆是大好。 夭娘突然饶有兴趣地四下张望,问湖周围是否真的有鹿? 吕卿燕微微一笑:“这鹿鸣湖原为前朝皇家狩场,麋鹿肯定是有的,可我来过几次,并未见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夭娘情不自禁地想起诗经中那篇小雅,以呦呦形容鹿的叫声,不知这呦呦之音,如何动人美妙。 远处的群山夹着烟雨,更是成了一幅水墨画。吕卿燕身处这湖光山色,心头却惹出几分哀愁。 她本是崇尚自由,敢爱敢恨的性子,奈何自小就被套上重重枷锁,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能凭心意做主,好不容易摆脱了一身俗垢的刘瑾言,遇上了心仪的少年裴凉,奈何同在一处屋檐,却偏偏有爱说不得,爱不得。 感情压抑久了,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裴凉说的没有错,自己就像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可这只金丝雀之所以不飞出笼,非它不想,更非贪恋锦衣玉食的生活,困住它的早已不是鸟笼,而是身上背负的责任和家族命运。 吕卿燕越发羡慕夭娘了,纵使她的出身和经历远比自己凄苦,可眼下是幸福的,有心爱之人常伴左右,可以尽情撒娇,尽情表达爱慕,这都是吕卿燕做梦都想得到的! “小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还是小挽机灵,见自家主人神情恍惚,似被心事萦绕,赶忙倒上一杯热腾腾的姜茶,递了过来。 吕卿燕目光温柔地瞥了这小机灵鬼一眼。 小挽又给夭娘倒上,此刻夭娘正伸手逗着水面的鱼儿,只道了声谢,等她玩累了,把胳膊缩回,吕卿燕和小挽都是忍俊不禁,瞧袂袖都被雨水打湿了大片。 “你呀,就是贪玩,小心着凉。” 吕卿燕忙命小挽拿来干帕,亲自替夭娘擦拭袖口。 夭娘连忙推辞,坚持自己来。 “嘻嘻,多谢姐姐关心,无妨无妨,此刻要有一杆鱼竿,我能钓一大筐鱼来!” 看着湖面活蹦乱跳的景象,夭娘脸上难掩兴奋。 小挽都吕卿燕对视一眼,都是眼带笑意,这里的鱼群远比湖畔要多,确实是个野钓的绝佳场地。 像鲫鱼、鲢鱼等大多数鱼类,都生活在深水区,鹿鸣湖环境又好,鱼儿各个膘肥体壮,看着十分诱人。 此刻在船尾默默摇橹的裴凉,突然从船板侧方抽出一根竹竿,一头绑有鱼线,双手捧到船舱:“小的特意带了鱼竿。” 小挽连忙叫了一声:“正好!”快步上前接过,递予夭娘。 夭娘此刻内心一万个尴尬! 那句“能钓一大筐鱼来”纯粹是脱口而出的大话,其实她根本就不会钓鱼! 可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打脸! 夭娘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环顾左右,故作为难:“这没有鱼饵……” 话音方落,裴凉又捧出一个锦盒:“小的备有鱼饵!” 夭娘迅速起身,从小挽手中接过鱼竿,一把丢到了船尾,眼睛直勾勾瞪着裴凉:“今儿陪吕姐姐赏荷来的,钓什么鱼,你好生收着。” 裴凉头一低,退了出去。 看着夭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掩尴尬,吕卿燕何等聪慧,忙招呼她回来:“岂止耽误功夫,只怕还会生出危险,妹妹好生坐下,陪我聊聊天儿。” 夭娘赶紧点点头,小挽随即走出去,小声对裴凉道:“划好你的船,勿要多事。” 这边夭娘借喝茶的动作,偷偷瞥了一眼裴凉,心中好不暗恼:臭小子,故意害我在吕姐姐面前出丑,姑奶奶给你记下了,回头再找你算账! 由于裴凉说话时故意变了音腔,除了夭娘知晓他的身份,其他人还蒙在鼓里。 船行到湖心之处,视野愈加开阔,几人都曾同乘一船见识过大海,相比那种波澜壮阔,此刻的安稳闲适更属难得。 蓬顶密密麻麻的雨点声,极有韵律,伴随着湖面迸溅出无数个细小的涟漪,夭娘沉醉在这绝美意境之中,很快眼皮就变得沉重起来,恍惚中听到了小挽的笑声:“姑娘怕是困了……” 接着是吕卿燕断断续续的声音:“我若不是……小憩了一会儿,怕也要……。” …… 夭娘一觉醒来,眼前之景就像走入了李易安的如梦令“误入藕花深处” 水路两侧都是连绵无尽的荷花,还有几只白鹭俯冲下来捕食。 夭娘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身上又多了一件斗篷。 “你醒啦,船快靠岸了!” 吕卿燕探过头来,笑魇如花。 小挽弯腰换了一盏热茶,笑道:“姑娘这一睡,都快睡去一个时辰呢。” 夭娘连忙告罪,吕卿燕丝毫不以为意,直言这里就是鹿鸣湖最美的地方。 夭娘问起荷花的品类,吕卿燕一一介绍:单瓣红色的叫红莲,粉色的叫湘莲,一茎生两花的叫并蒂莲…… 眼前一丛丛残芰断苹的荷叶,犹滚动着豆大的玉珠,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瘦弱的身躯看似弱不禁风,又透出铮铮傲骨。 夏有雨打芭蕉,秋有残荷听雨,各有各的味道,人生阶段不同,感悟不尽相同! 这时,清风徐来,一张白纸被刮到了夭娘身上,拿起一观,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是吕卿燕即兴挥毫,还是李易安的词。 不是脍炙人口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而是相对冷门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夭娘阅览的时候,吕卿燕就瞪了一眼小挽,适才就让她收起,想必是胡乱塞了个地方,一阵风就被吹出来了。 小挽调皮地吐吐舌头,垂手站在一旁,不敢看她。 这本是李易安因为思念情郎的消愁之作,虽是应景,但闺怨之气浓厚,自娱自乐还罢了,拿出示人就显得小家子气。 吕卿燕岂会不明白,所以一见夭娘拿起,脸上不自觉现出两抹红晕,灿若云霞。 夭娘看完,正欲评论两句,可观吕卿燕一脸娇羞之色,赶紧作罢。 其实她很想说,大家都是女子,没什么可难为情,可又觉得不妥,点破了反而更尴尬。 想来有趣,俩人各弄一次大红脸,扯平了! 随着天色愈加晦暗,雨势反而渐渐小了。 夭娘怔怔望着水面,景随船移,心头不禁一阵伤感,这枯萎的荷花未尝不比迟暮的美人,年老色衰后,甭管之前多么妩媚动人,都无人问津。 说它顾影自怜也好,傲骨凌风也罢,终是不复繁华,难掩颓败。 人也如此,世人皆喜好一副好看的皮囊,等花容月貌熬成了黄脸婆,什么山盟海誓,蜜意柔情都成了过眼云烟,剩下的只有两两生厌! 夭娘身处风月场,这种事见多了,以前独秀馆就有一位净头嬷嬷,专门干些洗刷马桶的脏活,不但常被当作牛马呼来喝去,就连人们经过她身边时都会捏紧鼻梁,露出满脸嫌弃。传闻这位嬷嬷年轻时也是馆里数一数二的头牌,伺候过不少达官显贵,不乏追求者。只是她命不好,等到人老珠黄之时才被一位老员外赎了身,娶回家当小老婆,才一年光景不到,老员外就暴毙而亡,儿女以克夫之名,将她赶出了家门,为了不被饿死,只得重操旧业,但因容颜不再,又身背克夫骂名,没有客人愿意找她,遂被主事的老鸨打发到东司,成了最为下贱的净头。 夭娘见她可怜,曾施舍过几两银子,问她为何愿意干这份差事,嬷嬷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唉声叹气,说这都是命,只怪自己命苦。 夭娘之前认为把一切归咎于命运是不对的,人要懂得抗争!可如今想来,就算把自己放到她那个位置,就一定能逆天改命? 到头怕只会得一句:红颜薄命,宿命难违! 既然繁华的尽头是落幕,相遇的终点是别离,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姐姐觉得人生应该怎样过呢?” 面对夭娘抛出这个稍显沉重的问题,吕卿燕并未惊讶,反而很认真地想了想。 每个人对人生的定义不同,答案肯定千奇百怪,若抛开重重限制,想必大家的标准都会趋于一致:那就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无一列外都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小挽突然说了十个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夭娘重复一遍,脸上若有所思。 吕卿燕有意活泼下气氛,拿小挽取乐:“你这丫头,莫耍嘴皮子,我看当个渔家女,倒合你心意。” 小挽格格娇笑不停,她胸中文墨不多,偶尔翻翻小姐案头的书,倒也记得不少喜欢的诗词,这首《定风波》就背得滚瓜烂熟。 夭娘也笑了,这不失为一种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 吕卿燕轻轻抿了口茶:“世事只求半称心,人生总有遗憾的,我曾经就想,如果我爹不在朝廷任官,我娘没过世那么早,一家人生活在太平盛世,哪怕只作个佃户小农,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就已经没有遗憾了,可真会如此吗?若我只是普通农户之女,看到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打扮得珠光宝气,就不会心生羡慕?遭受欺压之时,就不想变得有权有势?” 吕卿燕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人生无论怎样过,都有遗憾。人只有把握自己能把握的,争取自己该争取的,剩下的知足常乐就好! 夭娘深以为然,一味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只会让人丧失本属于自己的快乐! 一念通透之后,心头就再无阴霾,夭娘对上吕卿燕那温柔又睿智的目光,瞬间不由脸上一红:”妹妹扫了姐姐出游的雅兴,该罚!该罚!” 吕轻颜立马接上:“好啊,那就罚你天天到我那儿坐,陪我聊天解闷。” 夭娘笑着摇摇头,忽然鼻子就酸了。 记得裴凉说过,世上真正关心你的人是非常少的,大家只看结果和价值,所以不要指望别人会多么认真的关心你,换言之,在你缺少价值的时候,有人愿意一直关心你,那就是你生命中的贵人!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就在此时,小舟正前方约莫十丈开外,惊起数只白鹭,争相扑棱翅膀,一个巨大的黑影猛然冲下,只是眨眼功夫,就听一声悲鸣,一只断了脖子的白鹭被甩出,恰巧落入水道。 众女大惊失色,纷纷站起。那黑影咬死白鹭之后,一个盘旋,冲入云霄。 小挽率先探出脑袋,盯住黑影看了片刻,缩回身子禀告:“小姐,小姐,好像是一只大雕。” 吕卿燕闻言眉头一皱,这等凶禽多生活在域外的草原大漠,出现在这里极其罕见。 夭娘见那只无头白鹭的尸体飘在水面,还在汨汨冒着血水,死状凄惨,心头也是惊惧,恰逢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头,吓得惊叫出声。 吕卿燕和小挽同时转身,吕卿燕还未说话,小挽立即怒喝一声:“你想做什么?” 只见裴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女身后,小挽以为此人欲行不轨之举,当下又惊又怒。 夭娘正要为裴凉辩解,只见裴凉指了指水路前方。 小挽和夭娘都顺着手指方向转头看去,只有吕卿燕保持警觉,纹丝未动,紧紧盯着裴凉。 只见一叶扁舟缓缓从岔路使出,舟上只有两人,女扮男装的萧云,和一位怀中抱剑的黑袍怪人…… ------------ 第五十八章 我想你 纵使萧云一时半会没立即认出,那位浑身裹着黑袍,带把怪剑的怪人,吕卿燕却是印象深刻,那日在船上与裴凉厮杀搏斗,身手极为了得! 夭娘与萧云见过数面,自然轻易识得,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人竟还会出现,简直神出鬼没。 情急之下,夭娘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身旁护卫。 “裴凉,怎么办啊!” 吕卿燕和小挽瞬间转过头,眼神是既惊又喜! “裴……裴大哥,真的是你?” 吕卿燕呼喊出第一个字就磕巴了,羞得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万幸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凉身上,这时踏舟而来的萧云开口了:“裴公子挟美同游,真是好雅兴!” 其声轻快惬意,又含有戏虐。 裴凉也不装了,高声回复:“早知郡主对我一片痴心,就该把你也带上,属实是愧疚!” 萧云扑哧一下就笑了,想了好几种裴凉的回答,例如大声质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跟踪自己等,唯独没料到这种,此人脸皮够厚的。 萧云想接话,可还是没忍住笑意,肩膀又颤动几下。 此情此景落在夭娘眼里,双方还打情骂俏上了。 “你真跟她…….”夭娘深吸口气,瞪大双眼。 “我气她的,你听不出来。”裴凉忙低声说道。 萧云眼神锐利,捕捉到了夭娘的反应,笑道:“呦,这位红衣服的大美人是吃醋啦,裴公子还不快安抚安抚。” 夭娘生气道:“关你什么事。” 萧云笑了笑:“自然关我的事,难道裴公子没告诉你,我俩已私定终身,难道你还蒙在鼓里?” 夭娘立即讥笑一声:“私定终身?你怕是出门忘记照镜子了吧,要说裴凉与你结拜成兄弟,我倒略信一二!” 此语不可谓不损,直戳萧云的痛处,小挽和吕卿燕都是相视一笑,对夭娘投来赞许的目光。 生于苦寒之地的萧云,虽是部族首领的女儿,平日养尊处优,任保养得如何精细,终不敌中原的女子娇嫩。 所以肤色容貌这一块,一直是萧云内心最敏感的,突遭夭娘如此羞辱,萧云脸色刹时变得难看起来。 感受到了五叔逐渐弥漫的杀意,萧云突然展颜一笑,转身拉了拉他的袍袖,对夭娘道:“想来你也不信,无妨,我问你,裴凉是不是送你了一串翡翠手链?” 此言一出,夭娘虽然没有回话,但不自觉看向裴凉的动作就出卖了她。 果然给了这个贱人! 萧云强忍心头恨意,抿嘴笑道:“那可是我送给裴郎的定情信物啊,不信,你问他。” 看到夭娘低头不语,想要坐山观虎斗的裴凉知道不能再沉默了。 “那日好心把你从水中救起,拿你一串珠子不过分吧,若一直耿耿于怀,还你便是。” 裴凉说完,揭掉面具,恢复了本来样貌。 萧云盯着裴凉看了许久,冷笑道:“枉你们汉人满嘴仁义道德,抢了别人东西,还回去就想两清?” 裴凉知道自己理亏,当初之所以抢夺那个手链,并非看它价值不菲,纯粹是少年玩闹心性,想给这位骄横的异族郡主一点教训,谁曾想招来这麻烦事。 裴凉嘴上仍道:“你想怎么样?” 萧云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劳烦裴公子近身一叙。” 裴凉立即摇头:“有话就在此明言,不便前往。” 萧云干咳一声:“我要你三日之后,带着那串手链,亲自登门致歉,我若原谅你了,咱们就此井水不犯河水,若不原谅,你就得当场答应我一个条件,说到必须做到!” “那不行,你若当场让我委身于你,我也要遵从?” “原不原谅你,看你诚意,具体什么条件,看本郡主心情,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真要拒绝呢!”裴凉声音忽然转冷。 萧云冷笑一声,有恃无恐道:“你若拒绝,不是没有法子治你,我父王正在与朝廷议和,倘若我提议,把你身边几位大美人都送去和亲,你说你们皇帝会不会答应?” 这计甚毒,吕卿燕还算镇定,小挽和夭娘都是面露惊恐之色。 细数历史上被派去异域和亲的中原女子,无论出身高贵与否,皆难逃悲惨命运,孤独终老已是最好结局,大多是被蹂躏致死。 这些异族蛮子,在中原百姓眼中,跟茹毛饮血的禽兽没什么区别! 裴凉知道已经没有了选择:“三日之后,如何找你?” 只见黑袍怪人抬手飞出一封信笺,萧云微微一笑,吹了一个响亮的哨声。 裴凉双指夹住,看也不看,塞入怀中。此时一只半人多高的黑翅大雕突然落到了对面舟上,尾羽极长,头顶还有一撮青灰毛,粗壮的双爪布满青麟,看着极为威猛。 这是异域特产的猛禽,名为海东青,适才就是它一口咬断了白鹭的脖子,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 最后离去之时,萧云特意瞥了一眼裴凉,目中盛气凌人。 ……. 停舟上岸之后,早有马车和护卫在岸上等候。 裴凉提前戴上了面具,由他驾车。 吕卿燕见夭娘一直闷闷不乐,明白这是她和裴凉之间的私事,自己不好出言相劝,只能由着。 小挽身为丫鬟,更不敢多嘴,一路上多是给吕卿燕锤锤肩,捏捏腿,很少言语。 车队抵达山庄之时,天色已经黑透。 游湖最后横生枝节,小挽为以防万一,建议吕卿燕在山庄休整一下,今晚不要住下了,连夜赶回吕府。 吕卿燕沉默片刻,让她问问裴凉和夭娘的意见。 裴凉直言可以在山庄住上一晚,由他守夜,担保平安无事。 夭娘也表示想和吕卿燕在此多待一晚。 此举正和吕卿燕心意,一行人也就住下了。 用完了晚膳,吕卿燕知道夭娘有心事,便没多留她,让她早点回去歇息。 小挽特意把护卫们分成了两班,一斑在庄外巡逻,一斑在内院值守,而裴凉就刚好负责内院。 夜深之时,一道身影十分矫捷地溜到了夭娘的房间。 起初夭娘还不愿意开门,可架不住自己满腹心事,无处发泄,最后揪住裴凉的耳朵,直接拽进了屋里。 ……. “小姐,外面又下起雨了。” 小挽关紧门窗,来到床前。 吕卿燕躺在床上,点点头:“你也回去歇息吧。” “奴婢不困,今夜要守着小姐。” “快回去,真遇到歹人,你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小挽立即撇起了嘴:“是啊,哪有人家裴公子起得作用大啊!” “死丫头,干嘛提他。” 吕卿燕作势要打,小挽捂嘴一笑,往后躲一下。 “小姐,你说实话,当时你听到裴凉在船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还用说,刚开始是挺害怕,可一看到他,心就安定下来了。” “嗯,我也是。” “你也是?” “额,小姐,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喜欢裴凉……” “死丫头,敢取笑我!” 吕卿燕这次真的要打,一起来不打紧,露出了粉色抹胸和大片春光,小挽连忙做了个羞羞的表情。 吕卿燕可不管,直接将小挽扑倒在床上,双手作势要掐她脖子。 小挽立即展开反击,双手在吕卿燕肤如凝脂的细腰上游走,挠得吕卿燕“啊啊”娇笑着退回到被窝里。 小挽得意洋洋地举起手,还一副色迷迷地放到鼻尖嗅了嗅。 “下流胚子,不要脸!” 吕卿燕脸上一红,啐了一口。 “连指头都是香的,我要是个男人,今晚非把你强暴了不可!” “死丫头,莫不是…….” 吕卿燕到底是大家闺秀,发春这个词没好意思出口。 小挽故作可惜地慨叹一声:“唉,小姐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身体,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你这小脑瓜,一天想什么呢!” “小姐,你说这个萧云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敢跟踪吕家的人!” “人家连仝家的公子都敢说打就打,跟踪有什么不敢。” “可她怎么知道裴凉在这艘船上,连我们都不知道呢。” 看着一脸疑惑的小挽,吕卿燕笑道:“你就别操心了,这件事回去之后,跟谁都不许讲起。” “知道啦,凡是涉及裴凉的事,都要守口如瓶!” “你还提他。” ——— 睡至半夜,吕卿燕忽然惊坐而起,香汗淋漓。大口喘息。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吕府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而她似一个外人,一路跌跌撞撞,边走边问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是路上所有人都不搭理她,直到碰见小挽,小挽一把拽住她,笑嘻嘻地说今晚是我家小姐和裴凉成亲的好日子,要带她去看拜堂。 吕卿燕听闻,犹如五雷轰顶,不知怎么就被人架到了喜堂,恰巧遇到裴凉和夭娘在给宾客们敬酒,一见自己来了,裴凉立即笑着走了过来,夭娘也热情跟来,非要吕卿燕喝下手中这杯喜酒! 心如刀绞的吕卿燕,拼命挣扎,夭娘就拼命灌酒,直到最后突然惊醒……. 原来是一场梦! 吕卿燕虚脱地晃了晃沉沉的脑袋,甩下一头汗珠,一模脸上,满是泪水。 此刻的她,心里堵得难受,要透不过气来的那种。 吕卿燕胡乱穿了件衣服,下床扯开帷幕,跑了出去。 刚打开房门,呼啸的风雨劈头盖脸地砸下,窒息的感觉一下冲淡不少。 睡在隔壁的小挽听到动静,赶紧披了件衣裳出了房间,正好撞见吕卿燕奋不顾身地冲入瓢泼大雨中。 “小姐,你干什么啊?” 吕卿燕不顾小挽的呼喊,在雨中径直朝外跑去。 小挽抓了一把雨伞,追了出去。 吕卿燕一直往前跑,心中仿佛有种声音在呼唤着她,直到看见前方有座院门,吕卿燕上一把拔掉门闩,敞开大门。 此时天际一道闪电掠过,院门外正与左右护卫聊天的裴凉,脸上还带着笑着,一转身,就与吕卿燕的对视在了一起。 裴凉目光中透着惊讶,而吕卿燕在呆立片刻后,突然哭着跑上前,一把抱住了裴凉! 这一刻,什么周围人的目光,什么封建礼教,人言可畏,姐妹情深,统统被吕卿燕抛到了脑后,抱住心爱之人的刹那,她感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满足,这感觉如烙铁一般,深深烙进了她的骨骼。 这一刻,仅存的理智和预感告诉她,这是此生最幸福,也是最解脱的时刻,以后终不会再有! 吕卿燕紧闭双眼,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哪怕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都心甘情愿! 裴凉的身体僵硬,并没有将吕卿燕推开,他明白这位一直恪守礼数的大家闺秀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或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时,门外两个护卫的眼睛都直了,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立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家这位宛若天仙的大小姐,怎么会跟眼前这个样貌平平的人……. 小挽突然出现,一言不发地拉住这二人就往远处走,他们边走边回头看这难以置信的一幕,犹如梦游一般。 裴凉轻轻按住吕卿燕的肩头。 “你衣服都湿了。” 听着裴凉温柔又关切的声音。 吕卿燕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酸楚,呜呜痛哭,抱得更紧了。 “裴大哥……我做了一个噩梦…….” 裴凉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噩梦而已,我一直都在。” “我……我……特别的……想你!” 吕卿燕一咬牙,心头的千言万语与万般柔情,汇成了想你。 脱口之后,吕卿燕感觉浑身酥麻瘫软,仿佛这两个字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连站都站不稳了。 裴凉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这里雨大,我送你回去。” 察觉到吕卿燕的头在自己怀里温柔地蹭了蹭。 裴凉一手拖住她的后背,一手绕过腿部位关节,将她拦腰抱起! 吕卿燕瞪大了双眼,此生除了父母,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抱过自己,包括成亲当晚的刘瑾言。她的手臂自然地搭上了对方的脖子,将头埋进了这个男人的胸膛,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个娇羞又幸福的新娘子。 中途情不自禁地抬起头,那漫天降下的雨珠顺着裴凉的脸庞淌下,滴进了眼睛,随着视线愈加模糊,吕卿燕已分不清此刻眼里充斥的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