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抢你个儿媳,不过分吧? 胥.小康十三年。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七日,胥都定兴。 三天前,定兴发生一件大事。 某布衣少年,携一纸婚约,叩开随国公府邸大门,意欲迎娶随国公之长女——秦昭宁。 秦昭宁何许人也? 抛开国公长女身份不谈,其本人亦是出类拔萃。 姿容? 她有,被誉为定兴三美,与另外二人艳压京都群芳。 能力? 她有,一手游龙枪法使得出神入化,军中三五精英难近其身。曾在抗击天奴儿掠边时立下赫赫战功,以十八岁的女子之身任职军中,为左羽林卫将军。 有好事者称她为玉面罗刹或扫眉将军。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集容貌与武力于一身,自是爱慕者无数,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 按理来说,女子十八未嫁,已算大龄剩女。 可秦昭宁偏偏从未正眼瞧过任何青年才俊,更不理会外界的流言蜚语,一心扑在治军练武的事业上。 可能,这就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弊端吧。 许多苦追无果的人自觉放弃,并非不想坚持,而是...不抗揍。 想要获得心仪女子的芳心,得需付出些许代价。 秦昭宁的追求者们所付出的代价也很简单——前去搭讪时,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或是赶上秦昭宁心情不佳。 呦呵...那就来吧,咬牙挺着吧。 总之,对于一些人而言,在那段时光中,没有快乐,只有痛。 久而久之,京都所有青年才俊对秦昭宁敬而远之,连其名讳亦是避而不谈。 可见心里阴影之大,超乎想象。 就连上门提亲之人,也从踩破门槛沦为无人问津。 若是哪家二代不服管教,只需说去随国公府提亲,保证此人服服帖帖,乖巧如羔羊。 威名赫赫——秦昭宁!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凶名在外的女子,竟是有人拿着婚约上门了。 可惜...那日秦昭宁当值,并未在府上。 这叫占据随国公府门前最佳观赏位置,等待看热闹的人直呼无趣。 那少年进府之后发生什么,无人知晓。 待他出来时,却是有人看到少年一脸轻松,手中不时掂起三枚铜钱。 除此之外,旁人不知任何消息。 各种脑补言论纷飞起来,充斥在酒楼茶肆、大街小巷。 “看那少年一介布衣,定无背景,玉面罗刹怎会屈身嫁给他。” “话虽如此,但毕竟有婚约在身,难道秦家还要毁约,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那又如何?秦家累代勋贵,就算落此名声,只需好生经营,自可挽救。况且...那少年确实配不上玉面罗刹。” “那日秦府内发生了什么?” “不得而知,但看那少年出来时一脸轻松,想来是主动提出取消婚约的。” “如此说来,算这少年有自知之明。” 就在昨日,众说纷纭时,秦家出来发话了。 正如某些人猜测那般,确实是少年自觉两家悬殊太大,配不上秦昭宁,因此主动取消婚约。 秦家表示家风清正,不强人所难,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少年的毁约请求。并扬言以后会关照少年一二。 如此,信此言论者十之八九,仍有十之一二猜测,是不是秦家使用强权,压迫少年认清现实,不得已妥协。 对此言论,秦家概不接受,并言明此人是孕妇生孩子——血口喷人。 这件事不仅成了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是京都贵胄圈,也掀起一丝波澜。 话题热度之高,难以想象。 不过,如此热度话题,今日终是被另一件事压了下去。 时任度支侍郎、世袭沛国公周辛夷在府前摆擂斗文,为甥女百里茗素招亲。 百里茗素又是谁? 定兴三美之一,其姿容与秦昭宁并驾齐驱,但气质截然不同。 倘若秦昭宁是马上定乾坤的巾帼将军,百里茗素则为帐中执黑白的若妖谋士。 她是一位智者,而非才女,两者差别很大。 虽说无人领会过百里茗素的谋略,但凡见过她的人却是不曾怀疑此言的真实性。 那种智珠在握的气质,无法伪装,令人折服。 同时,她还不打人。 今日听闻周家为其摆擂招亲,周府门前的年轻俊彦可谓趋之若鹜。 文擂,比的是才华,而非武艺。 周府门前,宽阔街道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三侧围满了人,有无才华者皆是摩拳擦掌,准备上前纱布擦屁股——露一手。 至于最终赢得美人者是不是自己,暂且不去考虑。 万一呢? 正因如此,三日前秦府婚约一事无人再提,话题也由秦家变为周家,由秦昭宁转为百里茗素。 如此,自然更是无人再去猜测,那日在秦府,韩复受了何等屈辱。 周府门前,人群之外,韩复看着擂台上角逐的才子与草包,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属实热闹非凡。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是闪过三日之前在秦府中的画面。 时任从四品殿内少监、世袭随国公的秦平端坐高位,一直低头品茶,未曾睁眼瞧过他。 而那婚约,却是他与韩复的便宜爹签订,此刻这幅嘴脸,其意不言而喻。 为何说是便宜爹,就不得不说一说韩复的出身。 他是一个穿越者,来自于二十一世纪,担任军中文职干部,在一次负重拉练中意外猝死,从而来到这个不属于华夏文明的古代时空。 穿越之初,韩复很不适应,许久才逐渐了解这个名为胥的王朝,也算是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但与众多穿越者不同,韩复没有任何金手指,更无家世背景。不似其它穿越者那般,动辄便是某位皇子,最差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并且觉醒了某某系统,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家徒四壁是韩复初来乍到时的处境,一纸婚约则为未曾谋面的便宜爹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根据前身模糊记忆,貌似是某次绝境时,秦平为了活命,以婚约为报酬,在韩复便宜爹的舍身保护下,才得以脱险。 世界之大,却无他立锥之地。 思量再三,韩复带上婚约,来到定兴。 秦家毁约,在韩复的意料之中。 作为穿越者的韩复,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秦家真的待他如座上宾,且将女儿下嫁。 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万一呢? 此来定兴,韩复主要的打算还是闯出一番事业,如此方才无愧穿越者之名。 况且,这胥朝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是可以,韩复还想参与大世之争,问鼎天下。 至于儿女情长? 见鬼去吧。 携婚约入秦府,韩复所看重的可不是秦昭宁的姿容。 倘若此事成了,将是穿越者韩复的最大跳板。 但终究只是假如... 三日前,秦家长子秦维忠当着韩复的面将婚约撕得粉碎,且鄙夷不屑之意不加掩饰。 “一介平民,也想染指秦家明珠,也不照照镜子,你哪一点配?” “没有自知之明,还敢拿着婚约出现。” “你以为,凭这一纸婚约,就可迎娶我妹,攀上高枝?呵...天真。” “别说我秦家欺你,这有千贯铜钱,够你此生无忧,再赠你一辆马车,拉着铜钱赶紧滚,从此不得再提婚约一事。” 秦平稳坐如山,垂眸不语。 韩复如何不气?却又无可奈何。 倘若他有背景,并非京都贵胄们可随手捏死的蚂蚁,他定要怒而大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倘若他有系统,开局签到个不死之身、三倍吕布战力之类,也会拔剑相向,杀他的落花流水,从容离开时顺便留下一首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然而,他都(dou)冇。 最终,韩复只拿了三文钱。 没被愤怒冲昏头脑,是韩复认得清现实,知晓如今的自己在对方眼中连一只蚂蚁都不如,随手就能捏死。 穿越一回,不能大意,凡是得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以免落得不幸身死的下场、沦为史上最失败的穿越者。 没有接受千贯铜钱,是穿越者为自己保留住最后的尊严。 而拿走三文钱,算是小小的反击。 “一纸婚约罢了,三文钱足矣。” 说罢,韩复转身扬长而去,出了府门,还不忘掂着手中铜钱。 此时,那三文钱还在韩复怀中揣着,也是穿越者时刻警醒自己之用。 前尘今生,两世为人,让韩复明白一个道理。 无论何时,男人...一定要让自己硬起来! 抵达定兴时,周家摆擂招亲一事便传的沸沸扬扬,韩复自然有所耳闻。 此后秦府受挫,韩复便将周家招亲视为融入此方世界的第二个跳板。 一切,都在穿越者的计划之中。 不过...人群外,韩复看着擂台上那道不动如松,淡然自若的身影,微微蹙眉。 闻得左右言语,此人竟是秦家二公子——秦维仁。 此次招亲,出题奇葩,竟然只比诗才...由周家出题,参与者作诗,优胜劣汰。 从一开始,你来我往间不知多少才子黯然退场,唯有秦维仁频出佳句,引得阵阵喝彩。 有猫腻...仿佛事先准备好了一般,无论周家出题为何,都能从容应对。 又仿佛是...在与周家打配合? 看台上,秦平与周辛夷分坐左右,看二人谈笑自如的场景,仿佛今日之事,二人早已料定。 也就是说,摆擂招亲只是幌子,迎娶百里茗素之人其实早已内定,乃秦家二公子秦维仁。 一切不过走走过场,可...这又是为何? 韩复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看了眼抚须大笑的秦平,韩复嘴角划出一抹弧度,旋即挤开人群,向擂台走去。 千不该,万不该...周家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比诗招亲。 “秦平,三天前你儿辱我骂我,你也不曾正眼瞧我,今天我....” “抢你个儿媳,不过分吧?” ------------ 第二章:当日之辱,今时还之! 今日登擂,与三天前叩门秦家有所不同。 三天前,他无底牌,无倚仗,仅凭一纸婚约便入秦家,自一开始,便是在赌。 赌秦家是否遵约。 倘若遵约,迎娶秦昭宁,入勋贵行列,可谓一步青云。 若不遵约,韩复亦是无话可说,只能选择接受。 在这胥朝,此刻的他犹如无根之柳,风一吹就倒。又何况是秦家这种庞然大物。 与秦家对抗,迎接韩复的除了万劫不复,再无其它可能。 所以,在秦家悔婚且对他羞辱之时,韩复接受之余,只选择了不痛不痒的反击。 而秦家,也不会与他计较。 无它,其一是他此刻的份量,不入秦家眼。其二,为了名声,秦家也不会为难他。 布衣少年携婚约上门,并未成功迎娶秦昭宁,且丢了性命。世人该如何想?又会如何看待秦家? 到了那时,怕是秦家的政敌都会以此为由攻讦秦家,于秦家而言,得不偿失。 秦家悔婚,选择接受、妥协,这并不丢脸。 认清时局,明哲保身,才是一个没有金手指的穿越者该深思熟虑的事。 这也是韩复有恃无恐登门秦家的原因。 显然,婚约之赌,他输了。 因此,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也就是今日周家的摆擂招亲。 今天,他可以大摇大摆的登擂,凭借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瑰宝,剽窃几首诗,碾压诸多青年才俊,还不是轻而易举? 虽说韩复腹中墨水不多,未将华夏诗词尽数背记,但他前世可是文职干部,闲暇之余博览群书,应付今日之场面,自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得多亏前世一个好习惯,但凡诗词歌赋,或是有用文章,若不背诵下来,绝不翻看下一页。 今日赢了,便可迎娶百里茗素...她是否多智近妖、又或美若天仙都不重要,韩复所看重的,乃是她的身份。 度支侍郎、沛国公周辛夷之甥女! 与她成婚,或和秦昭宁成婚,其效果一般无二。 为穿越者施展胸中抱负奠定根基! 周家会不会不认,或是认了之后,是否有人对他进行报复? 仔细推敲之后,韩复认定不会,哪怕此时看来,周秦两家联姻心切,摆擂招亲只不过貌似是演给谁看的幌子。 坏就坏在,他们认为秦维仁潜心准备的诗,可以应付今日局面。 坏就坏在,周家这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的摆擂招亲。 也坏在,他们预料不到,会有韩复这样一个携带了部分华夏文明的穿越者出现。 最后,周秦两家只能打碎牙齿吞肚子里,捏着鼻子认了。 若是不然,周家的名声要不要了? 就算周秦两家敢耍赖,小康帝如何看?满朝勋贵如何看?天下百姓又如何看? 这不是玩不起么。 简而言之,他们不敢。 擂台上,秦维仁意气风发,七题已作六诗。 但他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宠辱不惊。 任谁看到,都需赞叹一句秦家二郎好风骨。 登擂之人基本尽数退下,哪怕心有不甘,可在六首佳诗面前,也不得黯然收场。 唯有一人,还在苦苦撑着。 刘士林,定兴才子之一,诗才更是名扬胥境,自称第二,敢称第一之人便得仔细掂量一二。 即便是他,也不过做了两首中等偏上、一首中等的诗句。卡在第四题,眉头紧紧的皱着,思量许久,方才怅然一叹。 临兴发挥,他这般水准已是顶天,此刻心中才思枯竭,不得苦笑一声,抱拳道:“刘某才疏学浅,甘拜下风。” 说罢,深深看了眼秦维仁,转身洒脱离场。 输了便是输了,哪怕对方有所准备,他不是输不起的人。 刘士林已是看出,什么摆擂招亲,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随着刘士林离场,擂下众人尽是哗然,议论纷纷,叹息声声起。 很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刘士林身上,希望他能力挽狂澜,盖过秦维仁的风头。 没办法,此刻的秦维仁虽是表现的淡然自若,但在一些人眼中,属实过于风骚。 人就是这样,当刘士林以诗词吊打旁人时,有人希望谁来压制一二。 当秦维仁独领风骚时,有人又将刘士林看做全村的希望。 复杂的很... 见刘士林离开,秦维仁不易察觉的放松下来,含笑谦让道:“多谢刘兄,承让了。” 纵观满京都,能让他提防的,唯有刘士林一人。 看台上,周辛夷与秦平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稳了,此刻擂台之上,已再无一人。 秦维仁也是这般认为的,他环视全场,谦虚笑道:“承蒙诸位礼让,无人再斗,维仁在此谢过。既然如此,我便吟出第七诗,供诸位品...” 忽的,秦维仁话语顿住,视线在某一处停止、凝聚。 众人微怔,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旋即尽皆讶然。 韩复没有走台阶,而是在擂台的某一处爬了上去,看着略有滑稽,却是无人发笑。 这个时候还敢登擂,岂不是自取其辱? 唉,真的需要勇气。 “这是哪位才子么,为何从未见过?” “一身破旧布衣,才子怎会如此寒酸。” “连刘士林都认输了,他还敢上去?” 台下人惊讶不已,议论纷纷,而在这时,也有人认出了韩复。 “我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少年。”那人惊呼。 “哪位少年?”有人问道。 “就是那位少年啊。”那人回道。 “兄台欺我拳头不硬乎?” “就是那位...”那人有些急,连忙说道:“与玉面...秦将军有婚约那位少年。起初我还不相信是他毁约,此时见他登擂,我方才醒悟。原来他钟意之人是百里小姐,怪不得,这就合理了。” “是他?” 一传十,十传百...台下惊呼不绝于耳。 众人愕然看着韩复,仿佛想要看着与秦昭宁有婚约之人是何等面容,旋即...尽皆看向秦平。 秦平同样很惊讶,捋着胡须的手悬在半空,见众人看来,这才和煦一笑,起身道:“原来是贤侄,那日贤侄取消与昭宁的婚约,老夫还在想,贤侄在定兴无依无靠,该何去何从。此刻见贤侄安好,老夫便放心了。只是未曾想,贤侄竟也登了此擂。如此也好,贤侄尽情施展,也叫老夫看看贤侄才华。若是赢了维仁,更算一段佳话。” 他说的大气,但自心里是瞧不起韩复的。 一个平民之子,读书识字都是困难,又怎会作诗? 在他看来,无非就是韩复无路可走,不得已上来碰碰运气。 幼稚行为罢了。 而且,他越是和蔼,将韩复捧的越高,稍后韩复越是丢人。 听闻秦平肯定,台下对韩复身份还有不信的一些人疑窦尽消。 然而,当他们再度看向韩复时,却又无奈摇头。 虽然韩复身形笔直,面容俊朗,且从容不迫...但观其衣着卖相便输的彻底,怕是胸无点墨。能作出一首像样的诗句,便已是极限。 世人眼孔浅的多,只看皮相,不看骨相...不外如是。 而事实是,韩复一首像样的都作不出来,但...他会抄啊。 呸...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抄呢? 秦平坐了回去,见周辛夷望来,低声笑道:“他自取其辱,成全便是。” 周辛夷以笑回之,表示这个不错,好玩,我爱看。 秦维仁则是惊讶的打量着韩复,仿佛想要看透说他妹妹的婚约只值三文钱的少年。 韩复微笑点头,旋即转身,不理会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冲着秦平说道:“有伯父此言,晚辈便献丑了。” 快献丑吧...秦平微笑点头。 而韩复则是转身,看向一旁诗题。 竹梅松情酒月己,七字七题,前三题正是岁寒三友。 第一首要作的诗,自然与竹有关。 众人注视着,而在无人看好的目光下,韩复不假思索,开口朗声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话音落下,众人的神情由等着看戏转为震惊,千百人的擂台周围,顿时好似静默,只剩细不可闻、却又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遣词简朴、直白明了,但听了之后却心神激荡,头皮发麻有没有? 一诗吟毕,举目皆惊! ------------ 第三章:百里兄妹,第三首诗作! “小姐,小姐....” 周府后院,一道娇小的淡绿身影,迈着碎花小步,踩着鹅卵石铺就的丛间小径,向湖畔凉亭急匆而去。 而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张折纸,若是将其展开,便会发现,纸上所书写的正是适才韩复所作的《竹石》。 “小姐,你快看看。”瓶儿将折纸放在石桌上,与一旁静坐品诗的少女说道。 此少女,便是周辛夷甥女百里茗素,时年十七岁。 她有着一张精巧的瓜子脸,眉目如画,肤如凝脂,顾盼间流露的并非少女该有的清丽,而是仿佛透着智慧。 一袭白衣,外罩轻纱,面前石桌上放置的则是府外众人所作之诗。 当然,能传到她这里的,可并非随便哪一首,而是最起码得在中等水平。 一共十七张纸,其中六张记录秦维仁的诗作,三张刘士林之诗作,剩余八张八首诗,却是从数以百计的登擂者中甄选而出。 如此数目,恰在意料之中。 刘士林的诗才举世皆知,但毕竟是即兴作诗、临场发挥,能作出两首中上、一首中等已属难得,无愧其名。 百余人甄选出八首,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秦维仁的六首诗作...三月前便召集许多名仕大儒,暗里准备,不足为奇。 “又出一首佳作么?看你情形,想来不是秦维仁所作,还有人登擂?或者是刘士林的第四首?”百里茗素不急不缓的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又透着好似智珠在握的心境。 “不是秦二公子,也不是刘士林,刘士林认输了。”瓶儿连忙说道。 瓶儿今年十五岁,是自小与百里茗素长大的贴身侍女,鹅蛋脸上皮肤白皙,画着淡淡的眉装。 她见百里茗素只是微微讶然,便露出一副波澜不惊,果然如此的神态。只好继续道:“是他,那个和秦将军有婚约的男子。他登擂了,据说原本无人看好,谁知不假思索,开口就是一首佳作,外面的人都惊呆了。” “哦?”百里茗素黛眉轻挑,这下来了兴趣,拿起折纸展开,细细品读起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 读着读着,错愕之情在百里茗素精致的脸蛋上逐渐显现,闭目回味须臾,才不由惊叹道:“此等佳作,当传世。” “什么,传世佳作?”瓶儿顿时震惊,小嘴巴张开,仿佛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传世什么概念? 在世人的认知当中,诗词分等。 下、中、上、传世...其中又有中下、中上、上上之细分。 而今日诸多诗词,无一首可以传世,即便是秦维仁,提前准备了三个月。 由此可见,一首传世佳作是多么罕见、多么难得... 可她听到了什么? 在她心中,一直奉为神明的小姐,竟是赞叹此诗足以传世。 这... “嗯。”百里茗素点头,回以肯定,旋即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刚才说,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周懂是这么说的。”瓶儿说道。 周懂,周府仆人,下一代管家接班人,自小懂事有眼力见,被赐名周懂。 今日,他被百里茗素征召,为她传诗。 闻言,百里茗素微微失神。 随口一吟便是传世佳作,只有两种可能。 此人诗才惊天,连刘士林也不及他。或者此人运气不错,偶然做出。 但...百里茗素不相信运气这种成分,她宁可相信韩复是诗仙临凡。 可若是这样,后面的六首诗,对他而言,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首首传世,只要后面六首与秦维仁的相当,那么...他就赢了。 而百里茗素要付出的代价,则是与他成婚! 可若是那样,之前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计划,不都是化为梦幻泡影,随之破灭了么? 自认算无遗策的百里茗素,这一次为了周家的未来,将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算了进去,结果要失策? 她难以接受,即便她对秦维仁同样无感,但与秦家联姻,最起码能让她在未来的大势中看到周家的希望。 为了今日,三个月前她便出此计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若是出了意外....百里茗素一时脑袋空空。 至于为何联姻都要如此花哨,还要搞个摆擂招亲? 这一切,源于宫中那位。 那位不想看到秦周两家联姻,只是从未明确表态罢了。 当然,那位也不想看到任何两个勋贵联姻,形成强强联手之势。 第一次亲征东丽失败之后,那位便有意无意的打压勋贵。 借着小康帝这股风,与周秦两家不对付的勋贵,自然也会从中作梗。 摆擂招亲,又比试诗词小道,不过是无奈之举。 而小康帝和众多勋贵,见此即便想要阻拦,却无任何办法。 在百里茗素看来,诗词只是无病sy、略有才华的小道。她心中的大道,乃是运筹帷幄之谋略、经邦治国之奇才。 虽为女子,却有男儿雄心。 “不会的,诗词虽是小道,但终究也靠才华。七题七诗,就算诗仙临凡,也不可能....”百里茗素如此想着,却又想到另一件事。 昨日,鬼使神差之下,她找到哥哥百里明达起了一卦。 百里兄妹,自幼被舅舅周辛夷收养,一人擅卦,一人擅谋。 卜卦之后,百里明达肯定的说道:“卦象大吉,妹妹放心便是,明日一切定顺风顺水。” 得到回复之后,百里茗素微微心慌。 周府上下,众所周知,百里少爷向来算的都是反卦... 何为反卦? 就是现实的最终结果,都与卦象相反。 端是如此神奇,百里明达痴迷卜卦之后,一次都未准过。 后来,百里茗素反复推敲,认为没有任何纰漏,当时还在想,作为妹妹,兴许终于让哥哥准了一次... 可...现在看来,这场兄妹的无形交锋中,她要输? 不会的...百里茗素摇了摇头,将心慌压下。 那少年她略有耳闻,无师承无家世无....总之就是冇实力,于周家未来无益,若是被他赢了,那这一切谋划,岂非竹篮打水....又把自己赔了进去? 虽然一开始也是把自己搭进去的,但... 念及于此,百里茗素吩咐道:“去,看看他第二首诗作如何。” “我这就去。”瓶儿也不耽搁,转身小跑离开。 不大一会儿,瓶儿去而复返,将手中折纸递给百里茗素。 百里茗素怀着忐忑,打开折纸,细看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又是传世佳作...” 百里茗素颓然失神,手中纸张轻轻滑落。 与此同时,周府之外,韩复在众人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下,缓缓吟出第三首诗作。 ------------ 第四章:颅内热潮,明月几时有? 当某位名不见经传、不被任何人重视的小人物做出惊天举动时,会有何等效果? 周府外,擂台处,自韩复作出第一首《竹石》时,所带来的反应便与那一般无二。 原本安静,只有微微议论声,等待看热闹的围观众人,先是怔住,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旋即惊呼、赞叹、艳羡声不绝于耳,而韩复这位不入任何人法眼的小人物,也让他们换上震惊、重视之神色。 周辛夷表情凝固,秦平笑容瞬间僵住,秦维仁诧异不已,眉头皱起。 “好诗,好诗...”刘士林赞不绝口,看向韩复的目光多出惺惺相惜的味道。 有才学之人品鉴《竹石》,分析拆解、点出此诗神妙之处。 然而,还不待他们品完前两句,第二首《梅花》便接踵而至。 “墙角数枝梅...”韩复缓缓吟诵。 众人懵然... 这就作第二首了? 不用想的么? 这么丝滑么? 都不给人家娇...喘息的时间么? 而第二首诗罢,韩复直接吟诵第三首,回味的时间也不给他们留。 “白金换得青松树,君既先栽我不栽。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 一边吟诵剽自白居易的《松树》,韩复一边关注着众人的神情。 哪怕这首《松树》并不如前两首惊艳,但好歹出自白居易之手,岂会差了? 而接连三首源于华夏文明的经典古诗,已是让围观众人达到颅内热潮。 韩复嘴角微微掀起,划出一抹弧度,继而看向“情”字题,略作沉吟,便继续开口吟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情分多种,最具代表性的自是男女之情。 而关乎男女之情的诗词著作,白嫖王柳永当数第一。 这首《雨霖铃.寒蝉凄切》便出自柳永之手,乃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岂能差了? 当然,这是一首词,而非诗。 胥朝已有词的雏形,虽说诗仍旧是主体,无法与之相比,但并不妨碍这首词的经典。 而作词,也不违规。 秦维仁所作六首之中,便有一首词。韩复在台下观察许久,并非贸然作...剽词。 词尽话毕,韩复眼角余光发现,已是有人眼球凸起,脸色通红,且富有节奏的打起了摆子。 那是激动的,亲眼见证一连四首好诗妙词问世,直逼灵魂,谁人能不兴奋? 尤其在这娱乐行业匮乏的古代王朝,喜诗爱词之人不胜枚举。 今日得闻传世诗词,又该如何矜持自重? 这才四首而已...韩复并不打算作罢,更不会给他们反映时间,虽然如此一来影响装B。 可他要的不是装逼,而是摘得桂冠,娶百里茗素。 装逼的最好方法,便是如同小说中那般,主角念出一首诗,便停顿三五分钟,留些时间给吃瓜群众震惊膜拜...这不是小说,韩复也不打算那么做。 无他,没必要。 是否极限装逼无所谓,最终达到目的就好。 因此,《雨霖铃.寒蝉凄切》始一念罢,韩复便不假思索的吟出对应“酒”字题的诗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五首诗罢,围观之人已经麻木,呆立当场,眼中焦距涣散。 秦平早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子连连发抖,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颇有些脸疼,适才他还在等着看韩复的笑话,并且说的大度非凡,现在却是...他神色阴沉似水。 周辛夷也慌了,按照这个势头,韩复最后两首诗只需中等,秦维仁的第七首诗作便无须拿出,可直接认输了... “秦兄,这该如何是好?”周辛夷低声急道。 “我又怎知...”秦平颓然坐下,眉头紧锁,却也一筹莫展。 没法耍赖的,这么多人看着,况且...暗中定然也有许多人在等着看秦周两家的笑话。 若是他敢耍赖,那些人怕也会跳出来帮衬韩复。 不为别的,只为打压秦周两家,毁掉联姻。 念及于此,秦平便心生愤懑,咬牙哼道:“竖子,安敢坏我秦家大事。” 周辛夷见秦平如此,便不再做声,暗自叹了口气。 他看的出来,秦平虽是愤恨,但也毫无办法。 擂台上,秦维仁已不再淡定,最后却也只能化作摇头苦笑。 一连五首,起码四首为传世佳作,怎么比? 把他还未念出的第七首早就备好的诗作念出来,也无无法相提并论啊。 莫说如此,哪怕他急中生智,临时做出一首传世,替换还未念出的第七首诗...秦维仁放弃了这个想法。 无它,他了解自己水平,知道此念头过于天真,其概率甚至不如期待韩复在吟诵第六首诗的时候突然暴毙。 不由得,他愈加正视起了韩复,被自家强行退了与三妹婚约的少年。 那日他不在家,今日是初见韩复,却没想到是这番场景。 算是报应么....秦维仁微微失神。 “天纵奇才,吾道不孤啊...”场下,刘士林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看着韩复的目光带着某种情绪。 仿佛...再看人生一知己。 他不相信这些诗词是提前准备的,因为能够提前准备的,只有秦家一家。 也就是说,都是韩复临场创作,且一连五首,没有什么停顿。 这... “如此诗才,足称逆天。某与之相比,如同米粒之珠与皓月争辉...”刘士林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这一刻,定兴诗才...不,或可说胥朝诗才第一人的刘士林,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他怅然一叹,自语道:“这下,我是真的不敢称第二了,差距太大...” 说着,他又兴奋起来。 这般才有意思,活着才不叫无趣,不是么? 刘士林决定了,要与韩复交朋友。 台上台下,神色各异,韩复看在眼里,但并不在意。 他们如何反应,都是合理。 因此,第六首诗,随他启齿而出。 而这第六首,是他准备的王炸。 “明月几时有...” ------------ 第五章:真.不讲信用!《自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韩复吟诵的很慢,待念完之后,亦是闭目回味须臾。 此词,前世出现过于频繁,以至于引出许多回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片段在脑海中混乱纷呈。 而安静的人群,则是掀起轩然大波。 仿佛平静的湖面...不,有前五首诗词珠玉在前,湖面已有波澜,并不平静。 就像是本就涟漪阵阵的湖面忽的落入一块大石,掀起澎湃巨浪。 “这首词,已非传世那么简单了。” “传世之上是什么?” “传世哪还有之上,若是认真区分,这首词,可称传世中的经典。” “此词一出,谁还敢吟月,谁还敢作中秋。”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唯有诗仙词圣临凡,方可作出此等传世之作。” 无论何人,对韩复的感官可谓变了又变。 如果第一首诗问世时是震惊,第二首是难以置信,第三首第四首是麻木,第五首是理应如此,那这第六首,便是崇敬了。 没错,是崇敬。 从一开始的无人重视、乃至取笑韩复,此刻已是变为崇敬。 何为崇敬? 那是对高高在上,深知自己无法超越的强者而流露出的崇拜与尊敬。 自此以后,在场之人谁还敢轻视寒门,小看布衣? 若有那日,怕是立刻想起今日之事。 刘士林激动的跳了起来,他看着闭目回味的韩复,连连拍手,兴奋的暗想:“这个大哥,我认定了。” 与为官之人不同,周辛夷与秦平还有其它心思。 周辛夷怔怔的看着韩复,旋即沉吟,时而舒缓的眉头彰显他此时的心境。 如此大才,与甥女成婚貌似也不错...这个想法,一发而不可收拾,吓的他赶紧摇头,将其驱逐脑海,随后心中悠悠一叹。 可惜啊,太晚了,如今乱局已有端倪,即便周家帮衬,怕是也难以成长起来。 若胥朝百年安定,那该多好... 不由得,他将目光转向秦平,继而露出错愕之色。 他竟是在秦平脸上看到了悔色与懊恼? 怎会...细细思索,便也明了其中缘由。 今日之事,局势已定,韩复夺得桂冠,与百里茗素成婚无疑。 若是这般,秦家的损失,可就不是一个多智近妖的儿媳、一个周家盟友那般简单,还有...一个诗才逆天,可号令许多文人仕子的女婿。 不难理解,今日韩复所展现的才华,定可在文人中站稳脚跟,且稍加营生,就可形成一呼百应之局势。 如此看来,秦家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实在是不知如何安慰秦平,想了想只好作罢。 秦维仁出神许久,仿佛沉溺在第六首词的意境当中,脸色由颓然转为洒然一笑,抱拳道:“韩兄之才,维仁心口皆服,甘拜下风。” 秦维仁对韩复的称呼,加了“兄”字尊称。由此可见,此人倒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当然,最大的原因,怕是与百里茗素非他意中人有关。 谋划三月只为今朝,也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的大局考量。 如今已然输了,倒也拿得起放得下。 韩复闻言,自回忆中走出,讶然看向秦维仁,道:“第七首还未作,何故认输?” 还用第七首么,随便作一首下乘诗作都行了...秦维仁颇为郁闷,倒也生了些许期待,说道:“如此也好,还请韩兄不吝赐教。” “那便继续献丑了。”韩复抱拳笑道,对秦维仁感官稍可。 而看台之上,秦平听闻“献丑了”三字,嘴角抽搐,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三个字,说好的献丑,你却大显身手? 真.不讲信用! 第七题,单字“己”,韩复思量须臾,准备剽一首前世现代作家的词。 第七首了么? 众人停止震惊与品鉴,紧紧的盯着韩复,期待他再作出一首传世中经典的佳作。 今日之事,可为佳话。 足以轰动定兴、轰动朝堂,乃至胥朝全境或传至周边诸国。 若是再来一首不属于上首的诗词,将有锦上添花之妙。 “自嘲。”韩复缓缓说出词名,继而诵念而出:“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这首词,出自作家豆豆的《遥救世主》,乃是书中主角所作(原作者自然是豆豆),后被改编成电视剧《天道》,由丁志文主演。 韩复前世很喜欢这部剧,因此也背下了这首词。 通篇含义也好理解,大意如下:我就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偶然登得大雅之堂,就拿半吊子的才学装装逼,说些坐井观天的话。我的志向大到可以戏弄功名,福祸要用海一样的斗去量,但兜里真的没钱,可这不是我的错,哈哈哈...是特么老天的错。 用词直白,浅显易懂,围观之人自是秒懂词中含义。 可就是因为懂了,他们才神色莫名,有无地自容,又有想打韩复一顿的意思。 你都吊打这里所有人了,被不需交流、默契的公认为诗仙词圣临凡,结果这么谦虚? 说自己是半吊子,那我们呢? 我们呢? 这哪里是自嘲啊,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可是细细想来,却又真的是谦虚之词,还没法挑出毛病...难受啊,仿佛心有蚂蚁在爬、在撕咬。 刘士林怔怔出神,旋即哑然失笑。 “不愧是我认定的大哥,如此独树一帜。” 韩复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剽窃几首诗词,他在陌生胥朝的第一个小迷弟诞生了。 还是此方世界、胥朝上下的第一诗才刘士林。 ------------ 第六章:不可能,绝不可能! “小姐...哎呀...” 瓶儿一手捏着四张纸,一手提裙摆,于后院一路小跑。 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并非平整,稍不注意,便绊了个趔趄,往前三四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还好...”她后怕的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胸脯,继而小心留意起了脚下。 “看着路。”百里茗素就在亭边等待,待瓶儿走到近前,不由无奈嗔了句,旋即凝视瓶儿手中纸张,问道:“都是他所做?” 他,除了韩复,别无所指。 “嗯。”瓶儿将纸张递给百里茗素,露出愁容,道:“小姐,秦公子好像输了。” 关于百里茗素的谋划,作为贴身侍女,瓶儿一清二楚。 如今出现一个韩复,破坏了小姐的布局,瓶儿替其忧虑。 不须瓶儿言此,自看到瓶儿手捏四张纸匆忙奔来的身影时,百里茗素就已经猜到结局。 前两首皆是传世。 而这四首能传至这里,最差也是中等。 如此六首诗词,与秦维仁两相比较,已是占尽上风。 因此,哪怕韩复的第七首只是下等,不必过于惊艳,也是稳操胜券。 但内心深处,仍是过于好奇,接过纸张后,便移步石桌旁坐下,逐一研读起来。 “白金换得青松树...夜深偷送好声来...” 第三首中规中矩,但其立意鲜明,可称上乘之作。 百里茗素稍稍看了眼此诗,便将其放置一旁,看向第二张纸、属于韩复的第四首诗作。 她忍不住轻声念诵:“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与何人说...” 念着念着,百里茗素露出些许失神,待整首词念完,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或是有所感,或是被词中意境触动,总之...她平静的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很快趋于平静。 而她也给此词做了定义:传世! 又是传世,此人是妖孽么,四首诗词三首传世一首上乘....百里茗素嘴角苦涩,深知提前三个月准备的秦维仁不仅输了,且输的一塌糊涂。 岂止是秦维仁输了,连她也输了。 包括周家、秦家...此次谋划的参与者,都输了。 输的最为彻底者,便是秦家吧...丢了个好女婿,又无法与周家联姻。 百里茗素也想到了这点。 可... 算尽机巧,也算不到会出现韩复这般诗才逆天之人。 她并不认为是自己的疏忽,这等诗仙词圣般的人物出现,不会存在一切设想之中。 想来都是天意,或是哥哥的卦象显了灵? 念及于此,她便心有不忿...吃错了什么药,非去找哥哥起卦。 失神过后,百里茗素深吸口气,平复内心情绪,遂看向下一首诗作。 “莫笑农家腊酒浑...柳暗花明又一村...拄杖无时夜叩门...” “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 百里茗素反复喃喃这一句,明亮的双眸闪烁智慧,自语道:“他是在与我说么?可这哪里算是柳暗花明,满腹诗才又能决定什么...” 天见可怜,韩复纯粹是在剽诗,没有任何含义掺杂其中。 讪然一笑,百里茗素意识到是自己多想。她与韩复从未谋面,对方又怎会通过诗词与她隔空对话。 但此诗...上上! 第六首。 百里茗素抛开所有杂念,视线落在最后那张纸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寂静! 待她念罢此词,湖畔亭中便陷入寂静,唯有金风携着花草树木的沙沙声阵阵传至,却是吹不撒此间的止静。 “小姐...”瓶儿不免担忧,打破寂静。 “无妨...”百里茗素洒然一笑,心中却是难平。 至于为何难平...是机关算尽不如天,或是即将与此前名不见经传、今日却一鸣惊人的韩复成婚,又或是哥哥那一卦的魔咒... 不得而知。 继而,她收起独属于韩复的六首诗词,起身向着花园另一侧的小径走去。 周府后院,某间独立小院。 正屋中,体态微胖、面容白净的百里明达手捧一卷卦书,看的痴迷。 今日,亲妹百里茗素摆擂招亲,其中猫腻繁多,只不过是周秦俩家合谋许久,走走过场罢了。 妹妹为了周家舍弃自身幸福,他倍感羞愧,除了恶补卦书,让自己更加优秀之外,别无他法。 妹妹放心,以后哥哥护着你...这是来自百里明达心中的执念。 至于今日招亲是否会有意外发生,他并不担心。 因为摆擂之前,他起了一卦。 卦象大吉:诸事顺利! 虽然此前从未准过,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出现差错。 因为,就在前日,他的卦术精进了,且是跨度巨大的提升,百里明达信心十足。 念及于此,他惬意的笑。 “咯吱...” 房门被人推开,百里茗素随即步入,身后跟着小侍女瓶儿。 “兄长不是说,今日招亲一帆风顺么?”百里茗素将一沓纸张放在百里明达面前,幽幽的叹道。 “那是自然。”百里明达不由得意,看向墨迹明显的纸张,笑道:“这都是秦维仁提前准备...” 忽的,他话音顿住,终于意识到妹妹的口吻不对,又看向百里茗素平静的俏颜,眨了眨眼睛,问道:“出意外了?” “正如哥哥所料,出意外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百里明达颇感愤怒,说道:“我的卦象明明是...” 他想到了自己反卦的从前,又讪讪道:“可我的卦象明明精进了啊,怎会如此?” 百里茗素不理会百里明达的质疑,说道:“他叫韩复,之前与秦昭宁有一纸婚约,但秦家家大势大,欺他寒门,强势毁约。今日登擂...即便七题才作其六,秦维仁也已输的体无完肤。” “那这秦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百里明达神情怪异,随之又疑惑了起来。 看着妹妹不苟言笑的面容,他忽的说道:“你在骗我。” 百里茗素怔住,不明所以。 “秦家太惨了,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天道轮回也不该这么快,你定是在拿我寻开心。”百里明达言之凿凿,起身跑出房间,话语继续传来:“反了你,竟敢拿哥哥寻开心。” 其实,他现在有点心慌,想要远离妹妹,顺便看看是否属实。 百里茗素怔怔的看着空洞洞的房门,以及哥哥逐渐消失的背影。 “小姐,我们呢?”瓶儿问道。 “也去看看吧。”百里茗素怅然说道,不急不缓的走出房间,随着百里明达离开的路径而去。 百里明达一路小跑,微胖的体型让他喘着粗息,待到前院时,他看到紧闭的府门,以及一旁墙边倚靠的梯子。 转了个向,他跑向梯子,“登登登”的爬了上去,脑袋探过院墙,擂台处的场景一览无遗。 呼吸间,他便将视线定格在韩复身上。 此刻,韩复正在吟诵第七首诗作《自嘲》。 韩复的面容映入眼底,百里明达凝视须臾,双眼瞬间大睁,惊疑不定的喃喃自语:“怎么会...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说罢,他又仔细看了几个呼吸,神色愈加凝重,就连身体都因狂跳的心脏而微微颤抖。 仿佛看到大恐怖一般,难以自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陷入魔怔一般,口中重复这段话。 ------------ 第七章:圣人口谕,良辰吉日! “好一个自嘲,只是未免过于谦虚了。” 擂台外,有人抚掌大笑,对韩复赞不绝口。 他身旁之人投来另类目光,悠悠的道:“兄台是否想过,他自称半吊子,那我们又是什么?” 称赞之人为之一怔,旋即愤然拉住此人胳膊,说道:“兄台莫要拦我,我要去揍他。” 擂台上,韩复并不理会众人如何感想,转身看向秦维仁,笑道:“七诗已毕,献丑了。若我记的不错,秦兄还有一诗未作,洗耳恭听。” 秦维仁不由苦笑,摇了摇头,抱拳说道:“不必了,在韩兄面前,我才是真的献丑,最后一诗作与不作已不紧要,秦某...认输。” 说罢,他转身自顾离开,洒脱自然。 “多谢秦兄成全。”礼多人不怪,韩复冲秦维仁背影说道,随后环视场外众人,朗声说道:“还有哪位兄台赐教?” 场外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如此逆天,我们上去丢人现眼么...这是所有文人的想法。 “大哥,无人再敢登擂,你赢了。” 一声亲切的大哥响彻,韩复为之一怔,循声望去,却是适才败北而归的仕子刘士林,此刻正冲他微微一笑...但不倾城。 大哥叫的突然,韩复很不适应,也并未多想,点头致意后,看向看台。 看台上,秦平脸色铁青,也不知有没有后悔三日前悔婚。 他见韩复望来,迅速收敛神色,起身大笑道:“贤侄当真叫老夫大开眼界,如此诗才,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唉...” 他故作怅然一叹,继续说道:“若早知贤侄有如此大才,那日老夫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取消婚约...” 这话说的,就挺虚伪的...韩复微微一笑,并不拆穿他。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可不会因为赢了文擂,即将迎娶百里茗素而飘飘然。 与定兴大佬们相比,他深知自己还差的远。 当然,回敬一二倒也可以。 韩复笑道:“伯父莫要懊恼,想来是我与秦将军缘分不够,况且此事也无法后悔了...” 油嘴滑舌...秦平心中暗哼,皮笑肉不笑的道:“贤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哈哈哈...” 也不知哪里有理,是否一语双关,秦平转身恭喜道:“周兄,恭喜得此良婿。” “嗯...哈...那个...多谢秦兄。”周辛夷很是尴尬,硬着头皮回道。 二人深知此事无法耍赖,韩复赢了就是赢了,除了内心泛起苦涩,最多只能摆烂。 见此事大概敲定,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爱诗之人回味七首诗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胸无点墨之人神色羡慕,看着韩复挺拔的身影,好想代替他迎娶百里茗素。 定兴三美之一,多智近妖的女子...谁人能够不爱呢? 恰在这时,一道尖锐嘹亮的声音,自人群之外响起。 “传圣人口谕。” 此处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循声看去。 小康帝贴身大太监王德,怀端拂尘,身后四个小太监拱卫,人群自动退至两旁,让出一条通道,一大四小五位太监畅通穿行。 周辛夷与秦平相视苦笑,内心骇然。 刚一结束,陛下的口谕就到,这代表什么? 代表陛下就在附近看着...二人没敢四处乱瞄,那是对皇帝不敬。 整理衣裳,二人联袂跑下看台,作揖恭敬道:“臣,听谕。” 韩复微微皱眉,看着太监服饰的宫内宦官,感觉这道口谕貌似与他有关...虽说他人微言轻,但周秦两家位高权重,今日又是自己坏了人家联姻大事。 皇帝也要横插一杠? 这大太监好像《天下第一》中的曹化淳,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真气之类...韩复的心思又飘向别处。 胥朝没有跪礼,一切还很祥和,围观百姓才子只需低眉顺首,便可表达对圣人的尊敬。 圣人口谕,自是无人再敢议论,只能心中好奇口谕内容。 “圣人说了,两位国公无需多礼。”曹化...不,王德笑着说道,露出一口白牙。 “多谢陛下。”周秦二人谢恩。 王德身体瞬间挺直,说道:“今日摆擂招亲很是精彩,朕甚是喜欢。更因此发现一些人才,沛国公功不可没。” 才不是这样....周辛夷想要苦笑,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憋的很难受。 “从未听闻秦二公子的诗才,今日一见,随国公虎父无犬子,当真让朕大开眼界。” 秦平头颅放低,知道皇帝这是弦外有音。 “朕本以为,今日秦二公子稳操胜券,却不知半路杀出一个怪才...反转之神,朕应接不暇。” “按照规定,今日韩复赢擂,当与百里茗素成婚。朕心欢喜,意欲锦上添花,为二人赐婚。” 全场震惊,皆是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仍在传达口谕的王德。 皇帝赐婚,这可是莫大荣耀啊...一时间,羡慕韩复之人更酸了。 周辛夷与秦平同样震惊,细细思量,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这是怕周秦两家再横生枝节,以此敲定此事落幕... 可...二人真的没有那种心思。 “朕有顾虑,相信周家也有此顾虑...韩复出身微末,与周家门不当户不对,若是百里茗素下嫁,未免委屈。今日,朕便做一回恶人...三日后,乃良辰吉日,韩复入赘周家。” 入赘? 全场懵逼。 好端端的怎就入赘了? 陛下这是做的什么恶人? 按照摆擂规矩,无论胜者是何出身,都当迎娶百里茗素...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他说入赘,便只能入赘。 这下,对韩复羡慕嫉妒恨的人,不酸了。 韩复也是愕然,旋即不再在意。 入赘什么的无所谓,韩复要的是踏入定兴的勋贵圈子,只要目的达成,是否入赘都不重要。 周府内,墙根处,百里明达已从梯子上下来,随后赶至的百里茗素与瓶儿也在一旁。 对于入赘二字,三人也听的清楚,百里茗素错愕不已,瓶儿瞪起双眼看着百里茗素眨呀眨。 百里明达则是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这是钦天监哪个神棍算的,三日后怎会是良辰吉日。” “哥哥以为,哪天算是良辰吉日?”百里茗素好奇问道。 留一天时间准备就够了...百里明达斩钉截铁道:“后天才是良辰吉日。” 那三天后真的是良辰吉日了...百里茗素心想。 ------------ 第八章:我的好妹夫,日后再说! 足足三五个呼吸,众人才从“入赘”二字中回过神。 周辛夷连忙说道:“谨遵陛下口谕,只是...” 他故作为难的道:“入赘周家毕竟关乎尊严,臣以为,当询问韩复是否愿意。” 这是想要以此周旋么...韩复看透周辛夷的心思,朗声说道:“沛国公无需顾虑,小子愿意。” “啊这...”周辛夷一脸尴尬,诧异的看着韩复。 尊严抛弃的如此果决,就不觉的一点点的羞愧么? 如果韩复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笑着告诉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赘婿算得了什么。 王德也笑着扫了韩复一眼,道:“算你小子识趣。” 韩复抱拳回应。 王德继而看向周辛夷,不咸不淡的垂眸道:“陛下赐婚,是莫大的荣幸,沛国公以为谁人能够拒绝?” “臣,遵旨。”不得已,周辛夷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了。”王德老神在在,悠哉说道:“陛下的口谕咱家也传了,按照入赘的俗礼,沛国公今日便让此子住进府中吧。” 相比于娶妻,入赘的流程相对简单,只需男方提前住进女方家中,女方则是出去住两天,待婚期到了,以正常的迎亲队伍自女方家中出发,将女子用花轿抬回来,随后可以省去一切繁琐仪式。 当然,若是女方想要大张旗鼓的操办,也可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一切只看女方的意愿,男方不得干预。 王德带着四个小太监走了,而今日擂台也进入尾声,韩复没有悬念的夺得桂冠,唯一被人诟病之处,就是陛下的突然赐婚,将迎娶改为入赘。 但事关圣人,没人胆敢私议。 “周兄,老夫先行告退。”目的没达成,秦平也无心情继续逗留,且看到韩复就心情复杂。 “我送你。”周辛夷想来是还有话要说,转头吩咐一句,便与秦平离开:“去将准姑爷带入府中,好生安顿。” 管家周海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胡子花白,身形消瘦,一直跟在周辛夷身旁,闻言点头:“是。” “不用,这事交给我...”百里明达自府中跑出,手脚并用爬上擂台,大笑着直奔韩复而去。 “哈哈...我的好妹夫。” 一个厚重的拥抱,韩复有些无所适从。 与周辛夷相比,此人实在是...过于热情。 隐约猜出他的身份,但韩复还是忍不住问道:“阁下是?” 顺便意欲从百里明达的怀中挣脱,哪知适得其反,百里明达以为是他不舒服,换个姿势抱的更紧了。 “我是茗素的哥哥,以后也是你的哥哥,自家人莫要生疏。”百里明达笑着说道,又重重的拍了拍韩复后背,这才放开他,两手搭在肩膀上反复打量,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我没有看错,哈哈...好妹夫。” 说着,又来了个熊抱:“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哥罩你。” 此刻,百里明达心里乐开了花。 以为妹妹为了周家未来牺牲个人幸福,谁知弄拙成巧,捡到宝了。 周秦二人还未走远,见此情景,秦平郁闷的道:“这小子见维仁时可无这般热情。” 不止二人,还有围观众人未曾散去,也在看着,各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周辛夷气的胡子翘了起来,喝道:“还不回府?” “哎哎...好嘞。”面对养他到大的舅舅,百里明达不敢二话,连忙拉着韩复下擂,一边走一边热情洋溢的滔滔不绝。 “听说陛下让你入赘,妹妹刚从后门离开,这几日住在别院。” “不过妹夫也别猴急,成婚那日自会见到。” “妹夫,我和你说,茗素生的绝美。” “这两日我陪着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自家人,莫要客气。” “妹夫,虽然陛下让你入赘,但我可不会轻视你。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是陛下的意思,和我与妹妹无关。” “成婚之后,你和妹妹啥也别管,先生个大胖小子。” “你也别因为赘婿身份有所气馁,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我看好你...” 自下了擂台进了周府,百里明达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韩复听的颇烦,却也得含笑回应。 待听闻他这句话时,韩复心中一惊,总觉得另有所指。 难道此人会相面,看出我意欲争夺天下的心思....韩复不敢肯定,笑着应付道:“我今日登擂,只为吃饱穿暖,此后又是人人瞧不起的赘婿,哪有什么志向,哥哥莫要说笑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百里明达挑了挑眉毛,看上去有些猥琐。 韩复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百里明达口中的日后再说指的又是什么。 跟着百里明达七转八弯,韩复惊讶的发现,但凡遇到的周府仆人,在看到二人时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何意? 韩复不解,按理说,他赢了擂台,与百里茗素成婚的消息,府内应该已经知道,不该如此神色,也就是说,一切的根源,来自于过分热情的百里明达? 韩复不知,往常府上,百里明达整日都是一副世外高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不屑和凡人交流...而他此刻如此热情,瞧见之人不惊讶才怪,甚至误以为韩复是百里明达哪位道友... 周府很大,前院是仆人居住的地方,周家上下住在后院。 据百里明达介绍,后院共有七间院落。 周辛夷与夫人居住在中院,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院落,周辛夷的两个儿子周远山,周远途住在东院,空出一间。 而他与百里茗素则住在西院,空出一间。 现在那间院落,是韩复的了。 院落中,有屋三间。 正屋房门正敞开,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认真的打扫着。 “瓶儿,茗素的贴身侍女,自小一起长大,以后也是你的贴身侍女。若是哪天茗素身体不便,你也可以到她的房间睡。”百里明达指着瓶儿说道,只是内容有点... 瓶儿如鹅蛋一般的脸蛋瞬间通红。 如此不羁的大舅哥,韩复前世今生第一次见...他无奈道:“我是赘婿。” 赘婿,不得纳妾,不得沾花惹草... “赘婿怎么了?怎么了?”哪知,百里明达反应极大,瞪着眼睛道:“你虽是赘婿,但与其他赘婿不同。此事以后我和茗素说,你是我的妹夫,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他又顿住,嘿嘿笑道:“你只需记着茗素才是正妻,并且早点和她生个胖小子。记住,先和茗素生,再和瓶儿生。” 实在受不了了,瓶儿抱着被子,满脸通红的逃走。 ------------ 第九章:诗社六公子,辱骂韩复! 雅苑,与清阁齐名,不是酒楼那般简单。 其内姑娘环肥燕瘦,各有所长。 人前能歌善舞,人后旱涝保收。 加上教坊司,三处被誉为定兴销金窟。 进出此地之人,非富即贵,又或是颇有文名的才子。 此时刚过晌午,还属白日,雅苑内却已是落座颇多。 有奔着姑娘来的商贾贵胄,也有饮酒作乐的文人墨客...通俗易懂的说,就是一群lsp中夹着几股清流。 但白日不白日,是要花钱的,且比夜间贵上些许。 姑娘们操劳一夜,顶着朦胧睡眼讨好精主,多收一些也不过分。 此刻,二楼雅间,刘士林正与五位仕子共饮。 六人虽非同窗,但胜过同窗,因为六人皆是诗社成员。 何为诗社? 一个爱诗之人的无武装组织,旨在共同探讨诗词学问。 创建于临江,兴起于定兴,短短三年时间,虽说还未辐射胥朝全境,却也十之六七。 诗社成员遍布各地,互有联系,又各自发展,共有一个社首...据说此刻还在临江,近日抵达定兴,将社首位置交给定兴才子接管。 刘士林曾被誉为胥朝第一诗才,定兴诗社才子皆以他马首是瞻,更是推举他为下一任社首。 刘士林曾经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不是了。 韩复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止认大哥那么简单,还要将其吸纳进诗社,且推举他为下任社首。 今日七首诗词,足以惊艳世人,刘士林自愧不如,且望尘莫及。 他适才便与五人说了这个想法,作为爱诗之人,五人也很赞同。 哪怕三日之后韩复将为赘婿,他们亦不在乎。 诗社,看重的是诗才,而非身份。 当然,还看重其二,也是几人的顾虑。 佟乐说道:“韩复之诗才,自是举世无双,入诗社轻而易举,我等也求之不得。但...若担任社首,还得看其德行。” 赵宗盛道:“诗才如此逆天,人品岂会差了?” “不然...”孙凯行摇头道:“前朝王黎诗才虽不如韩复,却也绝非我等可比。他还不是抛妻弃子、构陷忠良的奸佞。” “断不可以诗才论人品。”李神河附和道。 另一位不说话的吴子用点头赞同:“阿巴阿巴...” 他是个哑巴,但耳朵不聋,且不仅颇有诗才,一手好字更是在诗社中无人能及...因此,他还是书社的成员。 真.脚踩三只船! 因为他还是复社的成员... 几人各抒己见,刘士林听过之后,也觉得过于唐突,沉吟须臾,道:“人品得需观察,这样吧,待韩复成婚之后,我便与他接触一二。” “为何不是我?” “我也可以啊。” “最近我无事一身轻,倒是...” “阿巴阿巴...” 几人争了起来,谁都想第一时间与韩复交朋友。 恰在这时,兴许是隔壁那桌喝的高了,交谈时忘记压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诗才无双又如何,他韩复还不是做了赘婿。” “何为赘婿,说句不好听的,狗都不如...” “哼,只是苦了百里茗素,如此妙人,竟然与一介平民成婚。” “平民终究是平民,会作几首诗罢了。” “在我眼中,与蝼蚁无异。” “会作诗有屁用?哈哈哈...” 隔壁那人也在谈论韩复,且起因是嫉妒,从韩复出身打击到诗词,听的几人脸色顿沉。 这话不仅把韩复骂了,也把几位爱诗的诗社成员连带骂了。 韩复与诗,骂一个他们都不能忍,又何况是一起骂的。 真.全图轰。 赵宗盛沉着脸说道:“礼部侍郎曹深的儿子,曹德正。” 他爹也是定兴官员,所以相对了解。 曹德正却德不正,整日游手好闲,调戏良家妇女都是家常便饭,仗着礼部侍郎的爹,一直相安无事。 “是可忍熟不可忍,且去与他理论一二。”佟乐愤而起身。 “阿巴阿巴...”吴子用从不缺席。 “慢着。”刘士林出言制止,另外三人又坐了下去。 五人疑惑的看着他,孙凯行道:“为何慢着,难道你能咽下这口气?” “咽不下,那又如何?”刘士林无奈一叹,说道:“他现在已是喝醉,我等找他理论,除了口舌争端,怕也会起了争执,最终得不偿失。我等又是读书人,拳脚粗暴之事断不可为,此事...就当没听到吧。” “这...”几人面面相觑,虽有不甘,却又觉得言之有理。 可...心有不忿啊。 刘士林抬眸,淡声说道:“野犬乱吠,尔等与其讲理,说的通么?” 闻言,五人为之一怔,旋即面色羞愧。 是啊,那曹德正此时与一只野犬无异,又如何说的通道理。 佟乐抱拳道:“刘兄不仅诗才绝世,就连修身养性的功夫都如此纯青,自愧不如。” 几人纷纷拱手。 “阿巴阿巴...” 刘士林无奈苦笑,说道:“韩复一出,诸位便不要将诗才绝世四字放在我的身上了,受之有愧啊...” “唉...虽说忍了,但酒也喝不下了,告辞,改日再会。” “我也回家。” “我没钱结账,也先走了。” “阿巴阿巴...” 显然,雅兴被扰,众人都没了心情,一个个相继离开。 最后只剩刘士林一个人,又坐了须臾,他才起身结账,独自离开雅苑。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东市,随意挑了间看着顺眼的店铺,买了一个麻袋与一截粗棍。 付了钱,刘士林用麻袋将粗棍裹住,刚出店铺,就撞上了迎头走来的佟乐。 二人相视一怔,佟乐看了看刘士林怀中之物,笑道:“我再去买根棍子。” 刘士林也不尴尬,点头:“嗯。” 佟乐刚刚进去,孙凯行又来了。 他看着刘士林,又看了看佟乐的背影,说道:“没带我的?那我自己买。” “给我也买一根。”身后,响起李神河的声音。 二人联袂进店,刘士林于店前静候。 待三人出来,刚与刘士林碰面,赵宗盛在五米外挥手... 走到近前,他默契的没有说话,直接进了店铺。 须臾之后,五人离开东市,正要分开,身后的东市内响起独特的呼唤。 “阿巴阿巴...” “阿巴阿巴...” 吴子用提着棍子追来。 刘士林见此,莞尔笑道:“莫要回家了,去清阁继续畅饮。” “甚好。” ------------ 第十章:兼职做少了,众生面相详解大全! 黄昏,火红的日头让西边染上霞晕,用今日的最后余光,照耀人世间,衬托众生相。 房门紧闭,屋子内显得昏沉,但韩复并未掌灯。 桌上,摆放几本史书,皆是托殷勤的百里明达找来。 对于韩复的看书请求,百里明达表示理当如此,且动作迅速的去而复返。 为了不被打扰,也有些私人空间,意欲陪伴他读书的百里明达,被请了出去。 胥朝与前世的所有历史朝代都不同,也无法对应某个时期。 比如,如今胥朝已有桌椅,却无炒菜,甚至一些前世汉朝便自西域引进的作物,胥朝也没有。 因此,韩复此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了解这个时空的历史,如此方能掌握更多信息。 然而,将书放在桌上,韩复并未第一时间阅览,而是在心中盘算,他这个穿越者,有多少可以依赖的前世的学识手段。 他没敢写出来,以防泄露被人盘问,只在心中默默计较。 前世,韩复也看过许多主角一朝丧命,魂穿古代的小说。 到了古代,那些主角简直如鱼得水,更有金手指倚仗,可谓乱杀。 而金手指所提供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战马三件装、玻璃冶炼、造纸术、活字印刷、矿盐提纯过滤、天花种痘法、缝合术与一起搭配的高度蒸馏酒、炒菜、曲辕犁、灌钢法、硝石制冰、肥皂、火药....等。 毫无疑问,若是韩复也会这些东西,只要稍加运作,便可顺风顺水。 可现实是...他没有金手指。 前世儿时山村长大,曲辕犁倒是见过,可以钻研出来,必要时刻倒可派上用场。 穿越这些时日,通过观察,胥朝还无战马三件套,马上装备大概与魏晋相当...但战马三件套属于战略物资,不到揭竿而起时,断然不能拿出,否则就是资敌。 脑袋被门夹了,也干不出那事。 玻璃冶炼...不会,只知道是沙子烧出来的,但还需要配比什么,恐怕得须匠人日复一日的钻研。 先进造纸术...不会。 活字印刷有个概念,具体用什么材料做胚胎,不得而知。 矿盐提纯过滤,嗯...还不知道胥朝百姓吃的是什么盐,暂时不做考虑。 至于剩下几种,有会的,也有的仅有概念,灌钢法与肥皂是真的不会做....忽地,韩复有些后悔。 早知会有穿越这天,哪怕没有金手指,前世也该多做一些兼职。 他可是记得,一些穿越小说的主角没有金手指,但偏偏什么都会做,作者给出的解释一成不变:前世兼职时接触过。 韩复知道,目前他能倚仗的只有前世庞大的阅读量以及一手半吊子毛笔字。 半吊子的毛笔字自然无用,但他前世学的可是柳体,胥朝没有的字体,只要勤加练习,便可自成一派。 凭借前世累积的诗词文章以及一手柳体,韩复相信自己可以在文人团体中站稳脚跟。 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他们的社会地位与号召力却是不容小觑。 至于其他手段,不能过早展示,因为他的理想是帝位,而非偏安一隅的富家翁,更不是封侯拜相。 穿越一回,不做皇帝,对的起爹妈么...念及于此,韩复忽地有些怅然。 “爸,妈,儿子不孝,无法陪伴左右,为您二老养老送终了。但你们放心,我定让韩家的血脉在此方世界辉煌的传承下去!”伤感之情袭来,却也无法左右他的坚定。 忽地,他又皱了皱眉,陷入沉思:“貌似DNA已经变了,不知还算不算韩家的种...” 这是生物学与神学的综合性难题,韩复一时想不通,遂不再去想。 管他呢,这是以后的事,暂时无需过多考虑。 今之计,看书。 欲要称霸此方世界,且先了解它的历史。 自开始文明记载的那一段历史开始,韩复很快便陷入进去,甚至瓶儿在外敲门,许久未得回应后推门而入,都没有察觉。 按理来讲,百里茗素搬到别院,作为贴身侍女的瓶儿也该跟去。 但百里茗素将她留了下来,表面是照顾韩复,实则另有心思。 三日时间,观察韩复为人如何。 小丫头的任务很重,因为她没做过这事,比较生疏,觉得无处着手。 下午,百里明达的一番话,将她羞的不行,直到现在才敢出来,因为到吃饭的时间了。 至于百里明达为何对韩复如此热切,瓶儿懒得去想。 在她的认知中,那位大少爷神一天鬼一天,捉摸不透。 瓶儿端着食盘,两菜一饭,肉素皆有,她见韩复看书投入,不由诧异。 这么刻苦的姑爷,倒是也不错...瓶儿想着,将食盘放在桌上,说道:“姑...” 话刚出口,便收了回去。 小丫头意识到,小姐与韩复还未成亲,此时还不能改口。 “公子,该吃饭了。”瓶儿说道。 韩复这才如梦初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百里明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叫什么公子,叫姑爷,茗素与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不差这三日。”却是百里明达端着食盘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将食盘放下,咧嘴笑道:“妹夫,咱俩一起吃,有个伴。” 说罢,又看了眼瓶儿,强调道:“记住,叫姑爷,哦...你是陪嫁侍女,提前叫夫君或是相公倒也可以。” 不出意外,瓶儿的脸蛋又红成了苹果。 “我稍后来收拾。” 留下一句话,小丫头转身就跑。 韩复倍觉有趣,不禁莞尔一笑,说道:“兄长平日也是这般与瓶儿玩笑的么?” “什么玩笑。”百里明达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她是你的通房丫鬟,提前叫声夫君怎么了。” 韩复心中大为不解,怎么感觉这位是他亲哥,而非百里茗素亲哥... 赘婿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韩复不介意,但遇到这么好的大舅哥...让人摸不到头脑啊。 百里明达见韩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热情,不由使劲往嘴里扒饭,含糊不清的说道:“今日味道不错,妹夫快吃。哈哈...别这么看我,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对你好实属应该,嗯...是的...” 说着,为了转移韩复注意力,自怀中掏出一本书,道:“你爱看书,我也爱看,待吃过晚饭,你我秉烛夜读。” 韩复看去,见书皮封面上赫然写着《众生面相详解大全》! 韩复心中一突,暗道果然被此人看出什么,万没想到,百里茗素声名在外。他的哥哥虽然名声不显,却也是位高人。 不会吧...韩复不动声色的低头吃饭,说道:“好。” 与此同时,秦府。 军中当值许久的扫眉将军秦昭宁带着弟弟秦维泰回来了。 ------------ 第十一章:黄花梨,呸赘婿! 秦府,高门大院,贵气非凡。 论气派程度,整个定兴能与秦府相比者也数的过来。 身份在那摆着,想不低调都难。 当然,周府也不差,虽然后院只有七间院落供人居住,但在后院之后,可是有着一间占地面积与七间院落相等的佛园。 此刻,秦家人齐聚一堂。 隋国公秦平、夫人秦郑氏、长子秦维忠、次子秦维仁、三子秦维泰、独女秦昭宁。 “此子不过平民尔,你连定兴那些俊杰都看不上,他自然也不例外。况且,一介草民,怎配的上我的妹妹...”秦维忠正说着前日韩复入府后的事情,期间并无曲折,倒也没有添油加醋。 秦家三子各有性格,长子倨傲,却不代表他是草包。 相反,此人在定兴勋贵子弟的圈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待秦维忠说完,秦昭宁娥眉微蹙,平静的面容再无其余波澜。 她刚从军中归家,身着劲装,眉宇间透着英气。 就连那柄银光闪闪的长枪亦是握在手中,立于身侧。 “所以,在他眼中,我只值三文钱。”秦昭宁开口了,声音清冷不含烟火气。 女人的关注点就是不同,韩复是何人,秦昭宁也不在意,唯一让她心中起了些许波澜的,却是韩复的一个举动一句话。 赠予千贯,只取三文,且美其名曰:不过一纸婚约,三文钱足以。 可这是谁的婚约? 是她秦昭宁的啊。 换句话说,在韩复眼中,她秦昭宁,曾经定兴权贵子弟趋之若鹜的女子(现在被打怕了),在韩复眼中只如三文钱。 哪个女子能忍? 秦维仁平易近人,性子温和,且行事向来磊落,闻言不由说道:“小妹,他那只是受辱后的反击罢了,算不得数。况且...咱们今日所说,不是周秦两家联姻被韩复搅和,以后该作何打算么...” 是的,秦昭宁跑题了...秦维仁之所以提那日场景,只是想让众人对韩复的印象再直观一些罢了。 “还能如何?”然而,秦昭宁却是不甚在意,摇头说道:“还能报复人家不成?且不说三日后他将是周家赘婿。单是能有今日,也是我们自作自受,若不悔婚,又怎会生出枝节。至于今后如何,爹爹和两位哥哥做主便是。” 她虽女子,却也知道胥朝动摇了根基,混乱迟早会来,不过时间问题。 具体哪一天来,得看小康帝什么时候再度作死。 现在,秦昭宁的心中,只有韩复的那句话。 “话不能这么说...”秦维忠颇为无语,道:“若是不悔婚,你便要与其成亲,你会愿意?” “不愿。”秦昭宁摇头。 不知根不知底,突然冒出个婚约,她愿意才怪。 “那不就...”秦维忠话语顿住,放弃了讲道理的打算,将此话题彻底终止。 场面陷入安静... 秦平垂眸不语,任由子女讨论。而其身旁,夫人秦郑氏只是安静的看着。 “姐,怎么办?”一直没有开口的秦维泰说话了。 “什么怎么办?”秦昭宁不明所以,疑惑问道。 “那叫韩复的小子如此辱你,我去揍他一顿,给姐出气?”秦维泰愤怒的说道,一对大铜锤在手中晃啊晃。(参考王宝强版李元霸) 秦维泰是庶子,母亲原本是秦府丫鬟,在其三岁时便撒手人寰。 因为天生神力,秦维泰自小便被格外重视...当然,是在被发现天生神力之后。 此子自小一根筋,整日只知打打杀杀。 但就算再笨再傻,也记得未被发现天生神力时谁对他最好。 大哥倨傲,不愿理他。 二哥虽说性子温和,但也对他不闻不问。 唯有姐姐秦昭宁,虽非一母,却最为挂念他,时常嘘寒问暖,关心他是否吃饱,有无被仆人欺负。 如今见姐姐受辱,怎能不怒。 若是秦昭宁点头,他现在就杀到周家,打的韩复满地找牙。 “此事不用你管。”秦昭宁凤目微睁,摆出威严模样,道:“收起你的铜锤,此时身在定兴,不是军中,性子气焰收敛一些。稍后回去,看一个时辰书再睡。” 严姐如慈母,秦维泰不敢不听,却又心有不甘,急的满脸通红,最终无奈一叹,恨恨的将左手铜锤垂至地上,右手铜锤放在秦平身前桌上。 “噼啦...” 桌子应声而碎,垂眸神游的秦平吓得跳了起来,静坐不语的秦郑氏也一个激灵。 “混账...”秦平怒目圆整,指着秦维泰手指颤抖,痛心疾首吼道:“这是黄花梨的,你...你...” 你了半天,最终没有多说,而是颓然坐下,挥手道:“关于韩复,你们也都清楚了,秦家除了吃个哑巴亏,说不了什么,陛下在宫里看着呢。至于以后如何,从长计议,且都下去吧。” “是。” 几人闻言告退,秦维泰提着两个铜锤跑的飞快,秦昭宁则是想着哪日见见韩复,当面问个清楚,为何辱她只值三文钱。 秦维仁被秦平叫住。 “爹爹有何训示?”秦维仁躬身问道。 秦平余怒未消,手指一地碎木,沉着脸道:“收起来,找个工匠,毁成手串。” “是。” .... 次日,天还未亮,东方的鱼肚白也未擦出,韩复便从梦中醒来。 穿戴整齐,到院中打起了太极拳。 至于盥洗(xi),稍后瓶儿会将水盆送来。 造反的根基,自是强健的体魄,以及身手。 虽然以后韩复不想亲自上阵,但本事学在自己身上总会踏实一些。 这具身体以前活得并不如意,所以身子较为羸弱,前期养养再说,只练温和的太极拳。 至于对体能素质要求比较高的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短时间内不考虑。 当然,适合战场厮杀的功夫也要学一学,有备无患。 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只适合单兵作战,而非群体厮杀。 昨日百里明达提醒,成婚之前,他不能离开周府,所以得先委屈几日。 对此,韩复并不在意。 恰好趁这几日,多看一些书籍,熟悉周府上下。 一套太极下来,便微微冒汗,又不紧不慢的打了两套,脸颊更有汗珠滑落。 调整呼吸,想着瓶儿也快来了,便打算暂做休息。 然而,等了一会儿,瓶儿没来,却是进来一个五六岁孩童。 看其穿着精贵,想来正是周辛夷的长孙周青,也就是长子周远山的儿子。 这娃不是住在东院么,这么早....韩复倍感疑惑,含笑打量向他走来的周青。 到了近前,周青仰头看他,随即... “呸,赘婿。” 一口唾沫,吐在韩复的衣摆上。 ------------ 第十二章:这位夫人不是善茬!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 如此清晨,打上几套太极,活动一番身体,于韩复而言,颇为美妙。 前提是没人往身上吐痰。 好心情遭到破坏,鉴于对方是个孩子,又是周辛夷长孙,韩复并未发怒。 惹不起,如今还寄人篱下。 他温和一笑,想要摸摸周青脑袋,却是被躲了过去。 小家伙梗着脖子,神情好似在说:你过来啊,打我啊。 两世为人,韩复怎会与孩子一般见识。 他继而一笑,自怀中掏出三文钱,递到周青眼前,温声道:“第一次见,就敢往我身上吐痰,勇气可嘉,给。” 这是在秦府带走的三文钱,也是韩复身上仅有的积蓄。 可以这么说,若非昨日住进周府,他此刻怕是已流露街头。 孩子虽小,但还是认识钱的。 周青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加掩饰,迅速将三文钱抢了过去,捂在怀中生怕韩复抢回去。 堂堂国公之孙,竟为三文钱这般...韩复并不诧异,他看得出来,周青对钱的多少并无概念,而是单纯的喜欢钱。 五岁的周青也没想到,往人身上吐痰竟然可以得到奖赏,这是他刚发现的秘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呸...”又吐了一口。 韩复没钱了...摇头道:“只有第一次给,以后就不给了。” 周青颇为失望。 “公子,我...呀,小少爷,您怎么在这?”端着脸盆进来的瓶儿一声惊呼,连忙将脸盆放下跑了过来。 韩复没有与她说被吐痰的事,笑道:“大清早的,无人看管,谁知就跑到这了,送回去吧。” “嗯。”瓶儿点头,牵起周青的小手,柔声说道:“小少爷,快与我回去,否则大公子等急了,要挨板子的。” 周青惊惧,连连点头。 瓶儿则是又与韩复说道:“公子,待瓶儿回来,再服侍您盥洗。” “不用。”韩复摇了摇头,如此小事自然不用再去麻烦瓶儿,指着水盆道:“我自己就好,你先去送人吧。” 将周青送回去是大事,否则东院找不到人,难免着急,瓶儿也没多说,带着周青离开。 韩复将水盆端入屋内,盥洗的同时,脑子也未停下。 被周青吐痰于身,并非真的让他心情大坏,反而因此看出周府的态度。 虽说不是全部,但也窥得一二。 周青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旁人暂且不提,东院周家长子那房,对他的态度定是轻视、鄙夷,并且当着周青的面提到过他。 如此,方才导致周青大早上便偷偷跑到西院,往他身上吐痰。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他的出现,破坏了周秦两家联姻的谋划,此后又是毫无尊严可谈的入赘。 至于周家其他人的态度如何,还需观察。 哦...百里明达过于热情,但他精通相面,想来是看出什么,以后还得小心才是,以免因为百里明达,造反大业还未开始就胎死腹中。 此人,必须提防。 哪怕此刻来看,百里明达心向自己,但人啊...是善变的。 盥洗完毕,韩复没有换洗的衣物...前身一穷二白。 无法,他只好静静等待。 也没久等,瓶儿又端着食盘去而复返,见此急道:“公子,我不是说等我回来服侍您盥洗么,您怎么...” “些许小事,也不麻烦,无碍。”韩复微微笑道。 “可这是我们下人该做的啊。”瓶儿无可奈何,说道:“公子,以后您莫要这般了,若是传了出去,会有人说瓶儿轻视您的。毕竟您...” 她话头止住,但韩复明白何意。 他是赘婿,只有没本事、没傲骨的男子才做赘婿,自是不受人待见。 但即便是赘婿,也是周府的姑爷,身份远非下人可比。 可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外人就会以为,偌大周府,就连下人都轻视他,可谓倒反天罡。 万恶的封建社会,该死的阶级制度...生活在这里,就要融入这里,而不是妄图改变。 况且,自昨日接触,瓶儿并未因为赘婿身份而轻视他。 相反,颇为热情。 小丫头头脑简单,有时候反应也慢一些。但她心里清楚,她是百里茗素的贴身侍女,而韩复将是百里茗素的郎君。 无论之前周秦两家如何谋划,以后韩复才是除了百里茗素之外与她最亲的人。 “好。”韩复点头,他不想给瓶儿添麻烦,继而说道:“衣服脏了,先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如何脏的,他没有说,也不需说。 “嗯。”瓶儿的笑容在细腻的鹅蛋脸上绽放,清纯中彰显靓丽。 她将食盘放下,说道:“公子先用早膳,稍后宋婶会来量尺寸,为公子赶制婚服。夫人想见您一面,上午也要过去。” 说罢,转身离开。 夫人? 韩复微微皱眉。 婚服什么,他不在意,成婚必备流程。 但这个夫人...也就是周辛夷的正妻,不知是何态度,见他用意又是什么。 知己知彼...韩复觉得,在面见这位夫人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二,但又不能直接向人打听,毕竟于周府而言,他韩复现在还是外人。 念及于此,韩复坐下。 早膳简单,但也丰富。 一碗浓粥,一碟腌菜,外加一碟鸡肉。 韩复拿起筷子,正欲动作。 “妹夫?”百里明达圆硕的脑袋自门口探了进来,然后是身子。 “哈哈...”他端着食盘,行至桌旁自顾坐下,笑容夸张的脸都变了形,说道:“一起吃,有伴吃饭香。” 简直阴魂不散啊,但来的正是时候。 不过得小心一些,此人是有真本事的...韩复笑了笑,道:“好。” 吃了须臾,韩复这才旁敲侧击道:“稍后宋婶量过婚服尺寸,我要去面见夫人,一起么?” “舅母?”百里明达闻言一怔,旋即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就不去了,舅母又没叫我,妹夫自己去吧。” 这是被支配的恐惧,由心而发...见百里明达如此反应,韩复的心微微沉下。 这位夫人,不是善茬。 联想到东院长房的态度,韩复决定谨慎对待。 ------------ 第十三章:宋婶忠告,瓶儿的称赞! 宋婶是位乐观的妇人,时刻眉眼开笑。 她正在为韩复裁量尺寸,自肩宽至腰围,事无巨细。 乐观的人喜欢说话,宋婶也不例外。 “我以前常想,哪位俊彦能有福气,可以娶百里小姐为妻。” “今日见到,果真是俊彦,昨日比擂,我虽不在场,但也听说公子诗压四方,当真风光呢。” 韩复喜欢与这样的人聊天,可以暂时忘却烦恼思虑,笑道:“可我只是赘婿。” “赘婿怎么了?”宋婶不以为然,说道:“都是苦命的人,能入的了周府,娶的了百里小姐,那是你的本事。况且原本可非赘婿,而是陛下定的,这也是莫大殊荣,你该骄傲。” 这有什么骄傲的,不过剽窃几首诗词。至于皇帝的心思,韩复也猜出大概。 他不与争论,笑着道:“说的也是,能入赘周家,是我的福分。” “妹夫,你可不要妄自菲薄。”百里明达安静不下来,远不如瓶儿,此刻插嘴道:“我可从未轻看你,能与你成婚,是茗素的福分。” “看。”宋婶笑容更盛,道:“有百里公子如此舅哥,公子福分不浅。” 是定时炸弹常伴吾身才对...韩复笑了笑,百里明达自称擅长卜卦相面,他不明觉厉。 “好了。”宋婶将布尺收起,拍手道:“婚服明日便可做好,到时公子先试穿一下,若不合身,也有时间裁改。” “多谢宋婶。” 宋婶摆了摆手,笑道:“谢什么,公子莫要客气,这是老妇我的分内事。不过...” 宋婶看着韩复,意味深长的道:“公子以前命苦,吃不好穿不好。如今娶了百里小姐那位绝世美人,作为过来人,我得提醒公子,以后可要练练腰力。” 话有所指啊,这具身体肾不好? 还是怕他成婚之后,因为百里茗素过于美貌而不知节制,以至于腰子跟不上节奏? 乐观的人也有一点不好,就是瞎关心、乱说话。 韩复已经注意到了百里明达若有所思的目光。 倒是瓶儿,是个目不识丁的小姑娘,对此话懵懵懂懂。 如若不然,将是被迫社死的局面。 讲真,韩复觉得这位宋婶操心过头了。 对于一位有大志向的穿越者而言,男欢女爱放后头,造反大业记心间。 正所谓...心中无女人,造反自然神。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人骨髓枯。 韩复怎会如此不堪,本末倒置。 宋婶端着装有工具的簸箕离开,喜滋滋的走路带风。 倍感无语...韩复摇了摇头,看着瓶儿问道:“宋婶一直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么?” “啊?”懵懂的瓶儿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脆生生说道:“给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公子们裁量尺寸时,宋婶很拘谨,基本不说话。” 好吧,这是看他为赘婿,又是寒门出身,所以畏惧之心放下了。 不禁莞尔,韩复颇为喜欢与人如此相处。 百里明达神情认真,不合时宜的说道:“妹夫,我觉得宋婶说的对。你与茗素即将成婚,又有瓶儿陪嫁,以后还会有更多女人,练练腰力还是好的。实不相瞒,医卦难分家,对于医术我也略有涉猎,到时可以配些药...” 这是什么跟什么...韩复忍不住了,说道:“夫人还在等我,瓶儿,带路吧。” “哦,好,公子随我来。”瓶儿连忙引路。 “哎,妹夫...”话没说完,百里明达颇为不甘。 “一起?”韩复回头。 “不去。”百里明达疯狂摇头,一脸惧怕。 这位夫人是得多么可怕啊...韩复心中暗叹,希望百里明达可以透露一二,不由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百里明达皱眉想了想,认真说道:“有句话我昨日就想与你说了。” 韩复诧异,昨日只是刚刚见面,能说什么? 百里明达上前,抓住韩复双手,郑重道:“苟富贵,勿相忘。” 驴唇不对马嘴,这都是什么?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韩复倍感失望。 同时,他也有些兴奋。 从昨日接触,百里明达便与他说过。 这位未来的舅哥擅长卜卦与相面,虽未说看自己如何。 但以他的殷勤程度,也不难看出,自己以后的大业定有所成。 要知道,百里明达虽然自小被舅舅收养,但其身上可是有实打实传下来的爵位。 能让一位世袭国公殷切如此,将来成就可想而知。 没错,百里明达也是国公,待成婚之后,便可自立国公府。 当然,这是他爹传给他的。 胥朝有二十多位国公,之下爵位更多,但自小康帝登基以来,授爵变得艰难异常。 刻意打压勋贵的小康帝,不允许新的勋贵出现,可以理解。 “嗯。”随意的点了点头,韩复便随着瓶儿离开了。 刚刚接触,还不熟悉,瓶儿又不懂相面,不会像百里明达那般讨好式的殷勤,因此一路无话。 踏过拱门,出了小院,二人向东折去。 夫人本家姓王,可称周王氏,但周府上下自是无人胆敢如此称谓。 周王氏信佛,白日在佛园诵经礼佛。 而去往佛园的路只有一条。 通过周辛夷居住的主院,再跨一道拱门,便可抵达。 佛园占地面积极大,但并不奢华,仅用老房子改了改。 东为罗汉阁,西是菩萨楼,正间供奉佛祖。 路上遇到一些下人,皆与瓶儿问候,但却无人理他,更以好奇的目光看他。 韩复不甚在意,初来乍到,下人如此反应也是正常。 此刻,他正想着与瓶儿套话,争取了解一点关于夫人有用的信息。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临时改了口。 “瓶儿,听百里少爷说,他擅长卜卦相面,不知有多厉害。” 时间紧迫,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套话,不如先了解一番百里明达。 瓶儿并不是羞涩的姑娘,而是腼腆中带着开朗。 但面对韩复,她却心中拘谨,至于原因...还不是百里明达那张嘴,什么她是通房丫鬟、小姐不便时可以去她房间、让她提前叫韩复为相公夫君... 这些话,对一个十五岁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而言,简直如狼似虎。 以至于,现在与韩复相处,瓶儿也是有些不自在,却只能兀自挺着。 闻韩复开口,作为侍女,不回应有失礼数。 又是询问百里明达卜卦方面的事情,小丫头想起以往种种,“扑哧”的掩嘴轻笑出声。 “百里少爷呀。”瓶儿莞尔,嘻嘻的道:“他的卦术很厉害呢。” 闻言,韩复暗道一声果然,被百里明达看出什么了。 ------------ 第十四章:赵婶的诱惑! 对于卜卦与相面,韩复前世是不信的。 但与匪夷所思的穿越相比,却也不足为奇。 所以,韩复选择相信。 忽地,他又疑惑起来。 瓶儿虽是在认可百里明达的本事,但神色不太对啊。 其中还有什么关窍? 念及于此,韩复不由问道:“有多厉害。” “一次都不准,公子说厉不厉害。”瓶儿笑容更盛,根本收敛不住,嘻嘻道:“周府上下,谁都知道百里公子会卜卦,可是不仅不准,向来还都是反卦。” 生怕韩复不懂何为反卦,瓶儿拿出实例举证。 “周董找公子起卦,百里公子说他那个月会得很多赏钱。结果赏钱非但没有,因为办事出错,反而被扣了一半月钱。” “六年前,为大公子起卦,言之凿凿第一胎是女儿,当时家中因此愁云惨淡,个个唉声叹气,大夫人甚至想喝打胎药。若非老夫人拦着,怕是周青小少爷无法诞生。” 大夫人,自然是周辛夷长子的妻子。 老夫人,则是韩复马上要见的那位。 这就一毒奶啊...韩复嘴角狂扯,开始为自己担心。 要知道,百里明达可是说他将来不可限量,但这一毒奶加持...不对,那是卜卦,而百里明达看的是他的面相。 心情稍微好转,瓶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跌落谷底。 瓶儿歪着脑袋,纳闷的看着他,问道:“百里公子什么时候又学相面了?” 韩复一脸问号。 人在跟着瓶儿走,心却慌了起来。 “公子,佛园清净地,我便送到这里。您跟着赵婶去见夫人吧。” 周辛夷居住的院落与佛园相接处,瓶儿在拱门前停下,穿着僧衣的赵婶跨步而出。 双手合十,向二人宣了个佛号,道:“施主,跟贫尼来吧。” 赵婶四十多岁,原本是周王氏的侍女。早年嫁了出去,但因为夫家早逝,又无子女,也无心再嫁,便又回来跟着周王氏诵经礼佛,最后干脆剃度出家。 当然,这事韩复不知,也无需知晓。 他也以佛礼还之,道:“劳烦师太了。” 瓶儿在原地等着,他则跟着赵婶,跨过拱门,步入佛园。 入了佛园,韩复却无心情打量,满心只有一个问题。 造反大业,是否还要继续? 虽然现在还未开始,不过属于打基础阶段,但就此放弃,也能过得舒适许多。 不为别的,听闻百里明达的恐怖之处,他忌惮万分。 一位资深毒奶,见面相便断定他前程坦途。且按瓶儿话中含义,这位毒奶的相面也是最近刚刚涉猎...细思极恐。 还有什么比这更糟心的事么? 穿越此方世界,前身一穷二白,活的艰苦,他未动摇。 第一跳板秦家加以羞辱,无信悔婚,他未动摇。 抛弃尊严,甘为赘婿,他仍旧坚定。 但百里明达毒奶一出...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 韩复摇了摇头,将混乱思绪驱逐脑海。 若是因此放弃,那还造反个屁,就不该有这个心思。 不就是毒奶么,使使劲,征服它。 百里明达,应该是老天为他造反事业准备的第一关。 就像之前那道拱门,跨过去就好了,多想除了扰心,别无它用。 造反本就是将脑袋别在腰上,怎会可能一番风顺。 成与不成,干过再说。 坚守本心,不留遗憾,才是穿越者的基本准则。 顿时,韩复思绪清明,耳边也飘来赵婶的声音。 “施主有烦心事,但也想通了?” 韩复收敛心神,笑道:“也不是大事,一念通,念念通。” “好个一念通,念念通。”赵婶神色恍然,仿佛受教一般,遂温和一笑,说道:“施主有事烦心,刚入佛园便心思通透,定是与我佛有缘。” 神有缘,这烦心事就是在佛园门前出来的...韩复懒得吐槽,笑着应和道:“应是如此。” “施主日后若想遁入空门,可找贫尼。贫尼与度厄寺方丈相识,可替施主引荐。且施主才华横溢,度厄寺定会接纳施主一同修行。”赵婶笑道。 这个世界出家也看文凭么...看着赵婶的笑容,韩复觉得是一头大灰狼在循序渐进的引诱他这只小绵羊。 “马上成婚了,恐今世与佛祖无缘。”韩复如此回应。 “日后再说。” 到了正间门前,赵婶留下这句话,便自顾上前开门。 韩复看着他的身影,很想问清楚一件事。 这个日后,代指的是什么意思? “进来吧,夫人在佛前等你。” 房门打开,赵婶回身说道。 韩复趋步上前,步入屋内,赵婶则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宽敞,因此空旷。 向前二十步左右,有一位衣着简朴、面佛诵经的妇人。 而她面前有一佛龛,佛龛中供奉一尊尺许佛像。 近前一看,木制的,且未染金漆,并不奢华。 除却佛龛、木制佛像、供台,以及几张蒲团,偌大的屋子再无它物,简单到了极致。 由此可见,这是一位真正的礼佛者。 对于真正的礼佛之人,韩复发自内心的尊重。 他轻步上前,作揖拜道:“夫人,韩复已至。” “嗯。”周王氏并未让韩复久等,轻嗯一声,缓缓说道:“赵梅对你说了什么?” “啊?” 赵梅这个陌生的名字,让韩复为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赵梅就是赵婶。 但并未等韩复回答,周王氏又自顾的说道:“赵梅曾是老身的丫鬟,嫁出去后夫家早逝,便又回来服侍老身。没过多久,更是剃度出家,与老身一同修行。可她六根未静,脑子里还想着红白之物、男女之事。且背着老身与度厄寺的方丈勾搭到了一起。若非老身念及旧情,怕他居无定所,不忍将她赶走...算了,与你说这些作甚。” 周王氏兀自一叹,继续说道:“你只需知晓,无论赵梅如何诱你出家,都不必理会便是。你即将与茗素成婚,以后且好生过日子。” 好似怕韩复听不懂,周王氏末了又加了一句,解释道:“她往度厄寺送人,是得好处的,尤其是你这种诗才逆天的文人,回报更大。什么度厄寺,不过是一群披着袈裟的伪善罢了。阿弥陀佛...” 刚一见面,周王氏便说了这么多隐秘,真的在为韩复着想。 但韩复已经惊呆了,因这个世界的精彩而感叹。 ------------ 第十五章:大汉偷师,妹夫有大帝之姿! 信息量太大,说不诧异是假的。 周王氏也没给韩复说话的机会,或是本就没有让他现在言语的想法。 只见她缓缓而起,转过身来,凝视韩复道:“老身叫你前来,并非为说赵梅,此时不过提点一句,莫要被她那一身僧衣骗了。今日叫你前来,只是想见上一见,顺便叮嘱几句。” “秦家小子准备三月,所作诗词亦不如你,可见你才华斐然,这点毋庸置疑。” “谁会想到,为了周家所谓的未来,茗素不惜牺牲己身而谋划的擂台,竟是被你破坏。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一饮一啄,皆由缘定。有人不甘,但依老身来看,这才是天意。” 韩复安静的听着,顺便瞄了眼周王氏。 周王氏自称老身,但一点都不老,时年四十,风华正茂、风韵犹存的年纪。 她虽礼佛,却未穿僧服,而是一身朴素布衣,看上去别有风情。 当然,这是韩复自心而发的赞叹,并无邪恶心思。 只听周王氏继续说道:“此刻见你模样,却也俊朗,只是瘦了些,想来从前日子不好,以后多吃点。” “多谢夫人挂念,我会的。”韩复由衷感谢,毕竟这是来自长者的关怀。 “嗯。”周王氏缓缓点头,露出一丝笑意,道:“两日后,你与茗素便要成婚。那孩子自小倔强,从不主动低头,作为夫君,你且担待一些。” “还请老夫人放心。”韩复如此说道,并未提及自己只是赘婿,哪有那种资格...当然,有与没有,野心极大的穿越者并不在意。 但周王氏深深看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垂眸说道:“陛下旨意,需你入赘周家,其中缘由,你自己去想,老身就不多嘴了。但你且记着,如论你家世如何,身份如何,即便入赘周府,那也是茗素的夫君,周家自己人。往后,倘若有周家人瞧你不起,欺辱你。你便来与老身说,老身为你主持公道。” “多谢夫人,晚辈记着了。”韩复作揖拜谢,虽说与周王氏初次见面,但对这位妇人,他感官极好。 可以这么说,穿越至今,周王氏给他的感官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哪怕猛献殷勤的百里明达,亦是不如,毕竟那位毒奶有所图。 只是...这位夫人很和蔼嘛,为何百里明达会一脸惧怕,不敢陪同前来? 韩复想不通,遂不再去想。 “嗯。”周王氏笑了笑,有慈祥之意,说道:“如此,你且回去吧。” “晚辈告辞。” 周王氏归位,继续诵经。 韩复退出此间,顺带关上房门。 不远处等待的赵婶迎了过来,施礼道:“阿弥陀佛,施主随贫尼来吧。” 出去时,赵婶并未与韩复多说什么,只是在前引路。 但韩复跟在身后,看着她僧衣下摇曳的臀儿,很想问一句:师太,与度厄寺方丈欢喜时,可否也宣佛号? 还想忽悠穿越者出家,赚人头费... 韩复满腹槽点,但脸上不曾表现异样,平静如常。 与周王氏相比,二人反差极大。 她一身僧袍,却是假出家。 周王氏一身布衣,但为真礼佛。 世事难料,不可被外表迷惑啊。 学到了。 佛园外,瓶儿还在等待。 韩复与赵婶装模做样的道谢之后,便与瓶儿一同离开。 一路无话,瓶儿也没问周王氏与韩复说了什么,这不是她该问的,哪怕她很想知道,然后去告知小姐。 百里明达还在韩复院内,他见韩复回来,快步上前好奇道:“妹夫,舅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韩复摇头,进屋落座看书。 百里明达见他不说,心痒难耐,却硬生生忍住没有追问,而是坐到一旁,翻开《众生面相详解大全》细细研读。 韩复见此,心绪顿时混乱不堪。 没神棍的天赋,偏偏如此认真努力,还迷之自信... 真.没救了! 瓶儿自去忙了,直到午时,才端着午膳回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侍女,也端着食盘。 兰儿,百里明达的侍女,识趣的直接把饭送来,没用百里明达自己回去取。 “公子,小姐让人传话,一日未见公子,甚是想念,午膳过后,便与瓶儿同去别院吧。”瓶儿对百里明达说道。 “想我?怎么可能...”百里明达不可置信,遂无所谓的说道:“行,我去便是了。妹夫,吃饭。” 吃过午饭,百里明达与瓶儿走了。 韩复则在院中走了小会儿,又在房中甛睡片刻,遂于院内打起太极。 不能出府,跑步自然免了。 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过于激烈,便也暂时不练。 太极、俯卧撑、仰卧起坐倒是可以练练,待此具身体强壮一些,再做其它打算。 对于自己的每一天,韩复都有详细的规划,毕竟他是一位有大志向的穿越者。 午后很安静,韩复的小院也无人来访。 本该一直如此,但在韩复打第四套太极的时候,一位身着粗布劲装的男子路过时,被韩复吸引,驻足观看须臾,旋即摇头离开。 此男子身体健硕,皮肤黝黑,大眼睛很亮,留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胡子的原因,想来实际年龄会小一些。 他手拿小酒坛,兴许是喝了一些,脸颊泛红,走路微晃。 韩复没有在意,继续打拳。 几套下来,大汗淋漓。 休息少顷,复做俯卧撑。 拿着小酒坛的络腮胡大汉又回来了,靠在拱门处看着韩复做俯卧撑。 他先是诧异,又是皱眉思索,见韩复准备起身,便又走了。 没过多久,韩复做第四组俯卧撑时,大汉去而复返,只是与之前不同。此刻的他,气喘吁吁,甚至额头有汗迹。 他又看了一会儿,待韩复再欲起身,又转身离开。 男子这次离开的久一些,再回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而现在的韩复,在做第三组深蹲。 男子瞪着大眼睛,仔细打量,仿佛想要记住其中细节。 与此同时,周家别院。 百里茗素素手持兵书,凝视百里明达,质问道:“昨日瓶儿来时,便与我说,哥哥对韩复格外关心,可谓殷勤至极。昨日哥哥爬墙见到韩复,之后便有些反常,可否与我道出其中缘由?” “就知道瞒不过你。”百里明达哈哈大笑,遂做贼似的四处乱看,生怕隔墙有耳一般。 百里茗素无奈,道:“自家别院,怎会有外人。” 百里明达这才放心,随后低下头,神神秘秘的小声道:“妹妹,我和你说,哥哥在研究卦术之余,对相面也略有涉猎。昨日观那韩复面相,一搭眼就觉得不同寻常,细看之下,你猜怎么着?” 他将手放在嘴边,意欲阻止声音外传,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我这妹夫,有大帝之姿。” ------------ 第十六章:你是皇后,起卦! 一石激起千层浪,饶是百里茗素心境修为颇深,无论何事向来都是古井无波,却也因此话睁大明眸,煞是惊诧。 她黛眉紧皱,终是明白百里明达对待韩复时,态度为何那般反常。 但... 此刻,百里茗素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兄长可是知道,此话不可乱讲。” “知道啊。”百里明达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我谁都没说,要不是今日你问,我也不会说。” “那便好。”百里茗素放心点头,又颇为无奈,再次警醒道:“虽说此话做不得真,但若是传了出去,定惹来杀身之祸。而我与他不日成婚,到时祸及周家在所难免。” 并非是她危言耸听,哪怕世人皆知百里明达向来反卦,但大帝之姿四字过于沉重。传将出去,皇帝管你真假,杀了再说。 百里明达不乐意了,气道:“什么叫做不得真,妹妹在质疑为兄的相术么?” “哥哥忘记前尘种种了么?”百里茗素所指,自是百里明达起卦的那些日子,末了又补充道:“哥哥什么时候又学的相面?” “那是以前,如今我已今非昔比。”百里明达很是不服,气势却稍微弱了些许,哼道:“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小康帝反复无常,工于心计却也暴虐成性,胥朝乱世已成定局,三处规模庞大且势不可挡的起义军便是铁证。 如此局面,百里明达还不务正业,整日只知虚无缥缈的卜卦相面,作为妹妹,百里茗素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 在她看来,看三月卦书不如读一日兵法,将来乱世时,也有个安身之所长,但百里明达偏偏就是不肯呢,总是认为卜卦能为兄妹二人,乃至周家指条明路。 此刻,见百里明达仍旧执拗,百里茗素泄气了,不由揶揄道:“既然兄长说韩复有大帝之姿,那我的面相又是如何?” “妹妹想什么呢?”百里明达顿觉无语,说道:“他是大帝,你自然是皇后,这还用说么?你们可是夫妻。要我说,你们成婚之后,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将来就是太子啊,妹妹,你...” 百里茗素抬起素手,制止了百里明达不着边际的发言。 皇帝、皇后,呵...了解百里明达卦术特性的她笑了,带着几分落寞与凄凉。 如今,百里茗素不奢望自己的将来如何顺利美好,只希望不要太惨。 可按照百里明达的相面定论,这个想法貌似本就是奢望。 卦象越好,结果越惨。卦象越差,结果越好....没错,说的就是百里明达。 这是自百里明达起卦那天至今日,百里茗素总结出来的铁律,一次都未差过。 由此可见,“大帝之姿”这四字是多么的沉重。 此时,向来淡定平静,智珠在握的睿智少女,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百里明达见妹妹陷入深沉的思考,全然不再理他。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起身离开了。 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韩复有大帝之姿,百里明达也坚定不移,因为那是他的相面所指。 怀疑韩复,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而百里明达对卦术一途的精神则是:百折不挠,信念坚定。 在卦象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永远相信自己没有算错。 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百里明达走了,离开别院回到周府。 瓶儿没有陪他一同离开,因为她还要与百里茗素诉说韩复入府之后的表现。 《众生面相详解大全》被他随身携带,回到周府之后便径直来到韩复小院,打算陪着面相所指的大帝妹夫看书。 恰好,训练完毕的韩复趁着歇息之余在屋内研读史书,那位大汉早在拱门处离去。 “妹夫。”房门开着,百里明达仍是脑袋先探进去,随后是身子。 韩复正看至关键处,做出噤声手势,没有其余回应。 “一起看。”百里明达也不介意,静步至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众生面相详解大全》,正欲翻看,门外响起急切的呼声。 “百里少爷,百里少爷...” 呼声由远及近,身着下人服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跨步进来,脸上写满了焦虑。 他叫周董,昨日为百里茗素传诗之人。 个子不高,但眼睛灵动,是个心思灵活的仆人,得周家赏识,当作下位管家栽培。 “百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周董快步上前,但不忘自己的身份,对着韩复躬身道:“见过公子。” 看出此人是有急事,虽被打断看书,韩复也不气恼,笑道:“无需多礼。” “多谢公子。”周董拜谢,遂与百里茗素说道:“今日家中来信,家母病危,还请百里少爷起卦,一算轻重。” 原来如此,是位孝顺的人,怪不得如此焦急。 韩复恍然,又听此人恳请百里明达起卦,顿时来了兴趣。 百里明达没有架子,尤其是对方恳求起卦,让他找到了存在感,连忙道:“如此大事,快随我来。” “此事颇急,就在此处吧。”韩复说道,他很想看看。 “如此也好。”百里明达点头,问周董道:“令母生辰八字。” 即便这是不属于华夏文明的古代,但世人皆对生辰重视。 因此周董不假思索,迅速说出。 百里明达捏起手指,像模像样的掐算起来。 周董紧张注视,韩复好奇看着。 时间推移,不过须臾。 百里明达的神色便愈发沉重起来,最后怅然一叹。 不知为何,韩复感觉周董的神色轻松了许多? 是错觉么? 再三确认,不是错觉。随着百里明达面色沉重,周董真的不再那么忐忑。 这是个人才,已经摸透百里明达的反卦原理,并学会利用了....韩复对周董刮目相看。 果不其然,只见百里明达拍了拍周董肩膀,面有不忍的说道:“向府上借匹快马,三日之内兴许还能赶回家中。” “百里少爷是说,小的母亲挺不过三日?”周董眼中绽出希望的光芒。 “嗯。”百里明达深沉点头,宽慰道:“生老病死,节哀顺变。去见令母最后一面吧。” “不急,不急。”哪知周董摇了摇头,笑容取代忧愁,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说着,喜极而泣,竟是跪下连连磕头:“多谢百里少爷,多谢百里少爷,没事就好,小的告退。” 周董起身走了,步伐欢喜轻快。 “这货是不是有病,他听不懂我的话么?”百里明达与韩复说道,遂愣住。 须臾,愤懑不已。 韩复在忍,一忍再忍,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 他已看出,百里明达刚刚想明白,那周董此来找他,是在卡bug。 人才啊。 ------------ 第十七章:定兴夜,有趣的人! 黄昏,黄昏后。 吃过晚饭,韩复在屋内秉烛读书。 百里明达本想继续陪着,但他昨日便已知韩复入睡很早,未免刚刚入神便被撵走,识趣的自己走了。 至于为何如此作息,皆因前世缘由。 前世,韩复虽为某特种部队军官,可因是文职,体能方面并不出众。 外加熬夜看书刷手机,伤了元气,终是在十公里负重拉练中猝死。 按理来说,十公里负重拉练,是特种兵的家常便饭,偏偏他就... 总结于前世的教训,未免重蹈覆辙。 穿越之后,韩复极其自制。 百里明达送来的史书并不详细,只是简单的时间线概括,再有最后几页,便可尽数看完。 一刻钟后,韩复合上书籍。 走至院中,起手式。 三遍太极,已是大汗。 十组共150俯卧撑,双臂酸麻。 十组共150深蹲,双腿发软。 至此,心满意足。 归至房中,简单擦拭一番身体,上床睡觉。 此时此刻,与前世时间对比,相当于晚间九点左右。 韩复睡了,定兴乃至胥境,甚至此方世界的所有人,怕是已然睡下十之八九。 但总有小部分人,仍旧徘徊在外面的花花世界,流连忘返。 夜下的定兴,便是如此。 清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清阁前半部分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占地面积极大。 后部分则是座座院落,房间数以百计。 定兴为胥朝都城,寸土寸金。如此规模,可见清阁背景之恐怖。 清阁之外,彩绸明灯,将此间烟火气衬托到极致。 自门步入,正前方是一座高台,戏子名伶皆是在此献艺。 高台之上为天井,二三四楼边缘处设有围栏,其上的骚人雅客可凭栏相望。 清阁内。 花枝招展的仙女搔首弄姿,与宾客眉来眼去。 非富即贵的宾客穿梭其中,与顺眼的仙女调笑,时而在其某个部位占个便宜,惹来似怒而嗔的妩媚白眼。 今日与昨日一样,却与往日不同。 与昨日一样之处,是高台上并非戏子名伶,而是寒门书生。 看客除却文人,还有附庸风雅之辈居多。 如此这般,皆因韩复。 昨日韩复一连七首诗词,可谓名动四方。 口耳相传之下,定兴城内人尽皆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传播、蔓延。 台上书生,逐字逐句解析韩复之诗词,为众人刨析其神妙之处。 说至精彩处,惊叹声、喝彩声、称赞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听的陶醉者,以清阁仙女为最,个个眼放异彩,遐想连连。 能与韩公子一夜欢喜,倒贴钱都愿意。倘若能得韩公子一诗称赞,莫说夺取花魁如探囊取物,就是死也值了——仙女们如是想。 这两日,无论市井小巷,或是清阁等非富即贵之人出入之处,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韩复以及他的七首诗词。 可惜,因成婚而不得出周府,韩复并不知他为定兴带来的轰动。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在谈论。 比如此刻,二楼某间厢房,就在谈论其它。 “听闻曹德正昨夜被人打了?” “嗯,半夜归家时被贼人所害,如今还在家中躺着。” “查清歹徒是谁了么?” “据说没有,那歹徒以麻袋套住曹德正,突然袭击,出手时也不说话,无从查起。” “我也听说了,曹德正连多少人行凶都不知道,只说棍子劈里啪啦的落在身上,数都数不过来。” “嘶...伤势很重吧?” “没三个月出不了门。” “打更人发现的,歹徒手段极其残忍,场面极其血腥。那打更人当时还以为是具尸体,吓的尿了裤子。” “为何挨打知道么?” “不知。” “既然如此...以后走夜路小心一些吧。” “当是如此,不得不防。” 同一时间,三楼某间厢房。 刘士林、佟乐、赵宗盛、孙凯行、李神河、吴子用六人齐聚一堂。 美味佳肴摆满桌,飘香烈酒坛坛放。 六人春风得意,满脸笑容,正共同举杯。 刘士林笑道:“诸位,干。” “干。” “阿巴...” 六人很是高兴,至于为何高兴,无人提及,也无需提及,只管畅快饮酒,大口吃菜便是。 六人通宵达旦,彻夜未归。 而接下来的两天,除却韩复七首诗词与礼部侍郎曹深的儿子曹德正被打之外,再无其余话题。 两日来,很是平静。 韩复也很安静,归还史书,又让百里明达找来一本记录胥朝山河的书籍,名为《兆域志》。 这两日,韩复只在研究这一本书,以及打打太极,做做俯卧撑、深蹲。 对意欲造反的韩复而言,这本书尤为重要,乃是必看之读物。 通过研读,韩复也得知了胥朝的地理情况。 胥朝全境,共分十八道。为关内道、河西道、河北道、河南道、河东道、岭北道、岭南道、剑南道、江南道、山南道、山东道、山北道、淮南道、晋南道、晋北道、三江道、临海道、赤枫道。 其下又有三百六十州。 三百六十州又分1682座县。 据百里明达所说,三江道、岭北道、岭南道局部地区、山南道及山北道局部地区,如今正被三支起义军占领,脱离了朝廷管辖。 这三支起义军,韩复原本也想了解了解,但百里明达一知半解,最终只能作罢,留待以后再说。 期间,那位手拿酒坛的络腮胡大汉每日都来,却只是在拱门处看着韩复锻炼,并未上前搭话。 韩复本想搭话,遂又放弃。 他也问过百里明达,因此知晓了此人身份。 葛良,周府护院。 年二十八,身手不凡,胸有从军大志,却因周辛夷不让他走而郁懑,整日提着酒坛。 按理来说,如此家仆,理应受罚,但周府上下却是无人多嘴,任其如此。 问其究竟,原来是葛良的爹名叫葛如虎,原本为周辛夷护卫,曾为了保护周辛夷,将其护在身下,硬抗六六三十六刀不治身亡。 葛如虎临死之时有个请求,让葛良此生好好活着,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周辛夷是个守信的人,不久便给葛良安排婆娘,更是驳回葛良意欲从军的请求,生怕他死在战场,对不起为他而死的葛如虎。 可六六三十六刀是什么鬼,还整出天罡之数了? 百里明达原话:“那葛如虎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数数,平日里看到什么都要默数数量,在周府十几年,几株花草几棵树,甚至多少台阶都一清二楚。比如东院长房院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护卫舅舅时,他虽身上中刀,剧痛难忍,却也没遗忘如此怪癖,一边挨刀一边数着...舅舅说,身中三十六刀还是葛如虎死前告诉他的。” 这不就是强迫症么? 韩复惊到了,如此有趣的人,竟然死了? ------------ 第十八章:婚期至,宾客来! 这两日,韩复很是悠闲。 读书打拳,一如既往。 周府的仆人们却是忙碌起来,即便这场婚事并非大办。 但沛国公甥女成婚,哪怕不是大办,其场面也非旁人可比。 周董指挥,领着仆人们奔东奔西、忙上忙下,张灯结彩。 原本肃穆的周府,顿时焕然一新,喜气弥漫。 前日收到家书后,得益于百里明达的卦象,周董担忧尽去,脸上笑容不断。 以他对百里少爷的了解,家母仅有三日生命的真意,便是最少再活十年。 于他而言,加上今日婚事,可谓双喜临门。 说什么都要沾沾喜气再回去,也许家母还能加寿五载。 得知此事的周王氏催促周董尽早归家,莫要出了意外,从而留下遗憾。 但周董坚定摇头,斩钉截铁:“小的相信百里少爷。” 百里明达听闻之后,郁闷的一下午都没看书。 此刻刚过午时,韩复身着大红婚服,打拳锻炼自是不便,只能坐在屋内看书,静等黄昏至、迎亲时。 宋婶手艺不错,衣服极度合身,根本不需裁改。 而对于黄昏迎亲的规矩,韩复并不奇怪,即便是在前世古代,也同样如此。 至于早上迎亲为一婚,下午迎亲是二婚的规矩,在后现代方才出现。 为何黄昏迎亲,皆因一个“吉”字。 古人的阴阳观念中,女子属阴,男子属阳。 黄昏则为阳往阴来的时刻,和女子嫁至男子家中符合,因此选择黄昏举行婚礼。 虽然韩复属于入赘,是阳入阴中,但百里茗素已然住了出去,需要他去接回,因此概念相当。 百里明达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韩复也乐得清净,自从知晓百里明达的反卦bug后,韩复愈发认真起来。 《兆域志》已被韩复翻看至少三遍,但他仍旧手不释卷,意图将胥朝疆域及山川河流铭记在心。 反卦bug加持,不得不慎重万分。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韩复仍旧专心看书,外面却逐渐热闹起来。 沛国公甥女招婿成婚,又是陛下钦赐,哪怕周辛夷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前来贺礼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当然,以各家仆人居多,将贺礼送到,人也随之离开。 除非与周家关系交好者,才会本人或者派某位子侄亲至。 因此,即便周府前堂热闹非凡,真正坐下的却也为数不多。 “哈哈...周兄,得此才子佳婿,当真是让老夫羡慕啊。” “李兄亲至,寒舍蓬荜生辉。” “沛国公府若是寒舍,我家岂不就是鸡窝?” “哈哈...” 周辛夷人在前堂,与同在朝堂为官,地位相当之人寒暄。 而前来的各家子侄辈,则是由周家长子周远山及次子周远途接待。 周辛夷等人各有心思,但皆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即便是秦平,也未提及前些日擂台一事,仿佛此事已经过去,或是未曾发生。 但年轻人不同,心高气傲,城府浅薄。 此刻,某处角落,正有几位议论着韩复。 “周兄,前几日摆擂,周秦两家意欲何为,满城勋贵可谓心照不宣,如今秦周两家联姻不成,皆因韩复此人,周兄就咽的下这口气?” 从身份上,周远山虽然看起不韩复,但也不是傻子。 今日乃是周府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周府的脸,因此哼道:“那又如何?张兄,今日好生吃酒便是,若想教训韩复,以后有的是时间。” “怎么会...”李泉善讪讪一笑,说道:“以后他是周家女婿,我教训他做什么。” “如此便好。”周远山不咸不淡的说道。 管家周海在门前记录礼单,周董带着其余人在院内忙前忙后,前来宾客各自成桌,有说有笑,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又过了一会儿,周董看了看时间,放下一切事宜,转身奔往后院。 “公子,吉时已到,该去接亲了。” 韩复门前,周董唤道。 “嗯。”韩复合上《兆域志》,随即起身拍拍衣摆,走出房间,道:“走吧。” 须臾,迎亲队伍自周府而出,沿着预定好的路线,向周家别院走去。 韩复不会骑马,却又不得不骑,懂事的周董昨日便为他找来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走起路来平平稳稳,无一丝颠簸。 一路上,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且连连送上道贺之语。 周家也不吝啬,跟着的迎亲队伍中有人专门送出提前准备的喜钱,分发给沿街道贺的百姓。 数额不大,但图个喜庆。 即便是乞丐说句好话,也会得三文赏钱。 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他们倒是热闹,周青却很无聊。 周家上下,都在前院迎来送往,招待宾客。 即便是母亲也在它处与前来的女眷闲聊,他被奶娘看着,在长房小院中无聊的玩耍。 外面的热闹早就吸引了他,奈何奶娘看的太紧,一时找不到机会溜出去。 小家伙很是着急,偷跑几次都被奶娘拎了回去,但仍旧不死心。 恰在这时,奶娘忽地面露异色,捂着肚子颇为痛苦。 “哎呦...” 女人的经验,她知此疼并非闹肚子,而是月事。 奶娘苏桂芬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离开,小少爷定会偷溜出去,可...她已然感受到下身的湿漉漉,很不舒服。 忍无可忍,苏桂芬小跑到周青跟前,蹲下身子叮嘱道:“小少爷,你且先自己玩耍,我去去就回。外面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很是可怕,你可莫要跑出去啊...” 临走前,还不忘恐吓一番。但转身匆忙离开的她,却是没有注意到,在听闻‘外面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时,周青眼中绽放的异彩。 待苏桂芬不见身影,周青不做犹豫,迈着两只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刚到前院,他就看到了许多人,三三俩俩的分散各处。 此时忙碌,又因周青个子太小,一时间无人注意到他。 转了一会儿,才有一位与周家交好的官员看到周青,不由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这不是周家小少爷么,怎一个人玩耍?” 周青闻言止步,歪着脑袋看向此人。 那人也含笑看着他,正欲逗弄一番,却因周青一个举动而神色凝固。 周青:“呸...” , ------------ 第十九章:大仇得报,御赐厚礼! 粘痰在衣摆上轻轻下滑,却始终落不下去,欲断还连。 也不知小小的周青,怎会吐出粘痰,兴许这几日上火吧。 吐过之后,周青便伸出小胖手。 本就错愕的杜子腾不明所以,看了看衣摆上令人作呕的粘痰,又看了看睁着天真双眼伸手的周青。 他很纳闷,秦府乃勋贵之家,礼数甚严。 作为秦家长孙,怎会做出如此没有教养的举动? 伸手又是什么意思? 任是杜子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所以然。 “呸...” 见他不给钱,周青又吐了一口。 杜子腾瞬间黑了脸,奈何对方是个孩子,又是周家长孙,属实不好发作。 他虽为礼部侍郎,与周辛夷官职同级。可身无爵位,和周辛夷高贵的世袭国公相比,属实不及。 这也是为何他在此独坐,未去与周辛夷等人闲聊之因。 一群国公,他去干什么? 因此,哪怕被周青吐了口水,杜子腾心中不忿,却也只能忍耐。 为此小事,与周家交恶实属不该。 但周家是呆不下去了,在场之人个个尊贵,身上挂着两口粘痰与人说话,怕是会恶心到对方。 况且,杜子腾本就是体面人,就算无人在意,他也不能挂着粘痰乱窜。 念及于此,杜子腾起身离开。 见此,周青脸上写满不开心。 “杜侍郎,酒宴还未开始,何故要走?”周远山趋步追上问道。 你儿子赶我走....杜子腾拱了拱手,笑道:“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未去处理,先走一步,勿怪。” “好吧。”周远山叹了口气,不作挽留,亦是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处理要事要紧,待些时日,小侄单独做东,请杜侍郎赏脸。” “好说,好说。” 客套一番,杜子腾离开,周远山还真以为是他家里有事,没去多想,转身继续与一些勋贵子弟闲聊。 “姜家竟是派姜涛前来,以他的性子,如此场面不是折磨他么。” “看他吹吹擦擦,倒也是件趣事。” “哈哈...既然如此,过两日刘兄何不将其请至家中饮酒?” “那便算了,我可不自讨没趣。” “哈哈...” 此刻,这几位勋贵子弟的话题并非韩复,而是不远处一张桌子旁,正拿着自带娟巾仔细擦拭的少年。 那人名为姜涛,姜氏家主的嫡长孙,身份尊贵非凡。 何为姜氏? 胥朝望族之一,产业遍布全国,亦有诸多族人在朝为官,底蕴之深,是连小康帝也难撼动的擎天大树。 姜涛自小便与勋贵子弟格格不入,并非他不善交际,而是勋贵子弟们嫌弃与他交朋友太累,颇为折磨人。 因为他有怪癖,可以说是重度洁癖。走到哪里都嫌脏,随身携带的娟巾一天可用好几条。 众人打趣时,姜涛正在擦拭落座的椅子,从靠背擦至接触地面的椅腿处,事无巨细。 一边擦,一边满脸嫌弃,看的几人哈哈大笑。 周远山也笑了笑,正欲说话,一位朝中官员走至跟前。 “周公子,家中有事,先行告退。”那人抱拳告罪道。 “李大人家中也有事?”周远山颇为诧异。 “是啊。”李来文笑得有些古怪,说道:“沛国公那里,还请周公子转告,我就不去打搅他了。” “好吧。”周远山只得答应,将其送至门外。 “周公子,家中有些急事,我便先走了。” 刚一进府,又一人抱拳告辞。 周远山错愕不已,顿觉事有蹊跷。 一个有事可以理解,两个有事勉强接受。 可这转眼间三个人有事,傻子都能想到绝非有事那么简单。 “周公子...” 周远山正要询问究竟,又有四人一起走来。 他们带着似苦非苦的笑容,很是牵强,一同告罪。 “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有公务没有处理,以防陛下问罪,就先告辞了。” “是啊,公务大事,还请周公子勿要见怪。沛国公那里,也请周公子解释一二。” 却是刚才周青走到四人跟前,来了一套四连吐。 这回,周远山可以肯定,此事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他皱了皱眉,疑惑问道:“可是我周家招待不周,惹恼了几位?若是如此,晚辈在此赔罪。” “没有没有...” “哈哈...周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 五人连连摆手,打着哈哈,自是不会说出缘由。 痰是周青吐的,现在还有余温。倘若将此事讲出,难免给人留下与孩子计较的口舌,且有问罪周府的意思。 人老成精,几人怎会因此小事讨不痛快。 虽说被吐痰也不痛快... 后来四人与之前那人相视一眼。 确认过眼神,是被吐痰的人。 “实不相瞒,适才杜侍郎与李大人相继离开,皆言家中有事。如今五位....”周远山说出心中疑惑。 原来如此,五人恍然,刚才他们还在纳闷,杜子腾与李来文怎么坐着好好的,就突然走了。 若是不走,挂痰乱窜恶心自己恶心别人么... “周公子莫要多想,我是真有事。” “是啊,我们亦是如此,至于何事,嗯...公务机密,恕难相告。” “好吧。”周远山别无他法,无奈道:“我送几位大人。” “不用不用...” 半推半就,周远山将几人送出周府,归来时见终是无人离开,暗中松了口气。 而在心中,他还在思索究竟为何。 “周兄,看,你儿子出来了。” “怎无人看管?” “小家伙当真可爱。” “他去姜涛那了。” 回到之前的勋贵子弟扎堆处,得人指点,周远山看到了本该奶娘陪同在小院中玩耍的周青。 几人看着迈着短腿的周青说说笑笑,周远山则是疑惑起来。 奶娘呢? 而在他疑惑之际,周青走到了姜涛面前。 姜涛还在仔细擦拭桌椅,察觉面前多了个小家伙,便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周青。 周青:“呸...” 因为蹲着,口水挂在姜涛衣领。 周青伸手。 姜涛正处呆滞当中,随即浑身颤抖起来,愈发剧烈。 说笑的勋贵子弟顿时安静,神色怪异。 周远山暗道不好,急忙窜出。 下一瞬,则是姜涛响彻周府的哀嚎。 “啊...我不干净了...” ------------ 第二十章:皇帝心思,非我本意! 经周青这么一闹,本就不多的宾客雪上加霜。 迎亲队伍归来时,周青正在小院挨板子,凄厉的哭声隐隐传来。 有些冷清的前堂热闹些许,诸多来客注视着新人拜堂,神色各异,心思不同。 谁都知道,今日婚礼并非周家所愿。 但事已至此,周家却要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属实为难。 有心人看出,并非所有周家人都是故作高兴,倒有两人的笑容是发自内心,不似作假。 周辛夷之妻周王氏,笑容满面,慈祥和蔼。 百里茗素兄长百里明达,兴奋的嗷嗷乱叫,直欲跳起。 不知明里的,还以为新郎是他... 因是入赘,拜堂流程精简许多。 诸多来客的注视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很快结束。 因韩复父母双亡,没得高堂,所以只拜了周辛夷夫妇。 这也是韩复坚定造反的原因,正所谓父母祭天,法力无边... 拜过之后,按礼还需见过周家诸多亲属,百里明达此刻自告奋勇,上前说道:“妹夫,以后咱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哈哈...快来,我带你认识认识家里人。” 说罢,拉着韩复,挨个见过。 百里茗素盖着盖头跟在一旁,但不言语。 “这是大哥周远山...” “这是二哥周远途...” “这是...” 住进周府三日,韩复初见周家两位公子,印象各不相同。 周远途不冷不热,又因前两日周青吐痰之事,韩复也知此人对他颇有怨念。 “旁的也不多说,往后莫要负了茗素。”周远途说道,算是对韩复的训诫。 这是一个分得清里外的舅哥....虽是初见,且只言片语,韩复还是给出如此评价。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周远途虽说因韩复破坏周秦俩家联姻一事心有不爽,但自知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就算再是讨厌韩复,以后也是自家人,偶尔给点脸色窝里横可以,却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 相对周远途,周远山稍好一些,但也并非热情。 “听葛护院说,你自进府,便练个软绵绵的功夫,那能杀人么,以后切磋切磋。若是赢了我,我便教你真功夫,杀人技...” 周远山长得黑壮,个子也是颇高,观其炯炯有神的双眼,定是练家子无疑。 韩复求之不得,正欲说话,百里明达却先插话。 他没好气的道:“赢了你,还用你教?” 不同的,单兵作战不可与战场厮杀相比,而韩复会的都是单兵作战的技巧,战场厮杀技能等同于无。 毕竟对高科技文明的前世而言,即便打仗了,也是两军对射,严重点直接一声“咻...啪...”导弹轰过去。混乱拼刺刀的场面不复存在。 可百里明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走,边走边道:“妹夫别理他,练刀练魔怔了,逮谁都想过几招。” “被他打过?”韩复好奇问道。 “哼...”百里明达白净的胖脸一沉,说道:“下手黑,没轻重,自那以后,我就不和他玩了。” 不和他玩了? 怎么像小孩子之间的硬气话...韩复不由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韩复颇为无语,却也看出百里明达是个记仇的人。 “以后给你报仇。”韩复笑着说道。 既然周远途相约,有让自己变强的机会,韩复又怎会放弃。 他还正愁找不到人教呢。 可百里明达看不起他,投来质疑的目光:“就你?” 韩复甩袖离开,百里明达顿时露出讨好的笑脸,追上赔罪。 “好妹夫别生气,哈哈...我不是那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很感动...哈哈...别生气。你是不知,周远途那厮确实了得,已有葛护院八分真传,我也不能让你讨苦吃啊...” 又忙了一会儿,周家的亲戚可算认完,又轮到挨桌敬酒。 大概就是你来我往的客套话,韩复带笑应酬,顺便了解每个人的简单背景,也算是为将来铺垫。 百里茗素已然回到婚房,盖着盖头于床沿坐等。 韩复留下来继续作陪,但他孤家寡人入定兴,来客皆是周家人脉,因此过程极度应付,若非为了了解他们,他恨不得立马离开。 周青到处吐痰,被严厉处置...这事儿还是百里明达偷偷说的,权当笑话讲。 韩复也跟着笑,且发自内心。 大仇得报,痛饮三杯。 酒的度数很低,远远无法与前世的烈酒相比,若是问及度数,嗯....十度以下吧。 因此,即便轮了几轮,韩复也不过微醺。 待都应酬完毕,众人也三俩相聚,四五成席,皆与各自好友饮酒。核心主题不再是今日大喜,这对新人时,韩复准备离开了。 并非是他想离开,而是百里明达一个劲催促,让他快去洞房,尽早生个大胖小子。 如此上心的舅哥,生平仅见。 入赘周家,韩复主要目的并非百里茗素。 但她身为定兴三美之一,其容貌自是不必多说。 为事业之余,近近女色,丰富生活,陶冶情操,何乐而不为。 然而,韩复正欲离开,宫里的太监到了。 到的并非只有王德,身后还有十几个小太监,且两人合担一个箱子。 “奉陛下旨意,赐首饰五十、珠宝两箱、绫罗绸缎百匹、千金...贺新婚之喜。” 周辛夷忙带着众人谢恩。 太监含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沛国公,陛下说了,这贺礼可非给你,而是给女婿韩复的,他在定兴无依无靠,以后你们便是一家人,可莫要觉得他是赘婿,便欺负他...” 王德话音一落,众人反应不同。 有人诧异,有人若有所思,而貌似想通其中关节者,则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本,他们还纳闷,只是招婿的婚礼,陛下钦赐已算荣幸,怎会还有如此厚爱。 有人懂了,意味深长的看向韩复。 “草民,谢陛下隆恩。”韩复作揖道,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幸亏胥朝没有跪礼,不然便是进退维谷的局面了。 同时,韩复也在思索,小康帝此举,意欲何为? ------------ 第二十一章:夫妻夜话,插嘴! 小康帝究竟意欲何为? 这是韩复走在去往婚房的路上时所思考的问题。 归纳已知信息,结合自身处境,倒是可以得出粗浅结论。 小康帝一直在打压世家。 由此可以推断,小康帝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在打压世家。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韩复心中吐槽,但自是知晓,他分析的依据与结论虽然相同,却又不同。 三日前,周府大费周章的摆擂,拐弯抹角的联姻,初始韩复并不知其原因。 但这三日住在府上,整理百里明达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测周秦两家的意图。 想要联姻,更要摆脱小康帝的阻拦,摆擂比诗因此举行。 他的出现,打破周秦两家的谋划,小康帝乐得见此,但也对他产生顾虑。 一人七诗词,首首经典,如此才华,加以运作,在文人中站稳脚跟轻而易举。 韩复声名鹊起,号召力剧增,直接受益者,非周家莫属。 如此一来,对周家而言,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与有心打压勋贵的小康帝想法相悖,且其中有着操作空间。 因此,小康帝果断赐婚,令韩复入赘周家。 赘婿的身份,就是铐在韩复身上的桎梏,哪怕举世公认他诗才绝世,如诗仙词圣临凡尘,却也只能在文人圈子的边缘晃悠,而无法被真正接纳推崇。 无它,皆因赘婿身份不光彩。 除非韩复足够妖孽,可凭己身打破枷锁,摆脱桎梏。 但小康帝认为,此事堪比登天。 不止是他,即便世人,也会这般认为。 此乃情理之中。 倘若小康帝没有插手赐婚,于愤怒中走出的周家人,怕也会想到这点,从而不断为他造势。 只是不知,那位被誉智谋无双的新婚妻子,是否也会想到? 就算想到,内心也会偏向秦家吧。 还未起势的孤家寡人,与勋贵之极的秦家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且这位才华横溢的孤家寡人,能否顺利发育,还得需要时间沉淀。 利益角度出发,即便韩复再有才华,也不如秦家来的直接。 至于今夜,小康帝为何又命人送来赏赐,其中缘由便也简单了。 他在给韩复透露一个信号。 朕能让你成为没有人格可言的赘婿,也能让你为朕所用,光宗耀祖。 一切,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 大太监王德捎来的那句话,便是最好的证据。 如此,就看韩复如何抉择。 一切想通,韩复身心顺畅,不由露出怅然的笑意。 怎么选择? 当然是继续为造反夯实根基,待大业得成那日,再好生谢谢小康帝。 西院三间小院,百里明达在东,百里茗素在西,中间小院原本空着,现在归了韩复。 但他的院落并未掌灯,百里明达的院落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月朗星稀,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衬托那间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喜字的院落。 跨过拱门,韩复径直走向正房,于门前停顿须臾,遂推门而入。 “咯吱...” “咯吱...” 一开一关,韩复顺手将门别上。 屋内亮堂,且婚前布置一番,此刻在灯光的辉映下,染了一屋子的喜庆红。 桌上有菜有酒,凉盘居多,是稍后夫妻二人交杯酒之用。 盖着大红盖头的百里茗素就坐在床沿,双手交于小腹前,安静不动。 对于此刻,她仿佛很是淡定,哪怕韩复一步一步走至近前,她的身躯亦是未有丝毫晃动。 玉如意就在一旁摆着,韩复将其拿在手中,慢慢送至盖头边缘处。 他很好奇,被誉为定兴三美之一的百里茗素,究竟是何模样。 随着玉如意一点点上挑,神秘的盖头揭开一角,露出精致润泽的下巴。 这是一张瓜子脸,而且很美...韩复如此断定,遂不再迟疑,将整个盖头直接掀开。 这是一幅何等绝美的容颜! 韩复为之惊艳。 黛眉轻描,双眸如星,琼鼻精巧,朱唇娇艳。 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以黄金比例布局在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 绾发如墨,辅插金簪,步摇微微些许晃动,几乎静止。 尤为难得者,是她独有不可复制的可贵气质,仿佛智慧气息铺面而来,令人为之沉迷。 得需承认,哪怕韩复前世在现实与电视上看惯了各种美女,亦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不愧为定兴三美之一,单论容貌,就已是前世所见之人无可媲美者,若再加上独树一帜的知性气质...如此气质,又不仅仅是知性。 一时间,韩复不知如何形容。 但他好歹两世为人,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因此只是惊艳刹那,并未沉沦其中。 呼吸间,眼眸恢复清明。 若是换做他人,怕是在见到百里茗素的刹那,就恨不得与其发生一次美妙的交流。 但那是流于表面的肤浅,韩复不屑为之,因他并非肤浅之人。 于他而言... 最少三次。 百里茗素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韩复在百里茗素的眼中看到了平静。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新婚少女该有的羞涩与拘谨。 其心性,由此可见一斑。 “美么?”百里茗素朱唇轻起,声音动听。 韩复是个不善说谎的人,因此笑道:“比赵婶美很多。” 赵婶,自然就是那位身穿僧衣,与度厄寺方丈有染的妇人,年近四十。 百里茗素瞬间错愕。 她已替韩复想出许多回答,但独独没有想到这个。 她虽有着远超同龄少女的心性,但十七岁而言,还是保留些许少女心。 想要反驳,不知如何反驳,因为韩复说的确实属实。 因此,她的目光中除了诧异,还有其它无法言明的意味。 缓缓起身,金步摇随之晃动,划出优美的幅度。 走至桌旁,百里茗素将两个酒盅斟满,素手拿起一杯,又示意韩复拿起另一杯,语气平静的道:“喝了交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自拜堂那一刻,便已是夫妻。”韩复缓步走去,拿起酒杯说道。 “但与你成婚,并非我意。”百里茗素叹息道,古井无波的俏脸终是浮现一丝情绪波动。 “我知道。”韩复笑了笑,遂说道:“我的本意,也不是入赘。” ------------ 第二十二章: 河边晨跑,瓷瓶! 九月十二日,清晨。 天空灰白,将太阳与世界隔离,即便凉意袭人的瑟瑟秋风,也无法吹散漫天青云。 这是标准的阴晨,但遮住天空的并非雨云,便也没了被雨淋湿的忧虑。 出了沛国公府,向东二里,是一座跨度十几米的石拱桥,名为定桥。 定桥下,流水微漾,扩散至岸边的涟漪遇到阻碍,不得已消散。 洛河,胥朝两大江之一辽江的支流,南北贯穿三百里,自定兴北城入、南城出,将定兴城均匀的分为两半。 或者说,对于水源极度依赖、古代旧社会背景下的定兴,就是依洛河东西两岸而建。 洛河两旁,垂柳依依。 泛黄的柳叶与树体分离,打着旋飘飘荡荡的掉落,或岸上,或河中。 而那点点涟漪的罪魁祸首,便是它了。 岸边流河,铺满了深浅不一的黄色柳叶,若是此刻阳光明媚,照耀下的洛河两岸,定会令人生出黄金遍地的错觉。 炊烟袅袅,住在洛河两岸人家的宅院中,不时飘出阵阵饭香,引人食指大动。 也有某家妇人起早浆衣,蹲在河边不断捶打。背脊的弧度则被完美且自然的勾勒而出,直至臀部。 如此美景,仿佛一幅动态画卷,生动而尽显人间烟火。 沿着河岸小跑,韩复将此间美景尽收眼底,享受至极。 若是不算昨日接亲,今日晨跑是韩复住进沛国公府后,第一次出来。 没有工业污染的古代空气是如此清新,韩复用心感受一番,佐以凉爽晨风,顿觉神清气爽,困意全无。 细密的汗珠自额头冒出,一段晨跑下来,他已喘息微粗,颇感疲累。 韩复脚下步伐不停,节奏不变,心中则是掐算时间,看着大约五百米外的那座临河而建的独门小院,打算跑到那里就折返回去。 盥洗、早膳,应是刚好。 时候尚早,一路上行人稀少,韩复没有遇到几个。 然而,但凡遇到之人,无不诧异的审视韩复,搞不懂他一大清早乱跑一通是为了什么。 更甚者,赶路之人驻足,浆衣之妇搁棍。 待韩复跑到近前,都是下意识的戒备起来,直至远离后,方才放松心神。 在他们看来,韩复此举,颇不正常。 活这么久,就没遇过沿河而跑的人... 顶着异样的目光,韩复不为所动,自顾跑到终点,遂折身往回跑。 估摸一下距离,周府至河边二里,定桥至小院二里,往返则为八里。 八里,也就是四公里,于韩复现在的身体素质而言,倒也不多不少。 跑回沛国公府时,韩复已然大汗淋漓,门房开门时见韩复这般模样,惊讶的张着嘴巴,满脑子疑惑的目送他的背影。 “掉河里了?衣服没湿啊...”门房摇头自语,遂转身关门。 “姑爷...” 刚到院落门口,瓶儿跑着迎了上来,不由问道:“一大清早的,您这是去哪了?怎会一身汗水?” 小丫头已经改口,由前两日的公子变为姑爷。 适才,她来服侍韩复盥洗,敲门半晌不得回应,推门进屋后方才发现,韩复不在房中。 昨夜姑爷与小姐并未同房她是知晓的,作为贴身侍女,她与另外一位侍女莲儿一直守在院落门口,昨晚韩复回去时,也告知她在这间院落住。 莲儿与瓶儿一样,也是和百里茗素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看似主仆,情同姐妹。 前几日莲儿回家省亲,昨日百里茗素大婚,她日夜兼程方才在午前赶了回来。 就因如此,昨日百里明达还偷偷塞给他一个小瓷瓶,且神神秘秘的说:“莲儿回来了,怕你招架不住,这药你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你要记着,待茗素身怀六甲时,再去临幸这俩丫头...” 几里哇啦一大堆,韩复不厌其烦,将百里明达赶出房间,这才得以清净。 然后将小瓷瓶贴身收好! 而自今日起,瓶儿的主要任务,便是服侍韩复这位姑爷。 至于百里茗素,则由莲儿服侍。 可这专人服侍的第一天,就不见了姑爷的踪影... 小丫头急了,在原地直转圈圈,正要去找百里茗素,就见韩复出现在院门口,心中一喜,连忙小跑迎了过去。 只是...见韩复大汗淋漓的模样,小丫头惊讶疑惑,因此一问。 不过小跑十几步,瓶儿鹅蛋脸的双颊染上淡淡红晕,可爱更添几分。 韩复笑着摆手,道:“不必担心,只是跑步累的。” “跑步?”瓶儿细腻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嗯。”韩复向房间走去,说道:“沿着洛河跑了跑,以后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每日都会如此。” 瓶儿在后亦步亦趋,说道:“跑步做什么?” “自然是强身健体。” “跑步也能强身健体?”小丫头大为不解,在她的印象中,强身健体不该是如葛护院和二公子周远途那般舞刀弄枪、举石捶桩么? “侧重点不同...”韩复回应,转念一想,若是细致解释,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明白,便与小丫头开了个玩笑,道:“举石多了,臂力增长。跑步多了,速度增长。你想啊,若是哪日遇到非要杀我的强敌,打不过我还可以跑的过,此乃保命绝技,至关重要。” “扑哧...”小丫头被逗笑了,似含苞待放的百合隐隐可见花蕊的绽放之初,既诱人、又青涩。 瓶儿心情欢畅起来,不由说道:“若是小姐我们一起遇到强敌一起跑,不出片刻,我们岂不是就被姑爷落的远远。” 韩复刚将双手探入水中,闻言停下动作,转头正色道:“不会的,若是真有那日,我就扛着你们一起跑。” “哈哈...” 韩复话音落下,瓶儿再也绷不住,暂且将矜持抛向脑后,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兴许是笑的肚子疼,瓶儿微微弯腰,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中已有清泪,是笑的。 小丫头的生活向来平淡,还从未与人有过有趣的对话。 “姑爷,您一人怎会背动小姐我们。”瓶儿露出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旋即认真的想了想,正色道:“若是真有那日,姑爷把小姐扛走就好,我和莲儿不必理会。我和莲儿只是侍女,贱命一条,怎会有小姐和姑爷金贵...” 正在洗脸的韩复动作顿住,看向自顾诉说的瓶儿,不由错愕。 这丫头,竟是如此多愁善感,说个笑话都能联想许多... 也许,这便是少女该有的纯真吧。 “不会有那天的...”韩复暗道,继续洗脸。 事毕,接过瓶儿递来的毛巾擦拭。 “我在外面听半天了...”百里明达的身影自门旁闪出。 却是二人适才只顾着交谈,没有注意到紧随而至的百里明达。 他跨步进屋,看了看韩复,又看了看瓶儿。 目光中有忧虑? 韩复觉得莫名其妙,搞不懂百里明达大清早就来所为何事。 瓶儿被怪异的目光注视,不由退了退。 “你们交谈甚欢,进展很快,我很欣慰...”百里明达与韩复说道,遂看向瓶儿,郑重道:“但是瓶儿,你且记着,在茗素还未怀孕之前,不许与韩复同房。” 这都什么跟什么...韩复很想捂脸,或是狠狠的踹百里明达一脚,将这个不着调的大舅哥踢回他自己的小院。 “百里少爷...你...我...姑爷...” 霎时间,适才还欢快的瓶儿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羞的她跺了跺脚,端着铜盆逃出房间。 韩复无言以对,见百里明达又看向他,才没好气的问道:“哥哥清早便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正事。”百里明达一脸严肃,自怀中掏出一枚瓷瓶,迅速塞到韩复手中,低声说道:“你与茗素成婚却不行夫妻之实,为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然,为兄知道你也急,所以连夜命人找到此物...” “只要滴上一滴,令人服下,烈妇也能变荡娃,你...” “慢走,不送。”韩复将百里明达推出房间。 “哎哎...妹夫你听我说完...” “砰...”房门紧闭,别上闩门。 至于那枚瓷瓶? 嗯,贴身收好。 ------------ 第二十三章:夫妻之礼,周王氏教诲! “姑爷,吃过早膳,估计老爷也该下朝了,您得与小姐去给老爷夫人敬茶问安。” “昨日外客众多,府内上下忙于招待。按照惯例,今日午膳,全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阖家饭。” 瓶儿将早膳自食盘端出,整齐的摆放桌上,口中则是提醒韩复今日要事。 只是,因为适才百里明达口无遮拦的缘故,瓶儿又拘谨起来,鹅蛋脸上残留隐隐可见的红晕,且不敢抬头看韩复。 “嗯,知道了。”韩复点头,遂拿起筷子。 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百里明达的胡言乱语,未免瓶儿再度羞的手足无措,便也没多言语。 如此两日,瓶儿也能忘个干净。 早膳丰富,营养均衡。 两菜一粥,外加两枚鸡蛋,寓意早生贵子。 按理来说,他与百里茗素已成夫妻,本该一起用膳。 但对于此事,二人相对默契。 她不叫,他不提,各自在房中用膳。 吃过早膳,在瓶儿的服侍下,韩复换上一套崭新干净的衣服。 新装用料精贵,款式奢华内敛。 换装完毕,韩复的气质顿时提升二三成,叫小丫头瓶儿不敢与之直视。 当然,昨日婚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红色过于张扬,韩复不是很喜欢。 今日这身天蓝色长袍,却是极其合他口味。 换上新衣的姑爷,比昨日穿婚服时还要好看呢...瓶儿如此想着,赶紧打住念头,暗骂自己不知羞,遂认真为韩复整理衣角褶皱。 “姑爷,整理好了。” “嗯。” 韩复走出房间,瓶儿两手拢于腹间,紧随其后。 待跨过院落拱门,韩复一眼便瞧见等待他的百里茗素。 在其身边,则是昨日赶回来的莲儿。 莲儿是位脸蛋圆圆的小姑娘,与瓶儿同龄,大眼睛宛如两颗黑葡萄镶嵌在脸上,一眨一眨煞是灵动。 百里茗素见韩复出来,不急不缓的迎了上来,待到近前,落落大方的行了个万福。 只见她两手松松抱拳,于胸前右下侧上下微微移动,同时浅弯腰身,道:“夫君。” 不愧是扬名定兴的女子,浑然不见女儿家该有的羞态,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一夜过后,就连昨日的些许忐忑,亦是不见影踪。 夫妻之间如此客套,韩复顿觉有趣,随即作揖回应:“夫人。” “姑爷。” “小姐。” 两位侍女各自问候。 百里茗素上前,很自然的挽住韩复手臂,问道:“夫君昨夜睡的可好?”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此,怕是会生出二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错觉。 更绝然不会想到,这对新人在大婚之日都没洞房。 右臂传来触觉,鼻尖有隐隐馨香窜入,韩复不为所动,淡然如常,笑道:“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 “如此便好,昨夜之事,夫君可曾怪我?” “夫人一时无法接受,可以理解。倒是兄长那里,有些过于催促。” 二人挽着手,行在连接院落的路径,看似家常般的随意交谈,实则彼此间仍有距离。 百里茗素仿佛认命,在努力适应着计划之外的寒门夫君。 或是与韩复装出一副正常新婚夫妇的模样,故意演给谁看。 该配合演出的韩复随口应付,不想将心力耗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至于夫妻感情最终发展到什么地步,韩复并未多想。更不会绞尽脑汁的与百里茗素拉近距离,使其生出情愫,从而早日。 对韩复而言,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倒不如看书写字、练拳舞刀。 美人在侧,又是名义上的新婚妻子,但韩复仍旧保持理智,知晓此生大业为何。 而百里明达的心思,百里茗素一清二楚。 他不过是希望二人赶紧同房,也好行夫妻之实,早日给他生个太子外甥... 不可理喻,昨夜她将百里明达训斥了一顿,作为妹妹,这是首次。 “他不务正业惯了,无需理会。”百里茗素说道,但一想百里明达殷切的模样,也颇为头疼。 昨日训斥一番,希望能起些作用吧...百里茗素想了想,遂继续说道:“对于你我婚事,舅舅本就不赞同,不会说些什么。倒是舅母那里,怕是不好分说。” 沛国公府说大不大,绝非连新婚不同房这种秘密都能藏住。 百里茗素可以肯定,此事不说府内上下人尽皆知,但作为一家之主的舅舅和舅母,此时怕是已然知晓。 “多想无益,顺其自然。”韩复笑了笑,随口说道。 这本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苦恼该由新婚妻子承担。 “嗯。”百里茗素也没再多说。 走到正堂时,不见周辛夷夫妇。 却是周辛夷刚下早朝归来,正在书房用膳。 周王氏则在佛园诵经,她每日晨间都会如此,雷打不动。 二人又在堂前静候片刻,待周辛夷夫妇来时,随之步入正堂。 正位处。 周辛夷在左,垂眸端坐,不苟言笑。 周王氏在右,手捏佛珠,慈眉善目。 瓶儿与莲儿端来香茗,韩复二人各取一杯,恭敬奉上。 按照胥礼,还需叩头问安。 “嗯...”周辛夷坦然受之,遂叮嘱道:“招你为婿虽非我意,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夫只希望你日后莫要惹是生非、负了茗素便好,如若不然...” 话语中,有几分警告的味道,也因此可见周辛夷对百里茗素的疼爱,不异于亲生女儿。 “好好说话,莫要吓到孩子。”周王氏转头嗔道。 周辛夷正襟危坐,没有言语。 周王氏满面慈笑,看看甥女,看看女婿,不住点头,随即感慨连连,叮咛不断。 “时光如梭,白马过隙。不知不觉间,茗素都成婚了。” “真快啊。” “我记得,茗素刚到府上生活时,不过五岁...” “茗素,我观韩复是位如意郎君,远非秦家二郎可比。” “摆擂招亲那些谋啊划的,我当初懒得理会。为了所谓的未来,以终身大事为筹码...当属不智。” “也不知你这丫头脑袋为何如此犯浑,但再是天衣无缝的谋划,也敌不过命里注定。” “韩复才是你的良人,况且你二人业已成婚...” “莫要觉得韩复是入赘周府,就轻视他。他是你的夫君,此后人生最亲的人...” “夫妻之间,要举案齐眉,小性子该收敛时还需收敛...” 周王氏唏嘘感怀,看着已是潸然泪下的百里茗素,好似回忆起她自小到大的种种。 举案齐眉...一直低头喝茶的周辛夷动作顿住,不由看向周王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谨遵舅母教诲,茗素知晓了。”待周王氏说完,百里茗素恭敬说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周王氏含笑点头,说道:“既然知晓了,今夜便洞房吧,我也想再抱抱孙子了。” “新婚之夜分房而眠,成何体统。” ------------ 第二十四章:今夜同房,周远山有请! 百里茗素的院落门前,二人分开。 “夫君。” 凝视韩复背影,百里茗素沉吟须臾,说道:“今夜,你搬过来住吧。” 停步回头,注视刹那,只见这位新婚妻子面容平静,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搬过去住,不代表可以耦合(交配)...韩复可不相信,这位智名在外、颇有主见的新婚妻子,会因周王氏的几句话突然改变主意。 “好。”他笑着回应。 “嗯。”百里茗素点头。 继而二人相顾无言,遂皆露笑意。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小姐姑爷这是要同房了...单纯的丫头想法简单,闻二人对话,还以为他们今夜便会完成昨夜未做之事。 瓶儿、莲儿兴奋起来,暗戳戳的互递眼神,挤眉弄眼,甚至捂嘴窃笑。 百里茗素与韩复成婚,已是不争的事实,且无法改变。 作为贴身侍女,二人自然希望他们夫妻和睦,融洽相处。 同房而眠,则是和睦融洽的最好开端。 百里茗素转身入院,恰巧一阵急风拂过,将其洁白衣裙吹的飘飞,勾勒出一侧曼妙曲线。 韩复细看一眼,便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开。 “姑爷,等等我...” 瓶儿只顾与莲儿挑眉挤眼,回过神时,韩复已是走出十米开外,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小跑追上。 小姐与姑爷晚间意欲同房...此事带来的兴奋劲让瓶儿浑然忘记早间的羞涩,跟在韩复身后,嘴边笑容始终挂着,甚至雀跃的蹦跳一二次。 韩复见小丫头比他还要开心,颇觉有趣。 只是不知,若他告知瓶儿,你家小姐虽说今夜与我同房,但绝无耦合可能,那鹅蛋脸上的笑容能否瞬间消逝,转喜为忧? 还是不逗小姑娘了...韩复摇了摇头,遂说道:“今日我要练字。” “我去取笔墨纸砚。”瓶儿迅速应和,忙不迭的转身跑开,步伐轻快。 韩复这间院落之前一直无人居住,笔墨纸砚这种日常消耗品便也没有配备。 初来时,整日看书或是锻炼,滴墨不沾,一字未写,索性没对瓶儿提及笔墨之事。 此刻婚事已毕,史书及《兆域志》业已看完,是时候拿起毛笔,练一练此方世界所没有的柳体了。 再耽搁些许时日,韩复怕变得生疏。 至于以后还要看些什么书,他心中也已规划清楚。 步入房间,静坐片刻,韩复暗自思索一个问题。 书写什么,既能练字,又能创收? 让百里明达随意为他取来一本书籍,以书中内容练字倒也可以,但练习过后,书法虽是可以提升,所用纸张,却是成了废纸。 无法做到一举两得,此乃下乘。 倘若根据前世记忆,以一些此方世界没有、也符合世人口味的小说志异为内容,不仅可以练字,原稿还可以拿出去刊印,从而谋取些许利益。 何乐而不为? 钱粮,造反之刚需。 当未雨绸缪,提前准备。 靠府上固定的月钱,百年之后,怕都不能组建一支军队。 虽说写书利小,但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成大事当自点滴处累积。 通过书籍赚取原始资金,再去谋取更大利益,此事颇为稳妥。 念及于此,韩复主意已定。 “姑爷。” 很快,瓶儿去而复返,怀中抱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身后跟着一位眼生的侍女,看上去比瓶儿年长几岁。 将笔墨纸砚放下,瓶儿这才继续说道:“这是长房院里的翠娥。” “嗯。”韩复点头,看着翠娥问道:“此来何事?” “见过姑爷。”周府礼仪颇严,翠娥先是万福施礼,随后才道:“大公子有事,命妾身请您前去。” 她是周远山的通房丫鬟,模样周正,有实无名。 “好,你且带路吧。”韩复起身,也没问周远山叫他何事。 就算问了,翠娥也不会知晓,况且心中已有一番猜测。 昨日周青挨打,估计把他供出来了,周远山怕是要问罪...对于此事,韩复怡然不惧。 “是。” 翠娥转身带路,临出房门时,韩复回身吩咐道:“稍后不必等我,你且自去忙吧。” 正在清理书案,按照顺序摆放笔墨纸砚的瓶儿说道:“好的姑爷,稍后我去小姐那里,看她有什么吩咐。” “嗯。” 跟着翠娥走出小院,沿着路径向东而行,期间路过中院,此后方才是东院。 路上也遇到几个正在清扫庭院落叶的下等丫鬟与仆人,他们见到韩复,无不恭敬的叫声姑爷。 但凡胥朝勋富之家,丫鬟仆人皆分等级。 上等丫鬟伺候生活起居——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也称通房丫鬟。 如瓶儿、莲儿、翠娥乃至百里明达的贴身侍女兰儿,都属这一行列。 二等丫鬟则负责喂鸟养花、扫地烧水等清闲一些的活计。 至于洗衣做饭,收拾庭院,是下等丫鬟的分内之事,地位在小群体当中最为卑微。 因此,哪怕韩复身为世人瞧之不起的赘婿,这些下等丫鬟与仆人也得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这几日,韩复暗暗观察过,发现周府丫鬟的等级,与颜值挂钩。 百里明达也曾神神秘秘的和他说过,宫中还有另外一类丫鬟,名为‘美人盂’。 她们皆是面若桃花、气若幽兰。 但其专属的差使却是令人作呕...皇帝吐痰时,美人盂需张口,让皇帝将痰吐入其口中,并且咽下。 此类丫鬟,为小康帝首创。 属实有够恶心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很快,韩复随着翠娥步入长房院中。 院落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路过这两棵树,翠娥将韩复带到一间偏房,说道:“还请姑爷稍等。” 说罢,进屋禀报,转眼又出来,道:“姑爷请进。” “嗯。” 韩复点头致意,遂跨入房间。 此房并非居室,想来有所改动过。 一侧为书架案牍,另一侧则摆放方桌靠椅,应是周远山专为接待友人所设。 毕竟府上周辛夷为尊,那间正堂他也不好总是堂而皇之的使用,除非来人名头极大,身份尊贵。 周远山正在低头喝茶,抬眼见韩复进来,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而是不紧不慢的细细品着,滋溜滋溜的几口过后,才缓缓放下茶盏,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复。 好似下马威。 韩复不以为然,颇有些明知故问的道:“不知兄长唤我前来,有何指教?” “哼...” 周远山闻言,顿时面露不悦,自身上摸索出三文钱,随手扔在一旁方桌上,问道:“这是妹夫的吧?” ------------ 第二十五章:物归原主,文会请柬! 三枚铜钱静静的躺在方桌之上,两反一正。 果然是为了此事... 面对周远山的诘问,韩复早有对策,不慌不忙的笑道:“世间铜钱一般无二,兄长此问,倒是难到我了。” “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周远山神色不悦,哼道:“周青说了,这是你给他的。也因如此,昨日婚宴方才闹出乱子,丢了周家脸面。” “是这三枚铜钱啊。”韩复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旋即懊恼道:“昨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倍感吃惊。万没想到,当初好心却是换来这等结果。” “你是好心?”周远山冷笑斜视。 不,我是真的想报复,以慰我心...韩复疑惑道:“不然呢?” 说着,他怅然一叹,继续道:“兄长有所不知,我出身寒门,又初入周府,身上所有家当,便是这三文钱。而这三文钱,还是当日秦家羞辱我时拿出的...” 悲愤的表情实在演不出来,韩复只得生硬的咬牙切齿。 “自小到大,我还未曾受过那等羞辱,这三文钱一直随身携带,以便时刻警醒。” “那日小侄子去我院中看望,作为长辈,理应给点见面礼,但...” 韩复长叹一声,神情无奈。 “翻遍全身,除却三枚铜板,再无长物。谁知...” “所以,他向你吐痰,你不仅不去训斥,反而给予钱财...”周远山呵呵冷笑,深沉注视着韩复,说道:“你诗才无双,我由衷敬佩。但为了荣华富贵,甘为赘婿,又破坏...” 话头打住,他继续说道:“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心机,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只是将此心机用在孩子身上,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这是让他长长记性... “兄长,我当时初入周府,若是真的训斥侄子,真的好么?”韩复正了正神色,诚挚道:“况且,兄长也说了,他只是个孩子,与孩子较真,岂不失了长者身份?童言无忌,所为亦无忌,我又怎会怪责于他?” 关于当时给钱动机,韩复咬死不承认。 他也知道,只要他不承认,哪怕周远山恼火,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匆匆了事。 给晚辈钱,到哪都挑不出毛病。 周远山怒极反笑,说道:“罢了,叫你来时,我便知此事说不出个子鼠丑牛,带走你的耻辱,也好以后时刻警醒之用。” “多谢兄长。”韩复抱拳作揖,摇头道:“这是我给侄子的见面礼...” “他不需要。” “好吧。”韩复无奈一叹,上前将三枚铜钱拿起,遂收入怀中。 还能物归原主,属实令人欣慰。 蚊子再小也是肉,韩复求之不得。 周远山看着韩复将铜钱收起,垂起眸子,不冷不热的道:“此事青儿有错在先,我也不好问责什么,只是作为父亲,恼火在所难免...” 嗯,是个通情达理的舅哥...韩复给予中肯评价。 “但...”哪知,周远山话锋一转,抬眼注视韩复,一字一句的警告道:“莫要忘了你的身份,赘婿。” 赘婿二字咬的极重,韩复却不为所动,面容平静的静待下文。 赘婿而已,又不是一世,自答应入赘那一刻起,他便做好被人诟病的准备。 所有隐忍,只为崛起于微末。 他要用结果告知世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赘婿也能称帝。 “何为赘婿,你得有个清晰的认知。” 周远山没去注意韩复神色,而是自顾说着。 “有史以来,凡男子,入赘者寡。” “因为一旦入赘,便丧失尊严人格,遭人唾弃白眼。” “前朝至今,赘婿与罪官、逃犯、商贾同等,实属下等。” “我说这些,并非刻意辱你。而是要告诉你,哪怕你诗情绝世,在选择入赘那刻起,所有才华尽数掩埋,无人再愿理你,因为那会有失身份。” “从今往后,你且本分一些,府内张扬一二,可以容忍,毕竟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 “但在外面,你若动用心机,为周家招来麻烦...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若是不信,你大可出去走走,看看谁愿与你为伍。” “懂了么?”周远山凝视韩复,问道。 这个舅哥什么性格...刀子嘴豆腐心? 看似羞辱的话语,实则是从实际出发的谆谆敲打。 若是脑子不灵之人,怕是听不出他弦外之音,毕竟...他说话不好听。 韩复也知道,周远山说的正是事实。 自他入赘开始,就迎来了一个难题。 旁人看轻他赘婿身份,不愿与他交友,就无法扩展勋贵圈子的人脉。 无法扩展人脉,则无法组建造反班底。 办法总比困难多,总有破解之道。 为今之计,还是在周远山这里扳回一局,谁叫他说话不好听呢。 念及于此,韩复抱拳笑道:“兄长多虑了,赘婿也是人,况且我是周府赘婿,会有人愿意与我交友的。” “呵...”周远山嗤笑摇头,正欲说话,翠娥走了进来。 “公子,陆子渊陆公子来了。” “子渊回来了?”闻言,周远山面色一喜,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你且回去吧。”路过韩复身边时,他随意说道。 回去时没有翠娥引路,过了中院进入西院地界时,有两道爽朗的笑声传来。 房中,笔墨纸砚整齐摆放,不见瓶儿踪影。 适才东院之事,韩复权当未曾发生,自顾研墨练字。 而他书写的前三个字,正是‘周远山’。 “这个舅哥,有意思...”韩复呵了一声,又怕旁人看到多想,迅速将其划掉。 再次落笔时,则为《聊斋志异》。 与此同时,东院长房侧厢。 周远山以香茗招待贵客,笑容满面。 “子渊何时归都的?”周远山问道。 陆子渊,临江太守陆鸣长子,生的一表人才,为人恭谦友爱,时年二十三,此前一直在临江,与周远山交情颇深。 嗯...倒也不是完美之人,一些瑕疵还是有的。 闻言,陆子渊笑道:“昨夜到的城外,今晨入城,却是没能赶上贵府喜宴。” 他一脸懊恼。 “无妨。”周远山笑着摆手,说道:“今夜愚兄做东,为贤弟补上就是。” 又能为家里省一顿饭钱...陆子渊闻言大喜,起身作揖:“如此,便谢过兄长了。” “贤弟客气了,哈哈...” 周远山大笑间,瞧见陆子渊自身上掏出一张请柬,遂递向他。 “这是?”周远山疑惑接过。 陆子渊道:“近几日,有三位大儒陆续抵达定兴,文老借机牵头,于三日后在荷园举行文坛盛会,这是请柬,非持柬之人不能入内。” 原来如此。 周远山主张实干兴国,对纯粹文人那一套向来不感兴趣,但如此盛会实属难得,陆子渊又能想到他,亲自将请柬送来,他倍感受用。 因此,周远山笑容更胜,沉吟说道:“既是贤弟送来的请柬,那我便去看...” “这是给府上女婿韩复的。” 陆子渊一句话让周远山笑容凝固,他则继续说道:“我与韩复未曾谋面过,直接找他过于突兀,因此还请周兄代为转交。” 周远山嘴角直抽抽,尤其想起适才与韩复说的话,仿佛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深吸口气,终是平复些许心神,周远山生硬笑道:“好,我稍后命人给他送去。” “多谢周兄。”陆子渊作揖道谢,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这张请帖,花了小弟两贯钱。” 周远山深知陆子渊秉性,极不情愿的叫来翠娥,命她去账房取两贯钱来,亲手交给陆子渊。 陆子渊喜滋滋的收下,说道:“如此,小弟便不叨扰周兄了。” “我送你。” 周远山觉得双腿沉重,是硬生生拖到府门处的。 “对了周兄,晚间在哪家饮酒?”临走时,陆子渊问道。 我不请了,你自己喝吧...这话被周远山吞了回去,挤出笑容道:“藏香居。” 藏香居,名字听上去大气,实则却是定兴一处深巷陋店,属于最便宜的酒馆,乃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之所。 由此可见,周远山已是不想请客。 哪知,陆子渊却毫不在意,仔细回想须臾,道:“藏香居,是个好去处。周兄,晚间见。” 说罢,转身离开,脚步轻快,走路带风。 周远山仰天长叹,憋屈的折身回府。 陆府,陆家在定兴的府邸。 回到陆府,陆子渊直奔后院。 穿过花园,来到一座清雅幽静的小院。 “梆梆梆...” 他敲响房门,喊道:“妹妹,请柬送到了。” “劳烦哥哥了。”声音自屋内传出,轻柔悦耳。 陆子渊道:“亲兄妹明算账,但我不骗你,那请柬花了我五百文。” “且先记账。”少女回道。 “那你欠我三万六千七百四十二文钱了啊,也就是三十六贯又七百四十二文。” “知道了。” ------------ 第三章:百里兄妹,第三首诗作! “小姐,小姐....” 周府后院,一道娇小的淡绿身影,迈着碎花小步,踩着鹅卵石铺就的丛间小径,向湖畔凉亭急匆而去。 而她的手中,正握着一张折纸,若是将其展开,便会发现,纸上所书写的正是适才韩复所作的《竹石》。 “小姐,你快看看。”瓶儿将折纸放在石桌上,与一旁静坐品诗的少女说道。 此少女,便是周辛夷甥女百里茗素,时年十七岁。 她有着一张精巧的瓜子脸,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 顾盼间流露着几分伤怀,似破坏清丽之姿,又平添几分忧韵。 心境外显,昭示府外摆擂非她本意,却不得已为之。 一袭白衣,外罩轻纱,面前石桌上放置的则是府外众人所作之诗。 当然,能传到她这里的,可并非随便哪一首,而是最起码得在中等水平。 一共十七张纸,其中六张记录秦维仁的诗作,三张刘士林之诗作。 剩余八张八首诗,却是从数以百计的登擂者中甄选而出。 如此数目,恰在意料之中。 刘士林的诗才举世皆知,但毕竟是即兴作诗、临场发挥,能作出两首中上、一首中等已属难得,无愧其名。 百余人甄选出八首,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秦维仁的六首诗作...三月前便召集许多名仕大儒,暗里准备,不足为奇。 “又出一首佳作么?看你情形,想来不是秦维仁所作,还有人登擂?或者是刘士林的第四首?”百里茗素不急不缓的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又透着好似智珠在握的心境。 “不是秦二公子,也不是刘士林,刘士林认输了。”瓶儿连忙说道。 瓶儿今年十五岁,是自小与百里茗素长大的贴身侍女,鹅蛋脸上皮肤白皙,画着淡淡的眉装。 她见百里茗素只是微微讶然,便露出一副波澜不惊,果然如此的神态。只好继续道:“是他,那个和秦将军有婚约的男子。他登擂了,据说原本无人看好,谁知不假思索,开口就是一首佳作,外面的人都惊呆了。” “哦?”百里茗素黛眉轻挑,这下来了兴趣,拿起折纸展开,细细品读起来。 “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 读着读着,错愕之情在百里茗素精致的脸蛋上逐渐显现,闭目回味须臾,才不由惊叹道:“此等佳作,当传世。” “什么,传世佳作?”瓶儿顿时震惊,小嘴巴张开,仿佛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传世什么概念? 在世人的认知当中,诗词分等。 下、中、上、传世...其中又有中下、中上、上上之细分。 而今日诸多诗词,无一首可以传世,即便是秦维仁,提前准备了三个月。 由此可见,一首传世佳作是多么罕见、多么难得... 可她听到了什么? 在她心中,一直奉为神明的小姐,竟是赞叹此诗足以传世。 这... “嗯。”百里茗素点头,回以肯定,旋即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你刚才说,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周懂是这么说的。”瓶儿说道。 周懂,周府仆人,下一代管家接班人,自小懂事有眼力见,被赐名周懂。 今日,他被百里茗素征召,为她传诗。 闻言,百里茗素微微失神。 随口一吟便是传世佳作,只有两种可能。 此人诗才逆天,连刘士林也不及他。 或者此人运气不错,偶然做出。 但百里茗素不相信运气这种成分,她宁可相信韩复是诗仙临凡。 可若是这样,后面的六首诗,对他而言,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首首传世,只要后面六首与秦维仁的相当,那么...他就赢了。 而百里茗素要付出的代价,则是与他成婚! 可若是那样,之前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计划,不都是化为梦幻泡影,随之破灭了么? 自认算无遗策的百里茗素,这一次为了周家的未来,将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算了进去,结果要失策? 她难以接受,即便她对秦维仁无感,但与秦家联姻,最起码能让她在未来的大势中看到周家的希望。 为了今日,三个月前她便出此计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若是出了意外....百里茗素一时脑袋空空。 至于为何联姻都要如此花哨,还要搞个摆擂招亲? 这一切,源于宫中那位。 那位不想看到秦周两家联姻,只是从未明确表态罢了。 当然,那位也不想看到任何两个勋贵联姻,形成强强联手之势。 第一次亲征东丽失败之后,那位便有意无意的打压勋贵。 借着小康帝这股风,与周秦两家不对付的勋贵,自然也会从中作梗。 摆擂招亲,又比试诗词小道,不过是无奈之举。 而小康帝和众多勋贵,见此即便想要阻拦,却无任何办法。 在百里茗素看来,诗词只是无病s吟、略有才华的小道。 她心中的大道,乃是运筹帷幄之谋略、经邦治国之奇才。 “不会的,诗词虽是小道,但终究也靠才华。七题七诗,就算诗仙临凡,也不可能....”百里茗素如此想着,却又想到另一件事。 昨日,鬼使神差之下,她找到哥哥百里明达起了一卦。 百里兄妹,自幼被舅舅周辛夷收养,一人擅卦,一人擅谋。 卜卦之后,百里明达肯定的说道:“卦象大吉,妹妹放心便是,周秦联姻之谋,明日定顺风顺水。” 得到回复之后,百里茗素微微心慌。 周府上下,人尽皆知,百里少爷向来算的都是反卦... 何为反卦? 就是现实的最终结果,都与卦象相反。 端是如此神奇,百里明达痴迷卜卦之后,一次都未准过。 后来,百里茗素反复推敲,认为没有任何纰漏,当时还在想,作为妹妹,兴许终于让哥哥准了一次... 可...现在看来,这场兄妹的无形交锋中,她要输? 不会的...百里茗素摇了摇头,将心慌压下。 那少年她略有耳闻,无师承无家世无....总之就是冇实力,于周家未来无益,若是被他赢了,那这一切谋划,岂非竹篮打水....又把自己赔了进去? 虽然一开始也是把自己搭进去的,但... 忽地,她又猛然想到什么,担忧转瞬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为眸中的一丝明亮。 若此人果真赢了,倒也未尝是件坏事。 她本就不喜秦维仁为人,但对周家而言,秦家是最好选择,潜心谋划,实属无奈为之。 而为了今日,秦家准备三月之久。若是还能败北,只能证明一点。 韩复此人,诗才逆天。 纵观胥朝,刘士林诗才绝世,但相对而言,较之逆天,差了千万里。 得一诗才逆天夫君,只需稍加运作,便可在朝中起势,于周家或她而言,倒也是件好事。 念及于此,百里茗素反而期待起来,吩咐道:“去,看看他第二首诗作如何。” “我这就去。”瓶儿也不耽搁,转身小跑离开。 不大一会儿,瓶儿去而复返,将手中折纸递给百里茗素。 百里茗素怀着忐忑,打开折纸,细看起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又是传世佳作...” 百里茗素倍觉惊讶,遂露出一丝明媚笑意。 愈发期待了...她双手捧诗,反复品读。 “还是传世?”瓶儿诧异万分,又见百里茗素不仅不担忧,反而悠然品诗,更加疑惑了。 她与百里茗素自小一同长大,对于周秦两家联姻一事,也算知晓七八,不由问道:“小姐,您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百里茗素目不离诗,反问道。 “两首传世了啊。”瓶儿强调现状,分析道:“再做五首,他便赢了。若是如此,您的谋划岂不是因此破灭?到了那时...” “那样更好。”百里茗素轻笑,打断瓶儿话语,偏头道:“你想我嫁入秦家?” “不想。”瓶儿连连摇头,想了想,又皱鼻道:“听闻秦二公子并非善辈。” “那便是了。”百里茗素将诗放下,且特意把韩复两首诗词单独放置,随即说道:“我知你急什么,若他能赢,强于联姻秦家。” “因为他诗作的好么?”瓶儿恍然,继而疑惑,道:“若论作诗,刘士林刘公子不也人称诗才绝世么?” “诗才绝世,与诗才逆天是不同的。”百里茗素摇了摇头,微微失神,遂道:“两者相差,云泥之别。且韩复出身寒门,于我而言,有更多回旋余地。” “回旋余地?”瓶儿本就对百里茗素的心思一知半解,闻得此言,彻底懵了。 “嗯。”百里茗素缓缓点头,继而轻笑起来,明亮的眸子注视瓶儿,竟然带着几分得意,道:“成婚之日,我可拒绝洞房,待观察一些时日,知其品行时再做决断。” 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么...瓶儿心想,但并不多言,而是好奇问道:“若韩公子品行不佳呢?” “那便如此度日,直至终了。” 与此同时,周府之外,韩复在众人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下,缓缓吟出第三首诗作。 ------------ 第四章:第六首,明月几时有? 当某位名不见经传、乃至遭人耻笑的小人物做出惊天举动时,会有何等效果? 周府外,擂台处。 自韩复作出第一首《竹石》时,其效果完美展现。 平地炸惊雷,静海起狂涛。 原本安静,只有微微议论声,等待看热闹的围观众人先是怔住,随即尽皆难以置信。 惊呼赞叹声不绝于耳。 自然,质疑声必不可少。 而韩复这位不入任何人法眼,甚至被判定死期的草芥,也让他们重视起来。 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且见韩复有恃无恐,淡定从容。 耻笑韩复而被反击者,面色更加阴沉。 若韩复一直惊艳下去,恶毒心思便得收敛,但怒气找谁消? 秦平笑容瞬间僵住,面布阴云。 秦维仁诧异不已,眉头皱起。 周辛夷表情凝固,遂怡然捋须。 “好诗,好诗...”刘士林赞不绝口,再看韩复时,已多出一抹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情。 爱诗之人,亦喜善诗之人。 有才学者,品鉴着《竹石》。 分析拆解、点出此诗神妙之处。 越是如此,某些人的脸色越是难看,却无处发作。 然而,还不待他们品完前两句,第二首《梅花》便接踵而至。 “墙角数枝梅...”韩复缓缓吟诵。 众人懵然... 这就作第二首了? 不用想的么? 这么丝滑么? 都不给人家娇...喘息的时间么? 而第二首诗罢,韩复直接吟诵第三首,回味的时间也不给他们留。 “白金换得青松树,君既先栽我不栽。幸有西风易凭仗,夜深偷送好声来。” 一边吟诵剽自白居易的《松树》,韩复一边关注着众人的神情。 哪怕这首《松树》并不如前两首惊艳,但好歹出自白居易之手,品质毋庸置疑。 而接连三首源于华夏文明的经典古诗,已是让围观之人达到颅内热潮。 当然,亦有更觉恶心者。 韩复嘴角微微掀起,划出一抹弧度,继而看向‘情’字题,略作沉吟,便继续开口吟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情分多种,最具代表性的自是男女之情。 而关乎男女之情的诗词著作,白嫖王柳永当属第一。 这首《雨霖铃.寒蝉凄切》便出自柳永之手,乃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岂能差了? 当然,这是一首词,而非诗。 胥朝已有词的雏形,虽说诗仍旧是主体,无法与之相比,但并不妨碍这首词的经典。 作词,也不违规。 秦维仁所作六首之中,便有一首词。 韩复在台下观察许久,并非贸然作...剽词。 词尽话毕,韩复眼角余光发现,已是有人眼球凸起,脸色通红,且富有节奏的打起了摆子。 那是激动的,亲眼见证一连四首好诗妙词问世,直逼灵魂,谁人能不兴奋? 韩复甚至发现,适才出言耻笑他的人,也有部分忘却恩怨,沉溺于诗词意境中。 在这娱乐行业匮乏的古代王朝,喜诗爱词者不胜枚举。 今日得闻传世诗词,又该如何矜持自重? 这才四首而已...韩复并不打算作罢,更不会给他们反映时间,虽然如此一来影响装逼。 可他要的不是装逼,而是摘得桂冠,娶百里茗素。 装逼的最好方法,便是如同小说中那般,主角念出一首诗,便停顿三五分钟,留些时间给吃瓜群众震惊膜拜。 但这不是小说,韩复也不打算那么做。 简而言之,没有必要。 是否极限装逼无所谓,最终达到目的就好。 因此,《雨霖铃.寒蝉凄切》始一念罢,韩复便不假思索的吟出对应‘酒’字题的诗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五首诗罢,围观之人已经麻木,呆立当场,眼中焦距涣散。 秦平早就坐不住了,站起身子连连发抖,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颇有些脸疼,适才他还在等着看韩复的笑话,并且说的大度非凡。 甚至,他还想好了今日过后,韩复丧命时的说辞,现在却是如此窘况。 忽地,他眼角瞥到,身侧的周辛夷一脸淡笑,浑无半分急色。 秦平眉头紧皱,哼道:“已是五首诗作,周兄不急?” 见韩复如此势头,周辛夷已然联想许多得失关键。 倘若韩复赢了,好像更胜联姻秦家。 如此逆天的诗才,纵观古今何处寻? 若他成为侄女婿,妙处多多。 因此,哪怕秦维仁败势已显,他仍不急不躁,甚至倍觉惬意。 耳畔响起秦平的质问声,他方才后知后觉。 似乎自己过于忘我,忽略了他人感受。 收敛笑容,周辛夷故作愁容,叹道:“急如何?不急又如何?” “呵...”秦平似笑非笑,提醒道:“周兄莫要忘了,今日擂台,是你我两家的联姻之局。韩复此子横插一脚,不该想想如何应对么?” 都是在朝为官者,对于周辛夷的心思,秦平又怎会看不透。 莫说是他,就连秦平自己,都有些后悔三日前的悔婚决定。 但事已至此,除却后悔,他无可奈何。 周辛夷长叹一声,说道:“如何应对?周家摆擂世人皆知,众目睽睽之下,若他赢了,还能耍赖不成?” 顿了顿,周辛夷又补充道:“人前失信,根基尽毁。” 秦平语塞,如鲠在喉。 如何耍赖?这么多人看着。 暗中不知多少人等看秦周两家的笑话 若是他敢耍赖,那些人怕也会跳出来帮衬韩复。 不为别的,只为打压秦周两家,毁掉联姻。 而且,待韩复赢时,最不想耍赖的,恐怕就是周家。 念及于此,秦平心生愤懑,咬牙哼道:“竖子,安敢坏我秦家大事。” 周辛夷见秦平如此,便不再做声,暗里期待韩复下篇佳作。 他看的出来,秦平虽是愤恨,但也毫无办法,甚至那一闪而过的悔意,也尽收眼底。 擂台上,秦维仁已不再淡定,袖中双拳紧握,双目冷若冰霜。 此时此刻,他有预感,韩复怕是要坏他美事。 “该死的蝼蚁。”他恨不得生吞韩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之计,期待韩复突然暴毙,或是止步五首,是他唯一寄托。 “天纵奇才,吾道不孤啊...”场下,刘士林激动的脸红脖子粗,看着韩复的目光带着某种情绪。 仿佛...在看人生一知己。 身旁好友虽然激动,但不如他这般热烈。 他不相信这些诗词是提前准备的,因为能够提前准备的,只有秦家一家。 也就是说,都是韩复临场创作,且一连五首,没有什么停顿。 这... “如此诗才,足称逆天。某与之相比,如同米粒之珠与皓月争辉...”刘士林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认这个现实。 这一刻,定兴诗才...不,或可说胥朝诗才第一人的刘士林,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渺小。 他怅然一叹,自语道:“这下,我是真的不敢称第二了,差距太大...” 说着,他又兴奋起来。 这般才有意思,活着才不叫无趣,不是么? 刘士林决定,定与韩复结为挚友。 台上台下,神色各异,韩复看在眼里,但并不在意。 他们如何反应,都是合理。 因此,第六首诗,随他启齿而出。 而这第六首,是他准备的王炸。 “明月几时有...” ------------ 第五章:不讲信用,自嘲!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韩复吟诵的很慢,待念完之后,亦是闭目回味须臾。 此词,前世出现过于频繁,以至于引出许多回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片段在脑海中混乱纷呈。 而安静的人群,则是掀起轩然大波。 仿佛平静的湖面...不,有五首诗词珠玉在前,湖面已有波澜,并不平静。 就像是本就涟漪阵阵的湖面忽的落入一块大石,掀起澎湃巨浪。 “这首词,已非传世那么简单了。” “传世之上是什么?” “传世哪还有之上,若是认真区分,这首词,可称传世中的经典。” “此词一出,谁还敢吟月,谁还敢作中秋。”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唯有诗仙词圣临凡,方可作出此等传世之作。” “可恶,怪不得他敢口出狂言,原来是有真才实学。” “他若赢了,如何消我心中恶气。” 多数人而言,对韩复的感官可谓变了又变。 如果第一首诗问世时是震惊,第二首是难以置信,第三首第四首是麻木,第五首是理应如此,那这第六首,便是崇敬了。 没错,是崇敬。 从一开始的无人重视、乃至取笑韩复,此刻已是变为崇敬。 何为崇敬? 那是对高高在上,深知自己无法超越的强者而流露出的崇拜与尊敬。 自此以后,在场之人谁还敢轻视寒门,小看布衣? 若有那日,怕是立刻想起今日之事。 就连对韩复抱有恶意之人,亦是不由钦佩,自忖望尘莫及。 台下,兴奋者有之,钦佩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嫉妒者亦是有之。 “好诗妙词频出之人,不该出自寒门。” “一介寒门,且狂妄无知,不配有如此才华。” “属实可恨,吾意难平。” 刘士林激动的跳了起来,他看着闭目回味的韩复,连连拍手,兴奋的暗想:“这位挚友,我交定了。” 与围观之人不同,周辛夷与秦平还有其它心思。 周辛夷抚须含笑,对韩复愈加满意。 此时此刻,韩复六首诗词已成,且首首惊艳,远非秦维仁潜心准备三月的诗词可比。 只需韩复再作一首,哪怕中规中矩,也可大获全胜。 至于能否做出第七首,倒是无需多虑。 能一气呵成六首好诗妙词的人,会做不出第七首? 杞人忧天! 因此,今日擂台胜败,已成定局。 届时,抚养长大的侄女将与韩复成婚,对周家的益处,便是一位前无古人的才子女婿。 可谓如虎添翼。 假以时日,只需稍加运作,以韩复的才华,可轻易在文人中站稳脚跟,甚至可有一呼百应之势。 朝堂用人,虽看重出身跟脚,但有周家背景,韩复入朝为官亦是轻而易举。 如今胥朝乱局初显,若皇帝陛下仍旧一意孤行,谁也不知还有几年安稳。 待韩复为官之后,得须全力帮衬,于朝中搏得一席之地。乱世时,也能有更多筹码。 简直完美,周辛夷唯一看到的弊端,便是韩复性子刚强,今日得罪许多人,不过也无伤大雅。 若是没有血性,反而不美。 念及于此,周辛夷顾不上秦平脸色,呵呵笑了起来。 闻声,秦平睨来,脸色顿时更差,沉声道:“如此结局,周兄很是满意?” 他当然知道周辛夷非常满意,可仍心有不忿。 “秦兄,看开些吧。”周辛夷叹了叹,宽慰道:“事已至此,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倒不如往好处想。” “你倒是想的开。”秦平冷笑,道:“但莫要忘了,联姻不成,枉费我秦家三个的月准备。” “这...”周辛夷目露歉然,颇为尴尬。 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他本意确实是想联姻秦家,谁知韩复突然出现。 此子本该与秦昭宁成婚,是秦家不识浑金璞玉,撕毁婚约,将其驱赶。若非如此,此子又怎会登擂争亲,大放异彩。这般看来,是秦家搬石砸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谓一饮一啄,皆由缘定,不外如是...周辛夷思绪翻涌,却知此言不能说与秦平听,最后只好无奈道:“日后朝中,秦兄若有吩咐,直言便是。” 一个承诺,算是补偿。 秦平冷面阖眸,自鼻腔发出一个音节。 “哼...” 擂台上。 秦维仁僵立着。 初始时云淡风轻,闲情自若的风骨早已不复存在,哪怕伪装,也难以做到。 唯有万丈怒火,在心中汹涌,咆哮。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杀了韩复,啖其肉,饮其血,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谋划三月只为今朝,他本可以出尽风头,且抱得美人归,尽情蹂躏。 谁知韩复忽然出现,幻灭了他所有念想。 “此子,当诛!” 秦维仁深深的看着韩复,将其样貌篆刻脑海,意欲他日了结此仇。 随即,转身离开。 心有愤怒,但仍存清明。 哪怕万般不甘,秦维仁也知今日输了,毫无挽回余地,即便拿出早已备好的第七首诗。 现在他只想离开,寻处地方纵情发泄一番。 然而,韩复却不想让他轻易离开。 “第七首还未作,何故认输?”凝视秦维仁背影,韩复笑道。 报复秦家,自然是要痛快一些。 尤其适才他虽然在剽窃诗词,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秦维仁的一举一动,也从其表情中得出了结论。 此人城府不深,且心胸狭隘,怕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既然如此,索性得罪个够,左右今日之后,周家将成为他的保护伞,到时只需行事小心,倒也不用担心危险。 秦维仁脚步顿住,回身凝视韩复,目光深沉。 韩复怡然不惧,与之对视,面带笑意,道:“你我皆只作了六首,胜负未分,秦兄何故下台?” 怒到极致时,反而愈发平静。 秦维仁双目微垂,呵呵一笑,再看韩复时,寒芒收敛,却显幽深:“好,洗耳恭听。” 秦维仁的神态转变,韩复视若无睹,抱拳笑道:“那便继续献丑了。” 看台之上。 秦平听闻“献丑了”三字,嘴角抽搐,莫名恼火。 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三个字,说好的献丑,你却大显身手? 真.不讲信用! 第七题,单字“己”,韩复思量须臾,准备剽一首前世现代作家的词。 第七首了么? 众人停止震惊与品鉴,紧紧的盯着韩复,期待他再作一首传世的经典佳作。 今日之事,可为佳话。 足以轰动定兴、轰动朝堂,乃至胥朝全境或传至周边诸国。 若是再来一首不输于上首的诗词,将有锦上添花之妙。 “自嘲。”韩复缓缓说出词名,继而诵念而出:“本是后山人,偶作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这首词,出自作家豆豆的《遥远的救世主》,乃是书中主角所作(原作者自然是豆豆),后被改编成电视剧《天道》,由丁志文主演。 韩复前世很喜欢这部剧,因此也背下了这首词。 通篇含义也好理解,大意如下:我就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偶然登得大雅之堂,就拿半吊子的才学装装逼,说些坐井观天的话。我的志向大到可以不在意功名,福祸要用海一样的斗去量,但兜里真的没钱,可这不是我的错,哈哈哈...都特么怪那贼老天。 用词直白,浅显易懂,围观之人自是秒懂词中含义。 可就是因为懂了,他们才神色莫名,有无地自容,又有想打韩复一顿的意思。 你都吊打这里所有人了,被不需交流、默契的公认为诗仙词圣临凡,结果这么谦虚? 说自己是半吊子,那我们呢? 我们呢? 这哪里是自嘲啊,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可是细细想来,却又真的是谦虚之词,还没法挑出毛病... 难受,仿佛心有蚂蚁在爬、在撕咬。 刘士林怔怔出神,旋即哑然失笑。 “这词出自他的口中,虽说有些玩世不恭,且对他人而言,颇为不留情面。但如此秉性,方为率真,而非矫揉造作。” 对于韩复,刘士林愈发钦佩欣赏。 ------------ 第六章:丫鬟心事,哥哥改学兵法吧! “小姐...哎呀...” 瓶儿一手捏着四张纸,一手提裙摆,一路小跑。 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并非平整,稍不注意,便绊了个趔趄,往前三四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还好...”她后怕的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胸脯,继而留意起了脚下。 “看着路。”百里茗素就在亭边等待,待瓶儿走到近前,不由无奈嗔了句,旋即凝视瓶儿手中纸张,问道:“都是他所做?” 他,除了韩复,别无所指。 “嗯。”瓶儿将纸张递给百里茗素,笑嘻嘻道:“小姐,秦公子好像输了,恭喜小姐觅得如意郎君。” “鬼丫头,胡说些什么。”百里茗素笑骂一声,遂接过纸张。 瓶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尖,跟着百里茗素步入亭中。 入亭,落座,展纸,逐一品读。 其实,不须瓶儿多言,自看到她手捏四张纸匆忙而来时,百里茗素就已经猜到。 前两首皆是传世。 而这四首能传至这里,最差也是中等。 如此六首诗词,与秦维仁两相比较,已是占尽上风。 因此,哪怕韩复的第七首只是下等,不必过于惊艳,也是稳操胜券。 但内心深处,仍是过于好奇。 “白金换得青松树...夜深偷送好声来...” 第三首中规中矩,但其立意鲜明,可称上乘之作。 百里茗素稍稍看了眼此诗,便将其放置一旁,看向第二张纸、属于韩复的第四首诗作。 她忍不住轻声念诵:“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与何人说...” 念着念着,百里茗素露出些许失神,待整首词念完,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或是有所感,或是被词中意境触动。 总之,她平静的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很快趋于平静。 而她也给此词做了定义:传世! 又是传世,他是妖孽么? 四首诗词三首传世一首上乘。 百里茗素嘴角微掀,心中已有定论。 准备三月的秦维仁不仅输了,且输的一塌糊涂。 岂止是秦维仁输了,连她也输了。 包括周家、秦家...此次谋划的参与者,都输了。 输的最为彻底者,便是秦家吧? 丢了个好女婿,又无法与周家联姻。 百里茗素也想到了这点。 算尽机巧,也料想不到世间会有韩复如此逆天之人。 她并不认为是自己的疏忽,这等诗仙词圣般的人物出现,不会存在一切设想之中。 但虽输了,百里茗素却输的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百里茗素如是想着,露出一丝浅笑,看的瓶儿窃笑不已。 想来都是天意,或是哥哥的卦象显了灵? 念及于此,她愈发觉得有趣,笑意更浓。 哥哥反卦的魔咒,终究是一道枷锁,无法冲破啊。 百里茗素深吸口气,平复内心情绪,看向下一首诗作。 “莫笑农家腊酒浑...柳暗花明又一村...拄杖无时夜叩门...” “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 百里茗素反复喃喃这一句,明亮的双眸闪烁智慧,自语道:“他是在与我说么?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可不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见可怜,韩复纯粹是在剽诗,没有任何含义掺杂其中。 讪然一笑,百里茗素意识到是自己多想。 她与韩复从未谋面,对方又怎会通过诗词与她隔空对话。 但此诗...上上! 第六首。 百里茗素抛开所有杂念,视线落在最后那张纸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寂静! 待她念罢此词,湖畔亭中便陷入寂静,唯有金风携着花草树木的沙沙声阵阵传至,却是吹不撒此间的止静。 某根心弦,好似被触动,久久不静。 “小姐...”瓶儿唤道,打破寂静。 百里茗素回神,将独属于韩复的诗词收好,赞道:“好诗,好词。” “何止好诗好词,人也是良人呢。”瓶儿掩嘴轻笑,道:“适才我扒墙看了,韩公子虽一身布衣,但难掩其华。且不说才华横溢,生的亦是俊逸非凡,颇有文人风骨。面对难么多人,仍是不卑不亢,谈笑自若。” “你这丫头。”百里茗素眼嗔瓶儿,笑道:“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你在挑选夫婿,莫不是思春了?” “小姐,你...”瓶儿面如晚霞,红艳欲滴,跺脚以示抗议,道:“瓶儿只是在替小姐开心罢了,哪有那般不堪,还思...哎呀...” 话到此处,更是双手捂脸。 瓶儿如此,百里茗素倍觉好笑,遂摇了摇头,正色道:“风光无限时,人人皆可谈笑自如。若以此断其品性,未免过于武断。” “小姐是说,即便成婚,亦要观其品行,再定是否洞房?”瓶儿放下双手,脸蛋红霞仍在,好奇问道。 “嗯。”百里茗素缓缓点头。 她与寻常女儿家不同,有独立且独特的想法。 虽说韩复诗才逆天,她也中意,且偷瞧后的瓶儿又给出很高评价。 但以上种种,终究只是表面。 “如何观法?”瓶儿又问。 “自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啊?还得日久啊...”瓶儿很是不解百里茗素的想法。 “怎么?着急了?”百里茗素打趣道。 “小姐此话何意?”瓶儿懵了,歪着脑袋疑惑问道。 百里茗素明眸含笑,注视着瓶儿红霞未散的脸蛋,道:“我与他成婚,你与莲儿便是通房丫鬟。他之才华,举世罕见,你若动心,倒也正常。至于为何着急,自然是为那春宵一刻。若是如此,你便贴身服侍,为他暖床吧。” 莲儿是百里茗素的另一位贴身侍女,近日告假省亲,不在府中。 “小姐,你...瓶儿怎是那般不知羞耻的人。”瓶儿双脚乱跺,红霞再次爬满脸颊,且浓于之前。遂低头细语,声若蚊蝇:“况且...瓶儿是小姐的侍女,小姐与姑爷尚未同房,瓶儿怎敢僭越。” 正如百里茗素所言,韩复逆天才华,又颇具风骨,哪个少女能不倾心? 即便是她,亦是心弦拨动,只是尚存理智。 在未认清真实品性之前,即便成婚,也不想贸然尽数托付。 毕竟韩复就如彗尾流星,横空出世。 之前从未听闻,更不了解。 交身即交心,但纵观古今,满腹才华而宵小者,不知凡几。 如瓶儿这般寻常女子,只重才华、样貌等外在。 殊不知所谓良人,以刻在骨子深处的品性为最重。 见瓶儿羞到极致,百里茗素不再打趣,含笑起身,向着花园另一侧的小径走去。 瓶儿羞臊难耐,也有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正如百里茗素所言,她是随嫁侍女,也叫通房丫鬟。 姑爷是谁,为人如何,与她余生息息相关。 关于秦维仁,瓶儿也有听闻。 而周秦两家联姻之谋,她略有抵触,但无可奈何。 自家小姐不惜牺牲幸福,去为周家谋求将来。作为侍女,除了誓死追随,别无选择。 韩复出现,诗才力压准备三月之久的秦维仁,顿时改变小姐心意,可谓拨开云雾见青天。 且偷看之下,瓶儿已然有些心动。 此乃良人,具体如何暂不可知,但起码强于秦维仁。 百里茗素将她心思露骨的说了出来,瓶儿心乱如麻,羞慌并存,生怕惹恼小姐。 还好,小姐并未气恼,瓶儿暗自松了口气,回过神时,百里茗素已经走远。 “小姐,等等我...” 她急忙追上去,随着跑动,淡绿裙摆乱舞。 .... 周府后院,某间独立小院。 正屋中,体态微胖、面容白净的百里明达手捧一卷卦书,看的痴迷。 今日,亲妹百里茗素摆擂招亲,其中猫腻繁多,只不过是周秦俩家合谋许久,走走过场罢了。 妹妹为了周家舍弃自身幸福,他倍感羞愧,除了恶补卦书,让自己更加优秀之外,别无他法。 妹妹放心,以后哥哥护着你...这是来自百里明达心中的执念。 至于今日招亲是否会有意外发生,他并不担心。 因为摆擂之前,他起了一卦。 卦象大吉:诸事顺利! 虽然此前从未准过,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出现差错。 因为,就在前日,他的卦术精进了,且是跨度巨大的提升,百里明达信心十足。 念及于此,他惬意的笑。 “咯吱...” 房门被人推开,百里茗素随即步入,身后跟着小侍女瓶儿。 百里明达抬头,视线掠过百里茗素,落在瓶儿身上,讶然道:“生病了?脸红的跟个熟螃蟹似的。” 瓶儿很是窘迫,低头道:“没...没生病。” “哦。”百里明达没有多问,看向百里茗素。 “兄长不是说,今日摆擂一帆风顺么?”百里茗素将一沓纸张放在百里明达面前,面带浅笑,意味深长。 “那是自然。”百里明达不由得意,看向墨迹明显的纸张,笑道:“这都是秦维仁提前准备...” 忽的,他话音顿住,终于意识到妹妹的笑容不太正常,又看向百里茗素含笑的俏颜,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出意外了?” “正如哥哥所料,出意外了。”百里茗素笑着回应。 “不可能,绝不可能...”百里明达颇感愤怒,说道:“我的卦象明明是...” 他想到了自己反卦的从前,又讪讪道:“可我的卦象明明精进了啊,怎会如此?” 百里茗素不理会百里明达的质疑,说道:“他叫韩复,之前与秦昭宁有一纸婚约,但秦家家大势大,欺他寒门,强势毁约。今日登擂...即便七题才作其六,秦维仁也已输的体无完肤。” “那这秦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百里明达神情怪异,随之又疑惑了起来。 看着妹妹的面容,他忽的说道:“那你还笑的出来,莫要诓我。” “是真是假,哥哥一看便知。”百里茗素摇头,表示没有必要骗你,遂继续道:“我只是想说,哥哥这次又算错了,你于卦术毫无天分,还是研读经书兵法吧。” 对于天分的否定,百里明达很是恼火,他拄桌而起,道:“我不信,秦家太惨了,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天道轮回也不该这么快,你定是在拿我寻开心。” 百里明达言之凿凿,说罢便起身跑出房间,话语继续传来:“反了你,竟敢拿哥哥寻开心。” 其实,他现在有点心慌,想要远离妹妹,顺便看看是否属实。 看着空洞洞的房门,以及哥哥逐渐消失的背影,百里茗素饶有兴趣的跟上。 百里明达一路小跑,微胖的体型让他喘着粗息,待到前院时,他看到紧闭的府门,以及一旁墙边倚靠的梯子。 转了个向,他跑向梯子,“登登登”的爬了上去,脑袋探过院墙,擂台处的场景一览无遗。 呼吸间,他便将视线定格在韩复身上。 此刻,韩复正在吟诵第七首诗作《自嘲》。 韩复的面容映入眼底,百里明达凝视须臾,双眼瞬间大睁,惊疑不定的喃喃自语:“怎么会...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说罢,他又仔细看了几个呼吸,神色愈加凝重,就连身体都因狂跳的心脏而微微颤抖。 仿佛看到大恐怖一般,难以自制。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陷入魔怔一般,口中重复这段话。 ------------ 第七章:圣人口谕,良辰吉日! “好一个自嘲,只是未免过于谦虚了。” 擂台外,有人抚掌大笑,对韩复赞不绝口。 他身旁之人投来另类目光,悠悠的道:“兄台是否想过,他自称半吊子,那我们又是什么?” 称赞之人为之一怔,旋即愤然拉住此人胳膊,说道:“兄台莫要拦我,我要去揍他。” 擂台上,韩复并不理会众人如何感想,转身看向秦维仁,笑道:“七诗已毕,见笑了。若我记的不错,秦兄还有一诗未作,洗耳恭听。” 秦维仁凝视韩复,神情淡漠,冷笑道:“好一个韩复,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说罢,转身自顾离开。 “秦兄若是离开,可便等同认输了。”看着秦维仁背影,韩复好心提醒,旋即故作恍然大悟,高声道:“多谢秦兄成全。” 秦维仁脚步顿住须臾,遂走下擂台,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仇得报,韩复只觉浑身舒坦,淡淡一笑,旋即环视四周,朗声道:“可还有兄台登擂?” 场外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如此逆天,我们上去丢人现眼么...这是所有文人的想法。 “韩兄,无人再敢登擂,你赢了。” 一道声音响彻,韩复为之一怔。 循声望去,却是适才败北而归的仕子刘士林,此刻正冲他微笑颔首。 韩复点头致意,随即看向看台。 看台上。 秦平脸色铁青,眼含怒火。 他见韩复望来,迅速收敛神色,起身大笑道:“贤侄当真叫老夫大开眼界,如此诗才,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唉...” 他故作怅然一叹,继续说道:“若早知贤侄有如此大才,那日老夫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取消婚约。” 这话说的,就挺虚伪...韩复微微一笑,并不拆穿。 所有反击,都要掌握一个度。 如今他与秦家已算交恶,但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若是当面拆穿秦家嘴脸,且不说捞不到实际好处,怕也会落得撕破脸皮的下场。 当然,回敬一二倒也可以。 韩复笑道:“伯父莫要懊恼,想来是我与秦将军缘分不够,况且此事也无法后悔了。” 油腔滑调...秦平心中暗哼,皮笑肉不笑的道:“贤侄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哈哈哈...” 也不知哪里有理,是否一语双关,秦平转身恭喜道:“周兄,恭喜得此良婿。” “哈哈...多谢秦兄。”周辛夷笑的却是真诚,没有丝毫做作。 他是真的开心,难以掩饰。 越看韩复,越觉得满意。 见此事大概敲定,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爱诗之人回味七首诗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嫉妒、敌视韩复者,除却心中愤懑,别无他法。 自现在起,韩复便是周家女婿,得周家庇护,他们除掉韩复以泄愤的想法,不得不收敛。 胸无点墨者羡慕不已,看着韩复挺拔的身影,好想代替他迎娶百里茗素。 定兴三美之一,多智近妖的女子...谁人能够不爱呢? 秦平倍觉别扭,心里暗哼,面上还得陪着笑。 他不想过多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恰在这时,一道尖锐嘹亮的声音,自人群之外响起。 “传圣人口谕。” 此处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循声看去。 小康帝贴身大太监王德,怀端拂尘,身后四个小太监拱卫,人群自动退至两旁,让出一条通道,一大四小五位太监畅通穿行。 周辛夷与秦平不由相视,内心骇然。 刚一结束,陛下的口谕就到,这代表什么? 代表陛下就在附近看着...二人没敢四处乱瞄,那是对皇帝不敬。 整理衣裳,二人联袂跑下看台,作揖恭敬道:“臣,听谕。” 韩复微微皱眉,看着太监服饰的宫内宦官,感觉这道口谕貌似与他有关...虽说他人微言轻,但周秦两家位高权重,今日又是自己坏了人家联姻大事。 皇帝也要横插一杠? 这大太监好像《天下第一》中的曹化淳,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真气之类...韩复的心思又飘向别处。 胥朝没有跪礼,一切还很祥和,围观百姓才子只需低眉顺首,便可表达对圣人的尊敬。 圣人口谕,自是无人再敢议论,只能心中好奇口谕内容。 “圣人说了,两位国公无需多礼。”曹化...不,王德笑着说道,露出一口白牙。 “多谢陛下。”周秦二人谢恩。 王德身体瞬间挺直,说道:“今日摆擂招亲之精彩,朕甚是喜欢。更因此发现一些人才,沛国公功不可没。” 周辛夷低着身子,以笑回之。 “从未听闻秦二公子的诗才,今日一见,随国公虎父无犬子,当真让朕大开眼界。” 秦平头颅放低,知道皇帝这是弦外有音。 “朕本以为,今日秦二公子稳操胜券,却不知半路杀出一个怪才...反转之神,朕应接不暇。” “按照规定,今日韩复赢擂,当与百里茗素成婚。朕心欢喜,意欲锦上添花,为二人赐婚。” 全场震惊,皆是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仍在传达口谕的王德。 皇帝赐婚,这可是莫大殊荣啊。 一时间,羡慕韩复之人更酸了。 周辛夷与秦平同样震惊,细细思量,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这是怕周秦两家再横生枝节,以此敲定此事落幕。 可...二人真的没有那种心思。 天地可鉴,秦平是何想法,周辛夷懒得揣摩。 但于他而言,得韩复这一侄女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毁约? “朕有顾虑,相信周家也有此顾虑...韩复出身微末,与周家门不当户不对,若是百里茗素下嫁,未免委屈。今日,朕便做一回恶人...三日后,乃良辰吉日,韩复入赘周家。” 入赘? 全场懵逼。 好端端的怎就入赘了? 陛下这是做的什么恶人? 按照摆擂规矩,无论胜者是何出身,都当迎娶百里茗素...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他说入赘,便只能入赘。 这下,对韩复羡慕嫉妒恨的人,不酸了。 韩复也是愕然,旋即不再在意。 入赘什么的无所谓,韩复要的是踏入定兴的勋贵圈子,只要目的达成,是否入赘都不重要。 周府内,墙根处,百里明达已从梯子上下来,随后赶至的百里茗素与瓶儿也在一旁。 对于入赘二字,三人也听的清楚,百里茗素娥眉皱起。 瓶儿瞪起双眼看着百里茗素,眨呀眨,仿佛一时有些懵。 百里明达则是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这是钦天监哪个神棍算的,三日后怎会是良辰吉日。” 百里茗素正念头千转,闻言不由好奇问道:“哥哥以为,哪天算是良辰吉日?” 留一天时间准备就够了...百里明达斩钉截铁道:“后天才是良辰吉日。” 那三天后真的是良辰吉日了...百里茗素心想。 ------------ 第八章:自甘堕落,日后再说! 足足三五个呼吸,众人才从“入赘”二字中回过神。 秦平神色莫名,面带揶揄,阴郁瞬间荡然无存。 眼角余光打量微微呆滞的周辛夷,暗里幸灾乐祸。 若是韩复成了赘婿,虽于秦家无甚益处,但对周家而言,却幻灭了所有幻想。 饶是出了心中一口闷气。 赘婿者,与罪官、逃犯、商贾等同,处末等地位,惹人白眼,遭人唾弃,且不可入仕、不可为官。 古籍有曰:赘婿,女之夫,比于子,如人疣赘,是余剩物也! 小康帝此举,无异于将韩复打入深渊,纵有才华万丈,也无翻身之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刘士林浑身颤抖,双拳紧握,眼中有红丝泛起,仿佛遭受莫大耻辱。 虽说此事与他无关,但文人相惜,他感同身受。 入赘,于男子而言,可谓是打断脊梁,敲碎尊严。 今日之事,叫他生出与韩复相见恨晚之感,此刻见他遭受这番境遇,实在难以接受。 倘若如此,二人以后再无交集可能。 文人有骨,耻于与赘婿为伍,哪怕他才学满腹,但身份的鸿沟终究无法跨越。 周辛夷比他还急,额头渗汗,心中苦涩,暗自思绪千转。 若为赘婿,他适才的所有设想,都将化为梦幻泡影,不复存在。 念及于此,他连忙说道:“陛下厚爱,下官受宠若惊,只是...” 故作为难的沉吟须臾,继续道:“入赘周家毕竟关乎尊严,臣以为,当询问韩复本人是否愿意。” “哦?”王德声调拉的很长,遂笑吟吟的看向韩复,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 皇帝的旨意,自然不可逆转。 韩复心知肚明,便笑道:“谢陛下隆恩。实不相瞒,此来定兴,草民本欲找个安身之所,若为赘婿,大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啊这...” 韩复言毕,全场皆惊,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入赘啊,从此低人一等。 尊严抛弃的如此果决,就不觉的羞愧么? 当然,有心人也从韩复言语中听出其它猫腻——三日前,退婚秦家,果然非同表面这般,而是另有隐情。 不过事实如何,已经无人再去关注。 秦平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辛夷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而且,他也心知肚明,陛下旨意,必不可抗,适才只是尝试一番,看看是否还有回旋余地。 哪知...他深深的看了眼韩复,暗道:你倒是反抗一下,欲拒还迎也好啊。 “这..这...”刘士林如遭雷击,仿佛听闻信仰的文人风骨在节节破碎。 他本以为,也很希望,韩复言辞拒绝,宁死不从,若是顺手作出一首咏志佳作更好不过。 可万没想到,韩复竟是答应的如此痛快,好似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可谓不知羞耻,自甘堕落,文人之耻! 这种感觉,如妻从妓、似妹为娼。 “哼...毫无骨气可言,耻于与其相识。”愤恨转身,甩袖离开。 同伴也很愤懑,见他离开,尽皆跟上。 临走时,不忘再看韩复一眼,饱含叹惋之情。 “哈哈哈...”王德大笑不已,目光中流露赞赏之意,道:“韩公子当真坦荡,令人钦佩。” 韩复抱拳,以笑回之。 王德继而看向周辛夷,眸子微垂,不咸不淡的道:“陛下赐婚,是莫大的殊荣,沛国公以为谁人能够拒绝?” “臣,遵旨。”不得已,周辛夷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好了。”王德老神在在,悠哉说道:“陛下的口谕咱家也传了,按照入赘的俗礼,沛国公今日便让此子住进府中吧。” 相比于娶妻,入赘的流程相对简单,只需男方提前住进女方家中,女方则是出去住两天,待婚期到了,以正常的迎亲队伍自女方家中出发,将女子用花轿抬回来,随后可以省去一切繁琐仪式。 当然,若是女方想要大张旗鼓的操办,也可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一切只看女方的意愿,男方不得干预。 王德带着四个小太监走了,而今日擂台也进入尾声。 韩复没有悬念的夺得桂冠,唯一被人诟病之处,就是陛下的突然赐婚,将迎娶改为入赘。 但事关圣人,没人胆敢私议。 “周兄,老夫先行告退。”事已至此,秦平得到些许安慰,不似之前那般不快,但也不想再多逗留。 “我送你。”周辛夷想来是还有话要说,转头吩咐一句,便与秦平离开:“去将准姑爷带入府中,好生安顿。” 管家周海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胡子花白,身形消瘦,一直跟在周辛夷身旁,闻言点头:“是。” “不用,这事交给我...”百里明达自府中跑出,手脚并用爬上擂台,大笑着直奔韩复而去。 “哈哈...我的好妹夫。” 一个厚重的拥抱,韩复有些无所适从。 此人实在是...过于热情。 隐约猜出他的身份,但韩复还是忍不住问道:“阁下是?” 顺便意欲从百里明达的怀中挣脱,哪知适得其反,百里明达以为是他不舒服,换个姿势抱的更紧了。 “我是茗素的哥哥,以后也是你的哥哥,自家人莫要生疏。”百里明达笑着说道,又重重的拍了拍韩复后背,这才放开他,两手搭在肩膀上反复打量,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我没有看错,哈哈...好妹夫。” 说着,又来了个熊抱:“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哥罩你。” 此刻,百里明达心里乐开了花。 以为妹妹为了周家未来牺牲个人幸福,谁知弄拙成巧,捡到宝了。 周秦二人还未走远,见此情景,秦平揶揄道:“这小子对韩复,竟是如此满意。” 不止二人,还有围观众人未曾散去,也在看着,各自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周辛夷气的胡子翘了起来,喝道:“还不回府?” “哎哎...好嘞。”面对养他到大的舅舅,百里明达不敢二话,连忙拉着韩复下擂,一边走一边热情洋溢的滔滔不绝。 “听说陛下让你入赘,妹妹刚从后门离开,这几日住在别院。” “不过妹夫也别猴急,成婚那日自会见到。” “妹夫,我和你说,茗素生的绝美。” “这两日我陪着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自家人,莫要客气。” “妹夫,虽然陛下让你入赘,但我可不会轻视你。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是陛下的意思,和我与妹妹无关。” “成婚之后,你和妹妹啥也别管,先生个大胖小子。” “你也别因为赘婿身份有所气馁,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我看好你...” 自下了擂台进了周府,百里明达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韩复听的颇烦,却也得含笑回应。 待听闻他这句话时,韩复觉得莫名其妙。 沉吟须臾,韩复笑着应付道:“我今日登擂,只为吃饱穿暖,此后又是人人瞧不起的赘婿,哪有什么志向,哥哥莫要说笑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百里明达挑了挑眉毛,看上去有些猥琐。 韩复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百里明达口中的日后再说指的又是什么。 跟着百里明达七转八弯,韩复惊讶的发现,但凡遇到的周府仆人,在看到二人时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何意? 韩复不解,按理说,他赢了擂台,与百里茗素成婚的消息,府内应该已经知道,不该如此神色,也就是说,一切的根源,来自于过分热情的百里明达? 韩复不知,往常府上,百里明达整日都是一副世外高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不屑和凡人交流...而他此刻如此热情,瞧见之人不惊讶才怪,甚至误以为韩复是百里明达哪位道友... 周府很大,前院是仆人居住的地方,周家上下住在后院。 据百里明达介绍,后院共有七间院落。 周辛夷与夫人居住在中院,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院落,周辛夷的两个儿子周远山,周远途住在东院,空出一间。 而他与百里茗素则住在西院,空出一间。 现在那间院落,是韩复的了。 院落中,有屋三间。 正屋房门正敞开,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认真的打扫着。 “瓶儿,茗素的贴身侍女,自小一起长大,以后也是你的贴身侍女。若是哪天茗素身体不便,你也可以让她侍寝。”百里明达指着瓶儿说道,只是内容有点... 瓶儿如鹅蛋一般的脸蛋瞬间通红。 如此不羁的大舅哥,韩复前世今生第一次见...他无奈道:“我是赘婿。” 赘婿,不得纳妾,不得沾花惹草... “赘婿怎么了?怎么了?”哪知,百里明达反应极大,瞪着眼睛道:“你虽是赘婿,但与其他赘婿不同。此事以后我和茗素说,你是我的妹夫,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他又顿住,嘿嘿笑道:“你只需记着茗素才是正妻,并且早点和她生个胖小子。记住,先和茗素生,再和瓶儿生。” 实在受不了了...瓶儿偷瞄了眼韩复,遂抱着被子满脸通红的逃走。 掠过身边时,留下一抹淡淡的少女香。 ------------ 第九章: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雅苑,与清阁齐名,不是酒楼那般简单。 其内姑娘环肥燕瘦,各有所长。 榻下能歌善舞,榻上旱涝保收。 加上教坊司,三处被誉为定兴销金窟。 进出此地之人,非富即贵,又或是颇有文名的才子。 此时刚过晌午,还属白日,雅苑内却已是落座颇多。 有奔着姑娘来的商贾贵胄,也有饮酒作乐的文人墨客...通俗易懂的说,就是一群lsp中夹着几股清流。 但白日不白日,是要花钱的,且比夜间贵上些许。 姑娘们操劳一夜,顶着朦胧睡眼讨好精主,多收一些也不过分。 此刻,二楼雅间,刘士林正与五位仕子共饮。 六人虽非同窗,但胜过同窗,因为六人皆是诗社成员。 何为诗社? 一个爱诗之人的无武装组织,旨在共同探讨诗词学问。 创建于临江,兴起于定兴,短短三年时间,虽说还未辐射胥朝全境,却也十之六七。 诗社成员遍布各地,互有联系,又各自发展,共有一个社首。 据说此刻还在临江,近日抵达定兴,将社首位置交给定兴才子接管。 刘士林曾被誉为胥朝第一诗才,定兴诗社才子皆以他马首是瞻,且共举他为下任社首。 今日上午,周家摆擂,韩复横空出世,所展才华之惊艳,如耀日当空,使人不敢直视。 那一刻起,刘士林便生出一念——邀韩复入社,推其为首。 然,事与愿违。 自皇帝插手,改迎娶为入赘,且韩复欣然应允,无半分风骨时,这个念头,便从心底打消。 他适才便与五人说了这个想法,作为爱诗之人,五人亦觉惋惜。 好好一位才子,怎就甘为赘婿,不思进取呢? 房间一侧,正挂着七张纸,其上洋洋洒洒,各记录一首诗词,皆为韩复所作。 刘士林手执酒杯,已是有了几分醉意,踉跄行至挂纸处,伸手指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诸位,细读此诗,其品质之美,顽强而执着。其品格之正,既有刚强不屈,又显高风傲骨。可作此诗之人,竟...竟毫无骨气可言,哈哈...好一个固所愿也,不敢求耳,可惜,可惜啊...”刘士林放肆狂笑,只觉痛心疾首,颇有怒其不争之怨,情至深处,怆然涕下而不知。 说罢,他又晃到另一张纸旁,望着其上字迹出神,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本以为,此生将遇一知己,奈何,奈何...呵...” 举杯痛饮,遂狂掷于地。 刘士林爱诗如命,为诗而癫,如今遇得善诗之人,可谓惺惺相惜,欣喜若狂。奈何韩复诗中傲气凌云,人却毫无傲骨。如此落差,于刘士林而言,谓之如丧考妣亦不为过。 作为好友,五人自是知晓刘士林性情,也体他之心情。 莫说刘士林,就连他们五人,也觉愤懑。 佟乐一声长叹,说道:“古语有云,诗永志,为何韩复此人却与诗中之志背道而驰?” 赵宗盛道:“话虽如此,但若能一朝入勋贵,如此诱惑,确实难以抵挡。” 孙凯行摇了摇头,怅然道:“前朝王黎诗才虽不如韩复,却也绝非我等可比。他还不是抛妻弃子、构陷忠良的奸佞。由此可见,以诗鉴人之法,并不可取。” “断不可以诗才论人品。”李神河附和道。 另一位不说话的吴子用点头赞同:“阿巴阿巴...” 他是个哑巴,但耳朵不聋,且不仅颇有诗才,一手好字更是在诗社中无人能及。 因此,他也是书社成员。 脚踩三只船! 因为他还是复社成员... “刘兄,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亦有体会。但此事也不能全怪韩复,陛下旨意,非人可抗。” “刘兄痛心之处,应是韩复欣然接受,且求之不得的姿态吧。” “确实可气,有失文人风骨。” “犹如遭奸之女,且不说反抗,欲拒还迎都无,竟是欣然受之...生所仅见,令人咋舌。”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韩复虽说诗才逆天,但沦为赘婿,与我等再无半点交集。若是我说,莫以他事烦我心。” “是啊,刘兄,酒大伤身,莫要喝了。” “就算是喝,也是与我等畅饮,说那开怀事。” “阿巴阿巴...” 几人各抒己见,纷纷安慰刘士林,但言语好坏皆有,吴子用又只能阿巴阿巴的举杯,因此用意不显。 但刘士林毕竟是位才子,知晓好友用意,失神须臾后,神色顿正,认真作揖,道:“是我失态,扰了大家雅兴,还请勿怪。” 五人连忙起身还礼。 “士林莫要言此,我等知你心情。” “好友一场,何故多礼?” “哈哈...你若知错,当自罚三杯。” “理当如此。” “阿巴阿巴...”吴子用仍旧举杯,表示愿意陪饮。 见好友如此,刘士林得以慰籍,不由露笑,忽又想到一句话,顿时大笑道:“哈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说罢,归至桌旁,痛饮三杯。 吴子用五人与其同饮,一时间好不畅快。 也在这时,隔壁那桌喝的兴许高了,交谈时忘记压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诗才无双又如何,他韩复还不是做了赘婿。” “何为赘婿,说句不好听的,狗都不如...” “哼,只是苦了百里茗素,如此妙人,竟然与一介平民成婚。” “平民终究是平民,会作几首烂诗罢了。” “会作诗有屁用?哈哈哈...” “我最看不惯那些读书人舞文弄墨,作了几首烂诗一副了不得的模样,令我作呕。” “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偶得刘士林咏梅手稿,如厕时擦了屁股,啧啧...以纸拭腚,其舒适程度,远非厕筹可比。” 隔壁那人也在谈论韩复,且起因是嫉妒,从韩复出身打击到诗词,顺便波及刘士林,听的几人脸色顿沉。 赵宗盛沉着脸说道:“礼部侍郎曹深的儿子,曹德正。今日韩复登擂时,属他骂的最凶。” 他爹也是定兴官员,所以相对了解。 曹德正却德不正,整日游手好闲,调戏良家妇女都是家常便饭,仗着礼部侍郎的爹,一直相安无事。 “是可忍熟不可忍,且去与他理论一二。”佟乐愤而起身。 “阿巴阿巴...”吴子用从不缺席。 “慢着。”刘士林出言制止,另外三人又坐了下去。 五人疑惑的看着他,孙凯行道:“为何慢着,难道你能咽下这口气?” 孙凯行怒道:“他辱骂韩复,我等不需理会。但他辱诗,又以恶臭手段毁你手稿,如何忍得?” “咽不下,也得忍。”刘士林无奈一叹,说道:“他现在已是喝醉,我等找他理论,除了口舌争端,怕也会起了争执,最终得不偿失。我等又是读书人,拳脚粗暴之事断不可为,此事...就当没听到吧。” “这...”几人面面相觑,虽有不甘,却又觉得言之有理。 且当事人选择置若罔闻,他们又能奈何? 可...心有不忿啊。 刘士林抬眸,淡声说道:“野犬乱吠,尔等与其讲理,说的通么?” 闻言,五人为之一怔,旋即面色羞愧。 是啊,那曹德正此时与一只野犬无异,又如何说的通道理。 佟乐抱拳道:“刘兄不仅诗才绝世,就连修身养性的功夫都如此纯青,自愧不如。” 几人纷纷拱手。 “阿巴阿巴...” 刘士林无奈苦笑,说道:“韩复一出,诸位便不要将诗才绝世四字放在我的身上了,受之有愧啊...” “唉...虽说忍了,但酒也喝不下了,告辞,改日再会。” “我也回家。” “我没钱结账,也先走了。” “阿巴阿巴...” 显然,雅兴被扰,众人都没了心情,一个个相继离开。 最后只剩刘士林一个人,又坐了须臾,他才起身结账,独自离开雅苑。 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东市,随意挑了间看着顺眼的店铺,买了一个麻袋与一截粗棍。 付了钱,刘士林用麻袋将粗棍裹住,刚出店铺,就撞上了迎头走来的佟乐。 二人相视一怔,佟乐看了看刘士林怀中之物,笑道:“我再去买根棍子。” 刘士林笑了笑,也不尴尬,点头:“嗯。” 佟乐刚刚进去,孙凯行又来了。 他看着刘士林,又看了看佟乐的背影,说道:“没带我的?那我自己买。” “给我也买一根。”身后,响起李神河的声音。 二人联袂进店,刘士林于店前静候。 待三人出来,刚与刘士林碰面,赵宗盛在五米外挥手... 走到近前,他默契的没有说话,直接进了店铺。 须臾之后,五人离开东市,正要分开,身后的东市内响起独特的呼唤。 “阿巴阿巴...” “阿巴阿巴...” 吴子用提着棍子追来。 刘士林见此,心中甚暖,笑道:“莫要回家了,去清阁继续畅饮。”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佟乐四人齐声笑道。 “阿巴阿巴...” “哈哈哈...” ------------ 第十章:众生面相详解大全! 黄昏。 火红的日头让西边染上霞晕,用今日的最后余光,照耀人世间,衬托众生相。 周府,韩复所在小院。 院落很大,即便不达周府十之一二,却也远非寻常人家可比。 院落正中栽植一株海棠,约高三丈。 时值九月,早不见花,唯有累累硕果簇挂,且已成熟。 海棠果实不大,与前世北方的山丁子颇像,但两者并非同一品种。 除却此树,院中再无他物,格外宽阔,韩复甚是欣喜。 如此场地,用来练武健身最为合适。 虽说三日后便会入赘周家,得以安身,从此不愁吃穿。 但得益于小康帝的不懈努力,此时胥朝可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动乱将起。 届时,王朝覆灭亦有可能。 乱世若起,世人皆为浮萍,周家也不见得能够保全。 因此,于韩复而言,安稳只是一时,若想一世,还得依靠自身。 读书,了解此方时空的历史及文化。 练武,面临危难时,得有自保能力。 居安思危,有备无患。 倘若从此躺平,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待乱世来临,面对危局而难以自救时,则悔之晚矣。 正房,门窗紧闭,灯火如豆,摇曳明灭,光线柔和散发,为房中添许明亮。 房内布局简单,进门便是饭桌,围置四张圆凳。向内则是书案,纸墨笔砚皆有。 东西两侧,各有卧榻,以竹帘屏之。 东榻为主人所用,西榻为侍女所用。 平日里,贴身侍女得与主人同住,以此方便主人传唤。 同时,在主人有所需求时,以身侍寝。 这也是通房丫鬟的由来。 瓶儿便是此列,不过韩复是入赘,没有那种权力。 桌上,摞放几本史书,皆是托殷勤的百里明达找来。 对于韩复的看书请求,百里明达表示理当如此,动作极其迅速。 为了不被打扰,也有些私人空间,意欲陪伴他读书的百里明达,被请了出去。 胥朝与前世的所有历史朝代都不同,也无法对应某个时期。 比如,如今胥朝已有桌椅,却无炒菜,甚至一些前世汉朝便自西域引进的作物,胥朝也没有。 因此,韩复此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先了解这个时空的历史,如此方能掌握更多信息。 看的入神,韩复不觉时间流逝,当第二本书合上时,方才闭目养神。 须臾,韩复忽地有些怅然,前世片段在脑海中纷呈。 “爸,妈,儿子不孝,无法陪伴左右,为您二老养老送终了。但你们放心,我定让韩家的血脉在此方世界传承下去!”伤感之情袭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念头刚过,他又皱了皱眉,陷入沉思:“貌似DNA已经变了,不知还算不算韩家的种...” 这是生物学与神学的综合性难题,韩复一时想不通,遂不再去想。 管他呢,这是以后的事,暂时无须过多考虑。 今之计,看书。 念及于此,他翻开第三本书。 很快,韩复便陷入进去,甚至瓶儿在外敲门,许久未得回应后推门而入,都没有察觉。 按理来讲,百里茗素搬到别院,作为贴身侍女的瓶儿也该跟去。 但百里茗素将她留了下来,表面是照顾韩复,实则另有心思。 三日时间,观察韩复为人如何。 小丫头的任务很重,因为她没做过这事,比较生疏,觉得无处着手。 下午,百里明达的一番话,将她羞的不行,直到现在才敢出来。 至于百里明达为何对韩复如此热切,瓶儿懒得去想。 在她的认知中,那位大少爷神一天鬼一天,捉摸不透。 瓶儿端着食盘,两菜一饭,肉素皆有,外加一碟小鱼酱。 她见韩复看书投入,不由诧异。 姑爷不仅才华横溢,且刻苦用功,小姐真是好福气呢...瓶儿偷偷打量韩复侧脸,替百里茗素高兴,不由露出一丝浅笑。 想到百里明达的露骨言语,她脸颊又泛起浅浅红晕,遂暗啐不知羞,连忙将食盘放在桌上,说道:“姑...” 话刚出口,便收了回去。 小丫头意识到,小姐与韩复还未成亲,此时不能改口。 “公子,该吃饭了。”瓶儿说道。 韩复这才如梦初醒,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百里明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叫什么公子,叫姑爷,茗素与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不差这三日。”却是百里明达端着食盘屁颠屁颠的过来了,将食盘放下,咧嘴笑道:“妹夫,咱俩一起吃,有个伴。” 说罢,又看了眼瓶儿,强调道:“记住,叫姑爷,哦...你是陪嫁侍女,提前叫夫君或是相公倒也可以。” “百里公子...”瓶儿半羞半恼,急的跳脚。 “我稍后来收拾。” 留下一句话,小丫头转身就跑。 韩复倍觉有趣,不禁莞尔一笑,说道:“兄长平日也是这般与瓶儿玩笑的么?” “什么玩笑。”百里明达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她是你的通房丫鬟,提前叫声夫君怎么了。” 韩复心中大为不解,怎么感觉这位是他亲哥,而非百里茗素亲哥... 赘婿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韩复不介意,但遇到这么好的大舅哥...让人摸不到头脑啊。 百里明达见韩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热情,不由使劲往嘴里扒饭,含糊不清的说道:“今日味道不错,妹夫快吃。哈哈...别这么看我,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对你好实属应该,嗯...是的...” 说着,为了转移韩复注意力,自怀中掏出一本书,道:“你爱看书,我也爱看,待吃过晚饭,你我秉烛夜读。” 韩复看去,见书皮封面上赫然写着《众生面相详解大全》! “兄长擅长相面?”他疑惑问道。 “略懂略懂。”百里明达咽下饭菜,傲然挺胸,道:“其实,我擅长卦术,相面只是刚刚涉猎。” “哦。”韩复点头,没去多想,低头吃饭。 虽说胥朝只有脍炙蒸煮四种烹饪方式,比较单一。 但口味属实不错,并非前世小说中写的那般不堪。 民以食为天,历代发展之下,四种烹饪方式已然达到某种高度。 且不说别的,单是酱料就有几百种,什么小鱼酱、茱萸酱、肉酱、素酱、蛋酱、青蛙酱、蚂蚁酱、蝌蚪酱...应有尽有。 百里明达看着韩复,欲言又止。 与此同时,秦府。 军中当值许久的扫眉将军秦昭宁带着弟弟秦维泰回来了。 ------------ 第十一章:秦家议事,用心险恶! 秦府,高门大院,贵气非凡。 论气派程度,整个定兴能与秦府相比者也数的过来。 身份在那摆着,想不低调都难。 当然,周府也不差,虽然后院只有七间院落供人居住,但在后院之后,可是有着一间占地面积与七间院落相等的佛园。 此刻,秦家人齐聚一堂。 隋国公秦平、长子秦维忠、次子秦维仁、三子秦维泰、独女秦昭宁。 “韩复此人出身寒门,妄想凭借一纸婚约攀龙附凤,端是痴心妄想。当日是我心善,没有偷偷了结了他,谁知此子不知好歹,竟敢登擂争亲,坏我秦家大事。”秦维忠言词不屑,怒意满满。 哪怕今日韩复展现的才华无可匹敌,但在秦维忠眼里,韩复仍旧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况且此后韩复将为赘婿,为世人所唾弃。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小人物,让他恨得牙痒。 更恨者,当属秦维仁。 若无韩复登擂,今日他必胜群才,抱得美人归。 因此,严格来讲,此乃夺妻之仇。 自归来之后,秦维仁便神色阴郁,不曾缓解,此刻寒声道:“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作为长者,秦平要保持风度,他端坐高堂,淡漠垂眸,缓缓说道:“若不用些手段,世人还以为秦家好欺,但此子已非昔日寒门,各种细节,当用心推敲。” 秦昭宁娥眉微蹙,身着劲装,眉宇间透着英气。 她刚从军中归家,就连那柄银光闪闪的长枪亦是握在手中,立于身侧。 对于父兄商讨的龌龊之事,她不愿理会。 秦家准备三月之久,仍不如韩复临兴发挥,如此才华,实至名归。 而若秦家遵约,韩复本该是她夫君。才华横溢至此,与他成婚,似乎...秦昭宁微微失神,遂打断念想。 在她来看,秦家悔婚,韩复登擂争亲另寻出路,此事无可厚非。 但有一事,令她不平。 “在他眼中,我价值三文?”秦昭宁开口了,声音清冷。 缘深分浅,韩复为何人,秦昭宁已不在意。 唯一让她心中仍起波澜的,却是韩复的一个举动。 偿予千贯,只取三文,且美其名曰:不过一纸婚约,三文钱足以。 可这是谁的婚约? 是她秦昭宁的啊。 换句话说,在韩复眼中,她秦昭宁,曾经定兴权贵子弟趋之若鹜的女子(现在被打怕了),在韩复眼中只如三文钱。 哪个女子能忍? 这口气,她咽不下,心有怨愤。 “姐,那叫韩复的小子如此辱你,我去揍他一顿,给姐出气?”秦维泰愤怒的说道,一对大铜锤在手中晃啊晃。(参考王宝强版李元霸) 秦维泰是庶子,母亲原本是秦府丫鬟,在其三岁时便撒手人寰。 因为天生神力,秦维泰自小便被格外重视...当然,是在被发现天生神力之后。 此子自小一根筋,整日只知打打杀杀。 但就算再笨再傻,也记得未被发现天生神力时谁对他最好。 大哥狂傲,时常欺他。 二哥高傲,不愿理他。 唯有姐姐秦昭宁,虽非一母,却最为挂念他,时常嘘寒问暖,关心他是否吃饱,有无被仆人欺负。 如今见姐姐受辱,怎能不怒。 若是秦昭宁点头,他现在就杀到周家,打的韩复满地找牙。 “此事不用你管。”秦昭宁凤目微睁,摆出威严模样,道:“我的事情,我自会解决。” 严姐如慈母,秦维泰不敢不听,却又心有不甘,急的满脸通红,最终无奈一叹,恨恨的将左手铜锤垂至地上,右手铜锤秦平身旁桌上。 “噼啦...” 桌子应声而碎,垂眸神游的秦平吓得跳了起来。 “哗啦...”端茶送水的侍女亦是如此,吓的茶盘掉落,茶壶应声而随,水花四溅。 “混账...”秦平怒目圆睁,指着秦维泰手指颤抖,痛心疾首吼道:“这是黄花梨的,你...你...” 秦维泰噤若寒蝉。 侍女则脸色煞白,跪地磕头不断,口中连连告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秦平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再看磕头如捣蒜的侍女,顿觉晦气,哼道:“将这贱婢拖出去杖毙。”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侍女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秦平冷脸,置若罔闻。 一个贱婢而已,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一言可定生死。 有健仆进来,欲将侍女拖拽出去。 “慢着。”秦昭宁出言阻止,道:“父亲,近日府上时运不济,若再死人,难免晦气。还是将她交给维泰管教吧。” 闻言,秦平觉得有理,怒视秦维泰,哼道:“将这贱婢带走,好生管教。” “父亲放心。”秦维泰如蒙大赦,遂看向侍女,狞笑不止。 侍女畏惧,不敢抬头视之,虽说逃过一劫,但仍心如死灰。 府上皆知,三公子性子暴戾,经常打骂下人。尤其三公子院中侍女,身上淤痕从未痊愈过。 但活着终究还是好的,即便不知哪日会被秦维泰打死。 拾起铜锤,秦维泰一手拿着,另一只手则擒住侍女衣服后颈,拖拽死狗一般,粗暴拖行。 侍女不敢反抗,唯有双足不断蹬蹭,落下几滴清泪。 不多时,秦维泰院中有惨叫声隐约传来,求饶不断,撕心裂肺。 而这声音,并非只是适才拖走的侍女,还有其它女子的哀嚎。 想是秦维泰为了痛快,顺带打了他那院中所有侍女。 对此,堂中几人置若罔闻,甚至倍感惬意,心情亦是好了些许。 秦昭宁眼帘眨动,遂道:“父亲,女儿先行告退。” 父兄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无非就是如何报复韩复,她没有兴趣,更不想参与。 “嗯。”秦平颔首。 待秦昭宁离开,秦平看向两位儿子,道:“可有计策?” 秦维忠道:“韩复此子已成周府赘婿,若将其杀了,恐有不妥。为今之计,只能坏其名声,使世人加倍唾之。” “大哥言之有理。”秦维仁表示赞同,沉吟须臾,笑道:“若是让他身败名裂,定生不如死。” 看出秦维仁已有对策,秦平二人并未插嘴,静待下文。 秦维仁笑笑,意味深长的道:“今日擂台之上,韩复所作七首诗词,首首惊艳。但他不过一介寒门,怎会作出这等诗词,身具如此才华。想来是剽窃了谁的佳作,占为己有。若是不然,又怎会轻易答应入赘,而不反抗,毫无文人风骨。” 窃其文名,毁其声誉! 秦平二人听懂了,皆是眼前一亮。 “既然如此,这七首诗词,该为何人所作?”秦平问道。 “赵子谦。”秦维仁吐出一位人名,呵呵笑道:“此人虽为文豪,实乃沽名钓誉之辈。想来,他很希望这七首诗词是他所作。” “嗯。”秦平缓缓点头,笑道:“此计甚妙,你且好生谋划,莫要出了纰漏。” “父亲放心。”秦维仁连忙保证,遂冷笑离开。 秦平长舒口气,心情好了许多,唤道:“维忠。” “爹爹有何训示?”秦维忠躬身问道。 秦平手指一地碎木,道:“收起来,找个工匠,毁成手串。” “是。” ------------ 第十二章:雨疏风骤,夫人召见! 月如钩,悄隐云头。 周府已无灯火,除却偶尔三两声犬吠,显得格外静谧。 夜风忽起,吹的很急,刮的门窗呼扇作响。 雨滴拍落,噼啪声疏,显是风大雨小。 韩复自梦中转醒,盯了床顶须臾,遂翻了个身,继续睡下。 一个人的被窝,有些凉。 进入周府的首个夜晚,韩复如此度过。 次日,他早早醒来,一阵悉悉索索,穿戴完毕。 天色朦胧,未见鱼肚白,瓶儿也未来服侍。 无心等待,索性来到院中,呼吸几口夜雨洗刷后的空气,清新凉爽,沁人心脾。 俄顷,韩复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缓缓平举。 太极,起手式。 这具身体以前活得并不如意,身子较为羸弱,前期养养再说,只练温和的太极拳。 至于对体能素质要求比较高的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短时间内不考虑。 当然,适合战场厮杀的功夫也要学一学,有备无患。 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只适合单兵作战,而非群体厮杀。 昨日百里明达提醒,成婚之前,他不能离开周府,所以得先委屈几日。 对此,韩复并不在意。 恰好趁这几日,多看一些书籍,熟悉周府上下。 一套太极下来,便微微冒汗,又不紧不慢的打了两套,脸颊更有汗珠滑落。 调整呼吸,想着瓶儿也快来了,便打算暂做休息。 然而,等了一会儿,瓶儿没来,却是进来一个五六岁孩童。 看其穿着精贵,想来正是周辛夷的长孙周青,也就是长子周远山的儿子。 这娃不是住在东院么,这么早....韩复倍感疑惑,含笑打量向他走来的周青。 到了近前,周青仰头看他,随即... “呸,赘婿。” 一口唾沫,吐在韩复的衣摆上。 秋高气爽,凉风阵阵。 如此清晨,打上几套太极,活动一番身体,于韩复而言,颇为美妙。 前提是没人往身上吐痰。 好心情遭到破坏,鉴于对方是个孩子,又是周辛夷长孙,韩复并未发怒。 惹不起,如今还寄人篱下。 他温和一笑,想要摸摸周青脑袋,却被躲了过去。 小家伙梗着脖子,神情好似在说:你过来啊,打我啊。 两世为人,韩复怎会与孩子一般见识。 他继而一笑,自怀中掏出三文钱,递到周青眼前,温声道:“第一次见,就敢往我身上吐痰,勇气可嘉,给。” 这是在秦府带走的三文钱,也是韩复身上仅有的积蓄。 可以这么说,若非昨日住进周府,他此刻怕是已流露街头。 孩子虽小,但还是认识钱的。 周青瞪大了眼睛,惊喜不加掩饰,迅速将三文钱抢了过去,捂在怀中生怕韩复抢回去。 堂堂国公之孙,竟为三文钱这般...韩复并不诧异,他看得出来,周青对钱的多少并无概念,而是单纯的喜欢钱。 五岁的周青也没想到,往人身上吐痰竟然可以得到奖赏,这是他刚发现的秘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呸...”又吐了一口。 韩复没钱了...摇头道:“只有第一次给,以后就不给了。” 周青颇为失望。 “公子,我...呀,小少爷,您怎么在这?”端着脸盆进来的瓶儿一声惊呼,连忙将脸盆放下跑了过来。 韩复没有与她说被吐痰的事,笑道:“大清早的,无人看管,谁知就跑到这了,送回去吧。” “嗯。”瓶儿点头,牵起周青的小手,柔声说道:“小少爷,快与我回去,否则大公子等急了,要挨板子的。” 周青惊惧,连连点头。 瓶儿则是又与韩复说道:“公子,待瓶儿回来,再服侍您盥洗。” “不用。”韩复摇了摇头,如此小事自然不用再去麻烦瓶儿,指着水盆道:“我自己就好,你先去送人吧。” 将周青送回去是大事,否则东院找不到人,难免着急,瓶儿也没多说,带着周青离开。 韩复将水盆端入屋内,盥洗的同时,脑子也未停下。 被周青吐痰于身,并非真的让他心情大坏,反而因此看出周府的态度。 虽说不是全部,但也窥得一二。 周青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还不是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旁人暂且不提,东院周家长子那房,对他的态度定是轻视、鄙夷,并且当着周青的面提到过他。 如此,方才导致周青大早上便偷偷跑到西院,往他身上吐痰。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他的出现,破坏了周秦两家联姻的谋划,此后又是毫无尊严可谈的入赘。 至于周家其他人的态度如何,还需观察。 哦...百里明达过于热情,但他是个异类,捉摸不透。 盥洗完毕,韩复没有换洗的衣物...前身一穷二白。 无法,他只好静静等待。 也没久等,瓶儿又端着食盘去而复返,见此急道:“公子,我不是说等我回来服侍您盥洗么,您怎么...” “些许小事,也不麻烦,无碍。”韩复微微笑道。 “可这是我们下人该做的啊。”瓶儿无可奈何,说道:“公子,以后您莫要这般了,若是传了出去,会有人说瓶儿轻视您的。毕竟您...” 她话头止住,但韩复明白何意。 他是赘婿,只有没本事、没傲骨的男子才做赘婿,自是不受人待见。 但即便是赘婿,也是周府的姑爷,身份远非下人可比。 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外人就会以为,偌大周府,就连下人都轻视他,可谓倒反天罡。 万恶的封建社会,该死的阶级制度...生活在这里,就要融入这里,而不是妄图改变。 况且,自昨日接触,瓶儿并未因为赘婿身份而轻视他。 相反,颇为热情。 小丫头头脑简单,有时候反应也慢一些。但她心里清楚,她是百里茗素的贴身侍女,而韩复将是百里茗素的郎君。 无论之前周秦两家如何谋划,以后韩复才是除了百里茗素之外与她最亲的人。 “好。”韩复点头,他不想给瓶儿添麻烦,继而说道:“衣服脏了,先去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 如何脏的,他没有说,也不需说。 “嗯。”瓶儿的笑容在细腻的鹅蛋脸上绽放,清纯中彰显靓丽。 她将食盘放下,说道:“公子先用早膳,稍后宋婶会来量尺寸,为公子赶制婚服。夫人想见您一面,上午也要过去。” 说罢,转身离开。 夫人? 韩复微微皱眉。 婚服什么,他不在意,成婚必备流程。 但这个夫人...也就是周辛夷的正妻,不知是何态度,见他用意又是什么。 知己知彼...韩复觉得,在面见这位夫人之前,有必要了解一二,但又不能直接向人打听,毕竟于周府而言,他韩复现在还是外人。 念及于此,韩复坐下。 早膳简单,但也丰富。 一碗浓粥,一碟腌菜,外加一碟鸡肉。 韩复拿起筷子,正欲动作。 “妹夫?”百里明达圆硕的脑袋自门口探了进来,然后是身子。 “哈哈...”他端着食盘,行至桌旁自顾坐下,笑容夸张的脸都变了形,说道:“一起吃,有伴吃饭香。” 简直阴魂不散啊,但来的正是时候。 韩复笑了笑,道:“好。” 吃了须臾,韩复这才旁敲侧击道:“稍后宋婶量过婚服尺寸,我要去面见夫人,一起么?” “舅母?”百里明达闻言一怔,旋即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就不去了,舅母又没叫我,妹夫自己去吧。” 这是被支配的恐惧,由心而发...见百里明达如此反应,韩复的心微微沉下。 这位夫人,不是善茬。 联想到东院长房的态度,韩复决定谨慎对待。 ------------ 第十三章:宋婶忠告,面见夫人! 宋婶是位乐观的妇人,时刻眉眼开笑。 她正在为韩复裁量尺寸,自肩宽至腰围,事无巨细。 乐观的人喜欢说话,宋婶也不例外。 “我以前常想,哪位俊彦能有福气,可以娶百里小姐为妻。” “今日见到,果真是俊彦,昨日比擂,我虽不在场,但也听说公子诗压四方,当真风光呢。” 韩复喜欢与这样的人聊天,可以暂时忘却烦恼思虑,笑道:“可我只是赘婿。” “赘婿怎么了?”宋婶不以为然,说道:“都是苦命的人,能入的了周府,娶的了百里小姐,那是你的本事。况且原本可非赘婿,而是陛下定的,这也是莫大殊荣,你该骄傲。” 这有什么骄傲的,不过剽窃几首诗词。 他不与争论,笑着道:“说的也是,能入赘周家,是我的福分。” “妹夫,你可不要妄自菲薄。”百里明达安静不下来,远不如瓶儿,此刻插嘴道:“我可从未轻看你,能与你成婚,是茗素的福分。” “看。”宋婶笑容更盛,道:“有百里公子如此舅哥,公子福分不浅。” 韩复笑了笑,始终搞不懂百里明达为何如此。 “好了。”宋婶将布尺收起,拍手道:“婚服明日便可做好,到时公子先试穿一下,若不合身,也有时间裁改。” “多谢宋婶。” 宋婶摆了摆手,笑道:“谢什么,公子莫要客气,这是老妇我的分内事。不过...” 宋婶看着韩复,意味深长的道:“公子以前命苦,吃不好穿不好。如今娶了百里小姐那位绝世美人,作为过来人,我得提醒公子,以后可要练练腰力。” 话有所指啊,这具身体肾不好? 还是怕他成婚之后,因为百里茗素过于美貌而不知节制,以至于腰子跟不上节奏? 乐观的人也有一点不好,就是瞎关心、乱说话。 韩复已经注意到了百里明达若有所思的目光。 倒是瓶儿,是个目不识丁的小姑娘,对此话懵懵懂懂。 如若不然,将是被迫社死的局面。 讲真,韩复觉得这位宋婶操心过头了。 宋婶端着装有工具的簸箕离开,喜滋滋的走路带风。 倍感无语...韩复摇了摇头,看着瓶儿问道:“宋婶一直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么?” “啊?”懵懂的瓶儿不明所以,但还是摇头,脆生生说道:“给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公子们裁量尺寸时,宋婶很拘谨,基本不说话。” 好吧,这是看他为赘婿,又是寒门出身,所以畏惧之心放下了。 不禁莞尔,韩复颇为喜欢与人如此相处。 百里明达神情认真,不合时宜的说道:“妹夫,我觉得宋婶说的对。你与茗素即将成婚,又有瓶儿和莲儿陪嫁,以后还会有更多女人,练练腰力还是好的。实不相瞒,医卦难分家,对于医术我也略有涉猎,到时可以配些药...” 关于莲儿,百里明达昨日便与他说了,可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韩复忍不住了,说道:“夫人还在等我,瓶儿,带路吧。” “哦,好,公子随我来。”瓶儿连忙引路。 “哎,妹夫...”话没说完,百里明达颇为不甘。 “一起?”韩复回头。 “不去。”百里明达疯狂摇头,一脸惧怕。 这位夫人是得多么可怕啊...韩复心中暗叹,希望百里明达可以透露一二,不由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百里明达皱眉想了想,认真说道:“有句话我昨日就想与你说了。” 韩复诧异,昨日只是刚刚见面,能说什么? 百里明达上前,抓住韩复双手,郑重道:“苟富贵,勿相忘。” 驴唇不对马嘴。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韩复倍感失望。 同时,他也有些疑惑。 这位未来的舅哥擅长卜卦与相面,或许看出了什么? 要知道,百里明达虽然自小被舅舅收养,但其身上可是有实打实传下来的爵位。 是何原因,能让一位世袭国公殷切如此? 没错,百里明达也是国公,待成婚之后,便可自立国公府。 当然,这是他爹传给他的。 胥朝有二十多位国公,之下爵位更多,但自小康帝登基以来,授爵变得艰难异常。 刻意打压勋贵的小康帝,不允许新的勋贵出现,可以理解。 “嗯。”随意的点了点头,韩复便随着瓶儿离开了。 “昨夜风大,吹落许多海棠果,稍后我叫人清扫一下。”路过那株海棠树时,瓶儿说道。 “嗯。”韩复点头,并未多言。 踏过拱门,出了小院,二人向东折去。 夫人本家姓王,可称周王氏,但周府上下自是无人胆敢如此称谓。 周王氏信佛,白日在佛园诵经礼佛。 而去往佛园的路只有一条。 通过周辛夷居住的主院,再跨一道拱门,便可抵达。 佛园占地面积极大,但并不奢华,仅用老房子改了改。 东为罗汉阁,西是菩萨楼,正间供奉佛祖。 路上遇到一些下人,皆与瓶儿问候,但却无人理他,更以好奇的目光看他。 韩复不甚在意,初来乍到,下人如此反应也是正常。 此刻,他正想着与瓶儿套话,争取了解一点关于夫人有用的信息。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临时改了口。 “瓶儿,听百里少爷说,他擅长卜卦相面,不知有多厉害。” 时间紧迫,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套话,不如先了解一番百里明达。 瓶儿并不是羞涩的姑娘,而是腼腆中带着开朗。 但面对韩复,她却心中拘谨,至于原因...还不是百里明达那张嘴,什么她是通房丫鬟、小姐不便时可以去她房间、让她提前叫韩复为相公夫君... 这些话,对一个十五岁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而言,简直如狼似虎。 况且,她本就对韩复有意。 以至于,现在与韩复相处,瓶儿也是有些不自然,却只能兀自挺着。 闻韩复开口,作为侍女,不回应有失礼数。 又是询问百里明达卜卦方面的事情,小丫头想起以往种种,“扑哧”的掩嘴轻笑出声。 “百里少爷呀。”瓶儿莞尔,嘻嘻的道:“他的卦术很厉害呢。” 闻言,韩复暗道一声果然,百里明达之所以热切,是有原因的。 ------------ 第十四章:赵婶的诱惑! 对于卜卦与相面,韩复前世是不信的。 但与匪夷所思的穿越相比,却也不足为奇。 所以,韩复选择相信。 忽地,他又疑惑起来。 瓶儿虽是在认可百里明达的本事,但神色不太对啊。 其中还有什么关窍? 念及于此,韩复不由问道:“有多厉害。” “一次都不准,公子说厉不厉害。”瓶儿笑容更盛,根本收敛不住,嘻嘻道:“周府上下,谁都知道百里公子会卜卦,可是不仅不准,向来还都是反卦。” 生怕韩复不懂何为反卦,瓶儿拿出实例举证。 “周董找公子起卦,百里公子说他那个月会得很多赏钱。结果赏钱非但没有,因为办事出错,反而被扣了一半月钱。” “六年前,为大公子起卦,言之凿凿第一胎是女儿,当时家中因此愁云惨淡,个个唉声叹气,大夫人甚至想喝打胎药。若非老夫人拦着,怕是周青小少爷无法诞生。” 大夫人,自然是周辛夷长子的妻子。 老夫人,则是韩复马上要见的那位。 这就一毒奶啊...韩复嘴角狂扯,开始为自己担心。 百里明达那般热情,应是看出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但这一毒奶加持...不对,那是卜卦,而百里明达应该是看的他的面相。 心情稍微好转,瓶儿接下来的话,又让他跌落谷底。 瓶儿歪着脑袋,纳闷的看着他,问道:“百里公子什么时候又学相面了?” 韩复一脸问号。 “我以后会死的很惨?”韩复心道。 人在跟着瓶儿走,心却慌了起来。 “公子,佛园清净地,我便送到这里。您跟着赵婶去见夫人吧。” 周辛夷居住的院落与佛园相接处,瓶儿在拱门前停下,穿着僧衣的赵婶跨步而出。 双手合十,向二人宣了个佛号,道:“施主,跟贫尼来吧。” 赵婶四十多岁,原本是周王氏的侍女。早年嫁了出去,但因为夫家早逝,又无子女,也无心再嫁,便又回来跟着周王氏诵经礼佛,最后干脆剃度出家。 当然,这事韩复不知,也无需知晓。 他也以佛礼还之,道:“劳烦师太了。” 瓶儿在原地等着,他则跟着赵婶,跨过拱门,步入佛园。 入了佛园,韩复却无心情打量,满心只有一个问题 听闻百里明达的恐怖之处,他忌惮万分,有些慌。 一位资深毒奶,见面相便断定他前程坦途,猛献殷勤。但按瓶儿话中含义,这位毒奶的相面也是最近刚刚涉猎。 细思极恐。 还有什么比这更糟心的事么? 穿越此方世界,前身一穷二白,活的艰苦,他未动摇。 秦家无信悔婚,且加以羞辱,他未动摇。 抛弃尊严,甘为赘婿,他仍旧坚定。 但百里明达毒奶一出... 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 韩复摇了摇头,将混乱思绪驱逐脑海。 不就是毒奶么,使使劲,征服它。 就像之前那道拱门,跨过去就好了,多想除了扰心,别无它用。 顿时,韩复思绪清明,耳边也飘来赵婶的声音。 “施主有烦心事,但也想通了?” 韩复收敛心神,笑道:“也不是大事,一念通,念念通。” “好个一念通,念念通。”赵婶神色恍然,仿佛受教一般,遂温和一笑,说道:“施主有事烦心,刚入佛园便心思通透,定是与我佛有缘。” 神有缘... 这烦心事就是在佛园门前出来的。 韩复懒得吐槽,笑着应和道:“应是如此。” “施主日后若想遁入空门,可找贫尼。贫尼与度厄寺方丈相识,可替施主引荐。且施主才华横溢,度厄寺定会接纳施主一同修行。”赵婶笑道。 这个世界出家也看文凭么? 看着赵婶的笑容,韩复觉得是一头大灰狼在循序渐进的引诱他这只小绵羊。 “马上成婚了,恐今世与佛祖无缘。”韩复如此回应。 “日后再说。” 到了正间门前,赵婶留下这句话,便自顾上前开门。 韩复看着他的身影,很想问清楚一件事。 这个日后,代指的是什么意思? “进来吧,夫人在佛前等你。” 房门打开,赵婶回身说道。 韩复趋步上前,步入屋内,赵婶则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屋内宽敞,因此空旷。 向前二十步左右,有一位衣着简朴、面佛诵经的妇人。 而她面前有一佛龛,佛龛中供奉一尊尺许佛像。 近前一看,木制的,且未染金漆,并不奢华。 除却佛龛、木制佛像、供台,以及几张蒲团,偌大的屋子再无它物,简单到了极致。 由此可见,这是一位真正的礼佛者。 对于真正的礼佛之人,韩复发自内心的尊重。 他轻步上前,作揖拜道:“夫人,韩复已至。” “嗯。”周王氏并未让韩复久等,轻嗯一声,缓缓说道:“赵梅对你说了什么?” “啊?” 赵梅这个陌生的名字,让韩复为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赵梅就是赵婶。 但并未等韩复回答,周王氏又自顾的说道:“赵梅曾是老身的丫鬟,嫁出去后夫家早逝,便又回来服侍老身。没过多久,更是剃度出家,与老身一同修行。可她六根未静,脑子里还想着红白之物、男女之事。且背着老身与度厄寺的方丈勾搭到了一起。若非老身念及旧情,怕他居无定所,不忍将她赶走...算了,与你说这些作甚。” 周王氏兀自一叹,继续说道:“你只需知晓,无论赵梅如何诱你出家,都不必理会便是。你即将与茗素成婚,以后且好生过日子。” 好似怕韩复听不懂,周王氏末了又加了一句,解释道:“她往度厄寺送人,是得好处的,尤其是你这种诗才逆天的文人,回报更大。什么度厄寺,不过是一群披着袈裟的伪善罢了。阿弥陀佛...” 刚一见面,周王氏便说了这么多隐秘,真的在为韩复着想。 但韩复已经惊呆了,因这个世界的精彩而感叹。 信息量太大,说不诧异是假的。 ------------ 第十五章:大汉偷师,大帝之姿! 周王氏也没给韩复说话的机会,或是本就没有让他现在言语的想法。 只见她缓缓而起,转过身来,凝视韩复道:“老身叫你前来,并非为说赵梅,此时不过提点一句,莫要被她那一身僧衣骗了。今日叫你前来,只是想见上一见,顺便叮嘱几句。” “秦家小子准备三月,所作诗词亦不如你,可见你才华斐然,这点毋庸置疑。” “谁会想到,为了周家所谓的未来,茗素不惜牺牲己身而谋划的擂台,竟是被你破坏。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一饮一啄,皆由缘定。有人不甘,但依老身来看,这才是天意。” 韩复安静的听着,顺便瞄了眼周王氏。 周王氏自称老身,但一点都不老,时年四十许,风华正茂、风韵犹存的年纪。 她虽礼佛,却未穿僧服,而是一身朴素布衣,看上去别有风情。 当然,这是韩复自心而发的赞叹,并无邪恶心思。 只听周王氏继续说道:“此刻见你模样,却也俊朗,只是瘦了些,想来从前日子不好,以后多吃点。” “多谢夫人挂念,我会的。”韩复由衷感谢,毕竟这是来自长者的关怀。 “嗯。”周王氏缓缓点头,露出一丝笑意,道:“两日后,你与茗素便要成婚。那孩子自小倔强,从不主动低头,作为夫君,你且担待一些。” “还请老夫人放心。”韩复如此说道,并未提及自己只是赘婿,哪有那种资格。 但周王氏深深看着,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垂眸说道:“陛下旨意,需你入赘周家,其中缘由,你自己去想,老身就不多嘴了。但你且记着,如论你家世如何,身份如何,即便入赘周府,那也是茗素的夫君,周家自己人。往后,倘若有周家人瞧你不起,欺辱你。你便来与老身说,老身为你主持公道。” “多谢夫人,晚辈记着了。”韩复作揖拜谢,虽说与周王氏初次见面,但对这位妇人,他感官极好。 可以这么说,穿越至今,周王氏给他的感官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哪怕猛献殷勤的百里明达,亦是不如,毕竟那位毒奶怕是另有所图。 这位夫人很和蔼嘛,为何百里明达会一脸惧怕,不敢陪同前来? 韩复想不通,遂不再去想。 “嗯。”周王氏笑了笑,有慈祥之意,说道:“如此,你且回去吧。” “晚辈告辞。” 周王氏归位,继续诵经。 韩复退出此间,顺带关上房门。 不远处等待的赵婶迎了过来,施礼道:“阿弥陀佛,施主随贫尼来吧。” 出去时,赵婶并未与韩复多说什么,只是在前引路。 但韩复跟在身后,看着她僧衣下摇曳的臀儿,很想问一句:师太,与度厄寺方丈欢喜时,是否也宣佛号? 还想忽悠穿越者出家,赚人头费... 韩复满腹槽点,但脸上不曾表现异样,平静如常。 与周王氏相比,二人反差极大。 她一身僧袍,却是假出家。 周王氏一身布衣,但为真礼佛。 世事难料,不可被外表迷惑啊。 学到了。 佛园外,瓶儿还在等待。 韩复与赵婶装模做样的道谢之后,便与瓶儿一同离开。 一路无话,瓶儿也没问周王氏与韩复说了什么,这不是她该问的,哪怕她很想知道,然后去告知小姐。 百里明达还在韩复院内,他见韩复回来,快步上前好奇道:“妹夫,舅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韩复摇头,进屋落座看书。 百里明达见他不说,心痒难耐,却硬生生忍住没有追问,而是坐到一旁,翻开《众生面相详解大全》细细研读。 韩复见此,心绪顿时混乱不堪。 没神棍的天赋,偏偏如此认真努力,还迷之自信。 真没救了! 瓶儿自去忙了,直到午时,才端着午膳回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侍女,也端着食盘。 兰儿,百里明达的侍女,识趣的直接把饭送来,没用百里明达自己回去取。 “公子,小姐让人传话,一日未见公子,甚是想念,午膳过后,便与瓶儿同去别院吧。”瓶儿对百里明达说道。 “想我?怎么可能...”百里明达不可置信,遂无所谓的说道:“行,我去便是了。妹夫,吃饭。” 吃过午饭,百里明达与瓶儿走了。 韩复则在院中走了小会儿,又在房中甛睡片刻,遂于院内打起太极。 不能出府,跑步自然免了。 军体拳、格斗术、巴西柔术过于激烈,便也暂时不练。 太极、俯卧撑、仰卧起坐倒是可以练练,待此具身体强壮一些,再做其它打算。 对于自己的每一天,韩复都有详细的规划,纵已安身,亦当锤炼立命本事,不可蹉跎年华,。 午后很安静,韩复的小院也无人来访。 本该一直如此,但在韩复打第四套太极的时候,一位身着粗布劲装的男子路过时,被韩复吸引,驻足观看须臾,旋即摇头离开。 此男子身体健硕,皮肤黝黑,大眼睛很亮,留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但胡子的原因,想来实际年龄会小一些。 他手拿小酒坛,兴许是喝了一些,脸颊泛红,走路微晃。 韩复没有在意,继续打拳。 几套下来,大汗淋漓。 休息少顷,复做俯卧撑。 拿着小酒坛的络腮胡大汉又回来了,靠在拱门处看着韩复做俯卧撑。 他先是诧异,又是皱眉思索,见韩复准备起身,便又走了。 没过多久,韩复做第四组俯卧撑时,大汉去而复返,只是与之前不同。此刻的他,气喘吁吁,甚至额头有汗迹。 他又看了一会儿,待韩复再欲起身,又转身离开。 男子这次离开的久一些,再回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而现在的韩复,在做第三组深蹲。 男子瞪着大眼睛,仔细打量,仿佛想要记住其中细节。 与此同时,周家别院。 百里茗素素手持兵书,凝视百里明达,质问道:“昨日瓶儿来时,便与我说,哥哥对韩复格外关心,可谓殷勤至极。昨日哥哥爬墙见到韩复,之后便有些反常,可否与我道出其中缘由?” “就知道瞒不过你。”百里明达哈哈大笑,遂做贼似的四处乱看,生怕隔墙有耳一般。 百里茗素无奈,道:“自家别院,怎会有外人。” 百里明达这才放心,随后低下头,神神秘秘的小声道:“妹妹,我和你说,哥哥在研究卦术之余,对相面也略有涉猎。昨日观那韩复面相,一搭眼就觉得不同寻常,细看之下,你猜怎么着?” 他将手放在嘴边,意欲阻止声音外传,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这妹夫,有大帝之姿。” ------------ 第十六章:你是皇后,心事重重! 一石激起千层浪,饶是百里茗素心境修为颇深,无论何事向来都是古井无波,却也因此话睁大明眸,煞是惊诧。 她黛眉紧皱,终是明白百里明达对待韩复时,态度为何那般反常。 但... 此刻,百里茗素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兄长可是知道,此话不可乱讲。” “知道啊。”百里明达点头,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我谁都没说,要不是今日你问,我也不会说。” “那便好。”百里茗素放心点头,又颇为无奈,再次警醒道:“虽说此话做不得真,但若是传了出去,定惹来杀身之祸。而我与他不日成婚,到时祸及周家在所难免。” 并非是她危言耸听,哪怕世人皆知百里明达向来反卦,但大帝之姿四字过于沉重。 若传将出去,皇帝管你真假,杀了再说。 念及于此,百里茗素苦笑,暗道:“这位才华横溢的夫君,竟得哥哥如此看重,当真不幸...” 百里明达不乐意了,气道:“什么叫做不得真,妹妹在质疑为兄的相术么?” “哥哥忘记前尘种种了么?”百里茗素所指,自是百里明达起卦的那些日子,末了又补充道:“哥哥什么时候又学的相面?” “那是以前,如今我已今非昔比。”百里明达很是不服,气势却稍微弱了些许,哼道:“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小康帝反复无常,工于心计却也暴虐成性,胥朝乱世已成定局,三支已成流匪之势的起义军,便为铁证。 如此局面,百里明达还不务正业,整日只知虚无缥缈的卜卦相面,作为妹妹,百里茗素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 在她看来,看三月卦书不如读一日兵法,将来乱世时,也有个安身之所长,但百里明达偏偏就是不肯呢,总是认为卜卦能为兄妹二人,乃至周家指条明路。 此刻,见百里明达仍旧执拗,百里茗素泄气了,不由揶揄道:“既然兄长说韩复有大帝之姿,那我的面相又是如何?” “妹妹想什么呢?”百里明达顿觉无语,说道:“他是大帝,你自然是皇后,这还用说么?你们可是夫妻。要我说,你们成婚之后,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将来就是太子啊,妹妹,你...” 百里茗素抬起素手,制止了百里明达不着边际的发言。 皇帝、皇后,呵...了解百里明达卦术特性的她笑了,带着几分落寞与凄凉。 如今,百里茗素不奢望自己的将来如何顺利美好,只希望不要太惨。 可按照百里明达的相面定论,这个想法貌似本就是奢望。 卦象越好,结果越惨。卦象越差,结果越好....没错,说的就是百里明达。 这是自百里明达起卦那天至今日,百里茗素总结出来的铁律,一次都未差过。 由此可见,“大帝之姿”这四字是多么的沉重。 此时,向来淡定平静,智珠在握的睿智少女,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合谋秦家,百里茗素属于放弃此生。韩复横空出世,则叫她又见希望。可小康帝强势插手,将韩复推入不可入仕的赘婿深渊,如今又得百里明达面相之说,可谓雪上加霜。 如此境地,怎会不急? 她心事重重,思绪混乱。 百里明达见妹妹陷入深沉的思考,全然不再理他。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起身离开了。 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韩复有大帝之姿,百里明达也坚定不移,因为那是他的相面所指。 怀疑韩复,就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而百里明达对卦术一途的精神则是:百折不挠,信念坚定。 在卦象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永远相信自己没有算错。 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百里明达走了,离开别院回到周府。 瓶儿没有陪他一同离开,因为她还要与百里茗素诉说韩复入府之后的表现。 《众生面相详解大全》被他随身携带,回到周府之后便径直来到韩复小院,打算陪着面相所指的大帝妹夫看书。 恰好,训练完毕的韩复趁着歇息之余在屋内研读史书,那位大汉早在拱门处离去。 “妹夫。”房门开着,百里明达仍是脑袋先探进去,随后是身子。 韩复正看至关键处,做出噤声手势,没有其余回应。 “一起看。”百里明达也不介意,静步至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众生面相详解大全》,正欲翻看,门外响起急切的呼声。 “百里少爷,百里少爷...” 呼声由远及近,身着下人服侍、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跨步进来,脸上写满了焦虑。 他叫周董,昨日为百里茗素传诗之人。 个子不高,但眼睛灵动,是个心思灵活的仆人,得周家赏识,当作下位管家栽培。 “百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周董快步上前,但不忘自己的身份,对着韩复躬身道:“见过公子。” 看出此人是有急事,虽被打断看书,韩复也不气恼,笑道:“无需多礼。” “多谢公子。”周董拜谢,遂与百里茗素说道:“今日家中来信,家母病危,还请百里少爷起卦,一算轻重。” 原来如此,是位孝顺的人,怪不得如此焦急。 韩复恍然,又听此人恳请百里明达起卦,顿时来了兴趣。 百里明达没有架子,尤其是对方恳求起卦,让他找到了存在感,连忙道:“如此大事,快随我来。” “此事颇急,就在此处吧。”韩复说道,他很想看看。 “如此也好。”百里明达点头,问周董道:“令母生辰八字。” 即便这是不属于华夏文明的古代,但世人皆对生辰重视。 因此周董不假思索,迅速说出。 百里明达捏起手指,像模像样的掐算起来。 周董紧张注视,韩复好奇看着。 时间推移,不过须臾。 百里明达的神色便愈发沉重起来,最后怅然一叹。 不知为何,韩复感觉周董的神色轻松了许多? 是错觉么? 再三确认,不是错觉。 随着百里明达面色沉重,周董真的不再那么忐忑。 这是个人才,已经摸透百里明达的反卦原理,并且学会利用....韩复对周董刮目相看。 果不其然,只见百里明达拍了拍周董肩膀,面有不忍的说道:“向府上借匹快马,三日之内兴许还能赶回家中。” “百里少爷是说,小的母亲挺不过三日?”周董眼中绽出希望的光芒。 “嗯。”百里明达深沉点头,宽慰道:“生老病死,节哀顺变。去见令母最后一面吧。” “不急,不急。”哪知周董摇了摇头,笑容取代忧愁,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说着,喜极而泣,竟是跪下连连磕头:“多谢百里少爷,多谢百里少爷,没事就好,小的告退。” 周董起身走了,步伐欢喜轻快。 “丫的是不是有病,他听不懂我的话么?”百里明达与韩复说道,遂愣住。 须臾,愤懑不已。 韩复在忍,一忍再忍,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哈哈...” 他已看出,百里明达刚刚想明白,那周董此来找他,是在卡bug。 人才啊。 ------------ 第十七章:定兴夜,有趣的人! 黄昏,黄昏后。 吃过晚饭,韩复在屋内秉烛读书。 百里明达本想继续陪着,但他昨日便已知韩复入睡很早,未免刚刚入神便被撵走,识趣的自己走了。 至于为何如此作息,皆因前世缘由。 前世,韩复虽为某特种部队军官,可因是文职,体能方面并不出众。 外加熬夜看书刷手机,伤了元气,终是在十公里负重拉练中猝死。 按理来说,十公里负重拉练,是特种兵的家常便饭,偏偏他就... 总结于前世的教训,未免重蹈覆辙。 穿越之后,韩复极其自制。 百里明达送来的史书并不详细,只是简单的时间线概括,再有最后几页,便可尽数看完。 一刻钟后,书尽烛残。 韩复起身,遂走至院中。 起手式。 三遍太极,已是大汗。 十组共150俯卧撑,双臂酸麻。 十组共150深蹲,双腿发软。 至此,心满意足。 归至房中,简单擦拭一番身体,上床睡觉。 此时此刻,与前世时间对比,相当于晚间九点左右。 韩复睡了,定兴乃至胥境,甚至此方世界的所有人,怕是已然睡下十之八九。 但总有小部分人,仍旧徘徊在外面的花花世界,流连忘返。 夜下的定兴,便是如此。 清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清阁前半部分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占地面积极大。 后部分则是座座院落,房间数以百计。 定兴为胥朝都城,寸土寸金。 如此规模,可见清阁背景之恐怖。 清阁之外,彩绸明灯,将此间烟火气衬托到极致。 自门步入,正前方是一座高台,戏子名伶皆是在此献艺。 高台之上为天井,二三四楼边缘处设有围栏,其上的骚人雅客可凭栏相望。 清阁内。 花枝招展的仙女搔首弄姿,与宾客眉来眼去。 非富即贵的宾客穿梭其中,与顺眼的仙女调笑,时而在其某个部位占个便宜,惹来似怒而嗔的妩媚白眼。 今日与昨日一样,却与往日不同。 与昨日一样之处,是高台上并非戏子名伶,而是寒门书生。 看客除却文人,还有附庸风雅之辈居多。 如此这般,皆因韩复。 昨日韩复一连七首诗词,可谓名动四方。 口耳相传之下,定兴城内人尽皆知,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传播、蔓延。 台上书生,逐字逐句解析韩复之诗词,为众人刨析其神妙之处。 说至精彩处,惊叹声、喝彩声、称赞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听的陶醉者,以清阁仙女为最,个个眼放异彩,遐想连连。 能与韩公子一夜欢喜,倒贴钱都愿意。 倘若能得韩公子一诗称赞,莫说夺取花魁如探囊取物,就是死也值了——仙女们如是想。 这两日,无论市井小巷,或是清阁等非富即贵之人出入之处,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韩复以及他的七首诗词。 奈何天公不作美,此等才学绝世之人沦为赘婿。 有人徒自惋惜。 可惜,因成婚而不得出周府,韩复并不知他为定兴带来的轰动。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在谈论。 比如此刻,二楼某间厢房,就在谈论其它。 “听闻曹德正昨夜被人打了?” “嗯,半夜归家时被贼人所害,如今还在家中躺着。” “查清歹徒是谁了么?” “据说没有,那歹徒以麻袋套住曹德正,突然袭击,出手时也不说话,无从查起。” “我也听说了,曹德正连几人行凶都不知道,只说棍子劈里啪啦的落在身上,数都数不过来。” “嘶...伤势很重吧?” “没三个月出不了门。” “打更人发现的,歹徒手段极其残忍,场面极其血腥。那打更人当时还以为是具尸体,吓的尿了裤子。” “为何挨打知道么?” “不知。” “既然如此...以后走夜路小心一些吧。” “当是如此,不得不防。” 同一时间,三楼某间厢房。 刘士林、佟乐、赵宗盛、孙凯行、李神河、吴子用六人齐聚一堂。 美味佳肴摆满桌,飘香烈酒坛坛放。 六人春风得意,满脸笑容,正共同举杯。 刘士林笑道:“诸位,干。” “干。” “阿巴...” 六人很是高兴,至于为何高兴,无人提及,也无需提及,只管畅快饮酒,大口吃菜便是。 六人通宵达旦,彻夜未归。 而接下来的两天,除却韩复七首诗词与礼部侍郎曹深的儿子曹德正被打之外,再无其余话题。 两日来,很是平静。 韩复也很安静,归还史书,又让百里明达找来一本记录胥朝山河的书籍,名为《兆域志》。 这两日,韩复只在研究这一本书,以及打打太极,做做俯卧撑、深蹲。 胥朝局势不稳,将来不定,遂对韩复而言,这本书尤为重要,乃是必看之读物。 通过研读,韩复也得知了胥朝的地理情况。 胥朝全境,共分十八道。为关内道、河西道、河北道、河南道、河东道、岭北道、岭南道、剑南道、江南道、山南道、山东道、山北道、淮南道、晋南道、晋北道、三江道、临海道、赤枫道。 其下又有三百六十州。 三百六十州又分1682座县。 据百里明达所说,三江道、岭北道、岭南道局部地区、山南道及山北道局部地区,如今正有三支起义军作乱,四处流窜,已然脱离朝廷掌控。 宿国公来操之,正带兵剿匪,目前成效不显。 这三支起义军,韩复原本也想了解了解,但百里明达一知半解,最终只能作罢,留待以后再说。 期间,那位手拿酒坛的络腮胡大汉每日都来,却只是在拱门处看着韩复锻炼,并未上前搭话。 韩复本想搭话,遂又放弃。 他也问过百里明达,因此知晓了此人身份。 葛良,周府护院。 年二十八,身手不凡,胸有从军大志,却因周辛夷不让他走而郁懑,整日提着酒坛。 按理来说,如此家仆,理应受罚,但周府上下却是无人多嘴,任其如此。 问其究竟,原来是葛良的爹名叫葛如虎,原本为周辛夷护卫,曾为了保护周辛夷,将其护在身下,硬抗六六三十六刀不治身亡。 葛如虎临死之时有个请求,让葛良此生好好活着,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周辛夷是个守信的人,不久便给葛良安排婆娘,更是驳回葛良意欲从军的请求,生怕他死在战场,对不起为他而死的葛如虎。 可六六三十六刀是什么鬼,还整出天罡之数了? 百里明达原话:“那葛如虎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数数,平日里看到什么都要默数数量,在周府十几年,几株花草几棵树,甚至多少台阶都一清二楚。比如东院长房院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护卫舅舅时,他虽身上中刀,剧痛难忍,却也没遗忘如此怪癖,一边挨刀一边数着...舅舅说,身中三十六刀还是葛如虎死前告诉他的。” 这不就是强迫症么? 韩复惊到了,如此有趣的人,竟然死了? ------------ 第十八章:婚期至,宾客来! 这两日,韩复很是悠闲。 读书打拳,一如既往。 周府的仆人们却是忙碌起来,即便这场婚事并非大办。 但沛国公甥女成婚,哪怕不是大办,其场面也非旁人可比。 周董指挥,领着仆人们奔东奔西、忙上忙下,张灯结彩。 原本肃穆的周府,顿时焕然一新,喜气弥漫。 前日收到家书后,得益于百里明达的卦象,周董担忧尽去,脸上笑容不断。 以他对百里少爷的了解,家母仅有三日生命的真意,便是最少再活十年。 于他而言,加上今日婚事,可谓双喜临门。 说什么都要沾沾喜气再回去,也许家母还能加寿五载。 得知此事的周王氏催促周董尽早归家,莫要出了意外,从而留下遗憾。 但周董坚定摇头,斩钉截铁:“小的相信百里少爷。” 百里明达听闻之后,郁闷的一下午都没看书。 此刻刚过午时,韩复身着大红婚服,打拳锻炼自是不便,只能坐在屋内看书,静等黄昏至、迎亲时。 宋婶手艺不错,衣服极度合身,根本不需裁改。 而对于黄昏迎亲的规矩,韩复并不奇怪,即便是在前世古代,也同样如此。 至于早上迎亲为一婚,下午迎亲是二婚的规矩,在后现代方才出现。 为何黄昏迎亲,皆因一个“吉”字。 古人的阴阳观念中,女子属阴,男子属阳。 黄昏则为阳往阴来的时刻,和女子嫁至男子家中符合,因此选择黄昏举行婚礼。 虽然韩复属于入赘,是阳入阴中,但百里茗素已然住了出去,需要他去接回,因此概念相当。 百里明达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韩复也乐得清净,自从知晓百里明达的反卦bug后,韩复愈发认真起来。 《兆域志》已被韩复翻看至少三遍,但他仍旧手不释卷,意图将胥朝疆域及山川河流铭记在心。 反卦bug加持,不得不慎重万分。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韩复仍旧专心看书,外面却逐渐热闹起来。 沛国公甥女招婿成婚,又是陛下钦赐,哪怕周辛夷并未大张旗鼓的操办,前来贺礼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当然,以各家仆人居多,将贺礼送到,人也随之离开。 除非与周家关系交好者,才会本人或者派某位子侄亲至。 因此,即便周府前堂热闹非凡,真正坐下的却也为数不多。 “哈哈...周兄,得此才子佳婿,当真是让老夫羡慕啊。” “李兄亲至,寒舍蓬荜生辉。” “沛国公府若是寒舍,我家岂不就是鸡窝?” “哈哈...” 周辛夷人在前堂,与同在朝堂为官,地位相当之人寒暄。 而前来的各家子侄辈,则是由周家长子周远山及次子周远途接待。 周家上下,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即便是秦平,也未提及前些日擂台一事,仿佛此事已经过去,或是未曾发生。 但年轻人不同,心高气傲,城府浅薄。 此刻,某处角落,正有几位议论着韩复。 “周兄,前几日摆擂,周秦两家意欲何为,满城勋贵可谓心照不宣,如今秦周两家联姻不成,皆因韩复此人,周兄就咽的下这口气?” 从身份上,周远山虽然看起不韩复,但也不是傻子。 况且,韩复之才,能与表妹成婚亦是周家之幸,只是韩复答应入赘过于痛快,他才颇有微词。 今日乃是周府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周府的脸。 周远山哼道:“那又如何?张兄,今日好生吃酒便是,莫惹是非。” “怎么会...”张泉善讪讪一笑,说道:“大喜之日,我怎会惹是生非。” “如此便好。”周远山不咸不淡的说道。 管家周海在门前记录礼单,周董带着其余人在院内忙前忙后,前来宾客各自成桌,有说有笑,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又过了一会儿,周董看了看时间,放下一切事宜,转身奔往后院。 “公子,吉时已到,该去接亲了。” 韩复门前,周董唤道。 “嗯。”韩复合上《兆域志》,随即起身拍拍衣摆,走出房间,道:“走吧。” 须臾,迎亲队伍自周府而出,沿着预定好的路线,向周家别院走去。 韩复不会骑马,却又不得不骑,懂事的周董昨日便为他找来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走起路来平平稳稳,无一丝颠簸。 一路上,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且连连送上道贺之语。 周家也不吝啬,跟着的迎亲队伍中有人专门送出提前准备的喜钱,分发给沿街道贺的百姓。 数额不大,但图个喜庆。 即便是乞丐说句好话,也会得三文赏钱。 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他们倒是热闹,周青却很无聊。 周家上下,都在前院迎来送往,招待宾客。 即便是母亲也在它处与前来的女眷闲聊,他被奶娘看着,在长房小院中无聊的玩耍。 外面的热闹早就吸引了他,奈何奶娘看的太紧,一时找不到机会溜出去。 小家伙很是着急,偷跑几次都被奶娘拎了回去,但仍旧不死心。 恰在这时,奶娘忽地面露异色,捂着肚子颇为痛苦。 “哎呦...” 女人的经验,她知此疼并非闹肚子,而是月事。 奶娘苏桂芬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离开,小少爷定会偷溜出去,可...她已然感受到下身的湿漉漉,很不舒服。 忍无可忍,苏桂芬小跑到周青跟前,蹲下身子叮嘱道:“小少爷,你且先自己玩耍,我去去就回。外面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很是可怕,你可莫要跑出去啊...” 临走前,还不忘恐吓一番。但转身匆忙离开的她,却是没有注意到,在听闻‘外面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时,周青眼中绽放的异彩。 待苏桂芬不见身影,周青不做犹豫,迈着两只小短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刚到前院,他就看到了许多人,三三俩俩的分散各处。 此时忙碌,又因周青个子太小,一时间无人注意到他。 转了一会儿,才有一位与周家交好的官员看到周青,不由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这不是周家小少爷么,怎一个人玩耍?” 周青闻言止步,歪着脑袋看向此人。 那人也含笑看着他,正欲逗弄一番,却因周青一个举动而神色凝固。 周青:“呸...” ------------ 第十九章:大仇得报,御赐厚礼! 被周青吐口水的官员名为杜子腾,此刻已经走了。 他是个体面人,身上挂着粘痰不好逗留,就算自己不在意,到处乱窜时,怕也会恶心到别人。 但走的不止他一个。 得益于周青的大发神威,官员接二连三的相继离开。 待周远山察觉不对时,来客已是去了十之二三,让来人本就不多的前堂雪上加霜。 留意之后,目睹自家儿子所作所为的全程后,周远山终是知晓了其中缘由。 迎亲队伍归来时,周青正在小院挨板子,凄厉的哭声隐隐传来。 有些冷清的前堂热闹些许,诸多来客注视着新人拜堂,神色各异,心思不同。 因是入赘,拜堂流程精简许多。 诸多来客的注视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很快结束。 因韩复父母双亡,没得高堂,所以只拜了周辛夷夫妇。 正所谓父母祭天,法力无边... 拜过之后,按礼还需见过周家诸多亲属,百里明达此刻自告奋勇,上前说道:“妹夫,以后咱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哈哈...快来,我带你认识认识家里人。” 说罢,拉着韩复,挨个见过。 百里茗素盖着盖头跟在一旁,但不言语。 “这是大哥周远山...” “这是二哥周远途...” “这是...” 住进周府三日,韩复初见周家两位公子,印象各不相同。 周远山不冷不热,又因前两日周青吐痰之事,韩复也知此人对他颇有微词。 “旁的也不多说,往后莫要负了茗素。”周远山说道,算是对韩复的训诫。 这是一个分得清里外的舅哥....虽是初见,且只言片语,韩复还是给出如此评价。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周远山虽说心有不爽,但自知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就算再是讨厌韩复之作为,以后也是自家人,偶尔给点脸色窝里横可以,却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脸面。 相对周远山,周远途稍好一些,但也并非热情。 “听葛护院说,你自进府,便练个软绵绵的功夫,那能杀人么?以后切磋切磋。若是赢了我,我便教你真功夫,杀人技...” 周远途长得黑壮,个子也是颇高,观其炯炯有神的双眼,定是练家子无疑。 韩复求之不得,正欲说话,百里明达却先插话。 他没好气的道:“赢了你,还用你教?” 不同的,单兵作战不可与战场厮杀相比,而韩复会的都是单兵作战的技巧,战场厮杀技能等同于无。 毕竟对高科技文明的前世而言,即便打仗了,也是两军对射,严重点直接一声“咻...啪...”导弹轰过去。 混乱拼刺刀的场面不复存在。 可百里明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走,边走边道:“妹夫别理他,练刀练魔怔了,逮谁都想过几招。” “被他打过?”韩复好奇问道。 “哼...”百里明达白净的胖脸一沉,说道:“下手黑,没轻重,自那以后,我就不和他玩了。” 不和他玩了? 怎么像小孩子之间的硬气话...韩复不由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韩复颇为无语,却也看出百里明达是个记仇的人。 “以后给你报仇。”韩复笑着说道。 既然周远途相约,有让自己变强的机会,韩复又怎会放弃。 他还正愁找不到人教呢。 可百里明达看不起他,投来质疑的目光:“就你?” 韩复甩袖离开,百里明达顿时露出讨好的笑脸,追上赔罪。 “好妹夫别生气,哈哈...我不是那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很感动...哈哈...别生气。你是不知,周远途那厮确实了得,已有葛护院八分真传,我也不能让你讨苦吃啊...” 又忙了一会儿,周家的亲戚可算认完,又轮到挨桌敬酒。 大概就是你来我往的客套话,韩复带笑应酬,顺便了解每个人的简单背景。 百里茗素已然回到婚房,披着盖头于床沿坐等。 韩复留下来继续作陪,但他孤家寡人入定兴,来客皆是周家人脉,因此过程极度应付,若非为了了解他们,他恨不得立马离开。 周青到处吐痰,被严厉处置...这事儿还是百里明达偷偷说的,权当笑话讲。 韩复也跟着笑,且发自内心。 大仇得报,痛饮三杯。 酒的度数很低,远远无法与前世的烈酒相比,若是问及度数,嗯....十度以下吧。 因此,即便轮了几轮,韩复也不过微醺。 待都应酬完毕,众人也三俩相聚,四五成席,皆与各自好友饮酒。 核心主题不再是今日大喜,这对新人时,韩复准备离开了。 并非是他想离开,而是百里明达一个劲催促,让他快去洞房,尽早生个大胖小子。 如此上心的舅哥,生平仅见。 入赘周家,韩复实为有个安身之所,主要目的并非百里茗素。 但她身为定兴三美之一,其容貌自是不必多说。 近近女色,丰富生活,陶冶情操,何乐而不为? 然而,韩复正欲离开,宫里的太监到了。 到的并非只有王德,身后还有十几个小太监,且两人合担一个箱子。 “奉陛下旨意,赐首饰五十、珠宝两箱、绫罗绸缎百匹、千金...贺新婚之喜。” 周辛夷忙带着众人谢恩。 太监含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沛国公,陛下说了,这贺礼可非给你,而是给女婿韩复的,他在定兴无依无靠,以后你们便是一家人,可莫要觉得他是赘婿,便欺负他...” 王德话音一落,众人反应不同。 有人诧异,有人若有所思,而貌似想通其中关节者,则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原本,他们还纳闷,只是招婿的婚礼,陛下钦赐已算荣幸,怎会还有如此厚爱。 有人懂了,意味深长的看向韩复。 “草民,谢陛下隆恩。”韩复作揖道,同时心中松了口气。 幸亏胥朝没有跪礼,不然便是进退维谷的局面了。 同时,韩复也在思索,小康帝此举,意欲何为? ------------ 第二十章:皇帝心思,墙下人影! 小康帝究竟意欲何为? 这是韩复走在去往婚房的路上时所思考的问题。 归纳已知信息,结合自身处境,倒是可以得出粗浅结论。 小康帝一直在打压世家。 由此可以推断,小康帝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在打压世家。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韩复心中吐槽,但自是知晓,他分析的依据与结论虽然相同,却又不同。 三日前,周府大费周章的摆擂,拐弯抹角的联姻,初始韩复并不知其原因。 但这三日住在府上,整理百里明达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测周秦两家的意图。 想要联姻,更要摆脱小康帝的阻拦,摆擂比诗因此举行。 他的出现,打破周秦两家的谋划,小康帝乐得见此,但也对他产生顾虑。 一人七诗词,首首经典,如此才华,加以运作,在文人中站稳脚跟轻而易举。 韩复声名鹊起,号召力剧增,直接受益者,非周家莫属。 如此一来,对周家而言,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这与有心打压勋贵的小康帝想法相悖,且其中有着操作空间。 因此,小康帝果断赐婚,令韩复入赘周家。 赘婿的身份,就是铐在韩复身上的桎梏,哪怕举世公认他诗才绝世,如诗仙词圣临凡尘,却也只能在文人圈子的边缘晃悠,而无法被真正接纳推崇。 无它,皆因赘婿身份不光彩。 除非韩复足够妖孽,可凭己身打破枷锁,摆脱桎梏。 但小康帝认为,此事堪比登天。 不止是他,即便世人,也会这般认为。 此乃情理之中。 至于今夜,小康帝为何又命人送来赏赐,其中缘由便也简单了。 他在给韩复透露一个信号。 朕能让你成为没有人格可言的赘婿,也能让你为朕所用,光宗耀祖。 一切,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 大太监王德捎来的那句话,便是最好的证据。 如此,就看韩复如何抉择。 一切想通,韩复身心顺畅,不禁莞尔。 小康帝这番操作,当真骚啊。 西院三间小院,百里明达在东,百里茗素在西,中间小院原本空着,现在归了韩复。 但他的院落并未掌灯,百里明达的院落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月朗星稀,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衬托那间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喜字的院落。 跨过拱门,韩复径直走向正房,于门前停顿须臾,遂推门而入。 “咯吱...” “咯吱...” 一开一关,韩复顺手将门别上。 屋内亮堂,且婚前布置一番,此刻在灯光的辉映下,染了一屋子的喜庆红。 桌上有菜有酒,凉盘居多,是稍后夫妻二人合卺之用。 盖着大红盖头的百里茗素就坐在床沿,双手交于小腹前,安静不动。 对于此刻,她仿佛很是淡定,哪怕韩复一步一步走至近前,她的身躯亦是未有丝毫晃动。 玉如意就在一旁摆着,韩复将其拿在手中,慢慢送至盖头边缘处。 他很好奇,被誉为定兴三美之一的百里茗素,究竟是何模样。 随着玉如意一点点上挑,神秘的盖头揭开一角,露出精致润泽的下巴。 这是一张瓜子脸,而且很美...韩复如此断定,遂不再迟疑,将整个盖头直接掀开。 这是一幅何等绝美的容颜! 韩复为之惊艳。 黛眉轻描,双眸如星,琼鼻精巧,朱唇娇艳。 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以黄金比例布局在一张精致白皙的瓜子脸上。 绾发如墨,辅插金簪,步摇微微些许晃动,几乎静止。 尤为难得者,是她独有不可复制的可贵气质,仿佛智慧气息铺面而来,令人为之沉迷。 得需承认,哪怕韩复前世在现实与电视上看惯了各种美女,亦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不愧为定兴三美之一,单论容貌,就已是前世所见之人无可媲美者,若再加上独树一帜的知性气质...如此气质,又不仅仅是知性。 一时间,韩复不知如何形容。 但他好歹两世为人,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因此只是惊艳刹那,并未沉沦其中。 呼吸间,眼眸恢复清明。 至于肤浅的念头,倒也不是没有,毕竟他非太监,亦存情欲。 然而,那念头不过生出刹那,便被扼杀于摇篮。 百里茗素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韩复在百里茗素的眼中看到了平静。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新婚少女该有的羞涩与拘谨。 其心性,由此可见一斑。 “美么?”百里茗素朱唇轻起,声音动听。 韩复是个不善说谎的人,因此笑道:“比赵婶美很多。” 赵婶,自然就是那位身穿僧衣,与度厄寺方丈有染的妇人,年近四十。 百里茗素瞬间错愕。 她已替韩复想出许多回答,但独独没有想到这个。 她虽有着远超同龄少女的心性,但十七岁而言,还是保留些许少女心。 想要反驳,不知如何反驳,因为韩复说的确实属实。 因此,她的目光中除了诧异,还有其它无法言明的意味。 缓缓起身,金步摇随之晃动,划出优美的幅度。 走至桌旁,百里茗素将两个酒盅斟满,素手拿起一杯,又示意韩复拿起另一杯,语气平静的道:“合卺酒后,你我便是夫妻。” “自拜堂那一刻,便已是夫妻。”韩复缓步走去,拿起酒杯说道。 月洒清辉,树影婆娑。 婚房门窗紧闭,与外界隔绝,静默无声。 红烛摇曳,明灭的光亮映着两道身形,透过窗纸影射而出。 窗沿下,鬼祟蹲听的身影将耳朵贴在墙根,却仍旧不闻微声,不觉间贴的更紧,屁股随之撅起。 屋内,正处于短暂安静中。 百里茗素眼帘轻眨,乌长睫毛上下扇动,黛眉时而不易察觉的微蹙,仿佛陷入某种思考。 如此神情,将她那沁人心脾的美态淋漓尽致的展现,不可方物。 自韩复话音落下刹那,她便是这副模样,至此已有七八个呼吸。 韩复轻旋酒杯,略微沉吟,开始打量着此刻的百里茗素,不加掩饰,堂堂正正。 ------------ 第二十一章:夫妻夜话,妹妹糊涂! 百里茗素注意到了韩复的目光。 清澈平静,没有一丝侵略性,仿佛是在欣赏某处风景,或是一幅名画。 她微感诧异,暗自赞叹韩复好心境,如此场景仍能持心守性,当属不易。 若是换作他人,怕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合卺洞房了吧...这般想着,对于韩复的目光她不作表示。 莫说如此,哪怕韩复眼神露骨,她除却心中不悦,也无话可说。 毕竟二人已然成婚,韩复何种眼神、甚至要求立刻洞房,都不过分。 终于,沉静结束,百里茗素眼帘收起,双眸澄澈,朱唇轻启:“与秦家联姻,非我本意,但不得不为之。” 此话一出,算是变相承认了擂台内幕。 当然,这内幕也不需掩饰,但凡有心之人,谁会看不透彻? 只不过都是闭口不言,心照不宣罢了。 韩复微微一笑,已是察觉这位新婚妻子的某种心思,但也不敢确定,沉吟须臾,说道:“谁知我的出现,破坏了你的谋划。” 百里茗素洒然一笑,道:“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抬眸注视,清澈澄明,继续道:“夫君才高八斗,却也是位良人。虽说此事突兀,但...” “你当如何?”韩复含笑问道。 有些莫名其妙,但百里茗素听得懂。 她又笑了,颜色更盛。 似三月春光,比身畔红烛明媚万分。 百里茗素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执杯右臂,送到韩复面前。 红袖轻滑,一截素藕玉臂浮现而出,莹润细腻,如脸蛋肌肤那般吹弹可破。 “合卺吧,夫君。” 干脆利落,这声夫君叫的极其自然,不见女儿家该有的羞态。 当然,若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百里茗素脸颊上浅浅的晕红。 她虽多智近妖,但终究还是女儿家。 哪怕不如平常女儿家那般,在此情此景羞的满脸通红,不知言语。 可微羞终究难免,只是无法影响思维,不似瓶儿那样捂着脸跑开。 韩复也不拖沓,拿着酒杯绕过百里茗素的执杯右臂。 双臂相交,顿成合卺之势。 所谓合卺,便是前世二十一世纪的交杯酒。、 此乃前世古代流传下来的习俗,也称合卺,此方世界倒是一般无二。 各自将杯送至嘴边,旋即一饮而尽。 抽回手臂,放下酒杯,这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二人又彼此凝视,眼中却无新婚夫妻的含情脉脉。 合卺酒成,接下来,只剩激动人心、血脉喷张的洞房了。 “你今晚,可否...” “忙了一天,我也倦了。”韩复将其话语打断,转身走向房门,说道:“晚安,夫人。” 百里茗素顿时错愕,问道:“夫君是要回去睡?” 韩复停步回头,笑道:“夫人希望我留下洞房?” 怎么可能...百里茗素刚才还未说完的话,便是希望韩复回自己的小院与她分开睡。 因此,哪怕她平日里一直智珠在握、处事不惊,在适才开口之时,心中也有一些忐忑。 毕竟二人已成夫妻,新婚之日不仅拒绝洞房,还分房分床,属实有些过分。 只是她没想到,韩复如此干脆。 见此,百里茗素暗自松了口气,也生出一丝对韩复的异样感官。 微微摇头,表示她的拒绝,嘴角则是露出一丝比之前还要明媚三分的笑意,轻声道:“晚安,夫君。” 晚安一词,百里茗素初次接触,倍感新鲜。 再结合此情此景,也增添几分趣意。 她的心境,也因此轻快许多。 韩复耸了耸肩,刚走到门前,百里茗素的话语又从身后传来。 “夫君,可曾想过陛下的用意?” “我只是一个赘婿。”韩复回头,打趣笑道:“对赘婿而言,吃饱穿好便已足够,至于陛下是何用意,想与不想,有何区别?” “夫君虽为赘婿,但我从未轻看。你我已是夫妻,此生便再无二人,还请夫君莫要多想。”百里茗素正色道。 “话虽如此,可你今夜却不想同房。”韩复笑着说道。 百里茗素也笑,道:“过于仓促,一时难以接受,夫君勿怪。” 二人相视须臾,百里茗素眼神清澈,似敞开心扉。 韩复轻笑,遂分开。 “咯吱...”房门打开,韩复跨步而出,说道:“早些休息吧。” “不行...”百里明达的声音自窗边响起,断然说道:“新婚之夜分房而眠,成何体统。妹夫你快回房,今夜就与茗素洞房。你们已是夫妻,哪怕茗素不愿,你强行洞房也是占理,莫学姑娘家家畏手畏脚。” 百里茗素看到,一道身影自窗沿下冒出,迅速拔高,随后跑向韩复。 她面色微沉,心有不悦。 新婚之际,亲哥来听墙角,简直荒谬... 而且还向着妹夫说话,而非她这个亲妹妹。 她霍然起身,走向门口。 突如其来的喝声使得韩复心中一惊,待百里明达微胖的身影窜到身旁,才稍稍平复。 听亲妹妹的墙角...韩复无力吐槽,不知说什么好。 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事。 “妹夫,赶紧进去,今夜就洞房,这事我站你这边,别怕...”百里明达不由分说,推搡着韩复往屋里去。 “百里明达,给我进来。”百里茗素走到近前,口中轻诧。 此刻,心中有怒的她,已是直呼其名。 百里明达不甚在意,拉着韩复道:“妹夫走,我陪你进去,待我好好教训教训茗素,你二人再洞房。来啊...这事咱占理,你怕啥...” 韩复颇为无语,挣开百里明达,说道:“哥哥与茗素说吧,我真的累了。” 说罢,转身离开,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许。 此刻,莫说百里茗素不想与他洞房,行夫妻之事。 就算她忽然改变主意,韩复也没了念想。 试想一下,新婚夫妻洞房之时,亲舅哥在外猫墙角,听着亲妹咿咿呀呀...有够别扭的。 至于韩复为何一开始便应了百里茗素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 他不想多生枝节。 此方世界与前世二十一世纪不同。 既已成婚,哪怕女子不愿,男子强行发生关系也并不违犯律法,若是传了出去,世人还会指责女方无德。 这也是百里茗素一直忐忑的原因,倘若韩复执意洞房,她无可反抗,只能应从。 可若是那样,百里茗素心中就会留下间隙,且难以愈合。 来日方长,不可因一时急色而丢了分寸。 韩复心中自有一杆秤,去分析每一件事情的利弊得失。 “妹夫,妹夫你...”百里明达急呼,意欲追赶回来,却被妹妹拉住,且强行拽进房间。 事已至此,再无回转余地,百里明达痛心疾首,看着妹妹,恨其不争的道:“妹妹,你糊涂啊...” ------------ 第二十二章: 河边晨跑,两个瓷瓶! 九月十二日,清晨。 天空灰白,将太阳与世界隔离,即便凉意袭人的瑟瑟秋风,也无法吹散漫天青云。 这是标准的阴晨,但遮住天空的并非雨云,便也没了被雨淋湿的忧虑。 出了沛国公府,向东二里,是一座跨度十几米的石拱桥,名为定桥。 定桥下,流水微漾,扩散至岸边的涟漪遇到阻碍,不得已消散。 洛河,胥朝两大江之一辽江的支流,南北贯穿三百里,自定兴北城入、南城出,将定兴城均匀的分为两半。 或者说,对于水源极度依赖、古代旧社会背景下的定兴,就是依洛河东西两岸而建。 洛河两旁,垂柳依依。 泛黄的柳叶与树体分离,打着旋飘飘荡荡的掉落,或岸上,或河中。 而那点点涟漪的罪魁祸首,便是它了。 岸边流河,铺满了深浅不一的黄色柳叶,若是此刻阳光明媚,照耀下的洛河两岸,定会令人生出黄金遍地的错觉。 炊烟袅袅,住在洛河两岸人家的宅院中,不时飘出阵阵饭香,引人食指大动。 也有某家妇人起早浆衣,蹲在河边不断捶打。背脊的弧度则被完美且自然的勾勒而出,直至臀部。 如此美景,仿佛一幅动态画卷,生动而尽显人间烟火。 沿着河岸小跑,韩复将此间美景尽收眼底,享受至极。 若是不算昨日接亲,今日晨跑是韩复住进沛国公府后,第一次出来。 没有工业污染的古代空气是如此清新,韩复用心感受一番,佐以凉爽晨风,顿觉神清气爽,困意全无。 细密的汗珠自额头冒出,一段晨跑下来,他已喘息微粗,颇感疲累。 韩复脚下步伐不停,节奏不变,心中则是掐算时间,看着大约五百米外的那座临河而建的独门小院,打算跑到那里就折返回去。 盥洗、早膳,应是刚好。 时候尚早,一路上行人稀少,韩复没有遇到几个。 然而,但凡遇到之人,无不诧异的审视韩复,搞不懂他一大清早乱跑一通是为了什么。 更甚者,赶路之人驻足,浆衣之妇搁棍。 待韩复跑到近前,都是下意识的戒备起来,直至远离后,方才放松心神。 在他们看来,韩复此举,颇不正常。 活这么久,就没遇过沿河而跑的人... 顶着异样的目光,韩复不为所动,自顾跑到终点,遂折身往回跑。 估摸一下距离,周府至河边二里,定桥至小院二里,往返则为八里。 八里,也就是四公里,于韩复现在的身体素质而言,倒也不多不少。 跑回沛国公府时,韩复已然大汗淋漓,门房开门时见韩复这般模样,惊讶的张着嘴巴,满脑子疑惑的目送他的背影。 “掉河里了?衣服没湿啊...”门房摇头自语,遂转身关门。 “姑爷...” 刚到院落门口,瓶儿跑着迎了上来,不由问道:“一大清早的,您这是去哪了?怎会一身汗水?” 小丫头已经改口,由前两日的公子变为姑爷。 适才,她来服侍韩复盥洗,敲门半晌不得回应,推门进屋后方才发现,韩复不在房中。 昨夜姑爷与小姐并未同房她是知晓的,作为贴身侍女,她与另外一位侍女莲儿一直守在院落门口,昨晚韩复回去时,也告知她在这间院落住。 莲儿与瓶儿一样,也是和百里茗素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看似主仆,情同姐妹。 前几日莲儿回家省亲,昨日百里茗素大婚,她日夜兼程方才在午前赶了回来。 就因如此,昨日百里明达还偷偷塞给他一个小瓷瓶,且神神秘秘的说:“莲儿回来了,怕你招架不住,这药你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你要记着,待茗素身怀六甲时,再去临幸这俩丫头...” 几里哇啦一大堆,韩复不厌其烦,将百里明达赶出房间,这才得以清净。 然后将小瓷瓶贴身收好! 而自今日起,瓶儿的主要任务,便是服侍韩复这位姑爷。 至于百里茗素,则由莲儿服侍。 可这专人服侍的第一天,就不见了姑爷的踪影... 小丫头急了,在原地直转圈圈,正要去找百里茗素,就见韩复出现在院门口,心中一喜,连忙小跑迎了过去。 只是...见韩复大汗淋漓的模样,小丫头惊讶疑惑,因此一问。 不过小跑十几步,瓶儿鹅蛋脸的双颊染上淡淡红晕,可爱更添几分。 韩复笑着摆手,道:“不必担心,只是跑步累的。” “跑步?”瓶儿细腻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嗯。”韩复向房间走去,说道:“沿着洛河跑了跑,以后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每日都会如此。” 瓶儿在后亦步亦趋,说道:“跑步做什么?” “自然是强身健体。” “跑步也能强身健体?”小丫头大为不解,在她的印象中,强身健体不该是如葛护院和二公子周远途那般舞刀弄枪、举石捶桩么? “侧重点不同...”韩复回应,转念一想,若是细致解释,远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明白,便与小丫头开了个玩笑,道:“举石多了,臂力增长。跑步多了,速度增长。你想啊,若是哪日遇到非要杀我的强敌,打不过我还可以跑的过,此乃保命绝技,至关重要。” “扑哧...”小丫头被逗笑了,似含苞待放的百合隐隐可见花蕊的绽放之初,既诱人、又青涩。 瓶儿心情欢畅起来,不由说道:“若是小姐我们一起遇到强敌一起跑,不出片刻,我们岂不是就被姑爷落的远远。” 韩复刚将双手探入水中,闻言停下动作,转头正色道:“不会的,若是真有那日,我就扛着你们一起跑。” “哈哈...” 韩复话音落下,瓶儿再也绷不住,暂且将矜持抛向脑后,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兴许是笑的肚子疼,瓶儿微微弯腰,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眼中已有清泪,是笑的。 小丫头的生活向来平淡,还从未与人有过有趣的对话。 “姑爷,您一人怎会背动小姐我们。”瓶儿露出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旋即认真的想了想,正色道:“若是真有那日,姑爷把小姐扛走就好,我和莲儿不必理会。我和莲儿只是侍女,贱命一条,小姐和姑爷金贵...” 正在洗脸的韩复动作顿住,看向自顾诉说的瓶儿,不由错愕。 这丫头,竟是如此多愁善感,说个笑话都能联想许多... 也许,这便是少女该有的纯真吧。 “不会有那天的...”韩复暗道,继续洗脸。 事毕,接过瓶儿递来的毛巾擦拭。 “我在外面听半天了...”百里明达的身影自门旁闪出。 却是二人适才只顾着交谈,没有注意到紧随而至的百里明达。 他跨步进屋,看了看韩复,又看了看瓶儿。 目光中有忧虑? 韩复觉得莫名其妙,搞不懂百里明达大清早就来所为何事。 瓶儿被怪异的目光注视,不由退了退。 “你们交谈甚欢,进展很快,我很欣慰...”百里明达与韩复说道,遂看向瓶儿,郑重道:“但是瓶儿,你且记着,在茗素还未怀孕之前,不许与韩复同房。” 这都什么跟什么...韩复很想捂脸,或是狠狠的踹百里明达一脚,将这个不着调的大舅哥踢回他自己的小院。 “百里少爷...你...我...姑爷...” 霎时间,适才还欢快的瓶儿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羞的她跺了跺脚,端着铜盆逃出房间。 韩复无言以对,见百里明达又看向他,才没好气的问道:“哥哥清早便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正事。”百里明达一脸严肃,自怀中掏出一枚瓷瓶,迅速塞到韩复手中,低声说道:“你与茗素成婚却不行夫妻之实,为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当然,为兄知道你也急,所以连夜命人找到此物...” “只要滴上一滴,令人服下,烈妇也能变荡娃,你...” “慢走,不送。”韩复将百里明达推出房间。 “哎哎...妹夫你听我说完...” “砰...”房门紧闭,别上闩门。 至于那枚瓷瓶? 嗯,贴身收好。 ------------ 第二十三章:夫妻之礼,舅母教诲! “姑爷,吃过早膳,估计老爷也该下朝了,您得与小姐去给老爷夫人敬茶问安。” “昨日外客众多,府内上下忙于招待。按照惯例,今日午膳,全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阖家饭。” 瓶儿将早膳自食盘端出,整齐的摆放桌上,口中则是提醒韩复今日要事。 只是,因为适才百里明达口无遮拦的缘故,瓶儿又拘谨起来,鹅蛋脸上残留隐隐可见的红晕,且不敢抬头看韩复。 “嗯,知道了。”韩复点头,遂拿起筷子。 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百里明达的胡言乱语,未免瓶儿再度羞的手足无措,便也没多言语。 如此两日,瓶儿也能忘个干净。 早膳丰富,营养均衡。 两菜一粥,外加两枚鸡蛋,寓意早生贵子。 按理来说,他与百里茗素已成夫妻,本该一起用膳。 但对于此事,二人相对默契。 她不叫,他不提,各自在房中用膳。 吃过早膳,在瓶儿的服侍下,韩复换上一套崭新干净的衣服。 新装用料精贵,款式奢华内敛。 换装完毕,韩复的气质顿时提升二三成,叫小丫头瓶儿不敢与之直视。 当然,昨日婚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红色过于张扬,韩复不是很喜欢。 今日这身天蓝色长袍,却是极其合他口味。 换上新衣的姑爷,比昨日穿婚服时还要好看呢...瓶儿如此想着,赶紧打住念头,暗骂自己不知羞,遂认真为韩复整理衣角褶皱。 “姑爷,整理好了。” “嗯。” 韩复走出房间,瓶儿两手拢于腹间,紧随其后。 待跨过院落拱门,韩复一眼便瞧见等待他的百里茗素。 在其身边,则是昨日赶回来的莲儿。 莲儿是位脸蛋圆圆的小姑娘,与瓶儿同龄,大眼睛宛如两颗黑葡萄镶嵌在脸上,一眨一眨煞是灵动。 百里茗素见韩复出来,不急不缓的迎了上来,待到近前,落落大方的行了个万福。 只见她两手松松抱拳,于胸前右下侧上下微微移动,同时浅弯腰身,道:“夫君。” 不愧是扬名定兴的女子,浑然不见女儿家该有的羞态,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一夜过后,就连昨日的些许忐忑,亦是不见影踪。 夫妻之间如此客套,韩复顿觉有趣,随即作揖回应:“夫人。” “姑爷。” “小姐。” 两位侍女各自问候。 百里茗素上前,很自然的挽住韩复手臂,问道:“夫君昨夜睡的可好?” 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此,怕是会生出二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的错觉。 更绝然不会想到,这对新人在大婚之日都没洞房。 右臂传来触觉,鼻尖有隐隐馨香窜入,韩复不为所动,淡然如常,笑道:“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 “如此便好,昨夜之事,夫君可曾怪我?” “夫人一时无法接受,可以理解。倒是兄长那里,有些过于催促。” 二人挽着手,行在连接院落的路径,看似家常般的随意交谈,实则彼此间仍有距离。 百里茗素早已接受现实,在努力适应着计划之外的寒门夫君。 何况,目前而言,韩复所有行为举止都很合心,待某个时机成熟,耦合也是顺理成章,她并不抗拒。 此刻与韩复装出一副正常新婚夫妇的模样,自是故意演给旁人看。 该配合演出的韩复随口应付,不想将心力耗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至于夫妻感情最终发展到什么地步,韩复并未多想。 更不会绞尽脑汁的与百里茗素拉近距离,使其生出情愫,从而早日。 对韩复而言,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倒不如看书写字、练拳舞刀。 美人在侧,又是名义上的新婚妻子,但韩复仍旧保持理智。 而百里明达的心思,百里茗素一清二楚。 他不过是希望二人赶紧同房,也好行夫妻之实,早日给他生个太子外甥... 不可理喻,昨夜她将百里明达训斥了一顿,作为妹妹,这是首次。 “他不务正业惯了,无需理会。”百里茗素说道,但一想百里明达殷切的模样,也颇为头疼。 昨日训斥一番,希望能起些作用吧...百里茗素想了想,遂继续说道:“对于你我婚事,舅舅那里无需理会。倒是舅母那里,怕是不好分说。” 沛国公府说大不大,绝非连新婚不同房这种秘密都能藏住。 百里茗素可以肯定,此事不说府内上下人尽皆知,但作为一家之主的舅舅和舅母,此时怕是已然知晓。 “多想无益,顺其自然。”韩复笑了笑,随口说道。 这本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苦恼该由新婚妻子承担。 “嗯。”百里茗素也没再多说。 走到正堂时,不见周辛夷夫妇。 却是周辛夷刚下早朝归来,正在书房用膳。 周王氏则在佛园诵经,她每日晨间都会如此,雷打不动。 二人又在堂前静候片刻,待周辛夷夫妇来时,随之步入正堂。 正位处。 周辛夷在左,垂眸端坐,不苟言笑。 周王氏在右,手捏佛珠,慈眉善目。 瓶儿与莲儿端来香茗,韩复二人各取一杯,恭敬奉上。 按照胥礼,还需叩头问安。 “嗯...”周辛夷坦然受之,遂叮嘱道:“你才学不凡,按照擂台规矩,本该迎娶茗素。但陛下旨意,臣子无法抗拒,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夫只希望你日后莫要惹是生非、负了茗素便好,如若不然...” 话语中,有几分警告的味道,也因此可见周辛夷对百里茗素的疼爱,不异于亲生女儿。 同时,也在透露某个信号:他对韩复,颇为满意。 “好好说话,莫要吓到孩子。”周王氏转头嗔道。 周辛夷正襟危坐,没有言语。 周王氏满面慈笑,看看甥女,看看女婿,不住点头,随即感慨连连,叮咛不断。 “时光如梭,白马过隙。不知不觉间,茗素都成婚了。” “真快啊。” “我记得,茗素刚到府上生活时,不过五岁...” “茗素,我观韩复是位如意郎君,远非秦家二郎可比。” “摆擂招亲那些谋啊划的,我当初懒得理会。为了所谓的未来,以终身大事为筹码...当属不智。” “也不知你这丫头脑袋为何如此犯浑,但再是天衣无缝的谋划,也敌不过命里注定。” “韩复才是你的良人,况且你二人业已成婚...” “莫要觉得韩复是入赘周府,就轻视他。他是你的夫君,此后人生最亲的人...” “夫妻之间,要举案齐眉,小性子该收敛时还需收敛...” 周王氏唏嘘感怀,看着已是潸然泪下的百里茗素,好似回忆起她自小到大的种种。 举案齐眉? 一直低头喝茶的周辛夷动作顿住,不由看向周王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谨遵舅母教诲,茗素知晓了。”待周王氏说完,百里茗素恭敬说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周王氏含笑点头,说道:“既然知晓了,今夜便洞房吧,我也想再抱抱孙子了。” “新婚之夜分房而眠,成何体统。” ------------ 第二十四章:今夜同房,长房问罪! 百里茗素的院落门前,二人分开。 “夫君。” 凝视韩复背影,百里茗素沉吟须臾,说道:“今夜,你搬过来住吧。” 停步回头,注视刹那,只见这位新婚妻子面容平静,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搬过去住,不代表可以耦合(交配)...韩复可不相信,这位智名在外、颇有主见的新婚妻子,会因周王氏的几句话突然改变主意。 “好。”他笑着回应。 “嗯。”百里茗素点头。 继而二人相顾无言,遂皆露笑意。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小姐姑爷这是要同房了...单纯的丫头想法简单,闻二人对话,还以为他们今夜便会完成昨夜未做之事。 瓶儿、莲儿兴奋起来,暗戳戳的互递眼神,挤眉弄眼,甚至捂嘴窃笑。 百里茗素与韩复成婚,已是不争的事实,且无法改变。 作为贴身侍女,二人自然希望他们夫妻和睦,融洽相处。 同房而眠,则是和睦融洽的最好开端。 百里茗素转身入院,恰巧一阵急风拂过,将其洁白衣裙吹的飘飞,勾勒出一侧曼妙曲线。 韩复细看一眼,便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开。 “姑爷,等等我...” 瓶儿只顾与莲儿挑眉挤眼,回过神时,韩复已是走出十米开外,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小跑追上。 小姐与姑爷晚间意欲同房...此事带来的兴奋劲让瓶儿浑然忘记早间的羞涩,跟在韩复身后,嘴边笑容始终挂着,甚至雀跃的蹦跳一二次。 韩复见小丫头比他还要开心,颇觉有趣。 只是不知,若他告知瓶儿,你家小姐虽说今夜与我同房,但绝无耦合可能,那鹅蛋脸上的笑容能否瞬间消逝,转喜为忧? 还是不逗小姑娘了...韩复摇了摇头,遂说道:“今日我要练字。” “我去研墨。”瓶儿迅速应和,忙不迭的跑着进屋,步伐轻快。 初来时,整日看书或是锻炼,滴墨不沾,一字未写。 此刻婚事已毕,史书及《兆域志》业已看完,是时候拿起毛笔,练一练此方世界所没有的柳体了。 再耽搁些许时日,韩复怕变得生疏。 至于以后还要看些什么书,他心中也已规划清楚。 步入房间,瓶儿于书案前忙碌,韩复也不催促,静坐下来,暗自思索一个问题。 书写什么,既能练字,又能创收? 让百里明达随意为他取来一本书籍,以书中内容练字倒也可以,但练习过后,书法虽是可以提升,所用纸张,却是成了废纸。 无法做到一举两得,此乃下乘。 倘若根据前世记忆,以一些此方世界没有、也符合世人口味的小说志异为内容,不仅可以练字,原稿还可以拿出去刊印,从而谋取些许利益。 何乐而不为? “姑爷可在?” 门外响起陌生呼唤,是位女子。 “我去看看。”瓶儿说道,遂出门去。 须臾,去而复返,身后则跟着一位眼生的侍女,看上去比瓶儿年长几岁。 瓶儿说道:“这是长房院里的翠娥。” “嗯。”韩复点头,看着翠娥问道:“此来何事?” “见过姑爷。”周府礼仪颇严,翠娥先是万福施礼,随后才道:“大公子有事,命妾身请您前去。” 她是周远山的通房丫鬟,模样周正,有实无名。 “好,你且带路吧。”韩复起身,也没问周远山叫他何事。 就算问了,翠娥也不会知晓,况且心中已有一番猜测。 昨日周青挨打,估计把他供出来了,周远山怕是要问罪...对于此事,韩复怡然不惧。 “是。” 翠娥转身带路,临出房门时,韩复回身吩咐道:“稍后不必等我,你且自去忙吧。” 瓶儿应道:“好的姑爷,稍后我去小姐那里,看她有什么吩咐。” “嗯。” 跟着翠娥走出小院,沿着路径向东而行,期间路过中院,此后方才是东院。 路上也遇到几个正在清扫庭院落叶的下等丫鬟与仆人,他们见到韩复,无不恭敬的叫声姑爷。 但凡胥朝勋富之家,丫鬟仆人皆分等级。 上等丫鬟伺候生活起居——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也称通房丫鬟。 如瓶儿、莲儿、翠娥乃至百里明达的贴身侍女兰儿,都属这一行列。 二等丫鬟则负责喂鸟养花、扫地烧水等清闲一些的活计。 至于洗衣做饭,收拾庭院,是下等丫鬟的分内之事,地位在小群体当中最为卑微。 因此,哪怕韩复身为世人瞧之不起的赘婿,这些下等丫鬟与仆人也得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这几日,韩复暗暗观察过,发现周府丫鬟的等级,与颜值挂钩。 百里明达也曾神神秘秘的和他说过,宫中还有另外一类丫鬟,名为‘美人盂’。 她们皆是面若桃花、气若幽兰。 但其专属的差使却是令人作呕...皇帝吐痰时,美人盂需张口,让皇帝将痰吐入其口中,并且咽下。 此类丫鬟,为小康帝首创。 属实有够恶心的...万恶的封建社会。 很快,韩复随着翠娥步入长房院中。 长房院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路过这两棵树,翠娥将韩复带到一间偏房,说道:“还请姑爷稍等。” 说罢,进屋禀报,转眼又出来,道:“姑爷请进。” “嗯。” 韩复点头致意,遂跨入房间。 此房并非居室,想来有所改动过。 一侧为书架案牍,另一侧则摆放方桌靠椅,应是周远山专为接待友人所设。 毕竟府上周辛夷为尊,那间正堂他也不好总是堂而皇之的使用,除非来人名头极大,身份尊贵。 周远山正在低头喝茶,抬眼见韩复进来,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而是不紧不慢的细细品着,滋溜滋溜的几口过后,才缓缓放下茶盏,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复。 好似下马威。 韩复不以为然,颇有些明知故问的道:“不知兄长唤我前来,有何指教?” “哼...” 周远山闻言,顿时面露不悦,自身上摸索出三文钱,随手扔在一旁方桌上,问道:“这是妹夫的吧?” ------------ 第二十五章:物归原主,子渊好财! 三枚铜钱静静的躺在方桌之上,两反一正。 果然是为了此事... 面对周远山的诘问,韩复早有对策,不慌不忙的笑道:“世间铜钱一般无二,兄长此问,倒是难到我了。” “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周远山神色不悦,哼道:“周青说了,这是你给他的。也因如此,昨日婚宴方才闹出乱子,丢了周家脸面。” “是这三枚铜钱啊。”韩复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旋即懊恼道:“昨日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倍感吃惊。万没想到,当初好心却是换来这等结果。” “你是好心?”周远山冷笑斜视。 不,我是真的想报复,以慰我心...韩复疑惑道:“不然呢?” 说着,他怅然一叹,继续道:“兄长有所不知,我出身寒门,又初入周府,身上所有家当,便是这三文钱。而这三文钱,还是当日秦家羞辱我时拿出的...” 悲愤的表情实在演不出来,韩复只得生硬的咬牙切齿。 “自小到大,我还未曾受过那等羞辱,这三文钱一直随身携带,以便时刻警醒。” “那日小侄子去我院中看望,作为长辈,理应给点见面礼,但...” 韩复长叹一声,神情无奈。 “翻遍全身,除却三枚铜板,再无长物。谁知...” “所以,他向你吐痰,你不仅不去训斥,反而给予钱财...”周远山呵呵冷笑,深沉注视着韩复,说道:“你虽出寒门,但诗才无双,我由衷敬佩,与茗素却也算是良配。可为了荣华富贵,甘为赘婿...” 话头打住,他继续说道:“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心机,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只是将此心机用在孩子身上,真的好么?” 有什么不好,这是让他长长记性... “兄长,我当时初入周府,若是真的训斥侄子,真的好么?”韩复正了正神色,诚挚道:“况且,兄长也说了,他只是个孩子,与孩子较真,岂不失了长者身份?童言无忌,所为亦无忌,我又怎会怪责于他?” 关于当时给钱动机,韩复咬死不承认。 他也知道,只要他不承认,哪怕周远山恼火,却也无处发泄,只能匆匆了事。 给晚辈钱,到哪都挑不出毛病。 周远山怒极反笑,说道:“罢了,叫你来时,我便知此事说不出个子鼠丑牛,带走你的耻辱,也好以后时刻警醒之用。” “多谢兄长。”韩复抱拳作揖,摇头道:“这是我给侄子的见面礼...” “他不需要。” “好吧。”韩复无奈一叹,上前将三枚铜钱拿起,遂收入怀中。 还能物归原主,属实令人欣慰。 蚊子再小也是肉,韩复求之不得。 周远山看着韩复将铜钱收起,垂起眸子,不冷不热的道:“此事青儿有错在先,我也不好问责什么,只是作为父亲,恼火在所难免...” 嗯,是个通情达理的舅哥...韩复给予中肯评价。 “但...”哪知,周远山话锋一转,抬眼注视韩复,一字一句的警告道:“莫要忘了你的身份,赘婿。” 赘婿二字咬的极重,韩复却不为所动,面容平静的静待下文。 赘婿而已,又不是一世,自答应入赘那一刻起,他便做好被人诟病的准备。 所有隐忍,只为崛起于微末。 他要用结果告知世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为赘婿,你得有个清晰的认知。” 周远山没去注意韩复神色,而是自顾说着。 “有史以来,凡男子,入赘者寡。” “因为一旦入赘,便丧失尊严人格,遭人唾弃白眼。” “前朝至今,赘婿与罪官、逃犯、商贾同等,实属下等。” “我说这些,并非刻意辱你。而是要告诉你,哪怕你诗情绝世,在选择入赘那刻起,所有才华尽数掩埋,无人再愿理你,因为那会有失身份。” “从今往后,你且本分一些,府内张扬一二,可以容忍,毕竟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 “但在外面,你若动用心机,为周家招来麻烦...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若是不信,你大可出去走走,看看谁愿与你为伍。” “懂了么?”周远山凝视韩复,问道。 这个舅哥什么性格? 刀子嘴豆腐心? 看似羞辱的话语,实则是从实际出发的谆谆敲打。 若是脑子不灵之人,怕是听不出他弦外之音,毕竟...他说话不好听。 韩复也知道,周远山说的正是事实。 自他入赘开始,就迎来了一个难题。 旁人看轻他赘婿身份,不愿与他交友,实乃人之常情。 那又如何? 为今之计,还是在周远山这里扳回一局,谁叫他说话不好听呢。 念及于此,韩复抱拳笑道:“兄长多虑了,赘婿也是人,况且我是周府赘婿,会有人愿意与我交友的。” “呵...”周远山嗤笑摇头,正欲说话,翠娥走了进来。 “公子,陆子渊陆公子来了。” “子渊回来了?”闻言,周远山面色一喜,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你且回去吧。”路过韩复身边时,他随意说道。 回去时没有翠娥引路,过了中院进入西院地界时,有两道爽朗的笑声传来。 房中,笔墨纸砚整齐摆放,不见瓶儿踪影。 “这个舅哥,有意思...”韩复呵了一声,遂不再多想。 适才东院之事,韩复权当未曾发生,自顾练字。 提笔静神,沉思须臾。 初入周府,夜深风雨... 回忆片刻,笔随心动,挥毫间,一词已成。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韩复静看成果,不由摇头。 这手柳体勉强初窥门径,得须苦练啊。 念及于此,韩复将书写《如梦令》的纸张抽至旁处,遂继续挥毫。 起始四字,为《聊斋志异》。 与此同时,东院长房侧厢。 周远山以香茗招待贵客,笑容满面。 “子渊何时归都的?”周远山问道。 陆子渊,临江太守陆鸣长子,生的一表人才,为人恭谦友爱,时年二十三,此前一直在临江,与周远山交情颇深。 嗯...倒也不是完美之人,一些瑕疵还是有的。 闻言,陆子渊笑道:“昨夜到的城外,今晨入城,却是没能赶上贵府喜宴。” 他一脸懊恼。 “无妨。”周远山笑着摆手,说道:“今夜愚兄做东,为贤弟补上就是。” 又能为家里省一顿饭钱...陆子渊闻言大喜,起身作揖:“如此,便谢过兄长了。” “贤弟客气了,哈哈...” 周远山大笑间,瞧见陆子渊自身上掏出一张请柬,遂递向他。 “这是?”周远山疑惑接过。 陆子渊道:“近几日,有三位大儒陆续抵达定兴,文老借机牵头,于三日后在荷园举行文坛盛会,这是请柬,非持柬之人不能入内。” 原来如此。 周远山主张实干兴国,对纯粹文人那一套向来不感兴趣,但如此盛会实属难得,陆子渊又能想到他,亲自将请柬送来,他倍感受用。 因此,周远山笑容更胜,沉吟说道:“既是贤弟送来的请柬,那我便去看...” “这是给府上女婿韩复的。” 陆子渊一句话让周远山笑容凝固,他则继续说道:“我与韩复未曾谋面过,直接找他过于突兀,因此还请周兄代为转交。” 周远山嘴角直抽抽,尤其想起适才与韩复说的话,仿佛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深吸口气,终是平复些许心神,周远山生硬笑道:“好,我稍后命人给他送去。” “多谢周兄。”陆子渊作揖道谢,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这张请帖,花了小弟两贯钱。” 周远山深知陆子渊秉性,极不情愿的叫来翠娥,命她去账房取两贯钱来,亲手交给陆子渊。 陆子渊喜滋滋的收下,说道:“如此,小弟便不叨扰周兄了。” “我送你。” 周远山觉得双腿沉重,是硬生生拖到府门处的。 “对了周兄,晚间在哪家饮酒?”临走时,陆子渊问道。 我不请了,你自己喝吧...这话被周远山吞了回去,挤出笑容道:“藏香居。” 藏香居,名字听上去大气,实则却是定兴一处深巷陋店,属于最便宜的酒馆,乃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聚集之所。 由此可见,周远山已是不想请客。 哪知,陆子渊却毫不在意,仔细回想须臾,道:“藏香居,是个好去处。周兄,晚间见。” 说罢,转身离开,脚步轻快,走路带风。 周远山仰天长叹,憋屈的折身回府。 陆府,陆家在定兴的府邸。 回到陆府,陆子渊直奔后院。 穿过花园,来到一座清雅幽静的小院。 “梆梆梆...” 他敲响房门,喊道:“妹妹,请柬送到了。” “劳烦哥哥了。”声音自屋内传出,轻柔悦耳。 陆子渊道:“亲兄妹明算账,但我不骗你,那请柬花了我五百文。” “且先记账。”少女回道。 “那你欠我三万六千七百四十二文钱了啊,也就是三十六贯又七百四十二文。” “知道了。” ------------ 第二十六章:侍女私语,茗素心欢! 秋日高升,落叶如金。 闺房中,案牍前。 百里茗素手不释卷,凝神细读。 圆桌旁,瓶莲二女穿针引线,协作女红。 活计清闲,不误二女私语窃笑。 “瓶儿,你与姑爷相处三日,和我说说,姑爷性子如何?”莲儿绣着鸳鸯,侧眼问道。 “姑爷呀,很好呢。”瓶儿歪头回想,遂露笑意,低声道:“姑爷平易近人,很好说话。而且,姑爷的才学你是知道的。” 言及此处,莲儿兴奋了,忙道:“嗯,打一进城,我就听闻人家谈及姑爷,说姑爷才华盖世,所作诗词首首经典。小姐与姑爷,还真般配呢。只是...” 话顿神叹,莲儿蹙眉,无奈道:“只是陛下不知何意,竟是让姑爷入赘,还真是恶人...” “不可胡言。” 莲儿口无遮拦,瓶儿急忙打断。 莲儿顿时噤声,后怕的捂住嘴巴。 私议圣人,还非好话,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哪怕此间并无外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次不以为意,便有下次。 次数多了,难免会传出去。 轻抚隆起明显的胸脯,反复数次,莲儿方才定神,回头望向百里茗素,见小姐仍在读书,似未听闻,遂冲着瓶儿吐了吐舌头,探出半截粉嫩。 瓶儿嗔道:“下次不许乱说,你我命贱,死了无妨,若给小姐姑爷招来麻烦,百死莫赎。” “嗯嗯,知道啦。”莲儿连连点头,认真说道:“姑爷才情高,性子好,也是你我的福分呢。” 瓶儿点头,深表认同。 作为通房丫鬟,命运走向与夫家性格息息相关。 韩复虽为赘婿,但瓶莲二女深知,周家很是器重他的才华。 若小姐与姑爷伉俪情深,于她们而言,陪房只是早晚。 “不过姑爷有时也很奇怪。”瓶儿迟疑须臾,说道。 “奇怪?”莲儿顿生疑惑,问道:“哪里奇怪?” “姑爷跑步。”瓶儿说道。 “跑步?”莲儿颇为诧异,道:“跑步做什么?” 问及此事,瓶儿忍俊不禁,低声笑道:“姑爷说,以后遇到危险时,能跑得快。” “啊?”莲儿倍觉好笑,扑哧一声,嘻嘻道:“姑爷真是有意思呢。” “不仅跑步呢。”瓶儿也笑,又道:“姑爷还打拳,软绵绵的,但每次打完,姑爷都是一身汗。还有,姑爷蹲下起来、蹲下起来,反复好多次。然后...” 说到俯卧撑,瓶儿不知如何形容,想了半天,方才艰难措辞。 “姑爷还趴在地上,用手撑着,一上一下的。” “看着奇怪,但姑爷定是在打熬身体。”莲儿沉吟刹那,肯定的说道。 “嗯。”瓶儿点头,眼中倾慕顿生,道:“姑爷很是刻苦呢,看书的时候,与小姐一样,手不释卷。” “姑爷真好哇。” “是呗。” 对于韩复,百里茗素的两位贴身侍女相当满意,都觉小姐姑爷当属良配。 安静须臾,莲儿身子忽地前倾,表情莫测,压低声音道:“瓶儿,今夜小姐姑爷行房,你说小姐会叫谁在旁服侍?” 二女为通房丫鬟,主家夫妇耦合时,得需在旁贴身伺候。 因此,通房丫鬟最易窥见闺房之乐,故而较之同龄之人,格外早熟。 瓶儿顿羞,双眸一瞪,啐道:“不知羞,这种事情你也说。” “怎么了嘛。”莲儿俏脸微红,强压羞意,道:“你我都是通房丫鬟,理应在旁服侍,议论一番,无伤大雅吧?” “我看你是仰慕姑爷才华,暗里蠢蠢欲动。”瓶儿回以白眼。 “你胡说。”莲儿羞恼,气鼓鼓的道:“我才没有,蠢蠢欲动之人是你才对,小姐说今夜同房时,属你开心。” “才不是。”瓶儿气鼓鼓的梗着脖子,不甘示弱。 但红彤彤的鹅蛋脸弱了她的气势。 莲儿见此,笑嘻嘻的道:“是与不是,你心中有数,不如我和小姐提议,今夜你来服侍。若小姐姑爷行房结束,姑爷还有余力,顺便把你也收了。” “你、你、你...”瓶儿恼极,眸含秋水,脸红至颈。 莲儿斗嘴很厉害,瓶儿不是对手。 案牍前。 书尽神倦,百里茗素芊手揉额,顺口问道:“姑爷在做什么?” 二女一惊,迅速站起,放下手中活计,走至案旁。 瓶儿说道:“姑爷应该是在练字。” 适才来时,她见小姐看的入神,因此并未禀报。 “练字?”百里茗素错愕刹那,遂露笑意。 诗才逆天,仍勤学不辍,刻苦用心,即便实为入赘,也不自弃。 如此夫君,属实难得。 且再观察几日,若无意外,便将此生彻底托付于他。 见百里茗素颇为心欢,瓶儿窃喜,道:“应该是的,早间回去之后,姑爷就说上午练字。只是,我研墨时,姑爷被远山少爷叫去。姑爷未归,我便来了这里。” “表哥叫他做什么?”百里茗素问道。 周青挨打事件,她有耳闻,但不知始作俑者正是韩复,因此无法联想。 “不知。”瓶儿摇头。 “嗯。”百里茗素点头,不以为意,遂想了想,道:“收拾姑爷房间时,拿一幅字给我。” “知道了。”瓶儿应道。 百里茗素则看向窗外,见已近午时,吩咐道:“该午膳了,去叫姑爷,稍后你二人不必陪同。” 瓶儿转身离开,莲儿为百里茗素整理服饰。 韩复小院,房中。 “呼...” 纸墨罄尽,韩复长舒口气,轻揉发酸手腕,满意的看着眼前成果。 耗时半日,韩复终是书写完成《聊斋志异》的第一篇故事,其名则为《聂小倩》。 故事内容与原著不同,是韩复结合记忆,仔细回忆推敲,以粗浅古文形式剽窃而来。 较真的说,应是属于二次创作。 《聊斋志异》通篇近五百则故事,有的故事都未读过,韩复自然不能尽数剽窃。 知道哪则,剽窃哪则,以印象深刻的为主。 如已然问世的《聂小倩》,及还未问世的《画皮》、《婴宁》、《辛十四娘》... 同时,关于故事背景,亦是有所更改。 为了避免麻烦,故事所用背景,皆设为纪朝,也就是前朝。 胥朝文体以诗词歌赋为主,还未出现小说,若是《聊斋志异》问世,不知是何反响。 只要不是无人问津便好...韩复野心不大,权当练字之余顺便创收。 笔名他已想好,就叫‘文抄公’。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吾使其问世,谓之‘抄’。 仅以此举,慰籍前世的那些文人。 总是剽窃,怪不好意思的... ------------ 第二十七章:瓶儿窃稿,兄弟斗嘴! 商信穿堂,吹的书稿翻飞作响。 韩复取过镇纸,压其四角。任由西风作乱,也再难掀分毫。 目光越过案牍,落至圆桌。 墨绿请帖安静躺着,乃长房院中的翠娥适才送来。 韩复写的投入,便令她放置桌上,此刻书毕人闲,顿时好奇起来。 走至桌旁,拿起请帖打量一二,遂翻开。 ‘荷园文会,持此为凭’。 小康十三年,九月十六日。 字迹刚正,遒劲有力。 书此请帖之人,于书法一道颇有造诣。 “文会,怎会请我?”韩复疑惑顿生,暗自思索。 他因剽诗而名声大噪,此事不假。 但他已成赘婿,人所不齿。 愿与他结交者,除却三教九流的低贱之辈。怕也只有境界超脱,不被世俗禁锢之人。 按理来说,这等文会,断然不会专门为他送来请帖。 思索片刻,难理其中关窍,索性将请帖收入怀中,不再去想。 也在此时,瓶儿步入房中。 “姑爷,马上午膳了,得去正堂候着,小姐在院前等您。” “嗯。”韩复点头,错过瓶儿身子,步出此间。 瓶儿并未跟随,而是环顾须臾,快步走向案牍。 案牍上,两侧有纸。 一侧一张,一侧一摞,皆用镇纸镇着。 瓶儿目光落向那摞书稿,《聂小倩》三字映入眼帘,又见随后字迹密密麻麻,便先舍至一旁,遂看向那张单独的纸。 其上字迹不多,方便暂读。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细声喃读,瓶儿双眼乍亮,不由窃喜。 “这是姑爷写的词呀,婉约灵动,心思如女子般细腻,字也独特。姑爷真厉害呢...” 她美滋滋的折起收入怀中,准备用这首词向百里茗素交差。 收好词稿,瓶儿又将目光落回《聂小倩》。 如此题目,使她倍加好奇。 看了须臾,更被故事吸引,不知不觉沉入进去,两耳不闻窗外事。 “夫君,上午是在练字?” 去往正堂的路上,百里茗素与韩复并肩而行,她浅笑启齿。 “嗯。”韩复颔首,笑道:“久未提笔,若不再练,怕会忘了字是如何写的。” “我已吩咐瓶儿取一幅字给我,夫君不会生气吧?”百里茗素明眸善睐,侧头望着韩复。 韩复摇头,道:“夫人若是想看,全都拿去又何妨。” 此话并非讨好,那稿子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无非早晚罢了。 百里茗素闻言点头,凝视韩复侧脸,道:“多谢夫君。” “你我何须客气。”韩复好笑说道。 百里茗素只觉心弦拨动,故笑而不语,刹那后说道:“表哥晨间找夫君何事?” “没什么。”韩复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倒没必要,沉吟须臾,郑重说道:“只是警告一番,叫我不要负你。如若不然,唯我是问。” 倒也不算说谎,周远山话中确实有着半分这般含义。 百里茗素微微错愕,眼睛眨动几下,遂轻笑道:“原来如此。” 聪明如她,自然不会真的相信。只是韩复不说,也没继续追问。 二人谈笑自若, 浑然不觉一道人影在身后鬼祟跟着。 正堂,桌椅配齐,一个个丫鬟端菜而入,将美味珍馐放置桌上,惹人食指大动。 周远山笔直端坐,右侧隔两座则为正妻周秦氏,正哄着拱蹭不断,眼睛紧盯美味的周青。 二人中间两座,自是周辛夷夫妇,此刻未至。 周远途坐于周远山左侧,百无聊赖的拄着桌子,双手托腮,神游天外。 他的左侧,仍有三处空位,是为百里明达、韩复、百里茗素所设。 韩复二人进来时,所见便是这番场景。 “见过两位兄长,见过嫂嫂。”百里茗素上前施礼。 作为夫君,又是赘婿,韩复自是不能托大,跟着抱拳作揖。 周远山神色柔和,点头道:“坐吧。” “茗素。”周秦氏笑着招手,示意坐她旁边。 周远途则一手托腮,一手指着百里茗素身旁座位,向韩复示意。 周远山风仪严峻,不苟言笑。 周远途恰恰相反,不拘小节,随性不羁。 韩复再次为二人定义,至于周秦氏...嗯,爱吃饺子,但不惦记嫂子,不可打量。 “呦,都到了,是饿的么?” 刚一落座,百里明达窜了进来,左看右看。 周远山睨之,遂垂眸哼道:“你若有种,待母亲来时,也是这般作为。” “呵...”百里明达正襟危坐,嗤道:“不想与你斗嘴。” “没种。”周远途淡淡说道。 百里明达充耳不闻,老神在在。 韩复见过周王氏,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而周远山三人却畏之如虎,韩复百思不解。 凝神之际,只觉衣袖扯动,百里明达俯身凑来,道:“妹夫,往后少理他们。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练武练傻了,极不识趣。若非我卦术无双,窥得天机,早已超凡脱俗,少不得与他们争论一场。” 百里明达声音不大,但围坐几人皆能听清。 韩复没法应承,尬笑回应。 百里茗素与周秦氏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的说着话,应是习以为常。 周远途睥睨视来,呵呵直笑。 周远山哼道:“若你继续痴迷卦术,出门在外,莫说是我表弟。” “提你作甚?”百里明达梗着脖子,遂摇头道:“况且,我已经不看卦书了。” 周远途顿感诧异,审视着百里明达,有些不敢相信。 周远山则神色舒缓,露出笑意,道:“如此便好,多看些经子史籍,虽说为时稍晚,却也强于虚度光阴。” “谁看那个。”百里明达一脸不屑,道:“我现在看的是相面奇术。” 周远山笑容凝固,怒哼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周远途哈哈一笑,摇头不语。 兄弟三人,颇有针锋相对之势。 通过三言两语,韩复也算品出,并非周远山兄弟反感百里明达,而是对他痴迷卦术而怒其不争。 倒也是,没有神棍天分,还有算尽天机之心...韩复很是理解周远山兄弟的心情。 昨日大婚,既是喜事,又有外人在场,三人表现并不明显,如今家宴,尽数暴露无遗。 而在心中,韩复仍对战场杀敌之法念念不忘。 他看向周远途,说道:“表哥何时有空,与我切磋一二。” 周远途敷衍道:“近日事多,有空再说。” 韩复暗道果然,昨日周远途所言,不过酒后体面话,当不得真。 看来得想想办法,那可是乱世之时的保命根基,还需学得一二。 “咳...” 周辛夷的轻咳声自侧堂传来,众人迅速起身。 ------------ 第二十八章:席间试探,吾儿害我! “父亲,母亲。” “舅舅,舅母。” 周辛夷与妻周王氏相继步至,众人齐声见礼。 “好,好...”周王氏慈笑点头,连声道好。 周辛夷率先坐下,待周王氏落座后,方才说道:“都坐吧。” 众人再次落座,韩复入赘周府的初次阖家宴正式开始。 今日菜品丰富,共十二道,有珍馐美味,亦有时令鲜蔬。 烤肉、鱼脍、蒸鸭、咸菹、菘菜汤... 且不说应有尽有,但以如今的社会生产力及百姓的生活状况,可算琳琅满目。 肉食居多,韩复原本以为,如此菜品会惹老夫人不快。 但见周王氏的筷子多落在肉菜上,甚至示意侍女斟盅清酒,便也自知是他过于多虑。 这位常年礼佛的风韵妇人,并未拘泥于佛家戒律形式。 周家人齐聚一堂,周王氏倍觉欣喜,慈目环顾,笑容更盛,遂感慨道:“阖家共餐,其乐融融,此乃人间幸事。此刻回想,上次这般,已是过去月余。” 家大业大,规矩便多。 周辛夷与长子周远山又任职朝中,经常在职所裹腹,归时颇少。 久而久之,各自用餐的习惯也就形成。 周王氏虽常年礼佛,心思清净,但更愿看到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此刻触景生情,顿生感怀。 周辛夷不语,自顾小酌。 周远山筷子顿住,欲言又止,遂继续夹菜。 周远途与百里明达出奇一致,正襟危坐,一手端碗扣脸上,一手执筷疯狂扒。 周秦氏一个劲往周青碗中夹菜,侧头笑道:“娘,半个时辰前,青儿就嚷着饿,这顿怕是得吃三碗呢。” 看着碗中满满菜肉,周青一脸惊恐。 周青扭着身子,脆声道:“娘,我不...” “饿了你就快吃,莫要多言。”周秦氏一大筷子饭菜,将周青嘴巴塞得满满登登。 她同时侧身,巧妙挡住周王氏视线。 百里茗素自侍女手中接过酒壶,贴心为韩复斟满,柔声笑道:“夫君请喝。” 韩复倍觉诧异,心中颇为不解。 新婚之夜,百里茗素拒绝同房。虽说之后二人谈笑自若,但也绝非这般亲近。 斟酒此举,过于亲密啊。 韩复暗自思索,面上则是笑道:“多谢夫人。” 百里茗素以笑回之,顾盼生辉。 周王氏见次子、外甥、孙子食欲极大,又见甥女女婿夫妻恩爱,举案齐眉。顿时老怀大慰,眉间阴郁尽去。 喝过百里茗素斟满的清酒,韩复看向周王氏,疑惑丛生。 百里茗素为何替他斟酒,暂且不去考虑。 但适才周王氏的言语,貌似无人回应。 周王氏乃一家之母,却遭如此冷落,难道另有隐情? 不暇多想,未免周王氏尴尬,韩复笑道:“舅母若觉孤独,往后午膳,我与茗素陪您吃。” 话音刚落,原本风卷残云的众人顿时安静,齐刷刷看向韩复,目光怪异。 “夫君...”百里茗素声若蝇蚊,急扯韩复衣摆,暗传眼色。 百里明达手掌从桌下探来,连拍韩复大腿,极其沉重。 周远山眼神奇怪,仿佛是在目送壮士。 周远途一脸钦佩之色。 周辛夷看了韩复一眼,遂摇了摇头。 韩复心中一突,暗道不好。 这位于他来看和蔼可亲的老夫人,莫非是个坑? 不可招惹,不可亲近? 念及那日周王氏召唤,百里明达不愿陪同时流露的恐惧,韩复想通些许,却仍不甚明了。 关于周府,他知之甚少。 韩复决定,不如趁着这顿午膳,窥探一二。 闻得韩复言语,周王氏笑容更盛,称赞道:“好女婿,有心了。” 她虽欣慰,但却摇头,神色感慨,继续道:“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但家和不必拘泥于表面。倘若各怀心思,哪怕整日一起用膳,也不过徒有其表。你与茗素新婚,当如胶似漆,不必管我这老婆子。有那青灯古佛为伴,你等和睦相处,我便心满意足。” 韩复眼角余光瞥到百里茗素因紧张而绷紧的身躯瞬间放松。 周远山的那抹不易察觉的遗憾,亦被韩复尽收眼底。 “舅母风华正茂,哪里老了。”韩复笑着恭维,恬不知耻。 霎时间,众人尽皆懵了,看向韩复,犹如在看另类。 要脸否?风华正茂用在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身上...韩复读懂了众人眼中的含义。 周辛夷扭头看了看发妻,遂陷入沉思。 “油腔滑调。”周王氏笑骂,却也更加中意韩复。 这个侄女婿好,才华出众,说话还好听。 韩复摇头,正色道:“晚辈只是实话实说,哪里算是油腔滑调。家和万事兴,舅母言之有理。一见舅母,我便觉得亲切。应是舅母如此教导,周家才会兄友弟恭。适才我问远途表兄,何时教我一些功夫,表兄只是说近日事多,有空再说,不见厌烦之色。” “我...”周远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复。 他想不通,话题怎么就转到他这了,而且转的颇为生硬。 周远途虽然好武,但他不傻,顿时明白韩复这是有意为之,怒目而视。 “远途近日忙于何事?”周王氏轻飘飘的说道。 “没事没事...”周远途连连摇头,似拨浪鼓,说道:“母亲容禀,我哪有什么事情可忙,那般与妹夫说,只是想着午后再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罢了。” 周远途打着哈哈,应付完周王氏,转头看向韩复,咬牙笑道:“妹夫,半个时辰后,我去找你。” 经此试探,韩复可以确定,周王氏在周家有很大威望,堪称人人畏惧。 韩复笑着点头,恍然大悟的道:“原来如此,那我恭候表兄。” 韩复此番试探之心,众人皆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即便周王氏,亦是清清楚楚。 但她不以为意,甚至对韩复此举颇为满意。 规矩之内,耍些手段心计,无伤大雅。 周王氏满意点头,这才看向周青,宠溺道:“大孙儿昨日挨打了,疼么?” 提起伤心往事,周青顿时扁嘴,委屈道:“疼。” “疼在你身,痛在我心啊...”周王氏无奈摇头,问道:“那你可知,你为何挨打?” “因为他。”周青胖乎乎的小手指向韩复,大声告状。 周王氏看向侄女婿,适才疼惜之色不再,问道:“他是谁?” 周远山神色僵硬,放下筷子以手捂脸,心道:“完了,吾儿害我。” ------------ 第二十九章:周青学语,悲催长房! 正堂陷入安静,透着些许压抑。 周王氏目光仍旧平和,却仿佛蕴有压迫感。 一旁服侍的丫鬟默契垂首,静默不动。 周远山暗暗焦急,眼色向妻子周秦氏不断送去。 百里明达表面紧张,暗自窃笑,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远途微微挪身,与兄长保持距离。 韩复看在眼里,倍觉有趣。 周秦氏如梦初醒,轻耸周青小小身躯,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快叫姑父。” “啊?”周青看看母亲,又看韩复,眼有茫然。 “啊什么?那是你姑父,快叫。”周秦氏催道。 周青目视韩复,眼睛睁的又圆又亮,迟疑片刻,道:“姑父。” 他很听话,哪怕心中懵懂。 看的出来,周青本性不劣,犹如纯净白纸,外人如何描绘,他便如何显现。 韩复闻言点头,未免惹恼周远山,摒灭奖励三文钱的念头,笑道:“好。” 至此,周远山神情依旧紧绷。 周秦氏亦知此事未了,连忙笑道:“娘,青儿不懂事,忘记如何称呼妹夫,回去之后,我再教育他。” 周青年幼,被父母出卖仍浑然不知。 周王氏没再过问,沉吟须臾,缓缓说道:“一家之中,当无尊卑,方可和睦相亲。但若无长幼,则天地颠倒,阴阳错乱。青儿年幼无知,身为父母,你二人有教育之责。” “孩儿知错。” 周远山夫妇不敢二话,恭敬起身认错。 “坐下吧。”周王氏面不见愠,遂道:“细细想来,韩复入府已有五日,与茗素成婚也有两日。他虽为赘婿,但非我等本意。他之才华,举世谁人能及?能与茗素结为夫妻,且不嫌赘婿之身。那是茗素的福分,也是周家的福分。” “外人可以轻视,但你等却万万不可。倘若外人欺他,更要以身相护。” “尔等得须谨记,自昨日起,韩复便是自家人,远非外人可比。” 周王氏语重心长,苦口婆心。 韩复暗自感慨,周王氏之深明大义,生平仅见。 感慨之余,还有感动。 “舅母放心。”百里明达猛地搭上韩复肩膀,咧嘴笑道:“我和妹夫亲着呢,他与茗素成婚,我偷笑了三天,怎会轻视他。这几天我与妹夫时常走动,早已相交莫逆,谁敢欺他,我第一个不同意。是吧妹夫?” 是吧... “多谢大哥厚爱。”韩复尬笑,遂看向周王氏,正色道:“舅母无需多虑,府上对我都很好。” “如此便好。”周王氏点头,露出温和笑意。 “见外了不是。”百里明达猛拍韩复肩膀,道:“一家人,莫与我说两家话。” 韩复出言调节,周远山夫妇松了口气。 然而,周王氏却是不想就此了事。 她看向周远山,顿时眉目含威,说道:“青儿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婚事已成,你却仍不告知如何称谓韩复。青儿又不亲近韩复,可是你暗里说了什么,被这腋下鬼听了去?” 所谓腋下鬼,是指善于偷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 周远山委屈,有苦难言。 天地良心,他还真没说过韩复坏话。 摆擂那日,韩复欣然同意入赘,有毁文人风骨,因而怒其不争,才发了几句牢骚。 此事与和谁成亲无关,纯粹属于文人的愤懑。 今日约韩复去长房,也只是因周青一事问罪一二,虽然言辞颇狠,但绝无打压之心。 此刻若是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周远山无奈,只得起身道:“孩儿知错,谨记母亲教诲。” 周王氏凝视周远山,令他噤若寒蝉。 她缓缓说道:“老身倒是好奇,你是说了什么,能叫青儿如此疏远韩复。” 周远山面露苦色,道:“没说什么,孩儿知错了。” “不说?”周王氏垂眸,转向周青,慈笑道:“乖孙儿,告诉祖母,你爹都说了你姑父什么话?” 周远山神色一紧,苦笑连连。刚欲出言,却又收了回去。凝视韩复刹那,遂收回目光,垂手立在周王氏身旁,面容亦坦然许多。 韩复若有所思。 周青则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好似才明白周王氏话意,问道:“祖母是问哪天的?” 吾儿优秀...周远山仰头闭目,深吸长呼。 “都有哪天的?”周王氏问道。 “那天和今天。”周青脆生生的答道。 “先说那天的。” 周青闻言,又歪头想了须臾,遂小脸拧成一团,好似在学周远山的神情语气,大声道:“甘为赘婿,他就没有一丝廉耻心吗?亏他才华满腹,却丢尽文人脸面...” 说到这,周青话语卡住,憋了半天,才道:“祖母,这是那天的,后面的我忘记了。” 忘记的真关键啊...周远山已知母亲用意,本想任由此事发展,但此刻实在无法保持安静,忙道:“娘,后面的话,孩儿是说:他与茗素,当明媒正娶,而非入赘。倘若他不同意,周家从中斡旋,哪怕付出些许代价,应是可以改变陛下旨意。” 周王氏置若罔闻,冲周青说道:“今天的呢?” 周青看向韩复,一字一顿的道:“莫要忘了你的身份,赘婿。” 周远山如遭雷击,看着爱子,涩声问道:“其它的呢?” 周青摇了摇头,道:“忘记了。” “你...”周远山说不出话,唯有一声长叹,能表达此时心情。 周青有些畏惧,躲进周秦氏怀里,怕怕的看着周远山,眼中满是无辜。 深深吸气,周远山接受现实,恭敬行礼道:“爹,娘,孩儿想再要一子。” “那是你的事。”周辛夷终是说了一句话,语气不咸不淡。 “库库库...”周远途强忍笑意,却没忍住,发出怪异声响。 众人看去,他顿时正襟危坐,憋的脸红脖子粗。 “库库库...”百里明达躲到桌子底下,使劲捂着嘴巴。 十几道声响过后,方才重新坐起,正经道:“没有忍住,放了几个屁,回去我就醒过。” 无人理他。 这一刻,韩复觉得周远山无比可怜,但并不选择为他开解。 因为,不需要。 ------------ 第三十章:阿弥陀佛,归径闲谈! “再生一子便再生一子,周府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是好事。” 周王氏并不反对周远山的生子请求,反而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但这笑意转瞬即逝,敛容看向周远山,见他欲言又止,淡淡道:“解释便不用了,你的那些话,不该说的。” 垂眸合掌,宣道。 “阿弥陀佛。” 佛号宣毕,众人瞬间神色肃穆。 韩复暗自疑惑,有些不明所以。 周辛夷放下碗筷,道:“吃饱了。” 遂看向韩复,正色道:“虽为赘婿,但你莫要气馁。以你的才华,起势无非早晚,周家无人轻视你。至于何时起势,你也莫急。老夫在朝中还是有些关系的,打点一二,应是可以说动陛下。” 仅诗词天赋而言,韩复可谓大才,哪怕此刻他为赘婿,周辛夷也不想令其荒废。 若是那样,过于可惜。 而此言语之意则显而易见,安韩复之心。 即便对韩复而言,能否入朝为官,他并不执着。 但周家人的开明,属实叫他动容。 韩复起身,诚挚拜道:“多谢舅舅,不过此事不必操之过急,顺其自然便好。” “老夫自有打算。”周辛夷起身说道,遂转身离开。 “我也饱了。” “舅母,我回去了。” 周远途跟着起身,随即是百里明达。 “夫君,咱们也走吧。”百里茗素在旁轻声说道。 我还没吃饱呢...韩复笑着点头,道:“好。” 二人一同离开,身后跟着手牵周青的周秦氏。 正堂内,唯剩周王氏与周远山。 出了院门,二人与周秦氏分开。 百里茗素笑道:“今日过后,府上再无一人敢对夫君不敬。” 韩复点头,叹道:“舅母用心良苦,令人感动。只是苦了长兄,被杀鸡儆猴。” “谁叫他有一个好儿子呢。”百里茗素不禁莞尔,笑浅而颜浓。 “过段时间,可能就是两个了。”谈及坑爹的周青,韩复亦觉好笑。 是个好孩子,之前误会他了。 百里茗素笑而不语,望着沿途风景,有花艳香浓的秋菊,也有随风而度的落叶。 韩复偏头,见她俏美侧颜,当真无愧绝世之称。 香腮胜雪,玉颈纤润,耳坠明珠,鬓发垂丝。 欣赏刹那,方才说道:“但有一点,我很疑惑。” “哦?”百里茗素转过头来,恰与韩复对视。 眸光如水,不见女儿羞态。 她笑道:“夫君疑惑什么?” “舅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为何我感觉你们都很怕她?”韩复问出心中疑惑。 “原来是此事。”百里茗素摇头失笑,遂沉吟须臾,道:“舅母自是好的,至于为何怕她...” “夫君有所不知,舅母脾气向来温和,但她家教甚严。自小到大,我与兄长几人谁若犯了错,她也不打不骂。只是谆谆教导我等,叫我等明晓道理。” “那不是很好么?”韩复倍感诧异。 “本该是好的。”百里茗素点头,遂叹道:“但每次教诲,至少三个时辰,夫君还觉得好么?” 三个时辰,若换算前世时间,则为六个小时,还是至少... 韩复恍然大悟,又觉好笑,不禁道:“倒是有趣。” “听闻觉得有趣,经历一番便不觉得了。只是夫君无需担忧,舅母断然不会那般对你。” “是啊,血缘来讲,我仍是外人,得需避嫌。”韩复暗自庆幸。 他与周远山几兄妹不同,周远山、周远途是周王氏亲子,关门教育起来无需顾忌。 百里茗素与周秦氏本是女子,更是不必顾虑。 百里明达是周王氏自小带大,也没什么。 但他不同。 首先,他是男子。其次,他与周家并无血缘。 周王氏自然不会教训子侄那般教育他。 “至少三个时辰么?”韩复忍不住好奇,又问道。 百里茗素蛾眉轻蹙,仔细回想须臾,道:“多是如此,最少不会低于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耳提面命,真是苦了远山兄长了。”韩复再次为周远山默哀。 边走边聊,此刻已至百里茗素院落门前,二人默契驻足。 百里茗素凝视韩复,笑道:“我也有个问题,需要夫君解惑。” “关于周青?”韩复说道。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畅,百里茗素颇为惬意,点头道:“嗯。” “也没什么...”韩复笑了笑,遂将起因始末娓娓道出。 驻足听着,任风吹摆衣衫,百里茗素静如处子,绝世独立。 待韩复讲完,她不禁眉眼露笑,凝视韩复片刻,又缓缓摇头,遂自顾步入院中,道:“夫君莫要忘了,今晚同房。我可不想被舅母单独叫去训话。” “好。”韩复应道,走回属于他的小院。 海棠树下稀疏散落的海棠果已被清扫,青石围铺的地面再现整洁。 仍旧挂在树上的果实随风摇摆,似在迎接主人归来。 饭后不便运动,韩复径自进屋,准备小憩片刻,等待周远途来寻。 瓶儿还未离开,案前俯身看的入迷,韩复进来也未察觉。 见此,韩复静步上前。 侧身低头看去,自己一上午的成果,小丫头已然看到尾声。 看书容易写书难啊...韩复不禁感慨,问道:“我写的如何?” “啊?”瓶儿顿惊,猛地直起身子。 见是韩复,她松了口气,下意识的顺抚胸口安定心神,又觉此举不妥,连忙将双手背至身后,低头看着局促乱踢的脚尖。 “姑爷,我...”支支吾吾,瓶儿憋得脸蛋通红,双眸浸水。 擅自翻看主家书写内容,此事可大可小。 若非得了百里茗素吩咐,瓶儿断然不会触碰。 谁知竟是看的入神,全然忘记警惕。 瓶儿内心忐忑,不知韩复会不会因此生气。 “姑爷,瓶儿再也不敢了。” 韩复笑道:“又不是什么隐秘,看便看了。我只是在问,你觉得这篇故事好看么。” 瓶儿抬头,见韩复含笑看她,不似生气,顿时窃喜。 “嗯,好看。”瓶儿用力点头。 韩复见那首《如梦令》已然不见,应是被瓶儿收入怀中,道:“若是好看,便一同带给茗素吧。看过还我就好。” “知道了。”瓶儿小心翼翼的将《聂小倩》也收好,又见韩复仍在看她,不由脸红心跳,逃似的离开。 “姑爷,瓶儿告退。” ------------ 第三十一章:志在何方,好好活着! 未免书稿褶皱,瓶儿将其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 墨香扑面,使她暗暗陶醉。 瓶儿步态轻盈,袅袅婷婷。 自韩复小院而出,向百里茗素院落而去。 适才故事看的入神,竟被姑爷发现,瓶儿心有余悸。 此刻回想,姑爷不仅不气,反而面容带笑,问她故事如何。 “姑爷写的故事,自是好看的。” 瓶儿甜滋滋的想着,推开百里茗素的闺门。 “小姐。” 一声轻唤,瓶儿走向案前阅卷的百里茗素。 她将书有《聂小倩》的书稿放置案上,又从怀中取出整齐折叠的《如梦令》。 “这是姑爷写的词,这是姑爷写的故事。词好,故事也好。” 瓶儿先将《如梦令》递给百里茗素,口中称赞着韩复。 莲儿仍在刺绣,作为贴身侍女,倘若没有百里茗素的吩咐,瓶儿莲儿无事可做时,唯有刺绣解闷。 此刻,见瓶儿带着姑爷的文稿归来,莲儿好奇张望一眼,遂放下针线,起身快步走来。 “小姐,莲儿也想看看。” 站在瓶儿身旁,莲儿目露请求,俏皮以待。 “你急什么,等小姐先看完。”瓶儿斥责莲儿的不懂事。 莲儿不以为意,轻吐舌尖,皱起鼻头。 她扮了个鬼脸,说道:“我哪里急了?只是在请示小姐。” 丫鬟二人的说闹,百里茗素置若罔闻,她率先拿起《如梦令》,凝神看去。 目光与纸面触碰的刹那,字迹映入眼帘,百里茗素瞬间怔住,随之面容郑重。 自小到大,百里茗素阅卷无数,名家字帖亦是临摹许多。 但见韩复词稿,其字跃然纸上,其体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是新的字体,虽说稍显稚嫩,但却自成一脉。 匀横瘦硬、骨力遒劲、结体严谨、爽利挺秀。 百里茗素暗自震惊,夫君不仅诗才独步天下,书法造诣竟是也有开宗立派之风。 顿时,她情愫悸动,似一道水流,在心海游窜。 诗书皆绝,品性亦佳。 如此夫君,妻复何求? 坦荡随性,自然平和。相处不足两日,百里茗素如此定论韩复品性。 是否表里不一,还需继续观察。 过些时日,倘若韩复真无劣性,同床耦合,便也无需拒绝。 百里茗素止不住胡思乱想,失神片刻,方才回醒。 自己如此反应,叫她暗啐不已,旋即再看词稿,细读内容。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正如瓶儿所言,词是好词。 用字之巧妙,令人折服。 尤其肥瘦二字,可谓天马行空。 百里茗素不由咋舌,夫君下笔,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又是传世佳作。 一纸字词,使得百里茗素对韩复愈加满意。 这位夫君,虽出身寒门,但其才华,连诗书传家的神童才子也难以企及。 而且,今日午膳,韩复旁敲侧击,将话头引向周远途。 周青吐痰,不怒反赏。 仅此二事,足以看出韩复亦是心思灵敏,没有读书读傻,迂腐不堪。 她暗自庆幸,若非秦家强势悔婚,她与如此良人,只能失之交臂。 只是,如此良人,志在何处? 对入朝为官,韩复并不心切,午膳时的那番言语,便是最好证明。 因此,百里茗素一时间猜不透韩复志向所在。 细想无果,百里茗素索性不想,将《如梦令》小心折起,贴身收好,遂看向《聂小倩》。 翘首以盼的莲儿不由撅嘴,瓶儿捂嘴窃笑。 “你毛手毛脚,免得弄坏这词,便别看了,稍后看这篇故事吧。” 百里茗素品文轻言,莲儿开心的连连点头。 “嗯嗯,谢谢小姐。” ...... 志在何方? 目前而言,韩复的志向可谓简单。 活着,好好活着。 穿越之初,他家徒四壁,身无足财,举目无亲,又逢民不聊生的世道。 那时的他,只想活着,所以带着一纸婚约远赴定兴。 此后秦家悔婚,继而登擂,入赘周家。 活着已然实现,往后自是要好好活着。 当然,入赘周家之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然满足好好活着的要求。 奈何胥朝风雨飘摇,今朝不知明日事,若想一直好好活着,便得居安思危,提前做好准备。 即便乱世降临,也能从容应对。 看书、练字、习武、谋财,皆是为此。 拼刃杀敌的本事前世没有接触,今时只能学习旁人。 但周远途不讲信用,说好前来找他,却是久久不见踪影。 “唉...” 无可奈何,总不能去找老夫人告状吧? 若是那样,自是可以让周远途乖乖就范,但此举也会落下不美之感,得不偿失。 没有办法,韩复只能继续慢打太极,再练蹲起俯卧撑。 左右现在身体偏弱,待强壮一些再练杀敌之法也不迟。 韩复练的投入,专心致志。对墙头冒出那双偷看的眼睛,浑然不觉。 看了韩复一阵,半截脑袋终是缩了下去。 院墙外,周远途自葛良肩膀跳下,拍了拍手,道:“果然软绵绵的,走吧,过几日再来教他真功夫。” 葛良身形健硕,皮肤黝黑,一脸络腮胡子,他不善言辞,但此刻还是说道:“二公子不是答应他,下午教他功夫么?” 周远途摊了摊手,无奈道:“没苹果了,月钱也花没了。” 葛良说道:“可以用烂菜叶。” “用烂菜叶?”周远途一脸不屑,傲然说道:“我是谁?周家二公子,教妹夫练武却用烂菜叶,传出去脸不要了?” 葛良沉默须臾,说道:“那就不教,但可以切磋一二。” 周远途睨着葛良,指着正堂方向,说道:“我大哥,还在挨训呢。你想让我打妹夫一顿,然后救大哥于水火之中么?” 周远途自顾离开,葛良紧随其后。 这一下午,韩复分批次打了十遍太极,做了十组二百个蹲起、十组二百个俯卧撑,中间夹杂看书。 至于跑步与练字,那是上午的事情。 日暮时分,天色昏暗。 百里明达端着食盘不请自来,并为韩复带来两本新书。 吃过晚膳,二人秉烛夜读。 周府大门忽开,被周王氏训诫半日的周远山匆忙离开,赶往藏香居赴约。 ------------ 第三十二章:妹夫使劲,顺便赚钱! 天色愈发黑了。 烛火摇曳明灭,映照书面忽明忽暗,阅读体验欠佳。 即便如此,韩复亦是看的入神,对今夜的同房而眠没有任何期待,毫无困意。 同房而不同床,有什么意义呢? 徒增烦恼罢了。 与他不同,百里明达心不在焉。 《众生面相详解大全》自适才翻开之后,就未翻动一页。 他目光乱瞟,一会儿看看韩复,一会儿看看书面。 心中有事,看不进去。 他双手捏书,将其立在案上,随即下巴枕住右臂,面向韩复。 “妹夫,是不是该去休息了?”对于今夜,他比韩复还要期待。 “再看一会儿。”韩复目不转睛的说道。 “书籍哪有我妹好看啊。”百里明达很不理解。 韩复睨了一眼,说道:“没有,但不急。” “你不急我急。”百里明达忍无可忍,起身抢过韩复手中书籍,催促道:“快点睡觉去,别让我妹久等。” 你妹今晚不和我一被窝...韩复懒得多说,免得百里明达横生枝节。 拗不过百里明达,韩复知道今晚无法安静看书,起身道:“好吧。” 早点回去也好,正好问询点事。 “妹夫。” 百里明达叫住韩复,说道:“使使劲,争取一击即中,来年让我抱外甥。” 韩复从百里明达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期望。 但他懒得搭理这货。 且不说今夜定然不会行房,就算行房,他不外射,也要考虑安全期。 一击即中,说的倒是简单。 呵...无知的古人。 韩复走出房间,背对百里明达,道:“我尽量吧。” “你可以的。”百里明达为他打气,遂急忙追了上去,道:“用药么?” 韩复驻足,回望百里明达,说道:“哥,求你个事。” “妹夫有话直说,何须加个求字,外了不是。” “滚回你的房间。” “好咧。” 百里明达屁颠屁颠跑回自己的小院,但并未进入院落,而是在院前见韩复进了百里茗素的院落,方才惬意一笑。 “十月之后,我的太子外甥必将降世。” 话虽如此,但他有些不放心。 百里茗素的闺房灯火昏黄,透过窗棂,可见其内人影绰绰。 百里茗素仍在看书,但不知为何,始终无法静心品读。 想着稍后韩复便要回来,今夜与她同房而眠,即便不是同床,亦是觉得局促紧张。 这种情绪,昨夜并没有。 毕竟昨夜本就打算驱逐韩复。 瓶儿与莲儿在房内忙碌。 脸帕崭新,叠挂架上,铜盆中盛满温水。 脸帕温水,是为稍后准备。 行房结束,用其擦洗身体。 这个活计,是通房丫鬟的分内之事,但最终落在谁的身上,瓶儿莲儿不得而知。 她们也很忐忑,不知稍后百里茗素让谁留下伺候。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秋夜清凉,两个小丫头的脸蛋却是红彤彤的,不时望向房外。 再次望向房外,瓶儿透过窗棂望见一道人影出现,疾步上前细看,来人正是韩复。 瓶儿一喜,回身笑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百里茗素不由身子微紧,莲儿则是上前确认。 “真的是姑爷。” 身影由远及近,看的愈发清晰。 二女连忙开门,齐声问候。 “姑爷。” “嗯。”韩复点头,望向百里茗素,见她故作镇静,实则难掩紧张,不由一笑。说道:“大哥催我回来,本想再看一会儿的。” “那便休息吧。”百里茗素点头,吩咐瓶儿二女道:“你们去偏房睡吧。” 至于亲哥做的什么打算,她自是一清二楚,可谓不着边际,毫不靠谱。 “啊?” 二女愕然,面面相觑。 瓶儿问道:“小姐,不需要我们服侍么?” 她想留下,却怕留下,既紧张又忐忑,心思复杂。 莲儿看着百里茗素,虽未言语,其意尽显。 “不用。”百里茗素摇头,说道:“你们回去就好,这里不用管。” 同房分床,本意迷惑他人。 其中猫腻,即便贴身侍女也不能告知,以免泄露出去,再被周王氏催促。 既然如此,自然得将二人支开。 “好吧,莲儿(瓶儿)知道了。” 小姐有令,二女只得遵从。 “小姐,姑爷。瓶儿(莲儿)告退。” 二女离开,顺手将房门关严。 至于她们是何心思,复杂难明。 百里茗素坐于案牍处,手握书卷,随着烛光明灭,愈显朦胧之美,不可方物。 韩复自顾坐下,自圆桌上提起水壶,为自己斟杯茶水,一饮而尽。 平复须臾,百里茗素不复之前那般忐忑,凝视韩复须臾,不由想起《如梦令》与《聂小倩》,说道:“夫君的字,虽为楷书,但字体独特,是自创的?” 不,与诗词一样,是抄袭的。 韩复点头,道:“以前闲来无事,瞎琢磨的。” 百里茗素莞尔,说道:“瞎琢磨出的字,便能自成一脉,若是那些苦研书法的大家知晓此事,岂不是要羞愧自尽?” 韩复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百里茗素摇头失笑,与韩复交谈时趣味十足,心神愈加放松起来。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词很美,若非知晓此乃出自夫君之手,乍听之下,还以为是位才女所作。” 韩复笑而不语,暗道百里茗素心思敏锐。 百里茗素继续道:“《聂小倩》也很好看,引人入胜。自顾从未有过叙述故事的文体,还是人鬼两道。正所谓向善之人,可贯通人鬼两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以生,唯向善也。夫君这则故事光怪陆离,扣人心弦,又引人深思。” 百里茗素由衷称赞,也因韩复之才华而折服。 虽是抄袭,但韩复坦然受之,赞叹之人更是绝世美妻,此乃妙趣。 “只是...”百里茗素迟疑须臾,说道:“此等文体,怕是难以被正统文人接受,夫君写它作甚?” 此事无需隐瞒,韩复说道:“练字,顺便赚钱。” “赚钱?” 百里茗素为之错愕,明亮双眸注视韩复。 ------------ 第三十三章:舅哥湿身,同房异榻! 烛火跳跃,不时噼啪作响,蹦出二三火星,转瞬即逝。 屋内光线昏黄,暗香浮动。 百里茗素注视韩复,眸中满是疑惑。 一本故事,卖与书坊,所得不过少许润笔,不值一提。 因此,对于赚钱之说,她颇为不解。 韩复点头笑道:“嗯,顺手为之,总要强于写完置于书架蒙尘。” 闻得此言,百里茗素不禁莞尔,摇头失笑。 左右不是大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忽地,她眼角余光瞥见窗沿暗影浮隐,淡眉微蹙,遂注水于砚,以墨研之。 “一举两得,倒也不错。” 百里茗素微微低首,注目于砚,素手轻缓,犹如一道美景,静雅相成。 韩复坦荡欣赏,只觉美轮美奂,同时问道:“自家可有书坊?” “没有。”百里茗素微微摇头,说道:“舅舅无心商贾之道,家中并未触及此事。不像其它勋贵,多数都有产业营生。” 韩复问道:“即使如此,我去抵卖书稿,舅舅不会反感吧?” “不会,舅舅只是无心经商,而非不屑。” “那就好。”韩复松了口气。 周家是他现在的主要依托,若是周辛夷反对此举,他无可奈何,只能另辟蹊径。 又想了想,韩复问道:“如此一来,家中所有财源,岂非只有封地田租和俸禄?” “嗯。”百里茗素仍在研墨,抬眸笑道:“所以周家虽为勋贵,但并非巨富。远山表兄已有官职,自有俸禄,但也不多。而远途表兄,以及我和哥哥,只有一贯月钱。” “细细算来,同辈之中,夫君最为富有。” 韩复失笑,说道:“因为昨日陛下的赏赐么?” 昨日大婚,小康帝派人来贺,手笔虽然不大,却也是笔巨款。 而且,旨意言明,那是给他的赏赐。 百里茗素说道:“那些赏赐,除却夫君,无人能碰。” 韩复忽然想到百里明达,问道:“哥哥不是世袭爵位么?应该也有封地吧?” 百里茗素说道:“都被舅母保管着,每月只给一贯。” 韩复恍然,如此家教,确实严格。 话题聊的颇深,韩复没有继续再聊。 而仅此三言两语,他也大概知晓了周家的经济状况。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既然周家并无商铺,写书创收一事,只能自寻书坊。 此事不急,且先再写两篇故事。 思索间,韩复忽见百里茗素起身,端着砚台走至铜盆处,将满砚墨汁倾尽其中。 韩复颇为疑惑,不知百里茗素此举为何。 百里茗素投来一笑,视线送到窗外。 韩复跟着转移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沿处,顿时恍然。 那位舅哥,想必又来听墙角了。 他颇为无语,不知说何是好。 倘若今晚行房,不知他在窗外偷听,靡靡之音尽入其耳,就不尴尬? 叫的可是你亲妹啊。 念及于此,韩复连连摇头。 百里茗素则是走回案牍,兴许觉得墨水不浓,砚中注水,继续研磨。 “夫君故事写的精彩,我颇喜欢。以后再写,可否想让我看看?”百里茗素说道。 这是第一个忠实读者么? 韩复点头,笑道:“好。” “多谢夫君。” “无需客气。” 至此,二人再无言语,屋内陷入安静。 百里茗素专注研墨,韩复则暗自思索。 终日读书练字习武,颇为单调。 若是搞搞商业,倒也算是打发时间,顺便赚取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有周家背后撑腰,应是不会遇到太大阻碍。 此事不急,还需细细谋划。 片刻,百里茗素再度起身,将墨汁注入铜盆。 霎时间,盆中水由淡黑转为漆黑。 百里茗素看来,韩复心领神会,起身走去,遂端起铜盆。 百里茗素则走到窗前,素手轻推,将窗打开。 韩复紧随其后,一盆水浇至窗下。 “哗...” “我...” 撅腚窗下的百里明达只觉浑身湿透,猛地跳起。 惊魂未定,他又迎上韩复与百里茗素平静的目光。 “哈哈...难以入眠,出来走走,谁知走到这了。”百里明达笑着掩饰心虚,露出一口白牙。 此刻的他,已然与黑夜融为一体,一双眼睛时而眨动。 百里茗素面无表情,说道:“哥哥走困了吧?” “嗯,困了。”百里明达连连点头,转身道:“这就回去睡。” 走出两步,他感觉视线发黑,以手拭脸,再看手掌,却见水黑如墨。 “妹,加墨汁就过分了吧。”他回头问道,换来百里茗素幽静的目光。 百里明达顿时心慌,改口笑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说罢,又看向韩复,虽未言语,但眼神中满是鼓励。 韩复视若无睹。 重新关窗,百里茗素忽绽笑颜,明媚动人。 适才百里明达的模样格外滑稽,叫她忍俊不禁。 韩复笑道:“哥哥怕是要清洗许久。” “咎由自取,怪得了谁?”百里茗素摇头说道。 韩复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西榻,道:“睡吧。” 注视韩复背影,百里茗素神色转柔:“嗯。” 东榻,百里茗素和衣侧卧,凝视隔着两道竹帘的西榻,微微失神。 这位夫君,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 藏香居,位于定兴某处简陋小巷,乃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聚集之所,谓之鱼龙混杂,乌烟瘴气。 平日里,藏香居吵闹非常,叫嚷不断,完美流露市井气息。 然而今日,藏香居来了两位贵客,以至于食客不敢喧哗,瑟瑟发抖。 酒馆掌柜胆战心惊,摸秃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家这种破地方,怎会引来两位贵人? 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惹恼了对方,招至无妄之灾。 陆子渊大快朵颐,浑然不在意旁人目光,更不嫌弃酒劣菜差。 周远山没有食欲,寥寥几口便放下筷子,他见陆子渊吃的开心、喝的畅快,愈发觉得此人是勋贵中的奇葩。 沉吟须臾,周远山问道:“你与韩复素不相识,怎会给他送请帖?” 陆子渊嘴里还有酒菜,含糊不清的说道:“替人送的。” “替人送的?”周远山顿时疑惑,问道:“替谁送的?” “我妹,陆知鱼。她自小喜欢诗词,还以我的名义成立个诗社,做了社首。不知道诗社那些人若是得知他们的社首是个女子,会是什么心情。” ------------ 第三十四章:九月十六,荷园文会! 叶随风飞,秋意盎然。 得益于周王氏杀鸡儆猴,周府下人遇见韩复时,态度有所转变。 原本问礼之时,其实也算恭敬,但眼神深处,总是藏有某种异样。 然而,自周远山遭老夫人训斥之后,众多下人深受警醒,因此有所转变。 两日已过,仍不见周远途履行约定。 韩复无法,只得照旧。 早起跑步,归后练字,午过健身看书,雷打不动。 第二则故事《画皮》业已写完,第三则故事还未动笔。 百里茗素第一时间拿去阅览,随之交给翘首以盼的瓶儿莲儿。 二女看的热火朝天,叽叽喳喳讨论热烈。 因此,韩复得知,虽说小说还未发表,却已收获三位忠实读者。 两日时间,韩复与百里茗素仍是同房异榻,没有实质性进展。 当然,对于此事,他也不急,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小康十三年,九月十五日,午时。 为了方便看书习武,韩复白天仍旧在原来小院,而非百里茗素闺房。 午膳亦是如此。 百里明达如同狗皮膏药,甩也甩不开,整日粘在身旁。 此刻,吃饭亦是堵不住他的嘴,在一旁喋喋不休。 “妹夫,我总感觉哪里不对。” “你与茗素已然行房,按理来说,该是如胶似漆。为何你们仍与之前一样,除了晚间睡在一间房。” “可能是我想多了,妹夫刻苦用心,此乃正道。” “妹夫,茗素之美,定兴之最。你却没有沉迷于她的美色,心志之坚定,为兄倍感欣慰。” “这才是我的妹夫,我果然没有看错。” “妹夫,你与茗素成婚三日有余,是该想想以后孩子叫什么了。” “妹夫,未免不能一击即中,这几日你使使劲,总会中的...” 百里明达逼逼叨叨,没完没了。 韩复不厌其烦,恨不得一脚将其踢飞。 与此同时。 秦府,府门忽开。 秦维仁自府内而出,乘坐马车离开。 马车一路向西,遂北折而上,踏桥过,沿路直行,又东转回南,不足百步处,停于一间院落门前。 白墙青瓦,修竹翠滴。 侍从抠门,刹那便开。 “我家先生等候已久,秦公子请进。” 门房恭敬见礼,遂在前引路。 片刻后,秦维忠坐于正堂,对面则是一位中年男子。 赵子谦,胥朝大文豪,他身着青衫,面容削瘦,一缕黑须垂至胸前,略有稀疏。 在其身后,挂着七幅字,细细看去,赫然发现正是前几日韩复于擂台上所作诗词。 一首一幅。 秦维仁自身上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递给赵子谦,道:“此珠串乃黄花梨所制,佩之可安神静气,还请先生收下。” 赵子谦暗里心花怒放,面上故作镇静,说道:“如此,多谢秦公子美意,老夫却之不恭。” 秦维仁将锦盒放在赵子谦面前,笑着说道:“聊表心意,明日事成,还有重谢。” “秦公子放心,明日文会,便是韩复身败名裂之时。”赵子谦笑着回应,遂故作怅然,叹道:“窃人文果,毁人声誉,为我辈读书人所不耻。老夫只帮一次,下不为例。” 当真虚伪。 秦维仁心中冷笑,面上恭维道:“晚辈谨记。” 恰在这时,一人匆忙进来,见二人交谈,乖乖站立一旁,安静等候。 秦维仁见此,起身说道:“晚辈告辞,提前恭贺赵先生于明日文会声名鹊起。” “我在意的并非名声。”赵子谦强调道。 “是晚辈肤浅了。” 秦维仁转身离开,自有下人引路。 赵子谦转头,看向适才进来那人,问道:“如何?” 那人回道:“赵先生,兰桂书坊不识抬举,说是已有孙大儒的《雅经》批注,拒绝刊授您的著作。” 兰桂书坊,乃定兴最大书坊,多半读书人的买书之处。 若是能将学识成果寄于兰桂书坊售卖,用不了多久,便可积累一定声望。 赵子谦夜以继日,以自身见解重新批注《雅经》,本欲借此扬名。 谁知兰桂书坊竟是拒售。 顿时,他面色深沉,遂露冷笑,哼道:“无妨,明日过后,他们自会上门求我。” 前几日,秦维仁找上门来,与他谋划针对韩复之计。 赵子谦虽然心动,但本想拒绝,奈何...秦家给的太多。 面前那珠黄花梨手串,不足十之一二。 此事若成,那七首经典诗词将冠于他之名下,他也将因此声名大噪,获利颇丰。 权衡再三,没有理由拒绝。 过了明日,世人皆知七首诗词皆出他手,韩复不过偷盗之辈时,兰桂书坊必定上门赔礼。 .... 夜,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自墨水泼身之后,百里明达再也不敢蹲听墙角。 百里茗素执笔于案牍前,临摹韩复字迹,全神贯注。 韩复立于一旁,俯看不语。 “夫君明日要去荷园文会?”百里茗素笔行不顿,忽然问道。 韩复点头,说道:“收到一张请帖,便去看看热闹,整日闷在府中,却也无趣。” 严格来讲,这个热闹韩复并不想凑。 但他对于胥朝文人属实好奇,不知都是什么水准,所以前去见识一二。 百里茗素笑道:“我也会去。” “你也去?”韩复怔住。 “夫君不知道?”百里茗素抬眸笑问。 韩复疑惑问道:“知道什么?” “每次文会,都分两处。书生学子们探讨学问是为一处,闺中小姐们交心聚会是为一处。荷园文会亦不例外。两处隔着回廊,许多未嫁少女借机关注文会,求得如意郎君。你我虽已成婚,但我仍旧收到请帖,原本是不想去的,既然夫君要去,我便也去看看吧。” 韩复恍然,笑着点头,道:“好。” 小康十三年,九月十六日,午后。 荷园文会如期举行,文人墨客接踵而至,春风得意。 未能收到请帖之人,只能站在荷园之外,等待园中消息传出。 ------------ 第三十五章:豪门望族,独占一桌! 近日来,孙安民、钱愈、许诗三位大儒陆续抵达定兴。 文家族老文清涓借机牵头,于荷园举行文会,由三位大儒轮番讲学,为定兴读书人传道解惑。 三位大儒齐聚,此乃文坛盛会,引得诸多文人蜂拥,为求一张请帖不惜豪掷千金。 奈何名额有限,除却出类拔萃者,极少人获得请帖。 如此盛会,十年难遇。 未得帖者,抱憾不已,捶胸顿足。 荷园之外人声鼎沸,挨肩擦踵。 门前有人把守,持帖方可入内。 无帖者翘首观望,目视他人入园,眼中满是羡慕。 即便不能入内,亦要得沐儒风。 韩复挤过人群,将请帖递给门仆,对方验明无误,遂迈步入内。 有人认出韩复,眼见韩复入园,不由诧异万分。 “适才入园那位,像是周家赘婿。” 一石激起千层浪,熙攘的人群顿时吵闹起来。 “赘婿也能入园?” “我等皆为文人,虽文名不显,却也非赘婿可比,为何赘婿可以进去,我等却是只能园外枯站?” “那是韩复,诗才绝世。” “那又如何?他是赘婿。既是赘婿,哪怕万般才华,亦是人卑位微。” “此乃不公,大儒之言,岂是赘婿可以聆听的?” “话虽如此,你能奈何?难道还要强闯荷园,向文老先生讨个说法不成?”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无法入园者数以百计,此刻尽是一脸愤懑,却又无计可施。 强闯荷园,讨要说法? 开什么玩笑。 文家何等庞然大物,谁敢轻易得罪? 胥朝八大望族,传承千年。 根基之深,即便皇帝都不敢轻易开罪。 文家,正是八大望族之一,族人为官者数以百计,端是恐怖。 文清涓,文家族老,曾任兵部尚书,如今致仕在家,颐养天年。 若无通天身份,彻地名望,又怎会同时请动三位大儒? “气煞我也。” 众人无奈,愤恨更是不得发泄,只觉憋闷万分。 “一群无能之辈,除了胡乱叫嚷,还有什么本事?” 有人火上浇油,引得众人狂怒。 寻声望去,只见一人立于荷园门前,以帖作扇,惬意扇风。 此人十八九岁,穿着豪奢鲜艳,相貌俊俏,正一脸戏谑的看着阶下众人。 “你说什么?” “我等皆为文人,岂能容你如此诋毁?”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羞辱我等?” “我们所言乃是事实,在你口中怎么成了胡乱叫嚷?” “他是陈南星。” “陈南星是谁?” “巨商陈家此子,夔国公孙女婿,他和韩复一样,也是赘婿。” “原来是商贾出身,以为入赘夔国公府,就飞上枝头,敢轻视我等文人了?” 陈南星犯了众怒,惹得声讨连连,但他并不在意,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你们就是嫉妒赘婿也能入园。我最讨厌你们这群自视甚高,却无半点本事的文人。没错,我是赘婿,而且我也有请帖。看,我也能进去,哈哈...” 陈南星笑罢,转身走入荷园,浑然不再理会对他怒目相送的众人。 荷园极大,占地三十亩。 园内有池,池中生荷,因而得名。 定兴寸土寸金,文家能有如此园林,且不对外开放,底蕴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始一入园,清风袭来,携阵阵馨香,沁人心脾。 韩复只觉视野开阔,目光所及尽是美景。 秋柳染金,垂条万千。 风亭飞檐,水榭流角。 可惜已是桑落时节,池中再无荷花,唯有挺立的荷杆支撑荷蓬,密布池中。 有的荷蓬被人采摘,独剩荷杆,孤零零的逐渐枯萎。 韩复随着人流,惬意欣赏美景,脚步不急不缓。 百里茗素是从东门入园,韩复则为南门。 抵达荷园后,便分道而行。 片刻,行至宽阔处,条条矮长木案有序摆放,数约百余。 每条矮案配以蒲团一双,应是供人盘坐。 诸多矮案正前,单独放置两条矮案,形成相对之势。 文家财大气粗,每条矮案上都摆有美酒美食,且是两份。 文坛盛会,竟配酒菜,韩复不禁莞尔,也觉甚妙。 文会还未开始,更不见文清涓与三位大儒身影,前来听学之人不敢饮酒动菜,各寻座位,或独自安静等待,或与友同桌,低声交谈。 韩复环视须臾,终是寻得一处无人矮案,以免被人抢先,径直行去,遂坐下等待。 随着时间流逝,人愈发多了,空座愈加稀缺,有人为了寻到位置,双眼四处扫视。 “这位兄台,此处是否有人?” 一人来到韩复跟前,作揖问道。 韩复说道:“没人。” 来人微喜,说道:“即是如此,我坐此处,兄台可会介意?” 此人彬彬有礼,文雅不凡。 能得请帖入得此园者,尽是文人中的翘楚。 今日规矩便是两人同座,韩复自是不会霸道赶人。 “但坐无妨。” “多谢兄台。” 那人坐下,许是觉得等待无聊,便与韩复攀谈起来。 “在下肖茂生,定兴人士,但见兄台却是如此眼生,敢问兄台大名?” 韩复回道:“韩复。” “韩复?”肖茂生怔住,迟疑问道:“那位七诗赢擂,入赘周府的韩复?” “正是。”韩复点头。 肖茂生神色瞬变,目露疏远。 他沉吟片刻,遂起身道:“刚想起来,友人还在等我,有缘再会。” 说罢离开,游走于矮案之间,重新寻找座位。 韩复微怔,随即摇头失笑。 赘婿的身份,属实不招人待见。 莫说亲近,竟是同座都不愿。 也好,乐得清净,独占一桌。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前来询问。 韩复了干脆说道:“我是韩复,周府赘婿。” 那人错愕须臾,随即转身离开。 如此反复,又来三人之后,再无一人前来询问。 韩复目视全场,发现位置尽皆坐满,两两一案,唯有他独自一人。 哦不...韩复忽然瞥见,西南角一条桌案也是一人,此刻正以手支头,索然无味的孤坐着。 “阿巴阿巴...” 另一处,吴子用指着韩复,提示友人。 赵宗盛诧异道:“他也来了?” 刘士林叹道:“无人愿意与他同座,不知此时可是后悔入赘周府了。” ------------ 第三十六章:文豪发难,怡然自饮! 酒香四溢,鲜果佳肴。 但大儒未到,无人胆敢品酒尝菜。 韩复原本以为,荷园文会应是抱令守律,大儒讲,众人听。 直到到了此处,才知胥朝文人并不刻板,反而十分随性。 讲学问道与欢食畅饮同时进行,倒也算是独树一帜、相得益彰。 熏风凉爽,众多文人或低声交谈,或闲情静坐,耐心等待,不见急色。 忽地,声音渐稀。 韩复若有所感,扭头看去。 四位老者联袂而来,行走间谈笑风生。 四人尽是庞眉皓发,善面儒雅。 席间文人相继起身,韩复亦然。 四人行至前方空余两条矮案处,含笑打量众多文人。 众人作揖,齐声道:“见过三位大儒,文老先生。” 事先有所商量,因此声齐不乱。 应是身份原因,却是无人知会韩复,搞得他只能浅浅作揖,干张嘴不发声。 四人怡然受之,一人爽朗大笑,说道:“常闻胥都定兴人杰地灵,今日得见众多青年才俊,老朽之幸也。” 此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乃元洲大儒钱愈。 得此称赞,席间众人容光焕发,却又不敢表现明显,以免大儒面前失了风度。 钱愈左侧,依次为荇州大儒许诗、赣州大儒孙安民,此时亦是眉目含笑,打量一众文人。 文家族老文清涓位于钱愈右侧,身为东道主,自是要谦虚一番。 文清涓笑道:“钱兄谬赞,能闻钱兄传学解惑,才是我等之福。” “哈哈...”钱愈摆手,说道:“我这大儒的名声,不过是世人抬爱罢了,闲聊便好,不敢言教。” “曾闻钱愈谦虚,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孙安民笑道。 “哪里哪里...” 四人自顾客套几句,随即落座,众多文人见此,方才纷纷坐下。 文清涓唤来随从,附耳吩咐几句,那人点头,遂直起身子,朗声说道:“今日虽为文会,但不必拘谨。菜香酒醇,不可辜负。哪位若有学问上的疑惑,也可提出,三位大儒自会解答。” 今日文会与众不同,三位大儒不讲,而是众多文人提问,三人给与解惑。 如此形式,属实新奇。 韩复此来不过凑凑热闹,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稍后旁人提问,大儒解答。他只需看着就好,以此推断胥朝文人水准。 他见文清涓已与三位大儒饮酒谈笑,便也拿起筷子,自斟自饮起来。 一人独占两座,舒适惬意。 韩复虽不在意,旁人却是相反。 大儒当面,还是三位,且能随意提问,此乃机遇,多少人求而不得。 问什么,方能不失水准? 众多文人或低头沉思,或小声议论,无人在意酒菜。 唯有角落处的陈南星,他与韩复一样,吃菜饮酒,神色自在。 “大儒当面,还敢随意吃喝,属实不堪。也好,你越是如此,于我越是有利。”赵子谦凝视韩复背影,暗笑不已。 忽地,他见韩复不再盘坐,而是岔开两腿伸到案下,顿时大喜。 “机会来了。” 赵子谦心思一动,左右无人提问,又见韩复此刻这般不雅,连忙起身。 “学生赵子谦,见过三位大儒,见过文老先生。” 他的起身,吸引众多目光。 文清涓笑道:“文豪赵子谦,你有什么疑问?” 赵子谦得意昂首,故作谦虚的说道:“大儒当面,学生不敢妄称文豪。” 许诗赞道:“能称文豪,想必学识深厚。你可莫出难题,若是我等无法解答,可就丢脸了。” 许诗言语幽默,引得文人皆笑。 韩复不禁莞尔,遂轻挪身体,将重心从右臀转至左臀。 盘坐许久,腿都麻了,即便岔开伸直,也不过稍稍缓解,屁股还是觉得酸。 赵子谦摇头道:“问学之前,学生还有一事,不讲不快。” “哦?” 众人来了兴趣,许诗好奇问道:“何事?” 赵子谦瞟眼仍在吃喝的韩复,暗自冷笑,遂作揖拜道:“还请明鉴,学生爱诗,在家钻研学问之余,常常以此消遣,并书于纸上,挂于墙头。前段时间,学生家中遭贼,索性丢的不过铜臭之物,便也没有在意。” “然而,前几日有人却是冒用学生诗词,且以此赢了周家文擂,做了周府赘婿。” 言语落下,全场哗然。 韩复正欲斟酒,闻言顿住,错愕看向赵子谦。 有意思... 韩复轻笑,倍觉有趣。 应该被人算计了啊,除了秦家,还能有谁呢? 任由赵子谦诉说,无视旁人诧异目光,韩复淡然自若,继续斟酒。 且先看他表演。 赵子谦继续道:“学生虽不在意浮名虚利。却也不能忍受虚伪之徒以学生之诗词扬名谋私。因此斗胆,借今日之机,揭露此人丑恶嘴脸。”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文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文清涓四人相视一眼,神色不明。 人老成精,四人又是学识渊博,自然不会轻信赵子谦一家之言。 钱愈问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可是这七首诗词?” 赵子谦说道:“正是。” 许诗叹道:“这七首诗词,老夫还未抵达定兴,便有所耳闻。当时可谓惊为天人,如此诗才,实乃绝世。你说这七首诗词都是出自你手,反被贼人窃去冒名,可有凭证?” “自是有的。”赵子谦俯身,拿起脚边七幅画卷,行至文清涓四人跟前,逐一展开,说道:“七幅诗词,学生尽皆带来,有的创作已久,有些陈旧。” 四人看了须臾,并未定论。 文清涓深深凝视赵子谦,垂眸说道:“为何选择今日揭发此人,而非前几日。” 对此提问,赵子谦早有腹稿,连忙说道:“前些时日在家潜心求学,闭门谢客,也无仆人告知,因此并不知晓。若非今日文会,学生收到请帖,方才出门走动,怕是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文家势大,不可轻易得罪,赵子谦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露出马脚。 如果不是今日之事他有信心,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文清涓问道:“你说的那人,应是叫韩复,他也来了吧?” “来了。”赵子谦应道,遂看向韩复。 众人跟随他的视线,目光尽皆落在韩复身上。 霎时间,韩复不雅之姿尽收眼底。 然而,面对众多目光,韩复不慌不忙。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迎着众多异样目光,韩复笑道:“你们先聊,且等我酒足饭饱。” “哦...赵大文豪是吧,不妨把诗词给大家都看看,也好验证一番。” 说罢,斟酒饮尽,怡然自得,轻松写意。 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 第三十七章:少女亲疏,亲临文会! 荷杆微荡,水面泛起几道涟漪,扩势轻浅,转瞬消逝。 几条红鲤嬉戏池边,首尾纠缠,竞相追逐。 临池水榭。 百里茗素倚栏而坐,侧身回首,右臂搭于红栏杆上,手中捏着些许鱼食,左手轻捻,赏鲤时偶尔投喂,引得红鲤争抢,鱼尾拍空而水花四溅。 她眉宇恬静,嘴角轻舒,似静非动,恍若绝美画卷。 “茗素姐姐为何来此独坐,不去与我等谈心。” 水榭中又来三位妙龄少女,两红一翠,说话者正是为首的翠衣女子。 不需回首,百里茗素便知来人是谁。 扭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往日里关系最好的三人。 翠衣少女名为林冰清,大理寺卿林杰灵长女。 林冰清左右二女皆为红衣。 左是御史大夫吴仲元孙女吴婉君,右为刑部侍郎顾永年幼女顾花朝。 定兴众多官宦之女,百里茗素与三人最为要好,算得上是闺中密友。 三人样貌皆优,各有秋色。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貌美者好友皆俊,相丑人群朋尽陋。 不外如是。 三人虽美,却与百里茗素仍差一截,定兴三美之一,并非只是虚名。 今日荷园文会,各家千金也来凑热闹,未出阁者暗暗打量,以求谋得心动良人。 因此,回廊相隔,荷园那侧文人饮酒问道,这侧则是莺莺燕燕,尽态极妍。 百里茗素将手中鱼食尽数抛至池中,笑道:“我已为人妇,不便与你们一同物色才俊良人。” 顾花朝掩嘴笑道:“姐姐成婚不过数日,便已这般心思,转变之快,小妹咋舌。想来是夫妻恩爱,情深似海呢。” 吴婉君打趣道:“那是呢,茗素姐姐的夫君诗才绝世,一连七首,首首经典。这般才华,不知羡煞多少千金小姐。如此夫君,自是要芙蓉并蒂,耳鬓厮磨了。” 三人轻笑。 顾花朝接口道:“旁人轻他赘婿身份,殊不知羡煞多少姐妹。不可纳妾,不可拈花惹草,茗素姐姐与他,可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只是,茗素姐姐往后可莫要欺他啊。” “休要胡言。”林冰清嗔视顾花朝,笑道:“茗素姐姐自幼知书达理,定会举案齐眉,还用你来提醒?” 顾花朝连连啐道:“呸呸呸,我的错,茗素姐姐莫要生气。” 对于姐妹调笑,百里茗素不以为意,往日间她们也是这般吵闹,只是百里茗素喜静,极少掺和。 百里茗素笑道:“我可不是善妒妇人,你们若是真的羡慕,不若恳求家中,给夫君做妾。” “茗素姐姐,你说什么呢。” “不知羞,哎呀...” “我们怎会...” 三人看似大胆,实则脸皮极薄。 百里茗素简单一句,便将三人闹的面红耳赤,羞急跺脚。 百里茗素不禁莞尔,问道:“今日文会皆为定兴才俊,可有中意之人?” 三人脸上红霞未褪,尽是摇头。 吴婉君说道:“文会刚刚开始,还无消息传来,也不知哪位才子今日大放异彩。” “唉...”顾花朝面露遗憾,叹道:“可惜今日不是诗会,若是不然,茗素姐姐的夫君定可独占鳌头。” “他该庆幸不是诗会,虚名也能独享几日。可惜啊...天不随人愿,文豪赵子谦已然揭开他的面目。” 四人闲聊被外人打断,只见又有五女结伴而来。 为首之人一脸戏谑,嗤笑道:“什么诗才绝世,不过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百里茗素望去,淡眉轻皱,不着痕迹。 顾花朝掐腰叱道:“王洛荷你胡说什么?整日胡言乱语,就不怕走路落河?” 平日里,百里茗素恬静不争,定兴众多千金,与她交集者甚少。 除却林冰清三女,王洛荷算是一人。 只是两者性质有所不同,林冰清三女与她交好。 王洛荷则是与她交恶。 至于原因,倒也简单。 王洛荷自视甚高,自认定兴三美应该有她一席之地。 或是重新定义,是四美而非三美。 奈何始终难得美名,不由心生嫉妒,行事起来,处处针对百里茗素。 且百里茗素又得才华横溢的夫君,更是叫她酸的牙痒。 至于另外二美为何不去针对? 其一,扫眉将军秦昭宁武功卓越,容易打人。 其二,萧家萧有容无故失踪,不知去了何处。 如此一来,只剩百里茗素可以针对。 王洛荷面容狐媚,穿着妖艳,举手投足间春情四泄。 “胡言乱语?”王洛荷轻笑,双眼轻翻,含骚带媚,说道:“我可没有胡说,刚刚传来消息,那边出了变故。却是文豪赵子谦揭穿韩复面目,却是那七首诗词非韩复所作,乃是出自赵子谦文豪之手,书于纸上,悬挂墙头。前段时间,赵文豪家中遭贼,丢了些许财物。不料诗词也被贼人记住....” 王洛荷颇有些落井下石,说的事无巨细,言之凿凿,端是得意。 末了不忘挖苦,说道:“啧啧啧...名满定兴的三美之一,所嫁之人竟是鸡鸣狗盗之徒,当真令人唏嘘呀。” “什么?” “这不可能。” “茗素姐姐...” 林冰清三女惊愕当场,看向百里茗素,焦急忧虑。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赵子谦一代文豪,还能骗人不成?”王洛荷呵呵说道。 百里茗素却也错愕须臾,随即内心否定了王洛荷之言。 若韩复真为窃贼,那《如梦令》如何解释? 按照王洛荷所说,赵子谦丢的,只有七首诗词,恰恰吻合擂台题目,似乎过于巧合。 再者,韩复字体独特,自成一派,定是真才实学之人。 百里茗素臆定,此事另有蹊跷。 目视众人,但见好友满面担忧,王洛荷几人神色玩味,幸灾乐祸。 她古井无波,淡然迈足,说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男女有别,但无大防。 林冰清三女犹豫刹那,跟上百里茗素。 “走,咱们也去看看,茗素姐姐的那位夫君,是如何身败名裂的。啧啧...既是赘婿,又是窃贼,有意思。。”王洛荷扭着水蛇腰,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不忘与身旁好友阴阳怪气。 两侧回廊相隔,却也相连。 百里茗素无视路过时其它少女的目光,沿着回廊而行,在廊甬相交处,遇见一女。 此女文雅清秀,肤白胜雪。 临江太守之女,陆知鱼。 “茗素姐姐。”陆知鱼万福见礼。 百里茗素心中有事,浅浅回礼,说道:“知鱼妹妹何时回来的?” “前两日。”陆知鱼浅笑,说道:“我与姐姐同行,也去看看。” “好。” 百里茗素再度启行,片刻之后,终至文会处。 而在此刻,众多文人已是不可开交,一言一语,皆是指责韩复。 文清涓与三位大儒作壁上观,神色莫名,难以揣摩。 百里茗素寻视刹那,韩复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韩复正自顾饮酒,怡然从容。 仿佛与世隔绝,众多谴责言语置若罔闻。 ------------ 第三十八章:千夫所指,茗素护夫! 两壶清酒下肚,韩复已然微醺。 前后左右,诸多文人七嘴八舌,冷讥热讽。 虽说不是全部,但也十之五六。 韩复犹如置身蝇群,耳边嗡嗡作响。 文人大儒之间,赵子谦傲然而立,目光蔑视,似乎在等韩复辩解。 但他并不急着自证,心中另有打算。 韩复好整以暇,兀的回身,笑道:“此乃美酒,你若不喝,我便喝了。” 身后矮案齐坐两人,对于窃诗一事,二人亦是说了几句,且都选择相信赵子谦。 一来赵子谦成名已久,且有理有据。 二来韩复莫说文名不显,就是其人,亦是无人听闻。忽地冒出,且一连七诗,首首经典,属实叫人难以置信。 此刻事态紧急,千夫所指,韩复竟是只顾饮酒。 如此作态,搞得二人微怔,旋即神色不悦,冷眉以对。 “火烧眉毛却还想饮酒,莫非是你不欲争论,破罐子破摔了么?” “欺世盗名终不长久,不过风光几日,便原形毕露。你若爱喝,就拿去喝吧,往后怕是喝不到如此美酒了。” 二人白眼相看,韩复不以为然。 他侧身取过后位酒壶,笑道:“多谢。” “哼...” 二人以此回应。 韩复回身,懒得再去斟酒,高举酒壶,壶嘴冲下,痛快畅饮。 “再等等,酒劲越大,我下手越狠...” 酒柱入口,韩复闭目而饮,任由酒水溢出,自嘴角而下,染湿衣襟。 指责鄙夷之言,仍旧不绝于耳。 “敢窃文豪诗词,属实胆大包天。” “那日陛下令他入赘,他欣然同意,如今想来,定是胸无点墨,急求攀得富贵罢了。” “事已至此,他还只顾饮酒,想来赵文豪所言不差,他以无计可施,妄图以醉酒蒙混过关。” “唉...百里茗素智名在外,又为定兴三美。与此人结为夫妻,当真令人痛惋。” “呵...文豪只丢七首诗词,他若真有本事,再作几首便可自证才华。” “那又如何,你看那七幅字,有的已经老旧,应是赵文豪早年写的,这便是铁证如山。” “沛国公摆擂之前,从未听闻韩复此人。他若真有才华,即便不在定兴,亦可声名远扬。岂会只有七首诗作?” “文豪二字重若千钧,赵文豪定然不会为了虚利而堵上名声。” “他不过是个赘婿罢了。” “偷诗盗名,简直是文人之耻。” “他算什么文人,不过一贼罢了。” 对于韩复,指责之人尽是嗤之以鼻。 不曾言语的部分文人则神态各异,或若有所思,或置身事外,或作壁上观,或痛心疾首。 “唉...茗素姐姐,你婚事已成,夫君却是如此宵小,妹妹心里都不好过。”王洛荷茶言茶语,幸灾乐祸。扭捏作态间,妖媚骚艳。 林冰清三女急形于色,一直关注百里茗素脸色,生怕她因此失态。 陆知鱼站在一侧,虽是安静看着,却也若有所思。 百里茗素面容平静,看不出心里所想。 她注视韩复须臾,见他仍是自顾饮酒,却也不知这位夫君此举为何。 看的出来,韩复淡定从容,似乎在等某个时机。 但百里茗素并不想等,诸多文人的种种嘴脸,亦是让她厌烦此地。 左右都是自证而已,早晚并无区别。 念及于此,百里茗素脚步轻移,待至近前,缓缓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随着百里茗素入场,《如梦令》逐句诵出,此间渐渐安静,诸人看来,目光愕然。 赵子谦暗自戒备,心思急转。 韩复颇为惊讶,不由失笑摇头,遂继续饮酒,顺便领略一番这位妻子的手段。 百里茗素则是说道:“这首词,也是赵文豪所作吧?韩复入赘周府时,身上带着这首词稿。赵文豪仔细想想,是否丢了一张词稿,之上记录的便是这首词。” “好词,好词啊...” “此乃传世经典,不朽名篇。” “语言清新,词意隽永。转折巧妙精当,灵动自然,当真是好词。” “绿肥红瘦,真乃精绝之笔。” “此词虽短,但含蓄蕴籍,意味深长。以景衬情,委曲精工,轻灵新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栩栩如生,犹在眼前。” 不等赵子谦回应,诸多文人已是惊叹连连,称赞之言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已是沉溺于《如梦令》的意境之中,神态安然享受。 即便文清涓与钱愈几人,亦是连连点头,面露惊艳,不由细细品味起来。 赵子谦如梦初醒,不知百里茗素是何心思。 他暗暗揣测,百里茗素如此发问,想来此词又是韩复所作,并且亲自书于纸上。 既然如此,百里茗素不替韩复辩护,而是问他是否有此词作。 细细想来,或是二人关系不睦,百里茗素并不信任韩复,而是选择相信他。 念及于此,赵子谦故作恍然之色,笑道:“这首词啊,确实是我所作。不过却是家中侍从所写,所以并未装裱,而是不知积压何处。若是在他身上,想来是丢了。” 字迹可以分辨,赵子谦留个心眼,推脱是下人所写。 “是这张么?”百里茗素取出《如梦令》词稿,但折叠未展。 《如梦令》柔美婉约,她甚是喜爱,因此一直随身携带。 赵子谦定睛看去,见纸背有墨迹显现,不疑有他,点头说道:“没错,就是这张,老夫印象深刻。” 韩复见此,不由轻笑。 百里茗素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书写此词之人,是文豪家中哪位侍从,其于书法造诣之深,已然自成一派,令人折服。” “嗯?” 赵子谦为之一怔,疑惑不已,又暗自警惕起来。 百里茗素则是缓缓展开词稿,遂将字面对外,说道:“此字独特,还请赵文豪将那位侍从叫来,让茗素瞻仰其姿。” 距离不远不近,赵子谦难以看清字迹,正欲上前观看,大儒孙安民却是率先起身。 “小丫头,快给老夫看看。” ------------ 第三十九章:字惊大儒,韩复出场! “小丫头,快给老夫看看。” 孙安民距离百里茗素最近,勉强可以看清纸上字迹。 便因如此,他霍然起身,盯着词稿,目露恳切。 百里茗素的举动,众人颇为不解,此刻却见大儒这般反应,顿时诧异万分。 百里茗素说道:“大儒欲观,谊不敢辞。” 遂恭敬上前,将词稿交于孙安民手上。 孙安民小心接过,如获至宝,低头认真品鉴。 诸多文人面面相觑,不知大儒为何如此,不由暗自议论,对词稿亦是好奇不已。 赵子谦暗道不好,心思急转间思索对策。 字迹如何,他未看清,但已不再重要。 能被大儒重视,定然不差。 但见孙安民目光迥然,落在纸上不移分毫。白须微颤,应是激动所致。 “站着作甚?坐下与我同观。”许诗斜仰催促。 他与孙安民同座,但因适才距离稍远一些,本欲探身细看,不料孙安民抢了先。 “好字,好字...”孙安民神色激动,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声音虽小,但足以彰显他之心情。 闻得许诗言语,他如梦初醒,连连应道:“好,好。” 落座间隙,目光仍旧不离纸面,甚至忘记与许诗同观。 许诗无奈,只得探头看去。 而在目光落于纸上的刹那,他便瞳孔剧缩,沦陷其中。 “当真好字。” 赞美之言,自二人口中频出,毫不吝啬。 “潇洒清瘦,笔画细劲,棱角峻厉,可谓英气逼人...” “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润而不肥、仪态冲和、遒媚绝伦,好字啊!” “美中不足,便是此字初窥门径,还未大成。即便如此,亦是不俗,可自成一脉...” “笔法大成之日,便是开宗立派之时。” “你莫独享,拿在中间同看。”许诗不满,脑袋又探几分。 视线忽地被挡半边,孙安民顿时不悦,斥道:“脑袋起开。” 二人为了最佳视野,开始争抢起来。 如此作态,引得众多文人愈发好奇,可谓抓心挠肝,恨不得冲上前去抢下词稿,从而尽情赏鉴。 只是想想,他们不敢。 两位大儒的称赞之言隐约听闻,众人震撼不已。 何等书法,能得两位大儒如此美誉? 即便文清涓、钱愈二人,亦是迫不及待。 又过片刻,钱愈见许诗二人仍是目不转睛、爱不释手,没好气的道:“若是好字,你二人不该独享。” 文清涓笑道:“老夫倒要看看,是何书法,能叫两位如此不堪。” 许诗二人如梦初醒,相视一眼,颇为无奈。 孙安民叹道:“一时失态,莫怪莫怪。” 他将词稿于许诗手上,许诗又传给钱愈,神情恋恋不舍,显然还未看够。 钱愈接过,放置二人之间,同文清涓共赏。 霎时间,二人表情一凝,反应与许诗二人如出一辙。 诸多文人引颈而望,场面滑稽。 “确实好字...” “体势劲媚、骨力道健,好字啊...” “可惜,还未大成...” 适才一幕重新上演,只是角色换了两位。 众多文人看的茫然心痒,面面相觑。 赵子谦面色僵硬,不好预感愈发强烈。 “小丫头。”文清涓忽地抬头,看向百里茗素笑道:“你是沛国公的甥女吧?老夫与沛国公有些交情,与你亡父庆国公百里无忌亦是相识。这字卖给老夫可好,老夫愿出铜钱千贯。” 许诗、孙安民二人低头回味,沉溺于字的意蕴之中。 钱愈仍在专心品字,全神贯注。 文清涓此言,使得三人顿时一惊,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看来,暗呼无耻。 为了一幅词稿,竟是老脸不要,始一开口就攀关系。 诸多文人更是震惊,一幅字,千贯铜钱,何等天价? 欲买之人还是文家族老,前任兵部尚书。 即便如此,似乎文老先生担心百里茗素不卖,第一时间论起往日交情。 文清涓打的如意算盘,他知词稿珍贵之处不止是字,还有那词。 字词相成,可值千贯。 然而,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许诗说道:“小丫头,这幅字老夫亦是喜欢,不若卖于老夫,老夫出钱一千五百贯。” 孙安民说道:“老夫两千贯。” 钱愈无奈一叹,说道:“老夫家境清贫,只能拿出铜钱千贯。小姑娘若是将这词稿卖给老夫,算是老夫欠你人情,往后若有需要,只要不违背道义,老夫定当相助。” 文清涓说道:“三位尊为大儒,老夫不及也。但此词稿,老夫定然不让,五千贯。” 许诗三人怒目而视。 家大业大了不起啊? 就可以为所欲为? 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无力再争。 此刻,诸多文人早已呆滞,如遭雷击。 “似乎会有转折。”林冰清转头,对王洛荷笑道。 王洛荷不是蠢笨之人,已然看出些许猫腻,得意之色不在,但仍哼道:“那又与我何干?” 陆知鱼不由看向仍旧饮酒,面带揶揄的韩复。 百里茗素故作无奈,万福说道:“请恕晚辈不能从命,这张词稿晚辈亦是喜欢,不想卖与他人。” 文清涓失望叹息,钱愈三人松了口气。 百里茗素继续说道:“适才赵文豪所言,这张词稿是他家侍从所写。前辈若是喜欢,只需请赵文豪将那侍从叫来,再写几幅便是。如此一来,晚辈不用卖稿,前辈也能得字。赵文豪更能自证,岂不是皆大欢喜?” 百里茗素话音落下,赵子谦顿时面如死灰。 他见众人看来,其中更有文清涓与三位大儒这等重量人物,不由暗暗叫苦。 他强自镇定,摇头叹道:“适才老夫看错了,侍从所写,并非这张词稿。” “为何?”百里茗素故作疑惑。 赵子谦笑道:“那位侍从书法拙劣,不堪入目。” 百里茗素说道:“可适才晚辈拿出词稿,赵文豪为何看都不看,便言之凿凿得说,这便是赵文豪家中那张。” “这...”赵子谦顿时语塞,脑筋急转,不觉间背冒冷汗。 尤其迎着诸多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场面陷入短暂安静。 韩复饮尽壶中清酒,遂摇晃起身,拿着空壶向前而去。 “酒劲够用了...” 韩复已有几分醉意,步履飘然,行至百里茗素身旁。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 第四十章:赘婿一怒,速问速答! 秋日高悬,熏风徐徐。 荷园文会颇为安静,诸多目光汇聚于一身。 赵子谦方寸已乱,暗自懊恼。 今日抢诗窃名之举,本就是强取豪夺,出不得一点岔子。 以他文豪之名为主,做旧诗词为辅,再有部分文人帮衬,哪怕韩复临场发挥,再作几首绝佳诗词,亦是难以摆脱抄诗嫌疑,不得自证。 届时,七首诗词究竟为谁所作,谁都无法妄自定论。 哪怕在场大儒,亦是如此。 假以时日,再以文豪身份稍加运作,秦家从中推波助澜,用不了几年,世人定会只认赵子谦,唾弃韩复。 奈何韩复书法卓越,引得大儒重视,适才他又冒认词稿,顿时进退维谷。 倘若不能自圆其说,完美应对,今日恐将身败名裂。 而这一切,源于贪字。 如果赵子谦死咬七首诗词,不去冒认《如梦令》,断然不会陷入这般境地。 电光石火间,赵子谦心思千转,额渗冷汗。 “此事确实老夫冒失,但....”赵子谦开口辩解,话说一半,忽见一只酒壶迎面拍来。 “啪...” 韩复执壶猛拍,酒壶应声而碎,残片落地,赵子谦仰头栽倒。 满座皆惊,诸多文人纷纷起身,满脸骇然。 文清涓与三位大儒亦是不遑多让,尽皆错愕看着韩复。 突如其来,百里茗素始料未及,不知韩复此举为何。 “你竟敢行凶,殴打当代文豪。” “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不知自证,却恼羞成怒当场打人,窃诗贼子无疑。” “韩复,你胆大包天...” 斥责怒骂声顿时响起,不绝于耳。 今日文会,文人众多,但于韩复而言,无非四种人。 有人与赵子谦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有人是矮子看戏,人云亦云。 有人则出于嫉妒,煽风点火。 亦有理智之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做旁观者。 适才赵子谦露出马脚,倒也令某些人后知后觉,意识此事似乎并不简单。 因此,此刻指责韩复之人,多数都属赵子谦一派。 “呼...” 韩复吐息,顿时身心愉悦,遂转头面向喝骂之人,相继与其直视。 淡然浅笑,悠悠说道:“帝王一怒,赤地千里。赘婿一怒,血溅五步。谁想尝尝我的怒火?” 与此同时,他俯身探手,抓起孙安民身前案上的酒壶,笑视众人。 韩复话语轻缓,似随口而言,眸光却是深如狱渊,摄人心魄。 怒骂之人皆受震慑,不敢直视,色厉内荏。 “你敢打老夫...”赵子谦以手捂额,起身怒吼,状若癫狂。 血水溢出指缝,染面湿襟,浑然再无风度。 “为何打你?”韩复一声轻笑,说道:“你窃我诗词,污我名声,不打你打谁?” “胡说八道。”赵子谦忍痛怒吼,喝道:“诗词皆是老夫所作,今日只是揭你罪行。你若不认,大可自辩。出手打人,实乃穷凶极恶之举。” 韩复回以嗤笑,说道:“你说诗词非我所作,就非我所作?” “老夫言而有据,你呢?”赵子谦已然怒火中烧,渐渐丧失理智。 今日遭打,让他颜面尽失,定成他人笑柄。 韩复垂眸说道:“我说你文豪之名徒有其表,我也言而有据。” 赵子谦冷笑,说道:“笑话,把你的证据拿出来,给老夫看看。” 韩复摇头,笑道:“不需拿出来,我只需考你几个简单题目,若你都能答对,我便认错。” 赵子谦哼道:“若你出题不公,大儒亦是不知如何作答,老夫岂不是自掘坟墓?” 韩复说道:“题很简单,五岁稚童亦可对答如流。” 赵子谦哼道:“今日老夫便让你明白,何为文豪。” 韩复悠然点头,说道:“还请文豪赐教。第一题,一只鸡加一只鸡,是几只鸡?” 话音刚落,全场呆滞。 这么简单? 赵子谦怔住,有些不明所以。 韩复笑道:“怎么?身为文豪,如此题目,也要考虑许久么?” “老夫只是诧异,你竟出题如此简单。”赵子谦冷哼。 韩复呵呵笑道:“适才说了,五岁稚童亦可对答如流,还请文豪莫要思考太久。一只鸡加一只鸡,是几只鸡?请文豪告知。” 赵子谦不假思索,说道:“两只。” 韩复说道:“两只鸭加两只鸭,是几只鸭。” 赵子谦说道:“四只。” “今夕何年?” “小康十三年。” “今昔何月?” “桑落九月。” “今昔何日?” “十六日。” 见赵子谦渐渐入套,韩复语速越来越快,渐渐不留反应时间。 “定桥之下什么河?” “洛河。” “荷园名属谁家?” “望族文氏。” “文豪今日如何来的?” “乘车。” “诗经大雅又叫什么?” “雅经。” “可会字画做旧之法?” “会。” “七幅诗词是真是假?” “假。” 韩复不再提问,含笑注视赵子谦。 赵子谦皱眉,说道:“怎么不问了?” 韩复作揖,拜道:“文豪学识渊博,在下佩服。” 赵子谦傲然一笑,只觉额痛减轻,又忽地怔住,总觉哪里不对。 环视四周,但见众人皆以怪异目光看他。 猛然间,赵子谦惊觉,怒指韩复:“你...你...你竟敢给老夫设套?” 无尽恐慌笼罩赵子谦,适才韩复语速过快,他不假思索将实情吐露而出,此刻悔之晚矣。 迎接他的,将是身败名裂。 诸多文人无不震惊,暗自窃窃私语。 文清涓与三位大儒面面相觑,不由对韩复刮目相看。 如此急智,令人瞠目结舌。 百里茗素含笑注视韩复,聪慧如她,也才明白韩复用意。 适才过程虽然简单,操作起来,却是不甚容易。 以壶击之,使其暴怒。再言语引诱,令赵子谦失去理智。 出题简单,方可无需思考。速问速答,以至无暇反应。 而那陷阱,就在问题之中。 且韩复所问之题皆有共性,便是答案字数不多,不留收口机会。 韩复提问之时,若是稍微迟钝,此计难成。 韩复笑道:“文豪此话何意?晚辈不甚明了。不过文豪已然自证,晚辈由衷钦佩。实不相瞒,词稿实乃晚辈所写,字迹拙劣,却引大儒争抢,当真叫人惶恐。为表钦佩之情,晚辈愿写字一幅,赠与文豪。” ------------ 第四十一章:她要出来,不摇碧莲! “诗书双绝,机智过人。茗素姐姐的这位夫君,当真了得。”林冰清笑视左右,不再提心吊胆。 “嗯嗯。”吴婉君连连点头,凝视谈笑自若的韩复,由衷说道:“羡慕茗素姐姐了呢。” “那你就去做妾。”顾花朝出言调笑,惹得吴婉君阵阵白眼。 适才场景,三人一直担忧,此刻拨开云雾见青天,赵子谦奸计被韩复三言两语戳破,未能得逞,三人总算松了口气。 吴婉君转头,见王洛荷神色郁闷,不由说道:“某人一直幸灾乐祸,现在怕是失望透顶呢。” 王洛荷睨视而来,也不言语,自鼻腔发出一道娇媚之音。 “哼。” 陆知鱼已是蹙眉许久,某个问题一直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韩复能来荷园文会,皆因她托哥哥陆子渊弄到请帖。 今日赵子谦趁机发难,显然是蓄谋已久。 如此一来,作为送帖之人,她的嫌疑难以洗清。 然而,陆知鱼与今日龌龊并无瓜葛,她只是惊艳于韩复诗才,谋求一面罢了。 被人利用了...念及于此,陆知鱼以手抚额,顿觉怒气上涌,阵阵眩晕袭来。 “不好,她要出来...”陆知鱼大惊,迅速转身离开,神色匆匆。 韩复挺拔如松,淡然含笑,无视赵子谦铁青脸色,与文清涓作揖说道:“欲借笔墨纸砚,还请文老成全。” 此刻真相大白,再去辩解显得多此一举,与其强调诗词归属,不如落井下石来的痛快。 身处险境而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破解困局,文清涓愈发重视韩复。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机手段,倘若不是赘婿,将来成就难以估量。 当然,文清涓并未因赘婿身份而轻视韩复,今日之事,足以让他正眼相待。 闻得韩复言语,文清涓爽快点头,遂吩咐左右,说道:“速去。” 左右听命迅速离开,文清涓睨向赵子谦,眸含愠色。 今日文会,虽说开始不久,但已是毁于赵子谦之手。 稍后尘埃落定,定然无法继续下去。 因此,哪怕知晓韩复送字定无好心,也非好字,他也欣然同意。 与其愤懑散场,不如一观韩复亲笔书写新奇字体,算是聊表安慰。 “赵文豪伤势无碍,得字再走也是不迟。”文清涓沉声说道。 赵子谦速速离开此地的想法破灭,站在原地局促不安,满眼惊恐久久不散。 此时此刻,落在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叫他忐忑不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位大儒静坐不语,不时打量韩复,眼含赞赏。 心计气魄皆有,属实令人咋舌。 如此青年才俊,世间少有。 “敢请大儒。”一位文人忽地上前,作揖说道:“韩复之字,得大儒盛赞,定有独到之处。学生毛江平,书社成员,尤爱书法,早已心痒难耐,恳请大儒成全,让学生一观。” 话音一落,众多文人看向钱愈,面露渴望。 “那怎么行。”词稿正在钱愈手上,他顿时瞪眼,说道:“词稿并非老夫之物,怎可擅自做主?且尔等人数众多,传阅之时不慎毁坏,算谁之责?” 说罢,钱愈低头赏字,怡然自得。 毛江平顿时语塞,知晓钱愈不愿示出。 虽耍无赖,却也言之有理,他无可奈何。 诸多文人无言以对,不得已看向词稿主人。 韩复笑道:“莫急,稍后我赠字赵文豪,诸位大可尽情阅览。” 众人无奈,只得点头回应。 又过片刻,文家侍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其余侍从。 一人手端笔架,一人手捧墨纸砚,四人抬高案,拢共六人,一路小跑而来,风风火火。 待到近处,摆桌铺纸,倒水研墨,一气呵成。 不愧是豪门望族,侍从之素养,远非别家下人可比...韩复暗暗惊叹。 “老爷,墨研好了。”研墨侍从躬身禀报。 “嗯。”文清涓点头,遂起身笑道:“韩小子,快快动笔,让老夫见识见识。” 一声韩小子,叫诸多文人羡慕不已。 看似无礼,实乃亲近,更是文家族老的肯定。 钱愈三人也相继起身,围在桌案四处,等待韩复书写。 韩复淡定自如,取下一支大小适中的毛笔,蘸墨凝神,遂执笔行书,一挥而就。 放下毛笔,韩复笑道:“晚辈不才,让前辈见笑了。” 文清涓四人围在桌案处,旁人不敢上前,只得伸长脖子,却是难见一撇一捺。 而在此时,四人凝神细看,疑惑拧眉。 “字是好字,与词稿之上一般无二。” “可这七字是为何意?老夫不甚明了。” “怪哉怪哉,老夫一生阅卷无数,却是从未读过这段话。” “老夫枉称大儒,竟也不知其意。” “前四字倒是可以勉强理解,后三字属实云里雾里。” 四人面面相觑,满眼茫然。 而在纸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 ‘不摇碧莲,敲里哇(c m)’ 钱愈说道:“看来得请教韩小友了。” 孙安民摇了摇头,说道:“不急不急,此处才俊众多,且先考考他们。” 许诗点头,欣然说道:“善。” 孙安民回身笑道:“尔等且上前来,就近一观。” 众多文人大喜,遂纷纷上前。 不过并非所有,亦有部分文人,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这些文人,多数为适才帮衬赵子谦之人,少数为抨击嘲笑韩复之人。 他们如鲠在喉,不过较之赵子谦,却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文家两位侍从上前,各捏一边,将纸张横展,字迹面向诸多文人。 众人看去,瞬间怔住。 钱愈说道:“纸上所写,谁人知其本意?” 无人回应,显然无人知晓。 又看须臾,众人面露迷茫,低声议论起来。 “字体结构独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且形美骨力。怪不得能得大儒盛赞。” “自成一派,真的是自成一派...” “不摇碧莲,是指不要摇动碧绿莲花么?敲里哇又是何意?” “敲里哇,敲里哇,敲里哇...到底何意啊。” 人群之中,吴子用双手疯狂结印。 刘士林与佟乐几人与他相交莫逆,已然形成默契,都懂他的手势。 “好字啊好字,假以时日,他定是书法大家,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入赘,吾心甚痛。” ------------ 第四十二章:七字本意,云想衣裳! ‘不摇碧莲,敲里哇’ 诸多文人凝视七字,早已忘记欣赏书法,尽皆讨论其意,但仍一筹莫展。 有人沉吟,有人拧眉,有人议论,有人一本正经的分析。 “碧绿莲花娇脆易折,若是试图摇动,定会毁其莲体。韩复应是以物喻人,将自己比作一株脆弱莲花。而今日之事,便是有人在摇动其身,他也奋起反抗...” “兄台此解,未免有些牵强。” “我只是猜测,算不得数,兄台见笑了。” “敲里哇,究竟何意?” 看着众人像模像样的探讨前世网络语,韩复忍俊不禁,不由摇头失笑。 尤其那位联想力丰富的文人,更是叫他暗暗咋舌。 等待许久,也未得到满意结果,钱愈几人无奈摇头。 孙安民笑道:“韩复小友,恕我等孤陋寡闻,实在不知其意,不知小友可否告知?” 众人闻声,讨论渐消,大都看向韩复。 韩复不由轻笑,说道:“大儒真想知道?” “嗯...”孙安民迟疑了。 虽说不知七字含义,但他猜测,其意定然不美,恐是辱人之言。 若是韩复如实说出,难免引起场面尴尬。 奈何求知欲属实该死,于心中蠢蠢欲动。 迟疑间,许诗笑着说道:“还请小友赐教。” “大儒发问,晚辈不敢不言。”韩复微微躬身,遂看向赵子谦,缓步上前。 赵子谦的伤口仍在流血,虽说缓慢许多,但也湿润指缝,从中溢出。 懊恼悔恨在心中翻江倒海,无法平息。 今日之谋,他一败涂地,已然身败名裂,再无翻身可能。 自此以后,定兴内外再无他栖身之所、立锥之地。 如此后果,属实令他恐惧。 赵子谦面如死灰,又见韩复踱步而来,顿时目露痛恨之色,阴沉似水。 韩复对其视若无睹,含笑说道:“还请文豪赐教,晚辈之字,写的如何?” 杀人诛心,韩复越是如此云淡风轻,赵子谦越觉屈辱。 “哼。”赵子谦冷哼,不予回应。 他虽阴险,沽名钓誉。 可既有文豪之称,自是根基深厚。 韩复之字,赵子谦一眼便知不凡,心中好不羡慕。 然而,此刻二人撕破脸皮,叫他称赞半字,亦不可能。 韩复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文豪可知,那七字含义为何?” 赵子谦不言,不与韩复对视。 韩复淡笑,说道:“这幅字,乃晚辈专为赵大文豪所写。若是无人知其含义,属实不美。不摇碧莲,敲里哇...” 韩复话音一顿,眸光微凝,一字一顿的说道:“恬、不、知、耻,直、娘、贼。” 静,出奇的静。 所有文人呆滞,许诗瞪大眼睛,钱愈抚须动作僵住,文清涓与孙安民亦不遑多让。 他们热烈讨论许久的七字含义,竟是如此污言秽语? 太尴尬了,大家都是文人啊,而非粗鄙之人。 “你...你...狂徒小贼,安敢辱骂老夫。”赵子谦怒指韩复,声音颤抖。 “贼?你我二人,到底谁是贼?”韩复微微垂眸,语气不咸不淡,缓缓说道:“打都打了,还差骂了?” “你..你...”赵子谦说不出话。 “呵...”韩复轻笑,不再理会羞怒交加的赵子谦,转身看向众人。 所有文人顾左右而不言,似乎适才探讨‘不摇碧莲,敲里哇’究竟何意的并非他们。 “呵,呵...”孙安民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韩复缓行两步,错过视线,看向人群后的百里茗素。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白衣胜雪,步摇轻晃。明眸淡眉,顾盼生辉。 不知为何,韩复只觉今日的百里茗素格外动人,哪怕往日也很明艳。 兴许是百里茗素挺身而出,以计为他自证之因。 虽说韩复早有自证计策,百里茗素不过多此一举。 凝视许久,引得百里茗素不适。 “夫君何故如此看我?”百里茗素朱唇轻起,疑惑问道。 韩复含笑,缓缓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 百里茗素微怔,众人惊愕看来。 “他说什么?” “云想衣裳花想容。” “嘶...首句便是绝妙。” “见云想衣,见花想容...仅此一句,便可惊艳世人。” 众人注视韩复,目光迥然,神色期待。 “春风拂槛露华浓。” 百里茗素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韩复诵罢,含笑注视百里茗素。 百里茗素万福说道:“多谢夫君赠诗。” 二人琴瑟和鸣,羡煞一旁众女。 诸多文人则是震惊,沉浸于诗意中无法自拔。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好诗...如此好诗,我穷极一生,怕是难得半句。” “有此一诗,哪里还有定兴三美,百里茗素一人独领风骚,旁人皆需退让。” “如此诗句信手拈来,究竟何等才华才能做到?” “世间才气十斗,莫非韩复独占八斗?” “望尘莫及,奈何他是赘婿,唉...” 诸多文人反应激烈,震撼之情无以复加。 文清涓叹道:“如此诗才,可称逆天。” 许诗感慨万分,说道:“非诗仙临凡而不可为也。” 孙安民苦笑,说道:“吾不及其三四,惭愧。” 钱愈说道:“何止前不见古人,恐也后不见来者。” 刘士林痛心疾首,与左右友人说道:“如此诗才,如此诗才,他为何选择入赘?吾心甚痛。” 文人一侧,少女聚处。 吴婉君满眼羡慕,说道:“茗素姐姐好幸福,若是此诗送我,那该多好。” 林冰清亦是有些恍惚,闻言笑道:“若是此诗送你,定兴三美也得逊色三分。” 顾花朝幽幽说道:“自此以后,哪里还有定兴三美,怕是只有茗素姐姐一美了。” 王洛荷凝视百里茗素背影,羡慕之色不加掩饰。 如此绝世诗词,将美人描绘的犹如天上仙人,谁不想要呢? 众人反应强烈,韩复不予理会,看着百里茗素,说道:“该回家了。” “嗯。”百里茗素点头,遂走到钱愈面前,说道:“敢请大儒,可否将词稿还给晚辈。” “你这丫头,记性真好。”钱愈哼哼唧唧,不情愿的将词稿归还百里茗素。 “多谢大儒。”百里茗素接过,细心折叠,珍重收好。 ------------ 第四十三章:鸡飞狗跳,书坊巧遇! 韩复与百里茗素并肩离开,引得众人目视相送。 “韩小友。”文清涓沉吟须臾,唤道:“能不走么?” 今日文会突生变故,可谓扰人雅兴。 此刻不过刚刚开始,还需继续下去。 若是韩复留下,也可挽回许多兴致。 适才一诗,惊艳世人。 若再加上自成一派的书法,诸多文人定会热烈探讨。 如此一来,方可不算虎头蛇尾。 不走你养我啊...韩复回身笑道:“前辈见谅,晚辈不胜酒力,得需回去休息了。” “嗯。”文清涓无奈点头,不再挽留。 睨向一旁赵子谦,文清涓脸色顿沉,淡声说道:“赵文豪,老夫不想再见到你。” 赵子谦诚惶诚恐,躬身说道:“晚辈告辞。” “哼。”文清涓面色不悦,不加掩饰。 得罪文家族老,又是身败名裂。赵子谦心中苦涩,起身欲走,又见一只酒壶迎面拍来。 “啪...” 酒壶破碎,赵子谦仰头栽倒,重蹈覆辙。 陈南星拍了拍手,神情惬意,嗤道:“文豪?呵...” 遂扬长而去,留下众人目瞪口呆,满脸不解。 “谁又袭击老夫?”赵子谦起身怒吼,另一侧脸颊鲜血直流。 今日事败,又遭羞辱,他本就憋闷。 此刻韩复已走,却再遭重击,赵子谦怒不可遏,状若癫狂。 “是陈南星。”有人回应,语气迟疑。 “陈南星?陈南星是谁?”赵子谦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若是没有背景之人,离开定兴之前,定要雪耻。 “巨商陈荣次子,夔国公的孙女婿,也是赘婿。” 赵子谦怒火顿消大半,但仍愤懑,道:“他打老夫作甚?” “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疑惑。 他们也很纳闷,韩复殴打赵子谦情有可原,陈南星凑什么热闹? 赵子谦胸腔起伏,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离开荷园。 荷园文会还在继续,但因窃诗插曲,后续文会已然违背初衷。 ..... 下了马车,陆知鱼望着自家府门,终是松了口气,随即匆忙入府,脚步急切。 陆子渊自内走出,恰遇陆知鱼,不由诧异万分,说道:“走的这么快,内急么?文会结束了?” 陆知鱼与陆子渊擦肩而过,说道:“我现在很生气。” “什么?”陆子渊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不停催促道:“快,快回房间。” “咯吱...” 陆知鱼进入房间,转身关门。 陆子渊检查一遍,随即快步离开。 再出现时,陆子渊手上赫然多了铁链铜锁,将房门生生锁死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还好及时。”陆子渊手擦额头细汗,心有余悸。 “砰...砰...” 屋内有人踹门,陆知鱼的声音随之响起,极其暴躁。 “陆子渊,你个狗东西,又把老娘锁起来。” “竟然有人利用她,真是不知死活...” “老娘的刀呢?看老娘不砍了他...” “放老娘出去。” “砰砰...” 踢门声不绝于耳,木门难堪重负,‘咯吱’‘咯吱’的扇动。 “快来人,把门窗都堵死,别让她出来。”陆子渊不敢大意,叫来许多下人。 一时间,陆府上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又过片刻,屋内声音渐消,陆子渊贴着房门,心平气和的说道:“三妹,你消消气,气大伤身。” “消气?我怎么消气?她被人利用,你叫老娘消气?”屋内传来一声冷笑,遂继续道:“你若有种,就一直堵在门外,别让老娘抓住机会。” “我好歹是你哥,说话不要这么粗鲁。”陆子渊无奈。 “呵...可以,她欠你的钱从此一笔勾销,老娘以后和你说话,保证客客气气。” “我喜欢你的粗鲁,能再过分一些么?” “狗东西。” “哎,在呢。” ....... 回到周府,天色尚早。 荷园文会是在午后举行,适才赵子谦一事,其实并未耗费多少时间。 此刻日头斜斜挂在天上,距离山头还有一段。 “夫君可需休息?”并肩而行时,酒气扑鼻,百里茗素侧眸问道。 韩复摇头,沉吟笑道:“不用,酒意已消,稍后去趟书坊。” “定兴城内,属兰桂书坊为最,夫君不妨去那里。” “嗯。”韩复点头,向独属于他的小院走去。 百里茗素于院前驻足,注视韩复背影,嘴角轻掀,眼眸含笑。 “云想衣裳花想容...我很喜欢,多谢夫君。”她轻声呢喃,遂转身入院。 周辛夷与周远山仍在宫中应卯(上班),还未归家。 文会一事颇大,待二人回来,得需详细告知。 清酒度数不高,身在文会时,韩复颇有醉意。 此刻归来,已是消去大半,行动无碍。 将《聂小倩》与《画皮》书稿整理完毕,收入怀中,韩复出了小院,离开周府。 定兴城内书坊众多,兰桂书坊最富盛名。 其规模之大,无出左右。 一路打听,耗时两刻,终是寻到兰桂书坊。 抬头凝视,楼高四层,装饰典雅,书卷气浓。 “这位贵客可是买书?兰桂书坊应有尽有,保证不会让您失望。”书坊侍从门内窥见韩复,含笑出来迎接,热情洋溢。 “不是买书。”韩复迈步笑道,来到书坊一楼。 “无妨。”侍从热情不减,说道:“来者皆客,贵人大可随意浏览,若有需要,召唤小的便是。” 韩复见此,不由暗赞。 能做定兴书坊之最,并非没有理由。 “我是来卖书的。”韩复指了指怀中纸张,说道:“写了两则故事,想与贵地合作。” “原来如此。”侍从恍然,随即转身离开,说道:“贵人稍等,我去通知掌柜。” 韩复颔首,原地自顾打量。 一道身影跨入书坊,刚走几步,忽地看见韩复,方向一转,向韩复而来,大喜道:“韩兄,哈哈...你我真是有缘。” 韩复疑惑看去,只见来人十八九岁,穿着豪奢艳丽,面容俊俏,满脸笑意。 “兄台是?”韩复迟疑,似乎有点印象,却又想不起来。 “在下陈南星,适才也在荷园文会。”陈南星兴奋不已,说道:“哈哈哈...韩兄于文会之上大显神威,小弟既佩服又羡慕。临走之时,也学韩兄壮举,在那赵子谦脸上拍了一壶,当真痛快。” ------------ 第四十四章:兰桂书坊,初到雅苑! 陈南星格外热情,极度自来熟,搞得韩复措手不及。 “陈兄也打了赵子谦?”韩复诧异问道,忍俊不禁。 “痛打落水狗嘛,你还别说,当真痛快。”陈南星哈哈大笑,随即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你我既是有缘再度相见,何不作伴畅饮一番?走,今日小弟高兴,做东为韩兄贺。” 陈南星不由分说,拉着韩复衣袖往外拽,边拽边道:“顺便为韩兄介绍一位友人。” “陈兄且慢。”韩复脚下生根,说道:“我来此间有事,若想饮酒,待我办完再说不迟。” 不算文会,二人实为初次见面。 身为赘婿,愿意与他交友者甚少,至今未见。 虽说不知陈南星是何身份,但也定然非富即贵。 能够放下身段与他交好,实属难得,韩复自然不会拒绝。 身在定兴,得需融入上层圈子,也好全面掌控胥朝时局。 若是只在周家,而不与外界沟通,可谓一叶障目,与韩复本意不符。 “办什么事?”陈南星疑惑回头,随即大气挥手,说道:“韩兄是来买书么?此间书籍众多,韩兄想买哪本?稍后小弟叫人送至周府。” 韩复摇头,说道:“不是买书,是来...” “东家。” 两人疾步走来,一老一少。 少者正是那位侍从,老者应是书坊掌柜。 老者走至跟前,面向陈南星,姿态恭敬。 韩复为之一怔,颇为惊讶。 如此年经,竟是兰桂书坊的东家? “掌柜的,就是这位贵人意欲卖稿。”一旁侍从说道。 不待老者回话,陈南星便诧异问道:“韩兄是为卖稿而来?” 韩复点头,笑道:“平日消遣之作,放着也是蒙尘,不如赚点润笔。” “原来如此。”陈南星恍然,遂转头吩咐道:“蔡掌柜,以后无论韩兄拿来多少书稿,照收不误。” 蔡掌柜垂首,说道:“老奴知晓了。” 就很壕啊...韩复不由感慨,摇头说道:“陈兄误会了,我此来并非卖稿,而是分成。” “分成?”陈南星怔住,问道:“何为分成?” 韩复沉吟刹那,言简意赅的说道:“所赚红利,五五对分。” 如此一来,岂不是年年月月都要分钱? 蔡掌柜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陈南星则不以为然,笑道:“行,韩兄做主便是。快快,书稿交给蔡掌柜,你我饮酒作乐去。” 韩复取出怀中书稿,递给蔡掌柜,说道:“一共两则故事,往后应该还有。” 写书牟利虽非本意,但韩复亦是不想吃亏。 若是只得少许润笔,从此盈亏与他再无关系,未免显得多此一举。 韩复原本以为,如此合作方式,会与书坊交涉许久,能否成功还是两说。 然而陈南星财大气粗,答应的不假思索。 倒是省了许多口舌。 至于以后能写多少故事,韩复也不清楚。 兴许写着写着就做了断更狗,惹得一众读者叫苦连天。 毕竟只是玩玩。 蔡掌柜收下书稿,陈南星催促道:“韩兄,走吧。” 韩复点头,笑道:“盛情难却,不敢辞尔。” “哈哈哈...今日韩兄壮举,令人钦佩,能与韩兄饮酒,小弟之幸。”陈南星大笑招手,率先走出兰桂书坊。 一楼一侧,两位彪形大汉紧随而出,跟在二人身后。 陈南星低声说道:“妻家健仆,明为保护小弟,实则暗里监督,以免小弟在外寻花问柳。唉...赘婿不好当啊。” 韩复诧异问道:“陈兄也是赘婿?” 陈南星耸了耸肩,说道:“如假包换。” 兰桂书坊一楼,蔡掌柜目送韩复二人离开,随即低头看向书稿。 目光落下,字迹入眼,蔡掌柜忽地怔住。 身为书坊掌柜,常年与书为伴,他的眼光何其毒辣,瞬间便是发现独到之处。 “这字...从未见过,竟是自成一脉,东家英明。” 许是路途不远,韩复二人并未乘车,边走边聊,两位健仆坠在身后。 陈南星颇为兴奋,滔滔不绝,韩复言语甚少,多半在听。 “韩兄有所不知,家父乃是巨商,富可敌国。奈何商人卑微,受人唾弃。若无靠山,覆灭亦是顷刻之间。为了家族基业,我只得入赘夔国公府。” “成亲之时,家父将定兴产业尽数交给小弟,算是补偿。林林总总,应有五六十间店铺吧。” “我与韩兄一见如故,今夜理应不醉不归。” “哈哈...小弟本就商贾之子,又成赘婿,在这定兴处处遭人白眼。尤其那些自诩清高的读书人,小弟早就不厌其烦。” “今日借韩兄之势,拍了赵子谦一壶,当真痛快。如此说来,韩兄对我有恩,哈哈...” “在这定兴,小弟只有一位好友,稍后为韩兄引荐。” “此人出身尊贵,却非旁等世俗之人,从不轻视小弟身份。哪怕街边乞丐,他亦不曾嫌弃,若是脾气相投,还能成为好友。” “堂堂当朝司空之孙,还有乞丐好友,韩兄可敢想象?” “司空之孙?”韩复倍感惊讶。 司空者,正一品。 司空、太尉、司徒合称三公。 地位尊显,官之极也。 虽说胥朝废除三公九卿制,司空已是虚职,却也不是谁都可以得此殊荣。 而具韩复近日了解,时下三公之中,唯有司空一人,司徒、太尉皆是空缺。 萧恩克,三朝元老,功勋卓越,以司空之职在家养老。 得知此人时,韩复还曾暗里吐槽。 “嗯,萧有柴。”陈南星点头,说道:“他虽不拘小节,玩世不恭,但却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哦...” 陈南星忽地回身,说道:“谁去周府一趟,就说我与韩兄一见如故,今日畅饮,得需晚些回去。” 两位健仆相视一眼,一人折身离开,另一人继续跟着。 韩复笑道:“还是陈兄想的周到。” 陈南星无奈摊手,说道:“赘婿嘛,理应处处谨慎。” 韩复笑笑,没有多说。 陈南星如何他不清楚。 但己身而言,周府对他并不严苛,即便不去通知,晚点归家却也无伤大雅。 又走片刻,二人来到雅苑。 始一进门,厅中老鸨便迎面急急走来。 老鸨浓妆艳抹,风韵犹存,行走时屁股一晃一晃,犹如水蛇。 “陈公子,您可算来了。萧公子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已是换了五个姑娘。您快去劝劝,奴家真怕出了意外,若是那样,奴家这小店上下几百口可就惨了...” ------------ 第四十五章:鸡鸣狗盗,萧家趣事! 时候尚早,雅苑客人不多,却是已有热闹之象。 楼上楼下,各色仙女频来频往,打扮的花枝招展,含骚带媚。 色急之人好似被勾了魂,目光总是落在香软挺翘之处,不移分毫。 “萧公子就在后院客房,快随奴家来。” 老鸨在前引路,走姿妩媚,臀儿左右摇曳。 陈南星回身,一脸羡慕的低声说道:“他们萧家的人都是这样,能力强,猛。” 韩复颇为震惊,不由说道:“能力强,猛,不该姓张么?” “嗯?为何要姓张?”陈南星不明所以,神色茫然。 “开个玩笑。”韩复懒得解释此方世界无人能懂的梗,摇了摇头,说道:“他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陈南星不敢肯定,说道:“往常未曾见过他如此疯狂,啧...一天一夜,五个姑娘,这还是人?” 穿过厅堂,来至后院,熏风扑面,携来淡淡馨香。 院落中,池塘、假山、花圃、草木皆有,布局精巧讲究,以鹅卵石小径通连。 沿着回廊又走片刻,老鸨在一门前停下,说道:“就是这间,您听,萧公子还在忙。” 房门紧闭,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传出。 时而轻缓如溪流、时而高亢似瀑布、时而急促若骤雨、时而婉转像暖风。 韩复更加好奇,如此猛人,究竟是何模样。 面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双目无神,两腿虚浮...韩复展开脑补,一幅画面勾勒而出。 陈南星上前两步,右耳贴向房门,毫不避讳。 细听须臾,抬手落掌,猛拍房门。 “砰砰砰...”房门晃动,陈南星大喊道:“萧有柴,你别干了,再干就死了。” “砰砰砰...”拍门不停。 “谁啊你?”屋内传出暴躁回应,怒吼道:“胆敢打扰老子雅兴,你知道老子爷爷是谁吗?家祖萧恩克。” 靡靡之音压低许多,却是不见停歇。 “累坏了,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陈南星回头表示无奈,遂继续拍门大喊:“是我,陈南星。韩复知道么?周家的赘婿。今日他在荷园文会大展神威,使得文豪赵子谦身败名裂。他也来了,稍后咱们畅饮。” 萧有柴沉默须臾,回应道:“先去前面稍等,我很快就到。” “好。”陈南星不再拍门,刚欲转身,又不放心,叮嘱道:“你要尽快,别让我们久等。这下结束就过去。” “知道了。” “韩兄,咱们且去前堂,边饮边等。”陈南星笑道,做出请势。 “两位公子,快随奴家来,这边请。”老鸨快步走至前头,欢喜引路。 韩复跟在后头,自顾沉思。 陈南星、萧有柴。 二人应是臭味相投,才能成为好友。 一个商贾出身,现为赘婿,不拘小节,出手阔绰。 一个司空之孙,不务正业,只知申公豹,且无门第之见。 定兴纨绔圈中,二人怕是一股泥石流,醒目亮眼。 倒也不算交友不慎,毕竟身份而言,韩复也是赘婿,正眼相待者甚少。 且鸡鸣狗盗,各有妙处。 孟尝君如是,韩复亦如是。 进入前堂,老鸨将二人引至楼上,于东侧寻一雅间,其门大开,出门便是天井,一楼种种皆可凭栏而望,尽收眼底。 “二位公子快坐,奴家这就准备酒菜。”老鸨很是殷勤,满面春风。 “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陈南星大手一挥。 “好好,奴家谨遵陈公子吩咐,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前去周家传信的健仆未归,留下的那位健仆守在门外。 老鸨扭腰离开,为此间张罗酒菜。 “韩兄请坐。”陈南星示意,待二人落座,无奈说道:“你我身份敏感,不宜姑娘侍奉。” “正合我意。”韩复点头,笑着说道。 “姑娘不能有,但今日你我相识,一见如故。韩兄尽管放开吃喝,美味佳肴管饱,琼浆玉液管够。哈哈...稍后你我且先饮着,待萧有柴来时,叫他尽数补上。”陈南星翘着二郎腿,身子向后一靠,神情惬意。 又过片刻,一众妙龄少女鱼贯而入,手捧锦盒玉盘。 道道佳肴摆放桌上,荤素齐全。 白玉酒壶成双成对,酒香四溢。 “韩兄。”陈南星取过一只酒壶,递到韩复面前,遂自取一只,说道:“且先喝着。” 清酒入盅,零星迸溅,韩复举杯相邀,笑道:“同饮。” “同饮,哈哈...今日能与韩兄相识,小弟之幸也。”陈南星大笑。 一饮而尽,再度斟酒。 少女相继退下,屋内再剩韩复二人。 萧有柴不见踪迹,二人饮酒闲聊,倒也闲适。 “韩兄可知,定兴有三美?” “略有耳闻,家妻便是之一。” “玉面罗刹也是,还有一位,名为萧有容,正是萧有柴的姐姐,同父同母。” “哦?此事倒是不知。” “不过萧有容不在定兴,听萧有柴说,似乎因为一门亲事,萧有容不愿,偷偷离家出走,现在好像落草为寇,在哪里做了山贼,当了山大王。” “倒也是个奇女子,定兴三美,果然各有特色。” “今日韩兄诗句一出,哪里还有定兴三美,嫂子已是独占鳌头。” “拙作罢了。” “韩兄莫要谦虚,咱俩都是赘婿,理当惺惺相惜。唉...虽然同为赘婿,我却不如韩兄。韩兄才貌双全,我是财貌双全,不可同语。萧有柴稍后便到,韩兄莫急。他家就是这样,强,猛。萧司空六旬有余,依旧十五房妾室,整日不亦乐乎...” “萧兄名字很是独特。” “萧司空起的,据说萧司空儿时贫穷,无柴生火。有柴之名,可谓寄予厚望。” “倒是有趣,若是如此,萧兄之父,名字岂不是和火有关?” “韩兄当真聪明,小弟不及也。萧伯父名为萧炎,任职军中,正在北方戍边。” 韩复举杯动作一顿,错愕不已。 竟是斗帝强者,恐怖如斯...他自饮一杯,暗暗吐槽。 “好你个陈南星,竟敢私议老子家事。”锦衣少年步入此间,指着陈南星笑骂。 来人呼之欲出,正是司空之孙萧有柴。 韩复闻声望去,但见萧有柴十七八岁,眉清目郎,唇红齿白,面上带有几分疲惫。 陈南星哈哈大笑,说道:“爽完就好,快来饮酒。” ------------ 第四十六章:议论纷纷,仇人见面!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随国公府,秦维仁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荷园文会一事,虽说不是天衣无缝,但也难出差错。 稍微小心行事,便可夺取韩复文名,窃其诗词。 哪怕结果牵强,只需善于运作,假以时日,那七首诗词将与韩复无关。 奈何赵子谦不堪大用,竟被三言两语化解,闹得身败名裂。 “文豪...呵...虚有其表,徒有其名。” 秦维仁冷笑,咬牙切齿。 今日之前,秦维仁心中笃定此计可成,因此并未亲去文会。 适才文会散去,消息传出,秦维仁闻得,简直难以置信。 “赵子谦呢?”秦维仁沉脸问道。 侍从回道:“定兴无颜立足,早早携家出城,不知去了何处。” “算他聪明,没有道出秦家。”秦维仁淡漠垂眸,呵呵笑道:“此去匆匆,是怕秦家为难他么?” 侍从不言,垂首站立。 过了须臾,秦维仁神色稍缓,侍从这才问道:“二公子,还去雅苑么?” 秦维仁沉吟。 毁掉韩复文名,窃取韩复诗词,使其身败名裂,理应庆祝。 秦维仁原本打算,待赵子谦计成而归,便邀他雅苑畅饮,顺便猜猜灯谜,领略一番雅苑八艳。 奈何,计划终究不如变化快。 赵子谦已是过街老鼠,且不知所踪。 独他一人,兴致索然。 俄顷,秦维仁方才深吸口气,起身说道:“走吧。” 谋划失败,但也没有牵扯秦家,除却使他愤怒,再无其它影响。 雅苑泄愤,是个不错选择。 雅苑八艳风姿卓越,且各有所长,可谓尤物。 若想与其行鱼水之欢,不需花钱,只需猜对灯谜,便可令其侍奉一夜。 只是雅苑灯谜太难,猜中者少,一直为人诟病。 秦维仁知晓,这才是雅苑的聪明之处。 若是人人都能猜中,还有什么噱头可言? “叫上几个机灵的侍从。”秦维仁向外走去,志在必得之势油然而发。 侍从得令,迅速离开。 待秦维仁出了府门,八人急急跟来,紧随而出。 马车驰行,侍从快跑不坠,偶有街边言语入耳,使得秦维仁神色愈发阴沉。 “今日荷园文会,发生一件大事。” “赵子谦一代文豪,竟是沽名钓誉的阴险之辈,当真令人咋舌。” “那般危局,周府赘婿三言两语巧妙化解,使得赵子谦不打自招,真乃急智。” “如此才华,为何甘当赘婿呢?” “听闻今日百里小姐为他施计辩护,赘婿韩复为其写诗。二人相视时含情脉脉,可谓琴瑟和鸣。” 街头巷尾,议论声杂,秦维仁听了只言片语,只觉恨意更浓。 百里茗素那等妙人,原本该是他的。 若非韩复横插一脚,又怎会至此。 “今日算你逃过一劫,你我来日方长。”秦维仁眸光乍寒,随即闭目等待,忽略街边言语。 “二公子,到了。” 侍从一声轻唤,使得秦维仁再睁双眼。 下了马车,径自步入雅苑,身后八位侍从跟随,气势汹汹。 “呦,秦二公子,您来啦。”老鸨搔首弄姿,含笑迎来。 秦维仁脚步一顿,并非嫌弃老鸨,而是此刻雅苑堂中,宾客议论之事,亦与文会有关。 “云想衣裳花想容...会向瑶台月下逢。此诗一出,定兴再无三美。” “因为此诗,百里茗素之名也可流传万世。” “今日不知羡煞多少大家小姐,倘若此诗为我所作,来这雅苑,怕是再也不用带钱,清伶名妓哪个不会自荐枕席,夹道欢迎。” “哈哈...兄台言之有理。” “赵子谦今日之举,可称自掘坟墓。” “为了几首诗词,脸都不要了,妄称文豪,呸...” “韩复何止诗才了得,一手书法更是自成一派,独树一帜。文老先生与三位大儒称赞不已,甚至竞价相争。” “小弟今日也在文会,有幸见了七字。书法确实独到,吾不及也。假以时日,韩复定成书法大家。” “哦?哪七个字,兄台说来听听。” “不摇碧莲,敲里哇。” “恕某愚钝,竟是不知七字何意。” “恬不知耻,直娘贼。” “你怎骂人,找打不成?” 秦维仁一路穿行,宾客谈论清晰入耳,即便某些仙女,亦在自怨自艾。 “倘若能得韩复赠诗一首,我愿使尽浑身解数侍奉。” “我等风尘女子,残花败柳,哪有如此待遇。” “虽是赘婿,但才华逆天,若能看他一眼,我便知足。” “他若赠我诗句,死也值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如此美妙的诗句,哪个女子又不爱呢。” “雅苑仙女众多,无论是谁,只要得到韩复赋诗相赠,便可一步登天,成那人人追捧的花魁。” “听闻韩复今日来了,只是没叫姑娘侍奉。” “韩复来了?”秦维仁微微皱眉,问向在前引路的老鸨。 自入雅苑开始,秦维仁故作云淡风轻,外界交谈亦是置若罔闻。 但是听说韩复此刻也在雅苑,心中烦躁难以抑制,不觉爆发。 “来了。”老鸨停步回应,妩媚笑道:“就在那间,正与友人饮酒。” 秦维仁顺势看去,韩复所在雅间,正是稍后路过之处。 而在雅间门口,不时三两仙女经过,目光则是偷偷瞟向屋内,暗露兴奋神色。 “哪位是韩复呀。” “东侧那位,另外两位是咱家常客,陈公子与萧公子。我还陪过萧公子,非常勇猛。” “是他啊,很是俊朗呢。真想前去搭讪,若是被他看中,今夜任他摆弄。” “你个骚蹄子,不想活了。” 路过韩复雅间的仙女窃窃私语,待到近前,方才发现老鸨几人,赶紧后怕闭嘴,匆匆见礼离去。 “苑中仙女口无遮拦,秦公子勿怪。”老鸨笑着赔罪。 秦维仁不予理会,径自掠过老鸨,向韩复雅间而去。 到了门前,只见韩复三人正在饮酒,秦维仁迈步进房,满脸不屑与嗤笑。 “区区赘婿,也敢来这寻花问柳之所,当真胆大包天,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