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远赴京城 林璐趴在床上,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转动手腕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人脸,无限唏嘘道:“才六个时辰不见,你竟然又变帅了。” 没有人搭理他,这是理所当然的,小爷无聊到连续三天早上对着一面破镜子搔首弄姿了,船怎么还没到岸? 林家大少爷面无表情把镜子往柔软的床铺上一扣,光着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一个他万分熟悉的人果然已经千年如一日地盘腿坐在地上,老神在在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几不可闻。 林璐怪笑着凑了上去,附在那人的耳根,深吸一口气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了一声:“死和尚!” 遭受到音波冲击的林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连眼皮也没有抬。 死小鬼还是这么不可爱,林璐长长叹了一口气,就地紧挨着他坐下,仰着脖子左右看了看:“我妹妹呢?” “早就起床了,听声音似乎还在哭。”林琳缓缓睁眼,神情冷淡,尾音微微上挑,透出三分华然凉薄的味道。 哭?哭啥?自然是哭亲爹林如海壮年故去。 林璐神情有些黯淡,不过随即打起精神掩饰了过去,极其自然地哈哈笑了一声:“别人学武是为了保家卫国,你学武就是为了偷听我妹妹闺房声音?啧啧,栖霞寺智方主持知道了他的亲传弟子搞这种勾当,一定会哭的。” 林琳再次有选择地忽略掉了这样的屁话,细微地吸了一口气,操控着汇聚在身体经脉里的内力重新开始运转。 不对啊,这小子今天的交谈欲望不是很浓重,换句话说,这小子今天心情不好。 林家大少爷抓了抓脑袋,难得从角落里拣回了自己的良心,愧疚道:“我就是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我知道其实也不怪你,你耳朵灵敏,完全是被动偷听的――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会不会连别人上大号的声音也能够听见?” 林琳再次撩起眼皮看他,脸色略微黑沉。 林璐立刻收了声,缩着脖子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屁股,他其实有点怕眼前这个身体小了自己三岁的小鬼头。 林琳脾气糟糕透顶是远近闻名的,整个人平日里阴森森的,瞪着死鱼眼端着面瘫脸不笑不说话,看着跟自闭抑郁症晚期患者一样,但是其冰山的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爆竹一样一点就燃,而且心狠手黑,冷不丁就突然发难,一出手非死即残。 林璐上辈子无法无天的事情干的着实不少,他最后好死不死撞上三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坠机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戏耍美国联邦警察时顺手偷来的美国第一夫人的内衣,但是作为一个高智商罪犯,他最摆不平的就是高武力暴力分子。 林璐觉得自己有权利鄙视以林琳为代表的四肢发达人士,他一向信奉知识就是力量,暴力是解决问题的最低端手段。 林琳装死人不再搭话,林璐耸了耸肩膀,来到船上的另一扇门前,轻轻叩响门扉:“黛玉,时辰不早了,用过早饭了吗?” 房间里面立刻传来细微的响动,林璐暗自叹了口气,静静站在门前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林黛玉四个贴身大丫鬟之一的木莲才打开房门,用帕子掩唇笑道:“日上三竿头,大爷可算起了,前儿姑娘还念着,别是身上不利索,想叫人看看去呢!” 林璐看看天色,一想也对,这都快要正午了,自己倒问人家有没有吃早饭,似乎确实不妥。不过他一向脸皮够厚,随耳一听就过去了,笑眯眯乐呵呵走进屋子:“船家说了,最多再有三个时辰就要靠岸,咱们就抵达京城了,妹妹女儿家的细软都收拾利索了吗?” 自林如海过身以来,林黛玉日夜以泪洗面,加上最近的旅途奔波,她本来就是身姿婀娜、瘦削可怜的西子美人形象,短短一个月整个人削下来两圈。 似蹙非蹙笼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十二金钗之首果然美不可言,瘦得快脱了人形,照样美得惊世骇俗。 林璐摸了摸鼻梁,没心没肺地一咧嘴巴:“今天天气不错,我叫外面的粗人回避了,咱们兄妹到船舱外走走怎么样?” 林黛玉眼圈红肿,微微低头掩饰过去了,勉强笑道:“哥哥还说呢,上次硬拉着我出去吹风,回来身上就懒懒的。既然都说了今日就能靠岸,晚上还要跟外祖母舅舅舅妈们厮见,少不了一番折腾,哥哥还是养精蓄锐得好。” 林璐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自家妹妹准是又哭了一宿,不过有的事不能明说,这是心病,旁人越劝越麻烦,这种事情只能当事人自己慢慢看开。 他就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剥一边道:“满打满算还有整三个时辰呢,我都养精蓄锐小半个月了,闲得浑身发毛,总要找点事情解闷。”关键是拉着病美人出去散散心,一个人缩房间里,总会不自觉多想,情绪自然越发低落。 “哥哥总是这个样子,从来没个正经。”林黛玉捏着帕子帮他剥瓜子,轻轻把白白胖胖的瓜子瓤放在素净的白瓷果盘上,“如今诺大一个林家压在哥哥肩膀上,上上下下百口人千把事都凭着哥哥一个人拿主意,哥哥也当正视这些呢,日后千万不可再如此轻狂。” “嘿,真巧,这话大管家也跟我说过。”林璐丢了一个瓜子瓤进了嘴里,“我明白我都明白,放心吧,你哥哥是谁,空手吃遍五湖四海,一曲高歌任逍遥,怎么也不会叫我妹妹让人欺负了去。” 这人说话从来不靠谱,脸皮比天还厚,林黛玉仍然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她是幼妹,仗着平日跟兄长关系好,适时提醒一句就够了,说多了反而不美,因此对这个话题轻轻放过,转而问道:“子毓呢?” 林璐,字公瑜,林琳,字子毓。林黛玉跟着林如海学,对这个弟弟一直称呼字号。 “和尚?还能干什么,打坐呢。”林璐对着船舱门直翻白眼,“他今天跟吃了炸药似的,不好惹。” “我都听木莲她们说了,明明是你又欺负人家。”林黛玉含笑嗔了哥哥一眼,“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天天说子毓坏话,又是脾气差又是性子急,依我看,子毓脾气够好了,起码对你是没得说,换了旁人,早就受不了了。” 林璐唏嘘了一下,感叹道:“脾气好?你是没见过他在外面跟人打架的样子,要多狠有多狠,下手一点余地也没有。两柱香不到,十几个小混混,没一个还能站得起来,只剩半口气在地上挺尸。” “还不是你惹了祸。”林黛玉把瓜子壳磕在桌子上。两个人胆大包天,小厮也不带,趁着过年溜出府,差点被街上赌鸡斗狗的流氓抓了去,她每每想来,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林璐嘿嘿贼笑着不说话,他扪心自问,林琳确实没有做过啥对不住他的事情,可是这并不妨碍林璐对林琳不怎么看得过眼。 他是半个道家弟子,讲究的是万法自然,无为而治,林琳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戾气,还透着一种难掩的对人命的淡漠,这一看就是天天提头在刀尖上走的人,跟林璐骨子里有点不对盘。 好说歹说,林璐终于成功拉着自家宝贝妹妹走出了闷热的船舱,一出门就看见林琳默默站在船头栏杆旁边注视着远方。 “咦,和尚怎么不打坐了?”外面风大,林璐侧头给妹妹拉了拉衣服,顺口问道。 林琳侧头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投到林黛玉身上时却明显柔和了下来,嘴角扬起了些许浅淡笑痕:“姐姐今天好兴致。” 林璐的脸立刻黑了大半,他讨厌林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他老觉得这个臭小子对自己妹妹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绝对不是林璐杞人忧天,还别说林如海在贾敏还未故去之前,真的动过这个心思,探花郎挺欣赏林琳的,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林琳从很小的时候就头角峥嵘,跟寻常人家的小孩儿不一样,一看就是个能成大事的材料。 “今天日头不错,哥哥担心我闷出病来,便带着我出来走走。子毓刚刚在想什么?”林黛玉实乃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敛去悲思,不着痕迹缓和着气氛。 “没什么,闲来无事,看着水面走神罢了。”林琳哼笑了一声,遥指茫茫江面,“此去京都,前路茫茫,实不知福祸。” “瞎说什么,”林璐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我们马上就见到外祖母舅舅他们的当口,你竟然说这种丧气话?”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璐感到万分愧疚,他对于中国四大名著实在没啥研究,勉强能够记起林黛玉这个名字出自哪部小说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了,毕竟不能够指望每一个国际惯犯都成为红学专家。否则的话,如今行事会方便很多。 此次去京城,是福是祸?林璐心里也拿不准,作为一个足够独立而成熟的灵魂,他其实也很明白,自家现在的情况着实不是很理想。 林家也是书香门第,累宦世家,百年传承至此,自然有些积蓄。林如海又简在帝心,累迁要职,林家家底确实不薄。 偏巧林家五代单传,子嗣单薄,宗族无人,别无旁枝,林如海贾敏夫妻双亡,留下一双儿女,尚且年幼,现在林家上上下下就如同被扒光了洗干净摊在别人砧板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拿着刀叉拿着筷子准备联手瓜分这块美味的大蛋糕。 若然不是情况实在不妙,林如海这样一个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物,就冲着一句“同姓不婚,异姓不养”的古训,也不会在弥留之际生出过继林琳的念头。 其实林璐并没有多少担心,他天性如此,天不怕地不怕,顶顶无法无天的人物,没有想不到也没有做不到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敢来招惹他,必然落得鸡毛鸭血、家宅不宁的地步。 不过自家现如今情况不妙,却是不争的事实。 三人说话间,乘坐的大船缓缓前行,原本宽阔无边的江面上隐隐出现了一小片□在外的岩石群。 林琳似有若无地冷笑了一下,一脚踢在角落里堆放的杂物上,一块一米有余的宽木板稳稳落在水面上,借着惯性飞快往前滑行。 林琳一把拉住林璐的衣领,双脚轻轻点地,鬼魅一般飞离船舷十几米的距离,他在半空中轻巧地调整着姿势,准确踩在围栏上,借力一蹬,两个人彻底脱离大船。 我靠,又来吊钢丝?林璐怒,大怒,耍帅也不是这么耍的,这还当着妹妹的面呢,自己让人当小鸡仔似的提在手里算是什么事? 林琳轻功极其俊俏,视手里抓着百来斤的名义上兄长如无物,翩翩前行,在中途快要落至水面时踩住宽木板,第二次借力后顺利落到岩石上。 长江沿途的石头都经过了江水数百年如一日的冲刷,光滑平坦,本应该被浸没在江面下,时值旱季,才□出来,现在被太阳烘烤得暖洋洋的。 林璐就势在一块大石头上躺下,舒服地眯起眼睛:“你又抽什么风?” 林琳是典型锯了嘴的葫芦,针扎在身上没有半点声音,此时倒是摆出一副明明白白的有话要说的架势来,林璐就算不怎么乐意搭理他,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 “我此次上京,不仅为了达成先生驾鹤归西时我的承诺,还为了查明我的身世。我们这三年彼此要做的事情都很多,不妨约法三章,在为先生守孝期间,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林琳微微低头,长睫半掩,狭长的凤眼中波光流转。 林璐仰头假惺惺地笑了:“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两个打小一个被窝里面长大,铁打的情份,哪有什么前嫌?” 林璐的五官跟林如海十成十的相像,俊雅秀丽,清绝离尘,但是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破坏了原本的感觉,从眼角到眉梢流露出一股机灵机俐,油滑狡诈。 林琳低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此最好。” 林璐收了脸上的假笑,耸了耸肩膀,真心觉得他多想了:“和尚,你大可以放心,我是看你不怎么顺眼,但是还没有到分不清主次的地步,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小爷心里面有数。” “比如读书?”林琳弯着唇角讥讽了一句――众所周知,林家大少爷对四书五经一窍不通,也就识字一条能把他跟纯文盲区别开来――抢在他发火前一指已经渐渐驶出视线的大船,“回去吧,再磨蹭下去姐姐恐怕要担心我们又吵架了。” 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吵架?林璐重重哼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跳了起来,非常自觉顺着林琳直挺挺的脊背爬了上去,胳膊环着他的脖子,两腿夹在他腰间,忍不住提醒道:“你可千万别使坏啊。” 林琳自小练武,身形挺拔,器宇轩昂,大他两岁的林璐比他矮了大半头有余。 林琳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喂,我昨天晚上已经用信鸽通知了外祖母家,说了我们抵达的大致时辰,现在可能贾家的人已经在岸上等着呢――你注意着点,千万别落了我林家的名头!”林璐这次没跟此人一般见识,林琳这种人被惹急了能直接把他扔下水去,这个时节的江水可不适合游泳。 谁落林家的名头还说不准呢,话可别说这么满。林琳鄙夷地牵动唇角,没有出声。 ------------ 2接头 船只稳稳停泊在京都码头,林黛玉早就到船舱里避了,林璐探着脖子一瞧,侧头小声道:“我看到贾琏了,后面跟着的那个青衣中年男人可能是府上的大管家……你知道贾琏是谁吗?” “贾赦他儿子。”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在质疑他的智商,林琳直视前方,面无表情回答。 林璐一咧嘴巴喜滋滋乐开了,林琳跟他一个毛病,都不喜欢用尊称啥的称呼别人,林璐自己说“琏二表哥”都觉得别扭无比,一听人家说“大爷二爷”就觉得寒毛直竖。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林家大管家林顺已经指挥着仆人把软梯放了下去,当下不再多言,林璐活动一下筋骨,顺着梯子往下滑,他身手极其灵活敏捷,泥鳅一样转瞬就稳稳落地,一转头看到贾琏微微讶意的表情,笑着拱手道:“竟然劳烦琏二表哥亲自跑这一趟,我同弟弟真是愧疚难当。” “哪有的事情,两位表弟第一次来京城,我这个做表哥的自然应该多多照应,阖府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两位表弟呢,我这次身负重任,一定要把两位表弟全须全尾带到府上。”贾琏端着极为热切的笑脸,目光稍稍在满满当当的船上停留了一下,须臾后若无其事地挪开,看向旁边,又道,“这位是……” 这位是谁你能不知道?林如海过身后,贾家就是派的贾琏打着帮忙周全的旗号前往扬州,林璐已经把林如海临死前收了一个养子的事情告诉了贾琏,也专门写了封书信托他带回京都。 如今林家三个主子中一共俩少年儿郎,林琳还穿着素净的孝服,虽然上次没有见着面,贾琏这样的人精,说看不出来这人是谁,那可真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轻不重的下马威摆出来,看来贾家那帮子亲戚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观感平平,林璐心中有数,轻轻一笑顺势引荐道:“这正是舍弟,单名一个‘琳’字,字子毓。”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些许伤感神色,“这还是三年前先父赠予的。” 林琳并未出声,对着贾琏的笑脸冷淡地点了点头,微一拱手,便撇开头去不再理睬。 这样的反应让贾琏不论真假摆出来的热切眼神有点使不下去,不过他素来是人情往来上的一等好手,异样转瞬即逝,仍然笑意盈盈道:“二表弟仪表堂堂,真是人中龙凤。” 这话倒不是全然的恭维,林琳天生架子十足,脊背笔挺,身姿挺拔,容颜俊雅艳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说不出的俊朗清爽,眉目间沉沉威严暗藏。 贾琏看了暗暗心惊,这位林家二少爷来得莫名其妙,贾家先前丁点风声也没有收到,林璐后来上的书信中给出的说辞是林如海临走前拖着病体置办酒席收的养子,至于此人先前的身份,林璐一字未提,后来的书信来往中也多番回避,贾家至今仍然对此一无所知。 林璐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弟弟的失礼,鹅蛋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走样,看着贾琏轻声解释道:“上次表哥不远万里前往扬州帮衬的时候,恰巧子毓在栖霞寺为父亲祈福念经,四十九日后方出来,未能得见。” 栖霞寺?贾琏心头一跳,急忙打点起精神问道:“可是南京栖霞寺?”栖霞寺传承千年,乃是中华四大名刹。 林璐一脸赞叹点头道:“琏二表哥真是博学多才,子毓自小从栖霞寺长大,乃是智方主持的关门弟子,不过是俗家弟子。” 贾琏不由得多看了林琳一眼,虽然横看竖看没觉察出此人身上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仍然多了三分看重,笑道:“家中老太太最敬神佛,每逢僧道上门,必定重重款待,若然知道二表弟能有这样一番造化,必然喜不自胜。” 林琳仍然没有搭理他,贾琏微一低头遮掩住了不悦,转而看向林璐:“表弟,老太太并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家中殷切等候,不若我们现在就乘车马前往贾府?” 林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乘坐的船,正好看见大管家林顺走了下来对着他微微点头,明白一应物件和他的宝贝妹妹都已经被从船上请了下来安置在马车中,然后才应承下来。 贾琏是主人,没有急着上车,在下面帮忙打点,林璐趁机一拉林琳衣角,笑嘻嘻道:“怎么了,一点好脸色也没有,那个又不是外人,我嫡嫡亲的表哥呢。” “我跟主持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你算计贾家可以,别把我牵扯进来。”林琳硬邦邦顶了一句,林璐这么粗浅的手段也好意思使出来,也太小看别人的智商了。 林璐哈哈笑了一声,也没有在意。他刚刚看贾琏打量货船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不论对方是真的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只是单纯惊讶,事先敲一敲山震震老虎还是有必要的。 林琳的身份挺特殊,细品还真能品出点意思来,虽然他本人和林璐都压根没有当回事儿,难保那些佛信徒们会当真放在心上。 他抬出林琳的身份来,确实存了点隐晦警告的意思,再者说了,抬高朋友的地位就是连带抬高自己的,这是很常见的小戏码,交个这么有身份地位的朋友,旁人自然而然会高看你一眼。 林璐其实是有苦说不出,他有本事是有本事,可是全都不是这个时代人肯承认的本事――他能用一百美金赢回来一个赌场,可是这该死的清朝严令禁赌;他是国际刑警发出红色通缉令的国际罪犯楷模,可是这个名头拿出来这里谁都不知道是一项多么伟大的成就;他把美国自由女神卖给过沙特王子,把英国第二王储拐卖到印度贫民窟,可惜这里的罪犯们谁都不把他当回事。 一个人天生总有擅长跟不擅长的领域,林璐顶着他老爹林如海的鞭子棍子,翻看着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觉得自己可以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国际刑警红色通缉令没有抓到他,美国联邦警察没有弄死他,西班牙皇家卫队束手无策,瑞士国家卫队焦头烂额,上辈子的林璐独身吃遍五湖四海,一曲高歌任逍遥,但是自从死于一场三十万分之一概率的飞机失事,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后,林璐差点被书本活活折磨疯掉。 孔子不愧是中华圣人,他隔着千年的时光,照样有本事为千年后的中国人铲除祸害。 林璐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无限风光,正在唏嘘万分的当口,感觉到膝盖被人轻轻一碰。 他抬眼一看,发现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下了,林璐撩起帘子往外打眼一看,正好看见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个大匾,上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挺有意思的是,正门没有开,只在西边开了一个角门,林璐端坐着装傻,贾琏避重就轻解释道:“还请表弟见谅,府院窄小不方便行车,我已令人另备了小轿,还要劳烦表弟们……” “琏二表哥太客气了,”林璐先一步打断了他,一拉闭着眼睛打坐的林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打量了一圈繁华的街道,笑道,“京都果然不愧天子脚下,一应气度同扬州大有不同。” 古代的道路其实都差不多模样,马路上尘土飞扬,还有牛粪马粪堆积,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到边,荣国府门前这一条也就那样,没啥特别的地方。 林黛玉的素帷小轿稳稳停在了旁边,轿夫在大管家的示意下静立等待着林璐的命令。 后者眨了眨乌黑乌黑的眸子,似笑非笑瞟了一眼被关得紧紧的正门,侧头对林琳说道:“遥想昔日先曾外祖父在时,追随世祖与睿亲王平定天下,入主中原,位列四王三公,何等英雄豪杰!” 林琳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未成形的半成品微笑:“哥哥此言甚是,即便是百年之后的今天,宁荣二府仍然是勋贵之家,清贵之极,两位舅舅持家有方,不让先祖威名。” 林璐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些规矩其实不怎么在意,主要是不愿意一上来就吃杀威棒,自然不能让旁人如愿,林琳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紧闭着的正门,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侮辱。 林琳平日里一直是板着脸装死人,此时微微一笑,灰蒙蒙整个空间都亮堂了三分,贾琏眯了眯眼睛,面对着这个让人惊艳的笑容却觉得心头无端发寒,对方的眼睛深沉冷酷中透着萧索的清淡,明明是浅淡的微笑,他竟然品出了狰狞的味道。 贾琏心下一突,立马转变了态度,转头一脚踢在迎上来的小厮身上,骂道:“一群饭桶,都瞪着两个眼珠子管着干什么的?没看到姑少爷来了,还不快开了正门,等着找打呢是不是?难道这种事情还让爷我特意拿出来说?” 林璐面上和善走上去假惺惺劝架,他第一次对林琳这个暴脾气感到百分之百满意,别的不说,拿来吓唬人真是一吓一个准。 略去中间的小插曲不提,一行人和和气气穿过垂花门和几条走廊,期间来了两三拨人换下了抬轿的轿夫,再后来林黛玉下轿,在木莲的搀扶下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贾府雕梁画栋,曲折回环,好是真的好,可惜林璐天生路痴,随便瞟了几眼,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情,光顾着担心自己以后在这里面迷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绕出来。 眼见越走越深,自己迷路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林璐正是心惊的当口,终于一行人来到了正房大院,三四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争相打起帘栊:“少爷姑娘们可算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可巧就过来了――” ------------ 3相见 林璐探进脑袋一看,嗬,屋子里堆满了人,扑面的胭脂水粉味道,他缩回脑袋,往旁边扫了一眼,果然见林琳近乎厌恶地皱了皱眉。 林璐挑了挑眉毛,很得意地咧嘴一笑,林琳有轻微的过敏性鼻炎,对胭脂水粉一向深恶痛绝。 四五个丫鬟搀扶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当头迎了上来,林璐和林黛玉俱知这位定然是生母贾敏之母,两人的嫡亲外祖母,还没来得及拜见,就被贾母一边一个搂在了怀里,口中不住唤着“心肝肉儿”,大声哭叫起来。 林黛玉本来就是愁肠满肚,此时见了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尽数被勾了出来,也忍不住哀哀而泣。 林璐抽了抽嘴角,无奈掐了自己一把,硬是挤出来几泡鳄鱼的眼泪应景。倒不是他跟林如海有隙,十几年的抚养之情日积月累,就算便宜老爹见了他总是吹胡子瞪眼,拿棍子举教尺的,但是父子感情不可说不亲。 林璐上辈子俗之又俗的是一个孤儿,林如海和贾敏是唯二让他感受到父母亲情的人,林璐并不是不感激,只不过他天性豁达开朗,崇尚尊重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生就有死,不过是人生必然经历的阶段罢了,况且林如海并不是惨死,只是再正常不过的染疾而亡,寿数如此,天命难违。 林如海故去,虽然有些许遗憾感伤,倒也能够安然接受,林璐走到今天所以经历的一切让他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所有人的生死。 此时,林璐眼角含泪,不着痕迹在满屋子陪着擦眼泪的人脸上扫过,还真没看出来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大多是假哭几嗓子,应和一下贾母。 林璐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这些人大多是贾敏嫁给林如海远赴扬州后才出生或者进入贾府的,平日里最多就是听个名头,还真不可能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人性本如此,也无所谓生不生气。 贾母搂着林黛玉哭了半晌,方才收了泪,拉着外孙女外孙子的手给他们一一介绍了屋子里站着的人,从头到尾眼梢都没向林琳那边扫上一眼。 林璐笑眯眯跟着林黛玉同七大姑八大姨们厮见过,连并多看了几眼传说中的宝姐姐,然后极其自然地一拉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林琳介绍道:“外祖母,这是您的二孙儿,单名一个‘琳’字。” 贾母早看到一并进来的第三个人,林琳对谁都那副臭德行,眉目冷淡,寡言少语,贾母年老而位高,几十年都未见过小辈这种脸色,心中本就因为他来路不正凭白冒出来存着三分不喜,如今再见他这般行事,更添了几分不悦,有心冷落一番,便权当看不见。 只是此时被林璐直愣愣指了出来,她再装作看不到倒显得贾家失礼,因而笑道:“看着就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这话是问的林琳,眼睛却转向林璐,后者伸出胖胖的两个手指,笑得乖巧至极:“虚岁十二了,弟弟是正月初八谷日生的。” 贾琏在外面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几句,此时正好撩帘子进来了,闻言笑道:“老太太前个儿还赶着孙子们到外头张罗解梦大师,现在眼前可不就有现成的一位?” “怎么说?”贾母来了几分兴致,追问道。 贾琏笑着一指林琳的扑克脸:“二表弟可是栖霞寺方丈大师的关门弟子,自然佛法高深,可以为老太太解疑答惑。” 贾母微愣了一下,当真生出了几分欢喜,一迭声问道:“真的吗,竟然有这等福分?”心中的担忧已是放下了大半,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贾敏过世已三年有余,直到林如海病重,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儿子,贾家是贾琏前往扬州帮衬林璐的时候才得了消息,贾母口中不说,心中确实有几分忧虑,这可别是姑爷在外面养的小下的崽吧? 当然,林家也是累宦世家,列侯门第,林如海一朝探花,官至巡盐刺史,平素里同贾敏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断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不过凡事都有个意外,林琳出现得实在蹊跷,不声不响就认了个养子,事前也没有跟他们通气的意思,不由得贾母怀疑。 此时见林琳身后站着一尊活佛,贾母深觉自己多心了,看着林琳那张冰山脸反倒没有刚才那么反感了。 不过林琳的拉仇恨技能向来是满级封顶的,他毫不愧疚地否定道:“老太君多心了,我虽然是从寺庙里长大,但是对佛法一窍不通,智方主持曾直言,我与他有缘,却与佛祖无缘,是以并没有剃度收入门墙。” 他这么一说,贾母不由得感觉到味道淡了,“与佛祖无缘”这话可大可小,对于信佛的人来说终究不是好话,因而一笑而过,没有再谈论下去。 贾母对林璐笑道:“好孩子,你两个舅舅原在书房等你,因临时有急事,并未得见。”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一群丫鬟媳妇簇拥着一位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女子进来,林璐的脖子往上扬了扬,只觉得眼前一亮,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他真是好久没有见到女子这么明媚亮丽的笑容了。 贾母并没有开口的意思,邢夫人王夫人脸上只是堆笑,李纨便出声道:“这是你琏嫂子。” 王熙凤嘴皮子利索至极,拉着林璐和林黛玉好一通嘘寒问暖,嘴里的关怀不绝地往外冒,还应景地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这演技这做派,真能拿上金球金狮小金人了,真把贾敏当一回事,何必在姑爷刚去便顶着一身大红袄呢? 林璐心头暗暗发笑,侧眼看到好妹妹眼底隐隐的不悦,借着长袖的遮挡捏了捏她柔软而微凉的掌心,这等浑人理她作甚,不值得一般见识,平白自降了身价。 林黛玉微微错脸投过视线去,对上哥哥眨巴着的黑眼睛,心头源源不断往上冲的寒意才止住了,强打精神微笑回去,表示自己无碍。 林璐表示自己一行在船上已经用过晚饭了,贾母仍让把茶点摆上来,此时王夫人突然插口问道:“月钱放过了不曾?” 王熙凤回答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林璐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放下,笑道:“有劳二舅母挂心了,也无需如此劳烦琏二嫂子,妹妹在家中一应物什都是齐活的,更兼如今在孝中,带来的衣裳够穿,哪里还用另作新的?” 说罢,脸上现出几许为难,顿了顿又道:“不瞒外祖母两位舅妈琏二表哥琏二嫂子说,父亲过身前便有过交代,已另派了人手来京都修缮林府旧宅,年初就能够完工,生怕给外祖母舅舅家多添麻烦呢。” 也就是说人家住上两三个月就要拍屁股走人,抬出林如海来,贾母思量了一下,一板脸道:“这是什么话,你们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贾林二府的关系是再亲近不过的,你们是我嫡嫡亲的外孙儿外孙女,跟孙儿孙女并没有两样,住在亲外祖母亲舅舅家,旁人谁敢说什么去?” 这话听着倒是真心实意,不过贾母话里话外特意强调着“亲”这个字,倒是在反讽不是亲外孙儿的林琳了。 林璐在心中偷笑一声,照这个架势,如果日后真的跟贾家翻脸,最起码林琳肯定能出一份力。 贾母这样说严格算来也是在为她的亲外孙儿鸣不平,自古以来从来都是过继儿子传承宗祀的,哪有自己有正经儿子,还要额外过继一个的道理?日后牵扯到家产问题,岂不又是一宗是非? 就是不知道贾母这是真心实意为他打算,还是不忿林家家产又离贾家远了一步。林璐转了转眼珠,笑吟吟道:“外祖母所言,孙儿不敢辞,只是堂堂男儿,自当顶门立户,不图光耀门楣,最起码也当支撑家业,不堕我林家祖先的名头。” 贾母还待说下去,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一直窝在门口假装柱子的林琳挪了挪脚跟,悄无声息往前移了一步,占据了林璐刚才的位置,后者顺势跟着往旁边移动,不着痕迹遮掩住了林黛玉大半个身子。 啧啧,就算作为一个文盲,他也不至于对于林黛玉和贾宝玉在《红楼梦》中的关系一无所知,这可真是上天命定的姻缘,三生三世修来的道果。 林璐没想当真使坏,虽然他的犯罪之魂迫不及待叫嚣着要拆散这对金童玉女,但是也不至于拿自己妹妹的终身幸福取乐。 如果这两个人当真看对了眼,结成姻亲也无不可,只要他妹妹乐意,近亲结婚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若然他妹妹看不上这个含玉出生的小子么―― 刚风风火火冲进来的贾宝玉顿感后脊背发寒,莫名一阵战栗,微愣过后方才打起精神,打量着三个未曾谋面的亲戚,这一看顿时格外欢喜。 林璐长得像林如海,自古探花郎就没有貌丑的,再加上林璐无论何时都笑盈盈的,不摆谱没架子,更添了三分亲切。 林琳跟林璐正好相反,他不爱笑,丹凤目柳眉梢,五官搭配精致中透出几许疏离冷淡,再加上常年习武,有淡淡的杀伐气息,英挺干练,冲淡了稍显女性化容貌带来的违和感。 林家两位男丁贾宝玉满带着赞叹看过去,心中记挂着那位传言中的林妹妹,多看了几眼,才在林璐肩膀后面看到了半个脸梢,只觉眼前一亮,脱口道:“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 林黛玉本来也自暗暗心惊这个素未谋面的二表哥怎生得如此面熟,一听他如此唐突言语,倒有些着恼,心中的疑惑反而淡了。 林璐把身体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上来,肩膀往右很自然地一突,正好把贾宝玉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本人恍若未觉,面上十分欢喜:“如此甚好,那只当做久别重逢,日后相处起来也便宜。” 贾母亦笑言:“自然更相和睦了。” 贾宝玉上前几步,没想到林璐行云流水几个小动作做下来,仍然没让他再看到林妹妹真人,偏生林璐一脸诚诚君子的表情笑得热切,只得暂且收了上前亲近的心思,转而问道:“表弟表妹们可也有玉没有?” 这话一问出来,满屋子人都有些发僵,这位小祖宗怎么又想到这一截了,可千万别又犯了疯病才好。 “有啊,当然有――”林璐笑眯眯看着他的脸梢,顺手把旁边的林琳拉过来,两个人把身后的林黛玉挡得更是滴水不漏,“我弟弟从小就有一块。” 林璐此时战斗力全满,已经自动把人物挂机到妹控服务器上,林琳也没有在这个当口给他找不自在,点了点头全当赞同。 贾宝玉略有遗憾美若天仙的妹妹竟然也没有玉,不过听见林琳也有,倒也把遗憾去了大半,兴致勃勃问道:“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表弟的玉?” “恐怕要叫二表哥失望了,此乃家母所留唯一之物,意义深远,子毓未曾随身携带,害怕有所损伤。”玉就挂在他脖子上,林琳看这个架势,也没有拿出来给一帮子陌生人把玩取乐的道理,推脱了一句,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 果然贾母人老成精,立刻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可是我敏儿所赠?” “回老太君,师母自有馈赠,此玉乃是十二年前我生母留我在栖霞寺时,亲手挂在我脖中的。”林琳凉薄的目光在贾母身上扫过,轻飘飘加了一句,“此乃智方大师所言。” “既然如此,自然应当好好珍藏。”原来不过是个弃儿,贾母心中疑虑尽去,笑着呵斥贾宝玉道,“且过来吧,别闹你表弟了。” 林璐在一旁听得直发笑,见林黛玉似有疑惑,对着妹妹眨了眨眼睛,示意有事情回去再说,林黛玉本来就是冰雪聪明之人,收到哥哥暗示,自然也不再言语。 ------------ 4安顿 林家人马并不少,虽然是客居不好浩浩荡荡举家搬迁,零零总总也有二三十口人,另外还有在扬州带来的物什,虽然只是先行的,也并不算少了。 三个外孙辈中,贾母最喜欢肖像女儿贾敏的林黛玉,本想把她安置在贾宝玉原来居住的碧纱橱里,林璐找借口挡了,最后一行人被安置在倒座抱厦厅内。 一应东西都停顿妥当后,林璐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贴身大丫鬟宁馨乖巧地上前帮他捶背。 林璐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茶水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后小口抿了一口,侧头问道:“和尚呢?” 宁馨轻笑一声,回答道:“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二爷还在院子里做晚课呢。” 车马劳累了一个多月,今天晚上也不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林璐啧啧惊叹了一声,这是他唯一说得上佩服林琳的地方。 这小子对自己能狠得没边,冬天里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打坐,夏天里徒手去抓炭火,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手上脚上的血泡起了就磨破,磨破了再起,林璐有时候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疼得上。 这可不是等闲的狠人,一个人对自己狠一分,对别人能狠十分,林璐经常摸摸自己在颤抖的小心肝,为将要招惹到林琳的可怜儿们虔诚祈祷。 “大爷,姑娘请您过去呢。”跟木莲同为林黛玉贴身丫鬟的玉金的声音在窗外传来,本来昏昏沉沉想睡觉的林璐打起了几分精神,问道:“妹妹还没歇息吗?” “还没有呢,姑娘吩咐说找大爷您有事情商量。” 都这个时候了,可别是有要紧的事情,他一个大老爷们还累成这样,更别说林黛玉秉性虚弱,林璐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嗯,我马上过去。” 林黛玉换了一身家居服,正对着跳动的烛火出神,见他进来,也没有废话,埋怨道:“今天二表哥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哥哥不帮衬子毓一把?” “帮衬,帮衬他什么?”林璐装傻问了一句,见混不过去,只能耸耸肩膀,“得,我的不对我的不对。” “哥哥还说呢,子毓天性如此,不善言辞,心肠却是极好的,他话说得不周全,哥哥不在旁边帮着遮掩,还乐滋滋看热闹,叫人家怎么想子毓呢?”林黛玉口中说着,见他眉宇间存着淡淡的疲惫,忙亲自倒了杯水捧上去,“快要入睡了,别再灌茶了,哥哥且先喝点白水解渴。” 心肠却是极好的?林璐端着茶杯,被这句话搞得浑身不自在,仔细想了想,发现林琳那个臭小子还真是在他妹妹面前装也装出了一副人模狗样,翻白眼道:“有什么好遮掩的,他说的是事实,当初他妈就是把他放在栖霞寺的。” 林璐真心觉得自家妹妹多想了,林琳压根对自个儿身世毫不在意,弃儿又怎么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多了,尤其他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扬州百年难得一遇的旱涝灾害,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被丢弃的孩子数不胜数,能活下来就是祖上冒青烟了。 林璐上辈子也是被父母丢下的,运气还没有林琳好,可不是谁都能有一个千年名寺住持作靠山的,林璐的师傅纯粹是个祸害未成年人而没有自知之明的老流氓,搞得教出来一溜弟子全是彻头彻尾、坏得流油的小流氓。 同样是弃儿,林琳的命就比他上辈子好一百倍,不仅得蒙智方大师亲自抚养,五岁那年还让带着妻儿去栖霞寺打醮还愿的林如海一眼看中,青眼有加。 更何况,林璐一点不觉得林琳的身份简单到哪里去,他娘留给他的那块玉佩可不是凡品,极品青田灯光冻,价钱比同体积的黄金贵重十倍,而且有市无价,只有明中期才有少量出产。 这样的人家,会丢弃刚落地两个月的孩子?里面肯定有难言之隐。林璐曾经对林琳旁敲侧击,也变相从智方大师那里打听过,无奈两个人的口风一个比一个紧,他抓耳挠腮费了好大的劲儿,照样没能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话是这么说,林黛玉的意思林璐也不是不了解,他抓了抓头发,倒有些犯愁怎么解释,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和尚什么性格,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看看这小子狂得,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林黛玉嗔了哥哥一眼,林璐一直致力于在她面前说林琳坏话,生怕自家宝贝妹妹真被那个臭小子拐了去,虽然现在两人间已经没有了婚嫁的可能,这个习惯仍然没有改掉。 林璐脸皮厚,装作没有看见,坦然自若继续说道:“况且,他手中那块玉确实是个宝贝,灯光冻……呃,灯明石素来难得一见,何况是那样大小的一块,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达官贵族们,恐怕也没有多少人得见过。若然漏了风声,真有人起了歹意,咱们兄妹如今无依无靠浮萍一般,哪里能接得住人家的暗招呢?” 林黛玉被他装神弄鬼的胡话搞得心惊胆战,急忙道:“难道世上真有这等人?” “自然是有的,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千万别跟旁人说,”林璐附耳过去,声音压得极低,“我听爹爹说,咱们的大舅舅,年前还因为几把古扇子,闹出过人命呢。” 林黛玉似惊似惧地看着他,她是闺阁儿女,娇养长大,何曾听到过此等腌臜事,今日初闻,实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等事情。 林璐肯定地点点头,在火上浇了一瓢热油:“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旁人是怎么想的,不瞒妹妹说,这还是大姐姐得封贵妃前呢,大舅舅就敢那般行事,如今大姐姐入主凤藻宫,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咱们是小辈,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不过心中也该有些计较,诚然外祖母舅舅们的心都是热的,跟这样的人家终究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的好,虽是大舅舅一人行事,二舅舅官至工部员外郎,外祖母执掌贾府,焉能丁点风声不知?他们只是在装不知道罢了。” 林璐承认他是在很小人地挑拨离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诚诚君子、道德至圣,只要是能让他妹妹有些提防,他一点不介意再多说几句坏话。 更何况,身正方才不怕影子歪,这种事情贾家敢做,就要有别人嚼口舌的觉悟,林璐也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冤枉他们什么。 林黛玉似有所悟,怔怔出神,良久未语。 林璐得意一笑,没再多说,到外面把四个丫鬟叫进来,嘱咐她们服侍姑娘歇息后,才告辞出来。 林琳正在院落中练习白打,也就是徒手格斗,林璐往旁边武器架子上一看,顺手扔过去两把苗刀,吆喝道:“和尚,来耍个双刀流!” 林琳接刀,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少林双刀十八滚。”流你妹。 “你这不是也没滚吗,更跟别说十八滚了。”武盲林璐一脸坦然。 林璐逮着机会给贾家上了眼药,短短几次交锋他就感觉到对方恐怕另有所图,还是防范于未然比较好。他不知道的是,他看贾家不顺眼,人家也看他不怎么顺眼。 林家家丁有条不紊往抱厦搬东西的时候,薛姨妈照常带着宝贝女儿到姐姐的房间聊天解闷,见王夫人脸上很有几分不愉,斟酌了一下问道:“姐姐可是在为府上小姑子家的三个孩子担忧劳神?” “瞧你这话说的,哪来的三个孩子呢?”王夫人示意她们坐下,手捧着暖炉,一脸的不以为然,“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听说过丢孩子的事情,八成不是什么正经身份,还专门留下块玉佩,哎呀呀,真是……” 因为薛宝钗也在,后面难听的话她也没有往下说,王夫人跟薛姨妈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不是,一个女子孤身跑去把孩子放在寺庙门口,还特特留下个信物,别是不知道哪家未出阁女儿跟野男人的私生子,也不嫌害臊。 就这样来路不正的身份,林姑爷竟然也能看得上眼收为养子,别真是他在外面风流留下的孽根才好。 贾敏是贾母唯一嫡亲的女儿,先时在家中做小姐时真是金娇玉贵,千金作派,自古家中姑娘地位高,媳妇地位低,王夫人早有几分不忿,一想若然猜测是真的,那鼻孔朝天的贾家大小姐可也是彻头彻底的失败,是以面上不屑,心下暗爽。 薛宝钗低着头权当没有听见,一派的乖巧可人,王夫人多看了几眼,越发心头舒畅,这才是大家千金的做派,看那个尖嘴猴腮的林姑娘,人都说相由心生,一看就是个尖酸捻醋的人物。 王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遮掩去上面的笑痕,听得薛姨妈道:“这林家此次来,怕是带了不少人吧?我们来的时候从远处看着,浩浩荡荡几十口子呢!” “可不是,走个亲戚家还不忘带着这么多人,左右不过三个主子,这么多人围着转,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分。”王夫人不忘拿出自己的心肝宝贝作对比,“你看宝玉,就因为怕福气太重了压不住,特意把名字给那些下等人唤,这才是大户人家正经行事呢。” ------------ 5赌约 林璐入了贾府,跟贾宝玉处得相当不错,林璐有一个很大的特点,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只要不是之乎者也的老先生老学究,他跟什么人都能够说到一块去。 恰巧贾宝玉也有一个痴病,他看不起仕途经济,认定为官作宰之人全都是国贼禄鬼,最看不得别人跟他谈论读书考试。 这两个人凑做一对,林璐也没有跟他甩脸色,有问必答,态度和蔼,贾宝玉平生所见都是如秦钟薛蟠那类子弟,还是第一次看到像林璐这样天马行空、昂扬恣意的人物,惊奇惊喜之余,大起结交之心。 林璐爱玩,能玩,敢玩,手段千奇百怪,恰巧贾母以林家一行人初入贾府为由,逼着贾政免了学堂这几日的功课,贾宝玉快活自由到了极点。 唯一稍显遗憾之处在于,除了林璐跟他混得比较熟以外,林琳和林黛玉对于国公府上的小少爷凤凰蛋都态度非常冷淡。 林黛玉自从初来贾府那日得哥哥明示后,心中便存了一分小心,万事再三思量后才会行事,除去给邢王两位舅母请安外,平日里只到贾母正房中陪老人家说笑解闷,跟三个表姐表妹也略有疏远,更别说贾宝玉一个年龄相近的外男了。 至于林琳就更不用说了,他喜欢自个儿一个人呆着,看谁都跟人家欠他八百万似的,着实很难相处。林琳话少,又冷,硬邦邦一句话丢过来能噎得人半天喘不上气来。 林璐闲得没事的时候就蹲在墙根下叼着草根,一边捅蚂蚁窝一边听贾府的丫鬟碎嘴子聊天,心中万分唏嘘。 林琳挺不讨长辈们喜欢的,但是在下人中口碑却相当不错,尤其那些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说起他来就差闪星星眼作西子捧胸状了。 年轻俊俏,风流蕴藉,挺拔如竹,武艺高强,出身名门,简直符合这个时期少女们对于心上人最最完满的幻想。 两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府上的婆子媳妇们暗中编排林黛玉目下无尘、清高孤傲的话比较多,世界上只要有超过一个雌性生物的地方就有斗争,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些流言从哪里冒出来的林璐再清楚不过了,他用脚底板子想,也知道是谁的馊主意,林璐也没生气,他就是觉得好笑,王夫人这般上赶着下手,难道还真担心他会把自个儿宝贝妹妹死赖在贾宝玉身上? 德行,老子宁愿便宜了臭和尚也不会便宜那个含着块臭石头出生的草包,林璐伸伸懒腰从假山后站了起来,决定跑去看看林琳练枪。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林琳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练徒手的掌、指、爪等功夫,完成了每天的训练任务后,才抽时间耍耍兵器。 他也不喜欢用剑,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宁挨十剑不挨一枪,在真正的血肉拼杀中,看起来文雅的枪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当然,枪也是所有兵器中最最难练的,被誉为百兵之首的剑则稍显逊色。 “和尚,咱们下午出去逛逛吧,来了这都小半个月了,还没领略天子脚下到底什么气象呢?”林璐感觉自己身上能闲得养水草长虱子,林琳好歹还有点事情干,他除了哄贾宝玉外真没啥能用来解闷的。 什么,看《西厢记》《牡丹亭》?那是他五岁之前用来解闷的东西,林璐表示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尺寸问题感到无比的痛心。 “怎么,养孩子养烦了?”林琳一套枪法使完收招后,才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讥讽地一扬唇角,“得,您老人家还是跟同一个智商的人混比较好,回去找你的宝玉哥哥吧。” “好讨厌了,亲亲,”林璐沉默了一下,当即决定要报复回来,翘着兰花指发嗲哼唧道,“你明知道人家最爱的人还是你了……” 一道寒光擦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后面本来打算拖得长长的“啦”字尾音被强制性吞了回去,林璐摸了摸脖颈,暗自庆幸没有流血受伤,不然好妹妹看了又要心疼了。 他吞了吞口水,勃然大怒,掳袖子叫嚣道:“会点狗屁功夫了不起啊?啊?成天打打杀杀的你有没有点技术含量?有本事咱俩玩点用脑子的东西,你敢不敢,敢不敢?” 林琳倒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他对于两个大男人手拉手逛街压马路的行为嗤之以鼻,但要是加上一个赌约,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这么一个静滞无趣的世界中,也就只有林璐这个异类能时不时给他来点惊喜的感觉,林琳点了点头,问道:“赌什么?” “输了的人对着郊外农户养的花斑老母猪大喊三声‘你的嘴唇好性感’。”林璐攥了攥拳头,豪气冲天,自信满满,“看谁有本事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一个六品以上官员的官印,怎么样?” 这孩子永远跟没长大的小鬼头一样,林琳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对于输后的惩罚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林琳不屑于赖账,愿赌服输是游戏的最基本规则,先不说还不一定是他输,就算他输了,对着母猪喊话又不会掉块肉。 当下两人当下准备一番走上街头,各自约好分头行事,每隔一个时辰就在京城最大的嘉木舍茶馆接一次头。 林璐撇下林琳,自个儿走在京城主干道上,东看看西瞧瞧,一眼扫过去就对每一个过路人的衣着和神态有了深刻的分析和了解。 他敢于跟林琳夸下海口打赌是有依仗的,他们现在可是在天子脚下,套用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京城里掉下块砖头砸死十个人,都能有九个人是官儿呢,没准儿哪个达官贵人吃饱了撑的,下来体察一下民情,看看京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还别说,逛了小半个时辰,还真让他发现了几个肥羊。 这一行一共十三个人,其中明显有一个人打头,另外一个稍远些跟在他后面,不时介绍些民俗玩物小商品之类的东西。 再后面十一个人中有六个把佩剑攥得紧紧的,这是新手菜鸟高度戒备状态不自觉的下意识行为。 走在第八位的那个穿石青色棉夹袄的侍卫镇定自若,时时刻刻注意着街道的情况,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高手。 林璐暗叹了一口气,可惜他从来感觉不出来功力深浅什么的玄妙玩意,不然也不用费劲从这里凭借他们各自的反应粗浅探查情况。 十三个人的衣着配饰都是上上等的,而且林璐注意到他们看人的时候黑眼珠都有着些许上偏,这是长时间俯视他人和上眼皮下盖造成的。 领头的有这样的小毛病倒不奇怪,连身后至少低两级的侍卫们个个都有这样的反应,那就很有意思了。 当先一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模样,不过有钱人向来注重养生,真实年龄恐怕还要往上,林璐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钟,在第八位侍卫发现不对之前就施施然移开了。 惯偷林璐做出判断,这人身上挂着三个香囊,有两个空空如也只是纯装饰作用,有一个里面大概装了香末或者几张银票之类的轻东西,没有他需要的官印。 倒是走在第二位的那人腰带偏左侧有不正常的鼓胀,深黑色的布料隐隐透出几个棱角。形状相似但是大小不对,恐怕不是官印而是私印。 聊胜于无,林璐停在他们马上就要经过的摊子前摆弄泥人,那一行人走过来的时候恰巧旁边一辆马车缓速驶过,随身携带着私印的男人皱了皱眉,为了躲避车轮溅起的尘土,自然而然往路边靠了靠。 这一笔完全没有挑战性,林璐跟私印一块摸出来的还有几张银票,他没有低头,就手一摸,暗暗咋舌,这可真是有钱人,出来逛个街身上带着大几千两的银票子,最小面额的还是一百两。 私印也是很重要的信物,一旦丢失主人也会非常着急,林璐把印章盖在手上,作为待会儿跟林琳见面时的证据,留了一百两银票,把私印连同剩下的银票顺手又塞了回去。 作为一个勤劳朴素的劳动人民,他此次出来身上带了一百两冒头的碎银子和小额银票,林璐自己留了那张一百两银票,把带着的所有零钱挨个塞进了街边小贩的腰包。 盗不为己用,不过也没有做好事自己掏腰包的道理,带着轻飘飘一张票子走路可比揣着银子走路轻松多了,林大少爷很得意地笑了笑,消磨了剩下的时光,等到正时辰就得意洋洋地出现在了嘉木舍茶馆。 出乎意料,林琳已经先一步在茶馆二楼优哉游哉喝着茶等着他了,林璐目光往他桌子上放着的灰色小布包看了一眼,脸色一沉,一把抓了过去,在手上一掂量就知道是真品,不可置信道:“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比我还快?” 林琳长长叹了一口气,把茶盏里的大红袍喝完后才道:“贾政是工部员外郎。” 他抬头看向林璐隐隐冒着火光的眸子,假惺惺笑道:“员外郎从五品官职,真巧,竟然比六品高呢――” 高你妹,竟然出发前就直接到贾政书房里摸来了,你有没有一点公平竞争的意识?你知不知道奥林匹克精神的宗旨是“更高,更快,更强”? 林璐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不料林琳眸光一闪,一把抓起他按在桌子上的手掌,盯着上面的字样,玩味地勾起唇角:“春和居士?” “春和是谁啊?”作为一个上他爹的朝廷势力分析课一直都走神的不良学生,林璐光看林琳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这次钓到了大鱼,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 “富察傅恒,字春和,高宗孝贤纯皇后之弟,现任军机大臣,太子太保,”林琳深深看着他,说到最后声音微微上扬,眼中异样的光彩一闪而逝,“户部尚书。” 吏、户、礼、兵、刑、工,吏部居首,然则户部才是皇帝的天下,谁坐了这个位置,才是真真正正的简在帝心,是当朝皇帝的嫡系人马。 林璐一吐舌头,他比林琳多知道一点东西,那就是这位户部尚书可是恭恭敬敬陪着一个男子出来逛街的。 啧啧,林家大少爷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人品这么好,出来逛一次街还能见到这个世界老大长什么模样。 ――不过对于林璐来说,别说是一个皇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啥了不起的,赞叹了一下自己的人品后,林璐立刻回归正题,把印着红印章的手往林琳脸前一举:“你的是从五品的小官官印,我这可是一条大鱼,这局该算你输了吧?” “你的鱼群是不是有十三条鱼,两条大的,十一条小的?”林琳屈指敲了敲桌面。 林璐有几分惊奇,瞪圆了眼睛问道:“咦,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读心术? “往后看,我亲爱的哥哥,他们正好上来了。”林琳把碗里的残茶泼在他掌心,用手指注入内力轻轻一抹,林璐手上鲜红的印章痕迹瞬间消失殆尽。 ------------ 6遭遇 嘉木舍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茶馆,大鱼小鱼们,哦,不对,是这一行人回来到这个地方歇息品茗也不是多么偶然的事情,最多算得上中个彩票三等奖。 林璐想通这一点,又从对方的脸上没有看到丝毫异样,知道不是自己事情败露,也就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林琳旁边的位置上端起茶杯。 林琳斜了他一眼,端出的死鱼眼中满是鄙夷:“大红袍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牛饮的。” “哈!”林璐不屑地看了回去,咬住刚才的问题不放,“别想扯开话题,你先说,这次是不是应该算你输了?” “你拿来的跟我们的赌约内容完全没有关联,”林琳毫不让步,甚至弯了弯嘴角表示出隐约的恐吓味道,“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吗?还是你的智商已经低端到连‘官’和‘私’都分不清楚的地步了?” “明明是你先耍赖的,还没开始呢就先下手把东西偷……拿来了,你还好意思说呢!”林璐呲了呲牙同样表现出自己的决心,“不遵守规则的小人!” 你才是输了赖账的混蛋,林琳张了张嘴巴,适时收住了口,他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跟这个泼皮无赖当街打起嘴仗来。 文斗不行就来武斗,林琳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伸出右手食指,看似随意地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扫过,然后左右两手各拿着茶杯的一端,把平滑整齐的切口给林璐展示了一下。 后者勃然大怒,这死小子又来武力威胁,太过分了,血厚皮厚的战士从来是攻高敏高的贼盗的死敌,林璐一把抓起自己的茶杯,满满的茶朝着林琳泼过去。 这样幼稚的举动等同于示弱,林琳轻笑了一声,运起真力轻轻一吸,散如瀑布的茶水登时成一股流线被他吸进腹中。 大红袍特有的清香满口,林璐黑下来的脸梢更是绝佳的调味料,林琳非常满意,这不是他跟林璐阶级斗争的第一次胜利,不过每一次胜利无疑都是可喜可贺的。 不料林璐一脸压抑着的愤怒看着他把茶水咽到肚子里,突然展颜一笑,黑溜溜的眼珠乱转:“小琳子,爷的口水好喝吗?” 林琳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杯茶已经被此人碰过了,他素有洁癖,登时面皮泛青,沉着脸另取了杯子,叫来小二换了一壶碧螺春,灌了两盏后才缓过劲儿来。 两人闹腾不过盏茶时间,隔了一桌坐着的容长脸中年男子已经往这边看了三次了,他对面坐着的正是被林璐摸走私印而不自知的傅恒傅大人,其余侍卫得到主子明示,零零散散占据了大半个二楼的桌位,只余先前穿石青色棉夹袄的侍卫高手侍立在身。 男子往旁边转头的动作虽然隐蔽,但是也没有到旁人一无所觉的地步,侍卫格外知情识趣,低下头小声道:“爷,是个练家子,手上功夫相当了得。” 也就是这人不大好惹,起码以现在这个武力配备不大好惹,男子自然听懂了他的画外音,当真有几分惊讶,问话也格外直截了当:“你打不过?” 侍卫被这句话结结实实堵了一下,犹豫了一瞬间,又看了看端坐在窗边的林琳,才回答道:“回爷的话,大抵在五五之数……” 他这话说得仍然有些不确定,也就是说很可能连平手都维持不了,男子越发来了几分兴致,特意重复道:“五五之数?我看你大了他足有五岁。” 侍卫纠结了有一会儿,一咬牙跪在地上,请罪道:“奴才该死!” 竟然确确实实打不过人家,男子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起来,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靠窗的那一桌。 林琳的嘴唇较薄,又无时无刻不是在紧抿着,正脸看起来过于冷漠寡情,但是从侧面看线条却柔和了很多,狭长的凤眼挑出几抹灵秀。 傅恒轻轻咳嗽了一声,男子回神,眼见肱骨之臣脸上仍然分毫不漏,旁边侍立的忠心侍卫却毕竟年轻,眼中已经有些许异样光芒,脸上带出几分不自然。 朕在哪里见过他,这个少年看着异常眼熟,有一种非常违和的熟稔感。男子知道他们误会了,也没有费力气越描越黑地解释,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喂,旁边那个老头儿光看你呢――”林璐凑到林琳耳边,压低声音小声道,作为一个贼盗,最基本的天赋才能就是要对别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有高度的敏感性。 林璐一边说,心中止不住的忧虑,清朝南风盛行,这老头可千万别是出来找兔子养的,以林琳的个性,敢起这种心思的人全都要被他送到地狱里面对着阎王爷忏悔。 林璐一点也不担心林琳杀人成功后社会动荡、改朝换代,他对清朝并没有多少好感,对脑袋上顶着的半月头更是深恶痛绝。 他唯一担心的是万一林琳没能成功,这刺杀皇帝可是大罪,是要抄九族的,林家两个男丁倒是有拍屁股滚蛋的能力,但是林黛玉一个女流之辈,素来身体娇弱,可是受不了逃亡生涯。 林琳斜了他一眼,看出来这个不靠谱的所谓兄长又习惯性走神了。 学武之人自然五官敏锐,旁边频频看过来的目光林琳也并不是一无所觉,不过他跟林璐想得并不一样。 这目光中没有多少淫邪的成分,反倒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作为一个亲爹未明的孤儿,林琳觉得这种情况很值得人细细思量。 他亲爹不是普通人,这个不止林如海肚子里面门清,林琳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并且他也知道智方大师是所有人中知道得最多的,可惜那人神神叨叨的,许多话说得含糊至极,林琳自己能猜得七七八八,也没有心思打哑谜费死劲从他嘴巴里面套话。 船到桥头自然直,林琳隔着衣服轻轻碰触了一下里面的玉坠,权当没有觉察到来自旁边的窥探,叫来小二结算茶钱。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林璐心领神会,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笑得眉目弯弯,“和尚,我没零钱了。” 林琳不屑地轻哼一声,拿出块一两重的银锭子,随手一掰,轻而易举把银锭子分成两半。只听得旁边一声喝彩,也没有理会,先把小的那一块三钱左右的银子扔给小二,然后才侧头看去,喝彩的正是那个中年男子。 “阁下好手段。”男子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前一步想近距离接触一下美人,就看见林璐大喇喇直接斜插到两人之间。 “这位老先生过赞了,舍弟年幼技劣,可当不起您这样的评价。”林璐脸上揣着热乎乎的微笑,微微踮起脚尖把后面原本高他半头的林琳遮挡得严严实实。 男子移了几步都没能得偿所愿,对着林璐堆笑的脸抽了抽嘴角,僵持了一会儿,在傅恒忍不住咳嗽第二声的时候,才坐了回去。 “爷,要不要找人跟着他们?”侍卫高手也觉得自家主子丢人,不过他的职责是让主子满意,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正面看就不那么眼熟了,男子在心头掂量了一下,故作潇洒地一挥手:“不必了。” 抽风又见抽风,这人今天格外不正常。傅恒默默把茶盅放到案几上,低头不语。 林璐和林琳回到贾府,还没迈进大门,就见贾宝玉嚎啕啼哭着从马车上下来,也没有搭理两个人,径自冲了过去。 林璐顺手一拉跟着他的小厮茗烟,一脸关切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二表哥这是怎么了?可别是从哪个不长眼的那里受了气吧?” “秦相公去了!”茗烟一拍大腿,为了表示忠心,也跟着挤了几滴猫泪,抽噎道,“我们二爷同秦相公再好不过的,秦相公卧床这几日,二爷日日前去探望,谁承想……” 秦相公是谁?贾宝玉的相好?林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有怎么在意,沉痛地点了点头,作势让茗烟赶紧滚蛋:“竟然有这种事情?真是天妒英才――赶紧跟着二表哥去吧,他这样重情重义的好儿郎,可千万别想不开做出什么痴事来!” 茗烟被唬了一跳,想想哪有谁为了一个朋友过世搞得要死要活的,但是贾宝玉脾性素来如此,痴性上头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也不敢小觑耽搁,急忙追随而去。 “秦钟是宁国府冢妇秦可卿的弟弟,”林琳耳聪目明,知道此时四下无人,说话也没有遮掩,“两人都是营缮清吏司秦邦业的儿女。” 林璐大喜,终于到了小爷我一展身手的时候了,当即清清嗓子,得意道:“秦可卿这个女人的名头我听过啊,她是贾蓉他媳妇是不是,而且好像还跟贾珍有一腿还是有一手?下人间都传开了,这是宁荣两府几乎尽人皆知的大八卦。” 虽然林璐的本意是为了展示一下他丰富的消息来源渠道,但是林琳看着他的眼神仍然满含鄙夷:“秦可卿是今上兄长,世宗第三子唯一的留世血脉。” 好吧,两人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致,林璐抓了抓青头皮,疑惑道:“可是我听说这个女人似乎是在天香楼上吊自杀的?”而且还是跟公公爬灰被老公和婆婆一块抓住了,觉得没脸活下去才直接上吊的。 他不会去质疑林琳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的阴私消息,对方有信心说出来,显然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 哇,贾家人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啊真是,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都敢干。皇家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蛮不讲理,再看不上秦可卿,人家那也是正经皇室血脉,身份再尴尬也轮不到一帮子奴才出手把人家逼死去。 林琳把右手食指放到嘴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率先往前走了一步,林璐会意,也作出很自然地走路的姿态,两个人并肩往前行了一小段路程,就看见迎面走来四个风姿各异的美人。 林琳停住脚步,侧过身子撇开脸以示避嫌,他毕竟不是贾敏的亲儿子,严格算起来跟贾家没有丝毫关系,能够在内院行走还是沾了林璐的光,于男女问题上自然应该多多注意。 林璐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上前笑眯眯打招呼:“哟,薛姑娘,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外面?” 从称呼中,林璐就把亲疏远近分得一清二楚,自从他们来了,“金玉良缘”可是力压“爬墙绯闻”,成为贾府口耳相传速度最快的八卦。 “大表哥,二表弟,”迎春木讷不善言辞,排行在她之后的探春主动接话道,“我们刚从林姐姐院子里出来,这可真是碰巧了。” 贾探春生得俊眼修眉,神采飞扬,笑起来爽朗大方,正是林璐十分欣赏的女子类型,林璐也乐意跟她亲近,笑道:“那可好,我林家家丁单薄,府上就只妹妹一个女孩儿,娘亲去得又早,有些体己话都找不到人诉说,如今姐妹们一块玩笑着,日头也并不难熬。” 顿了顿,抄着手感叹道:“妹妹心思细腻,平日里被宠坏了,很有些小性子,你们相处的时候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管跟我说。” 探春急忙应和道:“这是自然的,我们先时还商量着要起诗社憨玩解闷呢,林姐姐一应都是极好的,大表哥这么说林姐姐,我们可都不依了。” 薛宝钗亦笑言:“林表弟言重了,我们姐妹相处得十分和睦。”眼梢往林琳冷漠的侧脸上一扫,又笑问,“两位表弟午间可是出府游玩了?” “今天天色不错,我跟弟弟出去走动了走动,本来还想叫上二表哥呢,可惜他跟挚友另外有约。”林璐一边说,一边感到遗憾似的皱了皱鼻子。 林璐平日里要不就是跟林黛玉聊天,要不就是带着贾宝玉瞎混,跟这帮子水做得美人除了偶尔在贾母那边见上一两面外完全没有接触,现在碰到一块儿,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用来交谈的话题,当下两拨人客气地告辞。 倒是惜春离开的时候多看了林琳几眼,止了脚步问道:“林表哥,我这里收藏着几句佛家偈语,参悟良久,仍然不解其意,不知道林表哥能不能指点一二?” 林璐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喷笑出来,他虽然成天用“和尚”的称谓对着林琳大呼小叫,但是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琳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和尚,别说谈经论道、指点迷津了,这人恐怕连菩萨为什么坐北朝南都不知道。 林琳面不改色回答道:“恐怕要叫四妹妹失望了,我于佛法上并无研究,谈不上‘指点’二字。” 惜春也没纠缠,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便跟在探春后面走了。 十二钗之四走出一段路,林家兄弟看不到人影了后,探春才停下脚步,转头问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对佛家偈语感了兴趣?” “没什么,闲来无事翻翻佛经罢了。”贾惜春略显疏冷地答道。 对方明显不愿意多谈,探春一笑而过,也没有再提。 ------------ 7闲谈 自从带着林琳出门逛了一趟后,林璐发展出了一项新的爱好,他三天两头就往外面跑,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卯时刚过就冲出去,戌时将尽才踏着点回来。 “都快要年节了,咱家今年的年礼还都没有置办呢,现如今又是客居,哥哥每日再这样成天不着家,该叫外祖母舅舅舅母们怎么想呢?”林黛玉现在手中执掌着林家财政大权,她在贾敏过世后就一直跟着林如海特意请来的教养嬷嬷学习如何持家理财,现如今做起来一板一眼,丝毫纰漏不出,此时说起话来也是底气十足。 林璐老神在在地看着妹妹一个劲儿地傻乐,好半天才从鼓鼓囊囊的袖子里掏出来两团棕黄色毛茸茸的小东西,往林黛玉眼前一举:“看,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得来的,雌雄一对儿的小紫貂,还没出满月呢!” 成年紫貂缩成一团亦不过壮年男子手掌大小,林璐一只手能把这一对小紫貂完全握住。两团小东西靠在一块,眼睛还没有睁开,抖动着粉红色鼻头来回乱拱。 女孩子天生对这种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抵抗力低下,林黛玉且惊且喜,微微愣神后急忙双手捧着接了过来,爱怜万分地往暖炉方向靠了靠,埋下头惊奇地看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一个傻子那打赌赢来的,林璐面不改色道:“我这几天在外面认识了个好哥们,拿着从江南带回来的特产跟他换的。” 林黛玉听得心中疑窦顿生,不过暂时还是母性占了上风,唤来木莲去取温着的羊奶,然后方才道:“人家弄这到这对紫貂恐怕也不容易吧,我听说这种纯野生的品种现在只有东北部兴龙之地方才有,哥哥千万别是夺人所爱……” “哪里呢,你哥哥我难道是那种人吗?”林璐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一脸的诚恳正直,“我们这是公平交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双方都很满意。这对小玩意是特意给你淘换来的,我和和尚毕竟还有个消遣的地方,你只能拘在这么一方小天地里,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本事为你改变大环境,多给自己妹妹找点乐子才是。” 林璐说到最后倒是难得被勾起了几分愁肠,他是一个完全倡导男女平等的现代人,他喜欢的是独立有思想的女性,而不是菟丝草一样连完整人格都没有的附属品,可是这个时代不具备给他提供合格老婆的温土。 程朱理学的出现彻底剥夺了女性的生存权利,流毒千年,即使在现代仍然余波未平,也间接导致了南宋的灭亡,如果宋朝时没有外族入侵,中国可以早一千年进入资本主义社会。试想一个国家如果把规整军队的精力都用在了规整女人身上,一个国家如何能够不灭亡? 如果有得选择,林璐打死都不会来到这个满街半秃瓢的清朝,他要穿就要穿到南宋去,第一件事就是灭了朱熹满门。 林黛玉天生婀娜窈窕,吃再多的补品也没养出肉来,林璐看了看妹妹纤弱的小身板,一拍桌子豪气万丈:“妹妹,你好好养着身子,日后哥哥带你去看挪威的冰山,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北极看极光……”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地方?”林琳凉薄上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林璐被打断了思路,很不高兴地剐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智方大师没有告诉过你进来的时候要敲门以及偷听别人谈话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吗?” “原来你把光明正大站在门口归类到‘偷听’的范畴里面?”林琳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挪威’‘阿尔卑斯山’和‘北极’?不过几日不见,你随口瞎编的能力倒是大涨啊?” 这样拙劣的激将法,林璐才不上当,很干脆地点头道:“没错啊,我就是瞎掰的,这你竟然也能看出来,小琳子你的眼力也见涨啊――” 他面上一派坦然,心中其实有点小忐忑,没想到随口一说都能让林琳听个正着,林璐有他自己的小秘密,自然不愿意让人挖了去。 比较反常之处在于,林琳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刚刚的话似乎只是给林璐敲一敲边角,略微一提就轻轻放过了:“今天贾家又来人了?” 这人嘴巴真臭,说话那么难听,林璐侧头使了一个眼色,木莲会意,立刻带领着几个大丫鬟退了出去,守住门口。 “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连并宝姐姐都来了,”林黛玉前日微感风寒,贾母关怀备至请了太医来开了三副中药,如今说话仍然带着细细的鼻音,“琏二嫂子也让平儿备了礼来看过。” “前天的时候还是叫‘薛姑娘’,现在转眼就‘宝姐姐’的叫上了?”林璐调侃了一句,见林黛玉神色淡淡,知道妹妹心中有数,想了想问道,“贾……呃,二表哥来过吗?” 他这一问,林黛玉眉尖微蹙,带出了几分不悦:“来过两回,全叫外面守着的嬷嬷挡下了,隔着门说了几句,并没有见着面。” “贾宝玉这个人吧,真没啥坏心眼,在许多事情上也很不上心,看着鲁莽冲撞,未必是坏意,”林璐假惺惺劝了几句,适时表明立场,“不过终究不妥当,赶明儿我跟他提提,他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表兄妹间也应当避嫌才是。” 顿了顿,又用一种已过中年的妇女特有的担忧口气叹息道:“不瞒妹妹说,我心中总有几分忧虑呢。自来了府上,外祖母对咱们关怀体贴备至,当眼珠子似的疼宠,不过咱们毕竟是林家人,老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自然挪出去才是正理。不过咱们才来了月余,外祖母必是不肯放我们离开的,她老人家一片慈心,这倒是一个问题了。” 林黛玉没有说话,低头细细拨弄着紫貂的皮毛,良久方轻声道:“外祖母家虽好,毕竟不是长长久久待着的地方,一切全凭哥哥做主。” 林琳原本一直沉默着听,此时突然冷不丁插话道:“那个皇商之女此次进京意为待选,薛家亦为金陵百年世家,在京城置有房产,何至于摆出一副长长久久逗留贾府的架势,便连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这话说得挺有水准的,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冷嘲,林璐抿了抿唇角,不着痕迹看了看妹妹脸上的神色,暗暗笑了一下,方回答道:“和尚你练武都练傻了,宝姐姐亲口说出来的,她自小手里有一把金锁,有个癞头和尚说要找个有玉的男儿来配,可巧二表哥可不就是生而含玉,命格比常人来得都贵重,两人又是两姨表姐弟,年纪相仿,门户相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通明褒暗贬下来,林黛玉听得又好笑又好气,嗔了摇头晃脑说个没完的林璐一眼:“哥哥真是没个正经,这都是打哪里听来的闲话呢,宝姐姐可还是闺阁女儿家,哪里能有这种名声传出来?再说下去,我都要恼了,且收了声吧。” “金玉良缘?”林琳嗤笑了一声,眼帘半阖,波光流转,“我的手中,不也有一块玉么?” 林璐狐疑地看着他,无奈在那张脸上死活看不出端倪,却也明白林琳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不相信这么一块千年寒冰会因为寥寥几次接触就跟薛宝钗看对眼,那么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 林黛玉亦觉得他话中有话,品味了半晌,却仍然不解其意。 林琳一眼把兄妹俩的表情尽收眼底,懒洋洋提示道:“在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担忧扰了姐姐清净,我一直是在西院那片闲置的空地上练习外功,打熬筋骨,这几日才挪了回来,仍然在外面的小院落里舞刀弄枪,只在贾家人来访时才回避开。” 林璐犹在疑惑,林黛玉素日心细如发,此时专注精神细细思量,心下一沉:“难道……?”看着林琳神情,又忍不住摇头:“宝姐姐平日里最爱把礼仪规矩的挂在嘴边,便连外祖母二舅母都称赞她有大家风范,阖府上下无不叹服……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我在西院跟那位大家闺秀偶遇过三次了,”林琳一脸的不以为然,声调慢吞吞的,一字一顿,拖得很长,“恐怕是凑巧了吧,没准我们还真是有缘。” 林黛玉捏着帕子,心中冰寒一片,怔怔愣神半晌,方才说道:“我原以为……她便是为了那一块玉……” “这个谁说得准呢,这位薛姑娘初入京城之时,恐怕眼中未必真的有一个国公府二房的公子哥儿,不然也不会真的把‘金玉良缘’嚷嚷得尽人皆知,薛家巨富,身携百万身家,虽然只是商贾,却也自恃甚高,不至于行如此手段自降身价。”林琳坐正了身子,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 “不瞒姐姐说,我看这位薛姑娘心高气傲,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子。世界上最为贵重端瑞的玉石,莫过于当今圣上手中的传国玉玺,贾家二房的大姑娘就是经过才选方才入主凤藻宫,得封贤德妃,榜样在前,这又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薛姑娘自身形貌条件并不算差,心大点,也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林琳对于薛宝钗的做法没有任何好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千古至理名言,想要往上攀爬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至于薛宝钗能不能达成所望,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咦,那你还说人家对你有意思?薛家连国公府二少爷都看不上,何况你一个半路还俗的小和尚?”林璐有点小羞愧,说话声音也微微放低。 上辈子把他养大的老流氓就断言,他是鼠目寸光的典型代表,头脑中完全没有大局观的概念,林璐当时不信,现在再回过头去思量,发现自己还真不是啥能成大事的材料。 同样一个”金玉良缘“,林琳想到的他就完全没有想到,只以为薛家真是看上了贾宝玉这只肥羊,才不顾脸面放出风声来,没成想原来人家本意完全不在此,所谓“金玉良缘”反倒是炫耀的意味更多――僧道断言过的,薛家的女儿,天生就有配给皇上做娘娘的福分。 “这跟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是一个道理,她此时拉拢我并不费什么事,日后若然才选之事真的黄了,这也是一条出路。”林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因着林黛玉似乎也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方才轻声解释。 他这么一说,林璐立刻开窍了,一拍大腿道:“没错,这完全是无本的买卖,有赚就赚自然更好,没赚也不算吃亏,这可真是经年行商的生意人,算出的一本好账!” 想通此节,林璐不由得多打量了林琳一番,纵然他心中看这小子不怎么顺眼,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卖相确实相当不错,单论相貌不比贾宝玉逊色分毫,顶着林如海幼子的名头,日后走武举的路子万一再中个状元。也算是难得一支潜力股。 唯一稍显不足之处在于,林琳跟薛宝钗年纪差得有点大了。 林黛玉只听得脸色发青,那位薛姑娘温良做派,左脸写着“贵女”,右脸写着“闺秀”,想不到竟然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一个女子,如何能连最起码的自尊自重都没有了? 林璐林琳都没把这个当回事,在他们的价值观中这都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林黛玉却做不到等闲视之,一笑而过。 绛珠仙子清高无瑕,天真笃实,典雅俊则,在她的心中,门第出身家财都是次次等,姻缘是情真意切、水到渠成,而不是汲汲营营、算计筹划,此时见林琳十分委婉把薛宝钗行事点出来,心下不免存了几分轻蔑。 林璐看她今日心绪波动不小,最劳心神,小坐一会儿说些闲话,便主动提出告辞,叫来守门的丫鬟交代了几句紫貂喂养的注意事项,顺手把林琳拽了出来。 两人一言不发默默往前走了一段路程,林璐笑眯眯抄着手问道:“和尚,你跟我说实话,那位薛姑娘是怎么招惹到你了?” 林琳对任何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漠不关心,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旁人坏话,什么事情都在心里面死憋着,林璐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说话,心中好奇至极。 “姐姐素来待人宽厚,见之以诚,我只是给她提个醒,别被人诓骗了去。”林琳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薛宝钗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在林黛玉心中薛宝钗是什么样的人倒是跟他有点牵扯。 这人做坏事做得这么理直气壮,林璐对他高看了一眼,很满意地点头道:“我听人说年后皇上就要下旨,准许妃嫔们回家省亲呢――新晋的贤德妃怕也在其中。” 这是从朝中漏出来的风声,跟林璐平日里对政事漠不关心的处世哲学很不相符,林琳脚步一顿,凤眸微眯:“你送给姐姐的那对紫貂是从哪里得来的?” 姐姐姐姐姐姐,没事儿叫得那么亲热干什么啊你?林璐白了他一眼:“我拿江南土特产跟人换的。” “你每天出去都是空着手的,连小厮都不带,这话哄哄姐姐则罢了,怎么也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林琳对于林璐使出这种拙劣的谎言感到微微恼火,这摆明了是在嘲笑他的智商。 林璐倒也没想瞒着他,关键是瞒也瞒不住,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于是凑过头去,附耳低声道:“我最近结交了一个新朋友,就是咱们那天在茶馆上碰到过的,跟你说的那什么傅恒大人一块走的,是其中一个侍卫。” 林琳侧头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穿石青色衣服的那一个?” “聪明!”人家跟他套近乎其实是为了打听林琳,林璐自觉理亏,现在要跟苦主摊牌了,心虚之下,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我随便猜的,当时那么多侍卫,哪里能挨个儿看过来呢,我也就记住了那一个。”林琳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了一番,“踏步沉稳有力,呼吸悠远绵长,可见身手不错,不是顶顶拔尖的,以他的年纪也算难得了。”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人家好歹十七岁了,比你还大五岁呢,林璐腹诽了一下,笑得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确实身手挺不错的,他叫海兰察,是个镶黄旗的满人,从军打过两年仗,现在跟在皇帝佬身边当头等侍卫。”顿了顿特意补充,“人家还一个劲儿直说想找你切磋切磋呢。” 听口音,这小子恐怕为了谋得人家一对紫貂,转手把他给卖了,林琳无奈又无力,顿了顿才道:“省亲的事情就是他告诉你的?” “嗯,对的,皇上那日跟他小舅子聊天的时候他顺耳朵听见的,当人情告诉我了。”林璐见他眸光微沉,不由得多解释了一句,“可不是我老婆嘴特意打听的,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朋友间闲聊的时候倒是能说到这种话?他既然已经做到了头等侍卫,自然知道规矩,什么时候该带耳朵,什么时候该闭嘴,难道自己心里还没有点谱?”林琳嗤之以鼻,一眼看透了其中的猫腻,“别犯傻了,人家恐怕早就把你的底子盘查干净了,知道你跟贾家跟贤德妃是什么关系,才特意说给你听的。”而且这还得有上头的人特意交代过,要把这条消息传到林璐的耳朵中。 “我知道,那老头那天对你那么感兴趣的,回去后找个人问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林璐一点也没有惊讶,他第二天在茶馆看到海兰察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有意的守株待兔。 他当然不想当那只傻乎乎一头栽在树桩上的兔子,不过没办法,这么个世界里面,天老大地老二皇帝是老三,乾隆专门派身边的人过来跟他们套近乎,自己就得知情识趣点。 “那个海兰察当真说想跟我打一场?”林琳牵动唇角,似笑非笑的模样,声音微微压低,眼中有些许冷意。 林璐感觉到几分不妙,劝阻道:“海兰察虽然别有所图,不过也是奉命行事,这人挺不错的,最起码暂时还没有害人的心思,你可别下死手,再惹出事端来。” “这人看着老实没有心眼,但是能在短短两年间从一个普通的满族子弟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要有些手段。以往先生讲述朝中众臣脾性之时,也曾经提到过海兰察,说此人骁勇善战,威猛无比,不惧生死,他不是武功最好的,却是杀敌最多的。”林琳显然没有多少顾虑,“他又不是泥捏出来的,既然说了要比武,我自然要使出全力,不然岂不是看轻了他去?” 林璐抽了抽嘴角。 ------------ 8初次交锋 林琳屈指弹了弹反射出森森寒光的精铁枪头,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一抖,整柄长枪发出金铁之声,呼啸着直直插在前方的黄土地上:“你说这府上的王夫人去找我姐姐了?” 被贯注了内力的枪头没入了大半,寒冬腊月的冷风下本来应该坚硬如铁的泥土像豆腐块一样被从中间破开,来通风报信的小丫鬟吞咽着口水把脚往后缩了缩,通红着脸艰难重复道:“回林二爷,是有这么回事,奴婢刚从二奶奶房中平儿姑娘手里领了月钱,出门路过倒座抱厦厅,远远张望见二太太领着三四个老婆子,一并往林姑娘院子里去了。” 林琳把枪拔了出来,随手往架子上一扔,招呼自己的小厮道:“虎牢!”没再多说,转头便走。 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三国初期刘关张三对一群殴吕布之地。 叫虎牢的小厮算得上林琳手中最得用之人,长相普通寻常至极,身形矮小瘦弱,皮肤黝黑粗糙,一打眼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泥狗子。 虎牢一咧嘴巴,从腰间别着的布兜里摸出来十两的银锭子,塞在那个小丫鬟手里,憨厚一笑:“我家二爷赏给姑娘的,今日多谢姑娘相助,日后若然再有什么消息,怕还要劳烦姑娘。” 小丫鬟看着林琳的背影,咬了咬水润润的菱唇,半羞半恼地跺了跺脚,及至掂量清楚手中的银子重量,方才转怒为喜,口中不住道谢。 虎牢又拉着她说了几句,旁敲侧击推断出今日种种全是她自己的行为,身后没有哪位主子的影子,方才离开。 他只是小厮,来到西院就是看在主子的脸面上了,自然也没有进入内院的资格,虎牢思量了一下,一转头往角门走去。 门口几个当值的门卫坐在石墩子上说着闲话,见他走过来,因为是惯常见到的,这小子也听懂规矩,嘴巴甜会说话,手上的孝敬也没少过,几个门卫跟他都挺熟的,问了一句:“哟,林二爷又使唤你出去呢?” 撇去他们没机会见到的林黛玉不说,林家这两个兄弟都挺有意思的,一个是自个儿没命地往外跑,一个是指使自个儿小厮没命往外跑,虎牢一天往往要出去七八次,这些人见怪不怪,也不很盘查。 虎牢点了点头,抓了抓脑袋,傻兮兮地露齿一笑:“出去给二爷买点东西,几位哥哥坐着,我这里还有几袋水烟丝孝敬,云南红河道出产,托了专人费了老鼻子劲才弄来的,比现在大街上能买到的味足了不少。” “好小子!”一个门卫重重给了他胳膊一下,哈哈笑着接过去,很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抓紧。 虎牢谢了再谢,方才迈步出去,直奔嘉木舍茶馆,去找林璐通风报信。 嗯,不过就是一个妇人,虎牢自然不是担心他家主子没有解决的本事,不过现在并不是闹僵的时候,王夫人毕竟是长辈,“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这种时候,就需要更加懂得做人的林璐前去调节缓和气氛。 周瑞家的原本在倒座抱厦厅外面等候着,一双眼睛来来回回扫视着院落里面的摆设,时不时又往里面探脚看看里面放置的物什,暗暗咋舌。 这林家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家底确实十分丰厚,比起贾家来不遑多让,得亏二太太精明,想出来的好主意,不然岂不是让这林家两个小子白吃白住混了过去? 正想着,猛不丁一转头,正好看到林家两个小子之一直接推门进来,她用来顶门的门栓应声而断。 林琳神情冷淡,进门后眼波压根没有往她这边扫,周瑞家的吓了一跳,见他就要往屋内走去,急忙堆笑着上前道:“林二爷今个儿回来得可真早,不过赶早不如赶巧,二爷现在就进去,恐怕不大妥当呢!” “不妥当?我进去看自己的姐姐,如何不妥当呢?”林琳停下了脚步,凉薄的视线漫不经心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森然冷意。 周瑞家的有点端不住自己的笑脸,不过仍然强自镇定,强笑道:“不瞒二爷说,恰巧二太太在里面呢,她们嫡亲舅母外甥女的,十几年未曾见面,积了一肚子的体己话正要倾诉,二爷说您这时候就冲进去可不是不妥当吗?” “那正巧了,我们兄弟在府上叨扰了这么长时间,我除了刚来之日,随着哥哥姐姐们跟老太君并舅母们请过安,平日里未曾得瞻贵颜,今日正该借此,好好向二舅母请罪。”林琳眯了眯眼睛,以他的耳力,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了,心下冷笑。 周瑞家的心心念念着王夫人先前的吩咐,哪里肯让开,本来还想再劝阻,没想到林琳脚步一错,腰身一转,鬼魅般绕过她直接走了过去。 周瑞家的还在愣神如何能有人从被她横着身子堵得严严实实的小门厅内过去时,林琳已经敲响了门扉。 里面王夫人的说话声停顿了一下,然后立刻响起木莲清脆响亮的应和:“来了来了,马上过来——” 须臾之后,门被打开了,木莲见了是他,紧张的神色一缓,立刻又带上了三分委屈愤懑,嘴唇哆嗦了一下又忍了下来,口中只道:“二爷回来了——可巧二太太和姑娘都等着您呐!” 林琳迈步进去,林黛玉没有坐在惯常坐着的位置,而是把主位让出来给了王夫人,自己坐了一把棋子圆木椅,两人中间隔了张浮雕小几,上面摆着几本摊开的薄册。 林黛玉神情并无不对,只是眼底深藏着几抹屈辱,此时望一眼林琳,并不说别的,只笑道:“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快来给二舅母请安。” 毕竟是自家姐姐说的,林琳很给面子地照做,对着王夫人随意拱了拱手,然后撩起眼皮看了看桌子上的册子,纸张白净,墨迹簇新,显然是做出来不久就被拿到这里来了。 王夫人见他看到了账册子,便只得消了抓紧收起来的心思,右手抚弄着左手手腕上的滚圆佛珠,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压下被这样□裸蔑视激起的怒火。 她用苛刻长辈特有的傲慢姿势打量着林琳:“我不过是一个国公府上的掌家太太,贤德妃娘娘的母亲,从五品诰命,你作为一个从山野村庙里出来的下等人,自然可以看不上我,毕竟不能够要求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贵族们从血脉里代代繁衍的、从骨子里就高人一等的尊贵。” 林琳满不在乎地把重心从左脚移到了右脚,知道她的牢骚还没有发完,耐心等待着下文。 果然,王夫人说完后停顿了一下,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懦弱无能,下巴越发扬得高高得,头上插着的发簪随着主人的动作嚣张地上下颤抖:“虽然我不知道林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不过你既然顶了林家第二子的名头,就该知道以你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行为举止才是有脸面的,连最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难道这就是你林家的家教?” 林黛玉再难以掩饰自己的怒意,王夫人的冷嘲热讽对着她而来时,她可以为了亲戚情分强自忍耐下去,可是当对方的矛头对准林琳时,她却做不到全然无视。 林黛玉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反唇相讥道:“长辈有所教,晚辈不敢辞,二舅母说得自然是千对万对的,我们兄妹姐弟自然是千错万错。说到家教,谁能比得上二表哥呢?” “二表哥生而含玉,自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得上的,表哥行事也是自成风骨,与世俗上的浊人不同。”后面的话一个闺阁女儿家不宜说出口,林琳自觉接了过来,同样的话配上他那张扑克面瘫脸,带来的讽刺效果是双倍的,“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表哥惯常在内帏厮混,最喜欢丫鬟嘴唇上涂着的胭脂膏,这样的家教,我林家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几句话直直戳中了王夫人的软肉,积年累月,多少年了,这两条一直是她的心病,不上不下,如鲠在喉,每次想起都要被结结实实膈应一次。 谁家的公子哥长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还要天天跟一帮子女眷混在一块,虽然至今仍然没有发现什么腌臜逾矩之事,传出去到底名声不好。 只是贾宝玉出生就伴随着异象,容貌又同过世的贾代善极其相似,贾母对这个孙儿眼珠子似的疼宠,一直不舍得撒手。 贾政愚孝,自命诚诚君子,一味只以母亲之命行事,竟然就准许儿子这么瞎混过去,王夫人眼看着唯一存世的儿子就要这么被那么个老不死的东西把持在手里,生怕贾宝玉跟她离心离德,早就恨透了贾母。 至于吃胭脂之事,更是王夫人心头一块大病,谁都不希望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是个色中饿鬼,可惜贾宝玉天生有点偏门,他是天地钟灵孕育出来的一个情种,本性如此,也无法更改。 因着上一辈的恩怨,王夫人本来看林家三人都不怎么顺眼,何况林琳对她一直都有点轻蔑看不起的意味,王夫人本来只是借机发作一下,没想到被人直直把这两件心病捅了出来,愤恨怨怒到了极点。 那尖酸刻薄的林姑娘连带着四个贴身丫鬟一并兴致勃勃准备看她如何反应,林家那个合该早死的孽种似笑非笑满含鄙夷,王夫人紧咬牙根,眼中的怒火像利剑一样迸射而出,索性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的周瑞家的急忙几声咳嗽,打断了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 王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哆嗦了半晌,方才死死咽了下去,活动着全部能够调动的面部神经,仍然没能扯出一个微笑,不过她也没有心思顾虑这个了,一把把桌子上的账册子抓了起来,带着三四个婆子直接离开了。 平日里走路刻意强调着优雅端庄的诰命夫人此时气势汹汹,风尘滚滚,林琳在她刚刚坐着的位子上安顿下来,问道:“姐姐,在我来之前,府上这位二太太找你说得是什么事?” “还不是上个月皇上开恩准许妃嫔省亲的圣旨下来,府上忙忙碌碌要为省亲园子的事情发愁操心,要圈买大片大片土地,京都寸土寸金不说,有了土地,木材又是一笔开销,一应装潢修饰不仅都需要有,而且还都需要顶好的,再者说,空荡荡几座建筑也不成样子,也需要移花栽木,”林黛玉一边说,一边轻轻皱了皱鼻子,样子难得的可爱,“这样一通算下来,花销大得让人咋舌,几十万两银子投下去也起不了一个水漂。” “更何况贾府下人情况如何,这个把个月下来,你我二人也都看到了,欺上瞒下,贪吞钱财,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样花销还要往上再提。”林黛玉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示意木莲把残茶更换了另冲泡一壶,“天底下除了皇家,其余再富贵的人家,手头也没有千万两纹银的活动资金,这不是,二太太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主意打到咱们头上了。” 每一个会算账的女人都让人心生敬畏,林黛玉平日里也是话少的人物,此时一笔笔账细细算下来,林琳听得头皮发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是她亲女儿要回来探亲,长得是贾家人的脸面,新建成的园子也不是姓林的,这位二太太怎么好意思张得开这个嘴?” “你没看见她刚刚在给我看账册子?上面写得是咱们住在这里这一个多月来的开支,不过是做了假的,一个鸡蛋能要三个铜板,打量我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呢?而后又提借钱,贾府采办看重了几车木材,手头钱运转不开,想暂时从这里先提一点,虽然没明着说,我听她的意思,怕是想这笔钱慢慢通过咱们从这里吃住的花销中还回来。”林黛玉说起来又好气又好笑,这可真是公府的女主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换了别人,哪里能够想得出这样的主意来。 林璐昨天还嚷嚷着要抓紧想办法溜走呢,王夫人一张口说出来的数目,就算按照她那个离谱的账册子算,少说也够他们住个十年八年的了。 “总有人以为自个儿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聪明人,”林琳不怎么在意,想到自己推门进来时零星听到的言语,问道,“姐姐既然没答应,恐怕贾王氏还说了些什么吧?” “……没什么,她被小辈折了面子,自然有些恼怒,”林黛玉遮掩了过去,林琳毕竟不是她的亲弟弟,事关贾敏,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的,“恐怕二舅母心里头因为这个存了气,见到你直接无礼闯进来,才不忿成那个模样。” “不忿成哪个模样了?”林璐同样很无礼地直接推门了进来,他一听虎牢把事情说了一遍,顾不上喝最后一口茶,丢下了茶钱就火急火燎往回赶,没想到照样还是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不由得捶胸顿足,惋惜万分。 林琳很干脆地把头扭到一边选择无视,林黛玉无奈地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打着圆场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林璐听完眼珠一转,笑眯眯道:“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二舅母行事也忒不厚道了,林贾两家本为姻亲,对咱们来说,贾家更是正儿八经的外家,他们有事求到头上,自然没有袖手的礼,不过她要是这样子把咱们当傻子耍,那就太过分了。” “这是自然的,若然真是长辈们开了口,便是只看在母亲的情分上,万八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二舅母却是用这种下作手段,倒是未免太看低我们了。”林黛玉也赞同他的说法,贾家要是当真开口借钱,就算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十万两纹银,林家兄妹谁也不好拒绝,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钱的问题了。 拿钱可以,但是不能在拿钱的同时被人当成傻子,当成可以随意痛宰一刀的冤大头。 林琳仍然没有表态,不过对于此人来说沉默一般就表示了赞同,林璐见三人意见一致,笑道:“这挺好办的,妹妹你准备一下,咱们去找外祖母一趟,大姐姐省亲这样大喜的事情,咱们自然应该有一份贺礼——顺便也该跟外祖母把话说明白说清楚,虽然是铁打的血缘关系,但是毕竟是两个姓氏两家人,日后一应开销,还是咱们自己承担,仍然用着贾家的采办,另外附送一份跑腿劳务费。” 林黛玉有几分迟疑,她知道林璐自小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思量了一下劝道:“这次且算了,叫外祖母知道了,又是一桩事非,再损害了亲戚情分。” 傻姑娘,你以为咱们不说,你的好外祖母就当真不知道?这间抱厦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是人家的眼线。 林璐十分清楚,如果他们不说,贾母就会干脆假装不知道混过去,今天妹妹的委屈就全都白受了。 “二舅母这分明是欺负咱们兄妹年幼,头上无人撑腰,才敢如此行事,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咱们好端端的依礼行事,倒被人欺负到头上,这只是第一次,不给她点教训,指不定下次还会做出什么来呢?”林璐劝了一句,又问,“那些账册子在哪里呢?” “……子毓来后,说了没几句话,二舅母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好像都拿走了。”林黛玉被他这样跳跃性的问题搞得一愣,不过立刻回答道。 算她还有点头脑,知道坏事没做成要把证据消灭掉,林璐坏笑了一声:“我明白了,好妹妹,在这里等哥哥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璐说完不给屋里两个人反映的时间,快步冲了出去,林黛玉茫然看向旁边,林琳抱着胳膊翻了一个白眼。 干什么去了?这还用说,当然是偷偷摸摸跑去把账册子偷过来当实打实的证据了。 ------------ 9交涉 林璐不过片刻时间就回来了,从袖子里半拉出来一本账册子给林黛玉和林琳展示了一下,笑得眉目弯弯,快活至极:“走吧走吧,可得给外祖母好好说道说道,大姐姐被获准省亲,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笑语盈盈,眼底真真切切堆满了喜悦和急切,不知道的人看了,八成当真以为这人是去恭贺道喜去了。 哥哥永远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特殊癖好,林黛玉挺无奈的,知道他天性如此,也不好说什么,侧头看向站在门口没有挪动脚步的林琳:“子毓不跟我们同去吗?” 林琳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林璐倒是挺明白的,帮着他解释道:“这个时候,往常里惯是姐姐去跟外祖母请安的时候,怕是其他几位姑娘也会一并过去,和尚确实应该避一避。”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厮对于去找一个老娘们理论不感兴趣,与其去看打嘴仗,不若把时间空出来再耍一套枪法。 林琳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也没再多待,对着林黛玉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林黛玉看着他的背影,十分窝心地笑了一下:“子毓这是担心我呢,往常这个时辰,他都是从西院泡着,今日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便丢了手头的事情过来解围了。” “和尚对你向来没的说,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林璐撇了撇嘴角,林琳对他和对林黛玉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然他也不会怀疑臭和尚对自己的宝贝妹妹有那么点小心思。 不过倒也不像,林如海当初先稍稍漏了一点想收林琳为义子的口风,林琳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自古就没有同姓兄妹嫁娶之事,如果当真看上了林黛玉,以他的性格,不该如此反应。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林璐毫无愧疚之心地把事情往脑后一丢,林琳肚子里的肠子都比别人多了九曲十八弯,谁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呢? 当下两人来到贾母所在的荣国府正房内,林璐打眼一看,果然见一干人等俱在,贾宝玉仍然没去学堂,正缩在贾母旁边撒娇逗趣。 见了林黛玉过来,贾宝玉眼睛一亮,立刻顺着椅子滑下来,十二万分殷勤道:“林妹妹过来了?今个儿来得比惯常迟,老祖宗还说别是有事情耽搁了,正想着人过去看看你呢!” 走在前面却被人无视了的林璐鄙夷地扫了他一眼,这可真是标准的见色忘友,平日里“林弟弟”“林弟弟”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一见了美人就直接把他当空气了。 林黛玉清洌洌的杏眼微微一挑,看着贾宝玉红润的脸梢,浅淡一笑,眸中一片柔和:“哥哥和我一切安好,劳烦外祖母和二表哥挂心了。” 贾母被逗得一乐,端坐在卧榻上,抬手一指一脸热切的贾宝玉,呵斥道:“镇日价挂在嘴边不放,才多长时间不见就非闹着我去请人,偏你跟你的林妹妹玩得好,没看到你林弟弟也一并过来了吗?” 这老太太话说得,暗示做得太明显,就差直接扯开来说了,林璐一撇嘴角,笑道:“可不是,二表哥心眼子这样偏斜,我可要不干了。”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薛宝钗嘴角的笑容有点僵硬,虽然旋即掩饰过去了,也并不是一点痕迹不漏。 贾母拍了拍刚刚贾宝玉坐着的地方,一脸慈爱地看着林璐:“过来坐,你二表哥心虽是偏的,外祖母疼你,咱们说会子话,叫他们两个表哥表妹在下面坐着亲近亲近。” 亲近啥,那是我妹妹我妹妹,林璐脚跟压根没有挪动,把右手托着的小盒子往上扬了扬:“真巧,外孙正有话要跟外祖母说呢。” 说着伸手很自然地推开贾宝玉,把林黛玉拉到身边,林璐一脸正色:“先时大姐姐被得封贤德妃,如今又蒙圣上恩赐,得以回家省亲,皇上天恩浩荡,不说外祖母舅舅家,便连我同妹妹弟弟,也是满心欢喜,有感圣上恩德,且况这可是天大的荣宠,我们兄妹都喜不自胜。” 他先说了一通的废话拉近双方的感情关系,见提到元春省亲,贾母脸上确实有几分得色,方才继续道:“只是因为前段时间外祖母舅舅并阖府上上下下都在为省亲的大小事项忙碌,我们兄妹不便打扰,正巧今日老祖宗得空,外孙特意偕同妹妹一并来为大姐姐祝贺道喜。” 林黛玉跟着道:“大姐姐才德具备,得蒙圣上青眼,天生的好福分,我们这些笨嘴拙舌、才疏学浅的浊人是羡慕不来的。” 贾母心下如何作想不得而知,面上带着十分的喜悦,侧头对着李纨说道:“你们平日里都说我偏心敏儿的两个孩子,看一个两个这小嘴甜得,由不得我不偏疼他们一些呢!”招手把两人叫到跟前来,一手搂住一个,按在怀里摩挲。 李纨急忙道:“这是自然的,有这样的外孙子外孙女,谁不说老祖宗福气大呢?” 贾宝玉立刻不干了,也坐到卧榻边上,道:“老祖宗这样说,把我们几个置于何地呢?且还笑我偏心,依孙儿看,这偏心的另有其人!” 探春亦笑言:“老祖宗可别是说漏了嘴,我们可都不干的。” 孙儿孙女成群,承欢膝下,说笑逗乐,府中大权拿捏在他手中,一应琐碎事务又有人代劳,贾母心中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就听见林璐话风一转道:“这次来找外祖母,除了给大姐姐贺喜,还有一件事情要来告知外祖母呢。” 贾母笑容不变,仍然和蔼慈祥,心中却陡然一跳,明白这是来者不善,她一打眼看到林璐跟着林黛玉一块过来,就知道这其中怕另有文章,不然换了往常,这个时间他该出府才对。 联想到一早上有婆子给她回报的事情,王夫人带着三四个婆子去见了林黛玉,贾母便知道林璐怕是来讨个公道的。 那个老二家的媳妇,十分愚钝痴傻,如果不是老大续娶的实在不上台面,管家太太的名头也落不到她头上。 贾母心中虽有几分嫌弃之意,为着王夫人的身份地位,也只有一意维护,当下只做不知,笑着打岔道:“这个猴儿,今日难得没有出去瞎跑,我原以为单是来看我的,没想到这一出事接着一出事,可见心不是诚的。” “谁说的,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来给外祖母请安,”林璐一脸的乖巧单纯,并不让她如愿,仍然死咬住刚才的话题不放,“不瞒外祖母说,外孙这几日,心头一直挺不安的。” “有什么不安的,这里是你的亲舅舅家,谁敢欺负了你去,只管来告诉我,外祖母拼着一把老骨头,必为你们撑腰!”贾母摸了摸他的半秃瓢脑袋,林璐这几日没有顾得上剃头,已经长出了短短的头发茬子,摸起来有点扎手,贾母面上不显,心中也刺刺的,很有几分不悦。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府上供着你吃穿用度,并无不周到的地方,怎么能因为王夫人一次举止失常,就来这里告刁状呢?还非得挑了一个小辈们都在的时辰,不是找着让王夫人没脸吗? 王夫人做得再不对也是贾母的正经媳妇,何况又是掌家太太,给她难堪就是给贾府找不自在。贾母嘴上不说,看林璐却有点不大满意,多大点事,自己忍下去就算了,林姑爷也是得蒙圣上嘉赞的人物,怎么生的儿子心肠这样窄小? “哪能呢,外祖母都说了,这是亲舅舅家,哪里有人能欺负我们?”林黛玉往贾母怀中缩着身子,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撒娇,“这一个月来,在外祖母家我们住得十分舒畅,外祖母十分疼爱,舅舅舅母亦慈祥有加,表哥表姐妹们都十分友爱,不比在扬州家里差什么。” “正是这个理儿,”林璐圆润的鹅蛋脸上半是感激半是惭愧,“可不就是外祖母家待我们兄妹太好太好了,外孙才越发心中不安――不瞒外祖母说,我们在外祖母家叨扰了这么久,已是十分过意不去,况且如今府上都在为大姐姐省亲的事情忙碌,又要抽出一部分人手看顾我们兄妹,正巧在棋盘街上的祖宅已经修整妥当,因此想要向外祖母辞行,不再打扰下去。” 贾母面皮一沉,收了笑脸,眼中不悦一闪而逝,不过立刻掩饰过去,顺势责备道:“这是什么话,你们兄妹在京都别无旁亲,可怜我的敏儿和姑爷都去得那么早,你们年纪小小,才多大的人呢,住在亲外家,才是正理,难道我倒舍得放你们两个这么小的年纪出去苦苦自己过活?” 贾宝玉更是大急,他自小跟着贾家三位姐妹一起长大,只有一个史湘云时不时登门,房里丫鬟虽多,鉴于尊卑有别,到底不是真正能跟他真正玩在一块的,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宝姐姐,又来了一个谪仙人似的林妹妹,这才住了几天,他还没能好好亲近亲近,说几句体己话,怎么就要走了? 贾府所有女儿中,林黛玉待他最是冷淡,贾宝玉的千般柔肠平生第一次撞上了硬钉子,不过这无损他对林黛玉的喜爱仰慕,惯是做小伏低,比对旁人都殷勤百倍。 况且自秦钟死后,林璐也是他难得的男性同龄友人,在贾宝玉心中虽然分量比不上林黛玉,到底也不是轻飘飘一张草纸,贾宝玉也很是不舍。 此时听说他们要走,便急忙开口道:“林弟弟同我一块在玩得是极好的,一起讨论课业也互相督促一同进步,比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好了千百倍,林妹妹在这里也有人玩乐说话,好好的为什么偏要搬出去呢?” 贾母这才开了脸,笑道:“正是这么说的呢,这话以后可不准再提了!” 林璐耐心等他们说完,十分为难地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欲言又止地看看贾母,叹了一口气,为难地跺跺脚,又皱完眉毛皱鼻子。 贾母被他逗笑了,急忙道:“做这样的怪样子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话对着我这个老太太还不能直着说出来吗?” “外祖母舅舅舅妈一片慈爱之心,再推脱下去就是不识好歹、自个儿拎不清了,少不得还要厚着脸皮继续住下去。”林璐先是酸了一把,然后才道,“不过外孙确实觉得受之有愧,当初外孙不懂事,后来才知道原来薛夫人并薛姑娘住在府上是自费花销的,她们娘俩不过几口人尚且如此,我们林家来了二三十口人,就更该有所表示了。” 这话拿薛宝钗当例子,贾母顺势往她那儿看去,眼神有点冷淡,薛宝钗急忙笑道:“林弟弟恐怕是误会了,不过是几两银子意思一下,府上对我们亦是怜惜,哪里能真让我们拿银子钱呢?林弟弟要是当真这么做,倒叫老太太的慈心无处搁置了。” 这个宝丫头虽然出身门第有限,不过说话确实挺讨人喜欢的,贾母暗暗点头,也不看林璐,只对怀中的林黛玉道:“是不是府上哪个婆子多嘴叫你们听了去?玉儿跟外祖母直说出来,不知尊卑的东西,立刻找出来发卖出去!” 贾母明知道不是地位卑下的老婆子们嚼舌头,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说的是谁就挺值得思量了,林璐感到自己被指桑骂槐了一把,从林黛玉有点发苦的笑容中明白妹妹也听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睛,只作未觉,笑道:“没有什么,单是外孙自己觉得不是那么个味儿,何况原先我们兄妹并不知道当先世道上是甚么物价,今天得蒙二舅母指教,越发愧疚难安。” 贾母心头一沉,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抬眼看向林璐,惊讶道:“老二媳妇原来是跟你们处在一块呢?头晌凤丫头还到我这闹,硬说我藏了她姨母,早知道我就该指使那个破落户去找你们要人去!”说到最后止不住地发笑。 一屋子人跟着应和。 林璐对着脸色又白了一分的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从袖子里把那本子账册抽了出来,双手给贾母呈上:“外孙安排了人专门出府采办,以为平日里不会用掉府上多少花销开支,没成想每月竟然有这样的数目,虽是二舅母无意中漏出来的,外孙也不敢等闲视之。” 贾母接过来摊开扫了一眼,立时明白了上面写着的是什么东西,再听林璐夹枪带棒的话,只觉说不出来的热辣讥讽,饶是以她的阅历,仍然感到面上无光。 偏巧林璐仍是一副真挚诚恳的面孔,为难地停顿了一下,方才犹豫着开口:“外祖母既然不肯让我们搬挪出去,我们兄妹也万不能白吃白住下去,外孙本想命人直接给琏二嫂子送去了万两银票,知道府上不稀罕这个,权当孝敬外祖母舅舅们了――只是料想没有外祖母准许,琏二嫂子怕不肯收,外孙只得拿给外祖母看,若然外祖母不肯收下,外孙可真没脸再住下去了。” 林黛玉亦帮衬着劝说,贾母推辞半晌,见仍然推不过去,只得命鸳鸯接过来暂且留下,仍然不忘强调:“即使如此,我便先替你们保管,外祖母必不叫你们吃亏!” 一干人闲话了半天,李纨见贾母脸上有些困倦,精神不济的模样,便主动提出带着贾母的孙儿辈告辞离开了。 林璐硬扯着想要直直跟着林黛玉的贾宝玉走在最后面,不忘回身关门。 贾母盯着紧闭的门扉,脸上残留的笑意转瞬消失得一干二净,重重一拍黄花梨扶手,沉声道:“鸳鸯你去,立时把宝玉他娘带过来,我这还没死呢,倒算计到我敏儿孩子头上了,她心中倒打得好算盘,算出的一笔好账!” 这种事情捂着都嫌臭,贾母当然不想大肆声张,不过王夫人这次行事太不小心了,还让人抓着了做了假的账册子这样明明白白的实物把柄,确实应该敲打一番让她自个儿注意才对。 鸳鸯领命而去,走到门口就听见贾母补充道:“把凤丫头也带上,我另外有事情嘱咐她。” 王熙凤管家把一切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很符合她的心意,不过毕竟是王家嫁过来的媳妇,虽然是大房贾琏的正妻,却跟王夫人走得太近。 两个手中握有实权的管家太太关系太好,对她这个名义上的最高女性领导人自然不利,贾母心中冷笑,王熙凤若然跟着旁听了她被斥责,以王夫人的性格,心中难免会升出异样,不用自己多动手脚,这对姑侄之间自然会渐生嫌隙。 ------------ 10商议 王熙凤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端端正正坐在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上,手内拿正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突听到响动声,抬眼一看,贾琏自掀帘子进来,往炕上一坐,哈气抱怨道:“这天寒地冻的,就为着省亲园子,我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王熙凤忙把手炉塞给他,一迭声命平儿冲茶,自个儿帮贾琏整理着领子,皱眉道:“跟着的小子们难道就没点眼力价儿,爷们在外面挨着冻,也不知道托人进来跟我说一声?且是谁当值跟着的,这样的不上心,二爷告诉我,一并回禀了太太打发了出去!” “都忙得团团转呢,哪里顾得上这个?”贾琏就着平儿的手灌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茶水顺着喉咙浇到肚子里,狠狠打了一个寒噤,方才缓过劲儿来,叹息道,“如今才刚开了个头,别说是我,二老爷下衙后还要在那守着呢,穿得倒是不薄,这么个鬼天气,捂得再严实,一样冻得牙根子打颤。” 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贾琏把手炉往怀里拢了拢,转头看向王熙凤:“今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二老爷本来还在忙活,我眼瞅着有个细眉细眼的小厮过去禀报了什么事情,二老爷气得脸都黄了,丢下一摊子事二话不说就直接走了,大老爷一向不管这些事儿,什么事情都压在了我一个人头上,不然我哪里磨蹭到这个时辰才能脱身?” 王熙凤俏脸一僵,抿了抿唇角没有出声。 贾琏看出几分不对来,思量了一下,笑道:“你可别拿话糊弄我,咱们好歹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两个人呢,白白受苦挨冻了这么长时间,我难道最后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不能得到吗?” “哪里是有意瞒着你的呢,实在是不好说,”饶是王熙凤素来是个争强好胜的胭脂虎,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俏脸一红,朝他一甩帕子,红唇止不住上扬,为难地皱皱眉毛,然后才道,“还不是为着二太太,跟倒转抱厦厅那三位姑爷爷姑奶奶呢!” “怎么说的?”贾琏越发添了三分兴致,见平儿识趣地出去了,探头枕在她肩膀上,嗅着脖颈处的胭脂香气,摩挲着白嫩细滑的肌肤,声音比平时略微压低,“二太太一个正经的舅母,能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呢,倒把二老爷气成那样?” “说是府上采办的事情,还不是为着外头刚起了一个地基的园子?嗨,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出来怪没脸的,怕叫二爷笑话。”王熙凤说完特特一停顿,见贾琏虽然有点意动,仍然坚持着要听她继续说下去,只得叹息道,“二太太今天带着三四个婆子,拿着几本账册子,似乎去找林表妹去了。” “这我听着倒是糊涂了,哪有管家的太太拿着账册子去给客居的姑娘家看的呢?”贾琏微微一愣,他亦是外事面上往来的一等好手,略一思量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忍不住皱眉道,“二太太这是把主意打到林家身上去了?” 对着小姑子的遗孤哭穷,这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干得出来的事情,旁人再想不到这样的绝妙主意。贾琏很有几分看不上眼,动了动嘴角,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夫人毕竟是贾家二房正妻,又是王熙凤的姑妈,有些难听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不过这做得也太上不了台面了,看着情形准是被人家林家闹到了老太太那边去,全家上下跟着一块没脸。 “二爷还说呢,这才哪到哪儿啊?”王熙凤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细细道,“我听老太太话里边儿的意思,怕是二太太还想叫人家住在府上,每月交租子呢――” 贾琏这次愣了足有半盏茶,又低头沉默了半晌,方道:“得亏她张得开那张嘴……”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在贾府里住着,合该有点表示。我平日里细细留神着林家上京所带之物,俱是上上等的,真算起来,林家家底不比咱家差到哪里去,林表弟手里头又不是没有银子,哪有干吃舅舅的道理呢?二太太的手段方式有点不对,但是细想起来,也未必没理。”多了一层血缘关系,王熙凤终究还是心偏着王夫人,少不得替她描补描补。 贾琏叹道:“林表弟同我到底是姑表至亲呢,他平日里也同宝玉玩得极好,二太太这样行事,倒好像咱们有意欺负他们孤寡一般。” 王熙凤一边给他怀里捧着的手炉里加火,一边笑道:“二爷可是又多心了,自从林表弟林表妹来了,府上可有半分怠慢之处?不说别人,起码老太太那里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尤其林妹妹的待遇,别说是咱家三个姑娘,我看只怕连宝玉也强不到哪里去,这要还算是欺负,难道咱们倒要把人放香台供案上供着天天磕头,方才是对得起他们?” “我说一句话,你就有十句话来顶,”贾琏只顾拿眼觑她,笑道,“老太太这样做为着什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老太太自然有她的考虑,我这样最是眼拙心笨的人,还能看出什么来呢?”王熙凤装傻说了一句,顿了顿,脸上忍不住带出三分得意,“我还没瞎呢,早就明白了,你看看林表妹院中的东西,我都是塞进去的顶好的,从无轻慢,不拘他们兄妹怎么想的,反正我自问再无得罪之处。” “可是我倒是偶然听到过几个老婆子碎嘴呢,都说什么宝姑娘举止娴雅,品格端方,说到林姑娘就是清高孤傲,目下无尘。”贾琏自是不信,拿话逗她。 “二爷这可就错了,怪谁呢,难道这也要赖在我头上?”王熙凤不怎么在意地轻哼了一声,“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纵然也听到了风声,难道还要拘着叫所有的婆子都再不准谈论她们两个?咱们府上突然来了这么两位姑娘,年纪又相仿,形貌做派又都不差,在那些下人里面,自然而然就要有个比较。”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林表妹的脾性看着自然不如薛家妹子,这倒是实话,不过也不该传得两府都沸沸扬扬的,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贾琏并没有被混过去,微微冷笑。 “二爷今个儿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抓着林家不放了?多大点事儿,刚刚还可着劲儿嚷嚷着冷,这会子倒是不冷了?”王熙凤有几分不耐,这背后确实有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影子,她虽然不愿意直接承认,也不认为错到哪里去,老太太的想法她自然是顺着的,可是也没有必要白白得罪了二太太去。 两个贾府内院最高掌权者的较量,她只消混在中间浑水摸鱼,两头不得罪,自然一派如鱼得水、春风得意。 贾琏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哂笑道:“我不瞒你,直说了吧,林表妹则还好,我老感觉林家那一对兄弟透着一股子古怪。我于人情送往上尚且还存着几分歪斜禀赋,这么多年摸索下来,也很有几分心得体悟,但是对这两个人,却怎么也看不透。” “有什么看不透的呢?横竖不过两个半大的小孩子,”王熙凤仍然存着三分不信,见他说得真切凝重,方才打起了几分精神,“林表弟什么光景你也看到了,简直是府上第二个混世魔王,跟宝玉那真是天生的一对表兄弟,在无法无天上,比宝玉更胜一筹。先前两人绑着牛皮筋从假山上往下跳,差点把跟着人活活吓死,老太太至今说起来仍不住念佛,这可是林表弟的主意,憨玩得不成样子,他如今也年纪不小了,头上半个功名也无,若说小聪明确实是有,但是若说他日后能有什么出息,我还真是难以想象。” 贾琏张了张嘴,想到林璐素日行为,也确实感觉自己多心了,不过“林家兄弟”毕竟是两个人,他自忖就算在林璐身上杞人忧天了,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也绝对没有多想,因道:“且不说林表弟,你单看二表弟,一打眼看过去就跟寻常人不同。” 林琳死宅在西院和倒转抱厦厅中,王熙凤除了第一次林家三人进贾府的时候就见过一面,其他时候还真未得见,此时一回想,感觉不过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值一提,遂笑道:“人家自己都说了,他只不过是个小弃儿,说是栖霞寺住持的弟子,其实压根没有多大的关系。” “咱们不说出身,单说能耐。我听人说,二表弟每天三更方睡,五更即起,最是勤快能吃苦的,功夫也相当出色,日后若走武举,不失为一条出路。”贾琏还有句话没说,就冲林琳那模样,那气派,就算是弃儿,也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弃儿,宁国府上的冢孙媳妇秦可卿可也是一个弃儿,出殡的时候连四个王爷都要为她着丧服送葬。 王熙凤一想,还真品出几分味道来,不过也没有太当一回事,仍然道:“二表弟那样的性格,不是我说,轻狂傲慢得便连老太太太太们看着都有七分不自在,我虽是妇人见识,也知道便是寻常亲戚相处,也都是喜欢和乐恭顺的人物,何况是官场上人情往来呢?不说别人,就是二爷你看,同样一个差事,你是愿意派给林表弟那样镇日笑呵呵好说话的人呢,还是愿意派个冷面鬼去做呢?” 顿了顿,王熙凤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所以说二表弟吧,能不能入朝做官还是两可呢,退一万步讲,就算入了朝,依我看,前途也是十分有限的。” “得,我虽然说服不了你,你可也没说服我,”横说竖说都是她有理,贾琏听得头疼,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道,“我的意思摆出来了,你且还是听听得好,没必要为了一点子小事把亲戚关系弄僵,世事无常,这个世界谁求不到谁头上呢?” ------------ 11身世之谜 林琳和着衣服冲了一个凉水澡,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接过虎牢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脸,挥手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开了。 虎牢回身看了看七零八落散落得满地都是的武器架子,又询问地看向林琳,见他眉宇间存了几分不耐,立刻决定武器还是留着明天再收拾为妙,一躬身子,行了礼后就识趣地退下了。 他是小厮,并不住在内院,还要走一段路自己跑到外面下人的房间里歇息,林琳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身影从拐角处消失,方才转身走进抱厦厅。 出乎他的意料,本来这个时辰应该早就四仰八叉横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林璐非但没有忙着同周公约会,反倒神采奕奕地端正坐在椅子上亮着灯等着他。 林琳狭长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强打起几分精神,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唇角:“今天哥哥真是好兴致,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歇息?” 林璐抽了抽嘴角,同样一声“哥哥”,从林黛玉嘴里说出来跟从林琳嘴巴里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前者时而无奈时而尊敬,后者从来都带着满满的讥讽。 他定了定神,方正色问道:“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林琳是有了名的孤僻,应酬交际比林黛玉还少,这可真是全然的废话,林琳自顾自在床沿上坐下,懒洋洋没有回答。 林璐暗自咬牙,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好时机,强自忍耐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我的新朋友想见你一面,托我约你明天出来呢。” “你上次就说过了,叫海兰察的那一个?”林琳抬了抬眼帘,态度极其冷淡地复又垂了下去,轻哼道,“不见。” 林璐大急,凑过去紧挨着他,压低声音道:“你别犯傻,人家前面一个月只说想见见你,今天才正式跟我明确提出来,你就没点想法吗?难道你以为这就是单纯的巧合?” 海兰察人不坏,没有多大的心眼,他官位虽高,到底根底浅,没有经过多少年的历练,许多情绪不能完全收敛好,林璐今天细细度量,很轻易就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端倪。 他不知道海兰察究竟知道多少,起码海兰察肯定知道一些事情,因此说话的时候才会犹犹豫豫、目光闪烁,完全不是以前大声嚷嚷着要把林琳约出来好好比试一番时的问心无愧、坦然自若。 一个月时间,足够有心人派人手去扬州悠荡一圈再回来了,林琳轻笑了一声,他的身世虽然曲折离奇,也并不是无迹可寻,只要顺着林如海这条明线一路查下去,就能一直找到栖霞寺智方方丈头上。 不过,老和尚对他的来历一直讳莫如深,便连当事人也不肯轻易透露,未必会随便泄露给旁人。其中牵扯很深,以智方的阅历心机,自然知道如何处理才不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林琳对此心态放得很正,他并不想依靠着有个好爹娘出人头地、高人一等,熬过这三年孝期正是考恩科开武举之年,以他的本事加上林如海朝中故友的暗中帮忙,谋个一官半职并无难处。 再者,林如海对他恩重如山,林琳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恩怨极其分明,说“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尚还是轻的,林琳骨子里其实属于“十倍报恩,百倍抱怨”的那种人。 他早就有了打算,就算要寻找生父,也要等为林如海守孝结束,尽一份为人子之心后再来考虑。 因此此时显得兴致缺缺,一把把靠得太近的林璐推开:“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个不急,也急不得。” 林琳看着林璐白净清秀的脸庞,以及不断乱转的黑眼珠,一本正经道:“你一味跟海兰察结交,不是为了攀高枝,而是为了给我铺平道路,为日后行事方便,这一点我也很明白,铭记心中,无一时一刻忘怀。” 林琳生平对他说过的最客气的话莫过于此,林璐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挠挠青头皮,兀自嘴硬道:“哟,和尚,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原来还有自作多情的毛病?你以为你是谁啊,也值得我这么费心思?” 林璐没成想林琳突然跟他掏心挖肺说心窝子里的话,微窘过后明显有点尴尬,不过他天生就有脸皮厚的天赋,转瞬就恢复了常态,改口道:“可不是,我全是为了你,才耐着性子跟那个傻大个周旋,好不容易才撬开了他的嘴,你明天要是不去见他,我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林琳的人际交往向来只能给他加负分数,林璐明白他的不足,才有意跟海兰察结交,虽然确实有私心,但是绝大部分还是为了林琳考虑的。 林璐从八岁那年刚见到五岁的林琳,就很明白对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一个天天念叨着“老婆儿子热炕头”的小市民,跟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林琳从来没有掩饰,也不屑掩饰他对于成为人上人的渴望与抱负。 林琳有本事,这一点就算看他非常不顺眼的林璐也不得不承认,不过官场上的事情向来邪乎,并不是你有本事就一定能够爬得高的,机运和人缘占了很大的比重。 林琳功夫好,模样俊,头脑也不坏,可是脾气差,太差了,一个闹不好就能得罪一大帮子人,到时候要真是被群起而攻之,处理起来也挺麻烦的。 况且他虽然前有智方活佛亲自抚养,后有林如海收为养子,到底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儿身份,不说外面那些自以为正人君子的官老爷,就连在贾府里面,那帮子老娘们听了都难掩鄙夷。 古时候名字不吉利犯了谁谁的讳,都有被革除功名的先例呢,他的身份若然真的在官场上被人掀出来,也是一桩是非。 林璐自个儿装模作样叹了一会儿气,见林琳完全不搭理他的装可怜,只得苦口婆心继续劝说道:“我不骗你的,为官也是挺考验人脉的活计,俗话说得好,独木难成林。你看看昨天二舅母那般行事,明明白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外祖母也没有丁点为咱们出头的意思,可见平日里的疼爱宠惜都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不能当真作数的,再者二舅舅不过是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在京都这实在算不上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官职,贾家余下众人不过手里攥着几个空头爵位,着实帮不上咱们什么忙呢!” 林琳不动声色,耐心等了半天,不见他的下文,侧头一看,林璐犹自懵懂,不禁叹息道:“先时先生在世,曾经直言你不是为官作宰的材料,我原还有几分不信,今日再看,果真如此――你单看到这个府上不成器的模样,口口声声说着他们靠不住,如何能想不到,先生留给你的最大人脉,并不是这一帮子亲戚?” “怎么说?”林璐轻轻咳嗽了一声,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确实是没有半分政治才能,别说正经跟人尔虞我诈地算计了,听林如海跟他分析朝中形势都能听睡过去。 “先生是雍正二年中的探花,同现任吏部尚书汪由敦是同科,亦为至交好友,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军机大臣刘统勋亦有同科之缘。”林琳低头褪掉湿漉漉的鞋袜,“皆因我们尚在孝中,这些人脉自先生故去后未曾打点,日后联系起来,终究也是一笔难能可贵的财富。” “又有什么用呢?你走的是武举之路,况且反正我是不会入朝为官的。”林璐听得浑身发毛,刘统勋军机大臣之称则还罢了,一个“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名头就先让他憷了三分。 能把四书五经背下来的人都是好汉,会写八股文的也都是英雄豪杰,林璐哆嗦了半晌,想到今后再也不会有人逼迫着自己天天之乎者也摇头晃脑了,方才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他心中很有几分愧疚,林如海年近半百方才有此一子,林家几代单传,他又是家中嫡长,自然被寄予了殷切希望,只可惜林璐确确实实不是读书的材料。 林如海自从相许一生的爱妻过世后就已经萌生死志,皆念在一双儿女尚且年幼,方才硬撑着熬过了后面三年,期间一直在想方设法为儿子铺平道路,最后无可奈何,把原定下来的女婿人选收为了义子,存了让他日后多帮衬林家一脉的意思。 林璐也有心好好读书哄爹娘开心,尤其到了贾敏和林如海病重弥留之际,这样的心就更加热切了,他不是不难过,可是有些东西命中注定如此,木头不开窍就是不开窍。 林琳斜眼扫着他:“现在看不会有用处,以后自然会有大用,暂时说不清楚,以后事态明朗了我们再讨论也不迟。” 他难得一下子说了这么一通话,况且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头脑一片昏沉,因此赶人道:“我要睡觉了,到你自己床上躺着去。” “你明天真的不跟海兰察见一面?”林璐犹自贼心不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在他看来,这个认亲自然是越早越好。 “傻子,先不说他们这一个月来到底查出了多少事情,就算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若真存了相认的意思,他自己不来,难道倒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约我出去?”林琳对认亲的前景根本不看好,林璐对阶级差别一直看得很淡,林琳却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许多事情不是想当然那样简单的。 林璐整个人往床上一倒,滚了半圈贴着墙根躺下,笑嘻嘻道:“没准人家只是存了先相看相看你的心思,再考虑要不要认下来呢,海兰察求了我好久,千叮万嘱明天千万把你带过去,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要见你吧?” 这人粘皮糖一样赖着不走了,林琳皱了皱眉,干脆一脱外衣,在床铺靠外一侧躺下了,闭着眼睛道:“也罢了,我跟着你走一趟就是。” “和尚,”林璐翻了半个身子,把小腿搭在他膝盖上,眯着眼睛小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亲爹是谁?” “海兰察是头等侍卫,能指使动他,你说我亲爹是谁?”林琳有点火大,他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连最起码联想能力都没有的傻子,林璐从小到大一直在蔑视他的智商。 “那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就算不惊讶,有个皇帝老子做亲爹,再怎么说也该高兴吧?换了是我,早就欣喜若狂了。”林璐的黑眼睛即使在黑暗中已然灼灼发亮,他直勾勾盯着林琳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不少的轮廓,眼中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睿智通透。 “我从来都不去追究堂堂扬州巡盐御史家的大公子是怎样懂得开门撬锁的下三滥把戏的。”林琳轻声提醒他,彼此尊重对方的小秘密是他们合作的最基本前提。 林璐一撇嘴巴,不忘为自己正名:“什么叫作‘下三滥把戏’啊?兵法堂堂正正正中有奇,盗术卑鄙下流奇中有正,我一点不觉得我懂得的东西就比你懂得的东西低贱到哪里去了。” 林琳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是他们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冲突,林璐笃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是至理名言,他认为人人平等,绝无高低贵贱之分,林琳则是丛林法则的绝对拥护者,有本事的人山珍海味,没本事的人吃糠咽菜,人天生就有三六九等。 林璐自顾自把床脚堆放着的被子舒展开,往自己身上一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勉强掀起来一个角,问道:“和尚,你盖被子不?” “算了吧,你都盖了。”洁癖症患者林琳皱了皱眉,一口拒绝。 妹的,这是嫌他脏呢。林璐呲了呲牙,刚刚还看这小子比较顺眼呢,没成想还是这副臭德行。 他赌气一团身子,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不盖就不盖,寒冬腊月冲完凉水澡不盖被子睡觉,天底下就你武功好,哼,冻得反正不是他! ------------ 12阴私 林琳第二天一睁眼,就听到一个细细的呼吸声紧贴着耳根响个不停,他愣了一下,转眼往旁边看去,林璐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甜。 林琳的被子有点窄,为了把两个人都盖住,自然少不得睡得靠近一点,林璐侧着身子半边压在他身上,这才算是堵住了所有漏风的地方。 林琳弯了弯唇角,他昨天实在太累了,半夜让人往身上压了一床被子和半边身子竟然都没觉察到,看看天色,时辰还早,当下并指在林璐后颈部凹槽处安眠穴轻轻一点,把人平稳放在枕头上,脱出身来。 他不动则罢,一动就感觉到肩膀酸麻,用力揉了两把,对着呼呼大睡的林璐甩了个白眼,低头看了一会儿,盯着林璐嘴角隐隐闪烁光芒的口水腹诽嘲讽半晌,方才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虎牢已经在西院等着了,林琳看了一眼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武器架子,吩咐道:“都收起来吧,今天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虎牢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立刻遮掩好了,垂首恭声应是,也不多嘴打听他干什么去,见没有别的命令下来,知道今日不用自己跟着,在林琳自顾自回房后,就自觉离开出府了。 林璐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动身子也觉得腰酸背痛,他昨天为了怕被子漏风,连翻身都小心翼翼的,一晚上维持同一个姿势实在太累了。 林琳见他转醒,放下手头的兵书:“你跟海兰察约得是什么时辰?” “早着呢,他今天要去给皇帝老子站岗看大门,过了晌午才能出宫。”林璐活动着筋骨,两手并用搓揉着酸疼酸疼的脖颈,不住吸着凉气,“倒霉催的,下次求着我也不跟你一块睡了,疼死了。” 林琳斜了他一眼,见此人一门心思装作已经遗忘了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趴在他床上不走的事实,端着扑克脸道:“那你先回你屋里吧,别在我这里待着了。” 小气死了,这么个空洞洞阴森森的屋子,连个漂亮的丫鬟都没有,你当小爷我乐意待?林璐哼了哼,连靴子也没穿,直接光着脚冲出去了。 林璐有一个习惯,他跟林琳从小吵到大,一吵就喜欢跑到林黛玉那里吐槽倒垃圾,非得要好好嘀咕一通林琳的坏话才能把气消了去。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直冲林黛玉房间,在门口停住了,觉得终究不妥,一拉恰好托着托盘路过的木莲问道:“妹妹起了吗?” “瞧大爷这话说得,都这个时辰了,姑娘哪能还在睡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连并薛姑娘都在里面一块说话呢。”木莲压低了声音,见他脸上很有几分犹豫,立刻知趣问道,“大爷可是有事情要跟姑娘说,奴婢可以代为转达,便是不方便让奴婢代传的,奴婢这就屋里去支会姑娘一声。” 说啥,说我又被和尚欺负了?林璐纵使脸皮堪比天厚,此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讪讪摸了摸鼻梁,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妹妹的人参养荣丸可还有剩下的,我估摸着也快吃完了,需不需要另配一些?” “多大的事情,倒叫大爷特特念着不放?”木莲笑了一下,知道他又是随口瞎话,也不戳破,只解释道,“前个儿姑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老太太问姑娘平日里可吃些汤药,姑娘据实禀了,老太太说府上也正好赶上配药,就应承过去说要一块配,次日府上就送来了新配出的丸子,还是二奶奶亲自送来的,拉着姑娘的手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林璐心头一动,面上仍然十分欢喜,笑道:“这可好了,倒是我多事了。那我先走了,妹妹得闲的时候找人告诉我一声去,我这几日事多,好长时间没有跟她好好聊聊天了。” 正说着,脚步还没挪动,就见屋门突然被打开了,林黛玉送客的话说了一半,也没料到自家哥哥就堵在门外面,不觉收了声,愣了一下才笑道:“这可真是碰巧了,哥哥怎么过来了?” 林璐亦自笑了起来,顺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方砚台:“给你送东西来了!” 林黛玉打眼一看,先有了三分无奈,那分明是林琳摆在书桌上常用的,哥哥准是又跟子毓置气了,一生了气就从人家房间里顺手摸东西带出来扔到她房间里,林黛玉每每要等林璐气消了再给林琳送回去。 不过毕竟是自个儿亲哥哥,林黛玉自然帮着他遮掩,因此面上仍然十分欢喜地接过来,问道:“好好的,倒送我砚台干什么?” “给绿萝紫鸢喝水用的。”林璐笑吟吟说完,毫不在意地一摊手,“来自林琳林子毓的友情提供。” 绿萝紫鸢是他从海兰察那边赢来后送给林黛玉的那一对雌雄小紫貂的名字,同情心泛滥的女人总是喜欢给宠物起各种各样古怪的称呼,而且女人对于可爱的动物用一般都喜欢使用叠词,高雅清绝如林黛玉也不能免俗,前几天都是“宝宝”“贝贝”的称呼,后来受不了每次叫时林璐活吞了苍蝇的表情,方才改了。 林黛玉接了过来,侧头对着另外几人说道:“我这个哥哥向来没个正经,人却是极好的,还请姐姐妹妹们都不要见怪呢。” “哪有的话,林表哥对姐姐这样疼宠,我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探春笑着说了一句,往林璐身后一看,没有看到第二个人影,因问道,“怎么二表弟没有跟表哥一块来吗?” 一个两个对和尚都比对他感兴趣,难道现在的姑娘都喜欢那种冰块扑克脸?林璐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无奈感伤:“刚吵了一架,还在跟我赌气呢,真是小孩子脾气,没个正经时候。” 探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心中细细思量着这“没个正经时候”不知道说谁更恰当呢,正待接口,便听得旁边薛宝钗说道:“表哥表弟关系如此亲厚,谁不知道只是闹着玩的呢?” “可不是,我俩纯粹开玩笑的。”林璐笑得眉目弯弯,侧眼在薛宝钗身上轻轻扫过,闻得一股浅淡的茶香,格外热切地上前一步,“听说薛姑娘家中也有一位哥哥,我早就有了结交之意,不过令兄长贵人事忙,我一直无缘得见,改天等薛大哥有了空,薛姑娘可千万要来支会我一声,我们好好亲近亲近。” 林黛玉不着痕迹轻轻挡住他,客客气气把来客送走了,眼看着人已经走出了院子,方才转头道:“哥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对宝姐姐那样说话?” “我哪样说话了?”林璐径直走进内室,对着正在收拾茶盏的玉金道,“把荣国府给妹妹配的人参养荣丸拿出来。” 林黛玉愣了一下,急忙走了过来,问道:“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对这个不怎么在行,明天拿着找人看看去。”林璐脸色有点阴沉,吸了吸鼻子问道,“刚刚他们是不是还送东西过来了?” 林黛玉观颜察色,已然看出蹊跷来,回答道:“宝姐姐送了一罐子新茶叶过来,我刚刚就命人冲了一壶跟姐妹们分享品尝了。” 玉金已经十分知趣地把残茶双手捧了过来,林璐接着凑到鼻前闻了闻,笑道:“对,我刚刚从薛家大姑娘身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儿呢。” 刚刚贾家三春并薛宝钗林黛玉都喝了茶,他却只说薛宝钗一人,林黛玉长睫轻轻一抖,沉默了一下方轻声唤道:“哥哥?” “没什么,你先坐着,我突然想起来跟和尚还有点事儿要商量。”此时木莲正好把人参养荣丸找了出来,林璐一把抓在手里,一闻味儿就知道不对劲,强自按耐住怒火,对着妹妹安抚地笑了一下,一甩袍角,风风火火离开了。 林琳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他冷冰冰抬眼,看清楚林璐脸上的表情,暗沉沉的眸底又冷了一分:“怎么了?” “他妈的!”林璐回身关上房门,才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一向笑意盈盈的鹅蛋脸上只余愤怒,“有人要害我妹妹!” 林琳见他抓着怀中盒子的手背上都迸出了条条青筋,太阳穴鼓鼓涨涨,显然是暴怒到了极点,放下手中的兵书,正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用白参给我妹妹做人参养荣丸,”林璐把盒盖子掀开,咬紧牙根道,“他妈的,我第一次听说补气血的人参养荣丸要用凉性的白参,还专门送上重凉性的苦丁茶,生怕弄不死我妹妹呢这是!” 林璐懂点医理,他会配置不少偏门的草药药方,自然知道草药凉性温性的重要,林黛玉本身就体虚柔弱,平日里便是连吃食都需要特别注意,若然真的长期坚持吃完了这配出来的人参养荣丸,就算不会彻底搅乱了身体机能,也是于养生大大不利的,最起码也会有损寿数。 林琳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在红色绒布上的黑色小药丸,低声道:“知道是谁做得了吗?” “还能是谁?”林璐就地一蹲,已经找回了平日的理智,翘着嘴角冷笑道,“人参养荣丸是她亲侄女送来的,苦丁茶是她亲外甥女送来的,这可真是冤枉不到别人头上了,除了她,谁还能有本事把手伸到国公府制药房去?” “我的意思是,正主自然是定了的,会不会你口中的她的侄女和外甥女也被蒙在鼓里?”林琳轻声点拨,毕竟跟荣国府二房结仇和跟荣国府一房二房附赠一个薛家结仇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薛宝钗如何尚且还不得而知,不过根据平日里王熙凤的行为,倒有几分刻意交好的意思在里面,更何况同林家翻脸对她和贾琏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并不像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林璐勉强点了点头,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往外挤:“我会查清楚的,敢下手害我妹妹,玩不死她我‘林璐’两个字倒过来写!” “王夫人这次做得很干净漂亮,人参养荣丸是贾母让配的,是王熙凤自动请缨送过来的,苦丁茶也借了薛宝钗之手,况且一切都不是明着来的,真的闹出来,人家也可以推脱是下人家丁做的错事,毕竟她是管家太太,并不是事事亲为。”林琳又提醒了一句,这次跟上次王夫人明着理亏不同,这次的事情要是闹出来,恐怕也惹得人家闲话,好心好意给你配名贵的药供养着,一片慈心善意,又偏偏挑出不是来,倒显得林家有意找茬、不知好歹了。 林璐冷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点头:“放心,我不会声张的――就算闹出来,凭着我那位名义上的好外祖母,又能拿王夫人怎么样呢?不过是训斥两句,给我们一个说法,堵了我们的嘴罢了。况且这个仇我要自己来报,一点一点把她的所有依仗扒干净,我倒要看看是她出头争名利争得快,还是我给她在后面拆台拆得快!” 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他真正发火,林琳盯着他半晌,突然展颜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不用拭目以待,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你把虎牢借我用用,不管薛宝钗和王熙凤知不知情,她们到底也做了一次帮凶――王熙凤尚还好说,我倒是不信薛宝钗会毫不知情,便是一无所知,打量着我妹妹的情形,故意拿出这种茶叶来,显然也没安好心――在弄清楚之前我不会下死手,不过一点教训还是要有的。”林璐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拍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得意又带点自嘲地笑了一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林璐报仇,从早到晚!” ------------ 13痛扁 林璐拉着林琳走上嘉木舍茶馆二楼,原本正一脸焦急坐在窗边位置等待的海兰察眼睛一亮,松了口气,急忙起身问道:“怎么现在才过来,我还以为你要失约了呢。” 他稍稍对着林璐抱怨了一句,就立刻看向林琳,客气万分地拱手道:“林二公子,久仰大名,一直无缘未曾得见,今日方得偿所愿,果然是龙标凤仪,不同寻常。” 林璐忍了半天没能忍住,一下子喷笑了出来,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跟海兰察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符,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背诵下来的,也亏其能说得出口。 他转念一想,海兰察对林琳的态度郑重到格外虚假的程度,显然知道了某些事情,这样的反应如今对他们有益。 海兰察黝黑的脸盘胀得通红,又见林琳并不接话,更添了三分尴尬,半天才讷讷道:“两位请坐,我已经点了单,因为二位未到,便未端上来,我现在立刻叫小二上茶。” 林璐给了他胳膊一下,笑道:“好兄弟,不用这么拘谨,咱们平日里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就可以,和尚对这些虚礼都是不挑的。” 海兰察额头有点冒汗,下意识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他倒是确实不想拘谨,实在是现在顶头上司就在对面看着,由不得得在虚礼客套上多下点功夫。 林璐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只权当不知,招呼着林琳坐下后,才很自然地转身给自己拉出一把凳子,眼光不着痕迹向窗户外面扫过。 街道对面是一栋两层小房,不知道是谁家的仓库,窗户是开着的,垂下帘子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林璐只是粗略扫了一眼,隐约觉得那帘幕似乎是特制的,只能从单一一面看到另一面,心下了然,桌子对面的海兰察笑了笑:“咱们昨天聊到哪里了?” 聊到你千万要把人带过来了,海兰察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快要流下来的汗水,噎了一下才说道:“说到前年的恩科了。” 骗人,你要是跟我说恩科,小爷早就翻脸了,林璐翻了个白眼,知道他也是好意,谈论春闱大事总比谈论谁家的丫鬟漂亮能够得到高分,因此也没有戳破,点头道:“对,可不是,正好就是说到这里了,还不带继续说下去,你家中小厮来寻,便散了。” 海兰察点点头,正想说下去,突然间愣住了,抬手遮住嘴巴,不叫对面的人看到,小声问道:“今科状元叫什么来着?” 林璐睁圆了眼睛,同样愣了一下才小声道:“和尚,这个问题我就托付给你了。” “乾隆十九年甲戊科顾麟。”林琳嘴角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连带着鄙夷了两个人,“装正经之前也不做好准备工作,你们也不嫌丢人。” 不嫌丢人的两个人之一深深把头埋到了桌子上,海兰察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就没有这么尴尬失态的时候。 他在来之前确确实实把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的名字背下来了,不过他跟林璐是同一类人,压根就没有这方面的细胞,背下来转眼间就忘干净了,话到嘴边就没词了。 不嫌丢人之二的林璐笑嘻嘻道:“数你聪明,记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林琳长长叹了一口气,跟这么两个人,实在是找不到共同语言,他对于谈论恩科什么的也确实没有兴趣,直白的说,他对于任何话题其实都没有兴趣。 林琳不喜欢说话,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更习惯把想法压在心底,更何况跟这两个人,也着实没有可说的东西。 林璐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在街道上扫视,突然眼前一亮,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嘴唇不动,从腹腔里发出细细的声音:“薛蟠来了。” 林琳跟着朝下看了一眼,翘起唇角问道:“你引过来的?” “虎牢引过来的,”林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万分无辜,黑溜溜的①38看書网愉悦地眨巴着,“好戏来了,看门口看门口。” 林琳哭笑不得,跟着他一块转头看向楼梯口,正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紫衣男子走了上来。 清朝不剃发的男子除了道士就是戏子,看此人窈窕妖娆身段,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衣着光鲜,自然跟道士之类的清苦职业扯不上关系。 “我听说,薛蟠对当红戏子蒋玉菡念念不忘,不过后来忠顺王爷不再允许蒋玉菡唱外台了,薛蟠就一直无缘得见,对此长吁短叹,很是可惜。”林璐咧嘴不怀好意笑了起来,“看,长得像吗?我跟着海兰察听过一次蒋玉菡的戏,见过真人,我临时用肠衣做了个头套,让虎牢找个身形脸型都相符的人,把薛蟠引过来的。” 两栋房子之间毕竟一街之隔,况且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人声鼎沸,居于对面房屋是不可能听到这面说话的,林璐初步推测对方有懂得唇语之人,是以张嘴只是发笑,另从腹腔里发出声音。 林琳没有出声,静静看着那位紫衣美人步步生莲花,一扭三绕从自己这桌走过,在紧挨着的空桌子上坐下。 林璐从街道上看到薛蟠急急冲进茶舍,抓着茶杯无声大笑三下,一侧头看向海兰察,故作惊讶道:“哟,这是怎么了,出了这一脑门的汗,是咸的还是淡的啊?” 咸的是热汗,淡的是冷汗,海兰察又抹了一把额头,用茶盖子遮住嘴巴,咬紧牙根道:“你到底在搞什么,生怕玩不死我对不对?” 林璐笑得眉目弯弯,没有出声。 在他的计划中,应该先是薛蟠跑去跟那位美人搭讪,美人不胜其扰,顺势往这桌求助,中二病患者薛蟠争强好胜过来挑衅。 然后林琳发飙,等把薛蟠胖揍一顿后,他这位编剧再上前假惺惺阐明林贾薛三家的关系,鼻青脸肿的薛蟠为了亲戚情面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事儿忍下来。 不过再好的剧本也备不住主演人员犯傻,薛蟠踩得楼梯“咯吱咯吱”响,急匆匆跑上二楼,屁股后面跟着一长溜七八个小厮,其中不乏相貌清秀可人者。 林璐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没成想薛蟠的目光在二楼扫视了一圈,在看到他们这一桌时两只眼睛都直了,也没管旁边紧挨着端坐的美人,直挺挺就往这边走过来。 林璐愣了足有三秒钟,方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这桌打量,根据光的直线传播原理判断出了薛蟠直勾勾眼神所向,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琳:“这人是来找你的?” “这人是来找死的。”林琳被人这么看着,自然也不是一无所觉,这种事情他上辈子还真没有遇到过,这辈子也还是头一遭,却一点也没有新奇惊喜的感觉。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此时薛蟠已经呆呆走到了近旁,瞪圆了眼睛看着林琳,摇摇晃晃半边身子都软了,撑着旁边一个小厮才站稳身形,愣了好一会儿才脱口道:“我是荣国府上贾大人的外甥,金陵四家的薛家家主薛蟠。” 林琳肤色极白,丰神毓秀,近处看来更是面如冠玉,稀世俊美,薛蟠喜不自禁,头脑懵懵一片昏沉,顾不得别的了,涎着脸只管拿眼看他:“不知道这位小哥是谁家公子,都怪我驽钝不堪,竟不曾结交了去!” 林璐倒是看出来薛蟠起码现在还没生出多少龌龊心思,侧眼一瞥,见林琳冷着脸只顾喝茶,并不理睬薛蟠,便接话道:“咦,原来竟然是薛姑娘的哥哥,咱们正是亲戚呢,倒不认得了。” 薛蟠仍然直勾勾盯着林琳,哪里分得出心神去听他在说什么,林璐不以为许,自顾自继续说道:“不怪薛大兄弟没有认出来,我们兄弟虽然早对薛大兄弟有结交之意,先前忙忙碌碌的,确实也无缘得见。我们是荣国府上的外甥,令姨夫贾存周贾大人正是我们的二舅舅呢!” 这话提到了贾政,薛蟠终于有点回神,待听得他的话,半是忧虑半是欢喜,他早听过母亲和妹妹念叨林家如何,心知林家少爷自然不同于他在学堂上结交的那些“好朋友”,能被几两银子哄了去,不过既然两家都住在荣国府,又有一层亲戚关系,倒是方便日后行事。 不过既然是亲戚,薛蟠有点小犹豫,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把事情做下去,还是回去央了贾宝玉叫他帮着举荐,偏巧林琳放下茶杯抬眼从他脸上扫过。 薛蟠只觉得那清冷的目光似刀子一样在脸上刮下一层皮来,不过见他长睫如羽,眸中流转波光,漂亮得慑人,当下心痒难挠,便把心头的三分犹豫尽数抛掉了,一屁股坐在海兰察旁边的位子上,笑得十二分热切:“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巧宗,那可好了,咱们以后当是应该多多亲近亲近!” 海兰察张张嘴巴又闭上了,他又不是傻子,虽然向来不招惹男风,也并不是一无所知,见此情形自然看得真切,有心抬出自己的身份来镇场,把那个登徒子吓走,此时听见双方的关系,又收到林璐隐蔽打过来的眼色,再见薛蟠压根没有礼节上问候一下这个桌子上第三个人的意思,只得缄默不语,心中早把林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真小人翻来覆去骂上了。 薛蟠脑袋的朝向十分明显,林璐心知肚明这话绝对不是对着自己说着,仍然笑嘻嘻接口道:“薛大哥惯常都在外面为了家族忙碌,我们兄弟也还要勤奋读书,为日后考取功名努力呢,恐怕不得时间相聚。” “值什么,我常听人说,做官的都是小偷和蛀虫呢,林弟弟这样的人品,何必为了那些劳什子费神?”薛蟠平日里跟贾宝玉处得也好,常听他念叨“国贼禄鬼”这四个字,听得不甚懂,不过贾宝玉素来文雅,说的话也当比他这个大粗人显得有素养,薛蟠迷迷糊糊想要照着他的话说,偏生又忘了究竟是哪四个字了,自个儿估摸着说了个差不多的意思。 正对面小偷和蛀虫的顶头boss还在看着呢,海兰察一口茶喷了出来,茶屑被吸进喉咙,呛得低头咳嗽半晌,有心立刻反驳他对着皇上表明立场,可惜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急得只能继续流汗。 林璐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正色道:“薛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堂堂男儿顶天立地,自当为国效忠,为百姓谋福,尤其当今圣上更是圣明烛照,彪炳千秋的一代明君,君臣相得,盛世之秋……” 薛蟠不料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长串话,一套一套比唱的还好听,脑仁子直发疼,也不搭理他,一双眼睛仍然黏在林琳身上,笑道:“好兄弟,咱们时不时聚一聚,凭你有什么要紧事,都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升官发财都容易的。” 如果说薛蟠先前的话勉强还在框子里,这话说得就太不堪了,终于咳嗽完的海兰察眸光一冷,沉下脸伸手就要教训教训他。 没成想有人比他更快,林琳冷笑一声,一巴掌把茶杯在桌子上拍得粉碎,从桌子底下直接伸脚重重踢在对面薛蟠的小腿肚上,连人带桌椅一块踹飞了出去。 薛蟠惨叫哀嚎着重重摔在对面一张桌子上,冲击力把茶桌撞得稀烂,周围被波及的茶客急忙四散躲闪。 林琳并不罢休,腾身而起,体迅飞凫,转瞬间就扑到薛蟠落地点处,右手五指成爪状高高悬起。 海兰察看得真切,见他右手直直落向薛蟠喉咙处,知道这一下子抓实就要闹出人命,急忙扑身向前,一个铁板桥摔落在地,扣住薛蟠脚腕,用力往旁边一拽。 林琳的五指抓空落在地上,在地板上掏出五个深深的孔洞。 薛蟠的小厮现在才反应过来,急忙一窝蜂冲了上来,跑到近前又胆寒林琳身手,不敢正面对上,只得装作忠心护主,尽数扑上去查看薛蟠伤势。 薛蟠先前被林琳结结实实一脚踹在腿肚子上,右腿骨裂筋断,又重重跌落在地上,背部受损,恰巧海兰察情急之下顺手抓的还是他受伤的右腿,伤上加伤,疼得死去活来,哀哀惨叫,鼻涕眼泪齐流。 海兰察被这么一闹反倒冷静了下来,成日跟一群兵痞子打交道,他最不怕的正是处理这样的暴力冲突。打了就打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商贾,着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好过让那个姓薛的小子继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要好得多。 但凡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店铺,腰杆子都能挺得笔直,嘉木舍作为京都数一数二的茶馆,自然也是朝中有人撑腰,平日里也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故,也配备了大量的家丁。 无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原本也没料到有人会直接在嘉木舍动手,护卫们来迟一步,等他们收到消息从一楼冲到二楼,就看到林璐搬着一把椅子坐在楼梯口,笑吟吟捧着杯热茶道:“和尚,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这位薛大哥到底是咱们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呢,怎么出手这样不留情面?” 先跑上来的一波护卫摩拳擦掌,打算先按照惯例把闹事的抓住捆绑起来,由掌柜的询问过后再交由官府处理,因此稍一定神,看清楚冲突的双方,见一个倒下了,另一个还站着,尽数冲了上去。 林琳不耐烦地一皱眉,把冲上来的护卫一脚一个尽数踢开了,这一次他掌握好了力道,只叫他们摔在地上,都没有受伤。 嘉木舍掌柜姓李,单名一个“砏”字,李砏本来气势汹汹想要给胆敢在嘉木舍动手的狂徒一个教训,走到一半一眼看到黑着脸的海兰察,把此人跟记忆中的对上号,心中“咯噔”一响,急忙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谁都不准动手!”喝令家丁不要伤人。 他推开前面堵着楼梯的护卫家丁,挤了盏茶时间才跑上楼,定定神看了看现在二楼唯三站立着的三个人,再打量了一下地上疼得死去活来的薛蟠,思量了少顷,方才上前对着海兰察拱手作揖:“索伦杜拉尔大人,草民给您请安。” 海兰察并不是名门望族出身,在朝中并无根基,但是他因军功发家,在皇帝面前十分吃香,十七岁得封头等侍卫,前途无限量。 别说是一个茶馆掌柜,就是李砏身后站着的朝臣见了他仍然要客客气气,李砏此时一眼看出来海兰察是站在打人的一方的,那个坐在凳子上喝茶的小子这几个月常跟他一桌说笑,当下不敢怠慢,也熄了找人算账的心思。 “不敢当李掌柜一声‘大人’,”海兰察撇撇嘴角,冷哼了一声,“嘉木舍到底是京城数得上号的地方,我原以为还算是个清净之所,没成想掌柜的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狗乱攀咬,惹得我朋友着恼。” 他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可是既拿林璐没办法,又不能对着林琳大吵大闹,此时见兄弟俩面对面没事人儿一样喝茶兼聊天,更添了七分无奈。 林璐本来还在哈哈笑着大赞林琳此番做得漂亮,听了这话探着脑袋插话:“海兰察,你说错了,他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正经我们二舅母嫡亲的外甥呢!”顿了顿,对上海兰察隐隐冒着火光的眼睛,火上浇油说了一句废话:“当然,我们还是二舅舅嫡亲的外甥。” 李砏早料到海兰察会发火,本来酝酿好了满肚子的道歉推脱之语,此时一听林璐的话,本来已经冲到嘴边的说辞尽数被硬生生堵住了,傻愣了半晌,死活不知道怎么接口。 海兰察长长叹了一口气,满腹怨气,你二舅母嫡亲的外甥现在躺在地上挣扎着只剩一口气了,怎么不见你二舅舅嫡亲的外甥们担忧着急呢? 索性他早就了解林璐的脾性,知道跟这种人较真纯粹跟自己过不去,也没有真生气,抽抽唇角提醒道:“你不去看看么,我看人伤的有点重呢。” 海兰察刚刚抓着薛蟠腿帮他逃过一劫后,就留神看了看薛蟠的情形,明白他此时看着凶险,也没有当真伤到哪里。 薛蟠的右腿小腿骨断得彻彻底底,对于懂行的人来说反倒是好事,骨头断得干脆,断骨愈合的时候就不易发生长偏的意外。背部被碎木碴子割出了不少伤口,青青紫紫也摔肿了,不过并没有伤到脊梁骨。 跟海兰察在军中时见过的惨状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虽然薛蟠叫的惨烈,蜡黄着脸仿佛只有一口气了,他也没有当回事。 说实在话,海兰察的恼怒大多是冲着林璐事后的风凉话去的,林琳的做法在他看来反倒能够理解。 受了这样的侮辱,林琳要是不发飙,只一味看在亲戚情面上忍下来,海兰察反倒会心生不屑,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么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薛蟠刚才那番胡话若是冲着他去的,海兰察能把他肠子捞出来再从嘴巴里塞进去。 林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扔了茶杯,走到近处一看,见薛蟠抽抽着昏死过去,带着一脸虚假的惊讶,嚷嚷道:“什么,竟然伤得这样重吗?” 转头斥责林琳道:“都说了薛大哥只是面上身强力壮,结实无比,其实是个笨家,不惯挨打,你怎么使得这样大的力气?本来只是亲戚间的玩笑,倒叫薛大哥伤成这样!” 林琳翻了个白眼,未加理睬,仍然低头喝茶。 林璐权当他说了一大番感人肺腑的道歉话,脸上做戏一般一一闪过“愤怒”“不悦”“迟疑”“无奈”“释怀”等情绪,最终长长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且看你道歉心诚的份上,先把这事按下,自有大舅舅二舅舅教训你。” 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众人都傻了,万料不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海兰察亦大为惊讶,眼睛一瞬不错紧盯着林璐不放。 他惯知道林璐脸皮厚,没想到厚到这种地步,自说自话就把事情从他弟弟下死手打人转为了“亲戚间的玩笑”。 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海兰察尴尬地僵着身子,脸皮暗红,感觉李砏看过来的目光有那么一点怪异。 薛蟠的小厮们正在哭叫吵闹,他们倒有心把已经昏厥过去的薛蟠抓紧抬下去送医问药,不过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护卫操着家伙把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丁点缝隙不漏,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其他同伴装傻只是啼哭,也只跟着一味哭泣。 海兰察被哭声叫声搞得心烦意乱,见奥斯卡影帝溜达了一圈又回到座位喝茶——并且因为自己的茶杯刚刚丢到地上摔碎了,正在跟林琳抢一个茶杯——无奈地用左手使劲儿掐了掐右手虎口处,方催促那群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家主子带下去?” 李砏见他说,方才挥手示意护卫们让开道,看着小厮抬着薛蟠下了二楼,为难了一下,还是道:“不瞒大人说,小的先前并不知道是大人的朋友同亲戚玩闹,按照惯例先知会了官府,现下虽然知道了只是一场误会,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官爷已经在路上了——您看……” 海兰察明白,这话的意思是说嘉木舍给他面子不追究这件事,但是官府那边就需要他自己摆平,因此点点头,挥手道:“不碍的,李掌柜也是为了京都治安,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海兰察没当回事,顺天府府尹府丞他都认识,虽然不是很熟悉,但是料想这点事情还是能摆平的,薛蟠又没有真出什么大事。 顺天府最大的官不过正三品,比海兰察官职低了一整阶,更何况海兰察还是皇帝近侍,简在帝心,顺天府府尹又是一个汉人,为人最是圆滑不过的,不会为了一个商人挨打来跟他过不去。 最最重要的是,对面屋子里面可是有他和顺天府府尹的顶头上司,把这次冲突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以乾隆的好面子程度,自然不至于让他来顶缸背黑锅。 一如林璐先前所猜测的那样,海兰察确实知道不少事情,乾隆为脸面记,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海兰察从他下的命令中也能够觉察出几分端倪,心知林琳身份不同寻常。 此时,海兰察看了看林家兄弟,苦笑了一声,拱手道:“时间不早了,也是时候离开了,公瑜想好如何应对家中长辈问询了吗?” “不用担心,我自会跟外祖母舅舅们解释清楚。”林璐笑眯眯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大额银票子,塞在李砏手中,“这次是我们兄弟行事不周到,耽搁了店家的生意,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李砏哪里敢收,连连推辞,后见林璐十分坚持,海兰察也未说什么,只得告罪后收下了。 三人从嘉木舍中出来,海兰察下意识抬眼,见对面房屋二楼的垂下来的幕帘已经被撤走了,心中哀叹一声,当即提出分手。 林璐看着他满带着萧条冷落、灰心丧气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和尚,他的府邸在相反方向呢,你说他现在是干什么去?” “这条路直通向紫禁皇城。”林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阴冷不悦。 林璐摆了摆手:“我就是故作高深问一下,这么简单的问题没有当真要让你回答的意思——没有一点怀疑你智商的意思。”他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特意补充:“真的。” 林琳冷笑一声,不再理睬他,转头直接走人了。 ------------ 14乾隆的反应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三百年后价值连城的御用青花缠枝莲纹觚被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乾隆仍然不解气,把一整套青花五供器都投掷到地上摔了个稀烂,恶狠狠踩了几脚,而后方喘着粗气,一指跪在地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海兰察怒道:“你再给朕说一遍,那个姓薛的小子是个什么玩意?” 老天呐,还要说,这都第六遍了,您没听烦我都说烦了,说一次砸一套瓷器,养心殿的官窑贡瓷也太不值钱了吧? 海兰察直感觉头皮发麻,又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抗旨不尊,只得低声快速说道:“回皇上,此人名为薛蟠,乃是金陵四大家族中薛家的族长,头上顶着皇商的名头。” 同样的说辞听了整整六遍,乾隆耳朵里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海兰察前半截话,什么狗屁金陵四大家族,就是京都四大家族,在他们爱新觉罗家面前都不够看的,他就在纠结最后那半句。 乾隆来来回回在养心殿里走了几圈,回过身一脸不可置信加暴怒地重复:“皇商?区区一个皇商,就胆敢欺负到朕的……头上?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嫌脖子上那件物什碍事?!”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口的海兰察深深把头埋了下去,他就觉得薛蟠挺冤的,人家又不知道那是你儿子,要是真知道是你儿子,长了三个脑袋也不敢去招惹啊。 左右看了看,养心殿所有他能搬得动的瓷器都已经支离破碎了,乾隆终于从抽风性的循环往复中解脱了出来,没有让海兰察把同样的话再说第七遍,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沉默良久,容长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愧疚与感伤:“都怪朕,全是朕不好,倒叫……叫他受委屈了……” 海兰察不料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短暂的错愕后反应过来,立时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割下来,以示他对于皇家私密之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窥探之心。 一个当皇帝的怎么能当着下臣的面说这种话呢,这人也太不靠谱了。 海兰察当然知道林琳出身有蹊跷,可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跟皇帝亲口说的毕竟是两个概念,是以听得寒毛直竖,生怕皇帝感叹完了觉得不对劲,顺手把他这个知情人一刀宰了。 ――再说了,你儿子受什么委屈了,满打满算也就口头上被调戏了几句,又没缺胳膊没少腿的,薛蟠连小手都没能摸着,说了几句浑话就被你儿子打得半死不活,更何况你这个当老子的还明显要拉偏架给儿子再出一次气。 乾隆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下这员猛将的忐忑不安与腹诽,一门心思沉浸在满满的愧疚里,半晌后又道:“你说姓薛的是皇商,是管着哪一块的?” 这话倒没有问错人,海兰察接了皇帝的暗旨,对这次的任务十分看重,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课,许多事情都已经打听好了,此时沉一沉心思定一定神,抬高声音朗声道:“回皇上,薛家虽然有着皇商之名,到了薛蟠这一代十分无能,并没有得力的主事之人,不过凭借先祖的情面,领着内帑钱粮,采办些许杂料,身上并无正经差事。” “凭着先祖的情面?他凭的是谁的情面?朕怎么不知道他倒有什么祖宗值得人拿出来说道?”乾隆踢开地上的瓷渣碎片,坐回到龙椅上,闻言不住冷笑。 这话问得,可叫人怎么回答?海兰察又被噎了一下,心中没底,声音自然而然又低了下去:“回皇上,薛家乃是世宗时紫薇舍人之后,其后五代皆为皇商,共分有八房,薛蟠乃是长房长子。” “紫薇舍人?好一个紫薇舍人!”乾隆嗤笑一声,不屑哼道,“薛家六代左右不过出了一个紫薇舍人,顶了天就是一个撰写文书的小官小吏,后代更是操持商贾贱业,我爱新觉罗家自太祖天命至今,已得六任皇帝,一十九位亲王,余下更有郡王、贝勒、贝子无数,岂是他一个小小的薛家比得上的?” 皇上竟然当真跟个商家较上了劲,这么比较有什么意思呢,纵使赢了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调――得,从这脸皮看,其实林璐林公瑜才是您亲生儿子吧?海兰察满头大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接话,暗暗腹诽着低头不语。 乾隆也没想听他的回答,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一下,不再在皇商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说吧,他们在荣国府上住着,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海兰察心头一跳,急忙叩头回禀道:“恳请皇上赎罪,奴才并不知晓,林璐虽然平日里顽笑不禁,不过说些名山大川、风俗景致,也并不曾谈论家事。” 乾隆看了他一眼,喜怒莫测地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朕明白,你们毕竟是朋友,你自然帮着林家大小子遮掩,不过这事说出来,对他们并无害处,别说今日的事是他们占理,纵然不占理又怎么样,难道朕还能为难了他们去?” 海兰察一听就知道皇帝这是起疑了,急忙辩解道:“启禀万岁,奴才绝无虚言,奴才今日方才初见林家二公子,看不出深浅,但是单看林璐此人,看似好相处容易交心,其实戒备极深,许多事情都不肯轻易透露,这等私事自然就更不会拿出来与人说道,奴才确实一无所知,还请万岁明鉴!” 乾隆低头把玩着袖子上的盘扣,一径晾着他,并没有答话。 皇帝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这件事情的古怪来,他看着情形稍一度量,就明白这是林璐设了个套子给薛蟠钻的,虽然没能按照剧本走出了意外,到底也达成了最终目的。 林璐林琳跟薛蟠先前并没有见过面,乾隆不认为林家跟薛家真的有什么嫌隙,便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荣国府贾家头上,揣摩着别是在贾家二房头上受了气,才拿薛家开刀敲山震虎吧? 虽然看得通透,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借势小小利用了一把,乾隆也没真的生气,他是皇帝,万事万物只要想知道就没有不能知道的,林璐的小动作并不是无迹可寻,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乾隆也不是被人利用了犹自乐呵的冤大头,但是妙就妙在林璐压根就没想遮掩。 人家明明白白告诉他,老爷子,我借着你派来套近乎打探消息的眼线海兰察狐假虎威一把,教训教训薛蟠,给你亲儿子出出恶气,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就为这个生气翻脸找我算账吧? 乾隆还真没这么小气,他本就对林琳有愧,各方考虑又感觉这个儿子这辈子恐怕没有办法认祖归宗了,堂堂皇室天胄就只能给个二品官当养子,更是愧疚难当,一腔慈父心肠无处安放。 因着林璐是跟林琳一伙的,乾隆爱屋及乌,反倒觉得林璐伶俐可爱,连这点小心机都古灵古怪,带着旁人没有的活力与灵气。 更何况,看林琳今日的行事,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虽然通过海兰察猜出来亲爹的身份,也没有死赖着要认亲的念头,倒叫乾隆另眼相看。 以己度人,皇帝自忖换了他自己要是个无依无靠的弃儿,猛然听说了原来身体里有一半皇家血脉,恐怕未必做得到这般举重若轻。 被丢在栖霞寺的小孤儿和皇子自然不可等价而论,其中差别不啻云泥天渊,这可是一举登天的机会,影响着百子千孙、世世代代的前途,林琳说不要就不要了,弃之若敝帚,乾隆虽然有点着恼他对亲爹这样不在意,到底还是激赞他的骨气。 更何况,乾隆早找人打探了一番,知道林琳日日勤苦练武,没有一日中断,也不因知道了亲爹身份而有偷懒懈怠的小心思,又添了三分欣赏。 乾隆气恼薛蟠行事,先时隔了一条街、一道帘子看的时候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本来想自己出头把事情顶了,见林琳比他先一步发飙,方才暂且把火气收了回去。 此时见海兰察半晌仍然不说话,皇帝轻轻叹气,道:“起来吧,这事原不怪你,朕看那个林家的小子也是个懂事理明规矩的,他纵然真的在亲外家受了委屈,确实也没有跟你一个外人说道的道理。” 海兰察又谢了一次罪,方才站起身来,静静垂首站在下面,也不出声,静静等待着皇帝的下文。 “顺天府那边,朕自会找人处理,你去给林家通个信,叫他们不用放在心上,”乾隆想了想,终究担心儿子,补充道,“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看这事儿需不需要你帮着插手,打伤了亲戚毕竟不好看,恐怕在荣国府上不好交代,为了一个商贾若是叫他们亲戚生分了,也不好。” 海兰察听出来这话根本就是明着说问问需不需要他帮忙下手弄死薛家,暗暗为薛蟠掬了一把心酸鳄鱼泪,口中恭敬应是。 ------------ 15责问 海兰察走后,林璐拉着林琳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不少小玩物,等到虎牢十万火急跑来叫人,说是府上二老爷找,方才打道回府。 在他们慢悠悠回到贾府之前,薛蟠早被人抬回了梨香院,薛姨妈见儿子伤痕累累、不成人形,大哭了一场,薛宝钗好说歹说,费了老大的劲儿方才劝住了,自个儿也流了半晌的泪,连忙叫来跟着的小厮询问事情。 能说啥呢,说大爷去调戏人家不成,让人给痛打了一顿?几个小厮都不敢据实回禀,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推说在外面跟人口角不和打了起来。 薛姨妈恨得要死,再四追问,一听原来打人的正是同在贾府上住着的林家小子,心头的邪火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了,就要气势汹汹去跟姐姐告这一状。 正巧贾母听到了风声,得知薛蟠受了伤,碍于情面也派了人来问询,薛蟠是薛姨妈唯一的儿子,说是她的心头好掌中宝命根子也不为过,此番被人打成这样,薛姨妈听着儿子的哀呼惨叫,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心一横干脆撕扯开来,抓住被派过来的琥珀不放,哭着闹着要贾母给她们孤儿寡母一个公道。 贾母正坐在榻上同三个孙女连并李纨、林黛玉玩笑,王熙凤在旁边陪侍,本来薛宝钗也在的,听人来回禀薛蟠伤着了,方才急匆匆告辞离开。 贾母原本没当回事,久等人不见回来,便知怕是伤重了,忙打发了琥珀过去看看,又命鸳鸯支会王夫人拿着府上的帖子去延请太医。 没想到琥珀同样去了半天不见回来,王熙凤正说了一个笑话逗得满堂欢笑,贾母隐隐听到外面的吵闹哭叫声,还以为是丫鬟们吵架,脸梢一沉,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临近年节的,不说欢欢喜喜图个吉利,倒这般闹了起来?是哪个小丫头这样淘气不懂事?” 王熙凤一贯是百般伶俐的人,见老太太面上不好,急忙亲自出去看了,一见薛姨妈涕泪横流的光景,又见薛宝钗陪着哭泣,亦是唬了一跳,连忙迎上去道:“怎么了这是,可是薛大兄弟伤重了?老太太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姨妈和妹妹且先安心。” 说完耐心等了一会儿,见这母女两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一边哭一边要往里面走,王熙凤哪里敢放,这幅样子进去了别把贾母闹出毛病来,老太太年逾八十,可是受不起惊吓吵闹的,万一有个好歹,她是小辈,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因此扶着薛姨妈的胳膊暗暗使劲,口中不住地劝,只不叫她贸然进去,又对着琥珀使眼色。 琥珀自然看到了,也明白她的意思,不过她自己去了这么长时间也只听到嚎啕大哭了,还真没有得到多少确切的信息,回想起薛姨妈口中隐隐提到的几个词句,想了想小声道:“琏二奶奶,我打听得好像跟林家大爷林二爷有关呢。” 什么,难道是林家两个把薛蟠给打了?王熙凤又愣了一下,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立时不再追问薛姨妈薛蟠究竟怎样了,好言安抚半晌,见她稍稍冷静后,方才把人领了进去。 她们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贾母早就听出来外面声音的不对,此时见人进来,眯了眯眼睛,带着十二分的惊讶道:“姨太太这是怎么了?” 见一众小辈都在,薛姨妈面皮一红,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只是想到儿子的凄惨形状,也顾不得脸上不好看,拿帕子抹泪道:“也不瞒着老太太,我们蟠儿平日里如何,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最是温和知礼不过的,如今让人打得下不来床,腿骨都断了,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只恨不能跟着他一块死过去!” 贾母侧眼看了看王熙凤此时的脸色,见她神情尴尬中带着犹豫迟疑,感觉出这其中似乎不同寻常,不单是薛蟠被人打了的事故,心中疑窦顿生,面上仍然十分关切,又带出了难掩的愤怒:“姨太太且冷静些,蟠儿是什么样的人,阖府上下也都有数,谁承想惹下这等祸事,是哪家的人这等轻狂,竟然敢出手打人?” 王熙凤对着她连连打眼色,见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一句来,心头一沉,当下不再出声,只到贾母身后站定。 薛姨妈张了张嘴,还未出声,薛宝钗已经上前一步,红着眼睛轻声道:“妈妈算了吧,到底是亲戚一场,说出来没得伤了情面,老太太并姨夫姨妈俱是不知情的,倒叫他们难做,这又是何苦呢?” 贾母一听,心头冷笑,薛宝钗这一番话,极富技巧,说得是不叫薛姨妈告知,其实反倒是变相的催促逼迫她为她们做主了。 不过贾母并没有表现出心中的不悦,只是略带嗔意地看了薛宝钗一眼,正色道:“宝丫头这是什么话,姨太太就只你哥哥和你两个宝贝疙瘩,现在你哥哥被人打了,别说是姨太太,我这个老太太也是心疼,是谁打的只管说出来,再饶不了他去!” 薛姨妈就是等着她这一句话呢,此时见她终于说了出来,再顾不得别的,嘶声叫道:“正是老太太的两个外孙子,把我家蟠儿打了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熙凤先前倒是从琥珀口中打听到了,此时仍然装作第一次知晓,同样满脸惊讶,顿了顿看向贾母,见她仍是不动声色,立刻会意,急忙道:“姨妈可打听清楚了,林表弟平日里如何,姨妈和宝妹妹也都是看得到的,并不是逞凶斗狠的坏人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别是跟着的小厮见伤了薛兄弟,又没逮着凶手,怕担了责任,随口瞎编的吧?” 林黛玉亦柔声细气道:“哥哥哪里能这般行事,薛太太别是误会了……” 结合到林璐上午对薛宝钗突如其来的敌意,她心中隐隐有些明悟,又清楚林璐林琳俱是胆大包天之人,心知这次薛蟠挨打八成是他们所为。 薛姨妈一听,觉得这些人话中颇有赖账之意,哭声瞬间抬高了一整个八度。 薛宝钗扑簌簌一个劲儿流泪,好半天才抽噎道:“跟着的小厮亲口说的,妈妈跟我原是也不信,再三再四追问了,七八个小厮都是这个说辞,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来老祖宗这讨个公道……” 贾母无法,叫来琥珀道:“去着人问问,我的外孙子去了哪里,要是在府里,且快叫过来给姨太太宝丫头解释一下。” 又好言安抚薛家母女道:“若真查明是他们两个淘气干的,我必给姨太太一个交代,我虽然老了,也并不糊涂,姨太太且宽心。” 琥珀这次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带了几分犹疑,回禀道:“林大爷林二爷今天中午时分出去,现下还未回来,倒是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二老爷已经让人去寻他们了。” 贾母一听就知道这分明是王夫人听到了消息后跑去给贾政告了一状,以贾政的脾性,必然大怒亲自跑去质问责骂。 她暗自叹息一声,知道事情压不下来了,又见一屋子花作的姑娘都有些惊慌失措,急忙给李纨打眼色让她把姑娘们都带下去。 薛宝钗是苦主,自然是不走的,林黛玉亦道:“既然跟哥哥弟弟有牵扯,外祖母就让玉儿留下吧。” 贾母略一思索,不及表态,外面就有小丫鬟通报二老爷二太太来了。 贾政横眉怒目,着实气得不清,勉强压抑着怒火给贾母请安,又看向妻子的妹妹和外甥女,见她们两个哭得眼都肿了,一想孤儿寡母也是可怜,愧疚道:“都是我管教不严,等问明了公瑜子毓,若然当真有这回事,我必有一番计较!” “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事能是林家两个少爷干的,但是想想京城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小厮们咬出了他们两个呢?”薛姨妈边说边抹了一把浊泪。 王夫人劝道:“妹妹且冷静些,太医已经给外甥看过了,伤得虽重,只消仔细调养,料来并无大碍,不过这样的歪风邪气也是不能够助长的,耍狠倒耍到自家人头上了,林家也做得太过了,不说妹妹,我看了蟠儿此时的情状,也是难受的很呢……” 她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拭泪,悄然掩住了止不住上扬的唇角,薛蟠虽然是她的外甥,说实在的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倒是看贾政此时的反应,若然能借此给那对林家兄弟几分颜色尝尝,在她看来倒也值了。 林璐上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落了她的面子,那个尖酸刻薄的林黛玉天天勾着她的宝玉不思上进,王夫人再想想林琳眼角眉梢间流露出的鄙夷不屑,心中早把这三个人恨死了。 王夫人转眼看向林黛玉,见贾母亲昵地搂着她仍十分维护,便道:“林丫头,我们宝丫头平日里最是温和知礼不过的,你们平时处得也好,怎么一转头倒叫你兄弟做出这等混账事呢?” 这话分明是在指责是林黛玉教唆着林璐林琳去打薛蟠的,贾政皱皱眉,向着贾母炕上看去。 林黛玉亦是眼眶红红,闻言毫不示弱反驳道:“二舅母恐怕搞错了吧,自古女子三从四德,只有从父从兄之说,哪里有幼妹管教兄长的道理呢?哥哥行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一个闺阁女儿家,又能懂什么呢?” 顿了顿,她没有理睬王夫人有点发青的脸色,只看着贾政,继续道:“再者说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哥哥弟弟都没回来,事情如何还未得知,没准这其中另有隐情呢?刚刚薛太太也说,怎么京城那么多人,小厮们别人不咬,偏偏咬出了我的兄弟,外甥女不才,倒也想问一句,怎么京城那么多人,别人没有挨打,偏偏薛家大哥挨打了呢?” 林黛玉相貌极像已经过世的贾敏,何况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贾政看着沉默她半晌,终究还是长长叹息道:“都住口吧,等两位外甥回来问清楚了再议。” 平心而论,贾政对于这两拨人都没有多少好感,薛蟠惯是能惹事生非的,林璐也好不到哪里去,无法无天的胡闹,林琳练武倒是挺认真,不过贾政一来看不上他的出身,二来也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于武夫很有几分不屑。 不过真算起来,到底还是林家略胜一筹,毕竟林璐胡闹归胡闹,也没有仗势欺人闹出过人命,而且薛蟠只是王夫人的血缘亲戚,贾敏可是贾政唯一的妹妹,两人少时相处也相当不错,贾政对林家到底有一分香火情。 只是贾政自诩正人君子,不会偏心,况且这次薛蟠着实伤得不轻,他再偏心也需要给人家薛家一个交代,因此满揣怒气,打算给林家兄弟一个教训。 一群人等了近一个时辰,方听小丫鬟战战兢兢禀报说林大爷林二爷回来了。 贾政等了这好半天,原本七分的火气已然涨到了十分,又见林璐仍然笑眯眯得给各位长辈请安问好,丝毫没有点愧疚心虚,心头一把无形火烧得更旺了,怒道:“说,你们今天是不是出外上街了?” 林璐愣了愣,显得十分诧异,看了看贾母,方道:“我们刚从街上回来的,不是舅舅着人出去找得我们吗,怎么又问这种话?” 贾政噎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过他要摆身为舅舅的架子,审问自然不能太直接说出来,总要循序渐进,慢慢深入,没成想直接被林璐反问了回来,再看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伪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十分狼狈尴尬。 本来贾府掌权者俱在,贾母王夫人都不说话,此时轮不到王熙凤开口,不过她素来乖觉,有心帮贾政解围连并同林家兄弟卖好,因低声道:“表弟快别说了,且先回答老爷问题就够了。” 林璐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态,点头很干脆地承认道:“没错,我和弟弟今天出去了一趟。” “你们是不是遇上蟠儿了?是不是跟他口角不合打了起来?”贾政黑着脸沉声问道。 林璐又愣了一下,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又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您这次找我是为了薛蟠的事儿?” 不待贾政开口,他就拍了拍胸脯,长长吐了一口气,一脸的轻松愉悦:“吓死我了,您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外甥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原来就是因为这个?那您可问错人了,不是我打的,是我弟弟打的。” 你打的跟你弟弟打的有什么本质区别吗?见他脸上根本没有弟弟打了亲戚的愧疚,反而有点幸灾乐祸,贾政气得心肝都在打颤,不过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一切都要等问明白了再算账,因此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把怒火憋了下去,转眼看向林琳:“他说的可是真的?” “没错,是我打的他。”林琳也没有否认,冷笑道,“贱嘴贱舌,满口浑话,自己凑上来找打,我给了他一点教训。” 贾政又被噎了一下,打了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他都有点怀疑一向温和知礼的妹夫究竟怎么教出来的这两个儿子,一个刁钻古怪,一个冷血冷心。 薛姨妈果然立刻就不干了,你打人就打人吧,打完了怎么还能这么个鼻孔朝天的态度,也太不把薛家当一回事了,因此哭着一搂薛宝钗,捶胸顿足嘶嚎道:“老爷,老爷,你怎么走得这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叫人这样欺负作践!” 又伸手去抓林琳,“我一辈子就蟠儿这么一根独苗,蟠儿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要活了……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打量着我们没有人撑腰,就一味欺到头上来,老爷,你睁开眼看看吧,老爷,您的一双儿女叫人弄得人鬼不像,有人拿刀子往我心上扎,我不活了,我不要活了!”说到最后,已经是大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抽抽着就要倒过去。 王熙凤急忙过来扶住,掐她人中,又连命丫鬟去准备参汤。 抽什么抽,手还死死抓着和尚不放呢,力气大着呢,哪里像是要昏倒的人,林璐看薛姨妈眼皮不住颤动,就知道她绝对是装的,微微一笑,也不揭穿,只在一旁看热闹。 林琳看了看死死扣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从锦囊中夹出一枚铜板,轻轻一弹,击在她胳膊肘处。 薛姨妈只感觉半边手臂全都麻了,使不出丁点力气,手不自觉地松了。既然没办法抓着欺负蟠儿的小兔崽子,她也没了昏厥的心思,挣扎着站直了身子。 王夫人帮着妹妹拍胸脯顺气,趁机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凭着是谁,也没有欺负到咱们头上的道理,自有老爷替你们母女作主呢,这样灰心丧气的话以后休要再提。” 贾政被这样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见薛家母女俱是痛不欲生的模样,又看到林璐热乎乎的笑脸和林琳的扑克冰山脸,气上加气,吩咐道:“把行家法的家伙拿出来!” 自有门口的小厮早料到有这么一出,急忙把先前就准备好的木棍递了上来。 林璐心头一颤,想到以前林如海就经常拿板子打他,现在一摸屁股,还是隐隐作痛,急忙叫道:“等一下!” 贾政气得笑了:“怎么,你们父亲母亲都去了,我这个做舅舅的,难道还管不着你们?你们打伤亲戚,是为不义;下手那般狠毒,是为不仁;目无尊长,对薛太太无礼,是为不孝——如此不义不仁不孝的东西,趁早打死了了事!” “舅舅便连话也不肯听我们说完了吗?事出自然有因,不然舅舅认为在京都打了人,我们为什么没被顺天府府尹抓了去下在牢里?”林璐一边说一边用手去推林琳,贾政那番话太经典了,他在各类电视剧中看了无数次,换了往常必定能够笑喷,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还是屁股重要一点。 后者被接连推了三下,终于不耐烦了,顺手举起手来,轻而易举拦下了贾政全力举起的棍子,懒洋洋道:“贾大人可想清楚了,这一棍子砸下来,我皮糙肉厚,可是不怕的,要是伤了我哥哥,这绝人子嗣的名头传出去可是不怎么好听的。” 贾政听林璐有意无意抬出顺天府府尹,又听林琳用道义压下来,一个激灵,怒气顺着天灵盖冲了出来,神智清明了三分,已经有了犹豫,只是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又不好立时反悔,因此仍然举着棍棒,沉着脸问:“那你们就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薛蟠先对我弟弟无礼的,口中含含混混纠缠不清,平白惹人生恼,后来还对我弟弟动起手来,没个正经样子了,我弟弟才发火的。”林璐直直盯着贾政的面皮,见他听到后面脸上浮起一种难以掩饰的古怪神情,饱含了反感厌恶,便知他已经领会意思了,过犹不及,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贾政既然自诩君子之风,平日里少不得要用君子的行为准则约束自己,他对于男风向来深恶痛绝,虽然早听薛蟠在外面胡闹,也没料到对方能把主意打到亲戚头上,登时直如生吞活咽了只苍蝇一般,直欲作呕。 跟薛蟠的行径一比较,贾政反倒觉得林琳的行为不是那么失礼了。 贾母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腌臜事能没见过,也听懂了林璐含含糊糊的话,再看在场的女眷,除了林黛玉和薛宝钗懵懵懂懂外,只见薛姨妈犹自啼哭,王夫人低着头念佛,王熙凤红唇微张,脸色青白,这三个人显然都听明白了。 “即便是如此,我们蟠儿向来糊涂,何至于下这般狠手?”薛姨妈虽然亦是讪讪的,见林琳一根汗毛也没有被损伤,想起躺在床上的儿子,恨意又起。 “笑话,他糊不糊涂是他的事情,我并没有要包容他的义务,你不反省一下自己没教好儿子,竟然反过头来怪我不肯宽容他?”林琳微微仰起脖子,双眼漆黑,神采傲然,“念着这是第一次,我只是断了他一条腿,再有下次,我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林璐在一旁帮腔道:“我林家家祖在世宗时位列十二侯,五代为官,累世书香,焉能叫一介商贾这般欺辱?薛太太若是不服,咱们到顺天府衙门走一遭,我倒要看看顺天府府尹大人是会判我弟弟当街伤人,还是判你家薛蟠有辱斯文!” 贾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听了这等狂言大话,本来有心要斥责他们,又实在不齿薛蟠行径,看看脸色同样不好的老母,只觉自己这次丢了大脸出了大丑,跺了跺脚,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贾母亦觉得头疼,见薛家母女闹了个没脸,林家两个男儿仍然跟没事人儿一样,各自好言安抚几句,叫他们都散了。 ------------ 16谋算 从贾母院落中出来,三人回到倒转抱厦厅,林黛玉让木莲、玉金、松音、白蔻四个大丫鬟在外面守着不叫外人进来,轻轻一拉哥哥衣角,小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子毓真的把薛姑娘的哥哥打了?” “真打了,打得还不轻。”林璐自顾自往茶壶里撒了一把茶叶,让自个儿的大丫鬟宁馨取了滚烫的热水来,又把人赶了出去,冲上茶道,“断了一条腿呢,恐怕别的地方也带着伤,反正我看着挺狰狞恐怖的。” 林黛玉柳眉微竖,追问道:“薛姑娘的哥哥到底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倒叫子毓气成这样?若然真的下手狠了,倒叫别人说咱们不懂礼呢?” “没什么,谁爱说就让他说去,反正你也看到了,这事外祖母和舅舅都知道是咱们占理,日后就是吵闹出来,扯开了给天下人评说,照样理还在咱们头上。再说了,薛蟠给揍成那样,他们就是联合这府上碎嘴的婆子说咱们失礼了,不过是口头上讨些便宜去,也不妨事的。”林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掀起一角茶壶盖,见茶叶差不多泡开了,先拿着一个茶盏给林琳倒了满满一杯。 林琳看着放到跟前的茶盏没有动弹,轻轻挑起眉梢侧眼看向林璐。 后者一摊手示意自己十分无辜,见他仍然不信,只得撇撇嘴解释道:“今天能对着薛家出这一口恶气,你是头等的大功臣,小爷心里高兴,才先给你倒的。”德行,难得对他好一次,人家还不领情。 林琳怀疑地扫了一眼林璐,见他不似作假,方才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 林黛玉见他们二人对于跟薛蟠如何起得冲突都不愿多说,她本就是冰雪聪明之人,因此不再多问,轻轻放过这个问题,另外询问道:“今天午间的时候,哥哥到底怎么了,神情很不对劲儿,可是薛姑娘送来的茶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是府上的人参养荣丸出了差错?” 林璐中午的反应确实不同寻常,林黛玉心细如发,自然觉察出几分蹊跷,尤其当天下午薛蟠就竖着走出去横着抬回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林璐林琳有意找碴。 她原本称薛宝钗为“薛姐姐”,现在已经退了一步改为了“薛姑娘”。 林璐轻咳了一声,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心中也已经忖度好了说辞,虽然有些话不适合闺阁女儿家听,但因着毕竟是安危大事,着实不愿意妹妹懵懵懂懂被人骗了去,便干脆道:“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并不瞒着你,直说了吧,不管是茶叶还是人参养荣丸,都是有问题的。” 林璐停顿了一下,见林黛玉脸上有几分怀疑,便进一步解释道:“人参养荣丸本是治气血两虚、增强脾胃功能的药,应该用大补元气且有益气摄血功效的红参入药,荣国府送过来的药丸偏偏是用的性凉的白参,本来也尚可,并不是害人之物,偏偏薛姑娘送来了重凉性的苦丁茶,两相配合使用,时间一长,会叫人体虚欲脱,心力衰竭,尤其对你来说,更是大害之物。” 林黛玉纵使已经心中有数,听了这话仍然大惊失色,想到这两样物件的来历,只觉胸口一阵发堵,头脑昏沉,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林璐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了,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又扯着嗓子使唤林琳递茶过来,索性林黛玉只是一时震惊哀伤过度,略昏厥了一下,不多时就幽幽转醒,茫然地看了看哥哥,眼睛渐渐湿润了。 林璐十分耐心地揪着袖子一角帮她拭泪,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见妹妹哭得差不多了,方才温声劝道:“不值得什么的,他们不把咱们当亲戚,咱们自然也不用顾念亲戚之情,为了这种人伤心流泪,损坏了身体,何苦来哉?” 林黛玉连连摇头,推开他自己用帕子拭泪,凄声道:“哥哥不用说了,我都已经明白了,那起子人算是哪门子的亲戚,心冷手黑,原是没有多少情面的。我只是想到昔年父亲母亲在世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那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阖家欢乐,如今不过几年的光景,父母俱都去了,独留了我们兄妹,在这世间无依无靠,便说是亲外家如何如何,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如今更是连脸面也不顾了,倒下手要置我们于死地……” 林璐听她这样说,也没被勾起什么愁肠,反倒咧嘴笑了起来:“妹妹不是为了他们伤心就好了,这些事都不值得往心里去,只要我们心里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货色,有了防备,凭着咱们兄妹,难道还能真叫他们欺负了去?你看,今天哥哥就揍了姓薛的死小子一顿,你要是还不解气,赶明儿我就带着和尚找茬挑刺再揍他一顿去。” 林黛玉知道他诚心逗自己开怀,勉强翘了翘嘴角,嗔道:“哥哥还是这样没个正经,你看今天薛太太和薛姑娘的样子,也很有几分可怜,她们虽然不安好意,到底也没能得手,哥哥小惩大诫一下也就算了,也不值当得为了他多费心思,真要是三天两头地打一顿,倒叫外面不知事的人挑我们的不是呢。” 林黛玉虽然气愤心冷薛家行事,看看薛姨妈和薛宝钗今天哭得泪人一般,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明白林琳为人,知道薛蟠必然伤得很重,以己度人,要是换了自家哥哥受了这样的伤,她的心也该是刀锥一样的疼痛,倒把心中的不忿怨怒消减了大半。 “哪能呢,妹妹若想叫我教训薛蟠,当然还有更隐蔽的法子,不会向今天这样明着来,只是一点小手段罢了,不至于让他再受这样的苦楚。”林璐亲自给她捧了一杯热茶,笑道,“再者说了,今天也不全是为了你的事情,我也没有这样心狠手毒,不过打算叫他鼻青脸肿吃几记老拳,也就罢了,谁承想他自己找死,惹到了和尚头上,方才下了重手。” 他有句话没说,林琳下的根本不是重手,而是死手,要不是海兰察帮了薛蟠一把,现在梨香园躺着的就是一个死人。 林黛玉放下心来,顺着去看林琳,有心想问薛蟠到底怎样惹他了,想起此前这两人的回避态度,便按了下来,只劝道:“子毓也很不必为了这薛姑娘的哥哥生气呢,他原是撕扯不清的浑人。我听人说他最是糊涂蠢笨不过的,先前在金陵时,便是因为一个侍婢争风吃醋,好似打死了人,惹出了祸事,方才举家上京的,一来为了薛姑娘待选,二来也存了避祸之意。” 她说者无意,林璐却留了心,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问道:“妹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白蔻跟薛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莺儿一块聊天时,听莺儿偶然间提起的。”林黛玉见他神情有着些微的异样,心头微动,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不妥吗?等这次冲突的风波过去,需不需要我让白蔻再跟莺儿打听一下详情?” 林璐想了想,侧眼满带着询问去看林琳,见后者仍然半死不活冷着脸品茶,呲了呲牙,转回头对着妹妹道:“算了,如今不比往常,我们已经同薛家把脸皮撕破了,万一白蔻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林黛玉点点头,暗暗记在心中,暂且按下不表。 从贾母房中出来,王熙凤先是去了梨香院,帮着薛姨妈等安置好薛蟠,又是命丫鬟送来了上好的伤药,又是劝慰薛家母女,忙活了大半日,夜深了方才回到自己屋里。 是时平儿已经服侍着贾琏睡下了,自己站在门口等着,见王熙凤回来,忙奉上热茶,道:“二奶奶快歇歇脚,自头晌午去老太太跟前服侍,到现在才得闲,奶奶且要多在意自己的身子呢。” “我倒是想歇,今天出大事了,老太太催着二太太逼着,哪里容着我偷懒摸鱼?”王熙凤把茶盏推开,坐在椅子上枕着靠枕半眯起眼睛,“那个冤家呢?” “二爷睡下了,姐儿也让奶嬷嬷抱下去了。”平儿轻声问道,“不瞒着奶奶,我听说梨香院薛大爷叫林二爷给打了?” “消息传得倒快,你也知道了?”王熙凤嘲讽鄙夷地弯弯水润润的红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府上那些碎嘴的老婆子,也该整治整治了。” “阖府上上下下都传遍了,这么大的事本来也没办法瞒着。”平儿见她满脸疲惫,有些气力不继,急忙道,“我服侍奶奶歇了吧。” “急什么,这事还没说完呢。”王熙凤叹了一口气,“也对,二老爷都惊动了,差点跟林家兄弟动起手来。” “明天说也行的,奶奶睡去吧,明天也有满满的事情,什么时候您得了闲,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王熙凤见她说得认真,一板一眼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关心我,不碍的,我就是让人哭得心累,其实也没干什么重活。话开了个头,我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呢,你反倒不听了。”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平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奶奶说吧,我都听着。” “薛大兄弟确实让姓林的二小子给打了,打得还不轻,一条腿都断了,身上伤口无数,我来的时候还躺在床上疼得说胡话乱叫呢。”王熙凤边说边摇头,“也不怪姑妈哭得跟泪人似的,实在是看着可怜,我瞅了一眼,心里也不落忍呢。” “林二爷倒下这样的狠手?便是不看二太太的面上,也该为老太太着想啊?林家薛家都寄住在咱们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闹翻了,倒叫咱们夹在中间难做。”平儿只在跟着王熙凤去抱厦厅给林黛玉送东西的时候偶然见过林琳一面,现在想来,不禁咋舌道,“看着林二爷斯斯文文的,模样生得也好,跟那些粗野武夫很不一样,没想到倒是个狠角。” “这才哪到哪呢,人家还说这次只算是警告,下次要直接把薛大兄弟脑袋拧下来了。”王熙凤回想起下午对峙时的情形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世界上不知天高地厚的狂人傻人很多,偏偏林琳就敢当着高举着棍子的贾政的面把这种狠话放出来。 平儿亦十分惊讶,一边给王熙凤捶背一边问道:“那到底薛大爷怎么惹他了,这样喊打喊杀的?” 王熙凤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古怪笑意,拿眼觑着平儿,压低声音道:“自然是事出有因的,不然薛大兄弟叫打成这样,别说姑妈焉肯罢休,二老爷也该教训林二表弟了,偏巧这事薛家实在没理,姑妈再不忿,到底只能忍下来。” 末了,王熙凤一甩帕子,冷笑道:“亏得没带着你过去,没得脏了自己的耳朵,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这心思也敢动到自家亲戚身上。” 当然,宁荣二府的老爷们有这种勾当的倒是不少,贾珍反正难保干净,可是人家起码没有闹到明面上,让人当把柄捏在手里。 平儿一听也能猜出个大概,便不再追问,叹息道:“虽然是薛家不对,但是这么一闹,两家终究也要疏远了,于他们倒也许没什么,二爷奶奶夹在中间,可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虽然不认为林家兄弟当真能有多大的出息,可毕竟是贾琏特意拿出来说的,便是单为了夫妻关系相协和睦,她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因此这段时间一直有意对林家示好。 平儿是王熙凤仅存的贴身大丫鬟,两人平时焦孟不离,自然明了她私下的小动作,知道她想同林家打好关系,不过薛家比林家多了一层血缘关系,两家现在势同水火,王熙凤若想要两面讨好恐怕不易。 “走一步看一步吧,事情不到跟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没准赶明儿两家就和好了呢?”王熙凤没怎么放心上,对着平儿一通牢骚抒发了心中的负面情绪,便感觉疲惫上涌,因道,“行,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我是撑不住了,先睡去了。” 平儿忙搀扶她起身,打起帘子。 两人一进内室,正对上贾琏的目光,王熙凤愣了一下,侧眼去看平儿,带着些许责备:“不是说二爷睡了吗已经?” “不碍她,为着省亲园子忙了整天,我确实困了累了,久等你不来,先眯了一会儿,刚刚就醒了,见你们还说着,就没出声。”贾琏坐起身,拿着床头的棉袄披上,叹道,“你都说了府上出了大事,我哪里能安心睡过去。” “也不算多大的事,横竖牵扯不到二爷身上,赶紧睡吧。”王熙凤见他眼下青影浓重,满脸倦色,不觉心疼,话音也放轻了不少。 “我都听见你们说话了,我就问一句,这事是不是已经完了,也没个官府来人问问?”贾琏虽然困倦难当,却揉了揉眼睛,神色肃穆。 两人结为连理至今,王熙凤拢共也没见过几次他这样郑重其事,虽然不解缘由,也多了三分看重,道:“是不见人来,怎么了二爷?” “这两拨人是在哪里遇上的,后又打上架的呢?”贾琏又问了一句。 这个王熙凤还真没怎么注意,反正人都打了,在哪里受的伤还不是一样,薛姨妈叫嚷的时候也只说“可怜我儿叫那林家小子打了去”,而不是“可怜我儿在哪里哪里叫那林家小子打了去”,仔细想了想仍然没有一点印象:“二爷这话可难住我了,要不我立刻打发人过去问问?” “别明着派人过去专问这个,”贾琏想了想,叹道,“也罢了,我明天单叫个小厮过去吧,薛大兄弟身边跟着的小厮嘴巴都不牢靠,何况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消息,肯定一问便知。” 王熙凤听得更奇怪了,皱皱眉道:“二爷倒把我说糊涂了,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消息,何必巴巴地着人去问?” “对他们来说确实算不上要紧,”贾琏抬头打了一个哈欠,用手搓揉着眼睛,“只是我想到,林表弟平日里一直都是去嘉木舍茶馆的,这个茶馆乃是京城数得上号的产业,我偶然听人提到过,是江南河道总督、擢云贵总督爱必达大人门下。如果薛大兄弟真是跟林二表弟在这家茶馆闹起来,干扰了茶馆正常生意,以嘉木舍的后台之硬,必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贾琏抬眼看看王熙凤的脸色,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不是在嘉木舍起的冲突,这里是天子脚下,有人当街闹事,为什么不论是城守尉还是顺天府衙门,都没有半点动静?” “可是林家两位表弟神色如常,并无受到刁难的迹象。”王熙凤也是十分伶俐之人,经他一点拨,立刻明白过来,“恐怕这事是让人压了下来。” “没错,这其中必定有人帮衬着,可是我问你,这事一出,以二老爷的为人,肯定是两边都生气,不会帮着任何一方周旋,况且二老爷只是一个员外郎,在京中并不够看,既然不是咱家帮忙出手,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贾琏面色凝重,直勾勾盯着王熙凤的脸梢,“莫非他们来京都已经结交了高官能人?” 王熙凤抬眼看了看贾琏,后者微微叹息,这个别说是王熙凤,便连他也是不相信的,能丁点风声没有地把事情摆平,那就不是普通的官,像荣国府这般空有爵位的还不够格,必得是有实权的官员。 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能人志士繁多,三品以上的官员也不是街上卖的大白菜,旁人百般打点讨好尚且不得门路,哪能让林璐出去喝茶玩耍就攀上了一个? 可是若然不这么想,那到底是谁在相助林家呢? 平儿见两个主子都颇感头疼,静静等待了一会,方才插嘴道:“二爷二奶奶恐怕想偏了,未必是新朋友,林姑爷在朝为官二十载,在朝中总要有些旧友。林姑爷官位高,他的朋友想来也是不差的,这么多年的同僚之情,若然林家少爷求到头上,那些人想来也不会一推二五六。” 贾琏一听这话,登时有茅塞顿开之感,重重一拍大腿,喜道:“还是你看得明白,对,这倒是有□成的可能!” 王熙凤似笑非笑侧过头去,见平儿把脸垂着,十分乖巧的模样,又看看贾琏,见他只是满心喜悦,便只得暂且把心头的醋意压下去,捻着帕子笑道:“可真是解语花,帮了你二爷大忙呢!” 贾琏只当没听出来她话中的讽刺,仍然十分欢喜,道:“这样就说得通了,只可惜咱们府上也没有第二个入朝为官的,二老爷又不通俗务,不然这也是一方人脉,正可以打点起来。” 说到最后又有点可惜,林家兄弟此时住在荣国府,若然自己这边有事情求到姑爷的旧友头上,人家也不好拒绝,可惜偏生自家也没有能提得起的人物,虽有了结交的门路,也只能白白浪费罢了。 ------------ 17挑拨离间 “和尚,海兰察今天问我,跟薛家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林璐捯了一筷子西红柿炖牛腩,塞到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他还说薛蟠这次犯了一条什么什么的罪,问我需不需要报官呢。” 林黛玉自去贾母那边用午饭了,林璐出去闲逛回来得晚了,没赶上来叫人的丫鬟,也不愿意去贾母房中跟一群女眷吃饭,便留在倒转抱厦厅跟林琳一起用餐。 林琳这人对吃穿用度什么都不讲究,也没有收藏文物古玩的爱好,在个人生活上十分无趣。 林璐正相反,他是一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他追求的是充实而富有意趣的人生,鄙视林琳如同七老八十的可悲单身男人一样沉闷的生活。 林璐有时候看着林琳就很纳闷,一个不图吃得好不图穿得暖不图金钱花销的人,这么热切地要出人头地、高人一等有什么意思呢? 林琳抬起眼帘看着他,林璐笑眯眯道:“嗯,想必你也听出来了,这是某个护犊子的人气不过想要拉偏架,再整整薛蟠呢。” 他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见林琳毫不在意一般继续吃饭,只得收了卖关子的心思,直言道:“不过我已经回绝了海兰察,已经报了仇出了气了,真因为这个把薛蟠打入地狱,也未免太过了,日后若他们再来招惹我,到时候再另算账就好。” 林琳放下筷子,轻声道:“你做的没错,他这是于我有愧,想要借此帮衬我一把,好来缓解心中的愧疚。若然这次我承了他的情,叫这份愧疚淡了,倒是得不偿失。” 林璐愣了一下,举起筷子一指他的额头,想了想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在这种小事上托他帮忙,一点点把他对你的愧疚磨没了,你以后认祖归宗倒是难办了。” 林琳看过来的目光一瞬间冰寒到了极点,林璐恍若未觉,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笑嘻嘻的模样:“和尚,咱们两个明人不说暗话,好歹打小一起长大的,你明白我是什么货色,我也很清楚你的德行。” 他抬头迎上林琳的目光,圆溜溜的黑眼睛中满带着了然通透:“有的人守着一亩三分地就能活得安然自得,有的人富有天下、坐拥江山尚且不知餍足——咱们一点点来分析啊,按照皇帝佬的行径,他恐怕不打算认下你了,毕竟多出来一个私生子会叫整个皇室脸面受损。” 林琳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挑,没有出声,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林璐轻笑了一声,红唇止不住地上翘:“以他的愧疚,能给你带来什么呢?现如今已经没有了满清刚入关时异姓封王的前提条件,顶了天不过一个贝勒贝子罢了——而我看你并不会是一个肯满足于贝勒贝子的人。” 听他把话摊开来说,林琳用拇指指腹磨蹭着茶盏光滑而微凉的杯壁,眼中的冷意反而转淡,板着脸道:“我有几句话要同海兰察交待,你今天下午还跟他见面吗?” “今天上午刚见过了,我们两个大男人,也没有成天混在一起的道理。再说人家又不跟你我一样是天下大闲人,下午还要进宫当值呢,没空的。”林璐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想了想道,“要不你写封信,叫虎牢给他送到府上去?” 林琳点头,当即放下碗筷,走到书桌旁边,取来纸笔。 林黛玉早间看外面景色正好,起了兴致,刚写了一首《临江仙》,砚台里面墨迹未干,是现成的,也不用林琳费时间费力气再去砚墨。 “你可先想好要写什么,这封信最后肯定不止海兰察一个人看。”林璐说了一句,见林琳脸色转黑转冷,一吐舌头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才白说了一句废话,并没有小看你智商的意思。” 林琳不再理睬他,寥寥写了几笔,轻声道:“昨天在贾母房中时,我听到屋顶有响动,起码有两个人伏在屋檐上偷听。” 林璐自然不用问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派来的,挺有兴致地八卦道:“那你跟他们谁武力值高?” “从他们的呼吸来看,单拿出来任何一个,我都是稳赢的,不过如果两人联手,胜负就难说了。”林琳把鼠尾笔放回笔架,一点也没有客气,“如果不带你这个拖油瓶,最起码我自保不成问题。” 林璐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你放心吧,我一直秉承绝对不拖你后腿的信念,跟往常无数次一样,一见你跟人打架,我准保第一时间往安全地带转移。” 这人把毫无义气的临阵脱逃都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林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再搭理他,见墨迹渐干,便把宣纸折叠起来收进信封。 林璐凑过头去,见他在信封上署名“林子毓”,不禁撇了撇嘴:“酸,真酸。” 林璐作为一个土生土长、根正苗红的现代人,对字、名号和别号一类的东西一直不感冒,倒有些惊讶林琳突然之间这般守礼。 “我同海兰察并无交情,只昨天看在你的情面上见过一面,该有的礼节自然该遵守。”林琳回到餐桌上,端起米饭拿起筷子继续吃饭,顺手把盘子里最后一颗鹌鹑蛋夹到自己碗里。 鹌鹑蛋爱好者林璐一摸肚皮,发现自己只吃了个半饱,怒道:“放下,你今天都抢了我五颗了。” 鹌鹑蛋倒是小事,林璐也没小气到这种地步,偏偏他知道林琳对蛋制品深恶痛绝,现在却开始吃鹌鹑蛋,显然只是为了抢他的口粮。 林琳也不理他,只把筷子往嘴里送,没成想林璐眼珠一转,直接把头伸了过来,从他筷子上把鹌鹑蛋叼走了。 林璐也没有急着品尝战利品,上下牙关咬着那颗鹌鹑蛋故意口齿不清道:“和尚,来,咱俩打小穿一条裤子的情分,岂是一颗鹌鹑蛋能够动摇的,我跟你平分。”说着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洁癖症患者林琳沉默地看了他好久,才艰难地压下了胃里的翻滚,低头瞧了瞧筷子尖端闪闪亮亮的口水,嘴角一抽,直接把筷子丢到地上,咬牙切齿道:“你赢了。” 林璐哈哈大笑,这才把鹌鹑蛋吞了下去,感觉味道比平时好了不少。 林黛玉从贾母处用餐回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林璐笑得一脸小人得志,不住咋舌回味,林琳脸黑如墨,周身冷气外溢。 得,又吵架了。这场景她太熟悉了,只消一眼,不用多了,林黛玉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无奈又头疼,只得顾作不觉,走到两人中间笑道:“哥哥和子毓用过饭了不曾?” “吃过了,”林璐响亮地隔着衣服拍了拍肚皮,满脸得意,“刚咽下最后一口。” 林琳从座位上起来,薄唇轻抿,也不理林璐,只对着林黛玉道:“我出去练武了。” “别啊,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容易得胃下垂,你先歇歇再去。”林璐赶忙伸手去拉他,和尚难得吃鳖,脸色十分精彩,他还没欣赏够呢。 林黛玉叹息连连,只感觉这两个人之间波涛暗涌,彼此敌意深重。 正在头疼如何解决,便见木莲进来道:“大爷二爷,姑娘,奴婢看到琏二奶奶远远走过来了。” 在阶级敌人面前一切内部斗争都可以靠边站,林璐立刻摒弃前嫌看了林琳一眼,又询问地看向林黛玉:“这个时辰她来干什么?” 后者想了想,道:“怕是年节的事情,外祖母在刚刚提了一句,没想到琏二嫂子这样上心,现在就过来忙活了。” 三人没再说话,少顷便听见木莲清脆响亮的声音隔了门传来:“琏二奶奶来了——” 林黛玉忙道:“快请嫂子进来。”自己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去迎。 王熙凤穿着一身亮丽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娉娉袅袅从远及近,看到林家三位主子都在,不由得笑道:“可真是巧了,难得能碰上你们兄弟都在呢。” 她的目光在林琳身上扫过,略一停留,便及挪开了,只看向林黛玉,一拉她的手,开玩笑道:“好妹妹,咱们到里屋去说,女儿家的事儿,不叫这些臭男人听了去。” 林黛玉微微一笑,眼中一片清漪潋滟:“琏二嫂子说得正合我心意,咱们表嫂表妹的体己话当然不能让他们旁听,不过也不消咱们避让,倒该叫他们出去才是呢。”说着笑个不住,只把眼看向林璐和林琳。 林黛玉不知道王熙凤此来为何,但是她对贾家人此时已经都失了好感,见这位当家二奶奶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林琳身上,而不是冲着她来的,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直觉还是把两位兄弟放出去为妙。 林璐倒还罢了,林琳二话不说抬腿就走,王熙凤愣了一下,急忙拦道:“二表弟不用的,不碍事,我同林妹妹说着玩呢,哪里能当真作数?” “二嫂子有所不知,我这个弟弟,最是勤恳刻苦的,现在已经到了快要练拳习武的时辰了,耽搁不得呢。”林璐笑得眉目弯弯,一片纯然无害,“二嫂子也不用管他,有对姑娘家说的话就对我妹妹说,有对大伙子说的话就对我说,我们兄妹都想跟二嫂子好好亲近亲近呢。” 王熙凤还不及接话,见林琳已经自顾自走了出去,连一个眼神也没再施舍给她,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打起几分精神,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昨天闹了那么一出,老太太心疼自己的外孙子外孙女呢,见表妹午间用饭的时候胃口不好,想着别是气着了,叫我来问问需不需要请个太医来看看呢。” 这话说得相当有技巧,林璐仔细一品味,觉得很有几分意思,昨天谁是谁非其实是一笔烂账,说不清楚谁错的多,但是到底是薛蟠挨了打,贾母不去安慰苦主收买人心也就罢了,反倒来摁住他们兄妹大秀慈爱。 刚刚也是这样,听说老太太今天用午饭的时候,也是只叫了林黛玉过去,并没有提及薛宝钗。 再者,王熙凤的做法示好的意思也十分明显,这种事情不拘派哪个小丫鬟来一趟也就罢了,偏偏她一个管家奶奶自己跑了过来。 林璐长长叹了一声,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愁容满面道:“不瞒二嫂子,我们兄妹最近确实不怎么舒坦,不过不是气着了,其实是叫小人吓着了。” “吓着了?”王熙凤转眼去看林黛玉,见她脸上也带着些许懵懂,因笑道,“表弟命格中的福禄寿比平常人都重呢,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知道是哪个小人能吓着林表弟的?” “挺丢人的,不好说。”林璐苦着脸,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被吓着之后呢,我倒是找了位名医看过了,不过那名医说,这病寻常医生都治不了,须得另寻个高人帮忙。” 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位名医倒是给我配了一味药,我吃着倒是很管用,只是不知道药方是何,想叫二嫂子帮忙找人看看,把药方子抄一份给我。” 王熙凤被他神神叨叨地搞得浑身发毛,却也听懂了他话中明晃晃的暗示,因此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那感情好,表弟不妨把药给我,我立刻找人打听药方去。” 林黛玉此时已经听懂了哥哥的意有所指,收到哥哥隐蔽打过来的眼色,也没有叫来丫鬟,自己走去里屋内室,从床头小几的抽屉中把一盒子药拿了出来。 王熙凤一看到那个盒子就觉得十分眼熟,犹豫着接过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黑色小药丸,心头一跳,脱口道:“这不是老太太命人为林表妹做的人参养荣丸吗?” 算算药送到林黛玉手中已经有小半个月了,王熙凤看了看盒子里药丸的摆放,发现林黛玉只服用了寥寥几颗。 “老太太命人做的?”林璐收了笑脸,直直盯着王熙凤的脸梢,冷声道,“我倒要问问琏二嫂子,这是老太太命谁做的?” “自然是……”王熙凤话一出口突然明悟过来,当即黄着脸收了声。 “府上配药的小子也太不上心了,白参和红参都能搞错了,救人的药反倒害了人,还要麻烦二嫂子给我们送过来,我们兄妹如何能心安?”林璐手抓向盒子,修长纤细的两根手指轻轻捏起一颗人参养荣丸,嘲讽地牵动唇角,“二嫂子,您说呢?” 王熙凤心头发凉,急忙辩解道:“林表弟误会了,我对此并不知情!我同林表妹,虽然不是亲姐妹也不差什么了,又无冤无仇的,我何苦要下手害她呢?” 她心中又急又气,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好好的来送个药,本来打算套套近乎拉近双方关系,谁承想平白被扣了这么大的一顶黑锅。 “我知道必不是二嫂子的主意,”林璐假惺惺笑了起来,要真是王熙凤干的,也不会傻到自己亲自上阵的地步,“就是不知道是谁借了二嫂子的手呢?” 林璐现在满心的得意,贾府说是人际关系复杂难辨,其实算起来还真没有几口人,何况制药房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去横插一脚的地方,除去没能力动手的,剩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选,这几个人选中,又有几个人有作案动机呢? 果然,王熙凤在心中把人选过了一遍,立刻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脸色越发难看:“恐怕林表弟心中已经有数了吧?” 林璐低头没有出声,林黛玉亲自给王熙凤倒了一杯热茶,笑道:“二嫂子,且先喝口茶暖暖心。” 喝茶暖胃,她偏说暖心,王熙凤接过来,把杯沿搭在唇边,心中颇不是滋味,半晌方道:“那林表弟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林璐装傻问了一句,自个儿往凳子上一坐,抓了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琏二嫂子去看过薛大兄弟了吗?惨,真惨,昨天晚上惨叫声连这边也听得见。事情也巧了,昨天中午头的时候,我听说薛大姑娘给我妹妹送来了点不大好的茶叶,也吓了一跳呢。” ——可不是,中午头的时候你知道了,转眼下午薛蟠就被打得去了半天命,偏偏还要算是薛蟠没理,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熙凤默然半晌,喝了半盏茶,便提出告辞。 林璐拉着妹妹客客气气把人送出庭院,看着王熙凤的背影,笑道:“我早听人说过了,这位大房的少奶奶,因为跟二房的太太同出自金陵王家,平日里走得很近呢。” 林璐今天敢把话摊开,就不怕王熙凤去告诉了王夫人打草惊蛇。 他于各方面反复推敲过,王熙凤对于人参养荣丸之事并不知情,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叫人结结实实利用了一遭,以王熙凤的性格,必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虽然王夫人只是在制药房动了手脚,并不一定知道原来她的亲侄女会如此殷勤专门把药送来,到底也是利用了她一遭,事后也没有任何补救措施,这对姑侄之间恐怕就要渐生嫌隙。 哈哈,小爷出马,一个顶俩。林璐出了倒转抱厦厅,仰着脖子,面朝蓝天,无声大笑三声,朝着林琳练武的西院走了过去。 ------------ 18初选 “和尚,你听说了吗,”林璐普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对着林琳挤眉弄眼,“薛家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林琳拿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把茶盏放回托盘上,冷淡地扫了一眼林璐:“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哪里还用我特意去打听,阖府上下的婆子丫鬟都在议论这个,薛家的大姑娘过了初选,年后就要参加宫里的复选。”林璐哈哈笑了一声,然后才道,“我说怎么这次薛蟠挨打的事情,叫薛太太对着老太太哭号了几嗓子就没了下文,也没再说要找咱们算账的事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几天前正值薛宝钗入宫参加初试的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人家自然抽不出精力跟他们扯皮,再者,真闹出来万一朝外界漏了什么风声,旁人知道原来薛宝钗还有这么一个德行的哥哥,对待选的才女来说也不是多好听的名头。 薛姨妈确实有这样的顾虑,儿子已经被打了,万一女儿才选一事真因为这个黄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且先按捺住隐忍不发,等女儿真的入了青云路,回过头来算总账也是可以的。 “我妹妹呢?”林璐左右看了看,空荡荡一个房子里只有一个假和尚在装模作样的品茶,没有看到林黛玉的影子,便问了出来。 “早上出去赏梅花了。”林琳冷冷牵动了一下唇角,讥讽味十足道,“不过既然你说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消息了,恐怕现在在贾母房里呢。” 林璐收回了伸出去取茶壶的手,眉毛一皱:“也对,妹妹该跟着贾家三姐妹去祝贺薛宝钗了,不过难道能在贾母房间里?我听说自从薛蟠那个呆子挨了打,贾母对薛家的态度就冷淡下来了,薛宝钗也打着照顾薛蟠的名义,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待在梨香院,不出来自讨没趣。” “她先前受了冷落,自觉面上无光,这次过了初选,天大的脸面砸下来,难道能没点表示?”林琳这次嘲讽的笑是对着林璐去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 林璐摸了摸青头皮,干咳了一声:“我最近一直在忙活年礼的事情,忙得头晕脑胀,大管家那里还有一串的烦心事等着我呢,思维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可以先把山海叫过去指使。”林琳见他眼底确实青影浓重,显然最近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微微眯了眯眼睛。 “可不可以附赠一个函谷?”林璐刚说完,便收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知道这是“想得美”的无声表达,不禁感到无趣地一吐舌头,“小气成这样,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山海和函谷同虎牢一样,都是林琳一手□出来的手下,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不过这两个人一直比较神秘,绝大多数时间都见不到人影,具体有什么能耐林璐还真不清楚。 他隐约知道林琳能知道许多豪门阴司和消息都是靠得这两个人,林璐也没有深入打听的意思,他一直秉承着同林琳彼此尊重双方隐私的合作最基本原则。 林琳懒得再理会他,也早就没了聊天的兴致,因此赶人道:“你不去贾母那里看看?薛姑娘一朝春风得意,又有那些势利眼的婆子在,恐怕姐姐要受气呢。” 林璐重重一拍脑袋:“说的有道理,不行了,我回来就要抓紧休息一会儿,脑子都不转了,这种事情还需要你特意提醒我。” 林琳勾起海棠赠色的薄唇给了他一个十足的假笑。林璐转身急急忙忙要走,百忙之中不忘抽出空来回赠了林琳一个怪模怪样的鬼脸。 他风风火火地去了,林琳沉默着看了紧闭上的房门有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翻过了手中一页兵书。 林璐跟着鸳鸯进了贾母的房间,打眼一看就知道林琳所言不虚,房间里不仅贾母的几个孙儿辈都在,连王夫人邢夫人连并王熙凤都在。 他的视线轻轻在王家嫁到贾家的两位女眷身上扫过,玩味地一翘嘴角,邢王两位夫人平日里的关系不算好,只是面子上的事儿,从来都是一左一右站在贾母两侧的,以往王熙凤都是紧站在王夫人身后,现在倒是略偏向了邢夫人一点。 林璐在心中暗暗冷笑,稍一打眼,见薛宝钗占据了林黛玉以往的位置,紧挨在贾母左手边坐在炕上,右边就是笑语盈盈的贾宝玉。林黛玉连并三春姐妹坐在下面一溜放置的椅子上,神色如常,正同惜春谈笑。 见妹妹并无失落之态,林璐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面上绽开乐淘淘的微笑,十分客气地拱手作揖:“见过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琏二嫂子。” 贾母原本侧脸跟薛姨妈说话,此时转向他,面上带着十二分的慈爱:“你这个小泼猴,今天又是去哪里憨顽了,午间的时候我派丫鬟去叫了你三遍,只是一味没人在。” “瞧外祖母说得,外孙儿就算是泼猴孙悟空,闹到天宫去,掀翻了玉皇大帝的宝座,也抵不过您如来佛观世音的五指山和紧箍咒呢,到头来还是乖乖来给您请安了。”林璐讪讪一笑,两手摊开,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贾母被逗得直发笑,抬起一只手指着他,转头对着薛姨妈笑道:“叫姨太太见笑了,我这个外孙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谁,林姑爷向来最温文知礼不过的,我的敏儿在家时也温柔和顺,偏生出个儿子,这么机灵古怪,讨人喜欢。” 说着不住招手把林璐唤到身边,亲昵和蔼地拉着他的手,问道:“这次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带着小厮跟着?你是作少爷的人,哪能连点规矩都没有呢?再者,临过年了,现在外面乱哄哄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一个不小心冲撞了你,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意思,林璐特别不喜欢干什么事情屁股后面都跟着一串的人,他在扬州自家府上时就没有贴身的小厮,如今千里迢迢上了京城,也便没把那些人带过来。 自从薛蟠挨了打,贾家人恐怕见顺天府衙门没有半点消息,推测他可能跟外面哪个高官能人有联系,为了摸清楚林家的底子,便由贾母做主,以担心他安全为由塞了六个刚总角的小厮过来。 林璐自然清楚这些人的真正用途是什么,客客气气把人全都收下了,一转头让虎牢在府外另找了个小院子,把这些眼睛耳朵都塞到了院子里,平日里拘着不让他们随意乱跑,也就偶尔放他们出来遛遛。 虎牢回禀他说,贾家几次找不起眼的下人去探听情况,一次次俱是无功而返,恐怕贾母这次是有点着急了,才会明着说出来。 林璐一想,也挺理解的,不怪老太太着急上火,现在薛宝钗过了初选,虽然只不过是入宫的第一道关卡,但是毕竟也算有了得见龙颜的希望,她自身条件确实万中选一,上上等的姿色,说不准日后也有熬出头的机会。 不过薛宝钗出身低,一个商家汉女,前途是有限的,若然受了宠,对身为贵妃的元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况且两人也有一层亲戚关系,也算是贾元春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一个不错的助力。 薛宝钗复选在即,林家同薛家已然闹翻,此时正是贾家观望考校后,真正选择站位的时机。 林璐心中通透明了,因此嘻嘻一笑:“不是外孙说,那起子人实在太烦了,他们跟着我,干什么都不方便呢。” “哪里是不方便的?身后有五六个人随时服侍着,知冷知热好生伺候,这才是大家公子哥的气派呢。”贾母仍然拉着他的手不放,一脸的语重心长,“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也是乱的很,你叫人跟着,外祖母才能放心。不然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天天不着家在外面跑,外祖母同你的两个舅舅,也都记挂担忧着呢。” 这老太太,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林璐一吐舌头,苦着脸道:“外祖母是不知道,我干什么他们都要管管呢,又是不让喝冷茶,又是不让我下注斗鸡,我跟个戏子喝酒也要遭一通念叨,简直我才是小厮受人管的,他们倒成了爷们了!” 喝茶斗鸡玩戏子?贾母把林璐刚刚的话仔仔细细在心中过了一遭,眼中的轻蔑鄙夷微微流露,旋即就被掩饰好了,笑道:“我看你就是太自在了,合该找个人管管呢。” 她既然已经套出了林璐天天往街上跑到底是干些什么勾当,也不再提让小厮跟着的话茬,叮嘱了林璐几句,仍然同薛姨妈玩笑。 林璐一时无人搭理,便抬眼去看贾宝玉,见他正有模有样地对着薛宝钗道喜,便打趣道:“瞧瞧二表哥,明明是薛姑娘过了初选,我看二表哥欢喜得如同自己亲姐妹有福气得见龙颜一般呢。” 不过这倒也能看出来贾宝玉起码现在对薛宝钗还没起小心思,不然也不会懵懂成这样,林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发现贾宝玉对于他的宝姐姐要入宫给皇帝老子当小老婆一点也没有心理压力。 贾宝玉对着他一笑,道:“原是该欢喜的事情,我同宝姐姐的情分,算来也不比亲姐弟差什么的。” 顿了顿,色如春晓之花的红润面庞上无端多出几抹哀愁来,叹息道:“只不过宝姐姐这一走,就如同大姐姐一样,以后恐怕不能常见呢。我真愿意咱们这么多人,永远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永远在一块,聚都聚在一起了,何必非要散了。” 薛宝钗先前一直没有出声,从刚才开始就红着脸低着头持不语戒,此时听了贾宝玉的话,才略抬起头来,嗔了他一眼:“宝兄弟说什么呢,你倒是想同这么多人永远在一块,那成什么样子了……”说罢微觉失言,便按捺住心中的激荡,收声不语,芙蓉面上愈见娇羞。 探春见她有些许窘迫,遂笑着解围道:“可不是,天下的事情,有聚就有散,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什么好伤感的,何况宝姐姐这是大喜事呢,散也散得高兴,林姐姐觉得呢?” 林黛玉没有说话,雪白贝齿轻咬红唇,看着探春只是发笑,贾宝玉难得能看到她这般娇俏模样,目光发直,不觉痴了。 探春没注意到他的失态,只是奇道:“难道我说错了,好端端倒叫你高兴成这般模样?” “叫我说,聚时固然欢喜,散时也难免感伤,不过也要看因为什么相聚,因为什么离散呢。”林黛玉用帕子掩面,肩头微动,笑语盈盈,“我瞧着三妹妹一味说薛姐姐散得高兴,日后你也要出府了,咱们才要举杯庆祝一番呢?” 探春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她的意有所指,红霞飞面,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方跺了跺脚,对着林璐道:“林姐姐这样子欺负我,林表哥也管管吧,偏她这一张嘴,谁都是不饶的!” 本来只是小辈的玩笑话,林璐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听王夫人突然冷不丁道:“宝玉,你再瞎说,小心叫老爷听见了,又是一顿板子。今天是宝丫头的大喜事,什么聚啊散的,就说不出个欢喜话来!” 他妈的,你自己儿子刚说完的时候不见你开口,偏偏我妹妹说了一句,你就冒出来这种屁话,指桑骂槐也不做得高明点。 林璐眸光发寒,旋即恢复如常,仍旧笑眯眯道:“二舅母这句话就说的不对了,薛姑娘有这样的大造化,便连二舅舅也跟着高兴呢,兴致正高的时候,哪里会因为二表哥一句玩笑话就发火翻脸呢?” 顿了顿,抄着手一脸纯然的感叹,“其实叫我说,二舅舅脾气就够好了,谦谦如玉,有君子之风。不说别的,就说上次我弟弟那个顽劣之徒差点酿成大错,幸亏二舅舅宽宏大量,不跟我们兄弟计较。” 对于一个睡眠不足的人来说,脾气暴躁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林璐连着好几天被置备年货的事情搞得头疼脑热,此时见王夫人还来聒噪讨人嫌,反嘴骂回去的时候,也没有丁点客气。 果然,此话一出,杀伤力极大。听到他故意提及薛蟠被打,贾政却轻飘飘放过林琳的事情,王夫人攥着腕上佛珠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薛宝钗的芙蓉面也失了颜色。 薛姨妈原正故意同贾母欢笑,好向林家展示自己此时今非昔比,便连老太太也客气三分,听了这话,笑容一僵,气得嘴唇哆嗦了半晌,才勉强牵动面部,把嘴里奉承贾母的半边话说完了。 薛姨妈心中恨得半死,她的命根子蟠儿挨了打,现在还躺在从床上,整个人削下去了三圈,消瘦得不成样子。偏生薛蟠昏昏沉沉的时候,嘴里还是翻来覆去念叨着林家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孽种的名字。 薛姨妈又是气愤他这般没出息,又是满心心酸,她丈夫去得早,拢共留下来了这么一双儿女,薛蟠再没出息再不成器,那也是薛家家主,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她心中的宝贝嘎达。 先时薛蟠看上了香菱,为此犯下了滔天大祸,直接纵小厮打死了冯渊,索性那只是金陵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少爷,薛家又很有几门靠得住的亲戚,也就遮掩过去了,不过也仍然要举家避难到京都。 这次偏薛蟠看上谁不好,看到那个林家小子头上去了,薛姨妈见儿子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可怜模样,心头不忍,偏又无法,也是日夜心焦。 林家不是寒门小户,林璐心黑嘴毒,林琳心狠手辣,林黛玉牙尖嘴利又有贾母宠爱大法护身,都是不好惹的,薛姨妈最后思来想去,倒有些埋怨到了林如海头上。 收谁为义子不好,非要收那么一个祸根孽种,不然林琳还是寺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和尚,薛蟠只需些许银钱就能到手,难度比现在小了很多。 林璐才不管这些人面上是好看还是难看,也不理会她们的脸色,一径转头对王熙凤笑道:“对了,有件事还要谢谢琏二嫂子呢,二嫂子给黛玉送去的新药,十分管用。” 王熙凤也是心惊林璐翻脸不认人的本事,正经的二舅妈,说骂也就骂了,丁点情面不留,此时听他这样说,自然知道是说的新制的人参养荣丸,因笑道:“瞧表弟说得,客气成这样,绿豆大的事情,也值得单拿出来说?” 因怕贾母问起来究竟是什么药,王熙凤嘴角一翘,转移话题道:“老祖宗,您前个儿念叨着外孙不来,好似只这一个外孙是亲的,我们满屋子的小辈都是大街上抱回来的,现在外孙来了,您怎么就没话了呢?” “可不是,我不来的时候您怨我,来了您又晾着我,早知道外孙就一直不过来,好叫老祖宗挂念挂念,也好过现在被看成马棚风。”林璐极为配合,委屈得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贾母。 “看看,看看,这两个人两张嘴,说得我都没话了,这样的伶俐,不怪我偏疼他们呢。”贾母仍然对着薛姨妈含笑抱怨一句,方道,“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挂念着你一个人在外面瞎跑,怕是不安全。” 对于安插的小厮没有派上用场一事,她仍然没有死心,略略一提,见林璐丝毫不为所动,只得继续说道:“是你二舅舅有事情要吩咐呢,他本来想同你当面说,只是衙门事务繁忙,你舅舅一刻也抽不得身,便托我告诉你了。” 林璐暗暗发笑,拢共一个从五品员外郎,芝麻绿豆大的官,有名的闲职,花了钱就能买到的,衙门事物繁忙到贾政连跟他唠嗑的时间都没有?拉倒吧,贾政他顶头上司还有时间拉着小舅子玩微服私访的无聊把戏呢。 他心知肚明贾母这是有意拉出贾政来压他,也不点破,收了笑容正色道:“既然是二舅舅的教诲,自当洗耳恭听。” 贾母对他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点头道:“你二舅舅打量着你们兄弟平日里也别无杂事烦身,恰巧府上为了贤德妃娘娘省亲的事情忙忙碌碌的,宝玉最近也无人管束,因此想叫你们作伴,一并去家学念书。一来,也是避免学业荒废;二来,你们兄弟俩也能有个照应。” 林璐笑眯眯乐呵呵的脸一僵,他想的倒不是进了贾家的家学,在外人眼中林家跟贾家就更近了一步,单就学堂里高坐着的老学究,就能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林璐感觉自己心头剧跳,小心肝一颤一颤的,定了定心神才道:“荣国府家学学风严谨,□出来的学生个顶个的出息,满京城内外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若能有幸进入里面聆听教诲,也是外孙的福气,只可惜外祖母二舅舅一片慈心,外孙只能心领了。” 他故意停下来喘了口气,不待贾母问,便继续道:“外孙正有件事情要同您说呢,眼下就到了年节,林家在棋盘街的祖宅早已经修缮完毕,外孙正想跟外祖母辞行,搬到自己家住着呢。叨扰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贾母没料到他冷不丁提出这个话茬,愣了一下皱眉道:“你既说了是临到年节了,便更不该走了,大过年的热热闹闹,正是举家欢庆的时候,放你们兄妹两个孤孤零零、清清冷冷到外面去,不说别人,单就我这个老婆子也少不了一番挂念呢!” “外祖母一片慈心为我们兄妹,我们也是感激涕零,只是荣国府再好,也是外家,外孙年龄已经不小了,正经的林家家主,自当顶门立户,光耀门楣,没得一味寄居在外祖舅舅家,死赖着不走的道理。”林璐丝毫不为所动,让他朝九晚五地去学堂念书背“子曰”,还不如直接一棍子抡死他来得痛快呢。 贾母面色一沉,还待阻拦,突然门帘响动,贾琏青白着脸急匆匆闯了进来,见一屋子人都在,不禁犹豫了一下,到嘴边上的话便收住了。 贾母见他神情很不对劲,这样的天气还出了一头的汗,连让丫鬟通报都没有就直接闯进了内室,便暂且把林家的事情放下,问道:“怎么了,着急成这样?” 贾琏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一时没有出声。贾母会意,叫李纨带着一众女孩儿都退下了,林璐自拉着林黛玉的手告辞,薛姨妈也识趣地带着薛宝钗离开了。 贾琏等这些小辈都退下后,方才跺了跺脚:“老太太,大事不好了,二老爷……二老爷叫皇上给打了!” ------------ 19事件始末 《红楼梦》中最为著名的卫道士贾政确实让人给打了,不过准确说不是乾隆打的他,而是乾隆命令自个儿身边的御前侍卫打的他。 年逾半百的荣国府真正掌权人,叫人当着所有工部官员的面,脱下裤子来,摁在冰凉的青石砖上“噼里啪啦”一顿好打。虽然侍卫们没敢当真下重手,贾政的脸皮也被人扒下来掷到地上踩得稀烂了。 乾隆打他的理由也非常充分,皇帝某一天提前批完了奏折,闲来无事,便穿着便服在六部衙门都溜达了一圈,跟守门的小侍卫旁敲侧击,大略问了问各个官员的名声。 等他闲逛到工部的时候,突然想看看官员们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便抽查找人问了几个问题,问问题就罢了,好巧不巧地选中了贾政。 贾政被归属到工部下设的四司中事物最为繁琐的掌陵寝修缮及核销费用,支领物料及部分税收的屯田清吏司手下,他又是最不通俗务的,平日里任着闲职,只跟府上养着的清客吟诗作对,对于银钱的事情一概不通。乾隆提问他的问题也有些许刁钻,便被问住了,满头大汗只能连连告罪。 皇帝一看,这厮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着实气得不轻――嗬,这原来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在滥竽充数,朕每个月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喝茶逗鸟玩的? 当下不说别的了,打吧,念在昔日先帝在时,你贾存周的老爹贾代善护驾有功的份上,不打重了,二十大板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真的打死你给朕出气了。 其实贾政也冤,他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本身就是个闲职,雍正当年看在他死去老爹贾代善的份上,给了他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位。 清朝汉人多以科举立身,贾政却是皇帝空降到工部来的,头上连秀才的功名也无,况且为人处世手段有限,旁人也不怎么看得上他。 他倒是有心做点事情,偏生人缘并不算好,对税收之类的杂事知之甚少,这几年也就清闲了下来,干领着一份薪水,不过面上好看罢了。 不过再冤,贾政也没有叫屈的胆量,皇帝赏下来的板子也只能生受着。 乾隆当时冷着脸站在鸦雀无声的工部大堂里,看着贾政被人拖下去,脸上不动声色地装深沉,其实心里面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他从听到被派去贾家探听消息的粘杆处密探的回报,就一直憋在心里,一直找不到理由发作出来。 林琳在薛蟠那受了气,乾隆本来想直接插手给儿子讨回公道,没成想还在计划怎么弄死薛家呢,第二天海兰察就战战兢兢拿着一封信来找他,信上面虽然措辞委婉,意思也说得很清楚,他儿子不乐意他胡乱插手。 乾隆一看,气得一个仰倒,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倒叫人当成驴肝肺。本来想就此丢下不管,不过皇帝转念一想,林琳被抛弃了这么多年,再苦再累都孤零零一个人熬过来,好不容易见到了亲爹,亲爹又不想认他,心中有气也是很自然的。 乾隆翻来覆去考量了一会儿,王霸模式启动,虎躯一震,自动把林琳的行为归结到青春期问题儿童叛逆跟老子爹唱对台上了,这么一想,倒觉得儿子平白添了三分可爱,再看欺负他家可爱儿子的人,自然就更加不顺眼了。 儿子不让他插手,乾隆却拉偏架拉得心安理得,他要对付贾家和薛家,跟林琳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为了出出他自己心中存着的一口恶气。 贾家毕竟是累世功勋之家,乾隆不想背上暴君的名头,要对他们发难,自然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虽然贾政在官场上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过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再勤恳的工作也备不住顶头上司鸡蛋里挑骨头,何况贾政本身的政绩也并不出色。 乾隆听着外面板子砸到肉上的声音和哀呼惨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仍旧恶狠狠地,他妈的,什么狗屁东西,不孝不仁不义,这话也是你能说出来的? ――你才不孝,你才不仁,你才不义,那是朕的儿子朕的儿子! 皇帝心中着实格外恼火,这种话也是一个当舅舅的能说得出口的? 乾隆一想到,若然那天他没有白龙鱼服,微服出行,或者没有进入嘉木舍茶馆歇息品茗,发现窗边坐着的少年格外眼熟,或者事后忘到脑后没有派人去查他的身世,便不会得知林琳其实是龙种,那此时自家儿子受了这样的委屈,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岂不是一无所知? 对于一个还没出仕跟“不忠”扯不上关系的少年来说,“不孝不仁不义”的评语已是严厉到了极点。 有了这么一个评价,说这话的还是他亲舅舅,在贾家发生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如果没有高人帮衬,林琳这辈子必然已经完蛋了。 ――而且骂就骂了,你举着板子耍的哪门子威风,竟然还敢打他! 乾隆才不管贾政最后没能打着人,那板子连他儿子一根毫毛也没伤着,他就知道林琳差点被这一帮奴才打了,还是因为教训了一个本就该死的商贾。 皇帝越想越气,在二十板子打完之后,火气仍然没有完全消散,自个儿走上前去,下死劲儿踹了躺在地上挺尸的贾政几脚,方才甩袖子离开。 他自个儿出完了气,身心舒泰了,可苦了贾家上上下下满门的人,二老爷早上好好的到衙门去,转眼就叫人横着抬了回来,不说急坏了荣国府一帮子的女眷,便连贾赦贾琏连带着贾珍,也都惊疑不定。 雍正当皇子的时候就有冷面王之称,当了皇帝下手也毫不留情,对待朝臣严肃到有点严苛的地步。 但是乾隆跟他爹正好相反,虽说是矫其祖宽父严之弊,实行“宽严相济”之策,其实更加倾心于他爷爷晚年的治国方略,对文武百官一向宽厚,虽然先前也有不少责打官员的情况,也都是比较严重的事情,而且再严重的事情,只见过打板子直接打死的,也没见过堂堂天子亲自上阵,拿脚踹人的。 更何况贾家也是经世贵族,虽然跟满洲贵族无法相提并论,在汉人当中也是数得上号的,乾隆在这一点上也跟他喜欢翻脸不认人的爹不同,对待老臣格外优宠,如今却丝毫情面不留直接打了贾政,对于朝中许多嗅觉敏感的人来说,此举动的意味十分丰富。 贾政伤得不重,起码打板子打出来的伤并不重,他毕竟年岁大了,又只是因为一点差事上的小纰漏,行刑的侍卫们也不愿意惹事,下手很有分寸。 二十板子不成大碍,最重的伤反倒是乾隆临走前气不过,踢的那两脚。 乾隆打的是暗中访查的旗号,外面穿着的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装扮,脚上踩的靴子却忘了换,仍然是帝王的方头朝靴,格外沉重,况且乾隆也是兵马娴熟、身手矫健之人,心火正旺时踹出去的两脚,自然力道极大,此时印在贾政后臀上,青青紫紫两个带血的脚印。 贾琏原本正在督促大观园建造的工程,突然听到二老爷受伤了的消息,急忙扔了手中的活计往荣国府赶,回了府仔细一打听,等知道了是皇上打的,更是三魂去了六魄。 这等大事,还事关荣国府的顶梁柱,贾琏不敢耽搁,忙十万火急命人延请太医,自己慌慌张张跑到贾母房里,请她拿主意。 贾母一听儿子被皇帝打了,也是大惊失色,又听贾琏回禀说已经去请太医了,颤颤巍巍扶着鸳鸯的手去看了一遭儿子,见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眼中浊泪滚滚而下。 贾政身上虽然疼痛难忍,却神思清明,见老母这般,急忙道:“都是孩儿不孝,累母亲担心了。” 贾母平日里素来不满贾政对贾宝玉百般严厉与看不上眼,不过这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再偏心贾宝玉也不会对贾政的死活全不在乎,当下心中悲思满满,温言让他好生修养。一直到太医来诊了脉,确定贾政并无大碍后,方才出来。 贾母普一从荣国府正堂出来,面上神情一变,刹那间霜寒满脸,再找不到刚才的慈母情态,冷声吩咐贾琏道:“跟你媳妇说,叫府上的婆子都管住嘴巴,旁人问起来,只说二老爷办差的时候不慎摔着了,要是叫我听到风声,仔细她们的皮子!” 贾琏急忙应是。 贾母想了想,又道:“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打得呢?” 贾琏对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缘由,他也正奇怪呢,二老爷不过一个五品官,怎么就惹到皇上头上了,为难地一皱眉头,才道:“是工部尚书汪由敦大人派了两名守门的侍卫把二老爷架回来的,放下人就走了,跟着的小厮没有进入工部的资格,也是不知情的。孙儿刚才问了,他们也是云里雾里的,只说跟万岁爷有关系呢。” 他说着话,突然心头一凛,因为先前猜测林家兄弟是靠着林如海在朝中的旧友摆平了跟薛家的冲突,他瞒着其他人偷偷打听过消息,原本还没有想起来,此时一说,突然发现,工部尚书汪由敦正是林如海的同科旧友! 贾琏兀自心惊了一遭,仔细思量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谁都不敢拿皇帝开玩笑,既然跟着贾政的小厮说是跟皇上有牵扯,那这事实打实就是金銮殿上的那位命人打得二老爷。 工部尚书确实是握有实权的大官,不是他们荣国府招惹得起的,可是一个工部尚书再能谋算,也不可能算计到皇帝头上。 贾琏长舒一口气,深觉自己今天有点草木皆兵,当着贾母的面,也没有把自己的疑窦表现出来。 贾母思量半晌,叹息道:“现在不合适,你等二老爷沉一沉心神,安定下来后,再去问问他,要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贾母另外又有几个事情嘱咐,贾琏一一应下,而后见她没有别的吩咐,便自去安排人手去办。 ------------ 20转折 贾琏疲惫万分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落里面,王熙凤正抱着大姐儿同平儿玩笑,见他进来,忙把孩子交给平儿,自个儿站起身帮他扫落肩头的积雪,皱眉道:“二爷,可是又出事了?” 她本来也在贾母房中,后来因为贾琏进来,被连带着一块赶了出去,不过王熙凤那时看贾琏的脸色,便知不对,此时自然要打听一二。 夫妻多年,两人关系并不差,虽然贾母不欲声张,贾琏也没有特意瞒着王熙凤,黯然地点点头,低声道:“这次出的是大事,二老爷不知道因为什么担了不是,让万岁爷责罚了一顿,挨了板子,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时间呢。” 王熙凤大惊失色,紧了紧攥着帕子的手,急忙追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二爷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什么,二老爷这次丢了大人,面上无光,我去问的时候只是一味叹气,也不肯多说呢。若是说问到别人头上,这是工部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呢?”贾琏自嘲地笑了一下,强打起几分精神,轻声叹息道,“刚刚史家两位侯爷来过一趟,他们也是听了风声呢。咱们四家同气连枝,又是姻亲,史家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也不会袖手,特意来问了问,可惜两人空有爵位,并无实职,不然也能在外面帮着咱们探听一下风声。” 贾琏并不笨,正相反,他是人情送往上一等一的好手,嗅觉敏锐,此时隐隐觉得贾政挨打一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却苦于可用的消息太少,着实捉摸不透。 想到此,贾琏不禁长叹一声,垂首道:“咱们府上什么光景,你也是清楚的,阖府上下拢共二老爷头上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差事。以往林姑爷贵为扬州巡盐御史,深得帝心,不说别的,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支会咱们一声,如今姑爷去了,现在当真出了事情,连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 王熙凤见他这般心灰意冷,自怨自艾,又一个劲儿叹息贾家朝中无人,思量了一下,笑道:“二爷这话可是偏了,何至于这样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不说别人,我二伯刚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还体面的亲戚了。” 她这番话一提醒,贾琏方有了几分喜悦,拍手道:“对,你说得没错,这才是一门好亲戚呢,我立即写信给二伯父,托他给工部尚书去函,问问到底是哪里闹出来的祸事!” 费死劲绕了这么一大圈,贾琏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真心觉得贾政不靠谱,别说人家此时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这么重要的事情就因为丢面子,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就算贾政肯说了,必然多有推卸塞责之语,贾琏也不敢全然相信。 王熙凤眉尖一簇,眼中有一道极为凌厉的冷光滑过,问道:“二爷,我感觉有几分不对呢,事情怎么就那么那么巧的,前脚二老爷举着棍子要打林家兄弟,转眼自己就让人打了,还是让着万岁爷给打了?” 贾琏原本正自低头解灰鼠裘上的盘扣,听了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她,笑道:“这正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有个事情没有告诉你呢,二老爷挨打是在工部,工部尚书汪由敦汪大人,正是咱们林姑爷的同窗旧友,我打听得消息,昔日林姑爷在世时,两人关系相当和睦,林姑爷离京将近二十载,仍然没有断了联系。” 他原是已经自行否定了这一种可能,没想到王熙凤也觉出蹊跷来,长叹一声道:“不过你也说了,这次是万岁爷责罚得二老爷,很不干汪大人的事情呢。” “二爷这是魔怔了,怎么就想不明白?”王熙凤得意地伸出食指,弯曲指节轻轻在他脸上刮了几下,柔腻的肌肤叫贾琏心头一动,“你们爷们的事儿,我是不清楚的,不过单说管家,这种小勾当也很多呢,譬如府上哪个婆子得罪了我,我又不好直接下手,难道就不会去找老太太太太拿主意?” 贾琏经她这么一说,顿觉茅塞顿开,顿足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工部尚书掌管一部所有官员的信息,只消他在皇上面前挑拨几句,皇上自然会改变对二老爷的看法!” 说到最后又有些咬牙切齿,“这可真是亲外甥亲表弟,怎么就干得出来这种事情,倒下手去害二老爷,当时不是也没伤着他们一根毫毛吗?” 王熙凤看了他半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艳丽的嘴角上扬,轻哼道:“也是他们的本事了,我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却也猜得出工部尚书官职不小,能使唤动那什么劳什子的汪大人,林表弟也是舌绽莲花,心机深沉之辈了。” “目前事情也不能下定论,且先记着,别在老太太面前漏出来,万一冤枉了他们,也伤了亲戚情分。”贾琏思量了一会儿,下了最终决断,“我会找人盯着林家这次的年礼,若然他们给汪大人送了重礼,可见必是有蹊跷的。” “哪里还用得着二爷亲自找人呢?二太太早就先一步派了人去呢,”王熙凤眯了眯眼睛,上挑的眉梢带出几分厉害,“这位管家太太,是认准了林表弟手上的银子,自然要先探探底了。” 自从林璐把人参养荣丸的事情对她扯开后,王熙凤心中对王夫人就起了芥蒂,此时说起来也很有几分不屑。 贾琏自然知道确实有这回事,不过这是贾政他媳妇自己的主意,他一个做侄子的也不好多说,只是叮嘱王熙凤道:“二太太自己动了念头,就叫她自己披挂上阵,你别在这里面搅混水?” “本来是打算搅的,我的好姑妈吃肉,我怎么也能捞点汤呢?不过二爷也说了,这对林家兄弟真是有点邪门,薛家大兄弟挨了打,二老爷也落了不是,两家都是遭了灾,偏他们完好无损,还是当菩萨供起来为妙呢。”王熙凤看着贾琏的侧脸,柔声细气笑道,“我最是眼拙不过的,当初还是多亏了二爷提醒,我才跟他们结了一个善缘呢。” 贾琏深深看了她一眼,握住王熙凤的手,轻轻拿捏着,笑道:“正是这个理呢,咱们同林表弟林表妹也无冤无仇的,何苦结这个冤家?万事万物都应当留点余地才好,你做事就是太绝了。” 虽说是责备的话,此情此景说出来也只见脉脉柔情,王熙凤不觉红了脸,带着三分恼七分羞,把手抽了回来,斜睨了他一眼。 虽然贾母下命令把贾政让乾隆打了的消息压了下来,林璐仍然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情,喜不自禁,拍着林琳的肩膀唏嘘感叹道:“有一个当皇帝的爹,可以少奋斗多少年啊!”真是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林琳低头冷笑,没接这个话茬,只问道:“你想好怎么搬出去了吗?这里地方太小,又不能闹出大动静来,我练功束手束脚的,还不如以往在寺庙里舒坦呢。” 林璐愁眉苦脸地皱了皱鼻尖。十分无奈而无辜地耸着肩膀:“我倒是想搬呢,贾政忒不是个东西了,竟然想把我丢到学堂里去,这也忒狠了。再不搬出去,我害怕自己晚节不保,我都多大了,再让个老夫子举着教尺打屁股,实在丢脸。” 以往想要搬出贾家,只是因为不想跟贾家有太多牵扯,免得以后人家出事还要硬牵连到自己头上,现在他想要搬离贾家,就纯粹为了自己的脸皮和屁股着想了。林璐很怕疼,也没有自虐倾向,先前被林如海举着板子教训了十几年,此时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林璐想了想,还是给他了一个准信:“放心吧,再怎么着,不等过了年,我就能让贾母松了口,带着妹妹搬出去呢。” 林琳认为,考虑到林璐一贯的信誉水平,这句话起码要打个折扣,毫不留情泼冷水道:“还有半个月年节就到了。” 林璐撇了撇嘴巴:“说实话,贾家最多也就能用血缘关系压着我,其实真说起来,完全不是个事儿,不值什么的,倒是其他的事情,你既然都说了我父亲的旧友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况且他们当年跟我父亲处得也好,这笔人脉也需要活络起来。” 林璐对这些找关系走后门的事情压根不感兴趣,每天为这些琐事杂事焦头烂额,心烦意乱,他喜欢的还是前世无根浮萍、无牵无挂的日子,不过既然林琳早晚要入朝为官,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乾隆虚无飘渺的愧疚上是不现实的,刘统勋、汪由敦这都是现成的助力。 林璐心中早就打好了小算盘,等林黛玉找个好人家嫁了,生下来三四个娃娃,在婆家站稳了脚跟,他就拍拍屁股滚蛋,飘扬出海,去祸害别国人民,逍遥自在,正和他心意,反正有林琳看着,也不怕他的宝贝妹妹叫人欺负了去。 林琳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算了吧,就凭你肚子里的墨水,别套近乎不成,反把先生的脸都丢光了。” 刘统勋和汪由敦都是正正经经的文官,同林如海一般由科举入仕,最是喜欢①38看書网林璐,过了年就要十五岁的人了,头上连个针眼大的功名也无,便是贾琏这个出了名的不爱读书的主儿,好歹正经还有个监生的称号。 没有功名也还说得过去,贾敏三年前过身,林璐守了三年的孝,还来不及参加乡试,林如海又身体不好了,如今又进了孝中,算算三年前林璐也不过十岁出头,没有功名也是可以理解的,万一刘统勋见到了故友独子,真的兴致上来,考校些文章名作,不论是林璐还是林琳,都没有回答的本事。 林璐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半天后才道:“不能吧,这是第一次见面,难道他还能当真为难我们?” “难道你觉得刘统勋会把向探花郎的儿子提问四书五经归划到‘为难’的范畴里面吗?”林琳对于他的自欺欺人报以诚挚的鄙夷,面无表情翻着死鱼眼,“送拜帖了吗?” “早几天就找人送过去了,不然我用得着急成这样?”林璐抹了一把额头,给他展示了一下手心的汗渍,“怎么办,说我出去的时候被马车撞了,摔折了腿下不了床?” “哈!”林琳懒洋洋抬起眼帘看他,“伤筋动骨不过一百天,难道三个月后你就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一代文豪?” “笨蛋,这次我说摔了左腿,下次再摔右腿,刘统勋可是事务繁忙的主儿,估计半年后人家早忘了我是哪根葱哪根蒜了。”林璐撑着笑脸说完,不待林琳讥讽,自己就一低头扯起了头发,“他又不是傻子,肯定混不过去的……” “一部《论语》不过万余字,《孟子》亦只三万字有余,怎么会难得倒连《牡丹亭》《□》都能倒背如流的文学大家呢?”林琳冷冷牵动唇角,侧头避开了砸过来的茶盅。 林璐本来也没有指望一个茶杯就能砸中他,此时此刻,也没有心情跟他胡闹算账,愁眉苦脸地托着下巴只是长长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压根不是那块料。” “天底下会读死书的人数不胜数,状元三年就出现一个,一朝少说也能过半百之数,并不是值得拿出来夸耀的事情。”林琳伸出手隔着衣服捏住他的手腕,林璐平日里注重食养,吃得香睡得多,手腕胖嘟嘟软乎乎的,“你确实不是读书的材料,你的天赋在另外一个方向。” 林璐愣了一下,没料到竟然还能从他嘴巴里听到好话,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什么方向?” “你已经愚蠢到连你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了?”林琳深深看着他,沉黑如墨的瞳孔中不起丝毫波澜。 妈的,就知道从死和尚嘴里别想听到真正的好话,林璐硬生生憋红了脸,考虑到现在不是翻脸的好时候,便作出十分羞涩的模样:“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自夸吗?” 林琳面皮有点发绿,虽然变色的范围十分微小不易觉察,林璐也有报了一箭之仇的成就感,笑嘻嘻道:“我是能干实事的人。” 这次林琳没有再出声,“能干实事”算得上是一个极高的评价,不过他也没有别的想法,林璐配这样的形容其实不算过赞,虽然此人平时的行事说话都极为不靠谱。 街头地痞一样的林家大少爷是林琳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不能够完全摸透的人,对方嬉笑怒骂,百无禁忌的言行背后,似乎别有一番洞天。 ------------ 21初见 刘统勋于雍正二年得中进士,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熬到现在已经年近六十,官职累至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及军机大臣,位尊高权势重,深得帝王宠信。 他同林如海是同科,连任数次科举主考官,门生桃李满天下,此时临近年节,投贴拜见之人不计其数。 刘统勋收到林璐拜帖的时候,正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昀聊天,此时的纪昀还不是日后声震朝野的铁齿铜牙先生纪晓岚,他于去年恩科时刚刚得中,二甲第四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纪昀三十一岁金榜题名,在当时虽然算是较为年轻的年纪,也并不显眼,不过他托了刘统勋的眼缘,两人平日里往来甚密,私交不错,并不只是普通门生和座师的关系。 刘统勋收了拜帖,看了看署名,见是林如海的儿子送上来的,知道是私事,也没有避着纪昀,打开来一看,先笑了三声。 “先生?”纪昀见他突然开怀,微微讶然,前倾了身子问道,“不知先生所乐为何?” “前任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我的至交好友,天资纵横,昔年高中探花郎,不过双十。”刘统勋抚摸着自己的三寸山羊胡,把请帖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如海兄才华横溢,只可惜林家家丁单薄,几代单传,如今如海兄壮年故去,只留一子一女,实在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纪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从这番话中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又知道刘统勋绝不是幸灾乐祸的狭隘逼仄人物,因此只是不说话,等待着下文。 果然,刘统勋微微伤神后,继续道:“他以往回京诉职时我们也是常聚首的,常听他叹息家中独子不知上进,我原还道他是为人谦炳,今日再看,这林家小儿确实并无他当年的半分风姿。” 刘统勋一边说,一边把请帖翻过来给纪昀展示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如海兄那样一个风雅人物,真是可惜了。” 平心而论,林璐写的字并不算差,还不到歪歪扭扭蜘蛛爬的地步,不过清雅不足,略欠风骨,自然不能入刘统勋之眼,尤其跟林如海的一比,更是丢了老林家的脸面。 纪昀笑言:“先生也说了,林公年过中年方才得此一子,自当严格调养,悉心栽培,何至于如此不堪?” 他看那字也算不上天怒人怨的地步,刘统勋这是期望值太高,才显得格外失落,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这儿子,说来也是奇了,”刘统勋轻轻摇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老夫三年前奉旨察勘江南河工,与此子也有一面之缘,看其言谈,伶俐聪慧,许多见解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十分有趣,无奈偏偏于才学文章上不得其道。” 纪昀度其神色,觉察到刘统勋明贬暗褒,对林璐观感不差,故意道:“此等蠢物,自然不值得先生浪费时间?” “非也非也,”刘统勋哈哈一笑,把拜帖往八仙桌上一放,“如海兄这个儿子,虽然文章不通,奇门巧物上却有着十分的才干,如此妙人,不可当面错过。而且性情温和,能言善辩,却也懂得韬光养晦,不至于惹人反感。” 又把眼看向纪昀,语重心长道,“你就是太锋芒毕露,城墙傲慢,肆意风流,真率□太过了,不然以当年的文章,足以位列三鼎甲之列。” 纪昀点头应是,眼角有些不以为然,刘统勋尽皆看在眼中,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另提了一个话题,笑道:“最近在翰林院怎么样?” 这话说得,老头就是翰林院管事,谁敢欺负了他的得意门生去?纪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外放的公文已经批下了,还要多谢先生从中周旋。” 刘统勋用背部顶着椅子背,阖上眼摆了摆手:“你任编修的时候做出了成绩来,谁都亏不了你,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无需往我身上推的。” 话是这么说的,纪昀也不是傻子,就算没有刘统勋从中周旋,最起码有这尊大佛罩着,旁人也不敢伸手把他的功劳冒名顶占了去,态度仍然十分恭敬。 他此时确实有着文人特有的清高孤傲与旷达狂放,但是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却怀着十成十的感激,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也是满怀钦佩之情。 ―――――――――――――――――――――――――――――――――――――――― 刘统勋上次见到林璐是三年前,早知道他同林如海相貌极像,此时三年后再见,林璐褪去了婴儿肥,身形已经长开,又因为林如海已经故去,更添了三分怅然,因此等林璐行完晚辈礼后,便把人虚托而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公瑜大有乃父之风,遥想昔日探花郎跨马游街,检点芳丛饮数杯,不过须臾,已是天人两隔,可见天心难测。” 这话带有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欣赏,亦带有暗暗的告诫,林如海十几岁的时候都当了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了,你这都十五了,头上半个功名也无,就顶了一张你爹的脸招摇撞骗。 林璐此等厚脸皮的人虽然可以承受,完全当这老头是放屁,此时也作出十分愧疚的模样,红着脸道:“不敢当不敢当,公瑜何德何能,虽有意为生民立命,奈何天资驽钝,不得入圣贤之门,非但不能光宗耀祖,倒叫门楣无光,实在枉为林家子弟。” 刘统勋盯着他圆圆的鹅蛋脸看了三秒钟,觉得那愧疚从清浅的眼睛深处透出来,不像伪作,因道:“你能看明白这点,也是难得,既然有心,更当勤恳读书,不堕乃父声名。” 林璐给他念叨得头皮发麻,这可真是读书人说的出来的话,跟林如海平日里教训他的话一模一样,不过从中也可以看出来刘统勋这老头跟他亲爹关系确实不错,可不是哪个同科之人的儿子来了,都能听见刘统勋这样教训自家晚辈的口气。 像刘统勋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一见面就斥责他反倒是亲近的表现,不然随便来个路人甲乙丙,人家准保客气生疏到极点。 林璐自然满口答应,见刘统勋有点想要立时考校他学问的意思,急忙笑道:“不瞒世伯,侄儿此次并非单身前来,父亲大人于过身之前,曾收一养子,此番他同晚辈一起上京,也来给世伯请安。” 以两家的关系,林璐称刘统勋一声“世伯”并无不适之处,不过他不想一上来就这样没脸没皮地套近乎拉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一直是自称“晚辈”,尊称刘统勋为“刘大人”的,此时见刘统勋话里话外透着亲切,并无官架子,方才改了口。 刘统勋显然先前并没有收到消息,他跟林如海只是同僚同科,又一者在京,一者外放,对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多了解,眯了眯眼睛,道:“这又怎么说?” 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心中仍然有着几分惊讶,相交这么多年,平日里也有书信来往,林如海是什么人,刘统勋也是很清楚的,那是规矩透到骨子里的人物,按照常理,自然不会行事这样莽撞胡来。 林家虽然几代以来一直人丁单薄,世代单传,但是林如海本人并不是没有子嗣,而且有儿有女,儿女双全,林家并无绝后之忧,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林如海竟然还会提出收养义子,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林家几代单传,并没有合适的血脉,连远亲中都选不出来合适的同宗,这个养子八成是一个异姓。 中国唐户令规定“诸无子者听养同宗于昭穆相当者”,中国人尤其是汉人立嗣最强调的是“血的共同”,所谓“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就是由此而来。 在满人入关以前,乱收异姓养子是要判刑的,虽然满清在这方面的律令并无明确要求,但是林如海的所作所为明显也是不怎么符合规矩的。 林璐坦然自若,仍然笑得坦然无害:“子毓是栖霞寺智方主持的关门弟子,虽然只是俗家弟子,但是天资聪颖,先父母于栖霞寺上香还愿时,得智方主持引荐,青眼有加,收为徒弟。及至后来,父亲担心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孤木难支,便干脆收了子毓当养子。” 刘统勋沉默了一下,略一想就明白了林如海的打算,眉头一皱,道:“叫他进来吧。” 刘统勋平日里贵人事忙,确实没有空闲跟几个小辈扯闲篇,不过如今临近年节,他年岁又大了,乾隆向来怜惜老臣,干脆大笔一挥,批给他一个月的假期。 刘统勋此时并无差事在身,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他向来又以汉臣执掌者自居,平素也喜欢同有才能的小辈打交道。 刘统勋是知道林如海这个人的,人家十几岁中了探花郎,以这个年岁能在学问上有这样的成就,称一声“天之骄子”并不为过,林如海平日里谦谦君子,温润平和,其实眼界极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 不论那个林家二小子是什么来头,哪个主持哪个方丈引荐的都是虚的,堂堂正二品大员收了徒弟,足以堵了智方的嘴,偏偏能被喜欢到直接收为养子的地步,可见林如海对他的认同与看重。 更何况,这个养子收得很是时候,不早不晚的,林如海在即将过身的时候才下定决心,视礼法规矩于不顾,破例收了这么一个养子,其实已经有了托孤的意思. ――先前的林家二少爷,不过是一个寺庙里和尚的小徒弟,甭管智方主持是何方神圣,这个身份也绝然不可能比得上一个正二品大员之子在政治上的地位,林如海这是在向其施恩。 刘统勋人老成精,他相信林如海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自然不是因为对那位林家二少爷看得顺眼,这是影响到林家家风和名声的事情,林如海却义无反顾仍然做了,可见其中猫腻不少,这么一思量,刘统勋还真起了好奇。 林璐告辞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林琳再次进来了,刘统勋打眼一看,先有了三分惊疑不定,饶是以他的心力,定了定神方才对着林璐笑道:“这便是如海兄新收的养子?”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不过废话也有它的作用,刘统勋现在有点头晕目眩,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思路。 当然,他的心慌意乱也不是因为林琳顶着的那张脸的,刘统勋活到现在,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看到了一个长得俊俏的后生也断不至于失态至此,他是隐隐觉得林琳眉宇间带着的沉沉威严像极了一个人。 异样的感觉并不是一闪而逝的,刘统勋凝神再看,越看越觉得古怪,那样的气度只能是长时间的养尊处优、权掌天下方能慢慢锤炼而出,那是脚踏日月,手掌乾坤之人才有的从容萧索,放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儿郎身上,竟然找不到丝毫违和感, 林璐察言观色,竟然在这只老狐狸身上看到了不甚明显的惊惧,心念一转,只是笑着答道:“回世伯,这是幼弟,单名一个‘琳’字,字子毓。” 刘统勋神色一晃,失态转瞬即逝,笑道:“如海兄一如既往地风雅高华,倒是好名字。”言罢不再多说,让管家取了见面礼来,自己另从书桌上取了一方砚台,交予林璐。 作为一个靠眼力界发家的人,林璐招子毒辣,只扫了一眼就笑道:“世伯这样贵重的礼物,侄儿可是受之有愧。” 手中的砚台是全新的,明显刘统勋放书桌上就是个摆设,没舍得用,蕉叶白冰纹单打砚,端正大方,触手坚润细腻,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块砚台材质是松花玉石的。 松花石产于中国东北长白山区,那是满清的发祥地,被皇家封为禁区,禁止开采渔猎。松花石只能由皇宫的“造办处”单独进入山区采集石料,运回宫中研制成砚,做为国宝御用,少量的也用于赏赐给有功的臣子。 一句话说,这是御赐之物,这老头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转手送人? 林璐心头跳了两下,抬眼看向这位军机大臣,刘统勋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笑道:“不碍的,这并非皇上下明旨赐下的。皇上宽厚仁德,怜惜老臣,乃南巡期间下赐,内务府并无记录。” 说着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况且一共下赐了三方,当今圣上最欣赏读书人,早已言明交由我暂管,取恰当时机转赠给有才学之士,老夫已送出了两方。” 刘统勋先前准备好的见面礼并不简薄,此时凭借多年老狐狸的嗅觉,隐隐觉得林琳不同寻常,方才临时改了主意,加重了见面礼的分量。 因为事情的真相太扯淡了,他倒是没把心思往乾隆那边想,只是觉得林如海眼光确实出彩,眼前的少年尊贵天成,头角峥嵘,恐怕日后另有一番大造化。 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本不至于如此心急,林琳日后再有造化,此时也不过是个失怙失恃的小白丁,可是刘统勋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觉。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见识过,可是偏偏觉得林琳与众有别,他的尊荣霸气隐藏得极深,气吞山河,凌压天地,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以足够叫人心笙摇曳,这是一个上位者独有的尊严和骄傲。 刘统勋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就算他一时看走了眼,林琳不过是个无用的草包,那又怎么样呢?交出去的不过是一方砚台,再怎么珍重宝贵,损失也是有限的,可是若然林琳真的有惊天纬地之才,他此时的善举得到的回报将是无穷无尽的。 林璐十分推辞不过,方才收下了这方砚台。 刘统勋坐回到位子上,笑道:“待你们孝期过时,恰逢三年取士大比之年,不知道公瑜是否有心下场一试?府上虽是侯爵门第,如海兄可是从科举入仕,并不一味倚仗祖上荫德。”有句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着再怎么不凡有出息都是虚的,科举之后方见真章。 林璐笑容不变,一指自己的鼻尖:“侄儿正是打算禀从先父遗志,待得孝期一过,便回扬州参加县试。” 他这次倒不是拿话来糊弄刘统勋,科举历来繁琐,光最开始的小考就分县试、府试、院试,后面的乡试、会试、殿试方才是真正的科举,林璐连县试也没有参加,离会试八字还没一撇呢,所谓大比之年其实跟现在的他着实扯不上关系。 林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十八道山门要一道道拜下来,少说也要五六年光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他早就无事一身轻,正在美洲跟土著人光屁股围着篝火跳舞呢,压根不用为会试发愁。 至于区区一个县试,多是为书香门第的小孩子准备的,也不见得是多难的东西,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至于连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都考不过,林璐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林璐也不是傻子,一眼看出人刘统勋这句话问得压根不是自己,因此一指林琳,笑道:“至于子毓,到时候也要同我一起回去呢,他于文道平平,在舞刀弄枪上确很有天赋。” 刘统勋早看到林琳手上茧子厚实,身形挺拔,脊背笔直,心中猜测他恐怕是个练家子,此时一听,见果然如此,抚掌笑道:“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如海兄得子如此,也当心满意足了。” ------------ 22最新更新 刘统勋是未时也就是下午两三点时见的林家兄弟,相谈甚欢,特意留了晚饭,戌时将尽才放人出去。 这次倒不是专为了林琳,林琳这人脾气古怪,针扎下去也不出一声,人家又是打定主意走武举的路子的,刘统勋作为文官之首,也没有多少话跟他说,倒是跟林璐谈得不错。 林璐肚子里确实没有多少墨水,但是他有脑子也有胆子,说起话来天马行空,而且也有眼力界儿,知情识趣,懂得讨人欢心,况且刘统勋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也有提点之意,并没有摆架子,不难相处,两人说得还挺来劲。 林璐从刘府出来,施施然坐上自家马车,听得外面虎牢低沉着声音禀报道:“大爷二爷,刚刚有个小子在拐角处贼头贼脑看着大爷二爷出来,转头溜走了。” 林璐把玩着刘统勋给的那方砚台,毫不在意笑道:“我早料到了,从那天贾政挨了打,我屁股后面就偷偷摸摸跟着三四个人,我的好外家还真当别人都是傻子是瞎子了,青天白日的就敢派人跟着我?” “你的外家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风还能起三尺浪,如今让他们知道你跟朝中大臣有联系,肯定要拿你来做文章的,想要搬出贾府就更不容易了。”林琳背靠车壁,半阖眼帘轻声提醒道。 林璐哈哈笑了三声,好整以暇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贾母先前明着在我身边安插小厮,事情做得十分明显,她确实早就怀疑我了,不过这次暗中跟着的人却不是贾母的,我看到过其中一个偷偷摸摸跟林之孝接头见面呢。”而谁都清楚,林之孝不过是贾琏的爪牙。 林琳没有接话,在他看来是贾母派的人还是贾琏自己的主意,都没有丁点区别,反正是贾家人干的蠢事,赖不到别人头上。 林璐也没有在意此人的冷淡态度,一块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要是还为这种死人态度计较,未免太累了,因此仍然兴致勃勃道:“就算屁股后面跟着那么一串的跟踪者,我最近仍然按照惯常跟海兰察去嘉木舍喝茶,可是我去套过我的好外祖母口风了,她对于我的行踪并不清楚――贾琏压根没有把跟踪结果向她汇报。” 这不仅说明,派人跟踪林璐不是出自贾母授意,贾琏在得知了他的好表弟的一个大靠山后,却没有支会过贾母,个中显然另有蹊跷。 跟王熙凤刚嫁入荣国府时为了站稳脚跟,一门心思投靠手握大权且多了一层血缘关系的王夫人不同,贾琏终究是大房独子,他跟二房从来就不是一条心的。 虽然是贾赦这位嫡长子袭爵,贾母这几十年来却一直明明白白偏向二房,不仅让贾政这个次子名不正言不顺地窃居荣禧堂,还让王夫人越过邢夫人掌家,虽然其中确实有邢夫人出身寒门小户,才干不足的原因,但是贾母偏心二房却是不争的事实。 然则最让贾琏不忿的,其实是贾母对待贾宝玉的偏爱溺爱,那真是宠到了天上去,照老太太这个架势,要不是有规矩礼法拘束着,都有往后让二房袭爵的心。 本来贾琏活到这么大,一直经受着这样的不公平待遇,倒也罢了,他又没有改变老太太心意的神通,也只能继续忍下去,偏偏事情就这么巧,一阵风把林家兄弟吹到了贾琏面前。 王夫人因为想要收房租做假账的事情把人家给得罪了,林璐跑到贾母房里噼里啪啦一通明嘲暗讽可不是白给的,林璐林黛玉受了这样的欺负心里面自然不痛快,王夫人让个小辈骂到脸上,自然更是记恨上了,这算是二房跟林家兄弟结仇的伊始。 后来薛蟠调戏林琳被打,薛蟠是王熙凤的堂哥,可也是王夫人的外甥,本来大房和二房各打五十大板,担的仇恨值是一样的,不过贾琏也从王熙凤那探到了口风,得知王夫人做了一个阴司事儿想对林黛玉下手,这自然又结了梁子。 贾琏派人暗中跟随林璐及林府大管家,发现林璐跟刘统勋和工部尚书汪由敦都投了拜帖,今日更是直接到刘统勋府上拜访,而且不是面子上的过年过节去打个招呼,以刘统勋的身份地位,能跟一个白丁少年聊了这么长时间,显然不同寻常。 时至今日,贾琏几乎已经认定,贾政挨打就是林家兄弟在暗中捣鬼,古代讲究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错,可是荣国府情况诡秘,目前已经隐隐有了有二房无大房的格局,贾琏自然要多想一想。 贾政挨了打丢了整个荣国府的脸面,可是贾琏也不认为林家还有办法让贾政再挨一次打,林璐再小肚鸡肠也不能三天两头蹿撵着外人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亲舅舅的不痛快,况且刘统勋和汪由敦又不是闲的没事干的地痞流氓,跟林如海关系再好,也受不了天天被人找上门添麻烦。 一次就够了,恐怕日后王夫人要是得罪了林家兄弟,他们也只能小打小闹出口恶气,贾琏看中的就是他们的小打小闹。 ――既不会让贾家伤筋动骨,又可以让二房焦头烂额,找碴找不到他们大房头上。贾琏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万分庆幸自己当初让王熙凤同林家交好的事情。 不过使坏总是暗中进行的,要是被整对象有了心理准备,可就不好下手了,因着有这种考虑,贾琏一咬牙,干脆也没把事情往贾母那边上报,人都有私心的,总要为自己考虑,不怪他亲戚情分淡薄,实在是老太太偏心到了海里去。 林璐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是他在把自己当枪使,其实当枪使就当枪使,无所谓的事情,他反正是要出气的,并不介意自己吃肉叫贾琏捞一碗汤,顺便交好了这个公府继承人,也并无坏处。 他把事情掰开来跟林琳仔细分析,末了笑吟吟道:“贾府又不是铁板一块,小爷无需自己出手,就能叫他们四分五裂!” 林琳没有出声,他对于贾家到底是抱团还是分派完全不感兴趣,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挑逗一只狗去咬另一只狗,直接一棍子全部轮死还更省时省力。 这是一种傲慢轻视到了极点的态度,无论贾家是不是一块铁板,林琳都直接把它看做一块铁板,就如同一个成年人对于蚂蚁打架完全无感,被一只蚂蚁咬了,何苦要去分辨咬人的蚂蚁究竟属于哪一窝,完全可以直接把附近的蚂蚁窝都平了。 在林琳看来,林璐纯粹是小孩子心性,整日无所事事,闲极无聊,才会帮着一波蚂蚁去打另一波蚂蚁。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对林璐说的,因为两人在这上面肯定会有争吵和冲突,以林璐的性格必然会很恼火,你可以把别人当狗差使当猪欺负当牛压榨,但是你不能直接把别人当牲口看,你必须尊重一个同类的最基本人格。 无聊完全可以找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做,林琳想了想,问道:“来京后另置了田产铺子吗?”有点产业管着也能分分神散散心。 “当然,在扬州的店铺和田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来了京城花销也不少,坐吃山空不是正理,我已经让大管家物色了几处好地,正打算跟你商量后买下来呢。”林璐见问便提了一句,果然见林琳毫不感兴趣地撇开了头。 说贾政不通俗务,其实林琳比他更不通俗务,单从这方面来讲,两人的本质其实差不了多少。 林璐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也想做点事情呢,总不能跟贾宝玉那块石头似的天天跟一群女人混在一块,闲得发毛。” 饺子好吃也不能顿顿吃,林璐在这辈子人生刚开始的十几年,被林如海管束得很紧,现在普一得自由,玩得天翻地覆,自觉快活到了极点,不过时间长了也是无聊,人性本贱,反而有点怀念当初忙忙碌碌的日子了。 当然,怀念归怀念,要是当真让他跑到学堂里念书,那还是算了,林璐自觉没有自虐倾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给兢兢业业的老夫子添堵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林璐精神一震,没想到还有二愣子竟然敢在京都――并且还是在这条达官贵人云集的聚集地闹事,挣扎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他刚把帘子掀到一半,就听见一声女声中气十足暴喝:“狗官,敢在你小燕子姑奶□上动土,吃我一拳!”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林璐掀帘子看热闹的动作瞬间凝固了,愣了半晌,直到马车离发生冲突的地方越来越远,方才回神,扑上前一探头。 他只能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火红的嫁衣,披头散发,正在跟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周旋,虽然隔得有些远了,看不清具体容貌,那女子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却仍然清晰可辨,神采奕奕,其华灼灼。 林璐又是发了半晌的呆,再回神时往马车里柔软的坐垫上一摔,咋舌道:“你刚刚是不是也听到‘小燕子’这三个字了,不是我幻听吧?” 林琳的神色也不好看,①38看書网要满溢出来,凉薄的视线在他脸上刮了一圈,方才冷笑道:“以你的年纪,也该有个通房丫鬟了,不过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那种地痞无赖类型的疯女人?” 林璐不料他说话突然如此刻薄,哆嗦了一下,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哪里有胆量收了她?”那种女人,除了特定的几个人,谁招惹谁倒霉,还是留给有受虐倾向的五阿哥消受,两人合演欢喜冤家去吧。 林璐上辈子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出头,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且还是一个出自贫穷山区的中国人。 他小时候正赶上还珠热,人家匡衡凿壁偷光,那是古代客观条件好,现代人都用的砖瓦房,墙壁太厚,窗户上还贴了窗纸,为了凿壁偷电视剧,林璐就带领着一帮子师兄弟,从他们住的漏风小破棚子挖了条地道通到全村唯一一个有黑白小电视的富人家,埋伏在地板底下,虽然看不到影像,天天听到点模模糊糊的声音都很满足。 因为这个还被养他们长大的猥琐老头痛打了一顿,有这个精力还不如把地道挖到银行去,里面的钱够买多少台电视看了。 并且这一件事还让老头对他刮目相看,在黑洞洞完全没有标志物参照物的地下,可不是谁都有本事让挖出来的地道准确抵达目的地的,这小子天生就是个盗墓贼。 林璐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经历还忍不住想笑,磨破了手脚,蹭掉了指甲,十几个泥猴子近一个月不睡觉,拼死命劳作才在还珠大结局前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 那时候也不觉得多苦多累,纯然的喜悦从这样一件卑微的小事中获得,他现在回头再看,饶是心比城墙还厚,也被勾起了微微的心酸。 林璐摸着青头皮咋舌,怪不得他一直觉得怪怪的,乾隆朝的时候本来应该是脑袋后面顶着几根老鼠尾巴晃荡,而不是现在的半月头。 何况林琳的存在就挺奇怪的,就算乾隆的德行让他确实欠了无数的风流债,也该处理得滴水不漏,一个只是被皇上玩玩的女人,是该被灌打胎药,没有产下龙种的资格的。 ――如果这是因为在还珠朝,一切倒都能够得到解释。 “嘿,虎牢,抽空找个人帮我查查刚才那个女人的底细!再找点人看住她,有什么异动及时跟我说说。”想明白这些,林璐对着外面的虎牢喊了一句。 他等虎牢答应下来,又转头对着林琳眉飞色舞:“和尚,等着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林琳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是起了那种心思,轻哼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要说:orz明天就是末日了 ------------ 23最新更新 因为是看到小燕子穿着嫁衣跟人起冲突,林璐满心以为她马上就要跟命定的好姐妹夏紫薇相遇,开启狗血满天飞的还珠格格第一部剧情了,可惜虎牢隔天就呈上来的资料告诉他,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时代久远,林璐如今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在故事一开篇,小燕子有过骗婚事迹,而且还惹上了一个在朝官员。 他翻看着手中薄薄的几张纸,小燕子此时压根没有结识一对自济南到北京寻亲的美人主仆,可见在《还珠格格》故事开始之前,此人已经做过不少伪装成新娘子的勾当了。 而且小燕子也不是看起来的十七八岁,她的真实年龄只有十五岁,因为练过三脚猫功夫,骨骼发育较早,比实际年龄显得高大成熟,这点跟林琳的情况倒是挺像的。 林璐并没有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既然还珠的剧情还没有开始,他也无需为此费心,反倒是搬离贾家的事情迫在眉睫。 他早跟林琳和林黛玉夸下海口,要在年节前搬离这个是非窝,此时眼看年节一天天近了,自然要行动起来。 贾琏正同王熙凤坐在一处,听着贾蔷讲述从姑苏采买十二个女孩儿的事情,突然帘子被拉开,平儿比平时压低的声音传来:“二爷二奶奶,林大爷过来了。” 王熙凤听得她话音有异,忙给贾琏使眼色,贾琏会意,打手势示意贾蔷坐着别动,自己站起来道:“这个时候找来,恐怕表弟有事情呢,我出去看看罢。” 话音刚落,便听见平儿细声细气道:“林大爷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急了这一脑门子的汗,宁姐姐也不劝着点。” 贾琏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人已经走到门口了,正待出去,不料林璐早已经掀帘子冲了进来。 贾琏打眼一看,先自叫了一声不好,林璐此时怒目圆睁,眉毛直竖,面皮胀得通红,完全没有了以往笑眯眯好说话的影子。 贾琏见他脸色实在不好,急忙笑道:“表弟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了表弟生气,只管跟我说,咱们姑表兄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便是我解决不了的,也能有老太太和大老爷二老爷帮忙呢,咱家的人,如何也不会叫外人欺负了去!” 林璐看到贾蔷也在,似乎愣了一下,神情越发难看,冷笑道:“琏二表哥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呢,我可是最厚颜不过的,这话既是琏二表哥说出了口,我这个做表弟的可全靠你做主了。” 贾琏不料他突然翻脸,笑脸有点做不下去了,王熙凤急忙跟着站起来解围道:“林表弟这是说的什么话,但凡能有帮得上忙的,你表哥哪里能不尽心呢?” 贾蔷早看出来不对劲,他跟宁国府一脉走得更近,还是第一次见林璐,知道后面的话自己不该听,急忙站起身跟贾琏夫妇告辞。 贾琏王熙凤此时也都抽不开身送他,所幸林璐似乎也不打算当着外人的面翻脸,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王熙凤急急命平儿领着贾蔷走了。 林璐阴沉着脸等贾蔷走远了,方才牵动唇角,似笑非笑道:“不瞒琏二表哥凤姐姐说,表弟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桩巧宗。” 贾琏心头一跳,勉强打点起精神道:“不知道表弟遇到了什么?” 他这么一问,林璐的神色转眼间就变了,刚刚还是多云天气,说话也半阴不阳的,突然间就阳光灿烂了,贾琏被这样神经质的反应搞得又是心头一跳。 这厮也没把自己当外人,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笑道:“我正同一位好友喝完茶出来逛街,结果看到一个小子贼头贼脑乱看,我那位朋友脾气不好,扯住人就要翻脸,结果跟着我的小厮――准确说是跟着我弟弟被我借过来的小厮虎牢,认出来了那个贼小子,说是他上次跟着我出来,也发现这个小子偷偷尾随过我了。” 这话一放出来,贾琏也不心跳了,只感觉自己一颗心直接沉了下去,半天后才艰涩道:“林表弟?” 他倒不是不想抵赖,可是看林璐这个反应,显然已经认定了是他搞的鬼,况且听他的话音人现在还被扣住,由不得他不承认。 贾琏拢共派出去了四个小厮,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人失手被抓了,心中恨得要死,眼看就要把林璐得罪到底了,也是悔不当初,心中暗骂自己鲁莽。 ――早知道探听到林家跟刘统勋这样的权贵有来往时,自己就该收手的,不然何至于到了如今的被动地步? 贾琏实在不愿意去想此事的后果,林璐和林琳都不是好惹的,薛蟠和贾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什么亲戚不亲戚的,这对兄弟翻起脸来都是无比痛快的主。一想到此,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冷,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一听有这种事,自然气得不行了,遂叫虎牢仔细审问他――琏二表哥也知道,虎牢自小就跟着子毓的,我弟弟是习武出身的,自然懂得不少整治人的手法,这么多年下来,虎牢也跟着偷了不少师。”林璐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贾琏和王熙凤,“天底下也许确实有不怕死的人,可是又有多少人受得了生不如死的折磨呢?重刑之下,什么消息得不到呢?虎牢一出手,三两下他就都交代了。” 一番鬼话说下来,贾琏的面皮都有点发青,林璐恍若未觉,老神在在一脸的唏嘘感叹道:“其实遇到了这种事,本来应该报官的,我父亲到底是前科探花,正二品官职,清正廉洁,于任上过世,到了如今,虽然我同妹妹孤零零两个人,再怎么着头上也有顺天府衙门给我们做主,这又是他们管辖内出的事情,理应扭送到官府的。不过事情也是巧了,我那个朋友同顺天府府尹也有交情,直说这事不用麻烦顺天府,出了事他能兜着,我们便私下里解决了。” 林璐说完特意顿了顿,估摸着贾琏已经把这番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方才冷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琏二表哥和凤姐姐也是知道的,府上婆子都说我妹妹目下无尘,其实我这个当哥哥的才最是小肚鸡肠,顶顶记仇的人物。不瞒二位说呢,我白读了这十几年的圣贤书,圣人微言大义、宽广豁达的心胸我是一点也没学到,劳什子的以德报怨都是虚的,我单知道如果旁人伤了我一根手指头,我就要废掉他十根手指头作为回报。” 听他抬出海兰察来压人,话里话外透着冷意,说到最后根本就是□裸的威胁,翻脸之意表露得十分明显,贾琏心胆皆寒,如堕寒窑,摇摇晃晃就有点站立不稳。 倒是王熙凤虽然神情微有异样,却旋即掩饰过去了,捏着帕子笑道:“合该如此才是,林表弟受了欺负,自然不能叫那起子小人好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微微前倾了身子,借着长袖的遮挡,轻轻捏了捏贾琏冰凉的手,示意他先不要这般灰心丧气。 贾琏借着她手指传过来的热气,方才撑着勉强笑道:“林表弟说得不错,这才是咱们爷们所为呢。” “琏二表哥凤姐姐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咱们这是一类人呢,”林璐弯了弯唇角,旋即又收了笑容,冷声道,“表哥和姐姐是没听到那小厮说的什么胡话,又是王大人派来的,又是李大人派来的,最后疯狗一样竟然攀咬到琏二表哥头上。” 林璐抬眼看向贾琏青白的脸梢,乌溜溜的圆眼睛中一片信任尊重,神色也缓和下来:“琏二表哥也说了,咱们两家是姑表至亲,再亲近不过的。我家是什么光景,琏二表哥也是知道的,自从父亲和母亲撒手走了,我同妹妹两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就只剩下外祖母家这一门亲戚,我不信你们,还能信谁呢?” 贾琏的心跟从八百丈高空坠落,①38看書网掉到茅坑里时又被人提到八百丈高空一样,他大喜之下也顾不得这般变化引起的眩晕感,急忙做出愤懑的样子,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自然是这样的,我是什么样的人,林表弟也是清楚的,对着亲表弟,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王熙凤亦笑道:“恐怕是小人有意挑拨吧,惯有这样的小人,看不得咱两家好呢!幸亏表弟聪慧,没有上当。” “当然,甭管那小厮背后是谁,这是有意蹿撵我跟琏二表哥翻脸,把我当枪使呢,我焉能让他称心如意?”林璐相当配合,怒气冲冲骂道,“就是不知道是谁这样的心狠歹毒,竟然敢做出这样挑拨亲戚离心的缺德事儿来,我已经让虎牢抓紧审问那小厮了,只不过他嘴巴很严,不知道几时才能得信儿呢。” 这是在裸奔的威胁,那小厮一时在他手上,林璐手里就捏着贾家大房的把柄,贾琏笑脸一僵,旋即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拍胸脯保证道:“表弟放心吧,我立刻打点人手去查,必不叫表弟的委屈白受,不长眼的东西,欺负到咱们爷们头上来了,不给他点教训还了得?” “交给琏二表哥,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一万个放心的。”林璐笑着点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见贾琏神情缓和,林璐眼珠一转,立刻就换了一副神情,满脸粉紫色忧郁少年的标准神色,右手拂到额头上,叹息道:“不说这个了,为这起子小人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得,琏二表哥和凤姐姐都是府上顶顶管事的人,不用为这个多费心思――我倒有件事情想求求凤姐姐呢?” 鬼话也是你说,人话也是你说,又唱白脸又□脸的,饶是以王熙凤的心智,都被他弄得懵了一下,然后打点起精神,笑道:“瞧林表弟说得,以咱们的关系,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就是了,难道我还敢不尽心?怎么倒用‘求’字?” 林璐摆出一张十分为难的脸,纠结了半晌,方才挠了挠头皮,苦着脸道:“如今马上就到除夕夜了,我是家中嫡长,也是林家家主,理当承担起祭祖拜神的责任――这自然没有在外祖亲戚家弄的道理,因此我估摸着找空搬到林家自己的宅院去,不再这里叨扰了。” 贾琏听了第一句,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不禁暗自苦笑,这事他也是心中门清的,林家兄弟要走,是符合规矩礼节的,本身快过年还在外姓人家住着确实不对,不过有贾母从中作梗,林璐今早还又提了一次,照样被堵了回来。 贾琏也很明白贾母死抓着手不肯放人的心思,自大观园开始建造以来,花钱如流水,这才弄出来了一个大体构架,贾家府库里的银子已经消下去了大半。 荣宁二府人口旁支众多,老一辈死后,新一辈就不断分家分地,他们这一嫡系手中的地产田铺越发少了,却还要摆国公府的气派门面,手头确实紧巴,有些周转不过来。 何况年节将至,又要奖赏仆从,又要应付来打秋风的太监,荣国府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样风光荣华。 可是宫中贤德妃省亲却是天大的脸面,耽搁延误不得,大观园工期无法拖后,贾家人手中又没有了银钱,自然要打打别人的主意。 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史家王家自有一份心意表示,薛家更是大方,薛宝钗入宫要靠贾元春助一臂之力,就算落了选也还有贾宝玉这个好丈夫人选,薛姨妈格外善解人意,这几个月不待王夫人开口,自个儿抱着木匣往王夫人房里找了好几次,几十万两的银票子扔出去,也换回了王夫人对薛宝钗无数的赞美话。 有这样的榜样在前,王夫人一经对比,看端坐不动、稳如泰山的林璐和林黛玉就更加不善了。 当然,林璐早在省亲圣旨下来后,也给贾母送上了厚礼,并不简薄,不过到底比不上薛家卖命地塞银子,更何况林璐是直接给了贾母,杜绝了王夫人从中抽成的门路,这又是一个错处了。 贾母同样很清楚王夫人的心思,她虽然没有帮衬着王夫人的意思,却也在暗中提供帮助,毕竟王夫人所作所为获利的还是他们贾家。 林璐和林黛玉再亲,也只是外孙子外孙女,越不过贾母亲儿子亲孙子,老太太一味拿亲情大义打压林璐,置立法规矩于不顾,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不同意他们兄妹搬出去,做起来也没有啥愧疚的意思。 无奈王夫人手段有限,林璐也不是好惹的,这么长时间耗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无所获不说,还被人指着鼻子暗讽了几次,王夫人是面上无光丢了大人,贾母心中也不痛快。 贾琏在心中把其中的门道过了一遍,见对方转眼就把这个烫手山芋塞给了自己,偏生还不能不接,硬着头皮道:“这有何难呢,表弟诚诚至孝,自当操办祭祖礼,不妨的,老太太又不是不懂规矩,实在是你们兄妹太可人疼了,一时舍不得放手。” 林璐拍了拍手,笑道:“琏二表哥说的正同我想的一样呢,老太太一片慈心,我们兄妹只有感激的,哪里能有别的心思?” 顿了顿,又别有深意地补充道,“只不过琏二表哥也看到了,咱们两家走得太近了,惹得小人不忿,倒下手挑拨咱们亲戚关系。俗话说‘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咱们在明,他在暗,若再来几次,叫咱们互相猜忌,也是有损情分――只是有些话,我不好跟外祖母开口呢。” 贾琏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已然明白了他的暗示,略一思索,笑道:“倒是这么个理儿,我明白了,这事儿叫你嫂子去正合适呢。” 王熙凤本来还在犹豫这种事情不应该同贾母明说,见贾琏已经答应了,亦满口应承下来。 林璐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客气了几句,拱手告辞。 他来了不过一炷香时间,贾琏感觉跟过了十年一样,浑身都是汗,还不待松口气,便见已经走到门口的林璐突然停了脚步转过头来,鹅蛋脸上全是融融的笑意:“对了,还有个事情要同表哥说呢,我跟一位好友合伙想弄个铺子出来玩玩,只不过手头没有得用的人,想从表哥这借一个呢。” 林璐见贾琏很诧异地看过来,做出惊慌的意思马上解释道:“我和那位朋友都不是缺钱的,铺子的资金是够了,一应货物也都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开张了,事到临头才发现缺少有经验的伙计,我们两个小辈能懂什么呢,厚着脸皮只能求到表哥头上了――如果为难的话,就罢了,些许小事。” ――也就是说,铺子不用他出半个铜子,分红却要另算他一份。贾琏这等人精,如何听不出来他话中的意思,笑道:“不值得什么,表弟有兴趣,我这个表哥自然全力支持,我马上就挑一个伶俐的小子出来,过会儿亲自给表弟领过去。” 林璐又谢了一次,方才眉飞色舞掀帘子走了出去。 贾琏长长叹息着,疲惫地往炕上一倒:“我这个林表弟,比十个生意人还难缠。”一时好一时歹,跟玩川蜀变脸一样,变脸比翻书还快。 王熙凤亲给他倒了一盏茶,皱眉道:“二爷,你也知道林家留在府上是一笔怎么样的助力,老太太也还罢了,懂得体谅我们小辈的苦衷,怕是二太太那里不好交代呢。” “你当我不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办法呢,林表弟的话你也听到了,词句间都扎着刀子长着刺儿呢,岂是好相与的?”贾琏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息道,“得罪二太太就得罪了,难道咱们不帮着林家搬出去,二太太看你看我就多么顺眼?只宝玉一个才是她亲儿子呢。” 王熙凤自然听懂了他是在影射大房二房的明争暗斗,她身份比较特殊,既嫁到了大房作媳妇,又有个二房掌家的姑妈,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贾琏也没有深入这个话题的欲-望,事情如何他心里面有数就够了,有些话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就算对着自家老婆也不行,因此摸了摸青头皮,转移话题道:“林表弟真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人,一出出话冒出来,我都给说傻了。” 王熙凤也是心有戚戚焉,林璐是真敢说也真敢做,噼里啪啦一通话倒了下来,压根不给他们夫妻反映的时间,完全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 而且最妙的地方在于,林璐虽然咄咄逼人,却着实不叫人厌恶,他先是拿话拘住了贾琏,转瞬又放过了,立刻就捏着把柄以威势相逼,待目的达成,给了王熙凤和贾琏一棍子后,也不忘再给个大甜枣,贾琏被搞得惴惴的,彻底没了脾气。 贾琏现在对林璐还真没有多少恶感,大房同二房面和心不合已久,说是永远和睦下去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翻脸只是早晚的事情。既然终究要同王夫人把脸皮扯开,现在扯开,帮了林璐一个忙赚了份人情不说,林璐还塞了一个铺子三分之一的股权过来。 贾琏不傻,他自然听出来林璐说的“好朋友”是谁,海兰察跟林璐结交的事情在他第一天派小厮跟踪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可不是别人,皇帝面前的红人,十七岁的一等侍卫,由他在铺子里占股,起码不用怕叫人欺负压在头上。 一间铺子的盈利还是小的,妙就妙在他贾琏终于能够跟一个朝中的实权人物搭上线了,这可是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 别说林璐只是叫他出个人啥事不管,每月就能够有银子进账,就是叫贾琏倒贴银子进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搬出去了~ ------------ 24最新更新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情?”贾母似惊似怒地看着王熙凤,满心的不可思议,再四询问道,“难道真的是我的外孙子干的?” 王熙凤捻着帕子,眼眶红通通的,全然没有了之前管家时的威风八面,万分可怜,声音中都带着哭腔:“哪里敢欺瞒老祖宗呢,这事儿千真万确,我们二爷的人亲眼看到林表弟天天跟一个人高马大、英武不凡的男子喝茶聊天,正是在薛家大兄弟挨打的嘉木舍茶馆呢。” 王熙凤停顿了一下,偷眼扫了一眼贾母的脸色,声音压低,泣道:“二爷觉得蹊跷,使小厮跟旁边的人打听,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林表弟的至交好友,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头等侍卫索伦杜拉尔海兰察大人!” “你的意思是,是这个海兰察搞的鬼?”贾母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方道,“早先我就觉得,二老爷挨打的事情透着古怪,谁不知道他最是忠君爱国,但凡有差事放下来,十分的力气能使出二十分来,再无半点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遭了这样的飞来横祸,受了这样的罪?”说着浊泪滚滚而下。 纵然知道林璐同海兰察交好,贾琏其实仍然更偏向是汪由敦跟皇上使坏吹的耳边风,他认为海兰察还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既然林璐卖了他个好,贾琏还指望着林家对上王夫人呢,因此只让王熙凤在贾母面前帮忙遮掩,只说海兰察的事情,并不提林如海的故友汪由敦和刘统勋等人。 王熙凤低头抹了一把泪,小声道:“二爷本来还想继续探查,无奈手下小厮蠢笨不堪,本来在茶馆下面守着,不知怎么的,被那个海大人看出了破绽,抓过去关了起来,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贾母自然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也是感到有些头痛,不过她素来喜爱王熙凤,又念及贾琏派人跟踪的手段虽蠢,到底也发现了林家的蹊跷处,终究还是功大于过的。 因此见王熙凤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贾母虽然也是心头发堵,仍然缓和了脸色,好言安抚道:“不碍事的,他们不顾脸面先做出这种事情,难道还有理闹出来?” 王熙凤也不说话,只是照常抹泪。 贾母自然也知道刚刚的话只是自欺欺人,不论林家兄弟是不是蹿撵着海兰察向皇帝吹偏风害得贾政挨打,他们手上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一旦事情闹到台面上,林璐完全可以撒泼耍赖咬死不承认,贾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是贾琏派人跟踪林璐却是实打实被人家抓了个正着,派去监视的小厮现在还在人家手中捏着呢。 被抓住的小厮在林璐手中一天,林璐就抓住了贾家的命脉,这张牌随时掀出来,都可以让荣国府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派人去跟踪嫡亲的外孙外甥,这是何等不入流的人家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世家人最看重声名,这样的打击谁都承受不起。 贾母想了想,问道:“那个小厮嘴巴严实吗?咱们家的都是家生子,他的老子娘什么的也应该在府上吧?” “二爷能派出去下这样命令给这样差事的,自然本应当是靠得住的,只是……”王熙凤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只是我听说,林表弟那位朋友,十分的有手段的……老祖宗,今天林表弟去找了一次二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的透着不悦挤兑呢?” 也就是说,林璐已经知道是谁派出去的跟踪的人了。贾母闭了闭眼睛:“不碍的,他既然没有把话说出来,显然也是有所顾忌的――能不能探到那个小子被他们关在哪里?” 王熙凤苦笑了一声,摆出了一脸的无奈:“林表弟就住在咱们家呢,恐怕人被那位海兰察大人带走了,咱们哪里插得进手去?” 贾母听她这样说,更添了三分恼怒,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凄声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得罪我的好外孙了,那可是我嫡嫡亲的外孙子,怎么就联合外人,欺负到我这个老太婆头上?他们兄妹自从来住下,我可有半点不是没有?诚心诚意待他们,倒得了这样的回报!” 王熙凤赶忙劝道:“老祖宗且宽宽心吧,世界上惯有这样的小人,自己多疑猜忌、遮遮掩掩,就都以为其他所有人都跟他一般心思,只可惜了老祖宗的一片慈心,倒都白费了。” “可不是,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心量狭小的歹毒之辈!亏林姑爷还是有名的温和得礼,怎么就修下了这样的儿子?”贾母带着哭腔长长叹息了一声,“昔日敏儿在时,何等乖巧听话,最是有大家气派不过的,便是配皇子也是使得的。先时老太公在时,只一门心思做主,把我的心头肉下嫁了林如海,凭我这老婆子,怎么说破了嘴哭瞎了眼都不管用!” 王熙凤陪着哭了几嗓子,温颜劝了好久,方才让贾母收了泪,还不待松口气,便听贾母突然问道:“凤儿,你是最聪明伶俐的,我只问你,可有什么法子不成?” 王熙凤心头一动,正待说出口,见贾母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眼睛似带寒意,再找不到以往的慈祥和蔼。 她本就是机敏之人,手段亦是不差,立刻警醒过来,老太太人老成精,这是怀疑到她头上了,急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开始掉金珠子,才收了没多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二爷做了这般不对的事,媳妇若有半分主意,何至于丢了脸面不顾,巴巴地求上门来找您拿主意呢?” 贾母见她情真意切,并不似伪作,却也只把心头的怀疑放下了三分,神色淡淡的,宽慰道:“你们小辈经历的事情毕竟少呢,遇到这等大事,六神无主也是正常的。我好歹做了几十年的老封君,在这样的关头上,合该帮你们提个醒的。都是自家人,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她抬手搭在了王熙凤的手上,微微加重了力道:“你说这样生分的话,岂不是叫我闹心?我疼宝玉,是念着他年纪小,又怕他被他老子吓破了胆,少不得多护一护。你们都当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其实我心里面门清呢,琏儿才是荣国府的顶门柱呢!” 王熙凤呆呆看了她半晌,脸色一白,又立刻变得通红,急急辩解道:“老祖宗把二爷和我当成什么人呢?难道我们夫妻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竟然埋怨到老祖宗头上?若是这样,那还算是个人吗?” 王熙凤一时柳眉倒竖,难掩羞愤,说到最后又委屈到了极点,通红着眼睛巴巴地看着贾母,收了声默默流泪。 她素来是精明强干的人物,现在摆出这样一幅示弱模样,贾母定定看了盏茶时间,方才露出笑颜,别有深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式表情,责备道:“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说一句,你就能冒出十句话来堵我,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能不清楚?琏儿也是个好孩子呢。你们夫妻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荣国府才是一个铁桶。” 王熙凤又挤了几滴泪,不待贾母发话就识趣地低头自己用手帕擦干净了,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想到贾母刚刚种种情态,不禁心头发寒。 老太太活了八十余岁,果然不是好糊弄的,要不是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措施,恐怕真的被她冷眼觑出破绽。 贾母又安抚了她几句,见王熙凤神情已经和缓了,念及这个孙儿媳妇向来也是知情识趣的人物,也没有再纠缠,顺势转移话题道:“既然你们小夫妻俩没有好的主意,不妨听听我的办法。” 王熙凤连忙点头:“全凭老太太做主。” “这几天,我的外孙子接连来了好几趟,字字句句不离要搬出去,我思量着既然他急着要走,不妨就放他走。”贾母只把眼看着王熙凤,见她眼中有了些许明悟,知道她已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果然王熙凤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可是老太太不是先前还说了,林家别无长辈,林表弟和林表妹毕竟年幼呢?就这么让他们出去了,小孩子思绪未定,若是叫外面的浑人勾引着移了性情,哪里对得起林姑爷姑太太呢?” “难道我就没有这样的顾虑?”贾母似感到疲惫难当,身体后仰,叹息道,“我就是怕他们小小年纪不学好,方才千留万留,谁承想一片好心,倒叫他们想偏了,为着一点小事,倒下手断二老爷前程,小小年纪这样的狠毒,趁早撵出去才好。” 贾母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她确实已经相信了王熙凤给出的说辞,哪怕其中有着不小的疑点漏洞――先不说林璐没有理由把内帏私事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和盘托出,更别说明目张胆摆脱那位朋友下手害自己亲舅舅了,单只海兰察一个小侍卫有没有本事在皇上面前不漏风声地挑拨离间,这件事情的可信度还有待商榷。 不过贾母仍然选择了相信,如果没有林家兄弟在其中搞鬼,那就只能把事情赖到贾政自己行事不周惹得皇上不悦方才降下责罚上来,从情感上来说,她当然更偏向前者。 也不能说贾母太过护犊子,怪天怪地就是不能怪到她儿子头上来,这也算是人之常情,遇到了失败很少有人能够认真反思自己的不是,往往坑爹的命运和猪一样的队友都成了他们推卸责任的现成理由。 贾母心头不快,仍然强撑着门面,说话的时候也很注意技巧,绝对不会说是林家兄弟想要搬出去,贾家办了蠢事,只能如了他们的愿,用准许林家搬走换回来他们手中的把柄,而是说成贾家发现了林家兄弟品行不端、人品低下,为了自家门风名声记,才把这几颗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踢出去。 王熙凤听了她的话,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达成了,陪着贾母坐了一会儿,等平儿来叫说有几个婆子来找王熙凤讨要对牌,方才告罪离开了贾母的房间。 贾母在王熙凤走后,一个人坐了好长时间,等听得刚刚一直守在门外的鸳鸯来问午膳事宜时,惊醒过来一般,用力拍了拍床头:“去,把我的外孙子和外孙女都叫过来,我有事情问他们!” 今天也是凑巧,林璐难得没有撒欢满街乱跑,好不容易解决了所有需要他亲自拿主意的年货问题,林家大少爷睡了个难得的大长觉,鸳鸯去叫人的时候他还没起,趴在床上懒洋洋打哈欠呢。 林璐听到贴身大丫鬟宁馨来禀报说贾母找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贾琏和王熙凤的功劳,笑了一下方道:“告诉鸳鸯姑娘,我马上就起来,烦请妹妹和她稍等片刻。” 自家哥哥是什么德行,林黛玉再清楚不过的,迎上鸳鸯诧异的目光,十分淡定地浅笑了一下,并没有费口舌解释。 她倒从来不觉得林璐这样是不成器的表现,睡到正午头又怎么了,贾宝玉起的再早,还不是照样跟姐妹和丫鬟玩笑耗费掉一整天的时光? 林黛玉对自家哥哥极有信心,她万分相信林璐的心中自有一把尺,无需旁人置喙多嘴。事实证明,这个哥哥也从来不曾让她失望,哪怕让她无语无奈的状况数不胜数。 因为是贾母特意把贴身丫鬟派来叫人,为了不给人留下不敬外祖母的印象,林璐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洗漱完毕,精神奕奕地推门出来,完全不见前几天带死不活的懒散样子。 三人来到贾母房中的时候,林璐普一探头,就见老太太笑得跟平时殊无二致。林璐捏了捏妹妹的手,自己一撩袍角,率先走了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贾母摸着他的头问了问日常生活之类的常规问题,便把话题往他平日里往外跑上扯。 林璐微微一笑,见她话里话外打听海兰察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只道:“海兰察是我那天跟子毓一起出去的时候就在嘉木舍茶馆遇到的,第一次聊天就觉得挺投缘的,后来我经常出去玩耍,偶尔也能够看到他,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扫了一眼贾母此时的脸色,不怀好意轻声补充道:“海兰察这个人虽然官做得挺大的,但是并不摆架子,很好相处的,我们玩得也好,他十分照顾我呢。” 贾母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我听说,这位索伦杜拉尔大人昨天抓到了个小贼?” 她一提到这个,林璐神色就冷淡了下来,无声点了点头,勉强扯了扯嘴角:“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呢,老太太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贾母听这话直接就把自己也怀疑上了,心头更多了三分不喜,停顿了一下才道:“是琏儿媳妇给我说的,凤丫头平日里那样刚强的人物,哭得泪人一般,只说你冤枉他们小夫妇了。” 林璐只是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贾母遂把目光移向林黛玉,她早料到林璐不是那样好说话的人,因此才特意也把林黛玉叫了过来:“玉儿,你同凤丫头处得好,有些事情都是明摆着的,难道她倒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林黛玉被贾母拉到她旁边坐下,闻言轻轻柔柔一笑,打起圆场道:“琏二表哥和凤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哥哥和我也都是清楚的,正如外祖母所说的呢,一家人何至于此?”说着,轻轻一拉哥哥衣角。 这样的台阶摆在面前,林璐方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贾母一而再再而三被他落了面子,眼底深处一丝不悦一闪而逝,面上仍然带着笑意:“这才是我的好外孙子呢。” 林璐给了她一个假惺惺的微笑,在又被林黛玉拉了一把后,才真正缓和了脸色,拱手道:“有件事情正想同外祖母说呢,今天大管家还来找外孙儿,祭祖的事情准备的差不多了,在林家宅院里都布置好了,就等着外孙回去呢。” 林璐不是第一次跟她提搬出去的事情,贾母以往还指望着王夫人能够尽早下手,横加阻挠,多次打出亲情牌,死拖着不松口,无奈王夫人实在没有本事从林璐嘴里抢食,多次铩羽而归,贾母也差不多死了指望她成事的心,只能另谋想法了。 想明白这一点,贾母于是笑道:“祭祖大事,原是向祖宗们尽孝的事情,你毕竟是林家家主林氏族长呢,也该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了。这样成全孝道的事情,我倒不好拦着了。” 林璐听得连连点头,面上也带出了些许感伤不舍:“这一个多月来,外祖母舅舅舅妈们都是一片慈爱之心,表哥表姐妹们都和睦欢乐,比我们在扬州时不差什么。” ------------ 25最新更新 搬家是一项挺费体力的活,林璐虽然不至于自个儿掳袖子上阵拎包提箱的,不过他也在兴致勃勃指挥着仆从把林黛玉的屋子布置好。 自家妹妹从小有什么喜好,喜欢什么物件,林璐自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帮起倒忙来还挺开心,最后被终于受不了的木莲和白音联手赶了出来。 林璐圆圆的鹅蛋脸上堆满了惆怅郁卒,他自从来了这个鬼世界,就诸事不顺,现在竟然被两个小丫鬟当孩子哄出来了。 林璐缩在角落里缅怀了一把自己以往的峥嵘岁月,一转头跑去了演练场,还没走进去,就听到破石之声,探进去了半个脑袋,正看见林琳一脚踹烂几块石板。 林璐咽了一口吐沫,小心地绕过碎尸四溅的中心地带,冲着武器架旁边的虎牢招手:“过来,过来!” 虎牢急忙朝他走过去,憨厚一笑:“大爷,您怎么来这里了?噪声太大,咱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林璐听得更郁卒了,这哪里是嫌噪声太大,虽然和尚弄出的噪音确实赶得上五个女人了,但是也不至于站得这么近连说话声都听不到。 林璐水润润的目光从虎牢傻傻的笑容上扫过,这是嫌自己站这里碍林琳的事儿呢,还是害怕自己在这里受伤呢? ――不论是哪一个,都给他的小心肝带来了无情的打击。林璐眨了眨眼睛,吩咐道:“把前个儿扣押的那几个小子给琏二表哥送过去吧。”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贾琏和王熙凤帮衬着他搬了出来,林璐除了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外,还另附上了一张地契。 “大爷二爷,海兰察大人过来了!”大管家林顺急匆匆走进了演武场,见他也在,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不是海大人一个人过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官老爷!” 林璐呆了三秒钟,然后转头,果然看到林琳扔了手中的石板,皱着眉头走过来,慢吞吞重复林顺的话:“一个三十多岁的官老爷?” 虽然林琳已经是林府的二号主子了,林顺还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此时见他走过来,眉宇间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小心斟酌着道:“回二爷,是这样的,奴才看情形,似乎更像是海兰察大人陪着另一位过来的。” 林顺也是林家家生子,他家往上数三辈,也是在林府当下人,打小跟着林如海一起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看人也看得精准。 他听门卫说了,自己特意去看了一眼,立刻发现海兰察和那位三十多岁的陌生人之间有着不明显的上下级从属关系。 所以此时林顺说起话来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他是知道海兰察的身份的,能让一等侍卫这样恭恭敬敬对待的,再怎么说也该是刘统勋那个等级的官员。 皇帝佬这又是发的什么神经?林璐看向林琳,见他轻轻摇头,便知他同样没有弄清楚一个脑抽皇帝神奇的思考回路,吩咐道:“快去备茶,检查一遍书房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也不用林璐拉着林琳跑到大门口迎接了,大管家早把人客客气气请到了会客厅,林璐先走进门,打眼一看,果然同海兰察一道前来的正是传说中日理万机的乾隆皇帝。 乾隆穿的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打底的是妃色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着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富贵而不打眼。 先前第一次匆匆忙忙的,林璐为了不露出破绽,不叫皇帝佬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直没有机会细看,此时仔仔细细一端详,发现林琳同乾隆虽说不是没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乍一看不知情的人还真不会想到这一对能是父子,恐怕和尚多随了他那位母亲。 林璐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乾隆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林琳格外眼熟,进而专门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发现了这个流落民间的龙种了。 林琳确实生得俊俏,不过周身气质跟画一样精致的眉眼有点不那么匹配,才冲淡了那份过于浓重的惊艳感。 林璐可以想象如果他的五官搭在一名女子身上,该是何等的赏心悦目,美艳无双,这样的美人,皇帝时隔这么多年还留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也是很合理的。 林璐端着笑脸凑了上去,行了礼,张张口为难地看了看乾隆,又看了看海兰察,澄净的黑眼睛中带着些许询问。 礼节还好说,称呼问题上却挺棘手的,林璐又没法装傻,他跟海兰察结交了这么长时间,中途旁敲侧击得了很多消息,乾隆之前拉偏架也拉得很顺手,要说仍然不知道眼前这尊大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未免太假了些。 可是直接叫人家“皇上”也不行,毕竟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看起来这皇帝还真有点玩上瘾来了,真叫破了身份又是一桩事非。 乾隆自然看懂了他的进退两难,此时因为心情正好,解围道:“出门在外,无需如此多的讲究,你叫我艾老爷就可。” 怎么不叫你哟老爷呢,还哎老爷,真把天下人都当傻子呢,林璐点点头,笑了一下,重新行了一遍礼。 他这样落落大方,乾隆反倒有点惊奇,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主要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立刻就把目光转向他身后。 林琳刚才已经跟随着林璐行完了礼,此时贴着墙根往角落里一站,也不出声,一点也没有响应乾隆深情款款的眼神号召的意思。 林璐在心中偷笑,他是挺理解林琳的冷淡反应的,虽然皇帝都巴巴找上门来了,你再摆高姿态晾着人家是不大妥当,无奈乾隆容长脸上堆得满满的汹涌澎湃的父爱实在杀伤力太大,别说林琳这种抗击打能力比正常人低的可怜儿,就算林璐非等闲贱人,都有点承受不住。 皇帝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难得也没有进入傲娇状态,仍然是虎躯一震,自动把它归结到儿子害羞上面去了。 历史上的爱新觉罗弘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性格,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看过《还珠格格》的人都知道,里面的乾隆多多少少都有点受虐倾向,为儿女擦屁股收拾烂摊子的事情做起来都乐呵呵的,不仅不生气,还挺乐在其中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为人父的二逼自豪感。 他主要也是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吃多了山珍海味,总是想换点清淡小菜,儿子女儿们一个个虽说对他不敢不敬,心生畏惧的也不在少数。 乾隆在早年的时候是很享受这种被儿女们畏惧敬佩的生活的,他在孝贤纯皇后的丧礼上就因为大阿哥永璜和三阿哥永璋不够悲切,便严辞斥骂,将两个年级最长的皇子贬斥得一文不名,并自此一蹶不振,一来确实因为跟孝贤纯皇后鹣鲽情深,情绪激荡下难免失态,二来也是为了敲打一下两个长子让他们老实规矩行事。 不过乾隆一时没有把握好分寸――或者说他高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并不是所有皇子都能有康熙八阿哥那样被亲老子指着鼻子骂“缧绁罪人”“母家亦甚微贱”这样的话能没事人一样过日子的――永璜被骂的第二年就病弱而死,永璋至今也是病歪歪卧床不出,看着也不是长命的样子。 乾隆对于自己高估了儿子的事情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他虽然拉不下脸来对着小辈承认自己的错误,到底也不是心中没有触动的,近年来也在小心修正自己的行事,并不再如先前那样苛责儿子。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乾隆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之前几年为了面子能硬着心肠不道歉看着永璋一天天虚弱下去,此时自然也可以硬着心肠不认林琳,而且这一次他的理由更加充分,这是为皇室脸面着想,毕竟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私生子,对皇帝的形象有很大的打击。 既然在此时的乾隆心中,林琳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自然跟大统无缘,这一点跟他的其他儿子有着本质的不同,这让乾隆可以放心大胆地对着他展现浓浓的父爱,也借此弥补一下自己的亏欠之情。 乾隆派了不少人监视着林家的动向,所以林家前脚搬出了贾府,后脚乾隆就找上门来了,他也挺赞成搬出来的,毕竟贾家在他眼中就是一群奴才,哪里有主子住在奴才府上的道理? 乾隆也真心想给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一点补偿,可惜林琳的态度一直比较回避,不仅对他本人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对于他插手管闲事也表现出了轻微的抗拒。 乾隆看得出来林琳傲骨天成,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一上来就施以重恩只会引起他的反弹与反感,一切都需要徐徐图之。 这是一向很新奇的体验,以往只有他的老婆孩子文武百官费死劲讨好巴结他的份,突然间角色调转,乾隆一头撞上了林琳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异类,大感新鲜之余,自然而然产生了兴趣。 这就如同一个有趣的游戏,通关的唯一要求就是提高林琳的好感度,乾隆感受到了久违的新奇刺激,这给他一成不变、日渐无趣的帝王生涯注入了新的血液。 对此,自诩慈父的乾隆帝展现出了非凡的耐心,坐在主座上喝着茶,听着林璐和战战兢兢的海兰察说些闲话,时不时对着林琳抛个媚眼,展现一下自己健壮的肱二头肌。 ――在乾隆第十三次自我感觉良好地端着笑脸对着林琳呈蛋疼状点头示意的时候,海兰察终于忍不住仰起脖子灌了自己一大碗茶,才咽下了在嗓子眼中剧烈跳动的心肝,从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林琳额头上新冒出来的第四条青筋。 ――要知道当他面对薛蟠疯言疯语的时候,额头也只带了两条青筋。 海兰察抹了一把冷汗,觉得自己不能够坐视事情发展下去,必须要在事态失控前有所表示。 海兰察给林璐打了几个眼色,见对方只是端着茶准备看戏,只能一边咬牙,一边转向乾隆,笑道:“正巧老爷今日得空,奴才有件事正想求老爷呢。” 乾隆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兴趣:“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奴才于武道上有几分能耐,恰巧子毓也是打定主意要走武举的人,平日里勤恳练武,刀马娴熟。奴才同子毓早就约定好,想要找机会比试一番呢。”海兰察有点僵硬地牵动嘴角,他其实挺不想跟林琳对上的。 单看林琳那日在嘉木舍教训薛蟠时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来,此人走的是至刚至猛的路子,下手狠辣,武功路数就决定了他一出手非死即残。 海兰察恰好也是走的刚硬路子,两个人相遇,如果能速速结束战斗也就罢了,可是海兰察根本没有自信能够凭借几招收拾掉林琳,接下来的必定是一场恶战,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人受伤。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历练了几年的人物,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拿命换来了今日的成就,海兰察本人不怕受伤,他就怕一个失手把林琳给打伤了,而且海兰察身为武者的骄傲也让他不会放水,这不仅是看不起他,也是在侮辱林琳。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以林琳的性格并不会找借口推脱,输了也不会把海兰察恨上,可是当着乾隆的面就不大好了,海兰察十分清楚皇帝的小心眼和护短程度。 乾隆早苦于找不到由头同林琳搭话,此时一听,大喜过望,在心中大大赞叹一番海兰察的知情识趣,笑道:“有何不可,择日不如撞日,便在今天吧。” 林璐十分懂事,立刻叫来大管家林顺打开演武场大门。 林如海是文官,林家传承了这么多代,子孙也都是中规中矩以文入仕,不过林家初代家主却是因军功封的侯爵,林府中原就有演武场,只是常年不用,因为这一代多了个林琳,才清扫干净,重新修缮,得以启用了。 林璐把自己上一次来时顺手搬过来的椅子让给乾隆坐了,自己在旁边站立着,在隐蔽的角落对着海兰察竖了竖大拇指,示意他加油。 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林璐挺渴望有个人能挫挫林琳的锐气,可惜也不知道是他的人品太差,还是林琳的人品□,这么多年了,那个神秘人一直没有出现。 林璐虽然在心中暗暗在给海兰察打气,但是对海兰察能赢和尚也不抱多大希望,用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他跟林琳提起海兰察时,林琳评价海兰察的原话来说,就是“身手不错,不是顶顶拔尖的,以他的年纪也算难得了”,能用上这样的词句,就说明在林琳心中海兰察还不够跟他同级的资格。 像林琳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是不屑于在这样的问题上扯谎的,而海兰察纵然无法代表这个世界武功的极致高度,最起码也应该算在一流高手里面。 林璐哀叹一声,只能祈祷也许张三丰和独孤求败也重生在这个坑爹的世界里,好好帮他教训一眼臭和尚。 林璐所料不差,海兰察确实不是林琳的对手,一开始两人还是互有攻守的局面,不过半柱香光景,海兰察就有了不支的迹象,已是明显的攻少防多。 两人是空手格斗,林琳从很小的时候就打熬筋骨,走的是外家横练的路子,一身铜皮铁骨,掌、指、爪尽皆凌厉至极,海兰察常年在军中,更擅长使用兵器,自然先输了一筹。 林璐见海兰察果然不是对手,颇感无趣,低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就听到乾隆拍手喝彩道:“好!果然是我大清勇士!” 乾隆跟林璐这个纯然的武盲不同,他很有几分眼光,看得心神摇曳,喝彩连连,大笑道:“得以观此一战,朕今日不虚此行!” 老头一高兴就把身份漏了出来,幸亏林璐先前已经把闲杂人等都支开了,连大管家林顺也没让陪在身边,此时只装作不觉,也没指出他的口误。 那边形势正一片大好,林琳身形晃动,一脚踢在兵器架上,自取了一柄昆刀。海兰察叫了一声好,探手接住了长剑。 拿了兵器在手,海兰察明显武力值上升了一整个档次,剑招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却又处处暗藏机锋,白刃映日,犹如万达金蛇乱钻乱窜。 乾隆这下子顾不上看猴戏了,“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本想出声阻止,见林琳应对如常,方才强忍下到嘴边的话,他可是很清楚,现在叫停,绝对讨不了好,只能倒扣印象分数。 与海兰察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林琳拿着兵器战斗力却不升反降,明显有点束手束脚起来,用了一点时间才适应了逼至眼前的层层剑影,开始酝酿反击。 两人刀剑对撞数次,海兰察正撤力间,突见林琳丢了兵器空手抓过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用剑格挡,被他一把抓住了兵器,转眼碎裂几段。 海兰察捏着剑柄愣了三秒钟,然后一抱拳,落落大方地认输。 他心里面其实有点郁闷,林琳一双肉掌运上气后比他的剑都硬,砍上去不仅不出血受伤,剑刃都崩卷了,更别说最后那一手功夫,着实变态,海兰察以前都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乾隆的喝彩鼓掌声震天,想忽略都难,无产阶级草根海兰察默默在心中泪流满面,他用脚后跟想都能明白,这输赢要是掉了个个儿,皇帝能这么高兴就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目,果然不是写武侠的料…… 祝大家末日快乐~~ ------------ 26章 林璐一直很好奇的一点在于,林琳这一身牛逼哄哄的武功到底是跟哪位世外高人学来的。 栖霞寺人家可是有正经营业执照的寺庙,千年传承,专门搞佛法的,也不是啥南少林的前身后身,智方主持一看也绝不是富有高深武功、喊打喊杀的人物,怎么偏偏从小在和尚窝里长大的林琳就会那么一手霸道之极的武功? 林璐隐隐可以猜到答案,既然这辈子没有学武的能力和机缘,那只能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记忆,他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猜测。 很显然林琳的思考回路不是一个现代人应该拥有的,就算是现代所谓的杀手,就算有林琳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辣,也绝对不会拥有他这样鲜明森严的等级观念。 许多从小就被灌输“人人平等”观念的现代人其实都更加推崇精英理论,马尔萨斯主义、达尔文主义和尼采精英主义的说法都有相当一部分支持者。 全球五百位精英在二十世纪末曾经举行过圆桌会议,大部分人认为20%的人类精英足以承担起繁荣发展的责任,剩余80%不能够创造新价值的废物应当被文明地消灭,乔治w布什是发表此等言论后才当选美国总统的。 不过林璐仍然把林琳同这些人区别出来,林琳崇尚的根本就不是优胜劣汰和丛林法则,他根本就不把能力低下的人类看做自己的同类,而是直接与牛马骡驴同列,从来就不把他们放在同等的人格地位上,这是一种极端可怕的人格缺陷。 就连二战时期的希特勒也只是把犹太人划分成劣等人种,而不会直接否定人家作为“人”的最基本身份。 基于这一点,林璐甚至一直很怀疑,林琳上辈子生活的不是封建社会,而应该是奴隶社会的剥削阶级老古董,不过这小子口风很严,林璐多次旁敲侧击也没能获得多少有用的消息。 林璐突然冒出来一大堆对于林琳上辈子身份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现在正趴在小茶几上打哈欠,旁边坐着同样百无聊赖的海兰察。 正前方的书桌上,乾隆正拿着一叠纸哈哈大笑,满口称赞,上面是林琳被烦了三次,终于不堪其扰,加班加点写完的家庭作业。林琳黑着脸站在一边,在他的额头上看到第五条青筋的海兰察默默抹了一把辛酸泪。 明天就是除夕,林璐本来准备了火锅,打算今天晚上跟林黛玉林琳连并府上大大小小的奴仆一起搓一顿,没想到乾隆一个程咬金跳了出来。 自从他们搬离贾府后,乾隆倒是时不时地上门,半个月来了四次,虽然待得时间都不长,除了第一次都是略坐坐就走的,但是对于一个每天事务繁忙的帝王来说,也表现出了相当大的诚意。 这也坚定了林璐认为此人有受虐倾向的想法,林琳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乾隆屁颠屁颠却有着十分的兴趣,显然此人的思考回路比较奇葩,被人甩脸子甩得很开心。 乾隆在腊月二十六就封笔封玺,给自己放了五天的假,这是倒数第二天,后天就要早起上朝了,所以今天多待了会儿,临走时还挺依依不舍,犹豫再三从袖子中拿出个巴掌大小的方牌子和钥匙:“临过年了,我每次来你们这儿,都是空着手,你们是小辈,我为长者,便连次见面礼也没送过,这次一并都补上了吧。” 乾隆当然不能做出直接给红包的掉价举动,林璐一打眼,看出他手里捏着的是乾丰官号的对牌,暗暗笑了一声。 林琳脸色微沉,眉宇间更冷淡了三分,并没有伸手去接,乾隆却只看着他不收手,气氛一时格外尴尬。 海兰察死命给林璐打眼色,林璐撇开脑袋权当看不到。开什么玩笑,人家自己父子间的纠葛,他一个外人闲着没事随便插什么手。 海兰察觉得现在帮着皇帝下台能够赢得好感,并且甘愿把这个机会让给林璐,林璐挺感谢他的,不过并不赞同他的想法。 乾隆来了这几次,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为了刷高精英npc林琳的好感度,虽然他对林璐一直也挺客气喜欢的,林璐也很有自知之明,人家压根就把自己当成了布景,从头到尾就没有怎么正眼看过。 在乾隆眼中,林璐和海兰察都被规划到“奴才”范畴中,现在是他跟他儿子博弈的时机,哪里有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 乾隆被林琳吊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只想要一个明确的表态,无论林琳的选择是给了他面子还是落了他面子,终究也是一个交代。 林璐挺无奈的,这就是他死活不愿意好好读书进而做官的原因,作为一个没有被奴性洗脑的正常人,谁都不乐意被人化为劣等人种。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大管家林顺正好从外面进来,迎头看到这四个人气氛古怪地站在书房门口,头皮一麻,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乾隆顺势收了手,看了林琳一眼,他本就是万万人之上的人物,平日里受人奉承多了,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冷遇,不觉也生出来了三分恼怒,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拂袖而去。海兰察急忙拔腿跟上。 林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听林璐催促,方才双手把手中的帖子递了上去:“大爷二爷,荣国府送了帖子来,想请大爷二爷连并姑娘明日过去呢。” 林璐嗤笑了一声,把请帖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三遍:“这是哪家的道理呢,我从荣国府搬出来就是因为在别人家里住着祭祖不便,祭祖正是要在除夕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又让人来叫?” 林顺也觉得荣国府此举有点莫名其妙的意思,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他该费心的,因此只是把实情说出来:“大爷,是荣国府管家吴兴送过来的,说是荣国府二老爷已经置备宴席了。” “什么?”林璐皱了皱眉,把请帖丢还给他,因为在场的都不是外人,也就把心里面的话直接说出来了,“这话说得真好笑,我这个应该算是客人的人都没答应一定要去呢,他就直接把席面定了?” 这哪里派个人来问他要不要过去,根本就是随便派个人来告诉他一声,你舅舅等着你过去呢,别晚了。 而且来的还不是荣国府大管家赖大,甚至也不是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这三个贾府第一等的管家,直接就指派了次一流的吴兴来。 林璐轻笑了一声,转头对上林琳:“看来贾母这是没忍下这口气,当真告诉了贾政了,这家人心气不忿,才冒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想杀杀我的锐气呢。” 林璐压根没当回事儿,对着林顺正色道:“烦请大管家去跟荣国府下人说,我们明天都脱不开身,实在去不了,辜负了外祖母一片慈心,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带着妹妹亲自去跟外祖母舅舅舅妈们请安谢罪。” 林顺为难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倒是林琳闭了闭眼睛,冷笑道:“你还犯傻呢,姓吴的丢下帖子就走了,现在早没了人影了,还得另派人去追回来。” 林璐笑脸一沉,林琳耳力极好,他说人走了人就一定走了,真是笑话,丢下帖子转头就走了,甩脸色给谁看呢?真把林府当你家大院能随意犯病撒泼了? 吴兴不过是一个奴才,好歹大小也是个管事,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今日敢这样子行事,明摆着是专门跑过来打林家的脸面。 贾家人当然知道林璐不会去,他们也不会真的打算让他新年时节过去添堵,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恶心一下林璐罢了。 还别说,林璐真被结结实实恶心了一把,让人冲到家门口一巴掌扇过来了,林璐也不是软骨头二刈子,眼珠一转,嘴角一翘:“不管怎么说,都把这个帖子给他们退回去,把我们兄弟的难处说一下,不用大管家亲自跑了,不拘叫哪个小子走一趟就好。” 林顺答应了下来,见情况就知道他们兄弟必然还有一番计较,自行行了礼退下了。 林璐回到书房,早已恢复了原来笑嘻嘻的无害模样:“和尚,我一直挺不明白一点的,我看着好欺负不假,我也没指望那群草包能够理解什么叫做‘内秀’,不过像你这种人,不仅看起来凶巴巴不可一世的样子,也给过他们教训了,怎么他们还是能不当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撞上来?” “不论是贾母还是贾政,都认为我们先前的风光是借了海兰察的势,而你也不可能三天两头拿屁大的家事去烦一个外人。”林琳往书桌上看了一眼,发现乾隆走的时候没有忘了把他抄的《论语》带走,“在他们看来,没了海兰察这个靠山,余下来两个毛头小子一个闺阁中的小姑娘管什么事情呢?” “谁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年河西嘛,我就算没本事,你也是个有气运的,日后肯定能有一番成就的。”林璐摸着头皮,故意说道,“真是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们呢。” 林琳轻轻吸了一口气,自从林璐坦诚以后会重视他的智商后,这样拙劣的激将法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林璐见他黑着脸也不出声,自个儿哈哈笑了三下,然后不无得意地把手掌摊开,举在林琳眼前:“其实说穿了,还是那次在嘉木舍跟薛蟠打架的事情惹起来的,先是跟薛家闹翻了,贾母后来又干脆把贾政挨打也算在是咱们托海兰察在皇上面前挑拨的了——真说起来,也是他们自讨苦吃,怪不到你我头上,奈何人就是这样子的,不去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转头倒把咱们记恨上了。” 林璐一脸的唏嘘,他现在颇有点躺着中枪的委屈感,薛蟠挨打那纯粹是自找的,色胆包天就算了,调戏时候也不带着眼睛,惹到林琳头上。 林璐万分相信,要不是薛蟠犯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乾隆盯上了,林琳当天就算没能当真打死他,也能半夜摸到薛蟠房间里一刀结果了他。 至于贾政,其实挨打的也不冤,你自己的妻侄当街调戏人未遂,被人教训了难道还有理了不成?林琳打人打得并无不对,就算下手狠了点,也抹杀不了责任还在薛蟠身上的事实。 贾政不好好教教薛蟠,最起码在压根就不了解事情始末的时候就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林琳头上,本身就是偏听则暗的典型代表。 退一万步讲,林琳真的有错又怎么了,也轮不到你贾政教训他,林璐才是人家大哥,林家族长。横竖贾政不过是一个二舅舅,举着板子耍的哪门子威风呢? “荣国府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刚封了贵妃的贾元春,尤其皇帝老子还下令准许贤德妃省亲,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得了这样的殊荣,算起来不过寥寥数人有这样的恩典。”林璐活动着手腕,笑得眉目弯弯,“尤其皇后和另一个贵妃是谁来着?……哦,纯贵妃都没能回去,这就更加让贾家人兴高采烈了。” “贤德妃确实是贾家目前最大的依仗,不过她毕竟在深宫当中,你的手恐怕还没有伸那么长吧?”林琳压根不为所动,提醒他还是注重实际。 林璐翻了个白眼:“呆子,暗示得这么明显难道你还能听不出来?贤德妃马上就要回荣国府省亲,如果在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好看了吗?”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又想干什么坏事了?”林琳一挑眉梢,林璐这个表情他不陌生,从小到大见了无数次了,每次使坏的时候都是这个德行,眼睛亮晶晶的,笑容贼兮兮的。 林璐也没瞒着他,摩拳擦掌道:“今天小爷要夜探荣国府,还要麻烦你带我走一遭呢。”小惩大诫,林璐没想就因为这个全然毁了贾元春探亲,不过让贾家鸡飞狗跳几天还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庆祝还能迎来末日后升起的太阳,二货献上更新~mmmmmua~群么 撒花感谢゛非忘、翔亲和初七亲的地雷~ ------------ 27章 林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圣人,正相反,他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小人,小心眼爱记仇,面对同样的事情,圣人有圣人的做法,小人有小人的做法。 小人之一现在就猫在贾家库房前,不出林璐所料,贾家的婆子下人无事的时候还能偷溜翘岗去摸牌吃酒呢,何况是今天,防卫十分松散。四个守门的婆子喝得烂醉如泥,横在椅子上睡得天昏地暗。 贾家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可是公中的银钱却有一个单独的府库存放,用的是这个时代最精密的锁,钥匙也只有一把,牢牢掌握在王夫人手中,王熙凤用的时候也需要找她拿。 林璐从衣领折痕处摸出来一根牙签粗细的小木棍,往锁眼里面一探,花了两秒钟轻轻松松解决了,连锁芯扭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林琳并没有跟进去,他冷眼看着林璐熟练无比地闪身进入库房,折腾了约莫一柱香时间,方才走了出来。 林璐对他眨了眨眼睛,附耳小声道:“扯呼。” 就不会说点好听的,林琳一个白眼翻了出来,一拉他的腰,借地发力,轻巧地腾空而起,不断在角落处腾挪,借着阴影遮挡身形,盏茶间就脱离了这栋灯火璀璨的宅院。 大年三十,正是一家人都围着吃团圆饭的时辰,街上清清冷冷还真没有多少人,林璐一等他落在街道僻静处,就把身上穿的夜行衣脱了下来,洋洋得意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叠不算薄也不算多厚的银票:“零碎的我没拿,大票子都在这里了。” 林璐觉得挺好笑的,手里的银票算起来拢共几万两出头,就是不知道是省亲院子确实花钱如流水,荣国府这真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还是各个主子都中饱私囊,肥了自己的小金库了。 林璐也没想把这些钱据为己有,拿了他都嫌脏手,自家又不是没有银子,就纯粹是吓一吓贾家人,最起码让他们焦头烂额一段时间,在过年期间别再找人给他添堵就行。 “姐姐还在家中等着呢。”林琳对于他究竟摸到了多少钱一点兴趣也没有,轻声提醒了一句,自个儿转身先行了。 林黛玉果然已经准备好了食材等着他们了,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轻笑了一声,命木莲去取温着的酒水:“大过年的,哥哥和子毓干什么去了?” 林璐耸了耸肩膀,先把一杯酒送到林如海和贾敏的牌位前,添了柱香,方才来到圆桌上坐下:“跟和尚出去逛了逛,看看新年气象。” 胡扯,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看不行,非要赶在今天出去?林黛玉心中有数,知道他又是随口瞎掰,也不戳破,笑道:“看到现在才回来,哥哥可是看够了?” 林璐扯了扯嘴角,权当没有听出来妹妹话中的调侃,笑道:“看够了,看这么一次,够我一辈子回味的了,外面的景儿又不是我的宝贝妹妹,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林黛玉闻言忍不住用帕子掩面笑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星眼微饧,香腮带赤,瞋了他一眼:“哥哥净瞎说呢。” 林璐斜眼看了一眼林琳,见他正漫不经心在火锅里涮着一块牛肉,而且是一块已经熟了的牛肉,一撇嘴巴:“和尚,你怎么不多放进去一点?”就那么小气巴拉地用筷子夹着一块牛肉,他想抢也找不到机会。 林琳捏紧了筷子冷笑:“放再多进去,我最终能到嘴里的也不过是一块罢了。”虽然他们每个人面前一个小锅,各自吃各自的,但是林璐来抢食时也不会有丝毫扭捏羞涩。 林琳本来毛病很多的,讲究细嚼慢咽的养生之道,一顿饭能慢慢磨一个时辰,无奈刚穿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了牙,寺庙里的人只能央求相熟的女施主一天两顿喂他。 那时候南方在闹饥荒,人人都忙着逃命,哪里顾得上洗澡?衣服臭,人身上更臭,洁癖症患者林琳恨不能哪天寺院里的小沙弥一时失手直接摔死自己拉倒。 偏他也做不出自杀的懦弱事情——而且连牙齿都没有咬舌都咬不成,遂练成了憋气大法和速食大法,可以在一次憋气之间填饱肚子。 到了后来,牙长出来了,改吃寺庙里的大锅饭了,而且还不够格跟寺庙里数得上号的人一桌吃饭,身边都是同龄的小孩子,也是闹饥荒被父母丢在寺庙门口的可怜儿,哪个都没有礼让的觉悟。 那时身体太小还不能够正式习武的林琳却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武学功底,他在拥挤的人墙中锻炼了灵敏,在震天的咒骂中磨练了意志,在彼此的推搡中掌握了沉稳。 当他第一次在浆糊一样的饭菜和密密麻麻的筷子中稳准狠地挑出仅存的那半片菜叶的时候,林琳笃定自己已经具备了超凡脱俗的眼力。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岁,老是摸着他的脑袋瓜念叨他跟佛祖无缘的智方把林琳领到了林如海面前,饶是他心坚如铁,林琳也忍不住在心中掬了一把泪,终于是脱离苦海了,不过林如海屁股后面那个小胖子看他的眼神怎么让人脊背发寒? 等到了林府他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林璐也有特殊癖好,人性本贱,林璐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充分尊重人权张扬人性的自由民主人士,他觉得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东西都香。 两人第一次同桌吃饭时,林如海就在旁边看着,见儿子和他新收的徒弟相处得不错,满意地点点头。 可惜林如海事情忙,第二次林璐端着饭碗蹭到林琳身边的时候,这位扬州巡盐御史还摸着三寸美须发表了一番兄友弟恭的高见,旋即被下人叫走迎接府上来客去了。 在他爹脚后跟迈出门槛的一瞬间,一直散发着鹅黄色光辉的林璐戳破了漫天飞舞的粉红色爱心泡泡,对着林琳露出了狰狞凶恶的獠牙,头顶上应景地冒出来了两个红黑色的恶魔尖角。 作为在栖霞寺同龄人中唯一能够三餐吃饱的抢饭霸主,林琳第一次惨败而归,哪怕林璐吃饱喝足以后不忘把属于他的那份没动过的饭菜推过来,也没能弥补林琳千疮百孔的自信心。 这一次冲突直接奠定了两人关系的基调,林琳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给过林璐好脸色,林璐管这个叫小心眼爱记仇,林琳坚持自己这算作大丈夫恩怨分明。 林琳练武消耗的能量多,作为一个不能吸收太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的正常人,每顿饭的饭量也不小,旁边随时有林璐虎视眈眈,导致他进食的时间被压缩再压缩,早就把“细嚼慢咽”这四个字囫囵着吞进了肚子里。 林璐眨了眨眼睛,从他的话中听到了满满的哀怨,笑道:“什么话,我是这种人吗?”一边说一边紧挨着林琳坐下。 “咱俩谁跟谁啊,难道我还能抢你的食吃?”林璐一扯屁股下面的凳子,凑得更近了,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林琳捏筷子的手又使了三分力。 林璐端着笑脸看着,也不说话,直勾勾看着林琳筷子上夹着的那一片牛肉,从林黛玉的角度都能够看到哥哥眼中幽幽的绿光。 林琳稳坐如山,同样眼盯着自己的火锅,手背上爆出了青筋。那片牛肉已经煮老了,两个人却都没有动作。 作为心智正常的半个成年人,林黛玉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动手把半盘子笋拨进林璐的火锅里:“刚开始,先吃点清淡的暖暖胃。”说着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了一下他的脚。 都这么大的人了,两个人随时能因为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激起好胜心,非要斗出个结果才算完,也不嫌丢人。 林黛玉一直没有想明白,林璐打小就这么个性格,爱说爱笑小孩子一样,怎么林琳少年老成成这样,还对这种小孩子把戏这么感兴趣? 林璐被踩了一脚,本来不想管,结果又被踩了一脚,火锅里又多了半盘木耳,他见林黛玉已经扭头准备去拿土豆片了,害怕挨第三脚,急忙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林黛玉瞋了他一眼,顺势把半盘土豆片拨到林琳那边,笑道:“大过年的,哥哥和子毓正是该和睦相处的时候呢,别让爹爹娘亲担心。” “放心吧,爹娘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打打闹闹的,感情好着呢,没啥大不了的。”林璐笑得眉目弯弯,这句话的结果是他被踩了第三脚,当下不再出声,埋头把两片木耳捞出来放到林黛玉碗里。 林黛玉一边道谢,一边拿眼看他,不说别的,林琳打薛蟠起码有六成是为了帮她出气,虽然两个人对此都不愿意多说,以林黛玉的聪慧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出来,因此对林琳也挺感激的。 林璐被她看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捯起一片笋:“和尚,我也要感谢你呢,这段时间也亏了有你的照应,帮了我和妹妹不少忙的。” “姐姐多心了,原是先生临行前嘱托我的,我受先生大恩,更同姐姐情谊深厚,更当放在心上,竭尽全力。”林琳对着林黛玉点点头,嘴角似有若无弯了一下,等看向林璐时,却已经换了一副嫌恶满满的表情,“我不要你碗里的东西。” 小爷一口没动呢,就忙着给你布菜,不领情就算了,反倒反过头来嫌弃我?林璐翻了个白眼,不再理睬他,直接塞到自己嘴里。 林琳冷笑了一声,才把锅里煮烂了的牛肉捞上来,另放进去了一块。 调节气氛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林黛玉头疼无比,决定不再搭理他们,食不言寝不语,这两个人凑一块不掐着脖子在地上打滚就算好的了,她也不能太过苛求了。 不过毕竟是年节,总要说点事情应景,活络气氛,这么僵着也不好,林璐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枝朝阳五凤挂珠长钗,递给林黛玉:“你的钗掉了颗珍珠,不对称了,我上次去你房里从木莲手中拿来了,前天就修好了,一直忘了给你。” 林黛玉接了过来,多看了一眼,有点惊奇道:“你从哪里找来的一模一样的雕花珠子?”这样大小的珍珠并不难得,难的是上面繁杂往复的花纹雕饰,寻常铺子里找不到有这种技艺的工匠师傅。 林璐眨了眨眼睛,冲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胖嘟嘟的十根手指:“你哥哥亲自上阵做出来的。” 林黛玉愣了一下,下意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林璐的手掌随贾敏,略微偏小,白白胖胖的,十个手指头鼎肉嘟嘟的,看着不比珍珠细多少。 她看林璐,林璐也在看她,一见这样,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要就算了,我另送人就是了。” “怎么会不要呢,哥哥雕工十分精巧出色,这颗新添的珠子比我原来那几颗还漂亮呢。”林黛玉急忙收下了,笑着安抚他一番,眼波一闪,转头去看林琳,“子毓,我听下人说,最近府上常来一位三十多岁的长者?” “恐怕以后不会来了。”林琳很冷淡地低下头,如羽的长睫轻轻抖动,在脸上投下细影,“姐姐莫要多心。” 林黛玉转眼去看林璐,见林璐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吃东西,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笑道:“以后不会来了是什么意思?我听木莲问过大管家了,他说你们昨天似乎起了争执。” 林黛玉抬眼看着林琳的脸梢,笑容清丽柔和,一片温润:“子毓,你难得能有谈得来的人呢,何况又是长辈,好好的怎么得罪了人家?” 林璐一听这话,把头埋得更深了,心中还有点小得意,自己妹妹就是聪明,虽然没能猜得出乾隆的真实身份,恐怕已经看出来这个频频找上门的老者跟和尚有点联系了。 “姐姐说的是,我会另找时间赔礼道歉的。”林琳放下碗筷,抿了抿薄唇,“我吃饱了,出去散散心,姐姐慢用。” 他自己拍拍屁股出去了,林黛玉脸上多了三分黯然,叹息道:“哥哥,我是不是多管闲事说错话了?” 林黛玉确实是一片好心,他们刚来了京城这才多久,突然冒出来一个海兰察还能说是跟林璐合拍投缘,结果海兰察还多次跟着一个长者过来,傻子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蹊跷。 海兰察的官职高,那个长者的地位只能更高,这样一个人频频找上家门,自然是别有所图,林黛玉自忖自家没什么人家能够贪图的,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林琳身上。 乾隆今年将近知天命,不过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算算林琳还没出生那会儿,人家正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小伙儿,富有诗书,年少风流,最是容易发生错误的时机了,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后来又抛到了脑后,这种事情恐怕并不少见。 林璐叼着一块羊肉,烫的直翻白眼,拍了拍她的手,含糊不清道:“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一片好心,他们毕竟有那样一层关系,虽然那老头儿之前做的不对,到底也是血缘至亲,就算不认下,也没有直接闹翻的理儿,你劝和一下也没什么的。” 啧啧,什么时候说起来“血缘至亲”这四个字都觉得烫嘴,他顿了一下,见林黛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道:“只是和尚自有分辨,咱们虽然说是一家人,你也看到了,平日里相处彼此都揣着小心,尤其你跟和尚两个人,对待对方都十分客气,毕竟隔了一层。这到底算是他的私事,咱们不好插嘴的。” 林黛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jq要慢慢来咩……tat 祝大家圣诞节平安夜快乐~记得吃苹果哈~ ------------ 28章 除夕夜守岁,林璐神采奕奕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正午头就看到海兰察黑着脸找上了门。 “你疯了,竟然敢这样子无法无天?”海兰察一见到他圆圆的脸蛋,转瞬扑了过来,松松散散地卡着脖子,“真把这里当扬州城一样胡闹了,这里是京都,是北京城,是天子脚下的卧龙之地!” “什么疯不疯的,大过年你说什么丧气话呢?”脖子在人家手上,林璐仍然笑眯眯的,浑然不惧,“我怎么胡闹了,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 海兰察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扯着他走进书房,把门合上后方道:“昨天你们是不是找贾家麻烦去了?” “没有,昨天我跟我妹妹一块吃饭呢,谁闲着没事专门去找他们麻烦啊?我自个儿还要过年呢。”林璐清凌凌的眼睛毫不示弱直盯着海兰察,皱了皱眉,“怎么,荣国府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海兰察多看了林璐一眼,乾隆今天一早告诉了他这件事,皇帝给出的说辞十分有理有据,他昨天跟林琳闹得并不愉快,又因为马上除夕了,乾隆总不能让人家这个时候还加班,就撤了监视的人马,因此并不知道是谁做的。 海兰察也只知道贾家出了大乱子,本来压根没能想到林家头上,偏乾隆话里话外让他来问问,也推辞不得。 他想了想,说道:“今天一大早,贾家就兵荒马乱的闹了一大通,嚷嚷着要报官,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也没有去顺天府衙门。” “到底怎么回事?”林璐一脸茫然,在心头冷笑,贾家当然不敢报警,他除了拿了几张银票,还顺手牵走了放贷的票据。 票据是在地板隔间处一个很隐蔽的小盒子里面放着的,林璐走进去的时候脚踩在地板上就觉出不对劲来,仔细一探查果然有蹊跷,本来以为放着啥宝贝,没想到是这些东西。 林璐听过些许风声,似乎荣国府上一个叫来旺的奴才在外面收例子钱,而来旺似乎是王熙凤的手下,不过看手中的票据有一段时间了,纸质都已经发黄,并不是近几年的东西,应该被追溯到王熙凤嫁进来之前,那个时候正是王夫人管家。 林璐从林琳手里借来了山海,专门去查当时的事情,可惜一者因为时间隔得有点长了,二者也恐怕是王夫人心机深沉,事情做得比王熙凤更周密,山海并没有得到多少可用的信息。 不过弄不清楚前因后果也无所谓,手中的票据实打实是真的,林璐想想就觉得好笑,王夫人平日里装的跟尊佛似的,还是出了名的好心肠、大善人,原来还做过放债收高额利息这样的事情,这可是实打实的黑历史。 海兰察静默了三秒钟,仍然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皱眉道:“哦,皇上另派了人去私下里查探,似乎跟银子有关,贾家昨天夜里招了贼了。” 林璐愣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有点恼怒地瞪圆了眼睛:“你什么意思,贾家丢了东西你倒怀疑到我头上?难道我林家大少爷是个小偷、是个贼?” 海兰察见真的恼了,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亲昵地一搂林璐的肩膀,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问一声,哪里能真的怀疑是你做的……” “呢”字还没说出口,书房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海兰察就觉得自己那根搭在林璐肩膀上的胳膊冷得能掉冰渣,见林琳阴冷着脸站在门口不说话,急忙收回手来,笑道:“子毓来了?” “大管家告诉我你跟哥哥有点小矛盾,害怕真吵起来,把我叫来了。”林琳牵动红唇冷笑了一声,“他总是小题大做,你们这不是正好着呢,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贾家丢钱不过是屁大点的事儿,也值得你兴师动众跑到这里来问罪,你又不是贾家人,吃饱了撑的呢。 海兰察十分憨厚地笑了一声:“当然,我们感情好着呢。” 林璐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这傻大个,被人指着鼻子讽刺了一通,愣是没有听出来。 林琳也被噎了一下,再强的火力也备不住人家不跟他一个次元,指桑骂槐也需要槐树有听得出来自己被骂了的智商,因此也不再开口,就势在椅子上坐下。 大丫鬟宁馨端来了茶水,林璐也招呼海兰察坐,因为刚刚气氛并不算好,此时有意缓和,就挑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前个儿咱们商量开铺子的事儿,准备得差不多了,等忙完了这一派,你指派个信得过的人来,就能开张了。” 在座的都不是缺钱的主儿,林璐自个儿忙着开铺子也是为了解闷散心,见海兰察也不怎么在意地点头、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把这事儿放下,笑道:“怎么了,你都知道贾家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皇上今年给的红包少了?” “不是的,哪能啊,是军队中的事情。”海兰察叹息了一声,“是回疆那地方又出事了,过个年也不让人太平。” 回疆,什么事儿啊?林璐转眼去看林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看来海兰察今天来这只是顺道问一问贾家的事情,主要还是来说这件事的。 果然,林琳心里面门清,也不问什么事儿,直接皱眉道:“七月清军打了胜仗,已经出消息说平复了伊犁,到今天都大半年光景了,难道还没能解决?” 海兰察心头一跳,点头道:“魁首阿睦尔撒纳仍然没能伏诛,还连着有其他三部叛乱,皇上已经收到密报,阿睦尔撒纳自立为四部总汗不说,还诱杀了和起都统。皇上十分震怒,这次带军的是达尔党阿将军,恐怕要落下不是,丢官去职都是轻的。” “这些细节我倒是不清楚了,已经平叛的消息还是先前先生告诉我的。”林琳并不上当,很冷淡地撇开眼,“这种国家大事,你似乎并不应该对着我说出来。” 海兰察见试探没有结果,只得点头道:“不碍的,又不是什么秘密,这件事早晚要传开来,不过是我告诉了你,你早知道几天罢了。” 林琳没有搭理他,林璐笑着把话接了过去:“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尤其还是在喜庆的日子里,着实叫人着恼,所幸圣上文成武德,彪炳千秋,几个跳梁小丑闹腾几下,终究不能动摇我大清国本。” 这话一听就是乾隆爱听的,海兰察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也挺满意的,把茶喝光,站起来道:“拜年的人也快到了,挺忙乱的,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林璐把人送到门口,重新回到书房,笑眯眯双手捧起暖炉:“和尚,你还说我坏得流油,你看你自个儿的亲爹这才是翻脸不认人呢,昨天还是你侬我侬舍不得走,又是检查作业又是塞红包,转眼就怀疑到你我头上了。” “能在两个粘杆处暗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摸光了荣国府的库房重地,可见就不是一般人,真有这个本事的人,也看不上一个小小的国公府。”林琳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遭,丝毫不意外,“他思来想去,自然会头一个想到我头上。” “你爹怀疑你了。”林璐翻着白眼提醒他注意重点,他们应该关心的不是乾隆为什么会怀疑,而是在这件事情本身。 “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没把他一门心思的所谓愧疚感放在心上,指望着一个皇帝的良心发现是不现实的事情,何况他又是这样的从来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叫作‘为别人考虑’?”林琳牵动了一下唇角,把茶盏里面的残茶倒了,另换了热茶,“还有三年守孝期,他这样三天两头找上门来,真当别人都是傻子是瞎子呢,起码在武举之前,我不能让人知道我跟当今皇上有特殊联系。” 林璐笑了一下:“行啊,就知道你骨头硬。”他心中不无感触,林琳确实是能成大事的人,决策果断有杀伐之气,从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 以林琳的本事,三年后靠真才实学考个武状元不成问题,可是假使让有心人知道他跟皇帝关系不错,总显得这个武状元来路不正一般,林琳自然受不了乾隆有意无意往他脑袋上贴标签的行为。 现在好了,直接把乾隆得罪了,乾隆傲娇属性压倒了喜虐脑抽属性,暂时性取得了胜利,自然不会再有事没事过来溜达一圈。 啧,也不怕人家真恼了你不认这个儿子,林璐耸了耸肩膀,也不多说,笑道:“走吧,和尚,海兰察来之前我就让大管家准备好鞭炮了,咱们一块点了去,去去晦气。” ―――――――――――――――――――――――――――――――――――――――― 林璐扯着林琳开开心心玩哥俩好去了,荣国府的管家太太此时却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慌意乱,全然没有了过年的洋洋喜气。 王夫人从贾母房里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炕上硬撑着看着周瑞家的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哆嗦了一下:“你看清楚了,真的一张也不剩?” 虽然明知道事实是怎样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周瑞家的看着她眼中的冷光,硬着头皮回答道:“太太,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还去看了两遍,暗格里面是空的,几十上百张票据一张都没有剩下呢!” 王夫人直愣愣看了她几秒钟,伸出攥着佛珠的手死命地使劲捏住了她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一觉睡起来钱没了,票据也没了,这必定是熟人办的,恐怕有家贼。” 周瑞家的吓得半死,想躲又不敢躲,直着身子僵在那儿,嘴唇一个劲儿地打颤。 “你是我的陪房,是我最信任的人,”王夫人盯着周瑞家的暗含惊惧的昏黄眼珠,太阳穴鼓起了一大串青筋,“当初是谁花言巧语,哄着我把票据放在公中库房的?” 周瑞家的见怀疑到自己头上,叫苦连天,急忙道:“奴婢也是一片好意,太太当时刚来了这里,还没站稳脚跟,要是不小心闹出来,会出大茬子的,周围又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房里面还有两个老太太塞过来的丫鬟,自然是极不安全的。” 王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时贾母已经不管事了,贾琏的亲生母亲已经缠绵病榻多时,不久也去了,荣国府内院缺少真正的掌权人,她趁机在贾府站稳了脚跟,手中握着万千银钱,慢慢的胆子就大了。 王夫人思量着正可以借此添补添补陪嫁,试探性地派周瑞出去运作了一番,一年下来并没有露馅,事情熟了胆子就大了起来,渐渐放开了手脚,每月都有一大笔进项。 可惜正春风得意的当口,贾赦娶了邢夫人续弦,贾母似乎也听到了些许风声,安插了人手监视,王夫人害怕事情败露,自己房里已经不安全了,一想公中库房的钥匙只在自己手上捏着,不拘谁要进去自己都能在旁边看着,反倒成了最隐蔽的地方。 有了这一点小风波,王夫人不敢再随意行事,放贷的事情就让周瑞收手,把当月的利子钱收回来就没再继续放债,那一个月的票据放在隔间里也一直没有取回来。 王夫人千想万想,都料不到自家府库竟然还有失窃遭贼的一天,丢了银子还是小事,那些票据要是被人抖搂出来,阖府上下的名声都不要了。 事关重大,王夫人紧了紧手,见周瑞家的惊慌失措不像是伪装,也并没有打消怀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知道的除了我,也只有你们夫妻,现在票据丢了,横竖不是我拿的。” 周瑞家的一低头,胳膊疼的快要断掉,凄声道:“难道还能是奴婢拿的?太太和我都不识字,上面签的是我男人的名字,奴婢要这些干什么呢?” 王夫人右脸的肉抖动了一下,并不相信这个说辞,那些票据是周瑞的死穴不假,也是她的命脉,足以成为要挟她的把柄,这帮子奴才没准心大了,敢算计到她头上来。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配方,两个人一道长大的,见此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哭天抢地喊冤了一会儿,见人家根本不为所动,一咬牙道:“太太,奴婢但凡有半点恶心恶意,就叫青天大老爷一个雷劈下来劈死我!” “青天大老爷哪里管得着这些闲事?”王夫人松了手,摸了摸腕上的佛珠,“回去问问周瑞,问他是不是哪天喝醉了酒漏了出来。” 周瑞家的急忙应是。 “还没完呢,老太太也气得不轻,大老爷二老爷直说要报官,我原本还在担心,幸亏也让老太太拦了,这事儿确实不能声张,八成是家贼,要好好搜查一遍。”王夫人抿了抿嘴角,两片红嘴唇崩成了一条直线,脸色仍然发青,“下贱作死的东西,一旦当真搜查,准跑不了他,咱们等着就是……只是万一连带着扯出票据的事情来,也是一出是非。” 时间过得太久了,难道贾母还能因为六七年前的事情找如今的管家太太的不是?捂着都嫌臭的事情,老太太只会想办法遮掩过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是贾母这样的老人精会做的,便是不看王夫人的面子,贾母眼中却不能没有马上要回来省亲的元春和含玉出生的凤凰蛋贾宝玉。 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在一旁等着,王夫人闭上眼睛:“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一旦查出来是谁干的,王夫人盘算着从贾母手上把那个小贼要过来,自行处置,吃了这么多年的佛,这起子人怕都忘了她当年的手段,才敢这样子胆大包天,招惹到她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加更,圣诞快乐~~ ------------ 29章 贾母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抬手虚指着下面跪着的一溜奴仆,牙关紧咬道:“一帮子没用的废物,这点事情也办不好,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出了这种事儿,不论他乐不乐意都需要出来踩雷,遂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已经让人把府上上上下下都搜过了,可是您交代要找的东西却仍然没有找到。” 贾母转头去看站在一块的王夫人和王熙凤:“当天守夜的婆子问过了吗?” 王夫人点头不语,王熙凤有点慌乱道:“都挨个审问过了,她们一个个都推说那天吃酒吃多了,睡得很死,并不知道是谁来过。” “不止吃酒,恐怕还有摸牌?”贾母冷声问了一句,见王熙凤只是把头低下去,心中有数,咬牙道,“府上这几年就是太宽了,纵得他们连老祖宗姓什么都忘到了脑后!也是时候重新立立规矩了!” 自从新年发现库房被人撬了,贾母着人翻来覆去把荣国府上上下下掀了个底朝天,一次没有发现就查第二次,到了现在已经彻查了四次了。 家里兵荒马乱的,贾赦贾政不帮倒忙就算好的了,都被贾母哄着在各自院子里待着不用插手,贾琏倒是在,听了这话在心中暗自叹息。 大过年的,本该图个吉利的,偏偏自己抄了自己四次家,现在又大张旗鼓搞下人审查,不说现在是贵妃娘娘马上要回来省亲的节骨眼上,让外人看着也不像呢。 贾母笃定能做出这事的必定是家贼,让仆从都下去了,才喝令鸳鸯把库房的门锁拿了过来,眼中精光一闪:“昨天我已经让琏儿带着这个锁找京城最有经验的锁匠看过了,他说这锁完全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里面的锁芯磨损程度也很正常,普通小贼是不可能有本事打开的,家贼就更不可能了,有极大可能是直接用钥匙开的。”她还真的不相信荣国府的家丁中有深藏不漏的开锁高手。 ――而钥匙只在王夫人手上。邢夫人撩起眼帘往旁边看了一眼,又急忙低头掩去上翘的嘴角。 王熙凤感觉自己身边的地界有点发冷,心思也是活络,她的好姑妈被点名了,恐怕要记恨上拿锁去找人的贾琏呢,哪怕是老太太的主意,真正做事的还是贾琏,这个无妄之灾仍然要受着。 王夫人急忙辩解道:“媳妇难道能不知道库房钥匙的重要?这钥匙我随身带着,平日里从不离身,便是睡觉时也压在枕头底下,从不叫旁人接手!” “除夕夜里呢?”贾母并不放松,仍然追问道。 “媳妇还是没有离身,就在我衣服内兜里面放着,”王夫人见真的怀疑到自己头上,心中敢恨,“媳妇一直陪着老太太,直到第二天凤丫头找我要钥匙开府库的时候才发现丢了银钱。” 贾母顺势往王熙凤那边看过去,王熙凤道:“是给外面旁支的小子们发红包的钱要走公中帐,我才向二太太要的钥匙。” 这也是惯例了,其中没有疑点,贾母看了看在场的几个小辈,见人人自危的模样,想到几万两事小,别因为这个彼此生分成仇了,终究缓和了脸色:“我知道了,钱总是丢了,吃到贼肚子里的东西也没办法叫他们吐出来,现在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荣国府丢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虽然不是他们的全部家底,毕竟是大几万两银子呢,普通中产之家几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银钱,贾元春回来省亲本来就几乎掏光了荣国府的家底,现在没了这笔钱,更是捉襟见肘,周转不过来了。 贾母坐回到榻上,脸上的精光消散了,整个人看起来比刚才苍老了五岁:“虽然丢了钱,省亲的院子总是要盖的,这个不能停,是为宫中的贤德妃娘娘盖的,娘娘满意了,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 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退一步讲,就算不为了省亲院子,平日府上的日常花销用度,哪一项都离不了银子。” 邢夫人王夫人并贾琏夫妇急忙称是,贾母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带着年老者特有的睿智与洞察,沉声道:“鸳鸯,从我的体己里面先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使唤着,不拘怎么着,先让大家过个好年。” 老太太有了表示,下面人自然要给出点说法,邢夫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打定主意等着王夫人先开口后自己再作考虑。 邢夫人早就不忿贾母偏心让王夫人一个二房太太管家了,揽钱人家在前,现在轮到出钱放血了,她也不要打头阵。 王夫人却并不让邢夫人如愿,笑道:“这个是自然的,这是老太太体谅我们呢,不说大老爷大太太,便是我们二老爷和我,也都是满心欢喜呢。”眼梢往邢夫人那边一扫,“大太太说呢?” 邢夫人恨得半死,见躲不过去了,便道:“我这里有五百两,是我娘家姊妹送过来的,正撞上这事儿,正巧给二太太这个管家太太先对付过正月再说吧。” 王夫人咬她,邢夫人也要咬回来,这是明明白白提醒一下贾母,你的小儿子媳妇才是管家的,手里头油水不少。 五百两虽然跟贾母的一万两没得比,以邢夫人的性格能拿出来就是要了她半条命,贾母也不好深究,点点头便算她过关了。 王夫人笑道:“琏儿夫妇也不是少钱花的主儿,我听人说前儿还跟林家合伙开了个铺子呢,可见手头宽松。” 贾琏和王熙凤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这样隐蔽的事情。 贾琏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办事的小子行事不密,担心贾母起疑,急忙笑道:“林表弟搬走前就跟我提议了,他年轻,刚来了京都,万事不熟的,想合伙跟我弄个铺子玩玩。我们夫妻懂得什么,也无所谓手头宽不宽松,自家表兄弟,他有心上进,当然应当帮衬一把。” 贾母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点头道:“毕竟是亲戚,你们处得好,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只有高兴的。” 贾母真实想法如何不得而知,起码人家表现出来的还挺高兴,王熙凤有意把她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拉,笑道:“二爷昨天晚上歇下前还跟我商量呢,家里遭了难,谁都不会袖手,自然应当有份心意。” 被王熙凤水润润的凤眼扫过,贾琏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是小辈,平日里帮不上家里什么,此时也应当多表示一点,我手头有一千两的余钱,这就让平儿去取来,好歹能尽点心。” 贾琏心中也挺懊恼的,好好的竟然被王夫人攀咬出来,不就是听贾母的命令让人查了查锁么,他也只是听命行事,有本事冲老太太甩脸色啊,咬着他们夫妻不放算什么事儿啊。 贾琏并不清楚王夫人心中有鬼,对她这样大的反应自然觉得格外荒谬,越发觉得对方这是在有意针对自己。 贾母本意是想先让贾琏出,再让王夫人出,这样两人在前面对比着,邢夫人再抠门也不好意思给的太少了,没想到王夫人先让邢夫人出头,做老子娘的只给了五百两,贾琏夫妇更有理由少给了。 倒是王夫人犹犹豫豫竟然最终出了三千两,贾母多看了她一眼,心头有点惊讶,反常必为妖,这其中恐怕另有蹊跷。 其实是王夫人担心当年放贷事情败露,还需要贾母帮忙描补,此时多出一些,在老太太面前卖个好,以后也好求到她头上。 不过拢共收上来了一万余两,省亲院子那个大窟窿不可能补上,也没得让她一个劲儿把体己私房当公中钱用的道理,贾母又道:“娘娘的事情马虎不得,也拖延不得,少不了舍了脸去,暂且四处借些来。” 见众人脸上都有为难的神色,贾母耐心解释道:“过了正月,就有庄子上的人来送出产和租子了,到时候就有了闲钱,不过暂且从相熟的亲戚那借些来应急,不会亏了他们的。” 王夫人笑道:“瞧老太太说得,以府上的名声身家,难道一点子银钱也借不来了吗?不说别人,他姨妈家听说了这事儿,不还巴巴送过来了五千两吗?她们一个寡母带着一双儿女,也怪不容易的,幸亏宝丫头是个有造化的,来年开春就要大选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到时候也让贾元春看看,你回来省亲时的院子可有一大部分是薛家的银子堆起来的,现在你妹妹这就要进宫了,难道你能没点表示吗?你能不帮衬一把吗? “她们母女向来心热。”贾母点了点头,并没有顺着王夫人的意思去赞薛宝钗,反倒另提起了林家,“凤丫头,琏儿还要差事在身上,你同我的外孙子外孙女玩得好,不妨明天去林家说说,另外把宝玉也带上,他一直嚷嚷着要见表弟呢。” 王熙凤急忙答应了,不忘奉承贾母道:“宝兄弟惯是脾气好的,不说林表弟,同薛家大兄弟也是好友,一家子人和和乐乐的,多喜气喜庆的。” 贾母被逗得一乐,笑道:“偏你这张嘴能说会道,别忘了问问我的外孙女,就说我这个老婆子想她了,想接到府上来住几天。” “哪里还用我单说呢,林表弟林表妹早几天肯定就张罗着要来这里给您拜年了。”王熙凤红唇上翘,模样一片娇俏,“只盼老太太见了外孙子外孙女,可别把我们这些不讨喜的都抛到脑后才好!” ―――――――――――――――――――――――――――――――――――――――― 于是王熙凤就找上门来了,还买一赠一,屁股后面跟着个穿红戴金、打扮得喜气洋洋的贾宝玉。 林璐收了拜帖,挺客气地早早等在内院,不多时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换了软轿,从正门抬了进来。 他一撩袍子,上前拱手笑道:“琏二嫂子,宝兄弟,好久不见了。”见贾宝玉一下车脑袋就左张右望的,在心头暗笑,他已经早早命人把林黛玉的住处看好了,大过年的,可不能让宝贝妹妹被外姓男子冲撞了。 贾宝玉没看到他想象中跟林璐站在一块欢天喜地迎接他的林妹妹,站在马车旁边很是怅然若失、失魂落魄了一会儿。 林璐正眼也不看他,只盯着王熙凤,往客厅里面让:“琏二嫂子和宝兄弟,咱们进去说话,外面风太冲了,吹得人睁不开眼。” 王熙凤笑了一下,想到荣国府丢钱的事情贾宝玉并不知情,此时应该把他支开,因问道:“林二表弟呢,怎么看不到人?叫宝玉同他玩去,咱们说会儿子话。” 哈,让林琳帮你看孩子,这个提议太有意思了,林璐眯了眯眼睛,也没有阻止贾宝玉往火坑里跳的意思:“子毓在后院演武场练功呢,我原本还担心他一个人太独了,憋出毛病来,幸亏宝兄弟也跟着琏二嫂子一块过来了,正好同他聊聊呢。” 贾宝玉并不乐意,林琳又不是林黛玉,哪里能让他心甘情愿跑到外面去吹冷风,不过还不及反对,林璐已经在推他了:“宝兄弟也帮我劝劝子毓,没事多出去跟同龄人吃酒散心才是。” 贾宝玉张张嘴,见林璐已经伸着脖子叫了一声“宁馨,来为宝兄弟引路,带到演武场去”,王熙凤也在旁边帮腔,此情此势之下推脱不得,只得闷闷答应下来。 如果说贾宝玉跟林璐还能玩到一块去的话,他跟林琳压根不是一路人,贾宝玉平日里跟朋友在酒席上,都是说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这样的话题。 林璐对这样的事情格外拿手,说的头头是道,可是光看林琳那张冷得能掉渣的脸,就知道人家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 贾宝玉跟着林璐的贴身大丫鬟宁馨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林琳一巴掌拍下来,磨盘大的石头碎得稀烂。 贾宝玉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个,立时僵在原地,脸上吓得青白,这才知道当初薛蟠为何会是那样一副凄惨模样。 林琳早觉察到有外人进来,收了手冷淡地扫了一眼哆哆嗦嗦的贾宝玉,复又看向宁馨,并不言语。 后者急忙解释道:“二爷,荣国府上贾二奶奶和贾二爷今天过来了,是大爷让奴婢带贾二爷来的,他说,让您和贾二爷好好聊聊。” 这话说得听起来很怪,贾二奶奶和贾二爷不是一对儿,管你是宝二爷还是琏二爷,在林家都是外人。林家从主子到奴才都不觉得自己跟贾家有多熟,还是生疏客气点称呼姓比较好。 林琳挥挥手示意她退下,也不搭理贾宝玉,摆了个架势,示意虎牢继续。 忠诚的小厮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把手中的锁口枪扔了过去。 贾宝玉对武学并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不过好歹长了两只眼睛,拥有最起码的欣赏水平,初看时觉得真真如诗文中所说一般龙蛇走、鬼神惊,还十分殷切地鼓了两下掌,没成想半柱香后却觉得头晕目眩,胃中一阵翻滚,忍了半天没能忍住,一低头吐了出来。 林琳才不管他死活,自顾自耍完了一整套枪法,才收手把枪扔回给虎牢,又挑了一对双刀来使唤。 虎牢见贾宝玉趴在雪地里吐得天昏地暗好不可怜,又见林琳短时间内不会再换兵器,便舍了武器架走了过去:“贾二爷,您没事吧?” 虎牢一副憨憨厚厚的样子,口中问得真心实意,其实心中很有几分不屑,身体差的人就是容易出问题,林璐那天看林琳和海兰察比武看得也反胃酸,幸好贾宝玉只是吐了,而不是直接昏过去,不然事情就难办了。 贾宝玉吐了好一通,方才挣扎着直起腰来,因为缺氧和血液倒流,原本白净的脸涨得通红,看着有点吓人。 虎牢急忙去取茶杯,因为林琳有洁癖,没敢拿他的,取了自己的来给贾宝玉漱口,笑道:“贾二爷感觉好点了吗?” 就这一会儿,林琳已经挪到了演武场的另一边,虎牢知道他是嫌弃这边呕吐物的怪味,因劝道:“贾二爷还是回去找大爷去吧,我们二爷也没空招呼您,这里也没吃的也没喝的,别怠慢了您。” 贾宝玉挥了挥手,喘了两口气才缓了过来,偷眼看了一下林琳,便急忙转开头:“叫林二表弟见笑了,林二表弟要练到什么时候啊?” “二爷一练就要一整天呢,”虎牢扶他起来,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积雪,坚持不懈赶人道,“您还是回去吧。” “林表弟跟凤姐姐说话呢,我去找林妹妹去。”贾宝玉挺自然地一句话差点把虎牢吓趴下,虎牢看看他,又看看远处虎虎生威的林琳,默然了三秒钟,重新绽开笑容:“也到了二爷休息的时辰了,奴才去问问他。” “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这里难道是荣国府内堂,由着他一个外男到处乱跑?”林琳不耐烦到了极点,“还让我去应付他,难道我是酒楼里卖笑的姐儿?你去找个人问问林璐,就不能现在弄死他吗?” 然后您再弄个牛肠衣制成头套找个人假扮国公府二少爷?虎牢咧着嘴巴干笑了三声,见他眼中似有若无真的有杀意闪烁,缩着脖子也不敢接话。 索性林琳只是抱怨了一句,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冷着脸丢下手中的双刀,就地往雪地里一坐:“把他叫过来。” 虎牢急忙应了一声,屁颠屁颠跑过去叫人了,他一早就猜到林琳不可能回到演武场那边的场地,地上那一滩呕吐物可不是作假的。 于是贾宝玉就慢吞吞挪了过来,看模样也是不甘愿的,他现在只想跑到林黛玉闺房里同好久没见的林妹妹头碰头说些话,诉诉衷肠,而不是跟个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冰天雪地坐着吹风聊天。 尤其这个大男人还不是别人,而是林琳,贾宝玉就站在林琳旁边,看看足有一寸厚的雪没敢坐下,站着权当活动筋骨了。 贾宝玉本来就不怎么想跟他聊天,结果林琳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恨不能把脑袋埋在雪地里一辈子不□:“北边闹灾荒了,盛京还好说,山区附近都是冻死饿死的平民百姓。” 贾宝玉嘴唇哆嗦了一下,林琳继续道:“除了死人,还有扔到街上的衣服――你知不知道,冻死的人都是笑着的,人在冻得失去知觉之后,会有一种朦胧的温暖感觉,他们会感觉到很热,然后自觉开始脱衣服。” 林琳上辈子差一点就成为脱衣死亡的冻尸之一,他的父亲把八岁的他和他的母亲连同漫天的冰块关到了一起,那些冰块本来是准备着熬过夏天解暑使的。 他的母亲把衣服脱下来裹到他身上,撑不到一个时辰,就慢慢死去了,面容安详,带着融融的笑意。林琳本人是在神情恍惚一件件脱衣服差一点死掉的时候被他舅舅救了出来。 直到现在,他在最炎热的酷暑时节也从来不使用冰块降温,反倒是到了严冬,往往光着上身用雪水洗澡,林璐不止一次笑话他有自虐倾向,林琳心知肚明,这纯粹是上辈子的遗留产物。 林琳不用抬眼就能知道贾宝玉此时的心理状态,对方腿肚子都在打哆嗦,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再接再厉道:“你知道把一个人的头皮扒开,往里面灌满铅,他还能活多久吗?” “你知道把火钳从鼻孔中□去,可以一直捅到脑子里把脑浆带出来吗?” 贾宝玉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荣国府金娇玉贵的二少爷一低头,第二次吐了出来。 林琳翻个身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没让他的呕吐物溅到身上,不过脸梢仍然黑了大半,这半边的演武场也被毁了。 林琳为自己的愚蠢行为反省了一秒钟,也没在意贾宝玉一颗被刺穿了的粉嫩嫩少男心,端着扑克脸道:“荣国公因军功封爵,想不到他的曾孙这般不成器。” 这句话贾宝玉完全没听见,他光忙着低头吐了,林璐和王熙凤一走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不觉都有些惊奇。 林璐根本没想到林琳竟然无聊到跟贾宝玉过不去,走上前皱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林琳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一脸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脚步,离地上的呕吐物远了点,然后方才道:“你当真觉得我跟他能闹起别扭来?” 虎牢已经走了过来,提点道:“大爷,二爷就同贾二爷说了两句话罢了。” 林璐立刻明白过来,兴致挺高地追问道:“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林琳张张嘴,贾宝玉百忙之中扑过来想要捂他的嘴,荣国府二少爷自觉自己受不了第二次轰炸了。 那只手上面还有吐出来的胃酸胃液,林琳眼角一抽,脚已经抬了起来,就要把人直接踹开。 林璐赶忙采用更加温和的手段把贾宝玉拉开了,他是知道的,这一脚要是挨实了贾宝玉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王熙凤也急忙掏出手帕子来为贾宝玉擦嘴,见他缓和了一点,顺势告辞道:“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了,家里面老太太还等着呢。” 林璐把人送到门口坐上马车,目送马车驶远,方才转身进来。 贾宝玉靠着马车壁灌了几口茶水,暂且把安抚受伤心灵的工作押后,问道:“林妹妹呢,老太太不是说要接着林妹妹一起回来吗?” 王熙凤在心头苦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哪有咱们去了直接把人接来的,你林妹妹还要收拾准备呢,说是几天后跟着林表弟他们一起过去给老太太请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大长章哦~木有人想表扬二货咩~~~ ------------ 30章 林璐在正月初六的时候才带着林黛玉去了贾家,毕竟是正经的亲戚,又在人家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过年还避着不见的道理。 见了贾母,林璐也十分客气,先是请安问好,又行礼赔罪:“外祖母挂念外孙,外孙外孙女何尝不想早日来给外祖母请安呢?只是父亲刚去,我们兄妹俩重孝在身,唯恐冲撞了,才一直拖到现在,还请外祖母舅舅舅妈们不要见怪。” 贾母笑得十分开怀,左右手各拉一个,笑道:“知道外祖母日夜念着你们,也不多来看看,非要你二嫂子特特去叫,冲撞不冲撞的,咱们自家人是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林黛玉俯身在她怀里,笑道:“谁不想多来看外祖母呢,哥哥和我也是满心的惦念,只不过家里忙忙糟糟的,一直抽不开身,再者,听说外祖母家也不太平,也确实不大合适在这个时节找上门呢。” 贾母自然知道她说的“不太平”是指什么,笑容不变,捏了捏林黛玉的琼鼻:“玉儿既然来了,就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亲舅舅家,还能亏待了你去?” 林黛玉笑着看了一眼林璐,抬手一指哥哥,嗔道:“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消外祖母说通了哥哥,我在自己家住着,内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了下来,没个清闲时候,还是在外祖母家住着称心如意呢。” “得,什么事儿就往我身上推,你在外祖母面前一个劲儿讨了好吃了蜜了,让她老人家放到心尖上疼,我就为这个恶人。”林璐无奈地一摊手,白了林黛玉一眼,见妹妹也不说话,只是伏在贾母怀中笑,贾母也笑,只得叹了一口气,“不瞒外祖母呢,您也听黛玉说了,内院一应事务都指望着她拿主意,是真离不了人呢,您当您的如来佛,外孙子也不是孙悟空,使不出猴毛变小猴的神通,实在是□法术,全靠妹妹帮忙。” 贾母搂着林黛玉不松手,故意笑道:“这话说得可是偏了,我的亲外孙女,在家里受了委屈,怎么就不能对着我这个当亲外祖母的说一句?” “外祖母,他刚刚还瞪我呢,您没看到吗?”林黛玉细声细气抱怨了一句,拿帕子遮住半边脸,似是怕了林璐,实则为了挡住贾宝玉痴痴呆呆看过来的目光。 “当着我的面,倒吓唬起玉儿来了?”贾母含笑一指林璐,并没让这两个小辈插科打诨把话题混过去,“也就是仗着玉儿脾气好不同你计较,你弟弟难道是个不省事的,如何管不了内院的事儿?便连我外孙女陪着我解解闷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这老太太说的,林琳又不是个娘们,管什么内院的事儿,当他跟你家贾宝玉一样,对怎么淘制胭脂都心里面门清? 林璐咂了咂嘴巴,有点遗憾今天没把林琳哄过来,要让他听了这句话,准保荣国府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他心中念头转过,面上丝毫不露,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笑道:“外祖母有所不知,我那个弟弟,十分顽劣不堪,别说是让他静下心来为这些人情往来计较打算,就是住脚写几笔字,都是不肯的,我就只妹妹这一个帮手了,您可千万不能跟我抢。” 说罢,不待贾母再开口,林璐上前一步,对着林黛玉拱手作揖道:“好妹妹,是哥哥我的不是,平日里照顾不周,叫妹妹受委屈了,累着了妹妹,我心里头也是不忍呢。只求妹妹原谅我这一次,哥哥准保立马改正了。” 林黛玉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我要是不原谅你,那都成罪过了,好了好了,你也不出去跟舅舅们请安,我虽然不能住在这里陪着外祖母了,现在也该陪着她老人家说说话。”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把这事儿完全带过去了,贾母深深看了林黛玉一眼,打发林璐道:“你妹妹说得对,你两个舅舅都在书房等着你呢,快过去吧,叫宝玉陪着你。” 于是林璐和贾宝玉连带着被打包赶了出来。 贾宝玉明显有点不甘愿,时隔将近一个月,好不容易能见一次林妹妹,还是巧笑嫣然的林妹妹,两相比较,贾政拉得老长的老脸比阎王罗刹还可怕。 林璐侧眼从他脸上扫了一圈,笑道:“还要同二表哥陪个不是呢,大前天的时候,是子毓说话不妥当,吓到了二表哥了。” 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贾宝玉色如春晓之花的脸蛋立刻白了三分,一副欲吐又强忍住的可怜模样,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林表弟太客套了,我哪里能跟二表弟计较这些呢?” 贾宝玉挺怕林琳的,一来,林琳压根没有林璐这样一看就笑眯眯好说话的模样,二来,人家手底下也有真章,惹急了就不是挨骂一顿的问题。 林琳这样的人不好惹,贾宝玉也对他不感兴趣,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汲汲营营,白瞎了那样一张好看的皮囊。 贾母把他们推出来,说得是贾赦贾政都在书房等着见他们,结果林璐到书房溜了一圈,就看到贾赦贾琏等在书房里面,贾政早不见了人影。 贾琏有点尴尬的模样,说话也带着很明显的解释意味:“二老爷上次被责罚,伤还没有完全养好,这几日迎来送往有些累着了,实在是撑不住了,会房中小息一会儿。” 林璐眨了眨眼睛,心中有数,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担忧地皱起眉头:“二舅舅没有大碍吧?过年喜庆归喜庆,热闹归热闹,也当注意身体呢。” 贾赦却完全没有给他弟弟留面子的意思,捏着三寸美髯冷笑了一声,半闭了眼睛,假惺惺道:“你这还一味实诚着呢,傻小子。” 贾政推脱身上不舒服,自回房间去了,贾赦本来也不想来,一个外甥哪里比得上院子里千娇百媚水做的美娇娘,可是备不住贾琏壮着胆子小心说了几句。 贾赦近几年沉迷于女色,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只一味享乐,可是到底也不是个纯然的傻子,觉得儿子话里有话的模样,多听了一耳朵,多少听出了不对劲儿来。 贾赦早就看贾政不顺眼了,多少年的明争暗斗下来,他是一步退步步退,被逼的把荣禧堂让给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次子也就罢了,他娘连次一级的西院也不让他住,另隔了间小院子出来让他委委屈屈安置了,已经隐隐有分家之势。 贾政挨了打,贾赦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高兴得一连三天都喜上眉梢,虽然碍于情面不能直接表现出来,也是直到现在都在回味偷乐的。 贾琏隐晦一提,贾赦现在看林璐是前所未有的顺眼,态度也比两人前几次见面时热络,只不过不只是心情激动下按捺不住还是什么的,话里话外对贾政带着三分讽刺。 贾宝玉就在旁边呢,林璐虽然忖度他是听不出来这样的机锋的,不过终究显得不妥,并不是每个人都跟林璐一样脸皮厚的,起码贾琏浑身不自在,给他使了第四次眼色了。 贾琏也是后悔,本来想让亲爹来撑场面,卖林璐个好儿,顺便对比一下更显出贾政的轻慢来,没成想贾赦这样不靠谱,嘴里没门,什么话都能往外冒。 林璐轻笑了一声,在贾琏抽搐着眼角打算使第五次眼色的时候,方才找借口告辞出来。两人刚出了书房,贾宝玉的小厮茗烟就探头探脑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怎么了?”贾宝玉立刻问了一句,茗烟是打小跟着他的人,两人平日里感情也好,主仆情分非比寻常。 “回二爷,薛大爷听说了林家两位爷过来了,在外面院子里等着呢,想当面给林二爷陪个不是。”茗烟扫了一眼林璐,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消息有误,林家原来就来了一位少爷,薛蟠真正想见到的正主人家压根没过来。 林璐发了三秒钟的呆,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笑道:“那劳烦小哥儿跟薛家大兄弟说一声吧,我弟弟没过来,另有事情,怕是不能让他如愿了。再者说,自己亲戚,些许误会不值一提。” 贾宝玉笑道:“薛大哥事情原是做的不地道,赔礼道歉也是应当的,虽然林二表弟没来,林表弟过去也是一样的。” 贾宝玉于风月之事并不是一窍不通,从女色上来说,袭人悄无声息地成了他的通房,便是男风方面,也跟秦钟有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纠缠。 平日里同薛蟠相处,他提到林琳时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说得十分明显,贾宝玉劝也劝过了,没成想他挨了一顿打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也是心中不耐,只想让薛蟠见见林璐,算是赔礼,省得他再用这个借口妄想同林琳见面。 林璐眨了眨眼睛,越发后悔没把林琳带过来遛遛,错过了今天接二连三本应该上演的好戏,当下也不推辞,笑道:“还烦劳小哥儿在前面带路。” 茗烟一听,觉得薛大爷许下的那份银钱又有了希望,当即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自转身引路。 林璐见着薛蟠的时候,后者正伸长了脖子巴巴地张望,看到茗烟眼睛一亮,再看到他,又是一亮,最后看到贾宝玉,又是一亮,但是等看清楚这一串进来的只有三个人后,脸上的光彩立刻消下去了大半,挺着腰叫道:“林家二兄弟可是还在气我,不肯出来相见?我这次真心实意向他端茶赔罪,权且请兄弟出来吧。”说着就要迈步往内堂走。 “林二表弟今天没有过来,薛大哥不如把话同林表弟说了吧。”贾宝玉急忙拦住他,林璐好歹也是贾家出嫁小姐的儿子,虽然有避讳,也无需太过苛刻,薛蟠则纯粹是王熙凤和王夫人的亲戚,同贾家人没有半点联系的,内堂决然不是薛蟠能进的。 林璐不由得多看了贾宝玉一眼,行啊,竟然懂得规矩了,自个儿平日里只在内帏厮混,横竖真看不出来他原来还知道“避讳”是何物。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林璐打点起精神,抬眼看向薛蟠,笑道:“子毓确实没有过来,对不住薛家兄弟了。” 薛蟠只是不信,嘴里嘟嘟囔囔,一门心思要往里面走,林璐撩了撩袍子,鞋底虚踩住他先前被林琳一脚踹断的小腿肚上,笑容转冷:“薛大兄弟,因为一点小误会,我弟弟莽撞伤了你,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我这个弟弟,最是不长记性的,脾气又急,若然再起了冲突,那不说我们小辈,便是二舅舅二舅母面子上也不好看呢?” 顿了顿,林璐又道:“再者,里头的都是女眷,花儿一样娇养着,可受不起惊吓。”当然,薛宝钗是不在的,人家在忙着备选呢,还有三四天,选秀就该开始第二轮了。 换了往常,薛蟠闯内堂,闯就闯吧,反正不是他林家人丢脸没面子,林璐乐得看薛家人打贾家人的脸面,不过此时林黛玉也在贾母身边说笑呢,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傻子冲撞了自己妹妹。 话里面的警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薛蟠又被人踩住了伤处,伤口并没有好利索,林璐虚搭上脚,并不疼痛,他却被勾起了当时的惨痛回忆,只觉得胸口发寒。 薛蟠是一个正常人,那样疼得心尖都在打颤的经历,他有过了第一次,自然不想再来第二次,是以此时腿肚子有点哆嗦,终于是没敢再往前迈一步,干笑道:“行,我不进去了,好弟弟,你权且为我想想,把林家兄弟带出来吧。” 和尚又不是哪家的丫鬟,更不是青楼里谁叫就得出来的窑姐,这话说得真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林璐眨了眨眼,偷笑了一声,盯着薛蟠正色道:“我并没有骗薛大兄弟呢,子毓当真没有过来,不信你让茗烟进去仔细打听一下,就知真伪了。” 薛蟠眼睛都不眨,以前所未有的敏锐指出了这个方法的弊端:“茗烟是宝兄弟的人,宝兄弟跟你玩得好,自然帮着你遮掩。” 贾宝玉作为躺着也中枪的典型代表,眉头一跳,笑着劝道:“薛大哥不信林表弟,难道还不信我不成?” 林璐定定看着薛蟠,这可是你自个儿不要命,于是摆出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半天后才道:“既然你这样心诚,不若薛家兄弟日后直接去林府找子毓吧,他惯常不喜欢在外乱跑,十天有九天会在家的,你一去必定能够找得到人。” 贾宝玉吃了一惊,正待说话,薛蟠已经大喜着抢在了他的前面,连声应道:“这感情好,再好不过了,林兄弟你真够意思!” 傻子,还当小爷这是在拉皮条给你提供方便的?林璐掀了掀眼皮,正色道:“不过这几天恐怕不大合适,过年时忙成这样,也不好叫薛大兄弟因为这点平常小事耽搁了办正事的时间,等正月过后再说吧。” 等到那时候,乾隆就差不多该消气,并且再次屁颠屁颠登门拜访了,林璐眨巴着圆滚滚黑溜溜的眼睛,笑得一脸纯然无害。 ------------ 31章 林璐是正月初六去了荣国府一趟,正月初八就是谷日,道教中阎王爷的生辰,也是林琳的生日。 也许是因为现在还没磨开面子,或者因为北方灾害导致工作量猛增,乾隆并没有亲自过来,不过另托海兰察送了礼物。 林璐转了转手中的小物件,笑嘻嘻放回了托盘上:“艾老爷真抠,就给了这么个怪模怪样的东西。” “这是皇……老爷命人特制的,花了整一个月只做了这么一把,比照着洋人的火枪做出来的,老爷觉得对子毓的胃口。”海兰察一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还当他不识货,特意解释了一番,还演示了一下怎样使用。 “哇,原来来头这么大?是我见识浅薄了,谢谢你特意送过来。”林璐笑眯眯地看着那张被射穿的桌子,“只可惜你今天要当值,就不留你吃饭了。” 海兰察点了点头,另取了一个包裹出来,笑着递给林琳:“这是我备下的,一点小心意。” 等海兰察走了,林琳看向林璐,问道:“你认识这是什么玩意?” “不就是一把枪?金子做的又怎么样,照样很烂。”林璐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一下,拿起那把枪,用三秒钟拆枪,四秒钟重新组装了回去,端到肩膀上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的制造水平,用黄金真是瞎了,射程在十五米以内,胸肌厚一点的直接都射不穿,可是后坐力太强了,倒可能折了自己的肩膀。” 清朝装备的火器其实并不差,不过比起火枪,更加注重火炮,这一点是延续了明朝的思想,康熙西征的时候,就是凭借大炮、八旗兵马刀和精准的箭矢打败了沙俄为葛尔丹装备的五千鸟枪兵。 在康熙年代,西方的火枪技术仍然停留在火绳枪时代,前装火枪在疾驰颠簸的马背上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清军比较了自己的骑射和当时的的火器后,发现火力水平其射速与射程和杀伤效果远不及八旗兵的神射马刀近身搏杀,所以仍然以训练士兵骑射为重点。 林琳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可以把人削皮刮骨般的锐利,林璐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角:“我觉得我们可以停止无趣的彼此试探与猜忌了,不妨直说――我来自两百多年后的……正常世界,是一个……用你的理解来说就是一个下三滥的贼――那么你呢,一个不知道来自多少年前的老古董?” 林琳并不意外,沉默了三秒钟,低声道:“两百年后连小偷也可以配备这玩意?” “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偷。”林璐得意地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老式手枪,“我不是暴力型罪犯,不过以我的标准来看,这个型号的噪音太大了点。” 他停顿了一下,心念一动:“在那个时候,手枪还是很常见的东西,不说人手一支,也差不多了。” “不可能,”林琳嗤笑了一声,压根就没有上当,“手弩的杀伤力是弓箭的数倍,可是弓箭却远比手弩普及,哪怕在军队中都不常被使用,这就是管制的结果。没有哪个皇帝喜欢看到自己的一个最最普通的臣民拥有在转瞬间杀死一个训练有素高手的能力,何况你手中的手枪杀伤力更甚于手弩。” 切,土包子,两百年后早没了天杀的皇帝。林璐一点没有自己谎言被戳穿的尴尬,坦然自若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他想了想,立刻瞪圆了眼睛:“不对,你别想混过去,你还没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林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抓起火枪,转身朝里面走去:“进去吧,姐姐还等着呢。” 他们本来是凑在一块吃饭的,没成想海兰察突然来了,林黛玉去内室避了,桌子上的盘子饭菜也挪到了里面去。 林琳不怎么在意地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怪模怪样的东西引得林黛玉不自觉看了好几眼,笑问道:“这个是什么?” “和尚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林璐眯了眯眼睛,“他老子送给他的。” “喜欢就拿去,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林琳示意她可以直接拿起来看,“小心别伤了自己就好。” 林黛玉却摇了摇头,并没有伸手:“既然是那位老先生送的,一片诚诚心意,子毓自然应当妥善保管,怎可转赠他人?” 作为一个家教正统的大家闺秀,林黛玉其实挺看不上当年林琳他娘的做派的,她不了解事情的始末,但是未婚失身的行为总是受到谴责的,女方背负的压力永远比男方要沉重得多。 更何况还怀了孩子,而且顶着四方压力没有打掉,若是稳稳妥妥地教养也就罢了,偏还丢到寺庙门口死活不知,平白让林琳吃了那么多苦,当初又何苦还要生下来? 林琳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眼角眉梢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冷淡,并没有接口,林璐帮着回转气氛,笑道:“不碍的,和尚就是说着玩玩的,哪里能真的送人?”说着一脚踢了过去。 林琳被踩了一脚,脸色有点黑沉:“你再敢踩我,我就弄死你。” 林璐眨了眨眼睛,笑眯眯浑然不惧,兴致勃勃叫嚣道:“弄死我吧,小爷死了以后也不急着投胎,天天半夜找你闹去。” 林琳额角跳出来几条青筋,手中的象牙筷子应声而断。 林黛玉轻叹了一声,不再搭理他们,低头夹了一筷子耦合,放嘴里细细咀嚼。 ―――――――――――――――――――――――――――――――――――――――― 不出林璐所料,薛蟠在正月初十就找上了门,为了不显得自己过于唐突,还顺手扯上了贾宝玉。 本来贾宝玉不想来趟这里的浑水,备不住薛蟠接连几天的恳切哀求和软磨硬泡,而且也被他一句无意中的话戳中了心思,想来林家看看他的林妹妹过得怎么样。 贾宝玉当日在贾母房里,听到林黛玉半真半假抱怨了一通在林府管家的艰辛,还以为真的如此,生怕真的累着了他的林妹妹,自己特意跑来看一眼,若然真的如此,无论如何也当央求了老祖宗把妹妹接回荣国府。 薛蟠没敢提前投拜帖,生怕心上人厌烦自己,提前避开了,因此两人到了门口,才对着林家守门的门卫递上帖子,然后带着一脸甜蜜和忐忑,焦急地守在门外等待着。 挺不巧的一点在于,拜帖送上来的时候,乾隆也在,正兴致勃勃同林琳手谈。 林琳在生日的时候并没有推脱拒绝乾隆送上去的礼物,他收下了特制火枪,这让皇帝感觉多少有了个台阶下,隔天就屁颠屁颠找上门来了。 乾隆对林琳的感情十分复杂,尤其越是相处下来,心中诡秘的感觉就越明显。 林琳的样貌完全随了母系,可以说跟乾隆没有一个铜板的相像,性格也同喜欢没事就对着臣下展现宽厚的乾隆有着明显的不同。 儿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乾隆心中对于他亲爹身份的怀疑却在一天天消弥,不为别的,林琳的性格虽然不像他,却像极了乾隆他老子雍正,连眉宇间那股子威严冷漠都有互通的地方。 乾隆年少的时候得康熙青眼,在一百多个圣祖孙辈中脱颖而出,被康熙养在身边悉心栽培,进而能够在后来的储位之争中占据明显的优势,有惊无险坐稳了屁股下面的龙椅。 相比对康熙的敬重感激,乾隆对雍正的感情却要淡一点,干什么都喜欢直接跳过他爹,隔一辈同他爷爷比较一下,不过再不亲近的爹也是亲爹,更何况亲爹早已经死了,挡不到他的路,能够有一个脾性像雍正的儿子,乾隆非但没有反感,还挺惊喜交加的。 一局结束,海兰察数了数黑白子,看了一眼已经连输了三局的乾隆,干笑了一声:“老爷,黑子多了一目。”您又输了这是。 他生怕老爷子翻脸,说得心惊胆战,哪知乾隆一点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还挺高兴的模样:“子毓棋力精湛高超,我自愧不如。” 他自个儿高兴得不得了,浑身上下洋溢着“怎么样怎么样,老子儿子多有出息多有本事啊”的二逼气场,海兰察也不好说什么。 林璐笑眯眯在一旁看着,一打眼正好看到林顺站在门口冲他使眼色。 乾隆自然也看到了,没说什么,挥手示意林璐自行去处理,只看着林琳笑道:“子毓的棋技是同谁学来的?当年我同林……如海兄也有过较量,如海兄文章学识自然是上佳,可惜棋力有限。” 林如海少年才子,才华出众,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跟乾隆真比较起来还说不准谁能强过谁,只可惜乾隆开金口嘲笑他棋艺平平,那就只能当作平平来计较。 林琳抬了抬眼帘:“是同先生学来的,以往在扬州时,先生常同家中清客手谈,我从旁边看着,渐渐就摸清楚了门路。” 乾隆心中一喜,心中一直梗着的问题得到了答案,林琳是管林如海叫“先生”的,而不是直接叫“父亲”。 这条心病一去,乾隆更添了三分兴致,微微前倾了身子:“今年正赶上文武大比,开春就是武举了,子毓可愿下场一试?” 皇帝确实对林琳信心满满,能打赢海兰察,那就不是一般的武功高强,不说状元榜眼探花,起码进二甲是板上钉钉的,何况又是自己亲儿子,怎么说也得照顾照顾。 乾隆掰着手指头算数还算的挺乐呵,林琳今年才十二岁,以他的才敢能力,又有自己吹东风助一臂之力,若是一路顺利,连中三元并不是难事儿,啧啧,十二岁的武状元,此等佳事佳话,说出去他这个当爹又当君主的,也是面上有光。 “先生对我,既有收养之恩,又有抚育之德,勤勤恳恳,悉心照料,”林琳冷淡抬眸,“我们虽不是亲生父子,七年来也感情笃深,即便没有先生临终前正式收养我为养子一事,我原本就打算为先生守孝三年,何况如今我同先生已经有了父子之名。” 乾隆被结结实实堵了一下,守孝不守孝的,实在算不得什么,撺掇几个御史上本弹劾,他再一个命令发下来,不承认林如海收养子的行为,这事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解决。 毕竟“异姓不养”的说法在那放着,这事儿确实是林如海做的不合规矩。 一旦林琳同林如海没了养父子之名,自然也不用为林如海守三年孝期,平白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乾隆想早一点把儿子放到身边培养,逐步扶持,不能为儿子正名已经是遗憾了,怎么也要保儿子一世荣华富贵才行。 可惜现在吃了不大不小一个软钉子,不是规矩的问题,人家林琳自愿为林如海守孝,这是在报恩,乾隆也不好说什么,胡乱一点头,算是把这个话题混了过去。 他心里不痛快不再说话,林琳本身就不可能主动开口,海兰察也不可能插嘴,一时间气氛就冷了下来。 林璐出去了一小会儿,现在还没回来,以往以林琳的不识趣,冷场的事情时有发生,都是靠着林璐能说会道回转气氛的。 此时两个人这样僵着,乾隆还真有点怀念那个机灵懂事的小子,正疑惑怎么还没回来,侧耳朵一听,外面院子里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 声音并不大,模糊中只有一点响动,不过考虑到院子和书房的距离并不近,中间还有十几个盆栽充当消声带,乾隆估摸着不知道是谁从院子里撕心裂肺粗着嗓子在喊。 海兰察是学武的,耳聪目明,比乾隆多听了点内容,偷眼从林琳身上扫过,在心底念了一声佛。 这薛蟠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每次都兴高采烈往枪口上撞,那叫一个乐此不疲,把南墙撞破了也不知道回头。 乾隆听了半天,零零碎碎隐约听了几个词,还听到了林琳的名字,心中疑窦更重,吩咐道:“去问问怎么回事儿,公瑜如何耽搁了这么久也没回来?” 每次乾隆来,林璐早已让林府奴才们避了,此时房间里只有三个人,海兰察心知肚明这话绝不是对着林琳说的,见林琳也很自觉安坐凳子上丝毫没有挪屁股出去看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声,慢吞吞挪步出去了。 海兰察磨蹭了半晌才走到大门口,看清楚外面站着的人,在心底哀叹一声,面皮一沉,不悦道:“怎么了,大过年的哪来的疯子堵在这里嚎丧?” 其时薛蟠捏着拳头正要揍林璐,贾宝玉战战兢兢在旁边陪着说好话想要拉架。 林璐懒洋洋站着,摊手笑道:“嘿,你不信我就罢了,我指个能让你信的人来说,海兰察,你跟薛大公子说说,我弟弟是不是身上不爽利,正在床上躺着休养呢?” 海兰察嘴角一抽,狐疑地看了一眼林璐,没想到他这次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哄骗薛蟠闯进林府送死,反倒当真在阻拦。 海兰察自然不相信林璐能这样好心,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冷下脸道:“子毓兄染了风寒,太医诊了脉开了方子说要静养,确实不方便见人,你们来得不巧,抓紧回去吧。” 海兰察此时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什么狗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找到头上来,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都怪我没说清楚,子毓几天前就病了,不好走动,那天才没有跟着我去外祖母舅舅家里请安拜年,因此我说的薛大哥出了正月再来,因为不吉利,也怕薛大哥挂念,没有直接说他病了,没想薛大哥现在就过来了。”林璐装模作样紧皱着眉头,又看向贾宝玉,挺亲热地责备道,“当时你也在的,也不劝着薛大哥一点,还跑来瞎搀和?” 贾宝玉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跟着来是为了见林妹妹的,不觉讷讷的,红着脸也不开口。 薛蟠自然不信这个说辞,见到海兰察更添了三分火气,抬手直指着海兰察的鼻子,嚷道:“那他凭什么能进去?他看得,我就看不得了?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海兰察眉头一跳,拨开他的手,冷笑道:“哦?我倒是想要看看,薛家大少爷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海兰察黑着脸正打算给他点教训,就听见里面传来乾隆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怎么搞得,吵吵闹闹干什么呢?” 虽然乾隆嘴上没说,不过被亲生儿子表示要给另一个男人守父孝的事情一打击,他现在头脑昏昏沉沉的,心里面也挺发堵的,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不好冲着林琳发出来,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海兰察转头看过去,发现不仅乾隆走出来了,林琳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从书房里出来了,心中“咯噔”一声响。 薛蟠一看,心中的美人哪有半点病怏怏的样子,果然林璐在晃点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尤其再看那小子笑眯眯一点也不愧疚的样子,更是气上加气,往上一掳袖子,抬手就是一拳打过去。 林璐仍然微笑着站着没有动,他本来以为海兰察一抬手就能把薛蟠丢出去,万万伤不到自己,没成想薛蟠是撒了气的氢气球一样飞出去了,可是动手的却不是海兰察。 林琳的速度快得像是鬼魅,腰肢一抖就悄无声息出现在林璐旁边,一抬腿正揣在薛蟠肚子上。 林琳脸色阴得能滴水,额角和手背上都有暴出来的青筋,一脚踹完仍然不罢休,脚尖一点,将一块小石子踢在薛蟠穴道上。 林璐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急忙把人拦下来了,笑道:“好了好了,我没伤着,你别下手太重了。” 仿佛是在给他这句话作注解一样,薛蟠的惨叫声立时响了起来,凄厉到了极点,一边嚎叫一边捂着肚子吐血。 贾宝玉早让眼前的变故结结实实吓住了,颤抖着腿走过去,声音细若蚊蝇:“薛大哥,薛大哥你没事吗?” 他被吓得手足无措,心里面没了主意,幸好两人并不是单身前来,每人都带着三五小厮,茗烟急忙小跑过去,吆喝着同伴一起想把薛蟠扶起来。 千般万般使劲儿却哪里扶得起来,薛蟠整个人黏在地上一般,转瞬间就涕泪交流,两股间抖动不止。 “你做了什么?”林璐看出来这是大小便失禁的前兆,吓了一跳,急忙道,“是不是点了他哪个穴道了?快解了吧,大过年的,这是我林家大门口。”真让人在这里大小解,那就太恶心晦气了。 林琳冷哼了一声,抬手对着薛蟠轻轻一抖,林璐眯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抹的流光从眼前一闪而过,薛蟠的嚎叫才稍稍降低了分贝。 “我另点了麻穴,暂时封了他的感官。”林琳冷眼看着一众小厮连带着贾宝玉手忙脚乱终于能把薛蟠扶起来了,轻轻嗤笑了一声。 乾隆刚才只看了一眼薛蟠正脸,只是隐约觉得眼熟,后来薛蟠涕泪满脸时,他觉得恶心厌恶,就把眼睛挪开了,此时凝神再看,他妈的,怪不得眼熟,原来真是老相识了。 所以说薛蟠应该感到荣幸之至,乾隆日理万机,每天都跟各方大佬打交道,自个儿手底下五品以下的京官还没能记住脸呢,倒是只看了薛蟠两眼就把人认出来了。 薛蟠刚才疼得恨不能昏死过去,此时被林琳拿着颗他跟乾隆下棋用的黑子点了麻穴,疼痛暂时止住了,也没有立刻忘了先前的生不如死,看着林琳说起话来就显得战战兢兢、细声细气的:“林二兄弟,你哥哥咒你重病在床呢,我帮你出气,你怎么反倒打起我来?” 你倒是知道这是我哥哥,也敢对他伸手?林琳一挑眉梢,淡淡的很有几分不悦:“你是个什么东西,鬼叫谁‘兄弟’呢?” 薛蟠被他这么一说,不怒反喜,自觉从话里面听出来了娇嗔之意,挣扎着挣脱了扶着自己的小厮,喜滋滋做了一个揖,乐道:“那我给林大兄弟赔个不是了。” 薛蟠上次挨打在床上躺了近两个月,一句话也没能直接跟林琳说上,这次想着不过挨了一脚,能跟美人多说几句,也是回本了。 林璐愣了一下,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笑道:“薛家兄弟言重了,不值什么,我又没有被伤到。”还真是个傻子。 “我这次来是为了给林二兄弟赔罪的。”薛蟠笑嘻嘻试探性地往前挪着步子,见林琳并没有翻脸,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往前面凑,涎着脸笑,“林二兄弟,上次是我莽撞了,还望兄弟你多担待些。” 贾宝玉震惊在原地愣神半晌,他穷尽自己所有的脑细胞都实在没能弄明白在刚刚被一脚踹得吐血后,薛蟠从哪里燃起得这样的勇气,不过此情此景由不得他多想。 见薛蟠越走离得林琳越近,为了不让薛蟠横死在眼前,贾宝玉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堵在他跟林琳之间,勉强笑道:“是啊,林二表弟,薛大哥是专程向你赔不是的,他非常有诚意的。” 被忽略了很久的乾隆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在场的众人他并不是某个盆栽类似物可以被等同于背景看待。 林璐转头看向他,因为刚才的冲突,林府周围聚了二十多个行人在看热闹,这种情况下乾隆自然不适合继续待着,虽然围观的都是些小厮门仆一类的下人和粗布麻衣的普通百姓,不过难保有哪个达官贵人顺道路过,认出乾隆来。 林府所在的棋盘街向来是富贵人家的聚集区,住在这里的人一般都是有爵位有官位的人家,乾隆被认出来的机率并不算小。 有了这样的觉悟,林璐提议道:“老爷,时间不早了,我让人去叫马车?” 乾隆并不甘心就此离开,不过真让人认出他来会惹出大麻烦,因此点头让林璐和海兰察自去张罗,自己看着林琳和颜悦色道:“子毓同我一起走吧?” 当然,乾隆没打算把林琳带到宫中,毕竟他没有认儿子的想法,不过他才刚出宫一会儿,完全可以到海兰察府邸里小坐,既帮儿子摆脱了烦人的苍蝇,也能抓紧时间再进行点感情交流。 林琳点了点头,也很厌烦薛蟠没完没了的纠缠。 薛蟠大惊后就是大怒,捂着胸口倒退两步,愤怒地瞪视着乾隆,喝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薛大爷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贾宝玉观此人傲气天成,威严无比,猜测他来头非比寻常,担心薛蟠惹出大麻烦,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再开口了。 薛蟠哪管这些,能站得离林琳这么近,他已经在浑身发痒了,见人家根本不搭理自己,又想到刚刚看到这个中年男子同林琳一块从同一个房间中出来,他自己满脑子肮脏念头,顺道就想歪了两人的关系,立刻扯开了嗓门嚷道:“林二兄弟,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的,你别被他骗了去!” 薛蟠抬手支在空中,奋力挥舞着,在越聚越多的路人围观中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你跟着我试试,他能给的东西,你这个哥也能给你,不说别的,这么个老不死的,在床上……”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他又被林琳一脚踹了出去。 这次林琳使劲儿明显比上次更重,薛蟠像炮弹一样飞了起来,在围观众人的喧哗声中重重摔在街道上,吐了几口血,直接昏了过去。 乾隆压根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混话来,震惊到无以复加,维持着上马车的动作愣了半天。 等皇帝真的明白过来薛蟠刚刚嘴里在喷什么粪后,他变身为会喷火的哥斯拉怪兽+长翅膀的金刚2.0组合升级版的时间不超过零点零零一秒。①38看書网给扶稳了。 贾琏脸色也不好看,咬牙道:“都给我闭紧了嘴,千万别惊动了老太太,元宵节刚过去,老太太累得不轻,需要好好歇歇,可经不起这样的冲撞。”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是林二表弟干的?”王熙凤说话再没有了往日的利索,哆哆嗦嗦欲言又止的,“也忒狠了,我原以为给薛表弟个教训就算了的,哪里想到能闹到这个地步?” 贾琏一边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道:“先别说是因为什么,这个也说不准,别冤枉了林二表弟――你先去跟二老爷二太太说一声,咱们毕竟年轻,还要请他们拿主意。” 这是把烫手山芋送人的意思,王熙凤如何能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急忙点头,也不敢耽搁,顾不得天寒地冻披了外衣就出去了,先去王夫人的院子里说事。 贾政当天晚上歇在赵姨娘那边,王夫人自己单睡的,听了消息也是震惊到了极点,不过她反应比王熙凤刚才迅速,厉声叫来守夜的金钏去赵姨娘院子里告知贾政,自己略一穿戴,急忙赶到梨香院去。 元宵节刚过去,立刻去死过人的院子里未免沾染晦气,更何况薛蟠刚死,她还是有些怕的,王熙凤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王夫人的屁股后面一道走了过去。 王夫人快步走在前面,心里面想的却跟王熙凤不一样,晦气不晦气的还是两说,薛蟠是薛宝钗的哥哥呢,现在他死了,还是死在薛宝钗复选刚过要迎来终选的时节,这样一来,恐怕薛宝钗进宫无望,选妃的事儿要黄了。 不过事情也并不一味是坏事,薛姨妈只有薛蟠和薛宝钗这一双儿女,如今薛蟠是没指望了,薛姨妈下辈子还不都是靠在薛宝钗身上?连带着,薛宝钗的乘龙快婿,就能连薛家长房家产一并接收了。 如此算计一番下来,薛宝钗没法给皇帝当妃子了,还不是只能指望着贾宝玉这个公府哥儿?王夫人看薛姨妈先前的口风也并不反对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不禁心中一喜,计上心来。 两位从王家嫁来的媳妇连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赶到梨香院的时候,薛姨妈哭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贾琏苦劝不住,见她们进来也是松了一口气,丢下一句“快来宽解宽解姨母”,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自己便抽身出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梨香院中,人仰马翻乱糟糟闹成一团,贾政接到通知晚了点,此时还没过来。 贾琏斟酌了一番,眼中厉光一闪,自到外面招来兴儿,咬咬牙说道:“速去棋盘街林府,去告知林表弟,薛大表弟断气了,让他自个儿万万注意!” 兴儿先前看里面半夜时节乱哄哄还揣测恐怕出大事儿了,没成想竟然是这种事情,更没想到贾琏竟然让他做通风报信的勾当,诧异了一下,见贾琏眼中冷光闪烁,不敢耽搁,急忙连声应了。 “避着人走,被人抓住了,爷我可救不了你!”贾琏塞了锭银子过去,一道青筋从额头蔓延到下巴上,“你老子娘还在给大姐儿当奶嬷嬷,记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次要办砸了,我打断你的腿!” 兴儿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一副阴冷神态说话,唯唯诺诺答应了,转头撒腿就跑。 贾琏此时的阴狠倒不是都冲着兴儿去的,只不过这次的决断风险太大,若是被发现了,大房就是彻底同薛家翻脸,连贾政那边也要看他不起。 事关重大,贾琏往日都是瞻前顾后耳根子软的人物,第一次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做出这样的举动,难免心中一顿鼓跳,装出这副模样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贾琏是偷跑出来的,也不敢耽搁,挑隐蔽的小道回了梨香院,堪堪早了贾政一步,他在偏僻角落里还没站稳脚跟,就看到贾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薛姨妈哀痛欲绝,说不出话来,也不顾礼节避讳了,扑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嚎啕大哭,恨不能背过气去。 贾政看此情景也是心酸,急忙扶她起来,冷声道:“姨妈权且放心,这是天子脚下,我为官二十载,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等猖狂无忌的小儿,真当人命是儿戏了,这次谁也护不了他!” 贾政因为上次挨打可能有林家兄弟在其中捣鬼的事情,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本来因为薛蟠做事儿丢脸并不想插手,得贾元春明示后也偏帮了他一把,固然有交好薛家的意思在,也有恶心恶心林家的意思。 如果说他上次行事还有所顾忌,顾忌林如海的故交旧友汪由敦是工部的一把手,他的顶头上司的话,这次贾政就是真的发怒了。 他前脚让人给林家送信,用大义逼迫着林琳老老实实来给薛蟠解了脉,结果当天晚上薛蟠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这不仅是打薛家的颜面,还是把他贾政的脸皮扯下来丢到地上踩。 而且这次在京城行凶,还偏偏挑了元宵节这样一个节日,不说别的,谁心里都不痛快,觉得晦气当头,这次别说是汪由敦了,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林琳一条小命! 更何况,贾政也不相信汪由敦会因为跟林如海的交情,就为了两个后辈把自己牵扯进去,这可不是上次起冲撞把人打伤的小事,而是直接闹出了人命,不知道京城多少清贵人家都在看着呢,汪由敦就算想管,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 “先找人把外甥后事料理好,”贾政侧头往床上看了一眼,只看到青白色一只手,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皱眉,急忙撇开了眼,“先前我念在两方都是亲戚的份上,想着胳膊折了折在袖子里,何必丢脸给外人看,并没有闹大,没想到越发纵着他们不知道好歹了!” 王夫人上前来帮贾政扶住薛姨妈,劝道:“妹妹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外甥遭到了这样的事情,谁不伤心难过呢?有老爷在,必给你们做主,不论凶手是谁,都跑不了他!” 贾政朝着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我能做的了谁的主呢?皇上圣明烛照,功在社稷,文成武德,必不会容忍这等狂徒在京城胡作非为!” 几位女眷还好,贾琏缩在角落里,却觉得心头发寒。贾政在这时候把皇上扯了出来,已经不仅是跟林家彻底翻脸的事情了,分明就是打算不死不休下去,弄不死林琳是不松手了! 贾琏一直没有觉得贾政是一个多么难对付的人,不过就是个书呆子、假正经,没成想关键时刻竟然能有这种决断。 “琏儿,你立刻写了状纸,投到顺天府衙门去,”贾政冷不防突然看向他,“这已经不是家事了,而是触动了国法,虽然林家亦是姻亲,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名义上的外甥这般践踏国法、置人命与惘然!” 他妈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你自己去写状纸啊,这样得罪人的事情,还是往老子头上推?贾琏恨得要死,面上不动声色,一脸凝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妹夫为官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林家几代为官,家风清正,我不能由着这两个孽畜这样子败坏下去!家法管不了的,还有国法在,也当让他们长长记性了!”贾政正直满面,说话掷地有声,一派诚诚君子作风。 ―――――――――――――――――――――――――――――――――――――――― 顺天府府尹接到状纸的时候,也很无奈,上次薛蟠和林琳起冲突,手下来人跟他禀报过,薛家也送了状纸来,只不过牵扯到海兰察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况且也不是大事,薛蟠又没理在先,他就没管。 顺天府府尹姓程名岩,是乾隆三年同进士出身。 人都把同进士比作如夫人,认可程度有限,更何况程岩在同进士中名次都属于中后阶段,并不打眼,同科考得比他好的人大多数还在翰林院挣扎呢,人家却能做到正二品京官,可见程岩会做人也会做官。 程岩这次看着状纸,任他为人伶俐百倍,手段圆滑,也感到头疼无比,这一面是国公府和金陵长房薛家,另一面是林家,本来前者信誓旦旦证据确凿,又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他再包庇凶手,就说不通了,可是关键林家不仅仅是林家,还牵扯到一个海兰察,事情就有些棘手。 也不知道这位御前头等侍卫是抽的什么风,甘当冤大头的意愿十分明显,上次的时候放话态度就很果决,没有商量回缓的余地,程岩拿不准他这次的意思,一接了状纸,就命人走小道支会了海兰察一声。 贾家这次把事情炒得很热,四王八公都是老相识了,薛家更是满京城散布消息,携百万家私不计成本,况且这事儿本身也有看头,荣国府出嫁小姐的养子打死了荣国府二太太的外甥,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奇闻怪事,一半以上的权贵都听了风声。 程岩焦头烂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水,只得先命人去林府拿了林琳打在牢里收监,权且堵了别人的嘴。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也不安生,皇上驾临之前,不少人都跟着旁敲侧击林薛两家的官司,刘统勋和汪由敦都问了问,程岩斟酌着说了点,也没深谈,幸亏这两位他同样惹不起的官儿也只是问问,并没有插手管的意思。 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都能明显感觉到皇上心情不好,脸都阴沉着,逮着谁都是一通骂,朝臣回禀一应事务,做得再好也收不到表扬,两人挨了打,一个人被免了职,一个时辰下来搞得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没被点名的程岩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回去继续为那桩案子头疼,皇上身边第一得力的首领太监吴书来在快出宫的小道上叫住了他:“程大人,皇上宣您觐见。” 程岩心中“咯噔”一声响,莫名觉得自个儿还要继续倒霉下去,不敢耽搁,急忙应了。 顺天府府尹官不算大,不过管的是名符其实的天子脚下,能当上这个官儿,说明程岩简在帝心,挺得乾隆信任的。 程岩也不是第一次被乾隆散朝后叫到养心殿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感觉格外糟糕,不单是因为皇上今天急火火的,还因为吴书来叫人的时候脸上也没带着笑。 这老太监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了,这种态度不可能是无缘由的,程岩平日里跟他关系不错,银子塞得也足,捉摸着这是不是吴公公给的暗示啊? 他还没斟酌出味道来,眼见养心殿渐渐近了,只能明着问出来:“公公,可是哪个没开眼的惹得万岁爷不快了?” 吴书来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声音中却带着很明显的暗示意味:“可不是,世上总有这样的蠢人愚人,万岁爷气了一整天了。” 程岩细细琢磨着,气了一整天,也就是昨天的事儿,他仔细想了想,仍然摸不着头脑,京城到了年节就热闹,小偷小摸的事情难免增多,不过年年如此,京中百姓也就习惯了,况且也没出啥大事儿。 程岩根本没往他前天半夜收到的那张状纸上想,横竖不过一个人命官司,死的又不是啥达官贵人,一个小小皇商,哪里能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呢? 他颤颤巍巍进去的时候,看到乾隆很高兴地在翻来覆去看一叠纸,程岩懂规矩知礼仪,压根没敢抬眼,自觉把眼皮耷拉下来,只盯着自己的靴子尖行礼。 乾隆没跟往常一样和颜悦色让他起来,更不用说让吴书来摆椅子赐座了,晾着他好半天没有搭理,仍然一脸兴致勃勃翻看着手中的纸张。 过了足有两柱香皇上都没再开口,这表示人家心里非常不高兴,程岩心头一阵阵发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惹得皇上这样不快,死的心都有了,才听到乾隆淡淡叫起。 跪了这么长时间,腿肚子都是麻的,程岩哆嗦着站起来,紧咬着牙根勉强站稳了,也不敢出声,心灰意冷低着头等着乾隆发话。 乾隆又晾了他半晌,方才笑道:“少年人总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来做学问,你看看,抄份《论语》都能有错字,真是该打。” 程岩这才知道他手中拿了半天的纸原来是这种无关紧要的玩意,心想不知道是那位阿哥这样得圣宠,能让皇上亲自给他检查课业,见乾隆示意,便上前飞快看了一眼。 这一看程岩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特地让乾隆放在最上面的纸张上,不仅有用朱笔圈出来的错别字,还有署名,上书“林子毓”三个大字。 乾隆还怕他不知道林子毓是何方人物,自己用朱笔特意写了“林琳”二字算是批示。 林琳……那不是他昨天抓起来下在牢里的那位吗?程岩明白过来后,吓得有点发懵,眼前一阵阵发黑。 乾隆轻轻抚摸着纸张,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特有的慈爱语气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子毓啊,朕真是拿他没有法子,天赋是有的,一百个里面也挑不出一个来,聪慧得不得了,可惜就是不肯安下心来好生念书。” 他顿了顿,视线冷冷在程岩额头的冷汗上扫过:“不过所幸,他还练得几手武功,施展出来漂亮极了,日夜勤恳,也能吃得苦,依朕看,满京城的公子哥儿再找不出一个像他这样踏实肯上进的孩子了。” “一个个都是些什么德行,斗鸡走马,养戏子畜优伶,满脑子肮脏事物,朕平日里事务繁忙,懒得管,并不代表朕就是聋子是瞎子,由着他们胡闹!这种东西,当头一刀砍了才是正经!”乾隆说话的时候略微咬着牙,带出浓浓的愤恨恼怒的意味。 如果说他先时在明示林琳,此时就是在暗指薛蟠,程岩听得真真切切,虽然没想明白林家二少爷到底是怎么跟皇上扯上关系的,此时也不敢问,嘴里不住搭腔,半晌后见乾隆没了别的话,试探性地告辞。 乾隆靠在椅子上,懒洋洋挥手示意他抓紧时间滚蛋,看到人倒走到门口处,特意加了一句:“朕不让你为难,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办案子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程爱卿也当问问双方当事人事情的始末。” 程岩急忙应是。 ------------ 37章 本来程岩看在海兰察的面子上,虽然证据确凿,却毕竟没有定罪,并没有把林琳下在死刑犯的监牢里头,只是普通牢房,得了乾隆一通埋怨,出了紫禁城就急忙命人把林琳送到上等单间去了。 毕竟满京城都在看着,程岩也不好当时就把人给放了,私底下去问了问林琳的意思,试探地提提口风能不能委屈他多住几天,好歹等这事儿风头过去再说,没成想人家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 “程大人无须顾忌我们兄弟,一切按照章程办就好。”林璐听说了后也特意去程岩府上拜会了一趟,笑眯眯一拱手,说起话来十分客气,“这事本来就是人有意往我兄弟俩头上泼脏水,既然那起子小人想大闹特闹,那不妨就闹出来。” 程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一下,斟酌道:“林公子,现在的情况对令弟可是十分不利的。”想借机倒打一耙的想法是好的,关键是现在你们身上的脏水是洗不清的。 “程大人尽管放心,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我兄弟俩自问问心无愧,谁都没有那个本事颠倒黑白。”林璐此时摩拳擦掌确实很想大闹一通。 他并不很在意林家一时的名声如何,这个世界跟红顶白,日后林琳只要出人头地了,谁还会再死咬着今天的破事不放? 林璐是被贾家往死里面折腾要弄臭林家的事情搞火了,既然对方非要闹大,那不妨就试试看,是谁最后被弄死在这件事情上。 他从程岩府上出来,顺道去看了林琳,虽然是在牢里,林琳也没穿囚服,吃穿用度都是林家送来的,小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林璐去的时候,林琳正躺在根悬空的竹竿上打盹,这还是六年前林璐出的馊主意,美其名曰锻炼平衡能力。 林琳素有洁癖,监狱里能送吃的能送喝的,床铺被褥也都是家里面拿的,不过总没有搬张床进来的说法,眼下这张不知道多少人睡过了,林琳看一眼都犯恶心,从没躺下过。 狱卒把门开开,示意林璐进去,便识趣地走了。他们先前去林府抓人的时候,林琳并没有为难他们,十分配合就跟着来了,等到了监狱里,闲得无聊,偶尔也指点他们一二,牢里的小喽啰这才知道他的能耐,十分敬重佩服。 林琳躺在竹竿上,半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跳下来说话的心思,仍旧闭上眼睛养神。 林璐打量了他一会儿,眉目弯弯笑道:“和尚,你的命还捏在我手里呢,你就这么个态度?几天不见,我看着你怎么好似胖了?” “有话快放。”林琳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跟你说话能把活人噎死。”林璐翻着白眼,自顾自在床上坐下,上面铺了好几层绸缎被褥,软绵绵的十分舒服。 林璐觉得再怎么着也比硬邦邦一根竹竿舒服,不觉对林琳娇里娇气的臭毛病更添了三分鄙夷:“看样子你老子提前给顺天府府尹打过招呼了,事情再怎么糟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你可以放心,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坑你,有十分的力我不会使八分,咱们两个是一条心的。” “可不是,你就算不为我考虑,要弄臭贾家,自然也要顺带着帮我打赢了官司。”林琳半眯了眼睛,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林璐这次来本来有心跟他好好说说自己的打算,没想到林琳根本不感兴趣,他自个儿说了半天没人搭腔也是无趣,坐了没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走到牢房门口,林璐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他:“和尚,你跟我说实话,我要是犯傻坏了事儿,没帮你翻案,你有办法自己脱身吗?” “笑话,我要是想走,顺天府上下这帮子蠢货,哪个有本事拦?你放开手脚去耍就好,玩得开心。”林琳这次倒是拿正眼看他了,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一抖,眼角挑出几许戏谑。 林璐极少得到他这样的好脸色,不禁心头一动,莫名觉得有点发痒,不自觉多看了一眼,也没多在意,转身走了出去。 ———————————————————————————————————————— 贾母知道了跟林家打官司的事情,心里面有些埋怨贾政不同她商量就把事情给定了,等她第二天醒来得知的时候,状纸已经送到了顺天府府尹程岩手中。 贾母人老成精,手段胆识都有,隐约觉得这事情贾政未免做得急了,怎么着也不应该由荣国府直接参与,难免落人口舌。 不过既然做都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不可能再找到程岩头上把状纸要回来,更落了下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大,既然都已经同林家彻底撕破脸皮了,就要保证打蛇打死,不能给林家两个小儿翻身的机会。 贾政是事到临头才觉得不妥,倒不是为别的,主要因为薛家男人都死光了,也不可能让薛姨妈一个寡妇失业的带着未嫁的女儿上公堂对簿,派个仆从上就更并不妥当了。 薛家男□仆要不就是跟着薛蟠瞎混的,要不就是在铺子里搭手的,也没个能主事儿的人,都没法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薛家人自己不能站出来,贾政只能在自家人中选,王熙凤毕竟是大房少奶奶,薛姨妈的亲外甥女,贾琏的身份算是比较合适的。 他找人一问,才知道贾琏早料到有这一出躲出去找不到人影了,托王夫人去问王熙凤,王熙凤能急得哭出来:“二爷也不知道最近让哪个狐媚子勾住了,见天价不着家,大姐儿病了也并不问一声,权当我们娘俩是死人呢!” 王熙凤对着王夫人抱怨完贾琏,又骂跟着的小厮:“那一起没良心的混帐忘八崽子!都是一条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蹿撵着爷们什么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放,为了讨爷们欢心,什么做不出来呢,还一味瞒着我!” 王熙凤仿佛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管面上好不好看,对着王夫人好生一通抱怨,王夫人被她缠住了大半天光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光知道贾琏确实找不到人影了,只得如实回禀贾政。 她拍拍屁股走人了,王熙凤在自个儿小屋子里掐破了掌心,对着平儿冷笑道:“这真是亲叔叔亲姑妈呢,竟然真叫二爷说中了,上赶着拿咱们大房当枪使呢?” “可不是,亏得二爷提前避开了,不然现在也该着急了。二老爷二太太自己看林家不顺眼,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一转头出头卖脸丢人的事儿倒想直接丢给二爷,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呢?”平儿帮她顺气,劝和道,“奶奶也不用生气,横竖没叫他们得逞呢。” “我能不气吗,这样亲近的血缘,他们做起这种事来还有理呢,没看刚刚我说二爷不在时二太太那脸色,要不是我抢先一步,怕要挨训了。”王熙凤擦掉掌心的血迹,看着上面两弯血色的月牙撇了撇嘴巴,“亏他们说得出口,跟自个儿亲表弟打官司,这是什么名头,二爷要是应了,这辈子就毁在这上面了!” 老太太也是,就由着二房这么欺负大房,贾政是长辈不假,可也得做长辈做的事儿,哪有他们自己下手害人,把小辈顶在前面挡枪的道理呢?王熙凤一肚子的埋怨,张张口却忍了下来,没有明着说出来。 贾政没能施展仇恨转移大法让贾琏冲锋在最前线,纠结了半天,他自己也做不出真在公堂上指正的事情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在薛家选了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出来充数。 贾政直到这时才知道贾母口中话语的意思,这事儿确实不该贾家多搀和,还是薛家人自己来最名正言顺,现在这时节,开堂审理就在眼前,临时派人去金陵把薛家旁支某个男丁接过来也不切实际,只能找个人勉强顶上了。 ———————————————————————————————————————— 程岩把事情略微拖了几天,见林璐天天去看林琳时胸有成竹的模样,多问了几句,觉得他准备得差不多了,方才正式开庭审理。 当天听审围观的人不少,托薛家铺天盖地宣传的福,不少人家都知道有这么一通热闹,闺阁中的贵太太们也没别的消遣,虽然不好自己亲自搬着马扎来听,也大多打发了仆从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两方人一被带上来,很明显就有观感上的差距。 薛家那个小仆人披麻戴孝,头戴白巾臂缠黑纱,哭得满脸是泪,一上来就重重在地上磕头不止,磕得额头青青紫紫一大片,形迹狼狈凄惨到了极点,让人看到就觉得心酸。 林琳身上穿着赶工制作出来的崭新囚服,新得一尘不染,白得发亮晃眼,脑袋后面的辫子扎得一丝不苟,身上也干干净净的,从头到脚看不出来这是刚从牢里面提出来的。 而且林琳脸上根本没有被告人应该有的神情,既没有惶恐无助,也没有遭受冤屈之后的委屈愤懑,冷冷淡淡往正中央一站,肤色若瓷,容颜似玉,一双眸漆黑若寒星,带着目空一切的高傲。 程岩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额头开始冒汗,这位小祖宗这到底是来翻案给贾家好看的,还是来拉仇恨秀优越的?你装起码也该装得可怜兮兮一点,也好让我做人。 林璐早作为证人在一旁等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他倒是没有意外,因为从来就没指望着林琳能示弱装可怜。 在这位大爷眼中,伪装成弱势群体抖得跟鹌鹑一样,那还不如直接被人一刀当头砍了舒坦呢,没命总比没脸好。 林琳现在倒是有点遗憾没有赶在林如海死之前去考个功名回来,若是有了武举人功名,起码此时不用下跪。 林璐挪到了林琳旁边,他这次要山寨状师,帮锯了嘴的葫芦林琳同志完成有条有理的辩驳、气壮山河的指责和声嘶力竭的呼喊。 “堂下所告何人?”程岩在心底哀叹了一声,他就不应该相信两个半大的黄毛小儿能够自己解决这样的大麻烦,不过鸭子已经在架子上了,他也只能顺势而为,走一步看一步吧。 薛家仆人叫相儿,原本是薛蟠看中了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平日里也做些暖床娈童的勾当,不过好在口齿伶俐,被贾政矬子里面拔高个选了出来。 相儿一听就扑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道:“回大人,小的乃是金陵薛家长房薛蟠的奴仆,我家大爷八天前因为同林家二少爷口角不和打了起来,被林二少爷打得去了半条命,这几天来一直卧病在床,三天前元宵节的晚上,因为伤势过重,活生生痛死了!” 相儿又是一脑门撞在地上,丝毫不在意额头上迸出来的鲜血,只是嘶号道:“大人,小的家老爷早早去了,薛家长房就只我家大爷这一根独苗,如今连大爷也被人害死了,只留下姨太太大姑娘一对母女孤零零过活,下半生连个依靠也没有,这岂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围观旁听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薛家的情况开庭前他们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想想确实够惨的,唯一的男丁死了,就剩下两个女人撑着顶门立户,也是可怜可叹。 程岩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林琳,示意他此时最好说点什么,于是在建立人物伊始拉仇恨天赋就加了满点的林琳冷笑了一声:“他自个儿找死。” 四下围观的人一片哗然,果然如同吃了鸡血一般对着林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程岩一抬手盖住抽搐的嘴角,他现在生吞了林琳的心都有,皇帝这是丢过来的哪门子刺头,他八辈子倒了什么霉,这个破案子怎么就偏偏落到他头上了呢? 相儿急忙抓住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含泪泣道:“大人且听听林家二少爷的话吧,我家姨太太同荣国府府上二太太出身金陵王家,嫡亲的姐妹,算来同林家还是亲戚,林家二少爷竟然硬得下心肠下这种死手?不看我主人家孤寡的份上,难道也不看在死去的林姑爷表太太份上,高抬贵手放我薛家一条生路吗?” “哪样的主人带出哪样的奴才来,疯狗一样胡乱攀咬什么?姓薛的是什么货色,也配给我论亲戚攀交情?”林琳很不爱听非有人别有用心把他跟薛家扯上关系,薛家是商贾,社会地位极低,林琳看不上眼。 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再让他说下去,林璐也心里面没底,抬手扯了扯他,自个儿把话接了过来:“我林家累世为官,书香门第,君子之行,可昭日月,哪来的你薛家这样仗势欺人、门风败坏的亲戚?” 程岩斜着眼睛一个劲儿看他,其实现在的情况来看,倒像是林家故意仗势欺人,您老说人薛家不是的时候,起码先扭过头看看您自个儿弟弟周身散发的傲娇气场好不好? “君子之行?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君子会活活把人打死?”相儿直着脖子喊了一句,“大人,林家二爷欺负我家大爷也不是一次了,年前还把我家大爷打断了腿,才床上调养了两个月才好的!” “先不说薛蟠死了的事儿,单论他两次挨打,”林璐冷笑了一声,浑然不惧,“不知道这位小哥儿敢不敢直说出来,我弟弟为什么打他?” 这个问题当然不好直说,相儿早就料到他会提,早几天就想好了应对,叫嚷道:“谁知道林家二爷是怎么想的,我们爷先前也在蒙头蒙脑想不明白呢!” “薛蟠说了什么破话浑话,这里是公堂之上,清清静静的地方,说出来也脏了我的嘴。”林璐也没有做出气急败坏的表情指责他的睁眼说瞎话,胸有成竹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程岩,“大人,两次冲突一次是在京都茶舍嘉木舍,一次是在我林府大门前,两处俱是热闹之地,目睹了事情经过的人也不少,草民已经找了几位人证,大人传他们过堂,一问便知谁是谁非。” “我家大爷最是守礼不过的,念在你们是亲戚的份上,在街上偶然碰到了以礼相待,不过说几句亲近话,林家二爷自己想岔了不说,还不容人分辨,上手就打!”相儿一听林璐找了证人,就急了,事情究竟如何他也是知道的,急忙道,“大人,奴才主家也找了几位证人!” 其实压根没有啥证人,贾政和薛家母女都一心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林琳这次死定了,压根没有做多少准备,不过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方人证一弄出来自己这边立刻没理,相儿只能拽几个来旁听的小厮充数。 “既然如此,传双方人证上堂。”程岩面上不动声色一派威严,其实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林家大少爷跟他弟弟一样不靠谱,他今天死在这里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orz,最近考试周,暂时先不回亲们的留言了tat请大家体谅一下,18号之后一定会都补上的~ ------------ 38章 稍等了片刻,双方证人被带了上来,程岩看得眼前一亮,动了动嘴角,压下了上翘的弧度。 林璐找来的人不少,京城最大的茶馆掌柜李砏连并三四个茶客算是第一次冲突的证人,海兰察、棋盘街林府正对门李家的门卫并两个车夫算是第二次冲突的目击者。 被相儿临时拉来凑数的薛家奴仆小厮也不少,超了十指之数,穿着青灰色仆人的统一着装,战战兢兢站着挤成一堆,看着就比旁边落了一层档次。 程岩深谙审问的门道,两相对比才有好戏看,先指了指薛家家仆,道:“你们先说。” 薛家十多个人于是挨个儿说了一遍,无外乎都是些含糊之语,什么薛蟠听说是自家亲戚,好声好气上去搭话,林家二少爷却翻脸不认人,莫名其妙就把他家大爷给打伤了。 啧啧,骗鬼呢这是,程岩心头发笑,不动声色往旁边一看,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很客气地拱了拱手:“索伦杜拉尔大人,怎么您也来了?” “程大人,两次我恰好都在的,事情如何我再清楚不过了,有人空口白牙就想往我朋友身上泼脏水,真当我海兰察是死人?”海兰察当先一句话就表明了立场。 他现在就在后悔,当初怎么就傻乎乎听了乾隆忽悠,接下了这个棘手的差事呢?要不是他跟林璐牵上了线,哪里有后来这么多是非? 同病相怜,作为要给皇帝擦屁股的可怜下属,海兰察看着程岩还挺顺眼的,不过没有明着表现出来。 这里头海兰察的身份地位最高,算起来程岩也次了他半级,程岩因此示意他把事情说一遍。 海兰察微仰着头,笔直地站着,声音中气十足,满带着鄙夷不屑:“说来也是巧了,第一次的时候,我们正坐在一个桌上喝茶聊天呢,正说着前科科举之事,没想到薛蟠突然走过来搭讪,嘴里不干不净说些浑话,子毓这般人品,自然受不了这种浑人,踹断了他的右腿。” “至于第二次的时候,我刚从林府出来,薛蟠就找上门来,说是要为上次唐突莽撞道歉,我也没看到他的诚意在哪里,仍然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牵扯到旁人,这次别说子毓不高兴,我也被惹恼了,帮着踹了几脚,可能下手重了些,不过也是薛蟠自找。”海兰察确实没有心理压力,事实本来如此,他照着实情说就是,不过是把中间某段牵扯到紫禁城那位的事情隐去了。 合着您也在里头搀和?程岩多看了他一眼,笑道:“原来如此,堂下其他人有什么说的?” 李砏拱手上前,也把那日所见所闻说了,他不是直接目击者,有意识地忽略了事后林家兄弟的嚣张态度,主要讲述了一番有骨气有风骨的林家二少爷受人言语侮辱后的愤懑,还加了一点自己对于薛蟠在他茶馆闹事耽搁生意的不满。 余下诸人也一一说了。 程岩的目光在两拨人脸上扫过,同顺天府府丞小声商议一番,拍了拍惊堂木:“薛家所谓人证,俱是家生奴仆,自然偏向其主,所言并不能尽信。” 相儿见形势突然逆转,不管不顾一指海兰察,尖声道:“请大人明见,这位老爷也是林大爷的至交好友,难道他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横竖不过一个奴才,也敢明着攀咬朝廷正二品武官?程岩心中笑他痴傻,正色道:“你也看到了,林家证人并不只索伦杜拉尔大人一人。” 这就是林璐的聪明之处,他请来的证人既有当朝官员,茶舍掌柜,又不乏三教九流,社会各个阶层都齐全了,身份地位各不相同,自然显得真实可信,最起码比你清一色的自家奴仆当所谓证人要靠谱得多。 在程岩看来,像薛家这样压根拿不出正儿八经所谓证人的情况,还不如直接不出证人,也总好过给人作伪证的感觉,这么十多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厮只能加负分数。 海兰察勃然变色,拱手转身对着紫禁城方向,正色道:“我敢对着皇天后土起誓,我在公堂之上所言绝无半句虚假,我海兰察堂堂男儿,皇上亲点一等御前侍卫,何至于对着你等下人奴仆说谎话作伪证?” 海兰察挺委屈的,他也知道围观的许多人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主子能够理解这种委屈,跟个奴才打官司就够丢人了,再说假话,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相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人家连皇上的名义都抬出来了,他要是再敢质疑,那就是跟自个的脑袋过不去,更何况事情如何相儿也不是不知道,海兰察确实没说假话。 程岩故意等了一会儿,见相儿还是低着头不敢出声,方才冷声道:“大胆刁奴,公堂之上竟然敢颠倒是非黑白,真当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是谁给你这个胆子?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相儿一听,心底一沉,觉得自己恐怕没命撑的下来二十大板,急忙叫道:“求大人开恩,求大人明鉴!” 时左右已经有侍卫上来抓人了,相儿被架住胳膊,慌乱到了极点,尖声道:“大人,大人,纵然我们薛大爷有错处,也罪不该死,林二少爷活活打死了我家大爷,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还有人对林琳打人谁是谁非抱有疑窦,相儿这话已经是干脆承认了,不少围观者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 “你说我弟弟活活打死了薛蟠?”林璐嗤笑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眼睛瞪得滚圆,满带着怒意,“你半柱香前还口口声声薛蟠是回到家后疼了好几日才死的,怎么又成被我弟弟活活打死得了?你说薛蟠是元宵节当天夜里死的,我倒是不知道我弟弟元宵节晚上除了在家放烟花赏月外,还摸到荣国府专门去打薛蟠?” 林璐对着程岩一拱手:“恳请大人先缓了行刑,草民倒想听听他还能怎样诬赖舍弟的!” 程岩自无不准,抬头示意了一下,抓着相儿的侍卫把人放下后退回原位。 相儿明白过来自己的口误,赤白着脸辩解道:“是奴才刚刚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我家大爷让林二爷打了后,被抬回家中,好生用药将养了几日,终究回天乏术,生生疼死了!” 他又想是苦肉计大哭一场,可惜程岩没给他这个机会,重重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竟然还敢胡说!本官已经命人验尸,薛蟠系窒息猝死,压根就不是伤重而死!来人,传仵作当庭对证!” 于是年过六十的老仵作颤颤巍巍上来,把薛蟠死因说了一遍:“回大人,死者身上确实伤痕累累,多有筋骨折断之处,不过并不置死。死者是在夜半突然窒息身亡,脖子上并无掐痕外伤,应该是意外猝死。” 这倒不是假话,林琳做得极隐蔽,点的那几个穴道只在特殊的时刻才会起作用,后来随着血液循环自解了,任谁也找不出蹊跷来。 “好好的我家大爷怎么会猝死?”相儿叫了一声,额头上满是汗水,“分明就是他杀了人后伪装成猝死的!” “那你说我是怎样杀的人?”林琳看也懒得看他,讥讽地扯了扯唇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伸手拧断薛蟠脖子了?” “薛家寄住在我外家荣国府上,荣国府乃是堂堂国公府,守卫森严,又不是阿猫阿狗能够随便进入的地方,更何况是半夜黑灯瞎火,舍弟也不是偷鸡摸狗之辈。”林璐双眼灼灼闪光,毫不退让死死逼视着他。 相儿强辩道:“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林家也曾经在荣国府寄住过个把月,你们提前熟知了地形,摸清楚了门道,林家二少爷能把我家大爷打得半死,显然也是练家子,未必做不到这些!” “笑话,薛蟠是死在梨香院,我们兄弟住在倒转抱厦厅,隔着大半个荣国府,子毓也不是随意乱跑的人。” “薛大爷死的那天白天你们还去梨香院了呢!”相儿瞬间福至心灵,被林琳和林璐依次提醒了,竟然想出了新的证据。 “那你为什么不说我们去梨香院干什么了?”林璐等了半天就是在等他说这句话,眼睛一眯,“先时舍弟同薛家薛蟠起了冲突,下手的打得狠了,有意让他吃点苦头,也使了些小手段。还是荣国府贾政贾大人出面调和中转,舍弟那日方才进了梨香院,帮薛蟠解了被封住的筋脉。” 林璐跟他废话这么半天就是想把在背后下黑手的贾政扯出来,此时哪里肯轻易放过,立刻紧紧咬住:“程大人若然不信可以传唤贾大人上堂作证,也好还我林家清白!” 林璐同贾政是亲戚,此时不唤“二舅舅”而是口称“贾大人”,程岩如何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 思,这几日他也着人手调查过,知道贾政在这出闹剧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也不意外林璐突然的翻脸。 贾政不过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荣国府的爵位也没落在他头上,不过人家还有个在宫里当贵妃的女儿,并不是好惹的,他还真不想得罪,程岩闭了闭眼睛,不过可惜了,这次跟贾政打对台的可是紫禁城龙椅上坐着的九五之尊,一个贵妃之父,还真不够看的。 程岩是决断果敢之人,他既然选择了讨好皇帝偏向林家,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犹豫不决,早在被皇上唤进养心殿时,他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当下也不耽搁,立刻写了手书,命人去工部传贾政上堂。 贾政看到手书时气得半死,他费心挑选了相儿出来,就是为了把自己撇干净,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拖了下去。 来传人的侍卫寸步不离跟着他,贾政也没办法推脱,想去跟汪由敦请假拖延一点时间,没成想工部尚书提前一步派了人过来,告诉他直接去顺天府就可以了。 汪由敦确实是在看戏,有意踢了贾政一脚,林璐当时给他看贾政书信的时候,汪由敦也挺气愤的。 不为别的,贾政一直以为他上次挨打有汪由敦的影子在里面,给林璐写信的时候少不了提几句,隐含威胁之意,汪大人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着中枪了,再看贾政就有那么点不顺眼。 什么狗屁东西,一个从五品小官,干了二十年还没升迁,有个当贵妃的女儿你就真把自己当国舅爷了?你是个什么玩意,也值得老子算计你? 汪由敦格外恶心的一点在于,贾政在书信中把他自己描绘成一个因为正直刚硬的忠良形象,而汪由敦自然而然就成了进谗言陷害忠良的小人佞臣角色。 贾政也是万万没想到林璐能坏成这样,转头就把他的书信直接塞到了汪由敦手里。 得,你自己有被害妄想症,成天怀疑我下黑手阴你,那我要是不阴你一次不是太对不起国舅爷的殷殷期望了吗?汪由敦当时捏着信的手气得都在抖,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贾政硬着头皮往顺天府衙门走,走到门口他发现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说的都不是好话,懊恼中又带着气愤,他活了一把年纪了,还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来不及,贾政很光棍地承认了:“回程大人,是下官担心事情不可收拾,写了信给两位外甥,只想息事宁人……谁想到我的两位外甥竟然因为这个心气不忿,反倒下手害死了亲戚呢?” “你写了信?信在何处?”程岩面无表情问了一句。 信都给林家送过去了,当然不在贾政手里,程岩本来可以在等贾政的时候就让林璐把信呈上来的,他偏不,偏要等到贾政站在堂下再进行这一个步骤。 林璐双手奉上书信,程岩也没接,交给府尹直接让他读出来。 洋洋洒洒上千字的信读出来也没花多长时间,却搞得外面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围观者也觉得大开眼界。 先前已经确定了起码是薛蟠不对引起的事端,这可真是亲舅舅说得出来的话,对受了委屈的外甥没有半句安慰不说,话里话外也没有啥要惩治罪魁祸首的意思,反而字里行间都是嫌林琳惹麻烦,又是摆舅舅架子,又是拿大道理压人,只逼迫着林家快点帮薛蟠减轻疼痛是真。 贾政听得脸都变了色,没想到林璐当真狠毒至此,不仅弄死薛蟠,还要彻底毁掉荣国府百年声名。 他也是有苦说不出,贾政当时写信的时候主要还是为了出一口挨打忍下的恶气,薛蟠的事情还在其次,贾政心里也是看不过眼薛蟠的行径,可是围观的人却不知道贾二老爷受到的委屈,只听了他信里的口气,都觉得这位所谓的二舅舅真是绝了。 ——莫非在贾二老爷心中,就只有薛家一门亲戚,林家就是白给的?不能吧,薛家不过是商贾,人林家虽然中道没落了,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呢。 他们想不通理由,林璐就给他们理由。 只见林璐“腾”地一下站起身,红着眼眶道:“薛家乃商贾巨富,薛家大姑娘更是过了秀女大选,马上要进宫当娘娘了,我林家有什么呢,不过是守着祖宗基业过日子,贾大人看不上我林家,晚辈不是不能理解,世上跟红顶白都是常事儿,哪能要求世人个个都是孔圣人在世?不过我倒要问问贾大人了,您让我弟弟去忍着委屈给薛蟠解了经脉,我们兄弟俩念在先母的份上,听命行事了,结果好好的薛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现在已经证明是意外猝死,为什么贾大人还要硬往我弟弟身上泼脏水?” 林璐仰天悲呼:“谁家子弟能承担得起人命的重量?贾大人这不仅是要逼死我弟弟,还是要我林家百年声名毁于一旦,让我林家列祖列宗蒙冤受辱!” “胡说!”贾政再也忍耐不住,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林璐能这样说话,谁毁谁名声啊到底,“是薛家写状纸递的诉讼,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上堂作证罢了!” 程岩叹了一口气,再看林璐突然觉得心底弥漫出丝丝缕缕的寒气,扬了扬手中的状纸,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鄙夷:“贾大人,这状纸上可是印着您的官印。” 这是贾琏的手笔,薛蟠死的那天晚上,他就偷偷命人告知林家兄弟此事,林璐一听贾政这样积极,就定了主意。 他刚来到京都时,跟林琳逛街第一次遇到乾隆的那次,因为一个小小的赌注,曾经在林琳手中见过贾政的官印。 林璐有充分完备的职业道德,看了一次就记了下来,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去偷真的,林璐现拿水萝卜做了一个,托兴儿给贾琏送过去。 贾琏还在气恼贾政狠心拿他当枪使,费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情都丢给他做,收到印章时咬了咬牙,干脆就盖上了。 他那时候倒没想这么多,主要是心气不忿,贾政能坑他一把,凭什么他不能反坑回来?贾琏此时就混在人群当中听审,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要是知道那个印章有朝一日会成为公堂上的证据,打死他也不敢盖上。 贾政当然不信,大声辩驳道:“冤枉啊大人,写状纸的不是下官,而是我侄子贾琏,此事下官并不知情!” 不知情你怎么知道是贾琏写的状纸?程岩并不戳破,点头道:“谁写的状纸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上面可是有您的官印呢,贾大人——”他扭头吩咐府丞:“传荣国府贾琏。” 也不用传,贾琏就在旁边听着呢,闻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跪在堂上,看了一眼贾政,笑道:“回大人,这份状纸是草民写的。” 贾琏说话的时候眼睛有点发红,要是贾政刚刚瞒下了,他还能有愧疚之心,结果贾政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他咬出来,贾琏也不管不顾了。 真要斗起狠来,谁怕谁呢?他抬起头飞快地对着程岩笑了一下,俯身趴在地上,朗声道:“草民只是听从了二叔的吩咐,根据他的口述写下了状纸,二叔还亲自取了官印盖上!草民论起来还是两位表弟嫡亲的表兄,自家亲戚,何至于打官司闹得两家没脸?无奈二叔意态坚决,坚持要为薛表弟讨回公道,方才有了今日之事!” “此话当真?”程岩抖了抖手里面的一张薄纸,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开弓没有回头箭,死道友不死贫道,贾琏咬咬牙,也认了:“当真!草民句句属实,公堂之上岂敢虚言!” 狗咬狗一嘴毛,林璐眨了眨眼睛,冷笑道:“贾大人,你为薛家薛蟠做主的心晚辈懂得,毕竟是贾大人嫡亲的外甥呢,没有白死的道理,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什么能够让你一口咬定是我弟弟害死的薛蟠?” 贾政还在见鬼一般瞪着贾琏,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道:“这不是明摆着呢吗,是林琳同薛蟠起的冲突,打了人,你们去荣国府当天晚上薛蟠就死了,不是你们下的手是谁下的手?”所以薛蟠死了,贾家阖府上下都没多想,铁定就是林琳干的,跑不了别人。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摆着’就能成了公堂上实打实的证据?贾大人手中可有人证,可有物证?”林璐哆嗦着声音都带了哭腔,“贾大人好事想不到我们,这种背人命的事情怎么就有脸往我弟弟身上乱盖?” “林琳第一次打了蟠儿的时候,还放话说什么,这次只是打断了蟠儿一条腿,下次就要拧断蟠儿的脖子!”贾政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名声不名声的还要往后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他诬赖人的罪名说清楚。 别事没办成还惹出一身骚,贾政心里头也是没底又后悔,早知道他何必跟着搀和呢,不就是被皇上打了一顿吗,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程岩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把状纸放在桌子上,用食指点了点:“我说贾大人,年轻人嘛,都是年轻气盛的,在气头上什么话说不出来呢?怎么贾大人倒当真了?” 林璐撇了撇嘴巴:“可不是,舍弟还说皇上平伊犁必能一举功成呢,难道几个月后大军凯旋归来时,万岁爷还要记我弟弟一功,赏我弟弟个顶戴花翎?” 一句话说得满堂的人都笑了,贾政一张脸涨得通红中都发了紫,指着林璐说不出话来。 “况且舍弟说的时候,确实是一句气话,谁能想到薛蟠第一次受了教训,第二次还不悔改,非要上门找打呢?”林璐说完,一指林琳,半真半假责备道,“看了没,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也该心里有盘算了,咱们兄弟都是直肠子,说完出了气就算了,备不住有那些阴暗小人,听了就记下了,打定主意要拿你的话咬死你呢!” 林璐一点都不怕,他就是指着贾政鼻子骂又怎么样了,就算日后被人说不敬外家,他也认了,先把贾政回话的路都堵死了再说。 阴暗小人的名头对贾政的杀伤力果然很大,他点指着林璐,厉声道:“那你说,蟠儿好端端怎么会死了?”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又不是当着我的面儿死的,又不是在我家死的,尸体也没让我见着。”林璐仰着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拍额头假笑了一下,“都怪我,忘了二舅舅是刚来了,没听见刚才仵作的话,您的好侄儿是意外猝死的,什么是意外猝死呢,就是莫名其妙死了,跟谁都扯不上关系呢。”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你别以为能由着你颠倒黑白!”贾政根本就不信,特意强调重复道,“你们来的当天,薛蟠就死了!” “外甥还是那句话,二舅舅诬赖我们没事儿,您起码拿出证据来,就算是伪造出来的,起码也好过现在这样无凭无证的,是谁颠倒黑白这可不好说呢?”林璐一拍林琳肩膀,“要不是事情偏偏这么巧,您如何能赖到我弟弟头上呢?您说,薛蟠为啥当天晚上就死了呢?外甥也想问一句,怎么就这么巧呢,您觉得呢?” 这话分明是怀疑到贾政头上了,程岩咳嗽了一声,这样子欺负人,他都有点看不过去了,因问相儿道:“你可还有话说?” 相儿早听傻了,不妨程岩突然问到他头上,吓了一跳,见连荣国府二老爷都被林璐堵得说不出话来,如何还敢狡辩,低头讷讷不语,身体抖得糟糠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前面好几条暗线都连起来了,总算是写完了……打嘴仗好难写tat 撒花感谢哈哈系骨亲的地雷~ ------------ 39章 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林璐看着林琳舞刀弄枪练武,转了转炉子上放着的羊肉签子,很装逼地摇了摇头,一脸深沉状思考着这个问题。 林璐并不是一个喜欢逆势而为的人,这一场官司,林家贾家薛家三家尽数扬名京城内外,其中,贾家和薛家是彻底臭了名声,林家所处的舆论位置却比较微妙。 一方面,许多人对贾家尤其是贾政的做法满带批判鄙夷,另一方面,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林家做得也太狠了。 其实这事儿,不论林璐怎么洗白――当然,他本身也没打算洗白――明眼人都清楚,绝对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薛蟠八成就是林琳弄死的,贾家还真没冤枉了他。 不过那又如何呢,谁让林璐牙尖嘴利,贾家薛家手中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没告倒林家,反倒把自家给赔了进去。 程岩结案的时候让人打了相儿三十大板,至于贾政,他倒是没有管,再怎么说贾政也是正儿八经的在职官员,轮不到他来说话。 海兰察当天结案后照常当值,跟皇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乾隆看得喜不自禁,浑身上下都觉得舒坦,也没含糊,把自个儿御书房里放着的一个雕花瓷瓶赏了程岩,第二天上朝就掳了贾政职位。 皇帝给的名头也很响亮,为长不慈,诬赖良民,还诬赖的是你嫡亲外甥,这种人朕可不敢使,你还是回家歇着吧你,工部也不缺人手缺到这份上。 乾隆本来还想把宫里的贤德妃也降降位份警告一下,不过他突然插手整治贾政已经让许多人惊讶皇上消息灵通了,再多行一手更容易让人多想,便忍下了。 还有一点挺凑巧的,乾隆他老娘,钮钴禄太后昨天夜里突然梦到了雍正帝,醒来就要动身去五台山还愿,还要在那里住上三年为大清朝祈福。 太后一要动身,整个紫禁城都忙碌起来,别说选秀女的事情暂且被抛下了,得等太后回来再计较,京城数得上号的人家都忙活起来,支使女眷去打听事情始末。 贾母倒是去慈宁宫哭了一嗓子,她是老封君了,超品公爵夫人,虽然她生下来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不过人家丈夫有救驾之功,贾母同太后也是老相识,很有几分脸面。 太后听了,安慰了她一番,另分了赏赐下去,却没多说什么,她虽然不知道这事儿还牵扯到某个素未谋面的孙子,不过乾隆当天就提前来给她打了预防针了。 皇帝对着老娘好一通抱怨,这贾存周什么玩意,人家好歹是你亲妹妹的遗孤呢,受了委屈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事后还要可着劲儿的栽赃陷害。 又说了一通自己听说林家兄弟多么可怜,林家几脉单传,还同外家翻了脸,小小年纪连个可以依靠的长辈都没有,孤苦伶仃的,也亏贾家下得去手。 太后有点诧异她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富有同情心了,不过也没多想,好生劝慰了一番。 等到了后来贾母过来诉冤,太后听是听了,也压根没接话茬,更别说往心里去了。 ―――――――――――――――――――――――――――――――――――――――― 林琳入狱打官司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没有惊动林黛玉,林璐在府里下死命令让所有奴才丫鬟都把嘴巴闭上,敢跟姑娘嚼舌头的一律打发了卖出去,自然没人敢跟林黛玉提。 林黛玉一觉睡醒不见了林琳,林璐小声告诉她是过年了,被他亲爹接到府上暂住几天。 林黛玉也不知道又跟薛蟠起冲突的事情,压根不会往闹出人命那方面想,更何况看林璐天天兴高采烈的样子,辫子恨不能翘到天上去,更是不疑有他。 等她发现某天中午林琳已经回来了出现在饭桌上,林黛玉还挺高兴的,侧头问了一句:“子毓同那位老先生相处得怎么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琳一听就知道这是林璐又在使坏,斜了他一眼,也没戳穿,淡淡道:“也就那样吧,他事忙,也没见到几面。” 一般以他的臭脾气,说成这样就说明相处得不错,林黛玉真心为他感到喜悦,不过担心他脸皮薄,点点头就没多问。 等吃完了饭,林琳拍下筷子走了,林璐探着头看着他往演武场方向去了,方才正眼看着林黛玉,叹息道:“妹妹,有件事情哥哥一直瞒着你呢,如今事情都过了,倒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林黛玉眉峰轻轻一拱,疑惑道:“什么事儿呢,我看这几天木莲白音脸色都怪怪的,问了也不肯说,支支吾吾的,就猜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家里面不太平?” 林璐抓了抓头皮,一摊手:“其实吧,倒不是多大的事情,薛姑娘的哥哥死了。”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情?”林黛玉果然大惊失色,愣了一下,心里面念头一转,立刻起了疑,“子毓前几天不在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哥哥也别瞒着我了。” “真不是多大的事情,怕你担心才一直没说。”林璐十分殷勤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你看看和尚,像是有事的样子吗?他确实去他那个老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避了避风头。” “薛姑娘家的哥哥死了,也怪可怜的,留下她们孤女寡母,日子怕是不好过呢,可是关子毓什么事儿呢,为什么他倒要去避风头?”林黛玉皱皱眉,心中责备自己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发现蹊跷之处。 “薛蟠是元宵节那天晚上猝死的,找不出缘由来,薛家哪里肯善罢甘休,想来想去,就推到了和尚头上。”林璐叹了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仅是薛家,贾家也赖到了咱们头上,二舅舅一纸状告送上了顺天府衙门,空口白牙就要硬赖和尚杀了薛蟠。” 林黛玉惊诧至极,愣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才道:“怎么可能是子毓做的呢?那天晚上咱们三个一起吃了饭,放烟花放到半夜呢。” “可不就是,我也说了,偏偏他们不相信,觉得我向着和尚,硬说我说出来的话不算数。”林璐拍了拍手,特别无奈的样子,“元宵节半夜,我到哪里去找不是亲戚的证人,证明和尚就在林府好好待着呢?我这辈子就见过拿证据证明此人是凶手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我拿出证据证明人家不是凶手的,也不知道二舅舅怎么想的呢。” 林黛玉让他说的心底发寒,眼圈都红了,气恼道:“这可真是亲舅舅做得出来的事情,薛家是亲戚,难道我林家不是吗?外祖母也没说一句话,就看着子毓被这么欺负?” “傻妹妹,子毓毕竟不是咱们的亲兄弟,你我同他打小一起长大,铁打的情分,自然不计较这些,外祖母却没这样的想法,她单知道那个不是她的亲外孙呢!”林璐嘘声叹气,一脸的无奈,“所以当初父亲要收养和尚的时候,瞻前顾后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才最终定下来,原是牵扯许多事情呢,里面的门门道道谁能说得清楚?” 林黛玉捏着帕子红红着眼半晌不说话,不禁觉得心灰意冷,连嫡亲外家尚且这般不牢靠,出了事情不说帮一把,反倒恨不能在旁边看好戏,真是人情冷暖。 林黛玉本来想着,虽然他们兄妹住在荣国府上时,闹出了大大小小的不愉快,不过两家人过日子,难免有些摩擦,再怎么样血缘是铁打的,跟荣国府到底还是有一份香火情,没想到对方竟然不依不挠铁了心要加害于他们,实在让人齿冷。 林璐见妹妹要掉金豆子了,急忙一拉小手劝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不当咱们是亲戚,咱们也就看开了,谁非要赖着他们贾家不放呢,咱们又不是贪慕荣国府的名头。” “荣国府有个什么名头呢?不就是仗着宫里面有贵妃撑腰?”林黛玉气狠了,趴林璐怀里流了一会儿泪,咬咬牙擦干净了。 林璐好言温语劝了半天,好不容易把宝贝妹妹的情绪稳定住,叮嘱道:“荣国府里都是些什么德行的人,咱们也看到了,也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日后躲着走就好,咱们还在孝中,也没有多少亲戚往来可说,关严了房门安生几年吧。” 见林黛玉很认真地点头答应了,林璐叹了口气:“唯一可惜的是,咱们同外祖母那边断了联系,家中也没有女性长辈亲属,倒是没有人能教你些管家事物呢。” 这年头结亲的时候不仅仅要看女方门第和父亲兄弟有没有出息,对女孩儿自身条件也要挑上一挑。 林璐并无大野心大志向,他也没有把妹妹嫁给哪位王公贵族的野心,只要林黛玉自己过得舒心如意,夫妻和睦,那他就满意了。 林璐想了想,决定还是跟林琳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看能不能向他老子讨要几个教养嬷嬷来,起码帮林黛玉把场面撑起来,日后也不用被人说丧妇长女没有教养。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雨亲的地雷~ 另:因为二货最近沉沦在线性代数微积分c语言工程制图的地狱中,脑子实在是不清醒,所以上一章写了很多bug,现在已经全部改过来了,贾琏是同知,不用下跪自称草民,感谢镜花水月亲和暗影亲提出来~还有,贾政不是国舅而是国丈,orz这个二货太傻了,写错了,这是汪由敦的讽刺说法,感谢七七亲和暗影亲提出来~ 另另:v章评论过25字可以赠送积分,之前刚v一个月以内不能送,二货偷偷的送了一点,从今天起二货以后能送的都会送~ ------------ 40章 自贾政贾琏从顺天府衙门回家,荣国府很是兵荒马乱了一番,尤其第二天乾隆圣旨下来,荣国府唯一当官任实职的贾政被夺了官位,荣国府上上下下俱感觉面上无光,连门口的石狮子仿佛都黯淡了三分。 等过了两个月,耗资巨大、几乎彻底掏空了荣国府库银的大观园终于完工了,本来到了贤德妃风风光光回家省亲,让荣国府好好扬眉吐气一把、去去晦气的时节,乾隆又是一道圣旨砸了下来,砸得贾家人又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皇帝直接在获准省亲的名单中划掉了贤德妃的名字。 本来嘛,省亲也不是每个嫔妃都有的荣耀,宫中只有寥寥几位有这样的资格,本身就是乾隆给妃子的一项赏赐,你贤德妃娘家干了这样没脸的事儿,朕怎么可能还让你回去?那家人心都是黑的,爱妃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住着吧。 乾隆获准贾元春省亲本身就是为了把旧式勋贵之家手中囤积了几代的银子都抠出来,贾家已经贡献了家底,乾隆看着那样一大笔银子又流入民间,目的达成了,才不在乎贾元春到底能不能风光回家呢。 乾隆如今也养成了习惯,隔三差五就去林家坐上一坐,顶着林琳的冰山脸说上几句话套套近乎,有时间也经常跟林璐扯皮。 乾隆以往跟林璐搭腔纯粹是看在林琳的面子上,爱屋及乌才给了他这个荣耀,自从经过了跟薛家打得那场官司后,乾隆对林璐本人也有点感兴趣了。 不为别的,林璐那天使的一串串手段就挺叫乾隆吃惊的,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皇帝本来看林璐就是个普普通通有点小聪明的晚辈,也没很放在心上,听海兰察和程岩把当天事情重复了两遍,才惊觉过来这是一条毒蛇。 能对自家外家都毫不留情下狠手往死里逼,林璐的手段比起林琳来也不差什么,乾隆试探了几次,发现这小子虽然心狠手辣,等闲也不是闲着没事逮住谁就咬一口的,行事很有分寸,恐怕是被贾家弄得确实寒了心,方才露出毒牙的。 乾隆没看出林璐平日里有啥攻击性来,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了,毒蛇就毒蛇吧,反正横竖咬不到他头上,说实在话,有林璐这样一个坏得流油的机灵小子在林琳身边,乾隆还是很放心的。 林琳的脾气很直,说话冷硬,很容易得罪人,林璐正好跟他相反,说话办事让人觉得打心眼里舒服,知情识趣,两人性格一互补,乾隆觉得未尝不是好事。 以往他哪个妃子生了孩子,乾隆都是不管的,往尚书房一扔,爱读①38看書网,不爱读书算完,除去几个看好的儿子能够经常得到督促,其余儿子他都是懒得搭理的。 不过换了林琳就完全不同,乾隆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单纯一个父亲的心情是啥样,天天为儿子前途担心谋划不说,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没个清净时候。 尤其林琳性格这样不成熟,要是得罪了谁人家下黑手,自己成天这么忙万一护不过来怎么办?儿子舞刀弄枪万一还伤了自己呢?一看不到人就忍不住担心,他都恨不能把林琳别在裤腰带上随身带着。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十分有趣,乾隆一天天看着林琳身形越长越开,眉宇间英气越发浓重,往人群中一站都闪闪发亮,心中很有种当爹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屁颠屁颠往林府跑得更勤了。 他来得多了,跟林府上的人也渐渐熟了,有几次兴致上来还见了见林黛玉。 林璐挺不想把自家宝贝妹子拉出来的,乾隆好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看上了他家妹子,他找谁哭去? 没想到乾隆兴致十分浓厚,催着林璐去叫了林黛玉来,一见之下很是欢喜,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林璐本来还在提心吊胆,后来见乾隆几次跟林黛玉说话都是很自觉用的长辈口吻,眼神清明也不像是动了那种念头,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自从薛蟠领了盒饭,在顺天府衙门同薛家和贾家大闹了一场后,林璐很是低调做人,每天掩了府门闭门不出,逢年过节也少同人来往,当时的那场风波渐渐平复了,少有人谈及。 林璐却是被这样无趣的日子逼得发疯,便联手海兰察和贾琏偷偷开些铺子做点小生意,每月也有些赚头。 贾琏当时在公堂上帮了他一把,虽然大多原因是被贾政气出来的,毕竟也是帮了他大忙,林璐一个大优点就是知恩图报,知道贾琏因为跟贾政的内讧很不得贾母心意,几年来多受冷落,遇到发财的机会也就捎带着他。 更何况,同贾琏交好对林璐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一来,也可以防止荣国府四处宣扬他忘恩负义不敬外家,林璐大可以搂着贾琏肩膀说我们表兄弟哥俩好着呢,堵了那些人的嘴。 二来,王熙凤是王子腾正经的嫡亲外甥女,王子腾的大哥早逝,就这么一个女儿,王熙凤多蒙两位叔叔抚养,关系也是亲近。 在林家刚举家进京的时候,王子腾刚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现在慢悠悠三年过去了,林家兄妹孝期马上就要过了,王子腾也升了九省都检点,眼看就要起调回京。 王子腾这样一个人物,四年三迁,累迁要职,可以说是简在帝心,为官有道,林璐不想得罪他,而且也没有得罪他的必要,借着同贾琏交好,也可以缓解从王夫人薛姨妈那边带来的负面影响。 当然,弄死了人家外甥,林璐也没有幻想能跟王子腾成为多么亲近的忘年交,只要让王子腾知道自己对王家没有恶意那就足够了。 现在林璐正在跟海兰察和贾琏喝酒,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了,屏退了仆从,贾琏拿着酒壶为海兰察添满了酒杯。 “我敬两位兄长一杯,这三年来,多谢两位帮扶。”林璐喝了不少,不过他酒量大,只是微微红了脸颊,笑眯眯的一派乖巧神色,“明天我就要动身回扬州了,和……子毓的名挂在扬州县府,他要参加武举童试,还需要回去一趟。” 这是早说好了的,海兰察和贾琏都没有太过惊讶,三个人碰杯示意,俱都一饮而尽。 “二表弟武艺高强,人品端方,何愁没有前途呢?此次武举必当势如破竹,旗开得胜。”贾琏说着是真有几分感慨,有些事情天注定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认。 “琏二表哥可千万别这么说,让子毓听见了,更狂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话是这么说,林璐还是十分高兴地笑了一阵,和尚终于能够一飞冲天,他以后也可算是脱离了天天在家里窝着的苦逼日子了。 说句难听的,乾隆这个老子在龙椅上瞪着眼睛看着,林琳的锦绣前程已经铺就了,不过该谦虚还是应当谦虚的,林璐看着贾琏,轻声恭维道:“子毓算什么呢,横竖八字还没一撇,十八道山门还要一道道拜过来呢,以后如何还未可知。琏二表哥的岳叔父王子腾王大人,马上就要回京了,王大人刚升迁了九省都检点,深得万岁爷器重呢。” 贾琏捏着酒盅摇了摇头,叹息道:“林表弟,你我表兄弟亲近如一,有些话我才拿出来说――若是我岳叔父早三年回京,事情必不会如此,若是晚三年回京,也不会有麻烦。” 这话说的意思十分明白,若是三年前两家打官司的时候王子腾已经回京了,凭他掌管京城三分之一兵马的地位,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府尹还真不算什么,贾家薛家何至于被林璐一手逼到那样孤立无援、万人指摘的地步。 若是王子腾再过三年回京,林琳通过科考在朝廷中已经站稳了脚跟,况且薛蟠的事儿已经算是陈年旧事了,那王子腾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了六年的外甥去找林琳麻烦平白结仇。 偏偏王子腾不早不晚赶在这样一个时节回京了,贾琏还没跟他搭上话,也摸不准王子腾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贾琏单知道当时薛蟠一出了事儿,王夫人薛姨妈就十万火急打发了人去告知王子腾,不过路途遥远,王子腾得了信儿时官司都结了,也没再插手。 林璐跟他碰杯,笑道:“我知道表哥念着我呢,就冲这句话,可见表哥跟我是一条心的。” 贾琏毕竟姓贾,虽然这几年跟二房越发疏远了,到底还是荣国府大树下隐蔽的子孙,话能说到这份上确实不易。 林璐懒洋洋笑了,一派胸有成竹:“琏二表哥是多心了,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三家都没脸,王大人若是翻旧账,先不说能不能把我林家拖下水,起码他自己是跑不了的。” 涉及到的长辈,贾政是王子腾的亲妹夫,王夫人薛姨妈都是王子腾的亲妹妹,这种破事王子腾遮掩还来不及,肯定恨不能天下人都转头忘掉,怎么会自己再闹出来。 贾琏见他心里有数,便没有多说,也确实不好多说,点点头便看向旁边:“亲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乾隆上个月给身边最得用的头等侍卫指了婚,和硕庄恪亲王、圣祖十六子允禄的孙女,名符其实的名门贵女。 海兰察一张脸涨得通红,捏着酒盅半天不出声,最后才在林璐促狭的目光中憋出来了一句:“额娘已经在忙活小定礼了。”他父亲早亡,家中十多年只有一位母亲。 海兰察年纪也不小了,古人早婚,像他这样眼看就要过二十岁的小伙子还没娶亲的也不多了。 海兰察也想早点娶媳妇让额娘享享清福,无奈这事儿轮不到他管,应该由乾隆给他指人,乾隆拖了几年,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打算,好不容易才指了婚。 三人聊了一会儿,考虑到明天一早林璐就要回去,早早便散了,海兰察最先走了,贾琏走之前一拉林璐,低声问道:“林表妹也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过就是回去考个试,哪里用得着拖家带口的?”林璐笑眯眯地,耸了耸肩膀,“我跟着子毓回去也不过是想旧地重游一番,也算了了个念想,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得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贾琏明显有些犹豫,话到了嘴边几次咽了下去,不过磨蹭着也不肯走。 林璐故意讶然地看着他:“怎么了琏二表哥这是?有话直说就好,咱们兄弟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贾琏干笑了一声,还真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也由不得他拖延,干脆道:“你们府上管事儿的爷们都走了,留下表妹一个人在这里算是什么事儿呢?说是考完试就回来,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小半年呢,林表妹花一样娇贵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寂寞?” “不寂寞不寂寞,”林璐一个劲儿跟他装傻,挥了挥手,“你多心了,这府上二十多个丫鬟陪着我妹妹呢,外面也护上了满满的守卫,我把大管家留在这里,老人家为我林家忙里忙外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林璐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睛笑了:“再者,海兰察都跟我说好了,他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兄弟的,我走了,他会帮着我照应的。”说完一拱手,转头就要走。 “林表弟好生糊涂,索伦杜拉尔大人同你私交再好,那也是个外姓男子,毕竟有不方便的地方,”他说走就走不带含糊的,贾琏急忙一把拽住了,好言道,“我同表弟直说吧,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心里面也是放心不下,记挂着林表妹呢,想把表妹接到府上去略住几天。” 林璐听了没有出声。 贾琏有点着急,不禁加重了手劲儿,捏着林璐胳膊不放:“林表弟权当全了老祖宗一片心意吧,当初是我府上对不住表弟,让表弟受委屈了。只是到底也过了这么些年,表弟骂也骂过了,冷也冷过了,再大的火气也该消了,再这么下去,让外人看着也不像呢?” 眼看着林琳可就要起来了,荣国府这是按耐不住了,当了这么多年笑柄也当够了。 林璐眨了眨眼睛,死死盯着贾琏,笑道:“再说吧,琏二表哥也说了,我们兄弟这一走,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哪能这么麻烦外祖母呢?” “林表弟这是何苦来?我不瞒表弟,你们孝期过了,表妹也到了待嫁年龄,这结儿女亲家的事情,总要有长辈帮着操办才好,更何况现在结亲也都习惯提前相看相看,两家彼此觉得合适才定下来的,林表妹天天在家不外出,也是不妥当的。”贾琏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哀求之意。 林璐也不想太让他为难,叹了口气,退了一步:“我当然也知道琏二表哥是为了我们兄妹考虑,不过府上是什么地方,我们兄妹三年前就见识过了,我妹妹是个软脾气的,可受不了有人再指着鼻子追要房租钱――这样吧,等我和子毓从扬州回来,亲自带着妹妹去府上给老太太请安如何?” 贾琏一听,虽然没能完成贾母嘱托之事,还待也给两家关系缓和提供了契机,再听林璐语态坚决再无回环之意,只得点头应下了。 ------------ 41章 王子腾对林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早在第一次薛蟠被人打了的时候,薛姨妈就给哥哥送了一封信去,好生一通哭诉。 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外甥是什么德行,王子腾心里面也有数,虽然薛姨妈在信中把薛蟠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只是咒骂林琳猖狂狠毒,王子腾知道别有内情,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成普通世家子弟之间的小冲突看待。 没成想隔了才几个月,王子腾再收到妹妹信件的时候,震惊无比地发现事情已经升级了,不仅仅是薛蟠被人打了,还是被人打死了。 薛蟠是个二百五二愣子,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过再不成器的外甥那也是亲外甥,王子腾也心惊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能狠成这样,派了可信的人到京城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事儿一共涉及三个人,薛家一个薛蟠,林家两个人,一个林琳一个林璐,薛蟠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没什么好说的,剩下林家这两个人中,王子腾关注林璐更多过于林琳。 不为别的,林璐在顺天府公堂上的表现相当打眼,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硬生生颠倒了是非黑白,搞得贾家薛家颜面全无,人家自己轻飘飘拍拍屁股全身而退,一根汗毛也没有伤着。 王子腾当时看着下人呈上来的密信,上面写满了林璐舌绽莲花说出来的歪理邪论,他的感觉同程岩在公堂上挺像的,都是觉得心底发寒,后生可畏,这个年轻人心之黑堪比曹操,皮之厚不让刘备,实在是不好惹。 相比林璐,林琳的表现确实没啥出彩的地方,王子腾着实没当回事儿,会武功怎么了,会武功的人多了,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弄死也不是多大的才能,头脑好的人杀的人远比只会用武力的人害死的人多,舌头比刀子更锋利。 不过王子腾第三次看到“林琳”这俩字的时候,他却彻底收起了轻视的心思,王子腾垂下眼,把手里的名单往旁边官员手上一塞,半低着头不言不语。 皇帝这次召集的是从三品以上的武官,和几位正一品军机处的文官,商量的是今科武举之事。 乾隆坐在最上首主位上,先挨个赐了座儿,传了一份武举会试名单下来。 不少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这次武举格外重视,点选的主考官中既有兆惠和阿里衮这两个满人中赫赫有名的战将,还有老成持重的汉臣两广总督陈大受,考官班子前所未有的重量级。 乾隆这样做是为了不给旁人留口实,他也确实没有随便插手干预考试公平,就因为是知道林琳属于真才实学,心中的喜悦才格外厚实。 刘统勋也在其中,名单从乾隆那边传下来,第一个给的是军机处统领大臣傅恒,第二个给的就是他。 刘统勋一看,惊讶中又有点惊喜,他先前已经收到了林璐的报喜信,知道林琳中了江苏省武解元,没成想竟然这样有出息,连会元也一举收入囊中。 刘统勋心中也是老大怀慰,三年前没看走眼,这林家二小子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小小年纪这样有出息。 林家这几年同他走得挺近的,林璐虽然闭门不出,逢年过节也没断了联系,刘统勋也很看好这两个晚辈,时不时提点一二。现在林琳一举冲天了,他心里也是高兴。 乾隆本来传一遍名单很有几分炫耀的意思,没成想跟着王子腾一块升迁为大司马、兵部尚书的贾雨村出列道:“启禀皇上,臣有事禀报。” “准奏。”乾隆心情正好,立刻点头。 贾雨村双手捧着名单帖子,头微微压低:“启禀万岁,据微臣所知,今科会元林琳本是十五年前被丢弃在栖霞寺门口的弃婴,得蒙寺中僧侣抚养,应算在沙弥僧侣列,并不具备参加科举的资格。” 从科举制度形成以来,就对有资格参选之人做了严格的限制,商贾捕快僧侣自来就被排除在科考名单之外。 贾雨村这么一说,刘统勋就不高兴了。老头一想,善缘已经结下了,林琳都走到这一步了,没道理不推一把,何况他看贾雨村也不是那么顺眼,立刻道:“启禀皇上,林琳乃是前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养子,林家乃列侯门第,累世为官,林海本人乃雍正二年探花郎,亦曾得先帝恩典,赏赐恩骑尉之爵。” 王子腾没想到贾雨村突然挑起林琳的不是了,他虽然跟林家有点冤仇,却没打算在这个时节翻脸,因为贾雨村以往是他引荐推举的,为了划清界限,接话道:“启禀皇上,臣乃林兄故友,当年也收到了林兄收养子的请帖,只可惜公事繁忙,微臣并未得脱身前去。” 乾隆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贾雨村的大司马一职是他一手提起来的,最近朝堂上太平静了,需要有这么个人物时时刻刻在一旁挑茬,时不时敲山震虎,帮着朝臣提高危机感。 以往贾雨村找寻旁人不是,每次都能得乾隆褒奖,这次逮着了今科会元这么大的漏子,一梗脖子兴致勃勃就叫上了。 乾隆没想到养的这条狗能挑茬挑到他亲儿子头上,不过贾雨村还有大用,便没追究,道:“既是林卿养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林卿家丁单薄,有一个有出息的养子,也当九泉含笑了。”皇帝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烫嘴,屁的林如海养子,那是朕儿子。 “回皇上,林琳本是弃婴,并非林家子弟,林海本有一子一女,林家并无绝嗣之患,本朝律法规定‘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只有本身并无血脉延续的人家才能从三代旁系血亲中过继子嗣,林海几个条件都不符合,林琳并不能算是其养子。”贾雨村朗声开口,灼灼目光从前排刘统勋身上扫过。 他一直知道,包括刘统勋在内的许多老臣都看他看不顺眼,不为别的,贾雨村能一步步高升就是靠着四处挑事,给人找麻烦,并不是踏踏实实一步步走的正道。 贾雨村也不在乎这些人如何看他,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他并不在乎结果如何,总有一天他能够把这些用轻蔑眼光看着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乾隆用指腹摩挲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神情已经淡了下来:“继续说。” 贾雨村对他这个反应并无意外,这是皇上生气不高兴了的表现,至于这火气是冲着谁的,自然是冲着没规矩的林如海。 贾雨村正色道:“回皇上,微臣有一门远房亲戚从金陵来投靠臣,说起了一桩丑闻,十五年前他老宅临巷一户人家,姓‘林’的,有位未出阁的姑娘未婚产子,诞下一名男婴,因为败坏家风,林家主事的老大人把那姑娘沉塘,夜半把男婴丢在了栖霞寺门口……” 乾隆闭了闭眼睛,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派人多查,因为牵扯到过世多年的惠贤皇贵妃,乾隆受不住真相大白的打击,觉得苗头不对,就急忙收了手。 单从他掌握的消息来看,贾雨村所言不虚,派人去查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不过乾隆知道有人动了手脚,这绝不可能是当年事情的真相,金陵林家并非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敢把母亲沉塘,也不会敢把孩子丢在栖霞寺,那可不是身世不明的私生子,那是凤子龙孙,皇家血脉。 其中还有很多疑点,乾隆不想深究,他单知道林琳确实是龙种就够了,因此懒懒打断了贾雨村的话:“贾爱卿,朕的今科会元似乎同这桩丑闻扯不上关联吧?” “回皇上,臣的亲戚直言,那名男婴就是正月初八的生辰,并且因为母家姓林,便给男婴起名为‘琳’,丢弃在寺庙门口时把此字绣在了襁褓中。”这么详细的资料,当然不是贾雨村仓促之中查出来的,他也没有来自金陵的亲戚投靠。 这是荣国府的手笔,花了三年时间细细派人到金陵探查寻访,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双手捧给了他。 金陵是贾家的根基,虽然这几十年贾家常驻京都,从护官符一事就可看出,他们在金陵仍然有很大的影响力,更何况还有几辈子的世交甄家在金陵盘踞。这条彻头彻底的地头蛇出手,什么样的隐秘之事不可得呢? 乾隆听得心中怅然,爱新觉罗家这一代儿子辈都是王字旁,再想想林琳的“琳”字,他原先并没有多心,只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胭脂女儿气,不是很喜欢,现在一听原来是孩子生母起的,仿若有时时刻刻提醒他不忘当年情谊之意了。 皇帝被勾起了几分愁肠,神色怔怔暂时没有说话,汪由敦便讥讽道:“贾大人那房亲戚真是好记性,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不仅还记得弃婴的名字,连人家的生辰都清清楚楚。”他反正是不信的,谁家出了这种事不是努力遮掩,哪能闹得街坊邻居都有所耳闻,还一应细节都如此完备。 贾雨村丝毫不让,脸上一派正直磊落:“这样的丑闻多少年才能得一见,听过了自然难以忘却。金陵林家也是一方富户,就因为这个举家搬迁不知了踪影。” 真的是举家搬迁……还是被人追杀灭口?乾隆又在发愣,他手下的探子来报,林家姑娘生下男婴不久后,金陵林家一夜之间满门被杀,林家姑娘亦不知所踪,过了一个多月,裹着襁褓的男婴才被丢弃在栖霞寺。尤其当时南方正在闹饥荒,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这下许多大臣都觉得皇上的反应有点不对劲,手下大臣都快要吵起来了,怎么顶头上司一句话也不说? 严格说来,贾雨村这事儿做的没错,未婚生子向来是被人唾弃的,私生子跟庶子比都差了好几截,何况干脆是一个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这身份还不如普通老农民家养不起才丢掉的弃儿呢。 刘统勋和汪由敦本来有心要保林琳,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因为父亲名字牵扯到避讳之事还有可能革了功名呢,何况是这种丑闻。 两位老大人再欣赏林琳吧,还没到把一个年轻后辈看得比规矩更重要的地步,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当会元,打的是整个大清的脸面。 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不动声色彼此交换着眼色,等他们交换完了,乾隆还是一声不出。 “皇上?”傅恒作为首领大学士,出列低声唤道,是好是歹的,您得给个说法啊,武举殿试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安排呢,哪里能因为一个小举子浪费这么长时间? 乾隆这才惊醒过来,低头作沉思状又跑了一会儿神,才缓缓开口道:“林海之子林琳,院试得案首,乡试中解元,会试揽会元,朕念其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天资出众,下赏黄金百两,宝砚一方,金、玉如意各一柄,宫缎八匹。” 乾隆慢慢说完,顷刻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自己亲儿子有科举做官的资格,竟然还要倚靠在林如海的名头底下。 刘统勋和汪由敦对视了一眼,彼此略松了口气,皇上亲口说了林琳是林如海的儿子,那就自然只能是林如海的儿子,余下小人翻不起波浪。 接下来讨论武举殿试的时候,乾隆一直兴致缺缺,许多事情直接敷衍过去,甩给底下的人自己拿主意了。 能混到这等官位上的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皇上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等事毕各自回府时,刘统勋和汪由敦就凑到了一块儿。 “刘大人。” “汪大人。” 俩老头面对面先打了招呼,汪由敦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那个贾雨村竟然能把这样的陈年旧事翻腾出来。”吓了他一大跳,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还不知道是筹备了多长时间的呢。”刘统勋摸了摸胡子,眯了眯眼,一看就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楚的,算算林琳中解元的消息传到京城来这才多久啊,显然是后面有人给他支招的。 “刘大人看,皇上这是?”汪由敦问了一句。 刘统勋抖了抖官袍,压低了声音:“皇上这是爱才呢,林琳林子毓不过十五岁出头,有如今这样的势头冲劲儿,原本中个状元也是有可能的。”话语中不无惋惜。 汪由敦也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应该说本来前面三个连中了,状元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连中三元不论在文武科考中都不常见,清朝至今武举还没出过一个连中三元的人物,看皇上先前那么兴致勃勃的,显然也是希望弄出点能供民间传诵之事。 不过这次被贾雨村把林琳身世掀出来,能保留会元的名头就算是皇上爱才开恩了,状元是铁定没戏了。 汪由敦打起精神,笑道:“不过也罢了,命中自有定数,子毓是个有本事的,一时好歹算不得数,再者,兵部那位也要吃排头了。”看贾雨村一句话把皇上打击的,失望得都抽抽了,现在还只是失望,等反应过来皇上必然要迁怒的。 两人相视一笑,在宫门口各自分开了。 ------------ 42章 林璐是在当天晚上得知的贾雨村把林琳私生子身份捅漏了的事情,刘统勋和汪由敦都打发了仆人来说这事儿,不过不仅这两个人对林家展露了善意,王子腾也专门派了人来。 并且因为当初贾雨村是王子腾屡次上本保荐的人物,王府的二管家还专门解释了几句,撇清了王府在其中的关系。 林璐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心里感叹一声王子腾真会做人,进了书房看向林琳,笑道:“和尚,心里面有没有一眯眯伤心失望?”啧啧,乾隆也够狠,被人拿话逼到那个份上了,竟然也没承认。 林璐林琳都对这事儿一点不惊讶,林璐跟着林琳回扬州自然不是为了单纯故地重游一番的,这事是他从头到尾一手导演的,查出来十多年前的旧事,动用贾琏的暗线传到荣国府贾政的耳朵里去,再让被收买的两个清客在贾政耳朵旁边吹吹风,没费多少手脚就成功了,唯一有点麻烦的是要避开乾隆的眼线。 林琳对此倒是知道,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止,冷眼看着他一个人折腾,此时懒洋洋一仰脖子:“没用的,除非我做出了真正触动他的事情,不然一个儿子,根本不够让他损害颜面的份量。” “我今天见到的三拨人都让我劝你看开点要淡定呢,还说你这么年轻何愁没有前途,你说这样一来,拿状元还有希望吗?”林璐多嘴问了一句,其实他倒是很想看看林琳拿到榜眼或者探花委委屈屈哭鼻子的场景。 “不碍事儿,只要我自己表现得过关,谁能说什么去?”林琳压根没有当回事儿,乾隆毕竟向着他。 如果他跟另一个人表现差不多,那乾隆自然只能委屈他当老二,把状元给个身家清白的进士,但是只要他表现明显超出旁人一截,那一切都不成问题。 林璐惆怅了一下,竟然看不到和尚哭鼻子了。 外面有敲门的声音传过来,这个时辰不会还有人打扰了,林璐亲自跳起来去开门,一看,果然是林黛玉带着白莲过来了。 “哟,爱心宵夜来了。”林璐眨了眨眼睛,侧过身让她们进去,头靠近白莲手里的托盘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红豆膳粥?”说着伸手就去拿。 林黛玉自从林琳从扬州回来,就一天三顿给他进补,天天盼望着弟弟能有博得个好名次回来,见林璐立时想抢,急忙护住了,拍开他的手,嗔道:“哥哥别闹了,马上就是殿试呢,让子毓喝了图个吉利。” 林璐十分郁卒:“知道我嘴馋,还不多做一份儿,和尚不喜欢吃甜的,倒不如让给我。”幸亏林如海收了林琳当养子,不然宝贝妹妹要是真嫁给和尚做了和尚婆,家里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林琳确实不喜欢吃甜的,不过他护食倾向明显,尤其面对着林璐,就更是如此,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林黛玉弯了弯嘴角:“有劳姐姐了。” “呕,没我的还偏要每天当着我的面送,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赶明儿我也去考个功名回来。”林璐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林黛玉看着他笑得眉目弯弯,并没有接话。这是她想出来的好法子,林琳不喜欢吃补品,只看在能膈应一下林璐的份上,才天天往肚子里填的。 若是没了林璐,打死林琳也不会乖到每份补品都吃的一干二净,林黛玉心头好笑,眼看着林琳皱着眉把红豆粥喝了,笑道:“明天我想去庙里求张平安符回来,不知子毓可有空闲同往?” 林琳挺不想去的,他是彻头彻底的宅属性,不过吃人嘴短,嘴巴里红豆的甜味还没散去,不好拒绝,点点头就要应下来。 “他没空,我陪你去。”林璐瞪了林琳一眼,一撅屁股把他挤开,自个儿占据了林琳刚才坐着的圆凳,正对着林黛玉,鹅蛋脸上堆满了笑意,“哥哥也想去问问庙里姻缘呢,我都老大不小了,还没说上媳妇呢,选西山八大处的灵光寺怎么样?位置也近,口碑还好,十分灵光。” 林黛玉无奈地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拉上林琳是为殿试求签测运的,你跟着瞎搀和什么啊。 林璐毫不示弱瞪圆了眼睛看回去,放自家宝贝妹妹跟和尚单独出去,岂不是放羊入虎口,他反正是不放心的。 问姻缘?林琳默默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凉薄的视线从林璐身上扫过,轻哼了一声,道:“丑成这样,你不用去求也能知道结果。” 林璐对着他攥了攥拳头。 林璐承认如果比照着十二金钗之首、绛珠仙子下凡的林黛玉,他是逊色了一筹没错,不过作为一个男人,长得不如女人好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林璐自度自己绝对算不上丑,搁京城里也绝对是上上等水准。 他长得像极了林如海,林如海要是长得丑,哪里还能当得上探花郎?林璐对着林琳一个劲儿翻白眼:“不先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也好意思说我?” “你明天不是都说好了要跟店铺掌柜们一块喝酒吗?人都联系好了。”林琳一点也不介意他说什么,只是一门心思拆台,“我陪着姐姐去就够了。” 林璐看了一眼林黛玉,立刻道:“我跟他们说另改时间就是。” “既然都约好了,何必为了我失信于人?更何况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有子毓陪着我就足够了。”林黛玉对他眨了眨眼,真心觉得他多想了。 “那你能不能改成后天呢,后天咱们三个一起去,热热闹闹的多好啊。”林璐仍然贼心不死,试图垂死挣扎。 林黛玉从林琳手中接过粥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帮哥哥整理了一下衣领:“我是去求神拜佛,又不是出去玩耍,佛门那么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哥哥还是算了吧,拜佛看的是心诚,又不是人多。再者,明天是黄道吉日,京城里有讲究的人家都选在这一天去呢,再改就不好了。” 林璐无法,满带着警告地看了林琳一眼,后者不屑地冷哼一声,径自出门去了。 林璐酸道:“妹妹,我才是你亲兄弟呢,你对臭和尚这么好干什么啊,哥哥我心里面都不痛快了。” “什么亲不亲的,哥哥这话万不可再提了,让子毓听到了,难免多心。”林黛玉收了笑,看着他很认真责备道,“其实咱们三个这么多年过来了,子毓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并不差什么,我心里面当你们是一样的。” 和尚多什么心,你真当他是纯情十五岁少年呢?人家还在谋划着怎么认祖归宗回到他皇帝老子怀抱里面去呢。林璐见她不是说笑模样,讪讪地点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心里面也很清楚,林黛玉终究是向着他这个亲哥哥的,从相处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每当林璐林琳闹矛盾的时候,林黛玉都是站在林琳那边,打压亲哥哥的,这种表现其实就是一种疏离客套。 像林黛玉对林璐这样的,有了看不惯的地方就直接说出来,心里不憋着话,高兴是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亲近。 ———————————————————————————————————————— 林黛玉要去求签祈福并不是一时起意,她早在林璐林琳回扬州的时候,就托大管家林顺去庙里烧香请愿。 如今林琳一路顺风顺水,高中了会元,最起码殿试一个武进士是肯定能够到手的,林黛玉此次去灵光寺是为了还愿。 林琳充当护花使者一职,陪着林黛玉走了一趟。 灵光寺本身就有专门为接待女眷开辟出来的厅堂,林琳驾着马车在门口稳稳停下,跟另一辆独辀华盖彩绸车隔了一小段距离。 林家的马车并不奢华,在灵光寺络绎不绝的豪华车架中属于中偏下的规格,不过林琳本人比较显眼,旁边车上跳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禁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早有眼尖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引导,林琳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封书信,回了一个佛礼:“烦请小师傅将此书信转交给智德大师。” 知客僧都是选得脾气最好的僧侣担任,小沙弥双手结过来一看,上面印有智方的佛印,不敢怠慢,道:“原来是栖霞寺师兄,师兄请随我里面来。” 林琳往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小沙弥忙道:“车中乃师兄何人?方便的话不妨一并进去说话。” “我先送家姐入厅堂礼佛。”林琳扶林黛玉出来,微微侧身挡住了旁边那位锦衣少年的视线。 林黛玉外面罩着宽松的斗篷,面上围着纱巾,只露出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清丽翦翦,转盼多情,扶住林琳伸过去的手,慢慢下了马车。 锦衣少年看了一眼,惊鸿一瞥,不禁恍惚了一下,还待再看,林琳投射过来的目光跟刀子似的扎人。 锦衣少年心知自己孟浪,把人兄弟给惹恼了,抱歉地一笑,急忙守礼转头以示避嫌。 此时他来时乘坐的马车车帘已经打开了,两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扶着一位穿着便装三十岁许的贵妇人走了下来,见状瞋了儿子一眼,似笑非笑往林黛玉那边看了看,对着林琳友善地微点头示意,也没说什么,由几个小沙弥领着进佛堂去了。 收了林琳信函的小沙弥叫了几位同伴来为他指路,自己如获至宝捧着智方书信小跑从另一个门进了寺庙。 林黛玉等走到里面,方才轻声道:“子毓什么时候成人家师兄了?” “我哪是他师兄?他不知道我身份,不然该叫一声师叔,智方大师算是师祖辈的。”林琳不怎么在意,他亮出信来,只要是为了亲自把林黛玉送到佛堂里面,免得这一小段路途再出意外,小心无大错。 进了刚刚那扇门,进进出出的除了僧侣便只有各阶层的女眷,林琳很自觉地低着头看路,因为道路上遗留着的胭脂香粉气息,禁不住紧皱着眉头。 “送到这就好了,余下让木莲陪着我就行。”林黛玉笑了,从锦囊中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鼻烟壶递过去,“受不了不用强忍着,你先出去。” “马上就到了,我还没那么娇弱。”林琳打了一个喷嚏,鼻腔中一阵泛痒,屏住呼吸不再开口,他的过敏性鼻炎是天生的。 林黛玉只好由着他去,稍稍加快了脚步,走进佛堂后回身看了一眼,见林琳扯着刚刚领路的小沙弥飞也似的跑走了,禁不住弯了弯嘴角。 木莲十分凑趣道:“二爷真关心您呢。” “子毓素来是个心细的。”林黛玉心中受用,不说别的,单这份心意也难得。 主仆两个转头来到佛像前,林黛玉拜佛上香,许下新愿,几个主要佛像一一拜下来,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也是感到周身乏力。 佛堂旁边就设了供休息的偏殿,还有瓜果供应,林黛玉领取了平安符,便到偏殿稍事休整。 一进去就发现进门时碰上的那位贵妇也在,她身上穿着大红琵琶襟罩着的旗装,斜斜地插着两根红宝石点缀的金簪,周身环绕的几个丫鬟也是衣着光鲜,身上的棉纱衣裳都是簇新的。 林黛玉取了最不打眼的偏座坐下,因为此时并无异性,她此时已经解了面纱,木莲自去准备备茶,她自带了茶叶,并不用这里的茶水。 旁边那位贵妇多看了几眼,心中也是赞叹好相貌,见林黛玉渐渐红了脸颊,知她姑娘家羞怯,微微一笑,便移了视线。 “姑娘,智德大师留二爷说话呢,二爷打发了个小沙弥来告诉说让您再等等。”木莲很快就回来了,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无妨,我们在这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上次还在孝中时,我曾经托大管家送来佛经贡上,为父母祈福,如今新抄了些,也当换下旧的了。”说着从斗篷下面的包裹中取了厚厚一沓经书,林黛玉细细叮嘱道,“把旧的在佛前先烧了,再供奉新的。” 木莲去了又回来,眉宇间带着喜庆,笑道:“姑娘可是白操心了,旧经书都已经散光了,我去问时,掌经的师傅还说呢,您抄的经书很容易就散下去了,许多人看了都赞不绝口,说字漂亮呢。” 林黛玉先前在孝期时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写满了九九八十一本佛经,现在出了孝,再凑八十一本之数就太过了,便新写了一十八本。 经书散得越多,自然是越好的,木莲心里面高兴,声音不自觉就大了一些,引得在殿内歇息的几位女眷都看过来,她急忙收了声,往林黛玉身后一站,低着头装鹌鹑。 林黛玉昵她一眼,含笑对众人致歉。 主仆二人等了一会儿,另有小沙弥过来道:“林施主,师叔在殿外等您。” 林黛玉先前还以为林琳说师叔云云是在胡吹大气,此时见这小沙弥一板一眼十分认真模样,失笑道:“我听子毓说过的,智方大师并没有正式收他为徒,连度牒也没有的,剃度更是省了,怎么倒成了你们师叔?” 小沙弥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闻言愣了一下,脸一红,被问住了,张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小声嘀咕一句“我见几个师兄都称呼师叔,自然是跟着他们叫”。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猜猜林妹妹要配给谁?~ 从今天开始二货就要日更了,木有人想要表扬我灭~~哈哈哈终于考完了……虽然不及格了好几科tat ------------ 43章 不知道是不是林黛玉天天晚上爱心夜宵的缘故,林琳前一天晚上顶着林璐阴测测的目光喝光了三碗稀珍黑米粥,在殿试当天打了鸡血一般表现得相当出众。 清朝武举殿试分为三部分,一、二场试了弓马技勇,称为“外场”;三场试策论武经,称“内场”。 第三场姑且不论,除了一点小瑕疵——射箭的时候第十箭偏离了靶心——前两场时林琳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尤其在双方对阵的时候,压根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二百招,普通水准的三两下就撂地上了。 海兰察当天跟着皇帝身边当值,一边看一边抹汗,他个人感觉林琳今天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就这个身手,要不是顾忌着不能伤人,一旦火力全开,恐怕中者立毙,蹭到就残。 这也是林琳身手的一大特点,他追求的是最高效的杀伤力,完全摒弃了招式的奇淫变换、精巧挪移,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招招毙命。 所以他在场上看起来并不花巧,每次出招都极短促,下手迅速刚猛,全然没有其他人让人眼花缭乱的架势,已经有了返璞归真、大巧若拙的起势。 这样的人在比武时还有所保留,一旦放到战场上,优势才能完全显现出来,典型就是一人形杀器。 海兰察叹了口气,所以这三年他都挺不愿意跟林琳比武的,虽然人家有所收敛,但是备不住啥时候打得顺手了,完全习惯性的下了死手,那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林琳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衬得满堂其他举子都黯然失色。乾隆看得兴高采烈、欣喜若狂,巴掌拍得震天响,口中不住叫好。声音闹得太大了,周围坐着的朝臣都忍不住频频往他那边看。 刘统勋都禁不住笑道:“皇上求贤若渴,爱才如命,实乃大清之福、百姓之福。”您老也注意着点,这才刚到第二场,第三场文试还没开始的,最终排名还没定呢,您就弄这么一副架势出来,不是叫其他举子灰心嘛? 傅恒跟着道:“今科武举人确实才能出众,武艺高强,更胜往届一筹。”正儿八经武举殿试呢,您闹这么大声跟看猴戏似的,像个什么样子。 “盛世之象,盛世之气象!”乾隆哈哈大笑。他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你们懂个屁,那是朕儿子朕儿子,继续噼里啪啦拍巴掌。 乾隆自从被贾雨村挑了茬,整个人就处在灰暗状态中,被愧疚痛心等负面情绪围得死死的,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好意思再去林府,今天见林琳这样出众,又找回了傻爹的心境,郁结多时的烦闷被一扫而空,直感觉满心的快意。 他早就知道林琳骨骼清奇乃练武奇才,不过儿子有出息,关家门里自己看的感觉和现在亮给天下人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乾隆高兴是真高兴,全然视几个心腹股肱大臣的明示暗示于不顾,毫不遮掩向在场所有人展示一番他心目中武状元的人选早已内定了。 皇上这么高兴,高兴得极为不正常,在场的也都不是瞎子傻子,自然要多想想为什么。傅恒盯住场上多看了几眼,隐隐觉得上面那个少年极为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 不仅傅恒在动心思,王子腾也在转脑筋,他也是搞不明白皇帝干啥那么激动,那是人林如海的儿子,又不姓爱新觉罗。 不过既然想不透那就不要想了,乾隆看人向来比较古怪,没准就是看林琳顺眼。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多想无益,还是考虑一下如何打好双方的关系。 王子腾三年前就已经是一方封疆大吏,如今提拔了九省都检点,官位之高连贾雨村这个大司马、兵部尚书也要逊色一筹,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武举人乃至武状元能够撼动的。 他本来是稳坐钓鱼台、胸有成竹的,不过看乾隆打了鸡血的表现,王子腾就难免要掂量掂量小心行事了。 考完外场就轮到内场,这个是笔头上的功夫,考策一题,考论一题,都是从《武经七书》里面出。 乾隆从来也没担心过林琳外场如何,倒是有点担心他内场能不能顺利过关,反正认识了三年了,皇帝一次也没见他动过笔看过书,唯一抄了一遍《论语》,时不时还来点错字点缀其中。 乾隆不是没想过提前透题,不过他那天提了个话头,林琳脸色有点发黑直接没接话,便知道他是不乐意的,后来也就没再说这事儿。 在康熙朝的时候,本来内场要考两策一论的,论是从孔孟学说中出,到了乾隆这一代给改简单了,只从兵书里面出题。 要是搁了康熙年间,林琳确实难免焦头烂额,他在文学素养方面的天赋不比林璐出众多少,不过要考兵法布阵,那就不成问题了。 林琳上辈子生活的年代并不太平,上从皇亲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打仗死人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一辈子大大小小战役上千场,大半辈子都消耗在南征北战上面,论起实战经验可以完败现在和平世界没见过血的理论家。 这也是林琳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无趣乏味的原因,生活节奏太慢了,在街上打死个废物还能让旁人大惊小怪一场,屁大点的事儿,也值得拿出来说。 考试时间是两个时辰,交了卷就可以到偏殿一边吃午饭一边等结果出来,这期间皇上一直在龙椅上看着。 乾隆在上面坐着也是无聊,时不时下来走走活动筋骨,每次走动必要经过林琳旁边的桌子,抛个暧昧的小眼神过去,一次看到林琳写完了趴在桌子上打盹养神,还踢了他一脚。 检查几遍你再检查几遍,有错字可是就要被刷下去的。皇帝一个劲儿对着儿子使眼色,使到眼角抽筋了,也没能拯救林琳被踹后阴森暗沉的脸色。 没能达到理想中的效果,乾隆捂着被万箭穿心的胸口讪讪一屁股坐回了龙椅上,心中万分唏嘘,儿子叛逆期到了,竟然开始不听管教了。 不过这个儿子向来比较叛逆,对皇帝的打击有限,他老实坐了没一会儿,扭扭屁股又一个劲儿往下面跑。 最后搞得海兰察都看不过去了,见几个老臣神色都十分诧异,担忧事发,只得壮着胆子提醒道:“万岁爷这般看重忠臣遗孤,林大人九泉之下也当含笑了。” 他这话没敢直接对皇帝说,转头看着一块当值的福隆安小声念叨了出来,恰巧逛游回来的乾隆正好听到了。 先前的时候,刘统勋死命的劝,您安生点吧,别蹦跶了,傅恒也死命的劝,您好生坐着吧,乱得瑟什么,几个老臣拐弯抹角挨个说了一遍,乾隆仍然乱蹿蹿得不亦乐乎,不过好景不长,海兰察这一句话就把他打趴下了,腌黄瓜一样缩在龙椅上不说话。 总算老实了,海兰察心肝直抖。这话他也不想说,乾隆正轻飘飘浮在天上飞着呢,让他一棍子扒扯下来了,自然会不高兴;可是不说又不行,这事万一漏了,乾隆准保不会认为是他自己破绽太多让人看出蹊跷来,反倒会怀疑海兰察嘴巴不牢。 乾隆摆出一张若有所思的脸坐在龙椅上,容长脸隐隐有佛光闪烁,心里面又开始憋屈得难受,可不是,再出息那也是人家儿子。 好不容易熬完了两个时辰,轮到批卷子了。 一二场给举人们打分的是武官,现在第三场文试就是文官拿主意了,按例要选出前十份来给皇帝批阅,由他亲自定排名。 刘统勋是文官之首,由他把选出来的十份考卷呈上,考卷是几个考官商议后选出来的,并不存在偏袒问题,不过刘统勋挺欣赏林琳的,两家关系也好,为了避嫌,特意把林琳的考卷摆在了最后。 乾隆前几份都没怎么认真看,一打眼先看名字,一看不是林琳的,张嘴就没好话,这个字真丑,那个说话真刻薄,挑来挑去都编排了一遍不是。 好不容易翻到最后一张,一看字就眼睛一亮,再看名字,虽然有点诧异不过更高兴了,乾隆因先赞道:“笔力刚健,气势雄浑,好字,好字!” 这也是实话,林琳腕力出众,龙飞凤舞处,有如快剑长戟,苍劲森然,自上而下,从右到左,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风骨凸显。 跟三年前那份敷衍出来的家庭作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见那份《论语》抄的有多么不认真,对儿子耍滑头不认真读书感到痛心疾首的乾隆在考卷后面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其实相比较这种风格肆意洒脱、个人特征明显的字体,世人更倾向于方正光洁、典雅庄重的馆阁体和经生书,几位考官选出来的十份考卷中有七份是用同样字体写的。 乾隆看得第一份考卷就不是用的馆阁体,而且软趴趴的毫无风骨,所以他扫了一眼就干脆说不好,第八份也不是馆阁体,也被皇帝薄嘴唇一张,冷嘲热讽了一番,到了林琳这就成了“好字,好字”。 背后站着的海兰察又开始冒汗,您偏心偏得能不能不要这么理直气壮? 表扬了字,乾隆再看策论内容,亦有惊艳之感,真心实意赞叹了一番:“见解独到,狡黠通透,老成持重,实乃良将之才。” 这就没法跟刘统勋讨论了,人家是文官,不管这个的。王子腾在所有武官中站位最靠前,出列拱手道:“回皇上,臣观此生见解,确实老成毒辣,深谙正奇之道。” 至于啥啥良将之才的,他根本没提,虽然林琳确实写得好,乾隆吹得也太没边了,横竖就一份八百字试卷,还有一百字是原文默写内容,能看出什么来啊,还要到战场上才能试出真章。 考卷乾隆翻完了,接下来就该讨论名次问题了,皇帝把手中的考卷排了个序,由吴书来给刘统勋递下去。 乾隆淡淡道:“前两场的分数也该都出来了,烦劳老大人把分数汇总一下,武举终究还是看重武艺的,第三场程文不过是作参考。” 刘统勋一打眼,林琳放在第一个,得,还有啥好说的,第一二场冲您那表现,底下的考官也不敢给人打低分,现在做参考的第三场也是头筹,武状元人选不是定了么。 刘统勋是没话说,把一叠考卷往后传,几个大臣一打眼看清楚第一个人的名字,心中有数,也都知道乾隆的意思了。 传了一圈回来,傅恒亲自把考卷整理了,递回给吴书来,见刘统勋避嫌迟迟不肯开口,因笑道:“皇上,按照前两项排名,江苏金陵人士林琳林子毓位列榜首。” 虽然乾隆偏心偏得干脆,傅恒心中也没多大的想法,武举时几百个举人各自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林琳确实出色,而且不是一般的出色,点个状元完全可以接受,他就是有点诧异乾隆过于亢奋的举动。 贾雨村出列道:“皇上,林子毓出身不明,来路不正,若是点选这样的人成武状元,我大清颜面何存?” 乾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瞪着眼睛看着他,心中淡淡的已经起了杀意。现在不弄死贾雨村,不过是因为要挑选出来再培养出贾雨村现在的威势,确实需要费一番功夫,而不是皇帝缺少这样的人才,会叫的狗哪里都有。 贾雨村也知道这活计是在跟皇帝唱对台,不过没办法,他今天早上上朝之前还收到了一份卷宗,上面完完整整、真真切切记录着当时他在金陵知府位上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事件。 虽然信上没有署名,门房也没有见过来送信的仆人是谁家的,不过如今武举殿试在即,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就只牵扯到几家,葫芦僧已经被他找了不是流放了,剩下的除了贾雨村本人,也就只有王子腾、贾政连并当事人薛家心里面门清。 这是□裸的威胁逼迫,贾雨村很明白他现在跟皇上顶一句嘴,那不过是惹得皇上不快一阵子的事儿,可是当年的事情要是让人掀出来,那就铁定是官位不保的下场。 贾雨村心中也是恨上了竟然敢这样子要挟他的贾家,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份卷宗是林璐一觉睡醒命人偷偷送过去的,后者现在正呆在林府等着看好戏。 乾隆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贾雨村硬着头皮继续道:“宋代秦埙,因其为奸臣秦桧之孙,殿试时本拟得头筹,宋高宗夺其状元降至探花,此举至今仍为人称道……” 科举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孙曰恭因为名字连起来为“暴”,被明成祖降至探花,状元另给了邢宽;乾隆本人在上个月刚结束的文举中还因为想要启用北方人,因此划掉了江苏状元的名字,改点陕西会元王杰任状元。 贾雨村的提议并不算偏颇,林琳出身不正也是事实,虽然乾隆看人家顺眼,不过规矩摆在那儿,让个小小的私生子做状元确实不好看。 贾雨村提出来的不失一个好办法,既没有埋没了人才也没有丢了朝廷脸面,他这一说就有许多考官站出来应声。不说别人,虽然刘统勋没出头,不过心里也觉得这样倒不错,探花并不比状元差什么。 乾隆闭了闭眼睛,放在桌子上的手都有点哆嗦,这群蠢蛋根本没摸清楚他的心思。 如果林琳本身本事平平,那看在他的面子上混不上状元,退而求其次点个探花,乾隆也不会挑三拣四,反而可以借此纾解心中的愧疚,觉得自己已经弥补了儿子。 可是现在林琳独占鳌头,板上钉钉的状元竟然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就要给掳了,人家从最基本的童生试一路考过来,前五次都是第一,这可不是一科武状元的事情,甚至也不是连中三元的事情,这是在武举中连中六元的无上荣耀,是第一个,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千古留名的荣耀成就,要是就因为他这个当爹的当年一时的错误给抹杀了,乾隆如何能心安。 他是皇帝不假,可也是一个父亲,一个急于弥补儿子自生下来所受委屈的父亲。 “前朝洪武能出一个黄观,难道本朝就不能出一个林琳?”心中主意已定,乾隆冷冷看了贾雨村一眼,“朕不仅要三元天下有,也要六首世间有1。贾卿暂且归列。” 得,连前朝都扯出来了,谁还有胆子说什么?下面人没了声音,乾隆也无心纠缠,抬手看了看下面的排名,点选顺天府大兴寺马全为榜眼,湖南潭州李威光为探花。 不过在朱笔正式填选之前,还需要跟三甲见上一面,龙架浩浩荡荡前往紫光阁校阅。 乾隆笑呵呵把三人点名出列,目光从林琳低垂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才顺势看向马全,这一看觉得有些眼熟,皱眉道:“你可是壬申恩科一甲第三名探花马瑔?” 马全本是十七年探花,后同同僚打斗被上司削职,重归白身,流落京师,被傅恒看中,留其在京营做教习,今年改了名字第二次科举。 马全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能够一眼把他认出来,跪地上叩头谢罪,被牵扯到的傅恒也站出来讲明了原委。 乾隆爱惜其才干,挥挥手不予追究。其实皇帝心里也很高兴,出个这档子事儿打岔,也好转移一下手下大臣投在林琳身上的视线。 都看到了嘛,朕爱才,爱到都能容忍有人犯了事儿重新考试,何况人林子毓只是出身不好,朕一样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1黄观(1364—1402),字澜伯,又字尚宾,安徽省贵池县清江人。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殿试策论中主张“屯兵塞上,且耕且守,来则拒之,去则防之,则可中国元扰,边境元虞”,取殿试一甲第一名,至此六次考试(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均获第一名,时人称“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乾隆那句话就是脱胎自人们称赞黄观的诗句~ ------------ 44章 贾琏正窝在自己和王熙凤的小屋子里,今天是武举殿试,贾琏也挺关心的,早早打发了兴儿去探听消息,自己待在家里等结果。 兴儿还没回来,王熙凤就风风火火进来了,笑道:“二爷可是听说了,外头已经张榜了,林二表弟被点了武状元呢,老太太也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让我送贺仪去林家呢。” 贾琏听了前半句,眼睛一亮,正待说话,王熙凤后半句已经出来了,不禁撇了撇嘴角,笑看着妻子没出声。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王熙凤用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笑道,“我知道二爷的意思呢,不过林二表弟既然姓林,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姑爷的儿子,老太太的外孙子,谁还能说别的去?他有了出息,老太太难道还不能高兴?” 这帮子女人呐,贾琏摇了摇头,轻轻放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问道:“老太太给你单子了吗?” “当然给了。”王熙凤知道他这样问就是想看看礼单,从平儿手中接过了,亲自递给他,打趣道,“怎么,二爷还要帮老太太掌掌眼?” 贾琏大体看了一遍,礼单并不减薄,甚至可以说丰厚无比了,因道:“这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 “是二太太列出来的,先送给老太太看过了,老太太说好,才交给我去办的。”王熙凤一边说一边换下家常衣服,传上出门时的正装。 贾琏把礼单递还给平儿,笑道:“真看不出来竟然是二太太准备的,比以往几年过年节时都丰厚呢。” 这是在反讽王夫人眼睛势力,王熙凤如何听不出来,亲亲热热斜睨他一眼,嗔道:“二爷这是什么话,林二表弟中了武状元,一辈子的大事儿,哪里是普通过年过节能比的呢?何况前几次咱家礼送上的时候,表弟表妹们还在孝中呢,自然不好太丰厚了。” 贾琏笑着没有出声,这几年因为同林家交好,他在荣国府备受冷落,林琳现在出息了,足以证明当初他贾琏的选择才是正确的,贾政成了端着架子现在还不肯放低身段的老顽固,王夫人更是眼光短浅的典型代表,贾琏现在多讽刺几句,也好出出心里憋着的一股气。 “二爷,我想着,咱们同林表弟林表妹向来亲近,这次是不是单备一份礼过去祝贺一下?”王熙凤问道。 “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咱们房里单出的,”贾琏有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疑惑道,“这次自然要按惯例来。” “还不是因为二太太以往备的礼十分减薄,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勉强维持着不跟林家这个姻亲断了,所以咱们房中另备了厚礼,两相比较,自然更显得跟表弟表妹们亲近。可是这一次,老太太二太太都添了各自的体己在里面,二老爷也有一份心意,厚厚的几张礼品单子放上去,倒显得咱们送的东西寒酸了。”这是王熙凤考虑的一点,论财力,她跟贾琏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小金库哪里能跟几个经年的老爷太太相比。 贾琏压根没当回事儿,他是知道林璐手头不缺东西使唤,因道:“不碍的,毕竟是咱们大房单独一份心意,你我夫妻二人也是真心实意为林二表弟高兴的,表弟手头什么没有,日子过得不比咱们瓷实?不会计较这些的。” 所以说贾琏很看不惯贾政王夫人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人家门庭冷落的时候,你们忙着端舅舅端舅母的架子,说出话来不是呵责就是训斥,现在看人家有出息了,上赶着送礼过去,真当人家能被这几百两银子收买了? 王熙凤还待说什么,听到外面来旺媳妇道:“二奶奶,东西已经从库房里取出来了。” “搁外面我再清点一下。”王熙凤顾不得跟贾琏闲话,急忙扶着平儿的手站起来,“找个婆子去门房叫顶轿子来。” “备马车吧还是,我跟你走一遭。”贾琏站起身拍打拍打衣服上压出来的褶子,他早有准备,穿着最喜庆的衣裳,就等着张榜后去林府贺喜呢。 王熙凤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外面寒气重,二爷不妨再躺一会儿,我对完礼单,让平儿再叫你。” 结果王熙凤对礼单对到一半,就又让贾母叫去了,她把手上的活计给平儿一塞,示意她继续,便急急忙忙到了荣国府西院。 守门的丫鬟们打开帘子,王熙凤进去一看,贾宝玉、薛宝钗并三春姐妹都在贾母身边说笑呢。 自从薛蟠死后,虽然薛家断了根,不过薛宝钗在荣国府的地位不降反提,家中姐妹都怜惜她丧兄,态度格外亲热;王夫人也因为薛家百万家资已经落在了这位外甥女的头上,时不时也有抚慰下来。 不论是薛宝钗等太后自五台山回来后继续入宫给贾元春当钱袋子,还是要嫁给贾宝玉,她都是坐享其成的获利者。 不过现在林琳中了武状元,王夫人倒是有点希望薛宝钗进宫当娘娘了,空出荣国府宝二爷嫡妻的位置来。 王夫人心中盘算着,日后给宝玉结亲,就算不能求娶到亲王郡王的女儿,以林黛玉现在的身份地位,配她的宝贝蛋也勉强够格了,总比娶一个空有钱财的商家女好。 林家本身就同汪由敦、海兰察等高官交好,何况林琳这次又高中状元,贾政这几年天天都在为头上连个芝麻粒大的官职都没有而发愁,若是贾宝玉娶了林黛玉,说不定贾政也能跟着沾几分光。 为了她家老爷,就算让那个尖嘴猴腮的林姑娘嫁进来,只要她的兄弟多争气一点,王夫人觉得自己咬咬牙也能忍住心里面的恶心厌恶,勉强同意她进门。 贾母见王熙凤进来,笑着对贾宝玉道:“我这个老婆子早就不管事儿了,你有什么话,还不对着你凤姐姐说了去?” 贾宝玉双眼异常明亮,耳根也有点发红,对着王熙凤先弯腰作了一个揖,方道:“凤姐姐,老祖宗寿辰快到了呢,前几年表弟表妹们还在守孝期,不方便出席,今年出了孝,也当热闹热闹了。老太太刚才说姐姐要去林府走一趟,能不能烦请姐姐一道把林表弟林表妹请过来多住几天?” 林家这三年跟荣国府的联系十分冷淡,逢年过节虽并没有断了,贺礼也不能算寒酸,不过林家主子辈从来没有再到荣国府上来过,贾母想要重修旧好,几次派人去请,也没能请过来。 王熙凤看了一眼贾母,见贾母点头,方笑道:“可不是,林表弟林表妹也好长时间没来了,见不着面怪想的。” 她在心中暗暗忖度,以往林璐都是用还在守孝推脱,现在已经出了孝,这借口就不好使了,恐怕林家当真少不了要来一遭。 不过如今的事儿也不仅你荣国府老封君过寿辰算是大事儿,王熙凤还是问难了一下:“不过林家两位表弟现在也是忙忙叨叨的,恐怕抽不开身呢。” “林家出什么事儿了吗?”贾宝玉问了一句。刚刚贾母同王熙凤商量事情的时候,他们几个小辈还都没有来,贾宝玉也没有消息灵通到这样的地步。 贾母笑看着他:“是件大喜事儿,你林二表弟中了今科武状元,皇榜已经贴出来了。”又习惯性对比一下贾宝玉,劝他上进道,“你二表弟比你林妹妹年纪还轻呢,已经中了状元,宝玉,祖母和你父亲也盼着你蟾宫折桂的一天呢!” 贾宝玉是贾母最喜欢最疼爱的孙子,贾母如何不想他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只不过溺爱过甚,每每不允许贾政严苛管教罢了。 当着薛宝钗的面儿谈论林黛玉则还罢了,直接提到林琳,未免显得太失礼了,连王熙凤说起来的时候都知道打隐语呢,探春没料到贾母竟然会这样行事,不着痕迹看向薛宝钗,疑惑地发现人家竟然仍旧半低着头温柔地微笑,面上还有些惊喜神色。 贾探春只看了一眼,就感到浑身一阵阵泛冷,急忙移开了视线。三年前薛家贾家同林家的官司虽然输了,还赔上了人品名声进去,不过探春仍然相信薛蟠莫名其妙死亡跟林琳脱不了关系。 那可是薛宝钗的亲哥哥,如今说起了害死薛蟠的罪魁祸首,薛宝钗竟然还能这样坦然,她觉得十分可怕可怖。 贾母拿话出来本身也是为了试探一下薛宝钗,如今荣国府想要同林家重修旧好,难免让薛家心里面不自在,见薛宝钗殊无异色,也是惊讶了一下。 薛宝钗眼见一屋子人隐隐都往自己这边看,三春神情中还有掩不住的惊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缘由,俏脸一白,做出勉强维持的样子,强笑道:“当年的官司已经由顺天府结案了,结果已定,林兄弟既然是冤枉的,白白受了委屈,算来还应该由我向他道歉呢。” “好孩子,你是个省事的,不用这样子委屈自己呢,两家不合是常事,他们兄弟来时,你避开了就是。”贾母很慈祥地垂头看她。 这话的意思是她到时候老实在梨香院待着就好,薛宝钗心头一紧,急忙道:“当初本就是我们不对,道歉赔礼也是应当的,再者,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我真心实意地道歉,林兄弟自然也会谅解。” 作者有话要说:求推荐网游,求推荐能够挂机的网游,求推荐能挂机易操作的网游……tat寒假好痛苦…… ------------ 45章 贾琏和王熙凤亲自上门,林璐十分客气地接待了。此时林琳还在皇宫没有回来,贾琏留在客厅里同林璐贺喜,王熙凤自去内厅跟林黛玉厮见。 林黛玉已经听说了弟弟高中状元的好消息,见了王熙凤时仍然满面喜色,急忙吩咐木莲玉金倒茶,自己站起身让座,笑道:“琏二嫂子怎么过来了?” 王熙凤端着茶盏轻轻咂了一口,只觉芳香满口,显然是上等好茶,比平日里自己用的还要醇香,因道:“妹妹真是好福气,两位表弟待妹妹这样用心备至。” 这茶是极品狮峰龙井,乾隆上门时带来的,林璐和林琳对这个都不讲究,林黛玉却是个雅人,乾隆见她喜欢,大手一挥,命苦命的海兰察屁颠屁颠回宫取了几钱过来,这是贡品,乾隆一共没得多少,赏了林黛玉一多半。 林黛玉至今仍然不知道乾隆的真实身份,不过从言谈举止中她多少也猜到一点,看出乾隆有意隐瞒,便并没有点破,平日里也以长辈称呼。 林黛玉轻笑了一声,道:“琏二嫂子可别说了,哥哥和子毓都不讲究这个的,都是我自个儿巴巴找人淘换了好久才弄来。”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王熙凤喝了半盏茶,方斟酌好词句道:“琏二爷和我这次来,是听说了林二表弟的好消息,专程来给妹妹贺喜呢。” “琏二表哥和琏二嫂子都太客气了,子毓这才哪到哪呢,不过侥幸考了个好名次出来。我不知道外面的事儿,也听说嫂子的叔叔王子腾王大人,那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呢。”林黛玉捧着茶盏,水润光泽的含情目睨一眼王熙凤,半真半假责备道,“子毓不过是后辈,哪里用得着琏二表哥和嫂子亲自到府上来呢。” 王熙凤急忙接住了这个话头,笑道:“正要同妹妹商量呢,如今林二表弟有了这样的出息,小小年纪竟然中了状元,府上老太太也喜不自胜呢,阖府上下都为二表弟高兴。” 林黛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半低着头道:“论理说,有了这样的好事儿,自然应该由我们兄妹姐弟的亲自到贵府拜访才是,不过子毓现在还被留在紫禁城里面没有出来呢,想着等他忙完了,哥哥再带着我们去府上叨扰呢。” 荣国府也不是第一次来请人了,前面贾琏就提过好多次,都让林璐找理由推了,不过此时林家已经正式出孝,再推脱也说不过去了。 林黛玉心中有数,果然不多时就见林璐来问这件事。 林璐探进来的脑袋笑眯眯显得十分无害,先看了一眼王熙凤,方才道:“妹妹,今天劳烦琏二表哥琏二嫂子亲自来叫人,你要是得空,咱们今天就过去给外祖母请安如何?” 本来这件事情的主角是林琳,不过在场牵扯到的四个人都心知肚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琳不可能会过去的。 贾琏夫妇能请动林璐和林黛玉就已经十分欢喜了,此时也心满意足,并不在意缺少林琳这点小瑕疵。 ―――――――――――――――――――――――――――――――――――――――― 乾隆叉开双腿坐在龙椅上,容长脸上带着看透俗世的了悟与思索,跟他隔了一张桌子,傅恒和王子腾两名官职最高的武将正襟危坐等着万岁爷示下。 两个人其实都有点诧异,自古武举三甲同文举三甲一样,职位都是定了的。武状元授御前一等侍卫,武榜眼、武探花授御前二等侍卫,早从雍正五年至今,从未发生过变化。 此番按例行事就完了,乾隆既然这样子喜欢林琳,点个御前侍卫天天放眼前看着正好,两位高官都没有弄懂皇上这三炷香时间究竟在纠结什么。 乾隆心中另有所思,御前侍卫的清贵之处在于,时不时可以在皇上面前晃悠着,混个脸熟不成问题,要是啥时候正好赶上点好差事,那自然更好了。跟皇帝关系好了,许多机遇自然就接踵而至。 不过这样的好处对林琳来说完全是画蛇添足了,乾隆再日理万机再公务繁忙,也不会连自己亲生儿子长啥样都忘了,林琳完全不需要通过帮他守大门来刷最高npc的好感度。 乾隆心中对林琳有愧,自然想要多方面弥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儿,谁都说不清楚,这弥补儿子,自然是越早越好。 林琳越早有出息,乾隆就能越早心安,在这样的大思想指导下,皇帝其实并不愿意天天把林琳据在养心殿门口给他看大门。 能时不时看到儿子自然是好的,不过给林琳按个实差,那才是真的对儿子好。心中主意已定,乾隆因道:“状元林子毓改授骁骑营参领。” 傅恒和王子腾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齐齐觉得额头有点淌汗,傅恒站着没动,半低着头装傻。 骁骑营归王子腾管,王子腾再不想搭理疑似又抽风了的乾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列道:“皇上,臣恳请皇上三思。” 乾隆一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也跟着装傻:“怎么,难道朕这个安排不妥当?” 看您说的,天底下你是老大,谁敢说你的安排不妥当?王子腾只得道:“皇上,这恐怕于礼不合,按例,武状元应当授一等御前侍卫。” 乾隆不怎么在意地敲了敲手中的扇子,淡定道:“王卿恐怕忘记了,皇玛法时,一直是武状元一半授营职,一半授卫职的。” 皇帝的目光淡淡在两位肱骨之臣脸上扫过,继续卖力地装傻:“再者说,一等御前侍卫是正三品职位,骁骑营参领也不过是正三品职位,并不算逾制。” 这话说得,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御前侍卫的品阶本身就是虚的,为了这些上三旗的官二代官三代们拿出来好看、说出去好听的,说是正三品职位,其实这里面水分很大。 乾隆朝的一等御前侍卫将近半百,其他所有的正三品职位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骁骑营参领却是实实在在的实职,虽说权力不大官位不高,手中却有一星半点的兵权,您塞到个刚中进士的毛头小子头上,谁能服气? 王子腾在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个林子毓还真是投了皇上的眼缘,口中道:“启禀皇上,林琳林子毓今年不过十五,虽然武艺出众、人品非凡,到底资历尚浅,臣斗胆提议,不若皇上先封侍卫,历练几年再委以重任。” 傅恒在旁边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平心而论,这条提议并不偏僻,王子腾也不能算是在给林琳穿小鞋,规矩摆在那里,乾隆一句话给人提了这样高的职位,林琳何德何能能够压制住手下呢? 乾隆听了不怒反喜,哈哈笑道:“王卿多心了,朕把子毓安在你的直系手下,自然是相信王卿的能力,必定可以帮朕打磨出这柄利器。” 这话直接把烫手山芋丢给了臣子,饶是以王子腾的心智,仍然傻了三秒钟。 待他回神,皇帝已经自说自话道:“王卿能征善战,威风不减当年,乃朕手底下第一猛将,子毓锐气有余,沉稳不足,朕相信你们二人一定可以相处愉快,上下相得。” 王子腾抽了抽嘴角,您到底知不知道臣跟林子毓的纠葛啊,我的亲外甥三年前可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呢,还上下相得,说这话您觉不觉的烫嘴啊? 乾隆这样靠不住,直接把难题丢给他,王子腾又没法跟皇上明说,当年薛蟠的案子已经结了的,顺天府府尹已经断案林琳同薛蟠身死一事并无纠葛,况且这样丢脸的事情,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来,因此只能默默忍下了,正色道:“微臣谨遵圣旨。” 乾隆点点头,已经是心满意足,就没有死揪着腹诽不止的王大人不放,转而看向一直装死的小舅子,十分亲切道:“朕曾经听海兰察那小子无意中说起过,他同子毓是至交好友,恰好子毓又同珊林年岁相近,他们年轻人,平日里也当多多亲近。”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连身边侍卫跟谁交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又什么时候操心起小辈们交朋友的琐碎事情了?傅恒心中更是起疑,面上不动声色,恭声应下了。 事情到这里基本已定说定了,乾隆心中舒畅,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王子腾出了宫门,同傅恒告辞后,回到王府,脸色有点阴沉,找来心腹大管家吩咐道:“立刻去荣国府一趟,好好问清楚三年前林家兄弟在荣国府住着时的情景。” 心中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重,王子腾脑海中一直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挥之不去,会不会,会不会万岁爷早就同林琳认识呢?不然只见了一面,偏心偏成这样,也太不可思议了。 ------------ 46章 当林璐和林黛玉从荣国府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林琳手捧着圣旨从皇宫里回来。 林璐仔细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武状元一点也没有连中三元的喜悦自豪,林琳的脸拉得老长,比往常还阴还臭。 搞得林黛玉都担心了,小心问了一句:“子毓,可是跨马游街的时候出了岔子?”既然皇榜已经张贴了,说明武举途中并没有出现差错,那只可能是最后环节有了纰漏。 按照惯例,文武三甲都有身披红花、跨马游街的殊荣的,这是皇上特意给的殊荣,供万人敬仰、痛快淋漓出一次风头,不过林琳脾气向来比较古怪,林黛玉琢磨着是不是街上围观的行人又惹得他不痛快了。 林璐也多往这边看了一眼,汉人家的女儿多羞怯,现在又不流行对着帅哥投掷瓜果鲜花了,和尚这是闹得哪门子脾气? 林琳没有多说,朝着门里扭了扭头,示意进门说话,待三人都进了门,方才把圣旨抖了抖,摊开给林璐看。 圣旨应该都被高高供奉着,再不济也应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这样子不当回事儿,已经算的上大不敬了,林璐端坐着不动弹当看不见,林黛玉连忙站起来把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安置妥当了,方才转过头嗔道:“子毓也当用心了,日后你要在外面当差,不比在家中。” 林璐拿起来一目十行扫过去,眨了眨眼睛,当真有点惊讶:“和尚,怎么你老……皇上把你安排到骁骑营去了?”他本来习惯性想说你老子的,想起来林黛玉在旁边,临时改了口。 不过这样改口倒不如干脆不改,林黛玉果然听出了蹊跷,眉头轻轻一跳,看了一眼若无其事低头看圣旨的哥哥,又看了看坦然自若的林琳,心中已然了悟了,虽然事实让人吃惊,索性她早就有所猜测,倒也不觉得难以置信。 “骁骑营参领是难得的实职美差,多少人求而不得,平白落到我头上,不知道会惹得多少人眼红心气。”林琳眯了眯眼睛,神色淡淡。 不说别人,今天来宣旨的吴书来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何况是那些同科的进士们,林琳虽然不在乎这个,也难免感到头疼。 乾隆这样兴致勃勃、不遗余力地给他拉仇恨,真是神经病一犯,神鬼莫测。 不过混事既然乾隆已经做了,再计较也没有意思,林琳横竖是不怕有人暗中使坏给他穿小鞋的,因此另换了一个话题道:“你们刚刚去哪里了?” “去荣国府逛了一圈。”林璐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晃了晃腿,“也没坐多长时间,遛了一圈就回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林璐深切体会到了啥叫做背靠大树好乘凉,今日过去时从贾母到三春都十分客气,连贾政也对着他和缓了脸色多说了几句话。 两厢对比着,林璐想到第一次去荣国府时连两个舅舅的面都没见到的情形,心中也有些唏嘘,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狐假虎威的感觉原来这样舒畅。”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如此了。 倒是林黛玉从木莲怀中接过两只小紫貂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让我说,外祖母家还是少去为妙,先前轰轰烈烈闹了那一场,至今余波未平,若是再常上门,谁知道又能起什么波澜呢?那家人,向来是无风还能起三尺浪的。如今子毓领了正经差事,咱们更当小心行事、低调做人呢。” 别的还好说,贾宝玉今年也不小了,仍然贴贾母贴得那样紧密,成日价窝在老太太房里不出来,这次林黛玉去向贾母请安的时候贾宝玉也在,看过来的目光都是直的。 林黛玉万分厌恶,她一个女儿家又不可能明说,偏巧林璐正好被贾政拉出去说话了,只能是木莲等大丫鬟帮着遮掩一二。 那时不仅贾宝玉在,王夫人也陪在贾母身旁说话,往常类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碰到这样的事情王夫人都是直接把贾宝玉赶出去的,不停催促他回去温书,这次却反常地什么话都没说,只在一旁看着。 贾母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得十分明显,林黛玉听得只心头犯冷,全然没啥啥春心萌动、小鹿乱撞的感觉。 她对贾宝玉并无动情之处,不说别的,她自小长大的时候都是以为自个儿以后要嫁给林琳的,虽然最后林如海改了主意,两人没能结成亲,到底也对未来的夫君有了个大体的望想,不说比林琳好多少,起码反差不能太大了。 贾宝玉才哪到哪儿啊,两厢比对一下,其中差距不啻云泥天渊,林黛玉从一开始就没有看上眼过,更何况后来知道贾宝玉素有痴病,喜欢淘制胭脂等物,平日里也不图上进,只在内闱厮混,观感自然就更差了一遭。 提起妹妹的婚事,林璐难得也有些发愁,林黛玉只比林琳大了一个月,今年也才十五,不过在古代向来流行早婚,若是如今订了亲明年嫁了,宝贝妹妹也才十六呢,就算在这个年代算是晚出嫁的了,林璐也还是放心不下的。 再怎么说也得上了十八岁再考虑这种事情啊,他挠了挠头,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和尚,你半个月后就要正式当值了,注意留意留意年龄合适的子弟,看谁家儿郎最是知冷知热的。” 相看男方是为了啥,在场谁都清楚,林琳还没反应,林黛玉先通红了脸,抱着一对乱拱的紫貂站起身来,羞得直跺脚:“哥哥好好的倒拿我取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林璐嬉皮笑脸,被宝贝妹妹拿纤纤玉指掐了左脸两把也没生气,还挺享受地伸过右脸去:“这边也来两下,人家看着也对称。” 林黛玉越发香腮带赤,斜睨他一眼,羞恼得甚至不敢去看林琳此时的神色,丢下一句“我只盼着哥哥娶回来一个嘴巴不饶人的嫂子呢”,自掀帘子进屋去了。 木莲对着林璐眨了眨眼,又对着冷脸的林琳行了礼,急急忙忙追着她家姑娘下去了。 “我说和尚,你脸色怎么那样难看?”林璐惊奇了一下,短暂的思索后皱眉道,“你可别是在打我妹妹的主意吧?” 他本来只是玩笑话,没想到林琳看着他半天没出声。林璐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坐直身子正色道:“我跟你说话呢?” “你这么急着给姐姐订亲干嘛?”林琳的黑眼睛深不见底,冷意闪闪烁烁,“她年纪比你还小呢,也没有妹妹比哥哥先结亲的理儿,我看你是自己急着娶媳妇吧?” “胡说!”这句话一说出来,林璐顿觉神清气爽,他以往一直忽略了这一点,林黛玉要想嫁人,可不就得等在他的事情都办完前? 林家大少爷还专门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他娶亲要是拖得时间长一点,用上大半年,等林黛玉小定大定过一遍,满打满算能够磨蹭上两年,十七岁虽然仍然不算大,到底也总比十六岁的小女生好一点。 再者,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拖上三年都能做到,那时候宝贝妹妹都十八了,搁另一个世界也是成年人了,自己好歹也不用再这样挂心。 想通了这一点,林璐只觉前路一片光明平坦,神色中禁不住带了出来,圆滚滚的眼睛中笑意盈盈,嘴巴也咧开了,一个劲儿念叨道:“可不是,我要先娶媳妇呢!” 娶个女人就高兴成这样,你有没有点出息?林琳脸色越发难看了,忍了半天没能忍住,站起身一拉袖子,重重冷哼了一声转头走人了。 林璐早习惯了他平白就火冒三丈的臭脾气,也没当回事儿,稳坐在凳子上唤了几句,见林琳也不搭理他直接就走了,只得耸了耸肩膀。 “不就是个参领么,值得气到现在?”他对着林琳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小气成这样,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林琳这次十分配合地停住了脚步,一拳砸烂了回廊边上摆放的石凳,转过头用一种十分古怪诡异的目光把林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仍旧没说话,自行走开了。 作为一个靠眼力界吃饭的人,林璐神经再粗大也能觉察到他此时的反应不同寻常了,愣了半晌挠了挠青头皮,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就听见管家来报说:“大爷,海兰察大人来找您了。” “他自己过来的?”乾隆最近跑得越来越勤快了,鲜少有海兰察自己过来的时候,林璐一边招呼着大丫鬟宁馨给自己换衣服,一边多问了一句。 林顺摇了摇头:“海兰察大人还带着另一位少爷一道过来的,奴才看着两人感情也好。” 海兰察是独子,家中并没有兄弟,林璐系扣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颔首道:“立刻备茶,把人请到客厅里去。” 往常海兰察来都是直接请到书房的,林璐没想到另一个人的身份如何,还是把人送到客厅比较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宝蓝的爱亲和carroldl亲的地雷~ ------------ 47章 富察・福隆安在先前的武举时就觉得那个浑身金光闪闪、霸气侧漏的林琳看起来格外眼熟,不过隔着太远了也不敢肯定,后来乾隆授职的时候他站在皇帝屁股后面也跟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确实是见过面的。 哟,这不是在灵光寺门口碰上的那个小子么,想不到还能在紫禁城里面见着面。福隆安恍惚记得他还有个美人儿亲戚,嗯,大概是姐妹一类的吧。 傅恒这几天一直在派人调查林琳身世,不过事情做的很隐蔽,连亲儿子也没有告诉,福隆安并不知道林家复杂的纠葛。福隆安在乾隆定三甲排名的时候跟着听了一耳朵,隐约只知道这个林家二爷来路不是那么正派。 福隆安对林琳也没多大的印象,只觉得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乾隆抽风时满含深意叮嘱傅恒要让年轻后辈多来往,虽然是神经病犯病之语,作为人家臣子,傅恒也没办法当耳旁风听过就算。 于是福隆安秉承圣谕就开始想法子跟林琳套近乎,起码面上要看得过去,不能让万岁爷不痛快。 正好一打听,太好了,他最好最铁的哥们海兰察已经①38看書网跟人家搭上线了,干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拽着海兰察过来登门拜访了。 福隆安心里面还有点不高兴,我说怎么这三年见你的机会少了这么多,交了新朋友还要死命瞒着我,你到底是不是个爷们啊,真不够义气。 海兰察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接的是乾隆的密旨,也没有大肆声张的道理,不过此时被福隆安问到脸上,也不能只说,海兰察憋屈地表示自己不该隐瞒云云,许下了摆酒席赔罪的诸多条件方才把这件事情平息了。 福隆安啥都好,就是在有些事情上很邪性,不小心触动了他哪根神经,牛劲一上来,谁都拗不过他。 两个人在林家客厅喝了半盏茶,随意说了两句有的没的,就见林璐笑眯眯走了过来,一上来就一拱手,十分客气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他不知道海兰察到底带了哪位神圣过来,干脆就不提,直接混了过去。 福隆安多看了林璐几眼,心中有点高兴,今科武状元林琳他已经见过了,眉目如画,丰神毓秀,俊俏得让人发指,现在再看林琳他哥林璐,也是眉清目秀,俊雅出尘的主儿。至于林家人长得好看他为什么高兴,福隆安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来,林家两位儿郎都这样出众,想必那位林姑娘也一定是倾国无双的人物。 你说他闲着没事儿,乱想人家姐妹干啥?福隆安老脸一红,就听到旁边海兰察介绍道:“这位是跟我一块当值的同僚,富察・福隆安,傅恒大人第二子,字珊林。” 林璐此时就十分庆幸,幸亏这是傅恒的儿子,以他对朝中官员了解的贫瘠程度,说到别人他真不能对上号来,不过林琳三年前就给他恶补过关于傅恒的知识,林璐隐约还有点模糊印象。 他做出一副微微讶异的样子,笑道:“我还在想是谁家的公子这样的卓朗不凡,原来是傅恒大人的公子。” 这种恭维话福隆安从记事起听到现在,每天不知道能顺着耳朵溜多少次,很没当回事儿,随意一拱手。 他没想到他不当回事儿,林璐也没当回事儿,不过一句话就带过了,自顾自跟海兰察扯闲篇。 海兰察看得额头有点冒汗,他是知道福隆安心高气傲的,而林璐只是看着好说话,其实脾气也不小,留他自己夹在中间,好生尴尬。 硬着头皮跟林璐说了一会儿闲话,海兰察只感觉福隆安看过来的目光都透着火光,想到大少爷何曾收到过这样的冷落,能忍到现在已经让他吃惊了,再僵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只得打圆场道:“怎么不见子毓兄弟?我同珊林是专程来给他贺喜的。” 林璐往武场方向看了一眼,耸了耸肩膀:“练武去了,你也知道他那个臭脾气,这个时节过去打扰恐怕不大妥当。”他现在还没有摸清楚和尚刚才是生的哪门子气呢。 不去找林琳就只能从这里干坐着两面不讨好,海兰察踌躇了一下,比起痛苦的现状,他一咬牙还是选择了未知的前路,遂道:“珊林不是一直说想要同子毓较量较量么,现在可是现成的机会呢。” 毕竟是难得的至交好友,福隆安也不想他太为难,因此也不再死瞪着林璐不放了,站起身道:“可不是,我正想同武状元比划比划呢。” 林璐却坐着没有动弹,先给宁馨打了个眼色,见宁馨会意连忙退下了,方才亲自添满了茶,笑道:“两位哥哥不急,权且先喝了这一杯。” 海兰察知道他这是先让府上女眷回避,免得撞上了,因此也十分配合,一拉福隆安衣角,示意他暂且缓一缓。 福隆安是大家公子,自然也知道规矩,也没啥不满的地方,老老实实跟着海兰察一块喝茶。三人等到宁馨轻手细脚回来后方才起身往演武场走去。 林琳闹出来的动静一如既往的大,隔了大老远就能够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林璐是只觉得刺耳,头皮发麻,不过两个内行懂门道的人却不约而同眼前一亮。 进演武场的时候就看到林琳在跟一块石板过不去,林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立刻招来了福隆安满带着鄙夷的目光。 胆小鬼,有啥好害怕的呢?福隆安可算逮找了一个报仇的机会,死命对他咧嘴表达自己的不屑之意。 林璐权当看不到他小人得志的傻模样,自己对着林琳一招手,亲亲热热呼唤道:“子毓,过来一下,海兰察给我们介绍了新朋友。” 两人刚起了龌龉,林璐本来以为得受到冷落,没成想林琳十分配合就过来了。 对待林琳,福隆安明显更加热情,主动上前打了一个招呼,套近乎道:“我同子毓兄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算来也是有缘。” 林琳的目光一直投在林璐脸上,听了这话,才漫不经心施舍给了他一个敷衍一般的眼神。林琳看了一眼,这谁啊,脑海中并无印象,皱皱眉没有接话。 人家的反应摆明了压根不记得他是哪根葱哪根蒜,福隆安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漠对待,愣了足有盏茶时间,见林琳已经自顾自挑上林璐的茬了。 海兰察则还罢了,林家兄弟谁都没把他被伤害的小心肝当回事儿,福隆安默默忍了半天,终于领悟了在来的路上海兰察为何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千万要有耐心有韧劲。 要不是冲着乾隆发下来的口谕,福隆安当场拍桌子翻脸的心都有了,咬着牙硬生生忍住了。 他一个人站在旁边憋得脸通红,海兰察看得也是心惊胆战,忙笑道:“我原本还想着,子毓这次得皇上青眼,中了状元,按照惯例应当被安排入一等御前侍卫行列的,没想到万岁爷这般看重你,直接安排了实职。” 说到这个,福隆安倒也没再往一时半会儿的受气上再费心思,现在最关键的是弄明白授职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乾隆没有遵循往年的惯例给状元郎授卫职,而是跳跃了一步,直接给了营职,而且还是不降品阶直接给了正三品的官位。 骁骑营参领可不是啥芝麻绿豆大的官,林琳一上来就得了这样的肥差,眼界清高如福隆安都忍不住侧目。 武状元说是从全国甄选,对臣子来说确实是非常大的荣耀,可是在皇帝眼中,三年就能出一个,也不是多稀罕的玩意儿,林琳一冒头直接就被安排进骁骑营,确实十分打眼。 通天之路皇上已经给铺出来了,就看眼前这个鼻孔朝天的小子自己能不能站稳脚跟了,福隆安在心中捉摸了一下,等着听林琳的应答。 只见林琳对着海兰察点了点头,竟然直接没回话,扫一眼林璐冻得红通通的耳垂,皱眉道:“进屋说话。” 福隆安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见海兰察毫无怨言转头就往屋里走,又愣了一下,方才回神急忙跟着。 两人也没再打扰多久,福隆安主要想跟林琳说话,可惜林琳很不配合,甩起脸色来一点也没有忸怩,态度冷淡至极。 福隆安又看一直笑眯眯的林璐有点不大顺眼,听着他跟海兰察说话又插不进嘴,坐了没一会儿就提出要告辞。 海兰察的宅子跟富察家的五进大院隔得有点远,两人只有一小段路程是重复的,走在回去的路上,福隆安抓住这一小段时间,狠狠抱怨了一通。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跟这种人交上朋友的,真是也不知道挑拣挑拣。”福隆安脾气不小,对着苦笑不止的海兰察一个劲儿翻白眼,“平日里你光嫌弃我脾气不好,我怎么也看不到你说他们呢?” 福隆安承认自己确实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不太好相处,不过他觉得自己有点小脾气完全可以理解,他是富察孝贤皇后的亲侄子,虽然不是傅恒长子,却是实打实嫡长子,正经的皇亲国戚,腰杆挺得笔直。 换了两个时辰前,福隆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好好地上门示好,竟然能受人冷落,生生被人堵回来。 海兰察正色道:“珊林要是想要端高姿态,对着谁不行呢,何必专门跑人家家门口去?不然公瑜也不会这样子反应。” 这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对,态度一开始就没有摆正,福隆安低着脑袋好好反省了一下,又锲而不舍道:“那那个林琳呢?我可没招惹到他吧?” 这次海兰察更有理了,振振有词道:“子毓本来就不大擅长跟人交往,他年纪也小些,你多担待点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偏心偏得这样干脆,福隆安也很郁卒,啥年纪小,小多少啊这是,满打满算福二爷就大了他小半年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一整天,头晕脑胀…… ------------ 48章 前一天乾隆授职的旨意下来,林琳第二天捧着圣旨就去了骁骑营报道。骁骑营是八旗设立的禁卫军组成部分之一,里面虽然汉人占了一多半,却都是汉军旗的。 林璐有时候闲着无事就琢磨,林家从来没有抬旗,林琳明面上的身份就是正儿八经、普普通通的汉人,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身份在这个朝代就是低人一等,他又是个空降兵,恐怕日子不大好过吧? 林家大少爷有点好奇,几次想问,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回去,也罢了,不是多大小的事情,还是相信和尚的本事吧。 林琳每次都比正常当值回来得要晚很多,回来后也从来不提起当差的事情,林璐看着他神色还好,便没有多嘴。 倒是林黛玉几次三番暗示他去问问,林璐装疯卖傻都混了过去。 贾家这段时间好几次派人来请,也不说别的,只说荣国府上老太太挂念外孙女了,想要接林姑娘过去小住几天,林璐也都没同意过,却是一天比一天发愁妹妹亲事的事情。 眼看着贾母寿辰就要到了,亲外祖母的生日,林璐兄妹也没有再推脱的理,到时候势必还要往荣国府去一趟。 愁啊愁,林璐觉得自个儿最近头发都掉得比往常多了,正支着下巴思考人生大事,就听见林顺来报海兰察大人和富察大人过来了。 自从搭上了线,福隆安时不时也跟着海兰察过来一趟,他跟林璐的关系也略微缓和了,不过拢共没能跟林琳说上几句话。 这次上门拜访,一看果然还不见林家二爷的影子,福隆安忍不住问了一句:“子毓呢?” “演武场练武呢。”林璐往身后院子里扭了扭头,笑眯眯招呼他们坐下,“正好你们过来了,昨天铺子里的伙计孝敬来几种新鲜玩意,我还没碰过呢,正想叫你们一块尝尝。” 比贵重物什,谁都没有福隆安见过的多,不过林璐这里常有新鲜罕见东西送过来,连福隆安也经常觉得大开眼见。 所以当纨绔子弟也要有资本有天赋的,如果说贾宝玉算是个不入流、最普通的纨绔子弟,林璐这已经是入了境界了。 林家在京城置办的铺子田产每年进项不少,不说泼天富贵,起码也够林璐自己一个人耗了,福隆安从海兰察口中打听得此人眼光独到,这几年虽然在守孝没有大动作,看准商机做生意也小赚了一笔。 三人当下按位次落座了,林府上的几个小厮有条不紊把席面置办上来,海兰察笑道:“先等等子毓吧,他每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结束练武的。” “他最近改习惯了,中午多练一个时辰,下午就不再练了。”林璐抬眼看着他们,轻轻一笑,“我看着骁骑营的事情挺忙的,子毓晚上很少着家。” 果然他这话一放出来,海兰察和福隆安都正色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 因为海兰察跟林璐关系更好,便由他说了出来:“骁骑营最近有几个小动作,不大太平,子毓刚去了,自然少不了一番折腾。” 这话中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林璐这样对政治完全没有敏感性的人都能够听出来最近骁骑营似乎出了些事情。 福隆安特意等了一会儿,见他低着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把话接了过去:“不过子毓也是个有本事的,手段干净利落,轻轻松松就解决了。” 这事儿和尚从来没提起过,而且似乎已经完全解决了,不过值得海兰察和福隆安都特意来给他提醒,显然非同寻常,牵扯很大,林璐隐隐有些担心,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招呼他们喝酒。 酒过三巡,福隆安站起身道:“你们先喝着。” 这是要去小解的意思,林璐把酒盅放下,笑道:“我叫个小厮陪你去,别迷了路。” 福隆安抽了抽嘴角,他这都来了多少次了,难道连去茅房的路都还不记得?他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迷路呢? 正是满腹怨气想要拒绝,林璐已经自顾自抬高声音吆喝道:“虎牢,来陪着你富察二爷,二爷喝多了酒,注意别让他脚底打了滑。” 虎牢原本是林琳的贴身小厮,后来林琳当差了,用不到天天小厮跟在屁股后面跑了,虎牢清闲下来经常帮着林璐跑跑腿。 拢共喝了二两小酒,福隆安觉得自己眼角这次都在跟着嘴角抽,往海兰察那边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好友捏着酒盅子埋着头偷笑,更是满腹怨气。 来了几个月了,彼此也都熟识了,偏每次他提出要脱离林璐视线,哪怕只有小小一段时间,林璐都会安排人跟着他。 福隆安知道人家这是害怕他到内宅乱跑,福隆安也从海兰察嘴里打听出来林璐家中还有个待嫁的妹妹,平日里小心着点也对,不过这仍然阻止不了他的心火越烧越旺。 他福隆安又不是不懂规矩的人,难道能连这点礼貌都没有,不知道别人家内堂不能随便乱跑吗?认识的时日也不短了,林公瑜你怎么还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啊? 怎么不见海兰察更衣的时候你派小厮全程跟着呢,是不是不信任二爷我人品啊?福隆安内心腹诽半晌,突然心生一计,玩心大起,手往腰上一搭,腰间挂着的一块古玉松脱摔在了地上。 虎牢上前想帮忙拾起来,没想到被福隆安一把推开了,后者摇摇晃晃半蹲了下去,皱眉道:“我自己来。” 他捡起玉佩,顺便自地上捻起一颗小小的石子,用手背遮掩了。福隆安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继续往茅房方向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洗了洗鼻子,一脸嫌恶地挑剔道:“味真冲。” 瞎说啥啊,林家的茅房一天要清理一十八次,经过洁癖症重症患者林琳林子毓检验的。虎牢满脸堆笑,往前凑了凑,吸了吸鼻子,真没啥味,陪笑道:“备不住富察二爷了,您凑合着使……”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虎牢摸了摸发麻的脖子,白眼一翻倒了下去,他在倒下的过程中还神志十分清明,悲催地哀悼了一把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了。 福隆安其实也没想干多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他就是被林璐搞得有点恼怒,半开玩笑想吓吓林璐出一出气。 既然要吓吓林璐,自然要做出点事情来。福隆安估摸着内院是女眷的地方,自己当然不好胡乱走动,那就在门口逛荡一圈,等林璐来找的时候再现身。 福隆安起身上跃,矮身趴在围墙上,借茂密的乔木枝干遮掩住身形。 他正暗自得意的当口,突然从外院通向内院的门里一前一后蹿出来两只毛茸茸、巴掌大小的棕黄色小东西。 福隆安眯了眯眼睛,已经看出来是两只小动物了,两个小毛球绕着外面的庭院互相追逐、撒欢跑了几圈。 福隆安辨认出这是两只成年紫貂,心头不禁一动,正待下去把两只小东西抓住,却听到内院一片响动,还有女子细细的说话声。 几声“紫鸢”“绿萝”的呼唤紧跟着传来,福隆安听出起码三四个女子在呼喊,为了怕冲撞了人家,一时间也不敢乱动,只能尴尬地僵着身子继续藏在墙上。 两只紫貂听到人声,立刻停止了嬉戏打闹,就近蹿到一堵围墙下面,在墙根的阴影处躲了起来。 一一好巧不巧,正是福隆安隐身的那一面。福隆安瞪圆了眼睛,暗暗磨牙,隐隐约约后悔起自己今天做的傻事儿来。 果然呼喊声越来越近,一个女子道:“姑娘,里面找过了都没有,恐怕是贪玩跑到外面去了,奴婢到外面找找吧。” “若是跑到外院去了,你找个小厮吩咐一声就算了,我恍惚听着哥哥来了客人,不好到处乱跑。”林黛玉吩咐了一句,又皱了皱眉,“先进去吧,它们两个惯是淘气的,不过也都知道回去。” “姑娘放心吧,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在呢,咱家向来严谨,别说三门,二门里面都看不到外人。大爷还经常劝您多出来走走呢。”木莲虽然是这么说,也不敢大意,自个儿探头先看了看,见确实见不到人影,方才跳了出来,笑着一拍手,“您看,果真没人呢!” 林黛玉站在内门仍然没动,只是轻声细气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帮着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福隆安叫苦不迭,也不敢乱看,唯恐唐突了人家,只是低头盯着草丛,耳听着主仆的对话,做小姐的那位曼声细语,说不出的婉转动听,黄鹂出谷也不过如此了,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心脏鼓动。 还在担惊受怕的当口,福隆安就听见另一个声音道:“姑娘,您看那边,黄嘟嘟两团东西呢,我过去看看。”这个时节草并不密,仔细找找还是能发现不对劲儿的。 玉金走到围墙旁边,跟福隆安就隔了两三米远,不过索性她没有抬头,笑得眉目弯弯蹲□子去捞在地上打滚的两只紫貂:“找着了,在这里藏着呢。” 总不能瞪俩眼珠子乱瞟人家家的丫头,福隆安硬着头皮闭着眼睛听天由命,心中不住念佛,可千万千万不能让人看到了他,不然传出去他的脸也不要了。 女子走路时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福隆安悄无声息吐了一口气,实在没忍住偷偷掀起眼皮察看敌情,正好跟一对圆滚滚黑乎乎的小眼睛对上了。 原本正往玉金脖子上乱拱着撒娇的紫貂跟傻了眼的福隆安对视了五秒钟,近乎惨烈地尖声叫了起来,小爪子不断朝他的方向挥舞,摇头晃脑地示警。 福隆安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叫什么叫,你不就是只大老鼠,又不是看家狗,多管什么闲事儿。 下方一片j混乱,有几个丫鬟壮着胆子要走过来查看,福隆安急了一脑门子的汗,下意识抬眼,正看到一位青衣美人俏生生立在前方。 风姿如画,容颜似玉,转盼多情,福隆安呆呆看着她,再也移不开眼,只觉得头脑一片昏沉,周遭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他今天做过的所有错事傻事仿佛都是为了这一眼做铺垫,全世界都沦为了配角,只有他和她才是这方舞台的主人。 趴在墙上的福隆安忘了自个儿应该立刻逃跑,死扒着墙皮不知道放手,他没听到几个丫鬟的尖叫声,也没看到从拐角处转出来正打算去小解的林琳。 林黛玉骤然看到一个外男出现在自家庭院中,吓得俏脸煞白,短暂的惊愕过后,连忙用手帕掩面,躲到里面避开了,也没有心思看看这位外男长得是啥模样。 福隆安这次动了,伸长了脖子傻呆呆想跟着她一道往里面走,好歹多看一眼,就觉得搭在墙上的手臂一麻,一下子失了平衡从墙上摔了下来。 福隆安整个人的心思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惊鸿一瞥中,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从半空中往下掉,摔在地上也没有保护措施,脑门先着了地,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光直冒。 下一秒,还没缓过来的富察二爷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粗鲁地揪着领子提了起来,他还在愣神,林琳阴得能滴水的脸放大出现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货最近身体有点不大舒服,感冒了,更新完了非常抱歉…… ------------ 49章 乾隆坐在养心殿中,仰着脖子摩挲着自己刚剃了胡子的尖下巴,最近朝廷中风平浪静,正是国泰民安、繁荣发展的时期,亲儿子在骁骑营又站稳了脚跟,皇帝此时只感觉一切顺遂,心满意足。 林琳的本事很让他吃惊,乾隆当然知道把儿子直接丢到骁骑营很让旁人不服气,林琳在骁骑营难免举步维艰,这也是乾隆预料到的。 作为一个自认为深谙育儿心得的出色父亲,他认为太过顺风顺水的经历不利于儿子身心健康发展,小小的挫折可以磨砺心智,戒骄戒躁。 乾隆做好了等着儿子来哭着鼻子告刁状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林琳竟然把一应麻烦都有条不紊解决了。 这个儿子确实很让他吃惊,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有真本事,乾隆心里高兴,这几天对谁都和颜悦色、笑容满面的。 最近事情并不多,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乾隆想着最近一门心思光往林家跑了,难免冷落了其他人,想想他都大半年没去给小舅子做过家访了,正好现在无事,不妨就去看看。 乾隆是标准的实干行动派,说做就做,当即带上吴书来敲响了富察家大门。 傅恒的管家也不是第一次见乾隆搞突然袭击,调整了一下心情,急忙道:“奴才给艾老爷请安。”一面说一面赶紧给下人打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到里面给老爷通风报信去。 傅恒收了消息也没多惊讶,确实是乾隆经常这样子抽风,经历了太多次了,也没啥激动兴奋之类的情绪了。 不过乾隆来的时间有点不巧,傅恒正在府上设宴给王子腾接风,两人听了也没心情喝酒了,收拾收拾急忙准备接驾。 傅恒和王子腾私交不错,两人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官职地位也都相当,十几年前就是老相识。 王子腾离京三载,此时刚回京不久,傅恒总要有点表示,趁着今天有空,在自己家中置办宴席,两人粗略谈了谈朝中局势。 乾隆进门一看,小舅子原来请了客人,一个是军机重臣,一个是九省都检点,亲亲热热坐一块喝酒吃菜。 王子腾手中有兵权,傅恒手中也有,这样身份地位的两个人,皇帝看他们哥俩好看得自然有些碍眼,把玩着扇子半天没说话。 傅恒立刻看出来皇上这是疑心病犯了,此情此景也没法解释,这种事情只能越描越黑,便只说些不要紧的边鼓话。 乾隆本来心情不错,此时也不想白白浪费了好心情,便跟着说些闲话。 王子腾也是极为机敏之人,三人心往一处想,气氛渐渐回暖。 乾隆在傅恒府上逛了几圈,指点了一下风景,顺便逗弄了一下刚满十三岁的福康安。 福康安长得极像乾隆早夭的第七子爱新觉罗永琮,自小就极得乾隆喜爱,这名字还是乾隆亲自给取的。 不过小孩脾气不是很好,对着皇帝和爹娘时自然是千好万好,一转头面对着旁人时就变了一张脸。 今天见面,福康安也十分凑趣,握着拳头一本正经,讲述了一番自己要超越金科武状元的豪言壮志,逗得乾隆哈哈大笑。 乾隆笑完了,又问起福隆安去了哪里。 傅恒恭声答道:“回皇上,今日头晌午海兰察来叫,两人结伴出去了,恐怕是去林家了。” 傅恒说这句话多少也有点表白忠心的意思,他刚惹得乾隆起了疑,自然应当表示一番,你看你当初犯病时随口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一丝不苟让儿子去完成,可见你臣子对你没啥二心。 乾隆一听当即来了兴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王子腾,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这个是儿子的现任上司,不若把他拉过去跟儿子促进一下感情。 主意已定,皇帝扬起脑袋哈哈大笑三声,当即开口道:“朕平日里最喜欢看他们年轻俊才相处融洽,既然事情这么巧,不妨两位卿家陪朕一同去林府走一遭。” 他的两位卿家神色都有些微妙,乾隆还专门拍了拍福康安的肩膀,为自己的抽风行为找借口:“正好也让瑶林见见今科武状元。” 您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眼前这人好歹是顶头上司,傅恒跟王子腾也没办法,只得都答应了。 两位大人在路上一边走一边琢磨着,看着情形皇上对那位林子毓还真是看重,一般只有正二品以上的大臣才够得上这样的待遇。 乾隆虽然经常犯病喜欢没事往臣子家里跑,不过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人皇帝也看不上眼。 傅恒还好说,王子腾却心里面直犯嘀咕,他那天命人把林家兄弟自来京城所经历的事□无巨细都调查了一遍。 唯一可能跟乾隆有牵扯的,那就是薛蟠第二次挨打的时候,有一个看起来三十许的中年男子从林府出来,旁边还跟着一等御前侍卫海兰察。 王子腾每每想起来这件事就气得肝疼,薛蟠说的那什么浑话,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这般行事,揍一顿都是轻的,尤其想到那位三十多岁容长脸的男子很可能就是当今圣上,王子腾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林府,乾隆站在石阶前停下了,傅恒带来的仆从上前正想递拜帖,林家守门的仆人已经上前来行礼了。 “艾老爷,您来了?”二管家刚进货回来,没进府门,正好看到了,笑眯眯过来见礼,还往乾隆身后看了看,“怎么海大人没跟您一块来啊?” 王子腾禁不住多往他脸上扫了几眼,这奴才见过皇上也就罢了,毕竟人可能自己来过,不过怎么还敢用这种口气跟皇上说话?恭敬是挺恭敬的,也没有失礼的地方,不过怎么一点惊惶失措、诚惶诚恐都没有。 乾隆还没答话,就见林顺满头大汗、急急忙忙从门内冲了出来,见果然是乾隆,大喜过望,跺脚道:“您来了就好办了,艾老爷您快进去劝劝我家二爷吧。” 乾隆一听儿子出事了,大惊失色,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一个人,王子腾一见林顺这个反应,心中“咯噔”一声响,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皇上显然是常来的,连跟林府上的奴才都这么熟悉,三年前被薛蟠泼过脏水的九成九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林顺顾不得抹汗,解释道:“二爷跟海兰察大爷和富察二爷在院子里打起来了,大爷怎么劝都劝不住!” 富察二爷的亲爹就在旁边站着呢,傅恒很明显愣了一下,这刚跟万岁爷说过一遭两个小辈处得好,怎么转眼就动起手来了? 不过傅恒很沉得住气,站着没动弹,也没急火火的林顺表明身份,跟在乾隆屁股后面往里走。 皇帝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院子正中央噼里啪啦打成一团的三个人,林顺还真没说错,是林琳自己一个挑上了福隆安和海兰察,以一打二,还打得两个人手忙脚乱、勉强支撑。 而且不光是动手的问题,福隆安满头满脸的血,额头上还蹭了泥土,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海兰察一个眼圈是乌青色的,他是全然被无辜牵扯进来的,□来想要劝架,话还没说出口就挨了一老拳,再想抽身已经晚了,心中叫苦不迭。 福康安见哥哥被人欺负,暴喝一声,胳膊一伸也要上前相助,被亲老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挨了一记眼刀,也只得老实呆在旁边,心中不住为福隆安加油打气。 林璐就站在旁边看着,脸色阴晴不定,也不劝阻,也不挑拨,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 乾隆一拳砸在门柱子上,气得脸都变了色,呵斥道:“住手,都给朕住手!” 他一时间说漏了嘴,林家家丁都听懵了,见林璐率先跪了下去,满院子人也急忙下跪,口呼万岁。 正在打斗的三人齐齐止住了动作,林琳是听到乾隆的话停下了,福隆安看着卡在自己咽喉处的五根手指一道冷汗流了下来,幸亏海兰察立刻把林琳的手拨开了。 乾隆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一把抓过林琳紧张万分地上下打量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叫太医?” 满头满脸血的福隆安震惊到无法言语,他实在没有弄明白为啥亲姨夫能直接忽略了他当看不见。 顶着乌青色眼圈的海兰察默默把头扭到了一边,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样偏心的,您自个儿看看,在场三个人谁才是唯一看着最不可能受伤的那个? 傅恒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王子腾盯着乾隆紧攥着林琳胳膊的手也愣了愣,半天没移开眼光。 皇帝花了一炷香时间没有从他儿子身上找到指甲盖大小的伤口,又花了两柱香时间确认了他儿子没有出现类似于内脏破裂之类的内伤,松了一口气,方才板起脸道:“放肆,你们三个胡闹什么?” 海兰察低头装死不说话,倒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他也没闹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呢。他先前正跟林璐聊天,等了半天不见福隆安回来,还在跟林璐商量要不要去找人呢,就听见下人禀报说富察家二少爷跟林家二少爷打了起来。 他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一看这架势不像是普通的切磋,福隆安脸上都挂了彩,急忙上前拉架,反倒被波及了进去。 林琳紧抿着唇角没说话。 本来以福隆安的性格,他应该也是梗着脖子不出声的类型,傅恒还有点担心儿子不识好歹惹恼了皇上。 不过这次福隆安十分反常,一点也没有差一点被人打了的脾气,红着耳根一咧嘴,笑道:“回万岁爷,没事儿,我跟子毓切磋呢,不小心有点打出真火来了。” 话说得这样软和,显然是做贼心虚,乾隆满面狐疑地转头看向林琳,隐蔽地打了一个眼色:怎么,让这臭小子欺负了? 见林琳摇头,皇帝觉出来他也不愿意声张,便没再细问,反正不是自己儿子吃亏就行。皇帝一颗老心放下了,面色仍然十分难看,斥责道:“下次都给朕注意一点,切磋有你们这个切磋法吗?这次是没出事儿,下次要是真不小心失手伤了谁,朕一下子就损失了两员大将。” 皇帝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林璐:“你也是,不知道劝着点,这是你林家院子,你这个主人怎么当的?” 林璐十分光棍,一点也没有被迁怒的尴尬,连连点头不止,口中不住应是。 他这样子反应,乾隆有意发火转移众人视线的举动就有点做不下去,只得不轻不重又说了几句,方才道:“先给福隆安把伤口清理了,怎么就伤成这样?” 您这才看出来我脸上带了伤啊?福隆安用袖子随意一抹:“奴才谢皇上,不碍事儿的,就破了点皮,让沙子划出来的。” 也就海兰察右眼上那个漂亮的拳头印是林琳的杰作,福隆安脸上的伤真不是林琳打的,是他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蹭出来的,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不然乾隆必然会追问他堂堂忠勇公府二少爷闲着没事儿爬人家墙头干啥。 ------------ 50章 傅恒在从林府一路回到自家府邸的时候,一直神色如常,屁股后面跟着一串相顾无言的仆从和两个战战兢兢的儿子。 福康安一路上就一直对着哥哥比划动作,示意他最好抓紧想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两人都看得出来亲爹此时的心情不是很美丽。 福隆安摸了摸已经包上了白纱布的脑门,却并没有在意这个,只是露出一个傻气十足的笑容,“呵呵,呵呵”笑了两声。 二哥真让林家那个林琳给打傻了?福康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巴,却想不出应该说什么,最终只能保持沉默,同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大了跟他的直线距离。 富察家书房的门一关上,傅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色一变,沉着脸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是怎么跟那个林琳打起来的?”打起来就罢了,还好巧不巧正好让皇上给撞上了,丢人,太丢人了。 这是要动家法挨打的前兆,傅恒脾气很好,不过一旦摆出这样一副面孔来就不好对付了,福隆安暂时把心思从惊鸿一瞥的美人形容上移了回来,陪着小心道:“阿玛,真没什么,儿子不是都跟皇上说了么,就是切磋武艺的时候打出了真火。” 他不说还好,一说傅恒脸色更难看了:“你还有脸说,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呢,也亏得皇上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小辈计较,不然这是欺君大罪,你有几个脑袋供皇上砍的?” 得,多大小的事情,皇上都没当回事儿,您怎么偏偏反倒咬着不放?这个时节福隆安也不敢驳他。低着头连声认错。 傅恒却没让他把事情混过去,脸拉得老长:“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在外面跪着。” 福隆安自然不想说,跪就跪呗,总好过丢脸,对着傅恒行了礼,一转头就要出去。 他这样不当回事儿,傅恒勃然大怒,眼看就要祭出家法,福康安赶忙帮着劝和,又去拉二哥。 福隆安梗着脖子等着挨打,于是就真挨了打,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三十下,这样子明天肯定没法当值了,傅恒撇下他进宫给皇上赔罪兼帮儿子请假。 傅恒为人谦恭谨慎,一点纰漏也不轻易与人,没想到现在生下来的三个儿子中,也就庶子福长安性格同他相仿,两个嫡子一个比一个张扬无忌。如今富察夫人又已经有了身孕,太医说八成又是个男孩儿,头疼的傅恒大人告诫自己千万要教养好四儿子,千万不能跟他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一个德行。 早已有机敏的仆人在老爷打少爷的时候跑去跟富察夫人通了音信,不过傅恒这次下手很利落,等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的瓜尔佳氏棠儿摇摇晃晃赶到书房的时候,福隆安早让人抬下去了。 儿子又挨了打了,今年挨了三顿了,瓜尔佳氏嘘声叹气发了一会儿愁,急忙赶到福隆安房间里去探望儿子。 傅恒下手很重,福隆安趴在床上却没有前两次那样蔫头耷脑,虽然下半身没法动弹,支着脖子还挺精神,再四催促福康安道:“走了吗走了吗?” “急什么,二哥你就不能缓缓?这才刚挨了打,要是阿玛知道了我帮你通风报信,我也跑不了。”福康安有点诧异他为何心焦成这样,故意拿话逗他。 福隆安恨不能往弟弟大脑门上再扇一巴掌,只不过念着现在他有求于人,只得耐着性子低声下气道:“烦劳你多打听打听,要是阿玛出去了,你就来告诉我一声。” “阿玛铁定是要进宫的,现在八成已经在路上了。”福康安也很了解傅恒是什么样的性格,笑眯眯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二哥你就告诉我呗?” 停顿了一下,他咋舌感叹道:“状元郎武功是真俊,漂亮极了,你和海大哥联手还被打得忙乱难支呢,怪不得他能被点了状元?” 这话说得福隆安也有点丧气,他先前看林琳在武举时的表现,虽然不得不承认自己恐怕打不过人家,不过福隆安压根没想到两个人联手还被逼得那样狼狈,也真够丢脸的。 兄弟俩正说着,就听下人禀报瓜尔佳氏过来了,福隆安趴床上挺尸没法动弹,福康安赶忙站起来迎接,扶着额娘把人安安稳稳放到座位上。 总算见到一个比老三靠谱的人了,福隆安先是大喜,大喜过后又有点愧疚,讷讷低头道:“孩儿不孝,累额娘担忧挂念了。” “富察二爷也知道我担忧挂念啊?”瓜尔佳氏忍不住拿指尖戳了戳二儿子额头,埋怨道,“见天价惹祸,你都是在皇上跟前当差的人了,还是这样不着调,不怪你阿玛发火呢?” 福隆安毕竟年纪不小了,还被扒了裤子打屁股,瓜尔佳氏担忧父子之间生了嫌隙,帮着说和了一句,又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我恍惚听着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眼光移到儿子缠着绷带的额头上,瓜尔佳氏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是谁家的孩子这样子不懂事儿,还往你脸上打?” 福隆安吓了一大跳,看她神色不对,急忙赔笑道:“我们玩笑来着,真不碍事。”顿了一下,咬咬牙道,“而且也不是人家打得呢,这是儿子自己不小心弄的。”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看。 瓜尔佳氏会意,立刻转头命令房间里不相干的丫鬟都回避了,福康安磨磨蹭蹭还想多听一耳朵,也被福隆安瞪了一眼赶了出去。 闲杂人等都不在了,福隆安才通红着脸把今天干的傻事都说了一遍,听得瓜尔佳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听到最后都忍不住隔了帕子拧他的嘴:“你真是有出息了,还趴人家墙头偷看人家姐妹?幸亏你阿玛不知道,不然还指望着三十板子把事情揭过去?他不扒了你的皮!” 福隆安自知理亏,讪讪道:“看您说的,您儿子这都成了色胆包天的偷儿了。儿子也没想怎么样,当时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这样巧,能正撞上了。” 瓜尔佳氏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再四叮嘱道:“这事儿千万别在你阿玛面前说漏了,他那个脾气,我可拦不住他。” “儿子晓得了,不然哪能只问额娘拿主意呢?”福隆安趁机套近乎说了一句。 他表现得这样热切,搞得瓜尔佳氏都起了疑,秀丽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难道富察二爷挨了一顿打就改了性子了?”她横竖是不信的,要是板子这样管用,福隆安也不会三天两头挨傅恒打了。 福隆安听得脸憋得更红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额娘,您觉得这事儿巧不巧啊,跟老天爷有意成全似的,真跟戏文里唱得一样了。” 这话什么意思,瓜尔佳氏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她诧异了一下,后退一步稍稍拉远了距离,上上下下打量了儿子半天才笑道:“是哪家姑娘啊,跟富察二爷这样的有缘?” 福隆安没听出来这话到底是赞成啊还是反对啊,只得继续道:“额娘一定听说过她,今科武状元林琳的姐姐,林家唯一的女孩儿。” 瓜尔佳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看了儿子一眼,斟酌词句道:“我倒是听老爷提起过她家兄弟,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也算不得了了,不过恐怕不大合适呢,林家并不是旗人吧?” 福隆安挺得意地笑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在回来的路上就考虑过了:“额娘,不瞒您说呢,林琳正得圣宠,皇上十分看重呢。今天我做了傻事儿,跟林琳打了起来,结果正被皇上逮找了,我看那情景,皇上比在意我和海兰察还在意他呢。” 他说完特意看了看瓜尔佳氏的神情,然后继续道:“林琳的本事,再没有比我们这些成天跟他打交道的人更清楚的了,因为皇上给了他一个大脸面,破例调到了骁骑营,惹得多少人看不过眼。骁骑营闹了那样大的事儿,被他一手压下去了。这样有能耐的人,又得皇上青眼,抬旗也就是时间长短的事儿。” 瓜尔佳氏却没有他这样乐天,反倒挑茬道:“抬旗哪里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多少人汲汲营营多年不都没能成吗?再者说了,这才哪到哪啊,现在如何并不代表以后,你看着他能成事儿,万一没成呢?” 以福隆安的身份地位,想谋求哪家的名门贵女不行啊,以乾隆对富察家的宠信程度,便是尚主都是极有可能的,瓜尔佳氏确实不怎么看得上林家,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况且旗民不婚的规矩也摆在那里。 福隆安心中一着急就要弹坐起来,结果触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急了一脑门的汗。 瓜尔佳氏急忙扶住他,用帕子帮他擦汗,柔声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别乱动弹,留了病根就不好了。” “额娘!”福隆安急火火叫了一声,仍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真是作孽,瓜尔佳氏叹了口气,只得先稳住他,拿话搪塞道:“规矩又不是我定的,他们如今没抬旗,说什么也是白搭。若是日后林家入了汉军旗,你又还没定亲,这个亲倒也不是不能结的,到时候我会跟你阿玛说的。” 瓜尔佳氏根本不看好这件事情,姑且不说林家能不能抬旗,就算抬了又怎么样呢,那都得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福隆安的年纪可是不小了,最迟等到太后一年后从五台山回来,肯定就要指婚的。 况且,横竖就见了一面,瓜尔佳氏权当他一时热血,不多时肯定就忘到脑后了。 福隆安这才开了脸,眉开眼笑道:“不是我说呢,额娘,我跟那位林家姑娘是真有缘,有庄巧宗还要告诉您呢,我当时看到那对紫貂的时候就觉得眼熟,您记不记得三年前咱家那对紫貂抱了崽儿,我送了一对给海兰察?” “有点印象,你不是说他现在当值忙起来了,他额娘一个人在家,你送过去一对紫貂正好让老人家解闷?”多少年的琐碎事情了,瓜尔佳氏多想了一会儿才隐约有点影子。 福隆安点点头道:“老人家清静惯了,嫌那两只紫貂太淘气了,海兰察问过我后就另送了人,他虽然没跟我说给了谁,我今天看那对紫貂,跟咱家那一对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呢!” 说到最后福隆安难掩得意,绕来绕去,就成就了今天的惊鸿一瞥,这才真是天做的姻缘呢,跟这个比起来,什么月下传情、玉佩手帕的桥段都俗套透了。 得意什么呢,横竖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一撇了。瓜尔佳氏不好在兴头上给他泼冷水,点了点头就算知道了。 ------------ 51章 富察府上闹腾着,林家同样也不太平。 林璐把围观的仆人都赶走了,自己来到僻静处一抓林琳胳膊,不是很高兴道:“你因为什么打福隆安,他在内院门口半天不出来,是不是干啥坏事了?”有一句话福隆安说对了,林璐看得出来林琳确实是打出了真火,下手毫不留情。 “我从演武场出来小解,正好看到他扒在墙上眼巴巴看着姐姐,两眼都发直,就打起来了。”林琳丢下一句话,才想起来自己为啥要出来,被福隆安一打岔都忘了,撇下林璐自去茅房解决个人问题。 他出来的时候倒有些惊讶林璐不动声色还在原地站着,于是提示道:“我看姐姐吓得不轻,你不去劝慰劝慰?” 林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故意道:“出了这种事情,黛玉肯定是吓坏了,不过我一向不会哄女孩子,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璐此时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林琳刚才显然是真生气了,黑眼睛里面火光都在往外冒,搞得林璐还以为出大事儿了,没想到只不过是宝贝妹妹被人看了去――这当然是大事儿,林璐也没打算放过福隆安那个王八蛋,不过也不值当的林琳这样火大。 林琳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林璐本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尤其见林琳一口答应了下来,连点犹豫都没有,莫名觉得更发堵了,老久之前的猜测一下子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旧事重提道:“你该不会对我妹妹有意思吧?” 林琳横了他一眼,本来想嘲笑他成天没事胡想瞎想,突然心头一动,觉得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动动嘴唇没承认也没否认。 林璐一看他这反应更着急了,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样急得要让你的皇帝爹认回你来,你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就打着我妹妹的主意呢?” 林家大少爷此时就一个劲儿埋怨自己天真发傻,他先前防备林琳防备得很紧,生怕林黛玉被臭和尚拐了去,不过自从林如海收了林琳当义子之后,这样的心思就淡了下来。 林璐光念叨着就算不是亲生的,名义上的姐弟也没有成亲生娃娃的可能,不过现在想想,林琳要是真哄着乾隆认了他,到时候林如海收义子的行为就都白给了,和尚要真跟他爹说要娶林黛玉,就冲乾隆那愧疚到低声下气的劲头,难道能不同意吗? 这样一想,他看林琳就有点不大顺眼,偏生林琳也不解释,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的脸不出声。 林璐被他搞得心神不宁,又是气又是急,不停催促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妹妹的?” 你猜。林琳斜眼看着他,轻哼了一声,嘴角火上浇油地上翘了那么一丝丝。 林璐权当这样的举动是默认了,一瞬间突然感觉万念俱灰,他妈的,老子两辈子加起来就这么一个妹妹,金娇玉贵地养着,凭什么还要被逼着送去当和尚婆? 林琳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深度中毒者,说白了就是个死沙猪,打死林璐也不能相信这人会奉行啥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原则。 这样一想,林璐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胳膊一举,照着林琳脸上就挥舞了过去,同时脚底一使劲,整个人扑了过去。 林琳全然没想到这人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在他的脑海中,以为战斗力无限接近负数的林璐最多就是声泪俱下控诉一番,结果被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举动搞得愣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林璐已经撞到了怀里,拳头来回挥舞着:“老子爹好心收养你,你还敢肖想我妹妹,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璐也说不清楚他为啥这样难受,他一直以为哪天臭和尚要是喜欢上了哪个倒霉的女人,他都能当下酒的笑话听,可是如今人家真有了意中人,他又全身不自在。 为啥呢,为啥呢?林璐一边把拳头往林琳下巴上招呼,一边又抽空思索这个深刻的问题,想了半天终于想通了,还不是因为臭和尚看上了他的宝贝妹妹么?所以说特殊的人不是林琳,而是林黛玉。 这样一想,林璐心情好了一点,一抬头想看看和尚有没有被打得哭鼻子,结果挫败万分地发现人家根本就不痛不痒的。 林琳懒洋洋低头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打了的愤懑,当然,也没有被打了的疼痛感,就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撑死了不过二两劲儿,就当林璐给他挠痒了。 而且林璐此时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小模样看着也比往常皮笑肉不笑的油滑模样顺眼,林琳心情大好,也不跟他计较,等林璐打得差不多了,方才眯了眯眼睛道:“你都是在瞎想什么呢,我对姐姐那是满心的尊重敬爱,并没有掺杂丝毫的男女之情在其中,你这样想,倒是不相信我的人品了。” 林璐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中并不相信:“你骗鬼呢?” “可不就是骗鬼呢?满脑子刁滑思想,有劲儿也不往正处使,难怪你读书不中用呢?”刚刚林璐为了打得顺手整个人都扑过来了,林琳紧了紧搂着他腰的手,柳眉梢轻轻一挑,摆出似笑非笑的讥讽模样。 林璐对他呲了呲牙,并不答话,挣扎着落到地上,方才冷着脸道:“你下次再敢拿我妹妹开玩笑我就翻脸。” 臭和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也不小,林璐觉得此人很靠不住,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事情真相如何还需要他这个当哥的多方探查。 不要逼小爷,惹急了我把你灌了药丢薛宝钗床上去。林璐丢下两个眼刀,转身走到内堂去了,他还真需要好好宽慰一下林黛玉。 一敲门,还没人答应,林璐扯着嗓子喊了几句,来开门的木莲脸色也并不好,神情惴惴的,看到是他,更添了三分小心谨慎,低声道:“大爷可算来了,快去劝劝姑娘吧。” 林璐笑眯眯看着她,故作疑惑道:“咦,难道我今天额头上长出了第三只眼睛,你怎么这样怕我?” 他口气很冲,木莲瑟缩着没敢接话。 林璐冷笑了一声,收了笑容拉下脸道:“你是该怕我呢,我把妹妹交给你们看着,四个一等大丫鬟瞪着八只眼睛管着干什么呢?” 木莲羞愧到了极点,白净的脸庞胀得通红,还在里面的其余三个丫鬟听到了,也赶忙出来了,规规矩矩站成一排挨训。 林璐沉声道:“这事主要是福隆安的不对,我自有计较,跑不了他,可是也别都推给他,你们头上也担了责任。你们四个都是我挑选出来的家生子,这次幸亏是让子毓给撞着了,没出大岔子,他要是来晚了一步,真传出风声去败坏了姑娘名声,我可不会念着你们合家上下几辈子的脸面,一并打发了卖出去!” 这话说得极重,四个丫鬟有三个已经低着头垂泪了,木莲是林黛玉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强忍着眼泪抽噎着答道:“是奴婢们的不是,大爷教训的是。” 林璐挥了挥手:“都下去好好想想,我话说得难听,不过再难听你们也得听着,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敲打到这地步也就可以了,话再说重就太难听了,主要责任确实不在她们身上,都赖那个杀千刀的混蛋福隆安!林璐气得半死,此时也只有强忍住,挥手示意丫鬟们都下去,自己进了林黛玉的屋子。 林黛玉脸色煞白,听到声音缩在床上通红着眼睛把半边脸庞探出帘子,一见是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林璐一看,臭和尚所言不虚,果然吓得不轻,急忙坐在床沿上,拉着她的手,扯出来一块帕子轻轻给她拭泪,柔声劝道:“没事了,我叫人去请太医了,开服药熬了压压惊。” 林黛玉皱了皱鼻子,瓮声瓮气抱怨道:“哥哥这是交的什么朋友,这样的失礼莽撞?要我说,这样的人家就不应该跟他们多来往。” 爬人家墙头上算是什么事儿呢,有没有点家教修养啊?林黛玉说起来又是后怕又是气愤,心里对那个胡来的外男很是不满意。 这话说得林璐深有同感,连连点头道:“可不是,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这不是一路人,看着不怎么顺眼,不过备不住他跟海兰察是老朋友了,面子上的事儿,不好直接拒绝了。” 林璐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再说了,这人家里挺有能耐的,跟和尚当值的事情有点牵扯。”也给臭和尚上上眼药,叫你胆敢肖想我妹妹。 林黛玉一听更愁了,原来这种狐朋狗友不是说断就能断的,牵扯还很大,改口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哥哥都说不过是面上的朋友,只要不深交,那也还使得,总不好因为这个耽搁了子毓前途。”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对那人更失了好感,不过就是仗着祖宗隐蔽的官家子弟,胡搞八搞就罢了,还爬人家墙头,林璐这么爱玩不靠谱的人都没做过这种勾当。 两人正说着,木莲战战兢兢过来小声道:“大爷,大管家说忠勇公府上来人了。” 林璐愣了一下,拍了拍妹妹的手站起身来,叮嘱了几句让她千万宽心,方才慢悠悠走到前堂去了。 来人是富察府上的大管家,一见面就十分客气,拱了拱手先赔了罪,再双手奉上了礼单,只说是奉了忠勇公的命令过来的。 林璐心中赞叹一声傅恒为人周全,连声推辞,并不肯收,大管家再四说了,方才收了下来。 大管家看了看刚听到动静掀帘子出来的林琳,圆脸上堆满了笑容,又抽出来一张礼单:“这是我们二爷备下的,专程给两位少爷赔礼的。” 林璐就手接了过来,打眼一看,见全是些女孩儿喜欢的物什,也没多说,笑着收下了。 ------------ 52章 在林琳和福隆安开打之前,福隆安往林家跑的频率并不高,一个月也就去四五次,不过自从两人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后,富察二爷非但没有生气摆谱,反倒一反常态,往林家跑的勤快极了。 林府大管家林顺连着第九天看到堵着自家门口灿烂微笑的福隆安,沉默了一下,方才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勉强的微笑:“富察二爷,您今个儿也挺早的啊?”怎么还来啊,我家大爷二爷都烦您了不说,府上端茶倒水的小丫鬟也都烦您了,听说您不是刚升了头等御前侍卫,怎么不见您在皇上面前当差呢? “早吗,这都已经辰时了,难道还早?”福隆安一脸疑惑地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给他展示了一下右手拎着的小纸包,“我带来了一点小玩意,拿来同公瑜子毓共赏。” 辰时,辰时,还共赏呢,我家大爷还抓着屁股睡觉呢,大爷床气向来不小,您要因为这个去打扰他,准保要翻脸。林顺揣着热乎乎的笑脸,试探性问道:“二爷在演武场呢,您要不要先过去看看?” 福隆安一想,也好啊,小舅子的地位也挺重要的,不比大舅兄差多少,连连点头道:“也好,我正好也没有活动筋骨,同子毓比划比划。” 还要比划,合着昨天被往地下摔了六次的人不是您啊,富察二爷?林顺心里面直犯嘀咕,您老是不是上一次打架的时候,被我们二爷打脑袋打傻了?比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的形象跟现在反差也太大了吧? 福隆安自个儿晃晃悠悠就要进演武场,林顺赶忙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是木莲的亲爹,从女儿口中自然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不敢怠慢,生怕再发生一次纰漏,那阖府上下的脸面也都不要了,也不用林璐赶人,他自己也没脸在林府待下去了。 他去的时候,林琳正在耍峨眉刺,有了前几次的教训,福隆安没敢直接冲上去,他现在看林琳格外顺眼,可惜这句话倒过来并不成立,他的小舅子对他显然敌意深重,下起手来一点情面也不留。 好不容易强自耐着性子忍了半天,林琳练武刚告一段落,福隆安就凑了上去,拍着巴掌赞叹道:“好俊俏的身法,子毓你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连点体面的漂亮话都不会说,林琳目光凌冽地看了他一眼,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傻,态度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幅德行要是换了往常福隆安早翻脸了,不过此时却很体谅,小舅子就是这个脾气,并不是针对他的,也没在意,笑着用拳头一撞他的肩膀:“你听说了没有,皇上想要去西山狩猎,点了几个人,子毓和我都在其中。” 带着侍卫去也就罢了,怎么还牵扯上他?林琳皱了皱眉,并没有出声,福隆安察言观色,试探性问道:“怎么了,可是有难事?” 林琳沉默了一下,看一眼福隆安眼巴巴的表情,轻声道:“荣国府上老太君将要过寿辰了,公瑜已经应承下来将要带着姐姐同我前去。” 荣国府是个啥玩意?福隆安花了三秒钟时间才对上了号,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因为毕竟念着荣国府是林家的亲外家,他也没说多难听的话,只是道:“当初你们两家连带着薛家打官司的事情,沸沸扬扬的,都闹到顺天府衙门去了,我恍惚听着你们不是都断绝了来往好久了吗?” 福隆安这几天也都没有闲着,他等屁股上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立刻把林家的事情都打听了一遍,三年前的乌龙官司事件自然是跳不过去的。 “可不是,正叫你说中了,我现在还在为这件事情发愁呢。”林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林琳和福隆安一起转头,发现编着松松散散辫子的林家大少爷正懒洋洋倚在门柱子上,微仰头打着哈欠。 大舅兄!福隆安眼睛一亮,殷勤万分地凑了上去,笑道:“那何必还要过去?推了他家就是,反正京城谁不知道,本来就是荣国府先不厚道在先的。” 林璐并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清凌凌的目光扫到他手中拎着的小包裹上,笑得眉目弯弯:“怎么,来我府上还这样客气,带什么东西呢?” “当然不是客气,咱们兄弟向来不讲究这些虚礼的,我跟你又有什么客气的呢?”福隆安打蛇随棍上,亲昵万分地抬手想去拍拍大舅兄的肩膀,手还没碰上呢,就被小舅子一连瞪了三眼。 福隆安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知道林琳素来脾气古怪,心道别不小心冒犯人家忌讳了,因此自觉把手缩了回来。 福隆安最近每次来的时候都没有空着手,不过带来的精致小巧玩意恐怕不是大老爷们会感兴趣的,一次两次还能说是给林黛玉赔罪,如今一连十几次都是这样,他态度又这样殷勤,林璐早已经了然于心。 一群兔崽子一个两个都在肖想我妹妹,活得不耐烦了吗?林璐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像福隆安这样的冤大头不多了,正好抓在手里当把枪耍耍。 林璐眨了眨眼睛,一派的纯良无害:“正是这个理儿,我心里也不把你当外人呢,以往你来的时候,都有海兰察陪衬着,现在你自己上门来,我待你比待海兰察那个呆子还亲近呢。” 这话说得福隆安喜,大喜,不当外人,那可不就是内人吗?哎呦喂,我的亲亲大舅兄。他晃荡着更贴近林璐了,乐得嘴巴咧得老大,怎么止也止不住。 林璐见铺垫做得差不多了,笑脸一收,细细弯弯的眉毛往两边一搭,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再亲近咱们也不是一家人。” 别啊,你可以直接把我当你家的人啊?换了往常,福隆安自然不至于蠢到被人一两句话轻轻一撩拨,就牵着鼻子走,只可惜他也有个痴病,一撞上跟意中人有关的事情脑子就不动弹了。 林璐继续叹息道:“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圆滚滚的黑眼睛看一眼福隆安,再接再厉又叹道:“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呢。” 福隆安被他左一句俗话右一句俗话念得心痒难挠,看这个架势他要是不接话林璐能一直俗话下去,急忙打断道:“公瑜有话不妨直说。” “我哪有什么话,不过是为家人发愁呢。荣国府的品行作风,通过三年前的诸多事情都能够看得出蛛丝马迹,反正我们兄妹是冷了心了,再不敢指望一二。”他故意不说“兄弟”而是说“兄妹”,果然见福隆安神情更热切了一分,心中冷笑,口中继续道,“只不过毕竟血缘关系在那摆着,此番外祖母做寿,大张旗鼓请人来叫,几波管家婆子轮流来了一遭,我再推脱,倒叫外面不识好歹的人来说我林家轻狂呢。” 提到林黛玉,福隆安哪怕知道他是在有意钓鱼,也按捺不住了,勉强耐住性子道:“人情送往的就是有这样的麻烦,既然没办法,那公瑜也只得去了,横竖多加注意就是了。” 福隆安在心中捉摸着是不是要交给大舅兄点把式,万一出了意外也好保护好他富察家的媳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不忘嫌弃地对着林璐的腰身翻白眼,这一看就不是练武的材料,不知道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重担。 林璐静静看了他一眼,含笑道:“这是自然的,我肯定会看好妹妹的。再者说了,荣国府也当真是龙潭虎穴的,你也无须太过为我们担心,虽然二舅舅行事让人难免心寒齿冷,不过府上表兄表姐妹们都十分友善。” 啥,原来还有表兄?福隆安心头一跳。 林璐一低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清浅的眼底浮现出真真切切的愉悦笑意:“福隆安你恐怕还不知道呢,我同荣国府上的两位表兄都是至交好友,尤其是府上那位含着玉出生的贾宝玉二表哥,同我玩得极好,虽然我们在荣国府上住的时日不长,也能觉出来他十分对我脾性呢。” 林璐一边说,小眼神似有若无一边往旁边挪移,林琳被他盯了三眼,也没拆台,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不差。” “嘿,你看看,连和尚也这样说,可见二表哥确实是个好的,福隆安你千万不要担心。”行啊和尚,现在配合越来越默契了,林璐笑眯眯道。 还叫我不要多想,我本来不怎么担心的,结果你越说越担心呢,福隆安心里早就把那个该死的鬼二表哥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默默一低头,半天没有说话。 林璐表现出一副当真害怕他多想的表情,宽慰道:“先母在时对二表哥也是赞不绝口的,我想就算在外祖母的寿辰上真跟二舅舅起了冲突,二表哥也定是能靠得住的。”说到最后已经是十分的欢喜。 他谈话的对象却一点也不欢喜,福隆安一个劲儿地发愁,二表哥二表哥,夸得跟朵花似的,你就不能换个人说说?怎么不见你表扬我呢,多好的青年才俊就站在你眼前,怎么就当看不见呢? 福隆安一咬牙,他这辈子可就动过这么一次心,冲这个架势,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动心了,为了心中的女神,就算是被人当傻子当枪使,他也认了。 再说了,横竖能够在大舅兄面前赚点好感度,他也心满意足了,荣国府是个什么东西,富察二爷压根没把跟他们结仇放在心上。 ------------ 53章 五阿哥永琪骑在高头大马上,往前遛了两步,忍不住策马停下,转过头往他老子爹那边看,乾隆正侧头跟新晋武状元说着话,满脸都是慈祥和蔼,笑得桃花朵朵开。 这次乾隆西山狩猎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摆出多大的排场来,也没带多少人,不仅护卫随从来的不多,所有的儿子当中就只点了五阿哥永琪一人。 乾隆对永琪的宠爱在方方面面都显露出来,有皇帝的宠爱傍身,在皇宫中才能够吃得开,五阿哥自然也满心的得意,还特意拉上了自己的两个好兄弟一起分享他的荣光。 五阿哥并不是第一次陪着乾隆外出狩猎,所有皇子中就他陪着老子出来玩得勤,只不过这次一路上,他老感觉浑身不自在。 不为别的,以前跟着四哥六弟的一块出来,乾隆绝大多数注意力也都在他爱新觉罗永琪身上,不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最起码也能得到皇帝时不时的赏赐。 尤其乾隆又很喜欢在朝臣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身为父亲的慈爱,所有儿子当中他就看永琪比较顺眼,时常拉着五阿哥说会儿话。顶着众兄弟似有若无嫉妒羡慕的目光,永琪的小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 五阿哥从小就很明白一条道理,指望着皇帝来迁就你是不现实不理智的,要想夺得皇阿玛的注意力,你需要自己知情识趣,自觉往皇帝眼前凑一凑。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五阿哥秉承着以往的经验,时不时骑着马在龙辇旁转几遭,可惜他傻眼发现百时不灵的手段不再管用了。 圣驾浩浩荡荡这都出来三天了,别说乾隆没再拉着他的手秀父爱,五阿哥满心委屈甚至怀疑亲爹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他。 还别说,乾隆的注意力确实没在他身上,皇帝光注意林琳了。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乾隆的儿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封王的,穿着打扮无一例外都是黄带子的普通皇子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亲儿子穿甲胄。 也托林琳生得俊俏的福,眉似月,眸如星,风姿如画,容颜似玉,尤其往一帮子五大三粗的武将堆里一放,格外引人注目。 乾隆越看心里越舒坦,不自觉就态度格外热络。 王子腾此次也在随驾之列,看乾隆的种种反应都看得心头一阵冷似一阵,可别真让薛蟠当初一语中的给误打误撞说中了,皇上别真对林琳抱有那种心思吧? 清朝南风盛行,嫖戏子养男宠那都是风流韵事,乾隆虽然一直没有表现出喜好男色的征兆,不过也说不准,没准是先前没遇上值得他看上眼的人。 王子腾忍不住往林琳板着的冷脸上看了一眼,饶是他因为薛蟠身死的事情对林家微有芥蒂,也不得不承认林琳确实生得好,也无怪乾隆动了点歪心思。 这样一想就都通了,怪不得皇上三年前就已经跟林家车上了关系,原来是在玩养成,王子腾摸着半边的秃头感叹了一声。 不过看这个架势,起码目前皇上还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明显还没能得手。王大人自觉看透了其中的蹊跷之处,只是事涉帝王私事,不便表现出来,也同其他不明就里的朝臣一样,对皇上如此看重今科状元郎摆出一副惊异的面孔。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西山,按照惯例,皇帝弯弓拉箭射死第一只出现的猎鹿,狩猎正式开始。 乾隆兴致很高,一挥手哈哈一笑,霸气侧漏道:“都给朕好好展现以□手,也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咱们大清朝是从马背上打来的天下!”一边说,小眼睛往旁边隔了三个马头的林琳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今天打猎最好成绩的人,朕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从武举殿试第一试时就能够看出来,林琳的骑射极为出色,乾隆满心的得意,觉得今天的第一名准保就能入儿子囊中了,特意把“重重有赏”说了两遍。 傅恒乃军机首领大臣,军机处的事情都压在他身上,此次没有随驾。王子腾是在场官职最高的武官,理当由他站出来代表百官谦虚一番,结果刚有了张嘴的念头,就已经有人抢先发话了。 乾隆话音刚落,紧挨着五阿哥的福尔康一抱拳一举手,意气风发道:“是,皇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妹的,朕跟你说话了吗,胡乱插屁嘴?乾隆有点不高兴,就跟被人找准脑袋轮了一棍子似的,不过他当皇帝当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翻脸,仍然笑道:“谁让你客气了?拿出你的本事来!” “是,皇上!”福尔康气壮山河、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觉得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皇上直接交谈,实在是赚足了脸面,左右各自看了看,“五阿哥,尔泰,我跟你们两个比赛,看谁第一个捕到猎物!” 当着朕的面,不是称臣就是称奴才,你“我我我”的是说谁呢?乾隆脸上闪烁的喜色黯淡了一分。 福尔泰十分配合他亲哥,不等乾隆表态就立刻接话道:“哥,你一定会输给我的!” 敢插话,你当朕这个皇帝是死人?乾隆的脸色又是一变。 五阿哥一扬马鞭,拼尽全力给他爹脆弱的小心肝上又捅了一刀,深沉状吟哦道:“且看今日围场,是谁家天下?” 你爹是全天下的主人,大清国万国来朝,德华远播,你说是谁的天下?乾隆嘴角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的人要不是他亲儿子,拖出去砍了都是轻的。 三个人意气风发地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五阿哥领头,“驾”了一声,三人撇下大部队率先驾马冲了出去。 一番话下来,充分展现了啥叫“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最高状态,被从头到尾当隐形人的乾隆脸色已经不仅是暗淡,可以说得上是黑沉了。 等三人组越行越远,王子腾这时候才抓到能说话的时间,笑道:“还请皇上先行,这次比赛机会就让给年轻人吧,臣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跟着搀和了。” 滚球跑走了也好,正好耳根子清净,乾隆虽然不放心儿子跟着两个不分尊卑的蠢货乱跑,吩咐随行的侍卫一句“保护好五阿哥”,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大几千人把周边围得严严实实的,里三层外三层,想出意外也不容易。 出来狩猎就是为了开心散心的,不值得为了这起子人丢了好心情,皇帝暂且把事情压在心底下,看了一眼策马静立在一旁的林琳、海兰察和探着脖子左张右望的福隆安,笑道:“怎么,王卿偷懒同朕一起也就罢了,你们三个也不愿意下场一试?” 这怎么行,皇帝还等着儿子亲手射出来两车的猎物给他做皮裘呢,而且还有他许下的“重重有赏”。 福隆安早就手痒难耐,不过刚才是不能抢在皇上前面,他只能按捺住看福尔康那个草包出风头,鄙夷不屑的眼神早就甩了一箩筐过去,现在则是小舅子不动,他也不动,一切看林琳脸色行事。 乾隆扫了一眼,就看出来福隆安已经跃跃欲试,兴致重新燃了起来,点指着他笑道:“朕一看珊林就是个耐不住的,都说了要你们下场,都不用跟在朕身边立规矩了。” 皇上再三说了,再待着不动弹就是给人家兴头上泼冷水了,海兰察在三人中年龄最长,他见林琳不言不语并没有出头说话的意思,便道:“奴才箭术平平,先行一步,不过是抛砖引玉,期待珊林和子毓的表现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注意技巧,他提到林琳,还自认不如,与其说是跟林琳套近乎,说拍龙屁更贴切,乾隆果然君心甚慰,含笑点头。 海兰察走了,福隆安□的骏马不安份地往前迈了两步,又硬生生忍住了,天大地大还是小舅子大,起码在媳妇娶进门之前还需要讨好小舅子的,更何况让林琳在乾隆面前出风头说不定就能让林家更早抬旗,他就能更早抱得美人归。 所以福隆安看着林琳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很着急,抓耳挠腮恨不能从后面踹他一脚,打起精神来啊,没见万岁爷跟你说话呢。 林琳今天状态有点不对,不仅福隆安看出来了,乾隆也看出来了,觉得儿子精神不济,还挺担心的,别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吧。 林琳撩了撩眼皮,在马背上对着乾隆行了礼,方才一推福隆安,打马跟在福隆安后面跑走了。 他其实没啥事情,就是在回想跟林璐分别的时候,林璐神神叨叨跟他说的今天将要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如果那个小滑头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是从几百年前来的,那么他对于今天的预测就有几分可信度,林琳确实有点期待。 他跟福隆安刚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海兰察神色古怪地停留在一棵大树前,显然是特意等着他们。 “怎么了,这幅表情,怪模怪样的?”福隆安策马来了一个漂亮的急停。 海兰察摇摇手指没说话,对着前方一扬下巴,福隆安会意,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听见五阿哥的声音传过来:“快来人,快来人!去请御医,这里有人受伤了!” 西山围场是专门为了王公贵族狩猎散心准备的,里面压根没有熊狼老虎之类的危险生物,最大的猎物就是花斑鹿。福隆安忍不住撇了撇嘴,三个大男人竟然还能受伤,真是丢人,还有脸叫唤呢。 不过等看清楚前面的景象后他的神情立刻凝重了起来,很明显五阿哥怀里抱着一个人形物体,而福尔康福尔泰分别骑马跟在他后面。 福隆安愣了一下,三个人出去,四个人回来,这是咋回事呢? 情况紧急,他也没时间弄清楚疑问,就听见海兰察沉声道:“我恍惚看着是位女子,这个时节,别是刺客吧?子毓,你快点回去向皇上禀报!”说着打马上前迎接五阿哥一行人。 让林琳出头,福隆安也没有意见,给林琳打了个眼色,就跟着海兰察一起上去了。 原来林璐口中所谓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是这个,这人果然不靠谱,胡言乱语的。林琳微感失望,这要是个活刺客一刀把光瞪他的五阿哥捅死了那还能有点乐子,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这个所谓的女刺客被人一箭射中了胸口,那就太无趣了。 他也没耽搁,回去就把事情跟乾隆说了。 乾隆还在惊讶守卫严备的围场是如何有刺客混进来的,鄂敏猜测道:“恐怕是从悬崖那边爬过来的吧?” 说话间五阿哥已经抱着个蓝衣服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大叫着“请太医”冲了过来,林琳打眼往他身后看过去,福尔康福尔泰一左一右把福隆安和海兰察都拦下了。 嗯,显然后两者也没心情当真阻拦五阿哥犯傻,林琳还看到福隆安一个劲儿对着他偷笑呢。 乾隆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他就觉得那刺客就算没被人拿箭射死,这会子都能被五阿哥在马背上颠死。 女刺客被放在地上,声音细若蚊蝇一句“皇上,难道你不记得十九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对乾隆来说却不啻于五雷轰顶。 皇帝攥紧马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急忙让人把女刺客随身携带的包裹打开,似曾相识的两件信物让他大惊失色。 大惊失色的皇帝做了一个让同样惊讶万分的随行众人更加惊愕的动作,他猛地转头看向林琳,又愣了一会儿,方才惊醒一般,大叫道:“李太医,你赶紧给她诊治,朕要她活着,治不好她,朕要你们的脑袋!” 什么情况?鄂敏很惊讶,莫非这是皇上私生女? 什么情况?王子腾也很惊讶,难道皇上对林琳动了真情?怎么这时节还摆出这种写满了“欲言又止”“我对不起你”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非萌物亲的地雷~ ------------ 54章 不知道是女刺客还是龙女的女人伤势很严重,乾隆也没了继续狩猎的兴致,当即命令摆驾回宫,刚到了西山围场还没有开始游玩的众人只得听命火速往紫禁城赶。 乾隆坐在马车里忧心忡忡,打猎打出来个私生女,真让人头疼,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发愁,这一个私生子的事情拖了三年还没有解决,就又冒出来了一个,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护卫队有大几千人,一回京消息肯定就沸沸扬扬传得满城风雨,乾隆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林琳骑着马就跟在乾隆龙辇旁,皇帝转头看一眼儿子俊秀的侧脸,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跟他并肩的福隆安、海兰察,终究没有说什么。 倒是福隆安一拉林琳,压低声音道:“今天不正好是公瑜说的荣国府上你们外祖母的寿辰?本来还料想赶不及了,现在看看,恐怕还能够赶上呢,你要不要一块也去照应着?” 海兰察在旁边听得都很奇怪,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呢? 福隆安被他看得红了脸,声厉色荏地瞪了他一眼,你行,你不说家长里短的破事,有本事你跟皇上探讨一下扇子啊画啊女刺客啊的事情? 海兰察微感尴尬,啥女刺客啊,铁定是万岁爷以前的风流债,这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另一个苦主就在你旁边骑着马呢。 林琳并没有接话,一打眼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混在人群中。此时大部队已经进了京城,林璐会出现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是情有可原说得通的,他皱了皱眉,打眼一看,发现林家大少爷正低着头笑盈盈扶起倒地的两位少女。 只这么一眼,林琳眼中一抹杀意戾气闪过,尤其见那两位女子明眸皓齿、样貌出众,再看林璐脸上融融的笑意就格外不顺眼。 他攥着缰绳的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沉默了一下却选择隐忍不发,暂且把事情按捺住了。 林琳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更加沉默了,脸色也并不好看,即使是面对着乾隆也没有缓过来,搞得皇帝心中那叫一个忐忑啊,儿子可别是生气了,不禁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搞得林琳十分烦躁,你亲女儿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你也不过去看看,抓着他不放算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摆脱了说个没完的皇帝,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下来了,林琳回到林府,叫来林顺一问,合着林璐现在还没回来,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三分。 林顺看看天色,也是疑惑只说要出去走走散心的大爷为何还不回来。不过确实时间不早了,荣国府上老太君的寿辰都快到了,再不过去人家都要派人来问,不过看林琳神色实在不对,他也不敢多话。 林顺见林琳搬了个椅子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回廊上,脸沉沉明摆出在等人的架势,没敢打扰他,自个儿来到内堂,隔了三层纱帘跟林黛玉商量:“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大爷还没回来,您看您是继续等,还是跟二爷先过去?” 林顺想得很简单,去晚了难免打眼,被人嚼舌头说林家失礼,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赶早不赶晚的。 既然林璐没回来,那就只好林黛玉先去,不过荣国府不是啥太平的地界,林黛玉肯定不能自己去,最好还是带上林琳。 话是这么说,林黛玉却有自己的打算,柔声道:“给外祖母祝寿的事情,哥哥早就知道的,他向来心中有谱,就算在外面玩耍,也有个头。我看还是不妨等等吧,我一个女孩儿家,自然不好独身过去,子毓在外面随驾三天,自然也是累了,不好再麻烦他。” 林顺想想也有道理,答应下来便离开了,他来到门口,正想打发几个小厮出去找找林璐,就看到虎牢从远处跑了过来。 林琳早看到先前在街上的时候就是他跟在林璐身边的,此时见到了人,眯了眯眼睛,正想发火,被虎牢附耳说了几句。 林琳诧异了一下,不怒反笑,确认道:“你说林璐把人养在哪里?” 这就是要变脸发火的前兆,虎牢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道:“回二爷,大爷把那两位姑娘留在咱们西郊那个小别院里面,让奴才来支几位丫鬟过去伺候,相应的侍卫也需要配备上。” 反了他了,养女人养到家里来了。林琳长睫一颤,良久并未说什么。 虎牢摸了摸颤抖的小心肝,赶忙继续说道:“二爷,大爷说他要耽搁一小会儿时间,可能要晚点才能过去荣国府上,烦劳您先带着姑娘过去。” 为了女人连妹妹也不要了?林琳强忍住怒气,抽动了一下嘴角,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找人告诉姐姐一声,我们这就动身。” ―――――――――――――――――――――――――――――――――――――――― 荣国府此时正一片热闹,此次贾母寿宴,不说先前交好的旧世功勋、同气连枝的四大家族尽皆有命妇来贺,送上了丰富的贺礼,贾府上上下下都没能想到连富察夫人瓜尔佳氏都亲自来了。 瓜尔佳氏乃忠勇公富察傅恒嫡妻,一等超品诰命,尊贵不让贾母,若从娘家和夫家的地位来看,比贾母更胜一筹,这样的人物别说荣国府诸人,宫中的皇后见了,看在先孝贤皇后的份上,也需要客客气气地以姐姐相称。 富察家跟贾家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瓜尔佳氏本来也不想来,就算不从身份论,两家平时也无甚交情,贸然上门未免太过唐突无礼。 不过再多的理由也备不住福隆安撒泼耍无赖,瓜尔佳氏向来对这个嫡长子宠爱有加,不忍心驳他。更何况她虽然对两人的前景并不看好,多少对能够凭借一照面把自家眼界极高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孩儿存着些许好奇,推了几次,见福隆安十分坚持,半推半就也就来看看了。 别说现在贾家没有男儿在朝廷任实职,荣国府近年来渐呈颓势,就算是三年前贾元春刚进封了贵妃,荣国府全盛之时,也没奢望着跟瓜尔佳氏搭上话。 此番她一到来,贾母不敢怠慢,让邢夫人王夫人客客气气请到了内堂,自己陪着说话。其实没啥好说的,两家人交往的也不是同一档次的人家,家长里短就算说八卦也说不到一块去。 好不容易磨蹭到晚宴差不多开始的时候,终于鸳鸯过来禀报说:“林姑娘林二爷过来了。” 荣国府跟林家的关系如何,贾母本来心中有数,觉得差不多就是林璐带着林黛玉过来逛荡一圈全了面子上的事儿,没成想林璐没过来,倒是林琳过来了。 论血缘关系,当然是林璐跟贾家更近,林琳根本就是个野孩子,空顶了贾家外甥的名头罢了。不过对现如今的荣国府来说,自然是林琳的作用远大于林璐了。 这可不是别人,今科新晋的武状元,大清国第一位连中三元的武进士,最妙的地方在于,林琳这位少年儿郎并没有结亲,贾母荣光满面,连声命人赶快请进来。 瓜尔佳氏凝神一想,立刻把这位“林姑娘”跟福隆安最近天天不离嘴的那位心上人联系了起来,精神也是一振,打点起来准备看看这位林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天仙美人。 满堂不仅是她们两位,诸位命妇都一扫疲惫,坐正了身子等待,她们此次来赴贾母的寿辰,一来是两家相好,二来也存了相看林黛玉的意思,毕竟除了这样的场合,想要见到林姑娘可就难了。 林家已经出了孝,林黛玉又到了待嫁的年龄,恰好她兄弟又这样的有出息,林家列侯门第,虽然人丁单薄,也不算差了,配在场所有女眷的儿子,也都算合适了。 时贾家三春同薛宝钗都在旁边陪坐着,薛宝钗本来听了林黛玉的名字神色还有些黯然,及至听到了“林二爷”三个字,立刻神情一变,羞怯怯往前探了探身子。 外面喧闹了一阵,琥珀方才一撩帘子,林黛玉带了木莲、白音两个走了进来,不说满座的女眷皆有眼前一亮之感,瓜尔佳氏亦微微出神,禁不住笑道:“原来是你?” 她突如其来冒出来了一句,搞得在座诸人都有些不解,瓜尔佳氏用帕子一掩唇角,笑着解释道:“个把月前,我去灵光寺打醮还愿,恰好碰上了林姑娘,那时候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我还暗自艳羡了一番是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娴雅秀美,让人爱个不住,想不到正是老太君的亲孙女呢。” 瓜尔佳氏心中暗自嗔怪儿子,福隆安光念叨他自个儿爬墙头碰上的一次了,怎么也不说是先前在灵光寺也碰上过呢。瓜尔佳氏现在想了想,可不是,臭小子在门口还偷看人家,惹得人家兄弟瞪视回去了。 想必那天见到的那位少年就是老爷提到过不止一次的状元郎,瓜尔佳氏心中有了结论,再想想倒也觉得事情巧得不可思议。 ------------ 55章 晚宴还没开始的时候,林璐才带着战战兢兢的虎牢姗姗来迟赶了过来,圆圆的鹅蛋脸上笑意盈盈,谁见了都觉得林家大少爷心情好到了极点,不少人还当他是真心为外祖母过寿感到高兴,心里面还感叹了一番。 林璐确实满心的得意,跟招呼客人的贾赦贾政见了一面,说了几句客气话,又跟贾琏支会了一声,就跑去找到了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喝酒的林琳,瞪圆了眼睛惊奇道:“咦,这还没开席呢,你怎么就一个人喝上了?” 林琳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看了看他,觉得那满脸的灿烂笑容格外碍眼,冷淡地哼了一声,没回话,只是低头继续喝酒。 “怎么了,吃晚饭前喝闷酒可不是个好习惯,对身体不好的。”林璐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紧挨着他坐下,压低声音取笑调侃道,“是不是你爹有了新人忘了旧人,看到了漂漂亮亮、活泼可爱的女儿,就把老鸹脸的儿子给抛到脑袋后头了?” 这句话的直接后果是林琳的手背和额角出都爆出了明显的青筋,咬牙切齿灌下一杯酒,仍然没说话,有了新人忘了旧人,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光是这么想一想,林琳都觉得自己丢人。 一般来说,以林琳的性格,听了刚才那话就应该直接拍桌子翻脸了,翻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翻脸反倒有蹊跷。 林璐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竟然当真心情不好,急忙收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到底怎么了,你爹真给你甩脸色了?”不能吧,不是他瞎吹,乾隆对林琳那真是没得说了,宠到了心里去,难道还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燕子就把儿子当草了? “你带着虎牢上哪去了?”林琳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口气很冲地开口问道。其实他本意是想直接问林璐那两个女子的事情,不过快要脱口的时候,终究觉得直接问太丢份了,便委婉了一把。 林琳提到虎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是老子的小厮老子的手下,你怎么就敢带着去干勾搭良家妇女的勾当,色胆包天啊你,活得不耐烦了啊你。 结果听到林璐耳朵当中就变了味儿,他琢磨了一下,怎么兴师问罪的口气这么浓啊,你以为小爷愿意跟紫薇金锁这两个麻烦吸引器搭上关系是为了谁啊,又不是小爷千方百计削尖了脑袋想要搬进紫禁城去。 虎牢又怎么了,说是你的小厮,还不是我爹给你安排的人手?摆啥架子啊,难道你的奴才我就没有使唤的权利了吗?这样一想,他的神情也冷淡了下来,不咸不淡道:“有劳参领大人关心了,就是在京城里转了一圈,听说皇上从西山围场摆驾回宫还去看了看热闹,我一个大闲人,无事一身轻的。” 当然,转了一圈,直接就把人领到别院住着去了,你一个未婚男子,那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也不知道避讳,还要不要自个儿名声了? 林琳在心头冷笑,可不是,见一面就住到陌生男子屋里去了,可见那两位也不是啥正经人家,她们跟林璐正好属于一丘之貉,大王八看上了小绿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奸夫□,一拍即合。 林琳本来就不想到荣国府来,不过是不放心林黛玉才过来看看罢了,此时林璐来了,这里的小麻烦铁定是难不倒人家的,不然晚上就要来荣国府了,下午的时候还有心情外出赏美,可见人家游刃有余,完全没把贾家这一帮子人当盘菜。 想到这里,他也没耐心在这继续坐着了,酒盅往桌子上一摔,起身就要走。 林璐愣了一下,虽然此时觉得他发火发得莫名其妙,仍然多问了一句:“怎么了,还没开席呢,你难道就要走?” 吃个屁,气都气饱了,林琳头也没回,恶声恶气道:“我去骁骑营练兵。”走到大厅门口附近,正好看到贾赦和贾政客气万分陪着一身便服的王子腾走进来。 金陵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王家同贾家又是两代姻亲,关系向来亲厚,王子腾飞黄腾达了,也没有看不起妹夫的意思,此次贾母过寿,正巧他也有空,便亲自上门来了。 林琳走得急,跟王大人差点迎头撞上,见到门口有人,他停了脚步仔细看了看,见是现任上司,脸色也没好看多少,敷衍式地一拱手,直接甩袖子走人了。 留下正想要跟林琳介绍王子腾的贾政话开了个头,没能说下去,站在那里十分尴尬,他之前跟林琳搭话,林二爷心情正糟糕,也没给啥好脸色。 贾政本来想要让林琳看看,别以为中了个武状元就有多了不起,人家王子腾王大人是堂堂九省都检点,官职甩了你一条街,照样要给我贾家面子,没想到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林琳又甩了一遭脸色。 小人当道,国将不国,怎么皇上就没有把这样没有家教没有礼貌的臭小子的官职一掳到底,还这样提携看重他?贾政气得都有点哆嗦,还是王子腾了解他的为人,温声解围道:“无妨,子毓现在在骁骑营任职,正是我的下属,我们二人也十分相熟,不用介绍也是认得的。” 看看,看看,这是正儿八经的上司,林家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子也敢这样轻慢,贾政磨了磨牙,猖狂死你,等着日后吃排头吧,准没你的好日子过! 王子腾却另有所想,别是林子毓还在为皇上私生女的事情生气吧?还没捉摸出味来,贾政为了弥补刚才丢掉的脸面,指了指林璐道:“这位是九省都检点王子腾王大人,还不快来拜见?” 见林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贾政面色方才缓和了,跟王子腾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外甥,林璐,字公瑜。” 王子腾眼睛一亮,当初看薛蟠的案子,他看重林璐更甚于林琳,只是林璐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他总不能自己屁颠屁颠到小辈门上登门拜访。那次倒是跟着乾隆去了一趟林府,不过王子腾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发现的惊天大秘密上了,哪有心思关注别人,平白错过了那次相见。 他正苦于无缘得见,此时正撞上这个好机会,见林璐乖巧地就要行礼,当下笑道:“公瑜不用多礼,今日是家宴,我们之论辈分,不论官职,你我也有些亲戚缘分,你随宝玉称呼我一声‘舅舅’即可。” 这就是王子腾的高明之处,他只说有亲戚缘分,至于是啥亲戚,他一字未提,不论是王夫人的亲哥哥,还是薛姨妈的亲哥哥,说出来彼此面上都不好看。王子腾可是知道,林家寄住在荣国府上的几个月,跟王夫人的关系也不咋样的。 王子腾把贾赦贾政赶走了,话说得还很好听,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不用他们时刻陪着了,显得太外道了,两人不如继续去招待客人,他跟着外甥说点家常话。 两个人俱都心怀鬼胎,王子腾说了一会儿,觉得林琳这个哥哥脾气跟他简直是两个极端,试探着问道:“刚刚我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子毓了,怎么,他神色不是很好?” 林璐也是摸不着头脑,和尚今天跟抽风一样,逮着谁咬谁,因此笑着装傻道:“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了,刚从西山围场回来就闹脾气,现在大晚上的,又说要去骁骑营,便走了,我是想拦也拦不住的。”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愁容满面,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圆圆的眼睛看向王子腾,亲自到了一盏热茶捧了上去,真诚无比道:“子毓年纪轻资历浅,他是个直脾气,官场上门道向来多,还要多靠舅舅帮应呢。” 王子腾自然满口答应,实则暗暗咋舌,看这个架势,谁日后帮应谁还不一定呢,按照林璐的说法,林琳从回来就心情不好,显然是在跟皇上置气。 王大人越想越无奈,还真让薛蟠三年前一张臭嘴给说中了,不仅皇上跟林琳是那种“好朋友”关系,显然这两个人现在都动了真情。 看今日围场那位女刺客都将近二十岁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皇上仍然满脸的心虚,林琳也仍然发了脾气。 王子腾本来压根没把这事多当一回事儿,尤其从乾隆的角度考虑问题时就更没怎么放在心上。 男人嘛,谁不好色啊,有点寡人之疾是常事,皇上现在事事顺着林子毓,没准只是因为还没得手,贪图新鲜才如此,王子腾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原来两人玩起了恋爱游戏,一牵扯上真感情就没准了,这样事情的棘手程度就三级跳一样往上翻了。 忧国忧民的王大人深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 56章 荣国府宴席摆到很晚,宾客们方才陆续散去。 瓜尔佳氏走的时候还拉着林黛玉不放,赞了又赞,方才坐上软轿走了。单论相貌和性格,她确实对这位林家女孩儿还算满意。 第一次见面,林黛玉略有些女儿家的娇怯,说话间放得不是很开,略微拉低了分数,不过也是难免的,瓜尔佳氏想想她母亲早亡,恐怕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的聚会,略显得束手束脚也不是多大的毛病。 只可惜,再好的女孩儿也是个汉人,林家并不是在旗人家,只叹自家那个傻小子无福吧,瓜尔佳氏想着,皇太后老佛爷还有一年多就要从五台山礼佛归来,到那时候,以富察家的显赫程度,福隆安必然要另行指婚。 年轻人哪有长性,过个三年五载,自然而然就忘掉了。瓜尔佳氏自个儿叹息了一番,也就放下不提了。 回去后福隆安早心焦难耐等在门口了,一见额娘回来,眼睛闪闪发光,避开人进了内室,直冲冲好一通打探。瓜尔佳氏只捡着好话说了,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把他哄走了。 福隆安被赶出来后还挺乐的,额娘还没啥时候这样子表扬过女孩儿呢,可见自己眼光高眼力好,一眼就看中了个顶顶好的。 他本来有心想跟着一块到荣国府去一趟的,虽则美人肯定是见不着了,起码远远看一眼她家的车轿,缓解一下心中的相思之苦,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这个话刚说出口,就被瓜尔佳氏瞋视着否决了。 福隆安冷静下来一想,也对,自家同荣国府向来没啥交情,女主人去好歹还能算是富察家礼数周到、不小觑了哪家去,他一个男人要是也跟着跑一遭,难免惹人打眼。 再者,皇上要是一不小心多想,多疑的性格发挥了作用,占据了大脑中的高地,要是怀疑富察家有意勾结以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汉臣那就麻烦大了。 虽然没去成荣国府,到底皆大欢喜,额娘既然不反对,离他抱得美人归又前进了一大步,福隆安一个人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窃喜了好久,外面天都蒙蒙亮了,方才困意上涌,沉沉睡了过去。 当忠勇公府上的二少爷怀抱着不可对人言的妄想躺在被窝里发傻的时候,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林妹妹正看着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不知所措。 她不知所措的原因很简单,当林黛玉和林璐乘马车回到林府,在门口正撞上刚从骁骑营回来的林琳时,经过两三句满含着火气的对话,在林家两位男丁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剧烈争吵。 林璐和林琳关系一直不怎么和睦,两个人彼此看对方都有点不大顺眼的味道,这一点不仅林黛玉,林府上差不多的下人丫鬟都知道这一点,不过他们两个人吵归吵、闹归闹,从来都是点到为止、适可而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吵得这样不可开交。 一群人见那个架势,都有点被吓住的意思,看着两个人都恨不能直接动起手来,林黛玉劝了半天见根本不起作用,两个人都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仍然吵得很欢,一赌气也不管这两个不可理喻的兄弟,自己回房里去了。 她一走,林璐转头瞪视着旁边劝架的林顺:“愣着干嘛,找这么多人看你家大爷笑话是不是?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林顺无奈得半死,多大点的事儿啊,一言不合就吵成这样,真是也不嫌给别人看笑话呢。他虽然很不情愿,还想留在这里劝和一下,不过看林璐这个架势就知道,这个时候谁跟他顶谁倒霉,也只得和二管家一起把仆从们都轰走了。 闲杂人等都走了,林璐黑着脸跟在磨磨蹭蹭最后出去的虎牢屁股后面,等人出去后重重把门摔上,转头斜睨着林琳,皱着眉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你又犯的什么病、抽的哪门子疯啊?” 臭和尚刚刚一进门就到处挑他的不是,找碴找得也太明显了,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气,何况林璐又不是脾气多好的主儿,理所当然就翻了脸。 林琳坐到椅子上,端着茶盏没有出声,脸色阴得能滴水。 林璐抬脚踢了踢他的膝盖:“问你话呢,刚刚噼里啪啦话那么多,怎么说都是你林二爷有理,怎么现在又不出声了?有谁胆大包天割了参领大人的舌头了?” 林琳撩起眼皮阴测测看着他,薄唇紧抿,仍然一声不吭。 林璐虽然不惧,却被这人看得浑身发毛,莫名有点胆寒,撇撇嘴巴道:“以后咱家也得立个规矩了,你自个儿在外面受了气,不管是受了谁的,有本事对着人家发去,别一回到家就对着我撒气。” 傻子,你以为我受了谁的气?林琳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心情好了一点,冷着脸道:“你今天带着虎牢到底干什么好事去了?” 林琳觉得他说这话是为了诘责审问,绝对不含一丁点控诉的成分,作为林家的一份子,他有权利询问自家偏院的使用情况。 结果林璐一听这话,思路立刻就跑偏了,也不顾跟他甩脸色冷战了,眉头一动,不答反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跟你爹发生什么好事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大的火气?” 对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他在火什么,林琳沉默了一下,将错就错压低声音答道:“在西山围猎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刺客,被五阿哥一箭射中了胸口。” 他含含糊糊地一说,林璐立刻一拍巴掌,瞪圆了眼睛兴奋万分道:“然后那女刺客昏迷前含泪来了一句‘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对不对?是不是还有信物?” 林琳定定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你记得倒是清楚。”时间这么短,围场的事情不可能已经扩散传开了,而林璐又知道得这样详尽,可见这人并没有蒙骗自己,真是从几百年后来的。 林琳其实有点懊恼,熟知历史这是一项多大的优势,这优势要是放在他身上,设计得当了用来装神弄鬼,利用这里子民对神鬼的敬畏和盲从,都可以直接推翻了清朝,建立大林王朝了,结果好死不死天大的便宜让林璐得了去。 林琳不是气恼别的,主要是气恼林璐上辈子不干正事,问他哪年哪年打仗,哪年哪年天灾的,人家一问三不知,对个皇上私生女的破事倒是知道得这样清楚,一看上辈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儿。 林璐隐约觉得他说话的腔调有点古怪,不过这个时节,也无心计较,得意地一蹭鼻头,摸着肚皮笑道:“当然记得清楚了,你不知道当初这句话风靡了多长时间。” 时隔多年,两辈子的时间加起来,林璐从三年前偶遇小燕子时候开始,就在努力回忆当初偷看来的《还珠格格》的内容,只能记起来一个大体的轮廓,许多细节都不可能再想起来了,倒是这一句话,却反常地深深印刻在了脑海里。 林璐对林琳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笑了一下:“我告诉你,其实这个女刺客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你爹流落民间多年的女儿。” 林琳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嘿,这么劲爆的消息,你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呢?你问一句,我就说了,不跟你计较刚刚吵架的事情。 林璐抓耳挠腮了半天,终究还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占据了上风,自个儿搬了张椅子紧挨着林琳坐下,声音压得极低:“真的龙女跟她的一个丫鬟就在咱们偏院住着呢,我在街上碰到了,把她们哄着跟我走了。” 林璐一边说,心中还挺感触的,这可真是未经事儿的小姑娘,寻爹心切下,三两句话就被人哄骗了,要不是林璐虽然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坏人,不过对美色不感兴趣的话,夏紫薇和金锁此时已经境况堪忧了。 林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底浓重的墨意不减反增,硬邦邦道:“你跟她们瞎扯什么关系?万一让皇帝知道了,他必定会起疑的。” “哪里啊,她又没有告诉我她是哪方的大神,只不过我在马路上看到两个女子孤苦伶仃的,恰好她们见到人就打听西山狩猎的事情,我就跟她说我弟弟恰好是随行人员,说了几句看她们实在可怜,就收留了她们呢。”林璐掩唇窃笑了一下,“现在你回来了,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她们后续发展了,说不定人家探听了消息,明天就要告辞离开了。” 哦,原来明天就走了,林琳老鸹一样的脸色终于微微好转。 林璐白了他一眼,托着下巴道:“这样一来,我就能跟夏紫薇搭上线了,这个恩情不大,不过也不算小,日后等她认了亲,若是有缘再见面时,怎么也成不了仇。” 施恩的关键不在于你给的东西有多贵重,而在于你给的东西是否是对方需要的。夏紫薇携金锁千里迢迢上京,一路吃够了苦流足了泪,正是心防最脆弱的时候,不然也不会一上来就那样信任小燕子这样一个京城里的小混混。 其实最容易跟这对主仆搭上关系的时候,是她们确切知道夏紫薇皇女的身份被刚结拜的姐姐冒人之后,那才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只可惜林璐只有心跟人家套套近乎,并没有取代福尔康这位还珠男主的兴趣,因此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 57章 在西山围猎抓到了一位胸口中箭的女刺客的第二天,林琳刚结束了在骁骑营一天的忙碌,出了军营,迎头就看到了正在同王子腾说话的吴书来。 吴书来是乾隆的首领太监,深得皇上信任,即便是王子腾,正好碰上了也需要好生相待,客气说话。这老太监同皇上可是一道长大的,人家一句话虽然不一定能成事,不过若是有心下绊子,很大可能一句话可以坏事。 王子腾今天是恰巧到骁骑营有事,走到门口时一眼看到笑眯眯等在门口的吴书来,不敢怠慢,停住脚打了一个招呼。 招呼打到一半,就看到林琳出来了,王子腾则还罢了,吴书来眼前一亮,十分客气地拱了拱手,笑道:“林大人,您可算出来了,万岁爷找您呢,召您去御花园一趟。” 携美赏花,万岁爷好兴致好情趣,王子腾一下子心就跳到了嗓子眼,估摸着自己听到这条消息不大妥当,还是装傻比较好,也不细听下去了,笑道:“既然是万岁爷宣召,子毓,你速速前去。” 林琳有点发沉的脸色表明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项多大的殊荣,对着吴书来点点头,低声道:“烦劳吴公公在此处暂等片刻,我先支会仆从一声。” 吴书来笑眯眯应是。 王子腾随着吴书来说了几句闲话,见林琳走回来后,识趣地提出告辞。王大人一边走一边心电急转,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仍旧给善于思考的他带来了诸多启示。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吴书来铁定知道林琳和皇上的关系,最起码也该看出端倪了,不然他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其次,林子毓面对皇上宣召态度这样冷淡,显然还在为私生女的事情置气。 在心中有头有尾列出来了这两条的王子腾不禁咋舌,这醋劲也实在太大了点,也亏皇上乐意哄着他顺着他。 林琳跟着前头领路的吴书来走进了御花园,就看到乾隆一个人坐在圆石桌正上首,摆出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乾隆见了他,还没说话,先尴尬而心虚地咧嘴笑了一下,一指自己旁边的小石凳子:“子毓来了――坐,坐……” 又抽风了?林琳暗自皱眉,没说别的,走到凳子旁边坐下了,紧盯着乾隆等待着他的下文。 皇帝额头明显有点冒汗,看了看四周,见一应太监侍卫宫女都已经被吴书来带领着退下了,方才轻声道:“朕已经问清楚了,就是前天闯进西山围场的那一个女孩儿,她不是劳什子刺客,是……是朕流落民间的沧海明珠……” 得了吧,就您老前天那个反应,只要长着俩眼睛,具备正常人类思考联想能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是龙女了,林琳略微有点不耐烦,你占用下属的休息时间,专门把我叫到御花园来就是为了说这点破事儿? 乾隆的容长脸上浮现出一种掺杂着愧疚与无奈的复杂表情,一连叹了三口气,沉了沉心神继续说道:“朕决定收她为义女,正好下个月要进行祭天典礼,朕带着她走一遭,也算是在祖宗面前露个脸,把礼数全过去。” 带着个私生女去见祖宗,也不怕皇陵里的死人跳起来?林琳定定看了乾隆一眼,如果他是爱新觉罗家祖宗,碰上这样的子孙,能活活呕死。 乾隆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开始推卸责任:“是令妃说的,那个女孩儿从眉毛到眼睛到嘴巴,跟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得一模一样!” 这句话林琳不做评价,反正横竖那天在西山他是没看出来俩人长得怎么一模一样了,不过看乾隆这个心虚至极的小模样,林琳真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实在多想了,林琳还真不至于因为这个心里不舒坦。 一个义女,沾上了一个“义”字,同真正的子女那自然千差万别,不说别的,哪怕天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都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义女其实是凤子龙孙,真等到她出嫁的时候,乾隆也不可能直接封为公主。 这样薄的遮羞布哪怕不能管作用,有了总比裸奔好,林琳心中讥讽着乾隆的自欺欺人,面上不动声色道:“皇上血脉更盛,自然是百姓之福、大清之福。” 就这么一句话就把双方的距离瞬间拉开了,乾隆更加愧疚了,憋了半天,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受的苦处,朕都是知道的……朕同你相处三年有余,感情自然是有的,你这样有出息,朕也为你高兴呢。” 皇帝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先认识的你才认识的她,你们两个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何况你这样子给朕张脸,朕看重儿子,远胜于看重女儿”。 接下来乾隆还是担心宝贝儿子多想,抓着林琳的手一脸唏嘘状,先是回顾了一番当年同林琳他娘 倾心相许的美好爱情,又是阐述了一番自己对于儿子小小年纪杰出成就的衷心自豪,遥想昨日,还看今朝,罗嗦了将将半个时辰。 林琳不堪其扰,听到后来都想直接堵了他的嘴,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鬼话,你要真是对这个身体的娘情深意重、至死不渝,何至于玩完了直接把人丢在金陵不管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都黑了,吴书来问啥时候传膳,乾隆挺想留儿子吃顿饭再走呢,就听到外面传来青年男女唧唧喳喳、笑哈哈的说话声。 乾隆隐约觉得其中有一道声音挺耳熟的,仔细品味了一下,可不是,这不是永琪的声音吗?皇帝不由得兴致更高了,正好让他们兄弟好好亲近一下。 他主意已定,张张嘴想要宣人进来,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四个人直接走了进来。皇帝愣了一下,隐隐有点不高兴――他宣召人和人自己进来,毕竟是两个概念。 五阿哥并福家兄弟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皇上竟然能在御花园带着,再者说外面也没人守卫,俱都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行礼。 被永琪和福尔泰夹在中间的小燕子本来还有点懵懂,被五阿哥扯了一把,摇摇晃晃没有站稳,也跟着倒下了,半边身子按照惯性跌在了五阿哥怀里。 乾隆的脸更沉了,这都像什么样子,亲兄妹也不能动手动脚的,淡淡的就有几分不悦,沉声道:“永琪,快把你义妹扶好!” 五阿哥敏锐地觉察出老子的不悦,急忙老实跪好,低头耷脑认了一遍错。他自责了几句,撩了撩眼皮偷看亲爹的反应,顺带着也看到了在乾隆旁边坐着的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永琪就火冒三丈,我一个阿哥,旁边一个格格,连并我的两位好兄弟,这么多人跟皇阿玛行跪拜大礼呢,你就这么大喇喇在旁边坐着,你小子懂不懂规矩啊? 这其实他误会林琳了,林琳早就想趁机告辞了,无奈乾隆一只贱爪子还死死揪着他的手不放,他又不能硬拽回来,只能默默忍受着。 乾隆脸色并没有因为五阿哥的道歉而和缓,指了指旁边的福尔康福尔泰:“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门都快关了,他们怎么还在御花园里?” 皇帝着重把“御花园”三字咬得很响,这是皇家的内室,嫔妃答应啥啥的怀揣着能够偶遇皇上的憧憬希望,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这里逛几圈,要是不小心正让这两个奴才碰上了,那皇家的脸面也就没了。 深宫内帏,最见不得这种事情。乾隆心眼小,很小,盯着福尔康的长脸,觉得这小子勉强还算能看的范围,年纪也轻,成天在朕的花园子里乱逛算是什么事儿呢? 五阿哥解释道:“皇阿玛,尔康和尔泰是为了帮小燕子尽快适应宫中的生活,同儿臣一起领着她在皇宫中转呢,连带着也教教她规矩。” 乾隆一听疑心更大了,原来不仅把朕的御花园当你家的后花园,连整个皇宫重地都成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观光景点了? 福尔康接话道:“回皇上,是这样的,小燕子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十分讨人喜欢,臣和臣的弟弟都很欣赏她。” 欣赏这个词,本身就多用在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之间的,乾隆听得格外刺耳,再看他脸上踌躇满志的笑容就更碍眼了,皱皱眉道:“你们都回去吧,宫中懂规矩的人这么多,也不用你们来教。” 还规矩呢,自己这个时辰在宫里乱转,一个包衣奴才见了朕还敢称“臣”,真是够不错的规矩了,等着朕改天好好问问福伦,他的两个儿子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还敢拿来教导朕的女儿? 再者说了,小燕子也到了年龄了,未婚的年轻男女更应当避讳了,皇帝不是很高兴,话说起来自然也不怎么客气,没再顾忌着永琪的脸面:“行了,你们两个抓紧出宫去。至于永琪和小燕子,回各自的宫殿待着去吧,朕明天就另外派两个嬷嬷去教你规矩。” 自诩慈父的乾隆本来还想跟三位儿女欢欢喜喜一同吃顿晚饭的,被这么一搅合也没了心情,想着把人都赶回去算完了,把吴书来叫过来吩咐道:“找个人看着他们出去。” 福尔康拱手抱拳,正色道:“无需劳烦吴公公,臣知道出宫的路。” 乾隆冷着脸没说话。 吴书来脚步一踉跄,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傻小子,皇上这是找个人监视着你们,确保你们都滚出皇宫了,再说了,这是什么话啊,别说皇上是派人领你们出宫,就是派人送你们上西天,为人臣子的也只有老实生受着。 吴书来想着想着都有点想笑,还敢对着皇上说拒绝,你当你是哪根葱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过年家里乱糟糟的,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虽然晚了一点,不过仍然祝亲们新年快乐~ ------------ 58章 前脚林琳从御花园回到林府,冷着脸把事情跟林璐一说,林璐一一记了下来,窃笑半晌,第二天睡醒了就带着虎牢屁颠屁颠去了自家别院。 林璐是一个天生缺觉的人,对睡觉有异于常人的爱好和需求,而且作为一个两世懒人,理所当然他的睡眠时间比勤快的人要长很多,等他晃晃悠悠到了那里,发现他英雄救美、伸出援助之手领到别院的两个美人早就梳洗完毕,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呢。 林璐没有急着进门,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一眼,眼神轻飘飘在夏紫薇主仆眼下浓重的青影上扫过,摆出一副关心的嘴脸,压低声音问道:“两位姑娘昨日可是未曾睡好?是不是我府上的仆人照顾不周,若是有何怠慢之处,还请姑娘一定要告诉我?” 他自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既然这两人并没有跟他表明身份的意思,林璐自然就需要在这一点上装疯卖傻。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林璐可不想惹得一身骚。 紫薇整个眼眶都是红肿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憔悴万分,显得楚楚可怜,闻言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哪里,公子能够收留我们,我同金锁都是感激不尽的,这里的下人待我们也都十分客气有礼,并无不周之处。” 林璐闻言一笑,也不深究,点点头道:“对了,你托我打听的事儿,已经有了消息,还要对你们说一声‘恭喜’呢。” 夏紫薇的眼睛亮了亮,跟金锁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显得同刚才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精气神儿。 金锁急忙追问道:“林公子,麻烦您快点告诉我们,那天在西山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家小姐盼望着一个答案,都要等不及了!” 林璐点头笑道:“本来传言着那天皇上被一个女刺客攻击了,我也是偏听偏信,没想到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女刺客的事情,是皇上新收了一位义女,喜爱得不得了,接到了宫中。” 他故意顿了顿,带着一股神神叨叨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听人说,那个根本不是皇上的义女,其实是皇上十几年前流落民间的私生女,似乎是从济南过来的,千里迢迢上京寻父,把皇上感动地不得了呢。” 紫薇听得脸色一白,金锁立刻惊慌了起来,焦急道:“您说的可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小……她什么时候成了皇上的私生女呢?” 林璐却十分笃定地点头,火上浇油道:“千真万确,我也同你们说过的,舍弟在御前当差,今天早朝的时候,皇上就把新收了义女的消息公告天下,只不过时间太短,消息还没有传开来,所以两位姑娘暂时还没有听到风声。” 紫薇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幸亏金锁急忙把她扶住了。林璐皱起眉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奇道:“紫薇姑娘这是怎么了,你昨天还不是说那个是你的义姐,有这样一个贵为皇亲国戚的姐姐,姑娘真是好福气!” 他圆圆的脸上带出来真真切切的欢喜,仿佛也没有看出来被贺喜人青白的脸色,仍然兴致很高道:“我听舍弟说啊,皇上给这位义女赐封号为‘还珠’,还珠格格,有还君明珠之意,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金锁惊叫了一声“小姐”,定睛再看,发现紫薇直接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林璐也没想到她反应能够这样大,多少吓了一跳,伸手想自己去扶,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缩回手给身后的虎牢打了一个眼色。 虎牢十分无奈,您老不敢碰她,觉得于礼不合,难道我碰她就合理了?不过再不靠谱这个也是自家主子,他心里面再腹诽也只有老实听命的道理,帮着金锁把紫薇扶到床上,立刻张罗着出去请大夫。 林璐显得十分诧异,狐疑地看了紫薇一眼,又看了看低着头掉泪的金锁,宽慰道:“无妨,我看夏姑娘就是猛然听到了这个消息,情绪波动太大了,等一会儿请了太医过来,开几服药养一养应该就没事儿了。” 金锁红着眼睛应是。 林璐又道:“我出去找人拿点人参燕窝的过来,给夏姑娘补补身子,我看她也是体虚多病的模样,怪可怜的。” 金锁听得心头一动,作为一个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小丫鬟,她比紫薇经历的事情更多,也更懂些人情世故,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个人对自家小姐这样关怀备至,由不得她不多想。 林璐看她的神色,就明白她是想左了,脸上立刻浮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点点头道:“金锁姑娘不必多心,我别无所图,只不过是看两位年轻姑娘孤苦伶仃的模样,心头不忍,方才帮一把手罢了。” 金锁被他一说,急忙红着脸站起身连声道歉。 林璐并没有在意,反而浅笑着宽她的心道:“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究竟有何苦衷,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必定可以逢凶化吉。” 金锁被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心中暗暗责备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愈发愧疚难当,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林璐十分够意思地等到虎牢叫来太医,隔着纱帘给夏紫薇诊了脉,又命虎牢跑去抓药,略坐了坐,等到紫薇转醒后还说了几句话让她看开,也没多待,招呼一声后就离开了。 他走之后,紫薇服了药,垂泪半晌,方一拉金锁的手,颤声问道:“你说,这位林公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到底能不能相信呢?” 金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小姐,奴婢看着,这位林公子不像是个坏人,再说了,人家拿这个骗咱们,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啊?” 从情感上来说,金锁自然更希望林璐是个彻头彻底、坏得流油的伪君子真小人,这样一来他说的话自然就不可信,她家小姐的身份并没有被紫禁城一个女混混给冒认。 不过林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坏人,金锁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人家是在瞎说,欺骗她们一不能当钱花,而不能当饭吃,人家有什么理由平白花这么多大的力气欺负她们呢? 紫薇心中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先前多问一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不愿意接受现实罢了,听金锁也是这个想法,也明白是自己那点侥幸心理作祟。对于能够在她们危难之中伸出援手的林家大公子,她确实是十分感激的。 金锁也是眼眶通红,见她悲戚万分的模样,咬咬牙还是道:“小姐,我当初就觉得那个小燕子不是个好人呢,这几年在京城中坑蒙拐骗偷,什么样的勾当没有做过啊?亏得小姐这样子信任她,不仅跟她结拜为姐妹,还把夫人留下的两个信物都放心交给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冒名顶替了小姐的位置,夫人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心安呢?” 一番话说得紫薇更是自叹命苦,不过仍然坚持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小燕子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没准这其中有误会呢?” “哎呀,小姐,你怎么还不明白,能有什么误会呢,她分明就是利用了你!”金锁有点着急,面对着她却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只能道,“要是真有误会,她为什么不跟皇上说明白呢?这都过去了几天了,多大的误会还没解决?” 紫薇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好久之后才道:“金锁,我想回大杂院去,没准小燕子会派人往那里给我送消息呢?” 金锁想了想,点头赞同道:“小姐说的对,实在不行咱们也还可以抓住柳青柳红给咱们作证,再怎么说,他们跟小燕子一块长大,可是知道她不是从济南来寻亲的!” 这话显然还是怀疑小燕子的,紫薇张张口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声细气吩咐道:“跟林少爷说一声吧,还要谢谢他的收留,这几天我们在这里,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呢!” 金锁往门外张望着看了看:“林少爷刚走才一会儿,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来了。”回到屋里一边说一边整理行李。 紫薇有点发愁,雪白的贝齿咬了咬樱唇:“总不能不给人家打声招呼直接就走了吧,托下人告诉他也难免显得失礼了。” 金锁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歪着头想了想,提议道:“小姐,不如您先回大杂院问问柳青柳红,看他们知道些什么,咱们打发个仆人告诉林少爷一声,我从这里等着他,您看怎么样?” 她们拢共就两个人,难免显得□乏术,紫薇短时间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也只得同意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天家里出了点事情木有更新,咬手绢,相信二货今天起绝对日更……tat ------------ 59章 福隆安最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他一直在发愁,愁得要死,不为别的,他在半个多月前打听到一条消息,林家大少爷――他心目中的大舅兄,最近跟于齐贤走得很近。 这条消息是两人单独喝酒聊天当中海兰察无意中漏出来的,福隆安在跟林璐一块吃酒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过于齐贤这个人。 说实话,福隆安以前也压根没有听说过这人是哪根葱,不过被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当即放下酒盅,似笑非笑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问道:“怎么,不瞒你说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名字呢,是何方神圣啊?” 他为了不露出马脚,害怕海兰察看出端倪,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多说了一句:“少见公瑜兄跟旁人走得近呢,我想这个于齐贤必定是某个不得了的人物吧?”他一想到自己因为第一次见面表现不好,跟大舅兄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不好补救,说起话来就忍不住泛酸。 海兰察心并不细,横竖也没听出来福隆安的阴阳怪调,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没当回事儿,很干脆道:“嗨,不是多了不起的人,你不知道也是应当的――不过说到他的父亲你一定认识,户部侍郎于敏中于大人,乾隆二年的状元郎。齐贤兄是家中嫡长,身上并无多大的功名,今年的乡试落榜了,不过素有才名,我听人说满京城都数得着的。” 福隆安当即感觉五雷轰顶一般,呆呆愣在那里,但凡通点人情世故的都能看得出来林璐这番举动的意思。 果然,不仅他明白,海兰察也挺清楚的,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叫我说,于家也算是良配了,公瑜眼光着实不错。”于齐贤暂时还看不出有多大的出息来,不过他老头儿挺得皇上喜欢的,如今只任着户部侍郎,也是因为半年前刚因为丁忧的事情闹出来过大岔子,不然于敏中绝对不止于此。 最近军机处并不太平,工部尚书汪由敦和工部右侍郎梦麟相继去世,吏部左侍郎裘曰修被皇上罢免,军机处班底损失一大半,按照三满三汉的不成文规定,军机处汉人一下子空出来了两个名额,明眼人都知道,于敏中基本上就是实打实的军机大臣后备人选了。 说句良心话,虽然如今盛行“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婚嫁准则,不过要不是林琳有出息这次科举一下子中了武状元,林家还真攀不上于家这门准姻亲。 他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福隆安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怔愣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心中大恸,赤红着脸站起身,白净的脸庞也憋得通红。 海兰察正说得高兴呢,哪里能料到他说变脸就变脸,还在诧异的当口,就听见福隆安嘶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林家想同于家结亲?” 两人是给乾隆守完门顺路在街边酒馆里喝的酒吃的饭,虽然是包厢,毕竟不比在家中,海兰察吓了一跳,急忙堵他的嘴:“你瞎吵吵什么啊,没准的事儿呢,你要让别人给听见了,再被哪个好事者一传,人林家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公瑜和子毓都饶不了你!” 这次他说了这一大通,福隆安也压根没管别的话,就抓住其中一句不放了:“没准的事儿?还没定呢是不是,是不是?” 富察二爷刚才被打击得摇摇晃晃差一点倒下去,喉咙里面都有鲜血的甜腥味上涌,听了这半句话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扯着海兰察领子再四追问道:“还没定下来呢,对不对?”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因为心绪急剧波动,他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又是冷汗又是热汗的,那感觉真跟死了一遭一样。 福隆安因为这个反应这样大,海兰察再不通男女事故,也能品出几分蹊跷来,愣了一下方道:“你……你该不会跟那位林姑娘有……有点……什么吧?”言语间大有相疑之意。 海兰察当然相信福隆安的人品,也信任林璐他妹妹的教养,不过看福隆安这样,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了,彼此相交多年,海兰察从没见过他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候。就这个反应,海兰察估摸着两人别说彼此有意了,估计都发展到私定终身、海誓山盟的地步了。 福隆安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屁股跌坐回座椅上,也不回话,只自顾自怔怔出神。 海兰察心中几个思绪一闪而过,又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疑惑道:“那也不对啊,公瑜既然有意结亲,以他对林家姑娘的宠爱程度,那都宠到天上去了,这是关系到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情,难道公瑜会不跟他妹妹商量一下?” 你想啊,都发展到两家试探着彼此交往的程度了,显然是双方满意后才有的结果。这样一思量,海兰察看向福隆安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悯,这小子是不是被人姑娘一脚给踹了啊? 福隆安此时是万念俱灰,蔫头耷脑坐在椅子上,闷闷的,双眼无神,脸色青白。 海兰察见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暗恨自己今天老婆子嘴,说闲话说什么不好啊,怎么就把这条消息告诉他了。 福隆安的形状确实不好,很不好,海兰察都有点心惊胆战的感觉,生怕他再想不开做出啥傻事儿来,暂且拿话稳住他:“你先别急啊,究竟怎么样,我一个外人也还不知道呢,你也跟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弄清楚了什么情况,起码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想出个法子来?” 这么一句话,福隆安瞬间抬眼看他,那幽幽的小眼神看得海兰察心头直发毛,此时此刻也无法子,只得做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来道:“我虽然不大懂这些,也知道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呢。” 这话真是说到福隆安心坎里去了,他一低头差一点哭出来,现在别说海兰察有挺大可能给他提供帮助,人家好歹是个御前一等统领,他就他妈的是个棒槌,也能被此时的福隆安当救命菩萨供起来。 现在也顾不得啥面子不面子了,福隆安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那日从林府自己办得爬墙蠢事儿说了一遍,着重讲述了一下那惊鸿一瞥给他灰暗无趣的人生带来的七色霞光,以及分别多日来自己的殷切思念。 海兰察听完沉默了半晌,深深唾弃了一番自己的多管闲事,叹了一口气,偷瞄一眼福隆安满带着憧憬希望看过来的小眼神,斟酌了很久,才压低声音说道:“不是我说,珊林,天下的淑女佳人,以你的身份地位,求谁而不能得呢?算了吧,不大合适。”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难办,要是你们俩看对了眼,跟人家林家姑娘也有牵扯,那好歹还能去找林璐林琳帮忙,起码还有个助力,尤其是林璐,此人一肚子的坏水,海兰察深信这种事情还需要依靠林璐的鬼点子帮忙。 可是现在一听福隆安说,原来根本不是两情相悦,人这个傻小子自个儿有倾慕之情,那肯定就不大好办了。 福隆安赤红着眼睛瞪着他,气得直喘粗气,当即不干了,嚷嚷道:“是你答应的要帮我想办法的!” “又不是我不想帮忙,关键是我真没那个本事。”海兰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掰着手指头跟他分析,“你自己看看,一来,林家是汉人,并没有抬旗的,跟你家本来就不可能结亲;二来,林家毕竟家底单薄,配你家确实有点高攀了,你家中高堂未必肯同意。” 福隆安根本不在乎这些,梗着脖子说道:“我都跟我额娘打好底子了,我额娘上次还专门去荣国府上见了林家姑娘一面,十分喜欢呢!她要是进了门,我额娘这么疼我,必然不会为难她!”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人家压根就进不了门,谁管你额娘会不会给人家穿小鞋呢?海兰察脸苦心也苦,耐着性子给他继续分析:“那我问你,就算一应条件都具备了,结亲结亲,是结两家之好,不是你富察家一家的事情,总要人家同意吧――你觉得林家会同意吗?” 福隆安一听更不乐意了,虎着脸道:“怎么会不乐意呢,别说我对林家姑娘一片诚诚之心,我把心挖出来给她看都是万分高兴的,更何况我家又不差,我又长得不丑,也挺得皇上喜欢的,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海兰察眨了眨眼睛,打击道:“不说别人,要是林琳有意高攀你们富察家,那天你偷看到了他姐姐,人家也不会是那样一个态度,下手一点顾虑都没有,要不是有我帮衬着打太平拳,现在你连犯花痴的命都没有了。” 这是事实,福隆安有点讪讪的。 海兰察继续说道:“我们再说林璐啊,人家心眼比毛孔都多,说实话,就你这个蠢模样,我真不敢相信,你偷看了人家姑娘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他能没看出来你抱着什么心思。结果又怎么样呢,人家照样接受了于家,根本没考虑富察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的消息,你还被蒙在鼓里,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福隆安抽了抽嘴角,林璐当然知道了,要不那天荣国府老太君寿宴,也不会蹿撵着他把瓜尔佳氏这尊大佛请了去。 大舅兄,您老怎么能过河拆桥、用完了就丢呢?福隆安在心里泪流满面,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咱俩这个关系,您老怎么就硬得下心肠压根不把兄弟我放在候选人里面呢? 不过他在这件事情上投注了百分之百的期望,因此毅力很足,韧劲也不小,瞪着眼睛咬着牙:“那又怎么样,公瑜和子毓都是为了林家姑娘好的,一旦他们回转过劲儿来,明白过来其实我才是林姑娘的良配,那自然不会成为阻力。” 啧啧,这是问题的关键了,海兰察苦笑了一声,实在不明白他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能这样自信满满:“关键是人家林姑娘根本就对你没意思啊,不然能答应、最起码不反对跟于家的亲事吗?” 只一句话就说得福隆安脸黄黄,眼红红,又开始喘粗气。 海兰察看不小心一剂猛药把人打击得太狠了,急忙补救:“不过你放心,林家和于家现在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呢,可见只是还在相看阶段,事情还没定呢。” 福隆安一脸空洞地看着他。 海兰察咽了口唾沫,再接再厉:“再说了,林姑娘这事情快不了,还早着呢,公瑜连小定都没有人选呢,哪有妹妹抢在哥哥前面的道理呢?” 福隆安这才春回大地,重重一拍大腿,殷切地盯着海兰察不放,眼中神采奕奕,其华灼灼。 海兰察仍然心头发毛,觉得这人此时已经接近癫狂了,硬着头皮继续道:“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让林家抬旗,于家根本就不是旗人,只要林家入了汉军旗乃至更高的位置,这门亲事就废掉了。” 福隆安被说得欣喜若狂,丢下一句“不愧是我的好哥们,等我成亲,第一个请你吃酒”,眉飞色舞、脚底生风地跑走了。 这空头支票开得吧,这杯酒我估计这辈子喝不上了。海兰察看这个架势这个劲头,自己十成十是拦不住这人跑去犯傻的,他也没费力去拦,捏着酒盅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情人节快乐~ ------------ 60章 福隆安冲出跟海兰察喝酒的酒馆,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花费了一段时间给自己打气后,带着毅然决然的勇猛,一头栽进了紫禁城。 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当值,交班刚几柱香时间,突然带着一脑门子的汗、焦急万分地跑了回来,搞得站在养心殿门口守门的吴书来都愣了一下,十分诧异。 福隆安身份特殊,吴书来表现得格外客气,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上前来,笑问道:“富察二爷,您老怎么今天去而复返了?” 福隆安犹豫了一下,先试探着问了问敌情:“公公,万岁爷在里面吗,现在忙着呢吗?”一边问,一边十分知趣地塞了几张银票子。 吴书来就手一摸,就已经有数了,心中也是赞叹富察家家底殷实、富察二爷出手大方,因此也没隐瞒,回答道:“万岁爷刚同几位军机大臣议事完毕,倒是清闲,不过万岁爷最近一直不是很爽利,二爷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最好还是别打扰他老人家了。” 这是大实话,自从西山狩猎冒出来一个私生女之后,乾隆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成天阴着一张龙脸,郁郁寡欢,看啥啥不顺眼,脾气大得很。 他虽然如愿认下了女儿,却更加觉得心烦意乱了,不为别的,皇帝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自个儿亲儿子。 特别令妃最近使手段妄图掀起乾隆更多的愧疚,从而增加新晋还珠格格的自身价值,铺天盖地的感情攻势对着乾隆展开,皇帝却一直表现得仿若不在服务区。 每当令妃含泪向乾隆感叹夏雨荷独身把女儿抚养长大的不易时,乾隆总要发很长时间的呆,对,夏雨荷是不容易,为他守了一辈子,甚至最后的红颜早逝也是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是跟林琳他娘比起来,还真算不上什么。 人林家姑娘满门失踪、生死难测,本人也是在十几年前就离世了,连亲自抚养儿子长大都做不到,只能凄凉地拿襁褓一裹,往寺庙门前一丢,算起来命运比夏雨荷凄惨得多。 再者说了,乾隆念在这只大明湖畔飞来的小燕子毕竟是自个儿亲女儿的份上,又想着“子不教,父之过”的古话,毕竟是他先抛弃人家母女在先,有些难听的话也没说。 他实在没好意思反问一句抹眼泪的令妃,夏雨荷又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教养孩子了? 这个女人把他爱新觉罗弘历的女儿弄成了现在这副鬼德性,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就罢了,说起话来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市井气息,乾隆初时看还觉得挺新奇的,时间一长,见识多了小燕子没规矩的丢人事儿,也难免觉得面上无光。 皇帝再看看同样自小没爹的亲儿子,两厢一比较,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是自唐开设武举至今唯一的一位六首武状元,有出息啊,给他争气啊,这样一想,对两个私生子女的观感差距自然越拉越大。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乾隆认下了小燕子,虽然只是以义女的名义,起码好歹给了女儿一个拿得出手的身份,可是他认识了林琳这都三年有余了,仍然拖着没给人家个说法,那自然就显得厚此薄彼,太对不起儿子了。 忧郁的乾隆此时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养心殿的,他正同小舅子傅恒闲聊,想旁敲侧击一下,问问最近军中有哪些肥差,挑出来几个好的给儿子送点零花钱,结果刚说了没几句就听见吴书来秉报福隆安求见。 乾隆愣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同样有些诧异的小舅子,知道他也不清楚福隆安怎么会不顾规矩在这个时辰来找他。两人都以为是大事儿,乾隆正色起来,沉声道:“宣。” 满心忐忑的福隆安走进来,看到陪坐在皇上身边的亲爹就傻了眼,打好的腹稿转瞬间没了影。这也是吴书来的小失误。 福隆安出宫的时间不长,不过也不算短,吴书来没想到他会中途跟海兰察出去吃酒,按照常理,满心以为富察二爷是回了府,那自然是知道傅恒还在宫中的事情,因此刚刚也就没提。 乾隆这几天火气十足,见福隆安此刻傻呆呆地一句话不说,难免又心头火起,淡淡道:“你找朕有什么事情?” 皇上的不悦完全没有掩饰,傅恒皱皱眉,对着儿子使了个隐蔽的眼色。 福隆安回过神来,张张嘴却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越想越急,越急就越想不起来,最后干脆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声道:“皇上,求您为奴才做主啊!” 他叫得太惨烈了,再配上脸上那个绝对发自本心、不是伪作的欲哭无泪表情,结结实实吓了在场的两位大人物一跳。 傅恒一瞬间甚至都满心担忧自家儿子是不是让哪个男人嫖了,顾不得别的,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同样也坐不住了,诧异道:“好好说说,谁这样大胆,欺负得你都成这个可怜模样了?” 福隆安心酸啊,哀哀切切道:“皇上,奴才的媳妇马上就要上别人家的花轿了……” 傅恒震惊到无以复加,怒斥道:“孽子,你在胡说什么,当着万岁爷的面瞎说什么呢?!真是放肆!” 乾隆张着嘴巴愣了半天,反倒被他的蠢话逗乐了,把着急上火差点撸袖子吹胡子的富察大人摁回了座位,挺感兴趣追问道:“怎么着,是谁这样大胆敢抢富察家的媳妇?”福隆安可是没指婚呢,这一口一个“媳妇”说谁呢这是? 乾隆是皇帝,不过皇帝也是人,看热闹兼幸灾乐祸是人再正常不过的劣根性,乾隆也顾不得计较他的失礼了,刚刚的火气也没了,心中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这人等着看戏的态度摆得这样明显,以傅恒的养气功夫,都忍不住幽怨地看了这个不靠谱的上司一眼,强自按捺着脾气等着福隆安老实交代。 “回万岁爷,奴才……奴才倾慕林琳林子毓的姐姐已有半年之久……奴才……奴才……”福隆安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说话磕磕巴巴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奴才”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乾隆皱皱眉,林琳姐姐他也认识啊,这三年下来混得也挺熟,遂越发打起了几分精神:“这倒是奇了,你是外姓男子,黛……人家林家姑娘娇养闺中,你是如何见到的呢?” 福隆安脸更红了,此情此景却由不得他含糊,不然到手的媳妇就要长翅膀飞了,硬着头皮道:“不知道万岁爷您还记不记得,半年前奴才在林府连并海兰察一起同子毓过招的事情,那时候正巧您驾临林府,逮了个正着……” 因为事关林琳,总是跟旁的事情有别,乾隆心中多少有点影子,回忆了一会儿,笑道:“可不是,珊林那时还同朕说是你们切磋打出了真火呢。” 福隆安被说得心惊胆战,见乾隆没有追究他欺君之罪的念头,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坦白道:“其实是奴才那日更衣,在林府不小心迷了路,阴差阳错走到了内院,跟林姑娘碰了面,让子毓知道了,把人给惹毛了,这才打起来的……”他自个儿说话的时候也觉得烫嘴,丢人啊,当时怎么就犯病做出这种傻事呢? 乾隆自然不会相信迷路的说辞,见他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自然知道其中别有内情,当着傅恒的面儿,多少得给人家留点情面,不然这么可爱的傻小伙子回家就能让忠勇公动用家法活活揍死,因此也没有深究,哈哈大笑道:“世上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你同那位林家姑娘也有牵扯,多少也算是有缘了。” 一句话几乎给了福隆安生的希望,富察家二公子双目灼灼,殷切万分地看着他,忙不迭讨好道:“正是您说的呢,奴才也是这么想的!” 傅恒眼睛里的火噌噌噌在往外冒,要不是念着乾隆在旁边维护着,他真有一棍子直接把人轮死的念头。这个二儿子真是太过分了,富察家的家规教养他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今天能往人家姑娘闺房闯,再不管教管教不得把天都掀翻了? 乾隆大笑了一阵,好半天后才喘匀了气,点指他问道:“那你先前说的那是什么话?谁阻着你不让你娶意中人了?” 瞧您说的,我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旗民不婚的狗屁规定,福隆安自然不可能这么说,把脑袋一低,忧郁万分道:“都是奴才蠢笨,现在才得到消息,原来林家想要同于敏中于大人家结亲,听说林姑娘的哥哥现在都在同于大人家的公子商议着呢。” 福隆安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带着十二万分的真挚恳切,一字一顿道:“万岁爷,奴才知道奴才今天做的是小人的勾当,奴才自己也很不齿自己现在的行为。不过奴才是真的对林姑娘仰慕万分,为了她,奴才也顾不得别的了……奴才恳请皇上,求您跟子毓说说,只求他和他哥哥给奴才一个机会,别这么着急地定下来……”他来此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乾隆给林家抬旗,不过不能直接说出来,还需要循序渐进。 傅恒听得心里更郁闷了,就他妈的这点出息,讨个媳妇还得来让皇上撑腰,你自己是没嘴啊,难道不能对着林家人直接说出来? 不过忠勇公隐约也能看出来福隆安志不在此,本来气恼他的行径,不愿意搭理,见儿子可怜万分地偷偷看过来,又是气愤又是无奈,见乾隆半天没接话,只得暗叹一声,选择站起身出头帮儿子一把。 傅恒正色道:“万岁爷,此事于礼不合,自古满汉不婚,林家并不是旗人。奴才没有教养好儿子,冲撞了林家姑娘,还请万岁爷责罚。” 这话乍一听挺有嫌弃林家门第的意思,乾隆虽然知道这是规矩,却也难免心中一紧,恰巧他这几天一直在为对不起儿子纠结苦痛着,再听傅恒这话就格外刺耳。 皇帝微微坐正了身子,淡淡道:“规矩自然在那里摆着,不过这事儿也并不是很难解决的,只要朕给林家抬了旗,那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乾隆一点也没有成全福隆安的意思,反倒百般刁难道:“朕平日里也挺喜欢给你们小辈促成姻缘的,不过你也说了,现在只是你自己有倾慕之心,既然并非两厢情愿的事情,朕自然不可能拆一桩亲成全你的。” 皇帝先要告诉傅恒和福隆安,别嫌弃人家林家门第低,现在的情况是人家还看不上你呢,见福隆安脸色惨白,方才道:“更何况,就算你们两情相悦,这事儿也是不可能的。祖宗规矩不能废除,林子毓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要是就因为你跑来一求,朕直接就给他们家抬旗,岂不是寒了其他汉臣的心?” 可不是,多少汉人百般经营尚且不能抬旗呢,福隆安何德何能,一句话就让林家得了这天大的便宜去。 福隆安满手汗湿,这点他来的时候也就早预料到了,重重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奴才知道奴才所求甚大,奴才也并没有妄想让万岁爷因为奴才而给林家抬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愧疚地看了看傅恒,又重重一磕头:“只是奴才有一个不情之请,奴才希望万岁爷暂且不要给奴才指婚,奴才愿意等,子毓是个有真本事的,奴才觉得林家抬旗并不是全无希望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傅恒气得直哆嗦,白净的额头上布满了青筋,眼睛里都有点泛红。 乾隆听了却不怒反笑,坐正身子强调道:“那朕要是一日不给林家抬旗,你就一日不娶?” 福隆安磕了第三个头,眼中全是坚定之色。 乾隆却不为所动,又刁难道:“那要是林家在抬旗之前就把姑娘嫁给旁人了呢?就是你说的于爱卿的儿子。” “奴才出了宫就要去林家表明心意,奴才拼尽全力,也会说服林家。”福隆安咬咬牙。 傅恒再也忍不住了,急忙道:“万岁爷,他不省事,万岁爷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求万岁爷让奴才把这个孽畜领回家,奴才好生管教他!” 乾隆突然神色一变,眼神压根没有往他小舅子那边瞄,拍着扶手哈哈大笑,指着福隆安哆嗦了半晌,方才道:“傻小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啊?事情还没闹清楚,就跑到朕这里来聒噪?” 福隆安傻了眼,呆呆道:“难道奴才说得不对?”不是吧,难道海兰察缺德到竟然拿这种事情晃点他? 乾隆摆了摆手:“只说得对了一半,朕听说林家最近同于家走得是很近,不过不是为了他家姑娘的事情。” 福隆安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乾隆万分无辜地回望过去,见他犯傻还没明白,进一步解释道:“林姑娘的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于爱卿家中不仅有麟儿,还有一个待嫁的女儿呢。”这门亲事他知道,去林府闲逛的时候,听下人议论说了一嗓子。 “不、不……”福隆安诧异到了极点,张口结舌半晌,终于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结结巴巴道,“那……那林姑娘的哥哥为什么三天两头把于齐贤叫到林府去?”要不是于齐贤那个死小子出现的频率太高,他和海兰察也不会都误会了。 “都快成亲家了,难道你就不允许人家亲近亲近?于爱卿事务繁忙,他家小子自然就承担起了这样的担子。”乾隆越说越觉得好笑,面对着呆呆愣愣的富察父子,终于忍耐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 61章 憋了一肚子火的傅恒几乎是揪着自家二儿子出宫的,额角青筋直冒,回了忠勇公府就把人摁住一顿板子打下来,要不是听了消息的瓜尔佳氏赶忙来拦,福隆安没准儿真能让亲爹活活打死了。 饶是如此,瓜尔佳氏来的很及时,福隆安仍然被打得去了大半条命,趴在椅子上神智都昏沉了,气息比往常微弱不少。 傅恒是气到了极点,平生第一次发这样的火,下手一点也没有留情,他本来也不想给瓜尔佳氏啥面子,这个孽障再不管教不行了,得下大功夫,无奈瓜尔佳氏此时手中握有利器。 傅恒如今三个儿子有两个儿子都是嫡出,夫妻感情自然也好,身怀六甲的妻子抱着肚子伏在地上哀哀而泣,哭得可怜至极,傅恒手中的板子举了三次,最终还是无奈而愤懑地放了下来,跺跺脚丢下一句“造孽”,甩袖子走人了。 瓜尔佳氏支着身子眼见丈夫走人了,缓了半晌不见他再回来,方才松了一口气,赶忙命人把福隆安抬进去。 递帖子请太医,抓药熬药,忙活了大半天,直到看着丫鬟把药给福隆安灌下去,又清理了伤口,瓜尔佳氏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丈夫打儿子,她肯定要问问为什么,不过福隆安都成这样了,被傅恒都打晕了,好不容易叫醒了喝了药,因为药里加了安眠止痛的成分,他不多时就又昏睡了过去。 瓜尔佳氏也不舍得把儿子叫醒了再问,此时更不能去招惹还在气头上的傅恒,因此只能把跟着的小厮叫来询问。 这群小厮知道什么,福隆安一早去当值的时候就把人都撵了回来,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瓜尔佳氏正在着急上火的当口,大管家偷偷来给她递了个信儿,说是二爷的至交好友海兰察侍卫大人来了,说是要找二爷呢。 大管家自然不能不把这消息告知傅恒,毕竟忠勇公才是他的主子,不过人家也留了个心眼,特意向瓜尔佳氏卖了个好。 人是在宫里出来立刻挨了打的,富察府上刚闹完海兰察就跑来探望了,这还用说,消息哪里能传得这样快,这铁定是早就知道的。 瓜尔佳氏心焦如焚,派出去的大丫鬟好不容易把从傅恒书房里出来的海兰察给截住了,引到了主母房里。 因为海兰察同福隆安交好,两人时不时也都去各自府上联络感情,跟对方的父母长辈也都挺熟的。 瓜尔佳氏隔了帘子坐着,先是叹了口气,才道:“我上辈子不知道是造的什么孽,才生下来这样的儿子,三天两头惹得他阿玛动家法,前儿才挨了打,在床上休养了多长时间才算能下地,这次又是一顿板子好打……”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中都带了哭腔。 海兰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愧疚地一低头,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道:“您先别急,其实这事儿都怪我,老公爷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了,怨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就瞎说,才误导了珊林,害得他做了傻事。”然后斟酌着词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瓜尔佳氏愣了半天,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攥紧了帕子恨道:“我就不明白了,世界上的好姑娘数不胜数,怎么偏偏这个傻小子就认准了林家姑娘呢?” 她心里其实老大不高兴,哪个做娘的都不会希望自家儿子为了一个没进门而且可能永远进不了门的女人失态至此,尤其福隆安把蠢事都做到了御前,还放出啥屁话来。 如果林家自行婚嫁了那还好说,可是如果林家真的赖上了富察家,死活不把姑娘嫁给别人,那福隆安这辈子就被圈住了。 林家一日不抬旗,他就一日不能娶亲,那要是这辈子林家都没本事抬旗了呢?她的儿子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而且福隆安不娶亲,并不是牵扯到一个人的事情,后面福康安的议亲也都要被耽搁了。 瓜尔佳氏再不乐意,福隆安先斩后奏话都说出去了,还是这个傻小子自己巴巴跑到皇上面前,信誓旦旦说出来的,要是再反悔,那皇上该如何想他们富察家呢?若是再有点风声传出去了,那一家子的脸面也都不用要了。 千般万般的愁肠都被暂且压下了,瓜尔佳氏强打起精神,客客气气送走了海兰察,愁眉苦脸端着参汤敲响了丈夫的书房门。 傅恒倒是很配合地开了门,看了她一眼,神色略微缓和,叹了口气,侧身避开道请妻子进去。 瓜尔佳氏虽然心里也挺对福隆安的行为不以为然的,不过此时也只有帮着劝和的理儿,因此笑道:“珊林毕竟年纪小呢,他懂得什么呢,老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身体。” 瓜尔佳氏把参汤放到桌子上,转过身帮傅恒轻轻拿捏着肩膀,见他眉宇间郁色并未完全消散,遂柔声道:“老爷要是气不过,等珊林养好了身子,再打一次就是了,也该好好教教他规矩了。” 傅恒听得更郁闷了,他又不是脑袋有问题,干啥还要等上两个月的功夫,等儿子养好了伤再打呢? 他也知道瓜尔佳氏这是在说反话,也只得放过了这个问题,呷了一口参汤,皱眉道:“你还非要阻着我动家法,这种儿子,不打能行吗?这还是我三天两头打呢,不打不更翻天了?” 瓜尔佳氏叹气道:“我原以为他就是小孩子淘气,哪里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情,不怪老爷生气,我心里也窝着火呢。我也就没弄清楚,这林姑娘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就见了一次面,疯魔成这样了都。” “说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他当初在林府是怎么碰上林姑娘的?”傅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是不是提前告诉你了,我原本还在奇怪那次你为何要去荣国府上呢?” 瓜尔佳氏神色丝毫未变,柳梢眉微皱,叹气道:“我半年前倒是听了一耳朵,以为他是贪图一时新鲜,时间长了也就放下了,谁料到是动了真情,死认准这一个不放了呢?他啊,在人家府里迷路了,才不小心走到内院去的。” 这样的说辞放出来,傅恒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端着参汤作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瓜尔佳氏虽然面上不显,心中也是担心他会多想看出蹊跷来,因此拿话题岔开:“老爷,您看着,这跟林家的婚事,能成吗?” 这是瓜尔佳氏最为关心担忧的问题,一想到富察家嫡长子的命运竟然跟一个小小的林家扯上了关系,不由人自主,也只能暗自叹息。 不过傅恒一点不在乎这个,他主要是气恼福隆安在皇上面前莽撞憨傻的表现,倒是并不担心林家能否抬旗的问题,神色略微好转:“我度皇上神色,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反倒拿话逗弄珊林,似乎挺有成人之美的意思。” 这话说得瓜尔佳氏眼前一亮,大有豁然开朗之感,急忙问道:“老爷是说,皇上本来就有给林家抬旗的意思?” 傅恒深深看了她一眼,因着书房并无旁人,方才压低了声音,把存在心底半年之久的猜测说了出来:“其实依我看,皇上同那林姑娘的弟弟,今科武状元林琳的关系,比旁人所想的要紧密得多。” “老爷这是怎么说的,林家并非显贵呢。”瓜尔佳氏隐约觉出自己马上就要知晓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香罗帕。 “我先前并没有告诉过你,林琳并不是林姑娘的亲弟弟,他是十五年前被丢弃在金陵栖霞寺门口的弃儿,先是得蒙智方主持亲自抚养,收为了关门弟子,后来方被林如海收为了义子。”傅恒摸了摸光光的额头,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在他会试中了会元之时,他的身世已经被兵部尚书贾雨村掀了出来,那时在养心殿,我听人说,他乃是金陵一位姓‘林’姑娘未婚生下的儿子。” 瓜尔佳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傅恒十分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越发低沉难闻:“后来我派人去江南查探,林琳是正月初八谷日的生辰,十六年前年节将至的时节,皇上正微服江南,一行人正好走到金陵扬州一带落脚――先前皇上微服,在每个城镇大多停留一两日,那次却反常地在金陵待了将近两个月,因为皇上务必要回京度过年节,一行人方才打道回府。” 八卦,惊天的大八卦,瓜尔佳氏半是惊讶半是兴奋地睁圆了眼睛,前倾了身子,急切地问道:“老爷是说,林姑娘的弟弟其实是皇上的……” 傅恒轻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低下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我派去的人传回来了消息,当年金陵也确实有那么一户人家,金陵林家乃是江南首富,唯一的嫡女未婚先孕,确实产下了一名男婴――只可惜,林家一夜之间满门失踪,消息自此就断了。” 两个人彼此对视看了半晌,瓜尔佳氏站起身道:“老爷,您先坐着,我去看看珊林。” ------------ 62章 虽然他其实是害得准妹夫丢了大人的罪魁祸首,林璐一开始并不知道福隆安挨打的事情,还是海兰察第二天专门跑来告诉的他。 听完海兰察一串长长的叙述,林璐愣了半天,忍不住重复道:“你说得可是真的?那个傻子跑到皇上面前瞎嚷嚷去了?” 海兰察深沉状点了点头,从朋友的道义出发,尽心尽力帮着福隆安说话道:“你看珊林虽然当初行事不妥当,冒犯了林姑娘。昨天也难免莽撞,那也是关心则乱,不正说明他对林姑娘一往情深呢?” 林璐却一点也没有自家妹妹把一个公府大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自豪感,反倒挺不开心地挑剔道:“他就这么冲进养心殿跟皇上嚷嚷我妹妹是他媳妇?福隆安这是怎么说话呢这是,有没有点公德心啊,他这一嗓子吼出来,我妹妹还嫁不嫁人,我林家阖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海兰察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不过再一想也对,同样一件事情可以有两种说法,他认为福隆安当着皇上的面表态那是有决心有果断,可是在林璐看来,那就是在败坏人家林姑娘名声。 林璐继续道:“你说他昨天让富察大人给打了?” 想到今天一早去忠勇公府上探望时,趴床上摊煎饼的福隆安再三的恳求和叮嘱,海兰察打起了点精神,笑道:“可不是,他因为林姑娘的事情挨了两顿揍了,不过一点没有后悔的意思,我看他对令妹是真心实意的呢。” 他着重想要表现福隆安的真心,没想到林璐还是有挑嘴的地方,皱眉嫌弃道:“那就更不妥当了,这还八字没一撇呢,他就因为我妹妹的事情挨打了,还不止一次,每次都还不轻,伤筋动骨的,富察大人和府上伯母该怎么想我妹妹啊,就算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也存着气呢。” 海兰察默默看了他半晌,心中由衷产生了对福隆安的同情,这个林公瑜是真不好伺候,怎么着都能挑出不是来。 厚道如海兰察都忍不住腹诽,还说姑嫂天敌啥啥的,现在这情况看来,谁肖想林璐的妹妹,谁就是这厮的阶级敌人,会被这厮集结所有的力量各种糟践。 海兰察也真不能够理解妹控林璐到底是怎么想的,照他看来,福隆安各方面条件都不差,别说现在乾隆根本就没认下来林琳的意思,就算认下来了,林黛玉也不过是位比皇上义女,这跟人家正牌公主是没得比的。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太后若是给福隆安指婚,极有可能是要尚主的,毕竟福隆安庶出的哥哥福灵安都娶了郡主,到了他这个嫡长子这里,肯定要更胜一筹,起码媳妇的品级要比郡主高。 现在福隆安并不知道林琳其实是皇上私生子的事情,人家是自愿为了只见了一面的林姑娘放弃了尚主的天大荣耀,这样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就算不好言好语拢着人家,也不能嫌弃这嫌弃那,生生把人贬得一文不值了,海兰察也觉得林璐这胃口太刁了。 林璐撇了撇嘴巴,说出了自己的考量:“我本来想着,给我妹妹定个差不多的人家,不求太多了,只要家世清白,兄弟上进,那我也就知足了,富察家这等名门显贵,我林家是当真高攀不上的,以往我想都不敢想。可是你看看,冷不丁福隆安突然自己冒出了头来,还直接上达天听,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海兰察看着林璐没有说话,林璐咂摸了一下,再接再厉给他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试图说明自己挑茬是理由充备的,是合情合理的,是顺理成章的:“况且你说他半年前就看上了我妹妹,结果怎么样呢,你知道了,富察大人知道了,连皇上都知道了,我是傻乎乎直到今天你来告诉我,才明白过来这件事儿的,这算什么呢?”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关系到富察家和我林家的事情,结果他压根不支会我一声,直接就冲到紫禁城跟皇上表明了,怎么也不想着提前来问问我妹妹愿不愿意嫁给他呢?”林璐圆圆的鹅蛋脸上满带着严肃认真,紧盯着海兰察的眼睛, “他都把那种话给皇上放出来了,以皇上对富察家的宠爱,怎么可能不把我妹妹许配给福隆安呢?圣旨一下,我心里再不愿意,也只有把妹妹嫁过去这一条路可走!” 林家大公子毫无愧疚地给福隆安昨天的面圣行为下了最后的定义:“这是万恶的强权逼婚行为!” ―――――――――――――――――――――――――――――――――――――――― “你说什么?公瑜怎么说我的?”福隆安震惊到了极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顾不得伤口疼痛难忍,一把揪住了海兰察的衣领,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一度濒临崩溃,一低头差一点嚎啕大哭出来。 他这样一副伤心欲绝、惊骇莫名的样子一摆出来,海兰察虽然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会有些激烈,不过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激烈到这样的地步,也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幸亏旁边跟着凑热闹的福康安插话替他解了围。福康安叼着一个苹果,带着三分的鄙夷七分的怜悯斜睨着他家二哥,无奈道:“二哥,又不是什么好话,你装没听清楚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何必还非要揪着海大哥把话再重复一遍呢?” “死小子给我滚出去,这里没你插嘴的份!”福隆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焦急地看向海兰察,“你快给我再说一遍!” 情之一字真是害苦人了,海兰察看好友脸色发青发暗,显然大受打击,叹了口气,只得道:“公瑜说你这是逼婚,还说古有马文才,今有福隆安,都是一路的货色。” 福康安刚刚被哥哥凶了,此时有意报仇,故意说道:“这个林璐还是挺有意思的,比方打得真准。” 福隆安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气愤到了极点,一拉胸前的衣服露出里面精壮的腰腹肌肉,咬牙切齿道:“我是马文才,梁山伯是谁,有本事的叫出来单挑?二爷我揍不死他!” 海兰察这才明白他在气什么,哭笑不得道:“你瞎想什么呢,那就是公瑜顺口的比方,拿马文才来嘲笑你的,并没有拿祝英台来影射林姑娘的意思,更不存在什么梁山伯了。” 福隆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臀火辣辣一片疼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惊慌失措间一下子支起了身子,急忙老实趴了回去。 海兰察在旁边看了都感觉到心酸,多好的一个有为青年,生生被坑爹苦逼的名为爱情的东西搞成了这幅蠢样子。 他叹了口气,实在是不忍心把更悲壮的事实告诉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海兰察想起自己答应的事情,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珊林,我从林府出来的时候碰上子毓了,子毓托我给你捎句话,让你安心养伤,抓紧把伤养好了……” 福隆安欣喜若狂,连声问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小舅子还有什么话跟我说?是不是还说他欣赏我的一片真心,给林家抬旗的事情他来操心就可以了?” 他这是根据常理来推断的,再怎么说他福隆安是因为心上人搞成这样子的,难道心上人的兄弟们就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福隆安听刚才海兰察转达林璐一点也不近人情的话时,就觉得自己命苦,现在一听虽然没能攻关下大舅兄来,不过能打动小舅子也是美事一桩,心情立刻多云转晴。 海兰察越发觉得他可怜可叹,紧抿着唇角沉默了半晌,方才硬着心肠道:“他说等你能下床了,就来跟你比划一番……” 就这话还是海兰察加工的呢,林琳刚从骁骑营回来,听林璐添油加醋把事情一说,先是对富察傅恒教子不严发表了一番强烈的不满和谴责;又很诧异为什么傅恒竟然没有亡羊补牢,把这个长歪了的儿子打死打残;最后近乎狞笑地表示作为一个有良知有责任感的优秀大清人,他愿意不畏艰辛承担起清除败类的重任。 海兰察看着一瞬间泪流满面、哭天喊地的富察家二少爷,十分庆幸没有把林琳“我揍死他”的原话说出来。 ------------ 63章 林璐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带着林顺去到富察府上看了福隆安一趟。他其实压根不想去的,不过考虑到乾隆真很可能会成全了福隆安,他心里再窝火也总不能跟富察家撕破脸,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还是跑了这一遭。 出乎他的意料,富察府上从上到下对他都格外客气,大管家客客气气在旁边跟了他一整上午不说,等林璐好不容易摆脱了说个没完的福隆安出来,还见了瓜尔佳氏一面。 搞得林璐回到林府就把林琳揪来了,皱眉道:“傅恒是不是猜到你的身份了?我怎么看着福隆安他娘对这门亲事这么笃定啊,就跟已经定下来似的。” 林琳并不感到意外,眯了眯眼睛道:“智方大师已经支会过我了,有两三拨人在金陵地界打听跟十几年前就消失没影了的金陵林家有关的消息。” 林璐愣了一下才问道:“有这种事情?那你怎么事先都不跟我说一声?”搞得他一整个上午都很被动。 林琳漫不经心一般扫了他一眼,嗤笑道:“林大爷贵人事忙,您每天跟人喝酒扯皮,谈婚论嫁的,我哪好意思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来打扰您呢?” 林璐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你这几天别说话阴阳怪气的,你也别光找齐贤麻烦,我娶个媳妇又碍着你什么事情了?” 嫉妒,臭和尚绝对是嫉妒他!林璐其实也是心里发毛,他对娶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是真有心理压力,所以最近在试图跟于家商量能不能把婚期往后拖两年。 林琳脸色也不好看,沉默了一下,辩解道:“没什么,只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可以缓缓的,起码等我归位后,档次能比于家再抬一截。” 林璐挥手道:“人嘛,就该知足了,于家门第低吗?一点也不,要不是皇帝佬三天两头往咱俩跑的消息走漏了出去,这门亲事还真轮不到我。” 他顿了一下,扫一眼林琳,郑重道:“我知道你是想等咱家抬旗,看不上于家是汉人,可是林琳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觉得汉人就比满人差在了哪里,要不是福隆安犯傻,我真希望我林家一辈子都不要当旗人呢。” 满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汉人就是次等公民?林璐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其他人的想法,他却可以坚持自己的信仰。 林琳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都没有出声,恰好这时林顺在门口秉报道:“大爷二爷,艾老爷来了。” 自从乾隆带着傅恒和王子腾来林府制止了林琳和福隆安的争端后,林家大小一应仆从才知道这位艾老爷的真实身份,不过因着乾隆坚持,并没有改掉称呼。 林璐也没心思管林琳到底在闹什么别扭了,拍拍屁股站起身笑道:“快请进来。”一边说一边走出去迎接。 乾隆带着洋洋喜气走了进来,拿扇子一指林璐,大笑道:“等公瑜娶到于家姑娘的时候,可要先敬珊林一杯酒,他对你的亲事热心极了!”这是在调侃前段时间的乌龙事件。 林璐神色不变,笑盈盈道:“我要结了亲,第一个先敬老爷一杯呢,要没您的栽培,哪能让我娶着这样好的媳妇呢?” 一句话说得乾隆龙颜大悦,拍了拍林璐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可不是?朕不仅要帮你成一桩婚,你妹妹的婚事,朕也帮你定下了。” 林璐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大喜着行礼谢恩,站起身又带着点犹豫,叹气道:“老爷,还有件事情要跟您说呢。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来过一个癞头和尚,本来要化我出家的,父母并不肯许,那和尚也就走了。临走前,他说我不宜早娶,不然会折了命里的福寿。” 其实是来了个臭哄哄的和尚要度他妹妹出家,林璐随手拿过来用了,他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见乾隆已经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方道:“我同于家本来定的是两年后再娶亲,最近先把小定礼过了,于大人也并无不可,只是这样一来,恐怕我妹妹的亲事也要往后拖延了。” 乾隆压根就没当回事,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费心了:“这个好说,横竖也就等几年,福隆安年岁并不大,富察家老三也远不到年龄,这门亲事不急。”看那小子巴巴的模样,能把黛玉娶到家里都能乐得发昏,难道连等个两三年都诚意都没有?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皇帝对福隆安啥时候能抱得美人归不怎么感兴趣,细长的龙眼上挑,一看在旁边装死的林琳,笑道:“子毓,近日宫中无大事,朕打算微服出巡一趟,就在京城周边范围内走动走动,若是骁骑营的事情不忙,朕就点你随驾了?” 林璐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撇嘴,偏心偏得够彻底的啊,皇帝把他妹妹嫁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问问他的意愿,带着他儿子出去玩这么好的事情还得征求人家同意,问问他儿子有没有空。 林家大少爷正在腹诽着,突然听乾隆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公瑜也不妨同去。” 林璐愣了一下才答应了下来。 乾隆今天兴致很高,一直待到用过了晚饭才打道回宫,他人一走,林璐就一拍桌子,眉飞色舞兴奋万分道:“和尚,等着看好戏吧,这次出游会出大岔子的!” 林琳眉头一动,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冷冷淡淡道:“你上次还骗我说西山围猎会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结果不过是真假私生女的无聊戏码。” 林璐挠了挠头皮,无奈地叹口气,翻了个漂亮的小白眼:“咱俩对于事情的评价标准不一样嘛,我是从事件的狗血程度判断其精彩度的,不过这一条对你好像不太适用。” 林琳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就要往演武场方向走,林璐看着他挺拔如青松的背影,好整以暇道:“你觉得你爹差一点被人一刀捅死来得有意思呢,还是你的姐姐替你爹挡刀有意思呢?” 林琳果然立刻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柳眉微微皱起,慢条斯理重复道:“皇帝会在途中遇刺?” 什么嘛,明明亮点在挡刀才对,林璐为两人思维方式的巨大差异装模作样又叹了口气,方点头道:“具体什么情况我是记不清楚了,不过大概是什么邪教的刺杀,差了一步没能成功,连挡刀的夏紫薇都活得好好的。”果然是传说中万能的主角光环。 林琳唇角似有若无往上一翘,眼中灼灼生辉。 ―――――――――――――――――――――――――――――――――――――――― 乾隆此次微服出巡带的人着实不少,阵仗摆得很大,不仅五阿哥、小燕子、夏紫薇连并福家兄弟都在,傅恒、鄂敏、王子腾、贾雨村和时在尚书房负责教导皇子读书的纪晓岚都跟着,另外还有一位医术高深的胡太医,以及作为侍卫出场的海兰察、林琳,以及侍卫的家属林璐。 王子腾在见到林琳的时候还觉得在意料之中,在见到林璐的时候却结结实实被震撼了一把,情不自禁多看了旁边乾隆乘坐的马车一眼,心中啧啧称奇,这林子毓可真是被皇上疼到了心里去。 乾隆原本跟纪晓岚、小燕子和紫薇坐在马车里聊天,听到外面的声响,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神色越发柔和,笑道:“公瑜和子毓来了?” 皇帝这次叫上林璐其实是为了给他和傅恒一个相处的机会,因此吩咐道:“海兰察,给公瑜牵匹马过来。”热切的眼神瞟一眼旁边的亲儿子,又笑,“子毓,你同朕……我一块坐马车。” 怀揣着不同心思的傅恒和王子腾一块默默低下了头。 林琳面无表情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小燕子圆滚滚满带着好奇的黑亮大眼睛,冷着脸拒绝道:“老爷说笑了,小姐在里面,我自然理应避嫌。”说完不待乾隆反应,自从海兰察手中扯了一匹黑马的缰绳攥住。 林琳并没有急着翻身上马,看了站在一匹黄马旁边有点手足无措的林璐,压低声音道:“我把你带上马车?” 林璐当然会骑马,不过他水平相当有限,骑个几柱香还好,在马背上呆一天能要了他的老命。林大公子耸了耸肩膀,撇了撇嘴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力拽着缰绳上了马背。 乾隆见这对兄弟双双上了马匹,没能成功把儿子拐上马车的皇帝神色不变,坦然自若反口道:“今日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正是跨马踏春的好时节,朕……我同你们年轻人一样,都骑马吧。” 原本低着头的傅恒和王子腾闻言脑袋垂得更低了。 爱骑不骑,林琳才不管这个,看着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林璐没说话。 皇帝策马紧挨着他停下,扫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众人,着重强调道:“从今天开始到回宫,我就是艾老爷了,都注意着不要说漏了嘴。” 福尔康插话道:“艾老爷,骑马累人,您还是回马车里坐着吧,也①38看書网话解解闷。” 永琪立刻附和道:“是啊,爹,外面风大,灰尘扑扑的,您还是回去吧。” 他们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让乾隆和紫薇小燕子都产生深厚感情,好为以后的“各归各位”做好准备,要是一路上乾隆都骑马,那他们的如意算盘就打空了。 乾隆听得有点不高兴,什么话啊都是,嫌他吃不了苦就罢了,还让他回去陪人说话?这话反过来说才对,谁敢让朕陪着他说话解闷啊,也不怕折了他的寿! 因此他丝毫不为所动,亲昵地拍了拍林琳黑马的马头,笑道:“无妨,我看这样就挺不错的,又子毓陪着,我也不无聊。” 傅恒和王子腾的脖子已经接近垂直地面的九十度角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今天手贱去查莲蓬乳,上午查的现在还在起鸡皮疙瘩…… ------------ 64章 乾隆骑在马上,时不时对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发表一番自己满带着深情的感慨,又经常看一眼越走距离他越远的林琳,满意地一个劲儿点头。 走到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里突然传来了两个悦耳的女声,唱的是曲调活泼欢快的《读书郎》,原来是紫薇见乾隆并不肯进来,因此带着小燕子使了一个小小的手段。 皇帝果然立刻竖起了耳朵,心头微微一跳,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尤其是跟儿女一块玩笑,更是人间乐事。看现在两个女孩子这样子高兴,他怎么能不横插一脚呢? 五阿哥永琪看出了乾隆的意动,急忙笑道:“爹,骑了一上午马了,您也该休息一下了,不如进马车里歇一会儿?” 乾隆犹豫了一下,专门扭头看了看跟他距离拉得很远的林琳,还是摇头道:“不用了。”待了半天,听到里面的声音,又是一阵心痒难挠,最后为了抵制诱惑,干脆道,“走了这么大半天,现在饿了,不知道那儿可以弄点东西来吃?” 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乾隆当着林琳的面总是不自觉跟新收的义女划清界限,毕竟他心中对儿子有愧,更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大秀父女亲情。 皇帝的一句话把一群人都给为难地半死,现在还在山路半道上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弄东西来吃? 福尔康愣了一下,下意识左右打量了一圈,笑道:“一路走来好像也没看到哪个村庄的,不如再向前赶赶路,应该离白河庄不远了才对。” “这风景好。”皇帝面无表情看着他,言简意赅,长话短说,一点也没有再走的意思,小样的,反了你了,最近朕说一你就说二,专门牟足了劲儿跟朕唱反调是不是? 傅恒听出来乾隆话里隐隐的不悦,帮衬着把话圆过去,缓和气氛道:“也好,这里树木参天、绿草如茵的,去附近农家借点东西来正好一边填肚一边赏景。” 福尔康又愣了一下,紫薇急忙撩起帘子来笑着解围道:“我刚刚看到附近有个农家,小燕子,我们两个去吧,要找东西吃,恐怕男人不行!他们又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什么材料能做菜,什么材料不能做菜。何况,我们如果要弄东西吃,恐怕还要借锅借碗,连油盐酱醋,都不能缺少!” 小燕子也觉得有趣,跟着凑热闹,急忙答应了下来。 永琪见小燕子要去,他有倾慕之心是一个原因,再者也存了当着皇帝的面献殷勤的意思,因此插嘴道:“你们两个单独去,不如我们五个年轻人一块去,也显得有诚意。” 他直接说“五个”就罢了,非还要加上“年轻人”,倒显得其他年轻人不合群了。在场的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来话里的机锋。 五阿哥自觉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心中暗自得意,没有注意到他爹略微皱了一下眉毛。 其实这种情况,合该年长些的休息,年轻人去忙活的,不过海兰察看了林琳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动屁股的意思,况且人家五阿哥直接用一个“五”的数词把亲疏划分了出来,压根没他的事儿,海兰察也就没有跟着出头。 林琳没搭理这边的讨论,他皱眉把还赖在马上的林璐扶了下来,低声道:“你还行吗?” 大腿磨得都要废掉了,林家大少爷抽了抽嘴角,忍不住往林琳两腿之间扫了一眼,这皮得糙成什么德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林琳翻了个白眼,有点不耐烦地嘲讽道:“看你那点出息,早知道还不如坐马车。”话是这么说,仍然动作轻柔地把人扶着坐到地上休息。 五阿哥早就密切注意着林琳,他看这个名字女里女气的臭小子早就不满了,见此因为仇恨是组团投射的,毫不犹豫嘲讽道:“没本事就别逞强,真受了伤还要麻烦别人伺候你。” 永琪肚子里憋满了火,经过一整个上午的密切观察,他发现自己在西山狩猎途中产生的感受并不是错觉,只要这个姓林的小子在,他敬爱而高贵的皇阿玛就从头到尾都没心情看他哪怕一眼。 林琳脸一沉就要发火,林璐借着衣服的阻挡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稍安勿躁,反而看向紫薇,带着些许诧异道:“这不是夏姑娘吗?” 紫薇也早就看到了林璐,因为刚才的情景不适合相认,就暂且没出声,听见五阿哥挑茬也难免尴尬。她确实十分感念林璐当时伸出的援手,急忙客客气气一点头道:“林公子,好久不见。” 乾隆诧异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着两个人,眉梢一挑,笑问道:“怎么,你们以前见过面吗?” 皇帝心中警报在“嘀嘀嘀”作响,他琢磨着,别是林璐林琳有意接近小燕子身边的人吧。毕竟小燕子和林琳,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私生子,境况这样相似,由不得他不多想一点。 林璐看了看正在打量自己的小燕子,十分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方才掩饰性地笑了:“先前在街上见过一面。” 这样的话乾隆自然不可能相信,不仅他不相信,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其中另有蹊跷,福尔康更是起了疑,愤愤地瞪了林璐一眼。 又要使坏了,看林璐低下头掩饰嘴角上翘的弧度,林琳心中有数,扭头对着海兰察道:“我们在附近看能不能打点野味。” 海兰察知道他有意转移话题,帮竟然说谎都说不利索的林璐混过去,十分配合道:“那感情好,鸡鸭鱼的都吃腻了,我老早就像弄点兔子肉什么的出来。” “你坐着歇着。”林琳嘱咐了一句,见林璐笑盈盈挥手,方才弯腰从地上捡起来十几个小石子,对着海兰察一挑眉,“玩一局?” 年轻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海兰察兴致也很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捡了一把石子握在左手里,用右手拈起一颗:“看样子附近也没有多少野味,我们不比数量,单看准确度。” 林琳无可无不可,一脚踩上旁边的树干,借力腾空,两手急射,一股脑抛洒出一大片石子,投射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枝干,激起一片鸟雀声。 海兰察双眼眯起,右手捏着石子,照准声音发出处不停投射,只听接二连三的落地声响起,等他把手中的石子投光,往四周走动了几步,回来时腰间挂着满满的六只野雀,笑道:“承让承让。” 林琳把先手让给他,自然是让他占了小小的便宜,海兰察补充了一句:“二十中六,看你的了。” 林琳踩在树干上,往下看了一眼,翻了个白眼,扯下旁边的树枝,去掉叶子,把枝条裁成大小相似的几截。 海兰察十分配合地重复林琳刚才的惊鸟举动,刚听到野雀拍打翅膀的声音,就看到林琳一截枝干甩了出去。 海兰察默默看着那截枝干穿豆腐一样穿透了合抱粗细的树干,把树干后面的一只野雀同样分成两截打落在地,禁不住在心中泪流满面。林子毓这一身横练功夫也太夸张太霸道了一点,他每次看都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 零零星星不时有猎物坠落在地,有两块就掉落在海兰察脚边,一等御前侍卫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分辨出这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其实是同一只鸟的两边身子,额头上一滴汗流了下来,急忙阻止道:“算了吧,算我输了好不好?”弄成这个样子了,稀烂稀烂的,还怎么吃啊,看着都怪恶心的。 乾隆正看到精彩处,连忙摆手道:“别,等他再打中一只再说。” 海兰察差一点哭出来,可不是,现在林琳只是打下来了六只,再打一只就名正言顺胜利了,您偏心偏够了没有? 林琳一连甩出去了两枝树枝,从高处直接跳下来,正待说话,看了看远处,又收了口。 乾隆笑眯眯走了过去,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很好,你胜了比赛,朕理当有赏。” 就这么一句话,林琳心中原本存在的零星欢喜顷刻间烟消云散,脸一瞬间拉得老长,一甩肩膀甩开乾隆的贱爪子,直接来到林璐旁边坐下。 乾隆正想说话,就听到远处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一行人都转头看过去,就看到刚才离开的五个人满载而归。 “今天收获很大,农家里的庄户十分好客,我们借来了不少东西。”紫薇笑着说了一句,一低头看到脚底下血糊糊的东西,吓得花颜失色,惊叫一声,下意识往福尔康怀里一拱。 “看到没有,你太粗野凶残了,把人家都吓着了。”林璐摊了摊手,把下巴支到林琳肩膀上,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调侃道,“那个其实是你的姐姐呢。” “这里是怎么回事啊?”小燕子用鞋尖碰触了一下地上的东西,她倒是不害怕这些玩意。 纪晓岚看了一眼福尔康抱着紫薇肩膀的手,只觉得青年未婚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亲密,真是有碍风化。 乾隆倒是没在意这些,示意众人都坐下,见林琳仍然陪在林璐旁边,开口道:“子毓……公瑜,你们两个跟我坐一块。” 林琳明显不想动弹,见林璐摇摇晃晃站起来,方才扶着他一起走了过去,看了看殷勤盯着他的皇帝,抽了抽嘴角,把林璐摁在两人中间坐下。 乾隆脸上闪现的哀哀怨怨的失望搞得一直保持沉默的贾雨村终于没有忍住,满带着询问意味看了看在场人中跟他关系最好的王子腾。 王大人默默低下了头,避开了他闪烁的目光。 小燕子和惊魂未定的紫薇张罗着利用有限的材料做菜,说真的,手艺相当不错,林璐反正是觉得饭菜味道真好,而且他也觉得紫薇嘴里说出来的诗词好。林璐难得听见能让自己听懂的诗句,白话得很合他心意。 紫薇一句“漠漠水田飞白鹭”又赢得了满堂喝彩,纪晓岚竖着拇指一句“蕙质兰心”赞了出来,海兰察却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这赞美说得格外违心,不过谁让皇帝心情好呢,大家都得应和着。 做菜的原料是海兰察打下来的野雀,十分充足,不愁不够吃,小燕子用石头敲掉叫花“雀”的泥巴壳,每人分了半只。 林琳撕下一根鸟腿,原封不动往林璐那边一推,努力让自己的脸板得一丝不苟:“吃啥补啥。” 他们两个正好是一只野雀劈开的,林琳那边只有半截脖子,林璐用筷子把鸟头揪了下来,笑眯眯给他推了过去:“给你的,咱俩都是吃啥补啥啊。” 林琳虽然觉得他的话刺耳,见他的举动却心里十分受用,以往这小子只有跟他抢食的理儿。因此似笑非笑轻轻拧了他耳朵一下,也没在意他话里的讥讽,低下头一筷子劈开脑袋,细细啃着上面的肉。 乾隆在旁边怎么看怎么刺眼,皇帝就一个劲儿在心里琢磨,林璐刚才那话要是换自个儿来说,儿子准保要翻脸的,结果让林璐说了,人家不仅不生气,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唉,要不是当初自己抛弃了人家娘俩,现在儿子好言相待的人就该换成自己了,那根鸟腿也该姓爱新觉罗了,哪能便宜了姓林的小子? ------------ 65章 一行人走了几天,来到了一个古朴的小镇,刚走到临近处,就看到一波接一波的原住民争相往前挤。 乾隆一个眼色,福尔康急忙拉住一个一门心思跑动的村民,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这样闹哄哄的?” “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吧?”村民不急着回答,而是先问了一句,见福尔康点头,方大声答道,“难怪不知道,今天啊,杜家的千金,我们城里的第一大美人,要抛绣球招亲了!全城的人都跑去凑热闹了!” “什么,抛绣球招亲?我还没见识过呢!”小燕子十分兴奋,叫嚷了一声,就急冲冲拉着紫薇跑走了。 林璐这几天骑马骑得痛不欲生,本来以为好不容易熬到城镇了,总算能休息了,没想到还有后续活动,摇摇晃晃往后就要装昏过去。 他刚后退了一步,后背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林璐苦着脸抬头,就看到林琳冷着脸道:“老爷,我先跟哥哥去找入住的客栈。” 乾隆本来很高兴有热闹看,已经伸手去拉他了,听了这话很明显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也不收回去,就这么僵持着。 纪晓岚觉得自己这几天的猜测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偷眼一看同样面色古怪的鄂敏和贾雨村,以及默默低头的傅恒和王子腾,纪晓岚明白这几位同僚肯定也发现了不对劲。 海兰察见气氛不对,赶忙道:“我和公瑜去找客栈,子毓跟着去看热闹就好了。” 林璐也推了推林琳:“可不是,以前咱们在杭州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也去见识见识吧。”没见你爹正瞪着我呢吗? 皇帝脸色稍稍回暖,怎料林琳丝毫不为所动:“我又不是八婆,看这种所谓的热闹干什么?” 这一句话打击面太大了,在场诸人神色越发诡异,乾隆亦是大感尴尬,十指成拳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陪你回去。”林琳想也没想,不容置喙地说了一句,一拉林璐肩膀半拉半拽就带着人走了。 “我知道了,你别推,我自己走。”林璐撇了撇嘴巴,见他不为所动,干脆双脚离地,把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林琳捏着的肩膀上,舒服地摇着头,咋舌道,“你力气真大。” 这不是废话吗?林二爷我八年前就能提溜着你到处跑了。林琳垂下眼帘,斜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带了伤药,回去帮你敷上。” 林璐愣了一下,摸了摸光头皮,哂笑一声,委婉拒绝道:“一路上我自己都抹上药了,不过你给的药膏可能不管用,我想着试试跟海兰察讨要点。” “怎么不管用了?你自己涂抹的时候肯定是没狠下心使劲儿,得要使劲地搓揉,把淤血都化开才行。”林琳十分不屑地鄙视了一下外行人,末了不忘冷嘲热讽道,“不然你就是从御药房偷来了灵丹妙药,也是不管用的。” 切,臭和尚心眼比针还小,不就是稍稍嫌弃了一下他的药不好使吗,这一套一套的就都冒出来了。林璐暗自在心里翻白眼,不过考虑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强忍住没有说出口。 两人挑了间这个古朴小城镇最大的客栈,林琳在门口做了个标记,跟店小二交代了一句,订了几个上房,便拎着林璐直直走进了走廊最外侧的一间。 他把房门一关,门帘一拉,窗帘也都遮上,一伸手还把床帘给放了下来,最后把名义上的哥哥往床上一丢。 林璐被他这样的架势搞得莫名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给你上药。”林琳就差翻白眼了,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小管药膏,在林璐面前晃了晃,用一种已经十分不耐烦但是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出来的口吻道,“你先把裤子褪了。” 你叫我脱就脱啊?光屁股丢人的又不是你?林璐瞪圆了眼睛,紧了紧抓着被子的手:“要不我自己来吧?” “怎么废话那么多呢,腿还没疼够是吧?”林琳面皮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瞎逞强什么啊,早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坐马车也没现在的麻烦了。 林璐也知道人家是好意,反正都是男人,也没啥吃亏不吃亏的说法,磨蹭了一会儿就一咬牙把裤子脱了下来,很光棍地叫嚷道:“你下手轻一点。” “行了,闭嘴吧,都说了使劲儿才能化掉淤血呢。”林琳拍了他大腿一把,觉得手感十分不错,多拍了一下才带着点依依不舍地收了手,低□仔细看着林璐伤口。 大腿内侧都是淤青,骑马时最贴近马背的那两块地方都蹭起了大片的油皮。伤只是小伤,刚开始学骑马的人在马背上待得时间长了,就会出现这毛病,并不少见。 林璐是天下一等大懒人,骑马只是面子上的事儿,并没有下过多大的功夫,两腿之间的皮肉格外油滑细腻,在马背上颠簸了这几天,虽然每天赶路的时间并不多,多数用来游山玩水,也仍然去了他大半条命。 林璐仰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不见林琳给他上药,皱皱眉撇撇嘴,嫌弃道:“怎么,看这么仔细,你给我数汗毛呢?” 林琳轻咳了一声,他刚刚确实有点看得心猿意马,见被苦主提出来了,低头掩饰住自己的少许尴尬,倒了一手的膏药,在指尖凝聚了内力,用力在林璐大腿淤青处按压着。 林璐惨叫了一声,两腿一蹬,一脚踢在林琳下巴上,重新把两条腿缩进被子里,牙咬切齿道:“合着这不是你的腿,下手知不知道轻重啊?” “……这点苦都吃不了,你简直不是个男人。”再说了,本来就不是我的腿。林琳被一下子踹在脸上,摸了摸下巴,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怎么生气。 本来这种速度加力量的攻击,今科武状元完全可以闭着眼睛躲过去的,不过人家刚刚又有点愣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才中了招。 “你忍着点,今天揉开了,明天感觉就舒服多了。”林琳动手去掀被子,林璐那二两小劲儿根本不够他看得。 轻而易举把被子揉吧揉吧扔到地上,林琳抓住他两只脚夹在胳肢窝里,又挤了一手药膏,继续给他搓揉。 林璐哼哼唧唧喊了半天疼,见刽子手不为所动,也只能悻悻闭了嘴,刚开始的时候是很疼,后来也不知道是林琳放轻了手劲儿,还是已经疼习惯了,感觉没有刚才那样难受了,现在还勉强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林璐就一点没有弄明白,为啥林琳碰到他腿的手有时候会发抖――疼得是我林大爷又不是你,你发啥抖呢――虽然林琳发抖的幅度很小,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 林琳上药上完一个腿,终于把人一丢,重新拿被子给他遮掩住,从桌子上扯了茶壶灌了三杯凉茶,才把心头的邪火压下去。 林璐被他搞得莫名其妙,等了半天不见他除了端着茶碗作深沉状以外的动作,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喝完水了吗,赶紧给我弄完啊?” 林琳飞快瞄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晚上吧,等吃完饭。”要不是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现在你早被二爷我嚼得骨头都不剩了。 “神经病……”林璐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嘟哝了几句,就听到外面敲门声连并海兰察的声音一块传来:“公瑜,子毓,你们两个在这个房间吗?” 林璐一把扯过裤子穿上,把被子从地上捡起来后,抬高声音道:“在呢,海兰察你直接进来就好了。” 海兰察闻声又等了一会儿,方才推门进去,笑道:“怎么样了啊你,上完药了吗?” “嗨,也就那样。”林璐对着林琳翻了个白眼皱皱鼻子,因为这个话题实在丢脸,便急忙转移了,“你们看丢绣球,这么快就回来了?” “什么丢绣球啊,就是一场闹剧。”海兰察就近拉了一个凳子坐下,表现得哭笑不得,“那几位小祖宗玩游戏一样把人姑娘的绣球丢来抛去的,最后倒让一个肮脏的乞丐捡了便宜。” 这可是关系到人家杜姑娘终身幸福的大事,哪个女人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让那几个人一搅和,真成拿来解闷的小玩意了。 行,你们真行,这样子糟践人家,也不怕损阴德。海兰察当时看着这群人彼此推来让去,心中都有点同情怜悯那位杜姑娘,不知道那时在阁楼上的她是怎样的尴尬苦楚。 “咦,难道那位小姐就真嫁给了一个乞丐吗?不能重新抛绣球吗?”林璐自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仍然表现出惊奇万分的模样,故意说道。 海兰察叹了一口气:“我看那位杜小姐是真不乐意,她爹杜老爷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过谁让老爷在呢,又被还……燕姑娘在旁边蹿撵着,最后老爷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字在一柄扇子上,还印了私印在上面。” 杜姑娘抛绣球是因为眼界高,不肯轻易许身,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人家,结果千挑万选,最后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也真够戏剧性的了。 “哦,老爷写了字,还印了私印?”林璐特意微微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担忧地看了林琳一眼,“没事吧,别暴露了身份。” “哦,这应该没事儿的,老爷和少爷小姐们离开之后,我已经跟杜老爷把扇子要了回来,这种东西可千万不能流传出去。”海兰察明白他的担心什么,虽然说是太平盛世,如今的世道其实并不太平,白莲教啥啥的邪教屡出不穷不说,南方反清复明的天地会也还在闹腾着,要都知道了皇帝微服私行,那可就热闹了。 林璐点了点头:“你做事向来周密。”傻小子,人家要乾隆亲笔信物干啥呢,邪教要搞行刺,只要抓了杜老爷问清楚那个确实是皇帝,自然也就够了。 ------------ 66章 上药上药,虽然只上了一个腿,也把林璐疼得半死,不仅如此,当天晚上的晚饭吃得也不太平,很明显五阿哥就黑着脸,半扭着身子,故意不搭理兴高采烈跟他搭话的小燕子,次数多了搞得小燕子这么大咧咧的人都看出来了,一生气也不跟他说话了。 就这两个人这么一闹,再加上乾隆时不时拿眼去瞪时不时给林璐布菜的林琳,饭桌上气氛十分古怪,一顿饭吃得满屋子人不自在。 纪晓岚时不时看看皇帝,又忍不住去看林琳,对着对面的鄂敏眨了眨眼睛。鄂敏愁眉苦脸,动作幅度极小地摊手表示自己也很诧异。 这两位平日里扯不上边的大臣这样心有灵犀一笔画,搞得贾雨村也心里痒痒,同享这么大的秘密是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方法,只可惜这俩人一个两个都不想来找他挤眉弄眼。 贾雨村只能去看跟自己关系不差的王子腾,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没有跟他玩互动的心有灵犀。 王子腾规规矩矩低头吃饭,也不看正对五阿哥翻白眼的小燕子,也不管黑着脸气呼呼的乾隆,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的饭菜,仿佛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一样,就差用手伸出去抚摸抚摸,拥抱拥抱,当然,限于饭桌规矩,他能做的只有亲吻亲吻,嚼巴嚼巴吞到肚子里。 当然,饭桌上的波涛汹涌根本没有影响到两个人,一个是叼着根青菜愁眉苦脸慢吞吞咀嚼着、哀悼自己晚上还要来一回的林璐,另一个是一门心思给他夹菜的林琳。 “你多吃点,吃完了好好休息。”林琳给他捯了跟鸡腿放到本身就没有多少空的碗里,这个举动他先前并不喜欢做,不过经过那天野餐那一回,感觉还不错,因此最近时不时就来这么一手。 林璐撇了撇嘴巴:“你吃吧,我吃饱了。” 乾隆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脖子,朕没吃饱啊,子毓你给朕夹一个呗,没看见朕这么长时间没再动筷子,就等着你的鸡腿呢。 林琳眼神也没往那个鸡腿上瞄,反而皱皱眉嫌弃道:“油腻腻的,谁稀罕吃这个?你要想回礼,就另外给我夹一个菜。” 嘿,合着您嫌油腻您给我搁碗里头?林璐现在浑身酸疼,也没心情跟他斗嘴,就近夹了一筷子辣白菜,敷衍似的往他碗里一放。 怎么捯这个呢,没见我光看你右手边那盘子风味茄子吗?林琳明显还不满意,张嘴刚想说话,就见自己碗里凭空多了几根茄子和一双筷子头。 他顺着筷子头往上看,正对上乾隆端着的笑脸。皇帝见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殷勤,方把筷子收了回来,笑道:“朕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您记得倒是不错,可关键是筷子上残留着您的口水呢,把菜都给污染了。林琳斜了他一眼,本来想继续刚才的对话劝林璐多吃点,见皇帝还眼巴巴看着自己,心头不耐,干脆问道:“您还有事儿?” 你的回礼呢?怎么不给朕夹呢?乾隆愣了一下,见所有人齐齐停了筷子看过来,连一直埋头吃饭的傅恒和王子腾都抬起了脑袋来。 皇帝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做出跟人讨饭的行动来,咬了咬牙,默默把泪流回了心里:“没什么,朕……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 这句话说出来,饭桌上气氛更古怪了,傅恒和王子腾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彼此对视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吃饭,鄂敏、纪晓岚、贾雨村却都更诧异了,还一个劲儿看着他。 怎么,朕说错了吗?乾隆有点摸不到头脑,侧眼去看苦笑连连的海兰察。 哪里,您能说错吗?海兰察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他的心现在还在哆嗦,照这个架势,他倒是不担心林琳是龙子的事情泄露了,就害怕这群人都把人误会成兔子了。 林璐咬了几口先前被他嫌弃油腻的鸡腿,觉得味道不错,多啃了一口,嚼了几下,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把鸡腿吃了个精光。 “哎,你,再给我夹一个。”放鸡腿的盘子离他有点远,站起身去捯太不雅观了,林璐就蹿撵林琳给他夹过来。 “你不是吃饱了吗?”林琳嘴上抱怨着,心情却不错,十分听话地给他挑了一个最大的,“你多吃点,走过了这个乡镇,要往前赶很长的路才能到下一个城镇。” 林璐点点头,喜滋滋埋头吃。 林琳继续道:“吃饱了我去给你上药。” 林璐一个哆嗦,对他直翻白眼。 这对林家兄弟然后各自埋头吃饭,不再出声了,纪晓岚才收回了目光,偷偷看一眼捏着筷子的手都在哆嗦的皇帝,也学王子腾和傅恒,专心跟饭菜较劲。 ———————————————————————————————————————— 大队人马走进了一条小山沟里,无奈天公不作美,又是刮风又是打雷,还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 偏偏马车卡在了沟里,推不出来了,福尔康当先叫道:“老爷,马车推不动了,您和几位小姐少爷的先下来吧?” 乾隆本来一门心思想把亲儿子拉到马车里一块坐着享清福,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也看出来林璐骑马的话他儿子也不会上车,又看他儿子天天追在屁股后面一门心思要给林璐上药,被嫌弃了也不发火,没办法只得捏着鼻子一块把两人带了进来。 福尔康一嗓子喊出来,当先林璐撩起帘子先下来了,林琳紧跟着他跳下马车,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一拉衣服脱下外套递给他:“罩头上。” “那多不好啊?”林璐羞涩忸怩了一下,还想说几句话客气客气,就感觉眼前一黑,林琳直接给他盖头上了,不耐烦道:“啰嗦个屁,再磨蹭你就湿透了。” 看得乾隆差一点丢掉手里的雨伞,向他展示一下自己这个亲爹也还在淋着呢,张张嘴还没出声,就见林琳的外套已经归他哥了,咬咬牙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没有多余的伞吗?”乾隆晃了晃手中的伞柄,看看冻得打抖的两个花儿一样的女孩儿,又看看转眼间就被淋湿了的亲儿子,多问了一句。 “这倒是疏忽了,我们就带了两把伞。”傅恒歉意地回答。 乾隆点了点头,招呼道:“公瑜,快帮着推车去,别磨蹭!子毓,你身子骨弱,跟我到伞底下来,千万别再淋着了。” 一句话说得在马车前控马的鄂敏手一个哆嗦,一鞭子重重抽在马屁股上,后面推车的五阿哥心头火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手中的马车壁当做林琳的脑袋推。 这两个人一超常发挥,林璐答应着还没走过去,就见马车轱辘一转,竟然过了被困住的土沟。 “别过去了,都能走了。”林琳一把把林璐拉回自己旁边,举起胳膊到他的头顶帮着挡雨,“快到下个城镇了,你自己上心点,到了地方赶紧换衣服。” 这天确实一天比一天凉了,林璐仰头看了看从天上掉下来的瓢泼大雨,缩回了马车里,只坐了一会儿就一阵冷似一阵。 林琳见他一个劲儿直哆嗦,手搭在他肩膀上,小心操控着内力帮他尽快烘干衣服。 “我不冷,你把手拿了吧。”林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多看了林琳几眼,最近这几天臭和尚对他有点太好了,林璐这样厚脸皮的人都有点心里愧疚加不自在了。 林琳丝毫不为所动,手仍然捏着他的肩膀,看得旁边的乾隆忍不住一个劲儿伸脖子,全心全意指望着亲儿子看看自己,自己可也湿着呢。 哪想到林琳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过他,一门心思帮林璐烘衣服,烘干了一遍还不够,在本来昏昏沉沉的乾隆精神一震,以为终于轮到了自己的人时,林琳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从头到尾把人又摸了一遍。 皇帝在旁边吹胡子瞪眼,气得半死不活,不知道刮了林璐多少眼。这样折腾的结果是,当天晚上,乾隆就病怏怏的倒下了。 其实胡太医摸着脉,没感觉是多严重的风寒,无奈皇上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自然不可能傻乎乎说皇上就是小病小灾的,十分知情识趣,配合着把病情往严重里说。 搞得随行的人都十分担忧,五阿哥一脸的关心关切,把一句话来回重复了三遍:“阿玛,您还有哪儿不舒服的,一定要说,不要忍着!” 朕忍个屁,乾隆也不耐烦搭理他,脑袋靠在枕头上,虚弱道:“你们不要小题大做,身子是我自己的,我心里都有数呢,我这次啊,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的目光从床边的几张脸庞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站在墙角处的林琳身上:“行了,都下去吧,该做什么最什么,别都拧在这里——让子毓陪着朕说说话就好了!” 一句话说出来,就看到除了小燕子、紫薇、五阿哥连并福家兄弟五个人,正经的大臣二话不说齐齐转身离开了床边,给林琳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乾隆十分满意地对着带头转身的傅恒小舅子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只可惜傅恒只顾着低头看脚尖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五阿哥瞪了林琳一眼,心想这小子给我爹灌的什么迷魂汤,急忙道:“儿子也陪着您吧!” “是啊,老爷,我和小燕子也留下来陪您说笑解闷怎么样?我们再给您唱白天的歌曲。”紫薇亦笑道。 你们留在这看什么呢,朕装病又不是为了看你们?乾隆不为所动,挥了挥手,执着道:“都出去都出去,别啰嗦了!” 得,这话已经说得十分不耐烦了,旁人还能劝什么呢。纪晓岚见福尔康张嘴,害怕他们不知进退真惹恼了皇上,因此急忙插嘴道:“子毓,你好好伺候着!” 一行人走出房门,鄂敏隐蔽地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您真行啊,这种话都敢说出来,不怕皇上着恼? 纪晓岚做淡定状回望过去,他着恼个球,做的这样明显,显然不怕咱们看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二货鞠躬,前天刚开学,忙忙糟糟挺烦的,没能更新,明天有补更,十分抱歉 ------------ 67章 林琳直到半夜才黑着脸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屁股坐回到床上自顾自开始除掉衣裤。林璐被乱醒了,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时节正在犯困,也不说话,翻了个身子继续睡。 结果眼睛还没闭上,就被林琳连人带被子扯了起来:“今天还没给你上药呢,抹了药膏再睡。” 林璐十分不耐烦,恨不能一脚把人踹开,碍于双方武力值的差距,硬生生忍下来了:“我说你上药上出瘾来了是吧?大半夜的闹腾什么啊,我的伤口早就不疼了。” “就是因为坚持上药,你的伤口才不疼的。”林琳振振有词。 狗屁,是因为老子这几天不用骑在马上受罪了,伤口才能长好的。林璐虽然在腹诽着,却仍然坐了起来,揉了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惊讶道:“怎么你爹放你回来了?” “他根本就没生病,我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摸了摸脉,健康得很。”林琳冷笑了一声,他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这个狗屁世界,连这种人都能当上皇帝呢。 “废话呢你这不是,难道我能不知道他是装病?”林璐叹了口气,提点道,“你当着他的面,离我远一点比较好,你爹好像吃我的醋了呢。” “行了,就你事情多。”林琳倚靠在床头上,摸出药膏来,扯过林璐的腿,一边上药一边道,“他刚刚睡着了,在梦中一个劲儿叫唤‘兰璒’俩字呢。” 林璐诧异了一下,仰着脖子问道:“兰璒是谁啊?” 林琳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我娘。” 林家大公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质疑道:“皇帝佬儿知道你娘叫什么这很正常,毕竟当年他俩不知道有过多少夜情了——可是你是从哪知道的兰璒是指的你娘呢?” “他醒来后抽风似的一个劲儿抓着我的手不放。”林琳伸进被窝里的手多摸了一把林璐的大腿,才抽出来给他展示了一下上面淡淡的红痕。 林璐看得直咋舌,臭和尚一身铜皮铁骨,竟然还能被抓出印来,显然皇帝情绪波动下,手劲儿着实不小。 “等等,等等,那也不对啊,既然他做梦梦到你娘了,更该想方设法跟你套套近乎了,怎么反倒放你回来了?”林璐仔细想了想,仍然觉得其中有蹊跷。 “我跟他说我困了。”林琳轻轻撩开窗户垂下来的窗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皱眉道,“自从在上个城镇出来,外面那帮饭桶就一直偷偷吊在咱们后面。” 林璐精神一震,从床上溜了下来,跟着往外面扫了一眼,半眯着眼睛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可不是,都跟了一路了,准是他们看抛绣球的时候表明身份的蠢举动惹的祸。”哈哈,行刺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林琳眼波一闪,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方道:“你还记得几天后皇帝遇刺时候的细节吗?”这话说起来有点别扭,几天后的事情还要用“记得”二字。 林璐想也不想就翻了一个白眼,拿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才道:“说什么呢,您别是开玩笑吧,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我也就勉强记得他差点死掉,得亏夏紫薇挡刀,至于啥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过去,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本事,哄骗得后面几条尾巴听你的话?” “……你想干什么?”还别说林璐真有办法,不过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要跟林琳问清楚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林琳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这事儿有门,沉吟了一下,方才解释道:“我想来一场表演,不过太过凶险了,务必需要有人配合着。” “什么意思啊,以你的本事,难道还料理不了这几个小喽啰?”林璐早就猜到他有心去抢救驾的功劳,帮他分析道,“不过这种情况下,武功太好了确实有点麻烦,你三下五除二就把刺客解决了,确实比不上受点小伤带来的效果好。” 林琳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角:“你怎么就不明白了呢,受伤比不受伤要好,受重伤比受轻伤也要好。” 林璐根本都不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抬起头来挖了挖耳朵,才道:“你是不是真困了,看这脑子怎么就迷糊了呢?你爹有多小心眼多疑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就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能伤了你他都得怀疑一下,还重伤你?拉倒吧。”想认祖归宗想疯了吧这孩子。 “所以才需要旁人配合。”林琳转了转手腕,皱皱眉把稍稍偏移了的话题拽了回来,“你别瞎扯别的,先说正事,你到底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 林璐一脸得意地看着他,不忘显示一下自己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你知道什么是声音的频率吗?” ——你觉得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林琳面无表情看着他半天没出声。 林璐觉得此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隐隐约约带着杀气,干笑了一声,当即识趣地进入正题:“正常人的耳朵能够听到的声音频率是有一定范围的,频率过高或过低的声音都无法被接收到。当然,一切都存在意外,十万个人当中会存在一两个人具备听到高频声音的能力。” 林琳深沉状点了点头,作为一个有身份人士,他是不会老实表示其实自己屁都没有听懂的,因此习惯性挑刺讥讽道:“为了防止我们觉察,目前吊在我们后面跟踪的人只有两个,你的意思是我们去赌这两个人恰好是十万个人中的那一两个?” “你别急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林璐一个大白眼送了过去,继续道,“可是当人在夜深人静时,耳朵的听力会成倍增加,虽然他们仍然听不到高频声音,神经系统和大脑对此却会产生反应,可以感受到隐藏的信息,长此以往就可以达到控制催眠的效果。” 这是林璐上辈子的绝活,比如他要是想对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下手,何必要去研究如何飞檐走壁、找寻安保系统破绽呢?博物馆守卫森严,可是博物馆守卫们的住处却不会还守卫森严。 林璐需要做的不过是摸清楚博物馆的保安值班表,然后花几个月时间催眠保安,让其在某一天某一个时间内关掉监视仪器,再自觉打开博物馆大门就够了。 不过林璐当时是使用了一台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录音机,现在在这个扭曲的大清朝,却没有人能够给他提供这样好的物质条件了。 林琳一挑眉梢,当即提出质疑道:“既然耳朵听不到,那人的嘴也发不出这种声音吧?” 林璐自有他的解决办法,洋洋得意地屈指弹了弹自己的喉结,眉飞色舞道:“有人的耳朵特别发达,难道就不能有人的嗓子特别发达吗?” 十几年前还沉浸在林如海棍棒苦海中的林家大少爷当时发现这具身体天赋异禀的时候真的高兴得不得了,他妈的就是考不了科举中不了进士,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多长时间能够催眠成功?”林琳姑且相信了他的话,转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他们再怎么游山玩水浪费时间,也不可能再折腾一个月去,乾隆毕竟是皇帝,事情很忙的。 林璐仰着脖子想了想,不是很确定道:“我一般都是弄半个月的,不过这也是为了保险,其实十天左右就差不离了。” 林琳听了半天没说话。 林璐好奇问道:“那你想要让他们怎么做才能把事情做得合情合理呢?”说完后害怕林琳不告诉他,还特意强调道,“你得先给我说清楚了,我才能催眠他们啊。” “其实前面都好说,你自己想办法就够了,我就有一点要求,”林琳指了指自己的左侧心口处,“让刀子照准这里捅。” “什么,你想找死吗?”林璐结结实实被震惊住了,伸手往他胸口摸,摸了一把还觉得不够,伸手又摸了摸,花了一点时间才确定在自己手掌底下有力跳动的是正儿八经的心脏,而且此人的心脏不仅没有长在右边,而且连长偏都没有,这一刀下去,难道还能有活口? “我会用内力护住心脉,不会让刀子给轻易割断的。”林琳又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偷窥的人影,“况且我练的武功心法十分霸道,它会帮助我渡过难关。” “……有那个必要吗,你就非这么着急着当你的皇子去?”林璐十分别扭,觉得心里很难受,“你何必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儿呢,咱们跟黛玉一家子快快乐乐地不也很好吗?” 米虫属性的林璐就一直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林琳对出人头地、高人一等有这样浓烈的渴望,值得拿自己的命去赌。 再说了,又不是你不玩命皇帝就不认你了,不过是把时间稍稍往后拖延一下罢了,用得着这样火急火燎的吗?难道当我们林家人丢你的脸了? 林琳看出来他想左了,因此解释道:“你上次不是告诉我,那个狗屁还珠格格是个假的吗,真的龙女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那个小宫女?我需要赶在她们两个表明真相之前让皇帝认了我,不然他这次丢了人,再认亲肯定就要多想,难免心里有阴影。” “……真的?”林璐怀疑地紧盯着他不放,心里直犯嘀咕,不能吧,我怎么觉得你还另有打算呢。 林琳在心中笑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抬起头冷声道:“不相信我就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嘿,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林璐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想了想还是道,“先说好,反正出了事情我可不负责任。” 话是这么说,不过他还是相信林琳敢出这种玩命的手段,显然是有了十成的把握,毕竟再大的富贵也需要有命来享才行。 他看了林琳半晌,知道自己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暂且把疑惑压在心里,转而道:“什么时候开始?” “本来时间就不够用,自然是越早开始越好,今天就过去吧,我带着你避过海兰察和那些侍卫。”林琳面无表情道。 “可是我还没睡够呢。”林璐抱怨了一句,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还是听话地爬了起来,嘴里不饶人嘟哝道,“我这可是看在你最近对我很够意思的份上才帮你的啊。” 这话却说得林琳心情大好,斜了他一眼,轻哼道:“行,你够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张就遇刺了,嘤嘤,终于写到了,二货先前的几条线就都串起来了~~ ------------ 68章 途中遇到了卖身采莲小妞,惹得五阿哥怜香惜玉之心打起,谁料得请神容易送神难,一行人就这么被采莲缠上了。 五阿哥与美同骑,惹得小燕子跟永琪又是一通大吵大闹,喝起了飞醋,最终小燕子翻身上马赌气而去,五阿哥一面大叫着“小燕子”一面急忙忙追了出去。 这两个沉浸在自己爱情小世界青年男女并没有觉察到他们吵架地界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出去刚刚“考察民情”回来乾隆领着一大帮子大臣就在一墙之隔小院子里坐着说话呢。 不知道别人如何是想,反正鄂敏差一点哭出来,这一趟微服出行是搞什么啊,都说当臣子最忌讳是知道不该知道皇家秘闻,结果现在他不仅看出来了皇上对新晋武状元情深之至,还听到了皇家兄妹俩乱伦背德惊天大事。 乾隆铁青色脸色即使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一群大臣都心里惴惴,这毕竟跟皇上迷恋林子毓不同,自古娈宠又不啥少见事情,但凡差不多皇帝身边都有个可心,卫青和汉武帝还有一腿呢,还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里,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这五阿哥和还珠格格那可是亲兄妹啊,突然搞这么一手,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皇室脸面被千人踩万人踏,供天下人唾弃吗? 乾隆骤然发现了自己女儿竟然吃起儿子醋来了,也是吓了一大跳,他迅速扫一眼几个心腹肱骨之臣难以掩饰古怪神色,心中几个念头飞快闪过,最后起了淡淡杀意。 乾隆是一个极为好面子人,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整个爱新觉罗家脸面就都摔在了地上,现在可不是民风开放盛唐,哪怕公公娶了自己儿媳妇事情都能够被臣民们接受。 而且永琪毕竟是他最为看好皇位继承人,怎么能够背负上这样污点骂名?皇帝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刀毙掉小燕子尽早铲除后患。 等把杀掉小燕子事情想完后,他才开始考虑把女儿嫁出去断绝永琪念想办法可行度,觉得大概这样也能成功,方才把心中杀意略略散去了。 让皇帝感觉格外难以置信一点在于,这个小燕子当个闲来无事时说笑逗闷消遣还算有趣,可是要说教养,那真是差到没边了,怎么自己儿子千挑万选,十八年华春心动,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 像乾隆这样大沙猪主义者,喜欢是温柔可人、才华横溢江南女子,像小燕子这样走泼辣疯癫路线,他还真看不上眼。 皇帝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暂且按捺不提罢了。 ―――――――――――――――――――――――――――――――――――――――― 在出宫将将两个月后,一行人才既磨蹭又拖沓地来到了传说中庙会现场,林璐不着痕迹地一拉林琳衣袖。 林琳神色丝毫不变,抽出袖子来,不着痕迹放慢脚步,渐渐拉大了跟乾隆距离,兄弟两个慢慢落在后面。 此时小燕子和永琪已经双双往前推挤着看不见人影了,福家兄弟也跟上去保护了,四个人很快就淹没在人群中。 几个武将本来还是护在乾隆四周,无奈来参加庙会人实在太多了,过不了一会儿就都走散了,只余下夏紫薇和海兰察紧紧跟在乾隆旁边。 林璐装作对集市另一边糖人十分感兴趣样子,拉着林琳一个劲儿往乾隆另外一个方向挤,好不容易挤到中途,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惊叫喧闹声。 这声音好似某种信号,在场绝大多数百姓神色一变,立刻狰狞凶恶起来,他们齐齐从袖子里抽出各自兵器,对着林家兄弟就砍了过来。 林琳勃然大怒,两手用力直接拧断了当先一人脖子,一脚把砍向林璐一名商贩踹飞,跟这群人纠缠起来。 他打了没几下,就听见海兰察惊叫一声:“子毓,快来护驾!保护老爷要紧!”刺客主要都是冲着乾隆来,他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过来,眼见卖茶叶蛋老太婆已经抽出刀子来向乾隆胸口刺去,情急之下一掌把堵路紫薇推送出去,一边去阻拦刺客,一边口中惊叫道。 林琳也没有耽搁,一爪林璐衣领,飞身而起,看准乾隆所在位置,一脚脚踩在拿刀刺客头上借力,不过眨眼间就穿越人群来到了皇帝身边。 不过再短时间也需要时间,等林琳赶到时候,那柄明晃晃尖刀已经只差毫厘就刺进乾隆胸膛了。 林琳大惊失色,不及细想,直接放手丢开林璐,纵身扑了过去,生生用肩膀撞开了还在发愣乾隆,不过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已然没有余力止住自己身体惯性,直接扑到了刀口上。 泛着不详青紫色锋利尖刀直接刺入了胸膛左心口处,林琳一口血喷了出来,强忍着疼痛一巴掌拍下,直接拍碎了老太婆脑袋,一时间白花花脑浆混合着鲜血四迸。 “小心!”身后传来林璐惊叫声,乾隆一把抱住流血不止儿子,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到又是一柄尖刀刺来,原来是同老太婆一起伪装成卖茶叶蛋老头。 皇帝此时头脑一片空白混沌,心思还停留在刚刚林琳为他挡刀时刻,整个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那柄刀向着自己越来越近,等反应过来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海兰察也看到了这一幕,心焦如焚,无奈身旁两个纠缠他刺客武功不知何故比其他人马高出了一大截,而且还是使得以血还血以命换命招式,他一时间真无法搞定,拼了一身伤,才算是解决了一个,不过此时再去救驾已然来不及了! 正是彷徨无助间,眼见那柄尖刀已经到了皇上跟前,突然听得一声还算熟悉爆响,已经马上就要得手老头一头栽倒了下去,手上尖刀只是在皇上胸前留下一道血沟。 海兰察愣了一下,下意识向声音响起处看出,被挤在一群百姓间林璐正把枪口冒烟纯金手枪塞在腰里,呲牙咧嘴揉着自己肩膀:“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子毓!” 乾隆本来还在浑浑噩噩发愣,一听到“子毓”二字,浑身一个激灵,发疯一样搂紧怀里人,嘴里发出一声嘶吼,鼓足了劲儿推开身前阻挡人,拼死命往人少地方冲去。 海兰察此时也顾不上从百姓身边扯出林璐来了,对着他比划了一个手势,急忙追在乾隆身后也飞了出去,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皇上性命重要。 原先众人无法围拢,刺客纠缠还在其次,主要是百姓拥挤间看不到目标,不容易向乾隆靠拢救驾护主,此时见皇上脱困,已经解决掉刺客武将急忙跟随着脱出人群,护住乾隆且战且退。 好不容易来到了安全地带,乾隆把已经陷入昏迷林琳放到地上平躺着,看看自己满手满身鲜血,赤红着眼睛嘶声道:“胡太医!胡太医!胡太医人呢?!” 王子腾赶忙道:“皇上莫急,恐怕是刚刚忙乱之中冲散了,臣等这就去找寻!”又吩咐道:“海兰察,保护好皇上!” “还是富察大人和王大人在这里护驾,去寻找。”这个情景下回去找人将要承担巨大危险,海兰察自然不可能自己捡轻快差事,说了一句,不待王子腾回话,就急急闯入人群中。 腿脚麻利一等侍卫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看到了已经跟林璐汇合到一块胡太医,也不敢耽搁,一手一个抓住两人,飞一般往回赶。 等他赶回去时候,就看到乾隆仍旧死死抱着林琳不撒手,眼球外突,五官扭曲,状若疯狂。 海兰察看这模样吓了一大跳,赶忙把胡太医放到地上,道:“皇上您千万别着急,让老太医给看看!” 乾隆看到胡太医神色才略微好转,一把把人扯了过去,结果看看胡太医惨白如纸脸色,就知道不好,嘶声道:“怎么样,能不能治好?” 胡太医也不用诊脉,看了一眼就明白坏事了,一刀正正插在心口上,怎么可能还有活路?人身体内部脏器不比手脚等零件,横练功夫练得再到家,心肝脾肺也是软和,一刀捅过去,还是捅了个对穿,铁定是完蛋了。 ――而且看样子这位武状元心脏被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胡太医别说奢望能诊脉了,现在还有心跳能摸着脉可能性都无限接近于零。 不过皇上跟快要疯癫了一样,这话他也不敢说,颤颤巍巍走上前去,扯了手腕摸了摸,不禁愣了一下,还别说,出乎他意料,虽然脉象微弱,林子毓竟然还真没有背过气去。 胡太医沉吟了一下,低声道:“皇上,臣需要一个安静地方才能为参领拔刀。”他打主意很简单,人虽然现在没死,不过最多也就一炷香事儿,如果在自己医治前人就死了,虽然皇上铁定还要追究责任,也总比让皇上迁怒是自己把人治死了要好,最起码还能留个全尸不连累老小呢。 林璐急忙扑了过去,他也懂些许医术,一摸见还有脉搏,高悬心却仍然没有放下,看着林琳惨白如纸脸,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说是事先计划好,这一刀毕竟是插在心口,万一真出事情了呢?泪如雨下林璐一个劲儿在心里骂自己犯傻,当初怎么就答应了和尚这样要求。 乾隆一听没办法现在就治,脸色一沉就要发火,幸好傅恒此时已经带领一队官兵跑了过来,拱手道:“皇上,丁大人已经带兵赶到,所有乱党已经抓了起来!还请皇上发落!” 乾隆看到地方官丁一,在人下跪行礼请罪前,就哆嗦着一把把他扯到了眼前,脸对脸吼道:“快,找一个干净清净地方,没见有人受伤了吗?!” 丁一赶忙叩头答道:“皇上不嫌弃,就到奴才家里吧!” 家里个屁,官府难道能比民宅更近?乾隆心火噌噌往上冒:“就近找一家民宅,给朕快一点!” 丁一本来想借此讨好一下皇上,才推荐自己宅子,不过见被皇上一语喝破,哪敢耽搁,急忙领命。 ------------ 69章 就近的一户民宅里,胡太医又给林琳把了一次脉,心中甚至有些惊惧,怎么这林子毓还没有死过去? 虽然医者父母心,不过毕竟这不是他的亲儿子,胡太医心中甚至都有些埋怨,说又撑不了多长时间,非要多活这半柱香时间干什么?死就死了,还非要拉着旁给陪葬。 胡太医就算前几天的旅途中没有看出来皇帝对今科武状元有意思,此时光是看乾隆那双布满血丝、怒目圆睁的龙眼就知道不好,林琳的一条命会不会牵扯上护驾不周的众他不知道,反正自己的命是铁定挂上面了。 胡太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乾隆本来就焦急万分,此时见他还是一味沉吟,不悦道:“到底怎么样了?” 胡太医这才惊醒了过来,一脸为难地停顿了一下,才跪地上道:“回皇上,这一刀凶险万分,看位置已经切断了心脉,纵使是神仙也难救……” “放屁!”乾隆勃然大怒,手背上青筋暴起,揪住他一巴掌就煽了过去,“说切断了心脉,那怎么他现还有呼吸?!”这是皇帝来的路上专门探过的,他一路上都小心地把手指搭林琳手腕处,确定虽然脉象微弱,却并没有断绝过。 胡太医被打得头脑昏沉,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口中却死咬住不放:“皇上,实是救无可救,如今林琳尚有微弱呼吸,臣推断可能是刀口虽然断了心脉,却没有断彻底,而且刀柄把血堵住了,并没有大量失血,方才有一丝活路……可是……可是若把刀□,万一……万一武状元就此去了……” 乾隆愣怔怔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鲜血,苦笑了一声,这难道还不算“大量失血”?顿了顿才积蓄起了力量,咬牙道:“即使如此,也总不能让刀子就子毓胸口竖着去!” 如今是九死一生,刀子□就是十死无生,不用说拔刀的差事肯定需要专业来下手,胡太医不敢接话,懦懦低下了头。 乾隆见此如何还不明白,照准胡太医右脸又甩了一巴掌,打得嘴角破裂了,才冷声道:“朕不管这些,子毓活着朕给加官晋职,他要是有个好歹,朕让九族陪葬!” 他说到最后,整张龙脸都是扭曲的,五官挤一起,眼中杀意闪烁,胡太医只看了一眼就哆嗦不住。 就这个样子别说是拔刀了,手都是颤抖的,海兰察急忙劝道:“万岁,胡太医自然会好生诊治,您且冷静一下!” 傅恒也道:“皇上,奴才虽然不懂医道,也明白这种时候需要医者心静。”放狠话就放狠话吧,反正当御医的只要给皇公贵族们诊治,没少听到“治不好诛九族”的威胁话,也没几个当真,可是皇帝的表情也太可怕了,显然这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威胁。 结果乾隆此时满肚子的火气,也不给御前侍卫面子,也不管傅恒是他小舅子了,一赏了一脚:“朕还没追究们护驾不力之罪,子毓要是去了,们也跑不了!” 王子腾纪晓岚俱都听得头皮发麻,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此情此景也不敢再劝,一一个把海兰察和傅恒分别扶了起来,四个摆正姿势跪着请罪。 贾雨村和鄂敏也都跪下了,唯独林璐不笑不说话,呆呆坐床边握着林琳冰凉泛冷的手愣神。 乾隆也反应了过来,回归正题道:“胡太医,快点起来拔刀!” 胡太医见跑不掉了,挣扎着爬起来又看了看林琳,咽了口口水道:“臣需要参片参汤、绷带剪刀等物!” 乾隆气得直哆嗦,跺脚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又踢了踢海兰察:“快去帮把手!” 皇帝瞪着两个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回身坐到床边,一把推开林璐,自己抓起林琳的手放颊边,俯□子道:“放心,朕一定让活着!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一定要保平安!” 林琳没有任何回应,这么一耽搁气息似乎更弱了,惨白的脸色再也没有了往日耍脾气时的阴沉,前所未有的虚弱,乾隆心中针扎似的疼痛,自己当年害得林家姑娘满门被害,已然是满心愧疚了,如今连自己跟兰璒两的儿子也保不下来吗? 他心慌意乱地等了半天,中途海兰察已经把剪刀等物都一一送来了,唯独胡太医不见了踪影,乾隆骂道:“胡太医呢?”言语中杀意满满。 海兰察还没站稳脚跟,急忙回身出去找,就见胡太医站院子里,手里拎着医箱,却被哭哭啼啼的小燕子和福尔康等拦住了。 “胡大,这里磨蹭什么,快进去吧,皇上都要急坏了!”海兰察急忙去领,却被同时伸出来的三个手臂堵住了。 海兰察气得都笑了,目光这三个脸上扫过,最终投向了永琪:“五阿哥,您这是什么意思?”这群刚刚起就没有进屋去,也就是此时乾隆无心注意到,等事情了了,肯定要回头来算总账。 “胡太医刚刚已经说了,林琳明明都没救了,倒不如把太医让出来去救另外一条性命!”永琪信誓旦旦,心中暗爽,那个一路来都跟他争抢皇阿玛注意力的王八蛋终于要死了。 他们自从遇刺开始就没有跟乾隆如何照面,并不清楚皇帝此时疯癫一样理智全无的表现,不然五阿哥自然不会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 “胡说什么呢,胡太医现要去医治子毓!”海兰察沉着脸道。 福尔康一抱拳,鼻孔不断张合,大义凌然道:“不错,逝者已矣,如今只能尽全力让活着的更幸福,紫薇为了救皇上也受了重伤,耽搁不得,们斗胆需要请胡太医往她那里走一趟。” 夏紫薇确实受了伤,而且伤得还不清,她乾隆第一次差点被捅刀子的时候被焦急的海兰察顺手用内力打到了一边,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好巧不巧堵了皇帝离开的路上,被状若疯虎的乾隆一把摔旁边。 海兰察当时好歹还知道挡着自己道儿的是谁,虽然心急,下手时还下意识掌控了力道。乾隆往外冲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宝贝儿子浑身是血的惨状,哪里还有心情分辨眼前的是谁,手掌上附着的内力是满的,只想抓紧冲出去。 紫薇丁点武功不会,堪比花娇,比起普通来还不如,哪里受得了这样接二连三的冲撞,吐着血昏厥了过去,还是后来一切平复后被四处寻的福尔康他们找到了。 也正是因为为了寻找心上,福尔康他们并没有跟着乾隆一行第一时间来到这座民宅。他们是刚到的,一到就急忙来找胡太医了。 福尔康正说着,突然感觉眼前一黑,下意识偏头躲过了,盛满热水的茶壶擦过他的肩膀,坠落后摔地上摔碎了。 福尔康十分不满地抬头,想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然敢拿茶壶掷他,结果还没看清楚脸,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找死!”乾隆等得不耐烦出来看,正好听到“逝者已矣”这四个字,原本残留的理智也消失殆尽,掌掴起福尔康来丝毫不留情面。 “愣着干什么,快去救!”傅恒见状急忙催促还愣原地的胡太医。现皇上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已经是管不了也劝不了了,他不屋里待着也好,净会添乱。 胡太医拎着医箱子就跑进了屋子,乾隆见此也顾不上打福尔康了,也没心思听求情的五阿哥他们说些什么,大步走回了房间。 胡太医重新诊了一次脉,心直直沉了下去,脉象已经时有时无了,凶险至极,自己要是刚刚能被那群直接拉走了就好了。 皇帝正看着胡太医拿着消毒过的湿布给林琳清理伤口,听到门口嘈杂的声音,头也不抬只是略微往王子腾那边撇了撇。 王子腾立刻会意,自觉走到门口,见是还珠格格和五阿哥,心中苦笑了一声,低声劝道:“少爷小姐,现太医正给子毓诊治,正是需要安静的时候,还请两位不要吵闹。” 小燕子盈盈大眼中全是泪水,凄声道:“王大,求求把胡太医叫出来吧,紫薇看着也不好了,不给她治病她会死掉的!” 王子腾这次脸上忍不住带上了苦笑,这话说的吧,不给林琳治他也死掉了啊,死的又不是紫薇一个,再说了,夏紫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林子毓可是皇上的心上,这分量能一样吗? 可是这两个他一个都惹不起,还斟酌说辞,就见满脸通红巴掌印的福尔康福尔泰的搀扶下走了过 ------------ 70章 福尔康一脸的情深意重,张张嘴不小心咧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不过为了他的爱情,还是支撑着艰难道:“还请王大人放我们进去,我们自会跟皇上阐明道理,不会连累到大人你的。” 王子腾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阐明个屁,你脸上不就是阐明道理后的结果吗?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了,你是哪个牌面的人啊,难道皇上会听你的? 他得罪不起阿哥格格,却不惧一个小小的御前侍卫,因此道:“皇上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房间,也不许任何人喧哗,请诸位不要让我为难。” 小燕子泪如雨下,此时也没了武力突破的心思,满心都牵挂在昏迷不醒的紫薇身上,仍然低声下气恳求道:“王大人,求求你了!” 五阿哥最喜欢活泼快乐的小燕子,最看不得她这样子的可怜模样了,脸一沉道:“让开,出了事情本阿哥会担着!” 说得倒是好听,一个是皇上亲儿子,一个是皇上亲女儿,黑锅最后还不是要扣我头上?王子腾明白自己要是让开了,不用等到明天脑袋就要掉了,仍然拒绝道:“还是等胡太医给子毓拔刀后,皇上自然会让他为紫薇姑娘诊治。” 五阿哥虽然不耐,想到刚刚乾隆掌掴福尔康的狠劲儿,生平所见最可怕的表情也不过如此了,也不敢十分跟自己老子对着干,想了想劝道:“也罢,反正拔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还是等一下吧。尔康,你先回去看顾着紫薇点,一旦病情恶化立刻来告诉我们!” 福尔康自去了,剩下一群人等了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子毓”的呼喊,五阿哥心知这是已经拔刀了,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天,却还不见胡太医出来。 小燕子也等不及了,揪着王子腾道:“胡太医怎么还不出来呢?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让开,我要进去见皇阿玛!” 王子腾只是一味阻拦,没想到五阿哥给福尔泰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齐齐伸拳打了过来。王子腾哪里料到他们说动手就动手,而且年纪大了毕竟对灵敏度有影响,一时不察,竟然被两人一左一右齐齐制住了肩膀。 “小燕子,快进去!”五阿哥摁住王子腾大喊。 小燕子急忙推开王子腾闷头闷脑冲进了房间,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愣了一下,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拉着乾隆衣摆恳求道:“皇阿玛,求你让胡太医看看紫薇去吧!皇阿玛,求你了!” 乾隆此时却没有心情跟她玩慈父爱女的戏码,皇帝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抹了一把满脸喷溅上的血液,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林琳:“谁让你进来的?” 刚刚胡太医剪开林琳的衣襟好为拔刀做准备,皇帝的目光就被儿子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半个巴掌大小的灯明石即使在皇宫大内也是宝贝中的宝贝,乾隆这辈子一共得了两块,这一块他十几年前就送出去了,如今再看到,更是一眼认了出来,一把抓在手中,悲痛不已。 定情信物?纪晓岚看皇上痛苦满面,看样子都要抽过去了,心中也是十分紧张,跟鄂敏对视一眼,齐齐咽了口唾沫。 结果皇帝正沉浸在当年的美好回忆中,突然小燕子就跑了进来,生生打断了他的深情回忆和无尽自责。 乾隆正憋了满肚子火没处发,仿佛看不到小燕子满脸的泪痕,冷声道:“你闯进来想要干什么?” 目前一切威胁到林琳安全的人都成了皇帝的敌人,再想到小燕子胆敢勾引他最看好的皇储继承人,乾隆并没有掩饰眼中的杀意。 这股子杀意看得满屋子人都慌了心神,你说你心上人出了事情,你拿太医拿大臣撒火也就算了,连对自己女儿都这样,那也未免太可怕了点。 小燕子虽然不懂得察言观色,最起码还具有本能,见乾隆这幅模样也是害怕了,小声为自己的辩解道:“是紫薇受了伤,受了重伤,再不医治,我好害怕好害怕她会死掉……” 她还没说完,乾隆已经淡淡打断了后面的话:“死掉就死掉吧,一个丫鬟罢了,宫中又不缺人使唤。你出去吧,再从这里吵闹,别怪朕不客气。” 五阿哥福尔泰等人进来了,王子腾跪在地上无声叩头请罪。 永琪没想到乾隆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大惊失色,沉痛地跪下一甩衣襟,控诉道:“皇阿玛,您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小燕子和紫薇陪伴了您这么长时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在您的心中,紫薇就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丫鬟吗?” 胡太医此时已经为林琳止了血,满头大汗地抬起头,低声道:“皇上和诸位还是出去吧,如今伤者情况十分危险,受不得一点闪失……” 林璐不待乾隆发话就道:“我留在这里给您打下手,我绝对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 胡太医不敢决断,只得看向乾隆。皇帝想了一下,小心翼翼把林琳的头从自己的腿上移到枕头上:“除了公瑜,其他人都跟朕出来。” 一行人移到院子里,乾隆看了看永琪,不怒反笑道:“你的话说完了吗?” 当然没有说完,五阿哥叩了一个头,深情道:“还请皇阿玛不仅不要用‘丫鬟’来称呼紫薇,也不要曲解小燕子和紫薇间深厚的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乾隆甚至伸手掏了掏耳朵,冷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一个包衣奴才罢了,也敢跟主子并称‘姐妹’?一点规矩也不懂,朕看这种不分尊卑的奴才,死了也就死了。” “……哪怕紫薇只是一个……奴才,难道皇阿玛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吗?请您让胡太医出来,给紫薇救治吧!”五阿哥实在不能相信这样绝情冷酷的话竟然是自己敬若神明的慈祥阿玛说出来的。 乾隆深深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手中的玉佩,神情更加平静了:“胡太医需要看顾子毓,万一病情恶化,还要靠他来医治,朕不可能把他调开。” “哪怕是让胡太医给紫薇看一眼,能耽误多长时间呢?”五阿哥并不死心。 乾隆轻笑了一下,声音中却满是不容置疑:“万一贻误了病情诊治,子毓真有个好歹,这个责任谁来负?” 皇阿玛,我才是你的儿子!五阿哥看林琳一直不顺眼,忍不住直起身子来道:“儿臣愿意负责!皇阿玛,您说紫薇是奴才,难道林子毓他不是奴才吗?” 傅恒眼梢忍不住跳动了一下,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佛。 “……你敢说他是奴才?!”果然,乾隆一下子撕破了刚刚的平静脸皮,眼球外突,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把海兰察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 这下子旁边的人不能够只是看戏了,全都跪了下来。 “皇阿玛!其实紫薇……”小燕子再也忍不住了,张嘴就要说出他们的“秘密”,被五阿哥和福尔泰心惊肉跳联手堵住了。 乾隆冰冷的目光在两个男人的手上扫过:“福尔泰,你敢碰朕的格格,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福尔泰赶忙松了手。只留下永琪一人拉不住小燕子,幸亏小燕子经过刚才的阻挠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看乾隆似惊似怒的神色,没敢继续说下去。 乾隆举着剑在几人面前比划着,眼中的冷意并不是伪作,他刚刚只是气急了,并没有因为一句不妥当的话就当真杀死自己儿子的意思,抽出剑来后就已经没了主意,又见福尔泰自己撞了上来,这个可既不是儿子也不是女儿,他下起手来没有丝毫的顾虑,因此一脚踹了过去。 贾雨村突然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乾隆踢向福尔泰的腿,正义凛然、义正词严道:“皇上,自古分桃断袖者,虽为正人君子所不齿,亦有汉哀帝重董贤致使朝纲紊乱,与汉武帝重卫青攻克匈奴两类!况且从无贤明君主为男宠娈童对亲生骨肉下手之先例!”您还是当汉武帝,把林琳当卫青比较妥当。 乾隆愣住了,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番话的意思,诧异到了极点,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转头去看旁人。 除了海兰察和傅恒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做出“天哪,贾大人怎么会这样认为”的惊异表情外,其他人俱都低头抿首,并不出声,显然对贾雨村说的话很是赞同。 乾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两个月来父爱的真情流露竟然能被这群人误会曲解成这样,下意识一低头,看到手中沾满了鲜血的玉佩,想到床上生死未卜的儿子,理智再也不起作用,青面獠牙一把扯起贾雨村,撕心裂肺吼道:“放屁,他是朕儿子――是朕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挖鼻,应广大人民群众要求的加更,木有人想表扬我咩~ 撒花感谢五丁包亲的地雷~ ------------ 71章 林琳不算多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长时间的双眼紧闭导致他刚睁开的时候只感觉满眼白花花的亮光,刺眼至极,根本看不清楚景象。 不过虽然眼睛暂时无法视物,林琳耳朵仍然十分灵敏,他一睁开眼睛听见了一个万分熟悉的声音哇哇大哭:“和尚,终于醒过来了!” 林琳沉默着没有出声,之所以说这个声音熟悉万分,不仅因为声音的主自从他五岁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他身边聒噪,而且还因为他昏迷的这几天,这个声音的哭调就一直没有停过。 其实刚刚昏迷的时候,林璐抓着他手掉金珠子时,林琳还残留了些许神智,感受到那一颗颗泪珠砸手背上,搞得他心里都很痒痒,幸亏当时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不然他恐怕没法控制住上扬的唇角。 林璐现也抓着他的手掉泪,哭得直抽抽,可怜无比的小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知不知道都昏迷了七天了,都快吓死了!” 本来作为熟知林琳计策的主谋之一,林璐还不至于如此,不过这期间几次都摸不到脉搏,即使有脉搏也是极为微弱的,随时会断一样,再加上胡太医害怕担责任故意宣扬一下啥“心脉已断断无活理”的说法,搞得林璐也没了主意。 林琳见他抽噎着说话都一个哏一个哏地打着咯,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停顿了一会儿积攒了些许力气才道:“别哭了,这不是没死吗?”声音跟拿着铁板沙地上磨一样,十分难听。 林璐也不答话,叼着他袖子仍然鬼哭狼嚎,哭声太惨烈了,搞得隔壁屋子里刚躺下的乾隆都睡梦中惊醒了,顾不得穿衣服就扶着海兰察的手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怎么了怎么了,难道子毓不好了?” 皇帝也是顶着两个浓重的熊猫眼,这几天他也几乎没合眼,今天实支撑不下去了,几个大臣的联名恳求下,顺水推舟、借坡下驴才去了隔壁休息,结果刚闭眼没多久就被乱起来了。 乾隆听见是哭声,只感觉自己一颗心沉了下去,推开门一看,正看到林琳空洞无光张开的眼睛,立刻大喜过望,扑过去一屁股把林璐挤到了一边,死死攥住林琳的手,深情款款道:“子毓,终于醒过来了?” 林琳张开的嘴巴闭上了,默默看着上方没出声。 乾隆看儿子终于醒过来了,扯着脖子支使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嚎叫道:“都楞着干什么,快,快去请太医!” 林璐犹豫了一下,就被海兰察夹胳肢窝里带走了,傻小子,没看到皇上这是有话想要单独跟子毓说嘛,又不姓爱新觉罗,跟着瞎搀和什么劲儿啊? “子毓,不知道这几天昏迷不醒,朕有多么的担心着急!”乾隆把他的手执起来贴自己脸上,容长脸上满带着激动与幸福的神色,“想不到当危机来临,竟然肯舍弃生命安危,奋不顾身替朕挡下了那一刀,朕真的好感动啊!” 林琳面无表情,转动着已经恢复正常视觉的眼睛开始数床幔的结扣数目。 “那群大乘教的妖民孽党竟然敢伤了,朕已经把他们碎尸万段,凌迟处死,也已经抓获了首领任务,关押大牢里。”乾隆絮絮叨叨跟他讲述着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西藏捷报,土司巴勒奔称臣,正朝拜大清的路上,京城里不断催促朕快点回去,不过朕一直拖着没有走,朕还要陪着呢!” 林琳有些痛恨自己怎么就现醒过来了呢。 皇帝说了半天,等不到的回答,虽然心绪激动,遇到这样自己唱独角戏的情况也难免尴尬,一捏林琳的手,鼓励道:“子毓,有话也要跟朕说啊?”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太好,为太谦恭太羞涩了,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心里,面上从来不显现出来。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救驾,要没有大乘教行刺,乾隆哪里能知道原来宝贝儿子心中,自己这个当爹的比他的命都重要呢? 林琳没打算死赖着认他这个爹,平日里对皇帝也明显没有对林璐好,搞得皇帝一直认为儿子对他有偏见,结果刺杀的事情一出来,林琳平时的冷淡杯皇帝脑补后自觉归类为儿子羞涩上了,导致他现看宝贝儿子越看越舒坦。 乾隆热切的目光看得林琳半边脸都有种异样的灼烧感,状元郎沉默了很长时间,虚弱万分、气如游丝,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要喝水……”老子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哥说呢,从这里搀和什么。 二十四孝爸乾隆怀揣着当爹的幸福喜悦,立刻蹦蹦跳跳要去给儿子取水,一转头看到胡太医畏畏缩缩站门口不敢进来。 皇帝脸一沉本来想要发火,考虑到林琳身体虚弱受不得惊吓(林琳:……),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责骂咽了回去,只是冷淡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子毓诊脉?” 他娘的,皇帝想到自己去睡觉之前还看到胡太医殷勤万分陪着林璐一起房间里守着林琳呢,结果睡了半觉起来再看就没了影,这显然刚刚不知道去哪里偷懒摸鱼去了。 其实这一点倒是乾隆错怪家了,床上躺的那个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又是因为为皇上挡刀才生死未卜、陷入昏迷的,胡太医当然不敢偷懒。 可是刚刚五阿哥打听到乾隆休息去了,亲自来这个房间里叫的他,去给同样受重伤的紫薇诊脉看病了。 林琳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虽然皇上一时脑热,已经公告天下认下了这个儿子,不过也不可能比得上五阿哥的地位,这个可是皇上最属意的皇子,将来很可能荣登大宝,这两个的分量孰轻孰重,一望便知。 胡太医本来想着自己不过是离开一小会儿时间,很快就能回来,哪里想到林琳能够卡着点一样地醒过来。 乾隆投射过来的目光十分不善,胡太医给看的头皮发麻,只能强撑着上前探了探脉象,努力让脸上的惊喜笑容显得不那么虚假:“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八阿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需要好生调养,不日便可康复!” 八阿哥?林琳床上抖动了一下眼皮,没想到皇帝动作还真快,按照林璐的说法,自己不过昏迷了七天,这群竟然就已经改口了。 林璐此时已经蹭了回来,坐床头拉着林琳的手,给他捻了捻被角:“刚醒来不能够喝茶,去给倒点白水……” 话刚说完就被乾隆一屁股拱到了一遍,皇帝一迭声催促林璐去拿水,又让胡太医赶紧去熬药,自己堵林琳床前,打叠起千般温柔,柔声细气道:“稍等一会儿,水马上就来!” 林琳默默看着头顶上的床幔,为什么给他送水的不是林家大少爷呢,亏他刚刚一瞬间小心肝跳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林璐很快就取了清水来,乾隆一把抢过来就手一摸,对温热的水温很是满意,亲自给林琳送到嘴边:“来,张嘴,子毓。” 林琳面如菜色,艰难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其实也不是很渴……” “都昏迷七天了,怎么可能不渴呢。”笑眯眯的乾隆自动把这个情况当做儿子撒娇闹别扭,“乖,把水都喝了,朕立刻让去给熬粥。” 皇帝的目光直接掠过想要自告奋勇跑去厨房拿粥的海兰察,落到想要往角落里藏身的林璐身上,嫌弃道:“公瑜,怎么一点眼力界都没有,没看见子毓饿了吗?” ――到底是谁没有一点眼力界啊?林璐抽动了一下嘴角,皇帝这明显是报微服出行这一路上收到林琳冷落的仇,他也无法,只得悻悻跑到厨房。 幸亏厨房早就预备好了清淡的米粥一直温热着,林璐没有费多长时间就取了来,哀叹连连给乾隆送了过去。 他再次回到房间,发现傅恒王子腾等已经听到林琳醒来消息的朝臣已经赶了过来,除了五阿哥那一行外,微服出行的队伍都来齐了,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的。 林璐有些不甘愿地把稀粥送了过去,乾隆立刻接了过来,舀起来半勺,递到林琳嘴边,柔情满面:“乖,张嘴。” 面如土色的除了躺病床上的琳琳外,又增加了几位。一众大臣都神色诡异至极,贾雨村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没消肿的巴掌印,委屈到了极点,皇上,就冲这个表情动作,不能够怪想歪啊! 好不容易结束了历时长久的喂食活动,大大满足了自己当一个寻常父亲心愿的皇帝放下已经空了的粥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一点?” 肚子里已经塞了三碗了,对于一个饿了七天的来说,骤然吃太多对身体的损害也很大,更何况林琳对于一个老头子喂过来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因此摇了摇头,不过并没有出声。 乾隆站起身,丝毫情面不留地赶道:“好了,们都回去吧,让子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林琳很剧烈地往上一坐,牵动了伤口,胸前的衣服一下子就染上了鲜血,他不顾乾隆的惊叫声,十分坚持道:“让哥哥这里陪坐一会儿吧。”都睡了七天了,他现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看看还红着鼻头的林璐,林琳十分心动。 皇帝脸一沉明显不大乐意,还是胡太医旁边说了一句:“八阿哥,您千万不要乱动,伤口并没有长严实,也请您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有话跟哥说。”林琳丝毫不为所动,一口咬定。 哥哥哥,爹就紧挨着站着呢,就没话跟朕说吗?乾隆差一点纠结地扯着头发发疯,忍了半天才忍了下来,嘴角抽动半晌,才勉强挤出来一个扭曲的微笑,一字一顿道:“行,公瑜这里看着子毓,其他都出去。胡太医,门口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歌自若亲、爱喝可乐的猫亲、anyeyue-lilith亲的地雷~ ------------ 72章 一群碍事的都滚出去了,林璐这才抓着林琳的手床边坐下,十分关切地一探头:“感觉怎么样了,给再倒杯水来吧?” 那哀哀切切、做小伏低的小模样看得林琳心痒难挠,忍了半天才点头道:“好,要喝凉水。” “伤口刚长好呢,还要喝凉水,嫌命长了吧。”林璐几个白眼连着甩了过去,桌上的茶壶里倒了半杯,亲自捧到他嘴边,细声细气嘱咐道,“慢点喝,别呛着了。” 林琳心头剧烈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捏着不放,调笑道:“怎么,昏迷这几天是不是吓着了?”、是不是真把放心上呢? 林璐愣了一下,撞上他暗含期待的视线,莫名觉得耳根发烫,急忙抽回手来,低头缓了缓,才若无其事道:“少瞎说了,哭,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再不醒,林家就要让爹给卖干净了。” 说到这个就难免有些扫兴,林琳脸色微沉,还是勉强压抑住了火气,皱起眉头问道:“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那些都‘八阿哥’‘八阿哥’地叫呢?” “还说呢,还不是这几天几次看着不好了,摸着都找不着脉。爹看起来吓坏了,兴许愧疚心上来也就不管不顾了,又不是不了解他,一疯上来什么都敢做。”林璐鼓了鼓腮帮子,酸酸道,“他公告天下,说是流落民间的龙种,按年龄排序老八,改了名字叫永琳,恭喜,总算跟们老林家撇清关系了。” 事情发展得虽然正和他意,不过也太顺了点,林琳并不如何相信,直觉其中必有内情,因此多问了一句:“他直接就认下了,不能吧?” 就算挨刀子能认亲,林琳也没想挨一刀子就多了个爹,再怎么说以乾隆的好面子程度,最起码也该挨上几刀子,为着他死去活来多次,才有可能达到如今的效果才对。 一想起这个来林璐就想笑,他眉目弯弯,黑溜溜的眼睛完成了两道月牙:“当然是被其他事情刺激得,哎呀呀,真是一出好戏,可惜没福,没能看到。” 又开始卖关子了,林璐圆圆的鹅蛋脸上,写满了“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来求啊”的得意,林琳没有让他如愿,淡淡撇开视线,盯着床幔开始出神。 小气死了,偶尔让如愿一下也不行吗?林璐忍不住做了个鬼脸,然后才解释道:“微服出巡的路上,他不是眼红对好吗,平日行动中不自觉带出来了,叫几个老臣看出了端倪。本来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到处乱说,不过备不住他们都想歪了,以为爹看上了,结果出了大岔子。” 他清了清嗓子,兴致勃勃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没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真该看看皇帝佬说是他儿子的时候,那帮子老臣的脸色,眼眶外突,嘴唇颤抖,活生生一副傻样,贾雨村的嘴巴张了半天都没合上,五阿哥连着喊了三声‘这怎么可能’!” 林璐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道:“皇帝佬正为的事情冒火,见了他们这种傻表现,更是大为火光。除了海兰察和富察大,最少的纪晓岚也挨了两巴掌,贾雨村更是被打得两边脸都肿了,嘴角破裂,现还能看到巴掌印呢!” 他一边说一边笑,整个身子骑椅子上来回乱晃,活泼鲜明的快乐模样看得林琳愣神半晌,方低声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啊?”林璐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抓了抓脑袋才明白过来,“哦,然后爹就跟他们卯上劲儿了,当即就要给正名,一边这个房间里给陪床,一边就写了圣谕盖了章,让鄂敏快马加鞭送到了紫禁城里面。” 林琳听了没说话。 林璐耸了耸肩膀,也不意他有些冷淡的反应,拍拍胸脯庆幸道:“不知道这几天爹疯得跟什么似的,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见天嚷嚷着要给冲喜呢,认了儿子还不够,还想要给林家抬旗,把妹妹嫁给福隆安,死命拦着才没成——幸亏及时醒过来了,不然妹妹就让他给卖了!” 林琳原本心情不错,正盯着林璐的脸蛋想入非非,冷不防听了这句话,脸皮立刻就耷拉了下来,嘴角撩起一个小弧度,冷笑道:“可不是,要是现就抬了旗,林公瑜跟于家的亲事也就黄了,为了的媳妇,自然不可能同意抬旗。” 一番话说得林璐也有点不高兴了,忍了半天才把火气压下去,皱眉道:“阴阳怪调地嘀咕什么呢,这刚醒过来,还是积点口德吧!” 他十分不耐烦林琳跟个老婆子嘴一样,但凡碰上点什么事情就能往跟于家的亲事上扯,这几个月来没少说酸话。 ——靠,嫉妒林大爷马上就有暖炕的媳妇了就直说,有本事自己娶一个呗,见天对着眼红有个什么用? 两彼此气势汹汹瞪视了半晌,最终还是林璐可怜林琳身上带伤,率先服软道:“得了,不跟置气了,好好休息,就外面隔间睡着,有事情叫就行。” 不困。林琳动了动薄唇,凉薄的视线他浓重的黑眼袋上扫过,终究一句话没说,无声点头算是答应了。 林璐一边打哈欠一边进了隔间,林琳一直紧盯着他,直到木门被合上,方才移开视线,抬手往胸口一摸,除了厚厚的绷带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把手伸到脑袋枕着的枕头下面,果然摸到了一个沁凉的物件,有半个巴掌大小。这手感和形状他都再熟悉不过了,是这幅身体从小到大一直随身携带的,用以证明他的身份的玉佩。 林琳心头冷笑一声。 ———————————————————————————————————————— “姑娘,姑娘!”木莲推门跑进了屋子,脸颊因为极度兴奋而红彤彤的,高高仰着手里信件,“大爷来信了,大爷来信了!” 林黛玉扶着玉金的手从座位上站起来,赶忙上前:“给看看!” 她急切地从木莲手里夺过信,看看信封上涂着的大红色漆封——这是林璐说的报平安的信号,感觉自己才算是活了过来,通红着眼睛道:“谢天谢地,感谢佛祖!” 她拆开漆封,抽出里面的信件来读,一目十行地从头看到尾,见上面不仅有林璐的字迹,还有林琳写的报平安的只言片语,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 短短几个眨眼间,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林黛玉后退几步摔落椅子上,半低下头,泪珠滚滚,拭之不尽。 越哭眼泪越多,几个丫鬟纷纷劝了几句也都忍不住了,陪着一起掉泪。还是旁边的瓜尔佳氏看不过眼,含笑劝慰道:“既然八阿哥平安无事,自然是举家欢喜,林姑娘切不可做此悲声。” 瓜尔佳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为啥林黛玉哭的跟个泪包似的,这是姐弟感情好,是喜悦的眼泪,不过这林姑娘也太能哭了,刚知道林琳昏厥的时候哭,现醒过来了还是哭,一哭起来就没个完。 瓜尔佳氏还是比较喜欢满洲女子的果敢飒爽,她老觉得汉女过于小家子气。她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满女,交好的家也都是满洲著姓贵族,骤然尝试着跟林黛玉打交道,确实反差太大,她难免有些不自。 自从林琳重病昏迷,因为乾隆要大张旗鼓地认亲,宗府肯定要来找林家询问情况,事情是瞒不住了,林黛玉早晚要知道的。 林璐想着,与其让自家妹妹从别的口中听到夸张夸张再夸张后的失真消息,还不如自己把事情告诉她,因此略去了自己跟和尚合谋要从中渔利的小插曲,把遇害事件从头到尾讲述了一番。 林黛玉看完就抽抽着差一点昏过去,虽然林璐已经字里行间尽量粉饰太平了,她乃冰雪聪明之,如何看不出这其中的凶险,得知了消息,连饭也不吃了,一边哭泣着一边跪佛堂不出来,一门心思要给弟弟祈福。 木莲等苦劝不住,正是着急上火的时节,宗府找上门来了。 宗府是专门管理皇室宗族的谱牒、爵禄、赏罚、祭祀等项事务的机构,最高长官为宗令,只有一个名额,是从亲王和郡王中择担任。 此时的宗府宗令是允祹,传说中的履懿亲王,圣祖皇十二子,也是乾隆世的最年长位尊的叔叔。不过允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皇帝侄子尊敬他,最近一直心气不太顺,看乾隆很不顺眼。 允祹就觉得自己今年犯小,这都什么破事啊,莫名其妙打猎打来了个私生女不算,出去微服就多出来了一个私生子,老百姓茶钱饭后还议论着啥啥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就又有一桩陈年旧事——还是风流韵事被皇帝自己乐颠颠地掀了出来,中间连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觉得肋骨直疼的允祹一听说乾隆又多了一个八阿哥,二话不说称病不管这一摊子糟心事儿,直接丢给了下属来操心。 宗令下设左右宗正、左右宗各一,这两个推退,实拖的不能再拖了,只能硬着头皮敲响了林家的门。 只可惜林家此时就一个姑娘家家的,林顺一个大管家说的话不能够算数,宗府又催得很急,只能相熟的宗亲中找女眷同林黛玉交涉。 这个女眷又不能随便找,不仅身份尊高,还需要跟皇室沾亲带故,满京城符合条件的世家也没多少,选来选去就选到了富察家头上。 事关皇室阴司,瓜尔佳氏本来不想蹚这趟浑水,无奈福隆安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嗓子,来她这磨了几天,瓜尔佳氏无奈,只能答应了下来,因此这几天就经常来林府叨扰,也存了点相看林黛玉的意思。 ------------ 73章 “啪嗒”一声碎裂声,一个缠丝玛瑙盘被掀翻摔地上,贾母因为过于惊讶激动,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本慈祥地半闭的昏黄眼睛瞪得滚圆:“、说什么?” 贾琏也急出了一脑门子汗,顶着一屋子的目光,也只得陪着笑脸道:“千真万确,城门口都张贴皇榜了,林二表弟原来是龙种,轮序排为皇上的第八子,因为这次皇上微服出巡路上救驾有功,皇上已经公告天下认下了林二表弟了。” 这事儿他刚听面无色从朝堂上回来的贾政说的,贾琏一听,也是三魂吓掉了七魄,根本不敢耽搁,急忙屁颠屁颠跑到城门口,撑着林之孝的手才支撑着把洋洋洒洒上千字的榜文给读完。 这个地雷炸得可真够响的,野种和龙种,一字之差,何止千里之遥,那可不是别,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虽然贾琏明知道自己跟林家兄弟处得不算差,想到三年前林家借住自家荣国府的时候,王夫做得那些把往死里得罪的事情,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连他都有这样的感觉,何况是王夫和薛姨妈,王夫的反应比贾母还大,惊叫了一声,双腿一软,整个直接就翻了过去。 这一下子贾母房里就乱了套,贾宝玉等小辈顾不得震惊,急忙扑过去帮着拉起王夫,又是掐中又是灌参汤,忙活了半天才救了回来。 贾母却对二儿子媳妇的失态恍若未决,一个劲儿愣怔怔看着贾琏发傻,脑海中千百个念头一一闪过,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一把扯住贾琏,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贾琏心知肚明她为啥一点不为外孙子高攀龙门而高兴,皱皱眉答道:“张皇榜是前天的事情了,不过听说京城的不少家之前就得了消息。” 事情知道得这样晚,他们贾家已经失了先机,这意味着事情就更难办了,贾母脸色越发难看,责问道:“外面的是干什么吃的,这样重要的事情完了三天才告诉?” “咱家原本是专门安排了手时不时去城门看皇榜,后来修建大观园的时候,二老爷嫌手不够,因此给调开了,后来忙忙糟糟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个茬也就没记起来。”贾琏忍不住心中苦笑,您还好意思说呢,把事情搞砸了的是您的亲生儿子。 况且贾政所处的地位也让他没能第一时间觉察到朝中汹涌的暗潮,他王子腾的帮衬下,好不容易恢复了员外郎的官职,很不受待见。还是今天他照常去工部当值的时候,一个为促狭的同僚专门拿出来假惺惺恭喜他的。 ――经过了三年前林家跟薛家打到顺天府衙门的官司,满京城谁不知道荣国府这个外家太不够意思了,拉偏架打太平拳把林家得罪到头了,如今林家出来的武状元一举成了龙种,贾家可真该着急上火了。同僚早看贾政一副自诩正君子的嘴脸不齿,特意拿出来羞羞他。 贾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消息,也是吓了一大跳,再四询问了同僚,确定这确实不是家哄着他玩的,直感觉天崩地裂。 他连继续当值都顾不得了,坐立难安地熬了一刻钟,立刻跑去跟工部尚书请假,火烧火燎就赶回了荣国府,把事情支会了贾赦和贾琏。 贾琏同样焦急万分的反应好歹还让贾政有了些许心理安慰,可是贾赦听完后反倒得意洋洋的模样把他的火都勾了出来。 荣国府贾大老爷漫不经心一般挥了挥袖子:“行了,既然没什么事情,先回去了。”贾赦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乐得浑身都颤抖,真是神清气爽,出了多年的一口恶气。 贾赦的想法很简单,当初又不是老婆堵门口跟家要月租子钱,又不是的妻家外甥接连两次调戏家,又不是当初屁颠屁颠跑到顺天府衙门上被家骂得找不到北――对于曾经名义上的林二外甥其实是皇上的八阿哥,贾赦惊讶之余,更多出来一种幸灾乐祸。 怀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荣国府翻了天的时候,贾大老爷还专门把贾琏和王熙凤都叫了过来,儿子和儿媳妇下面站着,自个儿端着架子慢慢品茶。 贾母急火火要去林家一趟,因为大房一脉向来跟林家走得近,就命王熙凤和贾琏陪着。贾琏被贾赦的小厮扯过来之前还忙活准备马车软轿的事情,差事没办完自然有些着急,见贾赦装腔作势的样子,只得鼓起勇气叫了一声:“父亲?” 贾赦含着一口浓茶摇头晃脑回味了半天,才顶着贾琏焦急的目光慢吞吞咽了下去,老神笑道:“着什么急呢。当初有算命先生来给们兄妹三个判字,曾经断言敏妹妹有大造化,后来看着,嫁一个二品小地方官算是什么大造化,没想到是应子嗣上。” 贾赦高兴啊,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分跟皇家扯上关系的,收养个孩子竟然就能捡到龙种,这是多大的造化啊,可见当年算命先生说的不错。 二房的贾元春倒是确实跟皇家扯上了点联系,不过说白了,那就是个小妾,算不得什么,她贵为贤德妃,自个儿老爹还不是被停职三年,最后靠着王子腾多方打点才算是重新得了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但是林家这个不一样啊,这是代为抚养皇子十余年的巨大功劳,说得大一点,这是有大恩于皇室,贾赦估摸着,最低的奖赏也得是举家抬旗。 贾琏听得万分无奈,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父亲,姨母再有福气,也是嫁入林家后得来的,儿子听说当年是姨夫力主收养林二……八阿哥的。” 这番话说的意思也很明白,林琳顶多念着林家的好,跟贾家有个屁大的关联。贾琏心里还直犯嘀咕,再说了,别忘了当初荣国府怎样可着劲儿地欺负家的。 最近心情不错,贾赦也没有因为儿子表述委婉的不同看法生气变脸,仍然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茶杯:“不管怎么说,有敏妹妹这一层关系,林……八阿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难道还真能对着荣国府下手?” 贾琏几次欲言又止。 贾赦自然明白他发愁什么,一拍桌子抬高了声音:“蠢东西,当初林表弟林表妹来咱家住着的时候,难道们有得罪之处?纵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有敏妹妹的关系,林家也不会死扣着不放。” 贾琏还是钻死角里,犹豫着想要告诉他自家不仅得罪了林家,还是往死里得罪的,话还没出口,就被旁边站立的王熙凤轻掐了一把。 王熙凤倒是听明白了贾赦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嗔了丈夫一眼,她也觉得贾琏今天大概是被惊天的消息打击得太猛了,头脑不大动弹了。 王熙凤清了清嗓子,笑道:“正是大老爷说得这个理呢,满京城谁不知道,咱们大房跟林表弟表妹们向来走得亲近无比,便是连老太太,此番要去抚慰林表妹,不也要带着二爷跟一起去吗?” 她一把“大房”提出来,贾琏才算是回过味儿来,立时有柳暗花明之感,见贾赦脸色有点发阴,担心他发火,立刻点头应和道:“没有错,跟林大表弟还有六七个铺子是合伙的,每个月有不少进项,们虽说是表兄弟,真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嗯,这是自然的。”贾赦这才满意地点头,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大哥去得早,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未免太独了。公瑜是嫡亲的表兄弟,血缘关系再亲近不过的,们相互照应着,才好放心。” “是,儿子明白了,累父亲费心了。”贾琏赶忙答应了。他现想起自己当年明智地没有跟随王夫一起算计林家的举动,就止不住地庆幸。 ―――――――――――――――――――――――――――――――――――――――― 王夫荣禧堂正房的床铺上醒来,盯着头顶的瓦片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一下子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转头一看,只有自己的几个贴身丫鬟守旁边。 这小猫三两只的,连个差不多的婆子都没见到――想她再如何也是荣国府的管家太太,别说昏迷,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惊动一大帮子,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冷遇,王夫一低头,心酸之下差一点痛哭出声。 金钏早已经投井自杀,玉钏也因为姐姐的缘故渐渐被王夫厌弃了1,此时王夫身边的第一得意的丫鬟彩云见女主醒了,急忙走上前去:“太太,您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再请太医来看看?” “宝玉呢?”王夫咬了咬牙。贾政早就跟她离心,最近一直歇息赵姨娘的小偏院里,更何况骤然出事,他没心情过来也就罢了,王夫却万万没有料到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肯旁边看顾着她。 知道她一直看林黛玉不顺眼的彩云生怕再刺激到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太太,刚刚老太太让备马车要去林府,把二爷也给叫去了。”其实是贾宝玉听说贾母要去劝慰他日思夜想的林妹妹,按捺不住百般央求着一块跟去了。 王夫愣了一下,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生出几分欢喜,这样也还算好,毕竟林家这次老母鸡成了凤凰,有了一个阿哥当靠山,林家那个林姑娘,配她的宝贝蛋也不是不可以的。 老太太亲自前往林家自然是为了缓和两者的关系,能带着宝玉去,显然仍然存了结姻的意思。王夫闭着眼睛算计了一下,还算满意地重新睁开眼,又问道:“探春她们几个呢?” 儿子出去了还好说,可是贾探春竟然敢不陪她身边,那也太嚣张了一点。王夫眼中阴冷之意大盛,别是这个丫头看着最近赵姨娘那个小蹄子得势了,心就大了吧? 彩云同贾环处得好,也存了些小儿女心思,念探春和贾环虽然不亲近,毕竟是一母所生的份上,帮着她遮掩:“太太,是薛太太和薛姑娘几次三番打发来叫的,三姑娘推不过,不得已看亲戚情面上才过了去。” 这个理由倒还勉强得用,得罪了林家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王夫现只能指望着宫里的女儿争气。 再者,薛宝钗入宫的路也还没断绝呢,虽然她年纪渐渐大了,希望渺茫,不过这好歹也算是一条路子,王夫挣扎着想,当初她看不上眼的小野种都能咸鱼翻身成了武状元又成了八阿哥,没准薛宝钗真能搏出一条青云路呢? 让彩云到外面守着,王夫一个躺床上,心中悲凉无尽,像林琳那样的,看他当初对待薛蟠的手段就知道了,这绝对不会是一个看情面上忍气吞声的。 贾家这艘船太小了,承受不住来自皇家的滔天怒火,贾政一个小小员外郎的小肩膀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责任,一个系黄带子的皇子要是铁了心地要翻前帐,荣国府如何不一定,起码她这个二太太是要完蛋了。 王夫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现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老太太此行顺利,千万千万要缓和跟林家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1原著中说王夫人因为金钏投井,对玉钏很好,不过我觉得那也是为了掩饰她的心虚啥啥的,毕竟王夫人间接害死了人家的姐姐,心中不可能不防着点玉钏,渐渐地就疏远了是很正常的 ------------ 74章 承担着自己亲娘殷殷期盼的贾宝玉坐在马车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旁边跟着来的袭人赶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擦鼻子:“二爷昨天夜半掀被子是不是着凉了?” 要是依照往常的情况,她的宝贝孙子有个头疼脑热的,贾母必定心疼得要死,还要责骂跟着伺候的人,不过此次她也只是侧眼看了看,并没有心情做这一系列的事情。 倾族之祸就在眼前,贾母心中十分为自己当初的拙识自责怨恨,等快到林府的时候,忍不住吩咐道:“宝玉,待会儿见了你的林妹妹,一定要跟她好好相处。玉儿身娇体弱,你平日里在自家府上疯惯了,要注意多让着她一点。” 贾宝玉赶忙点头,二话不说应承道:“您放心吧,我见了林妹妹欢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惹她生气呢?” 贾母不过是多叮嘱一句,她了解贾宝玉的性格,知道他面对着女孩儿的时候具有无限的耐心,更何况贾宝玉一直惦念着林黛玉,贾母确实也不担心他跟林黛玉发生冲突。 贾琏在外面骑马,王熙凤倒是坐在马车上,听了这话在心中苦笑,就现在自家跟林家的关系,别说贾宝玉这个外男了,贾母本人能见到林黛玉就算不错的了。真把林府当成荣国府了,能由着贾宝玉随便跑来跑去? 不出所料,荣国府的马车在还没靠近林府的时候就被重重的官兵给阻拦住了,贾琏赶忙笑道:“这位官爷,我们是林家的外家,想去棋盘街走亲串友呢。” 官兵倒没有问林家是哪个林家,他们在外面守卫了五六天了,就是为了守着林家。不过拦路的官兵并没有因此放行,仍然一步不让:“这恐怕不行,林家总管并没有通知我们今天林家有访客,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让林家被打扰。” 这是林琳醒来后,向成天为着他转的皇帝提出的条件,人家给出的理由也很充足,林家两个男儿都被皇帝带着出来了,就留下林黛玉一个姑娘家的在家,这万一被哪个皇亲国戚找上门甩点脸色或者套套近乎的,还不够烦的呢。 于是乾隆虎躯一震大笔一挥,当即派骁骑营抽调出一百人手,守住棋盘街,务必不要让杂七杂八的人来骚扰林家姑娘。 贾琏塞了张银票子过去,陪笑道:“官爷,这亲外祖母看外孙女,一时情真,便过来了,预先并没有送拜帖上门,林家没来支会官爷也是难免的呢,还望官爷通融一下。” 这个官兵在骁骑营任职,虽然不是林琳的直系下属,多少也算是有些牵扯,三年前的旧事因为林琳几个月前的高中状元而被有心人再次翻了出来,他自然也听了一嗓子贾家当年和林家的官司,知道八阿哥跟他曾经名义上的外家根本不对付。 官兵看向贾琏的目光也很不屑,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啊,当年人家没权没势的时候,可着劲儿地下手欺负,现在看人家鲤鱼跳了龙门,上赶着来攀关系。 贾琏又不是个傻子,他是人情送往上的一等好手,自然看出来人家眼中的鄙夷,无奈此时有求于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傻。 官兵压根就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银票子,正想一口回绝,前方一声喝令响起,守卫的士兵分两列向道路两侧避让。 这是瓜尔佳氏来林府的信号,也只有她在这个时节有自由出入棋盘街的资格,官兵也顾不上跟贾琏扯闲篇,丢下一句“让开都让开,忠勇公夫人来了”,急忙跟随大部队避开了官道。 贾琏看了一眼那辆华盖车架,眼前一亮,急忙退回到自家马车旁边,隔着帘子低声道:“老太太,不如求忠勇公夫人带我们进去?” 贾母一听,也是心头一动,富察傅恒的老婆瓜尔佳氏她确实认识过,自己上次过寿,人家还专门来庆贺呢,因此也顾不得别的,催促贾琏道:“你同忠勇公夫人的车夫说一声,告诉他这是荣国公府的马车。” 贾琏立刻照办。 还别说,瓜尔佳氏很给荣国府面子,当真让马车停下了,支使了一个小丫鬟下来仔细询问事情始末。 贾琏笑道:“府上老太太想念外孙女了,两位表弟一去几个月,老太太一片慈心,实在放心不下,因此想来看看林表妹如何了,无奈皇上圣谕以下,命官兵封了棋盘街,我们不得进入呢。” 丫鬟点点头,也没说话,直接撩帘子回了马车上,过了半柱香时间才重新下了马车,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家夫人说了,让贵府的车架跟着我们的马车一道进去就好了。不过皇上已经为八阿哥正名,皇室贵胄,不同寻常,还望您谨言慎行,这‘表弟’二字,可不是寻常人随便能叫出口的。”那个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呢,您倒表弟表弟叫得欢,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一番话说得贾琏闹了个大红脸。一来,他是管林琳叫林二表弟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二来,也有意向瓜尔佳氏展示一番自己家同林家亲近如同一家人的意思。没想到一番谋划没能起作用不说,还被瓜尔佳氏抓到把柄暗讽了一顿。 虽然贾琏被说得一通面上无光,也不敢反驳,超品忠勇公夫人,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因此诺诺应了下来,面上火辣辣灼烧,急忙上了自家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了林府,乾隆三年前配给林黛玉的嬷嬷站在院子里相应,见状小小诧异了一下,端着笑脸迎上前来:“太太,您这是?” 瓜尔佳氏还没说话,贾母已经在王熙凤和贾宝玉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斜眼一撩,又看那嬷嬷已经明白了过来,方才笑道:“是我在半道上遇上了荣国公府上的老封君,一并进来来看林姑娘的。” “烦劳两位太太挂念了,我家姑娘一应都很好呢。”老嬷嬷对贾母也很客气,并没有失礼之处,作势想把两位夫人一块往内院引,见贾宝玉很自然抬脚也要跟去,脸一沉,立刻收回了引路的手。 老嬷嬷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一身火红色装束的荣国府宝二爷,故作惊异道:“贾二爷,您这是干什么啊?” 贾宝玉一门心思要急着去见他的林妹妹,他听人私下议论说,虽然皇上收了林二表弟当了儿子,不过林二表弟胸口中了一箭,恐怕是活不长了,这样一来,林妹妹不定哭成什么可怜模样了。 他的小心肝一路上都在扑腾扑腾乱跳,没想到还没进院子就让一个满脸褶皱的老鱼眼珠给拦住了,也是十分不高兴:“我要去见林妹妹啊,让开……” “宝玉!”贾母急忙喝止,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家多出来一个这个年岁的嬷嬷,也不认识这个老嬷嬷,可是贾母揣度瓜尔佳氏神色,发现这两个人是认识的,而且认识时间应该不短了――那就表示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嬷嬷很可能是从宫里放出来的。 想通此关节,贾母因笑道:“我这个孙子,平日里溺爱太过了,天真烂漫,很是不懂外面的繁文缛节,再者,他同我那外孙女玩得最好,担心他的表妹,一时心急,冲撞了嬷嬷,还望您多担待。” 贾母毕竟是林黛玉的亲祖母,也算是林家的半个主子,老嬷嬷并没有抓着不放,一笑而过:“您太客气了,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老奴可担当不起。” 停顿了一下,老嬷嬷又道:“老封君您还是第一次来林家,恐怕不大清楚呢,过了这扇门,就是内院了,还请贵府的两位爷暂且在外面喝茶等一会儿。” 贾母笑容一僵,人家明明白白指责她先前没来过林家,这次上门也只是攀龙附凤,又暗讽贾家没有规矩在人家内院乱跑,话语十分毒辣。 不过她亦是人老成精之人,些许异样立刻掩饰了过去,笑道:“宝玉同他林妹妹一道长大,在这么多兄弟姐妹中玩得最好的,他们小孩子年纪也还小,不用很防备这个。” 老嬷嬷立刻收了笑脸,沉声道:“老封君您这是什么意思?先时我们姑娘寄住在贵府上,除了每日到您房里说笑逗趣,便是在倒转抱厦厅绣花念书,我倒是不知道如何同贾二爷见着面了呢?” 当着瓜尔佳氏的面,贾母也不好意思说贾宝玉从小就在内帏厮混,也只能忍了下来,只是笑而不语。 她恼怒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奴才折了面子,大半心思都用在了维持笑脸上,因此没能看到瓜尔佳氏看过来的一瞬间十分不善的目光。 不过贾母没看到不代表没有人看到,王熙凤不小心瞄到了,心头剧烈一跳,实在不知道自家好端端怎么能得罪了一个满族最顶尖世家的当家主母,正是诧异失措间,就听瓜尔佳氏道:“行了,老封君也是思念孙女,一句话不妥当罢了。” 瓜尔佳氏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一撩手帕:“在门口堵着也不成样子,老姐姐您还是跟我一道进去说话。” 往常这个时间也是瓜尔佳氏过来的时辰,林黛玉早已经梳洗完毕,刚刚趁着老嬷嬷跟贾母唇枪舌剑打机锋的时候,已经有机灵的丫鬟偷偷跑来给她报信了。 林黛玉听到贾母连并王熙凤也来了,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头,让木莲白音备茶,自己迎到了门外。 昨天痛哭一场后,她的情绪已经好了不少,此时略施粉黛,头上缀着银链缀蝴蝶抹额,身着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称得玉光清雅,眉心莹然如水。 饶是瓜尔佳氏这几天微有芥蒂,看了这模样也不得不在心中赞叹一声,佳人如玉,风华若斯,确实是个水样美人,无怪自家那个傻儿子看了一眼就魂不守舍,念念不忘至今。 几人见了礼,林黛玉把人引进屋子排序坐下,亲自给瓜尔佳氏和贾母奉过茶,柔声细语道:“这几日玉儿为弟弟焦急心伤,过于自哀自怜,成日郁郁寡欢,累长辈们担心了。” “好孩子,你们姐弟情深,这原是常理。”瓜尔佳氏端起茶盏轻轻一品,极品的狮峰龙井,芳香满口,比之前几天来时喝的茶叶好多了。 当然,先前林家拿出来招待她的也是上好的茶叶,不过民用的茶叶再好也不可能跟进贡的极品相比较。如今改用了狮峰龙井,显然是林黛玉有了心情打理家中事务了。 瓜尔佳氏品着茶,心情连带着好了不少,她见多识广,这显然是皇上送到林府来的,这从侧面反映了林琳……不对,爱新觉罗永琳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阿哥十分得皇上宠爱,连寻常皇子也望尘莫及。 贾母笑道:“玉儿,我想着,八阿哥负伤,短时间内还不能回来,你一个姑娘家独居,难免无聊,不若去外祖母家中小住,也好同姐妹们顽笑。不说别人,你二表哥就见天价地念着你呢!” 瓜尔佳氏不动声色捧起茶盏继续品茶。 林黛玉略一低头,含笑婉拒道:“自古女子修身,虽是吃些苦头,到底可以调养性情呢。再者,玉儿这里还有几个丫鬟侍奉,一应仆从尽皆恭顺和乐,比不得公府宅邸,比起外面穷苦人家已是天上地下了,我知足还来不及,哪里敢说苦呢?” 这话倒说得瓜尔佳氏很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料到一个天天以泪洗面的泪包能说出这样心怀天下的话来,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也足以显现她的胸襟了。 ……不过,啥二表哥,就是在外面看到的蠢草包?瓜尔佳氏朝着贾母的方向撩了撩眼皮。 贾母本来也没奢望她能够答应,因此倒并不感到失望,打起精神继续道:“那等你哥哥回来,你们兄妹一并去府上做客,我跟你两个舅舅都是十分欢迎的,宝玉铁定是最乐意的一个了。” 瓜尔佳氏掀起茶盖撇了撇茶面上浮动的茶末。 林黛玉全当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话,仍然笑语盈盈:“这是自然的,等哥哥回来,我们一定去给外祖母保平安。” 贾母十分慈爱地看着她:“好孩子,你们兄妹都是省事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会转告宝玉的,叫他一定做好准备迎接他的表妹。” 这人半句话不离贾宝玉,这还当着外人的面呢,就这样不管不顾贴上来了,林黛玉心头一阵发冷,对荣国府一脉的感情越发淡薄了。 瓜尔佳氏把茶盏放回桌子上,官瓷磕在桌子上发出略重的声音。她不待旁人反应,站起身十分亲热地一拉林黛玉的手:“林姑娘,你上次不是还说要向我讨教刺绣针法吗,等待会儿得了闲,我细细教给你。” 林黛玉前几天都光顾着哭鼻子了,哪里顾得上什么刺绣针法,不过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带着感激地对她一笑:“那敢情好呢,太谢谢您了。” “哪里,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瓜尔佳氏一边说,也不管旁边坐着的贾母和陪站的王熙凤,一边直接带着林黛玉往内室走。 毕竟是亲外祖母,老人家年岁也不小了,真这样打脸未免太过了,林黛玉虽然感激瓜尔佳氏为她出头,仍然稍稍犹豫了一下。 贾母脸皮耷拉了一下,迅速恢复过来,荣国府虽然也算是京城大户,却万万得罪不起瓜尔佳氏,见她遥遥看过来,林黛玉又不帮着她说话,也只能知趣地告辞。 ------------ 75章 林琳被刺中后,昏迷了七天,苏醒过来后又好生将养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彻底恢复了过来。 期间乾隆一直十分尽职尽责地守他附近,除了解决自己的吃喝拉撒外,几乎寸步不离。皇帝乐颠颠进行自己的民间父亲大体验,不仅无视了他的试验品儿子乌漆墨黑的脸色,还无视了京城的告急信。 乾隆不是很把西藏土司来朝的事情当一回事儿,横竖就是一个偏远边陲地区,完全不用自己回京坐镇,不拘让自己哪个儿子去料理就好了,难道还能让他堂堂一个大清皇帝带着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去城门三里外迎接他们?(林璐:其实真相了……) 既然自己不回去主持大局也不算失礼,那多给西藏土司脸面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比得上重病身的儿子重要。 林琳这几天被勒令不准乱动,只能由旁喂饭喂水,再加上因为失血过多还没能补过来,他的脸色一直带着不健康的病态白,前所未有的惹心疼——这样的景象就跟乾隆十几年前金陵做得那场风流事时的印象重合了起来,经过了十几年岁月的冲刷,林家姑娘已经渐渐模糊的样貌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他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想要直接等儿子养好了伤,一并打道回府,回京城好好庆祝一番,没想到一日鄂敏送来了一道消息,直接把皇帝炸回去了。 原本按照原定计划还要五台山礼佛半年的老太后一听说皇上认了个义女,好歹还能强自忍耐着,刚消停了两个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私生子——而且还不是义子认下的,皇帝直接把名字塞到了皇室玉牒上——就再也坐不住了。 老太后一琢磨,自己要是再不回去坐镇京城,没准过半年还珠格格、还珠阿哥就满地跑了,那还了得,也没了向佛祖祈祷的心思,火急火燎就要赶回京城,此时已经回程的路上了。 乾隆能把西藏土司的事情丢到脑袋后面,却不可能把自己亲妈的事情排儿子后面。他是自封的大孝子,不可能让天下看笑话,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好生安抚了儿子,自己也急急忙忙摆驾回京。 乾隆拍屁股滚蛋,林琳不仅没有自己受到冷落的愁肠哀伤,明眼都看得出来家其实着实松了一口气。 林琳正半坐床头跟林璐玩打手游戏,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原本隐约流露出些许笑影的脸立刻回复了阴云状态。 一路惨败到底的林璐白了他一眼,吹了吹自己被打得红通通的手背,起身去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露出一个微笑:“纪大,您怎么过来了?” 乾隆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傅恒、王子腾和贾雨村,把鄂敏、纪晓岚和海兰察都留了这里,以备林琳这头发生意外。 “哦,是来问问子……八阿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利索了吗,如果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启程回京了。”纪晓岚说话的时候半低着头,自从那天的乌龙事件之后,他一直不太敢直视林家兄弟的脸。 纪晓岚是愧疚的,他来的时候刘统勋还专门向他重点推荐介绍了林琳,断言此子必成大器。刘统勋是纪晓岚的授业恩师,对他有再造之大德,结果恩师看重还专门引荐给他的,他没有半分照拂不说,还、还那样子胡乱猜测家,妄自贬低家的品,纪晓岚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格外没脸。 乾隆走的时候跟胡太医吩咐的是一个月后再回京的,防止路途颠簸林琳的伤口裂开,结果现才刚过了半个月,算算老太后恐怕才刚到京城呢,纪晓岚就来催促一行回京了,显然是迫不得已收到了上面的指示。 家也只是奉命行事,林璐也没有为难他,理解地一点头,转手就把林琳给卖了:“子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启程了。” “谁说的,胸口疼得紧呢。”林琳却十分不配合,半眯着眼睛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压根也不看纪晓岚略显尴尬的神色,只盯着林璐道,“过来给揉揉。” 林琳当然不高兴了,这里小日子过得多舒坦,自从乾隆那个巨型灯泡滚蛋后,他渴了饿了时,林璐都格外温情小意,前所未有的耐心之至。这好日子还没有享受多长时间呢,他还没过瘾呢,怎么能够就回京呢? 林璐白了他一眼,对着纪晓岚笑了一下:“您千万别意,他就是这副臭德行,对谁都这样,并不是针对您的。” 纪晓岚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当真生气,这位八阿哥连对待皇上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能对着他这样说话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 林璐猜得不错,京城中此时确实有发急。乾隆的生母钮钴禄氏正坐金碧辉煌的慈宁宫,脸色却十分阴沉,时不时拿眼睛去白旁边的。 乾隆一回来,走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十分机警地推脱朝中事务繁忙、西藏土司来朝的事情还需要谨慎处理,立刻溜之大吉了。 当然,老娘心中有火就要发出来,不发出来憋心里不仅对身体不好,而且还容易酝酿成更大的风暴,让自己半天后更遭殃。 ——所以自诩孝子的乾隆摸着自己的秃瓢脑袋,给亲爱的老娘找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出气包——爱新觉罗弘昼,乾隆的五弟,传说中的和亲王。 弘昼虽然不是钮钴禄氏的亲生儿子,却自小养她膝下,母子俩的感情十分亲密,正因为有钮钴禄氏帮着护着,弘昼的许多荒唐事乾隆才咬牙切齿没有追究。 现和亲王一边心中痛骂着自己不靠谱的所谓哥哥,一边不断帮着傻哥哥说话:“皇额娘,您也别生气了,皇兄他这么做,也是有着不得已苦衷的。” 苦衷?难道十六年前家林家姑娘拿刀架着他的脖子才爬上了龙床了?钮钴禄氏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把这种难听的话说出来,却也没能忍住对着小儿子甩了脸色:“荒谬,皇上先前没有跟哀家知会一声,干脆就认了一个什么还珠格格,这也就罢了,好歹也是义女——可是看看,他一转头就能认个阿哥回来,这里更好了,连点遮羞布都不带着了,满朝直接就八阿哥八阿哥地叫起来了,哀家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永璇改名叫永琳了?” 弘昼一听就觉得不好,就冲这番话吧,不仅火气不小,而且显然短时间内消不了。不过他也没办法,乾隆把他往慈宁宫里塞的时候专门暗示了半天,这差事他要是完不成,准没好果子吃。 弘昼叹了一口气,摆出忧国忧民的嘴脸来道:“皇兄是如何的性格,皇额娘不比儿子清楚?皇兄打小就这样,最是心胸宽大,念着别的好的。永琳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孙子呢,小小年纪就连中六元,皇兄本来就对他赞不绝口,只恨不是自己的儿子,后来微服出巡中猛然知道原来是是自己的亲儿子,自然欢喜不尽了。” 太后嗤笑了一声,撩起眼皮看着他:“皇帝是微服出巡中才发现林琳真实身份的?” 弘昼说话的时候用的是永琳,太后却一口咬定是林琳,显然对家的身份仍然没打算承认。 弘昼一听这个问题,没有回答“是”还是“不是”,反而另外扯了一个话题:“皇额娘,您恐怕先前没有听过呢,自古以来,就没有谁家子弟能够武举中取得这样的成就,这不仅是给咱们大清争脸面,还是给咱们爱新觉罗家族争脸面呢!” 这话倒是实话,其中暗含的政治作用着实不小,钮钴禄氏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仍然挑刺道:“那也不用让皇上亲自放下脸面,不拘让哪个宗亲贵族认下来,哪怕是背了黑锅,也总好过让民间这样疯传皇家私密之事。” 哪怕弘昼非等闲贱,也仍然被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皇额娘,难道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 他心酸地抹了一把泪,强打起精神道:“皇兄一向是最重感情的,儿臣听说,皇兄当时看了永琳奋不顾身扑上去为他当了刀时,激动心酸到了极点——” 他的手空中划了一道,有意识忽略了贾雨村死谏的乌龙事件,慷慨激昂道:“鲜血流了皇兄一身,胡太医把永琳衣服撕开要拔刀子的时候,皇兄一眼看到了永琳脖子上证明身份的玉佩——此情此景下,他一时情绪激动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太后略微有些动容,不过还是迅速收敛起来了,她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整个皇家的利益,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就做出错事。 弘昼偷眼一看,再接再厉道:“那一刀就正正刺胸口处,没有一点偏差,当时太医都不敢下手,谁都认为铁定撑不过来了,没想到永琳昏厥了七天,竟然奇迹一般醒了过来——您说,这算不算是神的旨意?” 太扯了点吧,就算老太后信佛,也不会这样盲听盲信,因此只是看了弘昼一眼,给小儿子面子,也没有戳穿。 弘昼小小吐了吐舌头,突然正色道:“皇额娘,现反正皇兄已经认下了永琳了,您总不能再发一道懿旨把贴的满天下都是的皇榜再揭下来,不如别再因为这个跟皇兄置气了,伤了母子情分,也是得不偿失。” 钮钴禄氏如何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呢,事情已经无法弥补了,她心里再憋火,顾虑儿子的感受,也总不能因为这个大吵大闹。 弘昼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再者,您还记得三年前薛家贾家和林家的那场乌龙官司吗?永琳那时候才多大啊,养父母先后都去了,正是最孤苦难熬的时节,生生被一个商贾奴才欺压到头上来了……您说皇兄于心何忍呢?” 皇太后微微坐正了身子,三年前的官司,她还真知道一点,那还是她去五台山为大清祈福的前几天,不仅皇帝来她面前痛骂了一番薛家为富不仁贾家仗势欺,贾母还专门对着她哭了一鼻子。 弘昼这番话也算是说到钮钴禄氏心口去了,她再不喜欢汉女勾搭皇上生出来的私生子,可是哪怕不能正名,林琳也是皇室血脉,比不上嫡子永璂和其他名正言顺的阿哥格格们,可那也是皇上的亲儿子,没得由得一家子商贾可着劲儿糟践的。 弘昼也是精,看得出她脸上神情略有松动,抛出了最后一个筹码,重重一拍自己的额头:“对了,瞧这脑子,都忘了这回事儿了——还有桩巧宗没有跟您说呢,永琳他自小被丢栖霞寺门口,得蒙栖霞寺掌门方丈亲自抚养,收为了关门弟子呢。” 皇太后最是信佛,立刻来了精神,迅速追问道:“可是智方大师?”这老头皇太后熟啊,智字辈最年长的法师,雍正猝死后,皇太后心神不宁的,多次宣召四大名刹的主持进京探讨佛法,跟智方大师也打过交道。 “正是智方大师。因为永琳的身份还有不少疑点,皇兄已经把智方大师宣召来京,皇额娘如果有兴致的话,正好可以同大师谈论佛法。”弘昼露出一个微笑,他明白自己今天的工作成功了大半。 ------------ 76章 等林璐和林琳回到京城,一队马车刚刚进了城门,就被海兰察拦下了。海兰察带着难言的鬼祟,上了马车偷偷告诉他们,皇太后可能立刻要见林琳,皇上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 海兰察的到来打扰了林璐喂给他的第六杯水,十分不高兴的林琳半闭着眼睛装死,压根就不正眼看他。 林璐倒是立刻就接话了,不过提出的是质疑和委婉的反对:“唔,怎么说呢,太后娘娘是叫子毓过去的,对吗?”他还想好好陪陪黛玉呢,和尚昏迷的事情肯定把自家宝贝妹妹吓得不轻。 海兰察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愣了一下,十分尴尬地仰头望天:“皇上说他觉得有你陪着子毓一块去比较好……你懂的,以防万一。” 皇太后此行肯定是来者不善,难免会有些刁难,乾隆对林琳的性格并不放心,想着有林璐在旁边帮衬着,总比他一个人去要好。 “……可是我是一个外男,要见太后娘娘,恐怕于礼不合吧?”和尚跑去见家长过最后一关,他跟着瞎掺和什么啊,林璐不是很感兴趣。 海兰察对着他做了一个“你死心吧”的表情:“本来太后娘娘也是不同意你去的,不过皇上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次你铲除刺客也有护驾大功,在他心中跟他的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 林璐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奋力捂住了胸口,什么叫强买强卖,这就叫强买强卖,什么叫霸权主义,这就叫霸权主义。 虽然乾隆的意思是让林家兄弟一回京就赶紧入宫,不过林璐林琳仍然顶着海兰察哀怨至极的目光先回了一趟林府,好生安抚了一番林黛玉,方才不紧不慢进入了皇宫。 也是巧了,钮钴禄氏正在同智方大师谈佛论经,一听说八阿哥求见,虽然一下子脸色沉了下来,当着人家师傅的面,也没有把心中的反感表现得太过,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其实太后虽然看林琳不顺眼,横竖乾隆已经越过她直接公告天下了,事实如此无可更改,也没如何挑刺。 林琳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虽然是认亲的最关键问题,不过人家毕竟跟夏紫薇不同,自小就没了娘亲,事情究竟如何林琳也不可能知道。 皇太后先前已经从智方大师口中打听到了不少事情,她也完全相信大师的端方人品不会说假话,这个所谓的八阿哥永琳应该确实是皇子没错。 钮钴禄氏就是很看不顺眼林琳板着的脸孔,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见天每个好脸色。老人家年纪大了,谁不喜欢孙子孙女地环绕膝下说点好听的吉祥话,一家子合合美美的,偏偏林琳见了她没一点见了祖母的亲近也就罢了,连对着皇上都敢甩脸色。 不过这话她也就是在心中嘀咕一番,林琳的性格像是钮钴禄氏早年去世的老公,她当初不过是个小小的格格,在四爷的冷脸下战战兢兢度过了人生最重要的少女期,所以虽然看冰山面瘫脸不顺眼,心理阴影之下也不会表现出来。 而且林琳虽然性格冷硬,不过备不住人家随身携带了一个大杀器,林璐从小就嘴甜懂得讨人喜欢,尤其是讨长辈的喜欢。通俗点来说,林琳是少女杀手,林璐是师奶杀手。 儿子和老娘其实都有些相似的地方,毕竟遗传这种东西还是很微妙的。太后也很向往普通老百姓之间的亲情,不过跟皇帝喜欢看着儿女跟自己发脾气这样的轻微受虐倾向比较,钮钴禄氏却更喜欢知礼仪讲规矩的后辈。 林璐长得眉清目秀,摆出一副乖巧伶俐的嘴脸来,专门挑拣着好听的话来说,半个时辰逗得太后开了几次脸。 后来还是乾隆下了朝忍不住来探听情况的时候,太后才对着林璐轻笑了一下,让他们兄弟两个出去,自己继续跟智方大师探讨佛法。 乾隆因为担心私生子和老娘的相处问题,那真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好不容易见事情进展顺利,喜上加喜,拉着林琳的手半天不放,容长脸上带着脉脉柔情:“朕已经命人把永寿宫收拾出来了,一应物件都是齐备的,既然子毓你已经回来了,不若今天就住进去。” 这样强大的话搞得心志坚定如林琳者都愣了一下,把手抽了出来,淡淡道:“不用了,臣刚回来,家中姐姐牵挂万分,正是该合家团圆的时候。” 乾隆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了,皇帝差一点给他哭出来,儿子啊,朕才是你爹啊朕才是你爹,合家团圆难道不应该是跟朕吗? 他摇摇欲坠哀怨万分的小眼神一波接着一波地飘过来,搞得林璐这样的非等闲贱人都受不了了,忍不住推了林琳一把,笑着解围道:“傻子,怎么还这么自称呢,该改口了。” 这要换了平时,有人敢叫他宝贝儿子“傻子”,乾隆早翻脸了,不过此情此景下,他反到十分感动林璐为他出头说话,看这小子比先前顺眼多了。 可不是,这都认亲了,怎么着也该自称“儿臣”了,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十二万分的期待一个劲儿偷瞄林琳。 林琳虽然被骂了一句,听林璐话里话外透着亲昵,也没当真发火,看看满脸期待的皇帝,敷衍性地一拱手:“儿臣告退。” 这自称他上辈子叫了几十年,脱口并不艰难,林琳鄙夷地扫一眼乾隆欣喜若狂的神情,一拽林璐的胳膊,自顾自走过转角出宫去了。 “你闲着没事儿干,瞎起什么哄啊?”林琳不是很高兴,白了林璐一眼,摆出一副气恼的模样,扯过林璐来照脸上轻掐了一把。 手感滑溜溜着实不错,林琳捻动指尖回味了一下,见林璐张嘴欲咬他的手,顺势放了下来:“问你问题呢,不紧赶着回答磨蹭什么呢?” “傻子,我不起哄,他能放你出宫吗?”林璐丝毫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一手揉着自己发红的脸颊,一手去掐林琳的脸报仇,“也就是他听了你变相叫爹,轻飘飘脑子都不动弹了,咱们才能趁机脱身。” 林琳也没躲开,由着他捏了捏,心中十分受用。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吴书来另让个小太监备了马车等在宫门口,那小太监半低着头,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身形还没长开,整个人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八阿哥,林少爷,奴才给二位请安。”吴书来迎了上来,脸上揣着热乎乎的笑容,“皇上让奴才给您配了个内侍,帮着您处理琐碎事物。” 内侍?啧啧,果然是个不带把的。林璐看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脸蛋并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风吹得,红通通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见林琳只是冷着脸打量人家压根没有表态的意思,因此帮了那小太监一把:“吴公公,这是从哪里调来的人啊,看着年岁也不大,叫什么啊?” “这是皇上从养心殿里挪出来的,原本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人不大,手脚却干净利落,挺得用的。”吴书来对林璐也十分客气,这也是救驾有功的大红人,“小利子,主子问你话呢。” “小利子叩见八阿哥。”那小太监也是个乖觉的人物,立刻噗通跪在地上,麻利地给林琳磕了一个响头,又用膝盖撑地转了一个角度对着林璐,“见过林大少爷。” 哟,从养心殿里送出来,那明显就是皇帝的人。林璐飞快扫一眼林琳,神色丝毫不变,笑道:“那敢情好,真是太谢谢吴公公了。” 他原本很喜欢这个啥栗子的,白白嫩嫩的模样跟个肉球一样,只不过听了此人说话就感觉没了味道。 虽然这两个人中间明显林琳身份更高,这话应该由他来说,不过吴书来早就听说原林二公子性情桀骜怪癖,先前也打过几次交道,也没放心上,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春风满面离开了。 林家兄弟上了准备好的马车,林璐见林琳并无其他反应,仍然自顾自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了半天没忍住,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面跟着马车跑的小利子。 林琳本来不想搭理他,见林璐神经兮兮的模样,立刻想到了一个吃豆腐拉小手的好方法,一抓把他的手抓了过来,在手心写字:有他跟着未必是坏事,最起码皇帝能够对我放心了。 他一笔一划尽量把笔画拉大好接触更大的面积,结果林璐根本没注意到他在写什么,缩着脖子笑得一亘一亘的。 林璐的手白白胖胖肉嘟嘟的,痒痒肉很多,被他挠来挠去的,登时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挨到写完,一把抽回手,仍然捂着肚子笑了一会儿,才重新聚集起力气来:“行,随你怎么说,你心中有数就行。” ――我都在你手心里写字了,还把你笑成那样,怎么你不抓着我的手再写回来呢?林琳略微有点失望,不过没有表现出来,顶着一张面瘫扑克脸在马车里静坐了一会儿。 棋盘街很快就到了,林璐掀起帘子来仔细看着车水马龙,感叹道:“出去的时候,咱们还是孤苦伶仃的孤儿,这一回来,和尚你就鸟枪换炮了。” 废话真多。林琳略微有些疲惫,并不答话,不等停稳就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转身要去扶林璐。 林璐把他的手挥开:“这么点小高度,我又不是腿脚有毛病。”他一直觉得那些达官贵人们脑子被驴踢过,半米高的距离,非要踩着人家脊背上下,充你地位高是不。 林璐一向认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人格修养不应该通过贬低糟践他人来实现,幸亏林琳没有这样的毛病,不然林璐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小利子明显愣了一下,他还没准备好扑地下给人当踏脚板呢,怎么人就下来了。就这么一耽搁,人林家兄弟早就撇开他走到林府门口了。 大管家林顺立刻迎了上来,看了那明显官用的豪华马车一眼,下跪行礼道:“奴才叩见八阿哥,见过大爷。” “大管家快快请起,无需如此多礼。”林璐对他一摆手,亲自把人扶了起来,手臂在收回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往后一带。 林顺会意地往他身后瞅了瞅,一眼看到了小利子,立刻明白了过来,十分恭敬地跟在林琳身后往里走。 林璐走了几步路,半偏过头看着他:“最近家里怎么样?”虽然刚回来的时候到自己府邸转了一圈,不过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海兰察火急火燎地带走了。 “大爷,富察二爷在这段时间来了很多次,尤其后来听说二……八阿哥受伤了,更是一天几趟地跑,带来的东西都堆了半屋子了。”林顺十分为难,收下吧自然不妥当,难免显得自家占人家便宜,可是不收吧,福隆安能赖在这里一整天不走。 那时候林琳还没苏醒,大管家自然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写信去打扰林璐,只能自己斟酌着专门腾出来了一间屋子放福隆安的东西。 林璐脚步一顿,看了林顺一眼,眼中有些许怒意一闪而过:“是给我的还是给和尚的?”还是给他宝贝妹妹的? 林顺觉察到他话语中的不悦,抹了一把冷汗,颤颤巍巍解释道:“大爷,是给二……八阿哥的,堆了半屋子……也有专门给姑娘的……堆了半个院子,奴才推不过,只能找地方先搁着……” 作者有话要说:等古耽完结后这文就日更了,嘤嘤,咬手绢,双开太痛苦了 ------------ 77章 乾隆对新晋八阿哥的宠爱溢于言表,尤其跟智方大师长谈后,更是表现出了浓浓的愧疚之情,抓着林琳的手一脸哀伤:“大师告诉,兰璒当年把送到栖霞寺,已经精神恍惚了,看着僧侣把抱进去之后,就一头撞死石碣前。” 一个男害得她家破亡、颠沛流离,林家姑娘死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她最终有没有后悔?这样的问题智方大师没有说,怅然无比的乾隆也没有问。 林琳旁边默默听着,思绪一溜转到了林璐身上。林家大少爷生怕乾隆一时抽风给自家抬旗,让到手的媳妇飞了,所以一回京安顿下来就跟于家把亲事商量了一下,请媒下了聘书,正式缔结了婚约。 虽然知道这是难免的事情,林琳这几天心情仍然差到了极点,抓耳挠腮既想把事情直接跟林璐摊牌了,理智又不断提醒他要憋住。 林琳早看出来了,林璐对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完全没有感觉的,不过这个小混蛋反应一向比较迟钝,还需要等他的情感更加浓烈之后才比较稳妥。 乾隆自顾自说了半天,不见儿子搭话,一转头发现儿子半低着头神色略带感伤,只当他跟自己感同身受,心中越发唏嘘不尽,紧了紧握着他的手,也没有看到林琳嫌恶皱眉的表情,叹息道:“朕已经让快马加鞭前往金陵,取母亲的尸骨来,重新葬皇城。” 本来是一个已经丢弃了的女,不值得这样大张旗鼓,不过乾隆确实十分愧疚。林氏跟夏雨荷的情况并不一样,皇帝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了,当年还真的想把接进京城来。 只不过当时孝贤皇后刚给他生完七阿哥,身子虚弱着呢,厚脸皮如乾隆也不好意思这个时节告诉她自己外面又偷吃了,便私下里跟当时的贵妃慧贤商量了一下。 后来七阿哥身虚体弱,连连大病,孝贤日日以泪洗面,乾隆也跟着焦头烂额,自然而然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 ——所以皇帝先前才一直不想深入考虑林琳身世的种种谜团,林家姑娘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自己心爱的慧贤,可是金陵林家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显然同高氏脱不了关系。乾隆很难接受自己喜爱了几十年的女竟然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所以才多方回避。 不过现乾隆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从林琳扑身帮他挡下那一刀后,皇帝就下定决心要好好调查这个问题,给林家惨死的冤魂以及自己的宝贝儿子一个交代。 “平日里惯常用的物什,朕已经命从林家取来了,今天当值完,就到永寿宫住下吧。”乾隆说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辩驳的肯定和威严。 林琳也并没有反对,反正这种事情逃得过今天逃不过明天,干脆也就答应了下来,见乾隆张张嘴还要聒噪,急忙板着脸表示骁骑营事务繁忙云云,自己该走了。 他顶着乾隆隐隐哀怨的目光从养心殿里出来,对站门口守门的海兰察点点头,正打算直接走,就听见旁边传来福隆安殷勤的话语:“八阿哥好,八阿哥辛苦了,八阿哥您慢走。” 他怎么来了?刚被叫来的时候旁边站的还不是他呢,是不是有通风报信啊?林琳不是很高兴地侧头看了一眼目光飘忽的海兰察,冷淡地对着福隆安抬了抬手臂:“嗯。” “奴才跟八阿哥一起走。”今天不是他值班站岗,福隆安本来就是打听到了小舅子的行踪临时顶替的,此时跟留这里的第三个侍卫打了个眼色,自己屁颠屁颠乐呵呵跟他屁股后面。 从养心殿出宫门是一段不小的距离,一路上福隆安那叫一个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一点也不意林琳的黑脸冷面,不仅问了八阿哥身体可还安康,还把林璐林顺林家的狗都问候了一遍。 他问完了看门狗大黄,低头咳嗽了一声,俊脸红彤彤的,眼睛一眨,羞涩万分:“八阿哥,那林姑娘养的那一对紫貂怎么样了啊?” 正主还没问到呢,问一对畜生就把羞成这样了,瞧那点出息。林琳看他更不顺眼了,,也不搭理他,第三次加快了步伐。 现到宫门不过百米,就这个速度最多还能再问两个问题,福隆安大惊失色,他原本打算着问完紫貂,再问问林姑娘房里的四个大丫鬟,最后再问问林姑娘呢,小舅子怎么可以不按照剧本来呢? 福隆安一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满头大汗打算直奔主题,没想到林琳勃然变色,一拳打了过来。 富察二爷低头默默哀悼了一下自己的坎坷情路,也不敢还手,偶尔侧身避开要害,由着他打着出气,半天后鼻青脸肿撑不住了,才陪着小心道:“八阿哥,林姑娘可还好?” 挨了揍还不长记性,林琳被他一搅合,气反倒消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拽出宫直奔嘉木舍。 来茶馆自然就要喝茶,喝茶是个磨工夫的慢活,这是有打算跟他好好谈谈的架势。福隆安喜出望外,脸上闪烁出无尽的光辉,随便点了盏茶把小二支了出去,带着殷殷期盼盯着林琳不放:“八阿哥,您有什么吩咐啊?” “对姐姐是真心的吗?”林琳抱着胳膊冷冷打量着他,那目光带着十足的冷意,落皮肤上就如同拿着刀子刮下一层皮来。 福隆安却听得心头一喜,赶忙挥舞着手臂表白真心:“当然,对林姑娘的心可昭日月!”他说着的时候还有点小委屈,这要不是真心的,当初能闹到养心殿去,能厚着脸皮天天往家跑,能刚刚光挨打不还手吗? “昭不昭日月的,光靠嘴说谁不会呢?”林琳丝毫不为所动,半垂下眼帘懒懒看着桌子上的雕花装饰,“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福隆安一咧嘴巴:“那子毓说,要怎么做才能证明?”他倒是没有生气家来刁难他,正是因为刁难他才说明事情有成的可能,不然随便来个路甲,家还不稀罕搭理呢,何况是费精力给他出难题。 其实这个问题把林琳给难住了,他就是想拿话刺刺福隆安,并没有想好怎样欺负家,毕竟这事儿还是林璐比较擅长。 林琳想了一下,略一皱眉:“也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没准觉得姐姐是的意中,可是姐姐不一定觉得是啥良配,也就是说,先要让姐姐点头同意了。” 林如海把他从没有一点油水的和尚素斋中拯救了出来,悉心培养,确实有再造之恩。况且跟着林黛玉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林琳也是很有几分感情的,对她的终身幸福也很上心。 这个条件虽然合情合理,不过却把福隆安给难住了,自己又没办法见到林姑娘,家也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哪根葱哪颗蒜的,难道还能指望着家一年前也对自己一见钟情? 林琳老神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这倒是不用发愁,和公瑜想想办法,总能让们见上面。” 他一撩眼皮,看清楚福隆安脸上欣喜若狂的神色,适时泼了一盆子冷水上去:“不过为姐姐名声记,为了不走漏风声,最多也只能让们见一两面。要是到时候姐姐看不上,另嫁了别,这事儿也要一辈子闭上嘴。” 见不了面就希望渺茫,见了面总是有可能成功的,福隆安也相信凭借自己的条件和一腔真心,总能打动心上的。 “放心吧,子毓,福隆安对天发誓,就算事不成,也绝对不会老婆子嘴四处败坏林姑娘名声的。”福隆安拍着胸脯保证。 这个反应还能让勉强满意,林琳不动声色心中打了一个分数,用茶盖拂去水面上漂浮的茶末:“自己对这门亲事乐意,倒是不知道富察府上令尊令堂如何打算的。” 说到这个福隆安更有信心了:“这个大可以放心,额娘早就同林姑娘见过面了,回到家也是赞不绝口呢。” 白痴,当着的面自然是赞不绝口。林琳嗤笑了一声:“这话可别说得这么满。以的条件,本来尚主都是肯定的,突然间娶得就要从公主变成姐姐了,自己是乐意了,家中二老心中未必没有想法。” 林琳虽然是阿哥,不过阿哥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光从出身看,皇后所出的嫡子十二阿哥就拉了他这个小小的私生子八阿哥一条街,连带着,林黛玉的身份跟正经的皇家公主格格也是没有可比性的。 虽然林琳有信心早晚把那帮子出身比他好的兄弟姐妹踩脚底下,不过毕竟这还只是个没有实现的设想,富察家肯定要多想一点,这也是之常情。 福隆安听了一皱眉,脸上的光芒略显暗淡,这倒是一个问题,他想想每次瓜尔佳氏从林府回来的神情举止,虽然看不出疲惫嫌恶,说得也都是夸奖的话,可是毕竟态度不是十分热络。 这样一想,他一下子就警醒了过来,十分庆幸今天林琳明明白白把话摊出来,自己确实需要同额娘好好谈谈了。 虽然是这样想的,福隆安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又不是不懂这些情世故,正色道:“这个必将不是问题,子毓放心就是。” 别想混过去,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老子一日不给林家抬旗,活活急死。林琳心头冷笑,把茶盏放到了桌子上。 福隆安立刻知情识趣提着茶壶给他倒水,笑道:“子毓还有什么担心的,大可跟说出来,兄弟一一照办就是。” “哦,第三条不急,怎么着也得等黛玉的态度明确后再说。”林琳没再碰茶碗,站起身直接就要走。 福隆安赶忙拉住了他,仰着脑袋期待道:“子毓,别价啊,一块跟说了呗,到时候跟林姑娘心心相印了,也省得专门找再说。”富察二爷自觉前两个条件并不算难,眼看着就能抱得美归了,心里早乐开了花。 林琳的目光落福隆安搭他胳膊上的贱爪子上,一直盯得福隆安讪讪收回手后,才道:“也好,就一块跟说了吧。如果两方有意,那自然最好,需要自行向皇上请旨赐婚,并不会插手。”他可不会把把柄授之于,让嚼舌头说林家贪慕富察家富贵,自行送女上门。 福隆安越听越乐,这最后一条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啊,早就跟乾隆摊过牌了,而且看皇帝的反应,还挺想成就折翼桩姻缘的。 傻子,瞎高兴什么,这只是的三个条件,林璐那里还有三条呢。林琳白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直接一甩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 78章 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乾隆对于西藏土司来朝的事情虽然感到高兴,觉得这是大清朝万国来朝、德化远播的证据,却也没有投注太大的精力在上面。 皇帝晚上陪着巴勒奔和他的女儿塞娅公主吃了顿晚饭,散场后去了延禧宫看了看自己的爱妃,压根就忘了今天是十五,他的大老婆还在坤宁宫苦苦等着他呢。 令妃对乾隆在老祖宗规定本应该找皇后的日子来找了她并不觉得多惊讶,乾隆这种打皇后脸的事情做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她仍然表现出了十足的欣喜,殷勤万分地迎了上去,帮着乾隆把外面罩着的袍子取了下来。 令妃一双杏仁美目因为惊喜而闪烁出熠熠光辉,脸上含羞带笑,给了乾隆极大的心理满足感,一捏她的手,笑道:“这几日朕在为西藏土司来朝的事情忙碌,冷落了爱妃。” “皇上为国家大事操劳,臣妾无法为皇上分忧,心疼愧疚还来不及,哪里会因为这个埋怨皇上呢?”令妃柔声细气回答道,一边说,一边轻轻帮乾隆捏着酸胀的脖颈,“臣妾让人温了参汤……” “那倒不用,朕也没怎么累。”乾隆眉心轻皱,“就是今天领着西藏土司一行游览皇宫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跑来偷看凑热闹的小燕子,她跟巴勒奔的女儿塞娅吵了起来,难免显得太没有规矩了。” 正儿八经的接见,满朝文武百官都在后面看着呢,满人不像汉人那样重规矩,对女孩儿没有拘束得那样紧,可也不能像个泼妇一样直接就大吵大闹起来。乾隆虽然一向喜欢嬉笑不羁的孩子,可是无拘无束和全然没有规矩毕竟是两个概念,他难免觉得落了面子。 令妃也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不满意,神色微变,略一低头掩饰了过去,笑道:“格格在外面流落了这么多年,难免规矩上不够,皇上还要多担待呢,您不是一向喜欢小燕子的伶俐可爱吗?” 这话要是往常还能勾起乾隆森森的慈父心肠,不过他此时听却有点不大顺耳了,不冷不热道:“子毓不也是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小燕子好歹还有亲娘疼着,从小温饱就有着落,子毓刚被丢到寺庙的时候,南方正在闹饥荒,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不也照样有出息?”皇帝一边说都一边觉得心疼不已。 这人向来擅长脑补。智方大师说一句寺庙里吃食有限,乾隆就能想到自己儿子半夜里缩在被窝饿得睡不着觉的可怜模样;智方大师说一句寺庙里收容的弃儿众多,乾隆就能想到自己儿子被三四个大孩子堵在角落里欺负的凄惨场景――怪不得林琳长大后性格怪诞孤僻,原来都是小时候的阴影在作祟――智方大师张了三次嘴,都没好意思告诉他,你儿子三岁就单枪匹马打遍后院无敌手,吃着抢来的馒头干粮,长得是所有弃儿中最壮实的一个。 说这话很不符合乾隆有了女儿之后一贯表现出来的宠爱,令妃一颗心猛地一沉,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私生子竟然在乾隆心中有了这样的份量,面上立刻表现出怜悯哀伤的情绪来:“八阿哥小小年纪,吃尽了苦楚,当真是不容易,别说皇上心疼,臣妾也不落忍呢。” 她话刚说完,突然灵光一闪,见乾隆脸色稍缓,抓住机会进言道:“皇上,臣妾想着,八阿哥年幼丧母,就算后来被林家收养,林家妹妹不长时间也去了……皇上,您何不把八阿哥划到一位姐妹名下,也好让八阿哥不仅能获得皇上的垂怜喜爱,也能获得母亲的照顾维护。” 乾隆愣了一下,立刻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神情大变,这番话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给儿子找个妈,他对皇宫对新身份的归属感就会更强,日久天长下来,自己肯定能战胜林璐那个臭小子,成为儿子心中最为重要的亲人。 皇帝高兴,太高兴了,也顾不得别的了,重重给了令妃肩膀两下子,大笑着一连说了三声好,一溜烟儿小跑了出去,去慈宁宫找他老娘商量事情去了。 令妃明显愣住了,她原本满心以为自己提出了这么个好方法,十四阿哥刚刚夭折不久,四个妃子中就她最得乾隆心意,再怎么说这个巧桩也应该是她得了去啊,怎么皇上压根没有考虑把八阿哥挂到她名下不说,连觉都不睡直接就跑走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令妃拧着帕子纠结了半天,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皇上只是一时没有拿好主意,等跟太后商量后,最终好处还是能让她给得了的。 ―――――――――――――――――――――――――――――――――――――――― 林璐看着比武台两边上蹿下跳、互相叫嚷的大清还珠格格和西藏塞娅公主,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喝了一口,对着林琳眨了眨眼睛:“我听说你爹最近在张罗着给你找娘?” 本来这种场面的比赛,林璐一个白丁是不能够参加的,不过皇帝想着给林家面子就是给自己八儿子面子也是给自己小舅子面子,再加上看太后挺喜欢林璐的,最近时不时就说上一两句,也就捎带着他了。 林琳不是很高兴地半转过头看着林璐,他搬到永寿宫已经半个月了,两人一直没怎么见过面,怎么好不容易见一次,林璐一张嘴就是问他这个狗屁问题? “你皇奶奶跟我说的。”林璐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低头把玩着茶杯,“她倒是挺喜欢我的,不过似乎对你不怎么感冒,我去了那么多次慈宁宫,一次也没见着你啊。” “我忙着呢,最近军营调动频繁。”林琳动了一下唇角,他对那个老太婆也不是很感冒,相看两厌,何必还要见面。林琳就是按照规矩每天到点去请一次安,站上几秒钟,等到皇太后受不了赶人的时候就拍屁股滚蛋。 林琳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快打仗了,一旁坐着的海兰察抓着茶杯一个劲儿低头咳嗽,提醒金贵的八阿哥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林璐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眉头一皱:“不对啊,回疆现在不是已经在打仗呢吗,为什么还要调兵?”林璐本来对这个一窍不通,也丝毫不关心,不过因为林琳在兵营当值,回家闲的没事就跟他唠唠,他偶尔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海兰察放下茶杯,哀怨地看了一眼林琳:看,叫你不要说不要说,这下好了,让人听出蹊跷来了吧? 只可惜,海兰察再埋怨也没起丁点作用,林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一星半点,定定看着林璐道:“我已经同皇上请令,不日便要离京,率兵平定大小和卓的叛乱。” 天山南北此时还没有完全纳入清朝领域,大和卓木叛乱在先,月前小和卓木也参加了阿穆尔撒纳起义,回疆战事吃紧,林琳本来就有扬名立万的野心,得到了消息立刻就跟乾隆把话明着说开了。 林璐愣了一下,也顾不上看比武台上福尔康拿着鞭子调戏塞娅的情形了,猛地转过头见鬼一般看着他:“你说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先跟我说一声?” 可不是,跟你说了,你要是跟我闹一场,那还好,你要是一句话把不说就开始哭,我准保心软还要留在京城,眼睁睁看着你娶妻生子,憋屈都憋屈死了。林琳也不说话,优哉游哉继续喝茶。 林璐心头大急,一下子想站起身就要质问他,被海兰察①38看書网一把摁了下来。 海兰察出了一头的热汗,苦笑了一声:“我求求你们了,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没看见皇上正要说话吗,惊扰了他,谁担待得起?” 林璐张嘴正想说话,就感觉后脖颈一麻,被海兰察点了穴道。海兰察迎着他冒火的黑眼睛,也只能无奈叹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就让自己给摊上了呢? 林璐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气呼呼瞪了林琳半晌,见人家仍然不为所动,心中气得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半个月前上完体育课打乒乓球,喝凉水把那啥给生生激回去了,今天重来了,疼得死去活来,小肚子和腿都发麻,状态实在不好,只憋出来了这一些……很抱歉大家,从后天开始日更,鞠躬,非常抱歉 ------------ 79章 “姑娘,奴婢听外面的小子说,大爷从宫中不知道受什么气了,一回来就一个人锁到书房里面,又摔又打的,现在还没消停呢。”木莲轻手轻脚推开门,正好看到林黛玉在给两只小紫貂喂食,走上前轻声开口。 林黛玉手中的动作一顿,眉尖一蹙,叹息道:“自从子毓搬进了皇宫,哥哥心中就一直不舒坦,说话一直阴阳怪调的。这次别是两人又吵架了。” 她没觉得是大事,林璐和林琳碰上别人还好说,一碰上对方就都成了小孩子脾气,见了面就吵架斗嘴,见不到面就会想。这几天林琳搬走了,林璐嘴上不说想,干什么事情可是都提不起兴致来。 林黛玉不慌不忙给两只小宝贝喂完食,才站起身走向书房,站在门口停住脚一听,果然里面噼里啪啦还在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柔声唤道:“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声音立刻停了,过了半柱香时间林璐才来开门,脸颊气胀得通红,勉强压抑着火气,牵动嘴角道:“是哪个长舌头的又去叫的你?”一边说一边瞪了木莲一眼。 木莲瑟缩了一下,林黛玉急忙阻住:“这可是气得不轻,你怎么拿着家里人出气来了?子毓到底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林黛玉本来没多想,林琳又不是那种有了富贵就忘了人的忘恩负义之徒,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跟林璐翻脸啊,结果见林璐气的脸皮都变色了,也不由得郑重起来。 她一问,林璐气焰反倒消下去了,不自在了一瞬间,才粗声粗气道:“我跟他绝交了,他没问过我,就跟人商议你的亲事了。”不能把臭和尚上前线玩命的消息说出来,自家宝贝妹妹还不是担心死了。 林璐出宫前,林琳还特意说过这事儿,越听林璐越来气,我妹妹担心你,难道我就不担心你吗?混账王八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事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林黛玉一听这个,羞得脸颊通红,用手掌一握脸,转身就要走,被林璐一把抓住了:“黛玉,你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你不知道臭和尚这次做的有多过分!” 林黛玉羞答答想挣没有挣脱出来,也只能任他拉着,头死命低了下去,娇声唤道:“哥,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啊,这事儿正要跟你商量呢。”林璐被她一搅合,反倒心情好了那么一点,收敛起负面情绪,笑吟吟道,“这是事关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你可得听好了。” 林黛玉退无可退,只能别扭地盯着脚尖,瓮声瓮气道:“哥哥和子毓好生商量好就是了,我一个姑娘家,哪里能跟着瞎掺合?” 林璐听得心头一阵苦涩,商量个屁,人家明天就拍拍屁股滚蛋了,口中道:“谁说你不能插一手呢,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他想了想,见林黛玉羞怯到了极点,这么下去也不行,把眼睛发亮等着听好戏的一干丫鬟都赶了下去,一拉妹妹的柔荑,把有关福隆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林璐十分的不甘心,他觉得普天下所有的男人都配不上自家的宝贝妹妹,可是乾隆话里话外都有成全福隆安的意思,眼看着指婚不过是早晚之事,也是无可奈何了。 他总不能指望着林琳一柄刀子捅死乾隆改朝换代,也只能想办法让妹妹对这门亲事不那么反感,因此拧着脾气说了几句福隆安的好话:“他虽然行事莽莽撞撞的,不过我看着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人并没有恶心恶意,对你又是一片痴情,虽则不是绝顶良配,也还算不错了。” 林黛玉秀美的脸颊低垂,纤纤玉指绞着帕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怔忪,默然不语。 林璐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开始捻酸:“其实他也就那样,你去见一面,看不上眼就算了,哥哥再给你找个好的。”其实叫他说,自家妹妹一辈子快快乐乐地让自己养着,那才是最大的幸福呢,干什么非要找个男人来配?那帮子泥狗子也配得上自家妹妹。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好去见一个未婚外姓男子?”林黛玉别别扭扭开口,低垂的脖颈又往下探了探。 “男婚女嫁那都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林璐见她这样就明白人家其实也挺动心的,叹了一口气,又说了福隆安坏话,“你也不是没见到他,上次被那个傻子冲撞了,还受了惊吓,喝了好几副药才调理过来,你想想还有没有印象?” 林黛玉听得哭笑不得,当初忙忙乱乱就那么一眼,她哪有心思去看偷窥的贼人长得怎么样,光顾着往内堂躲了,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桩姻缘,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林璐见她半天不说话,心情更低落了,悻悻道:“得,我明白了,我跟……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你看看喜不喜欢再作定夺。” 他本来想说跟和尚商量呢,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人家明天就要走人了,又想想自家宝贝妹妹也快要找个男人嫁了,就留下自己一个人――好吧,还要带着一个肯定不可能交心的媳妇过日子,憋屈也憋屈死了。 不过才半年时间,林璐已经有了两辈子没感受过的物是人非的伤感了,发了一会儿呆,托着腮帮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 林璐本来在昨天跟林琳吵架的时候,下定决心绝对不会来送他,结果事情到了跟前,又实在忍不住了,一想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呸,还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够见面,最终还是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早,磨磨蹭蹭来到了城门口。 三军齐发的场面十分壮观,乾隆给林琳配备了最好的兵马,他一想到自己一次没参加家族宴会,亲儿子就被那帮子人拐弯抹角冷嘲热讽了不知道多少句,进而才突然向他提出要带兵前往战场的事情,皇帝都觉得心酸。 私生子的身份本来就惹人说嘴,他对自家儿子又这么好,难免惹得小人眼红气短。乾隆打算更改自己的措施,自己横竖不可能护着林琳一辈子,那也只能托一把,让他自己出人头地,那样以后自己就算不在了,也不用担心儿子受人欺负。 前往回疆平叛的军队得皇上亲自发送,将士们也都十分欢喜荣耀,只可惜他们的首领看起来有些不在状态,林琳一个劲儿往下面的人群看,等到前行部队都开始往城门走了,也没等来想等的人。 不对啊,那个傻小子难道当真被他惹恼了,心肠冷硬到看也不看一眼?林琳有点烦躁,勒着缰绳没有动弹,直到后面的副将婉言催促后,才一甩马鞭往前走。 那种明显对京城充满眷恋的举动让在旁边看着的皇帝感动到了极点,儿子果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能多磨蹭一会儿就多磨蹭一会儿。 林琳黑着脸骑马走向城门,两眼仍然忍不住往两侧逡巡,眼瞅着半个马身子都出了城门,他才在大门两侧的角落里看到蹲在地上仰头看他的林璐。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林璐浑身都是湿漉漉的露珠,鼻头冻得通红,不知道从这个犄角旮旯里缩了多长时间,那欲言又止的小模样中透出来浓浓的不舍与感伤,林琳直到出了城门二百里,还在脑海中止不住地回味。 林琳更加确定了林璐心里肯定有他,一时心中一阵痛快,回身命令道:“加快行军,日火速赶往巴达克山。” ―――――――――――――――――――――――――――――――――――――――― 五阿哥爱新觉罗永琪最近过得很憋屈,不仅在于他情路有点不顺,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亲亲意中人了――作为乾隆专门安排的塞娅公主护花使者三人组中的一员,他不得不陪着这个女人满京城撒欢乱跑,根本抽不出时间前往书房斋拉拉美人小手。 在以往,乾隆一直都很偏向他,五阿哥的兄弟们也都普遍不争气,五阿哥一枝独秀,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可是突然间,天上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原来那个杀千刀的狗屁武状元是他老子流落民间的风流种,自从乾隆认了八阿哥,永琪觉得自己的地位就直线下降。 尤其是这一次,你看看皇帝给他八弟安排的是啥差事,带领十五万人远赴回疆,就大小和卓木那规模那范围,五万人就足够了,乾隆非要杀鸡用牛刀,派了十五万人过去,分明就是要确保林琳一击得胜。 你再看看他,永琪一想到在他八弟带兵打仗、风光无限的时候,自己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一个满嘴叽里咕噜鸟语的女人逛街套圈,就觉得抓耳挠腮地难受。 永琪正叹着气,被福尔康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立刻清醒了过来,看着近在眼前的漱芳斋牌匾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当下推门进去:“小燕子,我来看你了。” 迎接他的是扑面砸过来的茶碗以及小燕子的怒吼声:“滚,谁让你来,去陪你的塞娅公主!你都是要娶公主的人了,何必还要来找我?!” 永琪被砸的正中额头,大惊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日更~ ------------ 80章 “啪嚓”一声脆响,一个在后世价值连城的官窑贡品被皇帝摔得稀烂,乾隆气得浑身打抖,忍不住又摔了一盏琉璃茶盏,方才喘着粗气嗤笑道:“那帮子孽畜胆大包天,敢把朕当傻子耍?” 真假格格也就罢了,京城里的小混混当了真龙女的主子,本来就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跟他原本最看好的储位继承人扯上了关系,还是当着西藏土司一行的面把事情掀了出来,丢人啊,爱新觉罗家颜面扫地,大清朝脸面无光! 一帮子黑心肝的王八蛋,为了他妈的那些狗屁儿女私情,让整个国家蒙羞,还敢一包带劲跟朕叫嚷“真情”“真爱”,你们算个屁,夏雨荷又算个屁!朕要是对她有真情有真爱,吃干抹净了何必还要丢在大明湖?她就算个玩物,还指望朕动真情? 乾隆上蹿下跳斥骂了半天,一转头正好看到吴书来颤颤巍巍缩在角落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让今天跟着的人都把嘴巴闭上,朕不想听到一句议论。” 这是当然的,这种皇家阴私之事谁敢多嘴,吴书来赶忙应下了,缩着脖子继续安安静静杵着当壁景。 乾隆想了想,突然神情一变,长袖一甩,喝令道:“快,下令宗人府派人把福家四口尽数压入天牢!” 这件事情最难办的不在于他的大小老婆们都知道了,叫西藏人知道了也就是丢丢面子,最棘手之处在于皇太后也听到了,她老人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先后半年认下的,还珠格格出了差错,可自己的宝贝儿子是无辜的啊,皇帝在他身上花了三年的时间,悉心培养,一天天看着他成长,这个儿子可是自己的亲儿子,要是因为一个狗屁女混混被皇太后连带着怀疑了身份,那真是冤死了。 皇帝气得咬牙切齿,眼中杀意闪烁。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流传开来,让民间好事者知道了,自己儿子的身份也要受到质疑。 他原本只是下令把小燕子、紫薇和金锁打入天牢,念在福伦好歹大小是个官的份上,并没有捉拿福家一家,现在恨意一上涌,已经对福家四口人起了杀意。 福尔康知道夏紫薇的真实身份后,不仅没有上达天听,反倒把人弄到幽幽谷养了起来,还每天谈情说爱、花前月下的,打的什么主意乾隆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再不成器的女儿也是朕的亲女儿,难道由着你胡乱挑三拣四,当踏脚石?皇帝勾起一个阴冷的微笑,想到福尔康在微服出巡时候的种种言行,也觉得腻歪到了极点,这四口人还不如全都一刀砍了干净。 他正谋划着,便听外面有小太监禀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往慈宁宫一去。” 皇帝感觉额头一阵阵发疼,支起身子看了看吴书来,见这位老伙计也是低着头装死,也只能道:“你回去跟皇额娘说一声,朕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办,请她稍事等待,朕处理完马上就过去。” 皇太后会说什么,乾隆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冷着脸命令道:“吴书来,传令下去,给朕看好了这几口人,等明日,朕同皇额娘亲审这一桩离奇的真假格格案。” 其实今天已经问过了,不过这伙人张口闭口“爱君”“人间至情至爱”的,每个人开口都是一大通的话,皇帝听得心烦意乱也没了主意。他此时冷静下来一想,突然发现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可还没说清楚呢。 乾隆在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想把朕当傻子耍,没那么容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哭着喊着叫几句,打量着朕就能心绪大乱?做梦呢。 ―――――――――――――――――――――――――――――――――――――――― 虽然皇帝万分不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屁颠屁颠跑去见他可能还在气头上的老娘,毕竟这一关早晚要过的。 只不过乾隆走近慈宁宫,却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他看到不仅永琪在,连林璐也在,而且人家不知道说了什么,正逗得皇太后笑得花枝乱颤。 其实钮钴禄氏也算是故意为之,她听了一耳朵比民间章回体小说还惊心动魄的所谓“误会”的故事,冷着脸刚回自己的宫殿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晴格格就过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央求的意思。 皇太后也很无奈,乾隆最开始是有意把福尔康配给还珠格格小燕子的,钮钴禄氏一回来就给他否决了。 皇上开的这是什么玩笑,福尔康当年跟晴儿可是打得火热火热的,不仅有看星星看月亮的雅事,连送汤圆的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了,太后再不乐意,也只能做好了把晴儿许给一个包衣奴才的准备,怎么还能把福尔康让给别人? 乾隆本来挺为难的,尤其后来塞娅公主还在其中横插了一脚,人家不要他大清朝的五阿哥永琪,反倒点名道姓地要嫁给福尔康。 皇帝就纳闷一个成天用鼻孔对着人说话的侍卫怎么就有这样大的魅力,无奈巴勒奔父女一口咬定,国事必定比家事要重要得多,乾隆只好拿来跟皇太后商量,皇太后才勉强让步的。 钮钴禄氏一想到今天皇家丢的大丑就心烦意乱,见晴儿还要帮着福尔康说话,又是气又是恼:“晴儿,你怎么那么傻,人家都说了,他跟那个紫薇心心相印、私相授受,心里压根没你,你怎么还为那个负心汉求情?” 虽然三年前她没有跟皇上请来明旨,可是满皇宫的人都知道,福尔康跟晴格格彼此有意,现在又突然扯出来一个夏紫薇,这两人王八看绿豆,反倒显得她一手养大的晴儿成了插足的第三者,皇太后着实气得不轻。 “太后娘娘,我同尔康,已经是错过了,可是您难道不为他们的生死相许而感动吗?中间的千难险阻、误会重重都没有改变他们的情谊,正如同尔康今日说的,这件事情,皇上并没有损失,这是他们作小辈对皇上的一片爱心啊。”晴格格跪在地上,哀哀而泣,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震动和感悟,她是真的被他们的故事给吸引了。 钮钴禄氏眼中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动,她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竟然说皇上并没有损失?晴儿,哀家不明白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那些人把皇室的尊严玩弄于鼓掌之上,丢尽了大清的脸面,你觉得这就是皇上的‘没有损失’?” 她声色俱厉本来打算斥责一番,突然桂嬷嬷前来禀报说五阿哥求见。皇太后立刻气得一个倒仰,一个两个都当她好欺负,劝不动皇上就都来劝她,真当她没有火气吗?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儿孙这样失望,故意一转头,让桂嬷嬷把林璐叫来,一来为了打断五阿哥的恳求软磨,二来也为了向五阿哥和晴儿表现出自己的冷落。 太后喜欢聪明伶俐又要知礼仪懂规矩的小辈,她虽然看不上林琳,却看林璐一直很顺眼,时不时就把人叫来说几句话解闷。 林璐来宫里的时候已经从领路人口中打听出了事情,虽然人家不过念在他是皇太后身边红人的份上小小地提点了一两句,耐不住林璐有外挂器知道事情的始末,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林璐一来也不管五阿哥带着敌意的目光和晴儿求助的视线,就只捡着皇太后爱听的喜庆话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太后哄开了脸。 比照着五阿哥和晴儿,太后看林璐就觉得格外顺眼,笑着打趣道:“哀家听说,你正在同于家的姑娘行问名礼合生辰八字?”这条小道消息还是瓜尔佳氏告诉她的。 林璐一点也没有这个年代人惯常有的羞涩脸红啥啥的反应,反倒十分自然地一点头,笑道:“太后娘娘连这个也知道啊,前两天我刚厚着脸皮跟人家讨了来,请人看过了,说是十分相合呢,纳征礼定在了下个月,到时候臣请太后娘娘吃酒,您可千万要赏光。” 太后有些诧异他的直白,轻笑了一声,嘲笑道:“真是不知羞,就这么说出来了。定得这样急,倒是跑不了了。” 林璐叹了一口气:“臣都这个年纪了,再不娶亲也叫人指着脊梁骨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再者,我妹妹那里也拖不得了。”十九岁的男子还没结亲勉强还行,要是林黛玉过了十七岁生日还没过小定,可就有人说道了。 说到他妹妹,皇太后笑容一收,也多想了一下。林家跟富察家的亲事乾隆来找她说过,钮钴禄氏其实不大想同意,福隆安论年纪论样貌论人品论家世,跟四公主和嘉正匹配,只可惜那小子反倒看上了林家姑娘。 皇帝说起来时笑容都止不住,提了好几次了,皇太后再不乐意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给他泼冷水,也只得应承了下来。 五阿哥永琪被晾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扯他皇玛嬷袖子,张嘴道:“皇玛嬷,孙儿还有事情相求……” 太后没想到冷了他这么长时间,这个孙子还没有明白过来,更加懒懒的不想搭理他了,正巧此时有人来禀报皇上驾到,趁势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哀家还要同皇上好好商议。” ------------ 81章 乾隆先给老娘行了礼问了安,见钮钴禄氏神色并不好看,还专门温声温气安慰了他老娘一番:“永琪本来不是这样不懂事的,朕想了想,自从那个小燕子进入了皇城,朕的五儿子就如同疯魔了一样。这件事情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皇额娘大可以放心,儿子已经有了决断。” 爱新觉罗永琪是乾隆最为看好的皇位继承人,是他当做隐形太子教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当他还以为小燕子是自己的亲女儿的时候,偷听了一耳朵发现了这两个人的私情,就已经对小燕子起了杀心,更何况如今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个冒名顶替的,那就更不用手下留情了。 这几个人害得他丢了大丑,乾隆为了面子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和三儿子郁郁寡欢而亡,也不会为自己当年在孝贤丧礼上的迁怒行为说一句软化,换了现在也是一样的,他的脸面和尊严大过所有儿女的性命。 皇太后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淡淡的杀意,有了这个结果也是比较满意的,略一点头,又问道:“那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福家?” “福家一门四口,为人臣却不遵守臣子的本分,竟然妄图把朕的儿女玩弄于鼓掌之上,还敢同皇家的格格私定终身,简直是不把皇家当一回事。”乾隆撩起眼皮,里面凄厉的光芒一闪而过,“此等罪名,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皇太后没有想到他打算下这样的重手,看在晴儿的面子上求情道:“福尔康毕竟是西藏公主看上的驸马呢,皇上真的连他也不放过?” 乾隆抬头想了一秒钟,冷笑道:“那就把福尔康送去西藏,其他三个人砍了拉倒。”这句话不过是说一说的气话,他就不相信当福尔康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贱民后,西藏土司还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他。 “其实这个事关国事,本来哀家不应该插嘴,皇上也不一定想听,不过哀家还是要说,”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福尔康并不适合再当西藏驸马了。” “他也不适合再当晴儿的驸马了,一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着一个小宫女叫嚷真爱的男人,朕如果不杀他,也只能成人之美。”乾隆低了一下头,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皇额娘,您大可以放心,朕一定会给晴儿另指一个好的额驸。” 钮钴禄氏被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心头难免有气,低声道:“那就不要杀了他,哀家看皇上对成人之美一直很有兴致。” 这话是在影射乾隆想要撮合福隆安和林黛玉的事情,到了这时候还专门拿出来说,可见太后对此事很是放不下,毕竟是这么好的一个额驸人选,虽然晴儿无意,配和嘉可是正合适的。 乾隆略一皱眉,抬眼看着她,脸色有点低沉:“皇额娘对儿臣原来有这些不满吗?” 钮钴禄氏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自悔莽撞,竟然因为这点事情就失了冷静,不值当得为了这件事跟皇上离心,因此一笑,赶忙补救道:“福尔康的事情我们可以拖后再说,皇上想怎么处理真假格格的事情?哀家听他们说话都听迷糊了,一会儿小燕子是格格,一会儿紫薇又成了格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家毕竟事关晴儿,皇太后先问福家再问夏紫薇的情况,显然一个皇上的私生女在她心中并没有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皇上义女看重的小白脸份量重。 乾隆隐隐升起了戒备与敌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担大头丢了脸,还被自己亲娘拿出来讽刺,虽然皇太后没有多少敌意,不过听在此时的皇帝耳中那就是话里话外的挤兑,不过人家先服软退了一步,他也不好硬抓住着不放,因此道:“这件事情也还不急,朕已经派遣了人手前往济南探查真实情况了。” “那如果那个夏紫薇真是龙女,皇上想要怎么做?”钮钴禄氏说这话都觉得别嘴,一个私生女,不守妇道的汉女所出也就罢了,竟然被一群包衣奴才哄骗着当做宫女进了宫,给一个冒名顶替的小混混当奴才,真是丢光了爱新觉罗家的脸面。 乾隆兴致不高地应和了一声:“这个朕还没有想好,等去济南调查真相的人马回来后再说吧,您说的很对,一会儿这个是一会儿那个是,没准两个都不是呢。” 皇太后觉察到他的冷淡态度,只不过拿捏不准这种不够友好的态度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真假格格这件荒谬的事情来的。 ――既然有可能是冲着她来得,皇太后自然要描补描补,笑道:“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情就暂且放下吧,等有了消息,皇上可要第一时间告诉哀家。”说完后停顿了一下,见乾隆不冷不热点头,继续道,“皇上前几天跟哀家说过的事情,哀家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也觉得很有意思。您要是真的有意思成人之美,明日哀家就传口谕把林家姑娘接进宫来,哀家也想见见永琳的干姐姐呢。” 乾隆一听,大感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还是林琳走时托皇上办的事情,有皇太后当幌子,就算在皇宫中林黛玉跟福隆安见了一面的事情被传了出去,旁人也都不敢说什么。 原本之前他一提话头,钮钴禄氏不是很高兴地混过去了,皇帝也就只能暂且放下,没成想此时她主动退了一步,真是喜出望外,连忙答应道:“那可巧了,朕明天中午的时候,正想同富察家的那几个小子一块在御花园游玩一遭呢。” “哀家明白了,皇上放心就是。”皇太后心中其实挺有几句嘀咕,青年男女结婚前还要相看,就你林家金贵是不?以福隆安的条件,你们也好意思挑来挑去的? ―――――――――――――――――――――――――――――――――――――――― 乾隆跟老娘合计了顿饭功夫,回到自己养心殿的时候,就看到福隆安正站在门口神采奕奕地当值站岗守大门呢。 个把月前的时候,福隆安那真是愁云惨淡,不拘往哪一站,浑身的哀怒怨气隔了三里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乾隆看得也直牙碜。 不过自从林琳扯着福隆安往嘉木舍走了一遭,谈了三个条件出来,福隆安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焕然一新了,此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看了让人就觉得精神一振。 乾隆看他的样子也觉得心里舒坦,上前拍了拍人的肩膀,笑道:“这几天怎么样啊过得,你阿玛跟朕说,你天天往林家跑的挺勤的?”行啊小子,手脚够利落,我儿子刚有点松口的意思了,你就屁颠屁颠借坡下驴套上近乎了? 福隆安向上挺了挺身子,笑眯眯道:“奴才承蒙皇上关心,我阿玛怎么把这个也跟您说了啊?”他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却喜上眉梢,笑容止都止不住,“明天奴才轮休,跟公瑜约好了,一道去吃酒呢。” 他跟林璐经常出去吃饭,不过一般都是靠海兰察在中间牵桥搭线,林璐一直不想搭理他,全看着海兰察的面子。不过明天的可不一样了,明天是林璐主动找的他,还没叫上海兰察,福隆安直觉有门,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乾隆听了一愣,摆出为难的模样,慢吞吞道:“那恐怕真不行了,明天朕找你还有事情呢,你得在皇宫里守着。” 福隆安感觉跟人照脸上拍了一板砖一样,也跟着愣了一下,他再不乐意也不可能拒绝,头一低道:“奴才遵旨。” 乾隆看得更乐了,忍了半天,看福隆安那苦逼兮兮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哈哈笑道:“傻小子,朕这是在帮你呢。” 养心殿门口人多眼杂,皇帝也没明说,对他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便自顾自推门进去了,留下福隆安一个人站在门口愣愣思索着他话中未尽之意。 好不容易挨到站岗结束,富察二爷带着些许茫然回了自己家,刚一进门就看到自家管家站在门口等着他。 福隆安一下马,大管家就迎了上来,堆着笑脸道:“二爷,刚刚林家大爷托人传话过来,说明天中午他有急事,不能赴您的宴了,实在是对不住。” 大管家说这话的时候很感觉心惊胆战,他是知道福隆安对明天的宴会抱有怎样的期待,结果被林璐放了鸽子,要是有气难免要对着他们这些下人发。 福隆安下意识屈起食指挠了挠自己的右侧脸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哦,林府上大管家还说什么了,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公瑜不能来了?”他的心此时跳得很快,隐隐有一种美好的猜测,让他感觉手心直冒汗,满心的期待。 大管家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外人,才压低声音道:“二爷,虽然林顺没说,不过奴才特意着人去打听过了,听人说宣懿旨的人马一个时辰前从林府走了一遭呢,没准是太后娘娘命人宣林姑娘进宫,林家大爷自然要陪着过去了。” 一句话说得福隆安豁然开朗,重重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两眼直冒精光:“你说的很对,怪不得……怪不得……”他一个人“怪不得”了大半天,又迫不及待问道:“阿玛回来了吗,我找他老人家说点事情。” 大管家没有对他做的傻动作表示惊讶,这段时间都见习惯了,只是点点头回答道:“老爷回来有一段时间了,正跟大爷三爷说话叮嘱事情呢。” 福隆安心中的激荡再也按捺不住,仰着脖子哈哈哈大笑三声,一撩袍子,火烧火燎地跑了进去。①38看書网,屁股底下闲不住的主儿,此时被刁难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心中一个劲儿腹诽。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二哥娶媳妇,他要跟着倒霉受灾。 福隆安本来坠在最后面心不在焉地看着,突然听到旁边树丛中有轻微的响动,下意识侧眼看过去。 一个容颜清秀的小宫女在绿树间探出半个脑袋来,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轻轻一勾手,展示了一下手心里捏着的金色宫牌,也不说话,转头就往岔道上走。 那个牌子是太后慈宁宫的信物,福隆安立刻明白了过来,心头一喜,急忙抬腿跟上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不住。 那个小宫女领着他在御花园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亭子旁边,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略一点头,自己没有停留地直接就走了。 福隆安磨磨蹭蹭走到亭子里坐下,短短几步路已经憋出了一头的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左手攥住右手,半是焦急半是忐忑地等着。 ―――――――――――――――――――――――――――――――――――――――― 林璐坐在慈宁宫偏殿的小板凳上发了一会儿呆,见林黛玉通红着脸颊出来,赶忙站了起来。 他本来挺想问问自己妹妹有没有被皇太后刁难,一打眼看到林黛玉身后跟着的桂嬷嬷,遂只是笑道:“黛玉,怎么样了?” “ 林姑娘十分知礼,太后娘娘一见了就喜欢得不得了,十分夸赞呢。”桂嬷嬷从后面轻轻推了林黛玉一把,叮嘱道,“姑娘可千万记清楚了,别走错了路。” 林璐知道自己妹妹这就要去跟男人见面了,不放心地跟着她走了一路,①38看書网到了,太后派来跟着的小宫女都一个劲儿那眼睛瞥他了,才压低声音道:“我就在附近逛游着,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叫我一声。” 林璐虽然觉得福隆安不会下做到耍流氓动手动脚,不过万事都有个万一,福隆安要是真敢趁机揩油,自己虽然小胳膊小腿的,拼了半条命也一定废了他。 林璐现在略微有些后悔,自己也是傻,来之前就应该先教给妹妹防狼三十招的,别的不说,起码撩阴腿也应该配备上。 领路的小宫女又翻着白眼看了他一眼,您想什么呢啊,那个可是富察家的福隆安二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林黛玉倒是听得哭笑不得,又是受用又是无奈,连忙一拉他:“行了,哥哥放心吧,我就是去看看,要是觉得不合适,立刻也就回来找你。” 林璐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抓着妹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走远,禁不住跺了跺脚,满心的辛酸。 ――这要是臭和尚还在,还能偷偷摸摸藏身在附近听听事情进展,结果现在臭和尚也拍拍屁股滚去边疆了。林璐甩了甩脑袋,现在是哀悼妹妹将要嫁人的时候,怎么又想起林琳来了?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以往在林黛玉的事情上,从来都是林琳跟他站在一个立场上的,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杵在这里当木桩子。林璐一个人站在茂密名贵的树木花丛间,茫然愣神半晌,狠狠一撇嘴,哼,谁稀罕你陪着啊,去你的边疆俘虏美丽的香妃娘娘去吧。 ―――――――――――――――――――――――――――――――――――――――― 福隆安一直在伸长了脖子往四周打量,远远看到梦中女神袅袅而来,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裙摆上的雪色长珠缨络拖曳于地,天水绿绫衫上精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有种简约的华美。 他看得一个恍惚,禁不住轻屏呼吸,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从石凳上弹跳了起来,通红着脸走出亭子迎接,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十分笨拙地比了一个手势,请她进去。 林黛玉本来也是害羞到了极点,走到半道上就受不住想要停住脚,远远看一眼也就够了,没想到他这样热情地一溜烟跑了过来。 她害羞,福隆安看起来比她还害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两人各自坐在亭子的一个角上,彼此扭着脖子不敢看对方。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福隆安有点着急,这样不行啊,自己表现得跟个木头似的,分数肯定不高,一梗脖子小声道:“初次相见的时候,我行事鲁莽,思虑不周,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林黛玉听了还不待说话,就听福隆安生怕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巴巴地补充:“就是一年三个月十六天零七个时辰……前的那一次……” 福隆安本来还想说,不小心对上林黛玉略显诧异看过来的目光,立刻住了嘴,硬生生把嘴边的“两柱香半盏茶”给咽了下去。 林黛玉也是大感尴尬,这人怎么跟林璐平时给她描述的张扬跋扈的富家子弟不大一样,半低了头轻声道:“富察公子言重了。” 福隆安张了张嘴巴,昨天想得好好的腹稿全都没了踪影,大脑空空一片空白,偷眼看她不备,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条飞快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道:“一别一年三个月……多天,林姑娘别来无恙?” “还好,家中骤然发生大变,忙忙糟糟的。”林黛玉低着头,真诚道谢道,“还要感谢富察夫人当初陪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虽然瓜尔佳氏不过是受宗人府所托,人家毕竟往林府一待就是一整天,不住安慰,确实帮了她很多的忙。 福隆安轻抿了一下唇角:“林姑娘太客气了。”他虽然面上不显,其实差一点哭出来,您好歹在后面加上一句“你呢”,我也好接话啊。 他只能努力再找话题:“我听说公瑜要同于家姑娘定亲了?”这件事他倒是挺关心的,关键是林璐的亲事不办完,他的亲亲心上人可就没法结亲。 “已经过了小定礼了,本来想等着子毓从回疆回来后再办的,不过于大人的母亲身体不大好,想早点看着于姑娘完婚。”林黛玉轻声答道,她现在看着福隆安满脸涨红的模样,自己乱跳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一下他窘迫至极的滑稽样子。 林黛玉对福隆安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尤其听到林璐后来话里话外的给福隆安上眼药,更是厌恶至极。 不过这次她更改了自己的看法,静下心来同福隆安相处,倒发现此人并不差,虽然看起来傻傻呆呆的,却不像是有坏心眼。 而且福隆安各方面条件确实不错,虽然此时表现得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说起话来都磕磕巴巴的,林黛玉揣度着,对他的分数却不低。 再者说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指望着见一次面就两情相悦那也不现实,林黛玉觉得对方对自己真有几分真情,倒也不失为良配。 两人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话,林璐就已经慢吞吞走了过来,黑着脸一个劲儿往这边看。 林黛玉知道他等不及了,便对着偷眼看她的福隆安略一点头,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哥哥,我们回慈宁宫吧。” 福隆安心中一急,下意识抬手想要拉她,手伸到一半唯恐唐突了佳人,赶忙收了回来,讷讷道:“那,那今天这事儿算怎么样啊?” 福隆安就一个劲儿在心里骂自己,笨死了,表现得一塌糊涂的,再看看林黛玉似乎毫不留恋的举动,觉得自己八成要坏事了。 没想到林黛玉慢慢染红了玉面,含羞带怯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一点头,便径自走下台阶去找林璐了。 福隆安被她这一笑笑得大脑晕乎乎的,浑身暖洋洋的,飘飘然愣了半天,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们兄妹走得看不到人影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 83章 海兰察一进门,就看到林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脸色灰暗,神情不虞。海兰察愣了一下,急忙上前摸他额头,一搭手,并不烫,皱眉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就叫人看看。” 林璐一把挥开他的手,哼哼唧唧翻了一个身子,眼睫半闭:“我跟和尚吵架了,你今天过来是什么事情啊?” 你们隔着千山万水还能吵起来啊,海兰察听得又愣了一下,倒有些不明白了:“那你也不用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啊,振作一点。”搞得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儿,你们吵架不是太常见了,以往的时候三天能吵四回,也没见你像现在这样要死要活的啊。 “这次更往常不一样,你不知道他话说得多难听。”林璐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也觉得别扭,他跟林琳关系从小就不算多好,吵架应当是家常便饭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吵完了见不到林琳,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海兰察动了一下嘴角,觉察出他真的有点心灰意冷,便打消了询问吵架缘由的念头,转而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皇上把天牢里那几位都放出来了。” “这么快啊,这次关了几天,怎么就放了?”林璐早猜到乾隆不会舍得难为他的开心果解语花,不过仍然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他心情不舒坦自然就不希望别人好过,撇撇嘴道,“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皇上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海兰察低头咳嗽了一声:“这话你可就说错了,放得快是一码子事,放过了是另外一码子事了。” 他是臣子,不好明着说啥皇子格格的倒了血霉,不过这话显然也是在暗示林璐此时有人倒霉到家了,果然林璐精神一震,立刻就坐直了身子:“这话怎么说?” “还珠格格对外宣称暴毙而亡,现在和真格格一并锁在了漱芳斋。听说皇上本来想直接处死的,为了皇家的脸面不想把事情闹大,无奈五阿哥疯了一般当着满朝的面抱着皇上的腿哭天嚎地,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嚷出来了,皇上没办法才留了她一条命。” 海兰察对两位女子仇恨并不大,重点在后面,“至于福家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福伦和福尔康的职位一掳到底,连福尔泰的伴读身份都给撤了,皇上还下明旨,永不录用,一辈子不得进宫门半步。他们家现在也就福伦夫人头上还有个绿豆大小的诰命。” 海兰察一边说一边在心中冷笑,真是好笑,包衣在皇室心中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成天跟一个阿哥一个假格格一个真格格成天混在漱芳斋把门一锁商量事情? “福家可是五阿哥的一只臂膀,他唯一的亲信手下,怎么五阿哥也没拦着?”林璐一听,心情果然好了不少,他虽然对这一群人没有多大的反感,不过人倒霉的时候知道有人比他更倒霉,带来的安慰效果胜过千言万语。 海兰察眯了眯眼睛,老神在在道:“他倒是想拦着,可是他自己现在连心上人意中人都差点护不住,自顾不暇。皇上当初就问他,你是要小燕子的命还是要福家的官位?五阿哥一听就老实了。”这件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就站在门口当值,里面闹腾的声音可是不小,以他的耳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听了一耳朵。 “那真的明珠怎么办呢?”林璐一个劲儿傻乐。 海兰察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个我真不知道的,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本来还想问问你呢。”你要是不知道,那还能问问子毓,结果谁想到你们两个吵架了呢? 一等御前侍卫说完,见林璐闷闷的又有点不快,体贴地站起身道:“你心里不舒坦,我就不打扰了,你跟子毓也别都耍小孩子脾气,多让着他一点。”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林璐一口答应下来,心中略微苦笑,臭和尚眼红他娶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话里话外冷嘲热讽的,林家大少爷觉得自己就是跟他吵了两句都算是够让着他了。 海兰察从林府告辞出来,转脚就去了嘉木舍,推开约定好的雅间的门,果然福隆安坐在里面傻呆呆捧着一个茶杯发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海兰察看得都牙酸,翻白眼道:“你醒醒,先醒醒,事情没那么顺利,也就见了一面,三书六礼都没过呢,你别闹得跟已经成了一样。” 福隆安听了没出声,抱着茶杯仍然作幻想状,被海兰察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瞅他的脸色,便明白了:“怎么,公瑜不知道?” “反正我是没有试探出来,而且我去的时候,他情绪也不高,好像跟子……八阿哥又闹别扭了。”海兰察叹息了一声,“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看了就难受。” 虽然是奉乾隆的命令跟林家有意结交,四年下来,也已经发展出了真感情,海兰察一直跟林璐处得关系好,跟林琳其实关系平平。 他老早就想提醒林璐,别傻乎乎把一颗真心贴上去,林琳心中不一定怎么想的呢。以往的时候,八阿哥还不是八阿哥,林琳跟林家自然是一条心,可是现在人家成了八阿哥,这是自成一派的一股势力,跟林家确实有点牵扯,不过再也不是能合并起来一起说了。 这话本来不应该说出口,海兰察也不是这样没心机的人,只不过福隆安对林黛玉一往情深,这就表明了他肯定也是心向林家的,两人的立场一致。 “我觉得事情倒没你想得那样糟糕,没准这事儿不是八阿哥做的呢。”福隆安半低着头说了一句,心中也是发愁。 海兰察白了他一眼:“这话你说的你自己能相信?福家完蛋了,而且还是永无翻身之日,五阿哥的臂膀就被轻轻松松除掉了,这里面谁的好处最大?” 事情又不是福家自己做下的,这玩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责任是双向的,真追究起来小燕子冒名顶替才是真正的死罪。皇上看在五阿哥的面子上连小燕子都饶过了,偏偏死揪住福家不放,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觉察到不对。 杀死一个把五阿哥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会让爱新觉罗永琪警醒后奋进,可是留着一个只会让他办傻事的女人再除掉他的兄弟,五阿哥的前途八成暗淡无光。 海兰察不相信皇上会狠绝到这样的地步,从之前的种种都能看得出来乾隆对自己五儿子的期许还是很高的。 ――这是有人在后面挑拨。 谁能把乾隆哄得神魂颠倒、一头撞进陷阱来?除了风头正盛的八阿哥,海兰察想不到别人,而且他还相信林琳有本事在皇帝那里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不会引起怀疑。 福隆安听完半天没有出声,默默喝完了手中的茶,才笑道:“我听说回疆战事一片大好,可见八阿哥是真有本事。” 这话是他代表他自己说的,并不代表富察家的立场。推林琳上位总比让五阿哥那个草包坐上龙椅要好,福隆安虽然心惊林琳的野心,也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 想要让一个天下人都知道是不光彩私生子的皇子坐上皇位,需要的不仅是人力物力,还要靠天力看天命,这是一场豪赌,对他们来说,赢了并不能锦上添花,输了却要倾尽所有,以富察家的地位,本来可以安然置身事外的。福隆安轻轻叹息,为了一己私心拉家族下马,他如何能够心安。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了一会儿,喝完了茶便各自散去,福隆安怀揣着满心的忧虑回了富察家,刚一进门便被自己老爹叫了过去。 傅恒坐在书房里静静看了他半晌,淡淡道:“坐吧,你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日后也应当稳重一些,不要得空就往外跑。”跟林家的亲事也是往外跑跑出来的,忠勇公叹息一声,要是早知今日,当初他绝对不会让福隆安踏入林府一步。 “儿子谨遵阿玛教诲。”福隆安自知理亏,蹭着椅子坐了下来,低声道,“阿玛找儿子有何嘱咐?” “福家是彻底完了。”福家在富察家眼中就是一坨屎,压根就不是值得拿出来说的,不过一坨屎也有它自己的价值,小辈们都能猜得□不离十,傅恒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福隆安毕竟年轻,面对如此重大的抉择,忍不住扭动了一□子,带着些许急切问了出来:“阿玛也觉得八阿哥没有希望吗?” “那倒不是,八阿哥虽然身份差了一等,不过他有圣眷,皇上的喜爱比任何政治资本都重要。”房间里压根没有外人,傅恒也就把话直说了,“再者,我看八阿哥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你不知道今日军机处因为回疆的战报都震了三震,几个老臣看了都对八阿哥赞不绝口。” 即使眼界高如傅恒者,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当时的震撼,不,已经不能说是震撼了,应当说是惊艳,那是冲天而起的恣意才华,划开了整个世纪暗淡混沌的夜空,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这是为帅之才。 福隆安看清楚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激赞之意欣赏之情,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禁不住问道:“您觉得事情可成?”可是除了康熙帝是特殊情况,大清皇帝从来没有立过有汉人血统的皇位继承者,而在这片土地上,也从没有出现过私生子继位的情况。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妄下定论。”傅恒半闭着眼睛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福隆安听得心头直发怵,合着您也不敢下定论啊,那您装得跟已经下定决心了的样子干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阿玛,今天海兰察去问林璐了,他对这件事好像并不知情。海兰察觉得这是八阿哥跟林家离心的表现,儿子倒是觉得,也许这表示八阿哥不想把林家拖下水。” “他拖不拖林家下水都没有意义,世人都知道八阿哥曾为林家养子,八阿哥要是坏了事,林家也跑不了。”傅恒还有半句话没说,林家跑不了,林家的姻亲也跑不了,储位之争向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完蛋全家受难。 福隆安一低头:“儿子不孝。”别说他拼了一死也想娶林黛玉,就是他不乐意了想反悔了,话也已经在乾隆跟前放出去了,无法更改。 傅恒摆了摆手:“不怪你,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傅恒看着福隆安跑到养心殿表白真情,气恼之余其实也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想让儿子尚主。 宫中合适的也就四格格和嘉和晴格格,后者早就跟福尔康那个大鼻子侍卫有染,前者可还有几个同母兄弟呢,若是福隆安娶了和嘉,富察家中立的地位就一去不复返。 虽然瓜尔佳氏颇有微词,傅恒对这门亲事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没料到乾隆会光棍地认下林琳,不过他也跟常人想的一样,私生子没有继承权,富察家仍然是标准的中立党。 ――谁想到,千算万算,谁都没料到林琳的野心有这样大,而且人家还不玩阴的,根本不屑于掩饰,直接把态度亮了出来。 老子要争皇位了,你们富察家要不要跟着我混?要的话就结亲,大家一起发财,不够胆子的话抓紧拍屁股滚蛋,也别肖想老子姐姐了,正好我看你的傻儿子不顺眼。 “阿玛若是实在为难,不若找个时机把儿子逐出门墙,也不会拖累富察家。”福隆安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办法。 傅恒笑了一声:“还不到这个地步。”傻儿子,这玩意就是扯一层遮羞布,就如同八阿哥就算同林家疏远了林家也是八阿哥党一样,难道你福隆安从富察家脱离了,别人就不把你的帐记到忠勇公府上吗? ------------ 84章 林琳把手中的毛笔丢下,看着地图上被描绘出来的墨线,眼皮一撩:“京城方面怎么说?” “回主子,山海传来消息,福家几次托宫中娘娘求情未果,只能又赖上了五阿哥。只不过五阿哥本还为还珠格格的事情着急,自顾不暇,短时间内没有心思管他们。”虎牢穿着一身正六品武略骑尉的甲胄,恭敬地低头答话。 “福家不过是五阿哥养的一条狗,可笑他还非要跟畜生称兄道弟,平日里说平等,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到底还是比不上他的心上重要。”林琳冷笑了一声,随手扯过桌子上的战报来看,“其他呢?” “夏紫薇的事情皇上还拖着不肯决断。”虎牢飞快说了一句,没有加上任何的个见解。他需要做的是当好主子的眼睛和耳朵,而不是当好主子的脑。 他跟皇帝专门写过一封信去给名义上的姐姐求情,不能再插手了,态度太殷勤就容易惹怀疑,林琳半眯着眼睛想了一下,眉尖一挑:“无妨,一个女娃,死不死活不活的,也碍不到的事情。”他的敌从头到尾就只有五阿哥一个,福家和夏紫薇小燕子等,不过都是用来整治五阿哥的棋子。 虎牢低头等待半晌,不见他再问,便自觉行礼退下,走到门口被林琳叫住了:“林家怎么样了?” 虎牢早料到他早晚要问出来,低眉顺目答道:“大爷已经请刘统勋刘大家夫主持着同于家过了小定礼了,婚期已经择出来了。” 本来林璐也不想办这么急,好歹等着林琳回去,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情,好好热闹一下。结果林琳直接一封书信回去,抓紧趁着没回去办了吧,要是拖着,回去也不会参加,是有身份的,谁稀罕搭理。 这封信正式把林璐惹恼了,两开启了前所未有的漫长冷战时期。林璐憋了满肚子火气,不来就不来,摔什么谱啊,一朝权手便把令来行,八阿哥牛逼了,老子还不稀罕请呢,于是自己张罗着办婚礼。 林琳听完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变了好几种颜色,沉默半天才道:“行了,下去吧。” 虎牢巴不得赶紧溜之大吉,看都不敢看他,低着脖子就溜走了。 ―――――――――――――――――――――――――――――――――――――――― 虽然塞娅公主看上的驸马被皇帝一气之下关起来了,而且还被直接降罪成了平头百姓,不过乾隆念边疆稳定的份上,十分客气地表示,如果塞娅还想嫁给福尔康,那自己重新给他封个不大不小的爵位也还是可以的。 巴勒奔立刻表示不用这样麻烦,俺们要个跟别的女生死相许的傻x干什么,别说他不想娶俺们塞娅,他就算想娶,俺们塞娅凭什么要委屈地嫁给他? 两个陈年老贼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哈哈大笑一阵,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吹了。福尔康听说后摇摇晃晃差一点昏厥过去,同西藏公主结亲是他现唯一还能够过上上日子的机遇,没想到塞娅绝情至此,一口就回绝了。 福家就一直发愁,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夏紫薇未必能够靠得住啊,皇上之前说查明了身份再下决断,现第三波去济南调查的都回来了,皇上还是一点说法都没有,就把漱芳斋这么关着,也太不成样子了。 他们的翘首企盼下,西藏土司一行终究还是选了个驸马带走了,跟福家没有丁点的牵扯。 这几天明里暗里巴巴跑去跟塞娅套近乎的福尔泰也只能捧着自己一颗支离破碎的少年心,无的角落舔舐着伤口。 乾隆送走了西藏土司一行,才开始正式收拢心思聚集精力处理真假格格的事情,他命解了漱芳斋的封锁,坐养心殿里不紧不慢地喝茶。 两盏茶的时间,刚刚够五阿哥派遣漱芳斋附近的小太监去通风报信,五阿哥没有一点耽搁地跑到漱芳斋所花的时间,而永琪手上还有准备为回疆返还将士庆功的差事。 乾隆心中轻轻叹气,他的心也不是那样的铁石心肠。皇帝告诉自己,如果永琪能够明白过来,知道手头的差事比一个女重要,那就说明他还没有疯魔,自己就不妨成全了这一对有情――可要是永琪得了消息,就不管不顾丢下迫眉睫的事情跑去了漱芳斋,那就不要怪他下手无情。 皇帝眼中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一撩袍子站起身,摆驾漱芳斋。让他感到痛心之处于,他的前脚刚刚踏进漱芳斋,小腿肚子就被抱住了,果然出现这里的五阿哥嚎啕道:“皇阿玛,皇阿玛您怎么可以狠心至此?小燕子病得这样重,您连太医都不肯给她叫?” 五阿哥是真伤心,他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漱芳斋开了门,一头撞进来就看到自己牵肠挂肚一个月的意中病怏怏横床上,虚弱得只剩一口气。 永琪赤白着脸质问紫薇和金锁为什么不肯给小燕子看太医,是不是紫薇恨小燕子抢占了她格格的位置,故意要害死她? 夏紫薇都给骂懵了,她为了小燕子忍着身份被冒领的惶恐,憋了这大半年,现又因为小燕子莽撞直接把事情说了出来,害得她遭了亲生父亲厌弃,这些她都没有一句抱怨,竟然也仍然被这样子猜疑?紫薇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还是金锁护主,旁边帮衬着说了几句,一点也不害怕五阿哥身份:“五阿哥您怎么可以这样子说们家小姐呢?小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小燕子一嚷嚷着头疼,家小姐就让们想办法搬救兵。外面守门的士兵说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皇上,皇上不让太医来的,小姐急得不行,想办法给传了纸条,也不见来呢?” 五阿哥听得又是茫然又是生气,立刻责问道:“胡说,们什么时候给过消息?”他立刻叫来这几天负责监视漱芳斋的心腹,两方对峙。 小太监一听就吓呆了,睁着一双无辜的黑眼睛不住打抖,别的一句话也不说,“噗通”一声跪地上,只求金锁姐姐不要诬赖他。 五阿哥也不相信从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心腹会胆大到瞒着不报,更加断定金锁说谎,这对主仆就是妄图看着小燕子病死。 金锁还想争辩,便听唱说皇上驾到,一行也顾不得吵架了,五阿哥直接就扑了过去。 乾隆静静听完儿子对自己的控诉,小燕子生病的事情确实由守门的侍卫告诉他了,毕竟是曾经的还珠格格,这帮下确实没胆子隐瞒。 不过他飞快扫了一眼跪地上的永琪的所谓心腹小太监,皱了一下眉毛,容长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震惊与茫然:“永琪说什么,小燕子生病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阿哥听得一愣,就这么一愣间,皇帝已经一把拉起他,直奔小燕子床铺。乾隆就手摸了摸小燕子汗湿的额头,龙脸上心痛与自责并存:“小燕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们怎么不派个去告诉朕?朕如果知道了,何至于一直锁着们到今天?就算不想让朕知道,托门口的守卫去传太医,难道他们还敢偷懒不去?” 这番话真乃诛心之言,字字句句都暗指紫薇主仆有意置小燕子于死地,紫薇也顾不得流眼泪了,赶忙泣道:“皇上,冤枉呐,奴婢之前已经求过守门的大哥了,他说已经禀报给您,是您不肯让……”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被金锁一把掐醒了,紫薇立刻明白了过来,她不是受宠的五阿哥,压根没有质问皇上的资格。 当然,是他不让太医来的,小燕子的病也是他动的手脚,不过这个黑锅得由别来背,不值得为了一个女混混,让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离心。乾隆心头冷笑,面上仍然摆出惊讶的神情,呆愣愣看了紫薇主仆几眼,突然神情大变,一把把桌子上的饰物都摔到了地上,怒道:“放肆!当着朕的面,也敢空口白话诬赖朕?”当即叫来守门的侍卫对峙。 本来皇帝预想的是对峙还能够花费一点时间,没想到这时昏迷状态的小燕子突然弹了一□子:“疼――好疼――” 永琪立刻醒悟了过来,扑到床前死死抓住了她的手,通红着眼睛流泪道:“皇阿玛,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赶紧找来太医为小燕子医治!” 乾隆深沉状一点头:“说得有理,来啊,快传胡太医!” 这几个抱成了一团,皇帝不乎小燕子的死活,也不多意一个头脑不清醒的女儿的死活,不过他不可能不意他的五儿子。整治害得他丢脸的只是顺带着,他的最终目的是把已经走了偏路的五儿子拉回来。 ――分化他们看似牢不可破的结盟,就是皇帝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摊手,乾隆当真不是脑残傻叉~ ------------ 85章 胡太医的诊断结果很不乐观,高烧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影响了大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恢复――别说是恢复到正常形态,还珠格格都不一定能够醒过来了。 乾隆看着揪着胡太医领子来回摇晃的五儿子,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失望在酝酿。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在整个漱芳斋扫过,悄无声息地叹息了一声。 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栽赃手段,如果永琪稍微冷静一点,完全可以发现不对。紫薇和金锁俏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困倦,眼袋和黑眼圈都很明显,这显然是不眠不休了好几天照顾小燕子的结果。小燕子的额头上也放了手巾,手巾上还有热气,是刚放上不久的。 ――这个房间里点点滴滴的细节本来都可以让永琪明白过来紫薇对小燕子的用心。乾隆并没有算计五儿子成功的喜悦感和成就感,看着状若癫狂的永琪,他第一次在心中怀疑自己之前的选择。 一个合格的帝王当然是可以有感情的,不过他必须做到不能让自己的感情压倒自己的理智。皇帝望着对自己投射过去冷淡目光一无所觉的五儿子,容长脸上浮现了一层冰霜:“胡太医,你是宫中最好的太医,你要给朕用最好的药,一个月后,朕要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燕子!否则,朕让你九族陪葬。” 同样是威胁太医的话,乾隆说出来的时候带着沉沉的威严,全然没有上一次为林琳拔刀时的恐慌失措,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打抖的紫薇,放柔了声音道:“你们先起来吧,漱芳斋已经不适合居住了,你们暂且到令妃的延禧宫住下。” 前往济南的人已经回来了,事情查实,紫薇确实是真格格。皇帝眸色深沉,这个毕竟是他的女儿,虽然做过傻事错事,不过善良本身并没有错。 乾隆喜欢善良娇弱的女人,娇柔脆弱,菟丝花一样的弱不禁风,只有依附于他这样挺拔的树木,才能安然健康的存活。 不过一个父亲的心情并不同于一个男人的心情,对女人和对女儿的标准自然是不一样的,皇帝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帮着数钱的傻女人竟然是他的女儿。 在漱芳斋多待一刻,他的心情就差劲一分,乾隆不再耽搁,一甩袖子直接走了出去,他是日理万机的大清皇帝,他还有事情要忙,第一件事就是把永琪手头的差事收回来。 三军将士战胜回京,还带着心惊胆战来递上降书的阿里和卓,这虽然不是载入史册的巨大成就,也绝对是近五年内的头等大事,耽搁不得。 想到八儿子得胜回朝,乾隆的心情立刻就愉悦了起来。这是他亏欠最多的一个儿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皇帝走着走着忍不住笑了一声,侧头对着身后紧跟的吴书来道:“传令下去,让部队们日夜兼程,今早回京。”林璐大后天就要娶媳妇了,林琳走得快一点,完全可以去喝杯喜酒。 ―――――――――――――――――――――――――――――――――――――――― 马上要结亲了的林璐兴致并不高,他慢吞吞挪动着身子,任木莲摆弄他丈量着尺寸,眉头一皱:“喜服还没做出来吗?” “大爷,已经都做好了,只是姑娘还想帮着您改改尺寸,您这一个月蹿了不少个子。”木莲掩嘴笑了一下。 林璐身高在同龄人中不算矮,不过也不算高,本来三年前就不长个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又开始向上蹿。 林璐听说他长高了也没感到多高兴喜悦,挥了挥手:“好。”停顿一下,补充道,“跟妹妹说一声,东西都准备全了,让她别忙活了,别再累着了。” 木莲手中的卷尺停住了,看了他一眼,低声应下,便退了回去。她回到林黛玉房间的时候,林黛玉还在跟白音比划着刺绣花样,见她回来,笑道:“怎么样?” “姑娘看得果然不错,大爷真长个了呢,要不说兄妹连心呢,还是姑娘懂大爷。”木莲回身掩了房门,走到近前小声道,“可是姑娘,奴婢看着,大爷好像不大高兴。” 林璐状态不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黛玉也有所觉察,放下手中的刺绣抬头看了她一眼:“子毓还在外面没回来呢,哥哥因为跟他赌气把婚期定得这样急,结亲搞得跟打仗斗嘴似的,当然不高兴了。” “只盼哥哥以后不要后悔吧。”林黛玉一边说一边叹气,她也不知道林琳到底是怎么得罪林璐了,是不是真说了特别过分特别难听的话,竟然能把林璐气成这样,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奴婢看着好像不止这档子事儿,大爷天天半夜偷着喝酒呢。”旁边的玉金突然毫无预兆地插嘴,见一屋子人诧异地看过来,急忙解释道,“我听宁馨说的,她说怎么劝也劝不住,大爷还不让她告诉姑娘。我本来答应她不说的,没想到大爷快成亲了还这样半死不活的,只能说出来了。” 林黛玉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本来想直接过去,走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动作:“哥哥爱面子,我现在去问肯定问不出东西来,不如晚上去试试。” 白音跟木莲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她的意思,禁不住开口道:“晚上大爷喝了酒,姑娘还能问出什么来?” 林黛玉似笑非笑一勾唇角:“傻姑娘,喝了酒才好。玉金,你们关系好,你跟宁馨说一声,把哥哥酒壶里的酒换成陈酿。”就她哥哥那三滴倒的酒量,若是一切顺利,不愁套不出话来。 这话一出来,一屋子人都明白了过来,玉金一吐舌头,嫣然一笑,立刻知趣地下去了。 还别说,林璐这几天的状态确实不对,自己平日里酸酸甜甜的果酒被人换成了辛辣的老白干,一口灌下去还没觉得不对,对着头顶上的月亮哀哀切切看了半天,酒劲上涌,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宁馨轻手轻脚出去了,换了林黛玉独身进来。 林璐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还有点精神,手在桌子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抓住了酒壶,本来还想再灌一杯,就感觉到手里的酒盅被人抽走了。 他迷蒙着眼睛抬头,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眼前的是谁,只是一瘪嘴巴控诉道:“把酒杯还给我。” “怎么就醉成这样了?”这不仅说明宁馨换的是好酒,还说明林璐的酒量确实不过关,林黛玉俯□子想要把他扶起来,“哥哥,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林璐扒着桌子不肯起来,滚烫的脸颊贴着微凉的木质桌面,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我今天就在这里睡了。” 林黛玉有点头疼,温柔地帮他揉着额角:“你跟子毓还没有和好呢?” “和尚?”林璐一个激灵清醒了三分,瞬间坐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和尚在哪里?”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到林黛玉身上,一抓小手,“和尚,你终于回来了?” 林黛玉哭笑不得,抽手抽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拉着,柔声细语道:“哥哥,我是黛玉。”林璐还曾经跟她保证过,再也不叫林琳和尚的外号了,没想到仍然说得这样顺口。 “和尚还没回来?”林璐一把丢开了她的手,眼中涣散的光芒随着她的话慢慢黯淡了下去,揪得乱糟糟的头发上一根上翘的呆毛也极为缓慢地缓缓滑落,温顺地贴在额头上。 半句话不离林琳,显然自家哥哥的心结就在于此,找到原因的林黛玉更有耐心了,继续帮他揉额角:“我听大管家说,子毓的部队大后天晚上就能回京,顺利的话还能够送你进洞房呢。” “他不会回来的,”林璐揉了揉眼睛,“他都跟我说了,回来了也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人家现在是八阿哥,我算是个狗屁,能让他看得上眼?” 林黛玉结结实实诧异了一会儿,不可置信道:“这真是子毓说出来的话?”不能吧,林琳要是真看不上林家了,何必还要求乾隆专门给她跟福隆安牵桥搭线?林黛玉是知道的,要想求动太后出面,林璐还没有这样的份量。 “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林璐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低声道,“我想他了,你不知道我昨天半夜梦到他浑身是血地出现,我后半夜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林黛玉听得无奈又心酸,这两个人真是小孩儿脾气,昨天大管家偷偷托木莲告诉他,二爷打发虎牢来府上探查情况了,还要瞒着不让大爷知道。她原本还暗笑林琳小题大做,没想到今天林璐都成这样了,仍然硬撑着不肯给林琳写信。 她艰难地支撑着把一边絮絮叨叨说话一边红着眼眶发呆的自家哥哥扶到了床上躺下:“哥哥好好休息吧,你睡过了今天,再睡过了明天,等跟新嫂子入洞房之前,八成就能见到子毓了。” 林璐老老实实由着她给自己盖被子,突然小小地抽噎了一声:“我不想娶媳妇了。” “乖,睡吧。”喝醉了酒跟小孩子似的,林黛玉叹了一口气,仔细给他捻好被角。 ------------ 86章 虽然两边的关系闹得很僵,毕竟血缘关系是无法更改的,此次林璐大婚,贾家近乎举家出动,尽数来了林府。 外面有贾琏帮衬着招呼,内堂就是贾母领着王熙凤陪坐着。连满京城都知道的差不多的事情,贾家也是不能厚着脸皮装不知道再把王夫人带来,因此贾母并没有让邢王两位夫人一并前来。 自己哥哥终于娶上了媳妇,算算林璐的年纪也不小了,算得上大龄青年,她本来还在偷偷发愁,如今一帆风顺地迎来了新娘子,林黛玉也是高兴,看着自己的亲外祖母和表嫂子也没有多大的反感,笑着请进屋子,奉茶奉水。 本来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是不用来烦心这种事情的,无奈贾敏早死,林家就她一个够资格的女眷,也不能装没这事儿,林黛玉也没有怯场,整理着装后就出来帮着招呼。 先前林家来了京城就一直在守孝期,平日里闭门不出,一应交际都推掉了,后来刚出了孝期没多久,林琳就出了事情,林家忙忙糟糟乱了好一段时间,林黛玉一直没有闲心抽出空来见见满京城的贵妇。 今日除了贾家,另外来了三十余口的女眷,不仅瓜尔佳氏亲自来捧场,连和亲王弘昼的嫡福晋都来了。 弘昼跟林琳不大对头,他吊儿郎当惯了,看着自己八侄子板得硬邦邦的脸就觉得牙疼闹热,因此平时都躲着走,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不过弘昼时不时在太后的慈宁宫能够碰上林璐,两个同样无法无天的人一见面就十分投缘,大王八看小绿豆,越看越顺眼,于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背着太后和乾隆差一点成了拜把子兄弟。 弘昼在自己王府的时候说起林璐来都是赞不绝口的,这次林璐结亲于家,一向小气巴拉的和亲王府特意备了一份厚礼送上,和亲王福晋也被丈夫指派了过来。 林黛玉跟满屋子人都不大熟,她就跟刘统勋老婆和瓜尔佳氏见过几面,碍于自己同福隆安的事情,更应当避嫌,便不好对瓜尔佳氏显得过于亲热,遇到不懂的事情多赖刘统勋老婆帮她一把。 不过刘统勋夫人能力也有限,她只是京城中的上等人家,跟顶级人家还是有相当的差距的,有些事情难免也插不上嘴。 正作没开交处,和亲王福晋想着丈夫的叮嘱,出头护着她,一拉林黛玉的手,笑道:“我家王爷在家的时候,对令兄长真是赞不绝口,只恨不是自己的儿子,嚷嚷着只说投缘,今天我看林姑娘你,也觉得十分投缘呢。” 和亲王福晋是满屋子里最大的一尊佛,搁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她一发话,刘统勋夫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林黛玉投过去的目光平和安然,恭敬却不带谄媚,闻言微微一笑,恰似梨花开处,满堂都亮了起来:“哥哥能得蒙王爷青眼,这是他的福气呢。哥哥往常也同我说,和亲王平日里十分看顾他。宫中规矩大,我们小门小户的,难免触头,全靠王爷帮着周全,哥哥才没出了大岔子。” “倒也不全是这样,王爷说你哥哥聪明伶俐,便是皇额娘也赞不绝口,时常宣召呢。”和亲王福晋淡淡扫了一圈屋里各位女眷,笑道,“林家在危难之时救助抚养八阿哥,有大功于皇室,连皇上也说你哥哥是他的半子呢。你我也算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她笑得热络,这番话中带着冷冷的警告意味,虽然是对着林黛玉说得,却是在警告在座的女眷,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以和亲王福晋的身份,能明明白白地维护她自是十分不易,这个人情不算小,林黛玉心中触动之余,连忙笑道:“这本来就是臣子应当做的,八阿哥平回疆叛乱有功,这是皇上抚育得好,先父母不敢贪功。” 这话听得和亲王福晋很舒坦,她代表的毕竟是爱新觉罗家,林琳确实比乾隆其他儿子好了一倍不止,可是这个功劳的大头却必须归到皇帝头上去,林家这样自觉,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瓜尔佳氏也是暗自点头,很满意林黛玉的明事理,笑着搭话道:“正是这个理儿呢,八阿哥凯旋回朝,打了惊天的大胜仗,谁能不伸大拇指?皇室贵胄,自然不同寻常。” 贾母对外面的事情都不如何清楚,也听贾政念叨过一嗓子回疆的战事,不过贾政心中梗着东西,说话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也就没当真放到心上,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这样大的功劳。 和亲王府和富察府往常都是贾家拼了命也够不上的权贵之家,贾母自然想要多多表现一下,不过她先前一直插不上话,此时才接住了话头,笑道:“当初,八阿哥在荣国府上借住的时候,我看着就是个眼明心亮的,跟寻常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和亲王福晋觑她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冷落,反倒含笑点头:“说的不错。” 贾母把林黛玉招到近旁,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能跟八阿哥一起长大,那是你的福气。我们能跟八阿哥结下善缘,也是我们的福气。看看八阿哥再看看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宝玉,行之踏错,没有一处拿得出手的,全赖你们兄妹多包涵他。” 她突然无缘无故、生拉硬拽提到贾宝玉,搞得林黛玉都愣了一下,费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有点生硬的把贾母攥着的手抽了出来,一扯嘴角笑道:“外祖母真会说笑,二表哥自然也是好的。” 瓜尔佳氏侧着身子往这边看了一眼,笑容不变道:“黛玉,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自己一拉林黛玉的手,跟和亲王福晋道,“福晋您不知道,当初八阿哥昏迷的时候,可把林姑娘吓坏了。我当时看着,就觉得他们姐弟情深,也很是可惜了一把。幸亏八阿哥福大命大,也是皇上洪福齐天,保佑着八阿哥身体康泰。” 此时林家跟富察家都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京城长着眼睛耳朵的人都知道林家抬旗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林黛玉也明白自己以后就要嫁入富察家,瓜尔佳氏此时待她本来不该这样亲热,因此很有几分小羞涩,一反刚才大方秀丽的表现,微红脸颊低头默默不语。 和亲王福晋也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场有点微妙,瓜尔佳氏转换得也太快了点,刚刚可还不是这种态度的。 她敏锐地感觉这其中有猫腻,不过还不能够确定,因此主动跟贾母说话道:“老封君家中可有麟孙?” “有三个孙子。”贾母多少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当即回答道,“其中贤德妃胞弟宝玉生而含玉,年龄同玉儿正相当。” 和亲王福晋自然是老人精,贾母几次三番扯上贾宝玉,最后还非要加一句跟林黛玉年龄正合适,这其中的小伎俩她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瓜尔佳氏抓着林黛玉的手又紧了紧,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也不搭理正在谈话的两个人,自顾自看着林黛玉道:“我上次教给你的绣法学会了吗?” 林黛玉点点头:“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谢谢福晋不吝赐教。”满人和汉人习惯的绣法不太一样,虽然满人的都是从汉人那吸收学习来的,也在一些小细节上做了改变。 在旁边把两人对话听得一句不差的和亲王福晋惊讶状一挑眉梢,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失态,维持着惊讶的表情奉承贾母道:“生而含玉?这可了不得,老封君这个孙子可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说是这样,现在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和亲王福晋身份特殊,贾母难免有些得意,不着痕迹掩饰过去了,叹息道,“也不知道宝玉这个福气应在哪里。”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拍了拍林黛玉的胳膊,“外祖母就盼着你们都平平安安、和睦喜乐,就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可就不是聪明人才听得出来了,房间里的说话声停顿了一下,瓜尔佳氏半低着头眼中冷意一闪而逝,撩起眼皮看看林黛玉,见她也是一脸震惊小脸煞白,觉得这事儿她也不知道,方才略略散去怒意。 和亲王福晋身份高贵,并不适合在此时开口帮衬,刘统勋夫人见瓜尔佳氏若有所思也没有出头的意思,便自己把事情揽了过来,笑道:“老封君全且放心,令孙有贤德妃娘娘这位胞姐,自然不愁,玉儿也有八阿哥帮衬,您的孙子和外孙女,一定会万事遂意。” 她心中也是反感贾母乱扯鸳鸯谱败坏林黛玉名声的行为,特意把两家分开来说,点名贾家的依仗不过是一个不能干政的妃子,林家可是有八阿哥这个大靠山。 王熙凤在旁边默默听着,这里头可没有她插话的份。她也领悟了贾母的用意,想到今天的话要是让林璐和林琳听到了,自家的仇恨可是又上了一层,再想想贾琏平时的安排用心都要一举荒废了,也只能暗自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愚人节愚人与被人愚快乐~ ------------ 87章 ------------ 88章 王熙凤跟贾母坐马车回了贾府,一撩开自己小院落的帘子,一屁股坐到卧榻上就忍不住跟平儿抱怨:“真是,下次这种事情我可不要去了,老太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此时贾琏还在林府忙着送客,这是出头卖脸的好机会,他自然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施展自己在迎来送往上的天赋才华。本来指责长辈的话不应该说出来,不过此时小屋子里也没有别人,平儿是王熙凤心腹中的心腹,她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及了。 平儿一看就知道这次又出了幺蛾子,也没急着问,先帮王熙凤除了沉重的外套和头饰,见她气平了一些,方才问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老太太前天不是还跟全府的人说,等林大爷来拜访的时候,要好好对待林大爷林姑娘,不准怠慢了吗?” 王熙凤从鼻子里面哼了气出来:“可不是,对着你们老祖宗倒是说得挺清楚,她自己做的事儿可也太拿不出手来了。” 她捡着能说的把晚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得平儿不住咋舌:“老太太这是想撮合林姑娘跟咱们宝二爷?” “那哪算是撮合,话里话外仿佛事情已经订下了。”王熙凤撇了撇嘴角,很是不屑的样子,“等着吧,这事儿要成了那还好,要是不成,咱家准坏在她一张嘴头子上。” 平儿想想也是,自从林琳鲤鱼跃龙门的消息传入贾府,一帮子下人也都连带着担惊受怕的的,好不容易事情安定下来,人家八阿哥没有翻旧账的意思,贾母今天就打起了林黛玉的主意,可着劲儿糟践人家名声,林琳要是知道了,难保不发火。 不过想来想去,她仍然觉得事有蹊跷,这件事情怎么也不像是贾母干得出来的——反倒跟一向奉行简单粗暴原则的王夫人的有点形似,因此定一定心神道:“那老太太必定已经想好了后招吧?没准真有这样的事情呢?” “什么后招?”王熙凤连眼皮也没抬,冷笑道,“咱家跟林家那是什么关系,血缘上是亲近没错,可是自从四年前薛表弟那档子事儿出来,二老爷当着满京城上千只眼睛打了太极拳,两家不来往已久。老太太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想硬撮合这门亲事,别说你我不信,我看在场的几十个命妇也都不信。” “奶奶怎么忘了,光是血缘一门,林大爷也绕不过去呢。”平儿却并不像她这样悲观,想想后突然眼睛一亮,“您忘了,咱们老太太是林大爷林姑娘亲娘的母亲呢!” 王熙凤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老太太是林表弟林表妹的亲外祖母,当初在公堂上林表弟指着二老爷鼻子骂的时候可有丝毫的犹豫?”像林璐那种人,血缘就算个屁。 平儿见她还没明白过来,进一步道:“您别忘了,当初林太太在的时候,跟老太太每月可是要有数封书信来往,她们商量了什么事情,旁人哪里说得出来呢?” 这一句话彻底点醒了王熙凤,她立即坐正了身子,一反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追问道:“你是说,老太太可以说是当年两家就结下了娃娃亲?” 平儿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王熙凤圆睁了三角眼,愣愣想了半天,对啊,老太太完全可以用她跟贾敏当年的书信来往说事,旁人也很难分辨得清真假。而且贾母也不一定空口白话,她要是做的再狠再绝一点,伪装出贾敏多年前的信件也是可以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要是真甩到了林璐脸上,他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把林黛玉送入贾府。王熙凤重重一拍桌子,厉色道:“派人去二门外守着,二爷到了府里,就说我病倒了,千万让他先过来一趟!” ———————————————————————————————————————— 戏台上正在上演热热闹闹的“大闹天宫”,孙悟空正在戏台上翻翻滚滚。这是乾隆特意点的戏,挑的就是最热闹的,不然回族来客是看不懂的。 皇帝此时心中对这一行人已经起了戒备,不过他是不会明确表现出来的,他要等,等到确定他们阴谋的时候,一击必杀,彻底解决回疆问题。 林琳跟乾隆的其他儿子们坐在一桌,将近十个皇子,他就很纳闷自己怎么就运气那么差,正对面就是满面愁容的五阿哥永琪。 关于皇子和女混混的畸恋,林琳也听了一耳朵,知道最近小燕子病情时好时坏,情况不容乐观,五阿哥死了爹一样痛不欲生的表情情有可原。这要是往常,林琳还能当下酒菜解闷,不过此情此景搁到此时的他眼前,他看一眼都觉得腻歪。 他捏着酒盅一个人喝闷酒,也不搭理其他弟兄,自个儿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偶尔抬头看看计时的沙漏,盘算着此刻林府的婚礼该进行到哪里了。 乾隆表现出来的兴致很高,戏文点了一出又一出,闹到很晚了。这个时候,如果一切顺利,就该吉时入洞房了。 林琳手背上有一条条青筋冒出,忍得浑身不自在,喝了一口酒含在口中,一点一点慢慢吞咽下去。 他把自己的不悦摆在脸上,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六阿哥永瑢坐在他旁边,靠近点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想离开去赴宴了?”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永瑢很能理解林琳此时的黑脸,他也觉得乾隆有点不近人情,人家干哥哥娶亲的大事,还非要拘束着八弟在这里耗时间。 赴个屁宴。林琳额头上青筋也出来了,没有搭话,挥开要来倒酒的小太监,自己把酒壶拿了来,把酒盅重新满上。 永瑢被他搞得有些忐忑,想到自己额娘的叮嘱,有意跟他套近乎:“其实这种宴会,不算什么,你要是实在想走,不如称病暂且离席,皇阿玛那里,哥哥帮你周旋着。” 旁边九阿哥永璇也跟着插话道:“是啊,八哥,今天不同寻常,皇阿玛也必定能够体谅的。你同林家公子兄弟一场,情分不同寻常。”他本来才是八阿哥,因为林琳横插了一脚,排位倒退了一个。 谁都知道林琳此时是香饽饽,人家没有母妃帮衬,却得皇帝青眼。人家的母族金陵林家无一人存活,人家自己却有本事。最妙的一点在于,林琳就算现在恢复了身份,也是一个实打实的私生子,除非乾隆的儿子都死绝了,不然一个私生子是没有继承权的。这个身份使他跟所有的兄弟都没有本质利益冲突,两位阿哥的笑容都很热切。 周旋个屁,不寻常个屁。林琳头也不抬,眼皮也不撩,权当两个兄弟是白给,摇晃了一下手里空了的酒壶,回头瞪了那侍奉的小太监一①38看書网点,再上一壶。” 小太监被他看一眼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赶忙把空酒壶接过来,一溜烟跑远了。永瑢又笑着劝道:“我看这个小太监很面生,恐怕是第一次上手,难免有些不熟练,八弟也无须同这种人计较,何苦气坏了自己。” 计较个屁。林琳等酒的空隙也没说过一句话,低着头闭上眼睛自顾自闭目养神,反正永瑢尴不尴尬、下不下的来台跟他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 如果说林琳是烦,很烦,那么五阿哥就是愁,真愁。他今天本来不想来,无奈乾隆脸一板就要翻脸,五阿哥不怕跟他吵架,但是唯恐皇帝一气之下撤了给小燕子医治的太医,只能硬着头皮走这一趟。 此番回部阿里和卓来议和臣服,确实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大好事,在场谁为了不惹得皇上不高兴,自然也都要高高兴兴、笑容满面的。 五阿哥自己心情不好,看别人高兴难免就更不好了,一来二去,搞得他反倒看脸拉得比驴长的林琳颇为顺眼。 永琪也喝了几口酒,也不管台上还在闹着天宫,从座位上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永璇旁边,下巴一抬:“八弟,咱们换换位置。”本来应该叫九弟的,不过八弟叫了十几年,五阿哥心情不好,一时没有注意就叫错了。 叫错名字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乾隆要是心情好了不过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可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准就要想左,觉得这是永琪不承认林琳。 永璇心知肚明,也没有戳破他,只是为难地看看乾隆的方向,低声道:“五哥,这样不好吧?” 但凡是吃饭,座位的顺序向来有大文章,何况是在宫中用晚膳,自然不是能随意调换的。一个圆桌,永琪坐了主位,林琳坐他正对面的副主位,这是乾隆亲心中的亲信吴书来公公亲自领着各位皇子落座的,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帝心中给皇子的排位。 “换就换,一个座位,我跟林琳有话要说。”五阿哥厌恶地皱了皱眉,繁文缛节这样多,搞得他更加怀念自己的心上人了,只有跟小燕子一块的时候,他才能够彻底抛弃这些俗礼,快快乐乐地生活。 林琳?林琳这个名字早该在乾隆认亲皇榜公布的瞬间就消失掉的。永璇不着痕迹跟自己的同母哥哥永珹交换了一个隐蔽的眼神,面上装作无奈的模样还是站了起来。他不忘为自己的不合规矩行动找借口辩解:“那五哥好好跟八哥交流感情,皇阿玛最喜欢咱们兄弟亲亲和睦、兄友弟恭了。”只这么一句话,他就把自己摘干净了。 永璇一边走还一边腹诽着,你们有什么话好说呢,没看到人永琳谁都不乐意管吗?我和六哥都吃了排头,难道你还能得了好脸色? 他没有自己坐主位,五阿哥不守规矩乾隆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自己不守规矩必然要吃排头。永璇笑着请唯一的嫡子十二阿哥上座。 一直密切注视着这边的乾隆看得暗暗点头,没了小燕子干扰,自己的五儿子果然明了是非了,懂得跟弟弟打好关系了,永璇也不错,礼仪规矩学得很好。 五阿哥一肚子的苦水不知道跟谁倒,此时借着酒劲儿一股脑都说出来了,又是自己对小燕子的一往情深,又是对小燕子病情的担忧,又是对自己跟小燕子以后生活的美好构想。 他没有注意到周围兄弟看过来的见鬼一般的目光,也没有觉察出来自从他来了林琳喝酒的动作就没有停留过。 好不容易等到乾隆点的戏都唱完了,阿里和卓站起身道:“下面是小女献给皇上的舞蹈了,是我们的民族舞蹈,粗俗简陋,不成敬意,请皇上随意看看!” 于是浑身散发特殊香味的香妃娘娘就被人抬了上来,用白纱半掩着面孔,在众多舞男的烘托下,随着音乐,婀娜多姿地舞蹈起来。 十一十二阿哥年龄都还小,第一次看回族舞蹈,难免觉得新奇有趣,脑袋碰脑袋凑到了一块,小声议论着:“回疆的舞蹈跟我们的舞蹈真是大大的不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有趣的舞蹈呢。” “我也是,我也是!”永瑆眼珠一转,侧头看向林琳,笑着问道,“这一点咱们就比不上八哥了,八哥此番出京,想必一定看过不少次舞蹈吧?” 这个话题对林琳的吸引力总比之前永瑢永璇两个卖力劝他离开的话题要大,何况还有旁边五阿哥唠唠叨叨映衬着。林琳抓着酒杯,又满上了一杯:“是看过不少。其实这个并不是回族的先例了。” “难道咱们这里也有这样有趣的舞蹈吗?”永瑆精神一震,感觉他给自己面子,脸颊胀得都红了,急忙借坡下驴继续套近乎。 林琳仰头嗤笑道:“想看女人跟着男人跳舞还不简单,声乐营里有不少这种娱乐。” 声乐营里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营妓,四阿哥永珹一口酒喷了出来,尴尬到了极点,急忙瞪了永瑆一眼,示意他老老实实闭嘴吧还是。 林琳这样子荤素不忌,竟然能在国宴上直接说出这种话,搞得一群皇子都不自在,隐隐觉出他已经有点上火了,都不敢再找话头腻歪他。 考虑到自家名义上八弟的巨大杀伤力,心有余悸的永城瞥一眼他额头冒出来的青筋,自觉一拉五阿哥,改变了永琪吐苦水的对象。 世界总算安静了。林琳捏着酒盅,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 89章 红楼还珠兄弟配89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89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林琳喝醉了。【百度搜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会员登入138看书网】他酒量向来好,又有内力傍身,而且他平时对酒也不感兴趣,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喝醉,而且是烂醉如泥。 乾隆配给他的小太监小利子是林琳唯一算得上在皇宫中比较亲近的人,小利子也没叫别人,自个儿艰难地走了几百米路,把林琳扶回了永寿宫。 林琳横在床上,脖子一接触到枕头直接就打起了轻鼾,小利子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艰难万分帮着他脱了外衣,端来水泡了脚。 好不容易刚收拾完,小利子还满心的忐忑,只盼八阿哥明天起来千万别跟他算总账,没有人比他这个名义上的贴身太监对此人无可救药的洁癖更了解的了。 他刚直起腰来把水倒了,吴书来就走小道走来了,探头从门口看看,眉头一皱:“你看看能叫八阿哥起来吗?”真是耽误事儿,皇上还有事情要吩咐呢。 小利子苦着脸一摊手:“干爹,您真是我干爹,这要是能叫起来,儿子准保立刻去叫人——八阿哥喝得不少,一回来就睡下了。” 吴书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干儿子,八阿哥心里不舒坦喝多了,你不会劝着点啊?” 合着您老也知道他心里不舒坦啊?小利子挨了一下子连哼都不敢哼,头一低道:“八阿哥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一杯接着一杯的,脸梢黑得能滴水,奴才别说不敢劝,就是劝了也肯定不管用。” 这倒是大实话,吴书来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倒霉了,低声道:“行了,今天放你一马。等明天八阿哥醒过来,你告诉他,皇上让他三天内呈上一副完整详细的回疆地图。” 这是乾隆对阿里和卓胆敢把含香献给他表现出来的不满和怀疑,他觉得回疆这是要挑事,说不准就是直接派含香来刺杀他的。 虽然含香美,非常美,也香喷喷的,十分新奇,但是乾隆此时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大脑一旦跟阴谋诡计联系到一起,习惯性就开始脑补,怎么想怎么跟阴谋有关系,心中起了百分之二百的戒备。 小利子急忙点头记下了。吴书来还不放心,让他把话重复了三遍,才怀揣着无奈离开回养心殿复命了。 从乾隆今天独自住在养心殿就能够看出来,他对新封的香妃娘娘还是很忌惮的,生怕人家会在那啥啥的时候一刀子结果了他,宁愿放着美人不吃,自己睡养心殿的冷被窝,也没有过去。 林琳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裹着被子在床上转了三圈,才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盯着房瓦翻了一会儿呆,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床。 小利子早端着热水时不时在门口探头,见他醒了,大喜过望,急忙屁颠屁颠过来了:“八阿哥,您可算醒了,皇上派吴公公来叫了您三次了。” 林琳头疼欲裂,接过毛巾来沾了水盖在脸上:“我一回来他就准了我三天的假。”他现在很不满,乾隆说话怎么跟放屁似的,说好了让他好好休息怎么改天转眼就改主意了? 这话他敢说,小利子可不敢接,唯唯诺诺伺候着他洗漱完毕,小心翼翼笑道:“奴才也没细问的资格,不过养心殿催得急,皇上虽然没让打扰您睡觉,也时不时派人来看一眼,您整理妥当了还是去看看得好。” 林琳心中有数,八成是皇帝心疑回疆,点点头就要走,小利子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急忙补充道:“八阿哥,昨天您睡下了,吴公公来说让您给皇上呈递一副回疆地图上去。” “嗯,我知道了。”林琳眼皮也没抬,他早就有准备,因为回疆新人思动,并不是能够长久安稳的样子,林琳当初四面作战的时候顺带着就派虎牢把地形都记了下来。 ———————————————————————————————————————— 林琳被乾隆拉着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到了中午的时候才被皇帝拉着去慈宁宫赴宴。他昨天晚上光顾着憋气了,喝了一肚子的酒,又睡过了早饭时间,他饭量本来就大,连着错过了两顿,此时早就饥肠辘辘了。 结果林琳刚迈进慈宁宫,看着正陪着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玩游戏的林璐,迈到一半的腿悬在空中停顿一下,才若无其事落了地。 林璐正顶着永瑆和永璂兴奋的目光抓棋子玩,听到宫女来禀报,手一抖,十几个棋子一块落回盒子里。他不自在地吸了吸鼻子,侧头看过去。 林琳眼皮有些浮肿,脸色暗淡,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宿醉纵酒的后果,进来后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跟在乾隆屁股后面对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钮钴禄氏行礼。 这是他们小半年来第一次见面,臭和尚看着长高了也瘦了不少,林璐的嘴唇动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忍下了,站起身跟皇太后辞行。 他就是被闲得无聊的老太后叫进宫说话逗趣来了,现在人家爱新觉罗家摆明了要举行聚餐感情促进大会,他一个外人杵在这里就不大好了。 林璐这也不是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打定主意要走,他一看林琳故意表现出来的冷淡态度就觉得难受。 乾隆眼神扫扫他,又不着痕迹看一眼没有丝毫表示的林琳,笑道:“无妨,公瑜一道入座就可以,朕也说过,你算是朕的半子。” 皇帝整个微服私行的路上都看林璐不顺眼,他觉得自己儿子太偏心这个臭小子了。不过自从回了京城,林琳突然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一下子跟林璐疏远了,皇帝窃喜了一阵子,又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又不是瞎子,看得出来林琳整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不然昨天晚上也不能拼了命地灌酒。皇帝希望儿子过得开心快乐,自然就要想办法撮合两个人重归于好。 乾隆特意把林璐和林琳安排着挨着坐下,结果两个人一顿饭下来别说说话了,眼神都没交流过一次,皇帝有点发愁,最后吃完饭干脆道:“行了,你们兄弟两个也有小半年没有见过面了,子毓,朕准你半天假,去林府一家人好好聚聚。” 钮钴禄氏禁不住侧眼看了看他,心中有点犯嘀咕,皇帝这也真是,子毓子毓的叫个不停,这都是八阿哥了,怎么还叫这个名,还有什么“一家人”,现在桌子上坐着的这些才是一家人呢。 昨天还是三天假,今天转眼就只剩半天了,您这算数可真准。林琳闷头嗯了一声,继续吃饭。一桌子就属他吃的多,五碗饭已经塞下去了,其实林琳也饱了,撑得都有点难受,可是不看碗他不知道看谁,不吃东西他不知道说啥。 乾隆笑了一下,也没在意他有点不合规矩的举动,立刻指挥着吴书来把人给送出宫去。 得到皇上暗示的吴书来一路上就竖着耳朵在探听消息,都走到半道上了,林璐才磨磨蹭蹭开口道:“你这次去回疆打仗,打了大胜仗,我还没跟你贺喜呢,现在道一声‘恭喜’。” “嗯。”林琳冷着脸应了一声,冷得能掉冰渣的视线在吴书来越走越慢的身影上扫过,不悦道,“吴公公膝盖不利索?”走得比乌龟爬的都慢。 八卦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吴书来虽然略有些不甘心,也不敢再故意拖延时间,只能加快脚步送两位上了马车。 林顺等在宫门外面,见到林琳跟着林璐一块出来,愣了一下后就大喜过望,急忙迎上来笑道:“二……八阿哥,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起来吧。”林琳看了看等在外面的林家马车,眼神一闪,用胳膊肘撞了林璐一下,“你骑马还是坐马车?” 废话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骑过马了?林璐张张嘴巴,想到微服出行的路上林琳帮着他上药,怔然了一下,并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一歪脖子:“我坐马车,你骑马?” “我也坐马车。”林琳冷冷看一眼已经屁颠屁颠牵来了他的坐骑的小利子,十分坦然地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惯常骑的那匹马受了伤需要休养。” 林璐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膀,率先撩开帘子跳了上去。林琳紧跟着他上了马车。 两个人对坐着相顾无言了半柱香时间,林璐一摸光头皮:“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跟吃了炸药似的,还非要不来参加我的婚礼?”跟臭和尚比耐性是不切实际的,还得他帮着找台阶缓和气氛。 “我以为你知道的。”林琳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沉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 林璐被看得很不自在,其实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林琳对他如何,他再看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不过还有一点没有想通,迟疑着问出口:“那、那你之前为什么非要蹿撵着我娶妻?” 这句话一问出来,带着点期盼的意味,似乎林璐对他的小心思一点也不反感,林琳沉默了一下:“先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娶亲,难道林家就此绝后?先生对我有再造之德,我怎么可能做出绝人子嗣的事情来?”他不怕因果报应、天理循环,不过林琳也是有恩必报的人。 林璐听完突然变得有些垂头丧气了,头一低,哼哼唧唧半天才叹气道:“你就这么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吗?” 他这句话本来是控诉,没想到林琳反倒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眉梢轻挑:“怎么,你真打算跟我好?” 林璐张口结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音不大对劲,脸不由得一红,赶忙辩解道:“我是说,以你的身份地位,你说是吧?你真要来强的,我又不可能不依,不论我愿不愿意,除非你移情别恋了,不然我的命运就注定了的。于家姑娘不错,你要是早告诉我,我早就解除婚约了。” “哼。”林琳重重哼了一声,从鼻腔里出气。他就觉得林璐纯粹是瞎操心,唧唧歪歪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别人用得着你操心啊,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他心中有点小惊喜小激动,看林璐这反应,对自己也不是无意的,显然这事儿有门。 红楼还珠兄弟配89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89章更新完毕! ------------ 90章 红楼还珠兄弟配90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0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林璐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明显跟平时不大一样,神情中很有几分别扭,一直不敢看林琳。【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林府二管家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见了他赶忙走过来,低眉顺目禀报道:“大爷,贾家琏二爷今个儿一早就来找您,说是有急事儿,奴才把人领进去了正等在客厅里。” 他一番话说完,林琳才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扫了一眼良久不见的林府牌匾,略一眯眼睛:“还是这里看着舒坦顺眼。” 二管家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傻了眼,呆呆看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见林琳不悦地一挑眉,赶忙上来行礼道:“奴才拜见二……八阿哥。” “半年没回来,我就升级成二八阿哥了。”林琳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气,颇有些不舒坦,“行了,按着以前叫‘二爷’就行,哪来那么多虚礼?” 二管家还没搭话,林璐插嘴道:“这可不行,八阿哥屈尊俯就,舍下蓬荜生辉。是我府上奴才不懂事,热您发笑了。” 他说这话倒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刚刚两人在马车上把事情说开了,这几个月来中间产生的隔阂就此消散了,林璐这番话主要是说给旁边的小利子听的。 林琳白了他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催促道:“你抓紧去里面看看,贾琏这次急火火来找你,未必没有正经事情。”不然也不会专门挑人家新婚后立刻来找。 贾家不过是一伙小人物,以林琳此时的身份能力,捏死他们不比捏死一群蚂蚁费劲多少,可是林琳真不想这么简单就把人弄死,当年的仇还没有清算呢,哪里能这么容易就叫他们一家子人痛痛快快死掉? 两人肩并着肩进了客厅,一推门就看到贾琏坐立不安端着茶杯在里面乱转着,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贾琏一转头,正好看到林琳清丽俊美的容颜,愣了一下子,赶忙过来行礼:“下官叩见八阿哥,八阿哥吉祥。”虽然他是第一次称呼林琳八阿哥,说起话来却有一点也不带打哏,说的无比流畅。 林琳眼皮也没抬,一撩袍子直接越过他,自顾自走到主位上坐下。林璐笑眯眯上前把贾琏扶了起来:“琏二表哥,兄弟资历浅见识有限,昨日多赖你多方提点才没有闹笑话。正想着向你同嫂子致谢去还没有成行,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一面说一面吆喝人换热茶。 小利子屁颠屁颠走了过来,十分殷勤地掀开茶盖倒水。 林璐往茶壶里扫了一眼,眼波微闪。他看得出来贾琏来了一段时间了,而且心情烦躁,所以才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水,这是有意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 以贾琏的心智,多少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竟然焦急成这样了,林璐也觉得事情不简单,收敛了看戏的心情,等着他的下文。 贾琏苦笑了一声,强忍着自己如焚的心焦,叹息道:“我、我真是没有脸见表弟了,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别说说出来了,他光想想都觉得烫嘴。 林璐眯了眯眼睛:“可是府上又有新方法想出来同外甥外孙取乐?”他隐隐想到了一种可能,昨日宴席结束后,和亲王福晋手下的一等丫鬟偷偷过来暗示他,要小心荣国府老太君。 别说林璐的内在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就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早在四年前就被贾家一出接着一出的算计搞得烦不胜烦了,林璐心中对自己的外家没有丝毫的牵扯不舍,扫一眼贾琏的脸色,冷笑道:“二表哥有话不妨直说,我也一向是最恩怨分明的,分得清好歹。二表哥拿真心对我,我自然不会对二表哥隔着肚皮。” 这话就是在明说事情不会牵扯到他,贾琏虽然仍然有疑虑,却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行,大表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当着八阿哥的面,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且先跟我说实话,林表妹到底有没有跟宝玉立过婚约?” 林璐一惊,端着茶杯的手跟着一抖,热茶泼到手上,烫起了一片红肿。此时他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把茶杯一摔,皱眉道:“二表哥这话是从哪里来的?黛玉几时同贾宝玉有劳什子狗屁婚约?” 林琳黑着脸走过来,抓过他的手给他擦上面的茶屑,检查一番没有大碍,给旁边候着的小利子使了一个眼色,看着小太监走出门,方才捏着林璐的手紧挨着他坐下。 贾琏一看他的反应就明白这确实是空穴来风,是贾母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叹息道:“不满表弟说,老太太晌午已经递了牌子进宫,请太后娘娘下旨,把林表妹赐给宝玉为妻呢。” “她敢!”林璐顺带着把桌布往地上一撕,气得呼呼喘气了粗气,“她以为她是个什么狗屁东西,敢肖想我妹妹?!” 想想福隆安,人家是忠勇公府的嫡长子,为了林黛玉挨了两回打,丢了半条命,轰轰烈烈闹到乾隆那里,放弃了娶公主的无上殊荣,又相看过分数不低,林璐才不甘不愿勉强算是默认了这个婚事。 贾宝玉?这块破石头是个什么东西,贾母也他妈敢放话说要娶他妹妹?林璐到最后气得都笑了出来:“我倒是奇了,八阿哥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呢,难道当年我们同薛家的事,娘娘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我家同贵府二房早就疏远了的,娘娘慈恩浩荡,怎么可能答应这样荒谬的请求?” 贾琏苦笑了一声,叹气道:“老太太今日还同我们说呢,当年表姨在时,跟她有过不少书信来往,其中有一封提到过两家相和,愿亲上加亲,结为亲家。” 贾代善当年有救驾之大功在身,贾母位高人老,时常被宣召进入慈宁宫,贾家又有个贤德妃在宫中,贾母入宫请皇太后下旨赐婚,也不算是出格。尤其这次又不是贾家一家的事情,还是太后亲孙子八阿哥半个母家,太后给贾家面子,也是给她的金孙面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璐反倒一下子冷静下来,抬眼去看林琳,似笑非笑道:“哦,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母竟然有把我妹妹嫁给贾宝玉的心思了?”哈,哈哈,真是荒谬至极,贾敏到死还以为自己女儿是要嫁给丈夫从寺庙里收养的小徒弟的,又怎么可能对着贾母做下这样的许诺? 林琳同样也反应了过来,嗤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呢。”这倒是不用着急,福隆安和林黛玉相看还是钮钴禄氏牵桥搭线的。太后要顾虑乾隆,连带着也要顾虑他,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码下懿旨前也要问问他的意思。 林琳扫了一眼浑身汗湿、紧张不已的贾琏,似笑非笑一扬唇角:“行了,下去吧你。” ―――――――――――――――――――――――――――――――――――――――― 瓜尔佳氏看着上蹿下跳、急得额头青筋暴跳的福隆安,自个儿倒是不疾不徐的,端着茶杯轻轻咂了一口,拿香罗帕一擦嘴角,方才道:“你别乱转了,转得我头晕。” “额娘!”福隆安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把手里攥成一个纸团团的信件舒展看,看了一眼,忍不住又捏成了球,咬牙切齿道,“贾家这是在找死呢!” “可不是,”这话倒是说到了瓜尔佳氏心坎里,她施施然把茶杯放下,一拍桌子,红唇上扬起凄厉冷冽的弧度,“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国公府竟然就有了这样的胆子,欺君之罪,当以尽诛九族论处!” 她其实也气得不行,瓜尔佳氏看着林黛玉再如何,那也已经是当成儿媳妇来对待的人了,要是让人生生把儿子的意中人从眼皮子底下给抢走了,那丢的是整个富察家的脸面。而且瓜尔佳氏对林黛玉的观感也并不算差,小姑娘通透伶俐,难得的七巧心肝,虽然爱哭柔弱了点,但是多加□大有可为。 她看看儿子热锅蚂蚁、又急又气的模样,虽有心冷他一下,也不由得被触动了慈母心肠,招招手把福隆安叫到跟前,宽慰道:“你且放心,这事儿等你阿玛当值回来,额娘会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万岁爷都许了我的!”要不是顾虑着林琳的信件待会儿傅恒还要看,福隆安都恨不能撕吧撕吧塞到嘴里咽下去,“他、他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话说得,那是皇帝,别说突然反口,就是拿你当傻子耍,难道你还能够去分辨不成?瓜尔佳氏暗叹口气,继续道:“你同林姑娘的婚事,早就同皇上说过的,你说过,你阿妈也说过,皇上每次都答应得不带犹豫。这事儿他知道,贾家休想蒙蔽天听。” 一个小小的国公府连带上一个小小的贤德妃,真以为自己能够一手遮天?荣国府跟忠勇公府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贾元春再得宠,难道能比得过乾隆心中孝贤皇后的位置?蝼蚁竟敢向天鸣,说他们不知死活还是轻的。 瓜尔佳氏倒是有点明白过来,贾家这是压根就不知道福隆安看上林黛玉这回事儿,不然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福隆安听她说了好一通,神情才渐渐缓和过来。瓜尔佳氏看他平静了,才试探着问道:“那结亲信件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额娘您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早有这么一回事儿,难道公瑜子毓不会告诉我?”福隆安一听又来了气,“这分明是荣国府的老婆子嘴四下败坏黛……林姑娘的名声!” 瓜尔佳氏定定看着他,声音又轻又柔:“我听说林家夫人去得早,那时候连林姑娘的兄长也不过七八岁光景,七八岁的孩子能记住什么呢?” “可是林公去的时候公瑜和子毓年纪可都不小了,要真有这件事情,难道林公不会特意嘱咐?难道当年林夫人能不问问林公直接就把事情许下来?”福隆安重重哼了一声,这种鬼话漏洞连篇,他才不相信呢,“而且先前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情,您想想因为薛蟠的案子,贾家的名声臭成什么样子了,要是贾宝玉跟林姑娘真的有婚约,难道贾家能不拿着说事儿,好挽回自己的名声?” 这番话倒是很有道理,瓜尔佳氏听得暗自点头,她其实也不信贾母的说辞,看昨天林璐婚宴上就能看出来,林黛玉对于贾母似有若无的暗示显得气愤又心惊,显然也是不知道什么狗屁婚约的。 她专门拿出来一说,是为了试探一下儿子遇到跟林黛玉有关的事情时能不能沉下心想问题。之前福隆安因为初恋一直傻头傻脑的,一碰上就头脑空空、理智全无,瓜尔佳氏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很为他担心。 妻贤夫少祸,如果福隆安真为林黛玉神魂颠倒到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那她对这门亲事肯定是十分不满。现在试探一下,其实儿子还是很清醒的,瓜尔佳氏着实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作者忘了设定时间看留言才发现不对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说出来!!泪 红楼还珠兄弟配90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0章更新完毕! ------------ 91章 红楼还珠兄弟配91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1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林琳在林府磨了一整天的时间,跟林璐把事情说开了不说,还隔着帘子跟林黛玉见了一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本来是不用隔啥帘子的,无奈林璐被贾母玩一手搞得有些草木皆兵,坚持要隔了个帘子上去。 林琳磨蹭到用过了晚饭才跟林璐告别了,拎着战战兢兢的小利子回了皇宫,他就觉得林家待着比在皇宫舒服多了,尤其好久没跟林璐吃饭了,凑一块的感觉特别好。 小利子回去的路上一直小心翼翼地,屁都不敢放一个,时不时偷偷觑林琳一眼。林琳本来心情正好,被他看来看去有些不耐烦了,一皱眉:“怎么,难道我脸上开花了?” “奴才只是觉得,您跟林大爷关系真好,见了林大爷,您眼中的笑影就没消下去过。”小利子缩着脖子嘟囔了一句,大着胆子道,“阿哥,奴才听说您们两个是打小一起长大的?” 他也知道这话不该一个奴才问,可是小利子并不仅仅是乾隆派来照顾林琳起居的,他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使命。 “废话怎么那么多。”林琳确实浑身舒爽,终于有希望能够结束这该死的单恋生涯了,哼了一声,也没跟他计较,并不答话,自顾自迈大步子走到前面去了。 昨天还是借酒消愁,今天转眼就高兴成这样了,小利子在后面一吐舌头,不敢再多话,急忙屁颠屁颠跟上。 林琳回宫的时候,凳子还没坐热就被慈宁宫宣懿旨叫过去了,他也没耽搁,对着来宣旨时不住偷眼看自己的晴格格一点头,立刻来找了太后。 屋里一应仆从都被屏退了,连晴儿也没有进来,钮钴禄氏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干坐着品茶,她旁边还陪侍着皇后那拉氏,两个人脸色都不算好看,皇后在林琳进去的时候还在说着话,看到他来了立刻住了嘴。 林琳进屋后看了看,一撩袍子下跪先行了礼。钮钴禄氏神色淡淡:“起来吧,下面有绣凳,你坐下就是。” 看这样子老太婆是生气了而且气得还不轻,不然也不会明着给他甩脸色。林琳心中有数,自个儿拉了凳子坐下。 他确实生得俊美无双,神情淡然凉薄,脊背挺得笔直如刀,只是静静坐在下首,顾盼间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荣。 饶是心有偏见的钮钴禄氏看得在心中都忍不住暗叹一声,慢慢把茶杯里的茶水喝光,往小几上一放,方开口道:“下午的时候,荣国府老封君递了牌子进宫来,跟哀家说了一出陈年旧事。” 她给旁边侍立的皇后打了一个眼色,皇后急忙从袖子里把一封信函掏了出来。 林琳抬手接过了,打开来粗略扫了一遍,果然同贾琏所说的一模一样。信的边角略有些发黄翻卷,虽然被很好地保管了,也看得出确实是有点年代的东西。 上面的字迹清秀婉约,确实出自女子之手。不过林琳对贾敏不熟,时间也长了,认不出来这到底像不像是她的字迹。 林琳也没有绞尽脑汁回想的意思,既然贾母敢拿出来,肯定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起码对照字迹是看不出问题的。 “皇玛嬷宣召孙儿过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封荒谬至极的信件?”他不甚在意地抬起眼皮,淡淡道,“这封信是伪造的。” “哀家并没有看出来这是一封伪造的信函。荣国府老封君也是经过风浪的人,贾代善还有救驾之功,这一家子人,难道能不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场?”钮钴禄氏眉头一皱,略有些恼怒他的态度。 林琳轻轻吸了一口气,不冷不热反驳道:“他们自然知道欺君之罪的下场,才会让您看不出信函是伪造的。” 这话虽然有道理,不过他的语气表情也让人觉得碍眼了,钮钴禄氏笑道:“哀家觉得,公瑜的母亲正是出自荣国府,是老封君唯一的嫡亲女儿,两者关系自然亲近。林姑娘同贾家叫宝玉的娃娃也年岁相近,这门亲事并无不妥呢。” 这是在暗指没准当年贾敏真跟贾母有了约定,不过林家攀附富察家富贵,并没有把事情说出来罢了。 林琳略微有些不耐烦,一天的好心情难道要因为这点破事给搅合了?他轻轻抬起头来,双眼漆黑,神采傲然:“孙儿同皇玛嬷说实话,当年先生收养我,并不是以养父义子的名头,而只是以师徒的身份接我入林府的。” 好好的说着婚约怎么就说起这个来了,皇太后诧异了一下,略一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林琳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皇后,方才道:“林家人丁单薄,五代单传。先生同师母伉俪相谐,一生只得一子一女,尤其一女黛玉,天资聪颖,七窍玲珑,先生疼爱殊甚,一直有把女儿许配于我之意。直到后来,因见孙儿同黛玉只有姐弟之情,又恐怕自己过身后林家中道衰落,不得已收我入门墙。” 这倒是一个之前没听说过的大八卦,那拉氏忍不住看了看他。 太后面无表情听完,虽然内心震动,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反倒问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先前哀家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她倒是觉得事情合情合理,因为乾隆之前就跟她说过,林如海确实一开始是把林琳当徒弟,快咽气之前才大摆筵席收为义子的。 而且钮钴禄氏也见过林璐,这孩子聪明伶俐很有几分歪才,不过并不是走科举当官的材料,林如海担心林家也情有可原。 “事关黛玉清誉,况且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孙儿当初就瞒下了,没想到竟然会引出一桩祸事。”林琳略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好半天才道,“皇玛嬷若有疑虑,不妨着人去问询林家大管家林顺,他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件事情,是先生手中的第一得用之人。” 这话纯粹就是给钮钴禄氏一个台阶下,太后心中也明白,林琳说得合情合理,她不可能为了一封不能辨别真伪的信件就怀疑到自己孙子头上,这是在打乾隆的脸面。 “哀家明白了,荣国府竟然胆大包天至此?”皇太后心中主意已定,重重一拍扶手,怒斥道,“哀家本来也不相信的,谁想到贤德妃也言之凿凿,哀家才被糊弄过去了!” 这是把黑锅推到了贾元春头上,林琳正是乾隆心尖尖上的人,钮钴禄氏并不想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跟他闹翻, 林琳面皮一沉,带着五分的沉痛七分的无奈道:“孙儿不敢说长辈的不是,不过先生对我有大恩大德,七八年的收养抚育之恩不能不报。再者,我爱新觉罗家也不能由着这些人欺骗。” 皇太后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略微有些惆怅,看一眼皇后道:“今天下午还有谁递了牌子想入宫?”一出事接着一出事的,烦都不够烦。 “富察家忠勇公夫人瓜尔佳氏递了牌子。”其实想见太后的人不少,不过递了牌子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皇后就只挑拣着够分量的说了。 “立刻让她进来。”皇太后眯了眯昏黄的眼睛,现在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瓜尔佳氏所来为何。 ―――――――――――――――――――――――――――――――――――――――― 王子腾心中恨,太恨了,他没想到贾家好不容易消停了三年,好死不死又开始闲着没事去招惹林家。 今天在军机处当值的时候,跟他一道轮班的傅恒大人脸色就很难看,差点被人从手头上抢走了儿媳妇,这可是奇耻大辱,傅恒再沉得住气也难免把心中的怒气表现出一二来,王子腾虽然不知道他跟林家有牵扯,看这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大对头。 乾隆驾临的时候心情明显也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几个老臣都挨了骂,唯独黑着脸的傅恒得到了好一通拐弯抹角的宽慰。 王子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他是昨天中午才得到侄女王熙凤的通风报信的,着自己老婆去阻拦贾母已经来不及了,气得心肝脾肺疼,无奈得要死。 贾母来宫里找了皇太后,事情明显没成,皇太后丝毫没有下旨赐婚的意思,再联想到皇上和傅恒今天的表现,王子腾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富察家这是跟林家已经半定下婚事了! 王子腾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跟傅恒交情不错,不过再不错的交情碰上这种事情都是白给,傅恒要真恼了对贾家下手绝对不会顾虑到他。 夺妻可是深仇大恨,富察家跟林家姑娘年岁相近的也就福隆安一个,这小子王子腾也是知道的,说话办事都很利落爽快,手段有胆色有靠山也有――招惹上一个八阿哥也就算了,竟然连忠勇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能够牵扯出来。 王子腾想来想去,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熬完了一天的当值,十个军机大臣出宫门的时候,傅恒不着痕迹地走了过来:“王大人,近来可还安好?” 王子腾一看这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心中叹息一声,略一点头,含笑道:“好久未曾同富察兄把盏言欢了,若是富察兄今日得空,不妨去府上小坐。” 两个老狐狸彼此对视一眼,相携去了王子腾府上。 在小亭子里摆了宴席屏退了仆从,王子腾亲自执起酒壶给傅恒满上,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也是经年的老朋友了,富察兄有话不妨直说。” “我本来还想来告诉子腾,不过看这个架势,恐怕子腾兄已经知道了。”傅恒捏着筷子抬眼看着他。 王子腾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对,没错,我那不争气的侄女婿昨天时候已经跑来告诉我了,这件事情,唉……谁没做下点糟心的亲戚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声音略有些发颤,忍不住自嘲一笑:“那可是皇上最喜爱的阿哥,平定回疆的大功臣,公瑜也算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了,他们也真敢下手。” “子腾兄也无需如此,你做事兢兢业业,皇上和满朝文武谁不看在眼里?一码事算一码,不至于连累到你的头上。”傅恒半真半假劝慰道。 王子腾一指自己的鼻子,喝了一口酒:“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亲侄女,欺君罔上,倾族之祸就在眼前,这群人兀自懵懂不知。”虽然不至于真论罪到把他也拖下水,不过难免对王家声誉有损。 傅恒帮他把酒盅满上:“富察这一姓氏在京城还算有点影响力,这事情不好让皇上出面,再者也不过是家事,还需要我们自己解决。”这是昨天皇太后拐着弯告诉瓜尔佳氏的,你自己的媳妇差点丢了你们就要自己把面子讨回来。 还算有点影响力?瞧您说的,先皇后就是您亲姐姐呢。富察是八姓之一,不容小觑,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贾家何德何能被人家看在眼里。王子腾明白他的意思,承诺起来也丝毫不带打哏:“富察兄放心即可,既然敢做他们就要敢于承担,我不会为了姻亲让自己家族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解决贾家了~ 红楼还珠兄弟配91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1章更新完毕! ------------ 92章 有乾隆明里暗里的撑腰,富察家动起手来并没有丝毫的顾虑,以富察家的势力,看荣国府本身就是一头包,要掐起来还真不费多大的劲儿。 说句难听点的话,百年的世家谁家没点欺男霸女的阴司勾当,真要撞上了都要喝一壶,傅恒甚至没有明着出面,拉了几个御史就把事情给办了。 本来这点事儿没有必要闹到朝廷上,把状纸往大理寺一递就可以解决的。关键乾隆也憋了一肚子火,他亲自下手给撮合的一对,好不容易①38看書网成了,竟然有人敢下手截和?谁给你们的胆子? 于是几个御史就在早朝一应事务都处理完后跳了出来。富察家动用关系网花费半个月查出来的东西十分的全备,不仅把当年贾政写信给时任应天府知府的贾雨村让他包庇薛蟠打死冯渊人命案子的事情掀了出来,还掺杂着王夫人当年放高利债的证据——林璐向福隆安友情提供了自己当初顺手偷来的放利子钱的票据。 另有零零总总仗势欺人的事情不胜枚举,看得出来这帮子御史也是下了功夫的,富察家要动荣国府,八阿哥却给他们漏信说要保住荣国府大房——偏偏荣国府干的坏事儿一般都是大房贾赦干出来的,贾政真没做多少糟心事儿,难免有些棘手。几个人碰碰头拐弯抹角商议了好久才拿出来了这个章程。 虽然只是捡着能说的说的,许多事□关贾赦都没有提及。龙椅上的乾隆也显得十分满意,他早就看荣国府不顺眼了,只是苦于自己不能平白无故对着一家子奴才下手。这要是王子腾惹了他还好点,起码能逮着挑不是的机会,可是荣国府太小了,小得他过问一下都有人要去探查缘由,事关林黛玉清誉,乾隆轻易还不能直接动手,如今终于算是找到了机会。 皇帝听了半个时辰,也浑身舒泰了半个时辰,眼神一扫在下面默默站立的亲儿子,脸皮一沉,重重把桌子上的朱笔都给扫到了地下,斥责道:“朕的太平盛世,竟然养出了这么一帮子蛀虫?真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还等着干啥,赶紧派人下去问罪。乾隆连审都懒得审,直接给大理寺少卿下了旨,即刻着人围拢荣国府,把相关人士尽数抓起来。 本来贾母年老位高,是可以不被子孙连累关押的,这要换了其他时候王子腾肯定要出头帮一把,再怎么说也是姻亲,老人家年纪大了可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不过前段时间傅恒还找他来喝过酒,话里话外都是警告之意,王子腾也知道贾家其实是坏在贾母一张嘴头子上,因此只是默默站立着,不言不语。 而且王大人还在苦中作乐,不住安慰自己,其实事情还好,最起码大房被摘干净了,不会被牵扯进来,自己折进去了一个妹妹——不过这种放高利贷的妹妹不要也罢,也不怕损阴德,真是给整个王家摸黑——最起码自己嫡亲的侄女还能够保住。 乾隆阴测测的目光在满朝文武脸上扫过,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啥情感波动,跟荣国府沾边的人够资格来上朝的也不多,除了王子腾神色略有些异样外,也就忠靖侯史鼎和保龄侯史鼐有些不对劲。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正好趁这个机会一举把贾雨村给弄死,敢说我儿子是我姘头是兔子爷,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 贾母听花容失色的王熙凤跌跌撞撞来禀报说官兵围了荣国府时就觉得不好,一口气吸了上来没有来得及吐出去就开始翻白眼,幸亏旁边的鸳鸯①38看書网帮着掐住了人中,才算是缓过来。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这样?”贾母死死抠住了王熙凤的胳膊,眼中冷厉的光芒往外迸射而出。 王熙凤脸色蜡黄,也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吞吞吐吐道:“好像……好像是当年薛大表弟在金陵犯下的案子……让、让人给捅了出来……说、说二老爷伙同贾雨村徇私枉法,卖官鬻爵……” 皇太后一回京来就下了懿旨,选秀重开,薛宝钗此时已经被送入宫中,薛姨妈倒是在梨香园住着。 贾家竟然坏事在多少年前的事情上,而且还是为了帮助薛家,贾母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终于忍不住了,怒斥道:“真是搅家精丧门星,一出接着一出的做,连累了我荣国府!” 这次也是上次也是,要不是因为薛蟠自己不长眼去调戏林琳,荣国府在京城的名声怎么会一落千丈,被万人唾笑? 是连累了你最看好的二房吧?王熙凤脸色仍然十分难看,神情中俱是惶恐,轻飘飘瞄一眼贾母,想起早上贾琏的吩咐叮嘱,只在心头冷笑,老太太一颗心真是偏到了海里去,有大房在,荣国府才算不倒,二房,二房不过是陪衬罢了。 又不是她二儿子杀的人,到头来竟然要她二儿子来赔命,躺着也中枪也不过如此了。怒气冲冲的贾母有心找来薛姨妈痛斥一番,最起码把心头的邪火压下去。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让鸳鸯叫人,来旺被栓了铁链在门外叫道:“老太太太太们,赶紧回避,外面官爷们就要进来查抄家产了!” 王熙凤这才有点当真发慌了,她原本以为就是着人来把贾政王夫人抓走,最多牵连一个贾宝玉和老太太,怎么一上来就直接要查抄家产了? 王夫人和邢夫人急忙搀扶着老太太进屋收拾要紧东西,刚把细软从隐蔽处拿出来,还没来得及藏到身上揣着,就有疑惑凶神恶煞的官兵直接闯了进来。 这群花也似的女眷避也避不及,正是乱抬乱扯、手忙脚乱的时候,此时立刻乱成一团,骤然见到这样的架势,立刻吓得涕泪交流。 贾母一看这群人丝毫情面都不留给百年荣国府,也是吓得要命,差点被唬死,顾不得别的,赶忙一迭声把靠在门口瑟瑟发抖的贾宝玉唤了过来护住。 冲进来的官兵都是收了福隆安好处的,很明白这家子人不知道为什么犯到了富察二爷身上。福隆安一直以义气著称,人家当着这么多面放话说出了问题有他撑着,自然不会反悔。荣国府一看就是典型的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这群官兵也不怕什么了。 如狼似虎的官兵把一应大件小件的东西都给搜敛了去,二十几个官兵专门负责来来回回搬运,不一会儿整个内堂就只剩下一群惊恐不尽的女眷。梨香园的薛姨妈连并薛宝钗入宫前使唤的丫鬟莺儿也一并被带了过来。 贾母看着薛姨妈很难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厌恶,不过此时她已经略微冷静下来,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薛宝钗还有终选结果没有下来。横竖林家是早就指望不上的,要是薛宝钗真成了事儿,好歹还能拉扯他们一把。 一个看起来是领头模样、衣服样式跟其他人不同的官兵出去了又回来,对着贾母道了声得罪,抬手就要去抓她怀里的贾宝玉。 这可是整个荣国府的凤凰蛋心肝宝贝,贾母赶忙加大了手劲死死搂住贾宝玉不放:“官爷,官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圣上仁慈,准许女眷暂时扣押在荣国府倒转抱厦厅内,男子却要下大狱关起来审问。”为首的官员并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的不耐烦,静静看着贾母昏黄充血的眼珠,声音中满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您是经年的老封君,也该懂些规矩,请别让我们为难。” 贾母此时心慌意乱,低头见贾宝玉浑浑噩噩吓得几近痴傻,心中大恸,一下子落下泪来,央求道:“官爷,我这个孙子一向在内帏厮混,并不知外间俗事,事情不应该牵连到他的头上……”人抓走了就不一定还能送回来,她已经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这一点。 “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体谅,不要让我们为难。您好,我好,他也好。”官员面无表情答道。你不给我添麻烦,我把上面嘱咐的事情办成了,也不会刻意为难贾宝玉。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贾母嚎哭了半晌,还待再求,外面传来一声吆喝:“快着点,大人还在等着呢。” 官员又说了一声得罪,直接来硬的从贾母手上夺来了贾宝玉,把他两只手反剪在身后,扣押着走了出去。 贾母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给他一把掏走了,撕心裂肺的难受,放眼看去,满屋子人都神色惶恐,泪痕满面。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剩下床板和墙壁了。 百年荣国府,今日毁于一旦,祖宗的基业就这么败掉了,贾母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一翻直接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 93章 地牢里阴暗幽深,不听里面传来的哀嚎恳求,单看从每一个木栅栏里伸出来的手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璐面无表情在阴森森的过道里走着,腰间挂着一长串丁零当啷作响的大钥匙的牢头走在他前面领路,满脸得意神色的福隆安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 林璐走到半道上终于不耐烦了,转头看着身后笑得合不拢嘴巴的富察二爷,翻了一个白眼:“我说你注意点好不好,我这是去探监,是去宽慰我落难被关押的亲属,脸上的表情应当是沉痛的是同情的,而不是幸灾乐祸的。” 福隆安大为惊讶地看着他:“难道我们不是去说风凉话、去冷嘲热讽兼顾落井下石的?”他连说辞都背好了,昨天兴奋得半宿没睡觉,牢牢记在心里的。 林璐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富察二爷,算了吧,劳您在外面等一下,我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能出来,咱俩分两拨进去好不好?” “这都是一家人了,干什么还要分两拨?”福隆安赶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大舅兄神情实在不好,急忙反省自己,“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好不好?进去后我准保一言不发,光听着你说。” 林璐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谁跟你是一家人?小定礼还没过呢,你真当你已经把我妹妹娶到手了?” 这种话要搁平时不论谁说的福隆安都得翻脸,不过他此时一点脾气都没有,笑眯眯点头:“瞧公瑜你说的,我已经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万岁爷许诺我不过是这两三天的事情,等他送走了阿里和卓,立刻就给我把事情给办了,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 老婆一日不娶进门真是心里没底,尤其这次差点让人把心上人抢了去,福隆安再也坐不住了,羞答答去找了乾隆,拐弯抹角把事情说了。 傻子,看你这样子就心烦。林璐懒得搭理他,重重哼了一声,撇撇嘴巴没说话。 前面的牢头转过身来,露出热切的笑容:“两位爷,过了前面的拐角就到了,您两位是一块进去啊还是分拨进去?” “得,一块进吧。”林璐也不想对福隆安态度过差,毕竟他的宝贝妹妹早晚要嫁进去的,真要把人给得罪了,吃亏的还是林黛玉,“麻烦你领路了。” 走在最后面的虎牢绕过福隆安往牢头手里塞了锭银子,自从林璐跟林琳重归于好之后,林琳看林璐身边没个固定的小厮跟着,就把他又指派了来。 一出现在贾家人面前,福隆安之前脸上收也收不住的傻瓜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板着俊脸,轻蔑地看一眼牢房里面形容惨淡的贾家男丁,目光从蜷缩在角落里一阵接一阵打抖的贾宝玉身上扫过。 林璐看着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一小半的贾政,脸上露出切切实实的伤感神色,圆滚滚的黑眼珠中俱是惋惜慨叹:“不过三两日光景,二舅舅如何憔悴成这般模样了?可是牢房里的人轻慢二舅舅了?” 这三年其实他们拢共没有见过几次面,也就在林璐大婚时碰上过一次,彼此态度也并不热络。 贾政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眼中愧疚与后悔并存,声音沙哑微颤中仿佛带了十二万分的恳切:“公瑜,当初薛蟠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做了错事。现在我也成了这副样子,不过是废人一个,已经再也碍不着你的眼了,只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荣国府。” 贾政四年多来一直没觉得自己当初做错了事情,薛蟠再有什么不对,林琳也没伤着一根寒毛,薛家长房就这么一根独苗,你来这么一手直接绝人子嗣,也太狠太绝了。再者说了,就算薛蟠千错万错,林琳也不是王法,他没有下手弄死薛蟠的资格,民间禁私刑,最起码也应当交由顺天府衙门决断。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贾家犯了事儿,贾政想也没想就断定是八阿哥发迹之后翻脸不认人,微低下头掩饰眼底的恼怒:“公瑜,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母家亲戚,不看你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的面子,好歹看看敏儿的面子,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二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林璐大惊失色,诧异万分地看着他,“难道二舅舅竟然觉得是外甥害得荣国府被查抄的?是何等龌龊小人在您身边挑拨?” 没有错,我就是在骂你是龌龊小人。林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短促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愤怒:“我自己的母家害了事儿,难道我不着急我不难过?正如二舅舅说得,我不为了您,也该为了外祖母大舅舅和家母感到心酸焦急!” 贾政没想到他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不肯直接承认,还偏偏要玩装傻的把戏,气得浑身直打颤:“难道我说的还不对,我还冤枉了你林公瑜?” “难道您还没冤枉我?您看看我这儿,”林璐表现得比他更委屈,一指自己脸上的两个黑眼圈,“外甥昨日知道了这件事情,急得一整宿都没睡。” 拉倒吧,来的时候刚在眼眶上抹了炭灰的。福隆安在旁边听得腹诽不止,忍不住侧眼去看林璐,自家亲亲大舅兄是不是早料到有这一出啊,他之前反正是没想到荣国府能无耻到这种地步,还是自己大舅兄英明。 贾政也不相信他能够意思到这种地步,偏生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哑口无言,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林璐在心头坏笑着,同样脸皮涨得通红,恼怒异常的样子。 还是贾琏看情况不对,赶忙帮着缓和道:“林表弟如何是这样的人,连我们这些小辈都知道,二老爷自然只有更清楚的,您为全家上下担心,也不该伤了林表弟的心。” 这话搁两天前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不过贾政明显要完蛋了,最轻的罪名也是夺职流放,贾琏却不知道自己最终落到什么下场,还要靠着林璐帮衬,自然不能坐视贾政再把林璐给得罪了。 贾赦浑身都沾上了地上的灰尘泥巴,样子看起来也是很狼狈,不过他的精神状态比贾政好多了,贾琏早就偷偷告诉他,大房已经找到了靠山。贾赦今天听林璐说话也很满意,人家的话锋都是朝着贾政去的,丝毫没有波及他的意思。 林璐一脸沉痛地点点头,神情略微和缓了,重新开始自己的劝慰工作:“大舅舅琏二表哥也无需着急,皇上圣明烛照,你们是被连累受冤的。我听八阿哥说,今日早朝已经有大臣上折子提出来了,一人犯事儿罪不至此,大理寺判得过重了。” 痛打落水狗,感觉真是太爽快了,林璐只感觉自己自从来到了这个该死的狗屁世界,第一次这样的神清气爽。他彻底无视掉了贾政灰白的脸色,好生安抚了贾赦和贾琏一番,让他们只需等着,放出来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 林璐好不容易过了一回瘾,见贾赦贾琏俱是感恩戴德的,眼神往旁边一撇,故作诧异道:“二表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其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贾宝玉是无辜的,贾母跟皇太后上表的时候,因为害怕事情不成白欢喜一场害得贾宝玉犯了疯病,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他。贾宝玉于懵懵懂懂间遭遇了这样的家庭剧变,只不过是受了他爹娘和他奶奶的牵连。 贾琏赶忙陪笑道:“不碍的,宝兄弟来了这里之后恐怕是吓破了胆子,精神一直不太稳定,负责这一片的官爷已经找来了大夫给他看过了,并无大碍,好好养养就好。” 福隆安的第三声冷笑已经大到在场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的地步。这样一个耸包,也敢肖想他的梦中女神。 贾琏自然也听见了,不过此情此景也只能装没听见,他是知道福隆安为什么对贾宝玉这样大的敌意的,若无其事跟贾赦贾政介绍道:“这位是忠勇公府上的富察二公子,也是傅恒大人的嫡长子。” 贾琏是往林府跑得时候,曾经见过福隆安跟海兰察站在一块,当时看了就跟林璐打听过的,他心惊于福隆安的来头,只不过一直想拉近关系而不得。 “行了,我今天就是跟着公瑜来看看,你们身体康健他也就不用在府里着急上火了。”福隆安懒洋洋回答,他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跟这种人计较,真是拉低了他富察二爷的格调。 林璐顺势道:“地牢里不让久待,我在朝廷也无一官半职的,能进来全靠八阿哥和福隆安好兄弟四下打点,为了防止给小人说嘴,恐怕不能多待。” 他给贾琏使了一个“大可放心”的眼色,便直接出了牢门。先前一直等在外面的牢头识趣地把牢门关上。 福隆安出了地牢就看到了早就等在外面焦急万分的自家二管家,小小地愣了一下,上前道:“府里出事了?” “二爷,您可算出来了,老爷让奴才来叫您。”管家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十分有礼地行礼后方才道,“林大爷也不妨一块过去,是万岁爷下赐婚圣旨了,八阿哥并吴公公等着二爷回去接旨呢。” 福隆安听得心花怒放,两眼冒光,恨不能长一对翅膀瞬间飞到富察府上去,喜得满面荣光,在原地接连跺了几次脚,一连看了三声好,一抓林璐:“走走,我们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临时有事没有码完字更新晚了十分抱歉 ------------ 94章 红楼还珠兄弟配94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4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圣旨是八阿哥亲自给念的,林琳神情并不好看,面皮有些下拉,目光在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脸上扫过,在林璐略有些暗淡的侧脸略微停留,把手里的明黄色圣旨一阖:“富察福隆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接旨?”傻小子,一个人跪在地上乐呵什么呢? 福隆安美滋滋举起双手,高声唱诺道:“奴才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现在感觉还在梦里呢。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林琳把圣旨放在他手里,上前把林璐拉起来:“我跟着你走一趟林府。” 吴书来一听十分为难,试探性问道:“八阿哥,奴才觉得您可以一块把给林府的圣旨给宣了,省得再跑一趟,万岁爷在养心殿等着您呢。”从忠勇公府到棋盘街林府,和从忠勇公府到紫禁城可是方向相反的路。 “林家是林家,富察家是富察家。”林琳冷冷看着他,说出来的话能活活把人直接堵死,“废话那么多,前面带路。” 行,您虽然是老八,可是皇上心中的老大,吴书来也不敢说什么,颇有些尴尬地僵在那里。 “不用那么麻烦,吴公公说得不错呢,正该如此,又不是军国大事,不用这么讲究的。”林璐用胳膊肘亲昵而自然地捅了捅他,劝道,“宣完旨你好回去,总不能让万岁爷久等。”一边说一边跪了下去。 林璐其实一直在腹诽,跪天跪地跪父母,林大公子我跪你算是什么破事儿呢?林琳本来心情颇差,被他拐了一下却不由得微怔,心中一荡,点头道:“好。” 给林家的圣旨跟给富察家的圣旨相差不大,就是改了改称谓,另外多了给林家抬旗的部分。 抬旗,唉,抬旗。林璐其实不是很高兴,当个汉人多好,抬了旗他还觉得给祖宗丢脸呢。林璐想想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林琳最后坏了事儿,他林璐横竖也是跑不了,要是林琳最后真当了皇帝,给林家重新变成普通汉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心里不痛快,林璐也没有傻到表现出来,而是惊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在短暂的诧异过后脸上浮现出真真切切的喜悦,恭声道:“草民接旨,谢主隆恩。” 林琳翻了翻手里的明黄色卷轴,白了他一眼:“皇阿玛给了我两个伴读的名额,我选了你。” “什么?”林璐一下子把自己的优哉游哉丢到了脑子后面,从地上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你自己倒霉去上书房就去,你还要害我?”明知道他提起读书来就触头。 “反正皇阿玛说你不能再这么不务正业、斗鸡走狗下去了,他本来想把你派去咸安宫官学,我跟他把人要来的。”林琳面无表情回答道。他也够郁闷的了,乾隆一边抓着他死命分析回疆阴谋,一边却又收了他的兵权把人往读书的地方赶,接连两个闷棍敲下来,他也有些晕头转向的。现在林琳唯一能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能把林璐给拉过去,听个小曲哼个小歌拉个小手,也颇为自在。 林璐滴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连犹豫都没有就拍灭了他心中的妄想:“那我就去咸安宫官学,也省得每日进宫。”在上书房里他是老小,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到了官学他就成了老大,谁都不能过来踩他一脚。 “皇阿玛已经答应了。”林琳撩起的眼皮中凶光一闪而过。 林璐才不怕他,毫不犹豫反瞪了回去:“你事先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吗?” 瞧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吴书来头上有点冒汗,赶忙道:“八阿哥,您忘了万岁爷还没把事情定下来,林大爷想去咸安宫官学,不若就顺着他。”这俩人刚和好了才几天,可别又掐起来了。 林琳瞪了他一眼,沉默一下,率先退了一步:“那就这样,我回去另跟皇阿玛说,你先拿着圣旨回去准备着,晚上我回林府睡。” 林琳说完后便不再搭理林璐,侧头对着傅恒一拱手,点头示意一下,十分干脆地甩袖转头离去。 ―――――――――――――――――――――――――――――――――――――――― 林黛玉听说自己被指婚后情绪还好,她早就有了觉悟了,相看也相看了,彼此印象也不错,嫁给福隆安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这么多天下来,心理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 虽说她不反感自己未来的丈夫,骤然要出嫁,难免有些伤感不舍,虽然皇上体谅把婚期定在半年后,也足够她黯然伤神的了。 林璐也是不舍,抓着妹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掏心挖肺煽情话说得正上劲,木莲在外面轻声细气禀报道:“大爷姑娘,二爷来了。” “什么二爷,那是皇上的八阿哥,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林璐阴阳怪气说了一句,被林黛玉哭笑不得看了一眼,才缓和了语气,“快请进来。” “你嘴里又在嚼什么蛆?”话音刚落林琳就直接掀帘子进来了,甩了一个凌冽的眼刀过去。他其实感觉挺不错的,房间里跟他半年前走的时候大体摆设并没有多大改变,房间里也就两个人,看不到丁点那啥于家姑娘的影子。 于家?林琳心头微微一动,三天前早朝的时候,于家老头刚被提拔到军机处里,坐了汉人位列最末的第三把交椅,顶替了被免职贾雨村的位置。 这门子姻亲还算不差,林琳对此颇为满意,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在椅子上坐下:“对婚期还满意吗?我特意跟皇阿玛商量的,尽量往后拖,不过福隆安年纪也不小了,他下面还有年岁差不多的弟弟,实在是拖不起。” 仔细算算福隆安一见钟情后好歹也等了她两年,再拖着人家也太说不过去了。林黛玉禁不住红了脸颊,半阖眼帘:“能有如今这个结果,我也没什么好挑嘴的,全赖子毓你帮衬。” 是个人都知道,林家跟富察家的亲事有门,除了福隆安一门心思的上下活动打点外,还靠着林琳一力维护,要不是看他的面子,乾隆未必肯放手看好的女婿。 林琳略坐了坐,便把眼睛转向旁边,目光一错不错紧盯着林璐:“时间不早了,姐姐也该休息了,你不应该识趣直接出去吗?” 这是摆明了想跟他私下聊聊,林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神色不像是开玩笑,估摸着是不是有事情,便难得配合着站了起来:“行,妹妹你好好休息,别多心多想,一切都不是事儿。我跟和尚先出去了。” 林黛玉知道留不住,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把他们送到了门外,一直看着两人走出小院看不到人影了,才在木莲的劝说下回屋歇下。 “有事儿吗?”林璐把林琳领到了他离开之前住的屋子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歪着身子看他。 林琳跟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也在床铺上坐下,想了想先找了个过渡话题:“虎牢使着还顺手吗?” “挺好的,你一手□出来的人自然周全,再说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虎牢挺明白我的心意的。”林璐略一点头,“你在皇宫怎么样啊,我听说后宫最近闹得挺厉害的?” “皇上一连几个月独宠香妃,其他妃子都成了壁花,看也不看一眼的。”林琳冷笑一声,“当然会不太平了,就等着不太平呢。” 这话里有话的,什么意思啊?林璐探过脑袋去:“你是说皇上是故意的?香妃让皇上碰过了吗?” “要不是她连着几个月让皇帝睡冷被窝,那帮子女人也不会闹成这样。”林琳轻轻一挑眉梢,“等后天送走了阿里和卓,有那女人吃排头的时候。” “那还珠格格呢,没有替着令妃娘娘打抱不平?”林璐好奇问道。 林琳瞥了他一眼:“我没跟你说吗,还珠格格重病在身,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五阿哥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搭理劳什子令妃?” 可不是,发生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他们还在冷战呢,林璐皱起眉给了他肩膀一下:“不行啊,小燕子要是死了,几年后谁拐着你的好五哥逃往大理隐姓埋名过日子呢?” “还有这回事儿?”林琳厌恶地一皱眉,“真丢人,就那么一个女人。”在他看来,江山和权利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可以让道,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就丢掉自己的身份地位,真是傻透了。 林琳从来都不会去想江山和林璐谁更重要的狗屁问题,他想要江山,也想要林璐,谁规定鱼和熊掌不能得兼,他不仅有两者都得的信心,还有两者都得的本事。 他看林璐眼珠滴溜溜一转就知道这小子又起了坏点子,也懒得细问了,小燕子的死活真跟他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就算没有五阿哥不爱江山爱美人,也不过是让夺嫡的游戏有点意思罢了。林琳从来不屑于通过打击敌人来达成目的,他需要做的只是完善自我,借此拉大两者的距离。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我好不容易回来睡一晚上,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林琳颇为不满地看着林璐。 林璐想了想,侧头一笑:“要不我跟你一块睡?”他就是说着玩玩,没想到林琳一点不带含糊地点头,顺手拉开了被子。 林璐结结实实呆住了,愣了好半天才通红着脸尴尬道:“不大妥当吧?”搁五年前两人也一块睡过,不过那时候那叫一个坦然,谁都没觉得有啥,现在关系有点变味了,怎么还能大被同眠呢? 林琳漆黑如墨的凤眼中流露出一股难言的鄙夷与轻蔑,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怎么,害怕八爷我活吞了你?” 怕个屁,谁怕谁。林璐一脚踢了鞋子,往里面一滚,没好气地皱了皱鼻子。 红楼还珠兄弟配94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4章更新完毕! ------------ 95章 红楼还珠兄弟配95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5章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林琳睁开眼,看着把脑袋砸在自己肩膀上睡得天昏地暗流口水流得江河决堤的林璐,小小翻了个白眼,止住上翘的嘴角,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脑袋挪到了枕头上,自己坐直了身子。【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 他一系列动作做得悄然无声,下床穿外套的时候却见林璐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他:“和尚?” “我得去上早朝,今天还要去上书房报到。”林琳心情着实不错,说起读书学习的事情都没甩脸色,“你先睡着。” 林璐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略有些怔神:“你说得不错,现在跟五年前果真不一样了。”宝贝妹妹马上就要嫁人了,臭和尚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他还是大闲人一个。 我什么时候说现在跟五年前不一样了?林琳有些莫名其妙,上前把人从床上捞起来,问道:“你大早上的瞎叽歪什么?” “从你嘴巴里就听不出个好话来,真是受够了。”林璐对着他皱了皱鼻子,“你用得着我帮忙吗?” “那到不用,短时间内还不需要把你也给牵扯进来。”林琳整理一下领口,眼睫微眯,“不过你要是闲着无聊,多做点事情也好。” 林璐又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啊,我帮着你开民学办报纸夺民心。” “你这是往死里坑害我呢。”真是政治白痴,林琳白了他一眼,“别随便动手,民心不是好耍的,我现在还不能够招惹。”他故意跟每个兄弟都把关系搞臭,就是为了防止乾隆又起疑心。亲兄弟间正常交往都不行,乾隆突然夺了他的兵权就是因为那天阿里和卓来朝庆典上五阿哥表现得跟他太亲近了,何况是胆敢把手伸向民间。 林琳不能够让皇帝感觉到有威胁,他需要尽一切努力让皇帝觉得他的八儿子在朝中一无所有,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亲爹的宠爱,进一步增加乾隆身为父亲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那我应该干什么?”林璐抱着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话说得,你自己平时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呗。林琳动了动嘴唇,略一思考还是道:“回疆的事情还没完,皇帝十分恼怒生气,估计早晚还要再打一仗。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你照顾好自己。” 这话怎么听怎么跟嘱咐女人一样,林璐听得略微刺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上次都去过了,你爹难道还会派你过去?” “一回生两回熟,上次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要真出手就要来狠的了。”林琳眯了眯眼睛,“你也该起了,昨天吴书来已经跟皇帝说过了,今天你也该去咸安宫官学走一遭。” 一句话说得林璐一下子就蔫了,怏怏看着他走出去,低声嘟哝抱怨了一句,才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 ―――――――――――――――――――――――――――――――――――――――― 送走阿里和卓的时候,盛传被香妃娘娘迷得神魂颠倒的乾隆再次在宫中开了场大戏,专门摆了戏台子,男子一桌,女眷另设了一桌,把场面闹得热闹无比。 夏紫薇怔怔然坐在半边角落里发呆,她现在颇有些过街老鼠的感觉,除了共同经历过小燕子生病事件始末的金锁,竟然没有人相信她是被诬赖的。一切都被归结为她推脱责任的狡辩之词。 五阿哥看着重病昏迷的小燕子有时候气不过,就来她这里大吵大闹一番,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夏紫薇辩白得嗓子都哑了,138看书网哭瞎了,永琪压根就听不进去,一口咬定了是紫薇怨恨小燕子夺了她的爹,才做下这样的事情。这几天漱芳斋上演的大戏不知道让多少妃嫔笑弯了腰。 她还在怔怔出神,旁边路过一位穿着旗袍走路略微有些歪斜的夫人,对方在路过她的时候不小心倒了下去,夏紫薇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是太对不起了,我刚穿上花盆底没有几天,没有撞到您吧?”那位夫人看起来年岁也不大,比她和小燕子都略小几岁,略带些婴儿肥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笑起来眉目弯成月牙形状,对着她不住道歉。 对方态度这样诚恳,紫薇的心情略好了一些,而且人家也没有当真撞到她,半道就硬生生止住了,因此勉强一笑:“没有关系,您太客气了。” 那位夫人用攥着帕子的手一拉自己的裙边下摆,略有些懊恼:“都怪我太笨了,丢死人了,学了这么久还是走不好。” 夏紫薇的目光却禁不住被另外的东西给吸引了,那夫人手中的帕子角落处绣了两朵淡粉色的梅花,看起来十分眼熟――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的手帕!是她一年多前寄住林府偏院离开时不小心落下的! 夏紫薇激动地抬头,却看到那位夫人在隐蔽的角落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转头对着身边的女伴道:“我好像不小心扭了脚,怎么办啊?” “唉,都告诉过你这次可以直接穿平底来了,反正主角又不是咱们。”她的女伴十分关切地低下头去,微皱着眉埋怨了一句,不过也十分够义气地左右看了看,“没有关系,现在宴席还没有开始,我扶着你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 “这里是皇宫,哪里有避人的地方呢?”那位夫人捂着自己的脚腕痛苦地皱着脸,一边拿另外一个手臂去推她,“我没事儿,你先走,万一太后叫你呢?庄亲王福晋也来了吧,好久没见面了,你不去跟她老人家亲近亲近?” 她的女伴正是庄亲王的孙女、海兰察的嫡妻,对方听完后不赞同地正要开口,夏紫薇忍住心中的激动,急忙搭话道:“我住的延禧宫离这里并不远,不嫌麻烦的话就去那里吧。” 延禧宫毕竟是皇上妃子的宫殿,虽然能给闺女住,不过旁的女眷却是不能够随便进入的。海兰察嫡福晋立刻道:“没事儿,我陪着你去御花园坐坐吧。” “我……我以前住着的漱芳斋现在也空下来了,里面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我扶你去那里休息。”夏紫薇连忙道,说完还感觉十分难过,小燕子已经被五阿哥接去了景仁宫,明月彩霞小桌子小凳子跟着一块离开了漱芳斋,曾经满载着欢声笑语的地方已经彻底冷清了下来。 庄亲王孙女总觉得此人如此热情不怀好意,夏紫薇在皇室里名声很差劲,还待再说,却见自己的女伴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眼前这个女人这样热络,于家姑娘却仿佛没有疑虑就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其中难免有点勾当,只不过当着自己的面不能说出来,因此点点头:“好,麻烦夏姑娘了。皖凌你也是,下次千万小心一点。” 夏姑娘……紫薇略闭了闭眼睛,一想到自己亲爹至今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情绪越发低落了。 于皖凌被金锁搀扶着一瘸一拐往漱芳斋走,一边走一边笑眯眯道谢:“真是太谢谢您了,我刚刚还直发愁要如何是好呢。” “嗯,举手之劳,我也不想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坐着。”紫薇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个帕子确实是自己的,试探性问道,“请问你是谁家的家眷?” “棋盘街林府的。”新婚夫人笑了一下,“原先我夫家并不在旗,结亲后才得以抬旗,两三天就来皇宫里看戏,我就现学的如何踩花盆底,让您见笑了。” 棋盘街林府?那不就是上次好心帮助她们的林少爷家?紫薇下意识去看金锁,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已经走到了无人处,紫薇赶忙道:“我和金锁同林少爷见过面,他现在还好吗?” 金锁听得忍不住脸颊一红,自家小姐也太呆了,人家前脚刚说了林家已经抬了旗,现在您倒问这种话。抬旗那可不是小事儿,尔康少爷家想要抬旗还不得呢。 她见紫薇激动得都有点口齿不清楚了,赶忙帮着描补道:“奴婢前几天听人议论过,皇上封赏了抚养八阿哥的林家,是不是正是夫人的夫家?” 紫薇愣了一下,见于皖凌含笑点头,茫然半晌,方道:“原来是这个林家。”平心而论,她很难不对林家抱有特殊的感情,她跟林琳都是汉女所出的私生子,两者的待遇却千差万别,她还听令妃状似无意地提起过,皇帝最近在考虑着给八阿哥生母修坟的事情。 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漱芳斋,于皖凌一进了门就脚步正常地走了进去,金锁急忙帮着关好了门窗,不让外人听见声响。 漱芳斋能看得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过了,虽然按时打扫没有啥灰尘蜘蛛网之类的应景东西,里面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 于皖凌拉着紫薇到最里面的椅子上坐下,面容一肃,正色道:“紫薇姑娘,我今天是听了我家爷的话来找的你,我家爷是奉了八阿哥的命令的。”她叫“紫薇姑娘”而不是“夏姑娘”是为了防止触到紫薇心中的敏感点引起她不必要的敌意。 “八阿哥?”紫薇听到这个称呼就心里发堵,人家已经是八阿哥了,她却还是夏姑娘,还是为了荣华富贵下手害自己结拜姐妹的夏姑娘。 于皖凌重重点头:“对,没有错――八阿哥让我来告诉您,您现在处境十分危险――不仅是您,还有还珠格格,还有五阿哥,还有福家兄弟……” 说到别人还好,一提到很久没能见面的福尔康,紫薇的心都被人捏着用力攥一样地疼痛,赶忙连声问道:“你说,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于皖凌表现得也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神经质地左右打量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紧紧捏住帕子:“还珠格格并不是生病,而是……而是被人下了毒!” 红楼还珠兄弟配95_红楼还珠兄弟配全文免费阅读_95章更新完毕! ------------ 96章 紫禁城里的大戏一直演到临近夜半,于皖凌在漱芳斋一直待了两个时辰,才摇摇摆摆踩着花盆底走人了。 她 拍拍屁股走的无比干脆,留下金锁一个人手忙脚乱安抚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小姐,口中不住劝说道:“小姐,小姐,没事了儿,您别放在心上。” 紫薇一反以往哭得梨花带雨的娇美柔弱,眼泪鼻涕横流,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金锁,金锁,我们回济南回大明湖,好不好?紫禁城好可怕好可怕……我以为我的爹应该是高高在上、明察是非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到要杀死小燕子……还、还要诬赖于我!” 以往想不通的地方现在完全都通了,当初守在漱芳斋外面的侍卫为什么一口咬定她们根本就没有叫过太医,五阿哥贴身的小太监为什么会反咬一口――除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谁有这个本事颠倒黑白、让她们有口难辩呢? 紫薇伏在床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自己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就算小燕子不是真的龙女,毕竟还陪伴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尤其几个人微服出行的日子,是那样的快乐幸福,他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做这样的事情呢?这样的暴君真的是娘当初一门心思、至死不悔爱着的男人吗? “小姐,您应该多想想,我觉得事情怪怪的,那个八阿哥,平时跟咱们又没有来往,好好的怎么会卖咱们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呢?”金锁皱眉开口,她一开始就觉得略有不对,这种话哪里是能随便说的,要是自家小姐给捅出去,八阿哥失宠失定了,怎么会突然插手这样的浑水? 这个问题在紫薇看来根本就没有计较的意思,她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泪:“兔死狐悲,我们境况这么相近,皇……皇上今日能对我这样狠心绝情,没准明日就能这么对他呢。再者说了,八阿哥也是性情中人,他肯定是可怜我遭遇这样的事情,心中也不忿皇上的做法……” “那、那小姐咱们应该怎么办呢?”金锁暂且把心中的怀疑按下去不表,转而询问道。其实仔细想想她也觉得不太可能,人家根本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坑害她们,两者又无冤无仇的。 紫薇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了,她刚刚已经哭了好久好久了,现在嗓子都哑了:“当务之急是要支会五阿哥,我已经记下了刚刚于姑娘说的解毒药方子,咱们托令妃娘娘给五阿哥送过去……” “小姐!”金锁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赶忙阻拦她,“您忘了,这事儿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不然八阿哥好心帮我们,我们反倒害了人家吗?要是让令妃娘娘知道了,难保不透漏给皇上,就算她不是有心的,夫妻之间不小心就容易出事儿漏风声呢。” 见紫薇听得若有所思连连点头,金锁才松了一口气,还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这几天住在延禧宫,她其实发现温柔善良的令妃娘娘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令妃娘娘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考量。 对方似乎把皇上长时间不来延禧宫的罪过归咎到了小姐被皇上厌弃上面,对她们的态度渐渐也不如以前好了。 五阿哥永琪和八阿哥永琳,那都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令妃生下来的十五阿哥永琰赶得时机不对,此时他爹还在为回族圣女含香神魂颠倒,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儿子一次。 金锁虽然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但是她隐隐已经明白,要是令妃抓住了这个能够一举让皇上厌恶五阿哥和八阿哥的机会,必定不会轻轻放过。 ―――――――――――――――――――――――――――――――――――――――― 被人夸奖“性情中人”的林琳本来昏昏欲睡坐在座位上,没想到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感觉颇为莫名其妙,想了又想,发觉到对面林璐看过来的目光,立刻就为自己今天的反常行为找到了理由,一想二骂三念叨,一定是林璐想了他三次,或者想了一次念叨了一次。 林琳颇为满意,也略有了些精神,瞥一眼戏台子上的群魔乱舞、魑魅魍魉,以及打了鸡血一样噼里啪啦拍巴掌的乾隆,厌烦地一皱眉,低头继续打瞌睡。 好不容易熬到了戏场结束,他起身正想随大流离开,顺利的话还能把林璐揪住一道回林府,没想到走到半道上就被笑眯眯的吴书来给拦住了。 “八阿哥,万岁爷宣您去养心殿呢。”吴书来看林琳脸梢就知道这位爷心里不痛快,说实话他也捏了一把汗,这都快到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了,怎么皇上突然抽风上劲突然要在散场后把人给叫过去呢? 林琳撩了撩眼皮,轻哼了一声:“我知道了,前面领路吧。”他其实能够猜得出皇帝要交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差事,跟香妃有关的事情因为事关乾隆脑袋上绿油油的帽子,所以旁人都不知道,皇帝能使唤来使唤去派遣的也就他一个。 果然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乾隆正在养心殿里急得团团转,一点也没有半柱香前看戏时候的愉悦,看到他的时候焦急的脸色才略略缓和,眉宇间仍然蕴藏着深深的怒气:“香妃刚刚让她的侍女同朕说,她明日想要一同去送别阿里和卓。”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后宫中的部分妃嫔除了上辈子积德遇上皇上特赦恩赐能够回娘家呆两天,到老死也是不能够出宫半步的。今天下午的时候含香还跟阿里和卓在宝月楼里见过一面,已经算是皇上仁厚成全了,她倒敢进一步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来。 乾隆自然不是很高兴,不过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为了美色神魂颠倒的傻子,捏着鼻子答应了,自个儿气得半死。 “皇阿玛,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个特例一开,今天这个要回娘家,那个要看兄弟的,根本没个完。”林琳连眼皮也不抬,略微停顿了一下,方道,“不过也不是只会带来麻烦的,没准能够钓出幕后之人呢。” 皇帝一脸深沉地点点头:“朕也是这么觉得的,如果阿里和卓真的有阴谋,最后时刻难免会露出马脚来。”他绝对不会承认他之前只顾着生气了。 林琳为难地皱了一下眉:“这要看父皇是怎么打算了,如果您想要现在就抓来幕后之人严刑拷问,如果明日贼首真的胆大包天出现了,儿臣拼了命也会帮着您把人抓回来。如果您想要等着发现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打算,那么明日儿臣跟贼首交手的时候就会拿捏好力道。” 前者是直接把人抓回来,后者是想办法合情合理地把人放跑,不仅说明林琳对事情处理方法门清,还说明他压根就没把贼首的武功放在心上。 乾隆听完后心里有数,略一思索,点头道:“一个小小的回疆,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朕也有点不耐烦了,就这么着吧,明天能抓就把人带回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想要掀起什么波浪来。” 陪着一个只能看不能碰更不能吃的女人磨了几个月的洋水功夫,乾隆早就十分厌烦这样的试探行为了,那个香妃嘴巴里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就是一边叫嚷着她贞洁不能侵犯的,一边又说她是因为自己的族民才甘愿来到京城的。 一次两次还好,乾隆本身有点受虐倾向,对这种逼良为娼的戏码很感兴趣,不过备不住每次去宝月楼含香都拿这个来搪塞他。 皇帝有时候听多了就觉得好笑,你为了你的族人来京城,不说中途十次八次的私奔未遂,单说在被献给朕之后,摆出这么一副高贵凌然不容侵犯的样子,难道就不怕朕恼羞成怒反倒跟你的族人较上劲儿?你这算是哪门子的为你的族人考虑着想? 如果说他原本对含香的兴趣是九分,几个月相处下来已经只剩下了三分,这还是看在这个女人他还没有睡过的份上。 林琳无可无不可,反正是皇帝的小老婆以及小老婆的姘头小白脸,跟他又没有关系,因此只是低低应下。 乾隆想了想,补充道:“注意你自己的安全,若是实在棘手,就暂时让他们逍遥一段时日。”不值得为了一个阿里和卓赔上自己为数不多的有出息的儿子。 林琳拱手道:“皇阿玛大可放心,在回京的路上儿臣同他们几次交手,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把戏和手段。些许小毛贼不足挂齿。” 皇帝听得十分满意,他最喜欢林琳这股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看着儿子挺拔如青葱的身形,冷不丁突然开口道:“朕已经给你看好了结亲的人选,来保最小的嫡亲女儿,今年刚刚十五岁,配你正合适。” 来保位列军机大臣次席,仅在统领大臣傅恒之下。不过来保年纪很高了,将近六十岁才得了老来女,此时已经到了致仕的年龄,七十九岁也算是高寿了。 而且来保无爵,他能排行军机处第二压住公爵的兆惠、阿里衮、富德,也不过是看在大学士官职高的份上。 一个老丈人看着风光其实管用不了几年,这门亲事并没有他预期的那样好。林琳并没有觉得啥不对的,乾隆毕竟是皇帝,真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那就太假了。 林琳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和失落来,淡淡一点头,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架势,乾隆看得暗自点头。 ------------ 97章 林琳去送阿里和卓之前,还没出林府呢,被林璐抓着小声告诉了蒙丹和含香牵扯的后续剧情。林琳听完后半天没说话,思量良久才一点头:“我晓得了。” 你晓得什么了?林璐还想再说,见对方已经干脆地抬脚走人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巴,轻哼了一声。 于是当天下午乾隆就暴怒了,他的宝贝儿子完完整整出去地,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就受了伤,带去的骁骑营士兵也伤亡了十七八人。 他忍着怒气没有打扰儿子,只是吩咐太医在偏殿里好生诊脉开药,务必不要留下暗伤,自己抓着行动的副将审问。 林琳的副将不过二十岁出头,也算是年轻有为的人士,出身满族八姓之一的索卓罗家,叫丹阳。 索卓罗丹阳战战兢兢跪在下面,低声开始跟气得直打哆嗦的皇帝解释事情的发展:“启禀皇上,八阿哥并奴才等都在护送香妃娘娘同阿里大人送别,突然从旁边杀出来二十几人的蒙面队伍,正是之前在从回疆到京城的路上时常遇到的那一伙人。” “然后呢?”乾隆眼眸深沉,定定看着他,声音沉稳不惊。这一个发展他跟林琳都早就预料到了的。 “领头的人武功虽然十分了得,不过不敌八阿哥,几个回合交手就被扣押下了,奴才等人赶忙拿锁链绳条把人给捆住了,只不过……”丹阳也不敢看他,低头直直盯着脚底下的金砖,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只不过香妃娘娘当众下跪,以死相迫,直言如果奴才等伤了贼人首领……似乎叫蒙丹的,一根寒毛,她就自杀……殉、殉情……” 丹阳心中着实捏了一把汗,原来不肯让皇上碰的香妃娘娘是在进宫前就有了小白脸相好的,也不知道过了今天,他们这些知道了皇家阴司的人能不能活着。 你说你有姘头也就算了,朕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着鼻子忍了,你他妈的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绿帽子自己戴和戴给天下人看完全是两种感觉。乾隆脸部的肌肉抽动一下,再也忍耐不住,翻手把桌子上的上好砚台扫拂到地上摔得粉碎:“你不要光说废话,子毓到底是如何受伤的,还不快快说来?” 丹阳一头磕在地上,手心里全是冷汗,赶忙道:“启禀皇上,八阿哥听闻之后也十分为难,还在僵持着,突然冲两侧山坡上冲下来另外一伙贼人,为首的一个当先一剑刺过来,直冲阿里大人而去,八阿哥扑身救护,一时不察才受了伤。” 乾隆眯了眯眼睛:“然后呢?”真是为了阿里和卓来的吗?还是这是那伙子贼人围魏救赵的把戏?儿子做得对,阿里和卓可以死,却不能在京城郊外让一伙儿来路不明的小毛贼给杀死,大清丢不起这样的脸面。 “那一伙人手段了得,而且意不在杀敌,分几个人阻住我们,把那个叫蒙丹的给劫走了。”丹阳轻轻吸了一口气,“八阿哥本来能把伤了他的那个人扣下的,无奈香妃娘娘突然手持匕首卡在自己脖子上……”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乾隆也知道上演了怎样的狗血戏码,嘴角一抽:“虽然事出有因,不过骁骑营护卫不利也是不争的事实,下去各领二十大板,每人领一百两银子,受伤的另多一百两。好生安待亡者家属。” 丹阳赶忙应是。这事儿真不怪他们,你自己小老婆可着劲儿地拆台才坏了事儿,他也知道皇上无意追究,说是二十大板也不过是意思一下,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都把嘴巴闭牢一点。 而且皇上也下了抚慰,一百两银子对出身豪门的索卓罗丹阳来说不值一提,不过对骁骑营许多普通旗人子弟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丹阳着实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乾隆在龙椅上愣愣坐了一会儿,听到侧殿声响后才回神,离开座位去看自己受伤的儿子,他是真觉得对不起林琳,昨天自己刚使坏给人指了个不合心意的老婆,今天自己新封的妃子就把儿子给害了。 虽然丹阳说得轻描淡写,皇帝又不是傻子听不出来其中的凶险,怀揣着一颗热乎乎的心看看躺在床上直翻白眼的儿子:“子毓,伤口还疼不疼?” 疼个屁,在回疆打仗的时候天天不知道要受多少伤,现在就划出来了一个小口子。林琳其实挺不想搭理他的,半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乾隆一看心里更没底了,儿子这是跟自己生气了,刚忙宽慰他:“你大可以放心,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朕必不会姑息养奸,这次朕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什么意思?林琳乍一听颇有点莫名其妙之意,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这傻子又多想自作多情了,压根没接这个话茬,道:“第二伙贼人不同寻常。” 就这么一句话就没了下文,旁边收拾完医箱的李太医立刻会意,识趣地退下。 林琳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方道:“第二波出现的人配合默契,下手有条不紊,为首之人武功出色,儿臣怀疑是京城里盘踞的一拨有组织的武装人士。” 敢在京城里盘踞的也就那么几个,而且没一个他看顺眼的,乾隆心中一惊:“可是天地会那帮子无法无天的反贼?” “儿臣在打斗过程中从贼首身上抓下来了这个。”琳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从里衣内侧掏出来一个细长的木箫,补充道,“贼首用剑的。”也要多亏箫剑没有像林璐那样无耻,林璐所有携带的佩物上面连着装有痒痒粉的小荷包,一拉就洒出来一大片。 乾隆拿过那个木箫来细细打量:“虽然材质简陋,不过做工精细,按键凹孔处有诸多磨损,这是贴身佩物,经常被拿出来把玩。” 逆谋造反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工作,崇尚的是低调行事,你骚包万分地抓着个箫满街走,真是太不把清朝的衙役当回事儿了。皇帝哈哈大笑三声,重重拍了拍儿子完好的那个手臂:“好,好,子毓你又立一大功!” 如果一切顺利,不仅能够抓住蒙丹拷问出回疆阴谋,甚至还能一举端掉天地会在京城的据点。皇帝现在看自己黑着脸的八儿子,眼神跟看善财童子一样热切。 其实不仅有林璐告诉他的叫箫剑的男子,还有福家兄弟,没了小燕子和紫薇出宫跟他们胡闹,想不到这群人仍然是凑到了一块。林琳闭上眼睛做出虚弱疲惫的模样,在心中冷笑一声。 乾隆来到宝月楼的时候,含香也已经回来了,刚经历过一场生与死的考验,香妃娘娘美丽出尘的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惊恐和疲惫,她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布,因为执着刀卡住自己脖子的时候为了增加震慑力特意割破了皮肤。 皇帝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心疼与柔情,只是对着她伸出手:“把那把刀子拿过来。”他是万民之主,女人在他心中不过就是个玩物,他此时对含香的耐心已经彻底消耗殆尽。 含香小小地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狰狞的脸色,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下一刻乾隆不耐烦地一皱眉直接把人扯到身边,抬手把别在她腰间的刀子抽走了。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锋利兵器,乾隆看了一下,眼中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反手给了她一巴掌:“你随身携带着这样一柄刀子,是想对朕做什么?”他稍微联想一下都知道,这柄刀子是为谁准备的。 “不是的……我只……我只是想要用来自我了断……”含香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左侧的脸颊立刻就被打得肿胀起来,大眼睛中盈盈有泪,立刻辩解道。 这句话一放出来,她的右脸也挨了一巴掌,力道大得乾隆手掌都有点发麻,忍不住呲牙甩了甩。含香被打得摔在地上,她的两名侍女赶忙过来搀扶,还没碰到她就让乾隆一脚一个踹开了。 “朕告诉你,你进了紫禁城,就不要再摆回族圣女的谱,这里是大清朝,是朕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撒野?”乾隆冷眼看着她身上雪白色的回族服饰,一把扯了下来,恶狠狠摔到地上,“你立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换成旗装,再不识趣,朕即刻命人拆了宝月楼!” 香妃哭喊着不停挣扎,她的衣服已经被褪下来了大半,因为情绪紧张,身上的异香越发浓郁,满屋子都充斥着让人神往的浓香。 皇帝三两下就把人脱了个差不离,看着含香抱着抹胸缩成一团痛哭流涕的狼狈模样,突然间没了兴致,松开扯着她双腿的手,厌烦地一皱眉,转头看向旁边,含香的两个侍女早被这个架势吓得手脚冰凉,六神无主。 “都楞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着香妃娘娘把衣服换上?”乾隆冷笑了一声,着重声音吐出来的“香妃娘娘”四个字中带着说不出的讽刺与鄙夷,“朕今日就下旨,取消宝月楼的一切特权!” ------------ 98章 林琳正一边翻看着兵书一边喝着茶,小利子低眉顺目隔着他几米站着伺候,房门一下子就被人推开了,林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喂喂――” “进来也不知道敲门?”林琳撩起眼皮斜了他一下,也压根没往心里去,把茶杯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怎么了?” “我刚刚听海兰察说,今天荣国府的官司结了?”其实这事儿是海兰察和福隆安一块告诉他的,不过林琳自觉忽略了未来的妹夫。 林琳轻哼了一声:“贾政和贾宝玉都要流放,一个去海南,一个去甘肃,荣国府二房家产一概充公,王夫人也被剥了头上的诰命。” 林璐轻轻咋舌:“判得这么重啊?”直接一掳到底打下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林琳勾起唇角对着小利子使了个眼色,小利子屁颠屁颠十分知趣地退下了。他看着房门被关上,方道:“养心殿里的那位还发着脾气呢,觉得没能给贾母颜色看,只能拿贾元春出气,已经从贤德妃贬到了元嫔,估计这是第一步,日后还得再往下掉。” 贤德妃位比贵妃,跟嫔差了好几个等阶,林琳轻声对着林璐解释自己今天能提前从养心殿里出来的原因:“有人正跟皇帝哭天喊地求情呢,我听着心烦意乱的,就出宫来找你了。” “二房算是完蛋了,那大房呢?”林璐走到他斜倚着的软榻旁边,撇了撇嘴巴,“你挪块地出来给我。” 小样的,旁边那么多空凳子不知道自己搬一个?林琳坐起身空了一片地出来,两个人紧挨着坐下。 他把林璐胖嘟嘟的手拿了过来,攥在手心里:“大房也一并被收拾了,虽然没被流放,照样受了罪。你放个话出去,让贾琏放心就是,八爷早晚会拉他一把,只不过现在皇帝还在气头上,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我也不好插手。” 也就是说,要想让大房重新提起来,最少也要等贾母过一段时间苦日子好好为自己犯下的傻事儿忏悔愧疚,也要等养心殿里的那位把气消了后。 林琳压根没把提拔贾琏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贾琏跟他通风报信这件事情小利子是知道的,小利子知道了就代表乾隆是知道的,事先算是打了招呼,日后他启用贾琏的时候,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林璐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把手抽了出来:“你自己让虎牢去跟人家说去,我短时间内反正是不会跟这家子人打交道的,不够憋屈呢还,去了肯定就被缠住了。” “我已经让虎牢去了。”林琳拿起兵书接着看,神情冷淡,“还送了点药草吃食过去,听说男丁这几天被关押,内院里的女眷们就靠着没被搜罗走的私房钱过日子,差点断粮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璐大感惊讶,用一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嗤笑道,“这不像是你林二爷的做派啊?下手懂得给人留点余地了。” 林琳拿脚给了他一下,眉头一皱:“我还想说你呢,荣国府里关着的是你的亲外祖母亲舅母,难道你眼睁睁看她们活活饿死?” “拉倒吧,就是清苦点,哪里到了饿死的地步?别人我是不知道的,起码搜查的官兵可没有搜身,哪个少奶奶不随身携带着几两碎银子,还断粮,她们一共关了几天啊。”太平盛世物价极低,每个人的钱加起来都够省吃俭用过五六年的了,林璐翻了个白眼,“要真是饿着了谁,肯定是各个都存了私心,死扣着银子都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这是人家自找的,宁愿挨饿也不肯把手里的钱拿出来,这点钱换在往常自然不如她们的眼睛,不过要搁在现在,没准以后能救命。林璐心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他只会同情该同情的人。 不过林琳突然转性为好人的原因林璐也是知道的,虽然他本人没有玩政治的手段心眼,不过昨天于家姑娘从娘家回来后就十分委婉地给他说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林璐眼珠一转,笑着去掐他的脸:“我没事儿,坏了名声就坏了名声吧,反正现在我媳妇也娶了,黛玉也定下了,日子过得很舒坦,我又不想入朝为官,管他们嚼什么舌根呢,我自己出了这口气就算了。” 林琳反掐了回去,不小心手劲用大了,看林璐嚎叫着脸蛋立刻通红一片,便在手掌中附了内力给他慢慢揉着:“谁说你不入朝为官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璐一个哆嗦,顾不得自己脸还在人家手里,扑过去赶忙道,“我可不参加科举,背那些书能把我活活憋死了。” “你现在是旗人,旗人并不是只有科举入仕一条路可走,只要过了笔帖式,便能入朝为官。”人家自己凑上来了,林琳自然不会拒绝,一揽他软软的腰,就手摸了一把,“虽然起步低,只能从七□品做起,不过升迁快,你又在皇帝那里露了头,不愁没有前途。” “哈!还笔帖式,我连毛笔都拿不好。”自从林琳中了武举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了,林璐自觉光复林家有望,和尚已经扛起了大旗,自己混吃等死就算了,根本就没摸过几次毛笔。 “上次给福隆安写信告诉他贾家老太太在太后面前乱说话,你做的不是挺好的吗?”林琳微微眯起眼睛,老神在在开口。 林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那是气急了,才、才自己提笔写的,而且我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知道?也就写信说白话还行,你让我文绉绉写啥‘关关雎鸠’,我说着顺畅,也就会前面两个字。” “急什么,一次考不过就考两次,两次考不过就考三次,你现在才多大,一辈子都耗在上面,难道连个笔帖式都过不了?”林琳似笑非笑弯了弯唇角,见林璐急了一脑门子的汗,捏着他腰部的手向下探去,拍了一下他挺翘的后臀。 林璐触电一样从他身上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气的,一脚踹了过去:“你这个老流氓你敢占我便宜?!” “别嚷嚷别嚷嚷,多大的事情,吵到隔壁院子里去让人听见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就林璐那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力气还没三两,林琳压根没当回事儿,反而道,“我原先以为你手上脚上肉多,没想到腰上屁股上肉也不少,软嘟嘟的。” 他妈的,老子跟你拼了。林璐气上加气,眼睛都有点冒火,扑上去就一阵捶打,踹了半天见林琳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看兵书,反倒自己累得直喘粗气,也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你下次再敢动手动脚占我便宜,小心我不客气!” “我的错。”林琳不动声色道,心中微微叹息,看来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摸一把屁股就反应大成这样。 林璐这才哼哧哼哧平复了呼吸,也不挨着他坐了,自己搬了把椅子隔了老远安顿下:“反正我是不考试的,让我背书还不如杀了我。” “这个不难,我想办法给你弄弄题,笔帖式因为题目实在简单,管得比科举松多了。”林琳翻过一页兵书,略一点头。 林璐皱皱眉,觉得自己的话题被带跑偏了:“不对啊,我根本就没答应你要当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仅不是做学问的材料,还不是做官的材料。” 林琳冷笑一声:“那当然,满京城谁不知道林家大少爷是经商赚钱的好材料,我听虎牢说你把铺子都开到杭州去了?” 林璐得意地一挑眉:“可不是,开了几十家了,赚得真不少。爷现在也是富豪了,你要是缺钱,只管跟我说。” “先生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你真当我是夸你?”林琳把兵书摔到小几上,面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你要么入朝,要是不肯,也得把那些铺子都散了。” 林璐沉默了一下,这事儿能让林琳专门拿出来给他说,显然议论嚼舌头的人不少,这可不是牵扯他林公瑜一个人名声的事情,连累的是整个林家的声誉。 他默然半晌,方颇为委屈道:“那你说我能干什么呢,读①38看書网不行,当官当官不行,闲着无聊开铺子赚点小钱都能被人戳脊梁骨。”惹急了大爷,林大爷我重操旧业把你们府库里的宝贝都偷出来。 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只觉得柳暗花明,笑眯眯道:“好,我赶明儿就把铺子都关了,反正这几年也赚了不少了。”有本生意比不过无本生意,开铺子再赚钱也比不过直接下手偷,林璐上辈子敢做,这辈子也敢做。 “别耍心眼,你得把精力都用在读书准备笔帖式上。”林琳见他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小子又冒坏水了,“你不入仕,谁还能在朝堂上帮我?” 这话说的吧,合着半姻亲富察家和于家都是白给的啊。林璐撇了撇嘴巴,丝毫不吃装可怜这一套:“等看着黛玉嫁出去,生七八个胖小子,我就离开这里去欧洲玩去,谁稀罕在这么个狗屁地方拘束着?” “带着你的于姑娘?”林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泼了一盆子冷水,果然见林璐一下子就蔫了,“你现在也是有妻室的人了,以后还会有儿子有孙子,你就真这么把人丢下?” 林璐想离开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经年一个劲儿唠叨,到了京城其实还好一些,以往被林如海举着棍子在屁股后面追的时候,天天挨了打都要跟他唠叨一嗓子。 林璐张口结舌愣了半天,突然反应了过来:“早知道我就不娶亲了,害了人家一辈子!”他转眼看向林琳,“你该不会早就这样打算着,半年前才那样子激我吧?” 问完后见林琳并不说话,面上略有得色,林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抄起屁股下面的凳子就要给他来一下狠的,砸下去的动作做了一半就收了手,愣了半天,默默把凳子放下了。 林琳一指自己光洁的额头:“照准这里砸,一下子就能见血,顺利的话还能留疤。”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有完没完,林璐哼了一声,才不肯承认自己不舍得揍他,转身背对着他一个人生闷气。 林琳正想把人哄回来,外面传来小利子的声音:“八阿哥,林大爷,荣国府贾二爷来了,请两位爷过去一趟呢。” ------------ 99章 贾琏差一点给他们哭出来,满脸的憔悴苦楚,眼底还有些小埋怨,自己可是在这里面下了功夫出了力的,怎么到头来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 荣国府二房是穷光蛋了,大房也可被搜罗走了不少银钱,虽然贾琏早就做好了准备,跟王熙凤把值钱的铺子庄子银票子啥的都找妥善地方保管好了,到底也是一番伤筋动骨。 他虽然心中憋着一股子怨气,却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因为不仅林璐从内堂出来了,连冷着脸的林琳也跟着出来了。 贾琏愣了一下,十分机灵地上前打千请安:“八阿哥吉祥,草民拜见八阿哥。”这次二房出事儿,他原本头上捐的芝麻大小的官职也被一并撸掉了。 林琳半垂着眼帘,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他,脚步一点不停,直接跨过他走了过去,自己坐到椅子上,虎牢赶忙端着他专用茶杯过来添茶。 贾琏受了冷落,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他一直很畏惧林琳,这件事儿出了之后就更加害怕此人了。 “琏二表哥无需多礼,快快起来就是。”林璐就手把人半拖半扶从地上抓了起来,鹅蛋脸上满是融融笑意,“自家人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林琳斜眼一看林璐扶着贾琏肩膀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贾琏二话不说就又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动弹。 林璐有点不明所以,侧头看向林琳,用眼神询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林琳眼皮也不抬,盯着自己的脚尖,冷笑道:“回去待着吧,爷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好好问问荣国府老封君,她自己干了什么对不起林家的事情。” 得,您不过河拆桥,我这可已经一穷二白了。贾琏抽动了一下嘴角,赶忙赔笑道:“瞧您说的,草民自然不敢怀疑八阿哥。草民今日过来是为了向八阿哥致谢,若不是您帮衬了一把,草民一家人口也不会安然无恙。”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抖落出一叠不薄的银票子出来,双手呈递给林琳,满脸真诚笑意:“还望八阿哥笑纳。”这话中也有几分真心,贾赦平日里做的勾当比贾政龌龊一百倍,二房垮得彻彻底底,大房却能得以保全,显然是有人提前给大理寺打了招呼。 林琳仍然正眼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品茶,半天才道:“收起来吧,爷不缺这点孝敬。”说罢直接站起身甩袖子离开了,走之前看一眼林璐,“今天晚上骁骑营有事儿,估摸着要拖到不早,恐怕完事儿后都宫禁了,我还得来住一晚。” “行,八阿哥肯赏光,我们这里真是蓬荜生辉。”林璐笑眯眯走过去,做出扶着他胳膊的动作,恶狠狠在胳膊肘处掐了一把,在贾琏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甩了一个白眼。 自从两人和好后,关系回暖,林琳三天有两天要住在这里,时不时动手动脚的,林璐不堪其扰,恨不能一脚把他踹出去。 送走了这尊大佛,林璐回头来对付贾琏,先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笑眯眯道:“八阿哥他就是这个脾气,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琏二表哥大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八阿哥早先就对我说了,大房的家产早晚会还给你们。” “他也有难处,不是不想帮忙,是……”林琳神经兮兮地左右看一下,迅速一指自己头顶的天花板,“是这位,心中的火气还没消呢。” 贾琏有点发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瓦片,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双腿都开始打摆:“这、这事儿皇上也有插手啊?” “没事儿,事情都过去了,琏二表哥大可以放心,八阿哥已经帮着你们在皇上面前说和了。”林璐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叹息道,“皇上对先孝贤皇后一往情深,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还时时垂泪感伤,对富察家自然不同。二表哥不知道皇上刚知道外祖母跟太后娘娘说的话后气得直哆嗦,脸梢都变色了。” 他故意顿了顿,眼睛一眯:“欺君犯上,是诛九族之罪。何况这事儿太后娘娘也没瞒着富察家,我听说忠勇公大人听说后气得把书房砸了个稀巴烂,整个富察家都差一点翻了天。” 一番话吓得贾琏两条腿一阵阵发软,赶忙作揖行礼道:“多谢八阿哥、林表弟帮着周全,不然我大房也要跟着折进去。” “琏二表哥说这个就显得咱们生分了。”林璐轻轻一笑,不甚在意地扶着他到座位上坐下,自己坐了林琳之前坐的主位,“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套。如今荣国府骤然遭难,恐怕家中也不太平,琏二嫂子一个人如何能撑的下来,表哥还是速速回去帮手吧。” 贾琏为难了一下,才道:“不满表弟说,我今日前来叨扰,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同八阿哥表示感谢,第二个……老太太快不好了,想见你一面呢……” 林璐似乎诧异了一下,然后才道:“什么,外祖母身子不利索了?我立刻让人准备药材送到府上去。” 他说着站起身就要走,贾琏赶忙拦住,颇为尴尬地干笑了一下:“先前你嫂子就告诉我,表弟送上的药材十分好使,解了燃眉之急,这条也还要道谢,荣国府上上下下如今谁不念着表弟的恩德?药材够用,还没使完,表弟不用着急,不若随着我去给老太太请安一次,耽搁不了表弟多长时间,误不了事儿,起码全了老太太心愿。” 林璐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略显冷淡:“琏二表哥说笑了,我帮衬贵府,不过是看在先母的份上,顾念着最后一份亲戚情分。我比不上我父亲脾气好肚量大,您不会就真的以为我不为老太太做过的事情生气寒心吧?” 连“您”都出来了,话里话外的冷意怒气搞得贾琏心中惴惴不安,他现在可还要求着林璐帮忙周全了,这要没了林璐,八阿哥才不搭理他是哪根葱呢。 虽说心里没底,贾琏也无法,只得道:“老太太临了就这么一个心愿,她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了,好歹是表弟表妹的亲外祖母,只求表弟不看老太太的面子,也想想过世的姑母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璐立刻翻了脸,勃然大怒道:“二表哥说的真比唱的还好听,要是这么说,我还有话想问呢。我母亲临了就希望妹妹嫁个好人家,她好歹还是老太太的亲女儿,老太太不看我们兄妹的面子,当初怎么也不想想我过世的母亲?” 贾琏没想到一句话能踩中林璐的逆鳞,见他气得脸都变色了,赶忙道:“表弟先别急,老太太这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她不知道表弟同富察家结亲的事情,只想着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琏二表哥也知道咱们是亲戚?想要结亲为什么不同我们商议一下,这事儿是怎么闹出来的?老太太一声不吭拿着伪造的书信进宫就要求太后娘娘下旨!这算是哪家的规矩?”林璐冷笑了一声,“幸亏太后娘娘知道福隆安和黛玉的事情,觉得蹊跷才把我召进宫多问了一句,不然我妹妹就这么稀里糊涂嫁给贾宝玉那个……了。” 一番话说得贾琏实在觉得没脸,只得讷讷道:“老太太这事儿是做得不妥当,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犯糊涂,还请表弟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计较。” 林璐眉梢一挑:“大人有大量?我早就同琏二表哥说过,我是最小肚鸡肠的一个,别人伤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断掉他十根手指头!她想下黑手害我,看在她是我母亲的母亲份上,我能忍,可是她想害我妹妹嫁给那个草包,等着瞧,这事儿没完!我反正是没出息最不怕物议的,就看看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还是被我拍死在沙滩上!”他妈的,一家子人找着上来挨骂,那就不要怪他嘴巴不留情面。 贾琏再也不敢多嘴,含糊应和几声,也不敢多待,赶忙屁颠屁颠告辞离开了。林璐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三声,抬手把桌子上的茶壶茶具尽数扫到地上:“老子玩不死你们!” 陶瓷制品摔到地上尽数粉碎,虎牢心都在跟着哆嗦,仿佛也碎裂成一瓣一瓣了,低声开口道:“大爷,您好像把二爷最喜欢的茶盏打烂了。”刚刚林琳丢了喝到一半的茶水走了,茶杯放在桌子上,跟茶壶摆在一块。 林璐脸上的肌肉一抽,气焰一下子就没了,摸着鼻头尴尬半天,才道:“我去里面看看黛玉,快到小定礼了,她心小,别再担惊受怕。” 虎牢扯着嘴角干笑了一声:“大爷,依奴才看,您看完姑娘出来,还是去荣国府上走一趟吧。您行的端,只是备不住那家老太太做得傻事儿没有多少人知道,外面烂舌头的人听了没准还说您跟红顶白、眼睛势力呢。” “我是谁啊,我就是势力眼睛林公瑜,”林璐翻了一个白眼,“怕什么,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横竖我才不亏心呢。” ------------ 100章 爱新觉罗永琪呆呆坐在凳子上,他的一手紧紧握住,指甲在手心里掏出血来,另一只手却轻柔至极地拉着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燕子。 金锁正是心焦如焚的当口,等了半天不见他反应,叹息一声,忍不住催促道:“五阿哥,千真万确,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求求您相信奴婢说的话吧!” “闭嘴!”永琪心烦意乱,只觉得耳边一片聒噪,尖声叫了一次,愣了一下,看看手边的小燕子,脸上狰狞扭曲的神色才略略缓解,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那个毕竟是我的皇阿玛,你让我怎么相信他竟然会对小燕子做出这种事情?” 他虽然说着不相信的话,神情和语气都表明了他已经相信了。其实这段时间小燕子卧病在床昏迷不醒,请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绝对不是普通的感冒病症,五阿哥也不是傻子,自然要觉得其中似乎另有蹊跷。 尤其两个月前,当初他派去监视漱芳斋的小太监暴病而亡了,虽然死状没有不对劲,五阿哥心中却隐隐觉得一连串事情未免太巧了一些。 此刻金锁把事情一说,五阿哥心中几个疑窦俱去,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相信了她的说辞,他此时对这个说法感到抗拒,不过是难以相信自己崇敬爱戴的皇阿玛竟然这样下作罢了。 金锁也隐隐觉得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见五阿哥神情恍惚,显然还没回神,便乖巧地在一边站着等待他想通,一句话也不再说。 她等啊等,站得腿都麻了,永琪才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眼中满带着愤怒与痛苦:“我明白了,你回去跟紫薇说,这事儿是我冤枉了她,我对不起她,改日我再跟她道歉。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给小燕子解毒,为了防止……防止皇、皇阿玛再想别的法子,在找到解毒方法前,我希望她能够装作我们关系仍然很糟糕那样……不要让别人看出蹊跷来。” 金锁连连点头,心中佩服他把事情想得周全妥当,急忙答应道:“①38看書网的。小姐也希望小燕子早日康复,五阿哥请您一定要想到法子。” “我自己一个人力量有限,还要借助尔康尔泰帮忙。”力量悬殊太大了,根本就无从下手,五阿哥苦笑一声,“那个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金锁有意安慰他,想到主子和仆从毕竟身份有别,便把到嘴边的话强忍下了,只是道:“那奴婢就不打扰五阿哥了,您好好思考,小姐也会帮您的。” 五阿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缓和了面部神情,对她疲惫万分地摆了摆手:“行,今天麻烦你了,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紫薇也该担心了,你先回去吧。” 金锁依言退下了,五阿哥再也挂不住淡然的面具,发疯一样扯着自己的头发无声嘶嚎,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脸上青筋爆出,浑身一阵抖过一阵。 ―――――――――――――――――――――――――――――――――――――――― 福尔康正在自己房间里给福尔泰肩膀擦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自己额娘的呼喊声:“尔康尔泰,快出来,五阿哥来看你们了!” 福尔康脸色有点发沉,他是因为跟着搀和小燕子的事情才遭了罪,举家受了牵连,不然要是得了紫薇,直接上报皇上,他福家不仅没有罪过,甚至还能得赏呢。 躺着也中枪就罢了,自从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后,五阿哥也竟然绝心绝情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过河拆桥,用完就丢也不过如此了。 这都多长时间了,他过了将近半年受人耻笑的日子,结果五阿哥现在才来,真是忘恩负义,太不够哥们义气了。 福尔康虽然这么想,却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跟最得皇宠的阿哥闹翻,因此一拍福尔泰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端着笑脸道:“走,我们一块出去。” 五阿哥明显消瘦了不少,脸颊都凹陷下去,神情冷落,头发肮脏杂乱,身上带着一股异味,显然最近的日子过得也不称心如意。 福尔康也听说了五阿哥的心上人,那个冒充龙女的小混混重病昏迷的事情,心中不以为然,却没有表现出来,面上满带着关切:“永琪,你怎么了?” “进去再说。”五阿哥拉了他一把,闷头闷脑进了房间,并不急着说话,回身关上门窗,仔细检查了一番。 福尔康看在眼里,略有些上火,这算什么事情,我爹被你连累得撤了职,现在到处找关系送礼去了,仆从都散光了,院子里除了我俩兄弟就是我娘了,你这样子是防着谁啊? 他本来颇为不悦地,结果听五阿哥把事情一说就再也顾不上生气了,吓得浑身冒冷汗,沉默了很久才道:“竟然有这种事情?会、会不会是八阿哥诬陷皇上……这个人会这样够意思吗……” 这番话说得很有意思,要是林琳不是诬赖,那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一不小心就折损进去小命。可要是林琳胡说八说,那么他们反倒要找八阿哥算账,这个对手可比皇上好对付多了。 五阿哥如何听不出来,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应该不会,他跟小燕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跟紫薇也没有对立面,何苦为了这点事情绕这么大的圈子来离间我和皇阿玛?” 就这么一眼,福尔康感觉到了他的不满,赶忙补救道:“对,你说得没错。这事儿要真是八阿哥做得,那他就没必要告诉我们了,一直拖下去咱们也发现不了小燕子是中毒而不是生病了,他告诉我们不仅容易让小燕子得救,还会暴露他自己。” “没有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永琪神情十分黯淡,“这段时间皇阿玛对我很冷落,跟八弟走得却近,没准八弟不小心得到了些许口风也是有可能的。” “我以前以为他不近人情,不好相处,没想到他原来是面冷心热,至情至性之人,倒是我错怪了他。”福尔康一脸深情地开口,大鼻孔一张一合。他跟夏紫薇不愧是一对,说出来形容林琳的话都是一样的。 五阿哥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皇阿玛已经看小燕子和紫薇很不顺眼了,你和尔泰又被困在宫外不能进来,我恐怕还需要借住他的帮助。” “对了,这段时间我跟尔泰也没有闲着,我们认识了一些奇人异事。”福尔康一听他感叹势单力薄,立刻答道,“一个叫箫剑的,功夫十分了得,另外一个叫蒙丹,是个回人,也有一批手下。” 永琪果然听后大喜过望,连忙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细细询问缘由。 “箫剑是我和尔泰去柳青柳红的贵宾楼喝酒的时候碰上的,他是贵宾楼的房客,会吹箫会舞剑,吟的一首好诗,是个难得的出彩人物。”福尔康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袖子拉开给他看上面斑斑的砍伤,“至于蒙丹就有些棘手了,他曾经是香妃娘娘的未婚夫,几次三番想要把她救出来……” “原来在送走阿里和卓那天,偷袭香妃车架的人就是你们?”五阿哥立刻明白了过来,失声道,“皇阿玛说那些是回族部落叛乱首领,以及天地会的反贼!” 前者还好说,回族跟他搭不上边,可是天地会!五阿哥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福尔康福尔泰,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跟天地会扯上关系?那个箫剑现在还在贵宾楼,我即刻带人围剿!” “永琪,那不过是皇上对外的说法,其实不过是箫剑在京城的好朋友聚集起来的――我问你,你有证据证明他们是天地会吗?那不过是皇上为了掩盖八阿哥办事不利扯出来的幌子。”福尔康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大,赶忙好言安抚他。 五阿哥这才喘匀了气,皱眉道:“那这个箫剑到底什么来头?” “他是行走江湖的侠士,朋友遍天下,如果能够争取到他的帮助,我们的行动会方便很多。”福尔康对他点点头,“这个人十分的重义气,才认识了蒙丹几天,就肯为他搏命。” 这种叫不怕死,什么叫重义气?永琪也不愿意给他泼冷水,低头思量半天,道:“那那个蒙丹呢,他真的想把香妃娘娘抢回来?” “蒙丹手里有将近四十个手下,这是一笔强大的助力。”福尔康立刻开口,“他对香妃娘娘一往情深,跟咱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宫中谁都知道自从阿里和卓离京后,香妃娘娘已经失宠了,连宝月楼都被皇上给拆了,现在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被打入冷宫的过气妃子。就这么一个已经前途无光的女人,却可以帮助他拉拢一位强援。永琪摸着下巴沉默了很久很久,一咬牙:“我要去见见他们两个,你安排一下吧。” “放心交给我吧!”福尔康一脸“我办事儿你放心”的表情,重重一拍自己的胸脯,大鼻孔一开一合。 福尔泰从头沉默到尾,捂着自己阵阵发疼的肩膀,眼中诡光一闪而过。 ------------ 101章 福尔泰额头上的汗水不要命地往下滴,他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加卑微恭谨。 林琳自顾自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回疆地图,晾了他半天,方才颇为冷淡地撩起眼皮:“你说的事情爷早就知道了。” 福尔泰的脖颈越发低垂,近乎垂直九十度角了,他真真切切地后悔自己此时的举动了,眼前的这位八阿哥远不如五阿哥好糊弄,对方不肯相信他投诚的诚意。 他咬了咬牙,努力让面部表情更加柔和诚恳:“八阿哥,奴才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若是没有诚意,何必冒着这样大的危险来打扰您?奴才来此并没有旁人看见,连我哥哥和父母都瞒在鼓里,凭您的本事,要捏死我真是轻而易举。” 这马屁拍得挺合林琳心意的,他垂眸扫视着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天山位置,似有若无轻笑了一声:“忠君爱国,先忠君方能爱国,你大可以把事情向皇阿玛透露,他手里掌握的好处可比我一个空头阿哥多多了。” “奴才觉得,您是能成大事儿的人,奴才发自内心地崇敬您。”福尔泰听话音觉得事情有门,声音中带上了不自觉的兴奋。 林琳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一扫而空,脸立刻拉得老长:“蠢东西,你应该说的是这话要告诉了皇阿玛,我死定了,你也死定了。” 乾隆要是知道是他最信任最疼爱的八阿哥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可着劲儿地拆台,铁定会受不了心里的巨大落差,立刻疏远他。可是以皇帝的性格,肯定也会随之迁怒到福尔泰身上,这排头可不是好吃的。 福尔泰告状就算能把他拉下水,自己也要命不久矣,连带着五阿哥福尔康夏紫薇等知道乾隆龌龊手段的人都要跟着倒霉。船一翻,上面所有的人都得死。 福尔泰的脸部一下子就僵住了,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一关节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此时林琳一说,他才明白过来其中的凶险。 “你没有玩手段最起码的天赋和敏感度,今天你的表现如同秋后蚂蚱一样可笑滑稽,”林琳把地图轻轻阖上,沉黑色的凤眸中冷意外突,“不过有句话你说得没错,要捏死你对我来说确实轻而易举。” 这句话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福尔泰哆嗦了一下,立刻跪倒了地上,露给林琳的后背精湿一片。 “你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亲生兄长都不放在眼里,出卖他们来找我是为了权钱名利中的哪一个?”林琳抬起脚来,黑底镏金的方靴踩在他的后背上,“还是为了女人?我听说你在塞娅公主离京前曾经偷偷去找过她,可惜被那个刁蛮公主甩了一顿鞭子赶了出来?” 背上的脚在用力,虽然力道不大,福尔泰却将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做出顺从的姿势,泛着青紫色的嘴唇有些哆嗦:“奴才……奴才曾经倾慕于小燕子……因为五阿哥是皇子……我争不过他,不得已才……才……奴才求八阿哥,事成之后可以饶过小燕子性命……” 其实他在来之前真没想过小燕子的事情,起码是没把这个当成主要目的。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对福尔泰的诱惑力才是最大的。 不过到来之后,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传闻中不近人情的八阿哥似乎很反感他出卖亲人求荣的做法,话里话外都是讥讽与不屑。在被踩住的一瞬间,福尔泰福至心灵,想出了打感情牌的方法,用小燕子的安危做幌子,总能显得自己情深意重了吧? 林琳略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比起启用一个道德沦丧的人渣,我更讨厌把一个满嘴掰谎的人收做手下。别说你没有本事,你就算手段冲天,你手中掌握了可以让我在皇帝面前地位一落千丈的筹码,我也不可能留下你这个隐患。” 说完,八阿哥装模作样地从桌子上端起茶盏来,用杯盖拂去上面漂浮的茶沫:“不过你对我也倒并不是毫无用处,谁都不会嫌忠心的狗少。现在的问题是,你拿什么来证明你的忠诚?” 福尔泰本来听得万念俱灰,直感觉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骤然听到他话音松动,心中又燃起了希望。这个问题是重中之重,决定他是惨死于此地还是日后扶摇直上,福尔泰踌躇迟疑了好久,才缓缓道:“您、您可以给奴才服下毒药……奴才不是狗是人渣,狗有忠诚,人渣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命……” 就是林璐说的那种所谓的每个月都要服用解药不然就疼痛难忍的所谓毒药?这小子话本小说看多了吧?林琳轻哼了一声,他的心情因为想起了某个人而略有改善,因此也没再难为他,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好个屁,为了你这么个废物,难道爷还要专门网罗人手去啥云南大理的跟少数民族讨教学习? 他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料,隔着布抓过福尔泰的手腕,对方僵硬了一下,赶忙放松身体随他施为。 林琳捏着福尔泰的手臂,默念心法注入了一段内力,然后嫌恶地一皱眉,把手臂甩到一边,也没管福尔泰凄厉的哀嚎,轻轻道:“再不闭嘴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福尔泰瞬间就哑了声,瘫软在地上的身子如同濒死的鲶鱼一般弹跳几下,脸上因为极度疼痛布满了青筋与小疙瘩,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支撑半柱香时间不叫,爷就给你解开筋脉。”林琳好整以暇弹了一下自己缺了一角的衣襟,“外面人来人往的,要是有人听见了,爷第一个杀你灭口。” 福尔泰真的抽搐了半柱香时间,咬烂了另一条手臂上的肉才算是支撑了下来,中间最多发出承受不住时的呜咽声,竟然没有高叫一声。 林琳很满意地用残茶泼了炉子里的香,把地上死狗一样的福尔泰抓了上来,把他的袖子撸起来,上面浮现出了一条淡淡的青色条纹。 “再疼半柱香,就没有感觉了。这条条纹会一直待在你的胳膊上,每隔一个月会疼一次,到时候记得来找我。”林琳松开了他汗毛竖立的手臂,优哉游哉站起身来,“我用人一直不拘一格,连贾琏那样的我都能出手保住他,只要你不生二心,就不会出事儿。” 说完后他没有理睬哆嗦着叩头道谢的福尔泰,轻哼一声,自顾自推门出去了。 ―――――――――――――――――――――――――――――――――――――――― 于皖凌看着在床上包饺子的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老爷,都快到午时了,你还不起来吗?” 于皖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十分受宠,脾气跟几个柔柔弱弱的姐姐大不相同,爱说爱笑。本来她跟林璐相处时是很尴尬拘谨的,时间长了也不见丈夫立规矩摆架子,渐渐也就放开了。 “再睡一会儿。”林璐其实早就醒过来了,就是赖床不愿意起来。因为想要成为清朝的新一代大盗,他昨天半夜去踩点了,没跟自己老婆一块睡。 于皖凌又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问道:“老爷,今天虎牢已经给您去咸安宫官学请病假了,您不用再装睡了。”不爱上学不爱读书,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这种装睡装病逃学的情形多少年前她才在自己哥哥身上看到过一次两次,自从嫁进了林家后倒是大饱眼福了。 林璐果然精神一震,一下子掀了被子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得林大爷我在床上浪费了一上午的大好时光。 于皖凌哭笑不得,劝又不能劝,伸手想要帮着丈夫穿衣,结果被林璐不着痕迹轻轻躲开了。她的手僵了一下,若无其事掩饰过去,面上仍然笑意盈盈:“虎牢到了时辰没见到您出来,就自己去把病假告了,刚刚才绕了几个弯通过妹妹告诉我。”这个“妹妹”是指的林黛玉。 林璐自己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系扣子一边乐呵呵笑了:“好啊,虎牢这小子就是聪明懂事儿,告诉宁馨一声,让她通知虎牢,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按这次地办,我身子骨弱,昨天半夜就头疼的不行,让他顺便连明天的病假一块请了。” 于皖凌唇角的笑意一僵,林璐从来不让她跟他身边得用的人打交道,都是拐着弯对话的,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当家主母最起码也要在小厮仆从中树立起威信来,可是林璐一直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这其实是林璐有苦说不出,他身边得用的那都是林琳的人,于皖凌能不出现在他们面前自然是最好的,不然要是间接刺激了臭和尚,谁知道这人会做出啥事情来。平时林琳来的时候,林璐都是让于皖凌避开的,两人心照不宣装作林府并没有出现女主人的样子来。 于皖凌心头略有些发苦,新婚以来林璐对她并不冷淡,态度很和顺,林家人口又简单,就林黛玉这一个马上就要出嫁的大姑子,除了已经倒台的荣国府没啥亲戚,是难得的清净人家。可是她总是觉得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大爷,守门的小子看到二爷过来了。”林璐从小到大的贴身大丫鬟宁馨站在门外,低垂着头乖巧道。 林璐揉了揉眼睛,伸了一个懒腰:“好啊,我马上起来。” “宁馨,先过来帮大爷穿戴,我去让人规整书房,别慢待了八阿哥。”于皖凌一眨眼睛,有心去见见那位传闻中的私生子阿哥。 “那倒不用,他是常来的,不讲究这个。”林璐一拉她,“别过去了,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儿子,到底是要避讳的,现在他见黛玉都要中间隔着一道帘子,见你就更不合适了。” 于皖凌抿了抿唇角,只得含笑应是。 ------------ 102章 林璐往书房走的时候额头上有点冒汗,自己老婆竟然对和尚感兴趣,实在是太危险了,自己可得多加注意。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林琳,还有跟在林琳身边的贾琏。看贾琏唯唯诺诺、破有些受宠若惊的反应来看,这俩人似乎是在来的路上意外碰上的。 贾琏这几天来找过他好几次了,都是趁着林琳不在,求着林璐心软过去看看,口口声声说贾母病的真不轻。就留下了人和房子的荣国府就跟漏风的墙一样,打听起消息来根本就不费劲儿,三两句话就能问出来。 可以打九十八分的好奴仆虎牢早给林璐打听了消息来,贾老太太自从抄家后似乎真的不大好了,几天来一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靠别人伺候,不过也没听说荣国府叫过几次大夫去看过。 林璐听完心里就有数了,老太太这是跟他玩手段耍心眼装病呢,因此他此时再看到贾琏,表现得颇为不耐烦,干脆道:“琏二表哥,我把你当兄弟,你也该当得起‘表哥’二字,府上老太太真的是不好了?” 贾琏为难了一下,还在考虑究竟要不要说实话,旁边主位上坐着的林琳轻轻撩起眼皮看过来,那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森冷警告意味。 贾琏腿肚子有点发软,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八阿哥和林表弟都在,我也有话直说了,老太太这几天当真看着衰老了数倍,精神也不济了。老人家年纪大了,骤然遭遇这样的巨变,哪能没有个三病五灾的。” 这番话就是在委婉地告诉他,贾母就是被刺激得有点大发,说生病是有点,重病倒是不至于。 林璐听完后脸色反倒好了一点,眼珠一转:“请太医看过了吗?” “现在家里这时节还请什么太医。昨天鸳鸯想托我去请个民间大夫给看看,还没出了二门就被几位官大爷给揪住了,忙着要换地方,荣国府这栋五进大宅上面要收回去,不给我们住了。”贾琏一边说一边叹气,原本靠着荣国府里面的花花草草,收拢起来卖出去倒是勉强能添补上一家子吃穿用度的费用,等挪出去后,就真要坐吃山空了。 林璐请他到椅子上坐下,见贾琏很有几分踌躇,便把椅子从林琳身边搬开,两个人另到稍远的角落处安置了。 “二表哥无需担心,之前你我同海兰察一并合伙开铺子,股份还在,每个月都有一笔不小的进项。”林璐看着他笑了一下,试探性问道,“说真的,铺子是真赚钱,不过毕竟是小打小闹,收入有限,要是能全面铺开,那你我干在家中安坐,每日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贾琏眼睛一亮,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抬起头看了过去:“林表弟想要把铺子多开几家?” 自己已经落魄至此了,林璐没吞他银子就罢了,还主动提出拉他一把,贾琏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的,见林璐点头,赶忙道:“那敢情好,林表弟是个有手段有本事的,要是碰上我能帮忙的地方,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就是,表哥绝对不会藏私!” 林璐侧头看了装听不见的林琳一眼,见他没有别的表示,撇了撇嘴角:“琏二表哥,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被皇上安排到了咸安宫官学,每天忙着做学问实在是抽不开身,这几个铺子也管不过来,我最近一直在想着要不要盘出去几个。” 贾琏张了张嘴巴,发热的头脑略微冷静下来。现在的他跟林璐可是有本质上的不同,林璐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子弟,又跟八阿哥跟皇上直接扯上了关系,他开几个铺子,那只能说是世家子弟觉得好玩赚点零花钱的。 可是贾琏现在只是一个待罪白丁,既没有官职也没有靠山,他要是一连把铺子都接手了,那就是入了商贾贱业。士农工商,让他骤然从一个国公府继承人变成一个操持贱业的商人,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林璐见他犹豫,也没有步步紧逼,十分淡定地笑了一声,略一点头:“这是大事儿中的大事儿,琏二表哥不用急着给我消息,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他说完后见贾琏张嘴想说话,便一眨眼,轻轻堵了回去:“再说了,你现在就算答应了,铺子的手续也不可能开始办,紫禁城里的真龙天子还看着呢。”这番话是说你要现在我也不敢给,皇帝气还没消呢,你得再多过几天苦日子。 贾琏听完后半天没出声,思索了很久,站起身对着他一揖到底,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感谢道:“林表弟的大恩大德贾琏没齿难忘,表弟肯在这个时节拉扯我一把,不仅是救了我也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琏二表哥不比急着回答,毕竟是大事儿,还要跟大舅舅琏二嫂子商量一番才能做决定。”林璐温声安抚他半天,端茶把人送出了林府。 林大少爷乐哉哉回到书房,一推门正对上林琳看过来的冷淡目光,因此一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怎么了?” “这么大的便宜,给谁不好非要给他?”林琳凤眸微眯,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中暗含试探考校。 林璐一个白眼毫不犹豫甩了过去:“不给他给谁啊,我在外面除了海兰察也就这么一个算是朋友了,你又不要我继续经商了,海兰察也那么忙,给了他就当是积德了。现在把他拖起来,也不用再麻烦你启用他。” 原来还没开窍。林琳撇开眼低头喝茶,半天后才淡淡道:“贾琏现在一定直接往王府去了,这种事情问贾赦王熙凤都是白给,说得上话可靠的也就那么一个人。” “王府?”林璐仰着脖子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王子腾吧?”顿了顿,一摸下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我这项举动还帮你施恩王子腾,对不对?”说到最后他很有几分得意。 林琳嗤笑一声:“拉倒吧,根本说不上,你把王子腾的侄女婿坑骗成了个商贾这算是哪门子的施恩?不过最起码展现了来着这边的善意。” 谁都不愿意拖个拖油瓶过一辈子,荣国府显然已经东山再起无望,一家就算遣散了奴仆,光大大小小的主子少说都有二三十口子,这么一大家子人赖不上林府,自然只能去打王子腾的主意。 王子腾作为王家家主,自然是要面子要脸皮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侄女婿侄女和妹妹妹夫流落街头,只不过这么一家子吸血虫,一旦沾上了就甩不掉,实在是没个完。要是林璐能帮忙解决了荣国府这群人,王子腾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璐又翻了个白眼:“甭管怎么说,反正我帮了你不小的忙,这点你得承认。你今天来有事儿吗?” “我今天去咸安宫官学找你了,只可惜没见到人,教书的夫子告诉我你生病了?”林琳看一眼就知道这人肯定是又装病了,臭小子精神着呢,略一皱眉,“都跟你把话说明白了,你怎么还是不管不顾呢?好好读书,考过了笔帖式锦绣前程就已经铺就了。” 林璐很提不起兴致来:“我又不稀罕什么前程不前程的,现在这样我觉得就挺好的,日子过得多舒坦啊,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材料。” “自己没本事那就走点邪门歪道,反正你手段那么多,昨天不还有时间有精力跑李府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林琳冷笑了一声。 林璐张口结舌愣了一下,回过味来后立刻火了,扑上去就要捏拳头:“你派人监视我?”怪不得那么好心把虎牢给他使。 “监视倒说不上,虎牢睡觉时候听到里面有响动,然后你就鬼鬼祟祟摸出来了。他担心你出事儿,就跟着跑了一趟。”林琳叹了一声,看出来他对此十分反感,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现在谁都知道林家靠的是我,哥哥娶了军机处重臣嫡幼女,妹妹嫁了统领大臣嫡长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哪天倒台了,你该如何自出?别的都还好说,起码姐姐在忠勇公府日子就不好过了。” 若说到别人林璐根本不在乎,可是说到林黛玉,他的态度立刻就严肃起来,皱着眉想了半天,才低声道:“可是就算我在朝廷里当了官,你倒了,也压根站不住脚啊。”过了笔帖式也不过七□品的小官,加上乾隆看他不甚顺眼,升迁虽然不一定慢,却也一定不快。 林琳沉默了一下,这小子比自己想象的还难糊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一本正经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嘴脸来:“家中有个官,起码不至于如同荣国府现在一般凄凉。” 对,这倒是实话,黛玉嫁到忠勇公府,自己可不能跟贾琏一样为了糊口就去当真经商,有个官职当遮羞布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林璐抬头看他:“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开始搞交代后事了?”话题那么沉重。 “阿里和卓进献的那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宠,皇帝对回疆十分不满,早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上次是我去的,估摸着这次还得由我走一遭。”要林璐去当官不过是防止意外发生,林琳倒不是真觉得自己连个回疆都收拾不了。 林璐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能学进去的时候我就学,学不进去还能用点小手段,先想办法搞个官职再说。”人家毕竟是为他着想,林璐还不至于这样不识好歹。 他抿了抿唇角,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拍自己的脑门:“对了,对了――我在咸安宫官学收了一个小弟,叫钮钴禄善保的,挺机灵的小子,就是他家境不好,经常受人欺负,你托个人去跟夫子打声招呼,别再让旁人打了他。”啧啧,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知道日后权倾天下的大财主小时候过得这样惨。 连自个儿都护不了的废物,有什么施恩的必要?林琳看他一脸神秘兮兮,显然其中另有玄机,也没仔细打听,只是一点头:“好。” ------------ 103章 林璐认识日后的大财主大贪官是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其实他现在还觉得很不可思议,还有点小得意,自己随便发发善心就能开启养成和珅的支线任务,真是人品爆顶。 只不过林琳对钮钴禄善保的态度很冷淡,就算在林璐想方设法牵桥搭线让两人见了一面之后,林琳也没表现得多热络,看了一眼连句话也没说,直接抬腿走人了。 虽然小善保乖巧万分一点不满也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林璐仍然觉得很丢脸,和尚也太不给面子了,你好歹问上几个问题,也不让我这样下不来台。 虽说如此,林璐也没找林琳理论,虎牢偷偷告诉他,八阿哥最近忙得要死,在练兵呢,天天都跟皇上讨论军事到半夜。 虽说如此,大忙人林琳还是抽空来参加了林黛玉的小定礼,顺带着教训了一番喜得不停展示自己肱二头肌的福隆安,幸亏顾虑着福隆安还要出面,才没把干姐夫揍成猪头脸。 林家在京城也就荣国府一门子正经亲戚,这个所谓的外家已经被抄家获重罪了,二房没来人,大房贾琏夫妇却跟着过来帮衬,忙里忙外地跑,出了不少力。 林璐在外面也忙得满头大汗,林家主子本身就少,算上一个只能在内室装羞涩闭口不言的林黛玉,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人,而且也不能让林琳下手帮忙,不然事情传到乾隆耳朵里,难保儿控皇帝又要看他林家不顺眼。 他自己一忙,看坐在主位上无事可干的林琳就不怎么顺眼,时不时就过去溜一圈,送上个小白眼。 一次他四处让酒的时候路过主桌,被林琳一把抓住了:“今天我留在这里,咱们好好喝一杯。” 因为这段时间事情忙,乾隆又很喜欢在宫禁后找他商议事情,林琳已经快有半个月没在林府待了。 林璐听完后有点小兴奋,眨巴着眼睛压低声音道:“不怕你爹再找你?” “我提前跟他说过了,小定礼过了也就差不多了,估计我快要离京了,恐怕不能参加大婚。”因为人多耳杂,林琳没有明着说出来离京是要干什么去,林璐却心知肚明,不是很高兴地皱起眉:“怎么这么急啊,也就一两个月的事情,不能再缓缓吗?” “再等一两个月就到冬天了,天寒地冻的,不大妥当。”林琳也是感觉颇为遗憾,故意不参加林璐婚礼还情有可原,连林黛玉的大婚也一并错过了,他这辈子在这个世界相熟的也就这么两个人了。 他拿起酒盅轻轻遮掩住嘴角轻嘲的冷笑,这段时间他不来林府不仅因为乾隆犯病天天找他,还因为宫中正在上演大戏。 五阿哥经过多方打探,凭借逆天的人品误打误撞找到了会解毒的民间医生,救活了小燕子。虽然医生是用的偏方并没有把小燕子体内的毒素完全清理干净,好歹并不影响正常生活,人是醒过来了没错,这场大病也带来了不少后遗症。 现在五阿哥除了照料自己的心上人外,经常性往皇宫外面跑,显然是跟啥蒙丹箫剑的搭上话了,这群人现在正在密谋着如何让蒙丹和含香见上一面。夏紫薇和小燕子经过一番波折,感情更胜从前。小燕子偷溜出宫之后还认了蒙丹当师傅。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福尔泰都一一告诉他了。 好不容易小定礼的宴席散了,林顺苦笑连连把堵在门口想进林家的福隆安客气地劝了回去,自己回身掩了房门,到林琳房间外面看了一眼,见烛火还亮着,便悄无声息退下了。 林璐正在喝酒,林琳也正在喝酒,俩人头碰头,时不时碰碰杯,大多数时候还是各自喝各自的。 “黛玉要出嫁了,他妈的,她这才多大的人啊,白白便宜了福隆安那个臭小子。”林璐喝得不少,舌头都拉拉了,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 林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两辈子见到的都是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开始谈婚论嫁了,很不能理解林璐到底在纠结啥。 不过他没有给林璐满腔的抱怨泼冷水,爱嚷嚷就嚷嚷去,憋在肚子里很难受,说出来总能舒坦一点。林琳就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好脾气了,林璐在耳边苍蝇一样嗡嗡嗡地乱叫也没生气。 跟林璐一样,他也在发愁,有件事儿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林琳抬头把一盅酒喝干净,凑近林璐压低声音道:“今天皇太后给我见了一个人。”是他未来的媳妇。 “谁啊?”林璐已经喝得晕乎乎了,上半身趴到了桌子上,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林琳被这样的小眼神搞得浑身发痒,悄无声息地靠近,在对方湿漉漉的唇上轻轻一咬。 林璐脸蛋是圆圆的鹅蛋,略有些婴儿肥,嘴唇也不薄,肉嘟嘟的咬起来口感很好,还带着清淡的酒香。 林璐本来已经闭着眼睛要睡了,被袭击后迷迷糊糊睁开眼,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感觉两人挨得太近了,轻飘飘推了他一把。 酒壮怂人胆,林琳轻轻吸了一口气,往黑洞洞的窗户那边扫了一眼,觉察到没旁人在,抬手把他抱了起来。 “和尚,你刚刚说啥?你看见了谁?”林璐被搬动的过程中一下子就惊醒了,睁开眼睛呆呆看着他。 “喜塔腊来保的女儿。”林琳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紧了紧搂着他腰的手臂。 林璐脑子被酒精麻痹得有些迟钝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愣神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嘴巴一嘟:“你要娶媳妇了?” 林琳点点头。 下一秒林璐的脚就踹了过来,以两人这个姿势这一脚要踢实了林琳这辈子就废了,幸亏他①38看書网,先一步捏住了脚腕子:“你又犯什么病?”他自己喝得酒也已经上头了,反应慢了点,鞋子差点碰到命根子。 “王八蛋,你要娶媳妇了,刚刚还偷亲我?”林璐也起了火,在他身上乱蹬了半天,人没踹到自己累出了一身汗,哼哧哼哧喘气。 好不容易到了床边,林琳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别闹了,你喝了不少,老老实实睡觉吧。” “你偷亲我!”林璐舒舒服服往被子里一滚,仍然没忘了话茬,露出半截脑袋来控诉地看着他。 林琳扯了扯嘴角,挤出来一个颇为扭曲的笑容:“行,我的错,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学,我明天还得早朝,早点睡吧。”不要跟醉鬼计较,而且他趁机吃豆腐不对在先。 “没这么便宜你,”林璐一听才想起来自己还要苦逼地背着书包上学堂,更加来劲了,“你亲了我,我还要亲回来呢!” 林琳听得一愣,一时间竟然说不清楚心中什么滋味,俯□子去,声音比平时都要温和:“你来吧。” 林璐大喜过望,扑上去就咬住了他下嘴唇,拿舌头舔来舔去,半天后不过瘾,顺带着伸手开始扯衣服。 林琳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假模假样地伸手推他:“别闹了,再下去就出事儿了。”八阿哥把声音放得又缓又慢,一句假惺惺的规劝话说完,林璐已经扒了他外衫,正在跟里衣的扣子过不去。 这可是你自找的。林琳抬手恶狠狠掐了一把林璐右脸蛋,在他吃痛抬头的时候俯身吻住了,腰肢用力把人往床上一压,从腰带里摸出一片铜钱弹灭了蜡烛。 ———————————————————————————————————————— 林琳顶着一个乌青色的眼圈去上了早朝,虽然被打了,不过他显得神采奕奕,从老远看就能觉得心情不错。 虽然旁人多有侧目,碍于此人脾气差是出了名的,也没人不长眼当真凑上来问。 倒是乾隆坐在龙椅上几次三番看下来,时不时皱皱眉头,用眼神示意儿子,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林琳才懒得搭理他,低头装没看到。林琳也是第一次在上早朝的时候走神,他明显很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不在正事儿上面。 神游太空的结果就是皇帝特意提了个问题给他,林琳半天没应声,被身后的九阿哥永璇捅了一下才回过神儿来,不过连问题都没弄清楚。 幸亏乾隆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另指了傅恒来发表看法,不过早朝后就特意把八儿子叫到了养心殿,近距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怎么,今天身体不舒服?” 他心里很有几分犯嘀咕,昨天林黛玉小定,林琳特意跟他打过招呼的,没想到第二天就精神不济,可别是林家人伺候得不周至,害自己儿子得病了。 “没事儿,昨天酒喝得有点多,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林琳装模作样揉了揉眼睛,手碰到右眼处,觉得鼓鼓涨涨的,可见林璐那一拳揍得不轻。 虽然打在脸上难免显得丢分了,今天几个相熟的大臣看着他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林琳心中暗笑一声,倒没有当真生气。 破相了破相了,皇帝很不悦地皱着眉头,心疼得恨不能上去亲自给儿子揉一揉,沉声道:“怎么回事儿,你好好的出去一趟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停顿了一下,龙脸下拉,“是不是公瑜欺负你了?” “就他那二两劲儿,您多心了。”林琳似笑非笑一扬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多张终于吃到嘴了跪地泪流满面,留邮箱【乃们懂得】,明天统一发,不接受跟楼~ ------------ 104章 “公瑜哥,你没事儿吧?”钮钴禄善保一向是咸安宫官学最早去的学生,他在座位上温书温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请了三天病假的林璐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课了。 其实这段时间林璐三天两头请假,从杂扫人员到教书夫子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小子逃学逃得挺滋润的,不过人家靠山硬,也没人不识趣地戳破。 善保之前也没放在心上,此时一见林璐病怏怏、精神不济的模样倒是真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想把人搀扶到了座位上。 林璐下意识躲过了他伸出去的手,一脸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见小美人惊讶万分地看着自己,颇为心虚地率先解释道:“我家妹妹小定放礼,我喝的多了点,在家里睡了三天才歇过来。” 睡了三天的人能肿着俩明显是睡眠不足的鱼泡眼?善保看了他一眼,识趣地没再细问这个问题,转而道:“对了,还要恭喜公瑜哥。” “恭喜我什么啊?”林璐兴致不是很高地趴在桌子上,他就觉得自己最近一直在走背字运,每一件事情顺心如意的。 善保听得愣了一下,然后才道:“当然是八阿哥的事情,我昨天听学里的学生议论说,八阿哥得蒙皇上指婚了,是喜塔腊大人家的幼女?”话语中不无羡慕,喜塔腊来保可是铁杆的军机大臣,排名仅在傅恒之下。 这话一说出来,林璐更蔫了,轻哼了一声方道:“可不是,人家是谁啊,皇上的亲生儿子,娶得当然也是名门贵女。”就因为这个,他昨天看林琳那张脸更觉得可恶了,要不是林琳心情正好处处让着他,两人准保要吵得不可开交。 林璐声调极其古怪,配上他明显发黑的脸梢,精乖如善保者自然觉出来人家这是不高兴了,本来应当立刻补救的,不过他没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触到林璐雷点了,只能懦懦不语。 林璐缓了半天,也觉得自己迁怒了,挺对不起小美人的,张张嘴想说两句话缓和气氛,还没等开口呢,夫子已经直接双手捧书走了进来。 咸安宫夫子的性格都差不多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古板而严肃,林璐看到他那张拉得老长的脸,也丧失了说话的兴致,老老实实埋头趴回桌子装死。 上课的日子对于林璐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他百无聊赖翻看着自己的书本,时不时撩起眼皮扫一眼旁边一本正经听课的善保,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玄妙感觉。 他上辈子没上过几天学念过几次书,于是报应到了这辈子上,苦逼到了极点。林璐一想到自己最后还要被林琳逼迫着去考狗屁笔帖式就恨不能一头撞死。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熬到了中午,这里的规矩一向是在官学里头解决午饭,半个时辰后就又要开课。林璐正食欲全无地拿筷子戳着自己的米饭,突然被旁边的善保掐了一把:“公瑜哥,八阿哥来了!” 林璐一个激灵打了出来,脑海中警铃大作,丢了筷子跳起身,满脸痛苦地一捂肚子:“我吃坏东西了,先去茅坑蹲一蹲!” 他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还没跟上,就感觉右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林璐抽了一下没能抽出来,只能装作不耐烦地看过去,果然是一脸深沉看着他不说话的林琳。 林琳长得确实不差,清丽俊秀,不过林璐现在看到这张脸就倒胃口,捏了捏拳头才道:“你放手。” 林琳轻皱一下眉头:“我找你有正事儿。” “哟,八阿哥跟我区区一介白丁能有什么正事儿商量啊?”林璐怪笑一声,唇角一抿,“得,您还是回宫吧,万岁爷可比我能帮您的忙。” “你还生我气呢?”林琳也没管他什么反应,拉着人直接就走了。 林璐郁闷无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他其实不是真气林琳,主要是气他自己,不过喝了几滴猫尿,就傻逼到极点地把自己送到了虎口里。 你说他闲着没事儿招惹林琳干啥呢?现在被人吃干抹净了还要怨到自己酒后无德上,憋屈都憋屈死了。 林琳此时就给他看了一个背影,不过林璐觉得此人心中肯定是窃笑不已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很没好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这么急火火的?” “福尔泰跑来告诉我,那群人商量着要想办法让蒙丹和香妃见上一面。”林琳弯唇挤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冷笑来,“他们今天跟太后商量想要在皇宫中举行驱鬼仪式,这无病无灾的,太后当然不同意,不过皇帝已经答应了。” 乾隆对这伙人也已经起了戒心,不过他仍然没有对五阿哥死心,难得自己儿子还算清醒主动地来找他讨差事,皇帝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准了。 林琳一听就明白,他这是耐心还没有消耗殆尽,不过按照这个趋势来看,变得不耐烦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林琳也没当回事儿,他对五阿哥下手主要是最近闲的无事,找点消遣消磨时光,他从来没有把一个为了女人死去活来的草包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林琳在最开始就明白,他最大的敌人是这个世界所奉行的嫡长继承制。 林璐听完挺长时间没有说话,半天后才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知道最后他们的说辞是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真不怎么记得了。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林琳很受用他帮着自己思量事情,眼睛轻轻一眯,“皇帝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女儿策划着要帮他添一顶鲜绿色帽子的事情,我来找你是想要你帮着想想怎么把这事儿漏给他。” “我就有点不明白你非要跟五阿哥死掐干什么?你什么都不做,用不了几年他就自己跑去云南大理啥啥的逍遥自在去了。”林璐撇了撇嘴角,他其实挺羡慕五阿哥的,不像自己现在根本就脱不开身了。 “他是皇帝最看好的儿子,要是这个儿子狠狠伤了他的心,他岂不是要更加注重那些听话的?”林琳轻哼了一声,这话对他来说听有几分别扭的,不过也没有办法,以乾隆的多疑性格,他短时间内还没有办法放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只能抱紧乾隆大腿。 林璐果然一听就乐了,立时笑得眉目弯弯:“行啊,和尚,现在也懂得借势了?”他以前真是高看了此人。 嘴巴里说不出个好听话来。林琳闷闷斜了他一眼,也没生气,转而道:“别磨磨蹭蹭的,你赶紧着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本事帮我?” “这个好办,你不是有福尔泰吗?”林璐得意洋洋地一翘下巴,“让他在香妃和蒙丹私会的时候,装扮成刺客,把人引到宝月楼不就完了吗?” “香妃早就不住在宝月楼了,她被移出来挪到了延禧宫。”林琳在心中思量了一下,这条计策倒不是没有可行性,只不过不能让福尔泰出手。他对此人的武功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要是失水让人抓住了,连他也要一并牵连进来。 林璐诧异了一下,眉头一皱:“不对啊,延禧宫本身就有几个答应常在的住着,后来塞进去了夏紫薇,怎么如今又塞了个香妃?”乾隆难道真把他曾经爱妃的住所当做了垃圾桶,好的坏的一股脑都送过去? “夏紫薇已经挪出来了,小燕子苏醒后,她们又处在了一块去,跟皇帝请旨双双搬回了漱芳斋。”林琳面无表情答道。 林璐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门:“怪不得你现在又开始算计他们了呢,原来是因为又复宠了?”真没看出来乾隆还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林琳嗤笑一声,压根不以为意:“那倒不至于,小燕子还珠格格的封号已经被掳了,倒是宫里头在商量着要给夏紫薇正名的事情。”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做了错事儿,这段时间下来,乾隆的怒气已经渐渐平复了,想想为了自己红颜早逝的夏雨荷,又颇感心中不落忍。夏紫薇快到了出嫁的年龄了,难道真叫女儿顶着个私生女的名分出嫁?再怎么说血缘是铁打的。 “说到正名的事情,你的那一摊子事儿还没弄完呢吧?皇帝当初认下你来,也没说记在谁的名下?”林璐说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发冷的胳膊,酸酸道,“这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总得有个帮着操持的,总不能你一个大老爷们跑前跑后的。” 他大婚的时候还好办,横竖是依的汉礼,于家也不至于鸡蛋里挑骨头,又有几个世家夫人帮助,也不是很费力气。不过皇宫里向来是无风还能起三尺浪的地界儿,规矩大着呢,林琳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林琳飞快扫了他一眼,低头轻轻咳嗽一声:“这件事儿其实已经办了,我昨天想一并告诉你呢,因为事情忙,就没顾得上。” 其实是林璐一听他要娶亲的事情就把人给赶出来了。林璐支着脖子也想到了这一茬,颇有些尴尬,微红脸颊问道:“那你认了谁当妈啊?” 林琳嘴角一抽:“那拉氏。” “皇后?可是皇后早就失宠了啊。”林璐愣了一下,脱口道,“我还以为皇帝会把令妃安给你呢。”皇后在还珠中的下场十分凄惨。 “又说傻话了,皇后是嫡母,这个不在于她受不受宠,身份摆在那里,这就够了。”林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斜眼瞅着他,政治白痴真让人无奈,“令妃是个什么东西,洗脚婢配上私生子,她就合该当我干娘?” 林璐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认亲说白了就是为了提高身份,令妃虽然位分高也受宠,不过出身不好。而林琳的身世决定了他更需要一个身份高贵的养母来弥补这项不足。 林琳说完后静静等了半天,也没见林璐再发问,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看来此人还真不是当官的材料,里面这么大纰漏都没有发现,皇后的养子可不是好当的,乾隆突然把这么大的馅饼砸在他头上,林琳还没搞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才不告诉你们傻逼作者卡了一个星期才憋出来了两千肉呢,今天发了一部分,没收到的亲请耐心等待,最晚明天都会发过去,写的很烂都不准嘲笑我╭(╯^╰)╮泪流满面 撒花感谢rosarana亲的地雷~ ------------ 105章 俩人也没聊太长时间,林璐心情不是很好,看对面的人不是十分顺眼,因此说了没几句就推脱自己还要吃中午饭,吃完后还要趴桌子上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养精蓄锐,明目张胆开始赶人。 林琳也没多待,见林璐确实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叮嘱了几句他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废话,便顶着林璐的白眼离开了咸安宫官学。 林琳此时头顶上还有着骁骑营参领的三品官职,今天虽然不是他当值,他也去了骁骑营逛了一圈,见没什么事情,方才策马回宫。 结果他刚回了永寿宫,凳子还没坐热呢,就被吴书来给领到了养心殿。乾隆正坐在龙椅上拿着一支朱笔把玩,见他进来,立刻笑道:“怎么,今天又去骁骑营了?” 也就林琳私下里跟林璐说话的时候小利子没有紧跟着,其他时候小太监一直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刚刚林琳回来后小利子出去端茶时,有一小段没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空白期,林琳一点也不诧异为啥皇帝把他的行踪知道的这样清楚。 乾隆这个眼线根本就是明着安插的,皇帝没有遮掩的意思,林琳从头到尾也没有回避的意思,身正不怕影子斜,事事都带着小利子,方才显得他问心无愧。 至于跟林璐说话的时候,那也不是林琳赶的小利子,是人家自己觉得不好旁听兄弟俩的对话,自觉避开了。皇帝也不觉得林璐能跟林琳商量啥阴谋诡计,这两个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 正是这样坦坦荡荡的行为搞得皇帝格外心虚,他最近做了不少对不起儿子的事情,颇觉得尴尬,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他觉得自己也是被情势所逼。 林琳手上有军权,虽然只有一星半点的军权,根本就掀不起任何风浪来,不过有实权的阿哥跟没实权的阿哥毕竟是两码事儿,这是一种身份与能力的认同,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八阿哥有本事,受器重。 乾隆是一名父亲不假,可是在此之前,他得先是一个皇帝。林琳年纪还太轻,他的出身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现在把人抬得太高了,日后很容易压不住,现在摁着他,方才能让父子俩彼此相安无事。 乾隆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虽然对民间的亲情格外渴望,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当一名寻常父亲,双方隔着两层肚皮,也是为了儿子好。他抬眼看着林琳俊秀出尘的侧脸,笑道:“最近风平浪静、国泰民安,正是骁骑营最清闲的日子,你也不用天天靠在那里了,多同海兰察、福隆安他们出去玩玩,打猎散散心。” 林琳在小定礼上差点把福隆安打了的事儿他也听了一耳朵,皇帝哈哈大笑,完全是当笑话听得,越发觉得自家儿子真性情率真得可爱。不过虽说他没当回事儿,也是颇为担心林琳真看福隆安不顺眼,因此想办法帮着说和一下。 “儿臣遵旨。”八公屁大点的事儿都得插一手,林琳听得颇有些不耐烦,兴致不是很高地应了一声,半低着头装死。 乾隆今天说话倾诉的欲望很高,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儿朕得跟你说道说道,朕已经把你划到皇后名下了,你们也是正儿八经的养母养子关系,平日里不必拘谨,有事情不方便跟朕说的就跟她提。”儿子现在房里可还没人呢,也是老大不小了,得备上了,总不能入了洞房还是个童男子。 林琳垂眸轻轻点头。 此人的态度一向这样冷淡,皇帝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叹了一口气,十分不屑地撇撇嘴巴:“皇后这个人,自诩天底下第一的规矩人,成日把那什么‘忠言逆耳’‘逆耳忠言’的挂在嘴边,其实不过是个拎不清的,她要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当初皇帝张皇榜认下林琳的时候,宫中反弹最大的就是皇后那拉氏,这皇上认下一个所谓的义女还珠格格也就罢了,时隔不过半年竟然还想直接认下来一个私生子,连义子的遮羞布都不肯要了,当然是不合祖宗规矩的――皇后自然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不遗余力地跟乾隆对着掐。 这直接导致了皇帝老觉得自己大老婆看自己八儿子不顺眼,看向林琳的目光中饱含着担忧与劝解:“她要是敢为难你,也不用跟她顶撞,省的平白落下个不尊嫡母的坏名声,你只管跟朕来说,朕为你做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五儿子,当初皇后把夏紫薇召到坤宁宫用私刑那天晚上,永琪带着福家兄弟夜访坤宁宫。虽然当时抓住了皇后虐待毒打宫女的把柄,看似给了皇后当头一击,却也搞得宫中众人对五阿哥指指点点,颇有些闲话说了出来。连后来皇太后自五台山回京,都把这事儿专门拿出来说,很不满他当初没有惩戒永琪的拉偏架行为。 永琪一向是皇太后除了嫡子十二阿哥外最为疼爱的孙儿,因为不尊皇后还惹得皇太后不悦,这要是换了她本来就看不顺眼的林琳,铁定也是一碰一个准,落不了好果子吃。 林琳心头烦躁,闹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点头,真心觉得乾隆想东想西事儿多得不得了。 “其实,朕也不想把你认到她名下,不过你出身有瑕,认个身份高点的养母,多少有点用处。”乾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扫刚刚的颓唐,笑道,“不说这些了,朕今日得空,领着你去坤宁宫认认门。” 林琳已经算是成年,虽说是皇后的养子,不过担了个虚名,平日里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的。这都两三天了,也就乾隆圣旨刚下的时候,他跟着皇帝在太后那里跟皇后见了面奉了茶,其余时间一次都没见过。 毕竟儿子也快大婚娶媳妇了,总要麻烦嫡母,双方拉近关系自然有好处。皇帝一路向前走着,继续絮絮叨叨跟他扯:“你也是快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别三天两头光往林府跑,耐下性子来干点实事儿出来。” 这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我这还什么都没干呢,你又是往我身边塞人又是下黑手阴我,这要真干了,没准连命都搭上。林琳在心中冷笑,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点头,没说话。 乾隆还当他是不高兴又耍脾气了,苦口婆心继续道:“朕也知道你感念林如海恩德,不过你看,现如今林如海一双儿女都安置得不错,朕还给他家抬了旗,再没什么不好的了,你也无需如此牵挂他们。”你是我儿子我儿子,跟自己哥哥弟弟不打好关系,怎么跟林家那个臭小子打得火热呢,听说小定礼上你们俩还睡一个被窝了。 林琳有洁癖,这事儿皇帝也知道,能好到跟别人一个被窝睡觉,可见关系是真好,乾隆都觉得自己有点吃味了,儿子怎么就跟自己不亲近呢? 乾隆承认他在给林琳选嫡妻的事情上做的很不地道,不过他立刻就想办法加以弥补了,给儿子找了个地位靠得住的干娘,这一步棋也是皇帝思量了好久才走的。 林琳自己确实有本事,要是再配上个好的妻族,虽然不一定出事儿,难免就惯得儿子心大了,乾隆并不想重演当初九龙夺嫡的惨案。而作为补偿,被迫认了个干儿子的皇后却有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拉一族是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恩情的皇后养子提供帮助的。 两人身后跟着一串的太监宫女,走了半柱香就来到了坤宁宫,把守门的内卫吓了一大跳。 别说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就算今天是初一是十五,乾隆把祖宗规矩丢在脑后不来找他大老婆交公粮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干了,从来没有一次这样自觉主动过。 他这次骤然到访,那拉氏真是喜出望外,赶忙亲自出门来迎接,嘴角止不住上扬,却还要想着规矩,死死撑住了自己的脸部。再漂亮的五官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搞得整张脸都有点扭曲。 乾隆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颇为扫兴地撇开眼,领着儿子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自己十分自然地做到了正中间,林琳自觉站在旁边没跟着就座,好歹他名义上的嫡母还在旁边干看着,门面功夫要做到家。 皇后本来想亲自给乾隆除掉外面的袍子,手伸了一半人家就直接绕过他走人了,尴尬地僵了一下,撑着容嬷嬷的手走了过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听乾隆道:“朕今日还有不少公务尚未处理,传膳吧,用过后朕还得回去为国事操劳。” 这番话就是在明着告诉她皇帝今天不在这里睡,皇后摇晃着被身后的人拽了一把才算是缓过劲儿来,板着脸硬声硬气道:“本宫知道了,还望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可别再为了谁守身。”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有点讥讽的味道,是在影射乾隆之前几个月一直在跟含香耗着,差点憋出病来。 丢人,丢死人了,这种话也能拿出来说。皇帝脸一沉就要发火,先一步看到有人上来端茶送水,张张嘴把话咽了下去,他今天来是看好戏来的,可不是跟这么一个女人吵架斗嘴生闲气来的。 坤宁宫自然不缺端茶倒水的,林琳本来没当回事儿,接过茶碗来看也不看直接放到了桌子上,结果等了半天隐隐觉得不对劲,不仅因为旁边送水的那袭浅粉色衣服迟迟不从视线里消失,还因为乾隆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隐隐含了兴奋与期待,是在等待好戏降临的眼神。 林琳愣了一下,侧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潋滟水眸,脉脉含情。 正是良久未见的薛宝钗。 作者有话要说:留邮箱的亲已经全部发送,如果木有收到有可能是傻逼作者填错了邮箱,在下面打零分重发一遍邮箱就可以,有一部分是十多分钟前刚刚发的,可能会有延迟 ------------ 106章 薛宝钗年岁也不小了,今年将将二十岁,都快要拖成老姑娘了。时隔三年不见,她这几天为了进宫事项格外注重保养,越发显得容貌丰美,珠圆玉润,眉宇间渐渐流露出女性特有的端庄秀丽。 此时她穿着一袭浅粉色的宫装,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娇娇怯怯站在近旁,见林琳看过来,脸颊上立刻敷上了一层胭脂粉,微微低头,带出来无尽娇羞。 林琳盯了她三秒钟时间,没有弄清楚这个女人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因此转头看向装模作样端着茶杯喝水的乾隆,带着些许询问意味轻声道:“皇阿玛?” “哦,是这么回事儿,这不是前几天刚刚结束这一届秀女大选吗?”乾隆似笑非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盖,好整以暇回答他,“正好坤宁宫放出去了两个到年限的宫女,皇额娘就给这里新增了两个。”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林琳也能明白个中蹊跷。皇后再不得宠,这里也毕竟是正儿八经的一国之母的住处,能选到里面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一般都是从皇后母族里面挑人,乾隆能想方设法把薛宝钗给弄过来,显然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这是皇帝仍然为给他塞了个不中用的妻族而感到愧疚,在找机会弥补他——林琳忍不住低头翻了一个白眼,他一直没有弄明白乾隆到底是怎么想的,弥补他跟把薛宝钗调到坤宁宫来压根就没有哪怕一个铜子的联系好不好? 薛蟠再怎么让他觉得膈应让他觉得恶心,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林琳并没有掉过头来再跟薛家死掐的意思。况且薛家自从薛蟠死后就彻底一蹶不振,两方现在的境况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计较这个真没有多大意思。退一万步讲,他又再大的怨气,也不至于对这个弱女子发泄。 林琳很明显茫然了一会儿,皇帝等了半天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反应——诸如儿子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痛哭流涕感念他的良苦用心——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尴尬,轻声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明天就是永琪请法师萨满来皇宫除妖驱魔的日子了,你也别去骁骑营了,好好放松放松。” 皇帝一直害怕他累着,就这么一件屁大点的事情恨不能一天拎出来说八回,老婆子嘴到死了。其实骁骑营坐班的日子还算是比较清闲的,林琳属于那种闲不下来的人,他觉得反倒是领兵在外打仗的生活最合心意,现在无所事事的日子反倒过得并不舒坦。 薛宝钗没想到这俩人的对话只牵扯到了自己一句就给轻飘飘绕过去了,心中有了巨大的落差,不死心还想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被容嬷嬷凌厉的目光瞪视一眼,想到刚来的第一天被领着看过的刑具,立刻吓得不敢再说。 真是小门小户教养出来的,连这点最起码的规矩都没有。薛宝钗的小算盘容嬷嬷看出来了,皇后自然也看出来了,很不满地也冷冷扫视她,正好发泄一下心中刚刚被乾隆冷落的怨气。 这一顿饭其实吃的一屋子人都挺不自在的,乾隆不想搭理皇后,林琳不想搭理乾隆,气氛怎么也热络不起来。 最后还是给儿子夹了三次菜没见他吃一次的皇帝抓耳挠腮了半天最终想出了一个好方法,眼睛一亮,笑道:“让十二十一都过来吧,朕听纪师傅说,他们两个功课都进步不小。”人多好歹能热闹一点。 皇帝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他其实也不怎么关系除了自己五儿子八儿子之外的阿哥,说啥“功课进步”都是随便掰的,也不管真假,说出来权当条理由。 他说得不怎么在意,皇后听得却是心头一喜,宫里宫外谁都知道乾隆对自己唯一长大成人的嫡子表现得十分冷淡,没想到皇帝终于关注了自己的永璂一次。 那拉氏赶忙说道:“容嬷嬷,快点传皇上口谕,把永瑆永璂都叫过来一道用晚膳。”想了想又补充道,“让他们带着今日的功课。” 容嬷嬷也是十二万分的高兴,欢欢喜喜道:“奴婢遵旨。”点了两个小宫女跟着自己一块急火火向着阿哥所方向跑去了。 乾隆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的大老婆上不了台面,屁大点的事情,也值得高兴成这样,他心中淡淡的很有几分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看着林琳问道:“朕听人说,公瑜在咸安宫学得挺不错的,这次他们学里月考,还得了第六名。” 这事儿是他办公间隙,闲得无聊把自己的两个值班侍卫叫进来说话,促进感情笼络人心的时候,听福隆安说的。 皇帝听后很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知道福隆安没有欺君的胆量,他都有心专门把负责咸安宫官学的翰林先生抓过来详细问问。 就林璐那德行,他也不是不知道的,之前这几年也不是白认识的,虽说进了官学,连课都不一定听,更遑论是正儿八经做学问背诵四书五经了。 其实林璐能考到这个成绩,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咸安宫官学的夫子们都没有跟林如海一样考前搜身检查随身用品连带着检查板凳桌椅的习惯。 作为当年跟林璐一块摸着板凳底上面刻着的蝇头小字应付林如海课文默写检查的同谋,林琳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现在一想当年的种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神情也跟着略微和缓:“儿臣也听了类似的传言,兴许是他懂得家道不易,肯读书上进了。”要先在乾隆面前垫垫底,省得日后林璐真考了笔帖式,乾隆再不相信。 皇帝听得一愣,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跟着点头附和:“嗯,你说得不错,公瑜年龄也轻,只要肯努力,他脑子又不坏,日后自然有一番大造化。” 林家虽然算是林琳的半个母族,不过乾隆还真没看在眼里,林璐不是做官的材料,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考了笔帖式,就算乘着林琳的东风,最多也不过三四品官员,乾隆拿一个这样大小的官位来逗儿子开心,也是心甘情愿的。 皇帝心中其实在暗喜,终于能跟林琳搭上话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别的,正是气氛回暖的时节,容嬷嬷荣光满面地带着两个小阿哥进来了。 永瑆永璂还是第一次获得跟皇帝近距离接触吃饭的殊荣,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神情都有些拘谨放不开。 两个小阿哥不敢表现出对皇帝的亲近来,皇后想帮着周转,无奈手段有限,也帮不上忙还经常扯后腿,一顿饭吃到最后乾隆都有点头疼胃疼,他现在真切地觉得永琪的提议是挺对的,皇宫里确实需要找个萨满啥啥的来去一去晦气。 好不容易磨完了一顿饭工夫,乾隆没管皇后僵硬又隐约带着点期待的神情,也没看另外两个儿子暗含孺慕的眼神,自顾自拉着八儿子走人了。 “那个薛宝钗,跟你也是有点渊源的,她出身一般,并不够格,不过个人条件却并不差。你现在房里正缺个人……”乾隆没再往下说,给了他一个“都是男人都懂得”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琳嘴角一抽,这才明白他绕了这么一大圈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这是哪门子的狗屁逻辑,因为薛宝钗哥哥想上我,我现在就要跑去上她? “您说笑了。”林琳颇为冷淡地堵了回去。 拉皮条没能成功的皇帝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 在第二天请萨满来跳大神除晦气的现场,因为是在深宫内举行的活动,海兰察和福隆安都没能进宫参加,林琳也不愿意搭理自己名义上的兄弟们,没跟其他人站在一块,自己颇为孤僻地往角落里一缩,谁也不理自顾自出神。 乾隆坐在正主位上,看着满脸涂满油彩,装神弄鬼跳大神的萨满,因为根本不知道此人其实正是勾引自己小老婆的人,看得还挺乐呵,拍手笑得比平时还欢畅。 林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夏紫薇和小燕子同样坐在角落里,叽叽喳喳满面兴奋地盯着那个萨满指指点点。 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呢,林琳垂下眼帘在心头冷笑一声。他正怔怔出神,旁边的五阿哥突然冷不丁走了过来:“八弟,真是谢谢你了,大恩不言谢,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道谢?林琳压根不想搭理他,挪动一下脚步,直接绕过他走到更偏僻的角落里。 周围兄弟们都在,五阿哥维持着抱拳的姿势,众目睽睽之下面皮青一块白一块变了好久。 ------------ 107章 萨满跳完了大神就退了下去,按照一贯传统,正事儿办完就该吃吃喝喝了,吃完了喝完了填饱了肚子就该各自回家搂着小老婆睡觉了。 差不多酒足饭饱的时节,皇帝正拿着杯子对着自己的大小老婆儿子女儿的说着漂亮无比的场面话,正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嚣,隐隐传来“拿刺客”的呼喊声。 乾隆脸色一沉,一下子摔了手中的酒杯,抬手一指:“放肆,此等鸡鸣狗盗之辈竟然闯进了朕的皇宫御花园来,你们这帮子废物是管着干什么吃的?” 从这句话中也能够听出来皇帝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不然现在就该屁颠屁颠抓紧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装缩头乌龟,而不是在这里上蹿下跳地泻火骂人。 外面闹腾了一段时间,声音渐渐小了,乾隆一扬下巴,示意吴书来出去看看情况怎么样了。丁点武功不会的大内总领也不敢反驳他,自己只能一边暗骂着一边老老实实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启禀万岁爷,是大内侍卫们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躲在门口伸着脖子偷听,领队的觉得可疑就查了查,发现他的腰牌是假的,一伙人就打了起来。”吴书来说到此顿了顿,抬头飞快扫一眼皇帝此时的脸色,低眉顺目继续道,“那贼人武功十分了得,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了,也没有向里突围,反倒转身跑走了。” 乾隆脸色阴得能滴水,听到最后反倒一下子笑了出来:“一队的巡逻卫队,就这么生生让人给跑了?”真是一棒子饭桶,传出去丢光了他的龙脸! 吴书来低着头没敢说话。 皇帝倒也没有拿着他为难的意思,皱皱眉问道:“那个刺客跑到哪里去了?” 吴书来张张嘴巴,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才低声道:“回皇上,奴才听人说是朝着东六宫方向跑了,领队已经带着几个人连忙追过去了。” 乾隆响亮地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面地嘲讽道:“刚刚把人堵在门口了,都能让人家突破重围跑出去,现在跟人家屁股后面追,你们倒有本事追的上。” 这一听就是皇帝心里面不痛快,吴书来跟他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了,自然知道此情此景下该如何蒙混过关,脸上迅速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极端惶恐,当下毫不含糊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头往地砖上重重一磕:“奴才该死,求皇上饶命!” 乾隆摆了摆手,抬头扫视了一圈都在装壁纸的老婆孩子,心中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几分蹊跷:“走,都跟着朕去看看,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在皇宫中这样目中无人!” “皇阿玛,事情恐怕不妥当,刺客还没有被捉拿归案,现在东六宫并不安全。”五阿哥心头剧烈一跳,刚刚萨满退下后,小燕子和紫薇都谎称身体不舒服,跟着蒙丹一起去延禧宫探望香妃了,要是此时跟乾隆正好撞到……那真是一死死一窝了。 这句话一出来,皇帝一点也没有被儿子关心的喜悦,很不满地转头瞪了他一眼。真是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之所以这样生气,皇宫里出了刺客其实还是其次,又不是没出过,关键在于这个面子是当着他所有的老婆孩子丢的,皇帝自然不肯认栽,要想办法弥补回来。 现在正是该显示他男子汉气概的时候,最容不得旁人置喙了,更何况永琪这句话明明白白不相信他的武艺足以保护好自己。 乾隆心中原本也颇为没底儿,毕竟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十分不悦,正想说话,就听到旁边站立的皇后跟着帮腔道:“皇上,此举不合规矩,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一向奉行跟那拉氏对着干的基本行动准则,何况这可是皇后生平第一次跟她一向看不上眼视若仇敌的五阿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还居然一唱一和颇为默契,带来的羞辱感是双倍的。 他当即下巴一抽,眼角一哆嗦,掀开嘴唇冷笑一声:“你们留在这里即可,一个小小毛贼,也配让朕束手束脚?朕如今正是宝刀未老,要拿这不开眼的开刀练手呢。” 心中再无半分犹豫,左右看了看,一指林琳,乾隆道:“子毓不妨与朕同去。”叫林琳不是因为他功夫好,而是皇帝向五阿哥表明自己不满的一种方法。 林琳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站了起来,薄嘴唇闭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有跟皇帝说废话啥“保重龙体”“君子不立围墙之下”的意思,惹得乾隆往这边投射了三个“还是你懂朕”的眼神。 永琪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道:“恳请皇阿玛准许儿臣一并前往。”在刚刚搭话之前,他本来满心以为自己名义上的八弟是个靠得住的人,但是林琳对他的道歉示好表现得都太冷淡了,五阿哥想起旧恶,觉得自己也不能真把这种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人当成自己人。 他犹豫是在考虑林琳的可信度,搁到乾隆眼里难免觉得这是他贪生怕死不敢陪着自己一起去,印象分更往下掉了一大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没有说出来,皇帝只是一点头,伸手把林琳拉到自己身边紧挨着站着。 五阿哥一出头,其他阿哥也总不能缩着脖子装死,不少人在心中抱怨一句,赶忙也站出来表现自己对父亲的关切与信赖。 这么一闹腾,几个阿哥全都嚷着要跟着去,说出来的话个顶个的真切诚恳,乾隆在心中暗自冷笑,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一甩袖子道:“行了,都跟着去,往东六宫走。” 皇帝本来在哀怨自家儿子们都不成器,走到东六宫附近,被林琳在后面扯了一把,还没觉察到不对劲儿,转头颇为茫然地看过去。 只见十几个侍卫把东六宫之一的延禧宫围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的,统领正对着门口喊话,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过来了,急忙禀报道:“皇上,奴才们该死,让贼人跑到令妃娘娘寝宫里去了。” 乾隆听得一皱眉,怎么跟这里扯上关系了,延禧宫里现在住着一个让他想起来就直恶犯心的女人呢。 他一时没说话,侍卫统领无措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继续道:“奴才等害怕他挟持香妃娘娘,便没敢鲁莽冲进去。” 乾隆在宫中设宴,摆出的就是一副合家欢乐的喜庆场景,妃子阿哥格格们天大的事儿也得给他往后推,不过也有不买帐的人,唯一推脱生病没去的就是新晋又失宠了的香妃娘娘,中途离席的也就小燕子和紫薇两人。 皇帝心中起疑,半天都没开口,很久后才缓缓道:“宫中其能容忍此等小人猖狂无忌,你们无需顾虑,只管进去拿人。” 永琪听得心惊肉跳,赶忙阻拦道:“皇阿玛,刀剑无眼,万一伤了香妃娘娘,岂不是不好吗?” 乾隆转眼看过来的目光冷得跟刀子似的,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的五阿哥大惊后就是一阵大恐,明白自己这是慌乱时露出了马脚,赶忙试图亡羊补牢:“儿臣的意思是,香妃娘娘是回部圣女,是阿里和卓献给您的礼物,要是她受了伤乃至有了不测,岂不是寒了回族人民的心?” “爱妃若然为国捐躯,理当死而无憾。回部为他们的圣女感到欢欣鼓舞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感到心寒?”乾隆再也没有一丁点耐性,紧盯着五阿哥灰白色的面皮,冷笑三声,当即喝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捉拿贼人?” 这对父子间的气氛十分不对劲,侍卫统领隐约觉得自己被牵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中,此时抽身不得,也不敢多嘴,急忙抱拳领命。 这一搜就搜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当乾隆看到一个满面油彩的萨满从他妃子的寝宫里被人捉出来时还尚且保持了沉稳冷静,等看到后面被押着走出来的小燕子和紫薇时,彻底绷断了理智,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一边大叫,一边转头去看永琪,劈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声清脆响亮的“啪”声一响起来,身后好几个阿哥都不自觉低下头去,遮掩自己上扬的嘴角和眼中幸灾乐祸的光芒,该,这样目中无人的五阿哥早就该挨打了。 “启禀皇上,这个萨满武功十分了得,原本藏在香妃娘娘的床底下,被搜出来后,不过片刻功夫,打伤了我们一半的人。”而且您名义上的义女还珠格格还跟个疯子一样咬了我一口,侍卫统领动了动嘴唇,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现在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猜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竟然是香妃娘娘跟着自己的小情人幽会呢。 除邪的主意是五阿哥出的,萨满是五阿哥请的,组织皇上来这里探查的人是五阿哥,在幽会现场捉到的是五阿哥的心上人和跟五阿哥走的最亲近的妹妹。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林琳略微眯了眯眼睛,在众人的目光都放在永琪或者那个萨满法师身上时,他不动声色望向墙角。 因为蒙丹的出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侍卫当初搜出了蒙丹也没再找人,一个穿着普通太监袍的身影从大开的窗户里一闪而过。 ------------ 108章 乾隆很生气,生气的原因并不在于或者说不仅仅在于他当着所有儿子的面被戴了绿帽子,而且在于是他的儿女和曾经视为女儿的小燕子在给他的小老婆偷汉子上所占据担任的角色。 丢脸之余,更多的是感觉到痛心疾首,皇帝没想到自己能让儿女联合外人涮了一把,真正受伤严重的从来就不是往外拐的胳膊肘,而是长着胳膊肘的人。 他不仅打了五阿哥,连小燕子和紫薇都扯过来噼里啪啦一通揍,扇得两人嘴角破裂流血了,方才算稍稍平静了自己,冷笑一声,从侍卫长腰间抽出佩剑,直接横在那个萨满法师脖子上。 乾隆本来想要质问一下蒙丹究竟是什么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如何哄骗了他的一双儿女帮着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结果话还没有说出口,含香就大惊失色,凄声道:“不,你不可以伤害他!” 乾隆这辈子听多了“恳请”“求”之类的字眼,连他亲娘都得对着他温言好语,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直接吼着“不可以”。 他不怒反笑,越发把锋利的剑尖往蒙丹脖颈处顶了顶,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笑道:“你说,朕凭什么不可以伤害一个意图不轨进宫行刺的贼人?” 蒙丹虽然硬气压根没有求饶,高昂着头也没有在意喉咙上死死顶着的剑锋,含香却是大恐,死命喊道:“你别伤害他……我求求你别伤害他……求求你……” 这是生怕朕没看出来你跟这个男人之间的勾当呢,乾隆还想嘲讽几句,就感觉旁边有人靠近过来。 林琳微微皱着眉附耳道:“皇阿玛,在此处恐怕并不妥当,还是请您移步养心殿,众目睽睽之下,并不适合处理家事。” 这话本来并不适合由他来说,更年长一些的四阿哥六阿哥都在,不过林琳此时是唯一敢出这个风头的人,永珹永瑢全都低着头装死。 乾隆一想也是,他虽然在气头上,不过生气总不如脸面重要,万分欣慰地拍了拍林琳的手背,低声道:“还是你心中有朕。” 一句话说的林琳的棺材脸生生扭曲了一瞬间,恨不能把刚刚被碰过的手揭下一层皮来,作为一个有着轻微洁癖的人,他万分憎恶皇帝没事儿就喜欢动爪子动蹄的行为习惯。 不过此举搞得不仅乾隆欣慰儿子的体贴周到,连周围一串的侍卫都投射过来感激的目光,这种皇家阴司之事儿他们是真不爱听,虽然脑袋铁定是没了,好歹少知道点不至于让万岁爷迁怒到爹妈身上去。 乾隆也知道事情不光彩,没再带着所有的儿子一块去,就领着八儿子去了养心殿,走之前打了一个眼色,吴书来赶忙知情识趣让侍卫们押着五阿哥等人一并前往。 等他们来到了养心殿,太后早在皇后的搀扶下从慈宁宫赶到了养心殿门口,专门等着皇帝过来,见到他就带着一个林琳,明显有些不悦,侧头跟身后站着的桂嬷嬷道:“把永璂叫过来,都是哀家的孙儿,理应一视同仁。” 她万分看不上皇帝天天把一个抬不上门面的私生子据在身边的行为,十三阿哥永璂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子。一个汉女不守妇道未婚生下来的儿子,是不是皇上的种都还不一定呢,怎么就成了自己儿子的心头好掌中宝了? 皇帝听在耳朵里,龙脸一拉,动动嘴唇却没说什么,只是上去行礼:“儿臣见过皇额娘,皇额娘怎么过来了?”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瞪皇后,肯定又是她嚼舌头多嘴,不然没参加宴席的太后怎么知道的呢,还来得这样快。 那拉氏丝毫不惧地看了回去,冷声冷气道:“皇上在令妃的延禧宫门口天翻地覆一场大热闹,皇额娘自然能得到消息。”言下之意是你自己不要脸,难道还怕人说? 乾隆正愁满肚子火气无出发,拳头一捏就要翻脸,幸亏皇太后看气氛不对赶忙给拦了:“好了,又不是什么有脸面的喜庆事儿,别都从这里堵着了,进去再说。” 刚刚皇后把事情跟她一说,钮钴禄氏就觉得不好,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几个孩子叛逆期给皇上闹别扭,□宫闱自古就是不赦的重罪,别人还好说,要是五阿哥因为这个折进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皇帝的儿子没几个成器的,死的死病的病,皇太后又看不上林琳的出身,唯一也就五阿哥还能拿得出手来,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真是伤筋动骨一番折腾。 乾隆脸色十分不好看,不过仍然给他亲娘留了几分面子,沉着脸一点头,一甩袖子拉着自己八儿子率先进去了。 钮钴禄氏落在后面,半侧过头教训皇后道:“你也是,没看到皇上心中不痛快,何必非要挑在这时候跟他硬顶?”这个儿媳妇十分不成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那拉氏心有不甘,此时也不敢说什么,低头应下。 乾隆往自己的金黄色龙椅上一坐,没有理睬正好跟着桂嬷嬷轻手轻脚进来的嫡子永璂,反倒把林琳拉到了最近旁处站着,细长的龙眼一眯,盯着被推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估摸着最少能猜得□不离十,不过乾隆还想听听这群人究竟还有些什么说法,如何为自己辩白。 夏紫薇还捂着脸嘤咛而泣,羞愧满面地伏在地上不敢说话,小燕子倒是看起来有话要说的模样,不过她在来的路上因为一路叫骂,已经被守卫心惊胆战地堵了嘴巴捆起来,因此只能呜呜咽咽发出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乾隆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们两个,一指自己曾经最看好的儿子:“永琪,你来说说,朕的香妃娘娘是用的什么花言巧语,搞得你们都猪油迷了心窍,敢把朕的尊严脸面掷到地上踩?” 五阿哥先前自认为把萨满一事儿考虑得滴水不漏、周全备至,压根没料到事情竟然有暴露的一天,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见自己被拿出来问了,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回皇阿玛,我们……我们只是听了香妃娘娘和蒙丹的爱情故事,觉得……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有情人……” 话没说完,乾隆一个茶盅砸了下来,正中额角,滚烫的沸水泼了一脸,五阿哥捂着眼睛惨叫一声。 钮钴禄氏见他脸上滚下来的水都带了血色,赶忙道:“皇上,有话好好说,等听完后再做处置也不迟。”就算千不对万不对,顶了天也不过是关到养蜂夹道里关一辈子,可是看皇帝现在的劲头,说一句话就差点烫瞎了眼睛,真要说完恐怕就活活打死了。 乾隆冷笑一声,嘴唇气得都有点哆嗦:“这种不忠不孝的东西,留着何用?”眼角一扫看着小燕子满脸不服的模样,心头火气越发严重,“把她的堵嘴布拿开,朕倒要听听她有脸说什么。” 皇帝把矛头对准了旁人,皇太后赶忙给桂嬷嬷使眼色,示意她抓紧去处理一下五阿哥的伤势,烫到了眼睛可不是小事儿。 乾隆看在眼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瞪着小燕子冷笑:“有什么话赶紧说,现在再不说,你以后可不一定还有说话的机会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被这么一个女人给毁掉的,他现在恨不能把小燕子扒皮掏心。 “皇阿玛,你明明都已经有了令妃娘娘,令妃娘娘还给你生了小阿哥,你怎么可以一心被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迷住呢?”小燕子脸上还带着很明显的巴掌印,眼泪一下子也跟着流了下来,“我真的不明白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子狠心?” 一个男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自己女人心有所属,尤其还是从他曾经视若儿女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乾隆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这些话是令妃教给你的?她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妃嫔,也敢有这样的妄想?”妃子说白了不过是个妾,跟花鸟鱼虫等同,想要的时候拿过来逗弄一下,一个不顺心弄死也不过分分钟的事情,怎么听小燕子的意思,他还得跟令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不,不是这样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令妃娘娘都没有关系。”紫薇也顾不得自哀自怜了,赶忙抬头道,“我们只是被他们两个的爱情故事给感动了,含香和蒙丹,就如同风沙一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倾心相许,求皇阿玛成全他们!” 乾隆听完喘了半天粗气,反倒平静了下来,并没有看紫薇,反倒看向永琪:“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爱情故事,你就帮着他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朕怎么听人说,蒙丹往京城带了几十个手下?” 这句话中的质疑与杀意永琪都听出来了,这是心疑他有反意,因此咬咬牙道:“皇阿玛,儿臣不知道您到底是怎么了,曾经的您是那样的高贵善良,可是您怎么可以对小燕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您根本就不是儿臣心目中的那个皇阿玛了!” 说到这个,乾隆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冷声道:“朕对小燕子做什么了?” “您……您给她下毒了!”永琪一指小燕子,看一眼紧挨着乾隆站着的林琳,心中一发横发狠,手指移向他,“这是八弟告诉我的!”当务之急是把皇帝的怒火往旁的方向引。 ------------ 109章 乾隆神情大变,立时顺着他的手指转头去看林琳,五官扭曲到一块,表情近乎狰狞。 林琳似乎也没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顶着一众人的目光,诧异道:“小燕子中毒了?” 他要是直接反问“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的话,乾隆必然要起疑,可是他没管这个反而问了另外的问题,不仅皇帝顿了顿,连五阿哥都呆住了。 林琳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一干人等都傻了一样看着自己,因此重复问道:“小燕子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不是生病了吗?” “你别装听不懂,不就是你派林璐的嫡妻入宫来告诉的紫薇,小燕子被皇阿玛下毒了吗?”五阿哥一下子就急了,求证一般转头看向紫薇。 夏紫薇原本在见鬼一样看着五阿哥,难以相信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卖友求荣的小人,见林琳一口死咬着装傻,立时也反应了过来。 紫薇性格中有很多过于软弱的成分,不过圣母并不是错,她能原谅骗了自己爹占了自己身份的小燕子,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入宫当宫女也没有出卖小燕子,对屡次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林家更是心怀善意的。 紫薇头脑并不笨,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同金锁孤立无援时林璐伸出的援手,想到自己百口莫辩被亲生父亲设计陷害的时候,是林琳间接帮了她一把,再加上十分不齿五阿哥的行径,立刻瞪大了眼睛拆台道:“永琪,你在说什么,不是你告诉我小燕子是中毒的?而且你也没有说过是皇阿玛下的毒啊?” 五阿哥整个人都僵住了,赶忙道:“我怎么没有告诉你?不对不对,是你告诉我的啊?紫薇,关键时刻你怎么不帮着我了呢?” 这句话其实是为了质问一下自己的好妹妹,让她把实话说出来,别再顾虑着啥恩德了,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别人的死活干什么? 不过五阿哥情急之下没有注意措辞,别说是已经起疑了的乾隆,连角落里装鹌鹑的吴书来听着都跟他在诱拐紫薇撒谎一样。 不过小燕子没有听出不对来了,她想了想,也觉得别人的命自然比不上自己的命,立刻道:“就是啊,紫薇,你怎么不跟我们一伙了,你快跟皇阿玛把实话说出来啊!你快啊!”她心中着急,一边说一边伸手推她。 夏紫薇六神无主,被她用力一掐,更加心慌意乱,极端的恐惧失落之下,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伏在地上哀哀而泣。 好嘛,利诱打感情牌不管用,现在竟然开始威逼动手了,朕还在这里看着你,你一个京城里的小混混竟然敢这样子下手打朕的女儿? 乾隆其实心中对夏紫薇感到很腻歪,也没多少感情在里面,不然当初也不会直接牺牲掉紫薇就为了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换回自己的五儿子。不过自家的娃,自己怎么欺负都没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冷声道:“朕要听紫薇到底怎么说,小燕子,你给朕把她放开,再动她一下,朕剁了你的手!” “皇阿玛,您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跟小燕子说话?您不是说过喜欢她的天真她的无邪吗?不过短短两年,您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当初那个让我们发自内心钦佩的慈父呢?”五阿哥立刻喊了出来,一脸的痛心疾首,仿佛不孝儿子又一次考试不及格一样。 乾隆的下巴一抽,老子当初说喜欢她天真无邪那是老子还以为她是我女儿好不好?那都是出自对夏雨荷等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的愧疚补偿心理,要随便跑出来个路人跟朕玩这一套,多少颗脑袋都被砍了。 被五阿哥一刺激,他心中的一把火烧得更严重了,一把把桌子上的砚台扫到地上,赤红着双目吼道:“少给朕顾左右而言他,你口口声声说紫薇说是子毓告诉的她,为什么紫薇反倒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话儿臣也正想问呢。”林琳见时机正好,皱皱眉□嘴来,俊脸上浮现出些许愤怒,“五哥把话说得漂亮无比,又扯到林府,仿佛真的一样。我倒是想问你,设若我真的知道了皇阿玛什么下毒的事情,这样机密事情,我何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告诉你?” “你、因为你跟紫薇境况相近……自然惺惺相惜……”五阿哥说完后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立刻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精神一震,“皇阿玛,儿臣想就是因为这个,紫薇才不肯告诉您实情的!” 乾隆紧紧攥着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狗屁惺惺相惜,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林琳了,这绝对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典范代表,什么闲事儿都不管,好好的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不靠谱的理由去把自己拖下水? 他心中刚刚生起的怀疑渐渐消散了,就听林琳道:“就算我会告诉你这个――告诉你同告诉紫薇有什么区别?我何必非要通过林家告诉紫薇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 林琳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咱们平时一块听戏喝酒,见面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什么时候趁着没人跟你说了就是了,为什么偏偏要节外生枝惹这么大的麻烦?” 谁都知道,这样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多一个就多了一份风险,而且这种事情弄不好就要治罪,林琳确实没有必要把林家给扯进来。 皇帝越发觉得这只是五阿哥急了眼在胡乱攀咬,对自己的八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神情冷淡又威严地看着下面跪着的永琪:“你这样子诬赖你的弟弟,实在是太过分了,为兄长的就这样子给幼弟做表率,你这么多年在上①38看書网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五阿哥咬了咬牙,侧头恶狠狠瞪了还趴在地上装死的紫薇一眼,才对着似乎越发不满的皇帝辩白道:“儿臣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皇阿玛明辨!”一边说一边“砰砰砰”在地上磕头,他今天必须得把话说清楚了,事情很明显,不是他完了就是林琳完了,你死我活的事情可不能够退让。 “你拿不出证据来,空口白话,让朕如何能够相信你?”皇帝没有真的怀疑林琳还有一条最重要的理由,林琳根本就不知道小燕子中毒的事情。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是派的粘杆处的人经的手,平日里一个字儿也没跟旁人说起过,林琳根本就无从得知,他更没见过小燕子,怎么可能知道她中毒了呢。 五阿哥立刻不出声了,他拿得出什么证据来呢,都是听得紫薇说的,现在紫薇突然反口不承认了,他还真哑口无言了。 不说话很容易被误解为默认,永琪心有不甘,张张嘴却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咬咬牙:“还请皇阿玛谨记农夫与蛇的故事,小心小人暗中下黑手。” 皇帝勃然大怒,又一个茶盅丢了过去:“放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自己胡咬还不容别人辩驳清白了,朕问你,你八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子害他?”他一瞬间就阴谋论了,乾隆突然想起来在微服出访的时候就是这样,五阿哥从一开始就对林琳有很大的敌意。 尤其在林琳中刀子之后表现得格外明显,这一波人恨不能把能救林琳命的胡太医给坑蒙拐骗到隔壁院子里给夏紫薇治内伤――他心头重重一跳,越发起疑了,别是永琪真的早就对自己八儿子有歹心吧? 皇帝立刻在脑海中飞快把永琪每次跟林琳在一块的表现都过滤了一遍,他以前是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因此显得略有些迟钝,此时真提起精神来回忆,自然而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永琪毕竟年轻,小细节上遮掩得不够完满,乾隆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了,很容易就看出了蹊跷,在心中冷笑一声,自有决断,轻轻放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够了,不要给朕顾左右而言他,朕就问你,这次是你把这个回族萨满引到宫中来的吗?” “皇阿玛,儿臣说的是真的……”五阿哥一听他还不相信自己,急得满头大汗,还想再说,就见乾隆干脆利落地甩了甩袖子。 “行了,别说了,朕不想从你身上浪费时间了。”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身上作为帝王独有的威严气势骤然减弱,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你既然不想说,也不用说了,朕派人自然能够查出来,不用非要撬开你的嘴。” 粘杆处一出,要什么样的消息而不能得到呢?乾隆真心觉得累了,他看好了十几年,当隐形太子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气量狭小,心有怨望的小人。为了多大点事儿,竟然能够空口白话诬赖自己的亲弟弟,皇帝现在想的是,要是自己八儿子没有聪明到立刻发现疑点,要是没有紫薇有良心之下的坚持说真话,自己现在恐怕真的要牵连无辜了。 这么多儿女中,就只有林琳一个人给他挡过刀,乾隆在他身上投注的精力也是最大的,期待值并不一样,被五阿哥一搅合,带来的反差愤怒感也就越明显。 “爱新觉罗・永琪,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不堪重用,居心狠毒,即日起关押入养蜂夹道,给朕好生反省!”乾隆说完,没管大吵大闹的小燕子和脸色灰白的永琪,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 110章 钮钴禄氏脸色很难看,盯着乾隆的背影犹豫了三次,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后宫不干政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事情闹成这样已经不是爱新觉罗家内部的事情了,她已经不适合插嘴全文阅读校园全能高手。 五阿哥不仅曾经是乾隆最看好的儿子,还是皇太后除了嫡皇子外最看重的孙儿,本来锦绣前程已经铺就,一辈子一个亲王起码不止,想不到最后竟然闹成了这样,真是让人叹息。 皇太后救不了五阿哥,却能够惩治害得自己孙儿精神几近失常的罪魁祸首,见乾隆一直到走人了都没想起来说说小燕子应该得到什么惩罚,便道:“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祸害给哀家拖下去!关到宗人府大牢里去,严加看管,她要是跑了,哀家要了你们脑袋!”造孽,真是造孽!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吴书来赶忙跑出去叫人,把在门口忐忑不安自觉时日无多的侍卫统领给叫了进来,附耳嘱咐几句,看着他指挥着人把不断挣扎叫骂的小燕子和不可置信的五阿哥都弄走了。 林琳慢慢走向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紫薇,眼睛轻轻眯起,十分有礼地微微颔首:“多谢皇姐仗义执言,弟弟感激不尽。” 他称呼紫薇为“皇姐”而不是以往的“夏姑娘”,也算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身份,紫薇的哭声不由得一停,红红着眼眶抬起头来看他。 “皇姐无需如此伤心,为了这种……人也不值得。”皇太后和皇后都在,林琳也没说多难听的话,唇角勾起的一抹冷笑却把他的态度表露无疑。 “小燕子同我是患难姐妹,她并没有坏心,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眼……八阿哥,我求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放她一条生路……”紫薇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钮钴禄氏近乎恼怒地转过头来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还好,非要顶着皇太后的气头办事儿。林琳按捺下心中的不屑,人家毕竟帮了他大忙,要不是夏紫薇临阵倒戈,他今天就算能够从五阿哥的指控中脱离干系,以乾隆的性格却难免会父子相疑。 皇太后看过来的目光十分凌厉,林琳面不改色道:“皇姐说笑了,此等事情恐怕我没有权利决断,一切全凭皇阿玛处置。” “皇……皇上这样子喜欢你,你说的话铁定是管用的。”紫薇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乾隆“皇阿玛”,不仅因为她的身份还没有得到承认,还因为对于小燕子被下毒一事,她心中的那根刺还没有消掉。 “皇姐,我是皇阿玛的儿子不假,咱们五哥可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看现在的情况,皇阿玛是把五哥变坏的罪过归到了小燕子头上,这可相当于夺子深仇,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林琳说完,一扫她的脸梢,觉察出来夏紫薇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个女人会突然帮他说话其实是有很大偶然和巧合性的,若是事情重演,她会帮着五阿哥说话也或未可知。林琳并不惧夏紫薇突然反口,因为乾隆反倒会怀疑是她看五阿哥等人下场凄惨才会推翻口供,越发会笃定五阿哥陷害幼弟,这样对他更加有利。 不过林琳并不想使用这样下作的方法,夏紫薇帮了他,他起码不会主动去诱导她做傻事。林琳略一沉吟,叹息道:“皇姐就是重感情好脾气的,其实你大可以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小燕子,事情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境地?” 后面的话不适合他来说,林琳沉吟了一下,见夏紫薇隐约已经表现出来一些觉察思索了,硬生生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皇姐先回漱芳斋吧,我知道你跟小燕子平日里处的好,现在皇阿玛要拿她问罪,皇姐难免心中不痛快。你要是觉得闷了,不如同其他姐妹们一道时常向皇玛嬷皇额娘请安。” 这是在提点夏紫薇别成天把漱芳斋那一亩三分地当一回事儿,真正重要的是跟皇太后和皇后打好关系,现在五阿哥倒了,靠他撑腰的福家复起出头更加无望,再者,给乾隆的小老婆送汉子的事情福尔康福尔泰都有搀和,这家人是跑不了的。 别说现在夏紫薇就只是跟福尔康有过山盟和海誓,哪怕他俩不清不楚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以乾隆小心眼记仇的毛病,宁愿把失贞的女儿嫁到内蒙古吃沙子也不会乐意再把紫薇许给福尔康。 乘龙快婿没了,以乾隆此时对跟五阿哥有关人的看法,未必肯下力气费工夫给她仔仔细细挑选额驸,紫薇的下辈子还不都靠着后宫中这两尊大佛掌眼吗?跟她们打好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此话一出,可见林琳对这个名义上皇姐的真心,不仅皇后多看了一眼,连皇太后都颇为满意地看了看他,心中暗道这孩子倒是挺厚道的。 ―――――――――――――――――――――――――――――――――――――――― 林琳坐在床头半闭着眼睛,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嘭”地一声巨响,林璐风风火火一头撞了进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听海兰察说,五阿哥进局子了?” 说完后他见林琳难得地轻笑了一声,就知道这条消息没错,立刻就笑了:“行啊,和尚,这才几年,手段见长啊。”不动声色就玩雷霆一击直接就把五阿哥这一大群人给弄残废了。 “瞎说什么呢,什么叫进局子?”一听就不是这里的叫法,林琳白了他一眼,纠正道,“是被关入养蜂夹道了,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放出来。” “还会放出来啊?”林璐皱皱眉,兴奋的情绪大为减弱,“算了吧,以你爹那个性子,不是我说,真靠不住,没准哪天就心一软放出来了。”还以为这一下子就把蛇给打死了呢。 “这倒没什么区别,我有本事让他进去,自然就有本事让他一辈子出不来。再者说了,在养蜂夹道里待过的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登基称帝了。”林琳的最终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跟五阿哥过不去,他是跟所有有可能问鼎的阿哥过不去。 林璐一想也是,抿抿唇角压低了声音:“我好像还听人提起了一嗓子,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小太监被派到养心殿外面偷听被人发现了,只是那帮子饭桶没抓到人,最后才惹得皇帝搜查的延禧宫?” 这个小太监当时没被人想起来,后来却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海兰察今天喝酒的时候就跟他旁敲侧击了一番,问他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虽然海兰察话说的委婉,林璐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了人家隐约的提点,因此道:“这事儿你做急了,连海兰察那个傻大个二愣子都怀疑到你的头上了,何况是你那个小心眼的爹?” 林琳不是很在意地笑了一下:“谁跟你说的海兰察是傻子是二愣子?这个人粗中有细,并不是好哄的。” 四肢发达头脑不一定简单,别以为看海兰察打仗总是冲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就觉得人家笨,这只是性格使然,他绝对不是一个笨人。 林琳停顿了一下,见林璐一脸茫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因此进一步提点道:“他早就看出来我有野心,自然第一个就想到我,可是在旁人看来,这件事情得好处最大的并不是我。”私生子没有继承权,这是他最大的障碍,也是他目前最大的挡箭牌和伪装色。 林璐听得似懂非懂,皱皱眉立刻把这个问题丢到了脑后:“别跟我扯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听不懂,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从哪里找的这样的人才?” “是山海。”林琳轻笑了一声,眼睫一颤,“我已经让他出去避风头了。” 山海和虎牢一样都是林琳从小带到大的仆从,是难得的心腹之人。林璐就对虎牢熟悉点,对林琳其余七八个手下都很陌生,可以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林璐反正记得林琳从头到尾没跟他提起过山海会武功还能把一众大内侍卫耍的团团转。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没有知道的兴趣,撇撇嘴巴:“行,我知道了,让他小心点,出了事儿别再把你给扯上了。” “放心,他自己心里有数。”林琳态度颇有些轻描淡写,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转而道,“还要多谢谢你当初走的一步棋,要不是你帮忙,夏紫薇未必肯最后反戈一击。” 林璐干笑了一声,颇有些受宠若惊,摇摇头道:“得,我就是一时热血冲头就把事情给办了,能利用上是你自己有本事,别谢我,千万别谢我。” “我今天住在林府上,皇宫里估计还有一番闹腾,就不回去了。”林琳说完,见林璐立刻如临大敌一蹦三尺高,跑到墙角戒备地看着他,略微眯了眯眼睛,没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天的课,更新晚了非常抱歉 ------------ 111章 林璐一直很没弄明白一点在于,为啥林琳能够十分坦然地指使他去忙里忙外,现在俩人关系又没确定,还打了个大问号呢,这人给他指派任务怎么这样顺手,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最新章节校园全能高手。 “你真让我去说啊,”林璐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不大靠谱,“你都说了,五阿哥跟皇帝说的就是我媳妇跟夏紫薇勾搭上的,要是我再让媳妇过去,皇帝会不会起疑?” “那又怎么了,君子坦荡荡,这件事情你我问心无愧,何必管别人怎么看。”林琳眯了眯眼睛,作为一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君子,他果然表现得十分坦然自若,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瞎话感到愧疚。 林璐听得颇为咋舌,暗道一声此人果然脸皮厚,翻了一个白眼才道:“行,我都听你的。明天还有宴会,皇太后给我们家送了帖子,我跟媳妇说一声。”本来五阿哥刚被关了养蜂夹道,正是不应该庆祝的时候,不过钮钴禄氏是为了给皇宫中去去晦气,问过皇帝意思后还是打算热闹一下。 媳妇来媳妇去的,琳琳听着十分刺耳,冷声冷气道:“让她注意点,别给人抓住了把柄,不然又是一桩事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璐听这话也十分不高兴,“你要是信不过我媳妇,就干脆自己娶了媳妇派过去套近乎拉关系,也正好省了我麻烦。” 林璐一点都不怕,横竖俩人都是要娶媳妇的,而且肯定以后你娶得比我要多,真计较这个,那还没个完了。 林璐一下子又想到了那天林黛玉小定礼俩人喝醉的事情,一切的起因都是林琳嘴贱突然提起来的娶亲的事情,不然也没后面的风波。 他忍不住气势汹汹又瞪了对方一眼,见林琳低头看书并不答话,心火难平,抬腿踹了他一脚:“跟你说话呢,你少跟我装傻。” 林琳一把捏住了他的脚脖子,牢牢捏在手里,一使劲儿把人拽到怀里,环着腰捏了一把:“反了你了,敢冲着我大吼大叫,你今天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林璐吓了一大跳,挣脱了一下没脱出身来还被抓的更紧了,立刻一动也不敢动僵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待了一会儿没觉出来此人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倾向,方鼓起了几分勇气,咽咽吐沫道:“你别胡来……” 这种细声细气、陪着小心的说话方式可比之前大吼大叫听着舒坦多了,林琳故意加重手劲儿捏了他一把,轻轻勾起唇角:“乖,你听话一点我就不胡来了。” “我、我这就跟我媳……皖凌说,让她想办法接近夏紫薇。”林璐干笑了一声,感觉到一个东西硬邦邦订到腿间,也不敢很挣扎了,尴尬道,“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 这畏头畏脑的小模样看得林琳心中痒痒的,摁住他的脖子,对准那红润润肉嘟嘟的唇就一口咬了上去,觉察到林璐虽然浑身发僵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心中暗自得意,唇齿相贴半晌,并没有深入,便轻飘飘退了出来。 林璐本来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觉得自己将要再次贞洁不保了,没想到林琳浅尝辄止,很快就结束了,搞得他心理预期落差过大,傻呆呆愣住了,浑然不觉对方已经放松了对他的禁锢。 “记住你刚刚的话,让于氏好好办,别露了马脚。”林琳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轻轻推开他,眼睛深不见底,“我今天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林璐颇有种自己被人用完就甩的纠结痛苦感,愣了半天才傻傻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他含在嘴里犹豫了三秒钟,一直到林琳拉开门十分自然地离开也没有说出口。 林琳对他的反应真是十二万分的满意,显然此人心中绝对还是有自己的,而且分量还不少,走出房门整理一下衣领,径自出了林府,直奔紫禁城方向而去。 ―――――――――――――――――――――――――――――――――――――――― 于是于皖凌就在入宫的时候,很自然地坐到了夏紫薇旁边。她先是停住脚步在稍远的地方,颇为惊异地上下看了看身边没有一个人靠近的紫薇,似乎短暂地犹豫思索了一下,才迈着不太利落的步子走了过去:“啊,我听说您已经晋封为明珠格格了,真是恭喜了。” 这样明显显示两人熟络的话语吓了紫薇和金锁主仆一跳,紫薇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不少命妇都似有若无往这边看过来,连皇帝最新指给她的贴身大宫女红梅都眼睛一亮。 她还在犹豫应该怎样回答,便听于皖凌继续道:“上次多亏了您帮我一把,不然要是让旁人知道我在宫中崴了脚,那真是没脸见人了。”皇帝虽然查不到于皖凌跟夏紫薇说过些什么,却能够轻而易举查出来这两个人见过面,来的时候林璐特意嘱咐她,过犹不及,这条不用否认。 紫薇迟疑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点点头道:“你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见她径自走过来,禁不住小声提醒,“这里恐怕不适合你坐。” “明珠格格还约了人一道看戏?”于皖凌依言停步看着她,带着些许流光的视线在旁边虎视眈眈看过来的红梅身上扫过,并没有做特殊的停留,仍然笑意盈盈。 紫薇摇了摇头,五阿哥被囚禁了,没了靠山气急败坏的福尔康托晴儿捎信来大骂了她一顿,字字句句俱是诛心之言,她此时真的是心灰意冷,哪里还有心情看戏听曲――而且没了小燕子,她在宫中连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 这次她本来也不想来,以往小燕子在的时候漱芳斋两位主子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种应酬氛围很浓的宴会,还是金锁委婉提醒她,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万事低调一点不要特立独行比较好。 “那您介意我坐您旁边吗?”于皖凌见她犹豫着似乎想要拒绝,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摆出诚恳的面孔正色道,“您心肠这样好,上次帮了我大忙,这次又仗义执言帮八阿哥解了围,我对您是只有感激的。” 这番话其实是暗示紫薇如何把握两人相处时的关系,紫薇还在懵懂之中,身后侍立的金锁却隐约明白了一点,因此道:“小姐,奴婢看这位姑娘心肠也不坏,您还记得上次您带着这位姑娘去漱芳斋歇息,姑娘道了好多次的谢。奴婢斗胆提议,就让这位姑娘坐在这边吧。” 紫薇终于明白了过来,也就是说不要否认两人之前见过面,却要把事情紧咬在是紫薇出于好心帮了于皖凌一把,而不要再提告密什么的事情。想通这一点,她赶忙点头道:“那好,你坐下就是。” 她在皇宫中就只有小燕子这么一个朋友,如今小燕子被打入大理寺生死不知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日子也十分难过。紫薇隐约有点高兴能够遇上一个说得上话的同龄人,通过之前短短的相处,她对于皖凌的印象挺不错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渐渐话题就从一些不痛不痒的地方转向了当初小燕子和紫薇的相遇上去。 “什么,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儿?”于皖凌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显出十分惊讶的神色,眼睛不自觉瞪得滚圆,“怪不得呢,我听人都在传,民间出了两个格格。”原来其中一个是靠不住扮假的。 紫薇颇有些黯然神伤,点点头道:“正是这样的经过,因为这样,我才进宫当了宫女,后来就发生了这些事情。” 因为事情并不光彩,乾隆在宫中下了禁口令,皇宫内知道的都不多,何况是宫外,于皖凌看起来并不知情,紫薇也没当回事儿。 她满心以为这样曲折的故事说出来能够博得一声赞叹,没想到于皖凌一句好话都没说出来,更没有投射过来啥啥敬佩的目光,反倒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那也不对啊,再怎么说五阿哥都是你的亲哥哥,别人不帮着你说话,难道连他也不帮着你说话?还有福家也是,真的龙女就在眼前,竟然就由着一个小混混骑在你头上。” 紫薇听完愣了一下,十分不愿意她说五阿哥和福家的坏话,虽然此时几个人情形尴尬,当初却也是真心实意相处在一块的,因此道:“那是因为五阿哥喜欢小燕子,他为了她什么都肯做……自然就只能让我受点委屈了。” “那格格说福尔康喜欢你,可我也没见福家的大小子为了你站出来说话啊?他明明就是跟着五阿哥行事的,五阿哥为了自己的意中人要委屈他的意中人,他有没有不乐意呢?”于皖凌一边嗑瓜子一边问了出来。 一句夹杂在瓜子壳碎裂声的问话说得紫薇立时呆住了,一颗心直直掉了下去。 红梅直到现在,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十分满意,面上恶狠狠瞪了于皖凌一眼,恶声恶气道:“瞎说什么,我们主子可是皇上刚刚认下的明珠格格,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于皖凌赶忙道歉。紫薇呆呆地半天没有反应,一张俏脸上没有丁点血色,还是金锁看她不对赶忙道:“姑娘无须担心,我家小姐不是针对你的。” 紫薇还在心慌意乱,听到旁边金锁问道:“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奴婢扶您回去吧?”她仍然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只是下意识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jj抽搐出现了重复买章节的情况,还出现了有人盗号转账的情况,建议亲们去后台截图一下收益、余额等信息,出现差错请及时站短管理员讨回 ------------ 112章 一个被废掉的五阿哥根本不可能平息皇帝因为被戴绿帽子而勾起来的怒火,毕竟偷渡奸夫入宫最多也就是一个从犯的罪名,真正拉仇恨的还是奸夫□本身全文阅读花心总裁特殊妻。 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大臣都不意外皇帝第二天把福家一干人等尽数打入大牢的举动,也没人奇怪为啥乾隆好好的要跟一个京城里叫做贵宾楼的小酒楼过不去,死活要查抄人家。 皇帝本来想得很简单,天地会反贼统领收到消息肯定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好歹能把帮着五阿哥出谋划策添了一笔力气的两个掌柜逮过来。 不过坐在皇宫里优哉游哉的皇帝没有想到,派去查封贵宾楼的官兵却出了大叉子,被派过去的六皇子永瑢两手空荡荡回来了。 永瑢表现得颇为委屈,他就知道只要跟五阿哥永琪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事儿,作为哥哥,人家进去了还不忘着祸害弟弟们。 永瑢跪在养心殿金砖上,身体往地上一趴,脸上显出沉痛自责的表情,唉声叹气道:“儿臣该死,办事不利,还请皇阿玛责罚!” 皇帝很失望很失望地看着他,本来他是想要派林琳去的,后来想想没有必要天天为了这种明明可以交给别人的差事去打扰八儿子,八儿子事情忙,便一转手交给了六儿子,没想到生生竟然能够给办砸了。 乾隆很长时间没说话,永瑢心中忐忑不安,赶忙解释道:“皇阿玛有所不知,实在是这群人胆大包天。贵宾楼掌柜柳青柳红兄妹,抗旨不尊,打伤了十几个官兵,在一位蒙面高手的护送下逃出了包围圈。”顿了顿,眼睛一闪,“柳青柳红兄妹并无伤人之意,倒是儿臣看那名高手,招招毙命,幸亏儿臣带去的都是好手,并没有受伤。儿臣觉得,恐怕真如八弟所言,那是个天地会的反贼。” 这是在有意转移乾隆的注意力,没想到皇帝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冷笑一声道:“那倒好,他要真是天地会反贼,第一个刺死的就是你。”鱼目混珠的把戏也敢跟朕施展,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永瑢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趴伏在地上不敢再出声了。 虽说皇帝对永瑢的说法吃了怀疑态度,也知道确实出现过那位蒙面高手,低头思量一下,沉声道:“下去吧,再有下次,朕罚掉你一年的俸禄!” 那么一点俸禄,还不够塞牙缝的呢,永瑢不敢说啥,连声告罪后退下了。这几天因为五阿哥出事儿,皇帝的心情一直糟糕到了极点,除了八阿哥永琳荣宠不衰外,其他几位稍年长的阿哥以及嫡皇子十三阿哥都吃了排头受了责罚。 永瑢看着吴书来默默关上养心殿的大门,只能在心中叹气,让犯人跑了的事情又不是他第一个做了,凭啥逮着他不放。 当初香妃跟着那个叫蒙丹的男人在城门口私相授受、眉来眼去,永琳不也没把人抓来吗,不然哪有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这次他不过是跑了个涉案的小角色,竟然就被这样一通好骂,皇阿玛这心也太偏了点。 皇帝一个人在养心殿焦头烂额发了一会儿愁,突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重重一拍桌子:“快,把子毓给朕叫过来!” 吴书来应了一声,脚底抹油赶忙离开了。谁都知道皇帝在气头上,唯一能够平火的就是八阿哥,得赶紧把人找来给皇上顺顺气。 林琳从骁骑营接了旨,颇为不耐烦地走了进来,看着皇帝,感觉他情绪还好,行了礼后一抬头就直接把话问了出来:“皇阿玛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贵宾楼的柳青柳红都跑了,朕听你六哥说,似乎是那个叫箫剑的人帮着他们的。”乾隆老神在在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他,声音中透露出某种特殊的暗示意味,“朕先前就知道柳青柳红会功夫,特意让永瑢多带了些人马。” “您的意思是说,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箫剑会插手有点蹊跷?”林琳能感觉到他有意的考量,说起话来也没啥顾虑了,“儿臣也觉得是这样的,若是说以往箫剑接近柳青柳红等人,是为了借此拉拢到五阿哥,那现在五阿哥已经获罪了,柳青柳红按理说已经成为了弃子。” 乾隆并没有在意他直接管永琪叫五阿哥这种不太礼貌友好的叫法,横竖是永琪自己做的事情太不让弟弟信服了。 皇帝十分满意他能够一下子听出不对来,这是相当优异的政治敏感性,一脸深沉地点点头:“朕正是这样想的。朕先前找人专门查过,这个所谓的箫剑,为人最好结交朋友,可以说是受过他恩德的人遍布五湖四海,不过此人为人谨慎,并不肯轻易涉险。” 对于两枚弃子,没必要跟永瑢带过去的几十人护卫队直接交手,危险性太大了。皇帝也很难相信箫剑真的是这样一个会为兄弟插自己两刀的人,目光看向林琳,问道:“你觉得呢?” “儿臣倒是听说,柳青柳红是跟小燕子摔摔打打一起成长起来的……”林琳说完停顿了一下,俊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犹豫纠结。 乾隆立刻道:“但说无妨。” 林琳仍然不自觉了一瞬间,似乎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儿臣觉得,这件事情确实颇有疑点,不过一个小小的天地会头目,并不值得您耗费多大的心思。凡有所图,必然会有下一步的动作,皇阿玛只要稳坐钓鱼台,自身不出现漏子,任他们有千般的计较手段,也不可能掀出风浪来。” 他之前提到了小燕子,短暂的犹豫过后却住了口,乾隆自然听出来不对了,却也没有戳破,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他又闲扯了几句,找个借口把儿子赶走了,自己拍拍手叫来了吴书来,正色道:“立刻派人去查小燕子的身世,看看她跟这个箫剑是不是有过牵扯。” 林琳明显知道点什么,不过出于特殊考量并没有说出来,乾隆并不想为难他,不过仍然阴谋论了一把,别是其实柳青柳红连带着小燕子都是箫剑的手下吧? 他想了想,又摇头自行否定了这个说法,不说别的,小燕子那样子没有丁点心机的样子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当了几十年皇帝了,他对自己的眼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略微查了查小燕子就收了手,皇帝一度觉得此人完全没有仔细查探的价值。 ———————————————————————————————————————— “我听人说,今天官兵去搜查贵宾楼了?”晚间吃饭的时候,林璐给林琳扯了个鸡翅膀放到碗里,舔舔油腻腻的手指,似乎无意中说起此事。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林琳把一根鸡腿用筷子揪下来给他搁过去,连眼皮也没抬:“成天瞎操这些闲心干什么,好好读书,明年就是笔帖式了,还等着你考出来呢。” 林璐被结结实实噎了一下,撇了撇嘴巴才道:“算了,我跟你把话直说了吧——善保告诉我,他中午回家的时候看到大杂院里面的老老小小都被抓走了?” “你最近跟那个臭小子打得火热啊?”林琳不是很高兴,直接把筷子摔到了桌子上,面色阴沉如水,“三句话不离他。” 林璐愣了一下,心头一动,忍不住偷笑了一声,用胳膊肘拐了拐他,也没生气:“你瞎说什么呢,人家还是未成年人,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醋劲这么大,林璐笑得合不拢嘴,又给他撕了一块鸡皮,“喏,我吃着烤出来的皮特别酥脆。” 他看着林琳闷头吃了,觉得臭和尚脸色略微缓和,便重拾了刚才的话题:“你还没跟我说呢啊,大杂院的人都被抓了?” “也不是。你以为五阿哥被抓进去两天,他们密谋的事情完全败露了,为什么柳青柳红还不赶紧跑路?他们就是想抓紧疏散大杂院里面的人。”这对兄妹心肠倒是不坏,林琳从一个月前就一直派人紧盯着贵宾楼,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知道的很清楚,“只可惜那院子里多是些老人小孩子,跑的并不快,两天能走多少路?今天我从骁骑营离开的时候,已经逮了个七七八八。” 林璐搓了搓手,脸上显出些许悲悯神情:“事情跟他们无关,你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他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审问一下要是没问出东西来,不如就放了吧。” 原来拐了这么大的圈子是为了这个啊,林琳嗤笑一声,暗叹道这一根鸡腿得来的还真不容易:“不是我不放过他们,还要看上头的意思。” “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们真不知道什么。”林璐说完隐约觉得不对劲,看看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了过来,“你们想留着他们当诱饵?” “是皇帝要留着他们当诱饵。”林琳再次纠正了他的说法,把筷子放下,“这件事情我不会再搀和,免得被皇帝觉得有蹊跷,我提醒他去查箫剑和小燕子身世都要拐弯抹角来呢。不过你放心就行,大杂院的人要真是纯然无辜的,谁都冤枉不了他们去,皇帝也不至于真迁怒到这样的平头百姓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收尾了~ ------------ 113章 林琳心情挺不错的,皇帝虽然是私下里偷偷去查了小燕子的身世,也没把资料跟他共享,却命人把小燕子看管严密了,提起五阿哥时,态度也更加冷硬了校园全能高手。 乾隆第一次知道原来小燕子就是前任浙江巡抚方之航的遗孤,而那个箫剑很可能是方之航唯一的儿子时,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他觉得事情不可能巧合成这样,这又不是话本小说,哪里可能跌宕起伏到这种程度?难保不是有心人谋划的,这样一来,小燕子本身就十分可疑了。 皇帝想起来后,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方之航可是因为文字狱被斩首,夫人葬身火海殉情而死。他跟仇人的女儿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时间,竟然还能够捡回一条小命,也确实是运气好。 乾隆不可能去跟小燕子对峙这种问题,不论对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个女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若是箫剑肯吃这个诱饵,为了自己的亲生妹妹真的组织人手去截囚,那自然最好,皇帝已经做好了一锅端的准备。若是箫剑冷心冷情坐视小燕子惨死,乾隆也能够想出法子来把这帮子天地会反贼都给查出来干掉,身为一个帝王,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皇帝最近看他八儿子越来越顺眼,人都是这样的,关系太好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疏远,疏远了一段时间就又开始亲近,乾隆最近跟林琳就属于回暖期――单方面的回暖期。 乾隆并不想要去深究林琳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机密的消息,横竖林琳并没有隐瞒他的意思,不然当初就不会那样子犹豫欲言又止了。 皇帝以己度人,其实也能够理解他为啥没有把话明着说出来,毕竟事关五阿哥,自己八儿子肯定不乐意给自己留下一个落井下石的印象。 与此同时,乾隆对五阿哥的失望更加浓重了,跟小燕子好了这么几年,对自己女人的了解还比不上你八弟弟,你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京城最近很平静,林府内也是安详一片,就等着林黛玉嫁入忠勇公府了。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林璐收到消息,贾母病危不好了。 当贾琏焦急万分地跑过来告诉他的时候,林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微妙,停顿了一下才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不是前几天我打发人过去看的时候,情况还很好吗?” “还全赖林表弟送去的那些药材银钱,请人找了大夫来看过,老太太确实一日身体壮似一日,只不过……”贾琏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头略一低,“家中光景毕竟不同往日,住在一间小宅子里磕磕碰碰也是平常。昨日二太太不知道因为什么跟老太太起了口角,老太太直嚷着心口疼,今日再看就不好了。” 林璐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赶忙道:“竟然有这种事情,二舅母也真是的,外祖母年纪大了,什么事情不能够让着她呢?” 这段时间也许是看着林璐给府上送了不少东西上去,觉得他态度渐渐软和了,贾母几次三番派人来找他,希望能够跟他见一面。 林璐对贾家真没有多少感情,他肯帮衬贾母就是为了给快要出嫁的林黛玉积点德,虽然他不信这个,备不住自己妹妹信,好歹图个吉利。 不过没想到自己难得的发点善心竟然还能够被人想着利用起来,林璐感觉跟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随着贾母派人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林璐对贾家的态度再次疏远冷漠起来。 贾家说是一落千丈被抄家获罪,几个男丁流放,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真说起来过得有些清苦,也远说不上寒碜的地步。 贾琏曾经告诉过他,贾母把身上的首饰变卖了一部分,在北京城郊外购办了几个小庄子,每月零星些许进项,一家人也算不上是坐吃山空。 对方远不到流落街头的地步,而且林家跟贾家不和早就传的满京城人尽皆知,林家的半个样子八阿哥永琳风头正劲,没有多少人对着林璐的冷眼旁观指指点点。 林璐想办法推了贾琏,没想到过了两三天就收到了刘统勋递来的邀请函,话说的无比漂亮,邀请世侄入府小聚。 林璐本来没当回事儿,跟林黛玉和于皖凌说了一声不用等他用晚饭了,结果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林黛玉正跟嫂子面对着面吃饭,冷不丁看到哥哥一脚踹开门冲了进来,真心吓了一大跳,赶忙站起来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于皖凌帮着林璐把外面的褂子给脱掉了,皱皱眉道:“大爷,是不是刘大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发了疯呢。 林璐仰头把桌子上的一碗凉茶喝得一干二净,一扯衣领,冷笑道:“不是他的事儿,刘大人告诉了我一个事情,把我火气给激起来了。” 刘统勋是好意,不然这种事情别人都戳戳点点指着他的脊梁骨,就刘统勋冒着可能得罪林家的风险给他递了风声,林璐还不至于连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于皖凌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大爷,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林黛玉拿着手帕给他细细擦去额头的汗水:“别急,哥哥有话慢慢说,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有什么事情咱们一家人商量一下,总能想出办法来。” “是外面传的,说我见死不救,把荣国府老太君――我的嫡亲外祖母气得卧床不起。”林璐抿了抿唇角,已经冷静了下来,皱眉道,“就是这么一传,说得跟真事儿似的,我哪天哪时哪刻去了贾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儿,还给了老太太的贴身丫鬟一巴掌。” 于皖凌听得大惊失色,赶忙道:“大爷说的可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谁这样心黑,竟然泼下这样的冷水来。”如今最讲究人伦,不孝者就可能被打成不忠,于皖凌出身官宦世家,对其中的利害知道得很清楚。 “心黑?真是心黑,你觉得是谁编出来的话呢?”林璐撇了撇嘴巴,“还能是谁,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帮子西贝货。” 这话说的吧,谁不知道铁定是贾家人给说的,关键是不能明着说出来,说出来谁脸面上都不好看,这事儿得装傻。 林黛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事情还没有定论呢,哥哥别瞎想这些有的没的,生这档子闲气干什么呢。” 自家人说话还要顾忌这些,林璐觉得很没意思,往凳子上一坐,叹气道:“事情连刘统勋刘大人都知道了,可见传的沸沸扬扬的。” 他懊恼地一拍自己的光脑门,颇有些自责:“嘿,这下子我就算考过了笔帖式,私德不谨肯定也是不行的,我果然跟官场扯不上关系了。” 林璐说完装模作样抬头,看清楚自己媳妇和妹妹颇为黯淡的脸色后,在心中暗笑三声,这下子好了,真该感谢贾家放出来的流言,自己终于可以尽情享受人生,而不是为了该死的四书五经痛苦挣扎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哥哥有跟子毓说过吗?”林黛玉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这才几天啊,流言怎么可能传的这么快,跟有人推波助澜一样。 林璐以往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他脑子里天生缺乏搞政治的那根筋,愣了一下才道:“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立刻让虎牢去查查。” 让虎牢查就等于间接告诉了林琳,林璐本来以为此人最迟也得第二天就过来一趟,没有想到林琳不慌不忙等到了三天后,才往林府走了一遭。 “那件事情啊,你放心吧,碍不到你的事儿。”林琳抓着茶杯冷笑了一声,“贾家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只要有点最起码的思考能力,也不会跑出来干这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真的有人在后面搞坏?”林璐对这个其实不是很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对我没有影响吗?”别啊,我可不想当官。 “五阿哥和小燕子本来下场不至于这样凄惨的,都是因为他试图把我给咬出来,没成功,崩了自己的牙。”林琳眯了眯眼睛,眼底流光闪烁,“难免有人把这笔帐算到我的头上来,先拿你泄愤。” 林璐立刻明白了过来,现在这个时节还会跟五阿哥小燕子这两个扫把星抱团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选了:“你是说这流言是箫剑想办法传出来的?” “他活动得越频繁,自己露出的马脚就越多,到时候一头的小辫子等着人揪,自寻死路也怨不了旁人。”林琳一眼看出来他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勾起唇角,“别傻了,这事儿我在皇帝那边报备过了,他是知道的,到时候处理了箫剑,还要算你一大功,自然会有人出来避谣。” 林璐蔫蔫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很抱歉,今天更新迟了,这几天感冒发烧,上午运动会,下午魅力志愿者比赛,晚上讨论英语辩论赛,刚刚码完,十分对不起大家……tat摇尾巴求原谅 ------------ 114章 大理寺的大牢幽暗阴森,时不时有八人组成的卫队巡逻而过,每一个牢房都没有死角你能再花瓶点吗。其中位于最里侧的牢房被看管得最为严密,门口另外安置了一左一右两个侍卫看管。 其中一个人站的明显不是很安稳,他摇摇晃晃,时不时跺跺脚,面色泛红,忍了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转头低声道:“兄弟,麻烦你现在这里给看着,我去趟茅房,实在是憋不住了。” “怎么,晚上吃的不合适?”另一个侍卫也没有当回事儿,对他十分友善地点点头,调侃道,“是不是吃媳妇做的饭不够满意,自己偷偷摸到八大胡同去了?” “瞎说什么呢你。”那侍卫捂着肚子,眉头紧皱着,“我估摸着是晚上吃的确实不合适,我得先去了,你看好了,要是丢了人,咱们都要掉脑袋。” 他的同伴不是很在意地挥了挥手:“行了,你放心地去就是,早去早回,别耽搁了。哪这么容易出事儿啊,这里可是大理寺。” 拉肚子的侍卫跑出去了,留守的侍卫往牢门中间走了几步,确保不会有人趁着守卫力量不足从牢门直接冲出去逃出生天全文阅读姐,嫁我吧!。 他站了没一会儿,看着一队巡逻队走过,突然感觉到脖颈下侧一阵发麻发痒,眼前一黑,张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直接就头朝下栽倒在地上。 上一波巡逻队刚刚离开没有多久,离下一波到来还有一炷香时间,从房梁上投下一片阴影,一个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从昏倒在地的守卫脖子上拔下来一支拇指长短的吹箭。 箫剑试探了一下守卫的脉搏,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当然并不是真的在乎一个给满清狗皇帝卖命的人是死是活,但是人活着就表示皇帝有可能会怀疑这是一场监守自盗、由内鬼引起的越狱行为,今儿分派人手严加拷问这个无辜的侍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缓追兵追赶的效率。 箫剑相信被关入大理寺这么多天,自己的亲生妹妹小燕子境况一定很凄惨,他们此时需要做的不是报仇,而是逃命,在这个档口,箫剑并不想节外生枝。 他从守卫腰间摸出一串叮呤作响的钥匙,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打开了门锁。 在看清楚里面情形的一瞬间,箫剑勃然色变,没有任何地犹豫就扑了过去,手中长剑一抖,把小燕子手脚上捆绑的绳索尽数斩断。 小燕子身上带了无数的鞭伤,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整个人奄奄一息地横在刑架上,看样子就要不好了。 箫剑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恨不能把乾隆扒皮抽筋,砍成十八截才算是能一解心头之恨,早把“狗皇帝”三个字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 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他赶忙把身子一软直接就要倒在地上的小燕子稳稳扶住,给她打气道:“忍耐一下,出去后我立刻找人给你医治……” 一语未落,大理寺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这是全员集合的信号。箫剑大惊失色,不敢耽搁,把小燕子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绕过脖颈去,拖着人就往外面跑。 箫剑一出了牢门心就凉了半截,他看到了一个本来压根不可能在这里的人,对方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模样无疑在告诉他他傻乎乎撞到了圈套中来。 “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林琳,也可以叫我爱新觉罗永琳。”林琳放下茶盏,一手轻轻搭到腰间的配剑上,“听说你管自己叫箫剑?想必剑术肯定不差,不如我们来较量一下?” 箫剑整张脸都有些发僵,他勉强扯动一下嘴角:“八阿哥真是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因为行走江湖喜欢配剑带刀,才自己起了一个浑名,因为兄弟们给面子,才渐渐叫开了。” 他一边说着废话拖延时间,一边用眼睛来来回回扫视着,发现对方虽然早一步料到了他会过来劫狱,却十分托大,并没有领着过多的守卫过来。 如此一看,并非没有逃脱的机会,箫剑在交往的过程中,一直很注重在五阿哥口中套话,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一位是皇帝目前最为喜爱的皇子,只要能擒拿住他作为人质,自己同妹妹未必不能够逃出升天。 主意已定,箫剑当下朗声一笑:“些微道行,自然不能够同武状元大人相提并论。八阿哥有所不知,在下本来听了八阿哥在武举中连中六首的好消息,感到十分亢奋,原本想要结交一二,后来才知八阿哥原来是凤子龙孙,自然不是我等草莽能够随意高攀的。” 这番话是在暗指林琳本人压根没有真才实学,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好爹,走了乾隆给开的后门,才能一路这样顺畅地考过武举。 这其实也是箫剑的真实想法,他自诩能力出众,不过因为跟朝廷有血海深仇才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不然他真要参加武举,得中状元还真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十多岁的所谓武状元,箫剑真没有看在眼里,他此时把话明着说出来,就是为了激将。 箫剑看一眼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的林琳,却拿捏不准对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停顿一下再接再厉道:“在下本身就实力有限,何况此时身负一人,就更不能同八阿哥切磋了。” “你到底打不打?”林琳听得很有些不耐烦,这人怎么废话这么多,难道我还能仗着你行动不便趁机欺负你?就算公平对决,我让你一只手都不成问题。 箫剑颇有些尴尬地住了口,看了他一眼,试探性问道:“那在下可否先把燕姑娘放置到安全的地方,免得她受到波及加重伤势。”其实他就是想激将着林琳给机会让他放下累赘双方公平比试一次,箫剑觉得生擒对方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直接搁牢房里面去,省得爷收拾了你还要专门找人把现场收拾干净。”林琳板着冰山扑克脸面无表情看着他。 箫剑脸上的笑容有点发僵,他终于明白了为啥五阿哥提起此人来口气就很冲,实在是这人嘴巴不知道积德。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此时对方一句话就能把外面包围了大理寺的士兵都叫进来,箫剑觉得自己肯定有突出重围的能力,可是不一定能成功带走小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能哄得林琳傻乎乎跟他玩单挑,箫剑愿意做任何事情。 他把小燕子小心放置到牢房的干草堆上,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她的身体,才出了牢门,把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抢先攻击了过去。 虽然他一再强调着所谓的比武公平,但是箫剑清楚地明白一件事情,这根本就不是比武,而是生死搏斗,方家仅存的两条血脉能否存活就要看他能否生擒对方了。 然则让箫剑万分绝望的一点在于,他的如意算盘看起来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不论他如何发奋抢攻,对方都能够从容应对。唯一能带来一点希望之处在于,林琳看起来并没有短时间内解决掉他的意思,反而不断戏耍着他。 随着僵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箫剑渐渐体力不支,呼吸越来越粗重,动作也在不可遏制地渐渐变慢。 林琳仍然游刃有余,见状冷笑了一声:“有人告诉我你是天地会武功数一数二的红棍人物,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红棍是黑道堂口的非正规说法,指的是打手领班,是武力值最高最能打的人物。 停顿了一下,见箫剑只是一味出招并不搭话,林琳又道:“还是说你自从当了草鞋,就把一身的功夫都荒废了?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还以为你好歹会有两下子呢。” 草鞋是专指负责对内外联系、交友广阔核心人物的称谓,是一个组织的中枢。 天地会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红棍,只有少数高层才知道他其实是草鞋,现在竟然连林琳都知道了,不仅说明天地会出了叛徒,还说明这位叛徒的身份着实不低。箫剑听得心头大动,心慌意乱下,出招自然而然就变慢出了差错,被林琳一个手刀直接切断了前臂长骨。 箫剑闷哼一声,咽下差点脱口的惨叫,还待打起精神来反击,不料林琳骤然加快了速度,一脚踹中他的膝盖骨。 箫剑站立不稳失了平衡,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懊恼万分地一拳砸在地上。他并不傻,正相反,箫剑心思极为敏捷周全,虽然事发突然,他在剧痛中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办了傻事儿。 林琳武力值远在他之上,却在之前迟迟没有赶尽杀绝,搞得箫剑都有点胡思乱想对方是不是有意放自己一马――没想到原来林琳设了个套子给他钻。 “天地会根本没有出叛徒对不对?”箫剑咬紧牙根恶狠狠问了出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红棍还是草鞋,你就是在诈我?” 林琳并没有否定这一点,冷淡地对他点点头,很干脆地承认道:“现在我确实知道了。” 本来以为就是捉一只小虾米,没想到竟然抓到了一条大鱼,再厉害的打手都比不过脑子来得重要。尤其对于天地会这样大多是民间人士组成的底层组织来说,草鞋的作用远高于红棍。他们不缺少视死如归的死士,真正缺失的是有脑子的人。 林琳微微勾起唇角,早在林璐给他大体讲了讲当初看电视看来的还珠真正剧情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对了。这个箫剑不论走到哪里好像都遍布亲友,这当然不是随便冒出来哪一个天地会成员都有这样的本事,起码能够证明此人身份不低。 林琳抓过箫剑的身体,用熟练无比的手法把他的四肢骨骼尽数折断了。林琳不是林璐,他对不认识的人从来不存在怜悯和同情,也对天地会没有任何的好感。 林琳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原著民,满汉问题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只不过他敬重箫剑是条汉子,下手干净利落,没有让他吃更多的苦罢了。 ――一个天地会的草鞋落到了朝廷手里,以后有的是会让他吃苦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昨天木有更新,后天或者明天会想办法双更补上。 ↑这是受受的原话。 但是!潭子酱肿么会失去这个刷新自己存在感的重要机会捏=w= 于是――这里是潭子潭子潭子给那只受受代发的潭子潭子潭子潭子【谁想认识你啊喂←← 咳咳><最后抚摸生病发烧n天了还没好全的受受。 嘘……大家小声点,千万不要告诉那只受我擅自加了这么多废话……【学受受摇尾巴卖萌瞅】 ------------ 115章 乾隆很开心自己的儿子捕鱼补出来一条大鱼,一个天地会的草鞋人物可是举足轻重的,只要能撬开他的嘴,瓦解天地会不成问题一夜缠情:女人,要定你!。 这是大功,当然是大功,搞得乾隆都不好意思故技重施黑掉林琳的功劳了。天地会就如同附骨之刺,自从清朝入关后这个组织就一直是每个满清皇帝心中的梗刺。 如果能够借此东风一举把天地会连根拔起,他当是大清朝一大功臣。皇帝觉得自己再怎么说也还有点表示,不过不能再放到林琳头上了。儿子今年才多大,起点太高很容易压不住,天家父子你死我活的事情很常见,他还不想跟林琳走到这一步。 于是缩在家里啃桃子吃得满脸都是的林璐就被告知皇帝要赏给他一个世袭的爵位。 林璐叼着桃核楞了很长时间,才皱了皱眉问道:“是你立了大功,跟我又没有关系,怎么皇帝不赏你偏偏要给我封爵?” 林璐理所当然不是很高兴,他很不能理解为啥乾隆非要把林家跟林琳扯到一块去,别的事情都好说,偏偏该轮到林琳的赏赐非要安到他头上,这就相当不妥当了。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什么感情牵扯了利益财产问题就都变得说不清楚了,只是一次两次的以林琳的性格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要是次次如此,林琳再大度也难免心中犯嘀咕。 所以林璐才特意说出了这种话出来,就是为了给林琳一个暗示,你自己可要看清楚了,不是我林璐想要贪你的功劳,是你爹硬塞给我的,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我还不乐意要呢。 林琳无可无不可地抬眼看了他一下,露出来的眼白远多于眼黑:“不是我的事情,因为之前箫剑为了报复我,散播流言牵连到你,害了你的名声,这也算是补偿。” 林璐并没有被这种话混过去,狐疑地皱起眉头:“我就被人说了两三句瞎话,要是就能得到一个世袭爵位,那这个爵位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冤假错案平反后都不见得待遇这样优厚呢,何况他只不过是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了几句,连块肉都没有掉。 林琳顶着他怀疑的目光,面不改色道:“其实不单是这件事情,还有挺多事情堆到了一块,最后才给了你这个荣誉的。”屁大点的事儿,一个轻车都尉的爵又不算大,怎么这么多事情,非要问东问西的呢? “哦,我倒是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值得赏赐的事情。”林璐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还没进朝堂做官呢,三天两头被皇太后召进宫去说笑解闷,自己娶了内阁相辅的女儿,妹妹嫁了忠勇公府嫡长子,现在还混到了爵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心中大骂林家抱了个好大腿。 这还没当官呢,就惹得一群人眼红心气,林璐估摸着自己就算真过了笔帖式,日后前途也是有限的,就不知道为啥林琳非要逼着他去当官。 “你怎么没干事情了,上次微服出巡遇上刺客,我替皇帝挡了刀,不全靠你一枪解决了那个刺客吗?”林琳手成端枪的姿势往前一举,眼中流光一闪而逝,“挺了不起的,当时人那么多,那个刺客跟皇帝就挨了不到半米的距离,你一下子就能够打中脑干,在危急时刻表现得十分精彩。” 林璐生平第一次从他的嘴巴中听到这样的好话,多少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脸颊微微发红,不知道怎么接口,低头假装羞涩。 他装了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对劲儿,青面獠牙一抬头,扯着林琳衣领质问道:“就因为这个,你才动了心思想要让我当官?”怪不得他一直觉得蹊跷,林琳自小跟他一起长大,早就知道他对当官根本是没有心也没有力,好好的怎么会骤然起心思要催逼着他考笔帖式呢,原来原因在这里。 “火枪营那帮人啊,根本不成大器,不然我也不至于费力在你身上下功夫。”林琳抬手轻轻扫过他的额角,“林璐,你拥有一笔无比宝贵的财富,只是你还没有想明白应该如何利用它。” 林琳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比这里的封建制度还要腐朽落后,他本来并没有多想,直到林璐给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来自未来的体制给他带来了相当的震撼。 传承了五千年的古老土地需要变革需要注入新的血液,林琳的目光悠远深长,里面渐渐浮现了一个帝王特有的野心:“夺取皇位只不过是第一步,我要成为整个世界的无冕之王。” 林璐定定看了他很久,才压低声音道:“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算算从秦始皇确立封建君主□直到今天经历了几千年,一代代人把这个制度改进完善,它已经变得坚不可摧——反正就我所知,后来无论自身如何努力也没能打破壁障枷锁,全靠外来入侵的冲击,才最终脱胎换骨、历劫重生。” 林琳说出来的话确实很有诱惑力,林璐对大清朝一直没有归属感,对满汉不平等的现状也感到愤懑却无能为力,如果能借着这个东风一举改变现有的种族格局,最起码也不枉费他穿越一场。 “那是因为你所知道的历史并没有出现过你我。”林琳略微勾起唇角,眼中光芒明灭不定,“老天爷如果想要看一成不变的剧本,就不会派你我来演。” 林璐沉默了很长时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自古改革家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我师父以前跟我们讲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拿的商鞅李斯做例子。”他师父就是个臭老流氓,这辈子没有多少文化,小时候听说书,对秦朝的历史却比较了解。 林琳没有说话,很轻蔑地笑了一下。 妹的,竟然敢看不起他。林璐气势汹汹甩了个白眼过去,想了想一咬下唇:“在我生活的年代,从一个国家中分裂出了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你有兴趣听听吗?” 林琳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大可以直接把话说出来。 林璐斟酌了一下措辞,才歪着脑袋道:“一个国家是韩国,社会发达,经济发展快,人民富足安康。另一个国家是朝鲜,落后愚昧,是有名的流氓国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偷眼一看林琳脸色,方才继续说道:“可是韩国的总统没有一个落到好下场,朝鲜的王位却是一代传一代,举国上下一片拥护之声。” 这是林璐觉得最为蹊跷的地方,为什么自从秦始皇创立了中央集权制度之后,中国不论朝廷年代如何更迭,每一任皇帝都全心全意维护着这样的制度?因为这是确保统治稳定的基础。 看看二十一世纪就能够明白,大部分国家废除了君主制,推行人人平等,就算是像英国那样实行君主立宪制的国家,皇室的权力也跟古代的皇帝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改革损害的是统治阶级最根本的利益,而林琳怎么看都绝对不是一个圣人。林璐见对方只是低头并不出声,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催促道:“你赶紧说话,要是这个问题不说清楚了,我连夜收拾包裹带着我妹妹和媳妇跑路走人,也绝对不会趟这样的浑水。”水真的太深了,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牵扯的。 林琳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突然神情一变,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纵身一跳跳到了房梁上。 林璐愣了一下,你装傻不想回答问题也就罢了,咱俩武力值差距这么大,我又揍不过你,你也用不着拍屁股偷溜啊? 他张了张嘴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因此并不出声,翻开桌子上搁着的全新的《论语》书装模作样低头看着。 林璐耳力经过特殊的锻炼极其惊人,他甚至能够捕捉到寻常人耳朵捕捉不到的高频声音,因此能够清晰地听到窗户纸破裂的细微声响。 他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不变,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果然看到窗户纸上被人捅出了食指粗细的破洞,一根吹箭一样的东西伸了进来,从尖端冒出一大团白烟。 林璐在这一瞬间很有几分小激动,他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古代的同行,用茶水沾湿袖子搁置在鼻孔下方,十分配合地一低头就势趴在桌子上。 ——如果藏在房梁上的儍和尚被迷烟迷晕了,那就真的有好戏看了。林璐装死时仍然不忘幸灾乐祸一下,他十分乐意看林琳出丑。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房梁上有重物摔下来发出的声响,林璐正颇为失望的当口,感觉到一阵凉风吹来,同时有轻微的门轴转动声传来,似乎房门被人打开了。 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女声在房门位置响起:“哥,人已经迷昏了。” “别大意,箫剑告诉我们说这个小子贼着呢,小心为妙。”柳青从口袋里抓出一个小药瓶,把里面白色的粉末倒到袖子上,抓起林璐的脑袋,用自己的袖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维持这个动作足足有半柱香时间,柳青仍然觉得不大靠谱,干脆撕下那截袖子,用腰带捆绑在林璐脸上, 我靠,大家都是靠偷鸡摸狗混日子讨口饭吃的,你用得着做的这样绝情吗?林璐暗骂一声,实在是憋不住气了,轻吸一口气,头脑一阵眩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 116章 林璐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人锁在一家农宅的杂物仓里,脚边就是一堆刚收上来的苞米全文阅读重生之锦上添花。 林璐眨了眨眼睛,轻轻活动一下手腕,绳子绑得很紧,却不是正宗拴贼的梅花扣,他要是真的想要挣扎,不出十秒钟就能挣脱出来。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人影,因此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吗?喂,有人吗?” 臭和尚没有跟他出现在一块,林璐对于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掳走感到颇为纠结,不过他也明白这是林琳的诱敌之计,对方肚子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注意。 林璐不想要随便给林琳拆台,如果能借此一举擒获天地会在京城的棋子,这是拿得出手的功绩,那自然对林琳的政治生涯有好处。 要是搁在两天之前,林璐肯定会使点小心眼偷帮点天地会的人,不过既然跟林琳已经达成了攻守一致协定,起码在证明林琳不可相信之前,他就没办法搞小动作破坏两方的信任关系。 林璐扯着嗓子喊了几句,就看到仓库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一对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女冲了进来。 林璐眯了眯眼睛,发现柳青柳红都是长相憨厚老实的人,并不多出色,不过因为练武,身上自有一番寻常庄稼人没有的英武之气。 “林大公子,你醒过来了?”柳青的口气略微有些冲,紧了紧手里的剑柄,眼中敌意与戒备并存,“您可能不知道我,不过我们兄妹却是久仰林大公子大名,先前救驾的不正是林公子吗。” 这话说得不是那么友善,林璐万分无辜地看着他:“柳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所谓忠君爱国,我救驾是否有不妥之处?”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双重标准,原著中也不见柳青柳红因为紫薇帮着乾隆挡了一刀就叽叽歪歪的,怎么到了他这里仿佛就成了汉奸行径了? 林璐心中颇为警醒,他明白过来这是箫剑的手段,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让他们改变立场站到清朝政权的对立面来,天地会洗脑的手段不可谓不高超。 不过再高超的手段都需要时间来潜移默化,柳青听到他的反问后并没有高喊着“驱逐鞑虏”对着他这个大汉奸举起屠刀,反倒楞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还是柳红有心眼,立刻说道:“倒不是因为这样的问题,我们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林公子要那样子欺骗利用紫薇?” “我什么时候欺骗利用紫薇了?到底是谁欺骗利用夏姑娘?”林璐吃惊万分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完全不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瞠目结舌了一段时间才道,“你们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你看紫薇心软心善,挟恩威胁她在皇帝面前撒谎,才害得五阿哥被关到了养蜂夹道里面吗?”柳青神情大变,立刻质问道。 “这倒是奇了,当初是蒙丹跟香妃娘娘的□被皇上抓了一个正着,皇上当即审问了五阿哥和夏姑娘,罪名也是立即就定的,那时候我还在宫外呢,隔了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怎么可能隔着这么远跟夏姑娘通上话?”林璐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两人的脸捎上扫过,“再者说了,我跟紫薇姑娘是什么关系,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怎么可能比得上五阿哥?” 柳青张张嘴巴还想再说,被柳红抓了一把袖子,他只得住了嘴,听到妹妹问道:“我们听人说,是八阿哥故意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五阿哥才会下场这样凄惨的。” 喂喂,八阿哥进谗言你们倒把我给抓来,合着现在这个世道恐怖分子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而且还听说,听说啥啊,就你们这个层次的人,显然是被箫剑哄骗的。 林璐并不知道箫剑是怎么跟这对兄妹说的,只管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明明是五阿哥当初跟皇帝告密是八阿哥告诉的他小燕子中毒的事情,但是夏姑娘没有跟着五阿哥一起把八阿哥咬下水,皇上误以为五阿哥陷害幼弟,才发了这样大的一通火。” 他说完见柳青柳红都惊讶万分地张大了嘴巴,林璐越发笃定是箫剑欺骗了他们,因此把当初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反正这是我听到的版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当初我也不在场,也就皇太后皇后八阿哥旁听了事情的始末。” “永琪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柳青倒是知道林琳给紫薇通风报信说小燕子中毒的事情,当初五阿哥还和福尔康一起大大赞扬了一番林琳的肝胆义气,没想到转眼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毕竟隔着肚皮呢。”林璐装模作样叹气道,“不过也不能都怪五阿哥,当初的情况很清楚,他们处境担忧,要想逃脱罪责,必定要想办法转移皇上的注意力――也不能指望谁都那样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这么一番明着为五阿哥推脱其实满含讥讽的话语说得柳青柳红脸上都挂不住了,柳红道:“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们谁都不知晓,也不好乱下定论――我和哥哥倒是想问问你,既然八阿哥跟我们是一条心的,他为什么还要抓住箫剑呢?” “这倒是奇怪了,当初八阿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了你们一把,结果五阿哥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就把他给卖了,幸亏夏姑娘够义气没有出卖他,八阿哥方才得以保全自己――换做是你,碰到这样的事情你能不伤心失望?被蛇咬了一次就够了,你们不去反思自己做出来的错事,凭什么反过头来责备他不肯帮助你们?”林璐冷笑了一声,全然不符之前的和缓脾气。 柳青明显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底气不足道:“要是不对也是五阿哥的不对,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因为一个五阿哥,就把我们都误会了……” 林璐丝毫掩饰都没有直接朝天翻了一个白眼:“那我问你们,就算不对也是八阿哥的不对,又不是我害五阿哥被囚禁,更不是我抓的箫剑,你们凭什么把我给抓过来呢?”你们要是真高风亮节觉得迁怒的行为应当遭到鄙视,那你们自己做的何尝不是连累无辜人的勾当呢? 柳家兄妹张着嘴巴再次愣住了,好半天后柳红低声道:“是因为八阿哥把大杂院的人都给抓了起来,我们不得已才把你当人质扣押想要换他们回来呢……还有箫剑,我们也要救他出来……” “那你们恐怕找错人了,八阿哥无意跟你们做对,只不过是奉皇命行事罢了。”林璐撇了撇嘴巴,你们要是真在乎大杂院里面老小的死活,何必还要跟着小燕子他们做这些掉脑袋的事情呢,“捉拿箫剑也好,关押大杂院的人也好,他也是没有办法的,要是让皇上知道他放水,坏事儿的就是他了。” 林璐一直很不能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别说林琳跟你们也算是有仇――被蛇咬了的农夫要是侥幸活下来肯定自觉加入屠蛇联盟会,从此跟毒蛇死磕――他就算跟你们是个路人,你们凭什么要求一个不相干的人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呢?现在人家不乐意放,你们还要入室搞恐怖袭击,抓了他的家人当人质威胁。 柳红询问地看向柳青,她也觉得是这样一个道理,人家八阿哥当初担了那样大的干系把话透露给他们,是永琪自己不够义气出卖了人家,怎么还能奢求八阿哥忘掉前车之鉴,再次帮助他们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箫剑五阿哥小燕子此时都在大牢里面,尔康尔泰也都需要我们前去解救,只能对不起你了。”柳青从腰间把佩剑抽了出来,咬了咬牙,“你放心,只要八阿哥把人放了,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这次张大嘴巴的人轮到了林璐,他惊讶到了极点,瞪圆了眼睛问道:“你想拿我去换那么多人?我真没有这么值钱。” 你要是掳了林琳去威胁他老子没准还能够成功,你说你们费这么大的劲儿把我给弄过来算什么事儿呢,就算箫剑小燕子现在归林琳看管,五阿哥那里他可是帮不上手的。 “再怎么说,你都跟八阿哥一起长大,我想这点分量还是有的。”柳青一脸严肃地开口。 有分量个屁,你们这是拿着芝麻想换西瓜,傻子才会同意跟你们交换呢。林璐欲哭无泪,张张嘴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根本不是八阿哥能做主的事情,还需要皇上来拿主意――你们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是在把我往死里逼。” 乾隆那个死老头一直看他不顺眼,没准真能将错就错,趁机把他干掉,也省得多一个人跟皇帝抢他最心爱儿子的注意力。 林璐眨巴着一双纯然无辜的黑眼睛,万分期待臭和尚能够脚踩七彩祥云,抡着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来拯 作者有话要说:jj最近推出了一个限时免费活动,每天会有四个v文可以免费全文购买,过了二十四小时也可以阅读,感觉挺不错的,起码每天选择的**同人的文都比较有名气,感兴趣的亲们可以看看,在**同人首页的最新公告里面可以看到相关活动~ ------------ 117章 柳青柳红最终没有作出把林家大公子剁巴剁巴送给乾隆当人质的举动,林璐表示自己有办法充分向他们表明自己是一文不值的全文阅读不思量,自难忘。 于是林琳下朝后刚出了紫禁城就被一个贼偷贼脑带着棉帽子的人给拦住了。 “林大爷在我们手上。”柳青压低声音沙哑着嗓子开口,同时从自己的怀里抽出一封书信来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就什么都明白了。” 林琳扯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一个抖手,轻轻松松把信封震成了碎屑,冷笑道:“柳公子,你家的孩子被狼叼走了,看在道义的份上,我可以去帮你找孩子,可是你不能够要求我把我的孩子喂狼换回你的儿子。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今天箫剑和小燕子的脑袋不用掉了,明天没的就是我的脑袋。” 林璐给林琳写的那封信经过了柳青柳红两个人几次三番的检验,确定是没有问题的,然则林琳仍然一口咬定了他的真实身份,柳青听得十分心虚:“皇上这样子看重你,怎么可能会因为两个不相干的人砍掉你的脑袋?” “皇家无私情,皇阿玛还那样子看中五阿哥,不照样因为蒙丹和含香给关一辈子吗?”林琳冷淡地牵动唇角,“何况就算我没事儿,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也绝对跑不了。” 柳青听他的说法,正跟林璐所说的一致,也知道自己强求了,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八阿哥当初仗义执言,不然小燕子都不能活到现在。” 这事儿确实是五阿哥做的不地道,直接就把人家给卖了,柳青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替他们道歉加道谢。 他说这个就有让气氛回暖关系缓和的意思,没想到林琳一点都没有跟他玩哥俩好的意思,目视前方眼皮也不抬:“林璐跟我有点关系,他的作用不止于此,放到你们手上不会出事儿,可要是落到别人手上就好看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阴冷之意大盛:“我习惯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说到前面,要是林璐伤了一根汗毛,别怪我拿着大杂院那些人作贱。” 柳青听得心头一跳,确实昨天箫剑给他们介绍的几个人想把林璐给带走,幸亏柳红先想了一步,给阻拦住了。 林琳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过来,冷笑了一声:“大杂院里有二十多个人,我听说天地会最喜欢搞严刑逼供,林璐中一鞭子,我把这二十几个人一人抽一百鞭子,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儿。” 柳青咧开嘴角干笑了一声,他觉得有些心底发寒:“大杂院的人是无辜的,你不能牵连无辜。” “林璐也是无辜的,你们没本事来找我,也不要摁着他作贱。你们敢把他牵连进来,就别怪我翻脸。”林琳并没有多说,丢下一句话便不再跟他纠缠,直接骑马走人了。 林璐在房间里睡觉睡了一半突然间就没人了,这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林琳就跟皇帝报备了一声,其他谁也没告诉。 林家管家林顺隐约猜出来了一点,不过他没敢戳穿林琳,家主不见了可是大事儿,而且当天是林琳跟林璐一起睡的,骤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林琳又表现得这般若无其事,林顺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林琳告诉林黛玉,并且托林黛玉告诉于皖凌,林璐被派遣了一个机密任务,临时有事儿离开京城了。 林黛玉当然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林璐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差事在身上,再者说了,什么样着急的事情非要半夜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并不像是林璐做事的风格。 不过林琳表现得太过自然镇定了,贾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林黛玉也想不出最近能有什么事情,半信半疑地把疑问压在心底,只是安心安慰于皖凌。 林琳这次也去了林家,他在昨天早上离开后就没有再去过,去的太勤了就太刻意了一点,更加会加重林黛玉的疑惑。两天一次,跟林璐没有失踪前林琳去林家的频率差不多。 他进了林府的门,就看到木莲一脸焦急地等在二门处,见了他神情一缓,赶忙迎了上来:“二爷,您可算来了,姑娘请您过去一遭呢。” 林黛玉找他有什么事情,林琳其实也能猜得到,一点头:“前面带路。” 他以前就很少去林黛玉的闺房,自从认了爹改了祖宗后就更少了,林琳再次看到桌子上墙上挂的那些女孩儿玩意儿,竟然觉得颇为新奇,知道这其中一半是林璐搜罗来的,一半是福隆安偷偷摸摸送来的,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林黛玉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禁不住羞红了脸颊,停顿一下才把桌子上的茶盏推了过去:“在外面当值肯定很辛苦,先喝点茶水润润喉咙。” 林琳低头看了一眼,闷闷接过来埋头喝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林黛玉很有耐心地等他把茶水喝得见底后,才轻声道:“哥哥突然离家,连句嘱咐的话都没说,嫂子和我都难免挂念,还望子毓不要介意。” “这也是人之常情。”林琳并没有当一回事儿,眼梢轻轻一瞄他,正色道,“你们大可以放心,事关皇命,我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了,总之你哥哥这两天就能回来,必定耽搁不了他亲生妹妹的婚事。” 半个月后就是林黛玉嫁入忠勇公府的日子了,林黛玉不意他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被调侃得玉面羞红,娇嗔道:“子毓什么时候也同哥哥一样不正经了。” 果然提起这种话头更容易转移待嫁小女生的注意力,林琳略坐了坐,宽慰了她几句,也没多待,站起身很快就推脱骁骑营有事儿,拍屁股走人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几句话,却说得很有分量,给林黛玉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看着木莲把茶盏都收拾好,站起身道:“我们去看看嫂子,告诉她别再为哥哥担心了。” 林黛玉自小家庭背景简单,林璐林琳有事情都是习惯性瞒着她的,只有到事情结束后才会给她略微提一提。 于皖凌家庭人口关系却复杂很多,她自小跟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却能够清清楚楚觉察到其中的蹊跷诡秘之处,哪有人好好地睡着觉第二天醒过来就不见了人,而且林琳还推脱是出去给皇帝办差事去了。 她这几天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见林黛玉还能稳住,却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从她口中旁敲侧击见林琳似乎并不着急,也只能把担心压在心底。 ―――――――――――――――――――――――――――――――――――――――― 林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腕仍然被人捆绑着,他颇感无趣地仰头打了一个哈欠,心头有些烦躁。 被绑过来已经有三天了,柳青只在第一天的时候露过面,被他一同抢白说的哑口无言,自此也没再来看过,倒是柳红天天都来给他送饭。除了这对兄妹,他就没有见过别人。 林璐想要离开这里,他害怕家里的两个女人担心,可是林琳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暗示过来,柳红上次送饭的时候倒是提到过,柳青在犹豫到底是要把林璐送给天地会的人,还是放他走不跟林琳闹翻。 臭和尚难道真心想把他送到天地会那群疯子手里?林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的小嫩肉可是真受不了严刑拷打。 对方靠不住,林璐自然就要想办法自救,来到这里的这三天,他一直表现出了十足的配合,吃饭香香,睡觉棒棒,从来不提啥让柳红觉得为难的要求。 时到今日,柳红对他的戒备已经很低了,一般只有在需要送饭的时候才会过来一趟,林璐在心中轻叹一声,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三两下就把胳膊上已经松脱的绳子解了下来。 他透过窗户往外面看了一眼,两个男子在不远处低头用耙子搅动着麦子扬场,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麦穗和尘土的味道,视线也很模糊,能见度很低。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柳红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过来,林璐自觉自己的战斗力绝对不足以解决两个五大三粗的成年男子,因此老老实实缩了回去,把绳索虚缠在胳膊上装个样子。 柳红过了半柱香时间就来了,草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把食盒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今天箫剑的朋友们又来要人了,我哥哥没有答应他们,不过双方闹得很僵,下次对方很可能就要动粗了。” “箫剑的朋友对你们连这点尊重都没有吗?”屁的箫剑朋友,那就是一群反贼,林璐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挑拨离间道,“我可是你们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抓来的,他们什么力都没有出,怎么也想渔翁得利坐享其成?而且竟然还差点跟你们吵起来?” 柳红果然神情不自然了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低头装模作样整理着食盒里面的盘子,好不容易想到了如何反驳他,正想抬头就感觉眼前一花,后颈一麻,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林璐得意地笑了一下,这个手刀可是有点水准的,砍轻了人昏不倒他就要坏事儿,砍重了就很可能闹出人命。 他小心翼翼把柳红的外衣扒了下来,披到了自己身上,把辫子解开,分一半梳到前面去盖住半边秃瓢,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因为柳青柳红最近跟天地会的人闹得颇僵,在扬场的两个男子也没心情过来说话,三个人中间隔了一个十几米的院子,再加上麦穗尘土的阻隔,根本看不清楚对面的人影。 林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用心记下这个据点 ------------ 118章 林璐很想去骁骑营大闹一通,他很看不惯林琳把他一丢直接不管死活的行径。然则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忍下了。 胳膊折了折在袖子里,真要去骁骑营一闹腾,棋盘街对面看门的狗都能知道他被两个跟天地会有牵扯的人抓走过,万一传到林黛玉和于皖凌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他没去找林琳,出了门来到安全的地方,猫在角落小胡同里把自己身上柳红的衣服给脱了下来,刚回到林府,就收到了林顺极为热情的接待。 见林璐身上干干净净精神也好,林顺一颗老心才算是落到了肚子里,幸亏自己大爷没事儿,祖宗保佑,安安全全地回来了。 林璐去自己妹妹房里和自己老婆房里都转了一遭,安抚了几句,喝了半盏茶,还在考虑着要不要请几班戏班子来家里唱唱戏去去晦气,就听到虎牢乖乖来禀报说林二爷过来了。 林璐憋了一肚子的气,当然不想搭理他,无奈虎牢毕竟是林琳的人,出去了一趟就把人给领进来了。 林璐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琳,怎么看此人优哉游哉的模样怎么刺眼,挑刺道:“哟,是什么风把八阿哥吹到我这里来了?” 林琳见这样子就知道他心里窝着火,也没当回事儿,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跑出来了?”局还没布完呢,更别说收网了,鱼饵就自己钻了网孔出来了,林琳就纳闷这次林璐怎么跟他不够心有灵犀了呢。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啊你?”林璐对着他一个劲儿翻白眼,口气挺冲的,“合着我就应该在那种小院子里住上一辈子你才乐意?我就是出来了,有本事你把我捆了再送回去啊?” 林琳往凳子上一坐,叹气道:“你别耍横了,我后天就要走了,明天就会着手搜查京城,本来也没真想让你涉险,不过是给个由头,以后好计较。” 这番话中含着另外一层意思,林璐愣了一下,脱口道:“计较什么?”这人怎么话中有话呢,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说出来。 林琳别有深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若无其事把头低了下去:“我要开始组建自己的嫡系部队了,自然要开始招兵买马,第一个要提拔的就是你。” 这么一说,林璐就隐隐明白了三分,思索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把这次清剿天地会的功劳算在我头上?” 他说完见林琳并不答话只是低头喝茶,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算了吧,和尚,我劝你也别白费力气了,事情真相如何,你的皇帝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哪里会把这么大的馅饼白白让给我?”乾隆本来就看他不怎么顺眼,眼看着儿子要双手把功劳赠送给别人,心中难免会不舒坦。 “他巴不得我光干事儿出力不拿好处呢。”林琳轻轻一抬眼,着重强调道,“你就不问问我后天离开是要干什么吗?” 林璐真心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他知道含香偷□件的始末,再结合皇帝平日的为人,当即就猜出关键点来了:“那还用说,当然是你的皇帝老子生气自己头上的绿帽子,肯定要拿回部开刀了。” 要打仗也是林琳早就预料到的,他就是略有些惊讶乾隆竟然真的肯派他过去,叹息一声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帝手中不缺能人干将,年长些的大臣诸如傅恒、阿里衮都还得用,年轻一辈的海兰察福隆安也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偏偏仍然要派我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皇宫中早已经站稳了脚跟,不需要再凭借军功来提升自己的地位了,日后最好的方法就是永远远离军权,这一点乾隆不可能看不透。 林璐看他神情凝重,于是也跟着装模作样抬头想了一会儿,皱皱眉问道:“没准他就是看你有经验了,对回疆熟悉呢。” “那纪晓岚还在新疆被流放过三年呢,他比我更熟悉那里的山脉走向,怎么不让他去领兵?”林琳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斜眼瞥了他一下。 你要这么计较起来就没完了。林璐甩了一个白眼过去:“我好不容易从狼窝里出来,真不想跟你因为这种小事情吵架。” “你放心就是,明天天地会那帮子人就都要给你陪葬。”林琳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跟林璐讨论政治根本就是不现实的,“还记得之前关押你的地方在哪里吗?” “嗯,差不多,给我张京城人家分布的草图,我给你找找画出来。” ―――――――――――――――――――――――――――――――――――――― “小姐!小姐!”金锁一把推开漱芳斋的门冲了进来,急了一脑门子的汗,这样不合规矩的举动一做出来,她立刻被乾隆派给紫薇的丫鬟红梅给不满地瞪了一眼。 “怎么了,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了?”紫薇原本坐在窗户旁边描花,骤然见她这幅形态,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坐正身体问道。今天宫中设宴,她因为心上人福尔康还被关押在大牢里,实在是没有心情过去,便推脱身体不适,让金锁去站了站撑场面。 金锁胸脯剧烈起伏着,手撑着紫薇画画的桌子才算是稳住了身形,眼眶通红道:“小姐,我听人说,大事不好了,小燕子和箫剑明天要被斩首示众了!” 紫薇听得花容失色,惊吓到了极点,赶忙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关押一辈子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斩首?” 她心中对小燕子确实有很深的感情,而且如果皇帝把小燕子牵扯进来判得这样重,那跟小燕子在这件事情中占据差不多地位的福尔康也安全堪忧了。 紫薇说完却隐隐觉得不对,疑惑道:“不对啊,小燕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牵扯到箫剑头上?”他们跟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箫剑不过就是一个比旁人熟悉一点的路人罢了。 金锁至今也仍然觉得不可思议,闻言立刻摇头道:“小姐,其实……其实箫剑和小燕子是亲生兄妹,他们好像是皇上的仇人,跟一帮子反贼有勾结。” 这件事情外面都传遍了,还是于皖凌在宴会上的时候偷偷告诉她的呢。金锁听完后就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赶忙跑回来把事情跟紫薇说了。 紫薇听后果然跟她一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道:“这不可能吧,箫剑不是我们在贵宾楼吃饭的时候恰好碰上的吗?” 其实是他们在客栈里商议蒙丹和含香的事情,傻到压根忘了隔墙有耳,被人家从头到尾都听了个周全。 金锁抿了抿唇角:“小姐,其实仔细想想,当初箫剑跟我们结识,确实有些刻意的成分在里面,不然他都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还是这么机密的内容,正常人都该装作听不见的,他偏偏还要吹箫引起我们的注意……” 这倒是实话,只不过紫薇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小燕子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小燕子不像是会守着这样大的秘密不说的人……” “小姐,”金锁真有点受不了她看谁都是大好人的性格,皱皱眉道,“您忘记了,当初您刚跟她结拜,在西郊后山悬崖上把扇子画卷给她的时候,可也没有想到她会是一个贪慕荣华富贵抢了您爹的人啊。”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要是没有小燕子,哪有后面这一桩桩的是非呢?自家小姐本来应该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公主格格,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子不上不下地位尴尬呢?金锁对小燕子的不满由来已久。 紫薇被说得哑口无言,呆愣愣傻了很久时间,心中突然一阵后怕。如果小燕子真的在装成格格的时候杀害了乾隆,不仅自己的亲爹要完蛋,自己母亲的声明也要毁于一旦,更有甚者,还会牵连济南夏家,戮灭九族都是轻的。 她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的心情再去考虑箫剑和小燕子的真实关系了,一拉金锁低声道:“你、你能去外面看看宴席散了没有,找个合适的时机,看能不能把于姑娘请过来,我有点事情要问问她……” 金锁也不过听了一耳朵,极度的惊讶下没有耽搁就急急忙忙跑回来报信了,具体情况如何她也不是很了解,紫薇明白自己要是想弄清楚事情真正地发展经过,只能选择求救他人。 看着金锁慌慌张张跑走,夏紫薇心中一片茫然烦乱,把半边身体压在桌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过了几天时间,感觉真跟过了几辈子一样。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她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站到了林琳那边,事实已经证明了五阿哥是不可信的,现在小燕子也不可信了,而福尔康的人品如何她此时已经不敢付诸全部的信任,相比较起来,还是林家这棵大树好乘凉。 ------------ 119章 其实乾隆要处斩箫剑和小燕子的事情真不是啥秘密,三天前刚抓到箫剑的时候就张了皇榜大肆宣传,闹的京城人尽皆知、沸沸扬扬的,乾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事儿,恨不能抓到个人就说一通,这连公开的秘密都算不上,不然于皖凌也不会在闲聊中那样坦然地说出来。 紫薇和金锁之前毫不知情,只能怪这俩人平日里人缘太差劲了,一个跟她们聊天的都没有,消息闭塞到这种地步了。 负责监斩的人还是苦逼得在心中骂个不停的六阿哥永瑢,他就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最近怎么老是跟五阿哥扯上关系,这监视着处斩差一点成为自己嫂子的女人,这差事光得罪人了,一点油水都没有。 永瑢只知道这俩兄妹伺机进入皇宫是想要刺杀皇上,这是他听自己的幕僚说出来的版本,并不知道箫剑跟天地会的人有牵扯。 不过这一次他仍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上次去一个贵宾楼拿人都空手铩羽而归,丢尽了脸面,这次差事要是再办砸,不用乾隆处罚他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然则事情还是办砸了,上百个蒙面人拿着刀剑全副武装截囚,他带过去的一百精兵虽然训练有素,也没见过这样不惧生死、以命换命的打法,一时间慌了阵脚,乱糟糟间再看,小燕子和箫剑已经都被带走了。 林琳事先知道行刑过程中肯定会出事儿,收到消息一看,也果然出事儿了。不过这种情况也是他跟乾隆事先早就都预料到的,一应应对措施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冷笑了一声,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从骁骑营调集人手,命令全力捉拿反贼。 其实谁都没把抓几个小喽啰放在心上,这种炮灰死一个也没有少一个,只有把首领抓到手才算是真正治本的方法。 林琳没有管自己的手下能抓到几个外围人员,这种事情一向不好办,所谓的反贼把刀剑往腰里一插,蒙面头巾一拉,跟普通百姓真看不出来多大的差别。 这年头造反是一个高危险低回报的工作,大家都知道啥叫低调做人,深入了解“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基本路线,不是谁都跟箫剑一样骚包到喜欢动不动把自己的一萧一剑拿出来显摆的。 他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了养心殿,此时永瑢还在焦头烂额处理烂摊子,没来得及禀报皇帝,于是林琳就把大体事情给乾隆说了一遍,末了,看一眼皇帝阴测测的脸稍,询问道:“需要儿臣开始行动吗?” 乾隆点了点头:“多带点人马,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京都乃是天子脚下,卧龙之地,竟然还敢做出劫法场的事情来,真是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一出这样的事情做出来,他的脸面丢到了整个大清朝,为了重塑威严,必须要严惩不贷。 皇帝本来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只不过这种事情一出来,他也没有了钓鱼的兴致,直接把鱼饵和鱼剁吧剁吧都砍了算完。 林琳领命而去,他早先就根据林璐的话确定了天地会一个小新据点的位置,只不过里面只有小猫三两只,并不是多大的收获,不过天地会中能被派来监视柳青柳红的人地位并不低,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严刑拷打之下,自然不会一无所获。 ———————————————————————————————————————— 箫剑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作为一个掌握着天地会最大人脉的草鞋人物,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几近昏死。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但是他的精神并没有被摧毁,箫剑很明白乾隆在玩什么把戏,这是十分明显的引蛇出洞,不过天地会的统领没有选择,箫剑手里掌握着最为重要的人员名单,他的嘴巴要是被撬开了或者死亡了,对天地会的损失是很大的,伤筋动骨也不过如此。 他艰难地撩起了眼皮,看了一眼对面好整以暇坐着的人,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抓到多少人了?”声音并不高,沙哑到了极点,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喝到一口水了。 “白纸扇已经落网了,我刚杀了三个红棍。”林琳托着下巴对他勾起一个讥讽的微笑,“我听说天地会一共有四大红棍?也许他们的草鞋还兼职红棍?” 简直就是一网打尽全军覆没,箫剑听得暗暗苦笑,闭了闭眼睛方才道:“我应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看在我帮你们除掉了一个大敌的份上,起码给小燕子一个痛快……她从头到尾都是最无辜的,在你把我抓到之前,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 “这个就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了。”林琳眯了眯眼睛,丝毫不为所动,“要不是她非要入宫当格格,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北京街头卖艺杂耍的小混混,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对方已经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仍然不依不饶要讥讽小燕子贪图荣华富贵,箫剑咬了咬牙道:“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当初小燕子的苦衷?” “我确实不知道这算是哪门子的苦衷,她的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一点。”为了害怕掉脑袋就直接不把真相说出来,当初有人高喊“格格千岁千千岁”的时候,小燕子不过大吼一句话就能告诉乾隆真相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女儿”顶得上千千万万句“我不是格格”。 林琳无意再跟他扯皮,站起身道:“本来皇阿玛的意思是,在处斩所有天地会余孽的时候,让你前去监斩,也算是向天下人表彰一下你的功劳。” 真正丰收的是投下鱼饵撒网收网的人,跟被偷入水中的鱼饵没有任何关系,箫剑明白这是乾隆余怒未消,想要彻底败坏他的名声,让他供天下人唾骂是二姓家奴。 想明白这一点,他不由得艰难万分地抬起眼皮看过去,林琳已经走到了门口,侧眸淡淡看着他:“你是条汉子,严刑拷打之下一言不发,爷敬重你为人,帮你多求了个情面。” 林琳丢下一句话,没有多待,直接转头离开了,他这次反常地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去了林府。 这一天来街道上都乱糟糟的,很不安宁,林璐一早就打听到了消息,此时正搬着小凳子坐在林府门口,身旁一左一右站着虎牢和山海。自从上次他被柳青柳红拐走后,林琳就把山海也调了过来给他防身。 林璐见到一辆素未谋面的马车突然停在自家门口,禁不住愣了一下,见他走了下来,才道:“你没事儿吧?”都说六阿哥又干了傻事儿,全靠着八阿哥有办法力挽狂澜,才没有酿成大错。 “进去再说。”林琳没说自己是好还是不好,下巴一抬,直接把人推了进去,等关了房门才把外面罩着的袍子一脱,露出缠着绷带的腰腹部,“我被人砍了一刀。” 林璐听完后果然大惊失色,一下子扑了过来,张开手想解绷带又犹豫了,尴尬地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谁砍得?”臭和尚平时还自诩自己是天下第一高人,牛气得天天拿鼻孔看人,结果怎么被人砍伤了呢。 林琳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并没有大肆渲染其中的凶险,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当时是几百人的混战,双方都杀红了眼,人挤人人挨人,也具体看不清楚究竟是谁下的手。”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其实这一刀是替福隆安挡的,因为捉拿天地会反贼是今年的头等大事,乾隆很看重,特意调拨了二十几个信得过武艺高强的御前一等侍卫来帮他,福隆安和海兰察都在场。 林琳倒也没有这么矫情,他给福隆安挡刀倒不是为了拉拢富察家,林黛玉都马上要嫁入富察家了,这帮子人八爷党的名头横竖是已经背定了的,不需要他额外做什么了。 不过当初情况紧急,冲着福隆安去的那一刀极其凶险,要是捅胃捅肝什么的林琳准保当没看到,可是偏偏是冲着肾脏去的,林家的女婿能死能伤,可总不能伤了那里,不然就丢死人了。林黛玉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没有试婚格格,不可能因为男方的身体问题而退婚的。 林琳脸一黑,直接就帮着福隆安把刀给踹开了,一时分心,被左侧的人捅了一刀,不过幸好他练的是外家的横练功夫,一身的铜皮铁骨,刀口并不深,没有损害脏器。 不过因为这事儿,福隆安事后抓着他的手感激了好大一通,确实是个男人要伤了那话还不如直接死掉呢,林琳这一脚让他感觉尤胜于救命之恩。 ------------ 120章 林璐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好久,心疼地上前用指腹轻轻摩擦着他腰间的绷带,一点劲儿都不敢加上去:“怎么回事儿啊,境况这么危险?” 他说起来就感觉很愧疚,再怎么说箫剑和小燕子的渊源是他告诉林琳的,不然也不一定有后面的铲除天地会的事情,说不定林琳也就不会受伤了。 “也不是多凶险,那不过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就几个不长眼的人受了重伤。”林琳半闭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只不过我是统领,需要做出表率,冲在最前方,被人围了起来,才受了点轻伤。” 林璐也没心情跟他较劲把手抽出来了,就那么任他攥着,叹气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么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儿。” 林璐就跟林琳完全相反,他怕死,怕得要死,而且也怕疼,有个擦破皮都能惦念抱怨好久,虽然说是这一刀没有伤到脏器,但是锋利的刀锋划破皮肤刺穿肌肉,想想就知道该有多疼。 林璐一个走神,想起来林黛玉小定礼的那天晚上,自己跟林琳脱了衣服滚床单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似乎在他身上真看到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林璐之前是没想到,此时记起来吓了一大跳,赶忙给他解衣服:“你之前到回疆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冲在最前面,也受了伤?” 这出去一次任务都能流了血挂了彩回来,之前林琳平定回部用了大半年时间,就冲他这个喜欢往前冲的势头,肯定也受过伤的。 林琳也没有阻止,任由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了,拉开里衣露出里面的伤疤,口中道:“没什么的,早就不疼了。” 林璐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脸色极端难看,咬咬牙道:“丑成这样,我才不要你了呢。”其实没有多少伤痕,零零散散分布了两三处,不过这都一年过去了,看疤结得不薄,显然当时伤势是很重的。 林琳听他话语中有止不住的恼怒心疼,心中受用,料想如今左右无事,干脆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掐了掐腰:“我们去床上?” 就开了一遭荤,还是小半年之前的事情了,林琳这段日子忙忙糟糟也一直无心于儿女情长,此时回忆起往昔,颇有些食髓知味,抓着他就往床边走。 林璐吓了一大跳,上次的教训犹在,他喝醉了对具体过程其实记不大清楚了,但是事后自己在床上挺尸的事情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浑身一个劲儿发僵:“别……和尚你放开我……”受了伤还有好兴致弄这个,可见这一刀确实没啥影响。 “这次我腰受伤了不好动,你坐上面自己来好不?”林林权当他没有拒绝,再接再厉又说了一句,见林璐气得脸都涨的通红,低头咬了咬他软嘟嘟的薄唇,“乖。” ―――――――――――――――――――――――――――――――――――――――― 福康安怀里抱着三条跟他的形象十分不符的红鲤鱼,正颇为紧张地站在林府门口左顾右盼,额头略有些冒汗。 他觉得自己有罪,头一回儿跟未来的小舅子并肩作战,就连累得小舅子受了伤,搞得他十分忐忑,回到家把事情跟自己阿玛一说,略准备了一下,赶忙就拎着补血养身子的东西屁颠屁颠过来了。 林顺打开大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后小小地愣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哦,富察二爷,是您呐,请快进来,奴才这就派人去通知八阿哥和大爷。” 以往在福隆安跟林黛玉赐婚圣旨下来之前,福隆安往林府跑得很勤,自从乾隆下了圣旨,两家关系一下子亲近了,福隆安倒是来的少了。 倒不是他过河拆桥,而是需要避嫌了,福隆安一般为了防止旁人说道,都是私下里通过海兰察跟林璐来往的,不再直接往这里跑了。 林顺也很长时间没见他了,当即把人请去了客厅,福隆安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是外人,挺想直接去书房的,仍然被林顺十分客气地半拽着老老实实去了客厅。 仆从过来上了茶,福隆安喝了几口,额头的汗冒得越来越多,因为他迟迟等不到林璐和林琳过来――这是不是表示着他的大舅兄和小舅子都在生他的气呢? 林顺看着未来的大姑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陪着笑脸道:“富察二爷,您是不是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您带什么来不好呢,抱着三四条活鲤鱼就直接过来了,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呢。 福隆安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都沾了**的鱼鳞,带出来一股明显的腥臭味,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想起来自己小舅子似乎有点洁癖,吓得又咳嗽了一声,顺手把三尾鲤鱼丢向远方。 林琳一进门就看到三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而来,他眼中冷光一闪,顺手接住了,等看清楚自己抓的是两条鱼的鱼尾巴一条鱼的鱼脑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满手都是滑腻腻的,鱼腥味也很重,他甩手直接把鲤鱼丢到福隆安脑袋上,皱眉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八阿哥,我是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的。”福隆安把脑袋上的鲤鱼拿了下来,也没生气,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您的伤口没事儿吧?” 林琳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要是有的选福隆安倒是想要跟林璐打交道,而不愿意直接来面对这尊佛。 他见林琳根本就不打理自己直接到座位上坐下,尴尬了一下,探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公瑜没有过来吗?” 福隆安嗅觉敏锐,隐隐觉得其中另有蹊跷,再怎么说林璐才是林府真正的主人,林琳自从摆脱了林二公子的名头后,就已经算是外人了,哪有让林府的客人来招待另一个客人的道理呢? 因此福隆安见林琳脸色还好,试探性问道:“可是他身体不舒服?”那正是需要他这个准妹夫大献殷勤的时候。 废话怎么这么多?林琳颇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道:“他昨天熬夜背功课,一宿没睡,今天在补觉了已经。” 林璐怎么看都不是能够熬夜背书的人,这人是什么尿性,福隆安也是略知一二的,对这句话的可信度报以百分之百的怀疑,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顺着林琳的意思点点头,不忘拍马屁道:“那敢情好,公瑜知道上进了,不比什么都强吗?” 林琳根本不想跟他扯闲篇,目前最重要的是回房间好好安慰还在炸毛状态的林璐,皱皱眉道:“行了,这里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别啊,我来这不就是为了套近乎吗,说了没几句话你怎么就赶我走呢?福隆安往前凑了凑,目光不自觉往里面瞄:“八阿哥,黛玉她最近好吗?” 这还没结婚住到一个屋子里呢,这话也是你能问的?林琳二话不说直接抬脚踹了过去,脸色一黑:“你庄重点。”敢用言语调戏他姐姐。 福隆安挨了踹也没敢躲开,颇为委屈地辩解道:“这里又没有旁人……”他并不是不懂规矩的,只不过当着林琳一个人,说话自然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情难自禁下自然就说得有点越格了。 眼见林琳第二脚要踹过来了,福隆安立刻乖乖闭嘴,就地一蹲,叹了口气,又是期待又是忧愁道:“还有三天就是大礼了。” 盼啊盼盼啊盼的,盼了这么多年,媳妇眼看着就要娶到手了,福隆安高兴之余,也有点怨念时光为啥过得这么慢。 “知道还有三天,你还在这里聒噪?”林琳皱皱眉,林家毕竟是林黛玉的母族,大婚前更应当注意,福隆安在这个时节来这里当真不妥当。 “我问过我阿玛了,他说满人不是多讲究这些的,我来一趟也没事儿。”福隆安立刻抬出来了一尊大佛,他能跑过来可是专门向傅恒征求了意见的。 林琳听完后没再说话。 福隆安见气氛还好,小舅子虽然嘴上脚上不留情面,不过似乎今天心情不差的模样,因此再接再厉道:“八阿哥也快要娶亲了吧?” 亲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不过林琳毕竟跟林黛玉有过很长时间的姐弟关系,因此婚期定得比她要往后拖一个月。 林琳点点头,神情不变道:“时间不早了,我马上就要进宫面圣,你也回去吧,多为大后天的大礼准备准备,别出了岔子。” 一提到大婚礼,福隆安立刻有了精神,胸脯拍得梆梆响:“放心吧,我从接了赐婚的圣旨就开始忙活这件事情,绝对准备万全。” ------------ 121章 林黛玉生母早逝,外家贾家此时也已经一落千丈,林家一脉单传已久,按理说大婚当天女方的人丁应当颇为单薄才对,不过出乎意料,当天被请来撑场面的人都挺大腕的。 不少人吃着喜酒都在心里犯嘀咕,林家是不沾皇亲,不过备不住林如海眼光好,□好死不死捡到了皇帝的儿子,弄得整个林家都跟着鸡犬得道。 谁都知道林琳现在正是皇帝心中最亲近得用的儿子,不然为啥监斩小燕子和箫剑的边角差事是六阿哥办的,正而八经地围歼天地会的重要事情却是八阿哥从头办到尾的,足见在万岁爷的心目中,这两个人的分量千差万别。 林琳此时风头正劲,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他得帝宠,而且身份是私生子没有继承权,是实打实的保皇党。跟他打好关系就是在向皇帝表忠心,不存在皇子结党私营的嫌疑,一干皇亲国戚给他面子来在婚礼上露个头的,也没有啥担心站错队的心理压力。 林璐其实心里挺不爽的,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妹妹,眼看着她都长到这么大了,转手就要嫁入别人家当媳妇,是谁都受不了这么大的反差。 林璐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为啥在上辈子去看人家的婚礼,经常有女方父母在婚礼上红眼掉泪的情况,真心是舍不得,难受得要死。 不过再难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是喜庆的事情,而且还是大喜庆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图个吉利,他也不能在婚礼当天撩脸子发脾气,省得富察家人说嘴。林璐只能自个儿在家里唉声叹气了半晌,愁得恨不能把自己半脑袋头发一根根揪下来。 于皖凌亲自帮他整理衣领,倒对他哭丧下来的脸感到颇为好笑,轻声道:“大爷这是跟姑娘情真,才这样子难过呢,天底下有女儿的人家都是这个理儿,横竖早晚有这么一遭。”既然不能一辈子不把人家嫁出去,林黛玉年龄也不算小了,何况福隆安还比她大了一两岁,富察家能让自己嫡长子等到这个时候,也挺不容易的。 林璐深深叹了一口气,一瞄她柔美的脸梢,颇为好奇问道:“皖凌,那你呢,你出嫁的时候,家里人怎么反应的?” 于皖凌愣了一下,想起往事也颇为伤感,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她爹年过半百将将六十岁才得了她,家中其他兄长姐姐都比她年长许多,平日里也多有疼宠,感情自然很深,出嫁之前还跟自己的长姐头碰头哭过一场。 不过她对如今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林家家风淳朴,人口关系简单,她跟林黛玉也算是志趣相投,平日里相处还算不错。 林璐不是当官的料子,不过对她和善有礼,时不时还来点小浪漫,风趣幽默很会哄人,结为夫妻这都快要两年了,夫妻生活也还算相谐。她肚子虽然没有丁点响动,不过林璐从来也没提过纳妾的事情,于皖凌觉得在夫家的生活混到这个份上,她真需要知足了。 所有的念头不过是飞速闪过,于皖凌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谁家的女儿不是用心养出来的,我出嫁那会儿,家中人自然是不舍的,我的小哥哥去看我的时候,真跟大爷您现在一个表情模样呢。”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是常情,后来再回去,这点子悲秋伤春也都过去了,阖府上下都赞叹我有福气,能嫁给大爷呢。” 林璐抿了抿唇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颇为愧疚地拍了拍她的手:“当初老大人把你许给我,我自然需要好生待你。你是官宦人家里出来的,我平日里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至今仍是白丁,真是委屈你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古代都流行“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于家老爷子在军机处占了汉人三个名额的一把交椅,为官而言已到极致,于家幼女配他,真有点亏了。 于皖凌愣了一下,被说得十分不好意思,俏脸涨得通红,也没了刚刚落落大方的模样,头一低,声音细弱蚊蝇:“大爷说这个就未免太外道了,家里人都说我嫁了良人。” 林璐未必是一个好官,不过于家也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个问题,这世道并不是好官才能有出息。 自从成亲以来,林璐也从来没有拿她当过外人,许多事情不适合交给林黛玉这个足不出户的黄花闺女办,林璐都是托于皖凌去做的。 于皖凌因此知道,林家是八阿哥的心腹,而不仅仅是有恩的关系。连跑到深宫大院里面去算计五阿哥永琪的事情能要放手交给林家林璐去做,可见八阿哥对林家倚重之深。如今林琳势头正猛,林家的前途绝对还没有到顶。 夫妻两人坐一块说了会儿贴心话,林璐调整了一下心情,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撩帘子去林黛玉房间里看她,第一眼就傻呆呆张大了嘴巴,愣了好久才道:“不行……不行不行,我得跟福隆安说,时机不合适,我不能把妹妹这么容易就送到他手上去!” 林黛玉正半眯着眼睛对着镜子看木莲给自己整理头上的发簪,听了这话,禁不住转头看过去,见林璐捶胸顿足,一副嫉妒且恨的模样,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哥哥做这种怪样是干什么呢?”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林黛玉倒把心中的悲凉难过略去了三分。 “我舍不得你。”林璐走到床前拉了拉她的手,叹气道,“好不容易养出来了一个妹妹,凭什么白白便宜了福隆安那个臭小子!” “哥哥!”林黛玉忍不住瞋了他一眼,拿帕子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竟说这些没正经的话。” 林璐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外面不比家里,你想想咱们当年在荣国府上住着的时候,连亲外家尚且那般相待,何况是旁人。富察家深宅大院,龌龊阴司比荣国府的还多,未必所有人都肯拿真心待你,我和和尚都帮不了你,全靠你自己周旋。” 林黛玉静静看了他半晌,眼眶略有些泛红:“哥哥教训的是,我都记住了。” 林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搁在自己手心里攥着不放:“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千好万好当宝贝似的供奉着,平日里那些龌龊事儿,我能避着你的都尽量避着。你是个单纯的性子,待人以真心,不适合复杂的环境。” 他摸了摸妹妹柔美秀丽的脸蛋:“我不慕忠勇公府的富贵,如果有得选择,我真不想把你嫁进那样的人家。”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林璐想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恨不能把福隆安拖出来狠抽一顿,咬牙道:“他要是敢对不起你,你不用自己受气,回来跟我说。” “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看着福隆安……倒还是个好的。”林黛玉看着他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兄长,妹妹还没出嫁呢,就开始挑拨妹妹妹夫的关系。 林璐和林琳一个德行,他们怀揣着某种自家姐妹被别的男人得去了的愤懑感和失落感,对福隆安的评价一向不高,惯来都喜欢在林黛玉的面前说她未来夫君的坏话。林黛玉也明白他二人的心思,倒也不介意,只是每次想起来,都感觉窝心温暖至极,此时回忆起先前的种种,眼眶越发湿润了。 眼看着就要掉金珠子了,木莲赶忙取了干净的手帕来,劝慰道:“姑娘大喜的日子呢,大爷快别说了,瞧把姑娘勾得,哭花了妆可不吉利。” 林黛玉晓得其中的利害,吸了吸鼻子,点头接过来把眼中的雾气沾干净了,看着林璐道:“哥哥性子跳脱,原是天性如此,更改不得,只不过哥哥也是有了妻室的人了,自当顶门立户,不要再耍小孩子心性了。” 以往的时候,林璐无法无天的事情做的不少,不过那时候她和林琳都在旁边帮衬着,三个人同心共进退,也还好说,从来没有遇到过大的风浪,林黛玉一想到林琳已经搬出去了,自己眼看着也要离开,心中格外放心林璐不下。 林璐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道:“这不是我在教导你注意事项吗,为什么突然反过来了?”这角色变化也未免太快了一点,他有些不能够适应。 林黛玉被说得倒是笑了一下,敛去悲思,正色道:“哥哥,万事万物都是处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中,以往子毓同我们一起的时候,笑闹不忌惯了,咱们关系也好,不讲究这些。不过今时不容往日,子毓如今成了黄带子,地位尊高,哥哥也不要一味拿往常的态度对他,‘和尚’二字,日后尽可省去。” 林黛玉虑事周全,见林璐神色间颇有些不以为然,继续开解道:“私下里如何并无妨碍,子毓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不过万一被旁人听到了,自然心生不满。皇上如今看中子毓,这是他的福气,可是反过头来想想,哥哥字字句句不离‘和尚’,岂不是在不断提醒旁人,八阿哥可是在寺庙里待过的。”这是乾隆吃完了就丢,对子不慈的铁证,瞧皇帝一贯的做派,自然不会喜欢别人屡次提起来。 林璐想想也是,他不怕林琳有想法,就怕林琳后面的大boss有想法,到时候真要怪罪下来,还真把不好说了,再加上他也不想林黛玉嫁入忠勇公府时还在操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点点头,算当时答应她了。 兄妹俩人正说着,外面已经传来了敲门声,玉金高声道:“大爷,姑娘,吉时已到,外面迎亲的轿子快要进来了,还请大爷出来,让姑娘准备一下。” 林璐能感觉到林黛玉放在他手心的手掌下意识一缩,赶忙安抚道:“没事儿,不用害怕,有我呢。” ------------ 122章 福隆安迎娶林黛玉,连林琳也很给面子地到场出席了。当然,本来他按理就是该参加的,再怎么说在林家也生活了那么多年,要是没有林如海当年伸出援手,还真不一定有如今风光无限的八阿哥,本身就该来看着林黛玉平平稳稳嫁出去。 不过特殊时期也要特殊对待,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最近在大肆调兵遣将再建新军,看起来很想同回部把之前自己被愚弄的帐算一算,重任仍然压在林琳头上。如今三军未发,忙忙糟糟的事情真心不少,林琳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参加,是真出乎挺多人的意料的。 虽说林琳不仅自己来了,还请动了几个宗室一并过来撑人场,不过那群人毕竟不能够算是林黛玉正经的母族,算起来林琳也不能随意插手,就林璐一个人上上下下跑着周旋。 林璐头上无官无职,不过备不住人家跟紫禁城里面的太后关系打得好,谁都知道这小子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而且似乎也挺得皇帝喜欢的,来宾态度都挺热络。 中国人联络感情的方式就是喝酒,林璐在场子里招呼了没几圈,被灌得脚底踩棉花,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了。林琳坐在主桌上皱皱眉,顺带着把手里的酒盅磕在了桌子上。 他掌控好了力道,声音并不大,不过能在富察家嫡长子的婚宴上混到主席上的人哪个不是人精,看出来他心中不悦,傅恒转头对长子福灵安道:“你过去帮着一道,自个儿弟弟的婚礼,你也权且上点心。” 福灵安虽然是长子不过是庶子,福隆安才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不过福灵安生母早亡,自小也是养在瓜尔佳氏膝下的,兄弟两个关系也好。福灵安当下也不推脱,立刻站了起来:“阿玛教训的是,儿子立刻过去。” 傅恒方才转头对着林琳笑道:“八阿哥能赏光,实乃荣幸之至。”人家倒不是给忠勇公府面子,主要是来给林黛玉撑场面的,这一点傅恒倒是能够看出来,林琳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要是来跟富察家套近乎,绝不是这么一副反应。 “富察大人太过客气了。”林琳略欠了一□子意思意思,屁股都没怎么离开座位,好整以暇继续坐着,神色颇为冷淡,“先生待我有再造之德,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这句话就是在明着说,你也不用感激我,我真不是冲着你来的。傅恒的目光不动声色轻轻在他身后侍立的小利子身上扫过,心中有数,屁股后面站着的就是乾隆派来监视的人,人家这是故意跟自己划清界限。 富察家是先孝贤皇后的母族,孝贤皇后乃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生育了二阿哥永琏七阿哥永猔,真算起来腰杆挺得要比谁都直。林琳也没表现得太过无礼,过犹不及,要真骑到富察家头上作威作福,乾隆反倒会怀疑他是故意为之的。 因此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彼此态度都挺不错的,气氛还算融洽。 林琳说话说到一半,经常就往林璐身上看一眼,有时候也去瞪瞪喜得合不拢嘴巴的福隆安,倒是没怎么动筷子,注意力并不在吃饭上面。 傅恒有时候顺着林琳的目光看过去,瞅着自己儿子的傻样子也觉得丢人,福隆安一碰上跟林黛玉有关系的事情,脑子就有点不大够用,今天表现得格外明显,红光满面的,走起路来都步步生风,嘴巴恨不能咧到耳朵后面去。 这还没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呢,就给迷成这个样子了,真要娶进了门日夜相对了,那还不得直接醉死?傅恒直到现在才明白瓜尔佳氏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岳母看儿媳与生俱来的挑剔多心,暗叹了一声。 只不过再大的担忧当着林琳的面也不会表现出来,傅恒只能权当没有注意到他眼睛的乱瞄,自顾自说道:“边疆这几年履兴兵戈,营中士兵离乡多年,难免思乡情切。” 林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低声道:“富察大人暂可放心,这一点皇阿玛也已经考虑到了,待得一举除掉阿里和卓,自当休战休养生息。” 乾隆跟大清朝其他皇帝都不大一样,他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特别喜欢弄点文治武功方面的功绩来给人说道,尤其这几年国泰民安,国库殷实,他就老想跳脚找点事情来做,一双细长的眼睛经常在周边乱瞄着,看谁不老实不安分就踮着脚想打一场。 你说你闲着无聊整这么多事儿干什么呢,中华民族这么多年奉行的一直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你不能上赶着去欺负人家。乾隆这次打回部,因为含香的事情实在拿不上台面一说,在皇宫中偷情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难免显得乾隆挑刺给阿里和卓找不痛快。 所以几个军机处的大臣都有点犯愁,可千万别因为这个抽风起来,真打架打上瘾了可是不好收场。傅恒自然也有所想,拿话套套林琳,此时听他如此说,自然也就心中有谱了。 福隆安开心畅怀到了极点,满院子转了几圈,最终仍然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一拉林璐作揖道:“大舅兄!”这一声喊出来,他真感觉飘飘欲仙,老在就想这么叫着套近乎了,无奈那时候媳妇还能怎算是他媳妇,自然要注意避讳,如今才算是真能这么叫了。 林璐脸色略有些灰暗,连喝到肚子里的酒也没能拯救他难看的神情,闻言白了福隆安一眼,口气不是很好:“好好待我妹妹!”不然小爷必然整得你鸡毛鸭血,永无宁日。 福隆安赶忙连连应是,脑袋点得如同啄米的小鸡,笑得合不拢嘴:“得嘞,大舅兄您就瞧好得了!”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好不容易才讨到手的媳妇,福隆安恨不能掏出心来给她,怎么可能还不懂得好好珍惜。 林璐怎么看他怎么觉得这个两眼放光的傻小子不靠谱,无奈妹妹已经正式嫁了,由不得他反悔,三两句话把人赶走继续招待客人去了,自己在没人的角落忍不住掉了几滴辛酸泪。 他还在吸鼻子,觉得自己真心丢人,还在庆幸幸亏没别人看到,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林琳的声音:“怕什么,又不是见不着了,你要是想人了,三不五时的,让人请黛玉回林家小住即可。” 这可真是唯我独尊的屁话。林璐低头直接拿袖子拭泪,他一直不习惯用香喷喷的手帕,觉得十分矫情,闻言撇撇嘴巴:“拉倒吧,我这么做了,岂不是害得他们夫妻不合吗?”这是什么狗屁主意,富察家怎么可能乐意看到取回来的儿媳妇天天往娘家跑,也让旁人说嘴。 林琳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淡淡道:“这有什么了,皇上宠爱当朝长公主,远嫁到草原去的女儿都能跟着女婿常住京城,福隆安的情况不比固伦额驸好上百倍?”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乾隆的不对,年年都嚷嚷着自己要合家团圆欢乐,死拽着不让人家走,也不管草原里的亲家公还望眼欲穿盼着儿子媳妇回来过年呢,惹得内蒙古贵族们多有怨言,您老这是这么舍不得,何必还要把女儿嫁过来呢? 林琳眼睫半开,他这几天听乾隆的话音,似乎还挺想再嫁过去一个女儿来平息蒙古贵族的不满的。不过皇帝对四公主和嘉一向颇为宠爱,皇太后钮钴禄氏又把自小看到大的皇上义女晴儿当做心尖尖上的人物,再者晴儿父母双双为国捐躯,朝廷也不能留下苛待忠臣之女的名头,这两个人都不大可能被送去蒙古吃沙子——宫中唯一还差不多身份的,那就只剩下一个紫薇了。 林璐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只是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得了吧,这话有本事等你真坐上那把椅子再说。”林琳敢当着他的面这么明明白白把话说出来,可见周围是没有人的,林璐说起话来也没啥顾忌了。 林琳眼光一闪,动了动嘴唇,并没有出声。 林璐瞅着他的目光有三分野心,压低声音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有些事情强求不得,你也小心点,安全最为重要。”林琳马上就要拍屁股滚蛋去打回部了,林璐想起来之前自己担惊受怕的时候,心中真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嗯,知道你心里有我。”林琳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嘴唇磨蹭着他的,一揽腰颇想深入品尝一下,被林璐挣扎着推开了。 “滚滚滚,臭流氓!”这还是别人家内院角落里面呢,林璐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丢下一句话就踉踉跄跄跑走了。 林琳低头笑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紧跟着他走回去了。 ------------ 123章 福隆安睁开眼睛,昨天一天的事情恍然如梦,他看着头顶上大红色的床帏傻笑了好久,听到身侧清浅的呼吸声,心头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探出手来,往旁边摸过去。 他的手指尖碰触到林黛玉鬓角散落的碎发,触电一般赶忙收了回来,福隆安慢慢从床上转过半个身子,盯着梦中情人清丽绝伦的睡颜,如痴如醉看了半天。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了,林黛玉若有所觉,眼睫抖动三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睛,颇为茫然地看了眼前出现的傻男人一眼,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禁不住脸颊泛红,柔声道:“二爷可是要起身?” 福隆安还没看够呢,见她挣扎着就要起来,赶忙轻手轻脚把人摁回去了,打叠起千般的温柔道:“你躺着就是,皇上准了我一天的假,不碍事儿的。” 这话说的吧,林黛玉玉面羞得更红了,在他的目光下仿若无处遁形,把被子一拉盖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美目来:“二爷,今儿还得给阿玛额娘请安呢。”请一天假倒是挺正常的,今天要忙的事情不少,关键是你总不能打算这一整天都在床上过啊。 福隆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说话如同个色胆熏心的色狼流氓,赶忙解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想、想多看几眼……” 这话说得林黛玉羞得差点昏死过去,不知道如何答话,干脆不语装羞涩。 福隆安有一肚子酸掉牙的绵绵情话想说,张张嘴却又无从说起,又想起来万事要循序渐进,不要太着急唐突了佳人,因此强自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激动,道:“收拾收拾起来吧,你说的不错,还要去给阿玛额娘奉茶呢。” 规矩不能错,瓜尔佳氏本来对林黛玉的分数就不是很高,新婚第一天,更不能让人家挑嘴了。 两人当下各自起身,简单梳洗过后,林黛玉低头正帮福隆安整理袖口,就见他用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手去取梳妆台上的眉笔。梳妆台是林黛玉从小用惯的,还是贾敏做姑娘的时候从贾家带着嫁给林如海的,如今也当做嫁妆给她送来了忠勇公府。 福隆安拿惯刀枪的手别扭地捏着细细小小的眉笔,脸比林黛玉的还红:“我、我帮你描眉。” ―――――――――――――――――――――――――――――――――――――――― 林琳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甲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从骁骑营回来被宣召到养心殿,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侧眼看一眼站旁边傻乐的福隆安:“擦擦口水。” 福隆安忍不住低头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可真是亲父子,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半柱香前乾隆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张嘴也是这句话。福隆安那时候没回过神来,傻呆呆一摸,才发现自己被人耍了,这次自然也不会上当。 乾隆正在里面埋头批奏折,听了这话忍不住也大乐,丢了朱笔手往前一指:“朕也这么说过呢。”纯粹就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福隆安当真去擦,可见这小子最近一直乐得找不到北。 皇帝说完在心中轻叹一声,执起朱笔在桌子上方摊开的名单上划了一道,把福隆安的名字抹掉了,看着林琳走进来,收了笑容道:“骁骑营可都备好了?” “回皇阿玛,三军已经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即可上路。”眼看就要去打仗了,林琳的情绪却波澜不起,往大殿中央一跪,低头中规中矩回答道。 乾隆对儿子的本事有信心,不过毕竟刀剑无眼,林琳打仗又是喜欢冲在最前面的,皇帝想起来也是止不住的担心,因此特意叮嘱道:“小小回部,不过是米粒之珠,你万事也要小心行事。”一个儿子还是最有出息的儿子的分量自然比干掉阿里和卓要重得多。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觉得自己老了,心比以前软和了不少,许多以往压根不会在意的事情现在都成了心上面的枷锁。乾隆盯着林琳清俊的侧脸沉默了一下,一扬下巴,吴书来便把桌子上的那份名单送到了下面,双手递给林琳,恭声道:“八阿哥,请您接着。” “此次朕还钦点了十几个世家子弟随行,你是个省事有数的,带着他们出去历练一下,长长见识。”玉不琢不成器,满清八旗日后还要靠这群旗人子弟撑起排场来。乾隆说话的时候其实很有几分力不从心,八旗堕落,如今真没有几个上进的人来了。 皇帝心系林琳安危,自然不会挑选拿不出手的来拖他的后腿,可是选来选去,也就找出来这么十几个人,他不知道在心中慨叹了几回八旗后继无人。 林琳拿过来大体浏览了一遍,心中有数,人少到不一定是八旗真的找不出人才来,关键是皇帝也不可能把太多身份尊高的人交给他,以防止他趁机结党营私。 这张薄薄的名单里,也就福隆安的身份不低,还被朱笔重新划掉了,其余人都不是出身著姓大族。林琳的神情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乾隆防着他是在正常不过的,皇帝春秋鼎盛,要是真放开手来了那才坏事儿。 他没多少反应,看在皇帝心中就成了儿子宠辱不惊确实没有野心的典型证据,乾隆轻轻往前探了探身子,深情款款道:“子毓,你千万多加保重,朕在京城等着你。”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林琳立刻神情大变,抬手揉了一把胃部,才勉强缓和了情绪,越发把头垂了下去:“儿臣叩谢皇阿玛垂怜。”这句话说得他快要倒牙,不过乾隆听得很舒坦,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又肉麻柔和了三分。 林琳在养心殿待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守卫都换了两拨了,乾隆才放他出来。 他妈的,明天都要出给你卖命了,你今天还这样可着劲儿地恶心我。林琳脸色阴沉如水地走了宫门,就看到早就应该下班回家陪老婆的福隆安守在门口探着脖子等他。 林琳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有事儿?” “明天就是林氏回门的日子了,八阿哥不能一并去跟我们夫妻见见面,真是可惜了。”福隆安先是假惺惺开口,林黛玉倒是没有跟他说过当年林如海的打算,不过福隆安还是多方打听知道了一点风声,知道自己早死的老丈人当年有玉成之意。 他自然相信林琳跟林黛玉之间完全没有丁点私情,不然这媳妇也轮不到他福隆安,此时忍不住说出来,也不过是类似于小狗撒尿占地盘,在伪情敌面前秀一把恩爱罢了。 林琳真心不想搭理他:“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他就纳闷了自己为啥要浪费去找林璐拉拉小手告别的时间跟一个二愣子在这里扯闲篇。 福隆安干笑了一声,赶忙道:“那八阿哥,奴才就想问一句,奴才明天能不能陪着林氏回门呢?”他在门外听到有张名单的时候就心理面一“咯噔”。 林琳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花了三秒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下:“那你是想陪着呢,还是不想陪?” 福隆安听完禁不住愣了一下,然后才答话道:“男子汉自当为国效力,若是这张名单有我,自然万死不敢辞,拼死以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若是这次我做得不够好没能被选上,奴才也绝无怨言。” 福隆安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想要去还是不想要去,他自然是向往疆场杀敌的,可是也要考虑到自己刚娶亲成婚,娇妻在侧总不好把人家给丢下。两边分量差不多重,着实难以抉择。 这番话虽然是和稀泥,不过说得很巧妙,林琳虽然觉得他无甚主见不能当机立断,听后也觉得还能够接受,因此道:“名单里没你,我在刚刚你轮休后,还特意拿这事儿问问皇阿玛,他说你和海兰察都留在京中,另有差事派遣。” 其实乾隆确实是考虑到福隆安新婚刚过,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好做恶人把人家拆散了,不过林琳当然不可能这么说,跟林家的婚事只能成为福隆安日后的政治资本,而不能成为阻碍他建功立业的牵绊。有了这么种说辞,也堵了富察家的嘴,省得他们把罪责怪到林黛玉头上。 福隆安眼睛一亮,成家立业,他现在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不再光屁股打光棍了,自然也要考虑光宗耀祖的事情,再者,给乾隆守大门也守烦了,连忙道:“那敢情好,敢问八阿哥,皇上有何差遣?” 这事儿本来不该问,不过谁让福隆安没把林琳当外人呢,自家小舅子,有啥话不能直接说。 林琳也听出来福隆安话里话外的亲近之意,眉梢一挑,也没瞒着他:“要你护送明珠格格往蒙古草原去一趟呢。” 紫薇本来跟福尔康定过婚了,不过此时福家除了福尔泰被林,琳出面保下来了,其他一干人等全部流放了,福尔康自然也没有了娶龙女的资格。 按照汉人的规矩,定过亲的女人甭管你是龙女还是凤女,都是绝对不能娶进门的,不过蒙古汉子没有这么多礼节,得知皇上又要给他们送一个亲生女儿过来,一个个还都挺高兴的。 福隆安眼睛一亮,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点头。 ------------ 124章 林黛玉摇了摇头,知道他们都误会了,瞋了笨手笨脚的福隆安一眼,自己拿手帕拭泪,渐渐收了悲声:“不碍的不碍的,我就是好久不见哥哥了,自出生到现在还未曾同哥哥分别这样长的时间,今日一见,分外想念……” 林黛玉如何能不知道自己哥哥的尿性,林璐一向是赖床爱好者,让他早起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这次却专门起了这样一个大早,肯定是心中也想念自己,辗转难眠,干脆早早就起来等着了。 林璐也有所感,心有戚戚地拉紧妹妹的手,自己一屁股掘开福隆安,亲自接过帕子来给她擦眼睛:“别哭别哭,再哭花了脸……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不让我看看漂漂亮亮的黛玉吗?” 林黛玉心中悲凉,却仍然被他一句插科打诨的话给逗笑了:“哥哥也没个正经呢。”什么厮见的感伤气氛都没了。林黛玉眨了眨眼睛,把里面的水雾遮掩掉。 福隆安被林璐推开了,虽然十分想要凑上去,也不敢很跟大舅兄抢位置,只能乖乖站在旁边,探头探脑道:“玉儿,没事儿,回门见到大舅兄是好事儿,这没有什么的,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想要见面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 林黛玉微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情绪略微缓和:“是我情绪化了,让哥哥和你担心了。” 这句话说的很客气,虽然有着新婚夫妇的热络亲近,却仍然略显客套,福隆安听完后稍稍有些黯然,不过旋即打起精神遮掩过去了,点头笑道:“那就好,日后你要是想大舅兄了,只管跟我说,咱们一并过来就是。” 真没有几个女人嫁到别人家后有事儿没事儿还天天往娘家跑的,林黛玉听在耳中,也没当真,面上不动声色一点头,在林璐的搀扶下来到铺了软垫的位子上坐下。 福隆安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自己挺自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八阿哥奉皇命出去了,不能得见,不然我们几个人好好聚一聚,正相得益。” 林璐亲自给妹妹妹夫倒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继续下去:“这次八阿哥二打回疆,不知道会怎么样。” “皇上拨了不少人马过去,只是大多是新手,并非老兵,难度有一些,不过肯定难不倒八阿哥。”福隆安听出来他话里面的试探意味,倒有些奇怪怎么这些事情林璐不直接去问林琳,不过还是十分配合地回答,毕竟这是自己亲亲大舅兄,面子还是要给的。 林璐听完后十分发愁,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妙,因为福隆安说话的时候瞳孔有些收缩,对许多人来说,这是心虚的表现。福隆安肯定不可能故意说瞎话吓唬他,那一定是把事情往好里说,不好让他担心的意思。 ——这说明林琳的情况比福隆安说的远来得凶险。林璐听完后闷闷低头不出声,兴致很低落。 之前这事儿林黛玉也问福隆安了,结果福隆安拍着胸脯说丁点危险都没有,现在当着林璐的面却改了说法,她也是吓了一跳,用眼神示意福隆安。 福隆安一看就知道她怎么想的,略一摇头。 林黛玉会意,压下心中的不安,帮着他一并劝道:“是啊,哥哥,你该相信子毓的本事,我虽然不太知道你们的事情,不过从小到大,子毓从未出过差错。” 虽然林琳并不是亲生的,但是林黛玉对这个弟弟一直很有信心,林琳十五岁的时候就能得中六首,谁听了不伸大拇指,就算里面有乾隆的推波助澜,林琳也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 林璐心中有数,为了不让她担心,还是缓和了脸色点头:“嗯,和尚做事儿一向周到,我也不是很担心。” 福隆安看着情况不大对,赶忙宽慰道:“你们都放心吧,真没有什么的,皇上待子毓非比寻常,自然会妥善安排。”这一行看着凶险,其实没多大的事情,乾隆主要是想给八旗子弟一个练手的机会,肯定不会让这么一大帮子贵族继承人有去无回。 他说完,有意转移话题,因此又道:“大舅兄,八阿哥昨日告诉我,说皇上有意让我和海兰察护送明珠格格前往蒙古——她跟福尔康要解除婚约了吗?”虽然福家已经完蛋了,不过乾隆一向好面子,未必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反口悔婚。 这事儿林琳是不会跟他说的,倒是于皖凌从宫中回来告诉过他,林璐点点头,解释道:“这是明珠格格自己的意思,她说进京短短两年,人非物是,徒留伤感,便想要远离这伤心之地,远嫁他方。” 就算紫薇不自己说出来,她也不可能嫁给福尔康了,乾隆虽然不会把女儿嫁给罪臣,也绝不会悔婚,最后很可能直接把她晾在一边不管,青灯古博过一辈子罢了。 也说不准紫薇的做法正确还是错误,小姑娘现在确实心灰意冷,兴致不高,觉得人生了无生趣,想要远嫁蒙古和亲,更多的只是想远远离开京城罢了。 林璐说完略有些唏嘘,有了自己跟和尚在其中瞎搅合,不仅搅没了林黛玉和贾宝玉的金玉良缘天作之合,连原本《还珠格格》的剧情都面目全非了,小燕子这帮人日子过得都不如以前滋润了,算算也就紫薇还能算是衣食无忧。林璐倒是不知道福尔泰怎么样了,林琳工作上的事情他都是不管不问的,林琳也不习惯跟他说,倒是不知道福尔泰境况如何。 福隆安瞪着俩眼睛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没觉得这算是多大的事情,不过就是和亲,为了跟蒙古贵族打好关系,必然要有所牺牲,皇家每年花费大笔的银子养着你,就需要承担起皇室成员的责任。 连固伦和静公主以元皇后嫡长女的尊贵身份,都为妹妹做出表率,率先远嫁蒙古了,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私生女,你嫁过去有啥好委屈的。福隆安还在不以为意,就感觉到一双滑嫩无骨的柔夷轻轻拉住了他。 福隆安心中大喜,这是林黛玉第一次主动示好,赶忙牢牢抓住了,转眼看过去,梦中情人娇娇怯怯,柔情满目。 这是听了有人远嫁还是一个颇为熟悉的人远嫁后引起的不安与惆怅,福隆安一瞬间欢喜得恨不能死过去,眼睛阵阵发亮,低声道:“放心吧,我福隆安绝对不会负你!” 林黛玉满面羞红,抽手抽不出来,低头默默不语。 林璐却看得脸稍一黑,重重咳嗽了一声:“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你就把哥哥晾在一边,两口子自己亲热?” 这才嫁过去多久啊,自己在妹妹心目中的位置眼看就要被福隆安给顶了,林璐一肚子酸水往外冒。 林黛玉轻轻拧了福隆安一把,羞得满面通红,福隆安万分喜爱她的小儿女羞涩情态,恨不能一口咬住,当着大舅兄的面却不敢太过放肆,讪讪一笑,赶忙松开了妻子的皓腕。 “每年的九月正是咸安宫官学投递笔帖式推荐人名单上交礼部的时间呢,”福隆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些微失态,别扭地转移话题,“大舅兄可有下场一试的打算?” 咸安宫官学每年可以推荐五十人投考笔帖式,林璐的身份地位都合适绝对排得上名号,更何况他自从入了学每次月考考得并不差,每次都是名列前茅,福隆安想着提前探听探听,跟咸安宫官学管事儿的人打打招呼,务必要把自己的连襟推上去。 福隆安的想法很简单,他很赞同林璐去考一考,甭管考不考得上,起码去考考试试水深,若是今年不中,下次再考心里也有谱。 林璐一听这个就感觉脑门直法疼,一脸茫然无辜地左右看了看,见福隆安和林黛玉俱是颇为关切地看过来,只能硬着头皮道:“谁知道呢,要是可能我倒是想去看看,不过未必轮得到我去呢,一年才五十个人,中的才十个,听说卡得很严。” 他话音才刚落,福隆安便道:“瞧我,都忘记了,八阿哥走之前还跟我说呢,叫你直管下场,无所谓中不中,总能长长见识。” 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林璐放心,林琳已经亲自跟咸安宫官学主事儿的吩咐过了,这次推人务必要把林璐给推上去。 林璐嘴角忍不住一个哆嗦,心中一个劲儿发愁,臭和尚有本事把他逼进考场,要是一并有本事让他考过了那才好呢,关键是你又没这个本事插手笔帖式,你还非要逼着我去考,到时候交张空卷上去,连林如海的老脸都丢光了。 林璐他爹不到二十岁就中了探花,他弟弟十五岁当了状元——虽然不是更吃香的文状元,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三鼎甲——要是他连个笔帖式都考不过,不用别人指指点点,林璐自己也觉得丢人。 林璐眨巴着圆滚滚的黑眼睛,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花饫亲的地雷~ ------------ 125章 林璐本来挺想跟自己的教书夫子把事情解释一下的,他真没有白占一个名额的意思,还不如让给别人。只可惜他的老夫子一点都没有跟他好好谈心的兴趣,在林璐找上门之前直接就把名单递交了上去。 林璐听到善保说三天后就要开始笔帖式考试的时候都愣了一下,撇了撇唇角才问道:“善保,那你呢?” 善保略有些黯然地一低头,旋即掩饰了过去,看不出情绪地笑了一下:“先生觉得我年纪还小呢,学问并不扎实,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 真是胡说八道,咸安宫官学谁不知道,小善保是夫子的得意弟子,每次月考不说独占鳌头,起码名列前茅是绝对有的。一次推出来五十个名额竟然都没有他,是个人都知道其中有点猫腻。 林璐皱皱眉头,低声问道:“你没走走夫子的路子吗?” 善保摇了摇头:“……没什么,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吴老师想要让我下场一试,没准还能中个秀才回来呢。”其实人家也找他谈过话,今年事情有点不大凑巧,来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别说五十个,就算再多十个名额,官家子弟排队还抢不到呢,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员的儿子,更别说善保短命的父亲早就死了不知道几年了。 善保说话的时候,情绪变化并不明显,似乎对类似的事情已经能够做到泰然处之了,林璐犹豫了一下,也没给自己惹事儿,只是宽慰他道:“那你自己努力,我想以你的本事,中个秀才一定不成问题。” 林璐说的是难得的真心话,虽然他压根就不知道历史上的和珅有没有考中过秀才,但是小善保确实十分的努力好学。再怎么说也是咸安宫官学的小名人,难道连一个小小的秀才都考不了? 他心中其实略有些奇怪,林璐早先就跟林琳说过了,善保这孩子,虽然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日后会有大用,历史上的第一大贪官不仅要会贪钱还要会理财。 按理说现在善保家里境况还很艰难,正是施恩套近乎的好时机,林琳当初听完后也没啥别的表示,似乎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怎么这次打招呼的时候,没顺便把善保捎上呢? 对于林琳来说,这种能够改变善保一生轨迹的事情不多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对方却没有提前给夫子打招呼,让林璐觉得略有些奇怪。 ———————————————————————————————————————— 林璐正看着摊开放在桌子上的薄薄一页纸发愣,一张纸上少说洋洋洒洒上千字,他认都认不全,何况是答出来。鬼才知道“投我以木瓜”后面一句是什么呢。他倒是知道“白露为霜”前面一句是啥,关键是一提起笔来,发现自己就会写苍苍二字。 后面的策论他倒是挺有话说的,甭管对不对起码是写满了,就是前面的填空就完全歇菜了。 明天一大早就要交卷,现在答上来的不到十分之一,林璐愁啊愁,恨不能把脑袋上的半边头发给挠掉,怎么也没想出来自己应当怎么办。 这算是什么破事儿,他懊恼万分地干脆在桌子上趴下,一闭眼睛开始睡觉,迷迷糊糊间隐约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 林璐一个机灵惊醒了过来,对方动作间悄无声息,不过他自小有意锻炼下,听觉观感都挺敏锐的,是已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 林璐小小地吓了一跳,笔帖式考试时戒备极为森严,连监考官都准许进入考生单人的考棚,跟科举考试唯一的不同就是外面没有守卫站岗了。 这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林璐眨了眨眼睛,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恶意,不然现在他早就身首分家了,因此也没出声,在黑暗中投了个疑问的眼神过去。 此时已经过了夜半,大部分考生打完了自己的题目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零零散散两三个格子里还燃烧着蜡烛,不过林璐这个格子位置比较偏僻,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黑衣人并没有出声,侧身往黑暗的阴影里一躲,林璐会意过来,趴在桌子上装睡,等待一队巡逻队过去后才支起头来。黑衣人长袖一抖,轻轻抖出来一张薄纸,往他面前一放,自己纵身一跃,飞过围墙离开了。 高人行事有高人风范,林璐摇了摇头,借着昏暗的月色看了看那张纸上的字,发现上面有几十道考题的答案,自己略显潦草,应该是弄到考题后誊抄上再找准时机给他送来的。 林璐愣了一下,没想到林琳本事能够这么大,连这种东西都能给他弄过来了。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急着誊抄,反而趁着三队巡逻卫队走过的间隙才低头看上几眼,在考卷上写上几笔。 他其实对考过笔帖式真没有想法,而且卷子上一共出了两百道填空题,林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给他弄来了七八十道题的答案,林璐觉得自己就算把答案抄上,也肯定过不了关。 满清八旗子弟虽然越发堕落不肯上进了,矮子当中拔高个儿却总是能够做到的,人家可不是林璐这种半途出家的混日子的,读了十几年的书,难道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最起码也能打上来一百多道题。 不过聊胜于无,把试卷装点装点起码显得不那么空旷,真交上去也不至于被批卷考官鄙视得太厉害。 横竖不会太丢老林家的脸,林璐忧郁万分地叹了一口气,他反正什么法子都用了,拿得出手的拿不出手的都试了一遍,便宜老爹你要是在天上看到了,可千万别跟他生气。 不管怎么说,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林璐第二天一大早把卷子交了上去,伸了一个懒腰,心情还不错地走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如同学渣提前交了高考试卷出来一样,甭管考得怎么样,最起码当着围在学校考场外面的家长和记者趾高气扬地回答:“首选清华,次选北大。” 怀揣着终于熬过了这一天一夜美丽梦想的林璐乐滋滋坐马车回了自己家,就看到福隆安在家门口绕圈圈。 “怎么了啊,珊林。”以前林璐不是很愿意搭理福隆安,叫人也都是直接叫名字的,但是自从林黛玉嫁入富察家之后,两家关系又拉近了不少,林璐渐渐的也开始叫福隆安的字号以示亲近之意。 福隆安一听果然很高兴,急忙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见林璐心情不错,因此自己的情绪也跟着缓和了,笑问道:“哟,看情况大舅兄考得不错啊?那兄弟就等着哥哥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的一天了。” 福隆安跟林璐正好相反,他一点也不乐意叫林璐字号,要不是叫“大舅兄”,要么就是直接以兄弟相称,逮到了机会就套近乎示好。 林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嗯,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等着瞧好吧。” 饶是一头热血如福隆安,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并没有把自己的无奈表现出来,点头道:“大舅兄觉得有谱那就太好了,今日我同海兰察设宴想要给你庆功呢,不知道大舅兄肯不肯赏脸参加?” 林璐一拍脑门,没啥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好,今日我们不醉不归。”等考试成绩下来,估摸着出不了倒数前十,林琳在外面得知了消息,恐怕也该死了让他当官的心了吧。 ———————————————————————————————————————— 林璐权当自己获得了一次经历高考的机会,就是走了一个过场,事后就理所当然地抛到了脑后。要说参加笔帖式对于他来说倒不是一无所得,林璐觉得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自从在笔帖式的地狱中挣脱出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挣脱了某种枷锁,吃啥啥香干什么都顺畅无比。 笔帖式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林璐还在家里赖床,于皖凌就满面红光地推门进来了,脸上洋溢着盈盈的喜气:“恭喜大爷,贺喜大爷,大爷中了中了!” 笔帖式得中当然跟考中了进士含金量不一样,但是对于旗人来说,已经相当等于一步登天了,笔帖式容易升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于皖凌本来也觉得没有希望了,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没料得榜上竟然有林璐的名字,喜不自禁,第一时间就来报喜了。 林璐翻了一个身,还当自己没睡醒做美梦呢,打了一个寒噤,嘟哝了一声“怎么不做点靠谱的梦”,便继续睡觉。 于皖凌看得哭笑不得,赶忙上前来推了推他:“大爷,大爷,您醒醒啊,不是梦真不是梦,咱家大姑娘亲从忠勇公府赶回来告诉得我这条好消息!” 林璐一听到林黛玉,才多少算是明白过来,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她说我中了?”真的假的啊,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中的,难道这次参加考试的人都是一群水货草包? 于皖凌重重点头,眼眶都止不住地泛红,双手合十并拢一个劲儿念佛:“我就说大爷勤恳读书,必定是能中的!” ------------ 126章 林琳是乾隆二十六年秋天出发,直到乾隆二十八年临近年关了,才率领大部队返回,生擒了回部首领阿里和卓部众。 他走的时候林黛玉刚嫁给了福隆安,他回来的时候林黛玉都已经给富察家生出了嫡长子嫡长女一对双胞胎了。 林璐一得了消息就老早守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从早上等到了临近中午,才算是看到臭和尚的脸。 林璐本来被太阳烤得昏昏欲睡,这个时节寒风刺骨得,可不是守在外面吹冷风的时机,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声,人群涌动中传递出来某种喜悦兴奋的气息。 他立刻明白这就是正主到了,精神一震,赶忙踮起脚尖往城门外面探头。他早早来了就是为了守着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无奈林琳一行人此时离得是有点远,他个子不够高什么都看不到,一时间恨不能把脑袋从脖子上拔下来。 虎牢就在旁边守着,低头也不出声,突然看到林璐十分不耐烦地招手:“你过来过来,让我踩着你看看是不是真来人了。” 虎牢一听,立刻一个寒噤打了出来。倒不是他觉得自己承担不了林璐的体重,关键是自家主子这都要回来的时节,他可不敢跟林璐发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以林琳的脾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虎牢立刻干笑了一声,低头道:“大爷,您不用急成这样,等会儿二爷从宫里回去林府,您想看多少眼都成啊。” 林璐瞪了他一眼,撇撇嘴巴:“拉倒吧,那你别把我当傻子耍,他这一进了宫,等闲三两天出不来,我到哪里见他去?” 他这两年任着工部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对里面的门道多少也弄懂了点。别说琳琳回来还要被某个脑残龙拉着问东问西,就光是到军机处做述职报告,没有一天的洋水功夫是磨不下来的。 林璐一想到自己还要苦巴苦熬等上三四天才能见到个真人,心中悲戚不胜,此时仍然伸着脖子想见人一面。 林璐走在所有人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闪亮亮的戎装,目光一错不错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回应两旁欢呼人群的意思。 两年多不见,高不高的看不大出来,林璐就觉得林琳黑了也瘦了,他还想再看,被虎牢一拉袖子,才反应过来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跪了下去,就留下自己傻乎乎地站着不动。 行进的部队略有些骚动,一个林璐看着眼熟的高个子小子正策马走在林琳后面,见状附耳不知道说了啥,他就看到臭和尚终于转过头往这边看了看。 林琳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林璐却似乎看到对方笑了一下,他还想再看,对方已经走了过去,这个时节也没给俩人说话的份儿。 他也不顾跪下行礼了,翘起脚来继续看人,见林琳也很给面子地一路扭头看他,林璐说不清楚心中是喜是悲,顿了顿脚,推开拉着自己的虎牢就想追过去。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虎牢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冲撞刚刚为国立功的军队可是重罪,他闹不清楚林璐这是抽的什么疯,死死把人拽住了,“大爷,您放松点,二爷马上就回来呢。” 林琳骑在马上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颇有些得意,想当初林二爷他单相思的日子过得多么黯然神伤,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表白心迹,现在林璐终于也开了窍,知道疼人了。 想想也是,林璐对他都是两次外出打仗回来后,态度才格外和悦热络,林琳琢磨着自己以后是不是也时不时失踪个三五个月。 他没有多长时间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皇城门口,这里不让骑马,林琳率先下马,转头对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个高个儿副官道:“居庸,等会解散了,你先打发人回去一遭,跟大爷报平安。” 林琳说起来林府从来都不是用“拜访”的字眼,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称“回去”的,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 居庸低头答应了。 ―――――――――――――――――――――――――――――――――――――――― 林璐还是第一次见到居庸,不过他老看着居庸的身形有些眼熟,见人把话说完后就老老实实守在旁边,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心中有点异样,禁不住问道:“我们以前见到过?” 当然见过,您老考试那天的一半试题答案还是我给送的呢。居庸眼皮也没有抬,乖乖低着头:“下官是典型的大众脸,没准您之前见到过类似的人也说不定。” 同样是林琳从小带到大的手下,虎牢是对着林璐自称“奴才”,居庸却是自称“下官”。林璐推测此人可能已经有了官职在身,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官。 他唉声叹气了半天,就见于皖凌撩着帘子进来:“大爷,咱家姑爷和大姑娘回来了,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当然要出去看了,自家妹妹出了月子还没见过呢,林璐虽然估摸着外甥外甥女见不到面,能亲眼见到大人平安也很心满意足了。 福隆安比照着两年前大婚的时候,脸色滋润了不少,似乎因为散发了青春活力,甚至还长了点个子,跟林黛玉站到一块越发显得郎才女貌,贵气逼人。 林璐看了一眼,见林黛玉弱柳扶风把手搭在福隆安腰间,颇为不高兴地翻了一个白眼:“喂,珊林,我妹妹这才刚过了月子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福隆安闻言十分委屈地用一种写满了“你看你看你哥哥又找茬挑我的不是”字样的濡湿目光看了看自家老婆,不过仍然很心疼地低声道:“你看,我就说吧,让你每天多吃点燕窝粥,就是不肯听。” 林黛玉自小就生的娇柔纤细,怎么补也吃不胖的身材,不过虽然肉没涨多少,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尤其瓜尔佳氏一下子多了孙儿孙女,爱若至宝,对林黛玉也当心头肉护着,多少补品不要钱地往房里塞,就是林黛玉向来不爱吃这些略显油腻大补的东西。 林黛玉闻言真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手上轻轻用力把他推开,这点力道真不算大,福隆安却仿佛受了重伤一样,捂着胸口连连后退,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苦哈哈道:“玉儿,你怎么这样对我?” 林黛玉抿着唇角笑个不住,拿帕子轻轻掩住唇角。 妈的,当着我的面秀个屁恩爱,林璐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巴:“行了行了,外面风大,黛玉你赶紧进来,别闪风着凉了。” 福隆安赶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亲自搀扶着自己的宝贝媳妇,柔情脉脉道:“慢着点,我扶你进去。” “二爷也注意些,我看哥哥新换了门槛,比旧的那个高,千万别跌了。” 两人甜甜蜜蜜相互扶持着走进了房门,林璐看得呲牙咧嘴,不忿到了极点,真恨不能往福隆安屁股上连踹三脚解气。 “子毓怎么样了?”林黛玉一进了门就转头问道,眉目中俱是浅淡笑意,“我听二爷说,子毓可了不得了,周全着回来不说,还立了大功。” 林璐颇有些牙酸,默默点头,也没说话,自顾自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三五个月才来一封书信,要不是我自己长了耳朵打听,还真不知道他在那边情况到底如何。” 福隆安神情一肃,解释道:“倒也不能怪八阿哥呢,外头打仗最注意隐蔽,尤其是他们在回部人生地不熟的,才更不应当暴漏自己。八阿哥给皇上递折子都是两个月一次。” 他最近这两年也是混出了头,在成功办完把夏紫薇和金锁打包送到蒙古的差事后,渐渐从乾隆手上得到了不少实差,虽然还没进军机处,却是公认的下一届军机处的领军人物。 福隆安有时候就喜滋滋地傻乐,他觉得现在的福气都是美美老婆给他带过来的,这才嫁了几年啊,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不说,儿女双全,事业上也是一帆风顺。 福隆安每次想到这个,都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没管他亲亲大舅兄便秘一般的脸色,忍不住握了握林黛玉的手。 滚滚滚,在家旁若无人就罢了,他妈的到他的林府耍威风来了。林璐憋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把俩人赶走了,自己埋头喝闷酒,就感觉一阵寒风吹过来,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谁啊,这么嚣张?”林璐正是心中不爽,没好气地抬头一看,一个激灵打出来,酒立刻醒了三分。 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摔上了,下一秒他就四脚腾空被拽了起来,有人附耳道:“想死我了。” 林琳颇为不耐烦地说完,一把直接撕了他的衣服,埋首在脖颈处亲亲咬咬:“有没有想我?” 林璐缩了缩脖子,耳根有点发热:“喂――喂――我说,咱俩久别重逢,不应该先说说话培养一下感情吗?” 培养个屁感情,这两年他都快憋死了。林琳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把人丢到书房里间的床上:“嗯,等完事儿再说。” ------------ 127章 林璐长长叹了一口气,懒洋洋趴在床上挺尸,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他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掉了,缩在被子里很想直接睡死过去。 身上盖着的被子被人掀开,一阵微凉的空气灌了进来,林璐动了动胳膊想要把被子扯回来,无奈手臂都是酸软的,只能乖乖继续趴着不动弹装死。 林琳看着他这个摊煎饼的小模样很有成就感,轻手轻脚地把人翻转过来,抬手给他揉着腰腹部,声音也比往常放得轻柔:“感觉好点了吗?” “滚滚滚。”林璐真心不想搭理他,有气无力地翻了一个小白眼,“你从军机处回来了?”太快了点吧,他又没睡多长时间,而且再怎么说皇帝也该留在那里吃晚饭的。 “嗯,你睡了大半天,我把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林琳轻轻一抿唇角,想起在军机处的事情,目光略有些发寒,“我估摸着,皇帝可能要对我动手了。” 林璐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喊疼了,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动作做了一半被林琳给摁住了:“躺着别动,别拉伤了筋骨,你好好休息就行,不用发愁这些事情。” “我也听旁人说了,这次你掌握着这么大的军权在外面游逛了两年,不少大臣都担心你的心也给跑野了。”林璐叹了一口气,刘统勋这两年已经离世了,倒是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刘墉跟他委婉提过一两句,八阿哥若是回朝,境况堪忧。 林琳眼皮也没抬,宽慰他道:“事情也不至于如此,他现在一共才有几个儿子活着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更是有限,刁难和求全责备虽然有一点,不过并不过分。” 这简直就是一通屁话,你这才刚回来一两天,人家当然不会一上来就狂风暴雨削你一顿,什么事情都是循序渐进的。 林琳听完后半天没有出声。 林璐看他的反应更加以为境况不好了,赶忙道:“那怎么办呢,你抓紧收拾东西跑路吧。”他在危急关头还生出了一点文人的气质,装模作样感叹道,“人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还倒是一句俗话,没想到确实如此。” 林琳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牵动一下唇角笑道:“这倒是奇了,我还没见过你什么时候这么富有诗意呢?” 他才不信这是林璐突然间有感而发,就林大少爷肚子里面那点墨水,林琳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人家这也不是俗语啊,好不容易装一次文化人,也不知道提前多做点功课。 其实这是刘墉昨天刚告诉他的,林璐颇为心虚地转移开了视线,想了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林琳不是很在意地紧挨着他坐下,眼睫微眯,“他要是时不时骂我几句也就罢了,要是真做的太过分了,军机处那些老臣也不会乐意。” 林琳其实没有弄清楚乾隆态度为啥突然改变,他出去打了两年的仗,前面一年半时间都是好好的,后来半年骤然乾隆的书信就停止了,这其中必有猫腻。 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然要查一查是为什么,可是连关在养蜂夹道里的五阿哥都还老老实实呆着,这么长时间了一次皇帝的面都没见到,林琳一时间也想不出原因来。 “你就不考虑一下逃跑?”林璐眨了眨眼睛,“再怎么说你是他儿子呢,被逼急了又不能杀了老子,自然要逃跑了,到时候你孤家寡人没了威胁他地位的筹码,他也没必要咬着你不放。” 林琳低下头看他,两人视线轻轻一撞。 虽然对方仍然拉着死人脸,林璐却仿佛在他的目光中看懂了什么,摇头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好歹我也当了两年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算站稳脚跟了――更何况你看,实在不行我就拍屁股滚蛋,不是非要死赖在京城的。” 他说完后很有几分唏嘘,自从来了京城,林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做当年满世界旅游的傻梦了,想不到还有把儿时的理想重新拾起来的一天。 林璐说完仍然不见林琳搭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而且你看啊,黛玉是嫁到了忠勇公府,以福隆安对她的感情,自然不可能让旁人欺负了去,皇帝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娃儿跟他的小舅子家过不去啊。” 其实说这话他也知道是在自欺欺人,要是和尚真跑了,林家准保是伤筋动骨一番大折腾,林黛玉在富察府上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静好。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和尚被他老子逼死。 林琳听完后才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他暴露在空气中微微发凉的耳垂,心中喜爱,忍不住俯身亲了一口:“你这都不明白,傻小子,皇帝这是在保护我。” 林璐呆呆张大嘴巴看着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又被人吃了豆腐。 “我这几次风头都太过了,难免惹人打眼,他再怎么喜欢我,也不可能表现得太过,此时自然应当着重打压。”林琳停顿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眼中厉光一闪而逝,“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为了堵那些大臣的嘴,省的他们说道――不过如今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撤掉他手中的军权,把他明升实降调到一个无所事事的闲职上混吃等死,既堵了其余大臣的嘴,又不会给人以鸟尽弓藏的感觉。 可是乾隆不是这么做的,对方完全是矫枉过正,恨不能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直接把人踩到地底下去,甚至不惜损害自己的名声,这种情况就有些不正常了。连林璐这个政治白痴都能看出来皇帝是在有意找茬,何况是其他朝中人精。 林琳一低头就很久没出声,仿佛想通了什么,林璐等了半天终于没有忍住,催促道:“和尚,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人了。 “我要进宫一趟,等试探出结果了再来告诉你好不好?”林琳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帮他把被角铺好,“你躺好,我让虎牢送点食物进来,别饿着了。” 饿什么饿,就光感觉到腰酸背痛了。林璐有气无力地点头,拖长声音道:“我渴了。” 林琳从桌子上拿了茶水把人喂饱了,方才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 林琳来到养心殿门口,跟吴书来委婉表示了一下自己有话要跟乾隆说,吴书来没有丝毫异议地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出来宣召他进殿。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乾隆要是真的厌弃了他,尤其林琳找的又是无关紧要的理由,完全可以此时闭门不见的,偏偏吴书来很平静地把他请了进去,说明乾隆并不是不想见他的。 这个念头不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林林心中有数,因此顺着吴书来的指引走了进去。 乾隆伏案正在批阅奏折,看到他后似乎很想温和地笑一下,牵动了一下唇角却不知道想起什么硬生生止住了,低声道:“今天来找朕有什么事情吗?” 上午的时候他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儿子难看,皇帝压根不信林琳会因为他告诉吴书来的那种小小的事情来找他,估摸着别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同往常并无不同,脸上的气色也还好,林琳轻轻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行礼,也没耽搁,直接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了――之前他走的时候,乾隆给他定下了来保家的姑娘。 只不过他这一走走得比较急,当初就没来得及办完婚礼,这一走走的时间也比较长。尤其回来后皇帝就变了一种态度,林琳十分委婉地表示自己就是来问问,这门亲事到底还能不能凑数。 乾隆手中的笔都有这些为的发颤,心头大恸,要换了往常,自己儿子哪里用为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来找他,结果现在却不得不过来问问保险。 他也没办法,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如意,他是真龙天子,大得过平民百姓,大不过天道伦常。皇帝动容道:“你大可以放心,朕活着一天,没人能欺负到你头上来。” 这句话只是他心中一时激荡下脱口而言,并没有细想,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儿,十分后悔地偷眼去看林琳,见对方恍然未觉,看神情也十分动容。 皇帝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过没弄懂林琳究竟有没有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反正见他装也装出了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只能继续道:“那行,就这样吧,你好生回去等着就是,朕必亏不了你。” 林琳领命而去。 ------------ 128章 林璐曾经告诉过他,乾隆那个老头活了很长时间,搞到退位了还硬生生挺了好几年,撑着不肯把权力下放,急得他儿子抓耳挠腮。( 138看书 13800100。com纯文字) 林琳还以为自己要想当皇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再怎么说也得跟皇帝慢慢耗完这几十年,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乾隆的身体最近就出现了不对。 一个身体十分健康的人是不会动不动就把“死”“活”之类的话放到嘴边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可是乾隆并不一样,林琳不过是小小地刺激了他一下,对方反应就很激烈,而且还说出了在皇家很忌讳的话来,说明这段时间,乾隆对生死问题想得很多。 林琳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半年前乾隆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脸,并且每封书信都在紧急催促他回朝,挺有点害怕自己骤然离世,新皇登基后,他在外面拥兵自重的味道。 他从养心殿里出来,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外的吴书来,动了动薄唇,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吴书来见他迟迟不走,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个微笑:“八阿哥,您可还有事情吩咐奴才?” “吴公公言重了,吩咐不吩咐的。”林琳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眉头紧皱,似乎在犹豫要怎么说。他踌躇了半天,最终还是只丢下了一句“好生看顾皇阿玛”,便匆匆离开了。 吴书来听完后就心里有数了,八阿哥这是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他还在细细思量,就听到里面皇帝扯着脖子喊人的声音。 吴书来不敢耽搁,急忙把心思丢到一边,屁颠屁颠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了。 乾隆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大殿内没有旁人,四周静悄悄地,林琳就在门口跟吴书来说的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乾隆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究待这个儿子跟其他儿子不一样,瞒了半年的事情,连太后和皇后都不清楚,对着林琳的时候竟然一句话就说漏了嘴,乾隆叹息一声,低声问道:“他都知道了?” 吴书来没敢抬头,深深把脖子弯了下去:“回皇上,奴才听八阿哥话音,恐怕已经看出不对来了。”他当了皇帝几十年大半辈子的心腹,平日里形影不离,自然就知道了具体的情况,不过这事儿知道得也就乾隆、太医院院首和他,连当初诊脉的太医都给砍了。<最快更新请到 13800100.Com 138看书 > 乾隆闭了闭眼睛,苦笑了一声:“朕以往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时时都想要当一个最最普通的父亲,到了现在才明白过了,朕终究不是一个父亲,朕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 皇帝宠林琳,本来是十分有恃无恐的,他想着自己如今春秋鼎盛,再怎么说也能活个二三十年,那时候林琳肯定已经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也不怕下一任皇帝刁难。 怪只怪病来得太急了,他眼看着剩不下三四年时间了,根本就不能把林琳扶稳。以他对着林琳这样子宠爱,肯定惹得不少人眼红,尤其是几个较为年长的孩子,铁定早就看不过眼了。 乾隆压根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最终要选谁,能选的真的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六阿哥永瑢都不得他的欢心,四阿哥永珹和曾经的八阿哥现如今的九阿哥永璇生母身份过低,他们的同母弟弟十二阿哥永瑆因为养在皇后名□份倒是略有提高,不过仍然比不上嫡子十三阿哥。 关键在于,乾隆这群人都看不上,尤其那个永璂,有个什么本事啊,也就顶着他唯一活下来的嫡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哄得纪晓岚那一帮子汉人大臣颇为看好他,也不用跟林琳比,光永瑆都能甩了他一条街。 嫡子……要是这个名头安在他八儿子身上……乾隆闭了闭眼睛,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现在不是他还能随心所欲宠溺儿子的时候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疏远林琳,好不让他碍到新帝的眼。 ———————————————————————————————————————— 三个月后林琳迎娶来保他闺女的时候,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看出来八阿哥已经失宠了,这三个月他受到的斥责比乾隆其他几个儿子加起来都多,日子并不好过。 林琳也没大办婚礼的意思,一则他天性使然,十分怕麻烦,讨厌任何繁文缛节,二来好歹也知道了自家老爹马上就要咽气的事情,总不好欢天喜地放鞭炮庆祝。 他性格中颇有些清高孤傲、自负自大的成分在里面,说出来的话又冷又少,是个顶顶讨厌的人物,平日里朋友本就不多,如今没了上赶着巴结的人,自然而然就显得门庭冷落。 林琳并没有在意,谁也没规定哪个阿哥娶亲一定要摆几桌子酒,也就给几个关系近的人家送了帖子,还有几个兄弟为了情面带着门客过来,场面到底还算是撑起来了。 乾隆一个人在乾清宫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悲切,他一腔慈父之心都投注到了林琳身上,如今儿子都要大婚了,他实在是坐不住了,跳着脚叫来吴书来,一行人便装去林琳府邸附近偷看。 ——因为八阿哥大婚,而且他年纪也大了,最重要的是失了圣眷,借着这次大婚,自然而然出宫建府,再也不在永寿宫住着了。 乾隆穿着六年前他跟林琳第一次见面的服饰,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偷偷摸摸凑了过去,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林琳府邸正门大开,一眼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 皇帝给吴书来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好好掩护自己,吴书来一脸无奈地挪动脚步,面朝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用后背遮盖住了鬼鬼祟祟的皇帝。 乾隆探头一看,看清楚里面不过寥寥的席面,连院子里面的大红色都不是很遍布,登时只感觉怒气冲头而起。 其实里面真算不上多冷清,虽然也不算多热闹,也并不差了,不过搁乾隆眼里那就是实打实的寒酸简陋,皇帝一瞬间气得嘴唇都是哆嗦的。 他妈的,他不过是出于无奈,被迫冷落了儿子三个月,结果竟然就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这群王八羔子势利眼,敢这样子落井下石。乾隆从原地跳了两下,不停拿扇子扇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见两个瘦高个军官从旁边路过。 那军官在门口停住,往里面扫了一眼,撇了撇嘴角,露出些许嘲讽的讥笑,半侧过头对着旁边的人冷笑道:“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倒要看看他还狂什么。” 皇帝再也受不了了,翻身一巴掌甩了过去,吴书来吓了一跳,赶忙指挥着随行的侍卫们上前把那两个人摁住,好让皇上打得顺手。 乾隆毕竟身体不如往昔,噼里啪啦甩了十几个巴掌过去,累的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好半天没出声。 吴书来凑过来想给他扇风拍胸口,好歹把气喘匀了,被乾隆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你们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嘴里嚼蛆!” 新婚大喜的日子,堵在人家家门口这样闹腾,也太不像话了。刚刚两拨人起冲突的时候,自有门卫赶忙进去禀报主子,不过肯定不能直接跟林琳说,毕竟事情显得不吉利,要瞒着正主。 不一会儿林璐就一脸疑惑地出来看了,看清楚站在石阶上抬脚正要踹人的乾隆,似乎结结实实惊吓住了,瞪圆了眼睛看了好半天,在乾隆踹第三脚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迎上前道:“哟,皇……艾老爷,您怎么过来了?” 因为刚刚的冲突,街道上已经聚集来了不少人,林璐表现得仿佛是不想当着这么多指指点点的百姓叫明他的身份,不然一个皇帝当街打架也显得太有失水准了。 不过乾隆听完后思维习惯性地跑偏,他就如同经常怀念微服私访幸福生活的五阿哥和紫薇一样,也开始想起了当初的日子,“艾老爷”这个称呼着实并不陌生。 当初几个人规定的是叫他“艾老爷”,不过小燕子老是记不住,总是想习惯性叫“皇阿玛”,往往叫出来第一个字的时候感觉不对劲儿,硬生生扭成“黄老爷”。 乾隆觉得他真是老了,思维也跟着病弱的身体一样开始一步步走向破败,换了五年前,他绝对不会纠结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连当初下令处斩小燕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伤感过。 人想到了以前,心就不自觉变得格外柔软,皇帝低头一脸深沉状发呆,直到被林璐疑惑地连叫几声才回过神来。他低头轻轻咳嗽一声掩盖住自己刚刚的失态,若无其事道:“没有什么,艾老爷我来这里讨杯喜酒喝,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 “瞧您说的,还请老爷移步进去。”林璐给旁边的管家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抓紧进去把主席位空出来,自己扶着乾隆往里面慢慢走。 在现场帮衬的除了林璐也就一个福隆安,虽然宾客不多,两个人招呼绝对照应得过来,不过终究跟乾隆想象中的世家子弟上赶着来帮忙的情景大不相同。 皇帝心中更添了几分悲凉,目光缓缓在在场诸人脸上扫过,沉声道:“你们继续。” 他一进来直接呆住的人着实不少,还继续啥啊,顶头上司都过来了。最正中央的主席面上呼啦啦站起来了一溜人让座。 乾隆心情不好,也没推辞,他也觉得自己于公于私都有资格坐在正中央,挪步过去,一屁股坐下了。 林琳推开身前挡道的人过来行礼,其余人等才反应过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 138看书 ”查找本书最新更新! ------------ 129章 乾隆并没有待多长时间,他又不是瞎子,自然能够看得出来他在院子里杵着,一群人跟着不自在,略坐了坐,喝了两杯喜酒,便打算离开。<最快更新请到 13800100.Com 138看书 > 一不做二不休,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其他儿子的婚礼,此时已经够打眼了,乾隆干脆也不管不顾了。 皇帝走之前专门拉着林琳说了好一通话,他走的时候不着痕迹看了看在场的诸位,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人情冷落,自个儿才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所有人都变了一副表情。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凭什么自己的儿子就得让别人压一头?出身,出身不好怎么了,人家自个儿有本事,明太祖朱元璋当过皇帝当过乞丐,不照样黄袍加身。 皇帝其实一直知道,林琳有野心,他派了小利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事无巨细汇报上来,当然会有所觉察,只不过乾隆以前一直都没有当回事儿,他跟朝中许多大臣一样压根没往这个方面想过。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乾隆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身后事的问题了,他放心不下林琳,而这么多儿子中,林琳却是本事不小,甩了其他兄弟好几条街,那他自然就要多想一点。 皇帝满脸忧伤地回了宫,进了宫门没管别的,先迈步去了他老娘的慈宁宫。 皇太后早先听人禀报说他出宫去了,想想也知道他去偷摸着干什么去了,见到他这么早回来,还颇为惊讶,笑问道:“皇上,永琳的喜宴布置得怎么样?” “挺不错的,朕还厚颜去讨了几杯喜酒。” 乾隆说起来颇为心酸,面上仍然表现出了十足的喜悦,装模作样叹息道,“想当年朕第一次见到子毓的时候,他才刚同公瑜从扬州过来呢,现在想不到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 钮钴禄氏听完略有些不大高兴,乾隆就有这个毛病,认准了的东西就改不了,认亲都几年了,张口闭口还是“子毓”“子毓”的,她听了就心理不舒坦。 皇太后嗔笑道:“瞧皇上说的,咱们满人不讲究汉人那些规矩呢,那个是咱们大清朝的八阿哥,永字辈排行的。” 乾隆此时并没有心情在这种问题上纠缠,因此颇有些心不在焉地一点头,率先退了一步:“您说得对,朕早该改口了。”当然要改口了,改了口是向旁人展示一下,这个私生子在他的心目中跟其他儿女是一样的。 目前林琳最大的障碍就是身份问题,乾隆见自己老娘脸色好了一些,陪笑道:“皇额娘,朕想着,听人说懿亲王身体不大安了,他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几个庶子却都不成器,老亲王身后也没个顶门立户的继承人。[` 138看书 13800100.Com小说`]永珹您也是清楚的,做事踏实认真,人品端方,朕想着,要不要把他过继出去给老亲王延续香火。” 钮钴禄氏傻了一下,然后才点头道:“既然皇上已经想好了,哀家自然是赞同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事了,有内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在,皇太后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跟乾隆唱反调。 过继就过继吧,倒也没有什么,这种事情在皇家又不少见,懿亲王没有嫡子就有几个不成器的庶子,这种情况下乾隆插一手也是对的,王爵总不能让几个庶子占便宜得到手,不过事情也太突然了,皇帝先前一点表现都没有。 人家不仅没有表现,这半年来甚至还逐渐把差事往永珹和永瑢身上派遣,颇有点器重他们的意思,朝中大臣差不多都以为日后的皇帝人选就在这几个人中出现了,怎么突然乾隆直接就把永珹给过继出去了? 钮钴禄氏心中起疑,这种情况下却不好多说,只能颇为意味深长道:“皇上心中有了决断就好,这种事情一旦张皇榜公告了天下,就不能反悔了,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乾隆听完后沉默了一下,这确实是他头脑发热间下的决定,不过仔细想想,他真不觉得这个决定有啥错的,永瑆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番邦异族女子,就因为养在皇后名下,就有了半个嫡子的有力政治身份——这算什么呢,林琳现在可也是皇后实打实的养子了。 他现在想想,真觉得当初让林琳认皇后那拉氏为养母的事情做的太对了,因此点头道:“皇额娘大可放心,朕也是经过了细细的斟酌后才决定的。” 钮钴禄氏欲言又止了一下,给晴儿打了一个眼色,等一应仆从都退下后方一拍他的手,低声道:“皇上,论理说,哀家不该问这个,不过您可要打算清楚了,您可就这么几个长到成年的儿子……永珹这孩子实心眼儿,也懂事儿,对您也是毕恭毕敬的,再没有半点不是,您可万万不能听从小人挑拨。” 本来好好的,出去参加了一次林琳的婚礼,转头就反口了,由不得皇太后不多想一点,别是林琳给他的哥哥们穿小鞋上眼药了吧? 你说这事情办得吧,不都说八阿哥早就失宠了吗,怎么对皇上的影响还这么大呢?这三个月来,她虽然安坐慈宁宫,也不是一无所觉的,乾隆再也没有跟以前最喜欢做的那样,时不时带着林琳来她这里请安套套近乎。 邪门,真邪门。皇太后看着乾隆颇为不平稳的脚步,心中疑窦丛生,等人走了之后,招招手叫来了晴儿,声音压得很低:“去,你找人打听打听,皇上这次出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是不是跟八阿哥父子俩独处来着?” 晴儿第二天就带回来了消息,因为乾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现在林琳府邸的,一举一动都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真不是秘密,晴儿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出来了。 结果很让钮钴禄氏失望,原来不是林琳说的坏话啊,俩人从头到尾就说过两句话,还是光明正大说的场面话,看来皇帝的异样跟自己的八孙子真没多大关系。 皇太后在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乾隆已经写完了过继四阿哥永珹的圣旨,盖了玉玺,让吴书来去宣旨,自己在养心殿里来回走了几圈,就听见外面太监禀报说,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诊脉是真的,倒不是诊得防患于未然的平安脉,而是救命脉。乾隆苦笑了一声,重新到龙椅上坐下,下巴一扬:“宣。” 太医院院首走进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谁身上担了这么大的秘密都会觉得心理压力很大,而且眼看着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等他活到了头,自己九成九也要跟着陪葬了。 诊完了脉,院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装模作样慢吞吞收拾医箱。 乾隆看了一眼就知道大体情况了,板着脸问道:“怎么,上一副药没管用?”这应该说是爱新觉罗家的家族病了,清太宗皇太极和乾隆他爹雍正都是骤然猝死的,就是因为这个病,一旦有了开头病情出现端倪,只有越来越严重的,随时都可能直接抽过去。 院首赶忙跪倒在地上:“臣医术不精,罪该万死,还请皇上赐罪!”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冤的,乾隆给他下了封口令严禁向其他人透露。 本来就是疑难杂症,要是整个太医院一起讨论没准还能拿出个说得过去的方案,可是就凭他自己一个,院首真没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自己有这样大本事的程度。 乾隆也没心情问他啥“朕还能活多久”的苦逼问题,毕竟是发作起来立时咽气的病,说能活多长时间都是没准的,说不定他今天还好好的,明天一觉就直接睡不醒了。 ———————————————————————————————————————— 林璐一脸疑惑地托着下巴看着林琳,眉头皱得死紧:“今天……你爹找你拉呱唠嗑了?”昨天还是要死要活见了面仇人一样呢,两杯喜酒下肚,早上起来怎么突然就换了一种态度? 作为一个在养心殿里跟皇帝关起门来密谈了一个时辰的人,林琳面无表情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刚多出来的黑色戒指,淡淡道:“我估摸着他可能要出事儿了。” 林璐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问道:“我还以为是你昨天的苦肉计管用了呢,什么叫出事儿了?” “就是可能快死了。”林琳拎过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口,“我估摸着□不离十,可能活不过明年冬天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并不淡漠也不热络,听不出丝毫的个人情绪。 林璐诧异了一下,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不可能吧,我记得你爹活得很老很老的,皇帝当了几十年,太上皇都当了好几年。”这还不到乾隆三十年呢,离老皇帝咽气还早着呢。 这个问题其实林琳也早就想过,他本来也觉得自己的猜测略微不靠谱,不过今天乾隆拐弯抹角让他放心云云的一坨话却让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次真心没有多想,皇帝看起来境况确实不好了。 “你不是还告诉过我,这个世界并不是真正历史的世界吗?”林琳眼盯着林璐问道。 林璐听后一个劲儿直摇头,也不对,好歹后面还该有还珠格格三呢,那可是好多年后的事情了,当时夏紫薇和福尔康的儿子都老大了。 不过经过林琳一个提点,林璐倒是若有所思:“没准是因为剧情被改得太大了,所以天罚降临到了皇帝身上?”这也太扯了吧。 过程不重要,原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最终的结果。林琳并无意在此太过纠缠,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症,不过应该很严重,他最早也是昨天晚间的时候才决定要立我为储君,今天就立刻把我叫了过去。” 或者不是病发很快,而是这个病会不定时地发作?林琳对医术一窍不通,他也没有悉心研究的意思,不过拿出来跟林璐一说。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这个星期就能够完结了~感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 138看书 ”查找本书最新更新! ------------ 130章 乾隆要过继永珹的时候,大臣们都还能坐得住,毕竟四阿哥一直不得圣心,生母身份也并不高,就占了一个皇帝此时活下来的最年长皇子的名头,确实做不得数。 乾隆自己不想要这个儿子了,过继也就过继吧,你自己爱新觉罗家的事情,旁人没有硬插嘴的必要。 然则等乾隆隔了一个月就闹着要过继六阿哥永瑢的时候,一群人都急了眼,永瑢的生母身份高贵,他年龄又合适,是乾隆难得能够拿得出手的儿子,怎么能让给别人呢。 皇帝平安长到成年的皇子,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身份合适的就更少了,永瑢应该算是已经成年的皇子中唯一的一个,乾隆突然玩了这么一手,挺有点要确定最终皇储的意思,搞得一群人都惊疑不定。 眼看着皇帝把能够担当大任的儿子都给过继出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家的事情了,早朝的时候专门有几个老臣联合着上了折子,恳请皇帝收回成命。 乾隆当然不听,挨个骂了下去,默默打消了自己顺带着把九阿哥永璇过继出去的念头。他没想到压力能够这么大,乾隆经常脑子一热就无视规矩礼法,就如同两年多前他把小燕子收为义女一个样,就如同紫薇说过的,“皇阿玛也是一个性情中人”。 好不容易结束了早朝,他回了养心殿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钮钴禄氏叫去了慈宁宫,一直说到用了晚膳才离开。乾隆身心俱疲,也没心情跟哪个美女小老婆共赴巫山了,想想后摆驾去了坤宁宫。 皇后此时已经能够很淡定地接受她名义上丈夫在非初一和十五的造访了,事实证明这么多年来,乾隆只要突然来,肯定不是找她滚床单,而是为了吐苦水。 吐得主要是林琳的苦水,自从皇后成了八阿哥养母,乾隆觉得双方的关系多少拉近了一些,有啥不方便说的话就跟她唠一唠。 最开始的时候是夸赞自己八儿子有出息有本事,他看得老大慰怀;等林琳拍屁股去回疆打仗了,就是抱怨儿子跟他不亲近,多长时间才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这种抽风一样的行为是半年前才突然停止的,戛然而止前一丁点征兆都没有,再后来就是林琳回京,皇后恍惚听容嬷嬷说过,八阿哥失宠了。 那拉氏倒没多惊讶乾隆再次过来,站起来迎接后,本来十分淡定地等着他继续抱怨或者炫耀,结果乾隆一句话差点把她吓住:“朕想着,派几个人去金陵,把林氏的尸骨接回来吧。” 那拉氏愣了一下,赶忙道:“皇上,您上次不是跟我说,林氏把八阿哥防盗寺庙门口就失踪了吗?”不然当初皇帝认下林琳的时候,最起码得给人家修修坟。 乾隆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她当时把孩子托给寺院的沙弥,自己一头撞死在了石阶上。智方大师告诉朕,尸骨当年他已经派人收敛了,因为觉得这位女施主身份不同寻常,并没有草草跟其他难民一起葬在乱坟岗,而是另设了标记。” 跟口口声声至死不悔的夏雨荷完全不同,满门被灭的林氏明显是有怨恨的,对方在死前一定说了什么,不过智方大师自然不会告诉他。乾隆说不清心中是悲是怒,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把尸骨请回来之后,记得你找个人去通知一下子毓。” 本来这事儿当然可以乾隆自己派人去说,他偏要把机会给皇后,也算是一个让他们养母养子交流促进感情的机会。 那拉氏虽然本性驽钝,多少也听出来了一点,眼中流露出些微的感动之色:“那是否让八阿哥把自己生母的尸骨带回去?” 感动个啥,朕是为了我儿子着想,尽快抬高她的身份。乾隆并没有跟自己的发妻深情对望的意思,兴致不高地耷拉着眼皮:“为什么要带回去,按妃子的礼葬了她就是。” 那拉氏脸上浅淡的笑痕僵硬了一下,用帕子遮掩住了,低声道:“皇上,这恐怕不合规矩。” 乾隆压根没当一回事儿,他心想老子做过的不合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还差这一件?因此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皇后不出声。 那拉氏以前连跟皇帝把话硬顶都不惧怕,何况只是被不悦的眼神上下扫射,因此继续道:“皇上,林氏并没有得到位份,若是八阿哥自己安葬生母,自然是天经地义,只是断断不可由本宫出面。” 笑话,怎么不能了,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乾隆眼中厉光一闪而过,冷笑道:“既然如此,不若给她一个位份。”他是真心实意喜欢林琳的,林氏给他生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又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现如今人都死了多少年了,给个位份也不算什么。 乾隆一向是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的人,他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推林琳上位,自然也不会吝啬于一个追封的区区妃子之位。 皇后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变换了好久,半天后才憋出来一句:“只要皇上能够说服皇额娘,本宫自然没有异议。” 谁都知道皇太后最讨厌汉女上位了,皇帝想起来自己今天刚刚跟老娘闹得很不愉快,结结实实被噎了一下——要是我有把握能说服我娘,我先来找你做什么? 他自觉被人驳了面子,十分不悦地重重哼了一声,直接甩袖子离开了。 —————————————————————————————————————— 最近整个京城都被闹得乌烟瘴气的,每个人心里都不痛快。乾隆的想法刚冒了个头就遭到了狂风暴雨般的反对,他当然心里不爽,关键是反对他的大臣们也都憋了一肚子的气。 大清朝自立朝至今,虽然说是满汉融合,却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从来都是有能者居之,太祖年间的九龙夺嫡更是酿造了无数的惨剧。 汉臣们十分的不满,你说你不立嫡长子也就罢了,爱立不立,十二阿哥是真不争气,也不怪皇上冷落他。可是关键是你还有那么一帮子正儿八经的妃子答应常在生下来的孩子呢,你都不选,偏偏选个私生子算是什么事儿?上赶着打汉人的脸。 满臣们也是不高兴,你说你把唯一还算靠谱的六阿哥给过继了,剩下来的除了嫡子十二阿哥身份尊贵之外,其他人的出身都上不了门面,九阿哥和十一阿哥的生母是个番邦,十六阿哥的生母令妃是个包衣洗脚婢,最离谱的就是八阿哥了,生母是个汉人,还是个不守妇道的未婚女人,你这不是不把我们满人当回事儿吗? 清太祖康熙身上也有汉人的血脉,不过佟家好歹还是汉军旗,而且当初情况也特殊,实在是没有好选的了,清朝刚入关规矩差一点也没什么,现在已经过了一百多年了,遇到的阻力成倍增大。 乾隆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他喜欢跟人唱反调,别人指手画脚告诉他什么不能做的时候,他偏偏就喜欢做给旁人看,此时一根筋拧了起来,倒把心中残存的几分犹豫踌躇给磨没了。 战火一路蔓延,最后连林璐这个出了名的不管事儿的都被工部一群汉臣捏着鼻子冷嘲热讽了一通。 林璐颇有几分诧异,反问道:“八阿哥乃是汉女所出,平定回疆战功赫赫,我倒是不明白几位大人究竟在纠结什么?” 还能纠结啥,当然是纠结私生子问题。 “八阿哥乃是皇上公告天下认下来的儿子,皇上当初也说了,本来就是要接入宫中好生抚养,皆因南方发生灾害,林氏被迫协子逃亡,所以才给耽搁了,只能说是天公不作美,阴长阳错才没能入宫,怎么倒成了私生子了?” 林璐十分坦然地看着几个人土灰一样的脸色,继续说道:“况且,八阿哥生而丧母,乃是当朝皇后养子,算来也是半个嫡子,除了嫡子十三阿哥,身份比起其余人等只高不低。” 这番话倒不是歪理,细想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是一个拼娘的时代,拼的不仅是生母还有养母。乾隆他爹雍正的生母德妃最开始身份也不高,但是雍正当年在兄弟中的地位还算超然,因为他被皇后养在身边,只差了嫡子太子爷半头。 林璐看着一群人哑声了,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下官昨日还听太后娘娘说呢,皇上已经去金陵迎回了林氏的尸骨,想要追封个妃位。”其实是昨天太后专门找他旁敲侧击到底林琳给皇帝灌了什么**汤,不过转眼就被林璐利用起来堵了其他人的嘴。 他这话一说出口,果然误导了一大片人,不仅几个汉臣傻了眼,连旁边的几个旗人出身的大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嗬,怎么听这个话音,皇太后不仅知道,而且还不反对,还给儿子擦屁股,想办法把事情办得合情合理一点,这对母子难道竟然是一伙的? ------------ 131章 钮钴禄氏根本就不想答应乾隆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要求,可是没办法,她也不能硬顶。 一来,乾隆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要立林琳为新君,一切都只是猜测,她一上来就直接绝食抗议什么的就显得不大合适了。 二来,这是儿子不假,关键也是也是皇帝,皇太后自己不惧怕乾隆对她下黑手,可是她也是有家族的,她的家族虽然也姓钮钴禄氏,不过并不昌盛繁荣,乾隆要是想拿来开刀出气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皇太后有时候甚至想到了巫蛊之术,后来看乾隆干啥事儿都很正常,不像是被下了蛊的样子,这才把心中的疑惑给放下了。 林琳被调离了骁骑营,当了兵部的头头,正跟王子腾凑搭档。 王子腾现在想起来也只能苦笑,他真心为自己那群被流放的亲戚们感到晦气,当初不论是王夫人还是贾母,都不过觉得是欺负了三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一个还是生父不明的私生子,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对方又没有反咬回来的能力。 结果这才过了几年啊,林璐娶了军机处重臣的最为疼爱的幼女,林黛玉嫁了忠勇公府嫡长子,那个当初罪被他们看不起的私生子更是了不得,人家当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眼看着就要入主养心殿乾清殿了。 人倒霉到这种地步,真心很不容易,大清朝那么多人给你国公府欺负,你怎么偏偏挑上了这一个?王子腾跟林琳一块办公办了一上午,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林琳对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敌意,王子腾静下心细细观察,发现对法最起码表面上做到了宠辱不惊,并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搞得得意忘形。 林琳仍然黑着棺材脸谁也不是很愿意搭理,埋头处理公务,遇到觉得不合适的地方就把负责的官员叫过来骂一顿,话不好听不过也是点到为止,没有死咬着不放耍威风的意思,一板一眼做得很不错。 平心而论,撇去别的事情不说,八阿哥永琳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储位人选,王子腾对他的评价并不低。 林琳一竿子弄死了最有竞争力的五阿哥,紧抱乾隆大腿,一路不骄不躁地走到了今天,也算是一代传奇了,就是不知道对方最终会是成功后一飞冲天,还是失败后惨淡收场。 王子腾很想看热闹,他对于满汉嫡庶的事情其实不是那么关心,雄赳赳气昂昂去撞枪口的人已经够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王子腾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无奈他乃是重臣,汉臣中数得上号的人物,天天都有汉臣凑到他身边来旁敲侧击,或者求共同组队去刷皇帝。 王子腾很想拒绝,真正聪明的人是不应该搀和这种事情的,也就宗室腰杆子能够挺得笔直,满人搀和都要小心,何况是几个汉臣。 他毕竟跟刘墉不同,王子腾不得不说自己很佩服刘墉敢用命去闹,他就不敢,因为乾隆真敢下死手,一点也不带含糊。 刘墉扬言要死谏,要不是几个同行的老大人拼了命地拉着,他一头差点撞死在养心殿的石阶上,乾隆坐在里面批奏折从头到尾都没看一眼。 等太医院几个太医费死劲儿把人救回来,他才有心情探探脖子看看情况怎么样。 乾隆装模作样道:“卿家万万好生保养自己,无需为了些微小事儿大动干戈,永瑢横竖也是朕的儿子,朕也不至于亏待了他去。” 现在跟他闹都不可能闹林琳不能当皇储,因为乾隆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命令,虽然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人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给他的八儿子铺路。 私议储君可是重罪,一群人只能拐弯抹角地劝,万岁爷,六阿哥好啊六阿哥妙,您不能把六阿哥过继出去啊。 乾隆这几天不知道听了多少类似的话,十分的不耐烦,见一群老臣苦巴巴张嘴看着他,眉头一皱道:“刘爱卿伤重至此,还是速速回家休养,朕许给你三个月的假期,好生注意自己的身体。” 抓紧滚回家里去,三个月后也不用再来碍眼了。谁都听得出来乾隆的话外音,一时间没人敢接话,谁都不知道皇帝为啥坚决成这样,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乾隆的目光冷然到了极点,缓缓在在场诸人脸上一一扫过,并没有再说话,一甩袖子进去了。 正巧来给皇帝禀报事务的傅恒走到跟前,看清楚养心殿门口的混乱情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转头离开,被眼尖的吴书来给叫住了:“富察大人,皇上等着您呢。” 这一嗓子真心够拉仇恨的了,十几个汉臣眼睛跟刀子一样齐齐望了过来,傅恒见没办法溜走,只能硬着头皮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有劳吴公公告知了,我这就进去。” 吴书来进去禀报后果然宣他觐见,傅恒走进养心殿的时候还记得专门侧头看了看额头上一个血窟窿呼噜呼噜往外冒血的刘墉,皱眉道:“几位同僚都愣着干什么,快把刘大人送出宫去,回家好生休养。” 养心殿门口忌讳见血,傅恒到底敬重刘墉为人,劝他早点避开,也省得给皇帝急需整治他的借口。 进去后就见乾隆用一种很玄妙的目光看着他,傅恒有点头皮发麻,十分光棍地往地上一跪:“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 至于为啥该死,两人都心知肚明,乾隆有意整治刘墉,你身为人家小舅子竟然还通风报信,确实该自觉请罪了。 乾隆见傅恒这么知情识趣,一时间倒也不想跟他算账了,有火气完全可以留着对着来撞枪口的大臣们发,傅恒是难得见了他不唧唧歪歪的大臣,乾隆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盟友越推越远。 傅恒给皇帝禀报了一些事情,略提了提州县地方官无故赴省会的事情。 这事儿他还真知道的一清二楚,乾隆笑了一下,把桌子上两份奏折丢了下去:“你看看,这是朕私下里交给永瑢和子毓做的惩治方案。” 傅恒精神一震,知道重头戏来了,这是皇帝在委婉地向他表明自己选择八阿哥而不是选择六阿哥的真正原因。 啥喜欢宠爱那都是次要的,身为一个皇帝,江山社稷的重量可以秒杀其他任何感情,要不是林琳确实有本事,乾隆再喜欢他也不会放心把他推上皇位。 吴书来把两份奏折取下来,双手呈递给傅恒。傅恒接了过来,匆匆看了几眼。他当然没敢细看,皇帝就坐在上面等着呢。 大体了解了上面所述的意思,傅恒沉吟了一下,恭声道:“启禀皇上,奴才看着,八阿哥严明,六……果亲王宽松。” 永瑢被过继到了乾隆他弟弟果亲王弘瞻名下,虽然果亲王有自己的嫡子,不过他年前刚犯了点事儿,本来是要革爵的,乾隆正苦于没有地方安置永瑢,便把他打发了过去。 乾隆坐在龙椅上把玩着自己桌子上的砚台,一脸深沉地点点头,沉声道:“朕最为崇敬之人就是皇玛法,推行改革也多走的皇玛法的老路子,宽松有余,却终究不比先皇考那样在大臣中有威名。” 康熙晚年的时候,积弊良多,已经到了扰乱朝纲,为害社稷的地步,只不过那时候的康熙已经没有精力去惩治这一切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 乾隆当年很有把握自己不会步康熙的后尘,他满心以为自己有本事控制住下面贪得无厌的大臣,结果到了如今静下心来细细思量,禁不住起了一身的冷汗。 雍正当年抄家出了名,国库丰盈,永远不缺银子花。到了乾隆这里,三下江南就给败坏得差不多了,他想法子抄了四大家族,也没有填补上这么大的窟窿。 康熙最终选择雍正当继承人,除了个人偏好的考虑以外,还因为他执政后期弊端太严重了,需要一个敢于担当骂名的人来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皇额娘曾经同朕说起过,子毓性情冷硬刚直,同皇考相近。”乾隆轻轻把手中的奏折翻过一页,书页偏折的声音略显刺耳,“朕自知无法同皇玛法相提并论,只能寄希望于子毓可与皇考比肩。” 乾隆一直以来都以自己当初被养在康熙身边为荣耀,时不时就拿出来炫耀一番,尤其喜欢别人夸他跟康熙不相上下,相比起来就很忽略他自己的亲爹,颇有些看不上的意思。 雍正执政的时候,顶着多少大臣的口诛笔伐把火耗归公,转眼到了乾隆时期,直接就把他爹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推行的改革给废掉了,不知道便宜了多少官员。 从这里就能够看出来乾隆跟雍正的执政理念大相迳庭,从儿子口中能听到对爹说好话的机会真心不多。 傅恒就忍不住腹诽一声,以前怎么也不见您老这样推崇先帝,别是为了推林琳上位,您生搬硬套现找的说辞吧?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多想,这次是第一次从乾隆的嘴巴里听到他属意的继承人是林琳,傅恒赶忙作出诚惶诚恐的表情神态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乾隆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只叹满朝文武,就只有寥寥几人能够明白朕的良苦用心。”说罢用一种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傅恒。 没看到小舅子的细眯眼,乾隆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已经跪地上了,没办法跟自己进行眼神的交流。 他颇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的尴尬,咳嗽了一声,干脆把话明说了:“朕会在今年之内退位。” 这个地雷砸下来,傅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谁都以为乾隆还能当上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皇帝,老爷子身体健康着呢,这才多大啊,怎么就开始考虑退位了? 乾隆也是有苦说不出,皇太极和雍正猝死,太是不管事儿了,好好在圆明园养老享清福,没准还能多活几年。 再者,无论怎么诡辩,林琳确实来路不正,刚继位的时候难免人心浮动,要有几场风波才能正式平定下来,乾隆想着到时候自己起码能够帮一把,省得到死了还挂念着这个事情。 “当年太祖一废太子,命令群臣自选自己看好的皇子,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乾隆一句话说了出来,丝毫不介意傅恒一下子有点发抖,自顾自继续说道,“爱卿觉得呢?” 我觉得吧,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傅恒很难说服自己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能够这样无耻,这是明明白白拿他当枪使,想让他抓紧联络些大臣站到林琳那边。 傅恒憋着一肚子的怨气离开了,乾隆对着他的背影无声坏笑了三下。 ------------ 132章 其实是傅恒杞人忧天了,乾隆要真无耻地搞直接玩投票,那么林琳的支持率还真的并不低。 主要是乾隆的儿子真没有本事的,四阿哥六阿哥横竖是已经送出去给别人当儿子的,剩下的大多已经死了,还有几个年纪太小难当大任,也就林琳和永璇真正有竞争力。 一群大臣探着脖子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坦。 九阿哥身份不够本事不够人脉也不够,竞争力着实不足。 嫡皇子十三阿哥身份倒是足够尊贵了,关键是真没啥能力,懦弱无能,就几个崇尚嫡子继承的大臣支援他,关键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推都没用。 十二阿哥永瑆倒是挺拔尖的,据教书的纪晓岚说写得一手好书法,可是毕竟年纪不大,看不出好坏来,而且他的生母跟九阿哥一样不怎么上得了台面,虽然按照养母来说算是半个嫡子,关键人家八阿哥也是皇后的养子呢。 乾隆借一路暗骂他的小舅子的嘴巴,成功把自己的神想法给散播了出去,不少人静下心来一想,还真觉得不怪皇帝一意孤行,关键是也就一个八阿哥能成事儿。 林琳在当天为了避嫌并没有前往皇宫,也没有在自己的府邸待着,而是拉着林璐一起逃了当天的值班,直接守在书房里坐等结果出来。 “你没事儿吧?”林璐隐约觉得林琳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儿,倒不是因为他太激动啥啥的,而是因为他太不激动了,照样喝茶看兵书,神情颇为冷淡,偶尔甚至还会仰头打一个哈欠。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琳伸高双手,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两天熬夜弄出来了军营改制的折子,困了倒是真的,我去躺一会儿。” 他起身拍拍屁股就要直接走人,被林璐一把拽住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淡定了一点吗?”怎么着也不该这个反应啊。 “傻子,你真当是现投票决定呢?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才不会这样做,不然到时候不好下台,丢的可是他的脸。”林琳是真没怎么担心着急焦虑感,明摆着乾隆要推他上位,肯定就要动点手脚。 林璐叹了一口气,颇为纳闷道:“我就一直没有想明白一点,他怎么会铁了心非要让你当皇帝?” “因为我给了他几本早就准备好的建议折子,他看了之后,觉得我有真才实学。”林琳弯弯唇角,眼眸中颇有些冷意,“不过我看他并不像是病入膏肓之人,为何传位的事情要办得如此仓促?” “没准人家有啥疑难杂症呢。”林璐蹲在椅子上兴致不高地说了一句,“我就挺想不明白的,我来了这里又什么都没做,谁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害了他?” “人还没死呢,你想这些干什么?”林琳并不觉得这事儿有讨论的必要,林璐是穿来的不假,也不一定是他坏的事儿,林琳自己也是本来不该存在在这里的。 “人家对你不错的。”林璐觉得这人实在不积嘴德,好歹乾隆对他绝对是相当够意思的,怎么也没见林琳流露出啥感动的神情来。 傻瓜,皇帝现在没病没灾的,从面上根本看不出啥特殊情况来,难道我就天天哭丧着脸当死人?林琳半眯着眼睛没出声。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乾隆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继承人的问题,还准备得这样明显而着急,许多人都在怀疑是不是皇帝得了不治之症,人心一片动乱,也就看乾隆和林琳这两个直接当事人都很沉得住气,才没人说啥的,不然外面早就流言纷纷了。 这种事情,他必须要稳住,林琳没有跟林璐把话解释得太过清楚了,有些事情也确实不能说清楚了,他还是挺喜欢林璐此时的傻样的。 而且看乾隆此时的情况,确实不像是很严重的病的模样,很可能是某种突发急性病,也就是有可能明天发作,也有可能这辈子都不发作,乾隆急于把皇位传给他,也不过是为了防止万一罢了。 两人正说着,林琳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禁不住轻轻眯了眯眼睛。 小利子一头的热汗,脸上都冒着兴奋至极的红光:“爷、爷、爷!皇上宣您入宫呢!” 林璐舔了舔嘴唇,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仍然忍不住问道:“结果出来了吗?到底怎么样?” “八爷中了!”小利子不知道怎么形容被投票投成了继承人,只能用了比较常规的说法,差一点手舞足蹈,“支持爷的大臣比支持九爷的多了两倍呢!” 林琳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所幸力道并不大,口气有点发冷:“眼皮子浅成这样,瞎嚷嚷什么,亏你还是在皇阿玛跟前待过的。” 皇帝佬儿也是,眼看着都要退位了,竟然还非要再来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有啥反应。林琳并没有在意,不过是小小的一次试探罢了,横竖也是最后这么一锤子,他可以当做没有觉察出来的。 小利子当即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他没想到林琳在本来应该狂喜的时候还会注意到自己偷偷下的绊子,禁不住在心中埋怨了一句乾隆不靠谱。 林琳修整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一甩袖子走了出去。小利子不敢耽搁,急忙蹦蹦跳跳跟在他后面一并追了过去,颇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 林璐倒也想直接抬脚追出去,关键是时机不大合适,这里面没他插话的份儿。他一直看着林琳出门坐上马车,才走回来,对着虎牢道:“你觉得会不会出事儿?” “奴才倒是觉得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着八阿哥了。”虎牢老老实实回答。按照惯例,要真是皇位传承,肯定会有点波折。 林璐心中一阵发堵,一时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只能闷闷点头。 ———————————————————————————————————————— 林琳被关在皇宫里整整两个月,期间了无音信,直到春去夏来。 乾隆二十九年,五十三岁的乾隆帝昭告天下,宣立八阿哥爱新觉罗·永琳为皇太子,一连发布十多道诏令制裁贪官,宣布自己禅位,以太上皇之尊移居圆明园。 林琳定年号为隆兴,为示自己对太上皇的崇敬,暂不改立年号,仍使用乾隆纪年。 即位初期,林琳并没有更改乾隆的多项政治举措,毕竟老子刚走,茶都没有凉,也不能直接打人家的脸,估摸着这样啥都不能干的日子还要持续个一两年。 不过林琳还是干了事儿的,功臣自然还要嘉奖,不仅海兰察晋升侍卫大臣,福隆安擢军机处行走,连已经致仕归老的刘墉都请了回来,仍然任职内阁大学士。 谁都知道这是林琳收买人心的举动,然则很多人仍然很吃这一套,这代表着新帝一个对以往的种种事情概不追究的意思,许多当初强烈反对过林琳即位的大臣都忍不住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林璐蹲在林府门口,抬头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人,翻了个白眼:“用不用我跪下来山呼万岁?” 他表现得十分淡定,但是林府的守卫管家已经呼啦啦跪了一片了,连带着附近街道上也跪了一大片,仍然蹲着不动弹的林璐多多少少就显得不怎么合群。 你牛。林琳这几天心情正好,也不愿意跟他计较这些小事儿,林璐一向没把他的身份当回事儿,直接单手把人提了起来:“进去说话。” 林璐伸直了两条腿也没够到地面,来回蹬了几下,不是很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又长个儿了?” “那倒没有,在养心殿偏殿被关了两个月,倒是养了不少膘,我的六块腹肌都有点发软了,进去后给你摸摸。”林琳把声音压得很低,也没在意满院子跪了一地的仆从,直接把人拎到书房就想就地正法。 这一看就是憋得不轻,估摸着自己可能下不来床了。林璐浑身有点发冷,赶忙缩着脖子道:“你先别急,我还有事儿想要问你呢?” “问什么?”林琳停了手,淡淡看着他。 “当初我过笔帖式,是不是你给在后面开的后门?还有,去年善保考个秀才也落榜了,我觉得以他的才学,绝对不应该如此,是不是你使得坏?”这两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只不过林琳回来后就大起大落地变,事情很多,林璐一直没想起来这个茬。 林琳颇感意外,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多心了,我的手哪里有这么长,隔着千山万水,还来给那什么善保的使绊子。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也值得我去费心思?” 他把第一个问题避开了,林璐一听就明白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抿了抿唇角,颇为认真道:“善保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你现在感觉不出来,给他一个机会,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好歹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贪官,总有些过人之处。 “别说这些了,等过了这一阵,我得给你个实职担任一下,别从工部闲养着了。”林琳捏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耳垂,“以前你总是说,自己有想法有主意,这次我给你机会,让你放手去做,看你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林璐扭头咬了他一口,轻哼了一声:“你瞧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后面还有两个番外~感谢亲们,啾啾~ ------------ 正文 ------------ 133番外 隆兴帝于乾隆三十五年改立国号,隆兴帝二十二年,英国使臣马葛尔尼和副使斯当东为首的访华使节团一共千余人,携带了二十宗、六百余件礼品,据传言都是英国先进科技的代表作。 这件差事被林琳直接转手丢给了林璐,他心想你有点屁大的事儿闹别扭就嚷嚷着要往国外跑,得,我给你这个机会,好好跟洋鬼子们打交道,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林璐急得额头有点冒汗,围着林琳团团转:“你死心吧,人家不给你下跪的,他们那里不兴这个。” “不行就滚,哪来的滚哪去,又不是我求着他们来的。”林琳眼皮也没抬,自顾自翻看着手里的奏折,“三跪九叩少了一下,这一千人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这人真心不讲理,林璐白了他一眼:“马葛尔尼说了,这样有损他们大英帝国的尊严,他能接受的就是单膝跪地。” “拉倒吧,他不按大清规矩来,置我大清国于何地?”林琳冷笑了一声,“屁话真多,要么立刻让他们滚回去,要么就老老实实给我跪下。” 林琳的想法很简单,那帮子人来了还要摆谱,又不是我们摇头摆尾求着你们通商的,典型是当了□还要立牌坊。 林璐抽动了一下嘴角:“你这么搞,万一打起来了呢?”大耳光子往人家脸上扇,要真把人扇急眼了呢? “那就打,怕什么,福隆安自从打了缅甸回来,就一直在家闲养着,正好派他过去。”林琳把手里的奏折丢开,似笑非笑看着他。 林璐脸色有些灰暗,撇了撇嘴角:“他才回来三个月,上次走的时候我妹妹还大着肚子呢,回来的时候儿子都满月了,小两口才团聚了不到一年,你忍心吗你?” 林琳听得有些纳闷,这都团聚了快一年了,难道还没有热乎够?福隆安走了也没这么长时间。 不过他不愿意在这种问题上跟林璐起争执,因此点点头道:“行,那就让海兰察去打。” 海兰察刚从印度那一片回来,述职报告还没写完呢,你就有把人家派出去给你卖命?林璐皱皱眉:“何必非要跟英国打?” 林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就要看你的了。” 什么意思,你这是想打啊还是不想打啊?林璐有点纳闷,只能点了点头:“反正英国跟你平日里欺负的那些东南亚国家不一样,你小心点比较好。” “练兵练了二十年,我不觉得大清朝会比英国差多少。”林琳丢下一句话便不再出声,老是找一群小不点的麻烦他早就厌烦了,也该找个大个儿的痛揍一顿。 找茬跟英国打架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极端好战分子,而是为了养兵练兵,没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士兵在真正的战争中只能够发挥半个人的能力。 林琳其实很不想搭理那帮子英国人,对方提出想要开放通商口岸已经有好几次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真当他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了。 林璐听完后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并没有多待,林琳待会儿还要跟军机处的众大臣议事,林璐赶在前一刻就离开了。 ―――――――――――――――――――――――――――――――――――――――― 林琳还设了一条规定,那就是跟英国人讲话的时候只能够说中国话,一个英文单词都不能往外冒,还专门派了两千精兵全程跟随,洋鬼子自己彼此说话倒没事儿,谁敢对着大清人讲英文,二话不用讲,摁地下先胖揍一顿再说。 林璐颇为遗憾不能秀一秀自己流利的伦敦腔了,不过一想倒是也能够理解支持林琳的做法,偶尔看着老外连比划带跺脚地就为了表示一句话,那便秘一般的脸色经常让他偷笑很久。 代表团正使马葛尔尼听了林璐转述林琳的要求,表现得十分抗拒,板着脸义正词严正想拒绝,林璐一个手势打了出来,旁边两千人齐齐持兵刃在手。 林璐深深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大人,不是我们大清朝难为你,主要是就是这规矩,对皇上不敬,是死罪,这一千好几的人要是都折在这里,难道就不有损你们英国国威了吗?” 两人磨了两个月,想想自个儿身负重任而来,一行人在海上漂洋了一年多时间,总不能连正主都没见到,就灰溜溜走人,马葛尔尼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结果在接见的当天火药味也很重,他先规规矩矩地学着礼部教过的样子,勉强行完了三跪九叩礼,抬起头来道:“大英帝国恭贺清朝皇帝寿辰,” 虽然人家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这帮子人是打着给林琳祝寿的名义来的,此时好歹也要说出来,拉进一下关系,好方便开放通商口岸。 然则这一句话说出来,他就看到旁边的林璐幅度不是很大地翻了一个白眼,马葛尔尼颇为茫然,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他已经恶补了半年多的中文了,可千万别出事儿。 林琳眯了眯眼睛,视线下放,冷淡道:“怎么,朕怎么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大英帝国的国家?珊林,你说呢?” 站在众臣之首的福隆安出列垂首答道:“启禀皇上,奴才想,恐怕使节大人说的是他的母国英国。”这不是废话吗,这么明显你都听不出来。 一帮大臣都知道这是皇帝发怒找茬的前兆,因此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在下面站着装木头。 马葛尔尼心中忐忑不安,并没明白自己说错了哪里,还在手心冒汗的当口,就听见上方传来带着华然凉薄的声音:“嗯,起来吧,大大大大大大清接受远道而来朋友的心意。” 他说完后故意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已经傻了眼的马葛尔尼,露出些许冷笑,恶狠狠补了一刀:“朕对英国不是很了解,并不清楚大清朝国土是你们的多少倍,如果说少了‘大’字,还望使节不要见怪。” 这人一向很有民族沙文主义,说自己这一方永远要加一个“大”字,说别人就从来是直接叫国家的名字,马葛尔尼第一句话就让他很不开心。 正使大人张大嘴巴又愣住了,他的汉语能力使他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内涵,一时间自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林琳冷笑了一下。 马葛尔尼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英国派人常驻北京,林琳反问他是否介意自己挪一百万百姓常驻英国。 马葛尔尼提出的第二个要求是允许英国人自由传教,林琳告诉他反正不能用英语传教,等英国人想办法把《圣经》翻译成文言文再说。 马葛尔尼提出的第三个要求是禁止向英国商人在海关关税之外另行勒索,林琳冷笑着说受不了关税规定就拍屁股滚回英国。 人家提出的所有要求都被林琳直接拒绝了,还一条条反驳了回去,林璐在旁边听得很纳闷,其实此时的中国已经跟周边好几个国家开放了通商口岸,获利并不少,为啥到了英国这里,和尚就非要一次次地阻挠呢? 难道这厮真的想要跟人家干一仗?他怀揣着这样的疑问,一下朝就去找林琳询问,就看到林琳正在把玩着英国“进贡”来的天球仪。 “你既然挺喜欢人家的东西的,何必还要可着劲儿难为人家?”林璐有点着急,现在是一个多现成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一定还能碰到了。 “别急,我心里有数。”林琳并不想解释,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来,一把掐住他的脸蛋,轻轻拧了一下,“乖,用不了几天这群人就要等着走了,到时候你把人安安稳稳送出去,记得提醒周边的城镇提高警惕,防止英国人使坏。” 这才是第一波试探呢,再怎么说也该来两波三波才说的过去,林琳稳坐钓鱼台,根本就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瑾汐亲和丸子亲的地雷~ ------------ 134番外 2 隆兴帝二十七年,太上皇乾隆帝与世长辞,享年八十八岁。 乾隆儿子辈虽然显得人丁稀少,但是孙子孙女无数,老皇帝平日里在圆明园也是含饴弄孙,享尽天福之乐,称为全福;古稀七十岁之后正常死亡算是长寿的标志,乾隆是迄今为止年龄最长的皇帝,称为全寿;乾隆乃是无疾而终、寿终正寝,一辈子圆圆满满,称为全终。 隆兴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三年,亲题“福寿全归”四字,禁民间有悲声,举办喜丧之礼。 寒冬腊月里,隆兴帝嫡长子绵怴冻得鼻头通红,在养心殿的石阶前站了快半个时辰了,也不敢走开,只能用力跺了跺脚。 守在养心殿门口的总领太监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对这样颇为不合规矩的行为却也没有说什么。 绵怴赔笑道:“利公公,皇阿玛几时能办完公务出来呢?”早知道他就听二弟绵恒的话,不这么早过来找人了,现在通报都通报了,自然也不可能再离开进屋取暖去了。 “大阿哥,这个咱家也说不准。”小利子为难了一下,目光往殿里面扫了一眼,叹息道,“您也知道,因为皇上要取消满汉禁婚的规矩,最近大臣们闹得很凶。” 这个绵怴当然知道了,自家老爹一个月前突然宣布要把林家降为汉人,不知道惹得多少人都以为这是皇帝要对林家下手的征兆,他还很为林家担心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人家是这么打算的。 “忠睿公正同皇上议事呢,恐怕还要耽搁不少时间。”小利子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声,心中止不住嘟哝了一句,这俩人还真热乎,见天缩一块不出来,可见忠睿公圣眷。 谁都知道皇上登机后直到如今,最倚重的仍然是他曾经的哥哥林璐,虽然一帮子老臣都没觉出来林璐除了说话能把人噎死外究竟有什么才能,不过备不住人家确实有本事,现在专门分管着同十几个国家打交道的差事,还能腾出手来蹿撵着皇上进行改革。 林琳本身是汉女所出,就算没有私生子这档子事儿,身为皇子时也比满女所出的阿哥身份低了一等,他现在要出手废除满汉有别的规矩,本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这条法令仍然在宗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反应比当初乾隆说要传位给林琳时还要强烈。 不少老亲王从盛京专门赶过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上朝,话里话外讽刺林琳,你爹死了可还没几天呢,你就这样子猖狂一下子踩到了爱新觉罗家祖宗的脑袋上? 只不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林琳当皇帝都当了几十年了,根基已稳,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质疑和职责打倒。 虽然皇令在满臣尤其是皇室宗亲中遭到了抵制,然则正相反,绝大多数汉臣虽然不好嘴上声援,却都在暗中走动,帮着皇帝减轻政令推行的阻力。 绵怴其实也觉得自己老爹抽风,好好地何必做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不过这话他肯定不能说出来,转而问道:“皇伯伯进去多长时间了?” 因为当年林琳跟林家很有一份香火情,林璐在皇帝面前又属于绝对说得上话的人物,几个儿子辈的为了套近乎拉关系,一直都是管林璐叫“皇伯”的。 小利子对着他笑了一下:“估摸着有一个多时辰了,按照往常的规矩,差不多忠睿公该出来了。” 两人正在嘀咕着,果然见养心殿大门被人推开,林璐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住了住脚,定睛一看,立刻笑了一下:“绵怴还在这里等着呢啊?刚刚你皇阿玛还跟我打赌,看你能不能撑两个时辰下来。” 绵怴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还是乖乖露出一个笑容:“皇阿玛跟皇伯伯感情好呢,才拿侄儿开这个玩笑。” 顿了顿,见林璐眼底下有着细微的青影,显然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连忙殷勤问道:“早朝时间快到了,皇伯伯不如先去我的宫殿里歇息一会儿?” 林璐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挥了挥手:“不用了,我再熬一会儿。皇上刚刚叫你呢,你也抓紧进去吧,省得到了早朝,事儿还没说完。” 林琳有个毛病,那就是喜欢早朝前先找人议事,因为他自己有早起的毛病,因此也不乐意让别人睡好。 林璐又是出了名的贪睡,让他早起一次比杀了他还难受,因此此时的脸色并不算好站在养心殿门口吹着冷风,也没有走人的意思。 小利子看得心惊胆战,赶忙道:“林大人,皇上已经嘱咐了奴才等,您可以随意出入侧殿,要不您去歇歇,养养精神。”他哪敢让林路陪着他一块吹风,万一把人冻感冒了,林琳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林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了,因此揉着眼睛含糊道:“那我去睡一会儿,到了早朝的时辰记得派个小太监去叫叫我。” 小利子连声答应了。 林璐实在是困得不行,头挨上枕头就睡了过去,林琳喜欢睡木板床、硬枕头,却专门给他在偏殿里配备了软床软枕,林璐缩在被窝里觉得十分舒服,一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林琳正坐在旁边对着烛火看奏折,听到响动声就知道他终于醒了,头也不抬道:“我让人温了参汤,太医刚刚来诊脉说你有脾虚的毛病,起来后抓紧喝了它。” 林璐撇了撇嘴角,愣了一会儿才回忆起前因后果来,一边懒洋洋坐起身,一边询问道:“小利子怎么没让人把我叫起来?” “我出来后见你睡着,就没让他吵你。”林琳皱了皱眉,“快把外套披上,真受了凉怎么办?” 房间里温暖入春,林璐嘴巴里答应着,却仍然赤着脚跳下床来,凑到他身边探头看了一眼:“又被骂了?” “没有。”林琳白了他一下,就手直接把人拉到怀里坐下,“是我让纪晓岚草拟的《钦定西藏章程》。” 国家大事儿一般林璐都不乐意打听,他就负责跟外国洋鬼子们打交道顺便在林琳想做点事儿的时候给他提供馊主意。 因此他十分不感兴趣地缩回了脖子,埋头在林琳脖颈处嗅了嗅,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你最近是不是发胖横着长了,我怎么感觉搂起来越来越舒服了。”以前林琳硬邦邦的,身上的肌肉隔得他骨头疼,现在摸着却软乎乎的。 林琳明显被噎了一下,脸都发黑了:“冬天衣服穿得多了。”死小子说话真不积德,他每天坚持两个时辰锻炼没有间断过,怎么可能长肉。 林璐偷笑了一下,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轻飘飘道:“乖,不生气。” 林琳颇为气恼,扯着人打算直接往床上扔。 林璐心头一颤,赶忙揪住他的衣服,笑得眉目弯弯:“跟你开点小玩笑都这么当真,你不看奏折了?”前天才刚折腾完,一把老骨头了,他可经不起林琳发疯犯病。 林琳白了他一眼,想到太医诊脉说他最近应当好生休养,方才打消了念头,继续搂着人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卡了这么久十分对不起大家,真切地认识到我就是个番外无能废qaq文章正式完结,十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么~我爱你们 hp新文,马尔福在狮院的崩坏日子,求戳~ ------------ 137番外 3 林黛玉一共给福隆安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小女儿出生的时候,福隆安刚从俄罗斯棕熊的地界回来,手上脚上都是冻疮,裂着口子流血,绕着还是粉红色的女儿,伸手也不敢抱,咧着嘴傻乐:“终于又生了一个闺女。” 他总算是有点了解自己阿玛当年是啥感受了,生儿子固然是好的,可是一胎接着一胎,全都是儿子,那也未免有点让人怅然。 他的嫡长女和小女儿差了十五岁,现在老大都已经嫁人了,福隆安看着自己额娘小心翼翼把孩子抱了过去,笑道:“可叫额娘说中了,玉儿这一胎果然是个女孩儿。” 富察・傅恒两年前重病离世了,福隆安现在承袭了一等忠勇公的爵位。 “女孩儿好,当年你阿玛同我,盼了多少年,到底都没盼来个闺女。”不得不说膝下连个庶女都没有,确实略显孤寂,瓜尔佳氏这两年脸上带了明显的倦色,搂着小孙女,眼睛间却有淡淡光亮闪过。 傅恒去年过世了,她从小养在膝下的大孙女也嫁人了,儿子常年不在身边,瓜尔佳氏跟林黛玉相处得越来越好,对新生儿也是满心的欢喜,此时催促儿子道:“行了,你进去吧,看看玉儿。她身子骨向来弱,如今年纪也渐大了,为了给你生这一胎,冒着不小的凶险呢。” 福隆安傻乐了一下,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迈步走了进去,见林黛玉只着皱巴巴的纯白色里衣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养神。 木莲正在服侍她喝汤药,见老爷过来,赶忙弯腰甩着手帕想要行礼,被福隆安挥挥手阻住了:“怎么样?” “托老爷、老夫人洪福,夫人这一胎做得好,生得也很顺,并没有太大波折。”木莲清清脆脆回了一句,识趣地把药碗递过去,自己悄无声息退下了。 福隆安脸上俱是脉脉柔情,坐在床沿上,扯掉外袍的袖子,用里面柔软的里衣袖子擦了擦妻子的额头:“玉儿,这几年太辛苦你了。” 他一走走了大半年,外面跟俄罗斯的冲突还没有结束,是林琳顾念着他家老婆快生了,才把他调回来的。 福隆安不止一次在心里嘀咕林琳不够哥们了,他这么长时间跟老婆一直是聚少离多,不然怎么着也不会才生出来这么几个小崽子。 林黛玉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来,福隆安赶忙阻住了:“你安心躺着,女儿可爱极了,现在额娘抱着呢,她看到是女孩儿,欢喜得不得了,等她过了瘾,我立刻把孩子抱过来给你。” ――啥叫有了老婆忘了娘? 林黛玉虚弱万分,喘了两口气,才细声细气道:“二爷这是什么话,太太喜欢,是女儿的福分。”生了个女孩儿下来,她心情也不错,不过还没起名字,因此拿水眸只管看福隆安。 福隆安自然明白自家老婆的意思,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女儿叫宁楚格,有东珠之意,不如小女儿叫塔钠,取宝珠之意。” 深知自己不该对福隆安的取名水平抱以期望的林黛玉笑了一下:“爷倒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想要取个跟东珠相对应的名字呢,也显得她们姐妹亲近。” 上次给嫡长女起名字的时候,她刚嫁入富察家才不到两年,脚跟没有站稳,因此对婆婆和丈夫商量后取的名字不好反对――这母子俩真是一般无二的起名无能。 林黛玉微微沉吟了一下:“爷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只是塔钠塔钠的,未免显得太男性化了一点,不若叫雅利奇,意思相近,也更像个女孩儿的名字。” 福隆安眼睛一亮,傻乐了一下:“小甜果?这名字好听,太好听了!还是你的名字好,寓意又好,又听着顺耳!”又低下头吻吻妻子没有多少血色的额头,“咱们女儿,可不就是咱们的小甜果吗?” “而且也跟宁楚格相对呢。”林黛玉轻声提醒道。 ―――――――――――――――――――――――――――――――――――――――― 福隆安四胎后终于有了个没把的孩子,当真是喜不自胜,见到谁都咧着嘴笑,难免惹得别人不舒坦。 海兰察就是不舒坦的那个,他媳妇生了三胎都是女孩儿,虽然有了两个儿子,不过都是庶出,十分嫉妒福隆安跟正妻能儿女双全。 而且他就纳闷了,福隆安怎么那么能乐,富察家的小宝贝刚出生的时候,自个儿还在外面打仗呢,结果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仗都打完了,怎么这人还在乐,热乎劲儿还没过呢你? “嘴巴闭上吧,口水流到城门口了。”他一进军机处就看到工部尚书大人低着头分奏折,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忍不住酸酸开口。 “雅利奇昨天自个儿翻身了。”福隆安白了好友一眼,这么多年了,虽然玉儿为自己生了不少孩子,但是今上好武,边陲连年烽火不断,他在忠勇公府待的时间也不长。 往往是他走的时候孩子还小,回来的时候已经会叫人了,福隆安还是第一次能够像这次一样,看着自己孩子从刚出生一直长到能够自行翻身。 满腔都是成就感的傻爸爸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却见海兰察脸色有点黯淡,赶忙收敛了自己的开怀之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海兰察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他们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小利子的声音立刻就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林琳走在最前面,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蔫蔫的林璐,两个人脸色都不算好看,似乎刚吵了架没多久。 福隆安和海兰察并排站着,不着痕迹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知道今天皇帝得找茬,更小心谨慎了三分。 果然,军机处议事的时候,林琳确实火气挺重的,看谁都挺不顺眼,不过说实话,皇帝十天有六天是不高兴的,一群人也都习惯了,应对起来也颇为自如。 因为边疆停战了,俄罗斯议和的使节也刚拍屁股滚蛋,这次例会没多少事情要讨论,进行了一二个时辰,林琳就兴致不高地挥挥手,把人赶了。 福隆安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走,被林琳叫住了:“珊林,你留一下,朕有几句话嘱咐你。” 林琳同时扫一眼站着没动的林璐,嫌弃道:“公瑜先退下即可。” 林璐也不动脚,只管拿眼瞪着他。 林琳一下子被逗乐了,嘴角上扬了一下,也没再坚持把人赶走,侧眼看着福隆安道:“朕最近想要加封盛京老亲贵,连带着也可以提一提你家的地位。” 福隆安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这话听着直白,其实真没有这么直白,福隆安的傻弟弟福康安已经是贝勒了,他本人也是一等忠勇公,富察家应该已经升无可升了才对――唯一可能用来做文章的,就是他的宝贝媳妇了。 福隆安恨不能撬开林琳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被煮成了浆糊,干笑了一声,叩首道:“皇上圣恩浩荡,奴才等愧不敢当。” 林黛玉现在已经是位比亲王之女的和硕格格了,要是再升一位,那就成了和硕公主了。他一瞬间恨不能泪流满面,太狠了这个,要是真给他媳妇升了和硕公主,那就算完了,老婆出府建立自己的公主府,自个儿的宝贝孩子们就成了没娘的娃了。 那哀哀切切的小眼神看得林琳哈哈笑了三声,林璐插嘴道:“按我朝例,万岁庶女方可得和硕公主殊荣,黛玉身份着实不够,还请皇上三思。”小气死了,不就是接茶水的时候多看了那宫女两眼吗,你竟然就这样子使坏。 林璐觉得颇为委屈,他看人家真不是因为那女的有多好看――那张脸还不如林琳的好看,好吧,虽然也不赖――他完全就是担心这么个美人儿天天束林琳身边容易出事儿,没想到臭和尚误会了,还差点吵起来。 “朕可以开恩,不设公主府。”林琳轻声说了一句。 福隆安肃容道:“皇上屡有施恩,奴才诚惶诚恐,拙荆于国于民并无半分进益,奴才万万不敢当。”祖宗规矩不可费,他真心感激林琳,不过也太不合适了。这几年因为连年征战,林琳受的诘难已经够多了,他可不能再帮着添乱。 林璐倒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偷眼一瞄林琳,这哪是为了他家宝贝妹妹,根本就是这人想要废除公主建立公主府的老规矩。 福隆安再四推辞了,见林琳意兴阑珊挥手让他滚蛋,才行了礼退出了西暖阁。他出宫后绕道去了嘉木舍茶馆,给媳妇买了她最喜欢喝的江华苦茶,屁颠屁颠乐呵呵回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我解释一下,135章是之前放的番外2,昨天真正的更新内容在133章,交代了一下最终每个人的结局~ ------------ 100 番外4+个人志  坂木银坐在一把很古旧的摇椅上慢慢摇晃着,新岛周围的结界会主动攻击所有靠近的人类,他派人去了几次都折兵损将,没有人能成功进入新岛把哥哥的遗物取回来,这把摇椅还是金十年前失踪前主动让他的金黄色闪光风速狗运回来的。 他哥哥终生未娶,跟一群小精灵独居在新岛,在他失踪后,银成为了火箭队的领导者。不过他也没有干几天就主动退位了,让自己的大儿子继续干下去。 现在坂木银一边抚摸着自己最初的伙伴——已经长到接近三米长的大力鳄——一边跟围在膝边的孙子孙女们讲故事:“就这样,我父亲娶到了我母亲……” “爷爷,太爷爷的故事我们已经听了好多——好多遍了,就不能讲讲别人的吗?”其中一个梳着翘马尾辫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银慈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你想听谁的故事啊?” 另一个脸上带着麻点的小男孩儿机灵地接话道:“大爷爷,我们都想听大爷爷的故事!爷爷您给我们讲着听吧?” “上次我们讲到哪里了?”银有点记不清楚睡前故事的进度了,旁边的大力鳄温柔地蹭着他的手掌心。 另一个微胖的小男孩儿喊道:“他们在满世界环游寻找着超神兽!太帅了!” 银露出点怀念的神色来:“是啊,他们都说我哥哥天生就是统领超神兽的人,他真的很有超神兽的缘分——那么多冒险家和野心家终其一生满世界探索,都无法见到一只超神兽,但惟独他,他们找到了好多好多的神兽和超神兽。” “先是洛奇亚、梦幻、雪拉比,再是凤王、固拉多、烈空坐,后来他们还从海底找到了盖欧卡,甚至从虚无之地找到了沉睡中的□□神阿尔宙斯……”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怅然道,“哥哥后来对旅行失去了兴趣,可是超梦坚持一定要找到基拉祈,只可惜一直到哥哥失踪,他们仍然没有找到。” “那是什么东西?”最早插话的小女孩儿大着胆子问道。 “基拉祈是传说中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小精灵,但是它一千年只会出现一次,很可能现在并不是它睡醒的时机。”银抿了抿嘴唇,“超梦想要借此同我的哥哥共享生命,但是很可惜……” 一时间孩子们全都安静下来,银恍惚回过神来,赶紧笑了笑:“没事儿,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去,哥哥临走时也说他觉得这辈子都是赚来的,已经很值了。” 虽然他不能派人进入新岛,但利用大范围的探测工具却能够探测得到,现在在上面生存的只有金收服的那些小精灵了,超梦不知所踪,也没有探查到人类存活的痕迹。 ——银那时候就知道结局了,如果他的哥哥还活着,是不会抛下这么多小精灵独自离开的。 他倒是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条噩耗,只希望哥哥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幸福安然。 ——————————这里是时间转换到十年前金失踪前的分界线——————————— 金卧病在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有时候会让风速狗叼来一面镜子看看自己此时满脸皱纹的模样,然后止不住地发笑,咧开嘴看自己所剩不多的牙齿继续笑。 超梦每当这时都非要守在旁边表情阴冷地看着他,金感觉舒服点时就要苦口婆心劝它:“我都没几天活头了,你就不能露出点笑脸来给我看看?” 超梦被他一劝,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脸拉得更长了:“要不是你死活不再跟我一起寻找基拉祈,说不定我们现在都能把它找到,许愿让你长生不老了。” 它就纳闷了,连比基拉祈更难找到的烈空坐啊阿尔宙斯啊都能找到,为什么偏偏就那一个真正需要的死活都找不到呢? 超梦想起来就觉得气噎,金倒是看得非常开,无所谓道:“我反倒觉得咱们在新岛定居的这几年过得才非常幸福呢,对于一个宅男来说,你不能对我要求太高了啊。” 几年前他们找到了确切的证据,证明基拉祈最少还要到两百年后才能再次苏醒。 呵呵,要是二十年后他还有心思用多吃蔬菜少吃肉,饭后百步走之类的养生方法挣扎一下,可二百年后,再怎么撑也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金干脆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波克基古小心翼翼凑到他的脚边趴下,电龙牵着他的一只手蹲在一边掉眼泪。 金特别无奈,想动动手都揉揉他们,却感觉现在说话都有点困难了,喘了一口气,轻声道:“梦梦,你帮我把它们抱过来再看一眼。” 超梦先把波克基古提了起来,放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不要压住他的胸口,木着脸道:“我是不会哭的。” 小样尾音都是颤的,还不会哭呢。金笑了笑,缓缓道:“你相信人有来生吗?” 超梦:“不信。” ——唉,你要是说信该多好,我就能拿这个糊弄糊弄你了,熊孩子临到最后了都不肯让他好过。 金只好换了一种说法:“那反正你都有时空手环了……揪下来一根我的头发,去未来找那些聪明的超梦,把它们制造出来的……复制机器拿来,复制一个我不就好了吗?” 这番话他说得可费劲儿了,而且脑子也有点发懵,想了好久都没想起来能复制小精灵的机器叫什么玩意。 “你是白痴吗?复制体又没有原版的记忆,我能制造一千个金,他们也都不是陪着我走遍了全世界的你了。”超梦骂了一句,又有点后悔不该这时候凶他,低头拿肉球帮他揉着额头。 喘不上气来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了,金连看风速狗都看得模糊了,提醒道:“那好吧,随便你,说好的不准哭。” 超梦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废话,你以为你值得我哭?” 金想说一句“那就好”,然而意识渐渐下沉,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超梦眼睛模糊得也看不见东西了,拿肉球轻轻戳了他一下又戳了他一下,眼泪终于忍不住滚得满脸都是,抽噎着骂道,“蠢死了,我这辈子终于成功骗到你一次了……” ——可是它一点都没有成就感。 ———————————————————————————————————————— 超梦没有把金葬掉——它去冰之岛把急冻鸟给抓了过来,利用对方的强大冰系技能把尸体冻住,它抱着这一坨冰继续寻找基拉祈。 这一找就找了一百五十年,超梦几乎翻遍了全世界的所有角落,在最后在南极冰川底部找到了熟睡状态的基拉祈。 超梦抱着那坨冰块守在旁边一步不离地又等了五十年,千年彗星从天空中划过,基拉祈借助彗星的力量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千年中它可以保持七天的清醒。 超梦早就借助每天都去打扰阿尔宙斯的沉睡,从烦不胜烦只好有问必答的超神兽老前辈那里打听清楚了,基拉祈头部的亮蓝色纸条其实是传说中的“许愿筏”,在上面写上自己的愿望,基拉祈就能满足。 因为对方脑袋上只长了三个纸条,所以一千年只能许三个愿望。超梦在人家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毫不客气地直接伸手把基拉祈头上的三个纸条都扯了下来,掏出笔来一本正经写上:“愿望1:让坂木金复活”“愿望2:让坂木金能活到天荒地老”。 第三个愿望它一时间不知道要许什么好了,干脆就先不写,捏在手里紧张万分地盯着基拉祈。 从睡梦中刚苏醒就有活找上门了,基拉祈茫然状态沉默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先是看了看手中的前两张纸条,又看看超梦怀里抱着的那个大冰坨,迟疑道:“叽哇~” 超梦很干脆地一点头:“没事儿,只能灵魂状态存在就灵魂状态吧,总比就这么死掉的好。” 它说完丝毫不留恋地把自己当宝贝似的抱了二百年不撒手的冰块随手给扔掉了。 金以阿飘状态浮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超梦对自己尸体做的惨绝人寰的事情,斥责道:“喂,快捡起来,我得把我自己好好安葬了!” 他本来以为说完这句话后,超梦该先别扭一下呢,没想到超梦第一件事儿就是用超能力把他拽到怀里搂着哭。 金:=口= 他有点被吓到了,所谓的死亡对他来说就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对于超梦来说,这二百年一定很难熬。 其实他们现在都根本碰不到对方,金看着超梦抿着嘴巴哭得跟找到了妈的孩子似的,也没法给它擦眼泪,只能柔声哄了几句。 幸好超梦也觉得丢脸,很快就止了哭声,用超能力直接就把眼泪给蒸发了,抬头见他还在看着自己,更觉得丢人了,想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它一低头,正好看到自己手中捏着的最后一张“许愿筏”,提笔一本正经写上:“愿望3:让超梦神变得更美丽。” 超梦对于自己无敌的战斗力和无敌的智慧都已经很满意了,它一想到总是有没良心的某个人黑自己长得像袋鼠,想着趁这个机会做个免费的整容手术。 基拉祈接过来看了看,歪着脑袋皱着眉头努力了好久,结果那张许愿条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超梦急忙对着金问道:“你看,我是不是有变化?” 金凝重脸摇了摇头:“没啊,一点都没有。” 超梦正想扭头向基拉祈控诉它货不对板,就看到对方非常遗憾地摇头道:“叽哇~”它用许愿之力搜寻了所有的生灵,“超梦神”查无此人或者小精灵,所以这个愿望只能报废了。 超梦:“……” 阿飘状态的金生怕它再发飙把救命恩人给活活弄死,转移话题道:“风速狗和电龙它们都怎么样了?” 小精灵的寿命普遍比人类要长,超梦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都活得好好的呢,三天前我还回去看了它们,风速狗都是当祖祖祖爷爷的人、狗了,你家电龙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小卡蒂狗们的妈妈,它们世世代代都守护着新岛。” 它掰着肉球继续数:“还有暴鲤龙,已经回归大海成了海族的统领,它每年在暴鲤龙迅游季都会返回新岛,遇上遇难的海员还会救一把。波克基古驮着狃拉五十年前在远古的山脉中找到了一群未孵化的波克比蛋,它们现在正在那里守护着刚出生的波克比宝宝们。” “臭鸭子一直都不肯进化,嫌进化后的哥达鸭太威武雄壮,害得它没办法扮猪吃老虎。不过它过得可滋润了,跑去梦工厂当小精灵明星,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白痴们尖叫着举着相机拍照。”超梦提起可达鸭来还习惯性地翻白眼,见金一边听一边笑然后还一边红了眼眶,倒也释然了,叹息道,“不管怎么说,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金抬手做出一个抚摸它脑袋的姿势来,“不管怎么说,真是太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根据本来的设定,写到金死掉了就算完了,亲爱的们嫌弃年龄梗太虐的呼声太高,所以就根据建议加上了基拉祈~阿飘状态什么的也已经很好了吧~ 其他的番外要么是不知道怎么写,要么是写了感觉不对头就删掉了qaq磨蹭了这么久,算是所有的番外都写完了,槽神正式完结,感谢所有的亲们! 咳咳,顺便厚脸皮丢个专栏地址,求包养啊亲们!么么哒!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