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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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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我要吃素
春城飞花迷了人眼,柳枝摇曳生了婀娜,浅草青青没了马蹄。那一年是开皇四年清明前,上柱国府。
每日醒来,习惯性地摸摸床边,无数次希望自己仍躺在那张榻榻米上,而不是眼下这绸缎幔帐硬邦邦的床榻上,尽管这床榻比起榻榻米来要舒服许多。但是榻榻米是属于她杨笑澜的,二十一世纪,床榻是别人的,公元六世纪。六世纪的中国,根本不用软趴趴的榻榻米。
更荒谬的是每天打开门就有两个操着半懂不懂不像陕西话不像陕西话,洛阳话不像洛阳话,不知道什么话的丫鬟叫她四少爷,这幸好不是二少爷,否则不就成了杨二了嘛!害得她每次都忍不住摸摸自己,该有的还有,该没有的依旧没有。她想过歇斯底里地让那些叫她四少爷的人统统来看一下她的真身,b-cup女儿身,如假包换。但是那个人说,如果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就杀了那个人,然后拿人肉给她做包子吃。她没有去探求真假,一来她觉得那个人不像是开玩笑的,二来她也不喜欢吃肉包子。
没有科学怪人发明什么牛掰哄哄的机器,没有闪电、雷击、雪崩、流沙、塌方、车祸,统统没有,也没有彩色晕眩的门,只是睡觉。当每天花十个时辰躺在床榻上睡觉醒来,睡觉醒来,睡觉醒来,醒来仍旧没有醒到二十一世纪,杨笑澜才认命地承认自己是真的穿越了,绝望地赤手空拳地穿了。
睡觉时还是在榻榻米,上面有个大大的毛茸茸地温暖的兔子,醒来时是在大街上,被无数穿着古装的人围观,这种时候,她唯一能够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那些人还对她说着乱七八糟的方言,之后就有几个穿军装的恶狠狠地驱散众人,毕恭毕敬地将她请到这里。这朱红的大门和异常威武的石狮子着实令她大吃一惊,大门上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上柱国府”。
那个人见到杨笑澜既不惊讶也不诧异更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淡淡说了声:“四弟你终于来了,旅途劳顿,请先进房休息吧。”便命人将杨笑澜送到了厢房。这杨笑澜尚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身在梦中连那个人的面孔都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在这异世落了户。她同那个人说道:“我是个小姑娘,不是你四弟。”
那人竟只是轻轻一笑,道:“会是的。”继而又阴沉着脸正容道,“倘若你跟别人讲了这番话,对方必定人头落地,至于你……倒是有点口福,可饱尝一顿人肉盛宴。”
杨笑澜忍不住冷笑道:“是清蒸红烧油焖烧烤还是干脆做刺身?骨头是跟萝卜炖汤呢还是跟莲藕炖汤?这心肝会不会油里炸一炸,然后用蚝油浸一浸?你吓谁呀你?切,我是从小被吓大的!我要回家!”
那个人又说道:“倒是对吃挺有些研究,不过那样太费事,只会剁成馅给你吃包子。回家?想回家是吗?很好。在此处好好想想,等你想通了我再来。”
“想什么?想要不要做你什么劳什子的四弟?拜托,大哥,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我才睡醒,还没搞清楚状况。为什么你的衣服那么古怪?为什么你们说的方言那么奇怪?偏偏我还能听懂一些。这多半是我还在梦里面吧……”
“你是才睡醒不久,还以为身在梦中?既如此,等理清了思路我们再谈。不急。”
那个人走了三天,杨笑澜睡了三天,也想了三天,听了三天,三餐吃喝均有人服侍,只是不许出门。她也没要求过出门,出了此门之后呢?还不如留在此处,至少有吃有喝。看得出来,自己身处的府邸是非同一般的豪华,吃食也算是丰富,只是整日里馍啊馍,肉啊肉的,让身为海上人的她十分不惯。一两顿当是尝鲜了,三顿还能勉强接受,四五顿一来就是要命了。才三日光景,嘴里就生了溃疡。
这羊肉汤里是捏得细细小小的馍,杨笑澜端起碗,又放下。右边牙床胀痛,又是溃疡又是牙疼,火气竟如此之大。这半边脸肿得像猪头似的情况下,又是羊肉泡馍,她才不管那羊肉是何等的珍贵,不管那馍是否出自一等厨子之手,她只想吃素,吃青菜、鸡毛菜、杭白菜、娃娃菜、芹菜、菠菜,只要是绿色叶子的都可以。她终于发出了含糊又盛怒地咆哮:“叫你们老大来,我要吃素,我要吃泡饭,我要南方的厨子……大哥,我答应你。”
那个人进来时带着得逞的笑,杨笑澜的妥协在他看来是必然的,道:“四弟从南方来,定然不习惯北方的饮食。这几日已请得临安的厨子,定叫你吃得满意。”
这几日?狗屁!笑澜在心里直骂他道貌岸然。他知他弟弟从南方来投奔又不习惯这儿的粗菜粗饭,定是早就备好了的。“这年头,光听说逼良为娼的,没听过逼人家姑娘做弟弟的。堂堂上柱国,岂不可笑?”
“哦?你已知晓我的身份了?”那个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不知。进来的时候看见门口写着。”这几天光吃喝拉撒想不开了,杨笑澜还真没想这方面的事情,只觉这人对她并没有恶意,到了此刻,她才有心思起打量面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这脸嘛,也倒是可以说很有几分英俊的帅气,身型挺拔威武颇具气势,眼神里又有几分运筹帷幄的韬略和隐隐暗藏的杀伐之气交织在一起,此刻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戏谑。从头看到脚真是大好型男一枚,鉴定完毕。
“看够了?”那个人瞪了杨笑澜一眼,这肆无忌惮的眼神,在他此生中几乎从来没有碰到过。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天晓得是不是要看一辈子,兄长。”杨笑澜挤挤眼睛,说道。
那个人笑着摇摇头,眼前的人倒是随遇而安的可怕,说道:“你倒是令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会惊会怕,倒是不曾想,居然这么快就会说笑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进入了死地,那么你会是我的生门。”杨笑澜苦笑,怕有用的话,她早怕了,至少有人提供住处供她吃喝,不算很坏,是吧?“话说,这是哪一年?”
“大隋,皇上登基已有四个春秋。听派去找你的人说,四弟来京途中遭遇不测,还失踪了一段时日,让为兄很是担心。”
“兄长所言甚是,小弟我山水迢迢来投奔兄长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劫匪,我一路跑一路逃,心里就是想着要早点见到兄长你啊,结果不知道是撞了树还是撞到了小山丘也有可能是给吓得,这脑子多半是磕坏了,好多事情都模模糊糊记不清楚。还望兄长多加提点,多加照顾。”杨笑澜还假惺惺的哭丧着脸,做伤心状,又道,“竟连兄长都记不得了。”
那个人看她这幅惺惺作态,终忍不住大笑起来,“师父说的没错,你真是有趣。”
“师父?有人跟你说过我要来?还是说,我是被你们弄来的?”如果没有记错,理论上来说杨笑澜在这个朝代应该并没有相熟的人。
“你也很聪明,很好。我们一样样来说,本人杨素,刚被撤了御史大夫的职务目前赋闲在家休养生息,家师毗卢遮那。几日前家师已经算准了有人自异世来,也算准了四弟的不测,那个异世来客和四弟有缘,是四弟命运的延续。” 说起不幸亡故的四弟,杨素面上带上了些许戚戚然。
“那尊师有没有说,这位来客因何而来,几时离开?”
“因运而来,至于离开,家师只说你需要找起几样东西才能离开。”
“拜托,又不是打游戏,找齐几样东西……”杨笑澜嘀咕了几声。
“具体要找些什么等见了家师,他自会与你说晓。我只知道,你的到来与后世的一场浩劫有关,也与我认识的人有关。”
说到认识的人,笑澜捕捉到杨素语调里的一丝变化,换上一副八卦的表情,问道:“你认识的人?”
“一个失踪多年的人,我的师妹。”杨素知道笑澜的想法,倒也不加掩饰,又道,“四弟杨宁,字笑澜,语笑嫣然的笑,波澜不惊的澜,天和六年二月十三午时生,今年十四岁。”
“啊,和我的名字一样,我生日也是农历二月十三,也在午时。”这未免有些太过巧合,巧合的有些惊悚。
“方才说了,家师算出你们有缘,而且,你们连长相也十分相似。”
杨笑澜面孔一抽。说一个女孩长得像一个男孩,到底是在说这个女孩长得粗还是这个男孩长得娘……她只想骂娘。
杨素见她一脸纠结,哈哈一笑,道:“笑澜的母亲是临安人氏,故而他也长得颇为秀气,身子骨又很纤弱,与你的身形也有几分相若。”
“等一下,你说他才14岁……可是我。”杨笑澜指了指自己,道:“我都二十了。这差别也太大了吧!你让一个20岁的青年去扮演一个14岁小孩,你你你,太信任我的演技了吧。”
杨素从头到脚看了看杨笑澜,方露出一分诧异:“你居然二十了。”
“是啊……”
“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最多十五……”杨素略一沉吟,道:“无妨。最多幼时老成些,长大了稚嫩些。上战场时带个面具,也足以慑人,无惧。”
“什么?上战场?”杨笑澜又是一惊,她小细胳膊小细腿,十足的文弱样,50米勉强跑,800米绝对放弃,还要她上战场?
“我杨家世代良将,你自然也不会例外。况且,若是你不东征西讨,如何找寻那几件回去的宝物?”杨素说的是理所当然。
“你还是杀了我吧……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提也不能挑,连骑马都不会,怎么上战场?”杨笑澜干脆双手双脚一摊,躺在床榻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无赖样子。
“你放心,我会亲自传你武艺,我师承毗卢遮那,家传枪法无双,配上师门练气的法门,事半功倍。至于骑马射箭,也自会教你。你想想,金戈铁马之中,运筹帷幄,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何等的潇洒,何等的威风!况且,你若不是我四弟,难道想做我四妹么?十四岁嫁人生子?”
威逼利诱齐上,直中要害,这杨笑澜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难道要离开好吃好住四处漂泊?还是真的一头撞死?别说人生地不熟什么都不会,离开了杨素,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且杨素在历史上也算是赫赫有名了,文治武功,最绝的是无一败绩,那只要跟着他,倒不怕战死沙场。句句在理,句句在理啊。杨笑澜想通此节,重重叹了口气,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道:“盛情难却,既然兄长大人你如此抬爱,小弟也只能遵从了。”
杨素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和四弟杨宁只在临安相处过一段时间,感情算不上亲厚,得知死讯心下也只有些许凄然。眼前此人与幼弟眉宇间十分相似,但性子却活脱脱不同,杨宁对于他这个长他二十七岁的大哥有些惧怕,有些敬畏,但是她却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表情生动,有一种迥异于身边人的洒脱,同时也予他一种十分可亲的感觉,这莫非就是师父毗卢遮那所说的缘分?
未见到杨笑澜之前,听毗卢遮那师父说起异世说起浩劫,说起这个跨越时空即将来到的人,他觉得她可怜又可悲。穿越,脱离了时间和空间,是一种比背井离乡更可怕地孤独,因为穿越的人基本没有回去的可能,若不能割裂往昔便只能日日在思念里沉沦。尽管毗卢遮那师父说找齐几样东西便可以回到她原来的时空,但是杨素却觉得希望甚微。
而杨笑澜的到来却预示着那个使命的开始,对于这项使命,一切充满了未知,他只知道他的师妹尉迟世云因这项使命音讯全无。她带来的是希望还是其他什么,杨素说不准,但是他却觉得她十分有趣,不管是三天三夜逃避现实一般的昏睡,还是和他交谈中表现的狡黠,他觉得也许她的到来能给他沉寂的生活带来一点乐趣。虽然他是大隋八大上柱国之一居功显赫权倾朝野,可是因为毗卢遮那师父远超世人智慧的熏陶,尘世间的功名对他来说已不再具有足够的吸引,反而他觉得这是一场游戏,权力的游戏,生死的游戏,天下人的游戏,尤其在不久前因为一句戏言而被责罚之后体悟更甚。毗卢遮那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大隋短短三十八年基业,于整个历史不过沧海一粟,起初听闻这个信息,他无法相信,他们励精图治竟然只能维系三十八年,可是秦始皇号称的万世基业也不过二世而亡,帝王大业不仅需要实力也需要运气。如果王朝更替正如毗卢遮那师父所说是一种自然规律,那么他口中的浩劫究竟是一场什么浩劫呢?
杨笑澜看着杨素脸上的表情变化,心头有些发憷,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心底的思绪万千里究竟隐藏着多少阴谋诡计或是算计。可是转念又想,她对于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相反的还是一个累赘,一个隐患,因为如果真如杨素所说自己练习武艺从了军,那么女扮男装这种事情,对于朝廷是欺骗,有抄家灭族之险,就算不至于那么严重,也会是口实,是把柄,是障碍。而先前杨素所说的浩劫,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和她有关?她八字不好不坏,又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她能做什么?她能怎么做?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既来之则安之,她是回不去了,只能跟着杨素多学点保命的本事,至少就算之后两人闹翻了,她还是能继续好好地生存下去,对于一个通晓历史的人来说,选择明主为相为将不该是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嘛。想到这一点,杨笑澜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笑容扯动了红肿的牙床和溃疡,她只得哎哟哎哟叫唤两声,回到争取最初的利益上来。她要吃素!她真的要吃素!
两人的最终谈判结果是,杨笑澜可以依照杨素的安排练字、读书、习武,甚至去参加什么比试,而杨素需要提供给笑澜合口味的食物包括足够的蔬菜和水果,一间独立的小院,让她天天能够洗澡,要给零花钱,婚姻大事由自己做主,还有一些能让笑澜护肤的水粉。大兴天气干燥,笑澜又细皮嫩肉,她不想自己的脸风吹日晒变成了砂皮脸。
听到这些个要求,杨素只笑她婆婆妈妈。笑澜不屑,她本就是个女子,前路尚且迷茫一团混沌,她看不清楚,那对她来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和自己的胃。吃好喝好睡好脸保好,一切都好。
末了,杨素又问道:“日后上了战场,你可敢杀人?”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笑澜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当下豪气干云地说道:“那自然是要杀的,不杀人难道被杀么?”
“好好,有趣,实在有趣。”杨素大笑,甚是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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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毗卢遮那
一间小院,一个叫做惊鸿的丫环,一个临安的厨子,杨笑澜便在这个年代里安了身。午夜梦回时常惦记在另一个时空里的父母,她的穿越,不知道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失踪么?还是死亡?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又不敢去确认到底是什么。她时常想,究竟几时才能回到属于她的年代里去。她二十岁的时候,三十岁的时候,四十岁的时候?还是要在这个时代里终老?甚至死于非命?假如死可以回去……笑澜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而杨素则直接同她说,不妨一试。
可是这又不是玩游戏,game over了可以重头再来,如果死了一切回不到原样呢?杨素说,这个问题不如留到和他的师父毗卢遮那见面时讨论,如果到了那时,她在这个时代里还是生无可恋的话。这样的思绪维持了不过几天,因为之后杨笑澜几乎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这回事。
杨笑澜的到来或许对于杨素来说,是一件乐事,他可以□笑澜为乐;但对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噩梦。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能轻轻松松学个绝世武功,吃个鲜果尝个内丹,得到雄厚内力,力拔山气盖世,她非要勤勤恳恳受此折磨?骑、射、枪、书轮番上阵,折腾得她死去活来,死去活来。每日鸡鸣时必起,跑步十里,骑马一个时辰,长枪挥举五百下,射箭五百支,两个时辰打坐,学枪招后还要用颤抖的手去抓毛笔写字。她又是跌得鼻青眼肿,又是屁股磨出血泡,又是拉不开弓,手还酸痛酸痛地和腿一起发抖。
那长枪长七尺重二十斤,又比杨笑澜要高出很多,尽管杨素已经答应去为杨笑澜订制一把适合她身高的长枪,可是重量绝对不下十五斤。要说这枪,是兵家之贼,最是难使,可谓十日练拳,百日练刀,千日练枪,枪要身形灵动,翩若惊鸿,拦、拿、崩、点、穿、劈、圈、挑、拨各种要诀。杨素又说剑乃兵中君子,万日练剑难,若是笑澜真要保命,学完枪之后还要学剑。
每次笑澜问他,能不能不学了,不上战场了?
杨素笑笑,只说,谁家的女儿到了十四岁,皇上赐婚给谁家,又说谁家的公子到了娶妻的年纪,或者就干脆笑而不语。抵制胡乱结婚果然是古往今来催动女性奋发向上的动力。如果眼神能化作箭支,杨素早就被笑澜射成了马蜂窝。最后笑澜只能和杨素商量,先练字再干体力活,待她不再给马摔得屁股开花,屁股也不再痛了,这骑马的活儿可以隔天做了;又等射出去的箭基本都在箭靶上了,射箭也可以改成隔天一次了;只有这枪法、练字和打坐,需日日勤,练字以养神意韵,打坐以凝心聚气,练枪——枪法实在太过复杂,不练好别说杀敌连自保都难。这紧锣密鼓的操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从早到晚从春到秋,以至于杨笑澜到了这地方六月有余除了跑步、骑马在校场,其他时候根本没有出过上柱国府。
成果?成果就是当杨素终于带她出门时,她一身白色小袖长身袍,腰间悬着长剑,跨坐在杨素特意为她找来的被她称作十三的小黑马上,说不出的年少潇洒,引得路人注目连连,都想着这是谁家的少年儿郎面儿如此娇嫩,身姿如此飘逸。若是着一席宽口长袍,飘啊飘的,倒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样了。
连杨素都夸赞她说,许久不见她如此奕奕的神采,一改平日里睡不醒的模样。这要是带去朝廷官员聚会,让大臣们认识认识,要求结亲的不知该有多少。
杨笑澜狠狠白了他一眼,腹中直骂他刻薄。唯一的好处就是瘦了,身上的肥肉都成了肌肉,连胸也连带缩水了。
杨素见笑澜不理他,又说,若是进宫见了皇上皇后,估计会把她招了去做驸马,把五公主许给她。
“别,大哥,我跟小毛姑娘没有共同语言。”笑澜听到什么公主就头疼,比她,不是,是比他还小两岁的公主,也就是刚满十二岁的公主,能有什么看头?在她的观念里,十二岁的小姑娘还在读小学,这才读小学的小姑娘要嫁给她,不是要吓死她么!更别说她还是女子的身份了。
“原来你喜欢成熟的女子,为兄领会了。”杨素懒洋洋地骑着马,一点也没有领兵将领那种威风。
“神经病!”杨笑澜戴上宽沿的帽子,放下面纱,策马飞奔起来。这帽子是她特地命人准备的,一来防晒,二来防风防尘,免得这呼啦啦的西北大风吹裂了她的小白脸,为了这脸,她可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为此杨素还笑她,只有娘儿才戴,她才不理会他,因为她本身就是女人,她要好好养护她的小白脸。
杨素见她策马撒欢,也不追赶,只提气问道,“四弟,你知道去哪里嘛?”
“不知道。”笑澜远远的回答,她只尽情享受这纵马狂奔的快感。这一刻,她方觉得,之前的辛苦完全没有白费。
不过好景不长,没一会儿功夫便给巡城的士兵拦了下来,天天埋头练功的她可不知道这城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跑马的。既然被拦了,她只能迭声道歉,等着杨素慢悠悠地赶上来,士兵一见杨素,立刻行了礼问了好,态度是非比寻常的好。纵使杨素被免官在家,威名仍在。士兵听说杨笑澜是杨素的四弟,又见她适才没有提起杨素的名字态度也不似其他官宦子弟那般傲慢,对她的印象大好。恭恭敬敬请了她上马,还小心翼翼地为她牵马,弄得不习惯被人这样服务的杨笑澜很是别扭。心里不禁又咒骂杨素几百遍,这种事情都不提醒她,还故意慢吞吞地让她出丑。杨素见她面色不佳,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嘿嘿一笑,除了杨笑澜的好脾气,其他的还真在他的意料之中。
之后那一路,杨素问什么说什么,杨笑澜要么不搭理他要么就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最后两人在靖善坊内的一处叫做大兴善寺的庙前下了马。杨素是常客了,自有人上前牵马栓马,他只管领着杨笑澜一路向内。笑澜惊诧地发现,庙里面竟还有来自印度的和尚阿三。走到大殿外的一棵树下,杨素让笑澜等着,他先进去找他的老师毗卢遮那师父。
杨笑澜四处打量着这刚被扩建修葺占地大建筑多的宝刹,有些出乎意料地发现梵文的六字真言,她不认得梵文,但是却认得六字真言,原来这六字真言并不是藏传佛教独有,原来早在隋朝,中原地区竟也已经有了密宗,那即是说,密宗并不仅仅是指藏传佛教。她眼睛看着六字真言出神,耳朵里却听着一侧佛堂里传来的诵经声,除了听齐豫唱经,她从来不知道居然还有这么动听的念经声,“……解脱觉有情,行一切如来,觉利益佛心,诸菩提无上,遍照最胜王,自然总持念……大根本大黑,大染欲大乐,大方便大胜,诸胜宫自在……”警示的字句随着温柔平和的女子声音缓缓吐出,让她的心头为之一震。正当她想循声而觅时,只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犹如当头棒喝。
“笑澜也识得这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么?”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自然认得。”杨笑澜口中念着六字真言,回过头朝来者望去。只见一个干净朴实的老者,白眉妙目长胡子。乍见对方的那一刹那,她似是从那双闪着熠熠明光,有着海样智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慈悲。那是一种仿佛可以洞穿人心,洞悉世间一切苦难的怜悯和慈悲,让她觉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笑澜的大明咒念得极好,可见也是佛门有缘人,需知此咒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观音持此咒而修行成佛,间中蕴藏了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老者拈须微笑,似是对杨笑澜十分满意。
“您是杨素的老师?预测到这一切的毗卢遮那师父?”
“老朽正是。”
这毗卢遮那师父让杨笑澜觉得十分亲切,伸出手去摸他长及至肩的耳垂。“师父,您的耳垂真心像佛。”
毗卢遮那师父倒也丝毫不介意她的逾矩,只问道:“你是怎么看佛的?”
笑澜略想想,说道:“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电视剧就类似于你们现在的戏文,只是展现的介质不同。里面说,满天的神佛都只是无力的旁观者,而《道德经》里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想,菩萨有灵,定是能看到世上的一切,但是他们又怎么插手呢?人有自己的规律,自己的命运,他们的不插手就是一种公平,一种慈悲。况且,人类涂炭生灵,为了私利争斗不已,算是为恶已久,若不是神佛,恐怕人类也会经过好多个灭世吧。”
杨素轻轻鼓掌,毗卢遮那师父则微微额首。
杨笑澜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杨素是不是已经灌顶了?”难怪他有惊人的智慧,又不执著于眼前的富贵。她这才有些明悟,为何这杨素和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没有一丝一毫对于权势的留念,反而对她所在的21世纪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杨素在一旁同毗卢遮那师父说道:“老师,您果然没有说错,此人甚是有趣,还有些信手拈来的聪慧。”
“所以她是有缘人。你可愿意入我门下?真言宗传承十分清净,只许口耳相传,非我法门者,不得其法。”
“入不入门的,能过一会儿才说么?我来此半年有余,天天被折腾得不残即伤,等得就是能亲自问问您老人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笑澜似有期盼,希望眼前这神兜兜,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能解她的惑,答她的疑,为什么是她!
毗卢遮那师父却说道:“问你的心,答案就在你的心里。”
“你们是密宗,不是禅宗,何必打这种机锋?这也需要参悟吗?”
“应劫而来,应运而生。来时来,去时去。”
“为什么是我?”
“你是有缘人。”
“有缘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意思么。”
“正是。”
“也是胡乱一指,跟踩着狗屎一样吧?”
“如此说,也无不可。“毗卢遮那师父微微笑道。
“那我要怎么做呢?”杨笑澜苦着脸。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说的都是些她知道的事情,难怪老和尚说,答案在心里。可不就是在她心里么!
“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嘛?顺其自然,等待契机的出现。这段时日,老衲一直在翻阅古籍,在几位天竺僧人的帮助下,总算知晓,这改变乾坤需要的四件器物。”
“四件那么多?是什么?”
“两颗心,一张脸和一尊佛像。”
“这也算知道要的东西了么?大海捞针啊师父!说了又等于没说。”杨笑澜气极,一巴掌拍在一侧的香案上,嗡嗡作响,声调也不自觉地提高。若非眼前的老者实在是一脸佛像让她满嘴的恶言无法言说,否则这粗话脏话早就涌了出来。这一掌拍下,香案纹丝不动,倒是打痛了她的手。她连忙将手放到嘴边吹吹,痛得嗷嗷直叫,现世报来得真快。
只听得一声轻笑,杨笑澜循声望去,恰见一张如冷月清辉,花树堆雪般的脸从方才传出念经声的佛堂探出,一脸的忍俊不禁。而杨笑澜见到那张脸,竟张大了嘴,痴子般的凝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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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尉迟炽繁
杨笑澜看着那女子打开佛堂的门,看着她着一袭素色缁衣,戴着缁帽,脚踏黄褐色罗汉鞋,同毗卢遮那与杨素点头打着招呼,轻罗漫步缓缓向他们走来。步态是如此轻盈,身姿是如此曼妙,眼波温婉流转,而那张清丽的素脸硬生生地她的三魂七魄将夺去。残存着的意识在她的脑海中仿佛展开了一幅画卷,冬去春来的瀛洲玉雨下,无数白色花瓣静静飘落,那个女子就似那晴雨仙子一般盈盈而立,看到她就好似看到了那一树的梨花,粉淡香清。
那一瞬间笑澜嘴边涌上了无数古往今来描写梨花的诗句交织在一起,打散了拼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来,当她看着那女子走到她跟前,几乎就要与她擦肩,她只想到那一句,也只说得出那一句:“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似喃喃自语,又似故意说与那女子听见。不管目的为何,那女子停了脚步,一双美目颇有些惊诧地向笑澜投去。这如水的眼眸让笑澜失魂之余又有些心神荡漾,忽地,脑袋被重重拍了一下。
“唐突佳人,想做登徒子么!”却是杨素,带着几分调侃。“小小年纪便想成亲了不成?对着出家人也发痴,改日为兄带你去各位大人府上拜会,不愁没有好女子可娶。”
“你去死!”笑澜神往的心情全消,立时别转头去,捏起小拳头,对着杨素恶言相向,“我又没有恋童癖!”
恋童癖这三个字,在场的三个人都需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这个年代,许多女子十四岁便许了人家,甚至在这个年纪生了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的不过一年事情。可是在杨笑澜眼里,十四岁才念初中,十八岁才高中毕业算是成人,都属于小孩范畴,向小孩下手,简直令人发指。
杨素哂笑道:“杯盅般的拳头也好意思来我面前挥舞?”
笑澜道:“打不过没关系啊,但是这态度和决心,是需要摆出来的。”
那缁衣女子掩嘴一笑,好笑之余又不免惊讶。第一次见有人对杨素这样大不敬,杨素是堂堂上柱国、御史、将军,领兵杀敌无数,满朝文武见到杨素,多是唯唯诺诺,谁不拱手尊称一声杨大人,谁敢用这种语调对他说话?可杨素偏偏还不以为然。
平时杨素来此,一为见毗卢遮那师父,二来探访她,最近他还会提起一个人,他的四弟。他说起他那个四弟的有趣,说起他第一次骑马满脸的恐慌又强自镇定,被摔下马之后坚决的要和马联络感情;说起他怎么故意整他,让他先练武后写字,然后再嘲讽他的字歪歪扭扭;说起有一天那人终于开了窍来跟他商量可不可以先写字后练武;那神情简直就像一个慈父说到自己顽劣的孩子。这是杨素第二个极具表情说起一个人,第一个是她同父同母失踪已久的亲姐姐尉迟世云,也是因为她,杨素才对她格外关照,她能感觉到杨素在她的身上找寻她姐姐的影子;另一个就是最近出现的他的四弟了。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刚才直勾勾盯着她的孩子,眉目清秀,皮肤细腻,有些稚气有些天真,完全没有贵胄子弟的娇气。她自知自己的容貌出众,可又偏生摆脱不得,因这面容不知让她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可这个孩子看向她的眼神大胆直率,又十分清澈,让人不忍心怪他的无礼。想起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诗句,更是让人叫绝,“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这分超脱外表的赞誉和才气让她心中委实欢喜。
那女子的笑容在杨笑澜看来,简直就如同春日里阳光下,一朵冰莹的梨花掉落心头,她仿佛可以听到花跌在心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也不管人家着缁衣带缁帽除了并未剃度外完全是一副出家人打扮,只趋前行礼道:“失礼了,先前听闻姑娘诵经,方才又见姑娘天仙一般的徐徐走来,一时辨不得是梦是幻了。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炽繁,尉迟炽繁,她比你大,叫一声炽繁姐不为过!”杨素又轻敲笑澜的脑袋。好色之女,对着美女软言细语,自己是她的衣食父母兼授业导师也不曾受此待遇,还敢对着毗卢遮那师父拍桌子!
“杨大人,尉迟炽繁这个名字已是昨日种种,我已出家,法号华首。”尉迟炽繁合掌行礼淡淡说道。
笑澜道:“炽繁也好,华首也好,不过是一个称呼,炽繁姐又何必执着。”这尉迟炽繁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可笑澜是跟着杨宁的,十四岁,认了,只能叫她一声姐。十七八岁啊,高中还没毕业的年纪,可眼前这女子的眼里却带着看尽世事的苍凉,让人凭生怜意。对这一段历史并不熟悉的笑澜,全然不知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你便是杨大人时常提及的四弟么,果然年少聪慧,文采出众又通佛理。”尉迟炽繁说道。
“多谢赞誉,我是杨笑澜,笑对波澜的笑澜。”杨笑澜避过杨素四弟的身份,直接报上了自己的真姓名,她不想骗人。
“笑对波澜……”尉迟炽繁又是轻轻一笑,道:“笑澜年少英伟,很是豪气。难怪杨大人对你赞赏有加。”
赞赏?杨笑澜瞥了杨素一眼,扁着嘴说道:“他光会欺负我,他是个坏人。”这几个月受了杨素不少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又给他捉弄。笑澜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广而告之,好不容易见到个美女,还不赶紧诉苦博取同情。
这副委屈的小模样惹得一阵大笑,连毗卢遮那师父都眯起了他的老佛眼。尉迟炽繁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可爱非常,唇红齿白,娇态尽显,面上有女儿家的脂粉味,身上又熏得桂花香,若非杨素说这是她弟弟,她定然觉得她分明就是个女子。
“那你想不想欺负回来?”毗卢遮那师父这话一出,大家又都是一呆,心里都想着,明里暗里的诱拐,这未免也太为老不尊了吧。
岂知杨笑澜却干脆地拒绝道:“不想。”
“哦?”众人皆是一怔。
毗卢遮那师父问道:“缘何?”
杨笑澜嘿嘿一笑,面上却是一脸正容,答道:“师父,师父,你说你路上被狗咬了,你总不能把狗咬回来吧?也不好就那么把狗打杀了,若如此和那野狗又有何区别?”说完弯起眼睛笑得甚是得意,还没待她怎么开怀,脑门上又挨了一下。“哎哟!”
只见杨素也是一脸微笑,道:“哎呀,四弟,你说狗被人打了,会不会把人咬回来?”
杨笑澜揉着脑袋,学着杨素的语调答道:“哎呀,大哥,你说狗的大哥,会不会成了精不是狗变成人了?”
尉迟炽繁在一边听着这兄弟二人对话,觉得甚是有趣,一个小儿顽劣一个长而不尊,像极了一对泼皮无赖。笑道:“你们还真是一家出来的,说不是兄弟也没有人信。”
这话听在杨素和杨笑澜耳里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各自在心里打着小鼓,不过六月的功夫,怎么突然就如此亲厚了。一个平时是生人莫近,无论是兄弟还是子侄,看见他就远远躲开去,只有杨笑澜这天上掉下来的,不畏不惧还与他斗嘴嬉闹;另一个是异世的飘零燕,无牵无挂无所依,唯一的亲人还就只是杨素,他供她吃喝住宿,行各种方便,悉心教导她,也不曾对她设防,两人还就这样融洽了。
“所谓缘之为物,正是如此,有些人名义上的父子母女手足却偏生冷漠相残,有些人一见之下便是欢喜亲近。”毗卢遮那师父合掌称了声佛号,念了声我佛慈悲,又道,“既如此有缘,笑澜不若随了家兄,拜入我门下,又做得一场师兄弟,岂不更佳?”
笑澜还没答话,尉迟炽繁又是一笑,道:“那我也赶上这一场缘分,笑澜若入了门也是要叫我一声师姐的。”
师姐?师姐在杨笑澜的心目中是个十分美好又可以提供无限遐想的词。她眨眨眼睛,看着尉迟炽繁笑得极好看的容颜,道:“师姐?”
“嗯,乖。”尉迟炽繁冰凉纤细的手指捏上了杨笑澜的面颊,触手间甚是嫩滑。
呃……杨笑澜一阵鸡皮疙瘩,小脸一红。不是有礼教大防的嘛,为何这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般的出家女子不知男女授受不清呢?好歹她现在也是男子的身份吧。
“哟,你还会脸红,一直以为你的皮比十三还厚呢!”杨素自是不会错过机会嘲笑一番。
“十三?”尉迟炽繁露出好奇的神色。
杨素解释道:“是她给她的小黑马取得名。”
毗卢遮那讶道:“十三这个数字颇有深意,道家十二代表一个轮回,十三则是超脱了轮回。笑澜真是非常人。”
呃……杨笑澜汗颜。她才没有想到那么多,在她的家乡,十三是带有调笑嗔怪的话,通常用来骂别人痴头怪脑。可她偏就喜欢十三这个词,这个词会让她想起在现代的妈妈,每次看到她哭笑不得时,总会笑骂她:侬只十三点的场景。而杨素给她找来的小黑马与她日益契合,叫十三真正好。
尉迟炽繁看着笑澜的脸色,心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笑一笑也不说破。
毗卢遮那又道:“你既已叫了华首师姐,那便是决意入我门了。我大兴善寺门徒虽广,但得我亲传的,便只有处道、世云和华首。而我年事已高,估计你就是关门弟子了。”
既然已经答应拜毗卢遮那为师,杨笑澜便老老实实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她方才想起毗卢遮那不就是大日如来的梵音名号嘛。这大日如来,是密宗至高无上的本尊,是光明理智的象征,是佛的三身之一法身佛,而释迦牟尼佛则是佛的应身佛了。这密宗众佛众菩萨可皆是从他这里来的。难怪他能算出过去未来,算出她的破空而入。
“笑澜你记得,你与处道皆是我座下俗家弟子,但思及你们的身份行事,不要求你们受五戒。可你们需当谨记,你们虽肩负以杀止杀的使命,但不论出家与否,自当以慈悲为怀,心系天下,悲悯世人,苍生可怜呐。”毗卢遮那受了笑澜的大礼,捻着胡须,颇有些意味地说道。
“以杀止杀。”笑澜轻轻念着这几个字,想起日后也会如杨素一般纵横沙场横枪立马,身上颇有些血脉贲张的感觉。“可是师父,佛门不是最注重不滥杀无辜,不造杀孽嘛?”
“天下未定,你日后杀人,不是为了更多的人不被杀嘛。杀孽,自是在所难免。”毗卢遮那说道。
这是借口,还是理由?杨笑澜无从知晓,她只知道杀人未尝不是一种救人的办法,不过杀人这回事,她虽听得多,却无真切感受,念头只一晃而过。又问道:“师父师父,那我也要取什么法号之类的么?”
毗卢遮那笑道:“你是俗家弟子,不必刻意取法号。”
杨素也笑,道:“嗯,你可以有个法号,也是华字辈,叫华头。”
笑澜白了他一眼,嗫嚅道:“你怎么不说叫寿头。”一想自己的小黑马,寿头骑着小十三,绝了。
毗卢遮那又关照道:“笑澜以后便来此处打坐写字吧,本刹佛光普照,有助于你的修行。你华首师姐可教你习字。”
笑澜欢天喜地地道了一声好。
尉迟炽繁却是不解,为何此人出口成诗,却不会写字。她又怎会想到,笑澜字是会写的,只会用铅笔、圆珠笔、钢笔写后世简化之字,不会用毛笔写繁体字。不过既然老师交待,她自当尽力帮忙便是,何况笑澜又生得可爱有趣,相处不过片刻的时光让她喜笑颜开,她自然愿意与她亲近。
回府的路上,杨笑澜再三向杨素问起尉迟炽繁,而杨素则像报复她似地,充耳不闻。末了,杨笑澜实在是心痒难耐,恭恭敬敬叫了兄长。杨素这才说与她知晓,这毗卢遮那师父的四个弟子里,世云与炽繁是亲姐妹,但是世云失踪多年不见踪影,只知与这异世浩劫有关。而炽繁本是北周蜀国公尉迟迥的孙女,十四岁就嫁给了西阳公爵宇文温做他的妃子,可是她的美貌让周宣帝宇文赟垂涎,害死她丈夫后又将她占为己有立她为后。可是那宇文赟又是个短命的主,当了皇帝不过一年就翘了。杨坚称帝后,她和另两个皇后一起出了家,而他念及她是世云的亲妹,就将她安置到了大兴善寺,与毗卢遮那师父有缘,入了他的门下。
这当真是乱世里的梨花,红颜福薄,大好的年华空置,才十四五岁就已经嫁了两个丈夫,十五岁就出了家,吃斋念佛居然已经有四年了,难怪如此出尘,美的不像凡间的女子。这便是女子的苦了,生的美了也不见得幸福。幸好自己能以男子的身份出入,否则处境堪忧,说不定也难逃这遇人不淑的命运。想到此处,她才真心感激杨素,终熄了b-cup女儿身变成平胸男人的怨气。
那杨素坐于马上,心中却只想着渺无音讯的世云,一声长叹,念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而杨笑澜看着他英俊的侧面,倒也不曾想,显赫潇洒如他,竟也会如此惦念一个人,想到尉迟炽繁与那个人是亲姐妹,她越发好奇,那世云又是何等的相貌何等的蕙质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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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亲姐也好
一转①38看書网到了春节,这第一个在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西北的冬天,杨笑澜原以为自己会经受不住,万分煎熬。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除了冷一些干一些,她身上穿着杨素、尉迟炽繁给她准备的冬衣、手套,还全是毛皮的,竟没有原先想的那般骇人。冬天,大家都减少了在外面的活动,为了免去来回奔波的冷,她干脆就住在了大兴善寺。只有练功时笑澜才会喝两口酒到室外,其余时间就窝在房间里写字念经和尉迟炽繁、毗卢遮那谈天说地好不开心。大半年的练功使得她的血脉更加畅通,房间里又烧上了暖暖的火炉,还有地炕,这日子过的甚至比起她在海上时还要舒服一些。
海上的冬天,湿冷,稍不注意就得了冻疮又痒又疼的。在大兴,冻疮不会生,最多给这呼啦啦的大风把皮肤吹裂了,但是笑澜是多么爱惜脸皮的一个人呐,早早的就问好了尉迟炽繁,冬天要往脸上身上抹点什么擦点什么,出门都把脸包得好好的。简直堪称这都城骚包第一人,当然杨笑澜并不知自己已名声在外。须知这八卦之风自古有之,杨府有位小公子端的是爱美娇嫩,街头巷尾皆知,皇上皇后还因听说了这一茬,让杨素年初一朝臣午宴的时候将她带去。
相处数月,尉迟炽繁也了解了杨笑澜的爱美之心,好笑之余也由得她帮得她,她也不忍她的细嫩皮肤被这北风吹坏了。对于杨笑澜,她心里也是诸多疑问,笑澜拿起自制的炭笔就能写出好看的很像字的字来,用毛笔则有些歪歪扭扭就像从小从没有写过字一般;以笑澜随口能说出的诗句来看,她的文采可能不逊于当世才子薛道衡,可偏偏那一手字体格外别扭,在她的悉心指点下,这字也是有所进益,偶尔流出几笔的萧逸倒也有几分笑澜的风骨;笑澜还会用一种大食国的计数方法,写起来比汉字容易得多;有时从笑澜口中蹦出的话语让她完全听不懂,有据说是南蛮的语言,也有据说是吴侬软语。
疑虑虽多,但对笑澜,尉迟炽繁却尽心尽力,毗卢遮那师父说过她的非凡,那种种的表现让尉迟炽繁越发肯定笑澜是特别的。而且笑澜最擅长的便是撒娇,她弯起眼睛,扬起嘴角,扯着她的衣袖一声声叫她炽繁姐炽繁姐的样子让她拿她没辙,更何况笑澜待人总是客气有礼,对她也十分贴心,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忙了一天累了一天还会和她聊着各种事情,从小到大,尉迟炽繁没有试过和一个人说那么多话,就算是亲姐妹尉迟世云也不曾有过,大家庭里人情淡漠,成日里忙着学东学西少了许多小儿女的情态。笑澜又时常语出惊人,让人咂舌,年少的轻狂有之,另辟蹊径的想法亦有之。
过两日便是除夕,杨素说要将杨笑澜正式地介绍给家人,也就是说,杨笑澜要以杨素四弟杨宁的身份进入到一个复杂的大家庭里。原本笑澜还想着除夕夜那天要陪尉迟炽繁一起晚饭来的。那天尉迟炽繁见她一脸苦相,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被谁欺负了,赶紧问她怎么了。
笑澜瘪着嘴道明了原委。尉迟炽繁笑了,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份心思,心下颇有些感动,说道:“杨大人将你介绍给家里,给你一个正式的身份,有利于你将来的仕途。师父是方外之人,而我则半只脚踏在了佛前,这些年都是如此,不在意这些。况且你们不是还要来寺里迎新年的钟声的么?”
隋朝就有听新年钟声这个说法啦?烧头香什么的,居然还是那么早就有了的。不过这个年代,不会排队不卖门票,都是皇室贵族的事吧。
“那我吃了饭就来找你,和你一起守岁好么?这还是我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呢。“想到此处,笑澜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年家里还不知怎么过呢,没有爸爸妈妈的年,在过去时空里的新年。
尉迟炽繁却以为她指的是第一次在都城里和杨素家里人一起觉得不自在,便温柔的笑笑道:“好,从前在宫里吵吵嚷嚷的,今年我们俩一起守岁。“
“宫里也会吵?“笑澜问道。
“哎,宣帝喜奢华喜热闹,每次总是大摆筵席弄得十分喧哗,我们几个还要强打着精神陪着,好不磨人。你自小在临安生活,不曾见识过大兴的上元节吧?到处张灯结彩,很多新奇有趣的玩意。我也只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后来进了宫……“
笑澜见她心生感叹,忙握着她的手说道:“没关系,今年我带你去看。“
看着笑澜一脸认真的样子,尉迟炽繁笑一笑,说道:“带着心上人去看吧。我现在可没有当初那份心性了。“
“我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笑澜说道。她自己清楚的很,男儿命女儿身,在这个朝代的日子也不知是长是短,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回了现代,情也好爱也罢,不会长久没有将来,怎么能去害人,又哪里去找什么心上人。
尉迟炽繁莞尔道:“我们家笑澜过了年便十五了,又生得如此卓尔不凡,到时候定有许多大臣们来跟杨大人攀亲,史大人、高大人家有女儿、孙女与你同龄,若你再有所成就,皇上说不定还会将五公主许配给你。再等一年,笑澜就可以娶亲了哦。“
呃……十六岁娶妻……你还是杀了我吧。况且我是女的,娶了妻……呃……笑澜连连摇头道:“才不要娶妻,什么公主,我才不要。她们肯定没有炽繁姐一半好看,年纪又小,我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
这话从笑澜口中说出再自然不过,可在尉迟炽繁看来确是十分新鲜,这古代嫁娶说的是门当户对,实现双赢,且女子十四岁便可以嫁人,男子又爱年少新鲜的女子,在笑澜这里倒嫌弃起女子的年轻了。
只见笑澜又仔细端详了她许久,道:“不若炽繁姐嫁了给我吧,这天下估计再没有比炽繁姐更好的人了,又好看又温柔。“
“没大没小,净胡说。我可是你师姐。“尉迟炽繁白了她一眼,自己早已遁入空门,哪里还能有嫁人一说。况且……她嫁过的人因着她的缘故前一个被后一个害死了,后一个没多久也死了,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怎么还能去祸害她。
师姐什么的最有爱了呀。“师姐怎么了?不是很好嘛,又不是亲姐,亲姐也没啥关系……“
“荒唐,你想学刘宋废帝刘子业嘛!“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尉迟炽繁冷了脸斥道。
“谁?刘子业怎么了?“笑澜忽略了尉迟炽繁的不快,反而被勾起了八卦之心,姐弟恋么?亲姐弟?那么狗血?
“这刘宋废帝和他亲姐山阴公主……“隋朝风气多开放,也难叫尉迟炽繁说出乱/伦二字。
山阴公主?笑澜细想想,这名字有些熟悉,听过。又想想,兴奋之下一拍大腿,原来就是那个问皇帝要面首,极具男女平等意识,倡导女权思想的,给那些假道学的史学家评为千古第一淫/妇的刘楚玉呀。
提起这刘子业原想警示,却不想撩拨起了杨笑澜的兴趣,尉迟炽繁见她一脸的振奋,甚是不快,原以为她是个不拘小节的小狂士,谁料想……压抑着满心的失望,起身站起,冷冷地说道:“不知悔改,罚你抄三遍金刚顶经。“
什么?金刚顶经三遍?虽然没完全译完,也有一卷那么多啊,几十章呢……“不要啊,炽繁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炽繁姐,你是我亲姐……“
本来心下尚有一分不忍,可听着杨笑澜提到那个亲姐,尉迟炽繁又想起了方才她说的那句“亲姐也没关系“,心里更是恼怒。丢下一句”没抄完不准吃饭!“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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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至亲至善
三遍金刚顶经,别说用毛笔抄了就算是顺手的钢笔一下午也抄不过来呀。这个年代又没有什么复写纸,就算肯出钱找枪手,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没处寻。若说不写,倒不是怕没有饭吃,一顿不吃也不会饿到什么程度去,但尉迟炽繁待杨笑澜极好,又是她的师姐,看上去文文弱弱秀秀气气,生气起来估计也会闷着不做声。若是生气了骂她,笑澜倒是可以接受,可是不理会她,她就会抓狂,而且尉迟炽繁这样的好女子,笑澜万分不愿意让她生气。
委屈不了别人,只能自己受罪。杨笑澜嘟着嘴巴,磨着墨,摊开纸,暖暖手又暖暖手,磨蹭来磨蹭去,就是不愿意下笔写一个字。好不容易抬起笔了,一滴墨汁滴了下来,笑澜暗骂一声,干脆就在那滴墨汁上拓展着,画起乌龟来。
谁料想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了尉迟炽繁的眼里,起意罚她是一时怒其不争,明知她不会老老实实罚抄就想看她搞什么花样,却见她磨呀磨的,照这功夫到天黑了估计一回都写不完。刚想离开不去管她就听到她啊呀一声,这下倒好,一笔一划的画起头上带花的乌龟来了,画完还举起看了又看,嘿嘿直笑。尉迟炽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悄悄站在门外看她继续做什么,只见笑澜放下乌龟,又一笔一划写起尉迟炽繁的名字来了,一边写一边还念着“尉迟炽繁,炽繁姐,炽繁,师姐。好像还是师姐比较好听哦,师姐……师姐……”这一声温柔过一声,甜腻腻的,直叫得偷听的人心中一动,退了开去。
到最后这经还是没有抄成,晚饭时间也叫了杨笑澜一起吃饭。一下午写了好几张纸的名字,写得连字都快不认得了,经愣是一句没抄,笑澜怕尉迟炽繁问起,尽量保持低调,大气不敢坑一声地埋头吃饭。尉迟炽繁见她这副做贼的样子不知当笑当怒,只好摇摇头,拿她无法。毗卢遮那难得见她如此表情,也不打趣她,一笑了之。
吃了饭和毗卢遮那闲聊了几句,笑澜刚想脚底抹油溜走,便给尉迟炽繁叫住了,真是躲什么来什么啊,平时想多和这位师姐亲近没有时间,现在想躲了,偏又空的很,尉迟炽繁对她的作息了如指掌,她想借口自己要练功都说不出口。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地叫了师姐,还假模假样地垂首立在一旁,一副聆听教诲的乖样子。
就算尉迟炽繁想要训斥她几句,也难以对着这么个人开口,只能叹一声,问道:“你可知今天我为何要罚你?”
“师姐是觉得我太过荒谬不羁了么?”这个问题也困扰了笑澜一下午的,她就是思维活跃了一点,八卦了一点,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哎,南朝北朝几代帝王宫闱密事以淫/乱著称,你小小年纪的切莫沾染这种习性。而且本朝皇帝皇后性子严谨行为规矩,你若是不小心胡说给他们听去,可有你遭罪的。”尉迟炽繁生于世家又亲身经历过皇室的混乱,笑澜虽不是嫡出,但以杨素对他的爱护和宠信,将来出仕为官自是有各种机会,女人自然不会少,她又能劝到哪里去,可她是亲眼看着宣帝索取无度病死的,不加以提点又总觉得不妥。
呃,我就是想沾染这种淫/乱的习性,也心有余力不足啊,这淫/乱还得有对象呀,来了大半年认识的女子就两个,一个惊鸿丫头一个就是师姐你了,再来就是大兴善寺里的师太们和路上的甲乙丙丁,我跟谁淫/乱去呀……况且我一个女子,能怎么□。杨笑澜真是说不出的憋屈,只能道:“炽繁姐,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嘛我……我就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好孩子,哪里会乱来来。”
还冰清玉洁呢,真亏她说得出口。“人不可貌相,你现在还小,谁知道你以后会如何。”尉迟炽繁捏了捏笑澜的脸颊,又道,“当今皇后对皇帝多加管束,也波及重臣,太子冷落太子妃元氏宠信云昭训,可让皇后大大的不满。”
“管了老子,连儿子都要管呀,皇后真是意识超前防患于未然哪!对了对了,皇后长得如何?可是其貌平平?”
这一问倒是让尉迟炽繁想起那时宣帝逊位于静帝,自立为太上皇后,喜怒无常,每回发怒,倒霉的就是当今独孤皇后的女儿也就是天元大皇后杨丽华。总是对她恶言相向丑态百出,抬着恶狠狠狰狞的脸,对她说“终有一日要诛了你全家。”杨丽华不恐不惊一派安然,这个态度让宣帝更是大怒,就要治她的罪赐死她。
杨丽华的母亲当时还是大司马夫人的独孤皇后听说了即刻赶进宫来,在一边始终俯首,以极卑微的姿态向宣帝磕头谢罪,磕得头也破了,血顺着那张好看的脸流了下来也全不在意。
那样子让当时身在一边的她也心下不忍。这杨丽华的那分从容估计就是随了她的母亲。当时的独孤皇后丝毫不显狼狈,反而一脸的淡定和安宁,就像是在做一件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让她为之所深深折服。当下尉迟炽繁不由赞叹道:“皇后娘娘的凤颜、气度皆是天下无双,在我看过的这许多人里头,没有一个似她这般,美的摄人心魂又能放出最谦卑的姿态。倘若她是个男子定能震慑四方,成就不世功名。”
“哇,御姐女王系呀,我欢喜。”笑澜两眼放光,对初一的宫廷夜宴开始有了期待。
尉迟炽繁看她一脸兴奋,完全没将她的劝告听进去,心中又是一叹,取出经书念珠来,只道:“我要念经,你也该回去打坐了。”
“啊,不要,你念经,我打坐,互不妨碍。我最欢喜听你念经,你的声音真好听,每次心里烦躁的时候,一听就平静下来了。”说完杨笑澜也盘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抱守元一。
尉迟炽繁端详她平静秀气的脸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方要念起经文。只见笑澜又睁开眼笑道,“你不知道,第一次来这大兴善寺,吸引我的倒不是六字真言,而是你在佛堂诵经。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梵音,空灵的就好像是从天上来的一般。师姐,我觉得你就像是那些菩萨,不,比菩萨还可亲。”
这孩子又来胡言乱语了,尉迟炽繁说道:“休要胡说,生生亵渎了菩萨。你见了家姐世云,就知观音转世是何等摸样了。”
“在我心里,你才至善至亲。”笑澜说得由衷。
尉迟炽繁却是一怔,嘴角间不自觉溢出一丝苦笑。至善至亲?自她被宣帝宇文赟盯上,人人都说她是红颜祸水,她迫得宇文温谋反,害得宇文温一家老小被杀;而这宇文赟纵欲嬉游过度而崩的罪多半世人也算在她头上。至善至亲,简直就是个笑话。
笑澜哪晓得她心中所想,只见她笑得苦涩,一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心下有些惶惶。待要开口相询,尉迟炽繁却收敛了表情,轻声道:“打坐吧。”便不再理她自顾自念起经文来。
忽然想起杨素所说尉迟炽繁的身世,才想到大概是触及了她的心事,而她明摆着是不想谈及,自己也不好深究。眼前的女子诵经时虽庄严脱俗,可方才的凄迷之色却让她心疼。她经了这些事怕是不会再还俗了吧,大好青春年华与青灯古佛相伴,本该是韶华之年却就此寂寞冷清,空负了岁月。
许是笑澜的目光太过灼灼,尉迟炽繁不得不抬起头看她到底意欲何为,恰见笑澜的眼神在忽明忽暗的烛影摇红下更显深悠,心中一悸,又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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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寿头声明
为求bug最小化,寿头一直在看史料,当然史料那么多距离现今又远,寿头只能尽可能减少,无法完全避免啦……
这两天看到关于隋唐的称谓,与我们现在知道的相差甚远,比如:
【在唐代,奴仆称呼男主人为“阿郎”或“郎”等;而称呼少主人为“郎君”;称呼主母和小姐俱为“娘子”。但是,“娘子”、“郎君”并非只用于奴仆称呼主人,旁人见了女子亦呼其为“娘子”】
那会出现一个很搞笑的场景是,
家丁叫家主:阿郎~~~~
家丁叫少主:郎君~~~~~
家丁叫主母:娘子~~~~
这样子会挑战看官们的反应能力,包括寿头本人的,故而本文内的称谓,寿头就不按照历史来了,随意发挥一下,这方面出现bug的话,还请看官们忽略。
如果其他地方有bug,寿头很欢迎看官们指出,这样又能多长点知识哦。
bug事大,故特意开一章节声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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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见过侄嫂
年三十除夕那天,上柱国府一派热闹非凡,从宁静的佛寺再度迁回府中居中,杨笑澜很有些不习惯,就像是从天下一下子落入了凡间。府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基本都不认识,只穿了杨素给她的新衣,躲在自己的小院里,想起一千多年后的父母,一下子落寞起来。才神伤着,就见杨素领着三个同样穿着新衣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三个小孩一点都没有天真烂漫的样子,一律低着头闷闷的,笑澜明显看出越靠近杨素的小孩越是局促和紧张。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吧,她一直与杨素玩笑嬉闹,还常常拿话噎他挤兑他,这小孩居然那么怕他。
年纪最大的那个小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和杨素的轮廓颇有些相像,才那么小的年纪眉目间倒很有几分气概,眼睛圆圆的鼻子很英挺,长大了俨然就是个帅哥。另两个小孩大概六七岁的年纪,手拉着手,小圆脸上两陀红红的,幸好脸上还挺干净,没有脏兮兮的拖着鼻涕,否则定要给笑澜嫌弃死。
三个小孩走到笑澜的跟前,看一眼杨素,杨素略一点头,三人齐齐地向笑澜施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四叔。”
如果笑澜喝着水,肯定一口喷出来,这场面实在让她始料未及,第一次给人叫“叔叔”,其中有一个还是跟看上去跟她现在的身份差不多年纪的。眼见杨素挪揄的眼神,她白了他一眼,摆出笑呵呵的脸说道:“呀,别多礼,你们四叔也是个小孩,没有见面礼给你们,你们的老爹会替我给你们的。”又转向杨素道:“是吧,我的好兄长。”杨素嗯了一声。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如此严肃的父亲面前嬉皮笑脸的还叫他老爹,笑澜的形象在他们的心目中顿时高大起来。
“你们叫什么名字?”笑澜问道。
三个小孩又望一眼父亲,得他首肯,年纪最大的那个才道:“我叫杨玄感。”指着边上那两个两腮通红一个胖些一个瘦的小孩道:“二弟杨玄纵,三弟杨玄挺。”
笑澜点点头,哦了一声,挠挠头,接下去该说啥?还是啥也别说直接去捏捏那俩小孩的脸?她跟小孩子不知道怎么交流诶,尤其是隔着一个一脸严肃的父亲。三个小孩倒都是满脸好奇地偷偷张望她。
杨素脸上一抹笑容一闪即逝,也不做声,仅看着此时颇有些尴尬的气氛和笑澜笑得有点僵的脸。
“咳咳。兄长,小弟入府至今尚未拜见过大嫂,内心甚是愧疚,是不是趁着今日良辰,带着我前去给大嫂问安?”听闻杨素的官是给他老婆在皇帝面前检举揭发给免掉的,笑澜对着这河东狮既好奇又心存畏惧,但是住人家的吃人家的,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太没礼貌了,也不知道杨素是怎么想的。
杨素道:“原来四弟尚知礼数,倒是小瞧了。随我来。”
三个小孩还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只听笑澜问道:“你们的娘,长得好看么?”
一个大人,三个小孩皆是一愣足下一顿。不知该说问出这问题的人无礼还是年幼……杨玄感看看父亲看看弟弟,只觉得笑澜十分有趣,答道:“耳闻不如目见,四叔一会儿便能见到我娘了。”
话一出口笑澜便觉得自己又有些十三了,当下嘿嘿笑了几声,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口没遮拦的真是成习惯了,之前让尉迟炽繁恼了,现在在小孩面前……威严什么的估计就别想了。
这杨夫人郑氏倒完全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凶神恶煞,反倒是说不出的文雅从容,衣着虽华贵但配饰并不多,身上也没有料想中的珠光宝气,一副大户人家女主人的派头,对,派头十足!纵然是气场派头十足,可看着笑澜的眼神却丝毫不犀利,反而有几分长嫂为母的温柔母性。
还不等笑澜上前行礼,先一步拉住笑澜笑道:“这就是我家郎君常常提起的小叔么,这样秀气,到底是从小长在江南的人儿,看这脸蛋竟像个软软的面粉团子似的。”
笑澜摆出了一个相当讨好的笑脸,说道:“笑澜给嫂嫂请安了,住在府里那么多日,一直都没有给嫂嫂请过安,是笑澜的不是,请嫂嫂念在笑澜年少不懂又天天给兄长逼着练功的份上,饶了笑澜吧。”说完还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郑氏。
郑氏倒是没有想到,天天给杨素藏着掖着不像亲弟弟倒像是私生子的杨笑澜如此乖巧。小脸白净粉嫩透着丝丝灵气,一点都不像她那三个儿子那么顽皮。若是个姑娘便好了。郑氏暗叹,人家是为了生不出儿子的苦,她是为都是儿子烦,如果有个女儿多好,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可惜……她拉起笑澜的手,说道:“小叔不用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今爷娘都不在了,长嫂为母,自该代爹娘多爱护你些。你兄长是个粗人,平时难免疏忽,你要吃啥喝啥短啥缺啥只管找嫂子我便是。”
“是了,嫂嫂跟兄长说的一样好呢。”笑澜看着一边默不作声的杨素,笑得一脸灿烂。其实杨素哪有同她说过什么好,只是感叹两口子闹别扭,一句“我若为皇,必不会让你做后”的戏言,就让郑氏哭诉到杨坚面前。“我若为皇”啊,赤/裸裸的意图谋反的话呀,换做别的皇帝,要么一笑了之,要么人头落地。杨坚就此免了他的官,也算是合情合理。
杨素听得这句话,皱了皱眉,她又要胡言乱语使什么坏。
岂知这郑氏嗔中带喜地白了杨素一眼,道:“他又会说我什么好。”竟硬生生的多出一分妩媚来。
笑澜一笑,道:“在兄长眼里,大嫂自然是极好的。”
郑氏又看了杨素一眼,为了这免官的事情,两夫妇还存着些隔阂,当初也是一时冲动才跑去向杨坚告状,弄得杨素一直赋闲在家,幸好有个笑澜缓了缓杨素的心神,否则还不定怎么的埋怨。当下命下人取了两封红包来,递给笑澜,说是给他买零嘴吃。
笑澜也不推辞,笑嘻嘻地塞进怀里,又谢过了郑氏。来了才知道隋朝银子并不流通,付账一般用铜钱和布匹,大额的则用金子。这一摸之下,形状是一锭锭的,自然和平时杨素给她的一样,都是金子。
郑氏看看笑澜又道:“小叔长大了定然十分俊俏,不知要让多少姑娘家动心呢。嫂子自会替你留意,娶一房好妻室。”
笑澜面孔一僵,道:“不用了吧,大嫂,笑澜还小,将来还要建功立业呢,不急着成亲,嫂嫂多替三位侄儿留心便是。”
郑氏道:“小叔可是害羞么?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莫非小叔是想得了功名娶那金枝玉叶?听说五公主年芳十三,谦和有礼,就是不知样貌如何。若是有几分像皇后,那就很有看头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夫妻怎么都那么惦记那什么五公主,听到五公主这三个字杨笑澜就觉得头大。十三岁,□……
杨素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她偏嫌人家年幼,说什么喜欢年纪比她大些的。”
郑氏抿嘴一笑,这小叔子可与别人大不相同。还想说些什么,下人来请郑氏,郑氏捏了一把笑澜的小脸才跟着去了。
世风日下,大嫂调戏小叔子啊!!!!笑澜心里是各种咆哮。
杨素也有事要忙,只关照杨玄感好好陪着四叔玩耍,便自行走了。
剩下这两个大孩子两个小孩子,大孩子打发走了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听闻很久才见到便心生欢喜的四叔。想一想,献宝似的带着笑澜去看他的七巧板、九连环、枪、剑、刀,还有许多陶做的小人。一见小人笑澜就乐了,小时候最喜欢玩的就是排兵布阵拿着小人打来打去了。杨玄感见她喜欢,心里更是高兴,两人没一会儿就玩的不亦乐乎十分熟络起来。
笑澜是独身子女,自幼缺少玩伴,小时候只能跟几个洋娃娃一起排排坐过家家,略大了些带着一群孩子在楼下的花园里打呀杀呀的,但上了学之后就一起找不到人玩,也不是不孤单。这杨玄感虽说比她小了一辈,看起来倒是颇有乃父之风,举手投足间还甚是沉稳。让笑澜不由得感叹,古代人就是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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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一个拥抱
和杨玄感玩了半天,吃了第一顿在隋朝的年夜饭,气氛虽热闹,内心终还是有些寂寥。记挂着毗卢遮那师父和尉迟炽繁,便坐着马车又到了大兴善寺。
外头是火热的新春,寺里则是另一番洞天,不管外面如何喧杂,寺中总是冷清,只隐隐有念经的声音传来。寺内的积雪尚没有清扫,在清辉一般的月光下,显得越发清冷,偏是这寒意与冷清却能减轻杨笑澜心里头的孤独,让她的心不再那么苦涩和烦闷,自她离开父母,离开一千多年后的世界,已经有八个多月了。
问过小沙弥才知毗卢遮那师父入了宫,“吱呀”一声推开门,才见尉迟炽繁在屋里头加了火炉正等着笑澜,想到她等着她,笑澜心头一暖,又有些担心,她是喝了酒来的,怕这一身的酒气冲撞了尉迟炽繁。在笑澜的心里,尉迟炽繁似梨花仙子一般,吹弹可破,仿佛稍有不慎,这仙子就会抛却了人间回返天宫。
门开,炽繁抬头便见笑澜夹着一阵冷风与酒气进来,秀眉微蹙,她确实不喜欢酒味,但笑澜身上的倒不似以往那样令人讨厌。她这一皱眉,笑澜停了脚步,只站在门边不动。见笑澜半天不进屋,炽繁倒笑了,道:“怎地不进来,不冷么?”
“等酒气散些了再进来。”笑澜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炽繁起身将她拉了进来,关了门又帮她脱了外衣,笑道:“这会儿倒想到这些了,怎么喝了那许多酒,第一次在杨家参加家宴还习惯么?”
“坐着有些累,也没想到居然是分食的……”这跪坐真是累死人不偿命啊,稍微放松一点盘腿坐也累,一顿饭吃下来腿都麻了……还不能要求坐椅子,椅子是没文化的下等人坐的……
炽繁讶道:“不是分食是什么?”
“是……”笑澜摸摸脑袋,不知该怎么答。她还以为和电视里看的一样,十个人一桌,圆台面吃得欢。不过要是让跪坐的人一桌子吃饭,围着个桌子跪一圈,还真有些怪异,而且这年头还不流行长腿的桌子,都是矮几,感觉更古怪。“是大家一起吃的那种。”
这样子的笑澜看起来人畜无害很有几分懵懂可爱,炽繁笑出声来,伸手摸摸她的脸,道“呆子。”眸子里尽是温柔之色。
这一下可看呆了笑澜,往日里尉迟炽繁见着她笑容虽多,但都是温温默默的浅浅一笑,眼前这一笑似花一般绽放开来,恰似夏日里的烟花,格外灿烂。
“又怎么了?”见笑澜这副呆样,炽繁敛了笑容问道。
“唯愿你长此以往笑容欢畅。”笑澜答道。
炽繁面上一怔,对上笑澜悠深的眼神,别转头去。气氛立时有些诡异,笑澜不知炽繁为何别过头不看她,又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抓抓头,取过一边的茶壶倒水喝。
这隋朝不比后世,尚没有养成饮茶的习惯,就算有,也是煮茶,还加以各式作料,味道十分奇怪,笑澜到现在还不能习惯加了料的茶水。炽繁知道她的口味,一开始是给她喝时不在茶里加任何东西,日子长了就连自己喝也不再加了。喝两口水,口内没有任何咸咸鲜鲜的怪味道,笑澜才意识到这一点。放下茶杯向炽繁看去,姣好的侧脸轮廓清晰,睫毛忽闪似是在想些什么,就算已着冬衣身形也略显孱弱,感动感慨之余就想去抱她一抱,可又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子的身份,就算尚未成年也于理不合,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一幕落在尉迟炽繁的眼里,问道:“怎么?”
“我想抱抱你……”笑澜轻声说道。
“什么!”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我……”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笑澜歪歪倒在坐榻上。
谁知尉迟炽繁倒会替她想借口,“是不是想念已故的父母了?听杨公说,你一直在母亲身边,直到母亲病故才来投奔他。”
呃,要叫她如何解释父母未曾亡故只是现在尚未出生?或者只是他们身在异乡,而那异乡是一个要老天开眼才能寻到宝才有可能回去的地方。
笑澜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在尉迟炽繁的眼里就是黯然。她暗叹一声,将她从榻上拉起来,拉进自己的怀抱里。这孩子香香软软的像个女子,还夹带着丝丝酒香,记忆中自己好像从不曾这样抱过别人,连嫁过的两任夫君都不曾。笑澜给炽繁抱的有些哑然,她本是想给她点温暖想抱抱她,眼下全都倒转了……既然如此,她也就老实不客气地靠进那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忽然又想到这怀抱的主人早已是亲人离散、生死永隔,心下又涌起了怜惜之意,无端端将怀抱变成了相拥。这一相拥,让本是单纯心思的炽繁略有些紧张,可看笑澜脸上除了饮酒的脸红之外一切如常,才放心得任她抱了。她却不知,此时的笑澜心别别跳的厉害,还晃悠晃悠的,连手都是抖的。要问笑澜紧张什么,怕是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不就是个女子抱着另一个女子嘛……
直到笑澜颇为享受的在炽繁脸上蹭了蹭,滚烫的面孔贴过早起了红云的笑脸带来一些奇妙的感受,炽繁才挣开她,说道:“夜深了。”
夜深的意思是?“不是说了一起守岁嘛,那得要三更到四更之间才算啊。”笑澜想着21世纪的倒计时,到了这里可好,计时十分困难,什么漏刻、水钟、日冕,统统的不好用啊,早知道睡觉的时候就带个手表了……早知道……早知道要带的东西可实在太多了!
“倦了,想休息。”炽繁直觉得想要离笑澜远一些,只见笑澜“哦”了一声,依旧坐在榻上不动分毫。又道:“不是明日正午要去宫内赴宴么,不早些睡,怎么有精神。虽说当今圣上不喜玩闹不喜繁复的诗文,但平日里那些总少不了的。”
“什么?”笑澜听到“平日里那些”立刻跳了起来,一脸慌张,问道:“去赴宴还要吟诗作对?”
“不止,以前宣帝贪玩,每次宴请大臣总是既唱且跳的。”见这笑澜对这一些完全无所知,尉迟炽繁不免有些奇怪,即便笑澜出生江南,可那些贵族子弟平日里的那些戏耍,投壶作诗对对,唱歌跳舞,她不应该是完全不会才是。虽说她是庶出,可从小也该教授这些。“杨公不曾同你说起过?”
“没有,我每日骑马射箭练枪写字念经,院内只一个丫头,连生人面也不见。你也知道,自从拜了师父认识了你,那些功课就带进寺里做了。”杨素没说笑澜也不觉得奇怪,她哪里来的空去学那么多东西,现如今已经每日时间紧张了,再去学那些,她会疯掉的。
“那以前在家,也不曾学过这些?”炽繁怕勾起笑澜的心事,问的有些迟疑。
笑澜苦笑:“哪里学过,以前在家学的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英语……”贵族公子玩得那些,对21世纪的人来说,就是玩乐,高中之前连功课都来不及做谁理会这些?
“数学可是算术?物理化学又是什么?”听到这些全然没有听说过的东西,炽繁的疑心和好奇算是彻底被勾起了。她深深打量眼前一脸坦荡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她究竟是谁,真的只是杨公江南投奔来的四弟嘛?
“啊,是,就是算术。”笑澜没有觉察到炽繁的疑惑,丝毫没有戒心地边思索边说道:“物理就是关于物体的相互变化,比如说水结成了冰,水化成了气之类的;化学,嗯,化学就是关于物体的结构吧,比如说我们知道几案都是木头做的,也有竹子做的,可木头竹子是什么构成的呢,就是这个东西……”说了半天,也不见炽繁有所回应,向她看去,却见炽繁一脸的正容似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有好奇有惊讶,但没有戒备的成分在。
笑澜方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嘴角一抽,低下头有些尴尬。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杨笑澜,我是杨笑澜。”也许上柱国杨素的四弟,毗卢遮那师父的关门弟子,她的师弟这几个身份间中有各种水份在,但她确实是杨笑澜,从开始就告诉了尉迟炽繁,她就是杨笑澜。
想起毗卢遮那师父对她的评说,尉迟炽繁思索了一会儿,方露出笑容,说道:“是我着相了,你自然是笑澜。”
“是呀,不管我从哪里来,将来往何处去,我都是笑澜。”
炽繁瞧着笑澜满脸真诚,可眼里透着怅惘,这话听来也有些伤感,心上顿了顿,道:“若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公未对你说,你问我便是了。”
这话听来就像是对外星人说的,笑澜一听就笑了,说道:“倒是真有要问你的,这段时日,我们吃的有米有面有饼,可却没有馍,这是为何?”想当初她初来乍到,接连吃了三天的馍,可之后却不大见着了,她一直心存疑惑却无从问起。
“啊?”炽繁愣了愣,才道:“你欢喜吃的话,我叫人做便是了。这个东西平时不常吃,榆林那边吃的多一些。”
“原来是这样,我不爱吃,刚到这里的时候,吃了三天,快吃死我了。”这杨素一来就开始算计她! “你不知道,杨素天天给我吃这个,吃的我牙痛还长包!”想到这一点,她还心有余悸,恨不得立刻去找他算账。
这恨恨的样子立时又惹笑了炽繁,这事曾听杨素提起过,当时她还很有些诧异,为何这杨素这样捉弄对方。没想到笑澜真如此娇贵。
“师姐师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笑笑嘛。”
炽繁白她一眼,在她面前她的笑容已经足够多了。“在你面前,想不笑都难。难道还让我在别人跟前也这样?”
“不不,还是别给别人看了去,笑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这一问一答皆是无心,可听来却又是那么有意,两人又都是一呆。
终于,四更的打更声传来,不知不觉竟这样晚了。
“回去睡吧。”炽繁说道。
想起外面的冷风嗖嗖,笑澜实在不想动弹,只撒娇道:“我屋里肯定像冰窖似的,冷死啦,这里舒服,师姐,我同你一起睡吧?反正我们都是……”
“是什么?”
“是师姐弟,而且,我是小孩子……”这话说的笑澜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二十岁的人啊,装小孩子,无耻,无耻至极。“师姐师姐,好不好嘛,这么冷的天……”
“那你先去梳洗下,把自己被子抱过来,总不能……”炽繁的脸红了红。
“噢,好。”笑澜笑得天真无邪。再回房时,尉迟炽繁已经铺好了床,让笑澜睡里面,自己着了中衣睡在外侧,心知对方是师弟还是个未成人的孩子,炽繁心里还是很有几分羞涩。而笑澜则带着点不知所以然的紧张,闻着身侧隐隐传来的女儿香,前所未有的一夜好眠。若不是这身份为男子,她还真想钻进尉迟炽繁的被窝里,冬天,总要搂着什么才更暖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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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回 独孤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皇后,真是偶滴心头爱啊~~~~
偶这个礼拜都会比较忙……周末和朋友去杭州走个十里锒铛,要纠结各种订票订房,顺便写小说大纲,看历史资料,更新的慢点勿怪呀~~~
偶恨不得下班后有个压缩的时间罐头,天天给偶啃一啃,闻一闻神马的……
当杨素带着小厮若松、丫环惊鸿,带着礼服来接杨笑澜去赴宫宴,听说杨笑澜正在尉迟炽繁的床上好梦尤酣时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非是因为怕尉迟炽繁知晓了笑澜的身份,在他看来,以尉迟炽繁的蕙质兰心,这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笑澜的身份已曝,可尉迟炽繁却容许她与她同榻而眠。他是知道这尉迟炽繁有多厌倦和旁人相处的,别说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若非如此,以尉迟炽繁之姿以杨素之能,何愁找不到好人家?她选择出家求一清净,就是对男女之情宫廷豪门的看破。可她却独与笑澜亲昵,相处不过二月有余难道真师姐弟情深至此?
正思索着,却见在丫环惊鸿和尉迟炽繁的帮助下,杨笑澜的一身冠服总算妥帖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一打扮,杨笑澜倒有几分玉树临风,翩翩公子的模样,配上她独有的时不时流露出的迷惘神情,又是潇洒又招人疼爱。
杨素见尉迟炽繁眼眸里露出怜爱欣喜之色,心下只能一声暗叹,世风日下,曾几何时这男儿气概能迷惑人心,现如今竟轮到稚子情态来迷惑女子的母性了。摇摇头,对上杨笑澜面上莫名的愠怒之色,一抬手,招来小厮,说道:“从今日起,若松就和惊鸿一起伺候你,出门记得带上若松。我们这里,出门不带丫环小厮会被人瞧不起。”
杨笑澜想着以前看到的电视里,好像纨绔子弟边上总有个通风报讯的小厮,大家闺秀边上总有个传递信物的丫头,又见这叫若松的小厮长得干干净净又看起来很机灵的样子,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杨笑澜喝过每天早晨必喝的一碗热水才和尉迟炽繁道了别,两人便一人一骑往皇宫骑行。一路上杨笑澜默不作声,维持着先前的难看脸色。
“衣服也替你熏了梅花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他吃心吃力又出人又出钱,早朝完赶紧回来伺候这小祖宗更衣带她去赴宴,可她还敢给他脸色看。杨素怀疑自己真是对杨笑澜太好了。
“虽说师姐出了家,可终究是女儿家,你怎么能随意进她的房间?”杨笑澜自是知道杨素同尉迟炽繁的交情匪浅,可还是对他一早出现在尉迟炽繁的房间里万分不痛快。
此话一出,杨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晒道:“你也知道你师姐是女儿家,我才进了外间,你可是睡到了人家的床上,还真好意思说,我的好四弟。”
“我们不一样,我是……”
“你是什么?在外人眼里,有何不同?即便你自恃年纪尚小,可你莫忘了,一般贵族子弟在你般年纪,谁没个陪侍的丫头,谁没有同女子亲热过?你在炽繁处留宿,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不知又会生些什么事端。若是真喜欢她,让她还俗嫁与你便是了。”多日相处,杨素早已将笑澜当成了亲弟子侄,可尉迟炽繁身世可叹又是尉迟世云的亲妹,他怎么也不会任着笑澜稀里糊涂的欺负了尉迟炽繁,或是因此让尉迟炽繁又受到别人的非议。他眼见着两人暧昧之意渐起,可两人都不曾察觉,因此当下的这番话里存着试探之心。
“还俗?嫁给我?这也可以?”杨笑澜语塞。她是喜欢尉迟炽繁,她是她来这个年代除了杨素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欢喜她的容颜,她的身姿,她的声音,她的聪颖,她的温婉;她爱惜她,珍惜她,可是她并没想过有让尉迟炽繁嫁给她这种可能性。“我在这里只是过客,娶了她,我走了,她怎么办?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
“你要寻那四样东西,也不知几时能寻得,急也无法可想,只待机缘成熟,水落石出便是。不过,待你年长些了娶妻一事自是难以推脱。”
心知杨素说的没说也是为着她想,笑澜说道:“这年纪能长,别的地方都长不出东西来啊。我再年长也长不出胡子呀,就说我身子有隐疾可好?”
杨素严肃的心情立刻荡然无存,哈哈一笑,道:“四弟,你可当真有趣。隐疾,亏你想得出来。若是真喜欢炽繁,她又愿意为你还俗,你将她收入房中,也可解一时之困。”
笑澜想起之前炽繁笑起来繁花似锦的样子,心头一阵花痴,也笑道:“那可好得紧,师姐笑起来真心好看,欢喜死我了。上次我就说要娶师姐,结果给师姐一顿斥责。”
杨素见笑澜说起炽繁的样子,不似无情又不似有意,玩笑大于真实,不知在情之一事上笑澜是尚未开窍呢还是防御性的回避。也不去迫她,只说了些宫廷规矩予她知晓,又嘱咐她谨言慎行。
第一次进皇宫的杨笑澜,努力地打量着四周,除了人多一点,皇宫也不过如此嘛,完全没有故宫神马的看起来那么神秘那么金碧辉煌又多宝贝。这里的气氛甚至还不如天上人间。
历史上盛传隋文帝如何节俭,如此看来,果真是非同一般的节约。难怪他的一干子女会越来越奢华又不讨他欢喜了,谁发达了还想过苦日子?任谁都会变着法的让自己奢靡起来,何况是那些轻易即可富裕的皇子们呢。这个年代又没有玛莎拉蒂、阿斯顿马丁、兰博基尼可以让他们炫富飙车,只能在住房和马匹上做做文章了,花头确实不如21世纪的富二代们多呀。
待到向皇帝皇后行礼后,杨笑澜才偷偷看清杨坚的样子,史书上说他相貌奇伟,如此可见一斑了,头大貌平不可不谓粗鄙,和杨素之英俊、杨玄感的帅气不可同日而语,若非在这金銮殿上,放到街市里绝对是淹没在人群中的那一位。唯一使杨笑澜略有好感的是他威严之中带着的几分诚恳,向她投来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慈爱。
坐于杨坚身侧的独孤皇后,杨笑澜一看之下却是浑身一震,如果说乍见尉迟炽繁时,她惊艳之余尚且能想出那句海棠诗,而此刻大脑则一片空白,像被切中了神经末梢,天地间再无一人,再无一物,只有不远处那个带着凤冠穿着一身并不华贵的红色礼服的女人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什么叫做色授魂予。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身边的大臣们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而上座的两位则嘴角含笑。笑澜一脸的错愕,呃,这是什么情况。看众人的样子,大概是皇帝或者皇后问了什么,等着她的答话,可是,她貌似什么都没听见……
杨素见她一脸茫然,心知她方才又不知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忙代她答道:“陛下,笑澜脸嫩,全然不知坊间有这番传言,定是害羞了。笑澜自小长于江南,那边气候宜人,自是水嫩,加上她母亲有些魏晋之风,所以面脂、熏香都不曾少。这习惯如今也带到大兴来了。”
这一解释,杨笑澜才知道,原来她死要皮的毛病,连皇帝皇后都知道了,这未免太八卦了吧。像为了配合杨素所说的害羞似的,小脸儿立刻红了。坍台……
杨坚哈哈大笑在独孤皇后的示意下,令朝臣们分别入席,还是一人一几的分食,杨笑澜的座位挨着杨素。听杨坚说完一通半文半白的贺年、勉励、总结陈词,总算开了席,各式菜肴呈上。不出所料的是菜色简单,不如平时的家常菜,放眼望去,四座的朝臣倒是一副坦然,笑澜心中窃笑,估计这帮高官们一年到头,就数这新年第一顿吃的最为简陋。目光扫到王座下方王子们时,笑澜不免又笑了,那群王子们大概还没有习惯他们父亲的简约作风,不喜之色溢于言表。“左边上首的是太子杨勇,右边上首的是晋王杨广,之后以此是秦王杨俊,越王杨秀,汉王杨谅。”杨素的低语传来。
哟,隋炀帝杨广,杨笑澜立刻又努眼张望,这两人一个衣着华贵,一个相应乃父号召节约文本朴实无华,心机立下。“那大公主和五公主呢?”
“今儿是官宴,非家宴,她们不会出来,怎么,你也惦记起五公主来了?”杨素笑道。
杨笑澜没好气地白了杨素一样,哼了一声,她只是看到皇后那么好看,好奇一下女儿长成什么样子,不过听说是女儿随父,看着杨坚那尊容,算了,还是看看独孤皇后吧。
正当杨笑澜窃喜席上的众人只顾着饮酒作乐,奉上迎合,没有人注意到她正频频向独孤皇后垂注时。全然不知这宴间还是有两个人发现了她的胆大妄为,一个自然就是他身侧的杨素,他一面虚应着寒暄觥筹交错,一面连掐死杨笑澜的心都有。
不知该说她色胆包天还是不知者无畏,这皇后是她能这样盯着直看的嘛!就凭这眼神,就能治她个大不敬之罪。不过敏感如独孤皇后居然没有雷霆震怒,杨素也不免奇怪。陛下正忙着应付大臣们不曾留意,就算留意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不相信独孤皇后会没有看到,如果天下间能有人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威慑住他的,那绝对是独孤皇后,那双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眸,对上一次绝不想有第二次经验。所以纵然独孤皇后容颜绝世无双,可私底下几个老臣子对于皇帝杨坚还是保有一份男性的同情。这个杨笑澜居然还能看得如此有滋有味,杨素心下也不得不叹一句,真是重口味。
而独孤皇后倒没有丝毫要怪罪的苗头,怕是觉得她年少无知故而不予理会吧,想到这一点杨素才略略放了心,自顾自和其他大臣谈天说地起来。
正如杨素所料,独孤皇后感觉异常敏锐,一场宴席间有人这样时不时的偷眼瞄她发展到后来基本上是正大光明直视,让身为皇后习惯万人俯首朝拜的她,感觉到些许不自在。她早已看清这一直向她投来炽热眼神的是上柱国杨素的四弟,还算是孩子的和她三儿子秦王杨俊一般大小的年轻人。她的眼神说得好听些是肆无忌惮,说得准确些便是放肆。是的,放肆。
自己从小是北周大司马、卫国公独孤信的女儿,十四岁嫁给了杨坚,论身世地位比起杨坚来还要显赫许多。之后是大隋的皇后,高高在上,俯瞰天下,莫说那些臣子、奴婢,就连杨坚也不曾敢用这种的眼神看她。不,不仅是不敢,也许杨坚并没有这样的眼神。
这个人的眼神虽热烈但清澈,没有官宦子弟的世故和深沉,反而有一种孩童般的天真纯朴,直白的热情在里头。二十几年夫妻,杨坚对她有敬重有赞赏有喜欢有亲情,但是从没有用如此带有纯粹热忱的眼神望过她,即便是新婚之日也不曾有过。而这个人看着她,面带欣赏,眼带陶醉,好像她是多么美妙动听的广陵散曲。她不知,这在杨笑澜所处的年代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这种表情,叫花痴。
不过独孤皇后倘若能窥视到杨笑澜的内心,怕是会立刻扬手抽一耳光过去,或是厉声下令将她千刀万剐。她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非但在肆意欣赏她的仪容,还在遥想她的父亲。
没错,需知史书中说到独孤信美仪容,善骑射,是古代出了名的美男子。这独孤皇后就已生的如此好看,那他本尊又该是何等的美貌呀,美仪容不知要美到何种程度,是英俊潇洒充满男性阳刚的那种美,还是清秀俊朗的伪娘之美,真是让人一想之下口水直流三千尺,从城东流到城西,从城西流到城东。
况且,光独孤信一家就出了三个皇后,一位是北周的明敬皇后生了宣帝也就是荒淫无道封了五个皇后其中包括独孤皇后的女儿杨丽华和尉迟炽繁,登基一年就退位做太上皇,没多久就纵欲过度呜呼哀哉的那个宇文赟。一位是大唐的元贞皇后就是大唐高祖李渊的亲娘。还有一位便是杨笑澜遇上的隋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了。
这位独孤皇后虽刚过四旬又生育五子二女,(当然后世流传还有说五女的),经笑澜实地观察是两个没错。可端的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恰如一朵开得正当时的花,倘若只是用花形容,却又使她的美稍显单薄。她的凤仪宛若晴空里日出扶桑光芒万丈,那双略带绿色的眼珠里偶尔闪过一丝明艳,配上眼角的一些细纹,则更显成熟女人的风情。她刻意收敛了气场仅展现母仪天下的那一面,否则杨坚比起她来简直就是皓月也敢与旭日争光。杨笑澜突然觉得,同武则天比起来,她也丝毫不输分毫,如果她身在一个同样具备天时地利的年代里,或许她也会是一代女皇,凤霸天下。这杨坚身长脚短,卖相平庸,粗头粗脑,可她却生的那么好,嘴角时尔挂起一个端庄的女皇笑容,时尔闪过一丝俏皮的女儿笑意;眼神时尔凌厉如夏日里一道闪电,时尔耀眼如划空而过的流星,这气场这威势这好看的,让杨笑澜心里忍不住呐喊,“女王,请鞭挞我吧!万请鞭挞我吧!”
这yy独孤皇后拿着鞭子女王范的样子正起劲,得意之余冷不防手一抖,杯子落在桌上,酒洒了出来,笑澜忙借口酒意浓了告罪一声。
而上面端坐着也留心看她的独孤皇后却心中暗笑,这孩子时而看她时而低头思索,眼神忽闪忽闪,表情又是激动又是惆怅又是慷慨激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再看下去估计得当场笑出声来。轻声同杨坚说了句累了先行回宫,见场上气氛正好,也不多说什么便带着贴身的侍女直接起身离开。这杨笑澜看她走了,环顾四周一下子意兴索然甚是无趣,又想着趁乱见识一下皇宫也好,便悄悄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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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回 初次杀人
一路居然无人阻拦,杨笑澜沿着石板路不知走到了何处也就只管走着。曾经只会在各种屏幕上见到的红砖黑瓦、飞檐斗拱、雕栏玉砌,迂回的长廊,巡逻的侍卫,走动的宫装女子,居然切切实实地出现在眼前,能看到能摸到。尽管笑澜已经认清自己身处隋朝,可到了这庭院深深的皇城里,她仍不免怀疑,自己怎么竟真的到了这里,21世纪被埋在地底下的大兴城,大隋的皇宫,黄袍的隋文帝,明艳的独孤皇后。这一切的一切看来如此真实,却又令人难以置信。活着对她笑的皇帝,好看到让她流口水的皇后,能让她自由出入的皇宫都使她觉得新奇有趣,可是她又不免想到,她究竟几时能回几时能返?她并不想猎奇,她只想归去。
扑面而来的冰冷空气稍稍解了些她的酒气和酒入愁肠带来的些许惆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复又努力吸进纯天然毫无污染的古代空气,空气里还夹杂着淡淡的腊梅和梅花的香味。想到她生活的那个年代,空气污浊,不知里面有多少粉尘,多少有毒有害的颗粒物,尤其是帝都,时不时还有沙尘暴袭来。倘若真回去了,她又会不会因为不习惯现代的空气而突然翘了。念及此点,笑澜脸上不经意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杨笑澜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从她出殿之后,有一双灵动又勾魂夺魄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看着她蹙眉、浅笑,看着她迷茫、怅惘,看着她闭上眼睛用力的呼吸,好像这周遭幽闭的空气是那样珍贵和香甜。如果说之前在殿上的表现让这眼睛的主人觉得笑澜是个轻浮又妄为的孩子,现下她倒不免有些好奇,这个孩子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让一向能洞察人心的自己难以猜透。
收拢些愁绪才惊觉有人投注,杨笑澜苦笑,用杨素的话来说,倘若是在战场,她不知该死多少次了吧。转过头向那双明眸望去,蓦地一呆,那是一双与尉迟炽繁截然不同的眼眸,炽繁的眼波清幽出尘,而这一双眼如水杏如秋水,似喜非喜欲说还休,神似深潭不可深测,望久了竟像是漩涡一般,隐隐有将神思吸入之势;可偏就是这充满的危险和诱惑的眼眸里还装点着一分玩味和戏谑,生生让她想起适才看得不亦乐乎的独孤皇后来。
呃……独孤皇后……
“啊……皇后娘娘……”杨笑澜一惊,刚才窥探她的是皇后吗?
独孤皇后娥眉一扬,笑道:“叫我娘做什么?我很像你娘么?”
“啊……不是……我以为这个是尊称。”这个时代,皇后不能用娘娘么?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杨笑澜万分尴尬。
一旁淡桔色宫装的中年女子雨娘是独孤皇后陪嫁的丫环,一路跟随,对独孤皇后最是忠心,见这锦服的弱冠少年既不行礼,又以我自称,实在不敬,喝道:“大胆,竟敢在皇后殿下面前自称我。”
杨笑澜心里暗恨没有百度没有谷歌,不自称我,叫什么?在下?鄙人?晚生?小可?难道要自称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呃……
独孤皇后一摆手道:“罢了,雨娘,小孩子而已。”见那杨笑澜对着雨娘红着脸唯唯诺诺又有些傻得行了个礼,不禁又笑了,说道:“不必多礼,你是杨家那位从江南来的四郎?叫杨宁?长得倒是细巧。”
杨笑澜道:“是,杨宁,字笑澜,皇后殿下若不嫌弃,唤我笑澜便是。”
独孤皇后细细念道:“笑澜?嗯,宁静以致远,笑对苍生波澜不惊。杨公对笑澜的期许颇深呐。”
杨笑澜摸摸脑袋讪讪一笑。
“怎么?方才在殿上你偷看我时倒是目光炯炯,现在本宫就在你面前了,倒不好意思了?”
“不算偷看吧?”
“哦?那算什么?”
“正大光明的看啦。”此话一出,杨笑澜立时又呆了,今儿她的脑子像是被门夹过似的,偷看被发现还对皇后这么说话。这电视里,通常皇后会大喝一句,大胆,然后拖下去一顿打。就在她又开始幻想自己被侍卫打得血肉横飞哇哇叫痛的惨状时,不知怎地心中警兆顿生。
雨娘刚想喝止这无礼的小子,又见独孤皇后嘴角含笑,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反而觉得新鲜有趣,便退了回去。
独孤皇后见这笑澜先是神游复又眉间一凌,接着警备地环顾四周,还不知死活地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这手又是温暖又是细滑又带着新起的茧子,杨素曾经对她说过,笑澜来大兴至今一直都在写字习武。是为了和杨素一样上阵杀敌嘛?
疯了疯了,这个胆大妄为的杨家四郎得了失心疯了,竟敢冒犯皇后,雨娘又气又急。就在她想要爆发的当口,一道寒光伴随着一声“妖妇,受死!”破空而来。
雨娘还来不及叫出“刺客!”二字,就见杨笑澜拉着独孤皇后闪过剑光,与那刺客缠斗起来,还不忘数落对方:“有没有搞错,大半天的蒙什么面,穿什么黑衣,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刺客嘛。还有啊,叫谁妖妇哪,那么好看的美人,哪里妖了?眼睛瞎了啊!”
此时,反应过来的宫中卫士纷纷涌来,“保护皇后!”
嘶啦一声,才穿上身半日的新衣便给划了一道口子,幸好闪得快冬天又穿得厚,否则必定见红。论枪法杨笑澜此时已是纯熟,还可再抵挡一阵,可眼下她生平第一次与人以性命相搏,又赤手空拳,怎敌得过这有备而来的刺客。又见那些侍卫还不来帮忙,气急败坏的她也浑然忘记身在何处,家乡标准骂“侧那!”就脱口而出。
独孤皇后眼见这杨笑澜先是将她护在身后,现在身处下风仍然奋勇,厉声道:“还不上去帮忙!若是杨家四郎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为他陪葬!”一直受人保护觉得理所当然的她,在杨笑澜把她护住拉开的那一刹那,她闻到她身上的梅花香,居然破天荒地有了一丝感动,她,还是个稚嫩柔弱的孩子。
宫中卫士这才杀入战团,杨笑澜趁机脱身,还回得独孤皇后身边,之前只想着救人拼命,现在倒是后怕的紧。刺客武艺并没有如何高强,在人多的优势下被宫中的卫士擒下,扯下面罩露出轻蔑的无畏笑容。可杨笑澜总记得一般电视、电影里这样的刺客还有后招,凝神戒备。
果不其然,就像无数个电视里被抓的刺客一样,刺客老兄奋力挣脱制服,向目标人物冲来,准备死前必杀。可杨笑澜是谁,杨笑澜是21世纪里看了无数古装电视穿越来的人呀,自然可以料敌在先,于这千钧一发之际,抢过侍卫的佩刀迎上前去,完成英雄救美的壮举。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一刀刺进刺客的身体里,鲜红的液体从刺客的口中、身体里喷射出来,浓重的血腥味溅得杨笑澜一头一脸。她下意识地把刀抽回,自是抽出另一番血雨。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很快上战场,自然也不曾幻想过,杀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她只知道,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抓过很多只蝈蝈,然后将它们以各种形式分批处死,可是十八岁过后如果要亲手碾死一只虫,她的心上也会一颤。而现在,她亲眼看着自己将利刃送进对方的身体里,亲耳听到金属割破皮肤、刺进血肉的声音,身上、脸上的血腥味时刻提醒着她,她杀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她没有觉得恐惧,也不害怕,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茫然,茫然自己的心为何依旧平静如水,进而又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反社会型人格,反复回忆方才的场景,并没有丝毫的兴奋和激动,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一厢,杨笑澜脑海里一片翻腾,那一厢侍卫将死去的刺客拖了出去,这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杨坚带着喝的正高兴的朝臣们赶来,试图安慰一脸平静的独孤皇后。杨素则紧张地看着刚杀了人神情恍惚脸上血迹斑斑的杨笑澜,问她:“没事吧?”杨笑澜摇摇头,道:“没事。”抬起手臂擦掉了脸上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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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回 义母大人
杨坚知道了这来龙去脉,严厉斥责了负责禁宫守卫的左右卫统领,在独孤皇后的求情下才没有下令砍了那脸色发白的统领。看着笑澜又面带笑容,道:“杨四郎年少,武艺却好,今日立得大功,我该赏你什么好呢?”
我?杨笑澜竖起了耳朵,没有听错吧,那个皇帝,九五至尊,居然自称为我诶,不是朕不是寡人是我诶。
杨素暗自摇头,皇帝每问什么笑澜必定出神,他恨不得撬开她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只得又代为答道:“保护皇后是笑澜之责,她年纪尚小,陛下口头上鼓励两句也就是了。”
“不不,我却要赏些什么才是。啊,是了,我女儿阿五年方十二,再过几年杨卿立些功劳,我便将阿五许配给你,如何?”
杨笑澜内心狂叫,要赏赐不会赏金银珠宝玛瑙玉器嘛?谁要你女儿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十二岁的女儿也要嫁给我,是不是人啊,救命啊!才打算开口相拒,独孤皇后早已发现她神色有异,先一步说道:“陛下,阿五年纪还小,先不忙许人。尚不知笑澜可曾定亲呢。”
“定亲又如何?以我女儿之尊,娶了她再履行婚约不迟。”杨坚看向杨素说的理所当然,像是一切都安排停当似地。须知在古代正妻只能娶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三妻四妾,而是一妻多妾。
杨素略一施礼,面带难色地说道:“陛下赐婚是杨家的荣幸,怎奈……”
“嗯?”杨坚眉毛一横。
独孤皇后却道:“杨卿家但说无妨。”
杨素说道:“谢皇后。臣这四弟也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偏说不愿娶比她年纪小的女子,非要娶一个比她大的,若非如此,还威胁臣要毗卢遮那师父为她剃度。”
听闻此言,朝臣们窃笑不已。时下里谁不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为妻为妾,偏这杨家四郎竟要找个年纪大的。一旁的三皇子秦王杨俊对这杨笑澜顿生兴趣,他一心想入沙门,奈何杨坚不许,现在又有个人和他部分想法切合,让他大感人生并不孤独。
杨笑澜尴尬一笑,暗骂杨素,胡说八道。她只是和十二岁的小女孩有代沟啊……而且,她是女子好不好。
这独孤皇后一听之下,又是满脸的笑意,只觉得这杨笑澜越发有趣。
杨坚皱了皱眉,说道:“大公主大你十岁……”
独孤皇后扯一扯杨坚的袖子,轻声道:“陛下莫忘记丽华的娥英也已经十岁了。”这皇帝,最近为了大公主杨丽华再嫁的事情已多次与杨丽华发生不快,皇帝要丽华嫁人,丽华却总是不愿。虽说她对杨笑澜颇有好感,但让她娶一个大她十岁又有个十岁女儿的公主为妻,不免有些离谱。而且,她总觉得,这杨笑澜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身子这样柔软肤质这样细腻还带着熏好的梅花香气。思量下,又道:“陛下,现今儿郎们都已长大,驻在各地,我瞧这笑澜也很是欢喜,不若我们认他做义子,也能常进宫来陪我说笑。你看如何?”
杨坚大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如此甚好。择个吉日让礼部去办。”
混在人堆里的五个皇子吃惊之余神色各异。太子杨勇不以为意只挂念着宫里的云昭训想着这难吃的宴席早点散了;杨广和杨俊皆是一笑看不出喜怒,只是留意着多看笑澜两眼;杨秀惦记着大殿上的美酒想着赶紧回去继续喝上几杯,他还没有尽兴;唯有十岁的杨谅眯起眼睛颇为不喜,谁也不愿意又多个什么义子出来与他争宠,他深受父亲喜爱但与母亲并不十分亲近,如今母亲却对这人青睐有加,他大感吃味。
而一干朝臣则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这独孤皇后居然对杨笑澜宠爱有佳至此,纷纷向杨坚、独孤皇后和杨素、笑澜道贺。尚书左仆射高颎捻着胡须一拍愣住的笑澜道:“还不谢恩。”他对这个温和有礼的少年印象颇佳,救皇后不惊不躁,得厚赏又不喜不骄,是可造之材。
“谢主上恩典。臣杨笑澜,拜见义父大人,义母大人。”笑澜一个激灵连忙拜倒在地。莫名其妙变成了皇帝的义子,危险系数直线上升。义母和义子,这不是杨贵妃和安禄山嘛……
杨坚呵呵笑着让笑澜起身。
杨素也没料到来赴个宫宴还会来这么一出,又是刺客又是收义子的,也不知该说这杨笑澜时运当头还是祸福难料。眼角余光见到独孤皇后露出探究的神色,思量着要先带笑澜离开,皇后的精明和手段,他不想亦不敢领教。
“陛下,方才的刺客阻了大家的兴致,看杨秀这一脸意犹未尽的,这会儿大家继续去喝酒吧。笑澜跟我回宫去洗漱一下,顺便换件衣服,元日里穿着被割破的衣服也不好。”瞧着杨素想要带杨笑澜离开,独孤皇后忙出言阻止,眼波流转间一丝算计的笑挂上她的嘴角。
皇后这么说了,杨坚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复又回到了席上,一群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
独孤皇后看着依旧傻楞楞的杨笑澜,抿嘴一笑,冷风拂过发丝,风致嫣然。
一场惊心动魄后的平静下,这轻轻一笑宛若优昙花开,令杨笑澜木讷的心微微一动。
这人来人往,忙着眼神交错,心思各异,谁也没有留意到宫墙的转角潜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到独孤皇后带着杨笑澜回宫,这身影才退了开去往皇宫深处的安仁殿跑去。
且说那安仁殿住的不是别人,是方才提到过的北周宣帝的五位皇后之一,杨坚和独孤皇后的大女儿,杨丽华。而那个小小的身影奔进了宫殿直叫她“阿娘。”,这自然就是杨丽华十岁的女儿也是北周宣帝宇文赟唯一留存世间的血脉宇文娥英。“阿娘,阿娘。”声音中还带着一抹慌张。殿内坐着的三名女子齐齐向她看去,一位秀丽端庄、大方可亲的是杨丽华;一位温柔娴雅、弱柳扶风的是晋王妃萧美娘;一位玲珑可爱,正值豆蔻年华的是五公主。
“怎么了?”杨丽华正和晋王妃、五公主一同闲话小叙,任女儿自行玩耍,岂知女儿竟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宇文娥英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祖父大人说过几年要把姨娘许配给别人,祖父大人还提到了阿娘……”
这两句话说得三人皆是一惊,一直跟着宇文娥英的宫人琴娘赶紧补充道:“大公主,事情是这样的。听侍卫说皇后殿下遇刺,杨家的四郎救了皇后殿下,圣人大喜,就想等五公主大些了许配给杨家四郎。可那杨四郎不知好歹推说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子。琴娘又听到圣人提起大公主比她大了十岁,想是要将大公主许配给杨四郎,后来皇后殿下认了此人做义子才算作罢。”
“皇后殿下又遇刺了?没事吧?”杨丽华不解,何人与皇后有此深仇大恨,非除之而后快。
琴娘答道:“有惊无险,幸好当时杨四郎在场。”
“这杨家四郎是何人物?竟让陛下起意将两位公主嫁给他?”晋王妃萧美娘看了低头不语、心思各异杨丽华与杨阿五各一眼,笑问。
“回晋王妃,这杨四郎是杨上柱国的四弟,今年十五,去年才从江南来得大兴,一直住在杨上柱国府内。琴娘远望着,这杨四郎生的虽有些单薄,但也卓尔不群,听说比有些女儿家还要娇嫩。” 琴娘边说边偷偷望向杨丽华。
萧美娘打趣道:“琴娘你总是看着你家公主做什么,难道要你家公主嫁给他么。”
杨丽华嗔道:“休要胡说,孩子还在这里呢。”
萧美娘笑道:“陛下可是总想着要为你再找户好人家呢。”
杨丽华略一失神,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带着娥英,不会再嫁了。”
“哪怕对方是如何的卓尔不群也不嫁吗?”萧美娘见杨阿五一脸忿忿,意指那杨家四郎。
杨丽华也笑了,说道:“父亲大人可是属意阿五。”
杨阿五还在想着那个杨四郎嫌她年纪小,正愤愤不平着,听杨丽华这么一说,道:“姐姐,阿五不依,谁要嫁给那什么杨四郎了,让他娶个老太婆去。”
三女皆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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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回 身份危机
当杨笑澜屁颠屁颠又忐忑不安总觉得有啥事情要发生地跟着独孤皇后一行进了永安宫,宫内炭炉烧的正旺,除去了裘衣也十分温暖。独孤皇后不言不语,笑澜只看着自己破损的袍子,那一刀不深亦不浅,恰恰好划破所有的衣衫又止步于表皮。拔开破衣服看去,手臂上隐约可见一道印痕,幸而没有出血。妖,实在太妖了。
独孤皇后以眼神阻止了雨娘的呵斥,饶有兴致地看着杨笑澜近乎无礼的举动,她倒要好生瞧着,这杨笑澜究竟可以无礼到何种程度。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头发束起戴着小冠,白色染血的冬衣裹得紧紧,足上蹬着小靴子,比起同年的杨俊略高,多一分娇柔少一分轩昂,认真查看自己手臂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成年人的神气,俨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大人。江南烟雨,和风细柳下长大的孩子就是不同,端的是细滑如脂,人比花娇。若说是个女子,也不为过。女子?独孤皇后并没有放过这个看似有些荒谬的念头,笑道:“雨娘,找一身合适笑澜穿的衣服来给他换上。”
“不用了吧。”杨笑澜忙出言制止,古代的衣服没有惊鸿帮忙,她是绝对穿不好的。若是让宫人相帮,那多半是要穿帮的,冬天衣服厚,她并没有束胸,b cup再怎么缩水,也比a大啊。
可是她阻止又有个什么用,雨娘看一眼独孤皇后,照旧拿了件宫里制好的新衣来,白色锦服上绣着梅花。
“再添个炭炉来,免得笑澜换衣时着凉。”独孤皇后丝毫没有要让杨笑澜到屏风后更衣的意思。
什么?这是要让自己当众换衣服嘛!杨笑澜汗颜,她不会穿好不好?
见笑澜不做声响又不动,独孤皇后笑容更甚,道:“还不帮她更衣。”语气里的坚决是不容置疑的。
眼看着两个宫人上前就要帮忙,杨笑澜一挣,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独孤皇后笑出声来,道:“笑澜是在害羞吗?宫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笑澜涨红了脸,鼓着腮帮子,一副可欺的模样更是可爱,独孤皇后倒有些不忍逼迫于她,挥退了宫人,又命雨娘关了宫门在外面守着。整个宫里立时便只剩下杨笑澜和独孤皇后两人,而笑澜的表情显然是在无声的呐喊,“你要做什么。”
独孤皇后走到笑澜的跟前,伸出手掠向笑澜的脸,还啧啧道:“薄粉敷面。”
“那么大风,怕吹坏了脸。”笑澜解释道。这是护肤好不好,又没有上妆。
那双温暖的手沿着脸颊慢慢下滑,若是情人的手则使人有些心痒,可这独孤皇后虽巧笑倩兮,但蕴藏无限的杀机,笑澜只觉有一种知名的诱惑,既想她赶紧挪开,又想她继续下去,委实矛盾。当手指触及笑澜的嘴唇时,她心里漏掉了半拍,就想张口咬去或伸出舌头舔上一舔,可若是咬了未免太过情/色,只得又忍了。谁知那双纤纤素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竟一下子扯开了笑澜的腰带。衣衫半解之余又划过笑澜的胸口。
“笑澜真是粉妆玉琢,江南的水土如此之好,竟连这胸都将养的如此温软么?”皇后的语调配合着这动作非但不觉得猥琐,反而如此妩媚。
袭胸啊……调戏,赤/裸裸的调戏!居然被皇后调戏了!这算是性骚扰吗?同皇帝陛下投诉皇后性骚扰有用吗?被性骚扰倒算了,可关键的是,她不会系腰带啊。笑澜苦笑道:“皇后陛下,臣不会穿这衣服,更不会系这腰带……”
独孤皇后依旧笑得灿烂:“嗯?杨四郎,或者我该说,杨四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死字是怎么写的!”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如果换做别人,早就抖霍霍的跪下来磕头求饶。但是对于杨笑澜来说,这还真是个问题。经过那么多时日的学习,她很习惯的就想着,“死”这个字怎么写?她到底会不会写。以至于完全忽略了那一句杨四娘。
独孤皇后见她愣愣地出神,半天没有声响,脸上也没有丝毫见惯了的惶恐的表情,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死这个字怎么写……呃……”
这杨笑澜话音刚落,她自己便察觉到不对,而独孤皇后终于按捺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倘若此时有他人在场,一定对此万分震惊。从不对任何事物假以辞色,十分善于控制情绪的皇后,竟笑得如此不顾形象。殿外的雨娘依稀听到皇后的笑声,又是诧异又是欣慰。
可惜杨笑澜并不晓得这些,她只知道,这位皇后同志笑起来真是十分好看,千娇百媚百媚千娇之中带着一分放纵和无忌,所谓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莫不如是。被这美妇人一笑,本算不得什么,可是在会不会写字上她对于任何嘲笑都有条件反射性质的抗议。
独孤皇后见杨笑澜撅起了嘴一脸不甘的说道:“笑什么嘛,这个字人家会写,我都抄了好多遍经书了。”又是一阵大笑。这是在撒娇吗?明明她已经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可她全然不在意此,反而纠结于会不会写那个死字。这个孩子,分明和杨俊一般大小,可杨俊,别说是老三,就连最小的杨谅都懂得体察父母的颜色,装得懂事贤德,而这个杨笑澜,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完全浑然天成的痴痴呆呆,让她觉得新鲜有趣。当下故意肃容道:“笑澜不打算为本宫解释一二?”
皇后故意遣走了宫人,只留下两人,分明是有备之举。历史上的独孤皇后和隋文帝堪称二圣,照杨笑澜的观察,估计是皇后提点较多,这杨坚有时看向皇后的眼神,分明是有些惧怕。笑澜一咬牙,跪了下来,沉声道:“笑澜自来大兴,被大兄逼着学文习字,请恕笑澜方才失礼之罪。”
“无怪,笑澜应当知道,本宫指的是什么。”
“此乃母亲大人遗愿,还请皇后殿下恕罪。”
“起来说话。”
“是。”杨笑澜也不将衣服拉好,直直站了起来。如果皇后真如此英明,那必然不甘于只做一个皇后……转念间,一个故事呼之欲出。“皇后想必知道,笑澜乃是庶出,我母亲是江南女子,仰慕父亲又因私自委身于他,空留余恨。母亲从小便希望我是男子,能像父亲一般顶天立地,建立不世功勋。然而自古女子限于闺阁,不管才学如何,能力如何,总被埋没。女子的宿命似乎只是嫁人生子。笑澜不愿如此,母亲也不希望笑澜如此,故而一出生时便改了宗碟,给了笑澜男子的身份。母亲临终时曾对笑澜说,希望笑澜到大兴,随着大兄一起一统河山。笑澜这才千里寻亲,投奔大兄,蒙大兄不弃,授以武艺。若皇后陛下要降罪的话,请降罪笑澜一人吧,此事与大兄无关……”
“好一个兄妹情深啊,如你所说,杨公自然知晓其中乾坤,知而不报已是其罪难恕。难道杨公真想瞒天过海不成?”独孤皇后语气严厉说道。
笑澜听不出喜怒,但直觉今日一定可以顺利过关,又道:“皇后殿下且请息怒。大兄自然知道无法瞒过皇后殿下的法眼。世间女子皆聪颖,鲁钝的怕只有男子罢了。”
“听闻你是毗卢遮那师父的徒弟,这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毗卢遮那师父见笑澜有些慧根,便收了笑澜做关门弟子,笑澜记得毗卢遮那师父曾说,要笑澜以杀止杀。”
“毗卢遮那师父也知你的身份?”
“是,师父乃是佛陀转世,自然知晓。”
独孤皇后凝视杨笑澜良久,这少年不慌张不惶恐,一如救她时那般淡定,她突然想起这少年与刺客打斗时也不忘反驳对方,说她不是妖妇。朝中大臣对她的看法,她心如明镜,他们怕她。她自小熟读史书,通军事晓政务,可因是女子的关系,终不免要嫁给一个男子。若非如此,现如今这金銮殿上的……“一统河山?令堂真如此说?”
“是,笑澜不敢欺瞒皇后。依笑澜所见,陈朝国主荒淫无道,沉迷享乐,又仗着长江天堑,自以为安枕无忧,不出四年,我朝必可攻入建康……”
“笑澜请讲……”
“然则,打江山易,守江山难。魏晋以来门阀势力日盛,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很多有用的人才就此埋没。若能采用一种制度,使得寒门中人也能为朝廷效力。”
独孤皇后眼睛一亮,道:“那该采用何种制度呢?”
“科举。每地每年保荐推举几人参与科考,考那些人的德行、政务与文采,提倡读书人以诗赋获取功名,又能鼓励寒门读书才有出路。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好一个人才是第一生产力!杨笑澜啊杨笑澜,有如此见解,巾帼怎逊于须眉。”这高门士族又是世袭又是互相推举,这些年来势力只增不减,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杨坚和独孤皇后实在头痛。笑澜此法虽不够完善,但确是动摇门阀势力的根本之举。独孤皇后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她还能给她更多的惊喜嘛!“笑澜敞着衣服,不嫌冷么若是着了凉,怕杨公又要一番折腾了。”
独孤皇后语气转柔,杨笑澜一改方才的慷慨陈词又是一呆,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取过放在一边的衣服,递了过去,笑道:“今日全赖笑澜救我,衣服破了,换换吧。”
杨笑澜一僵,道:“皇后洪福齐天,若臣不在,必定也是安然的。”
独孤皇后咯咯一笑,道:“那笑澜真是我的洪福呢。赶紧换了衣服吧,莫冻着了。”
杨笑澜挠挠头,道:“我……不会穿。”
“那且让本宫为笑澜更衣吧。”
这话听得杨笑澜浑身一颤,所谓明媚妖娆莫不如是。这独孤皇后简直就是苏妲己和女娲的化身,白素贞的转世,狐狸精的祖宗。待到那双浩如映雪的手搭上笑澜的衣服时,笑澜又是一抖,道“我自己来。”战战兢兢脱去了割破的白袍,穿上新衣,可是这腰带,却怎么也系不好。
独孤皇后见状细心替她系了腰带,又为了正了衣衫,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满意。这感觉远比初嫁杨坚,新婚燕尔时来的美妙。讶异的情绪一闪即逝,皇后说道:“笑澜的打算是,日后随杨公上战场?”
“正是如此。”
“笑澜现下年少,日后来了月事,怕不会那么方便吧?”
月事?对了,月事!自从来了隋朝一年不到,一次例假都没有来过,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杨笑澜摇摇头,不会啊,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或是伏羲兄妹,踩个脚印也会怀孕。难道因为时代变了磁场变了,所以就不来了?这年代又没有卫生巾,如果来了例假,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事情还得去问毗卢遮那师父。
对上独孤皇后探问的眼神,杨笑澜笑得苦涩:“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想成就惊人之举,必定要有所牺牲。”
“笑澜指的可是婚事?”
呃……“臣并不想成亲,这婚事就是利益结合,实在无聊。况且为何男子可一妻多妾,女子非要从一而终?太不公平了!”先结婚再恋爱,娶了正妻还能纳小妾,纳了小妾还能去寻花问柳,虽然正妻地位较高对小妾奴婢可随打随骂,可地位高成独孤皇后这份上,还要被人说是妒妇。作为现代人的杨笑澜实在接受不了。
“笑澜还真是与众不同呢。”这话简直说到独孤皇后的心底里了。纵然自己才比天高,貌若射姑,终不还是男人背后的女人,还要容忍丈夫临幸她人。暗叹一声,说道:“既如此,笑澜且放手一搏。”言罢,又是一阵轻笑,道:“笑澜似乎该称本宫义母呢。”
义母?杨笑澜头皮发麻,不知道安禄山叫杨贵妃义母哇?怎么又想到安禄山和杨贵妃了……“皇后看起来那么年轻,倒像是我的姐姐,义母,我实在叫不出口诶……”
“笑澜可真是会哄人开心呢,日后常进宫来陪我吧。”独孤皇后内心欢喜,只觉这杨笑澜可比那几个亲生儿女好玩多了。当下召回了宫人,又吩咐雨娘给笑澜好吃好玩的,领着她去找杨素。
走出永安宫,杨笑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和皇后说话,比练武还累。怪不得武打书里会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会骗人,可今日她算是过关了嘛?有惊无险,有惊无险,阿米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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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回 感冒发烧
谁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碗口大的疤?那是被杀,痛苦一瞬。
而杀人者呢?虽说人命如草荠,有天生反社会,残害生命之余冷漠带快感,但是大部分人,尤其是现代人,杀人意味着坐牢意味着以命抵命,有些人会呕吐,有些人会恐惧,有些人会在脑海中重现当时的情景,有些人……会发高烧。
坊间流传近日里杨素的上柱国府异常忙碌,人进人出,宾客盈门。
缘何?
皇帝皇后新认的义子,杨素的四弟自初一午宴回府后高烧不止,连御医都束手无策,药石难救,一时间看病的探病的直将那上柱国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坊间多谣传。事实是这样的,那日午宴过后,杨笑澜直奔大兴善寺,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就冲到了毗卢遮那师傅的跟前,只问:“师父,师父,为什么我那个没来?”
毗卢遮那即便是佛陀转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没来?
“就是那个,那个啊……”杨笑澜涨红了小脸,例假?大姨妈?一月一次的?那个在古代应该怎么说?噢!“月事,月事!怎么没来?我在家的时候,已经来了好几年了,还挺规律的,怎么到现在,快一年了,一点迹象都没有?”
毗卢遮那师傅是一头黑线,隋朝啊,哪个女子会把月事这种事情挂在嘴边?那么隐晦、避忌的事情,到底是未来过来的人,居然能如此大声问得如此理所当然。只是她为什么没来,他怎么会知道……但是毗卢遮那师傅是谁?大日如来啊,最擅长什么?打机锋,说佛法说禅呀。于是乎,他一派淡然地说道:“笑澜很想来……月……事吗?”
杨笑澜一愣,这年头连个卫生巾都没有,如果来了月事她该怎么办?坐在马桶上一个礼拜不起来?还是自制卫生巾?用布包着……什么吸水?煤灰?草木灰?她貌似还要上战场,来月事可能有经期综合症,人还特别容易烦躁……这不是要她的命么?“不想。”她很坚决地说,不想。但这是每个女性成长必经之路,来月事代表着发育,万一来了,她该去找谁来问这些问题呢?尉迟炽繁么?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要说自己的身份,怕是只是皇后知晓了。可问皇后这码子事情,想想就觉得很是惊悚。
“既如此,现在此番不正是随了笑澜的心愿嘛。心念起,万事皆起。”毗卢遮那师傅说得一脸正经。
相处数月,杨笑澜对毗卢遮那师傅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半分不信,毗卢遮那师傅对外是有道高僧,对着笑澜,简直就是老顽童再世。师父,你就忽悠吧你。没好气的给了毗卢遮那师傅一个白眼,想起自己被喷了一脸的血,便一刻不停的打道回府,洗干净自己是当务之急。
于是乎,爱干净的杨笑澜在大冬天,没有空调,暖炉炭火尚未将房间烘热的情况下,急吼吼的脱光衣服跳进浴盆里,一不小心被吹到了风,着了凉,阿咻阿咻两个喷嚏一打,当晚就立刻感冒发烧了。碍于笑澜的身份,自然不能找医生来搭脉问诊,只能根据她21世纪人的自身经验,捂着被子,喝热水吃得清淡多睡睡挨过去。也不知是哪个天煞的,将这杨笑澜发烧的事情加油添醋绘声绘色地说了出去,就发生了之前客似云来的状况。高颎、苏威、晋王、秦王、史万岁、贺若弼等都派人送了礼,独孤皇后也遣人来探视过。
在没有纸巾的古代,感冒也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十条八条手绢轮番上,都抵不住这鼻涕的汹涌而来,还没等到来月事,倒是先给鼻涕来了个下马威。幸好这上柱国家里有钱又有权,手绢可无限量供应,否则杨笑澜可就成了被鼻涕淹死的穿越第一人。只见她坐在床榻上,一边用手绢一角代替纸巾堵住塞住的鼻孔,一边往通红的鼻子上抹油,还嗷嗷直叫,这样子滑稽透了。
以至于听着杨素解释风寒的缘由已经觉得好笑,特地来探望她的尉迟炽繁一进门,看着鼻孔里拖着长手绢的笑澜,难掩笑意,笑出声来。
这搓样给尉迟炽繁看了去,笑澜已觉坍台,偏偏尉迟炽繁还笑个不停,她更觉懊恼。师姐,至于么至于么,有那么好笑么。
尉迟炽繁的这个笑容,她自己没有察觉有何异样,杨素在一旁冷眼看着,颇有些感慨,自从受尉迟世云之托照顾尉迟炽繁至今,哪有见过她笑得这样毫无芥蒂没有心事?就算见过少女时期的炽繁几次,也只是清清淡淡的笑,自从先后嫁给宇文家那两只之后笑容里更是不着笑意。而今,本以为心如槁木的她竟也能在笑澜面前笑得像个真正的少女,杨素诧异之余也是大感欣慰。倘若杨素知道独孤皇后见到笑澜,也是笑得如在风中摇曳一般,估计得惊悚得把眼睛和下巴一起掉落了吧。
这一个笑一个愣,杨素的存在感顿时有点差,便说道:“今儿上朝那柳彧这匹夫上表奏至尊,近代以来,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日,作角抵之戏,递相夸竞,至于糜费财力。请求陛下禁绝上元灯会……”
“什么!皇帝怎么说?这老百姓能在太平盛世难得一乐实属难得,何至于要取消?柳老头脑残吧。”一听这要禁绝灯会,杨笑澜就有些急了,她可是和尉迟炽繁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灯会的。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若是禁了,她还有什么热闹可看!
早就经由笑澜解释脑残一词,尉迟炽繁自然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听她这么说好笑之余又觉得大为不敬,说道:“柳公清廉又正直,勇于执法又不惧权贵,很是难得。此番考虑也是为了大隋,开源节流,节约为本。笑澜切莫这样说他。”
笑澜道:“是啦,师姐。柳公不脑残,柳公只是有点……迂。”
“笑澜所言甚是,柳老头简直迂腐至极。”对于柳彧,杨素并没有好感,他相貌潇洒文才出众又武艺高强善于领兵,这朝堂之上,能让他敬服地恭恭敬敬称一声“公”的,也就是尚书左仆射高颎和散骑常侍牛弘。兼之他为人亦正亦邪,柳彧之流,还真是难入他法眼。他对于杨笑澜大感欣赏也是因为两人性情相投,皆是不屑世俗礼教,狂妄又骄傲的脾性。“上元热闹游艺各有利弊,幸而陛下未置可否,故此今年的上元,应该还会似往年那般热闹吧。”
笑澜嘿嘿一笑,道:“那就好。”
“怎么?你们的上元没有灯会?那天街上一定是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还有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好不热闹。”难道到了笑澜的年代,就不再过上元节了么?
“有是有这个节日,但是也不放假,只吃个元宵。没有灯会,也没有杂耍。”笑澜暗叹,她那个年代,大家忙着过西方的节日,情人节、圣诞节,传统节日最多变成商家敛财的手段,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氛。
“既如此,上元那日,你好生玩耍。玄感还同我说,那一日要找你一同喝酒,他对你这个四叔倒是不错,从没见他叫他老子喝酒呢。”杨素说道。他也没有想到,笑澜人缘极佳,连高颎都对她赞赏有加。
“哈哈,他们都怕你,见到你逃也来不及呢。”想起那日三个孩子在杨素边上的窝囊样,笑澜就觉得好笑。“不过那天,我怕是不能和玄感喝酒。”
“哦?你有约了?”
“我要和师姐一起去看灯呢。”笑澜看看面露难色的尉迟炽繁,道:“师姐,你不会忘了吧。”
“我一身出家人的装扮,和你一起看灯,怕是不妥。”
“换身衣服不就得了,师姐,亏得你还天天念经,□,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什么装扮皆是空,既然是空,又有何不妥?”成日里随着毗卢遮那师傅念佛听经,笑澜这□空空的说辞是越发熟练。
杨素笑道:“上元节可是艳遇的好日子,笑澜带着你师姐,可就少了许多艳遇的机会。”
“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哪里还需要有什么艳遇。师姐在,正好挡煞。”笑澜拉过尉迟炽繁的手,边摇边道:“师姐,你不能骗我,不能耍赖啊。”还呜呜两声,配上这拖着鼻涕的手绢,更显可怜。
尉迟炽繁只好柔声道:“总得等你病好吧……你也不能这样上街,风一吹,怕是又严重了。”
“好了,好了,我已经大好了,今儿师姐来看我,我心中欢喜,立时都好了的。”一听炽繁松口,笑澜立刻换上讨好的嘴脸,“那我们说好了哦,上元那天,我来接你哦,师姐师姐,不许耍赖哟,我们来拉钩。”自说自话的勾上炽繁的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
两只小指头勾在一起,笑澜笑得一脸无邪,尉迟炽繁的心略顿了顿,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点点头,允了。似乎对着笑澜,她总是这样,听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任她做一些明知很逾越的事,为的只是不忍心看她面上露出的一点点失望。
“师姐,你的手很冷诶,我来给你捂一捂好不好?”杨笑澜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单薄的衣衫,就扯着尉迟炽繁的手要往自己的胳肢窝里放,看得两人都是一惊。尉迟炽繁红着脸连忙抽回手来,像是被笑澜身上的体温给灼到似的,道:“别。”
笑澜方才想起两人女女有别,这举动,在古人看来,委实太过亲密了,才悻悻一笑。
一会儿对着独孤皇后流口水,一会儿又拉着尉迟炽繁装无辜。杨素一头黑线,怎么就给他摊上这么个无赖……无耻……又无知的四弟……偏偏又很得人心,连晋王妃都为了大公主和五公主来打听她的消息。他还要在她身上找寻世云的下落,怎么看都觉得希望很是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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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回 上元灯会(上)
风寒痊愈后的杨笑澜可谓是神清气爽、身轻如燕,就因为她发烧当日冲杨素吼了一句,生病要吃清淡你懂是不懂!于是连着十来天都是被清粥蔬菜伺候,还特意通过独孤皇后派来探视的人传达了杨笑澜爱吃蔬菜的信息,皇后连日里又送了不少宫中储藏的蔬菜给笑澜。笑澜抗议无果,偷吃无门。杨素用行动充分传递了从前不懂,现如今是真懂了的信息。所以,当正月十五黄昏时,她一身白衣外罩皮裘,戴着虎头帽去大兴善寺外等尉迟炽繁一同夜游,还真有些飘飘欲仙地感觉。只是这仙气多是因为瘦弱,而她的虎头帽带着根小尾毛,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使这仙气里硬生生多出一分妖气来。
这虎头帽是笑澜自从看了周星驰版《鹿鼎记》后一直心心念念的,同杨玄感说起过,不曾想,玄感小侄居然给她弄了一顶来,真的毛皮又做的惟妙惟肖。她没有问,也不想问这是何方动物,有否成精,即便她再环保,再热爱生命,可在这纯天然少人造的隋朝,毛皮是冬天取暖的佳物。她只想着戴上这虎头帽一定又会惹笑她那轻如烟尘的师姐,笑得喜不甚收之余也瞥见了玄感小侄因无法带他一同去与公子哥们饮酒作乐而失望的表情。搭上杨玄感的肩膀,以万分诚恳的语气说道:“你老爹也就是我大兄说了,上元节是艳遇日,有许多美貌的小娘子出没哦。玄感小侄你一表人才,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的叔父,带上我,你不是少了很多乐趣嘛。”
杨玄感和她相处时日不多,但已知她的脾性最是不管长幼尊卑,眨眨眼睛说道:“四叔看起来可不像玄感的长辈,今儿大伙儿约在平康坊的双星伴月楼,四叔还没去过吧?”
“平……康……坊……”耶,传说中的烟花巷集中地诶,双星伴月楼是传说中的青楼吗!这名字,这招牌,气势华丽丽的呀!杨笑澜立刻就有了点小兴奋,“你,这是在勾引我嘛?”
呃……这话说得真是……四叔的口没遮拦,杨玄感认识他的第一日就已经领教过了,可每次花样迭出,他还是没有彻底地习惯。只能说道:“那四叔你去是不去?柳大郎,史三郎他们还等着见你呢?你在御前徒手杀了刺客,护了皇后殿下,大伙儿很是敬佩。”
“呃……不去。”这以讹传讹地有些过分了,一会儿又变成了徒手杀刺客,刺客死于刀伤,徒手怎么会变成刀伤?当她是剪刀手爱德华么。笑澜摇头道:“我约了人。”那约好的人今晚会褪去缁衣换上便服,她早就想看尉迟炽繁素衣襦裙的样子,该是多么的好看呀。
“四叔是约了谁家的小娘子么?看你笑的这么……”
“什么?”
“色迷迷的样子。”
一巴掌拍上杨玄感的脑袋,笑澜呸了一声,她这么正经又正派的人,怎么会色迷迷,还是想到师姐的时候。“秘而不宣,是为秘密。过几日你再带我去平康坊喝酒好咧,怎么样?”
“如此……好吧。”杨玄感点头只能答应了,又道:“四叔,你方才那个样子,好像娘儿啊……”
毫不客气地用冰冷的手捏起杨玄感的后颈,“玄感小侄,你这是欠扁么?”怎么是个人都说自己像女人啊,真是做了孽了,在现代生活中,还有人把她当做男生,一回古代立刻就娘起来了……同杨玄感打打闹闹过了下午,吃了夜饭,杨笑澜才收拾打扮一番带着惊鸿和若松去了大兴善寺。
见过了毗卢遮那师傅,杨笑澜就在尉迟炽繁的门外等着,不急也不躁,只抬头看昏暗的天色,内心倒也一片宁静。尉迟炽繁于她是个特别的存在,像是一方净土一道佛音,听着她的声音也好,想着她的容颜也好,总能让她烦躁、焦虑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尉迟炽繁并没有让笑澜等太久,门吱呀一声开,笑澜回转头向她看去,淡紫色的衣裙淡紫色的披风,黑色如云的长发仅用一根簪子盘起,在平时的清雅中又多添了几分风流的韵味。
尉迟炽繁见到笑澜的虎头帽扑哧一笑,可见她又是一副惊艳痴傻的样子,暗叹一声,遮上面纱,轻声道:“看什么呢,怎么总是痴痴呆呆的。”
“师姐,是该把你那花容月貌遮起来,否则走了出去,人家会以为广寒仙子下了凡尘呢。”笑澜看着她蒙起面纱大感安慰。想到这师姐的好看样子若是给别人看了去,她就心有不甘总觉得像吃了大亏一样。
“又来胡说了,蒲柳之姿,哪敢与嫦娥相比。”
“嫦娥不及你,远远不及你。做嫦娥有什么好,冷冷清清地在那么远的地方,就一只兔子,一棵树和一个无趣的砍树人陪着。”
“月宫清净正好修佛。” 尉迟炽繁一副方外中人看破世事的语调。
“一点也不好。”笑澜只觉得那淡漠的语气加上她单薄的身子,就好像被风一吹随时会消失一般,抓住炽繁的手急道,“一点也不好,要修佛这里也可以修,你要是飞升了,我……我便见不着你了。”
笑澜紧张的样子让尉迟炽繁的心咯噔一下,岔开话题浅笑道:“你真当我是菩萨还能飞天呀,傻孩子。病都好了么?这帽子你戴着,可爱的紧,谁给你弄来了那么好玩的帽子?”
提到帽子,笑澜眉开眼笑,甩一甩小尾巴,答道:“杨玄感,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特意戴出来给你看的。”
“你侄儿对你倒真是不错,听杨公说,他也约你今日出游?”
笑澜嘿嘿一笑,道:“不算是出游,约我去平康坊喝酒呢。”
平康坊?尉迟炽繁自然知道这平康坊是什么地方,好看的眉毛轻轻蹙着,似是不喜笑澜去那些地方。“那你怎么不去?”
“我要和师姐一起过上元,看花灯呀。有什么比得上和师姐一起?”
她说的是理所当然,尉迟炽繁的脸却红了,明知她是无心之语,却难免觉得羞涩,幸而被面纱遮着,笑澜无法看到,否则真还不知道那张嘴里会说出什么来。
一旁恭立着的惊鸿和若松对望一眼,两人皆知尉迟炽繁是带发修行,而他们的主子却对着修行之人语出暧昧,若松开口提醒道:“郎君,天色不早,不如和华首师傅边走边谈?”
若松赶车,惊鸿陪在马车上,这笑澜对着尉迟炽繁自是体贴备至竭力与她说笑,使得惊鸿不免猜想,这杨笑澜该不会是真对修行的尉迟炽繁心生情意?而尉迟炽繁对他,一颦一笑不复清冷,眼里总是闪着一抹难明的宠溺。两人似是有情可又还阻着隔着什么。
这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的是一点没错,任是杨素、若松、惊鸿都觉察出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动,可偏生当事人还浑然不知。尉迟炽繁自知对笑澜颇有好感,却因着两人的身份没有往那方面细想,而笑澜更是毫不察觉,一则她来到隋朝的目的是为了完成某些使命,收集齐了东西仍是要回去的,她没有打算在此长待;二则她知什么是百合什么是女女相恋,只是从没想到过这事情会落在自己的身上;三则,她活了二十年没有欢喜过谁也没来得及早恋,故而实在不知情为何物。只觉得来这隋朝的最大好处是美女如云,有妖孽万变如独孤皇后者,有清风冷月如尉迟炽繁者,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喜欢她们亲近她们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只是爱美之心,她对着独孤皇后毫不设防又浮想联翩,她对于杨素能进炽繁的房间而心生不快,又不愿意炽繁对着别人笑,不愿让别人看得她的容貌去,是正常的吗?
不正常吗?
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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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回 上元灯会(中)
第一次在黄昏时分悠闲漫步在大兴街上,吆喝声,鞭炮声,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四处张灯结彩。各色的灯笼,各色的火光,欢闹的人群,结伴而行的少男少女,有戴着面具的,有戴着面纱的,各个脸上皆是欢颜,市井的喧哗,市井的热闹,真实却又并不那么真实。
若是在笑澜的年代,正是打折季,淮海路、南京路、各个商区,各处的商场都会推出199-100,买300送300之类的吸金狂欢活动。笑澜本不屑,可身处这异世,却不免想念起那挤死人又充斥着黄牛的商场来。
在大隋,笑澜已深感幸运,不用考虑自己的衣食住行,每逢节日必有新衣备着,连吃食都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喜欢的口味,杨素对她的照顾,尽管她从不宣之于口但铭记五内。杨素对她的照拂更甚于现实生活中的父亲,他教她习武、读书,为她打点一切,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可比亲兄妹更甚。别于其他穿越的人来说,她得到的其实更多,毗卢遮那师傅、尉迟炽繁、杨玄感、杨郑氏、甚至连独孤皇后,她都觉得充满了善意,如果就这样回了现代,她定是会不习惯的吧,一下子从爷变成了原来那个平凡又浑浑噩噩的她。
原来的杨笑澜,如同千千万万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学生一样,翘课、睡觉、考前临时抱个佛脚混个60分便可以烧个高香,将来怎样,找什么工作,喜欢做什么,全不在考虑之内。对于未来她不会经营亦不会谋划,只是习惯性地随波逐流,对于身处的大学,她没有好感亦没有恶感,不过是个混日子的地方,偶尔有一两位美女、帅哥老师可看,至于大多数的其他老师,嘿,她不敢恭维。
父母曾跟她说过,毕业之后可以去大娘娘所在的银行工作也可以继续读书考研。她点点说好,喜欢?不见得。不喜欢?也不见得。究竟这好是好什么,也没有定论,工作,好,读书,也好。对于人生,她基本的态度就是无所谓。无所谓干什么,无所谓怎么样,只要吃饱喝足有养眼的可以看就行,人生嘛,就是如此。正因为这样的性格,才造就了她对周遭事物的漠不关心,就连对自己也是,除了知道自己是必定要回去的,其他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也正是因为此,才使得她如此木知木觉。
尉迟炽繁对于热闹的街市并没有太多欣喜,她一贯从容而淡定地静静走在杨笑澜的身边。以她的才智,大致可从毗卢遮那师傅、杨素和笑澜的交谈神色中了解到笑澜的来历,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为此,她还特地向毗卢遮那师傅求证过,毕竟穿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在了解了真相之后,她对笑澜的好奇加深之余更觉得她可怜,在这茫茫人海,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可偏偏笑澜只是偶尔伤感,大多数的时候依旧嬉皮笑脸,对着她更是小心翼翼呵护备至,使她更不忍心去拒绝笑澜什么,比如说上次的同塌而眠,连今次的出游也是。
尉迟炽繁的过往、尉迟炽繁的曾经,让她不敢踏出大兴善寺,每次走在街头,她总有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她更怕在街上有谁会认出她,叫出她。不管是宇文夫人还是天作大皇后的称呼都会让她想起在宫里的日子,浑身发冷、头皮发憷。即便如此,仍旧难以对笑澜说不,为了她换上许久不曾穿起的紫色,对着铜镜她端详着自己不施粉黛的样子,勉强抿着嘴露出一个微笑,还是会让她想到那个在宇文赟身下强颜承欢的尉迟炽繁呢。曾经,那个淫/魔一般的周宣帝为了让她就范出尽了各种法宝,其中还包括药剂,回想起自己被逼服药后的丑态,她只觉得作呕。也是为此,她不爱与人亲近,拒绝了杨丽华和杨素的好意,一心一意出家念佛。这几年,唯一能近身的也只有杨笑澜了。可能是她的笑容简单又纯真的缘故吧,尉迟炽繁总是这样解释自己对笑澜的纵容。在思前想后下,她仍旧特意蒙上了面纱,这样在并不通明的夜色下被认出的几率会小上许多吧。
眼下和杨笑澜互不做声并肩而行,两人各怀心思,都不觉得有何异样,反倒是跟在身后的若松和惊鸿颇觉得气氛尴尬。惊鸿暗叹,这叫人家姑娘出门了,人家还特意换了衣服。小郎君你又不声不响,不和人家姑娘说话,到底算哪门子事呀。这若松倒没有惊鸿那么着急,虽说他也是带着杨素交代的任务出门,让他务必好好观察两人的互动,回来要随时报告,他只是觉得不解,一向一本正经严肃的主子杨公几时变得和三姑六婆一般八卦了。
只见那杨笑澜回首眺望来时的路,才惊觉尉迟炽繁已默默陪着自己走了这一段,心下又是感慨,又是有一阵莫名的激动。于这异世中,她并不孤独,不是么?眼下就这超凡脱俗的女子,特意为了她换上了不愿上身的便装,她大概可以想象,缁衣对于尉迟炽繁来说代表了什么。
那是一种对以往的决裂,身份的隔离,缁衣暗示了远离尘世,远离过去的生活、身份、种种,抛却万缘,可她却为了她的任性……尽管,炽繁的这一身淡紫将她的特殊的气质衬托得一览无遗,笑澜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子能将这紫色穿得如此好看又纯净。那么假如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境,还会陪她继续走下去嘛?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这是笑澜第一次完整地念出辛弃疾的青玉案,在火花的闪耀下,她只想着,那人,是在自己的身边么?
尉迟炽繁从没有听过这种形式的诗,有些像汉代的乐府诗,但是更具音韵。待要相询,却见一束烟花绽放,映照出笑澜眼中的异彩,还有一丝看不清道不明捉摸不定的脉脉情思。她不免要想,笑澜口中这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可真是她吗?失神间,伸手抚上笑澜的眼睛、睫毛,她喜欢她的脸阔,圆润柔和,不似男儿般硬朗,有些丰满的脸颊偶尔会鼓起,十分可爱,不像那宇文赟,尖嘴猴腮,一脸的阴沉与刻薄;而笑澜身上的随季节变化的桂花香与梅花香也让她觉得好闻,温温柔柔的既不尖锐也不具侵略性,就像笑澜的人一般,和和气气傻傻呆呆,有时聪明喜欢狡辩,有时又愚钝的可爱。她若再大一些了,还会是现在的笑澜么?
“这不是皇后殿下新收的义子,杨家四郎嘛。”一声叫唤惊醒了同时出神的杨笑澜与尉迟炽繁,这看似亲密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笑澜尚有些不好意思,而尉迟炽繁更是羞得缩回了手涨红了脸,躲到了杨笑澜的身后。
笑澜腹议着“哪个煞风景的胚子来捣乱!”忍住了满肚子的怨气,朝来声处望去,只见几名便装的侍卫警惕环顾着一位锦服男子,两位端庄女子和两个小模小样的小女孩正打量着她们。这男子与其中一名女子的眉目略有些相似,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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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回 上元灯会(下)
这古代没有灯,只能借着月色和烛光方能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那两位端庄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的雍容,颇有些少妇的味道,和锦服男子立在一起的女子着湖绿色的长衣,眼角弯弯似水一般的温柔,乍一看就是那种化不开的温柔;牵着一个小姑娘的女子则裹着一席白底碎花的披风,看起来很眼熟,越看越是眼熟,尤其是嘴角勾上一抹微笑,简直就有独孤皇后的神韵。被牵着的小姑娘梳两个羊角辫子,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很好奇得端详着笑澜……而站在她身侧的另一个着大红棉袄的小姑娘看向杨笑澜的眼神有一些……不屑。
见到这不屑的眼神,杨笑澜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毛还没长齐的小妞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她,以为她是谁啊,没好气的暗哼一声。红衣,俗气!当锦服男子的视线扫过蒙着面的尉迟炽繁时,她很自觉地往前挡了一挡。不管是不想让人认出尉迟炽繁也好,还是单纯的不愿让别人看她,对于打量炽繁的眼神,她都表示不喜。
锦服男子察觉杨笑澜的不悦,微微一笑,先行上前行礼道:“四郎有礼,说起来,你还应当称我一声二兄才是……”
啊?杨素的弟弟?杨素没有说起他有个弟弟还那么年轻呀……杨笑澜拱手为礼,眼神却是茫然的。
尉迟炽繁见她钝着,在她身后轻声道:“那是二殿下晋王杨广。”
噢!隋炀帝呀,那他身边那位是不是传说中,人见人爱经历六位皇帝,从宇文化及到窦建德到突厥几个可汗,连李世民都会心动的乱世桃花萧美娘?接收到杨笑澜好奇的眼神,萧美娘礼貌一笑,心里却道“怎么这皇后殿下收的义子竟是如此莽撞无礼的。”
那和独孤皇后神似带着两个娃还出来逛街的……不会是和师姐共事一夫的那一位吧……浑身一震,别过身朝尉迟炽繁看去,只见炽繁注视对方良久,随即就别转脸,继续躲在她的身后。她拍拍尉迟炽繁的手,想一想又怕她不安,干脆就抓住了那双细滑的手,见那双手的主人浑身一颤,没有挣脱,笑澜才放心对着杨广笑道:“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
这江湖中人的语气让杨广又是一笑,道“在下杨广,这位是拙荆。那一位是我大姐和她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阿五妹妹了。”
“见过晋王殿下,王妃、大公主、五公主。”还有个小孩应该怎么称呼?那个冲着她满脸不屑的就是杨阿五?人人都想把她们凑到一起的杨阿五?没有师姐漂亮,没有晋王妃温柔,没有她姐姐杨丽华端丽,更别说没有她亲娘独孤皇后有味道了,完全就是个没发育好的小毛孩嘛。杨笑澜瘪瘪嘴,心想,别说我是个女子,就是男人。谁要娶你一个黄毛丫头,一看就是刁蛮任性的主,哼。
这杨笑澜还真是误会杨阿五了,平时杨阿五可是以孝顺谦和著称,只是年纪尚幼难免有一些小女孩的脾气,加上又听说被笑澜嫌弃年幼,自是会对她心存不满。毕竟,是笑澜先在人前拒绝她在先的呀。
“笑澜不必多礼,那一日还仰仗你①38看書网护卫了母亲大人。这位是?”这隋炀帝杨广没有丝毫骄横跋扈的样子,也不摆什么王爷的架子,反而谦谦有礼地似个君子,杨笑澜对他的印象大好。见他望向身后的师姐,也不避嫌,说道:“这是我家师姐,方外中人,偶尔入这俗世走上一遭,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晋王殿下海涵。”
杨广大方说道:“方外中人自是不用我红尘中人的礼数,听闻笑澜的师父是毗卢遮那师傅,父亲大人以上宾之礼待之,这位师太即是你师姐,也是佛门中人,自是不必拘礼。”
杨笑澜正愁不知该怎么回那客气的话才好,冷不丁听杨阿五晒道:“出家还能着便装,又与俗世的何异?端的是那许多不收清规戒律的僧尼,还亏得三哥要入沙门。”
“我师姐算是居士,尚没有剃度,也不用完全守那戒律,况且,今日师姐纯粹是看笑澜无人陪伴的份上,才换了衣服陪我出来。”杨笑澜听着这不善的言辞,颇为不喜,但碍于杨阿五的身份,杨广的面子,还是冷冷地解释了。
杨阿五一见到笑澜就想起他那日在殿上的拒婚,想起多人转述的,他杨笑澜嫌她年纪尚小要娶一个比他大的女子。她乃金枝玉叶,从小讨好的人不计其数,都说要以娶她为荣,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语。每日想起皆是不平,直到听说杨笑澜得了病,才暗喜他是遭了没有眼光拒婚的报应。今日随着兄嫂姐姐们出门,却见这杨笑澜和那紫衣的蒙面女子神情亲密,那女子的举手投足间皆是别样的风情,按捺不住便要出言相激。若是笑澜不予理睬还好,可笑澜字字句句都是帮着那紫衣女子,怎能叫她不针锋相对?瞥了尉迟炽繁一眼,自言自语道:“夜里还蒙着面,是怕吓坏人么。”
这是抽得什么风?怎么就说到师姐头上了?招她惹她了?尉迟炽繁倒是不以为意,杨笑澜却有些生气了,说她怎么样她都无所谓。可现在先不说之前的过节,这杨阿五没来由的就这么说尉迟炽繁,她一敛眉,冷笑道:“吓坏人到不至于,就怕是生得太好看了刺激到那些要胸没胸要肉没肉,还没发育好的小毛丫头。”
“阿五,不得无礼。”一边浅笑着的杨丽华拉住了还欲说些什么的杨阿五,那一抹紫色,实在好生眼熟。她直觉这位躲在杨家四郎身后的,被他称为师姐的女子,与她该是旧识。默默观察着与杨广寒暄着的杨笑澜,没有见惯的谄媚与恭敬,只是礼貌性的攀谈,一问一答客气而疏远,尽管有些拧着,但是拉着紫衣女子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
这个少年,眉宇间皆是不耐,还有对阿五言语的反感,一定是十分厌烦在这上元节还要与人务虚吧。他大概还不知道,被皇帝皇后收为义子的事情已使他声名显赫,在短短的时日里成了各大官家子弟想要结交的对象。
这时,一直在边上不声不响的宇文娥英偷偷拽了拽杨丽华的手,轻声道:“阿娘,阿娘,那个人就是那天救了外婆的人。”
萧美娘笑着捏了下宇文娥英的小脸,笑道:“娥英的记性真是好,倒还记得他。”
宇文娥英又道:“记得,他长得好白。”
听闻此言,三个女子皆是扑哧一笑,杨阿五更是鄙视地看了笑澜一眼:道:“脂粉气十足。”
萧美娘调侃道:“妹妹原来喜欢阳刚的男儿,做嫂子的一定为你留心”
“二嫂嫂,你又来打趣我!”杨阿五跺脚不依。
宇文娥英却道:“姨娘,他白白的,挺好看的呀,娥英喜欢他。”
杨阿五说道:“你喜欢他,就让你阿娘嫁给他咯,你就能叫他阿耶了。”这话一出,杨丽华的脸红了,萧美娘不顾形象地倚在她身上笑了。她们交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落在杨广和笑澜的耳里。
杨笑澜想着尉迟炽繁就在一边,就觉得有些囧,姑奶奶们,说的未免也太大胆了吧,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就乱yy,当你们是盘丝洞么,人走过还得留层皮。虽然大公主颇有独孤皇后的味道,可是还有个孩子诶……她现在是十五岁的身份,要娶一个结过婚生过小孩的女子,那小孩看起来都□岁了,这个就有点……太夸张了。
她的窘迫和那几位女子的交谈都被杨广收入眼底,看起来他的夫人和大姐对这个少年均没有恶感,而从方才的交谈来看,这个少年不卑不亢,不因他是晋王而大肆奉迎,也不因他是晋王格外冷淡,这一点让久居高位厌倦恭维的杨广很是欣赏,当下便起了拉拢之心。恳切地说道:“四郎,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回番地,拙荆还要在大兴留些日子,劳烦你照应了。我们兄弟各镇一方,无法在双亲处承欢膝下,如今你也算是我们的兄弟,母亲大人处,还请代为尽孝。”
杨笑澜本觉得这说法荒唐,莫名其妙关她什么事情,可是杨广的语气认真到叫她无从拒绝。只得应道:“那是自然。”
岂知杨广又道:“我大姐……命运坎坷,父亲几次三番令她改嫁,她皆不从,孤儿寡母的,恁的可怜。若是笑澜常进宫,还请代为探望大姐和阿五。”
啊……笑澜想说皇帝的女儿还可怜什么,可想一想,还确如杨广所说,越是皇帝的女儿越是容易做政治的牺牲品越是没了自由和选择,朝杨丽华望去,只见她和尉迟炽繁一般的身躯柔弱,面上却带着母亲独有的坚毅,慈爱地看着宇文娥英,一时被这母性闪了小眼。终还是点了点头,诚恳地答应了。至于杨阿五,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分开散去。杨广轻轻交待萧美娘,留在大兴的日子大可与笑澜多多接触。
萧美娘一开始觉得笑澜缺乏礼数,观察了一会儿才发觉其实她只是自由随性不拘小结,独孤皇后对笑澜颇有好感,怎知杨广也有心结交。“此人可用?”
“此人有趣。”杨广望着杨笑澜牵着尉迟炽繁离开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一厢,走到马车边,尉迟炽繁才挣开杨笑澜抓紧她的手。杨笑澜一脸歉意,说道:“师姐,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
尉迟炽繁笑了一笑,道:“哪里有委屈,只是没想到会遇上那些人罢了,没什么的。”
“我是说那个臭丫头对你的无礼!”想起刚才杨阿五的表情,杨笑澜就觉得不快。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小孩子罢了,没有什么可计较的。你别往心里去,日后见着了,也别像今天这么无礼,知道吗?”坐进了马车,见笑澜又是瘪着嘴不回答她,情知她只是为了自己不平,感激她的一片心意,笑道:“怎么又歪着嘴,老这样,真歪了嘴可不招人喜欢了哦。”
冰凉的手指抵上笑澜的嘴唇,笑澜打了个冷颤,心中却是一动。在杨广那伙人来之前,师姐好像在摩挲她的脸,揩她的油吧……喜欢尉迟炽繁的亲近,笑澜道:“师姐师姐,那现在很招人喜欢么?”
尉迟炽繁白她一眼,说道:“大公主的女儿都想让你做她阿耶了,你说是不是很招人喜欢?”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好笑,咯咯笑了起来。这笑容自是美得笑澜心神一阵荡漾。最近师姐的笑容越发的明媚了诶。
*阿耶=父亲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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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回 紫衣女子
上元过后,独孤皇后听说了杨广一行在街上遇到杨笑澜的事情,想着之前笑澜风寒自己遣人去看,现在应该大好了也左右不见人进宫求见,难道真要她派人去请不成,端的是好大的架子,不觉有些恼怒。又想笑澜为人并不老成世故,先被认了做义子后又多受赏赐,若是再进宫谢恩估计是怕会惹起非议,说不定她还为了这事会和大兄杨素闹上一闹。这样一想心里倒也平了,只前往木锦苑看看大女儿杨丽华,顺便再问一下上元那天的事情好了。
有时候人品决定一切,笑澜在21世纪积攒了二十年的人品,估计都用在了这里,换做是别人,被皇后派人探视赏赐后不谢恩没反馈,那皇后再怎么宽宏大量就算不给对方小鞋穿,也会觉得那人万分失礼之后不再宠幸。可这杨笑澜明明是自己懒得进宫又怕进宫,却偏偏会被独孤皇后想成是因为要保持低调,反而还会被杨素逼着进宫又不愿意,还联想到两人闹僵起来笑澜满脸不愿的别扭样子,想到最后估计还会觉得杨笑澜可怜。此番想法如果被杨素知道了,一定气愤难平,感叹世道变了的同时说不定还真会痛扁笑澜一顿,什么皇后也好,师姐也好,都着了魔中了邪抽了风了……完完全全的不可理喻。
独孤皇后走到木锦苑,就听见杨丽华教宇文娥英念书的声音传来,“……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学优登仕,摄职从政,存以甘棠,去而益咏,乐殊贵贱,礼别尊卑,上和下睦……”
想到杨丽华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教她读书、习字,从小就说要像她一样,可结果……自从送她进了宫,嫁给了宇文赟那个畜生,女儿一天都没有开心过,其实她是知道的。出嫁的那一日,杨丽华决绝地拜别;杀尽宇文子孙的那一日,杨丽华一直在无声地斥责着她的残忍。可杀宇文子孙,杀尉迟一家为的就是斩草除根,防止那宇文氏卷土重来,也防了那些假借语文氏之名兴风作浪的人;为的是这大隋的江山社稷,为的是黎民百姓。
若不是杨坚逼迫,这杨丽华怕是也会和那群后妃们一同出家吧。对于杨丽华,她总觉得亏欠良多,所以当杨坚每次让丽华改嫁时,她并不相帮相劝,只任由他们争论去,她知道杨坚也因心中有愧不会将这大女儿强行嫁人。可这宇文娥英,宇文家的孩子,亏得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怕是也难逃一死,女儿总是像母亲一些,这是唯一让独孤皇后觉得欣慰的地方,而她,并不喜欢这个外孙女。
“阿娘,为何许久不见娥英的阿耶呢?”这跟着母亲念书的宇文娥英看到父字就出言相询,对于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厚,出生后一直在母亲身边,偶尔见到父亲也只是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的印象最是淡漠,只记得某一年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瘦骨如柴有时又恶狠狠的男人了。
可这稚嫩的询问让听着的杨丽华和独孤皇后皆是不喜,杨丽华问道:“娥英想要阿耶了?”
宇文娥英摇摇头道:“不要。可是那天姨娘说娘若是嫁给那个杨四郎,娥英就要叫他阿耶,他看起来只比娥英大一点点,娥英也可以叫他阿耶么?”
杨丽华和独孤皇后又是一愣,杨丽华奇道:“娥英想要那个杨四郎做你的阿耶?”
宇文娥英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娥英只是觉得他看着那个紫衣姐姐的眼神好温柔,应该是个好人。如果阿娘嫁给他,娥英就叫他阿耶。”
这认真的语气逗笑了杨丽华,刚想说什么,就见独孤皇后走了进来,一脸笑意地对娥英问道:“是上元那天么?哪个紫衣姐姐啊?”
宇文娥英见是她外祖母驾到就往杨丽华身后躲了躲,儿童最是敏感,谁喜欢自己谁又不喜欢自己,最是清楚不过。行了礼,答道:“回外祖母的话,是上元那天,和杨家四郎一起看灯的那个紫衣姐姐,蒙了面,但是看起来应该很好看的样子。”
“哦?”独孤皇后看向杨丽华。
杨丽华说道:“杨四郎只说那女子是她师姐,其他便没再言语了。”
“你不认得?”
杨丽华垂下头说道:“丽华不认得。”不知是何缘由,杨丽华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那一天,那一抹紫色实在让她震惊。让她想起曾经在深宫里,有这样一个女子,被灌醉在宇文赟的殿上、榻上,被宇文赟扯烂了紫色的衣裙……翌日,她看见那个女子蜷缩在一角,痛不欲生,衣衫破烂,露出的雪白肌肤上还有着伤痕,一看就是宇文赟的手笔。她至今依旧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女子,纤弱、娇柔,伤心欲绝,惊恐万分。她忍不住开口劝她,要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后来宇文赟为了得到她找借口杀了她夫君一家,她被接进宫来,封了贵妃,封了皇后,她知道她和她一样的强颜欢笑,为了家族,为了亲人。她对她有同命相连的感觉,似乎出生,就是为了被献出,被利用。
独孤皇后并没有追问关于紫衣姐姐的事情,反而走到宇文娥英的跟前,俯下身笑问道:“娥英喜欢杨四郎?想让你阿娘嫁给他?”
宇文娥英怯生生地说道:“回外祖母的话,娥英只是觉得,比起从前的阿耶,还有外祖父想让阿娘嫁的人,杨四郎看起来比他们好,也比他们可爱……”
可爱么?独孤皇后嘴角轻轻一勾,那还真是个挺可爱的孩子,倒还真有本事让小孩子也惦记着。话锋一转,又向杨丽华问道:“丽华不愿改嫁,难道是真的对宇文赟一片痴情?”
杨丽华淡淡一笑,说道:“母亲大人真是这样认为嘛?”
“我想听你说你的想法。娥英还小,难道就不想给娥英找个父亲么?”
杨丽华亲了亲宇文娥英,摸摸她的脑袋,说道:“不想再嫁了,没有父亲便没有父亲吧。丽华觉得好累,那时候先是每天提醒吊胆,既怕太受宠爱,又怕不受宠爱,事事都要为了家族,事事都要为了利益,不想争又不能不去争,所幸的是,他后宫那些人,个个是不愿意争的主。可是做一个政治的牺牲品、祭品,真的好累。母亲大人,你不觉得累么?”
还真是独孤迦罗的女儿,居然敢当面问她不觉得累么!
累又怎样?再累也必须要咬咬牙撑下去,命运在逼迫她,这就是她独孤迦罗的宿命,她躲不开,逃不了,所以她就享受这一切,享受权谋,享受运筹,享受众人对她的又敬又怕。独孤皇后轻轻一笑,道:“那就好好带着娥英吧,若是能遇上娥英喜欢你也喜欢的人,我自会为你做主。”
娥英喜欢?杨丽华看看娥英,想起她说的阿耶,继而想到了杨四郎,还有杨四郎紧紧牵着的那个紫衣女子。她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已经放下了往昔种种,忘却了宫里的屈辱,能容得别人的亲密接触,还是……依旧是一盏青灯长伴佛祖。
回到永安宫,独孤皇后想着方才杨丽华的表情,自是知道她和那与杨笑澜一起过上元的女子定是相识的。这能让杨笑澜爱护,能让杨丽华为之隐瞒的会是谁呢?还能是谁呢?
名字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猛然想起曾经她为了杨氏一族在宇文赟面前磕头求饶时,边上有一个夹杂着同情、怜悯、偏又无可奈何,只能委婉为她求情的紫衣女子。
难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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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回 寺中相逢
节日后杨笑澜依旧是老样子,住回大兴善寺,修佛、练字、骑射、练枪。
那一日杨素将特意为她打造的枪给她送来,枪通体银色,长六尺,比时下通用的长枪短了一尺,却比平日里的那些长枪还要重上五斤。所幸的是,这枪还可拆成三截装入枪囊内便于携带,机括十分活络且牢固。
此时的笑澜握紧银枪凝神聚气,耍一个套路挽几个枪花,到也像模像样。杨玄感在一旁看着,欣喜大于羡慕,见杨素一个眼色,虚晃一枪朝笑澜攻去。锵锵锵锵,这一招一式进退有度,枪影来去,虎虎生风,几十个回合一过,丝毫不露败绩。
其时杨玄感练枪已过七年,气力、经验皆胜于笑澜,而笑澜胜在不拘泥于枪招,灵活变通,每次落于下乘之际,总能以天马行空的妙招扳回,枪虽重,但笑澜走的是轻巧灵便的路子,暗合杨家枪法手疾①38看書网的主旨。杨素捻须点头,对于这段时间笑澜的表现甚是满意。
杨玄感收势刚要离开,就听一人言道:“借枪一用!”手一松,长枪便落入了对方手中。却见一个青衣少年长身而立,枪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配上那玉树临风的身姿,当真是悠雅飘逸,只是这枪势凌厉尤带着几分杀气。
与杨玄感的一番过招已耗去笑澜许多体力,这青衣少年一来,她顿感压力大增,只是见杨素不出言阻止,料想对方并无恶意,又沉下心来小心应对。眼角的余光瞥见两名一身淡雅裙装的女子带着个小女孩联袂而至,赫然是大公主杨丽华、晋王妃萧美娘和宇文娥英,猛然想起师姐还在一旁观战,若是让两路人马打了照面,师姐不知会否被勾起心事。一个分神,高下立见,被青衣少年的七连击狼狈地逼到墙根,退无可退。可杨笑澜是谁,此时的笑澜没脸没皮全然不介意胜负输赢,只当是一场游戏,双手举起,边喘着气边高声叫道:“输了输了,大侠,我认输了。让我歇会儿喝口水吧。”
“你分心了,若是在沙场,生死一线间,此刻你已经死了。”青衣少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枪尖直指着笑澜的面门,语气严肃。
杨笑澜吐了吐舌头又缩了缩身子,笑道:“是是,不幸中的大幸是不在战场,阿米豆腐,善哉善哉。劳驾,这玩意儿不长眼,万一不小心划花了我的脸,我靠什么吃饭呀。”
此话一出,杀气消散的无影无踪,这看似凝重的气氛顿时就给破坏了,青衣少年收了枪还给杨玄感,又端详了故意挡在尉迟炽繁面前的杨笑澜几眼,笑道:“如此一看,四郎果然有……靠脸吃饭之姿。”
杨笑澜嘿嘿一笑,算是答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尉迟炽繁和正看着她俩的大公主、晋王妃身上。
杨素暗自猜度为何秦王杨俊会与大公主、晋王妃一起出现在这里,而大公主自在场边立定,除了看两眼战局,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尉迟炽繁。也不知让她们正面相逢是福是祸,与杨玄感行礼道:“见过大公主、晋王妃、秦王殿下。”
“上柱国不必多礼,我今日是特意来找令弟的。”那青衣少年正是和杨笑澜同年,被封为秦王、秦州总管的三皇子杨俊,一直惦记着要和杨笑澜结交,也不见笑澜病后回访,就打算赶在回藩之前来见一见他,顺便约他喝个小酒。打听得笑澜住在寺里便一路寻来,怎么晓得竟在门口遇上了大姐、二嫂嫂和侄女。又见笑澜与杨玄感打得起劲,一时手痒就加入了战团。他虽天性善良温厚,但于沙场之上绝不手软,眼见笑澜打斗时颇有些随性,忍不住出言提点。
“找我?”杨笑澜一愣。
杨俊点头,道:“正是。只是不知大姐与二嫂嫂是否和俊一样的来意。”
“非也。”杨丽华摇摇头,目光地锁定杨笑澜身后那人。
那人今天一身出家人的装扮,一头柔软的秀发藏在缁帽里,人虽清瘦可脸色比当日在宫中不知好了多少。她们刚进得寺来,就见她眼角含着浅浅脉脉的笑意,注视着场中打斗的人儿,眼里闪着温柔。这样没有心事没有负担的尉迟炽繁,她从来没有见过。可当尉迟炽繁见到她时,脸色一变,她不禁想,自己此来是否太过唐突,不知为何,自上元路上偶遇,她总想着见她一见,确定一下那天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也想问问她究竟好是不好。等真见到了本人,又见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眼神戒备,不免迟疑,会否因为自己而影响到对方本来宁静的生活,而那少年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一下子犹豫了起来,除了犹豫,心底里还有对她的一丝小小的羡慕,这杨家少年竟对她维护至此。
杨丽华不出声,这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杨素上前一步,说道:“大公主此来,可是请华首师父指点佛法的?”
杨丽华点头道:“可否请华首师父行个方便?”华首?是她的法号么?看来,她真是皈依了。
杨笑澜皱一皱眉刚想开口,尉迟炽繁拍拍笑澜背表示无妨,出声道:“如此,请大公主随我来。”
走过杨笑澜的身边,杨丽华美目垂注,轻声道:“四郎还请放宽心,只是旧人一叙罢了,不必如此警惕。”
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咧开嘴对杨俊说道:“那秦王殿下,你跟我来?”
杨素见左右无事,就自行回府去了,留下了不想跟他走的杨玄感在外等着。而萧美娘则带着宇文娥英四处转悠。
将杨俊带入房中,又倒了杯水给他,这杨广、杨俊和杨丽华三人大概和独孤皇后最为相似了,瞧这鼻子这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啧啧。
杨俊道:“四郎若不嫌弃,直接唤我名字即可,我们以平辈论交,无须客气。”
笑澜本就不是守礼之人,不假思索就答一声好。
“笑澜为何会拜毗卢遮那师傅为师呢?”
呃……难道要回答说是因为可以叫尉迟炽繁师姐的缘故?“咳咳,其实嘛,是因为我和师父有缘。”
“哦?实不相瞒,俊一直想入沙门,奈何父亲大人不允。”杨俊叹了口气,每次提到出家,杨广总是态度坚决的反对。
呃……那又与她有何相干?笑澜不解。这是来诉苦的?眼珠一转,道:“俊世兄有心了,其实出家与否,只是一个形式,为何世兄非要入沙门不可呢?世兄一心向佛乃是好事,可若是执意要出家,则是有了执念。世兄难道没有想过,若是有心哪里不能念经,不能诵佛,不能修行?若是有心何处都是彼岸,都是净土。况且小弟也只是拜于师父座下,不算出家弟子呢。”
杨俊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还从来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同他说过,每个人都只是劝他,不要出家,他是皇子不可能被同意入沙门。笑澜这一说,立时将他的心门打开,那一刻只觉得笑澜和旁人不同,是个深具慧根的人。又同她从佛学上的问题说到人生啊哲理啊,笑澜一一诌了过去,这么多年书不是白读白看的,诓不了精怪似的独孤皇后,总诓得了名义上和她一样大的杨俊吧。
这一来一往的,说了有些时辰,两人才约好了改日一同去双星伴月楼喝酒,杨俊这才舍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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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回 你是好人
才送杨俊出门,就看见宇文娥英矮着身子可怜兮兮地躲在大门边擦眼泪,杨笑澜本不想管,可是脑海里又浮现当日杨丽华坚韧母性的表情,想来若是她见到女儿这样委屈,会心疼吧。倒退了几步,朝宇文娥英走去,只见她明明眼泪流的厉害却偏偏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谁欺负你了?”
宇文娥英见是她,更是悲从心来,想要开口回答却被眼泪堵住哽咽着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这长得像她娘那般好看的小女孩哭得那么伤心,杨笑澜不忍心,只能学着小时候妈妈劝她的样子,俯下身子抱抱宇文娥英,轻拍她的背,安慰道:“乖,不要憋着,哭出声来没有关系的。”
宇文娥英咬着嘴唇,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阿娘……听到了……会担心。”
娘啊,小孩子能不能不要那么懂事!杨笑澜并不是母性泛滥的人,不讨厌小孩,也不喜欢小孩,可她偏偏是心肠极软的,若是小孩无理取闹,她绝对可以做到把小孩子抓来噼里啪啦就一顿打,可这孩子懂事成这样,再联想到这母女俩尽管没有衣食之忧,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又是在宫里头,这孩子怕是也不受人待见,在现代这小孩会被人叫做拖油瓶,在古代,带着小孩改嫁,怕是很难,既会怕被夫家嫌弃,又会怕被夫家欺负了孩子去。这大概就是杨丽华不愿意改嫁的原因吧。一时对这母女又充满了同情,说道:“你阿娘在和我师姐讲话,不会听到,我也不告诉你阿娘,放心。”
宇文娥英点着头,表示相信她,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哭得像是个受伤的小动物似的。
“只会哭,真没用!”杨玄感鄙视的声音传来,宇文娥英吓得立时噤了声,往笑澜怀里缩了缩。
杨笑澜朝杨玄感望去,冷了脸,沉声道:“是你欺负她?”
“才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说!”
杨玄感从没见过杨笑澜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下有气,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汉王的玩伴,说她阿耶不要她,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还说她是拖油瓶,因为她的关系,她阿娘不能嫁给他叔叔。”
“啥,简直岂有此理,有这种没家教的小孩,那大人会好到哪里去?这种人家当然不能嫁了。”杨笑澜听到这话,火冒三丈,这讨厌欠抽的小孩,真是哪一朝哪一代都死不绝。难怪宇文娥英哭得那么伤心。“小娥英乖,你看你母亲那么喜欢你,晋王妃也喜欢你,你舅舅也喜欢你,还有……我也喜欢你,玄感也喜欢你,怎么会不要你呢?”
杨玄感刚想反驳,便给笑澜一记眼刀阻止。
宇文娥英含着眼泪问:“真的?”
“当然了,你问玄感。”
杨玄感无奈地点点头,笑澜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微笑,又转过头对宇文娥英说道:“你母亲不是因为你才不嫁人的。”
“那是为什么?”宇文娥英虽小,可是祖父为了让母亲改嫁的事情与母亲吵了好多次,她都偷偷看着听着,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自己拖累了阿娘,所以平日里都会特别的乖巧听话。
“你觉得你母亲好不好?”
“嗯!”
“那你希望你母亲嫁给坏人么?”
宇文娥英摇摇头,“不希望。”
“那就是啦,那些都是坏人,配不上你母亲,如果你母亲嫁过去了被他们欺负怎么办?像你母亲那么好看又那么好的女子,自然要嫁给一个好人,是吧?”
“嗯!”这泪眼朦胧的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想了一想,说道:“你是好人。”
“啊?”
“那我阿娘会嫁给你吗?你会娶我阿娘吗?”
“啊!”笑澜有点语塞,显然没有想过居然会被推理出这种结论。这是要为小女孩觉得她是好人开心?还是要为小女孩想她娶她娘而高兴?听说杨丽华比现在的她大了十岁,不过只比过去的她大了四岁。如果娶了她娘,不是要称呼独孤皇后为岳母?称呼杨坚为岳父?隋炀帝和那个给她脸色看的小妞则要叫她姐夫?而这个小姑娘,比现在的她小五岁的小姑娘要叫她父亲?哎哟妈呀,越往下想,笑澜越有些不寒而栗!独孤皇后知道她的身份,娶了宇文娥英她娘,皇后会劈了她么?应该是会的吧……肯定是会的吧。
宇文娥英见她面色有些难看,失望地说道:“你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娥英嘛?”
“不,不是……我当然……嗯,那个……不会不喜欢……”
“那你是嫌我娘比你大嘛?可是你不是嫌姨娘太小嘛?”
怎么这孩子连这都知道?“咳咳,那个倒不是,你姨娘确实太小了。嗯……你看啊……你母亲吧,是公主,对吧?可是我呢什么也不是,身份悬殊,我配不上你母亲。”
“可是外祖母说,只要娥英喜欢,我阿娘喜欢,她会做主的。”
我勒个去……笑澜灵光一现,道:“你母亲不喜欢我呀!对对,她不喜欢我,你说,她不喜欢我又怎么会嫁给我呢!嗯嗯,是吧?”
“这样啊……”宇文娥英皱起了眉,鼓起了腮帮子,愁眉苦脸地想了片刻,才道:“可是我阿娘,没说不喜欢你……阿娘说起别人都会很皱眉,说起你的样子也没有讨厌,还会笑。那应该是喜欢吧?”
孩子诶,笑有很多种,其中包括嘲笑和嗤笑……况且没说不喜欢不代表喜欢好不好……就算喜欢……杨丽华会喜欢她?怎么可能!一共才见过两次面。就算喜欢,她也不能娶她好不好!杨笑澜彻底无语,翻了个白①38看書网被笑憋死的杨玄感。
杨玄感正努力忍着笑,力求不笑出声来,只要想到这比他没小几岁的小女孩叫笑澜阿耶的样子,他就想捶胸顿足的大笑,当初他第一次叫笑澜四叔,笑澜目瞪口呆的表情可是历历在目的。
“玄感!之前娥英被人欺负,你怎么不帮她?躲在一边看热闹?这还叫男子汉大丈夫么?”
杨玄感给她这么一吼,吓了一跳,暗骂这无耻的叔父,居然拿他来转移注意。不满地说道:“哼,被人欺负就要欺负回去,女人最麻烦了,只会哭。”
这句女人最麻烦完全踩到了女权主义者杨笑澜的爆点,只见她正容道:“啧啧,玄感小侄,此话差矣。女子之所以会哭,那是因为女人是水做的,老子云,上善若水。那女子自然是至善的。若非女子哪里有生命的繁衍和孕育?”
“哼,女人最没用了,只会生小孩。”
杨笑澜真是想一个巴掌抽过去啊!“玄感小侄,那你,会生小孩咩?生一个给叔父我看看?”
“我是要上战场杀敌的,怎么会做这种女人做的事情!”
“哦?上战场杀敌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我大隋的开疆扩土,为了我大隋不受突厥侵犯。”
“好,那我问你,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们,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杨玄感从来没有想过的。
“上战场,生者杀人,死者不过马革裹尸头点地,来世又是一条好汉子。可是你知道那些和亲的公主要面对什么吗?远离亲人背井离乡,去一个什么话都听不懂,和自己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你可愿意?兄死嫁弟,弟死嫁子,一个个男丁嫁过去,你可愿意?为了开疆扩土,不受侵犯,和亲了多少女子?牺牲了多少女子?还有,战死的士兵,没有母亲妻女么?死,不过一瞬间的事,可是是谁在忍受自己的亲人生死未卜?又是谁在忍受自己的亲人的死讯?”想到尉迟炽繁和杨丽华,杨笑澜又是一声冷笑:“莫说是抵抗突厥了,就是历朝历代为了巩固地位,为了肮脏的政治,最先献出的也是自己的妻子、女儿。难道这都是她们身为女子该受的嘛?很多事情她们不做,并不是因为她们不会,而是她们不能,社会没有给她们机会,你能想象女子打仗、女子从政、女子经商吗?你不能,可是你且想想,女子把持朝政的,其实并不少,只是她们没有一个公平的机会。是也不是?”
不知是笑澜义正词严的语气还是这从来没人说过的道理,让杨玄感一阵汗颜,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实的背后竟会是如此的真相。“叔父……”
“女子诚命苦,玄感小侄,你知道女子怀孕生产,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从她们年幼时期,为了能够生育,每个月都会有信期,就是月事,每次会流大概一碗左右的血。你冲锋陷阵也会流血,但是会定时定期定量吗?不会。知道每个月都流血有多烦么?怎么?你想说杀敌受伤会痛是吧?你又知道来月事不痛了。很多女子甚至在来月事的时候会痛得打滚哦,那个叫痛经……
十月怀胎,更是含辛茹苦,肚子会一天天的长大,你试试在衣服里塞个七八斤的东西一塞就是五个月是什么滋味?有了身孕还会吐,还会吃很多东西来维持胎儿的生命,那吃很多东西就会胖啊,有时候胖的身材就会走样,身材走样很多男子就会嫌弃吧?然后又去外面找年轻貌美的姑娘,是也不是?还有生孩子那档口,知道多痛多危险嘛?那持续不绝,连绵不断的痛,很多女子也是在生产的时候死去,你知道吗?为了生命的延续,女子付出的可是生命的代价哦。所以,我们是不是更应该要好好爱惜女子,尊重女子呢?”
杨玄感重重的点了点头,笑澜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侄儿不错,那么先进前卫的知识都能听懂,真是天资聪慧!满意之余,她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可是叔父,为什么,你会连这些都知道……”
“咳咳,那自然是因为叔父我博览群书的缘故啦。”一手牵着完全云里雾里的宇文娥英,一手冲杨玄感勾勾指头,说道,“我们进去吧,去看看娥英的阿娘有没有和我师姐聊完,册那,渴死老子了。”
杨玄感跟了上去,不解地问:“叔父,册那是什么意思?”
“呃……册那有感叹的意思,在你想表达、抒发自己的感慨,要加重语气的时候用。比如说吧,这天很冷,你就说,这天真册那冷。”
“哦,这样。那我想说,叔父,你真厉害,就是说‘叔父,你真册那厉害’嘛?”
“吾册那……”
笑澜并不知道,杨丽华正噙着眼泪躲在不远处听着两人的对话,若不是萧美娘拖着她不让她跑出来,方才她一定会紧紧抱住宇文娥英痛哭一场,为了女儿的懂事,也为了笑澜的体贴。
而笑澜那大义凛然地侃侃而谈,真实地让她们震惊到无以复加,从没有一个男子,或者说从没有一个人,会为女子说出那样的话。无论是杨丽华、萧美娘还是送她们出来的尉迟炽繁,都是眼眶湿润,满心的酸楚,满心的感动。她们的出身既富且贵,一个是大隋皇帝杨坚的女儿,一个是西梁皇帝萧岿的女儿,一个是北周大将军尉迟迥的孙女,她们一出生,命运便和家族的兴衰紧密相连,无一例外,她们的举止言行,她们的婚姻无一不是为了家族,她们从来没有片刻是为了自己。那番话道尽了女子的苦、女子的悲、女子的痛、女子的无奈,而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过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竟怀着这样的理解、这样的悲悯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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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双星伴月
想起那天将宇文娥英交还给大公主之后,杨丽华与萧美娘看向她有些奇怪的眼神,杨笑澜心里就有些毛毛的,该不是被她们听到宇文娥英让她娶她娘的话了吧?若是听到了,那应该会恼羞成怒或者冷漠以对绝对不会是那天的那副表情。比起那眼神,杨笑澜更想知道的是杨丽华到底和尉迟炽繁叙了什么旧,这尉迟炽繁看起来不像满怀感伤,却会看着她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的,眼里还闪烁着挣扎和矛盾,她是越来越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有时她真的很想同尉迟炽繁讲,师姐啊,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呀。可女人心,海底针,你莫要多思量,再思量也猜不着呀,虽然她也是个女人。
既然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去想了,继续练练功,写写字也挺好。对于练功这档子事情,依杨笑澜得过且过的性子虽不是太过热衷,但也被养成了习惯,一天不练一定是浑身不自在。好像自从正式拜了毗卢遮那师父为师,住到寺里之后,杨素管教她的时间也渐渐少了,尤其是她学会了所有的枪招之后更是如此,只丢了杨玄感给她,让她叔侄俩好好切磋练习,这玄感小侄也隐隐有发展成她小跟班的趋势。而最近太子、晋王、高熲、史可法等一干重臣都纷纷上表献上平陈的计策,想想现在才是开皇五年,距离统一还早,她尚有时间随着朝廷备战的步伐去巩固自己的技艺,而杨素……应该也会很快被重用了吧。
只是那回去的关键,两颗心,一张脸和一尊佛像,毗卢遮那师父只提过一次之后再无提起,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这心到底是猪心牛心还是狼心或是人心?是血淋淋滚烫的心还是石器、铁器、玉器、青铜器?这脸是画像还是塑像?还是说是什么真人的脸皮……至于佛像,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么多寺,那么多佛,哪一处哪一座才是她回家的关键呢?混沌,一片混沌。
这迷茫又略带痛苦的样子让前来唤她的尉迟炽繁看了去,心下一声叹息,她这是在想家么。
“笑澜,怎么,不开心吗?”分明从尉迟炽繁清清冷冷的语调里听出几分关切,杨笑澜散去了茫然换上了笑颜,叫了声师姐,任对方注视着她的眼睛抚上她的眉,轻轻压下因这亲密接触而产生的异样的悸动感,答道:“怎么会,只是突然有些出神。今天不用等我晚饭,等下秦王和玄感会来接我一起去平康坊喝酒。”
尉迟炽繁轻轻的哦一声,表示知道,她自然知道,秦王和杨玄感此时已在寺里等候,她是特地来叫笑澜的。其实让若松来叫她就行,只是在笑澜出去之前,想见她一见,想嘱咐些什么。
见尉迟炽繁不语,杨笑澜以为她心生不快,忙道:“只是喝酒而已,约了多次,不去不妥,况且秦王也快回藩地了……”
这是怕她不高兴在解释嘛?尉迟炽繁浅笑道:“我知道,秦王殿下和你家侄子已经候着了。你别喝太多酒,自己小心。”
“是是,那是自然。”杨笑澜呵呵直笑,师姐不怪就好。青楼啊,穿越常规景点,在看到宫里那各式美貌女子之后,她只是好奇是不是真有什么美艳动人的花魁娘子而已。穿来这许久,别的没啥,美女倒真是见了不少,论清幽有师姐,论端丽有杨丽华,论娴雅有萧皇后,论可爱……有她自己嘛,可爱从来都不是她的菜;就算有什么狐狸精一般的女子,那定是拼不过独孤皇后的,这皇后真真是流光溢彩、要御姐就像御姐,若操持鞭子一根立刻化身女王,任何狐狸精在见识过独孤皇后的别致之后都是浮云。
在尉迟炽繁的目送下骑上十三,带着若松跟着秦王和杨玄感往平康坊去,师姐临别时的祝福和眼神让笑澜不自觉地微笑,真像是送丈夫出门的贤德妻子,如果每天上课上班前能有这么个相送,想到有人惦记有人等待,这一天该是万分幸福的吧。呵,笑澜为有这么个古怪的想法直摇头,这里是大隋,又能上什么课,上什么班,别说师姐已是半个出家人不可能真嫁给她,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她一直的欺瞒还不知会怎样,哎,真是脑子发昏,脑子发昏啊。
一路唏嘘感叹着到了平康坊,此时天还未全黑,这平康坊已是丝竹有声,热闹非凡。在一家叫做双星伴月楼的门外停了下来,自有人将马匹牵去喂水喂草,和电视里不同的是,没有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摇着扇子,脸上点痣的半老徐娘将他们相迎进去,也没有一群穿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门口,大爷这个大爷那个的招揽生意。步入楼内,有雅间有大堂,有琴声相和,有低声调笑,就是一点儿也没有别有洞天的感觉,这勾栏不是该像盘丝洞似的么,怎么这儿的姑娘们只是笑容多了些,妆面浓一些,笑容殷勤些,连暴露的程度和天上人间都无法相比呢?杨笑澜失望了,彻彻底底的失望了,什么电视剧,简直就是坑爹嘛!
当小厮引着三人到二楼雅间坐好,才有四个女子夹着香风而来,听她们报上名字,莺莺、燕燕、蝶蝶、翠翠,笑澜失笑,这名字取的,还爷爷奶奶叔叔姨姨呢……又想到他们三人论其年岁不过十五,算是未成年吧,未成年人去青楼,就没人管么?
那四名女子隔着三人坐下,传了一桌精致小菜,巧笑倩兮,举止大方,其他和大家闺秀倒也无甚差别,许是察觉到笑澜的诧异。杨俊解释道:“笑澜可是觉得这双星伴月楼的气氛与其他地方不同?在这大兴城,若说风雅之地,无出此处了。而且这楼里的小菜也是十分精致。”
听说小菜好吃,杨笑澜毫不客气的夹了就尝,她可是没吃晚饭就出来的,一吃之下果然不同,菜色清淡,颇对她的胃口。杨俊与杨玄感是旧识,见她吃得开心,也就自故自聊了起来。陪坐在杨笑澜身边的莺莺倒对她有着几分好奇,这少年看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进门来草草扫过她们姐妹一眼,就没有再留心了,反而专攻吃食,似是十分享受,当她们这里是饭馆么?她却不知,楼里的饭菜走的是粤式风格,味道亲切,这让笑澜这个传来的人如何在都城内吃到?待到笑澜吃得心满意足,才放下筷子摸摸肚子,露出一个万分满足的笑容。
莺莺掩嘴轻笑道:“小郎君真是好胃口。”
“嗯嗯,你们厨子手艺不错,是广东……嗯,是岭南来的么?”
杨俊听到岭南二字,露出讶色,道:“笑澜居然连这个都能猜到!难怪母亲一直在弟兄面前夸你,还念叨着怎么你还不去看她。”
去看她?杨笑澜一寒,头一回见皇后就杀人了,杀完人还生病了,再见天晓得还会出什么幺蛾子,见一次蜕一层皮,得吃多少人参才补得回来呀。太美丽的事物太过危险,她只想保持低调,不敢靠近实在不敢靠近。
见笑澜不语,杨俊又笑道:“既然母亲多记挂,笑澜有空时,还是多多走动为上。有时母亲的一句话可抵得上别人的千言万语呢。”
“多谢俊世兄指点。”
杨俊又对莺莺说道:“好不容易邀到笑澜前来,你们楼主可不能不来了,否则笑澜定是要怪罪我呢?”
这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而入,未语先笑,这笑声不张扬不轻柔,反而是充满了魅惑,像是要往你的心窝里钻似的。
杨笑澜一扬眉,好奇地看着来人,一袭粉衣,面纱遮脸,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眸子里尽是精灵古怪的俏皮之色,嘿,还真有妖精么,是桃子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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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回 有女朝云
作者有话要说:
强自出头不在酒,不在美色,在……厨子~~~
回到家,后半段略作修改。
桃子精一进门,那四个陪坐的姑娘向她行了礼就先行下去了,美目扫过杨俊、杨玄感,最后落在了杨笑澜的脸上,扑哧笑了出来。“看来以后朝云真该将我们双星伴月楼变成餐馆才是,瞧这位小郎君,吃的是一脸饭。”说完取出一块手帕飘到笑澜跟前,帮她擦掉了她脸上的米粒。
笑澜只觉得淡淡好闻的香味飘来,脸刷得一下子红了起来,这脸实在丢大了,可口上却不讨饶,只道:“哪里有一脸饭,明明才一粒饭。”
杨俊与杨玄感相视一眼,这双星伴月楼的楼主一年才来这楼里一月,多少达官贵人翘首以待,这杨笑澜不看人家的姑娘光吃饭倒也罢了,还把饭吃在脸上,真想假装不认识这丢人的家伙。刚才这楼主说什么了?噢,她叫朝云,平日大家都以楼主称之,而且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必以面纱遮掩,若非今日她主动提及,杨俊还真不知她怎生称呼。“得闻楼主芳名,实乃俊三生有幸。”
哈,杨笑澜笑了出来,这杨俊前几日还说要入沙门,现在看到人家姑娘,就三生有幸了,是出家有幸还是知道人家姑娘的名字有幸啊。杨俊白了她一眼,笑澜笑笑,不以为意。其实杨玄感也觉得杨俊夸张,不过是个风月场所的主人罢了,何须如此。但想到杨笑澜曾经教育过他,要尊重女子,爱惜女子,所以对这楼主虽无好感但也客客气气。
“秦王严重了,谁不知秦王年少英武,十二岁便拜上柱国、河南道行台尚书令、秦州总管加右武卫大将军,领关东兵。该是朝云有幸才是。这位可是上柱国杨公的郎君?”
杨玄感欠一欠身,道:“正是,在下杨玄感。”心下有些小得意,没想到这人人惦记的楼主居然还知道他。
“那这位……?”
杨俊道:“这位是本王新结交的好友,杨公的四弟,杨宁杨笑澜。”
“四郎有礼,方才朝云唐突了。”朝云福了福,唯一可见的眼眸尽是笑意。
杨笑澜一拱手,道:“是笑澜失礼了。嗯,朝云,可是那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朝云?”
此言一出,杨俊与杨玄感一愣之下都是感叹。杨玄感素知笑澜口没遮拦,怎料想竟语出轻薄。
而朝云则双颊绯红,她虽是这青楼的楼主可到底不过是年方二八的黄花大闺女,又是窘迫又是尴尬,幸而有面纱遮着,心中不禁暗骂这杨四郎看起来好眉好目却满肚子的猥琐,与一般人面兽心的没两样。
这可冤枉了我们时不时缺根筋的笑澜了,她只是突然想起这句话,浑然未觉那话是出自宋玉的《高唐赋》,说的是巫山神女与那楚怀王共赴云雨风流缱绻的故事,丝毫没有要调戏桃子精朝云楼主的意思。直到看到了朝云眼里的恼意,方意识到自己又无心得罪了人,也是大囧,连忙抽自己的嘴巴,连连作揖道:“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心不是故意,我……又脑残了……。”
杨玄感心道,果然如此,忙替她解释了脑残的意思。
朝云这才去了恼怒,又觉得脑残这个词十分有趣,多看了仍旧不好意思的杨笑澜几眼。
杨俊说道:“笑澜妙语如珠,不亏是毗卢遮那师父的关门弟子。”
笑澜干笑几声,挠了挠头,妙语如珠?这是在讽刺我么?跟师父又搭什么界。秦王才是妙语那个如珠才是。
“哦?”朝云的眼里闪过一丝异光,“四郎竟还是毗卢遮那师父的弟子,可是精通佛理?”
“粗通,粗通。”
“那之后朝云可要向你多多请教才是。”
“不敢,不敢。”
那杨笑澜小心翼翼的样子又逗笑了朝云,笑着招呼他们喝酒、说笑,说些打趣的,说些风雅的。
这下杨笑澜倒是说的很少,微微笑着看着朝云谈笑风生之余不忘顾盼生辉,这大方的女子让她怀念起21世纪和同学嬉笑打闹、寝室夜话。
这气氛恰好,偏又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快叫你们楼主出来,不过是以色事人,别假装清高自抬身价。”
“有人是真清高,有人是真下贱,哪里来的狗,大呼小叫,怎么主人都不牵着呢,要是没咬到人,咬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杨笑澜不阴不阳的话语传了下去。这戏码也太俗套了吧,每个穿越戏里必要对花魁、青楼老板表明一下自己的心迹咩。可是假如不出声,不就代表了认同?她才不认同!
“哟,正主儿不敢出声,倒是有人要来出头,是她的相好小白脸么?”
原以为听到小白脸,杨笑澜会勃然大怒,对于男子来说这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可杨笑澜丝毫不在乎,莫说她不是男子,就算是男子,小白脸就小白脸,没有什么大不了,求包养,好得很。
从窗户看出去,那咋咋呼呼的人正站在楼梯上,黄衣锦袍,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干干瘦瘦的,面无四两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朝云不怒不笑,只轻声道:“那人是建安郡公柳机的弟弟,柳原。”
“柳原?就是那个想娶大姐的?”杨俊朝窗户外多看了几眼,心道,幸好大姐没有答应,父亲也没有逼迫。
“啥啥?就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杨笑澜说道,就他还想娶杨丽华?虽然她才见了大公主两次,可是人家好歹是淑女一枚,这若是嫁过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咩。
杨玄感似是知道杨笑澜在想什么,又道:“叔父,那天欺负宇文娥英的,就是他的侄子。”
“什么?果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杨笑澜想到那天宇文娥英的委屈又强忍着不愿意让母亲见到的样子。
他们的不出声,在柳原看来就是怕了。只见他嘿嘿一笑,又道:“楼主呢,老鸨呢,怎么还不出来接客。”
朝云咬着下唇蹙着眉,就想开口说话,笑澜便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扬声道:“此处是雅地,劝君莫要惹事,别惹到了你惹不起的人。”又对杨玄感使了个颜色,敬了杨俊一杯。
门是被粗鲁地推开的,杨俊皱起了眉头,他乃堂堂王爷手掌一方兵权,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那柳原显然是认识杨俊的,见到是他,一时呆在了当场。而笑澜则轻拉着朝云坐在她的边上,指尖掠过她水滴状的珍珠耳环,带着轻佻又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咦,何人如此大胆,敢扰了秦王的雅兴。”
柳原慌忙行礼,道:“柳原不知是秦王在此,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见谅?兴致已扫,如何见谅?”
柳原见这杨笑澜一副懒洋洋的小白脸样子,而那总是不假以辞色的双星伴月楼楼主轻倚在他身上,郎情妾意,好不碍眼。他之前并没有见过笑澜,偏生秦王对他态度客气,又能大刺刺在此处代秦王讲话,心下颇觉诧异。问道:“阁下是?”
“这是我叔父杨四郎,皇后刚收的义子。”杨玄感代为回答的样子十分狗腿。
“可是那日徒手杀了刺客的杨四郎?”听兄长说起过此人,年纪尚小可身手却好,又是正气凌然从容安定,还听说当日皇帝还有赐婚之意,此人竟当面拒了。哼,不识好歹。
“正是区区。柳郎君方才对楼主语出不敬,是何用意?说什么以色事人,你这是在嫉妒我们楼主的美色么?如果美色这个东西,你有,也可以拿出来示人啊。身价?要说身价,秦王在此,你说我们楼主还需自抬身价么?倒是柳兄你,走路轻飘飘的,脸上青白青白的,纵欲过度,小心身体啊。好了,你也见过楼主了,恕我们不便相留,请吧。”
这是引他自投罗网,然后教训一顿的意思么?“叔父……你真是……”杨玄感摇头笑笑,他知道这叔父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又知道这叔父向来怜香惜玉,这会儿可好,拖着两人一起找茬。
柳原何曾受过这种奚落,但是秦王在前不能发作,只能恨恨地瞪了杨笑澜一眼,愤然离去。
“笑澜你这张嘴真是,本王服了你了。你如此维护我大姐,若是你向父亲大人提亲,俊一定支持大姐嫁你。”杨俊拍拍笑澜的肩膀大为高兴,他生性温和,从不会如此嘴刁,可笑澜这番话又是刻薄又是精彩,实在深得他的欢喜。
“啊……”笑澜撅起嘴表示不依。之前人人向她推销五公主,听说她喜欢年纪大的,就又向她推销大公主。有没有搞错!人家是小姑娘,人家不要娶媳妇!
这是在撒娇么?从杨笑澜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朝云本该出言相讽却有些默然。这个看似轻浮的少年,不在意楼中女子的容貌,却听不得别人说难听的话,为了她不怕得罪权贵。说穿了自己不过就是个青楼女子,捧着陪着不过是因为色艺,谁人私底下会真心实意的待她。而这少年,方才看着她,眼神清明笑得清淡,分明就没有觊觎她的美色,对她也毫无想法。当下只欠身道:“多谢四郎维护。”
杨笑澜摆摆手,道:“不过是狐假虎威,不必谢我。”
“若朝云真要谢呢?”
“那不如把你们双星伴月楼的厨子送给我吧。”
朝云啐了一口,道:“做梦!”方才出言似是试探,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轻薄过分的话来,竟敢问她要厨子,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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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回 流言蜚语
近日里都城大兴坊间流传的最新八卦是,杨家四郎与河东柳原在双星伴月楼里争风吃醋,而那传说中双星伴月楼里的蒙面楼主对杨家四郎以身相许、共效于飞。相传这杨四郎在双星伴月楼开办的第一年就和初来大兴的蒙面楼主有过一面之缘,这一见之下自是郎才女貌一见倾心,而那柳原对楼主追求未遂便口出恶言意图不轨,幸而杨四郎英雄救美,两人互表衷情就此定情。
八卦的主角之一杨家四郎笑澜正坐在她师姐尉迟炽繁的对面,听完小厮若松的汇报满脸的怒意。
是谁在造谣生事,坏我的名节,啊,不是名节是名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是定的哪门子的情,救得是哪门子的美。脸都没见到半个还以身相许,还共效于飞,不过是问对方讨了下厨子,对方还不肯。真是莫名其妙的很啊。啊!!!!“师姐,你要相信我,子虚乌有,完全没有那回事情。”杨笑澜一脸被欺负了的表情看向尉迟炽繁。
尉迟炽繁嘴角轻扬,笑道:“笑澜拒了御赐的五公主,原是为了等那楼主呀,不想,原来笑澜也是如此情痴之人呢。”
“师姐,你也来取笑我,你明知道不是的。”
“那双星伴月楼的楼主不美么?笑澜如此卓尔不群,人家楼主看上你也很平常呀。”尉迟炽繁捏了捏杨笑澜的脸蛋,继续笑她。
“切,那楼主肯定没有师姐好看,况且,师姐与我相处多日,师姐都没有看上我,别说那个丫头了。师姐,你是不要我了么,非要把我推给别人,人家不要!”
若松听着是背脊发凉头皮发麻,他家主子简直是没脸没皮,卖萌撒娇的本事绝对一流,没一点男儿气概,偏生还就有姑娘喜欢,他可是看着尉迟炽繁对着他笑容增多,日渐宠溺的;还有那日离别时朝云楼主望向他似怒非怒似喜非喜的眼神,更别说关于五公主和大公主的谣传了。
尉迟炽繁听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是越发过分,嗔道:“你这人,总没半点正经。”
杨笑澜方待要说些什么,就有小沙弥来报说,有个当官的找他,还是备礼而来,看样子礼还不少。
“不见不见,请对那个人说,我不见客,更不收什么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过是杨素的四弟,还被皇帝老儿收做义子,哪里值得人家来走她这个后门。书中都说隋文帝疑心大,性格不稳定,此人的这番举动到底是害她还是真的有心结交犹未可知,而且,她现在吃杨素的住师父的日子很是逍遥,根本不屑于去拿人钱财。
笑澜想的再透彻,怕是也猜想不到,这送礼的人会是隋文帝杨坚派去的。对于笑澜,杨坚所识无多,一时兴起想将阿五许给他,若他真应了,杨坚怕是要头疼一阵。这阿五被口头答应许给了大司马王谊的儿子王奉孝;也曾动念笼络后梁以安后方,将阿五许给晋王妃萧美娘的弟弟萧玚,若是再多一个杨笑澜,还真不知花落谁家。
朝中北朝旧部势力庞大,当初立朝时为了安抚人心,过去的那些人该动的并没有大动,如今局势渐稳,正是励精图治之时,那些老朽已经不合时宜,正当时候注入新鲜血液。这几日高颎向他说起杨家四郎是可造之才,回宫后大公主杨丽华和晋王妃也对这四郎赞不绝口,加上那日杀了刺客护了皇后,让杨坚上了心。尽管民间有关于杨四郎的韵事传出,杨坚倒是全然不信的,他比谁都更清楚的知道这杨四郎是开皇四年春到的大兴,路上还遇到了劫匪受了惊,之前一直住在临安和他的母亲一起从不曾踏入大兴一步。而杨俊和杨四郎结交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因这四郎是兴善寺方丈毗卢遮那师傅的弟子,杨俊向往沙门,自会与杨四郎亲近。他素来不喜大臣和皇子来往过密,但是杨家四郎暂时可以是个例外,因为那天他可以要求封赏,但是他却没有,他非但没有还拒绝了赐婚,赐婚可是意味着直接进入皇室内部,对杨坚来说,婿如半子,更重要的是那少年清澈的丝毫不见利欲的眼神。所以今日的试探,可以说是一个信号,一个杨坚想要培养杨四郎的信号。试探的结果,让杨坚满意,却又不是十分满意。他喜欢清廉正直不贪金钱权势的人,可是一个人若是不爱钱财不贪权势又会难以控制。假如说,今天笑澜是将那送礼的人请入再行拒绝,那么杨坚就会把他召进宫里赐他一个官职,可是笑澜却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将对方拒之门外,杨坚猜想,笑澜是不屑的,所以他难免会犹豫并思考起来,要用什么来掌控这个清高的少年才好呢。也许,在这方面,独孤皇后比他会更清楚明白,等晚一些,问问皇后的意思吧。
此时的独孤皇后正在她的永安宫里得享天伦,先是大公主、五公主、晋王妃一起来给她请安,后又有秦王杨俊辞行、汉王杨谅问安,兄弟姐妹一家人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杨谅带着几分讥讽先提起流传着的关于杨四郎勇救花魁娘子,夺得美人归的故事。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杨俊大感好笑之余将当日情景一一说来,说到杨笑澜对柳原的嘲讽大笑一番,还特别说明了杨笑澜此举并不为了女色,除了见不得女子受辱之外还有为大姐鸣不平之意。
独孤皇后听得兴致盎然津津有味,还别有深意地看了杨丽华一眼,道:“却不知这杨四郎还有这份心思,难怪当日她还说要娶一个比她大的女子,不会指的就是丽华你吧。我怎么不知,丽华你和她竟然还有私交。”
杨阿五与杨谅纷纷附和,也道:“原来他早就狼子野心,对大姐你有意啊。”
杨丽华忙解释道:“女儿和他并没有私交。这杨四郎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倒真是对女子格外怜惜,一副悲悯世人的慈悲心肠。”
“哦?谦谦君子,慈悲心肠?难得有人可以入丽华的眼,让丽华说出如此赞誉,这杨四郎还真是非常之人。”独孤皇后笑道。
杨谅不屑道:“怕是欺世盗名之辈吧。”
一直笑着杨丽华不语的萧美娘开口说道:“儿媳起初觉得这四郎少年轻狂、举止轻浮,那一日见他私底下安慰关心娥英,十分善良真诚。”
独孤皇后讶道:“竟连萧儿也说她好?”
萧美娘这才将当日在大兴善寺无意中见杨笑澜安慰哭泣被欺负的宇文娥英,教训侄子杨玄感的话一一道来,记忆之深刻,以至于竟与原话相去无多。
在场的众人又是表情各异,各怀心思。杨俊知笑澜为人,听完此话,更觉得笑澜深谙佛理、一片佛心。杨谅则冷哼一声。杨丽华想起那日情景,不免唏嘘。杨阿五未经世故感触不及萧、杨二人,可不难从那些话中看出杨笑澜的温柔,对他的恶感顿减。
要说感触,怕是独孤皇后最深,为人女为□为人母,身为女子的不便与艰辛她一一尝来。为杨坚孕育这许多子女,其中也有不愿来月事的原因在内;而生完杨俊之后刚出月子又怀上了阿五,一年生了两个孩子让她元气大伤,调养了好一阵子还不见得康复完全,直到现在还有些后遗症。
新婚那日她曾要求杨坚不纳妾不碰别的女人,杨坚回避了这个问题,只发誓不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可是在她怀孕期间,还是有意外传来,那广平公主和襄国公主是被杨坚抱回来的,那一刻她对杨坚心灰意懒,从此就将他当作一个伙伴,用以实现她自己理想的伙伴。
如果嫁的人是杨笑澜,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呵,终还是女子最体惜女子。纵然笑澜是个女子,可也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孩子,不由得她不对她另眼相看。可是这份慈悲心,却是杨笑澜最大的弱点。要冲锋陷阵征战沙场,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名堂来,慈悲是累赘。慈悲就容易心软,而心软是最大的障碍。
“这杨家的四郎果然非同凡响,他日定非池中之物,难怪连高仆射都对他赞不绝口呢。”独孤皇后面露微笑,语带赞美,眼角余光没漏了小儿子杨谅一脸的不屑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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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回 生辰之变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生活像是游戏可以随时读取或是存档,那么杨笑澜一定不会再次将尉迟炽繁带到街上,或者她会选择将这段故事全部擦去。多年之后,每当杨笑澜想起这一日,必定是带着悔恨,深深的悔恨。然则世上可能有一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却绝没有一种叫后悔的药,哪怕是山寨的叫做追悔的药也不曾有。
随着晋王、秦王、越王各自回了藩地,都城里渐渐平静下来。杨笑澜依旧躲在大兴善寺里,许是在大兴的时间久了她疏懒的本性渐渐显露,许是之前宫里的救驾让她有些得意,许是和杨玄感的拆招让她自觉颇有成就,近日里,她都以和尉迟炽繁玩笑为乐,只觉得让师姐每日一笑乃是人生大舒心之事,以至于连练功也不及往日勤快。
杨素忙着和他的三弟杨约商讨平陈大计,计算着几时会被杨坚重新启用没空管教她,杨玄感只要能跟着她胡天胡地听她天南地北的胡诌一番已觉高兴,虽觉得这叔父不练武终是不妥,但又想不过是暂时放松,应无大碍。毗卢遮那师父对这关门弟子向来采取放养的姿态,只要不在寺内为祸,一切都由得她去了。
唯一能让她听话的便只有尉迟炽繁了,可是这尉迟炽繁对着笑澜的发嗲也是素手无策,不过一座寺庙的占地,还要成日里被笑澜跟进跟出,想要板下脸来教训几句,可那人却先一步的皱着眉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向她,让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也不是,罚也不是。给她连续缠了多日,看在她第一年在大兴过生辰的面上,终答应了她和她出门逛逛。才答应她,这人又蹬鼻子上脸的,竟然还想来抱抱她,亏得她先行退开一步,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那一日,两人带着惊鸿和若松,因是白天的缘故,尉迟炽繁本想戴上幕篱,可杨笑澜说那玩意儿会气闷,就让她戴自己改良过的帽子,过几年唐朝的时候会盛行一下,那东西叫帷帽,就是武打片里常有的,帽子下面有个面纱围着,脸蛋儿若隐若现的那一种,不像幕篱整个竹篓似的套在头上,又难看又闷死人。
这年头大家闺秀不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样,随随便便就出得了门。能在街上乱晃荡的女子,要么就是做生意买卖的,要么就是非良家妇女,如果不带丫头出门的更是。杨笑澜可不管这些,尉迟炽繁本是管的,但又禁不住笑澜哀求,只得随她去了。这两人肩并着肩,手臂偶尔交错,在外人看起来,一个是白衣胜雪弱不禁风的绝代佳人,一个是白色底纹金丝钩花袍子顾盼神飞的风流少年,眼角含情,嘴角带笑,实是一对佳偶璧人。
若说是逛街,也不见往东西市深里走,也不见四处张望,只是慢慢地窜在坊间,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着,也不见累。跟在后头的惊鸿可有些累了,瘪着嘴偷偷跟若松抱怨,这主子真不够体恤人,若只是讲话何必拖他们上街呢,寺里的屋子里,又暖和又不用走路。若松斜她一眼,道:“这大概就是主子常说的,情调。你个小丫头片子,你不懂。”
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杨笑澜才想到自己毕竟算是练过武的,身子骨可比师姐硬朗多了,一拍脑袋,说道:“真是该死,忘了师姐是天仙般的人儿,不似我等凡夫这般耐走。那边正好有家酒楼,我们且去吃喝休息一会儿吧。”
尉迟炽繁敲敲笑澜的脑袋,说道:“越发的胡说了,什么死啊死的,你的生辰怎么尽说些死的。”
杨笑澜嘿嘿一笑,道:“师姐好歹也是个修佛之人,何惧一个死字。需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有些人虽死犹生,有些人虽生犹死,更多的人只是活着,却从没有活过。”
尉迟炽繁细细想了一会儿,任杨笑澜牵着她的手上了得玉楼坐下,才若有所悟地说道:“难怪师父总说你是非常之人,以你的年纪,竟然能参悟至此。”
“嘿,其实我不小了呀……”杨笑澜想说,算起来都比你大一岁啊,姐姐。
尉迟炽繁摇头笑道:“即便是你兄长杨公,也未必能想到此节。笑澜,你真的不惧生死么?”
笑澜想起当日杀人后的平静,坦诚地说道:“我不知道。”
“即便你再不惧生死,即便我再通佛理,都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你需答应我,不论将来如何,身在何处,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尉迟炽繁柔和的声音里带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杨笑澜内心有些感动,抓紧了尉迟炽繁的手道:“是……师姐。”
“咳咳。”惊鸿早随了她没规矩的主子,咳嗽几声示意他们的情深款款可以到此为止。
尉迟炽繁玉颊升起一团红云,嗔怪地白了笑澜一眼。
笑澜笑嘻嘻地点了酒菜,招呼惊鸿和若松一起吃饭。吃得正开心,就听见隔着几桌的包房里,有不和谐之音传来。
“听说和你大姐一起进宫的那几个女人都出了家。”
“出家?指不定是借出家之名,行□之事。那个朱什么的,本来就是个宫人,母凭子贵才当了皇后,就凭她,当初凭什么和我大姐平起平坐。”
笑澜渐渐收敛了笑意,冷冷地听着包房里的谈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她记得,分明是那日铩羽而回的柳原。他对另外一个尚有着童音的小孩毕恭毕敬,不知是哪家的贵人,脑中灵光一闪,应该就是那除了太子仍然留在都城的汉王杨谅吧。
“大公主温柔娴淑,无人可及,不过听说那尉迟迥的孙女是分外的柔弱无骨,婀娜多姿,在榻上不知有多销魂蚀骨,难怪那宇文赟为了她连侄子全家都杀了……”
触及尉迟炽繁温柔的眼眸,笑澜的暴虐之气减少了几分,尉迟炽繁紧紧扣住她的手,生怕她一个冲动,就做出点傻事。笑澜深深地吸了气,再慢慢地吐出,她忍。付了钱,刚想离开,又听到包房里的声音在说“听说那尉迟迥的孙女现在都城,既然她能从得宇文赟,自然也能从得我们吧?”
“都一个年纪多大的女人了,亏你还惦记着。”
“年纪大又有什么打紧,越是经验丰富的越是够劲啊,天晓得她是怎么勾搭宇文赟的……”
“够了!”一声暴喝。尉迟炽繁按得住杨笑澜的手,却按不住她的嘴,更按不住她内心的怒火,对于杨笑澜来说,尉迟炽繁如姐如母是最亲的亲人,她无法容忍任何人说难听的话去侮辱她亵渎她。
包房的门大开,坐着的果然就是被打扰后万分扫兴的柳原,和稚气未脱却暗藏阴冷的汉王杨谅,一边还站着一身武士服的侍卫,面目森然。
杨笑澜隐隐觉得今日就是那天双星伴月楼的翻版,她处于下风、弱势,尉迟炽繁抓住她的手臂有些紧,可胸口那股气更紧,那团火更旺。她努力地想要调整自己的呼吸,却只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捏起了拳头,越握越紧。
“大胆!杨笑澜,惊扰了汉王,你可担当的起!”柳原那似吸过毒的瘦脸一团狰狞。
杨谅却阻止了柳原的怒气,笑得灿烂,说道:“柳七何须如此,杨四郎相貌堂堂,想也是风月场里的人物,定是听我们说的心也痒痒,不若坐到一起闲聊便是了。四郎若是尝过了那尉迟迥孙女的味道,不妨……”
杨笑澜没等他说完那句话,已然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筷子便朝杨谅的面门掷了过去,以她如今之力,筷子也可算作是暗器了。杨谅年纪虽小,身手却丝毫不弱,脑袋微微一侧,避过了筷子,接下去还有什么意外?自然是笑澜推开了尉迟炽繁,和那群人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是有备而来,加上这新仇旧恨,两罪并发,双方自是一通好打。
惊鸿死命拽着尉迟炽繁远离战团,若松舍身求主也挨了好几下拳脚。杨笑澜这个苦逼的穿越者,没有药磕,没有仙缘,没有天降的奇花异果怪物增长功力,自然给打的鼻青眼肿,只可怜了她呵护备至的小白脸儿,青一块紫一块的,可对方全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拳脚相加不见停,似是要硬生生打得她跪地求饶。
杨笑澜一怕痛二怕苦,可是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此时牛脾气一来,打定了主意宁可死不松口,完全是以命相搏豁了出去。直急得尉迟炽繁眼窝里泪花儿乱转,“住手,住手。”喊个不停。可汉王的闲事谁敢来管,谁愿意来管?
已觉绝望的尉迟炽繁忽听得一声娇喝“住手!”,复又是几声惨呼,这下轮到了柳原和汉王的侍卫,杨谅从头至尾都没有出过手。而杨笑澜是护着头脸蜷在了地上,她身边俨然是个带着幕篱身着白底蓝印花裙装的女子,出手甚是精准。冷冷的声音从幕篱里传出:“得饶人处且饶人,人若残了死了,你也不见得好交待。”
杨谅眼珠子一转,想到了杨素还有独孤皇后,眯起了眼睛像要穿过幕篱看看对方究竟是谁。那女子纹丝不动,注意力放在了抱着杨笑澜泣不成声的尉迟炽繁身上。过了一会儿,杨谅才道:“走。”
那女子细细审视了杨笑澜的伤处,觉得并无大碍,又觉得这人铜皮铁骨似的,这么打都还没伤筋动骨,踢了她一脚,道:“喂,死了没。”
“没被打死,快气死了。”杨笑澜躺在地板上,任由尉迟炽繁抱着,懒得动。
尉迟炽繁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梨花带雨般的脸,看得那女子一呆。“你是要吓死我么?疼不疼?”
“还好。我没事,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笑澜怕尉迟炽繁担心,这才坐起了身,垂头道。
尉迟炽繁只是含着眼泪抱着她,救她的女子没好气的说道:“是没用,又冲动又蠢,还没良心。”
笑澜跳起身子,不知踩着什么了,又险些摔倒,说道:“多谢这位娘子相救,不知姓啥名谁家住何处,好让小生改日登门道谢。”
幕篱里传出细细的笑声:“不必了,看你那样子,破相了,丑死了。”
“一具皮囊,何足道焉。”笑澜淡然道。
“你倒是想得开。”那女子又深深看了尉迟炽繁一眼,这才姗姗而去。
直到救命的恩人走了,若松和惊鸿才上来主子长主子短的。笑澜轻轻抱了尉迟炽繁一会儿才道:“师姐,我们回去吧。”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捡起方才差点让她滑跤的东西,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杨玄感知道了此事立刻气得跳了起来,直说要找人教训柳原,最好连汉王一并打了进去。
杨笑澜淡淡地说道:“别冲动,今次是我失策,中了计,又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对于杨笑澜的平静杨素颇为不解,以他对笑澜的了解,她必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正在他上下打量笑澜时,笑澜回了他冷冷的一个眼神,一字一顿道:“来日方长。”
呵,看着笑澜眼里谈谈的杀意,杨素暗想,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么?
强颜欢笑下吃了夜饭,坐到床榻上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只有杨笑澜自己才知道自己压下这所有的情绪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她努力克制着忍耐着,不想让尉迟炽繁为之担心为之难过,一直到把大腿掐出了好一块乌青。此仇不报非君子,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冲动,恨自己的单薄无力,恨自己的懒散不成器。如果一直保持这种实力,就算知道了那四样宝物,她也是没有能力取得的吧,若是如此,又怎么才能回去呢!
敲门声打断了笑澜的悔恨,披着薄衣散着头发的尉迟炽繁推门进来,仔细端详她脸上的淤青,嘴角还磕破了,心疼地说道:“我来给你擦药。”
笑澜让出了外面的位置,任由这满心歉意的师姐轻轻擦着药,擦着擦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哭什么?这又不怪你,是我自己实力不够。别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师姐,这不是你的错。”接过药瓶子放到一边,索性轻轻拥着师姐,让她靠着自己的身子安慰道。
“你是因为他们说的,才……以后你就让他们说便是了,反正……。”
“没有以后,没有反正。”
“可是笑澜,他们没有说错啊,都是因为我,宇文温一家才被逼造反,宇文赟才能杀尽他们全家你可知,那天我进宫,在宴上,他灌醉了我,又……淫辱了我。假如我自尽了,就没有之后的事情了……而我,还只能乖乖听宇文贇的话,受他的摆布。”
“师姐,是宇文赟禽兽不如,也是宇文温自己要造反,你不过是个借口,是被他们害了。师姐,你没有寻死也是为了你的家人,不是么?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死了,我们又该如何相见,如何相遇?”
“可是,今日,又是我连累了你。”
“不曾连累,师姐,你从不曾连累我。别再自责了,你是要我责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么?”
“不是,不是的。”尉迟炽繁一下子坐直身子,连连摇头。
掀开被子,将尉迟炽繁裹了进来,握着她的手,一个亲吻落在她的额头,笑澜柔声道:“被子里暖和,别冻着了。今天受了惊了吧,我抱着你,我们一起睡。”
出奇的尉迟炽繁乖顺地同意了,红着脸老老实实地躺好,笑澜笑了笑,这一刻的师姐就像个小女孩似的听话。哄着尉迟炽繁睡着了,看着睡梦里仍旧是蹙着眉的师姐,杨笑澜的心又是一沉,如果她真的回了家,那师姐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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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回 皇后驾到
都城里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上一回还是双星伴月两相争,杨家儿郎夺美归,这一回就成了冤家路窄总相逢,杨家四郎被打得玉楼了。这河东柳原如何如何的强行霸道为报那争风之仇在得玉楼上设下埋伏暗算了杨家四郎,其中还得到了某位王爷的相助。这柳原人品之低劣,心胸之狭窄,气量之小一时间被传得神乎其神。杨笑澜就觉得奇怪,这颠倒是非、加油添醋又高效速度的小道消息起源于何处,到底有什么居心和目的,又是谁在组织和策划这些事情呢?
那一顿打,痛是痛的,但是居然在拳脚相加之下完全没有伤筋动骨,自然不可能是对方怜香惜玉的缘故了。尉迟炽繁将之归功于佛法无边,杨笑澜觉得可能杨素传得功法有用,她每日打坐吐纳也有好一阵子了,就算前些日子外功未练,这内功也不曾落下,行功一遍,气行一周,身子是说不出的舒畅。
因脸上伤的缘故,这几日在寺中将养着,不再像之前那般游手好闲,四处闲逛,也不再跟着尉迟炽繁,有空便独自在房内冥想、打坐。只等着身子不痛了,就刻苦研习枪法,又觉得光会枪法无济于事,贴身肉搏没有趁手兵器实在不行,私下械斗用刀剑又不是很妥。思前想后同杨素说起了现代的防狼利器,马小玲的伏魔杖前身――甩棍,铁制,能缩成几节,可随身携带,杀伤力大又不明显。杨素一听之下觉得精妙无比,立刻画了图纸又修改了甩棍的平头为暗藏的尖头,让工匠制作。
杨笑澜又想起每个穿越的人,都会训练一组类似特种部队的人马以供自己驱策,她想不到的,穿越前辈们都已经想过,所以,只要跟着前人的步伐即可。和杨素说明了她需要建立一队自己的侍卫以防不测,说起了训练之法,杨素与之推敲探讨后表示叹服,就算笑澜不曾受过专业训练,对练兵之法只是凭着平时光阅图书和电视上看到的一知半解,可到底不似古代教育受限,所能获知的信息量极大,还有着总结千年的智慧结晶,见识、格局什么的远超许多将领。笑澜有些奇怪地看着杨素,为何他不想把这方法用在自己的军队上,建立一支横扫大江南北的铁骑,那样的话之后的朝代一切都是浮云。
知道笑澜的想法,杨素认真想了想才答她,理由不外乎有三。一是逆天而行举步维艰,他并不想改变历史;二是他已受佛法熏陶,自觉世事无常世事恒常,权利富贵如过眼云烟;三是如果这样做,为着救世存在的尉迟世云一定不会原谅他。
说到尉迟世云,笑澜问杨素,她身在何处?
杨素只让她猜去。
“以兄长之能尚不能找到世云师姐……莫不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间?难道……”笑澜骇然,这个也太夸张了吧,一个来了一个去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浩劫?救世?他们真担负着超人的使命要拯救地球么?
杨素苦笑道:“你猜到了。世云她,到了你那个年代,所以即便上天入地,也无法找到她。”
“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世云本就生有异能。老师算出救世的关键人物在你之后就要想法将你弄来,可是天地间的能量要平衡,你若是突然来了,你那世界失衡,我们这个世界也失衡,所以才想出一人去一人来的办法。而世云自身能力非凡,又有佛印,是担此重任的最好人选。”
异能……穿越反穿越……能量平衡,杨笑澜听得是一头黑线,怎么就突然从古装剧变成了玄幻剧?而她还是那个所谓的关键人物,她不是奥特曼,不是蜘蛛侠,不是希瑞,也不是克赛……她只是21世纪一个随手可捞平平凡凡的女大学生。“兄长,会恨我么?不是我来,世云师姐也不会走,你四弟也不会死。”
“说什么傻话!”杨素拍拍笑澜的肩膀说道:“你不就是我四弟么?况且,世云对我只是师兄妹之情,对她来说,苍生为大。”
好一个苍生为大,笑澜心中不禁对那个女人充满了敬意,她来到隋朝有人接应有人照顾有人关心尚且不适应,别说一个穿越到21世纪的人了。不知道在她得年代,世云师姐会否有更好的境遇和运气。“那……我们有和她联系的方式么?靠做梦?”
杨素看向了笑澜,道:“老师说,你会和她有所联结。”
呃,难道用手机?可是睡觉的时候没有把手机带过来啊,和现代的联系除了这具肉身什么都没有。笑澜耸耸肩道:“好吧,我会努力做梦的。”
两人又谈了些关于特种部队的训练方法,决定一次训练二十个人,先经过身体素质与体能测试,再由笑澜对之进行面试和心理测试,层层筛选后进行封闭式的练习,务求他们对杨素和笑澜绝对的忠诚。
“小郎君,小郎君~~~不好了,不好了……”若松慌张的声音呼啸而来。
杨素心下不喜,喝道:“何事如此惊慌?大呼小叫,也不怕辱没了我们杨家的威名。”
杨笑澜扑哧一笑道:“兄长,他都吓到腿抖,哪里还想得到威名这种东西。”
“皇……皇皇皇……皇后来了……”若松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屋外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道。
杨素与笑澜面面相觑,独孤皇后来了?来做什么?
糟糕,师姐!杨笑澜一把撩起衣服的下摆,就往门外跑去,万不要让独孤皇后碰到师姐啊!杨素望着笑澜还算矫健的背影心想着,这皇后怎么就突然来了大兴善寺,难道是为了笑澜?先前已经由笑澜处得知了她的身份在皇后面前暴露,皇后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有鼓励的意思,那日笑澜的说辞有些语焉不详,谈及皇后又有些扭捏,杨素一惊,这两人不会又搞到一块儿去吧!想想这两人,年龄、身份皆是天差地别,照理说该不会发生什么有违人伦的事情。可是又觉得任何事情放到笑澜身上,还真是一切皆有可能。杨素失笑摇头,荒谬荒谬,自从世云去了,杨笑澜来了荒谬的事情屡见不鲜,用笑澜的家乡话来说,简直tmd狗血。
独孤皇后凤驾光临,毗卢遮那师傅自是寺门口相迎,她来的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实是在杨素的意料之外,杨素原以为皇后起码会微服私访,谁知竟弄得人尽皆知。随驾而来的还有大公主杨丽华,她女儿宇文娥英,晋王妃萧美娘。独孤皇后一身黄色的锦缎更显贵气,一双妙目扫过低头的僧尼们,最后落在了尉迟炽繁的身上。这昔日宫廷内娇弱善良的美人儿如今竟没有一丝烟火气息,轻如烟尘,薄如蚕翼,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走,让人一见之下我见犹怜。原本想要刻薄几句的念头全然打消,才想着要聊表关心,就见到杨笑澜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挡在了尉迟炽繁的面前。这戒备和脸上堆起的滑稽的谄媚让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知笑澜对尉迟炽繁的维护之意,独孤皇后不由得一声冷哼。宇文娥英看见笑澜露出喜色,如果不是独孤皇后在前,她一定奔过去抱她。杨丽华和萧美娘见笑澜的伤并不似传说中那般严重,均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见到笑澜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挨打痕迹,杨丽华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这众人的反应自然都收在了独孤皇后的眼底。
杨笑澜一边挡着尉迟炽繁示意她趁乱溜走,一边挤到独孤皇后的跟前,十分狗腿地说道:“臣杨笑澜恭迎皇后殿下。”杨素鄙视地白了她一眼,也躬身行礼道:“臣杨素恭迎皇后殿下。”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笑得杨笑澜心驰神往,她由衷地发觉她对于独孤皇后委实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每次看到皇后总是会想入非非、大脑当机,还很难挪开视线。这也是她一直未去皇宫谢皇后恩典的原因……之一。“两位卿家不必多礼,今日本宫是为探望笑澜来的。”
杨笑澜一愕,杨素说道:“舍弟不学无术,未能到宫中问安,怎能劳烦皇后殿下。”
独孤皇后扫了杨丽华一眼,说道:“谁让笑澜总是让人牵记着呢?她不进宫,本宫只好亲自带人来了。毗卢遮那师傅且自行忙碌,本宫来此只为笑澜。”
毗卢遮那师傅挥退了迎接僧尼,带着几百年不变的慈祥毫无贡献的走了。独孤皇后瞥了杨素一眼道:“杨卿可安抚好了夫人?”见杨素面带尴尬,又轻轻一笑说道:“陛下对杨卿的平陈计略十分满意,本宫捉摸着再过段时日就会有旨意下来。杨公可莫要再行妄语,安慰好夫人为上。”
“是,臣谨记。若臣出征在外,臣弟……”既然独孤皇后有心,不若顺水推舟就让她看顾笑澜。
独孤皇后说道:“笑澜乃是本宫义子,本宫自当担起教育一职,日日督促笑澜勤勉。”
“既如此,臣先行告退。”杨素实在不想再和独孤皇后多呆一刻。临走时,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笑澜。
独孤皇后令杨丽华、晋王妃、雨娘等人自行烧香、祈福,自己则跟着笑澜进了她在寺里的房间。房内干净、整洁,除了书簿、纸笔、银枪之外没有多余的物事,独孤皇后讶道:“笑澜还打算回临安?”
笑澜不解道:“皇后殿下何出此言?”
独孤皇后道:“听闻笑澜常居寺内已有多月,环顾房内,竟没有些私人的玩物,我想,兴许笑澜还未将大兴当家,时时刻刻想着要回到江南呢。”
笑澜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皇后殿下多心了。”
独孤皇后问道:“笑澜可否诚实答我一个问题?”
笑澜道:“皇后殿下请说。”
“那日有人行刺,以妖妇称我,笑澜为我反驳,今日杨公走时还给了笑澜一个眼神,是让笑澜小心我吧?我真有如此可怕?”
不曾料到独孤皇后会有此一问,笑澜看着她散发着成熟魅力的脸挠挠头说道:“我不觉得你可怕诶,你那么美看起来又那么好,我想兄长大概是在提醒我不要为美色所惑吧。”
此番答案也是让独孤皇后始料未及,一听之下,咯咯笑了起来“本宫年近半百已如日暮西山,哪里还有什么美色可言。如果真如笑澜所说,为何都不见笑澜进宫见我呢?笑澜莫以不得闲来推脱,笑澜可以去青楼,可以上酒楼,怎会没得闲呢?怕是笑澜也和别人一样,口是心非呢。”
笑澜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身受殊荣,如果再屡屡进宫,实在太过高调,惹人注意。所以才……”
“哦?”独孤皇后伸出芊芊玉指,抬起笑澜的下巴,说道:“本宫还以为,你是怕为本宫所惑呢。”
碰到皇后,笑澜难逃被调戏的命运,压制住乱跳的小心肝压制不住脸上升起的红晕,只见皇后的指腹又掠过笑澜被打破的嘴唇说道:“笑澜的嘴唇是被那双星伴月楼的楼主给咬破的么?”
“才不是,前两日被打的好不好。你明知道人家是……”
独孤皇后又是咯咯笑道:“嗯,本宫自然知道笑澜的身份,可是笑澜这柔嫩的皮肤,连本宫都想咬一口,何况是别人呢。”
笑澜硬生生将那句“那你来咬呀”咽了下去。
独孤皇后又道:“笑澜的伤势,看起来似乎并不重,方才还能活蹦乱跳的。”
“才不是!痛死了痛死了!那两个家伙根本就不会怜香惜玉,对我一顿狠揍,还好我底子好,你看脸就知道他们下手有多狠啦。”笑澜想想就觉得委屈,呵护备至的小白脸被打成这样。在师姐面前完全不能说,在皇后面前,反正她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也不怕她笑话。调戏也被她调戏了,摸也摸了,总可以容她发发嗲,撒个娇什么的吧。“呶,你看,脸上都是青的,就靠这张脸吃饭了,现在完了。”说着说着,一时又忘记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竟拖起对方的手臂来摇着,还嘟着嘴说道:“你看你看呶。”
一下子被笑澜拉住,独孤皇后稍稍有些不自在,除了和杨坚在房事上的接触,连那几个孩子都没有怎么触碰过她。她一直都不喜欢身体上的接触,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孩子,所以几个孩子和她都不算亲厚。对于笑澜,她只是本能上的不自然,却并不排斥,一手被她拽着,另一只手捧起笑澜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青的紫的红的,这张脸上五颜六色好看的紧。看向笑澜略显苍白的又带着丰润的嘴唇,即便知道那个破口是被打的,可是看起来仍旧像是隐隐暗示着什么。片刻的失神,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全然没想到这动作又差点勾了笑澜的魂。
独孤皇后轻轻地笑道:“脸红什么,你那张脸很好看么,打算去双星伴月楼当粉头还是去当那楼主的面首?嗯?”
“咳咳。”放开独孤皇后的手,笑澜才道:“破相了,没指望了。”
“女孩子家的真不知羞。”独孤皇后正容道,“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没事便少去那些地方,声色场所,消磨人志。这次受袭也该让你长点教训了。”
“是,一照镜子便想起那日之事,永志不忘。笑澜自当奋力。”那晚之后,再也没同尉迟炽繁说起过那天的事情,表面看起来一切照旧,可笑澜总觉得师姐的态度有所改变,具体是哪里变了,她说不上来,但是感觉总有些不同。
见笑澜出神,以为她是在记恨被打之事,眼神不自觉地又落到她的唇角的伤,独孤皇后取出一面令牌说道:“这是能在永安宫自由出入的令牌,你且收好。认了你做义子,你便是我永安宫的人,那些个不长眼的连你都敢打,分明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只是眼下柳原的兄长柳机很受陛下器重,只能忍着等待时机便是了。待杨公经略陈朝,你便到宫里来吧,由我好生监督你。去找丽华吧,得知你的被打的消息,她很是记挂。”
笑澜接过这黑色令牌,入手甚是冰凉,端详了一会儿才道:“我去找大公主,那你呢?”
“我?你还想管我不成?”将笑澜推出门外,独孤皇后面上一片冷然,失心疯了么,刚才她是想对那孩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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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回 娶便娶吧
从房间里出来,杨笑澜先一步去了尉迟炽繁处,探头探脑张望房里是否会有别人,压低了声音叫唤道:“师姐,师姐。”
尉迟炽繁放下经书,有些好笑地看着露出半个脑袋做贼似的杨笑澜。“怎么在这里?不是给皇后殿下找去了么?”
“皇后让我去找大公主,我就先来看看你。皇后没有为难你吧?”杨笑澜眨眨眼睛问道。
尉迟炽繁笑道:“你那么快就来了,还总是挡在我前面,而且,皇后殿下怎么会为难我。”
这不是怕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嘛。“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杨笑澜嘿嘿一笑。
“杨四郎。”清脆的孩童声音响起。
杨笑澜愣了愣,还真是玉面淡拂、云鬓娥娥的大公主杨丽华牵着宇文娥英的手雍容雅步而来,脸上带着的是清风拂面般的淡雅笑容,配合着杨丽华身上特有的母性,叫她看得心神一晃。
算起来独孤皇后男男女女生了七个却看不出半分母亲温婉的样子来,杨丽华不过二十许人,偏在这方面还就更胜其母一筹,若是两人站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姐妹之相了。这古人结婚早、生育早,好处就是孩子年纪一大把自己还年轻着,看看杨丽华,自己二十五岁就有了个十岁的女儿,啧啧,放在今天肯定有许多人夸她福气好,前提是十五岁生孩子时没被口水淹死没被父母打死。
“杨四郎,杨四郎?”宇文娥英叫唤了杨笑澜几声,把她再度从开小差中唤醒。“你是看我阿娘看呆了么?”
笑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上杨丽华稍稍发红的脸,讪讪一笑。
尉迟炽繁走出门外解围道:“大公主有礼,我家师弟总是出神,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杨丽华欠身道:“华首师傅不必多礼,丽华此来本就是探望四郎,四郎无碍,丽华也就放心了。”
“杨四郎,后院有片野花开得极好,你带我和阿娘去看看好么?”宇文娥英拉一拉笑澜的衣襟,轻声细语地问道。
许是见过宇文娥英无声的哭泣,联想到她的境遇,只觉得小孩子无辜小孩子可怜,笑澜很难开口拒绝。当下笑笑说道:“那可不是野花哦,那些红红粉粉紫紫白白,颜色各异的是报春花,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樱草。师姐,你继续读经文吧,我带她们看花去。”顺势牵上宇文娥英递来的小手,道了声,“大公主,请。”和杨丽华一人牵着宇文娥英一只手,往后院走去。
因皇后驾到的缘故,大兴善寺里布满了皇家的侍卫,两人一路走着均察觉到了侍卫投来的古怪眼神,才想起现在的样子很容易招人误解。宇文娥英被两人拉着手很是新鲜,心里一阵高兴,全然没留意到拉着她的两人又是不好意思又觉得尴尬,可又不能甩手放开她。
“嘿,晋王妃没和你们一起么?”笑澜没话找话说道。
“晋王妃在向毗卢遮那师傅讨教佛理。”说到晋王妃,杨丽华又是一阵脸红。萧美娘分明让她独自带着宇文娥英来找笑澜,还冲她挤眉弄眼,很有些撮合的意思。她本想再看一眼笑澜无恙便作罢,谁知在路上又撞见了。
“哇,好漂亮。”随着宇文娥英一声感叹,两人同时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这后院竟还有两株开得正艳的桃花树,白色的花,白色的蕊,被风一吹,飘落些花瓣四散开来,落英缤纷,翩翩飞舞。此时正值早春,一旁的柳树正抽着新枝,樱草又开得极盛,一片勃勃的生机。
宇文娥英挣脱了两人的手就往花丛奔去,杨丽华一边说“别跑。”一边想要跟上前去,给一旁的杨笑澜拉住了手臂。“让她去吧,在宫里肯定很闷,难得出来,撒撒野跑一跑,多么开心,这是小孩子的天性嘛。”
杨丽华温柔一笑,道:“四郎年纪也小,倒有些为人父母的风范。”
放开抓住杨丽华的手,杨笑澜说道:“将心比心,再加上还有一份童心罢了。”
“童心?四郎可比有些孩童的心更真呢。”杨丽华似是意有所指,“四郎脸上的伤痕还在,身上的伤势确定已无大碍了么?”
“劳公主记挂,笑澜粗皮粗肉的,身上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娥英时常会提到你,四郎若得闲了,能否常进宫来看看她?四郎也知道,在宫里面,因着她父亲的关系,娥英并不招人喜欢。”杨丽华语气平淡,语调里却带着几分无奈。
“笑澜知道。其实……孩子是最无辜的。”
“如此便有劳四郎了,再过几年娥英也会出嫁,不会再有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也是想让她现在能更快乐一些,请原谅我这做母亲的私心。”杨丽华行礼道。
笑澜忙扶住她说道:“大公主严重了……”
“阿娘,阿娘,如果杨四郎做了驸马,做了娥英的阿耶,不就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嘛。”宇文娥英说的是欢快非常。
杨丽华为掩羞意,正色道:“休要胡言,为娘是已经婚嫁之人又年长四郎许多,四郎少年英姿,自会有大好姻缘。”
宇文娥英想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道:“是因为娥英的关系么?杨四郎不和阿娘成亲是因为娥英的关系吗?”
笑澜真是哭笑不得,在21世纪活了那么多年没见有人追她,到了隋朝竟变得如此吃香了。她还没谈过恋爱,没和人家拉过小手,亲过小嘴好不好,还没花前月下就要被对方的小孩逼着成亲……这进度未免太快了吧。
杨丽华窘道:“娥英怎么会这么想?是因为阿娘比四郎大,配不上四郎。”
“杨四郎明明就喜欢年纪大的嘛。而且……而且她们都说,你不嫁给柳家郎君,就是因为娥英的关系。”
杨丽华正不知该如何答她。只见笑澜蹲下身子,对着宇文娥英说道:“上次就和娥英说了,我喜欢娥英的啊。那娥英喜欢我吗?”
宇文娥英点点头,道:“喜欢!”
“娥英看到我脸上的伤了嘛?就是给那个柳家的柳原打的,你想让你娘嫁给打我的人吗?”笑澜故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问道。
“不想,柳原是坏人。阿娘不能嫁给坏人!”
“嗯嗯,没错,柳原就是个大坏人。坏人会欺负娥英,欺负我,还会欺负你娘。所以你娘不嫁给柳原是因为他是坏人,不是因为娥英的关系。”
“可是可是……你也不娶我阿娘啊。”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次的话题,杨笑澜扶额道:“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吧,上次是怎么说来的?”
“对哦,上次你说我阿娘不喜欢你。”宇文娥英看向杨丽华,不解地问道:“阿娘,杨四郎是好人,你不喜欢他吗?”
这一次轮到一贯娴雅的杨丽华窘迫了,端的是美玉生晕,明艳无伦。面对宇文娥英誓不罢休的表情和如此直接的问题,另一个人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该怎生是好?
不喜欢么?这少年神清骨秀,体贴柔情,对娥英友爱,对女子怜惜,说动心可能尚不至于,额外多一分关切和投注的的确确是的。喜欢么?自己大了他十岁,还带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和他喜欢爱护备至的师姐曾经共事一夫。已经决定了带着女儿终此一生,如今才来喜欢一个人会不会太迟?况且这个人还喜欢着曾经丈夫抢来的妻子,这样的关系未免太过荒唐。
看着杨丽华迟迟未答,笑澜心道,大公主未免心太慈善,连个不喜欢也说不出口。不就是一句不喜欢嘛,我没那么脆弱,经受得起。你倒是赶紧说啊。她焦急的表情一浮现,杨丽华还以为他怕自己生生就说出不喜欢三字,可是若要她亲口说喜欢,则更是为难,只能支吾着说道:“没有不喜欢。”
这句话一说出口,笑澜简直要昏死过去,这下宇文娥英更不依不饶了。果不其然,只见宇文娥英得意地笑道:“杨四郎,我就说阿娘不会不喜欢你吧。”
笑澜在心里哀嚎一百遍,真败给你们母女了,人家是女孩子女孩子啊,到底是我娶她还是她娶我啊。可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喜欢不代表喜欢诶。”听起来有逼着杨丽华承认喜欢自己的意思。
宇文娥英却道:“杨四郎好不解风情,阿娘是女子,怎么能说喜欢你?说没有不喜欢,就已经是喜欢的意思了呀。”
这这这,是谁教出来的孩子?笑澜无语。分明是乱点鸳鸯谱怎么又变成她不解风情了?
“杨四郎!”
“啥?”
宇文娥英义正词严地说道:“阿娘都表示喜欢你了,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很多人向我阿娘求亲的哦。”
杨笑澜哈哈一笑,看着杨丽华给自家女儿说得一脸不自然的模样,甚是好笑,脱口而出道:“好好,既如此,等笑澜有了功劳有了官职,就向你阿娘求亲可好?”
杨丽华知他说笑,仍不免浑身一震。
宇文娥英一声欢呼,道:“那时我便可以唤你阿耶了。”
好吧,阿耶……
独孤皇后与晋王妃找到她们的时候,就见花团锦簇中,杨笑澜对着丰姿绰约娇羞不胜的杨丽华一脸傻笑,杨丽华偶尔回望她一眼难掩笑意,宇文娥英则拉着两人笑容正欢,表面看起来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啊。这杨丽华脸上许久不见得笑容,在独孤皇后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碍眼。定然是那杨笑澜身为女子还到处胡乱勾搭的缘故,皇后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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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回 来年再见
朝云走后,大兴城终于迎来的春季,而杨笑澜到隋朝也已经整一个年头了。要说这一年过得怎样,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有时候真是比家里头的生活要好,笑澜算是彻底习惯没有网络的生活了,只是偶尔,她会觉得孤独,人群中,深夜里,孤寂之感会席卷而来,不过只是偶尔,每当这个时候,笑澜总是会自嘲的笑笑,继而跟师姐撒个娇或者去打坐、练枪。笑澜觉得自己挑剔得无可救药,除了杨谅和柳原,各个待她友善,杨素对她更是视如己出,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问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四季新衣,随着她口味的菜式,师姐的温柔,师父的和蔼,杨素的重视,杨玄感的叔侄之名,友朋之情,皇后偶尔的调笑,大公主和晋王妃的关心,宇文娥英的孺慕之意,甚至才许了人就死了丈夫的五公主依旧对她喜怒不明。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她读的是大学,大学里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是三眼神童,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太空堡垒,最爱的一部电影是对她说,最喜欢的武打小说是《神雕侠侣》么?杨笑澜自己也觉得这样近乎于无理取闹的孤独感,委实不应该啊。
这个春天原本晋王妃萧美娘是要回杨广的封地并州。他们的大儿子杨昭去年初刚出生,正月里回都城过年之后,杨广就把杨昭带了回去,萧美娘甚是想念。可没过多久萧美娘便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归程旅途遥远,若贸然出发难免动了胎气。独孤皇后便让她在皇宫内修养,干脆等生了孩子再回并州。
起初杨笑澜对于萧美娘为何成亲之后总在都城里留许多时日陪伴大公主与独孤皇后十分不解,后来听说萧美娘的读书识字都是由独孤皇后亲传的才有些恍然。这萧美娘的父亲是西梁孝明帝萧岿,生于西梁国都江陵,这西梁虽为一国,方圆不过八百里疆土,弹丸之地。因萧美娘出生在二月,而江南的风俗又认为二月出生的女子实在不吉,便由萧岿的弟弟萧岌收养,萧岌过世之后又辗转地由舅父张轲收养,不可不谓颠沛流离。而那张轲家境贫寒,本来贵为公主的萧美娘还要随着张轲操持农务,若不是隋文帝杨坚为了稳定西梁,让儿子娶个好媳妇,而萧岿的其他女儿又和杨广的八字不合还不会找到她。杨坚选定了萧美娘之后,她就跟着独孤皇后读书学习,现在的学识还都是亲传于独孤皇后,所以视皇后为母。在笑澜看来,可能因为机遇的关系,早年飘零的萧美娘和大公主相比,同样的娴静优雅之余还多了一份骨子里的娇弱,而大公主则多了一分端庄的正气。听说曾经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袁姓相士给萧美娘看过相,说她命\带\桃\花母仪天下。笑澜不知道那是不是杨广娶她的原因之一,可是她却觉得,杨广安排萧美娘在都城显然是别有所图的。
就像杨坚起念等杨阿五为王奉孝守孝过后就让她嫁到江陵去一样,杨广也想着她妹妹能够嫁给萧美娘的弟弟义安王萧玚,这样就能够得到西梁的助力。得知此事的杨笑澜不免对五公主产生些许同情,尊贵娇宠如她,在形势大好的开皇年间,终还是逃不了利益结合的命运,还是被父亲和兄长同时惦记着。
然而在开皇五年的春天,这一点随着萧美娘的父亲西梁孝明帝萧岿去世而变得有所阻滞。萧岿的去世,他儿子萧琮的即位显然给予杨坚更新的启发,他开始觉得西梁这个地方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臣服于他,但国君新丧,他必不能因此要挟,否则梁人恼羞成怒,则又是一场耗费的兵事。而西梁新丧后,大将军戚昕以舟师偷袭陈朝的公安,让杨坚大为不满,重置江陵总管用以监视西梁,并征梁主萧琮之叔父萧岑入朝,留作人质。
此时隋朝对突厥的分化政策开始逐渐起了作用,阿波可汗与沙钵略可汗闹翻,在西部发展势力,渐见强大的同时,龟兹、铁勒、伊吾等小部落都依附在他之下,突厥由此分裂成为东、西两部,实力大不如前。杨坚更是遣上大将军元契出使西突厥,招抚阿波可汗。随着东西突厥的交战,隋朝成了双方拉拢的对象,在沙钵略借隋兵之势西破阿波,夺回被阿拔国乘虚掠夺的妻子后,上表称大隋皇帝为真皇帝,愿永为藩附。并且派儿子库合真到大兴,得到了杨坚的盛情接待,在内殿设宴,给予丰厚赏劳后为之引见独孤皇后。库合真得见皇后真容,立时垂涎三尺惊为天人,若非一边的使臣及时阻止,定生生要做出失礼之事。暂时安抚了沙钵略之后,杨坚又遣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在朔方、灵武修筑长城,连绵七百余里,用来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进犯。
眼下,对于隋文帝杨坚来说,更为紧要的是粮食和军资的囤积,突厥的分裂使得他能够在边境稍事喘息,将目光放在偏安一隅的陈朝上,统一大业指日可待。杨坚采纳了度至尚书长孙平的建议,每年秋天向民户征集米粮,每家一石以下,按照贫富标准不同各有增减。一方面用以防备凶年,一方面为储备兵粮。所存之处,就叫做义仓。让杨坚更为庆幸的是,这时的陈朝又传出一桩天怒人怨的事情。一向才思敏捷、忠心事主的中书舍人傅縡被陈叔宝赐死狱中,一时朝臣上下一片哗然。
开皇五年十月,杨坚终于重新启用了赋闲良久的杨素,任杨素为信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并赐钱百万、锦千段、马二百匹。这信州不是现代所说之江西上饶,而是有着十三州之大的辖区,相当于现代鄂西、重庆加上四川一半以上的面积。这平陈一事,终于在这次调派中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行前,杨素交付了打造完成的甩棍,把以家将的方式秘密召集训练的三十侍卫正式转交给了杨笑澜。杨笑澜将这个三十人侍卫团命名为骷髅大队,每五人组成为一小队,由小队长领导,每三个小队为一个中队,小队长向中队长汇报,同时命最为忠厚最得人心的杨福为大队长,负责监管所有中小队长。
杨素带着杨玄感一同离开之后,杨笑澜就被独孤皇后要求住进宫中,笑澜以寺院清净为由拒绝了。每日早起与骷髅大队一起训练后沐浴进宫,由独孤皇后亲自教授、读书习字,与皇后,有时还有大公主、宇文娥英、五公主,晋王妃一同吃过午饭,待独孤皇后午睡后方能出宫,在等待皇后睡着的过程中,皇后时常会要求笑澜读书给她听。说是读书,往往最后变成一个读,一个提问,一个回答,对于答案不甚满意的皇后常常会另辟蹊径、指点迷津,几次三番过后杨笑澜不得不叹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人间极品,智商高绝,聪慧无双。杨坚能够娶她为妻,实在不知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气。
进宫次数多了,也时常会被宇文娥英缠住,杨笑澜总是好脾气地陪她玩耍或者教她写字,换来的自是大公主温柔的笑颜,而萧美娘见她对宇文娥英如此耐心,倒没有按照杨广嘱咐的那般与她结交,反而以诚待她。加上杨笑澜多多少少知道些萧美娘今后飘摇的境遇,对她越发客气和同情,两人倒也相处的十分融洽。尽管在感情上,因为晋王妃萧美娘待人和善的关系,杨笑澜会偏向于杨广,但是她并无意于这隋朝显而易见的二世天下,她心之所念的还是回到未来的那几样东西。
杨坚去了一次洛阳之后,将天竺高僧阇那崛多师傅带回大兴善寺参与翻译佛典一事。因精通梵文与汉语的阇那崛多师傅加入,译经得以更顺利的开展。同时有更多的古籍得以顺利的阅读,毗卢遮那师傅则告诉杨笑澜,这古文献里记载,当天下统一的契机出现,在长江的对岸——陈朝会出现一个乾坤异色的非凡之物,另一个扭转时空的器物则会出现在沧海桑田之时。
听到此话的杨笑澜也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这暗示、线索非得像佛经一般深奥难明么?不过总算,在来到隋朝一年半之后的日子里,终于有一个明确的线索告诉她,陈朝会有能够帮助她回去的东西。虽然这明确的线索也未必见得明确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至少在陈朝,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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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开皇五年
朝云走后,大兴城终于迎来的春季,而杨笑澜到隋朝也已经整一个年头了。要说这一年过得怎样,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有时候真是比家里头的生活要好,笑澜算是彻底习惯没有网络的生活了,只是偶尔,她会觉得孤独,人群中,深夜里,孤寂之感会席卷而来,不过只是偶尔,每当这个时候,笑澜总是会自嘲的笑笑,继而跟师姐撒个娇或者去打坐、练枪。笑澜觉得自己挑剔得无可救药,除了杨谅和柳原,各个待她友善,杨素对她更是视如己出,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问问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四季新衣,随着她口味的菜式,师姐的温柔,师父的和蔼,杨素的重视,杨玄感的叔侄之名,友朋之情,皇后偶尔的调笑,大公主和晋王妃的关心,宇文娥英的孺慕之意,甚至才许了人就死了丈夫的五公主依旧对她喜怒不明。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她读的是大学,大学里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是三眼神童,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太空堡垒,最爱的一部电影是对她说,最喜欢的武打小说是《神雕侠侣》么?杨笑澜自己也觉得这样近乎于无理取闹的孤独感,委实不应该啊。
这个春天原本晋王妃萧美娘是要回杨广的封地并州。他们的大儿子杨昭去年初刚出生,正月里回都城过年之后,杨广就把杨昭带了回去,萧美娘甚是想念。可没过多久萧美娘便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归程旅途遥远,若贸然出发难免动了胎气。独孤皇后便让她在皇宫内修养,干脆等生了孩子再回并州。
起初杨笑澜对于萧美娘为何成亲之后总在都城里留许多时日陪伴大公主与独孤皇后十分不解,后来听说萧美娘的读书识字都是由独孤皇后亲传的才有些恍然。这萧美娘的父亲是西梁孝明帝萧岿,生于西梁国都江陵,这西梁虽为一国,方圆不过八百里疆土,弹丸之地。因萧美娘出生在二月,而江南的风俗又认为二月出生的女子实在不吉,便由萧岿的弟弟萧岌收养,萧岌过世之后又辗转地由舅父张轲收养,不可不谓颠沛流离。而那张轲家境贫寒,本来贵为公主的萧美娘还要随着张轲操持农务,若不是隋文帝杨坚为了稳定西梁,让儿子娶个好媳妇,而萧岿的其他女儿又和杨广的八字不合还不会找到她。杨坚选定了萧美娘之后,她就跟着独孤皇后读书学习,现在的学识还都是亲传于独孤皇后,所以视皇后为母。在笑澜看来,可能因为机遇的关系,早年飘零的萧美娘和大公主相比,同样的娴静优雅之余还多了一份骨子里的娇弱,而大公主则多了一分端庄的正气。听说曾经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袁姓相士给萧美娘看过相,说她命\带\桃\花母仪天下。笑澜不知道那是不是杨广娶她的原因之一,可是她却觉得,杨广安排萧美娘在都城显然是别有所图的。
就像杨坚起念等杨阿五为王奉孝守孝过后就让她嫁到江陵去一样,杨广也想着她妹妹能够嫁给萧美娘的弟弟义安王萧玚,这样就能够得到西梁的助力。得知此事的杨笑澜不免对五公主产生些许同情,尊贵娇宠如她,在形势大好的开皇年间,终还是逃不了利益结合的命运,还是被父亲和兄长同时惦记着。
然而在开皇五年的春天,这一点随着萧美娘的父亲西梁孝明帝萧岿去世而变得有所阻滞。萧岿的去世,他儿子萧琮的即位显然给予杨坚更新的启发,他开始觉得西梁这个地方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臣服于他,但国君新丧,他必不能因此要挟,否则梁人恼羞成怒,则又是一场耗费的兵事。而西梁新丧后,大将军戚昕以舟师偷袭陈朝的公安,让杨坚大为不满,重置江陵总管用以监视西梁,并征梁主萧琮之叔父萧岑入朝,留作人质。
此时隋朝对突厥的分化政策开始逐渐起了作用,阿波可汗与沙钵略可汗闹翻,在西部发展势力,渐见强大的同时,龟兹、铁勒、伊吾等小部落都依附在他之下,突厥由此分裂成为东、西两部,实力大不如前。杨坚更是遣上大将军元契出使西突厥,招抚阿波可汗。随着东西突厥的交战,隋朝成了双方拉拢的对象,在沙钵略借隋兵之势西破阿波,夺回被阿拔国乘虚掠夺的妻子后,上表称大隋皇帝为真皇帝,愿永为藩附。并且派儿子库合真到大兴,得到了杨坚的盛情接待,在内殿设宴,给予丰厚赏劳后为之引见独孤皇后。库合真得见皇后真容,立时垂涎三尺惊为天人,若非一边的使臣及时阻止,定生生要做出失礼之事。暂时安抚了沙钵略之后,杨坚又遣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在朔方、灵武修筑长城,连绵七百余里,用来遏制北方游牧民族的进犯。
眼下,对于隋文帝杨坚来说,更为紧要的是粮食和军资的囤积,突厥的分裂使得他能够在边境稍事喘息,将目光放在偏安一隅的陈朝上,统一大业指日可待。杨坚采纳了度至尚书长孙平的建议,每年秋天向民户征集米粮,每家一石以下,按照贫富标准不同各有增减。一方面用以防备凶年,一方面为储备兵粮。所存之处,就叫做义仓。让杨坚更为庆幸的是,这时的陈朝又传出一桩天怒人怨的事情。一向才思敏捷、忠心事主的中书舍人傅縡被陈叔宝赐死狱中,一时朝臣上下一片哗然。
开皇五年十月,杨坚终于重新启用了赋闲良久的杨素,任杨素为信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并赐钱百万、锦千段、马二百匹。这信州不是现代所说之江西上饶,而是有着十三州之大的辖区,相当于现代鄂西、重庆加上四川一半以上的面积。这平陈一事,终于在这次调派中缓缓地拉开了序幕。
行前,杨素交付了打造完成的甩棍,把以家将的方式秘密召集训练的三十侍卫正式转交给了杨笑澜。杨笑澜将这个三十人侍卫团命名为骷髅大队,每五人组成为一小队,由小队长领导,每三个小队为一个中队,小队长向中队长汇报,同时命最为忠厚最得人心的杨福为大队长,负责监管所有中小队长。
杨素带着杨玄感一同离开之后,杨笑澜就被独孤皇后要求住进宫中,笑澜以寺院清净为由拒绝了。每日早起与骷髅大队一起训练后沐浴进宫,由独孤皇后亲自教授、读书习字,与皇后,有时还有大公主、宇文娥英、五公主,晋王妃一同吃过午饭,待独孤皇后午睡后方能出宫,在等待皇后睡着的过程中,皇后时常会要求笑澜读书给她听。说是读书,往往最后变成一个读,一个提问,一个回答,对于答案不甚满意的皇后常常会另辟蹊径、指点迷津,几次三番过后杨笑澜不得不叹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人间极品,智商高绝,聪慧无双。杨坚能够娶她为妻,实在不知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气。
进宫次数多了,也时常会被宇文娥英缠住,杨笑澜总是好脾气地陪她玩耍或者教她写字,换来的自是大公主温柔的笑颜,而萧美娘见她对宇文娥英如此耐心,倒没有按照杨广嘱咐的那般与她结交,反而以诚待她。加上杨笑澜多多少少知道些萧美娘今后飘摇的境遇,对她越发客气和同情,两人倒也相处的十分融洽。尽管在感情上,因为晋王妃萧美娘待人和善的关系,杨笑澜会偏向于杨广,但是她并无意于这隋朝显而易见的二世天下,她心之所念的还是回到未来的那几样东西。
杨坚去了一次洛阳之后,将天竺高僧阇那崛多师傅带回大兴善寺参与翻译佛典一事。因精通梵文与汉语的阇那崛多师傅加入,译经得以更顺利的开展。同时有更多的古籍得以顺利的阅读,毗卢遮那师傅则告诉杨笑澜,这古文献里记载,当天下统一的契机出现,在长江的对岸——陈朝会出现一个乾坤异色的非凡之物,另一个扭转时空的器物则会出现在沧海桑田之时。
听到此话的杨笑澜也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这暗示、线索非得像佛经一般深奥难明么?不过总算,在来到隋朝一年半之后的日子里,终于有一个明确的线索告诉她,陈朝会有能够帮助她回去的东西。虽然这明确的线索也未必见得明确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至少在陈朝,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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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回 温香软玉
开皇五年底,晋王妃在都城大兴临盆,生子名暕,意为阴雨天晴。杨坚大喜,特诏晋王杨广回朝陪伴妻儿。杨坚待子女严厉,却和普通的祖父一样,对孙子十分喜爱,太子杨勇钟爱的云昭训就是因为生了孙儿长宁王杨俨才得到了他的容忍。可是杨勇每次在他们享受天伦之乐,逗弄孙儿时来催着杨俨回去,这一点令得杨坚十分不满。杨笑澜在宫中待了一段日子,也曾亲眼目睹此事几次,这一边杨坚逗孙正欢,那一边不长脑子的杨勇就遣人敲门催得急:“父亲大人呀,俨儿该回家吃饭啦。”三天两头这么一来,杨坚就十分不乐意了。虽说杨笑澜也同意祖父母带不好孩子,可是这位祖父不是别人,是皇帝,是天子,他喜欢孙子是杨勇得以传位的有利因素,而杨勇却缺乏政治嗅觉至此,她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何杨广终有机可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哪。
新年,杨素遣了杨玄感回都城陪伴母亲郑氏,顺便奉命验收杨笑澜的功夫和带出来的骷髅大队,他惊喜地发现,骷髅大队比起他们走时战斗力有了非常明显的提高,而更令他惊讶的是,整个大队对杨笑澜都很是敬服。为这位神奇的叔父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放下提了许久的心。在都城遇见秦王杨俊,三人又再一次的结伴去双星伴月楼喝酒,出乎杨俊和杨玄感意料之外的是,这一年,朝云并没有如期而至。双星伴月楼生意尽管红火,却留给都城里自命风流的郎君们无限的遐想和怅惘,是远走嫁人还是遭遇意外?他们都还没有见到过朝云楼主的庐山真面目呢。
这段时间里一直忙于训练和读书,杨笑澜连尉迟炽繁的面都很少见到,只是听毗卢遮那师傅说师姐体弱,新春之际又染了风寒。她特意推却了杨广的邀约,想留在大兴善寺里多陪伴师姐。轻轻推门进房,就见尉迟炽繁倚在床边,惊鸿端着药碗正打算伺候她喝药。
杨笑澜接过药碗,皱着眉头看了看乌漆麻黑散发着阵阵苦味的汤药,道:“我来。”
“大夫说华首师傅要多多休息。”尉迟炽繁虽不说什么,但是惊鸿却对杨笑澜颇有些不满。当初招惹别人的是他,现如今又一直在宫里的那些个女人里周旋,这算是怎么回事!她不自觉地为尉迟炽繁打起抱不平来。
杨笑澜听出惊鸿语气里的愤懑,只笑笑说道:“是了,等师姐喝完药,我就伺候她睡觉可好?”
惊鸿知笑澜谦和,没有什么主子和下人的姿态,连今次自己的逾越都毫不怪责,也不便再说什么,自顾自走了开去。
“哎,师姐,那么苦的药,你确定要喝吗?”
从杨笑澜进门,尉迟炽繁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想着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这少年又长大了一些,又沉稳了一些,眼里的自信又多了几分,会撒娇但是不会再像刚遇上的时候那般粘人了。可是这一开口,却还是她一贯的调调。“不想喝呢。”
“那怎么行,生病就得喝药哦师姐,温度差不多了,我来喂你吧。”杨笑澜坐到床边,看着这柔弱的女子,心上一片柔软。
尉迟炽繁浅笑道:“你怎么知道差不多能喝了?你又没有喝过。”
难得见师姐这副带着小狡猾的小女人模样,杨笑澜心中微微一动,连忙喝了一大口药道:“师姐说的是,呃……很苦诶。不过能喝了。”
“你……”尉迟炽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喝了药“哎呀,傻瓜!”
看着尉迟炽繁一口气将药喝干,杨笑澜又倒了杯水让她漱口,替她捋了捋头发,叹道:“好久没和师姐这样安宁地聊天了。”
“笑澜贵人事忙,怎么可能整日里待在寺里呢。眼下又深受皇后器重,将来仕途定然一片大好。”
“皇后真是没说的,有才啊有才,厉害啊厉害。我现在终于明白为啥兄长他们都怕她,非同一般的可怕,生在这年代真是浪费了。”
“你也会怕?”
“我不怕,皇后又好看声音又好听,我怕她做什么。”
尉迟炽繁又是一笑,道:“你是君子坦荡荡,无所图无所求,所以才不怕她。宫里的其他人,对你好么?”
“嗯,大公主晋王妃对我都挺好,就是那什么五公主,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她妈的份上,定要好好教训她。”杨笑澜见尉迟炽繁懒洋洋地靠着木框,便说道:“师姐,靠着木头会不会不舒服啊?”不等尉迟炽繁答她,就自说自话地将尉迟炽繁扶起,自己靠着木框,让尉迟炽繁靠在她的身前“人肉垫子,还行么?”
“太瘦了。”尉迟炽繁的上半身几乎是被杨笑澜整个儿抱着,鼻息灼得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软玉温香抱满怀,杨笑澜才恍然她一直觉得尉迟炽繁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的地方原来就在于此。得玉楼被打的当晚,尉迟炽繁是在和她一起睡的,这在之前对于一向腼腆害羞的师姐来说,是万不可能的事情,前一次两人一块儿歇息的时候,师姐还特地要她去拿一床被子来。从那一天之后,尉迟炽繁好像在身体的距离上和她越发的靠近了,比如眼下,放在往常,不说把她推开,肯定不会那么自然,而现在除了有些不好意思,竟也任她施为了。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她还是个男子身份呀。
这胡思乱想之间,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御前参了一本。要说这治书侍御史,做的是监察百官,纠正百官罪恶之事,可这杨笑澜无官无职,又怎么会弹劾到她头上来呢?也不知道是谁给治书侍御史透露的消息,说这杨笑澜久居寺庙,□佛门,在佛门圣地里和女尼们勾搭不清。因她是皇帝皇后的义子,也在监察的范围之内,故而被弹劾了。
所幸杨坚听闻此事,只郑重地对治书侍御史说了句绝无此事。况且,身为杨坚的义子身边又怎么会少了杨坚的耳目。这杨笑澜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在宫里进退有度,举止温文,独孤皇后几次三番说起大公主和宇文娥英都对他印象良好。平日里连平康坊都不会多去,眼里见不到半分被酒色侵蚀的痕迹,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杨坚自己是在庙里度过的童年,由尼姑抚养由尼姑带大,他喜欢杨笑澜也有这个原因在,同样的能够守得住这份寂寞和清贫。
和尉迟炽繁相处难得的宁静没多久,两人都昏昏欲睡之际,皇后的传召又来了。杨笑澜歉意地看了尉迟炽繁一眼。尉迟炽繁推一推她,道:“去吧。让我睡一会儿。”伺候着尉迟炽繁躺下,又帮她掖好被子,不由自主地贴了贴她的面颊,杨笑澜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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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回 言语之争
杨笑澜骑着十三急冲冲地赶到永安宫,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是传她午膳。如果换做别人,她一定出口成脏,侧那,吃什么吃,不叫她一起吃饭会死啊!可是对方是皇后,是独孤皇后,又幽幽地对她说了一句,“笑澜怎地面色不愉?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么还是我耽误你的事情了?”杨笑澜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没有不愿意和皇后共进午餐,她只是……她也不能和皇后说,方才,她都要搂着师姐睡着了是吧?
今次一同午膳的,除了大公主、五公主、宇文娥英还有汉王杨谅。仇人见面倒也没有分外眼红,杨笑澜在大公主的注视下对杨谅淡淡施了个礼。杨谅却笑道:“杨家四郎倒是云淡风轻的紧,早前还有侍御史弹劾你呢。不过,我瞧这些侍御史们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以杨四郎之风流,又何须在寺庙里勾搭尼姑呢。”
杨笑澜微微变色,抓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紧。
独孤皇后淡然道:“阿客休要再说这些混话,你父亲自是信任笑澜,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母亲大人。”杨谅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又对着杨笑澜歉然道:“本王年少无知,多有得罪,还请四郎勿要见怪。”
杨笑澜道:“不敢。”
过了一会儿杨谅又道:“听说昨日里四郎和三哥一起去了那双星伴月楼,不曾见到楼主。四郎与那楼主交往从密,可知道楼主芳踪何处?”
杨笑澜明显的感觉到杨谅一说交往丛密,齐刷刷的三双女人眼就向她飘来,而独孤皇后则展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骂,几时看到那个楼主与我有什么来往了!真不知是何居心。“昨天我去喝酒,今天你就知道了,不知是汉王惦记在下呢还是汉王整日里混迹在双星伴月楼里。至于那楼主的芳踪,恕笑澜直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他妈知道!”
杨谅也不生气,又是一笑道:“四郎勿怪,本王只是……”
“这双星伴月楼的楼主如此颠倒众生,让本宫的孩子们这般惦记着,倒是让本宫很是好奇呢。”独孤皇后打断了杨谅的话说道。
五公主一声冷哼,道:“不过是个倚门卖笑的娼妇罢了。”
杨笑澜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饭碗、筷子一放,一脸严肃地说道:“五公主此言差矣。以公主之尊贵,自是不用抛头露脸,赚钱谋生。如果那楼主有公主的身份,说不定也会像公主一样对这职业嗤之以鼻。可惜,出身这个东西,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事情。”
五公主道:“哼,出身低贱,可以以劳动换取生存,何至于要做此营生。”
“劳动换取?呵呵,公主是有封地。公主知道从北魏开始的均田制么,男子15岁以上,授种粟谷的露田40亩,妇人20亩。男子授桑田二十亩。桑田世业,不必还给国家,可传给子孙,可卖其多余的,也可买其不足20亩的部分。产麻地男子授麻田10亩,妇人50亩,年老及身死后还田。但实际上田宅的分配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田宅家产传男不传女,女儿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水,真正能拿到田进行耕种的又有多少呢?还要我说更多关于女子的生活不易么?这世道,女子能从事的职业本就不多,既然有容貌之资,为何不加以利用?有需求便会有市场,如果没有男人们眷恋声色,她们想要以此谋生倒是也不容易呢。”
杨谅最先摆脱乍听此言的惊骇,轻轻鼓掌道:“倒是不曾想杨四郎身为男子还这么为女子着想,难怪备受女子们喜爱。听说四郎的母亲系出风尘,言传身教,果然不同。”
“住口!阿客,放肆!”独孤皇后是知道杨四郎的生母乃是风尘女子的事情的,杨笑澜却不知道,乍一听闻有点发愣。可是在座的几位女子都以为,她是猝不及防的被伤害,母亲出身青楼这种事情,基本上没有人愿意被提及吧。
独孤皇后语气转重,厉声道:“阿客,还不向四郎道歉!”
杨谅被母亲一吼,吓了一跳,一向和颜悦色的母亲竟然为了一个臣子一个外人教训他,他狠狠地暗藏无限阴毒的瞪了杨笑澜一眼。
“还不道歉!”
“哼!”杨谅一跺脚,袖子一甩,居然就无视独孤皇后的话走了。杨笑澜心道,幸而今日是我,若换成了未死了的正主儿,还不给气到吐血么。第一次,第一次她对杨宁不再是愧疚,不再是因她的到来而导致他死去的愧疚,不再因占用了他的亲人、他的人生而愧疚。
独孤皇后看向杨笑澜,倒是带着点歉意,张口要说点什么。笑澜先一步笑笑道:“没什么。”
因汉王的这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兴索然,等吃了午饭就草草收场,独孤皇后本想留杨笑澜下来,想想又做了罢。倒是大公主杨丽华牵着宇文娥英一路陪她走到宫门,几度欲言又止。
待杨笑澜要走了,杨丽华终说了出来:“四郎,阿五无意冒犯令堂,阿客……年少莽撞,还请……不要放在心上。丽华就代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杨笑澜一愣,道:“大公主别这样,你们是主,笑澜是臣,身为臣子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盼你们别放在心上就好。”
“四郎……”杨笑澜客气而疏远的话令得杨丽华心中一涩。
瞧着杨丽华黯然转身的样子,杨笑澜自觉方才的话有些过分了。她是对五公主和汉王不满,可大公主对她向来关切,迁怒在她身上算是个什么事情。也忘了应该注意点什么女女授受不亲、尊卑有别,就拉住杨丽华的手,歉然道:“公主……”
冰凉的手掌被杨笑澜热乎乎又细嫩的手给抓住,杨丽华面上飞过一朵红云又淡了开去,只别过脸问:“何事?”
“抱歉,方才那样说,很是抱歉。”
“为何要道歉?”杨丽华的声音沉了下来,也不知在失落些什么。
“笑澜确实对汉王、五公主心中不快,但那与大公主无关。我不该用那种语气同你说话,故而道歉。”
“因为我是公主,是主的缘故?”
杨笑澜一呆之后又笑了,不曾想一直温柔可人的大公主也会有别扭的时候呢。“只把你当作是娥英的阿娘,可没想过你是主。公主可是要提醒我,公主是主,笑澜是臣下么?”
“自然不是。”
“笑澜有个疑惑。公主可知,那五公主为何一直针对笑澜?我和她不熟,也不记得有过言语上的冒犯。”
杨丽华嫣然一笑,道:“四郎可记得去年新春救下了母亲大人后,父亲大人有意要将阿五许配给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嫌她小……原来……。“就为了我嫌她小?不是吧!那她是真的小啊!而且,我确实不喜欢那么小的女孩子啊,感觉很奇怪诶,你不觉得嘛?我靠,都没办法交流……”
“晋王妃嫁给晋王时,不过十三岁,也不算小吧。丽华当初嫁人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呢。”
“好吧……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啊。我也不想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杨笑澜放开杨丽华的手,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如果五公主还要记恨我,那就随便她了。她又不喜欢我,要嫁给我做什么。真是不明白。”
“四郎真不明白么?身为女子,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并没有太多选择呢。可能阿五觉得,若是四郎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宿,也未可知。”
“呵呵,呵呵。”杨笑澜不知该怎么答,只能干笑几声。
“若不是娥英年纪小,也想嫁给杨四郎呢。杨四郎杨四郎,你几时会做娥英的阿耶?”宇文娥英想着等下杨笑澜就要离开,突然觉得不舍,扯着杨笑澜的手问道。
大概是常常进宫之后,宇文娥英时常会问起这个问题,杨丽华和杨笑澜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窘迫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突如其来的逼婚,杨笑澜俯下身,捏捏宇文娥英的脸蛋笑道:“还是娥英最想着我,那不如,我就娶了娥英吧。”
“不行不行,娥英年纪小,你说好要娶我阿娘的,不能赖皮哦。”
“娥英,我们该回宫了,莫要阻了四郎的归路。”杨丽华语调温柔,眼波脉脉,和杨笑澜探来的眼神对视,彼此都是不自觉地一笑。“四郎,路上小心。”
“啊……是。公主请回吧。”杨笑澜站在宫门处愣了半晌,想着就算是有朝一日回到了现代,杨丽华携着宇文娥英,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这一幕,在她的记忆深处该是永远挥之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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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回 春暖花开
燕草矮了碧丝,秦桑低了绿枝。又是一年芳菲时,春风拂过,桃花红,杏花香。
开皇六年的三月,有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杨坚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杨勇,太子惶恐,群臣皆惊。这做皇帝的最怕什么?谋朝篡位啊!就连自己的儿子想要自己的位子也是万万不行的。不知这高德是杨勇的党羽还是觊觎皇位的某位王爷的手笔,完全挑战了杨坚的神经。杨坚是否雷霆震怒犹未可知,只下诏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孜孜不倦为国操劳,不效近代帝王(如周天元、齐武帝)传位于子,自求逸乐。彻底绝了某些人异想天开念头的同时,也稍稍带上了对杨勇的忌惮。
不过,桃花开时,发生了一件让隋文帝杨坚大为高兴的事情,岭南被陈朝封为石龙郡太夫人的冼夫人的曾孙女冼朝以非官方的名义造访隋朝。名为回归师门,实则是政治上一次试探,陈叔宝沉溺酒色已久,而中书舍人傅縡的被杀,让冼夫人也不由得不重新审时度势起来。作为一江之隔的隋主杨坚政绩有目共睹,谁又会觉得他没有统一江山的野心和壮志呢。
冼朝的到来受到了杨坚盛大的宴请和由衷的欢迎,对于杨坚来说,冼朝代表的是冼夫人,冼夫人代表的是岭南诸郡的态度,只要在南下平陈之后得到冼夫人的支持,何愁岭南不定呢?
要说这冼夫人是何许人也,为何有如此大的面子和威信呢?说起她还得追溯到梁朝时期,冼夫人乳名冼百合,生于高凉郡南越俚人冼氏首领家庭中,辖地千里,统领部落十几万家。冼夫人少年聪慧,自幼追随父兄逞强斗勇,经历过多次部族间的战斗,巾帼不让须眉,颇有男儿气概。后又得到异人传授武艺韬略,不但能挽弓射箭,更深谙行军布阵之法。之后嫁给高凉太守冯宝为妻,多次识破谋反者的奸计,组织平叛,最难得的是她凡事能以百越的稳定和平为大前提,事国以忠,亲民以德,行政以仁,治兵以义,广受百越人民的尊敬和爱戴。
而冼朝是冼夫人最钟爱的曾孙女,自小受冼夫人亲传,又得到佛门高人的指点收为弟子,端的是冰雪聪慧、精灵剔透。听说冼朝主意极大,年方十八还不愿许配人家,又得到冼夫人的首肯让她自行选婿,尽管求婚之人挤破了门槛,仍旧是待字闺中。冼夫人的孙子孙女此次同意她西来大兴,为的也是让她多开眼界,看看能否遇上心仪之人。
杨坚和独孤皇后自然顺应其父母的愿望,最好是哪位大兴的王孙公子娶了冼朝,那不就等于得到了大半个岭南么。杨坚连着两天在宫中设宴,招满朝适龄男子前来陪伴,可那冼朝甚解其意又丝毫不领情,谈笑间对那些男子们又半是玩笑半是嘲讽,竟没有一个是看中的。
宫中的宴席,并没有杨笑澜的份儿,所以她能翘着二郎腿,躺在后院那棵桃花树下,或者是和她骷髅大队的大中小队长们切磋比试,每天打得大汗淋漓,好不快意。大队长得知这招亲的好事没有找杨笑澜时,还为她不平,他们的四郎,少年英侠、谈笑风生,也是个并未娶妻的大好男儿,为何皇帝厚此薄彼没有让杨笑澜陪同呢。杨笑澜知道他们的心思后,安慰他们说自己并不想娶妻,对那冼朝也没有什么大想法,还是不去凑那个无聊的热闹为妙,陪使者神马的还不如和兄弟们练武、陪师姐念经来的有趣。
可是很明显,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那一日,杨笑澜正太太平平地在后院里享受她春日微寒的阳光和浅浅淡淡的桃花香。就听若松来报,使者来了。杨笑澜没好气的问道:“使者?什么使者?善恶赏罚使者?缥缈峰的使者?来就来呗,关我什么事情!”
若松不解地答道:“郎君,不是善恶赏罚使者,也不是缥缈峰使者,若松从未听过他们的名讳,他们是何方人士?今次来的是那岭南的使者,冼夫人的曾孙女。听说是来认师门的,毗卢遮那师傅请郎君过去一续。”
“冼夫人?不早说!”杨笑澜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她小时候就看过一个电视剧就叫做冼夫人,剧情什么的记不真切,但是那演冼夫人长得好看倒是一直记在心间,如今能见到真人……的曾孙女,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急急忙忙跑到正殿,师父、师姐、独孤皇后都在,赶紧止住了脚步,轻声埋怨道:“死人,怎么没说皇后也在!”若松委屈道:“郎君也不曾问啊。”杨笑澜没好气地刚想踢他一脚,就给一把年纪还老眼贼尖的毗卢遮那师傅瞧见了,呵呵一笑,道:“笑澜来的正好,来见过你世云师姐的徒弟吧。”
世云师姐?尉迟炽繁的姐姐?的徒弟?杨笑澜凝神细看那跪在毗卢遮那师傅面前的蒲团上,眨着眼睛一脸笑意看着她的年轻女子,淡粉色的深衣恰如好处的凸显出玲珑的身段,黛如远山,明眸生辉,玉面芙蓉,薄唇微翘,弯着的嘴角边还有一点美人痣……美人痣!“啊!”杨笑澜的脑海中骇然出现了那个桃子精的样子。
“怎么?笑澜和冼朝是旧相识么?”独孤皇后显然是听见了笑澜的那声惊呼,面露好奇之色问道。
“不是,并不相识。”杨笑澜连忙否认道,“笑澜只是惊讶于这位娘子的姿容,一时失态,还请多多见谅。”
冼朝低头轻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太师傅口中那位深谙佛理的师叔杨四郎吧。冼朝无盐之容,也入得了师叔的眼么?”
杨笑澜偷偷翻了个白眼,道:“一直听说世云师姐有个明艳动人的徒弟,却不曾料想今日有缘得见,实是笑澜三生有幸。”
冼朝扑哧一笑,道:“师叔过谦了。”
独孤皇后心中微微有些不喜,平时不见杨笑澜那么会说话,怎么见了冼朝倒口若悬河起来。这两人是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么。尉迟炽繁却不免心生疑惑,她都不知道亲姐世云有徒弟,杨笑澜又怎么会知道,以两人之熟识看笑澜的表情便知是非常明显的睁眼说瞎话。
独孤皇后说道:“冼朝要在大兴待一段时日,既然笑澜与冼朝一见如故,那不若代本宫好生招待,若有怠慢之处,本宫决不轻饶哦。”
“笑澜欣然从命。”杨笑澜恭敬答道。
独孤皇后冷冷斜了她一眼,欣然是么!“那你便好生作陪吧。”又转头对毗卢遮那师傅笑道:
“上师真是师门大喜,近有华首师父与杨四郎这般通达佛理之人,远又有冼朝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儿继承衣钵,真是佛门大幸呢。”
毗卢遮那师傅合什道:“亦是我大隋之幸,皇后殿下的荣光。”
“今日冼朝重返师门,你们好生叙旧,本宫先行回宫了。”言罢,独孤皇后又瞥了杨笑澜一眼,看到她心里又是莫名又是一阵寒意。
这独孤皇后走了,正殿里气氛才稍适缓解,原来尉迟世云收冼朝为徒,连毗卢遮那师傅也是不晓得的。
“师父师父,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世云师姐的徒弟,不是冒牌的?”杨笑澜不解地问道。
此话一出,腰后一痛,竟是被冼朝掐的。“喂喂,痛啊!我是你师叔,你怎么能没大没小?”杨笑澜背后吃痛,往尉迟炽繁身边一缩,尉迟炽繁见她皱起来的脸,好笑之余替她揉了起来。
“哼。”冼朝冷笑道:“你都说我是冒牌的了,怎么又变成我师叔了?”说完面上又带了几分委屈看向毗卢遮那师傅“太师傅,弟子与师姐确实为师父亲传弟子,却无作假的可能。还请太师傅明鉴。”
“呵呵呵。”毗卢遮那师傅撵着胡子呵呵直笑,道:“假不了假不了,我们宗派的功夫皆是口耳相传,若无师徒之义,世云绝不会传给她人。你年纪轻轻,没想到修为倒好。”
“多谢太师傅赞赏。”冼朝得到承认立刻笑眯了眼,还挑衅地瞪了杨笑澜一眼。
杨笑澜冲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见到冼朝,以这样一个身份,她是意外的。
“笑澜,你师姐体弱,你就代为师好生招呼你师侄吧。”
“噢。”
毗卢遮那师傅待杨笑澜答应了,就走了出去,而原本还替杨笑澜揉着后腰的尉迟炽繁一声不吭的也跟了出去。
“师姐……”杨笑澜又迷惑了,先是皇后莫名其妙,怎么师姐也……莫名其妙是会传染的么?
冼朝见两人走远了,才冷然道:“别想了,她是见我们这般亲热,心里嫉妒了。”
“啥?我们有亲热过么?师姐性子那么好,怎么会嫉妒。”
冼朝暗骂了她一声白痴,又白了她一眼,道:“我有话问你。”
“什么?”
“杨四郎,一年之别可有想念?见到冼朝,是否心中欢喜?”春日和煦的阳光下,冼朝一展她那如花的笑颜,眼神一挑,说不出的风流妩媚。杨笑澜小心肝砰然跳动几下,心中不免大叫,不得了不得了,这桃子精的媚功果然非同小可,佛祖在上,赶紧派个法海拿着钵来收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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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回 谁喜欢谁?
这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有人踏青有人赏花有人问柳,有人在芙蓉园里迎着烂漫的花朵颂诗,可是这阳光却丝毫照不到深宫里面,尤其是木锦苑。宫人琴娘很是无奈,这小公主宇文娥英这几日很是抑郁,动不动就问她为何杨家四郎没有进宫,叫她如何作答是好?宫里流传的消息是,最近杨家四郎都忙着陪伴岭南来的冼朝,两人一直在一起,打马闲晃,逛遍了大兴城的每一个角落,更有传言说这杨家四郎已经和那冼朝谈婚论嫁了。在琴娘的心目中,尽管这杨四郎年纪尚小,可已经是宇文娥英半个阿耶、大公主杨丽华的半个夫婿,如今这般又叫她如何说起呢?
当琴娘看到大公主杨丽华时,只能暗叹一声,她是随着大公主的老宫人了,宇文赟死后随着大公主回宫,帮她照顾宇文娥英。她是看着宇文娥英长大的,这孩子,小时候因杨坚的关系不受宇文赟喜爱,稍大了些,又因宇文赟的关系不受杨坚待见,实在是命苦,所以琴娘会比伺候大公主更贴心的伺候宇文娥英。也不知这孩子是否真是和杨家四郎有缘,一见之后就一直念叨着,前阵子杨家四郎每回进宫都会来教她读书和她玩耍,近日里来得不勤了,这孩子就常惦念着。
杨丽华见那琴娘一脸的苦闷,笑问,是怎么回事。琴娘便将宇文娥英惦记着杨家四郎的事情一一说了,杨丽华听后有些错愕,她知宇文娥英喜欢和杨笑澜接近,只是没想到她是真心要杨笑澜做父亲的。
“阿娘……”见着杨丽华宇文娥英就跑了过来,小脸儿委委屈屈的。
杨丽华温言问道:“怎么了?”
“杨四郎很久没有进宫来了,阿娘……”
杨丽华又是一笑道:“也不是很久,不过十一天罢了,娥英很想他吗?可是四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怎么能成日里在宫闱中厮混呢?”
“可是可是……”宇文娥英犹豫了再三,才拉住杨丽华的手道:“可是阿娘,我听说,杨四郎就是在陪岭南来的娘子,哪里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岭南来的冼朝么?杨丽华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那个女子张扬轻佻又顾盼神飞的样子,道:“岭南来的娘子要在我们大隋找个夫婿呢,他们俩年纪也算是相当,互相陪伴不也很应该么?”
“才不是!”宇文娥英气急,她的阿耶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别人抢过去!“杨四郎答应要娶阿娘的!他怎么可以耍赖。”
啊……那应该不过是暂时应付小孩子的说辞吧。杨丽华心道,什么有了功劳爵位就向她求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看那杨家四郎,虽有见解但终是不安仕途,不善经营又不屑于此道的。而她的父亲杨坚尽管对杨笑澜有着几分欣赏,但在不能完全收服或者说没有找到和他的利益切合点之前,断然是不会让他有什么立功的机会,更何况再怎么说杨笑澜终是一个庶出的孩子,母亲又早早的亡故,这个时代,庶子的地位真是不能和嫡子相较呢。
“笑澜答应要娶你么?”杨丽华还来不及回话,独孤皇后的声音却已传来。“丽华和笑澜,竟已私定了终身么?”
杨丽华色变,这私定终生,在这种年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有律例规定,若是私定终生,女子只能为妾不能为妻的。“母亲大人,休要听娥英胡言。丽华与四郎不曾私定终生,只不过有一句戏言罢了。”
“丽华何至于如此惊恐,本宫早就说了,如果丽华喜欢,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对上独孤皇后试探的眼睛,杨丽华依旧说道:“母亲大人明鉴,丽华早就说过,此生就和娥英一起终老,不会有什么再嫁的念头。母亲大人还是不信么?”
“不是不信,只是不愿,做母亲的自然是喜欢自己的子女幸福开心,有一个好的归宿。那个柳原倒是对丽华一片痴情,前日里还托阿客同我说,想要娶丽华呢。”
“丽华无福消受,在这皇宫里一个人老去,便是丽华最好的归宿了。”杨丽华说的斩钉截铁,无可逆转。
独孤皇后似有些无奈,叹道:“丽华何苦如此呢。”
杨丽华抬头看向独孤皇后,道:“母亲大人又何至于此呢。”
这个女儿温和的表情下,性子里的那份固执决绝和刚毅是和她最为相像的。独孤皇后本是来看看这杨笑澜多日不曾进宫会否只是没去永安宫。如此看来,杨笑澜真的是很好的听从了她的吩咐,好好地招待了那冼朝。却不料又听到了宇文娥英和杨丽华的对话,心中不免冷笑,杨笑澜啊杨笑澜,身为女子,不知自持,先是尉迟炽繁,后有那双星伴月楼的楼主,对才见一次的冼朝分外殷切,如今连一贯素淡的杨丽华都有些心动了,这都是在胡乱勾搭些什么呢!哼!
正和冼朝说着话的杨笑澜,无缘无故打了几个喷嚏,冼朝笑她是被人念叨了。她自嘲,因她连日与冼朝一起,阻碍了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们,该是被人骂了。
“哼!”看着杨笑澜出神的样子,冼朝气就不打一处来,美其名曰陪她游大兴,但事实上,根本就是她陪着他在躲着她师姐。自从她说了华首师叔喜欢他,且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这杨笑澜就像抽了风似的,不肯待在大兴善寺里。尉迟炽繁要和她说话,她就一边跑一边叫着和冼朝约好了,急着出门。杨笑澜是缺根筋,可冼朝确是看出来了,这温文尔雅、弱不禁风的华首师叔是真的觉得委屈和不解。
当日得玉楼,这尉迟炽繁揭开帷帽,两眼含泪的那一刹那是真真切切地把冼朝给惊艳到了。这一次的寺里重逢,她一眼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扯不清道不明的脉脉情意,尉迟炽繁只有在看向杨笑澜时才是水一般柔情,本着成人之美之心才对杨笑澜说了,谁知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喂!杨四郎,没想你居然是这种人!”冼朝怒道,一拳头狠狠捶在杨笑澜的背上。
“喂!”杨笑澜痛得跳了起来,“你又抽什么风!我又怎么你了!”
“不是怎么我,你说,你是不是嫌弃华首师叔嫁过两个丈夫?”
“拜托,我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华首师叔!” 冼朝怒目以对,大有不说明白誓不罢休的意思。
“哎呀,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就不要啥起哄好不好?”杨笑澜无奈摊手道。尉迟炽繁之所以会对
她动心,完全是基于一个前提,就是以为她是男子,可是她不是男子啊。她不想欺骗尉迟炽繁,但是目前的情况注定了她只能欺骗她,而且她只是在老天抽风的时候来了,天晓得老天几时抽风要送她回去。那时候,尉迟炽繁该怎么办?“她是修行之人,现在挺好的。你别跟别人说这码事,免得又有什么闲言闲语的,我不想害了她。”
“那你和她成亲不就好了么,哪里那么多闲言碎语?还是你等着娶什么史万岁、贺若弼的女儿孙女?或者是娶那隋皇帝的女儿来改变你的出身?男子就是如此现实,有权的贪恋女色、贪新鲜,没权的就想借着联姻以争取最大的利益,哼,所以老娘才不要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哼!”
冼朝的这般模样看得杨笑澜又是一阵亲切,在她的年代,她的朋友们都是如此直言不讳、慷慨激昂呢。“桃子精,你真是可爱啊!”
一通训斥反而换来可爱的赞美,冼朝快要疯了,又是一巴掌朝杨笑澜拍去,这次却给杨笑澜抓住了手。
冼朝几次三番没把手抽出来,脸有些红,喝道:“放手!第一次在双星伴月楼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出言轻薄。现在又想轻薄我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手!”
“喂!人家是……是……是小孩,什么语出轻薄,哪里轻薄你了,是你打我诶。”
人家……小孩……冼朝再一次有昏倒的想法,“你平时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对华首师叔动手动脚是吧!你你你,就是个色狼!”
这一句杨笑澜没有反驳,只是觉得委屈,她也是女孩子啊,女子之间亲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哟,你还委屈上了,无耻的家伙!”冼朝白了杨笑澜一眼,道:“你……”
杨笑澜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透着点点忧郁,道:“我不想害了她,人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要完成的任务,要继续的命运。”
冼朝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
“桃子精,叹什么气呀?”
“想到了我师姐,所以……”冼朝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起,被冠以了桃子精的名号,“想死啊,居然敢叫老娘桃子精!”
杨笑澜马上跳出几米远防备着冼朝的魔爪,嘻嘻笑道:“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像个桃子精了。精怪精怪的,还蒙着脸,就像个妖精啊。”
“呸!老娘这幅容貌能以真面目示人嘛!为何是……桃子……难道,因为像桃子那般水嫩嘛?”冼朝故意抛了个媚眼。
“不知道诶,就是感觉像呀。桃子不但水嫩,还长毛呢,一脸的毛哦。”
“去死!杨四郎,你往哪里躲?”
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全然不顾周围的讶异眼神,这可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青年男女一个俏一个俊,公然打情骂俏嘻嘻闹闹,简直是有伤风化。有些腐朽的老头子更是连连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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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回 一场春梦
汉王杨谅垂手而立,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他母亲一眼,他知近日杨笑澜没有进宫又听说了流传在大兴最热的八卦,特意来给母亲请安,顺便和母亲聊天。聊着聊着也就聊起了那些个流传的故事,自然不会少了杨家四郎和岭南来的冼朝,如何的在芙蓉园里嬉笑打闹,如何的情投意合,如何的就等着杨四郎请人前去岭南提亲,这坊间自是有赞叹郎才女貌赏心悦目的,也有艳羡杨四郎总有佳人垂青的,更有呵斥他年少风流处处用情的。
独孤皇后从头至尾维持着一贯雍容的表情浅浅地看着她别有用心的儿子,不时点头附和以示鼓励,在杨谅为上次的鲁莽深深向母亲道歉时,她才显得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坊间传闻,岂可尽信。四郎是代替你母亲招待远方来客呢。阿客,你三哥忠厚,四哥豪爽,你若是能像杨家四郎那般懂事做娘的就更是欣慰。陛下对笑澜很是称赞,连娥英都喜欢她,想让她娶你大姐,做她的父亲呢。”
杨谅一惊,道:“哪里轮得到杨家四郎,柳家郎君都向父亲大人提过好几次亲了,都给大姐回
绝,大姐不会是要嫁给杨四郎吧!”
“你大姐不愿再婚,可是女人总要有个归宿才好。不过杨四郎尚不曾提亲,故而眼下你父亲尚不至此烦心。”
“母亲大人,你不会同意大姐嫁给杨家四郎吧!”杨谅想拉住母亲的衣襟,又立刻缩回了手,他不会忘记每次想和母亲亲近,母亲总是借故放开手或是干脆离得远一些,他只知母亲不喜亲昵,却不知是何缘故,记忆中还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对他稍事可亲一些。
“虽说杨家四郎与你大姐年岁相差甚大,可若是你大姐愿意,做娘的也是乐见其成的。”独孤皇后拂一拂衣袖说道。
“可是……”杨谅皱着眉,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却显得那样的老成和阴郁,这几个孩子之中,要算是他和杨坚最为相像了。
这莫名地总被波及的杨笑澜,美美地吃了一顿素斋之后,正躺在她房间里榻子上摊开一个大字,昏昏欲睡。这几天她刻意回避尉迟炽繁,可尉迟炽繁对她还像往常一样好,她思量着肯定是冼朝搞错了,如果师姐真像是冼朝说的那样喜欢她,性子再好,怎么都会发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吧。可是尉迟炽繁最多看向她的眼神深邃一些,其他都与往常别无二致。明明应该觉得如释重负,可为何却有些心有不甘呢?
杨笑澜啊杨笑澜,你内心的失落又是为了什么呢?她自问。
迷糊间,杨笑澜好像见到自己回到了21世纪,她跌跌撞撞地从软趴趴的榻榻米上爬起来,走到厨房叫了爸妈,妈妈没有变老爸爸也没有,爸爸白了她一眼,“睡到那么晚,大呼小叫什么!”妈妈骂爸爸,“多睡一会儿又没什么!澜澜,洗脸刷牙去,快吃午饭了。”她有些激动地抱住妈妈,妈妈一直在做饭可是却没有油烟味,反而香香软软的,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尉迟炽繁。
尉迟炽繁?师姐?她回家了?师姐呢?师姐怎么办!她猛然放开妈妈,却看见妈妈的脸赫然变成了尉迟炽繁,“师姐!”她惊喜交加,“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尉迟炽繁笑得温柔,“我一直都在这里。”
“师姐……师姐!”杨笑澜情难自已下禁不住抱住她。
“笑澜为何不告而别?可是厌烦我了?”尉迟炽繁也不挣脱,轻轻将下巴搁在杨笑澜的肩膀上,略带委屈地问道。
“没有,师姐,我没有不告而别,我也不会厌烦你,喜欢你,爱惜你都来不及啊。”
“可是近来,笑澜总是避开我呢。”
“师姐……不是想要避开你,只是……”只是该从何说起?
“只是什么?”
“师姐,我是女子。”
“我知道。”尉迟炽繁回答得利落、干脆,毫不迟疑。
“可能突然有一天我会突然离开,消失不见,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世。”
尉迟炽繁稍稍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温柔地看着杨笑澜,道:“我等你。”
“师姐……”杨笑澜哽咽。
温润的嘴唇贴上她的,心上似划过一阵电流,杨笑澜浑身一颤,师姐,这是在亲她吗?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家亲吻诶……闭上眼睛,入鼻的皆是好闻的女儿香。听说与女子亲吻的感觉与男子不同,男子的嘴唇略为粗糙,而女子更是细腻,男子喜欢掠夺,而女子则是温存。
尽管只是亲亲浅浅的嘴唇相触,对于杨笑澜来说,却仿佛像是做了一个久远的梦,梦里头的主角一个是受尽苦楚在佛门修行的女子,一个是天真懵懂浑然不知前路如何的无知少女。
佛门修行……杨笑澜像是受惊似的一下子睁开眼从榻上坐起,周围除了她自己并无旁人。
“呼……”她擦擦额头的汗,摸摸犹自发烫的脸,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之前是梦到师姐亲她了么?禽兽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师姐是修行中人诶……师姐还是个女子,她摸摸自己的扎着裹胸布的很有些气闷的胸,她也是个女子。难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背背山?
站起身来,倒一大杯水,饮尽。那么方才真的只是个梦么?还真是春梦了无痕呢。
可是空气中,怎么分明还有熟悉的淡淡清幽的女儿香。
“杨四郎……”冼朝的呼唤声推门而入。
杨笑澜皱眉道:“不会敲门么?”
“咦?”冼朝上下打量她,道,“适才,你在做什么?我打扰你的好事了么?莫不是你在……”
“什么?”杨笑澜不理。
“自渎。”冼朝语出惊人。
一口水直直地喷了出来,“咳咳咳,冼朝师侄,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寺庙里做这种事情,对佛祖不敬吧?”终于碰到一个比她还能说得出口的人,她是该欣慰么?
“庙里无事可做,又要压抑□,也不难理解啊。”冼朝说得理所当然,这接受过青楼训练的果真非同一般。
“咳咳,停,这个话题可以停了。我们虽没有剃度,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休要再说这些……对了,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不住宫里,偏要住我们简陋的寺里呀?”
“住宫里?你来找我的时候,还不给宫里那群女人们给撕了?啧啧,独孤皇后看你的眼神啊,恨不得把你吞了。大公主听到提起你,眼神必也是亮的,你说吧,你到底造了多少孽,留了多少情?”冼朝晒道。
杨笑澜哈哈大笑,她终可以确定冼朝之前说师姐喜欢她和现在一样,都是胡说。“照你这么说,敢情皇后、大公主都欢喜我?你当我有宋玉潘安之貌,司马相如之才么?”
“就是因你没有,所以我才觉得颇为奇怪。”
杨笑澜摇着头,又倒了杯水喝,蜷腿坐到榻上懒得理她,可梦里头亲吻的触感犹在,想着那亲吻,想着师姐,她却不免发起愣来。
又听冼朝感叹道:“杨四郎啊杨四郎,你真是奇怪,明明有个好出身,又讨人喜欢,却偏偏一副孤独的要死的鬼样子。倒让我想起师姐来了,她是真可怜,一次出宫念念不忘至今,从小被人嫌弃,没有同伴,亲人也疏远,宫里面唯一对她好的,怕就是柳皇后了,还有就是我们偶尔才出现一次的师父,长大之后一直被关在宫里面。人人都觉得她是个祸害,是妖女,没有人敢娶她,让她生得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
杨晓澜奇道:“这是为何?”
“为何?哼!就因为她小时候用她的异能救了一个人,之后被人当做怪物看。”
“哇?超能力?”连特异功能这种事情都有?那么刺激。
“有些人乍听闻就是像你这么兴奋,真见到了,却觉得怕了,因为无法掌握,因为未知。”
“有啥可怕的,怕死么?不用异能不是也死了那么多人?这世上,异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杨四郎,你真是与别人不同。如果师姐遇到你,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可惜师姐她,生在陈朝的宫廷里,暗无天日。唉,讲到师姐,总是心下难受。”之前还语带忧郁,一会儿冼朝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又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你讨宫里那群女人欢喜了。”
“啊?”杨笑澜还在好奇那个建康皇宫里的有着特异功能的被称为妖女的女人,怎知冼朝又说到她了。
“杨四郎你么,长得圆圆润润,柔柔和和,英气有余阳刚不足,女子气倒是有着几分,目光里头是难以靠近的对谁都一样关切的柔情,时常在不经意间露出迷离的神色,难免叫人好奇,你的心里到底装了多少心事,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疼惜你一些,爱护你一些。宫里头那些女人,少不得都是些年纪大的,你嘛,刚好能激发她们的母性。”冼朝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问道:“我说的,可有道理?”
杨笑澜郑重地拍了拍冼朝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冼朝师侄,师叔我以为,师侄最适合的职业乃是说书,或者能把你说的想到的那些都变成文字,找人抄录,估计会流传到各地,这种职业,在我们那儿有个名词,叫小说家。不过,师叔还是觉得,师侄你,该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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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回 一声承诺
不晓得为了什么原因,尉迟炽繁突然说要潜修。所谓潜修就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参悟,一日两餐有专人递送,过午不食。这潜修说的不就是闭关嘛?不过,在隋朝这会儿,并没有闭关修炼这么个说法,估摸着此时密宗在中原流传并不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还能够找个山洞面壁打坐修炼这种方式来得道成佛。可是这师姐到底要关起门来修炼个什么东西呀?杨笑澜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求不出解,杨笑澜也不再想,只和冼朝上街闲逛。冼朝对大兴城的东西二市兴趣十分浓厚,逛了那么多天总还逛不够。难道岭南就是个穷山沟沟么?古往今来,女人对于购物的需求倒是没有随着科技的发达而减弱。那么陪着冼朝,杨笑澜自己也顺便饱览这威武四通八达的大兴城,算起来除了和尉迟炽繁出来的这两次,还有平时和杨玄感出去喝酒,倒是真没有好好看过这第一大古城,大兴。在她所在的21世纪,大兴城可是被压在西安城的下面的哦。
这大兴城出自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大师宇文恺之手,三面临水,一面傍山,水陆交通便利、风景秀丽宜人,风水上佳,水源丰富。这等气势恢宏、规模巨大的城池才花了九个月的光景就完成工序,其中还包括规划、设计、风水等的考量,而且当时没有什么豆腐渣工程,不会仅作糊弄人的表面功夫,可见宇文恺是多么天才。不光是大兴城,广通渠和之后隋文帝的仁寿宫、隋炀帝的东都洛阳,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说到宇文恺,不得不让杨笑澜赞叹。从杨素那边听说,宇文恺出身于武将功臣世家,二岁时就被赠爵双泉县伯,六岁时袭祖爵安平郡公,但身在将门的宇文恺却不好弓马,偏偏喜好读①38看書网记多伎艺,还有个称号叫名父公子。杨笑澜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去年的春宴上,没有杨素那般年轻俊朗,但在飘飘的衣袂下,清瘦得颇有仙姿。
连日的城内游览让冼朝不得不感叹,这杨坚确实有削平四海的志向,有统一河山的能力和气势,待她回到岭南之后需作出对杨坚最正确的判断,才能给予冼夫人最合理的建议,决定岭南的百姓最好的出路,也不知家中那位受陈朝封赐的老太夫人是否能接受隋朝日益强大、励精图治的现实。
“怎么?一脸无奈,是否觉得回去难以交差?”看着冼朝面对大兴的阴晴不明,杨笑澜问道。
“给笑澜你看穿了,笑澜当知道冼朝此来大兴的目的吧?”冼朝说正经事情的样子与平时截然不同,玲珑的面庞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辉。
“大致是知道的,不外乎听听风声,看看风水。”杨笑澜望着她的侧脸,不知怎地就想问她既然是冼夫人的孙女,为何又随了冼夫人的姓。既想了,也就问了,冼朝拢一拢好看的眉,说道:“真亏得你会想问这个。我出生便有个袁姓的相士算过说是命中多异数,家里人觉得随曾祖母姓比较能压得住,后又蒙师父垂青,收了做徒弟,师父也觉得我姓冼更佳。”
杨笑澜想了想连连点头,不姓冼姓高的话,作为一个女儿家,确实有点……嗯,还是姓冼更好些。
“笑澜师叔。”
第一次听冼朝正儿八经的叫她师叔,杨笑澜颇有些不习惯,警惕地看着她。
冼朝见她那小心的样子,道:“别紧张,只是想问一下笑澜你的看法罢了。”继而扑哧一笑,又道:“你怕我?”
“不是怕,只是比较警觉,你和皇后都让我觉得危险。还是师姐好,师姐让人安心,嗯,大公主也是。她们俩倒是一个类型的,但是大公主比师姐还强悍很多,可能是遗传的关系。嗯,嗯嗯。遗传真可怕。”
“遗传……是何物?”
“遗传就是父母有的那些特征通过dna传给孩子啊,比如皇后那么聪明吧,大公主多半传到了一些。哎呀,看你一脸迷茫的样子,说多了你也不懂,真的,解释不清楚,对你来说,太过深奥,太过深奥。”杨笑澜躲过了冼朝掐她的手,又道:“你要是掐我,我就不说了哦?”
“哼,听听你的高见。”
“是嘛,这样才乖。”杨笑澜微微一笑,道:“其实答案就在你的心里,来大兴这段时日,你的见闻没有给你充分的依据回去告诉冼夫人陈朝必亡么?”
“必亡?何以如此笃定?陈皇帝虽有些沉迷酒色,可终还有精锐部队可仗,长江天堑可依。”冼朝不服道。
“你的师姐既然身在陈宫,你又能去看望她,以朝云的手段,想必在建康有不少耳目,和陈的王室也有一定交往吧。”
“哼,好说。”
“那么还请告诉笑澜,那陈皇帝叔宝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说起陈叔宝,冼朝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嫌弃的表情,说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三十许人,即位之后就沉迷诗酒,专喜声色。最受宠爱的美人叫张丽华,还是他在东宫时的侍婢。当时他有龚姓、孔姓二名妃子,花容月貌,皆称绝色,并承宠爱,而孔妃更盛一筹。他曾对孔妃说:‘古称王昭君、西施长得美丽,以我来看,爱妃你比她们美。’但是张丽华一来,他就迷上了张丽华,龚、孔二妃一时失宠。”
“哦?张丽华再美应该不会比你更美吧?就算比你好看,也绝不可能比皇后还好看!“杨笑澜深表怀疑。
冼朝白了她一眼,调侃道:“哟,你对皇后还有想法?”
呃……“爱美之心,人皆与之。”
“亏你说得出口!”
“还是说那个张丽华吧。”
“哼,那张丽华倒是艺貌双佳,发长七尺,黑亮如漆,光可鉴人,更难得的是她颇为聪明,能言善辩,鉴貌辨色,记忆上佳。陈朝百官的奏折先由宦官处理再送进来,有时宦官都忘了内容,张丽华却能逐条裁答,无一遗漏。所以起初只执掌内事,后来开始干预外政。那些后宫家属犯法,只要向张丽华乞求,没有不代为开脱的。王公大臣如不听从内旨,也只由张丽华一句话,便即疏斥。因此江东小朝廷,不知有陈叔宝,但知有张丽华。可见此女的厉害了……
那陈叔宝做皇帝倒不见得有什么本事,却有些诗才,可曾听过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哼,绮丽无比的靡靡之音呀。”
杨笑澜隐约可听出冼朝对陈叔宝的不满,纯女性式的私人的不满,问道:“他冒犯你?”
冼朝摇头道:“他没有这个机会,曾经想要我进宫,给曾祖母以我身在佛门为由拒绝了。”
杨笑澜如释重负,道:“幸好。”
冼朝端详她片刻,方问道:“你担心我?你知道我不过是在烟花柳巷里卖笑收集情报的女子。”
杨笑澜失笑道:“卖笑……以冼夫人曾孙女之尊,何用卖笑。之前看你说起陈叔宝时满脸的不喜以为你被他欺负过,可是又想你身手那么好,多半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啧啧。还是不要进宫的好,活生生糟蹋了你,你看你,多活色活香呀,进了宫,还不搅得后宫里鸡飞狗跳的……”
起先听着还有些感动,越到后面越听越不像话,冼朝直恨得牙痒痒,“你问我关于陈朝皇帝的事情做什么!套情报好去立功么?”
“既然你情报如此清晰,又岂会得不出陈朝必亡的结论?想你也是读过些史书的,这样的国不亡,谁亡?”
冼朝凝视她半响,方一声长叹,道:“只可怜了我那师姐。”
“你师姐是陈叔宝什么人?”
“她是陈叔宝的妹妹,同为柳皇后所出。”冼朝抓紧了杨笑澜胸前的衣襟,无比郑重地对她说道:“能不能答应我,若是攻进江东,放了我师姐。”
杨笑澜同样认真的回答道:“如果我见到她,我一定放了她。”
冼朝重重拍了她一掌,道:“骗子!你与她素未谋面,又凭什么说见到她必然放过她?”
“痛,痛。“杨笑澜努力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呼痛一边说道:“见到的每一个女子都放了不就行了?桃子精,你真是个白痴!”
冼朝狡黠一笑道:“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是啦,我答应你,这是一个承诺,可好?”
“笑澜师叔,你真是好人,不若你来岭南入赘我家吧?我家厨子的手艺,可比双星伴月楼的要更胜一筹。”
杨笑澜一耸肩,没好气地说道:“娶你?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谢天谢地,阿米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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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回 杀机与契机【本章 为倒V】
冼朝与杨笑澜骑着马一路打趣说笑着回城,骷髅大队天斗士小队的两名侍卫杨丰、杨嵩随行。自从发生了得玉楼事件,在骷髅大队训练小有成果之后,每次出行必有负护卫之责的奥特曼中队的侍卫陪同。天斗士小队与神斗士小队同属奥特曼中队,而大兴善寺则由负责暗卫同属克塞中队的圣斗士小队、海斗士小队轮值,还有一个中队叫做绝地武士,由冥斗士与暗斗士两个小队组成,负责情报与更危险的工作,是骷髅大队里最精英的中队。
远远的明德门依稀可见,杨笑澜突生警兆,勒马停了下来。冼朝不解地向她望去,杨丰与杨嵩与她训练配合已有些时日素有默契,警惕地策马护到了杨笑澜和冼朝的身边,同时等待她的指示。
杨笑澜思忖着这距离城门不过几百米,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地设伏,目标是冼朝还是她?一摸囊中的特制甩棍,心下略定,与一年前相比,她已非吴下阿蒙,若来人不多,今次到可以算作是试炼。言简意赅道:“前方有埋伏,我们慢慢前行,安全第一,下手不必客气。杨嵩保护好冼朝。”
明白杨笑澜不想让她显露武功,冼朝对着杨嵩微微一笑,道:“冼朝有劳这位郎君了。”
杨嵩近日里都跟着杨笑澜出行,杨笑澜不进宫每每与冼朝一起出游,在他看起来两人就是相谈甚欢。骷髅大队的人私下里虽普遍觉得柔弱的尉迟炽繁做他们的主母最佳,但对于冼朝却也是有着相当的好感,只觉得他们的主子艳福委实不浅,说不定能把这几个女人都娶了回去。当下脱口而出道:“小娘子不必客气,以后过门了就是我们的三夫人,保护你是小的荣幸。”
这话说得杨笑澜和冼朝险些双双跌下马去,唯一不同的是,杨笑澜是给惊得而冼朝则是笑得。冼朝笑问道:“你们郎君尚未娶妻,为何我会是三夫人?”
杨嵩老老实实地答道:“小郎君与华首师傅相识甚早感情已深,又蒙大公主垂青,料想她们早晚会嫁于小郎君,故而小娘子你只能屈居第三了。”
“哦?”冼朝斜睨了一眼杨笑澜道:“你们主子倒是风流的紧,连大公主都对她有意。”
杨嵩全然没看到杨笑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又道:“小郎君一表人才,若不是眼界甚高,大兴城少不得……”
“杨嵩!你们平时私下里就讨论这些?看来你们的训练少了,该加了!这都在胡说些什么!”杨笑澜低声喝道,“抄家伙!”
杨嵩这才察觉杨笑澜的薄怒,立时住了嘴和杨丰齐齐地按在甩棍上,眼观鼻,鼻观心,注视着前方平静的路。刚才就是这太过平静勾起了杨笑澜的疑心,让她觉得不妥。
一旁的树丛中蹿出七个布衣蒙面的人来,目光集中在杨笑澜身上。只见她嘴角勾了勾,心知自己是这伙人的目标,所幸人不算多,足以对付,好整以暇看着来人,傲慢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蒙脸持械阻小爷的去路,意欲何为呀?”这活脱脱纨绔子弟的样子笑煞了冼朝。
“你就是杨家四郎?”为首的蒙面人眼中露出凶光。
“正是区区。”
“难怪有人要买你性命,兔儿爷的模样真叫人厌恶!”
冼朝笑道:“四郎,原来你也不是人见人爱呀。”
杨笑澜白了她一眼道:“切,本来就没人爱,听那些家伙杜撰。”对着蒙面人又是一挑眉,道:“能否容我做个明白鬼,到了下面好知道是谁那么恨我?”
“这一点恕难从命,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那,能问问我这条小命值多少钱么?”
“好说,十金。”
十金?算是一笔很大数目的么?杨笑澜只知道一两黄金差不多等于一百贯钱,而一贯钱差不多是一千枚铜钱,买一斗米大概要三十文铜钱,那十两黄金……她算不清楚了……蒙面人见她眉头皱得紧以为她是在想谁人与她有那么大的仇恨,却不知她是在算金子和铜钱的汇率,看她良久不发一语不耐烦地一招手,蒙面人持着刀剑蜂拥。
原先准备的绊马栓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杨笑澜他们根本没有要走的打算。更有甚之,杨笑澜怕刀剑无情伤了十三,还主动下得马来。这主仆三人,拔出甩棍,蹭得一声,甩棍就齐齐往那伙蒙面人身上招呼过去,这力量可比木棍凶猛多了。而且杨笑澜在培训骷髅大队时就已经教授过,使用甩棍打击对方,最要紧挑骨骼的关节处下手,一来能够有效产生痛感,二来可以影响对方的行动力和攻击力。
一时之间蒙面人似乎冼朝没有兴趣,她还饶有兴致地跳下马一边安抚十三一边凝神观战。这杨笑澜的武艺比起得玉楼被打的那次,实在大好,看得出来,这段日子他还真是下了苦功。同是住在大兴善寺,偶尔冼朝也会撞上几回杨笑澜练枪,让她觉得更有意思是,每次杨笑澜夜里练武,尉迟炽繁必隐在角落痴痴看着,一直要等到收功,尉迟炽繁才会回房。冼朝本以为杨笑澜是装傻回避这师姐,可几番试探下,谁知他真是全然不晓得的。甚至于每个人都觉察到了杨笑澜与尉迟炽繁那牵扯不清暧昧暗涌的情愫,连尉迟炽繁本人都惊觉,可杨笑澜仍旧是浑然未知。他甚至不知道,尉迟炽繁的此次潜修分明与他有着一定的联系。对于如此迟钝又麻木的杨笑澜,冼朝不免为尉迟炽繁感到深深的惋惜。
杨笑澜看着为首的蒙面人步步逼近,刀刀凶狠刀刀催命,仍分了心神看了一眼关注战况安然无恙的冼朝,一时对着向她劈来的刀躲闪不及,滋啦一声,左臂受创。她笑笑,这是来大兴之后受的第二次刀伤呢。再没有可犹豫的,一记重手敲在对方执刀的手上,兵器落地后一手拉住对方的手,一手抡起甩棍对准了对方手肘就是一棍。冲天般的杀猪叫声中藏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杨笑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还以为你不怕痛。”
这举动看得冼朝一寒,她没有想到这杨笑澜会有如此冷酷的一面。等守城的士兵听到呼救声赶来时,地上的蒙面人早已呻吟一片,主仆三人则齐齐收好了棍子,坐回了马上候着。将袭击者交给兵士之后,一行四人才回了大兴善寺。
进了寺庙,冼朝刚想要看看杨笑澜的伤势,杨笑澜下意识地避了一避道:“没什么大碍,别告诉师姐。”
冼朝不喜她如此客气,不悦道:“流了血,总该上药。华首师叔闭关,没有人替你上药。”
“不用上药,胡乱包扎一下就行……”
“不行!”
拉扯之间,若松的喊声传了过来:“小郎君,找了你大半日了,皇后殿下宣郎君进宫呢。”
杨笑澜道:“可知是何事?”自从独孤皇后吩咐她照顾冼朝,便就再也没有召她进宫,那么眼下,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听宫里来的人说,是要事。好像还是与小郎君的婚事有关。”
“婚事?”杨笑澜一怔,她的事情,皇后是知道的……罢了,还是等进了宫,见了皇后本尊再说吧。“叫上杨丰,我们进宫。”
“站着!包扎好了伤口再走不迟。”冼朝道,“如你就这样走了,我就去潜修的华首师叔门口叫唤!”
“你……我赶时间。”
冼朝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一边替杨笑澜系着,一边埋怨道:“怎么皇后一声令下,你就像着了魔似的紧张。万一血流不止,你这条胳膊废了怎么办?”
伤又不重,血估计过会儿就会止住,胳膊废了什么的,是欺她不懂医术么?杨笑澜刚想嘲笑几句,却见冼朝替她包裹伤口的样子格外贤惠与安静,当下笑一笑道:“你这样子,还真像我夫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睡去……
困死。
周六开始放假,终于有时间可以正常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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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回 事关婚事【本章 为倒V】
急急忙忙往宫里赶,几乎月余没有进宫,杨笑澜心底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进宫,明面上的缘由是因为奉旨招待冼朝,真切的理由是,皇宫令她抑郁,而有时过于热情的宇文娥英让她压抑。她已经习惯了各式逼婚,她也不是不喜欢和宇文娥英、大公主或者独孤皇后同处。只是她觉得,和大公主与独孤皇后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感觉太过诡异,这对母女都有着一点就透的聪慧,三人共处时,两母女有时会向她投去探究的眼神,明显不如单独和其中一人在一起那么轻松。她全然不知道她们想要从她身上知道什么,她甚至会想说,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吧,可是显然,这古代都流行猜心、揣摩,而猜谜是杨笑澜尤为不擅长的。更重要的是,杨笑澜并不喜欢宇文娥英对她的期待,这份期待让她倍觉压力,她自觉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对象。
因为……她没有心。
杨笑澜没有心。这话是冼朝说的。原话是,杨笑澜我总觉得你有些奇怪,原本不知怪在何处,最近倒叫我瞧出些名堂来。你总是彬彬有礼又十分谦和,但对谁都是一样的,不管是路人甲乙丙还是与你亲昵、相熟的。无论是华首师叔或者皇后,你看她们的眼神都是一般,没有感情,或者说你是有感情的,但是一视同仁,对谁都是怜惜,对谁都关心,这样很容易让别人对你动心,可是你呢?你的心呢?我却看不到。杨笑澜,你是个没有心还不自知的人。
没有心么?那么心在哪里呢?留在21世纪的榻榻米上不曾跟着肉身来么。杨笑澜接过几片随风吹来的桃花、杏花瓣自嘲地笑笑。
这表情在奉命候于永安宫门口等着她到来的宫人雨娘看来,到很有几分寂寥,这种寂寥是雨娘私底下常在独孤皇后脸上看到的。说起来雨娘对杨笑澜,感情很复杂。初见面时雨娘不喜欢杨笑澜的失礼,尤其是直勾勾看着独孤皇后失神的眼神,可是那眼里她却分明看见清澈。从萧美娘和大公主、宇文娥英处也常听见对于杨笑澜的赞誉,让雨娘对那个有些傻气却又阳光干净的少年有了些许好感。让雨娘觉得复杂的是在听见独孤皇后与杨笑澜在一起时的笑声之后,由衷的轻松的真实的笑,她家娘子长大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凭着多年侍奉对独孤皇后的了解,雨娘知道她家娘子对杨笑澜有些没来由的特别,就像这一次一向不喜欢别人接近的独孤皇后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可雨娘却知道,对杨笑澜许久的不曾进宫,独孤皇后是相当不喜的,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份特别里分明暗藏着危险。
同雨娘行了礼,被引进永安宫,从雨娘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无从猜测起即将面对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背手而立一身绛玄两色袍子的独孤皇后看起来格外端庄威严,侧身对着缓缓步入的杨笑澜,看得杨笑澜心头发虚。
而独孤皇后觉得,杨笑澜是夹着一阵春风入永安宫的,肩膀上还留有不知哪里粘着的桃花花瓣,粉色的,鲜嫩的,就像冼朝一样带着生机。走到杨笑澜的跟前,捻起那一片花瓣漫不经心地看着,道:“晌午就叫让人通传,这会儿才到。笑澜这是从哪里拈花惹草了来呀?”
杨笑澜见着独孤皇后手指上太阳纹的戒指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着过。听到独孤皇后这般问了,吓了一跳,道:“皇后殿下明鉴,笑澜今儿出城去了。”
“又是出城踏青么?果然是有美相伴,乐不知返了呀。那手上系着的可是美人儿的定情信物么。让本宫瞧上一瞧。”独孤皇后随手将花瓣丢了,就来拉杨笑澜左臂上系着的手帕。
“嘶……”一扯之下,伤口又出了血。
独孤皇后一愣,没有想到杨笑澜竟是带着伤来的,忙召唤雨娘拿来干净的帕子和伤药,又问道:“怎么回事?谁伤了你?又和人争风吃醋打架了不成?”语气柔和了许多,又分明带着煞气。
又?什么叫又!杨笑澜故作轻松地答道:“不知是谁花十金买我性命,真是想不明白,何须如此费事,直接给我十金,让我自裁便好。嘶……”
“笑澜为了十金不怕死,倒还怕痛么?”这始作俑者装作不经意地按在伤口上,让杨笑澜好一阵痛楚。“怎么受伤了也不上药,也不包扎,笑澜如此不珍视自己的性命么?”
“还不是皇后殿下派人来传,笑澜就急着地赶来,上药什么的,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雨娘替杨笑澜上了药又结实地将手臂包好,正准备拿着原先那块手帕退出去,杨笑澜①38看書网,将冼朝的手帕叠好放进怀中。
挥退了雨娘,独孤皇后讥讽道:“呵,何人之物,笑澜如此珍惜?”
“谈不上珍惜,那是别人的东西,还是要还给别人的。”杨笑澜道:“不知皇后殿下传笑澜进宫,所为何事?”
独孤皇后笑了一笑,道:“本来是有件紧要的事情想和笑澜商议,现下,因着笑澜方才那句话,也是不必了。”
杨笑澜呆了一呆,道:“什么话?我什么也没说啊。”
“笑澜一别月余,若是没有本宫的传召也不知笑澜会几时进宫,可见对宫里的人事无所留恋。那宫里的人有什么事情,笑澜自是也无心理会的。如此,笑澜可稍待一会儿,等用了晚膳再出宫吧。”独孤皇后拂了拂衣服,自顾自坐回到榻上也不再搭理她。
“什么人?什么事情?”杨笑澜爬到独孤皇后的身边,拽着她的袖子,轻轻摇一摇问道。见独孤皇后不搭理她,又摇一摇她的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嘛。”
独孤皇后失笑,道“你这样子,实在赖皮。杨笑澜你真是……给人看见,成何体统。”
“这不是没人看见嘛。好皇后,来嘛,来嘛,到底怎么了嘛。让我这身为义子的,为义母大人分忧。”
“无赖。”拧上杨笑澜细滑的脸颊,独孤皇后道,“世上怎会有你这般无赖的女子,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偏生却又惹人喜欢,这不,今儿朝后还有人请示陛下,想将女儿许配给你呢。”
杨笑澜苦着脸道:“笑澜无权无势无才无貌又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孙,怎么不是有人要我的老命,就是有人要嫁女儿给我……救命啊……”
独孤皇后咯咯直笑,道:“笑澜太谦了。认得陛下做义父,这不就是权势,要说才貌么……笑澜也算是灵动可人呢。”
“可是皇后殿下,臣有隐疾,无法娶妻……”
“呸!女孩子家的,什么都说得出口。笑澜和蛮荒之地的人相处多了,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呢!陛下不想让杨家与对方联姻,故而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倒是丽华……”独孤皇后扶额,显得有些头痛的样子。
“大公主怎么了?”
独孤皇后才要作答,就见雨娘神色凝重来禀:“娘子,陛下为了婚事去了木槿苑征询大公主的意思。大公主……”
“讲。”
“大公主誓死不从,听说触了柱子,陛下雷霆震怒。”
作者有话要说:扁桃体发炎,下巴全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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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回 不从【本章 为倒V】
去木槿苑的路上,独孤皇后只匆匆说了,朝后柳原托其兄建安郡公柳机和汉王杨谅向杨坚说起大公主的婚事。
一个是杨坚宠信的臣子,一个是杨坚最宠爱的儿子,难怪会为此又逼问大公主了。“女子,女子!注定只能做父兄的牺牲品么?”
独孤皇后本走得正急,听杨笑澜这喃喃自语,立时停了脚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看向杨笑澜,语出肃然,“杨宁,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女子生于权贵,为父兄谋权谋势,女子生于穷困,为家人买卖换弟兄成亲,更有甚之,有女子因贫穷一生孑然无人愿娶的……“
“孑然一生,也比被买卖交易来的好!“
“那她们又以何为生呢?至少嫁了人家,衣食不愁,有人送终不是么?“
“可是……“至少在现代,女子还能接受教育,可以有工作可做,尽管男女同工不同酬,许多地方还是以男士优先,男女几时才能真正的平等呢!呵!
“这是命!想摆脱命运对女子的束缚么?那就要更大的权势,在万人之上,那样,便没有人可以轻易决定你的命运,你可明白?”冷冷地扫了依旧一脸倔强的杨笑澜一眼,独孤皇后恁地心中一软,暗叹一声道:“此话本宫只说一次,你且记紧了。给有心的外人听去了,可不止你一个脑袋的事情。”
“可是……可是……你就放任大公主嫁给那个坏蛋了么?”
独孤皇后嘴角微勾,道:“笑澜这是在关心丽华么?还是说,你想娶她?听娥英说,你曾许诺要娶丽华呢。”
“那是给那小孩逼得没办法。大家都是女……你知道的啊,虽然大公主也可以说是我喜欢的类型之一……”呃,什么时候大公主那一型的也变成喜欢的类型了,她最喜欢的不是那种聪明厉害辣手腹黑的型嘛?不止,那种狡黠的聪慧的泼辣的她也喜欢,还有还有那种温柔娴雅的超凡脱俗的她也喜欢。杨笑澜错愕,她应该喜欢的不是那种文质彬彬书卷气的男子么?怎么喜欢的类型都是女生?还真是荤素不禁……
“笑澜……”
“啊,我的意思是,大公主这种类型不错,当然师姐那种更好,冼朝也挺好,连皇后您都很赞啊,口水,口水,是我喜欢的,不是说我喜欢她。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除了本宫的女儿、你的师姐、冼朝,你对本宫亦有染指之心?”
“不不不,我怎么敢……不是,是没有,没有……”杨笑澜大囧之余,对着独孤皇后似笑非笑的脸,语无伦次起来。
“哦?”独孤皇后故作哀怨,叹道:“本宫果然是年老色衰,入不了笑澜眼了。”
“不是啊,皇后您明艳绝伦,想当初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深深地惊艳了,一顿宴席就光顾着看……”随着独孤皇后咯咯的笑声响起,杨笑澜更窘,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是女扮男装久了,一定是!
本以为独孤皇后还会再嘲笑一番,却不想独孤皇后只是别有深意地瞪了她一眼,拉过她的衣襟,在她耳边轻声道:“笑澜真是……其心可诛呀。”一松手,又恢复了独孤皇后原本的样子,
“走。”
“是。”大公主触柱,尚不知吉凶如何。这女子,怎么性子如此刚烈,如果换做是独孤皇后,肯定会嫁给去然后弄得他们家鸡飞狗跳吧……杨笑澜偷偷看了独孤皇后一眼,摸了摸跳得飞快的小心肝,刚才真是失言了,以皇后的才智应该不会误会哦?否则……那可真是个大误会!
木槿苑外,琴娘焦急地左顾右盼又无法进入苑内,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到独孤皇后和杨笑澜齐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连瞪了杨笑澜几眼,弄得杨笑澜很是莫名。
待到目光转向苑内的大公主,杨笑澜心咯噔一下。万幸的是撞向柱子的时候及时被人拉住,所以并没有出现粉红色的脑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的液体,但是头还是撞破了的。屋内气氛极其压抑,杨坚背着手怒不可赦地看着一脸平静任由额头流血跪在地上的杨丽华,红色鲜血缓缓顺着脸颊流下,跪在另一边瑟瑟发抖的宇文娥英拿着手绢想给她的母亲,但是在杨坚凝重的眼神下,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看见杨笑澜,宇文娥英眼前一亮,这一亮却让笑澜心一沉,是把她当做救星么,除了心中难受,她可什么都做不了啊。
独孤皇后和杨笑澜向杨坚行了礼,杨坚的面色才稍稍放松一些。独孤皇后上前拉了拉杨坚的衣襟,放软了声音道:“陛下,何事让陛下如此生气。陛下若是气坏了身子,让丽华怎么担待的起呀。”又向杨笑澜使了个眼色。
杨笑澜会意,略有些为难的干咳一声,道:“大公主你怎么受伤了……”摸摸宇文娥英的脑袋以示安慰,又接过她手里的手绢,曲腿跪在杨丽华面前,也不问她,只将那帕子按在她撞破的额头上,眼看着杨丽华一贯母性的脸上这次充满了刚毅,动作不自觉轻柔起来。这个女人,若生在革命时代,定然又是个烈士。
“哼!你生的好女儿,知道她刚才说什么么?势不嫁人,若是逼她,她就命丧当场。幸好我①38看書网拉住了!不嫁柳原,那就嫁杨原、李原、崔原,我就不信,我这个做父亲的,还真做不了她的主了!”杨坚一拂袖子冷然道。
“陛下先行息怒,丽华也是在为娥英考虑,她嫁去哪里,必然会带着娥英,难保夫家不嫌弃,待我同她说几句话吧。”独孤皇后对杨丽华说了句,“跟我进来。”便径自走进了内堂。
跪的时间长了,腿上一软,杨丽华险些跌倒,还是给杨笑澜给扶住了,半个身子靠在杨笑澜的怀里,只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以及一句温柔的“小心。我扶你。”心里不知怎地,就是一酸,眼眶里竟有些潮意。
看得杨笑澜又是咯噔一下,差点就脱口而出,你别嫁给柳原了,嫁给我算了……
“有劳了。”
“你头晕么?自己按着手帕,先止血要紧。”
“不碍事。”杨丽华看着边上可怜兮兮面露担心的宇文娥英,笑了一笑道:“娥英乖,待在四郎身边,娘亲进去一下就出来。”
“阿娘……”
“乖,你阿娘只是跟外祖母说几句话,娥英乖乖的。”杨笑澜摸摸宇文娥英的脑袋说道。
这和言细语的让杨坚起了好奇之意,除了萧美娘和杨丽华,没有人是对宇文娥英这般讲话的,而宇文娥英看起来很听杨家四郎的话。这个年轻人,他向来很是看好,按传闻和眼前所见,果真与大公主交情匪浅,若是把这个倔强的大公主许配给杨家四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两人相差的岁数,还有杨丽华是否又会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流血事件呢。
思索间,只听宇文娥英悄声问杨笑澜道:“四郎四郎,你的手臂怎么受伤了?”
“坏人要杀我,就受伤了。”
“是想娶阿娘的那个坏人么?他上次也打你!”
“呃……不知道是不是他诶。”
“杨四郎,有人要杀你?是怎么回事?”杨坚将两人的对话悉数听入耳中。
“回陛下的话,笑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日城外突然有一伙蒙面匪徒将笑澜拦下,说是有人花十金请他们杀笑澜。”
“知道是谁么?”
“回陛下,笑澜不知。”说罢,杨笑澜又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有话但说无妨。”
“笑澜只在去年和……柳家郎君在得玉楼上起过小小的冲突,不过笑澜想,柳家郎君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柳家郎君么……”
内堂中,独孤皇后只对充满抗拒的杨丽华说了两句话:“今儿也有大臣要陛下做主和杨四郎结亲,不过四郎身有暗疾,委实不便,正愁着怎生推诿。”
暗疾?杨丽华这才有些恍然,原来杨四郎竟是有着如此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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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回 求婚【本章 为倒V】
独孤皇后与大公主并肩出来时,独孤皇后给了杨笑澜一个显而易见的眼色,这个眼色包含的意思,杨笑澜不懂。大公主看向杨笑澜的眼神却更是复杂,掺杂了一些杨笑澜不甚明了的同情与恍然,甚至还有一丝决然。
杨笑澜浑身一颤,难道说皇后真的说动大公主让她嫁给柳原那厮?身为人母,怎么能够为了政治这样牺牲女儿的幸福。大公主已经为他们杨家牺牲过一次了,为什么现在还不能让她求一清净?什么有了权势就没有人能轻易决定你的命运,大公主也算是公主算是有权势了吧,独孤皇后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呢。皇后说一句不许嫁有那么难么!那柳机,还真不知是何许人也,既然没听过,可见历史上并不会太出名,为什么非要把大公主许给柳机的弟弟,毫无人品可言的柳原。杨笑澜头一回对独孤皇后产生了一丝愤懑。
杨坚见杨丽华脸上血迹仍在,重新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不是不心疼,毕竟在前一次的婚事上,他自觉有愧于她,可是杨丽华的执拗却让他君王的尊严受到挑战,重重吐出一口气,问道:“丽华对柳原的婚事,可是转了心意?”
杨丽华缓缓摇头,依旧坚定地说道:“回陛下的话,此事丽华绝不答应。”
杨笑澜眼见着杨坚脸上显出盛怒,便朝独孤皇后看了看,可独孤皇后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一脸无动于衷,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声“册那,这还是亲妈么,简直就是后妈!”而杨丽华那恬淡无波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她更是着急。这刚才就撞柱子了,这会儿还不得上吊什么的,她几乎可以想象杨丽华吊死在木槿苑里,宇文娥英抱着母亲大腿痛哭的样子。
一个寒颤,杨笑澜重重地跪了下来:“陛下!”
这硬生生跪下来的声音不轻,可见跪得十分之沉重,杨坚有些诧异不知他有何话说。杨丽华则担心他说出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触怒杨坚。唯有独孤皇后,带着三分得计后的了然,七分难解的涩意看着她。一时间,整个木槿苑里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杨笑澜的身上。
杨坚道:“四郎请说?”
“笑澜自知身份低微,本不该做此请求,可是笑澜对大公主……咳咳咳,一片真心,天日可鉴,请陛下成全!”说完,为掩尴尬,干脆像拜菩萨似的拜倒了下去。
杨坚与独孤皇后互望了一眼,道:“笑澜的意思是?”
“笑澜……想娶……大公主。”
“什么?”
“笑澜想请陛下做主,将大公主许配给笑澜!”
“这……”杨坚故作为难的皱起了眉头,看了显然十分意外又有些迷惑的杨丽华一眼,问道:
“笑澜可知,大公主长你十岁?“
“笑澜知道,记得去年春宴,就与陛下说起过,笑澜不喜欢比笑澜小的女子。“
“笑澜可知,大公主有一女娥英?“
“笑澜知道,素日与娥英也算亲厚,婚后娥英不会和大公主分开,会同我们住在一起,笑澜会将娥英视如己出。“
杨坚声音略沉,又问道:“笑澜可知以你现今的地位,想娶大公主,似乎……“
“笑澜知道,陛下明鉴,笑澜平日里勤读兵书,勤练武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父兄一般驰骋沙场,为陛下在突厥扬威,为陛下的统一大业、攻取江东以效全马。望请陛下成全。“
杨坚捻须大笑道:“好一个杨家四郎呀,今日朝后还有人要我替他做媒来跟你杨家结亲呢。却不想,你却对大公主情有独钟。丽华,这四郎的情谊你是看见了,对于娥英的承诺你也是听见了,此番可还有推脱之意?“
杨丽华看向杨笑澜的眼神更是疑惑,这个人倾心的明明是他的师姐尉迟炽繁,或者是那个岭南来的近日里与他一起把臂同游的冼朝,他从不曾说过心仪于她,又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同情可怜她么?当是没有人会为了解她人之急而当着皇帝的面请求赐婚的吧?娶了她之后,难道他还指望皇帝会同意两人和离么?况且那人的眼里并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一片真心急切想要娶她的热忱,他到底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或者他只是想借着娶她的名头掩饰自己的……身体问题?可是这人分明曾说过,不会娶不喜欢的人,那么,他……也喜欢她么?
宇文娥英可不会像她母亲那般顺其万变之间有如此之多的想法,她只听见杨笑澜终于肯向杨坚求亲要娶她的母亲,做她的阿耶,心中自是大喜。连忙拉着母亲的衣袖,一脸企盼。却见母亲只愣愣地望向杨笑澜,而杨笑澜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太过唐突,摸头苦笑道:“对不住,这事情原该和你商量的。“
商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的婚姻是商量的结果?杨丽华看着杨笑澜真诚的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苦笑。
“杨四郎,那你和阿娘成亲之后,娥英就可以喊你阿耶了么?“宇文娥英怀着期待轻轻问道。
“如果……“杨笑澜偷偷看了杨丽华一眼,“如果……你阿娘同意的话。”
“阿娘……”宇文娥英眨着眼睛看向她的母亲。
杨笑澜却低声道:“娥英,不要逼你阿娘,这是她的选择,她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的权利?她何曾真有过选择的权利?罢了……杨丽华叹了口气问道:“四郎,你……当真要娶我?”
“自然是真。”
“娥英……”
“你知道的,娥英与我亲厚。如果她叫我阿耶,尽管有些奇怪,但是我想,听习惯了估计感觉会不错。”
“四郎……”
杨笑澜柔声道:“公主若嫁与我,笑澜必以诚相待。公主只需要问问自己的心,嫁给笑澜,好还是不好?愿意还是不愿意即可。”
杨丽华凝视她半响,终颌首道:“一切还由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做主。”
“好好好。”杨坚抚掌大笑,道:“真是佳偶天成!皇后,封丽华为乐平公主,食邑三千户,封杨笑澜为驸马都尉、骠骑将军,赐田宅、宫外住处一座,田千亩,驸马府竣工后完婚,特许杨素、杨玄感在婚期内回大兴,你看如何?”
这一切尽在独孤皇后的意料之中,从柳原央求柳机和杨谅向杨坚再度求亲,到杨坚与杨丽华的冲突,再到杨笑澜义愤填膺地慷慨求婚,可是当真实发生之际,杨笑澜的言之灼灼却令她有些不快。但她依旧笑道:“如此甚好,丽华得一佳婿,为娘的也很是高兴呢。”
杨坚又道:“笑澜父母早逝,长兄有身负重任,婚事的操办,就有劳皇后呢。”
“自然。身为义母的,自然会多尽心力,陛下还请宽心。”
杨坚笑着离开了,宇文娥英则钻到了杨丽华的怀抱里,这一场喜事里要算是这一老一少最为高兴。剩下的那三人,杨丽华抱着女儿看看难得发呆的母亲、看看愣着的杨笑澜,神色颇复杂。
独孤皇后很快回过神来,走前还不忘凑到杨笑澜的耳边轻声道:“天日可鉴?四郎还真是情真意切呀。”
“我……”杨笑澜仍旧有些身在梦中的感觉,刚才她是向隋文帝要求赐婚了么?隋文帝是真的赐婚了么?她就要结婚了?和大公主?一个女子?隋朝女子,她居然要和隋朝的公主结婚!
起初只是情急下的权益之计可到最后,杨丽华踌躇,她倒吸一口气提着心,杨丽华点头应允,她如释重负,心中居然一喜?难道这戏是假,情却是真的么?不不不,冼朝分明说她喜欢师姐。
可是师姐……师姐是方外之人,师姐不知道她的身份,如果她离开这个时代,师姐一定会伤心透顶吧。
如此,这样也好。
杨笑澜看着劫后余生的杨丽华,面上的鲜血似乎在提醒着方才曾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抗争“大公主,你额头上的伤,还需要处理一下,还有脸上的血……”
杨丽华深深看她一眼,四郎啊四郎,你的关切是真情还是假意,你究竟是何种想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和皇后一样,看着杨笑澜这般大义凛然,尼玛,有种复杂的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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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回 剖白【本章 为倒V】
“娘子……”回永安宫的路上,独孤皇后一语不发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以雨娘对皇后的了解颇觉诧异,这一切的计议尽在皇后的掌握,为何她并不开心?难道是因为杨家四郎么?“娘子,雨娘看那杨家四郎虽然比大公主小了许多,但也是卓尔不凡,一脸正气。虽说有时有些木愣愣的,但前些日子娘子亲自授业,见解亦有独到之处。为人没有大门阀大世家里的那些不良习气,常居寺庙安于清贫可见不是热衷权势富贵之人。其大兄杨总管正受陛下启用,业指江东;三兄杨少卿也得陛下赏识,无论是家世人品,雨娘以为比上柳家郎君,杨家四郎更是良配。”
“哦?你也觉得她好……”独孤皇后倒真是不解,她杨笑澜一个女子在众人的眼里竟成了良配。
“你不觉得她太过……纤弱?”
纤弱?却也是弱的像个女子,恐怕宫中好些娘子都比那杨家四郎高大、健硕。雨娘想了想道:“大公主受那宇文家的苦极深,嫁一个身板子弱点的男子也好,免受欺凌。雨娘见那杨家四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当是个福泽延绵之人。弱一些,应是也没有多大的干系。依雨娘平日所见,杨家四郎对大公主和宇文娥英的亲善系出真心,并非假意有所图谋。”
“那如此看来,她还真是个良配咯。”独孤皇后心中冷笑。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
何人敢在后宫大呼小叫?
除了那众人眼中的良配杨家四郎还会是何许人也。“哎哟,皇后啊,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等我……”
待杨笑澜跑至跟前直喘着气,还拿那未受伤的手扇着风。独孤皇后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口中却依旧冷淡道:“一场求婚,好不感人,本宫想着你们这未婚夫妻必是有些话要说,故而留你在丽华处。你倒好,不领本宫的情,还怪本宫不曾等你。”
“说了,说了,该说的都说了……”
“哦?”
“让她赶紧把血擦了,还有脑袋上的伤口,要找御医来看啊,万一撞成个脑震荡内出血什么的,要命的事情诶。”
“就这个?”
“是啊,还有啥好说的?”杨笑澜不懂。难道是要她告诉大公主她是个女子身份,只是一时冲动求人心切,才开口求婚?耽误了大公主以后的大好姻缘也只能对她不住,最多若是大公主有了心仪之人自己写休书便是?她也真是想说,欺瞒是一种沉重而无形的压力,可只怕这一开口就丢了脑袋。她还要回家,天知道这里被砍了头,还能不能再装回去,而且她应该是带着身体来隋朝的,尸首分离这种死法,再怎么佛光普照、佛祖庇佑,应该不能让她立刻穿回去吧。
雨娘此时大概才有些明白独孤皇后心存疑问的原因,这杨家四郎,木讷的非比寻常。
可独孤皇后却笑了,问道:“那你找本宫何意?”
“有话要说啊,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什么?”不知怎地独孤皇后突然对杨笑澜所要说的有些紧张。
“这……”
“回宫再说。”
“哦……”还真是要到一个私密、安全的地方说才行,否则……隔墙有耳,真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了。
稍停,独孤皇后又问:“脑震荡是何意?”
“呃……脑络……损伤?”
回了永安宫,独孤皇后吩咐宫人回避,雨娘也很识相地下去了,喝了两口水,方觉有些倦意,斜靠在榻子上,懒洋洋地道:“说吧。”
有道是,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又道是,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昏妆懒。这独孤皇后本就是杨笑澜所见过的天下第一好看的人,就算后世明星璀璨也无法出其左右,若是到了现代,随便一个举手投足就是星光熠熠,什么伊丽莎白泰勒,什么索菲亚罗兰,什么凯瑟琳泽塔琼斯,什么法兰西玫瑰,都不可与之将较。这独孤皇后年幼时估计是个萌娃,年轻时是个美女,现在是个美妇人,年纪大了满头白发了也一定是个美老太太。可惜她嫁给那个五大三粗不通诗文的杨坚啊,鲜花插牛粪,养料是足了,可着实不配呀!
而眼下这幅慵懒的样子又生生添了几分媚态,看得杨笑澜心驰神往,心驰神往。
“又发什么呆!真是个傻子。”杨笑澜的花痴毛病时不时地会对着独孤皇后发作一番,她知自己美貌,但也知青春难驻、年华易逝,宫中虽没有佳丽三千,可自己的两个女儿、媳妇萧美娘、云昭训个个也是出落的俏丽甚至有她几乎殆尽的东西――青春,故而她自认没有好看到每每让杨笑澜心神荡漾到流口水的程度。所以她虽向来讨厌别人直视窥觊,但对杨笑澜的痴傻也总算在几度容忍之后习以为常。“笑澜。”
“啥?”
“本宫就那么好看么?”
“啊!什么!”杨笑澜一惊。
“休要装傻充愣,你每次先是偷看,复又逼视,本宫焉能不知?本宫只觉得奇怪,你是想在我脸上看出朵什么花来不成?”
“没……我只是看看……就看看……”
独孤皇后咯咯笑道:“除了看,难道你还想做些什么不成?”
呃……
“好你个杨四郎啊,先是对本宫的女儿一片真心,又对本宫心怀不轨,可知什么叫非礼勿视?你若是个真男子,还真是个登徒浪子。”
一片真心、心怀不轨,这两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吧。如果不是皇后见死不救,非要逼大公主嫁给柳原,她又怎么会脑子发昏当场求婚,求婚诶……应该是人家跟她求才对,现在可好,鲜花、戒指统统没有,莫名其妙要被结婚。还说什么心怀不轨,她就看看怎么了,一没摸二没亲,看看难道还犯法不成?杨笑澜嘟起了嘴表示不满,非常不满。
“哟,还敢腹议本宫?”本来还想逗逗她,可是想起她御前恳切的言辞,独孤皇后顿感无语,只敛了笑,淡淡说道:“适才不是有话要讲,讲吧。”
杨笑澜这才正了神色,肃然道:“皇后殿下,笑澜知道,你对我刚才在陛下面前请求赐婚十分不满,甚至会很生气。”
“哦?”
“但是感谢你没有出言反对,否则我想,陛下一定不会同意的。”杨笑澜顿了顿,续道:“当时情急,你又不……嗯,所以我……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我知道你不高兴。”
“嗯?”独孤皇后一凝眉。自己真有不悦得如此明显?本宫尚不知为何,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想大概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一开始就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女子,可是看到大公主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表示誓死不从的决心,而陛下因公主触犯了他的威严必然不肯妥协,而且我女扮男装的事情,皇后也是担了风险的,结婚什么的,很容易就会暴露。我实在于心不忍,情急之下也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请皇后恕罪,不过笑澜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不会让她们受委屈的。”
“难道每个誓死不从的,为了你的不忍,你都要娶回家不成?杨四郎,你以为你是谁!”
“呃……不会每个人都有大公主这般刚烈吧?而且,而且,她是你的女儿啊,看着她跟你那么像的脸上都是血,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你就不会有所触动么?”
呵,她的女儿么?良久,独孤皇后方道:“也好。”
“什么?”
“你们成亲也好,这样,也算是掩人耳目了。你的身份不会暴露。我会同丽华说,你身有隐疾,无法同房。”
“哦,呵呵。”杨笑澜傻笑两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隐疾什么的最好了。皇后英明。”
皇后英明?皇后自然英明!傻子,一切尽是她的筹谋还全然不知。你到底是心善,还是真傻?那么,她也大概真是因为女儿要嫁给一个女子,才会觉得酸涩吧。可是为什么,听了那番剖白内心的话之后,心中的涩意更甚呢。
作者有话要说:哎~~~皇后大人,请来鞭挞寿头吧~~~~~
师姐下一章会出来~~~万请稍安勿躁,故事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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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回 心意【本章 为倒V】
牵着十三,慢慢踱步回到大兴善寺已是华灯初上。独孤皇后留了杨笑澜晚膳,知她体恤下人又念她年纪日长需要自己的亲信伴当,故又以笑澜的名义赐了衣食给杨丰。得主子请皇室赐食,杨丰自是越发感激。
这赐婚一事,杨丰也从来往的宫里人口中听闻了,合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这郎君脸上怎地迷茫,莫不是因为小郎君原属意华首师父为正房之妻,眼下却给大公主占了先故而无法交待?郎君真是恁地糊涂,再怎么说大公主虽是再婚,可也是金枝玉叶公主之尊,怎会屈居于华首师父之下。正待开口劝慰,杨笑澜却已叮嘱道“回去少说两句,否则……不晓得大家知道是因为你多嘴的缘故要加大训练的强度会如何。”
“是……杨丰不敢。”从与小郎君多番交手中便知,他也委实是个狡诈多计的主,却不知为何在那皇后跟前,从来讨不得好去。
将马鞭甩给杨丰,任他给十三喝水食料,自己默不作声地回到房中,原也该同冼朝说一声自己回来了,毕竟她是知道自己去了宫里的。可是眼下,杨笑澜只想着找杨素商量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或者是找尉迟炽繁抱上一抱,在她温暖的怀里寻些安慰。只是这一个在永安招兵买马训练兵士,一个在自己的房里虔心向佛,让一来隋朝便有人可依的她完全没了方向。
既然没人了,那师父……这位有道高僧可借来用用吧。可巧,毗卢遮那师傅正在他自己的房里抄着新译好的经书,晚课时分宫里已有人来寺里通传了赐婚一事,说是正式的圣旨明儿便会颁下。见这孩子一脸的迷思,想来是为了此事。听杨笑澜将今日木槿苑内的事情一一道来,毗卢遮那师傅不禁微微一笑道:“恭喜笑澜,大公主仁善识礼,确是不可多得的贤妻。笑澜临危舍身救人堪比我佛割肉喂鹰,亦是至善之举。”
这比喻,简直就是五行山压顶!“师父,大公主是好,可是你徒弟我不是好的成亲对象啊。”
毗卢遮那师傅道:“不然,笑澜俊才,岂非良配?”
难道师父真的年事已高,记性差到这种程度?杨笑澜轻声提醒道:“师父,我是女子,和大公主一样的女子哦。”
毗卢遮那师傅丝毫不以为然,只是反问道:“那又如何?
佛祖曾问须菩提‘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
须菩提答曰‘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佛祖又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男相女相即非男相女相,是名男相女相。
笑澜,你可明白?”
师父你真有才。杨笑澜摸摸脑袋,想着那些“是、即、非、名”,好似明白了,又好似不明白。
只听毗卢遮那师傅又道:“和大公主成亲,借隋朝皇室之力,也有利于你的寻宝大业,你若无权无职,又怎能去那陈朝找那回返救世的宝物。况且……有一样物事的线索是落在皇后的身上。”
“这又是哪里听来的?阇那崛多师傅从古书里译来了?古书里还会写到独孤皇后?”
毗卢遮那师傅终没好气的白她一眼,道:“那自然是经过为师和阇那崛多师傅几番反复推敲得来的。”
试想一个白胡子光脑袋的本该德高望重端着装着的世外高人,突然翻一个白眼,该是多么的喜感。杨笑澜吃吃笑了几声,道:“师父师父,你也有那么人性化的表情啊。”
“笑澜切记,凡事随缘随遇即可。你突然从原本的时空到了此地,不也适应得很好?又何必惧那成亲之事。”
杨笑澜苦笑:“我怕自己在害人,也怕自己改了历史变了乾坤。师父,你说我还能回去么?”
“大历史无可逆转,笑澜做好本分顺势而为便是。况且每一个人做的选择,都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你还要怕些什么呢?人生如逆旅,没有人会一直伴你由始走到终。你既然能来,待到时机成熟,终是可以回去的,命运之轮既已开启,那自然不会停转。世云还在等你。”
“师父在暗示什么?可以直接示下么?”
“若是在烦恼那成亲之事一窍不通,尽可去拜托你那大嫂,公主成婚,礼部也是会操办一切的。皇后知晓你大兄、三兄皆在外派,自然会为你打点,何用操心?皇后那七窍玲珑心,不可等闲视之。”
“啊,师父原也懂那些俗事。”
“不入世焉能出世。若还觉得心结难解,眼下袁家相士正在大兴,料想皇后会请他为你和大公主占卜吉凶,可请他一算便知。”说罢,毗卢遮那师傅重新执了笔沾墨抄经,不欲再语。
杨笑澜识趣地退了出来,想不通请人占卜,倒也是良策。就跟在现代上网查星座运势一样嘛,果然少了这些就是不便。想着明儿进宫问独孤皇后袁家相士的事情,冷不丁撞上了前来寻她的冼朝,夹着的香风颇为凌冽,脑中顿时一醒。除了独孤皇后,冼朝是她第二头痛的对象,把她的各种潜意识无意识抽丝剥茧地血肉斑驳,无处遁形。此番前来,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尽管不觉得自己有何罪可问,见着冼朝,还是抬脚就想躲开。可那冼朝不言不语只望定了她,叫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堆起笑脸,上前作揖道:“冼朝师侄,晚来安好。”
哪知冼朝的眼神只落在她重新包扎好的左臂:“准驸马都尉如此大礼,冼朝可受不起。我的手帕呢?怎么换了?”
杨笑澜从怀中掏出叠好的带着血渍的秀有朝字的帕子,道:“皇后给重新上了药才换了。帕子在此,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不用了,手帕我多得很,准驸马都尉丢了便是。”冼朝冷笑几声,又道:“就知道那皇后,连一块手帕都容不得!非要去了才安心。真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用她的女儿来圈住你,想把你当她的禁脔不成。也不想自己是一大把年纪了!”
天晓得这寺里面会否有皇后的耳目,杨笑澜上前轻掩住冼朝的嘴道:“喂喂,人家是皇后,你别胡说,小心脑袋!再说皇后也没说你的那么老,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的好不好,成熟也有成熟的风韵。”
冼朝却不领她的情,一记重击拍掉她的手道:“哼,怎么,我说皇后你心里不乐意了?”
“喂,我这是要娶公主,不是娶皇后。你要吃醋也得搞清楚对象。”此话一出,杨笑澜自觉失言,立马禁了声。
“杨四郎!别以为你长得人模狗样天怜见的,是人都要喜欢你!我冼朝见的比你好看、比你有才、比你有钱有势的王孙公子多了去了,就你那小身板,给我垫背都嫌太薄了。我是在给师父的妹妹鸣不平,你去死!”一顿责骂尚不解气,冼朝又重重捶了她两拳踢了她两脚才气呼呼地走了。
是是是,我什么都没有,还不是男人呢!不喜欢就不喜欢嘛,我又没说要你们喜欢我!我还不愿意在这里待呢!杨笑澜揉着被踢疼了地方,一脸不忿。
待得晚些,心中仍是郁闷难解,翻出藏在柜子里的酒猛灌两口,喝了大半斗的光景,略有些酒意,执了银枪便去院中耍,将那金猫扑鼠,鹞子扑鹌鹑,燕子夺窝,凤凰单展翅,柳叶分眉,鲤鱼穿腮……一一施展。一套枪招使尽,干脆抱着银枪坐在台阶上饮起酒来。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醉後失天地,兀然就孤枕。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李太白与曹操真是洞悉世间真谛!何以解忧,还真是唯有杜康!”夜半寺中凄清更添几分愁绪,孤独感顿生,杨笑澜实引太白、孟德为此生知己,她此刻满腹欲述难述的辛酸,谁又能解其中滋味。
一声清幽的叹息声钻入耳中,杨笑澜执着酒壶的手微颤。只听更温柔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分明是带着几分怪责的,可这声音却听来舒服至极。“这寺里,几时容许饮酒了?”
闭关潜修不过几日,此刻再见,竟恍如隔世。见着那月光下似笼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的尉迟炽繁,杨笑澜哽咽,语带哭音,叫了一声:“师姐……”
学着杨笑澜在石阶上坐下,微凉,尉迟炽繁柔声道:“可是和冼朝师侄吵架,心中烦闷?”
师姐潜修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不是。她跟你告状?坏你修行?”
“不曾,院子方寸大小,我都听见了。笑澜可有想过,或许是冼师侄对你有情,故而……”
“不可能,师姐,她就是个到处放电的。”谁见过喜欢别人是用拳脚相加的?
“放电是何意?”
“放电就是……嗯,四处留情。”
“你呀,休要胡说,坏了人家女子的清誉。”
“好吧,可是师姐,可能别人喜欢的都不是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我。”
尉迟炽繁轻轻揽过杨笑澜,任她软弱地靠在胸前,浅笑道:“笑澜真是越发的禅意。你师姐禅修不深,可参悟不透。”
“师姐,你以后要潜修,就到我房里潜修,念经什么的,我还能听听,平了心绪。”
“见了你,还能潜修么!傻瓜!”若不是那日进了她的房中,听她梦里头仍一声声叫着师姐,她何用潜修。也是听闻婚讯,知她所烦所扰的心结,故而才出来相慰。
“师姐,你如果是我亲姐就好了,大概我就不用那么烦了。”
“若真是亲姐,呵呵,你可是……连亲姐都不放过的呢。”尉迟炽繁忆起罚她抄经一事,打趣
道,话才出口,自己的脸倒是先红了。
“呃……”杨笑澜想起当日戏言,不好意思地埋首在尉迟炽繁胸前蹭了蹭。
“傻瓜,你可都要成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师姐……”说到成亲一事,杨笑澜只觉愧疚,对这尉迟炽繁无从交代,无法交代。
“怎么了?成亲是喜事,大公主……原也是个难得的好人,在宇文家幸而有她多方照应。况且大公主是个明白人,你与她成亲,我很是放心。”
“可是……”
纤细的手指抵在杨笑澜的嘴唇上,淡淡的香气令她想起那个带着春意的午后,梦里头是眼前人浅浅的亲吻。这香气令她迷惑,那一日究竟是梦还是真。可是尉迟炽繁越发超脱尘凡的气息令她无从问起,若问得真是一吻定情,难道拉了她便要流浪天涯私奔去么?
然而天下之大,当真有两人的容身之处么?以何为生?以何安生立命?何况她有她的使命,而这份使命中还关乎着眼前人的同胞姐姐。正如杨素曾跟她说的,这是她的命。这一刻,在尉迟炽繁的怀抱里,她终可以确认冼朝真的说对了。每个人心里确实都有一座背背山,她心里的这座山脉里,有一面山坡叫做尉迟炽繁。
“师姐,你可别真羽化成仙,不要我了啊。”
“傻瓜,我总是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那句话,寿头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夜凉如水的台阶上,温柔的师姐还那么的善解人意,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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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回 神课【本章 为倒V】
成亲,由古至今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事关两个家庭,但凡与家庭有关,还涉及到两个,那自是少不了一场纷繁。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是一场涉及皇家的婚礼,没有人会同皇后、皇帝或是礼部的人去争执这迎亲线路、彩礼聘礼;新嫁娘穿什么,新姑爷穿什么;这个花色好,那个花色不好;宴席上该用什么菜色、上什么酒;驸马府里的装修也没什么地中海式、田园风、欧陆风情宫廷风、美式简约、日韩风,一切皆是有先例可循可按的,清一色的中式――北周隋朝风。着实省了杨笑澜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甩手新官人不少事情,她只消试试衣服,听听决定点头即可,然而就是这试衣点头也让她这个崇尚旅行结婚的现代人不胜其烦。
《礼记・昏义》里就有对婚姻流程的一个规范: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称“六礼”。这一点,杨笑澜是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每一步还有那么多的名堂。以纳采为例,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找个人模人样的使者执雁为礼送与女家。为什么要用大雁呢?因为雁行为规律――南来北往的迁徙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雁亡,另一只不再择偶,这是希望新娘能够像雁一样的忠贞专一。冼朝在对杨笑澜解说大雁的深意时,忍不住冷笑道:“这雁对于大公主来说,还真是有点讽刺呢。”
这话听得杨笑澜甚为不悦,连着几日的冷嘲热讽,冼朝还真是怎么都不嫌够。当下说道:“冼朝师侄,大公主也是别无他法,这么说她委实不厚道。她何尝不想和娥英安安静静地就此一世,只是陛下逼着,下面的狼群觊觎着。你让她怎生是好?真的丢下女儿自缢了不成?你是没见当时那场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她也毫不理会,木槿苑的柱子诶,不是豆腐渣渣哦,若没有陛下拉着……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心也在别别跳呢。”
“独孤皇后那么厉害,会眼睁睁看着她亲生女儿就那么死了?”冼朝没好气地瞪着杨笑澜演示心别别跳的死人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抽将过去,见过笨的,真么见过那么笨的。
“再厉害也没有皇帝厉害吧,不许女儿死,可要女儿嫁呢,柳原那人,你见过的啊,打我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手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冼朝呸了一声道:“还怜香惜玉呢!他现在可该恨死自己了,当初没把你打死、打残,破了你小白脸的相,现在坏他好事来了。”
“那定是顺便连你一起恨进,谁让你救了我呢。”
“哼,我这会儿也正悔着呢!就该任他们把你打个半死,省得为祸人间。”
“喂喂,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得不到就毁了的意思呢。”杨笑澜嘿嘿笑道,“桃子精,你那张脸才是为祸人间的脸。”
“那……我这张为祸人间的脸,可有祸害到你?”
“我一心向佛,心如磐石,牛鬼蛇神,花妖木怪一律无法近身。”
“哈,杨四郎,你终于明白自己比那石头还木还笨么!你就根木头,还是不可雕琢的朽木。”
杨笑澜待要反驳,若松来报,独孤皇后请去,说是袁姓相士到了宫里。她依稀记得冼朝也说起过,有个相士给她算过命,姓袁,看向冼朝问道:“这袁姓相士,不知是否是给你批命的相士呢?”
“谁知道,天底下姓袁的多了去。”冼朝依旧没有好声气,过一会儿见杨丰来说马匹已准备妥当,才道:“我总觉得你这样是羊入虎口!”
杨笑澜笑一笑,拍拍冼朝的肩膀道:“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一切随缘。”便径自随着杨丰去了。
冼朝看着她消弱的背影半响,才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又动手动脚,死人!”
才进得永安宫,就见雨娘在外守着,杨笑澜扬了扬眉,心想,有什么秘密不可入第二人之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掩着门!难道说……皇后和那相士有奸/情!不是吧,皇后口味那么重,找相士当奸/夫,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杨坚着实无趣的紧,唯一关心的就是国家大事、他的江山。可是皇后那么赞的女人也不能随便找个相士当面首啊!在杨笑澜心中,这天底下基本上是没有人可与皇后相配的了。如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由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噩耗,禁不住大为胸闷,连方才想着终可以问卜吉凶的好心情,一下子遗失殆尽。连雨娘也看着她觉得好生奇怪,为何快要成亲的新官人,脸上半分喜悦全无。
“笑澜来的正好,快进来。”独孤皇后的声音听来带着几分兴奋,杨笑澜的心又沉了沉。见她一脸闷闷地慢腾腾地走进来,独孤皇后微愕,但立时又觉得好笑,一看这孩子的表情,便知她心里又不知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尽管杨笑澜的喜怒哀乐都显在脸上清楚明了,可是那些情绪背后的原因还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也亏得那孩子能想到那许多有的没的。这会儿又是为的什么呢?独孤皇后美眸一转,便已有了想法,又觉得可能事实并非如此,以至于看着杨笑澜的眼神多了一份难言的复杂。
这袁姓相士初见杨笑澜时的惊异一闪而过,联系到方才所批之命,微微额首,觉得合该如此。依他方才所算,眼前这位小郎君,也许该称之为小娘子,与大公主的八字相辅,意为相生相合,虽说少年夫妻未能白头,但也能相依相伴好一段岁月。而这八字,落在男身,若不是少年早逝便是富贵显赫,落在女子身上,倒着实几分有趣,命犯桃花,贵人多为女子又有佛缘,只是这命里……也算是多歧路多坎坷、吉中带凶、凶中带吉,若是一个不好,也不乏丢命的可能。
杨笑澜同样打量了着玉色常服的袁姓相士一番,相貌俊雅,仪容秀丽,心里暗哼一声,念及自己现在好歹也代表了杨家,代表了大兴善寺,失礼之事,是万万做不得的,于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问了一声好。
独孤皇后拉过杨笑澜的手,向袁姓相士介绍到:“这便是神课先生适才所看之人,乐平公主将来的夫君,杨家四郎。笑澜,这位是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的神课先生袁守诚。”
“袁守诚!!!”杨笑澜咋舌,袁守诚不是袁天罡的叔叔,《西游记》里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的袁守诚嘛!也是一两金子问福缘;用桂花酒袋换无字天书得避水咒的西游类mud游戏标准npc袁守诚啊!居然是个真人,居然如此的……道骨仙风,难怪能活到贞观年间。在独孤皇后与袁守诚不解的目光里,杨笑澜按捺着小小的激动问道:“神课先生,你……可喜欢桂花酒?”
袁守诚摸摸下巴,讶然道:“某袁的这点小嗜好,竟连杨家四郎也知道了。”
“哦?四郎与神课先生,可是识得的?”独孤皇后凤眼一眯,射出一道凌然的光。
“不曾识得。”杨笑澜一凛,道:“是家师毗卢遮那师傅曾经提到过神课先生的……嗯,小小嗜好。”
“小郎君师承毗卢遮那师傅么?那还当真是有佛缘呢。”袁守诚说道:“毗卢遮那师傅是难得的有道高僧,小郎君是有福之人。”
“是了,笑澜,方才神课先生说,你与丽华相生相合、相依相伴,是为佳偶。”独孤皇后道,“不若神课先生再看看笑澜的面相如何?”
面相?皇后乍见杨家四郎的笑意让袁守诚觉得两人的关系大不一般,这看面相算是一种试探么?“以某袁所见,小郎君鼻准浑圆、鼻梁高挺、额头开阔、下巴滚圆,嘴角上扬棱角分明是大福之相……可惜……”
“可惜?”
“可惜此命是一个男子,为男子者年少时会有一场大灾,灾后会遇上贵人,之后自然飞黄腾达自不待言。”
“若是女子,则为何?”独孤皇后自然听出看出这袁守诚早已知晓杨笑澜的身份,不是没有杀机,只是这个人,半道半佛,颇有仙缘,平日里神出鬼没,行踪难定,一击不中之后只怕遗祸千年。
袁守诚道:“若为女子,命中多桃花,多女性贵人,一生会有三次大劫难,应变不好怕活不过三十八岁。”
独孤皇后看了低首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杨笑澜一眼,追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某袁记得,曾在一本古书里有过记载,说是大致要寻得四件利器,某袁只知其中一件是古蜀国的器物。”
四件利器?杨笑澜一抬首,对上袁守诚的眼睛似要看个清楚明白,是玩笑?是调侃?还是这四件利器和毗卢遮那师傅说的回家的物事是一样的东西。可那双眼里却有着一丝担忧。难道说这个人,也是应劫之人?
独孤皇后下意识地摸摸手上的戒指,喃喃道:“古蜀国?”
“是,传说中的古蜀国。听说四物齐全之后,有惊天动地、扭转乾坤之力,是吉是凶不可定论,但是对她。”袁守诚指着杨笑澜斩钉截铁地说道:“有益。”
独孤皇后又问:“先生可有更详细的明示?”
感觉到抓着自己一直都没有放下的独孤皇后的手微微有些发凉,杨笑澜安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皇后殿下不必担心。三十八岁前,也足够完成笑澜的使命了。”
袁守诚颌首道:“小郎君豁达,某袁佩服。小郎君只需记得,顺势而为,自有指引。”
杨笑澜一笑:“多谢神课先生。”
袁守诚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对杨笑澜说道:“一字记之曰:云。望君多珍重。”
云?是朝云还是世云,这占卜之后,非但没有水落石出,反而更觉迷茫,不过,倒是知道了有一件东西在古蜀国……还是传说中的古蜀国。那么除了不知何意的沧海桑田处,有两样东西是确实了的,一件在陈,一件在蜀。
回过神见皇后仍是拧着眉,杨笑澜笑道:“皇后回神啦。不出五年,我大隋必能跨过长江,挥师江东,一统河山!皇后殿下请放心。”
“那么你呢?英年早逝么?”
“我?我们那里有句话叫作,生命在于好不在于长。”
沉默了好一会儿,坐回榻子的独孤皇后冷不防又问道:“笑澜,方才进宫,为何不喜?”
“啊?”杨笑澜挠挠头,一脸无辜状:“忘了诶。”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还有打过mud的人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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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回 恳谈【本章 为倒V】
见过隋朝的婚书,方知现代的结婚证书有多简陋,什么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予登记,发给此证,名字一写,照片一贴,红章一敲,完事!哦,拍个照还要另付五十大洋。
可这隋朝的婚书,纸质厚实、装帧精美,封皮封套十分考究,杨笑澜这个无心成亲的随手打开婚书一看,愣了半响。
……阔叙既久,倾瞩良深……第四男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公主乐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法交援。……最后是杨笑澜抖抖霍霍的签名:杨宁。
而大公主的答婚书是这样的:……久仰德风,意阙批展……则承贤第四男未有伉俪,顾存姻好,愿抚高援。……最后是大公主工整的签名:杨丽华。
这字如其人果不一般,仅看杨丽华三字,四平八稳刚强严谨,足见本人的沉稳和端庄。杨笑澜曾见过尉迟炽繁所抄之经书,娟秀清雅,却稍欠笔力。想起尉迟炽繁,杨笑澜心头依旧一紧,说不上来的各种滋味,发觉自己对她的欢喜之后,不敢再像往常那样动手动脚、搂搂抱抱,反倒是尉迟炽繁待她依旧,捏捏小脸,摸摸脑袋,偶尔轻拥,一下子自然非常,丝毫不像是对着一个即将成亲的人。两人的亲近总是让她想起午后的春梦里的那一个亲吻,以至于杨笑澜常常自惭形秽的脸红起来,对着像尉迟炽繁这般的修行中人有如此不堪的想法,实在是一种罪过。
随着驸马府的完工,婚期的临近,杨笑澜没有那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只是想着日后搬到了驸马府再不能像寺里面那般随意,也不能时常见到尉迟炽繁,顿生惆怅。她也想过让尉迟炽繁跟她回驸马府住,但是想到师姐与大公主的旧事,这个想法就未免有些太过荒唐了。何况还有师姐方外之人的身份,若是给别人知道了,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杨谅、柳原一定会率先发难的吧。最关键的是,原想着成亲是绝了自己对师姐的念想,怎么眼下反而更想接近了呢?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杨笑澜!!!杨笑澜越想越是头大,干脆抱着一旁的柱子撞了起来,砰砰作响。
“你在搞什么?”阔别已久的好听男声传来,带着愠怒。
杨笑澜立刻抬起了头,是兄长杨素!在她婚礼的前夕奉陛下之命参加婚礼,杨玄感当仁不让的就成了她的傧相。见着杨素,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这段时日积压的各式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一个乳燕投林扑进杨素的怀里。杨素身子一僵,拍了拍做小鸟依人状的杨笑澜,如此女子情态的四弟,是他措手不及的。
“马上快成亲做一家之主了,别像个娘儿似的好不好。”想起自己年少时成亲前的情怯,杨素放软了声音好生安慰。
“我本来就是小姑娘,被你们骗来这里,东一个美女天仙下凡,西一个美妇颠倒众生,左一个人/妻清丽端庄,右一个妖精艳光四射,这下好了,硬生生被你们逼成了背背山,山上还开满了百合花。人家不要啊!!!“
杨素一脸的迷茫,这哪里来的东西左右那么多?圣旨下不是赐婚乐平公主杨丽华嘛。什么是背背山?他只知百合可食用可药用,却不知原来还是有花的。这未来的人,还真是深奥难懂。“四弟,能否替为兄解释一二?这背背山是在何州何县?为何又有美女美妇人/妻妖精一说?”
“啊!”杨笑澜一抹眼泪,放开杨素,惊道:“擦掉擦掉,我什么都没说,我肯定是压力太大,胡言乱语,简直是昏了头!“
“四弟,陛下怎么会突然赐婚?”杨素接到圣旨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独孤皇后是知道杨笑澜身份的,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女子。而他走前,杨笑澜和世云的妹妹炽繁是有着难解的情愫,这才走了多久,又横生了多少枝节?
杨笑澜一边将自杨素请进屋内以酒相待,一边将走后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一交待,其中包括她对尉迟炽繁宣之欲出的情感。说完乖乖闭嘴,静静等着杨素对她的训斥。可杨素神态安然,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丝毫没有她预期中的过激反应。见杨笑澜良久无声,杨素将杯中酒饮尽,道:“你对炽繁的感情,为兄早已知晓,怕是只有你一人才如梦初醒。”
“那你还放任自流!”杨笑澜诧异,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热烈奔放,难道风气真开放至此?她一个现代人初初发觉还小小震惊了一会儿,身为男子的杨素居然连阻止的念头也没有?
“我确然不该放任,如果早知明日的婚礼,我就应该即早制止,这样炽繁也不会太过伤心。我没有想到,你会与皇后走得如此之近,近到她会这样让你娶她的女儿。若是你喜欢旁人,我还会劝你纳了做妾便是,不过炽繁和大公主……要她们同时嫁你,未免太过残忍。陛下封大公主,又对你大肆赏赐,让你这般年纪便做了骠骑将军,真是杨家殊荣。对于大公主,你是怎么想的?”
“大公主么……”想起杨丽华,眼前便会浮现她牵着宇文娥英偶尔回头望她娴静一笑的样子,无波无澜、宠辱不惊,还有那对着君父毅然决然,坚定不移的表情,让人震撼之余也觉得疼惜。若是用一纸婚书换她现世安稳,杨笑澜心甘情愿。怕的只是身份揭穿后的后果。“她是一个好女人。说起她,我到是想起一首诗来,说什么,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大公主即是那蒲草,也是那磐石。你说皇后那么厉害,她怎么就没学会一点圆滑?还是说,她的性情都是像皇后?独孤皇后也会这般刚烈么?”
杨素晒道:“嘿,皇后的手段,非你可臆测,且宽心吧。很多事情,非是不会,乃是不愿。对于炽繁,你又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杨笑澜苦笑道:“兄长,你也知道我来得突然,天晓得会不会走的突然,万一我睡一觉回了家,师姐会怎么样?让她遥遥无期漫长的等待么?用余下的生命去等一个几乎不会出现的人?前段时间,那袁守诚还说我活不过三十八岁。况且,你和皇后都是知道我身份的,但是师姐不知,如果师姐知道,她的师弟是个女子,她又何以面对。”
“你又怎知她……”
敲门声响起,礼部派了人来做婚前最后的确认。杨素笑一笑不再言语。他原想说的是,尉迟炽繁怕是早已知道她女子的身份。最后他只道:“四弟,别再撞墙撞柱子了,本来就笨的紧,再撞就更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要写大婚的,可是写着写着,杨素回来了,婚前肯定会要谈一谈,就这样了。
anyway,不急不躁,师姐说了,她总是在的。
剧情的发展,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怒骂几家捶胸~~~
寿头只能安慰自己,好生写文,两耳不闻,定定心心,不tj,不弃坑,尽管有时也想,且停一停,写一些轻松的现代文,终是不舍。
晚上看看时间能不能再更一更……
快要上班了,心如刀绞,还是钝刀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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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一回 成婚【本章 为倒V】
真到了大婚那日,黄昏时分,杨笑澜一席绯红色礼服在傧相杨玄感的陪同下驾着马车前往皇宫迎娶乐平公主杨丽华,如果没有来隋朝这一遭,她还一直以为新郎总是骑马的新娘总是坐轿的,谁知道用的是装饰得群花簇拥的马车。一路敲锣打鼓着去,敲锣打鼓着来,路上还有随从不时施些钱串、糖果给看热闹的人群。
一身青绿色礼服的杨丽华梳着时下最为流行的盘桓髻,用数枚镂空金花装点,右侧插着一支金鸾钗,由宫人扶出,纤腰楚楚丝毫看不出生育过的痕迹,一把轻扇掩着红妆。杨笑澜偷望了一眼,她十分好奇此时的大公主会是一脸娇羞还是满面珠泪亦或者是一贯的淡然,结果偷看不成还给五公主嘲笑了几句,最后还是她一脸赖皮的讨饶才做了罢。
这新婚迎娶,“下婿”是难逃的一道关口,就像现代结婚一样,娘家人各种刁难,不过大多都由傧相杨玄感挡了。在杨坚的威严下,没有棍杖相加,需知这新郎官迎亲被打死或是关在柜子里闷死的也还是有的。杨笑澜待遇颇佳,最多就是口头调笑,什么劝君小心莫喝醉,喝醉了红烛空流泪,什么看似样貌堂堂,不知此等小身材可入得了洞房,别是银样镴枪头。杨笑澜脸嫩,在现代是黄色笑话都听不得的,只被这尚不算十分露骨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惹得送亲的男男女女皆是哄笑,新郎官如此害羞莫不是还是个雏儿。杨玄感当然为他的四叔正名,直说这杨笑澜得杨素真传,一枪出天下扫,断不会辱没了他们杨家枪的威名。杨笑澜大感吃不消,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有多深是钻多深。好不容易新娘子上了车,一行人可以往驸马府驶去,她这才大大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直呼:哎哟妈呀,哈色特宁(吓死人)咧,这古往今来的娘家人怎么都如豺狼虎豹、猛兽下山,简直要了卿命。
到了位于延康坊西南隅的驸马府,停了马车与迎亲的队伍,杨笑澜名义上的家人早已候着,而汉王杨谅也身在其中。按规矩新娘上了马车之后便不能履地,故而本来可以由下人传递锦绣毡褥,让大公主一路踩着到位于驸马府西南角的“吉地”,那里已经露天设好一个青布幔搭好的帐幕,名为青庐,新官人与新娘子就要隔着青庐对拜,这在当时就相当于拜堂了。可是围观的群众里,显然有和杨笑澜相当过不去嫉恨她娶了大公主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说“背进去!”引出了一大片背进去的呼声“背进去!背进去!杨四郎,背进去!噢噢!”
杨笑澜暗骂:“跟你们有仇啊!噢诸位老母的大头哇!”
可是这呼声渐大,只见汉王杨谅适时跃出人群,手臂一举止住了呼声,笑道:“四郎莫怪,这群人里,少不得昔日家姐的爱慕者。四郎如今夺了美人归,大家可都是忿忿不平的。眼下也不过是想四郎表一个心迹,展现一下男儿风范。故而还请四郎将家姐背入青庐,谅也好即早称四郎一声姐夫。”
“背进去,背进去!背进去,背进去!”
阵阵高呼将杨笑澜停在杠头上,不背,怕是真下不了台。她只能极力回想大公主的身高体重,希望是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若是背不起来或是半路跌了一跤,丢脸可真是丢掉21世纪的黄浦江去了。走到大公主的跟前,背过身去,人稍稍蹲下,一咬牙,说了声“来吧!”待大公主环住了她的颈脖,她才暗自感激,这每天挥枪五百下,每日练功打坐真不是白练的,背一个公主居然绰绰有余,面子里子统统保住。
又听颈上有个声音轻轻问:“你……我是不是很重?”杨笑澜觉得问出这话来的大公主十分可爱,傻笑两声,道:“不重不重,你再多吃点我也背的动。嗯,你应该多吃点,太瘦了。”直笑得宫人和喜娘直喘,一直听闻这驸马都尉有些傻气,却不想是这般傻的。
将大公主背入了青庐,新婚夫妻不用拜天不用跪地,也不用拜高堂父母,先前在皇宫,已经跪了皇帝皇后,现下只需夫妻对拜即可。夫妻交拜,并不是同一时刻一起面对面的,而是女方先拜,男方后拜。杨笑澜这才看清了大公主的真容,脸上红晕未退,比起平日略施脂粉,眉眼细、好如描,东风摇草百花飘,别样妆,百般娇,琼枝玉树不相饶。若不是眉梢眼角带着羞意,就这环佩铿锵、云堆翠髻、珠翠辉辉的样子,和独孤皇后真有七分相似。吓了杨笑澜一跳,心上没来由的一抖。
交拜之后引入内室,就见一张大床三面围屏,床上围斗帐,床前设有曲足案,五色同心花果,五彩绳穿好的铜钱,撒了一账。一见那大床杨笑澜两眼发亮,直想上去扑腾翻滚一番,方才可真是把她给累坏了。
“驸马都尉,这一边。”宫人与喜娘分别引大公主和杨笑澜男左女右分坐帐中,先奉上同盘不知名的食物吃三口。
杨笑澜好不容易吃着了东西,想再多吃一口,只听喜娘提醒着。“新官人,三口!”
可是人家很饿诶……杨笑澜苦了苦脸,又觉丢人,只好收拢了委屈的脸孔,她一早吩咐了若松和惊鸿备好蒸饼候着,这会儿却不见人了。
杨丽华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尽管束了发加了冠,可分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这笑容着实有些明媚,看得杨笑澜心神一晃。
合卺酒是由一个童子奉上的。酒盏在一分为二的小瓢里,小童口中念着“一盏奉上新婿,一盏奉上新妇”,杨笑澜与杨丽华各自饮了三杯,竟还不是传说中的交杯。喝完酒后一个剪云鬟一个分丝发,放入先前就备好的锦囊内,交给杨丽华收好,意为结发同心。
结发,同心。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一寸同心缕,相邀以终老。
这亲成得奥妙,婚接得莫名,新娘子迎得辛苦,可不知怎地,听到结发同心四个字,杨笑澜心窝里一阵暖流涌动,有一点点想要流泪的冲动。杨丽华见她眼里有了几分水汽,忙执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喜娘暗想,新官人脸儿嫩,连性子也忸怩,成个亲,新娘子如常,新官人倒要落泪。又想着这两人还真不定是一对情深意浓、苦尽甘来终获赐婚的同命鸳鸯。
“郎君,陛下皇后已在外头坐着了。大郎、二郎、三郎,还有诸位来贺的郎君们请郎君勿要心急,酒还未敬,天尚未黑别忙洞房,他们吵嚷着要看新妇。”直到这时,惊鸿才进了屋来。“他们都说,若你们不出去,他们就进来闹了新房再去喝酒。”
杨笑澜怪道:“蒸饼呢?我都饿死了。今天你跑哪儿去了。”
“回郎君的话,之前郎君不是吩咐惊鸿在大兴善寺伺候华首师父么,惊鸿不敢擅自离开,直到华首师父赶了,这才过来。”
听到大兴善寺、华首师父,杨丽华与杨笑澜同时面上一僵神情一黯,执着的手也放了下来。
她们尚且僵着,外头要看新妇、要闹新房的却不闲着,自顾自闹将了过来,将房里房外围个水泄不通。延续着皇宫里头的戏弄,打趣的,调笑的,一时间语出不绝,热闹非常。连素日里总板着面孔的杨坚也暖了面容,不时点头微笑,而独孤皇后见她俩一个丰神冶逸、一个如姣花照水,心中复杂依旧难明,脸上却是母仪天下的标准笑容。
直到有人念起小调:今夜盛排席宴,准拟寻芳一片。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
房内立时安静了下来,带着窃窃的私语,众人齐刷刷地向杨丽华看去。这小调,分明是在取笑杨丽华的二嫁,洞房花烛,不用白绢,没有落红。
眼看着杨丽华尴尬强笑,杨笑澜却对她做了个揖道:“白绢倒是该备着,公主天姿国色,笑澜不才,若真睹了月貌花容,多是要喷了鼻血的……届时还请公主勿怪。”
又是一阵哄笑。
杨素抚掌,杨坚激赏。
独孤皇后动容,杨笑澜,你还能更与众不同一些么!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说好再更,却不想晚了。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这一章,寿头自己看觉着有些趣味,请诸位笑纳。
下一章自然就是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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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回 洞房【本章 为倒V】
未等宴席结束,独孤皇后与杨坚便先行回宫,临走前不忘嘱咐杨笑澜少饮些酒。杨坚说这话时带着几分酒后男人特有的兴味,做了两年男子的杨笑澜只好故作心领神会般的干笑几声,还不忘瞥两眼明显多喝了几杯的独孤皇后。杨笑澜以为像独孤皇后这般冷静睿智的女人,基本是滴酒不沾的,谁料想喝起酒来竟如此海量,她不免又联想到此时新房内端坐着的大公主,若多饮了酒会否像她母亲那般带上一点点放荡的味道,那般璀璨夺目。可带着醉意的独孤皇后眼里并没有丝毫欢愉之情,杨笑澜觉得此刻的独孤皇后不复平日那般强势霸气,相反的,有一丝认命的自嘲。她想唤住独孤皇后,可最后还只是存着狐疑折返了宴席。
对于独孤皇后来说,饮酒,可以让她放松。席间,杨坚看向她带着□的眼神,她便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说来可笑,她十四岁那年嫁给杨坚至今二十多个年头,同这个男人生了五子二女,在房事上却始终不和,更为讽刺的是,为着杨坚不沉迷女色,为着子女不手足相残,她坚决地用一切手段抵制杨坚拥有别的女人,那便意味着,在房事上,她必须要满足他。
比如此刻,她再不情愿也势必得半灌醉了自己忍受着杨坚粗鲁的肆虐。杨坚半生戎马,又是长于寺庙,不喜诗文,生活上毫无情趣可言,连性事上也是带着生硬的粗糙。而她,明明不喜甚至心存厌恶,还得要曲意迎合,强装享受。杨坚满是胡须的脸、硬邦邦的手掌,让她想念起杨笑澜细腻的皮肤来。
她还记得那一日,杨笑澜救驾有功给她带回寝宫,灵光一现就看出了她的女子之身,她故意用她的手指划过笑澜细滑的脸颊,柔软的嘴唇,停在她丰润的胸上,不是没有调戏之意。她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既敢女扮男装,又敢肆无忌惮看她的女子会否因此而失措。还有那一次笑澜受伤她前去探视,看着那略有破损的唇皮,当时便是想要咬上一口。倘若说,此时与她赤/裸交缠的是杨笑澜的温软,那还会如此木然么?
独孤皇后闭上了双眼,磨镜这等事情委实不该由她这般身份的人去遐想更多。
身上的人终于在一阵痉挛之后离开了她的身体,和每一个侍寝之日一样,完了事,杨坚倒头就睡,连让她假意称赞一声陛下雄风的时间都没有。而她则将自己浸在事先就命人准备好的铺满花瓣的热水里,直至完全淹没。
这样一个夜里,不知女儿的洞房花烛,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杨笑澜由杨玄感扶着步入新房时,步履略有些蹒跚,走到房门口,杨玄感冲她使了个眼神,便径自跑了,徒留下有些发抖的她。她的腿软,非是因为酒醉,而是为得洞房。她明知杨丽华怎么也是名门淑女断不会像她母亲那般对她动手动脚,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也不会把她扑倒或是将她一口吃了,可心里仍旧是禁不住的害怕。
承蒙杨笑澜关照,在房内有吃有喝洗漱停当,带着难言的心情等着她进屋的杨丽华,亲耳听着杨玄感送杨笑澜回来,而这新郎官却在门口犹豫着迟迟不入。她不免猜想,这迟疑是因为独孤皇后提到过的隐疾,还是因为终将要面对她。闹新房时杨笑澜的维护,杨丽华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可是她又觉得纵然自己是公主之尊,让杨笑澜这么个年方十五的小男孩子娶一个比他大了十岁又有个女儿的二婚女人,即便是那个总像春风化雨一般温润可亲的杨家四郎,也难免会有些委屈之意。
一旁伺候着杨丽华的惊鸿跟杨笑澜时久,可没有他们两人那般的好耐心,她为尉迟炽繁不平,但又觉得乐平公主可怜可敬,只好将一肚子的不满发泄在平易近人的主子身上。请示了大公主之后,自顾自打开了房门,就见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杨笑澜“啊”的惊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让特意躲在暗处听房的人一阵窃笑。
杨丽华莫可奈何地起身迎了出去,看着杨笑澜一脸受惊的样子,也觉好笑,道:“四郎……夫君可是喝多了酒,找不着房门了?”
“是,是。”杨丽华这一声夫君,直把杨笑澜的骨头叫得都酥了。
“夫君,可是要进房么?还是……要丽华出来共赏这夜色?”
“进,进。”
“郎君,赶紧进屋吧。”惊鸿见他们家主子缩头缩脑的窝囊样子,旧气方消又添新恨。那么多人等着听笑话,偏他还胆小如鼠,真是个不争气的主子。上前去扶起了杨笑澜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顺便白了四下一眼。
进了屋,关了房门,惊鸿又道:“红烛过半,夜已深沉,两位请早点安歇吧。”
“歇,歇。”杨笑澜木愣愣地答着,突地又道:“我还没洗澡呢。”
“惊鸿告知丽华夫君每日有沐浴的习惯,在隔间的屏风后头,已备好了热水,夫君且去就是了,换洗的衣服也已准备妥当。”方才侍奉她沐浴时,惊鸿便已向她讲述了杨笑澜热爱洗澡的嗜好,还特意说明,那次从皇宫回来不是因为杀人而发烧,而是因为洗澡着了凉。
“噢。”杨笑澜点点头道:“那惊鸿也早点休息吧,今天辛苦了。我先去洗个澡,很快就来,公主且等我一下。”
等?等什么?
“啊!不是,公主先……先先先先睡吧……先睡吧。”
见惊鸿出了房门之后,杨笑澜又利索地将门窗都关个严实,对杨丽华说了句,“别过来”,这才起身沐浴。迅速地脱光衣服,跳入水中,东擦西擦后以极快的速度将裹胸布缠上,还拍了拍觉得胸口足够平整到透不过气了才穿上中衣,裹得严严实实地进了内室。这罪遭的,她就想干脆说漏了嘴一次全盘托出给大公主听了也就算了,否则日日如此,不勒出乳腺癌来,也勒出个凹胸来。
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本来紧张不安的杨丽华笑了出声,他这是在怕她欺负他么。才脱去了外衣,就听得他迟迟疑疑的声音传来,“公公公主,你……该不会有……有裸睡的习惯吧?虽然说裸睡有利于健康,但……但是……”
“夫君是要妾身……裸睡?”杨丽华咬着下唇,最后那两个字轻不可辨。
“不是,当然不是。”
学着杨笑澜的样子穿着中衣入了锦被中,“夫君,是打算坐上一宿么?”
“不是,当然不是。”杨笑澜笨手笨脚的爬上床,不知勾到了哪里,放下了幔帐,自己一个俯身差点压在了杨丽华的身上,幸而有双手将身子硬生生地撑了起来。“抱歉,抱歉。”,她才想爬起来,却见杨丽华散着如云的长发,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带着几分羞意正看着她,配上那水波荡漾的眼神,在烛影摇红的帐内,颇有些惑人心神的意味。
“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夫君……”杨丽华害羞地闭上了眼睛,也没能逃过杨笑澜覆下的嘴唇。
亲吻,也许有时候纯粹是一种本能。从来没有人传授给她,她只是顺应着自己身体,轻轻伸出舌头探入杨丽华微张的口中,两舌灵动缠绕之际,听得杨丽华鼻中发出“嗯”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从前每回看到亲热场面,母亲总是会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于是,她就只能听到电视里“嗯、啊”之声。
亲热?亲热!
杨笑澜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在和大公主亲热!怎么连大公主都亲上了!一惊之下,连忙抽回了身子,坐直了身体。
“四郎,可是……嫌弃丽华?”方才的亲吻着实有些唯妙,杨丽华脸上红潮未退,拥被坐起,终问出了一直想要问的话。
“不,不是。公主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为何……”
“我……我……我是……”叫杨笑澜如何说得出口,她是被百合花附体。这哪里是百合,简直是细胞分裂,繁殖速度堪比异形!
瞧杨笑澜欲言难言,平时一张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杨丽华对皇后那隐疾之说又信了几分,只柔声道:“丽华明白,夫君不用灰心,宫中御医不行的话,多找些民间的良医来看就是了。”
“啊!不用了,不用了。”
杨丽华又问:“笑澜,可知丽华从前的事?”
杨笑澜一愣,道:“略有耳闻。”
“笑澜不在意?”
“啊?在意什么。”
“丽华十二岁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宇文赟做太子妃,十四岁便有了娥英。”
“十四岁便生小孩,很痛吧。”想到电视里那些生小孩喊得撕心裂肺的场景,杨笑澜打了个冷颤。痛,痛死人了!“不过听说生养得早,恢复得也快,怪不得一点也看不出是做妈的人呢。”
“笑澜在意的总是和别人都不同。”
“问个问题哦,你喜欢过宇文赟么?”
“喜欢?”杨丽华摇了摇头,道:“本以为做了太子妃,父母可稍稍放心些,可是宇文家一个一个都是如此。宇文赟终于等到他父亲死了,暴露出本性来,行为乖张,性格残暴,还喜欢用药。你师姐……我好言相劝惹怒了他,如果不是母亲一次次的磕头求饶……有时候想想,若不是为了娥英,那一次,死了倒也干净。唯一对他不起的,是父母起事后,保不了宇文家的子嗣。”
“宇文赟真是害苦了你们!人渣!断子绝孙也是活该!活该!”杨笑澜想想师姐的遭遇,又看看杨丽华,怒道。
“可是……”
“你尽力了,这也是无法之举,若不是清理干净,麻烦的就是陛下了。”
“是啊。”杨丽华将头轻轻搁在坐到她边上的杨笑澜肩上,软弱地说道:“父亲大人在犹豫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说的。”
“对嘛,如果他们长大了,就算自己不恨,也会给别人利用的吧。”唏嘘了一会儿,倦意袭身,拽着杨丽华躺了下来。“公主公主,睡了睡了,困死了。结婚真是要命啊。”
杨丽华侧头看了看抱着她的胳膊一会儿就进入梦乡的杨笑澜,新婚之夜,也不忌讳死呀活呀的,这个嫌她妹妹年幼,总是好脾气又温温柔柔的人就是她今后的夫君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已经困死了……明显笔力不急,各位看官且先收着吧~~~~~
明儿上班了,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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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回 夜谈【本章 为倒V】
大兴城的一角张灯结彩普天同庆,大兴城的另一角安宁如昔。
大兴善寺和往常一样平静,偶尔有着初夏时分的蝉鸣和树丛草堆里的金蛉子,聒噪。安排在寺内的骷髅大队的暗桩基本移向驸马府,只留几个伶俐的看顾。寺里的僧人心满意足地领到了杨坚与独孤皇后额外的赏赐――吃食与僧侣鞋帽,他们原本只知杨笑澜身份尊贵可以不拘泥于戒律,没想到竟还是帝婿。
着一身缁衣以一根木钗束着头发的尉迟炽繁依旧在灯下诵着经文,为成亲的杨笑澜祈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她像此刻一样念经的时候,杨笑澜就会在她身边打坐,偶尔望向笑澜,她就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回给她一个讨好的傻笑。也许一天之中,只有打坐时的杨笑澜才是最为真实的,眉心常锁,以至于小小年纪额头上便有了抬头纹,可是有人若要问起,她必然又会矢口否认,可能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烦些什么。
想到笑澜,尉迟炽繁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微笑。之前杨笑澜试喜服的时候,她特意在屋外张望了一会儿。人靠衣装,一贯稚气的脸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看来红色与素来喜白的笑澜也很是相衬。一向知道这个孩子最怕规矩,也不晓得今日的仪式会否顺利。初识笑澜,杨素常以娶五公主来打趣她,可曾想,世事还真是难料,娶得竟是大了她整整十岁又带着女儿的大公主。又想着此时天色已晚,多半是在宴请宾客,不免担心起她是不是会被人灌醉。若是真醉了,洞房花烛可是另一番风景呢。
“华首师叔。” 门外站着的是姐姐的徒弟,冼朝,清清脆脆的声音。自冼朝住到寺里之后,两人见面聊天的时间并不多,冼朝看向她的目光总让尉迟炽繁觉得熟悉,只是又丝毫回忆不起来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张精致的一见之下便难以忘却的脸。
她又觉得冼朝与杨笑澜投缘,两人经常在外闲逛,聊得甚是开怀,站在一起也是春花秋月般配非常。请了冼朝进屋,倒一杯热茶,冼朝喝了一口说道:“原以为华首师叔是北人,竟喜欢南人的喝茶方式。”
“笑澜喜欢,她第一次来我这里喝水,差一点……就喷了出来,结果还是忍着咽了下去,那样子很是可爱。后来便不加那些调味,习惯后觉得加各种调味之后味道诡异,不如现下这般清爽。” 尉迟炽繁随口答道。
“师叔和四郎,像是相识已久。”
“算不得久,人和人相处的缘分并不以时间来衡量。冼师侄与笑澜相识不过月余,不也相谈甚欢么。”
“他……只是奉旨招待我罢了。”
尉迟炽繁摇头笑道:“冼师侄该知道,笑澜并不是一个会奉旨做什么的人,若是不喜师侄的为人,她必不会与你多加来往。依华首看来,师侄与笑澜甚是投缘。”
想着杨笑澜口口声声叫她桃子精,冼朝心中微微一动,撒娇道:“师叔胡说,哪里有什么投缘,这人最讨厌不过了。师叔对四郎倒是很好,冼朝很是羡慕。唉,不像师父,一别经年,杳无音讯。”
“笑澜她小小年纪便有许多心事、许多责任,为人师姐的,自该多加担待。姐姐她……可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与你联系,她心里也一定会心焦。知道徒弟如此出色,姐姐定然十分安慰。”说到这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身仙气的胞姐尉迟世云,尉迟炽繁也是许久不见,只知她在进行一件事关苍生的大事,眼见冼朝黯然,替她添了茶,出言相慰道。
“哎,师叔,你可比师父温柔多了。杨四郎他就是个木头脑袋,被人坑被人骗还不知道,哪里值得你为她如此费心。眼下……他,他都被骗去成亲了。”冼朝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尉迟炽繁的脸色。
“笑澜确然有些傻气,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不知为了什么捶了桌子还嗷嗷叫疼,那样子,实在好笑。”说起杨笑澜,尉迟炽繁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嘴角扬起一抹难溶的笑意。“大公主为人亲和,体恤旁人,和大公主成亲,她一定会诸多眷顾,也是笑澜的福气。”
哎,冼朝暗自叹息,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成了亲,她可做不到像尉迟炽繁这般善解人意,可尉迟炽繁这样又不似假装,难道真如此豁达,还是她看错了他们的感情?
“师叔……”冼朝欲言又止,道,“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尉迟炽繁轻叹一声,道:“你想问,杨公想问,惊鸿、若松、杨丰都想问……问我为何不曾伤心难过做弃妇状,可是这样?”美目扫过冼朝,顿了一顿,又道:“我与她并没有媒妁之言,也无相许的诺言,只是一份相知相惜。况且,我乃修行之人自是不能嫁她,而她与大公主的婚事对她也好对公主也好,百利而无一害。”
“不,冼朝是想问,师叔是真倾心于他?”
是,她欢喜她,经那一个午后的亲吻,确定无疑。想到那个平生第一次由她主动的吻,脸有些发烫,但尉迟炽繁仍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师叔。”冼朝又问:“那怎么才算是倾心呢?”
“喜同喜,悲同悲,她若安好,你便已知足。”尉迟炽繁想了一想,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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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回 回门【本章 为倒V】
许是前一日的婚礼太过繁琐耗尽了能量,婚礼第二天,日上三竿,杨笑澜才在杨丽华的呼唤声中磨磨蹭蹭爬起了床。直到杨丽华梳洗停当、用了早膳,她还一脸的迷蒙,不时打着哈欠,半个身体趴在床上,将脑袋钻进被子里,身子东摇西晃地扭动着。杨丽华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万般不愿挪开床榻的杨笑澜,问一脸鄙夷的惊鸿,他这又是为何。
惊鸿没好气地跟她解释,这是杨笑澜没有大醒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谁靠近便会抱紧了谁,浑然忘我。
杨丽华失笑,各种担心、尴尬尽消,这夫君,竟还是比娥英更孩子气。“夫君……夫君……”她走到床边,掀起了被子轻声唤道。
“啊……大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夫君……”杨丽华好脾气地叫她,“夫君……且醒一醒。”
说起来,这新婚的第一天,杨笑澜实则是给杨丽华那一声声的“夫君”给吓醒的。这一声声含着羞意的夫君,分明是两人成了亲之后杨丽华对她的称呼。是了,她和杨丽华成了亲,杨笑澜惊觉,这从今往后都要在一张床榻上生活……那她的胸,岂不是再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假如才新婚就分房,那会不会让公主难过呢?想到这里,她更觉痛苦,将头埋得越发深了。
“夫君,醒一醒,我们要进宫给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还要……接娥英呢。”
昨天是宇文赟死后,宇文娥英第一次没有在她的身边,杨丽华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宫中是否一切安好,甚是牵挂。这次成婚,算是她很久以来难得的一次上妆,宫人一边替她画眉、梳头,一边夸赞新官人有福气。宇文娥英还趴在她的跟前,说她穿嫁衣的样子很是好看,杨笑澜一定会十分喜欢。她瞥了脸色不佳的杨笑澜一眼,似乎这个人,丝毫没有这样觉得呢,不过和尉迟炽繁比起来,她也自觉不如。尉迟炽繁是天生的尤物,柔柔弱弱里带着三分媚态,哪里像她这般不善于讨喜。
杨笑澜吩咐惊鸿找人备车在大门口等着,这才注意到杨丽华的愣神。不知是不是曾经同做过宇文赟皇后的关系,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杨丽华,脸上总时不时的会有无可奈何的苦涩。“公主,公主,怎么了?可是想娥英了?才一晚没见就如此惦记,真是母亲呢。等车子好了,我们这就过去,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啊,夫君还没有用早膳呢。”
“没关系,我喝过水就可以了。”见到杨嵩打了个一切完备的手势,杨笑澜略迟疑了一下,才牵起杨丽华的手,道:“走吧。”杨丽华身子微微一颤。杨笑澜微笑道:“怎么?”杨丽华只垂首摇头。
在宫门处,见到了久候的宇文娥英,孩子一看见娘亲就巴巴地迎了上去。琴娘一边同杨丽华说起宇文娥英早早起来就候着,等着阿娘和阿耶带她回家神色间很是兴奋,一边不时打量杨笑澜的表情。只见她难掩倦意,仍俯□展示一个好看的笑容对宇文娥英说道:“是我不好,起晚了,累娥英久等,真是对不住。等见过陛下与皇后,就带娥英回家好不好?”杨笑澜如此不似作伪,琴娘颇觉安慰地看向杨丽华,只觉这受了诸多苦楚的金枝玉叶,终可安定。
“好!”宇文娥英欢天喜地地应了,随着两人往永安宫去,走一会儿又问杨笑澜道:“现在娥英是不是可以叫你阿耶了?”
杨笑澜哈哈笑道:“娥英喜欢?你阿娘若是同意,你就叫吧,叫到……唔,叫到你阿娘嫁给别人为止。”
最后那一句,几乎细不可闻,但杨丽华还是听了进去,心一沉。成亲不过一日,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嫁给别人,如果她要嫁给别人,还会到以死相抗的地步?他把她当做了什么,会为了他所谓的难言之隐随意改嫁?还是这场亲事,本就是他的权宜之计?他一早就盘算好了,以她为障眼法取得皇帝的信任,委以重用,还料定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无从拒绝,之后就要将她另嫁他人?或者只等着她另嫁他人?
那么,对着娥英的亲善,让娥英对他敞开心房,也只是计划里的一部分么?
那么,母亲的那番交代,也都是在算计她么?
那么,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绸缪?
不着痕迹地挣开杨笑澜的手,失望,还是会觉得失望,原以为说出那番理解女子苦楚话的人会有所不同,谁知,终究还是一样自私的男子。
“怎么了,公主,可是身体不适?”觉察杨丽华的异样,杨笑澜关切的问道。是为了宇文娥英叫她阿耶想起了那短命的前夫而心生不快吗?
杨丽华还是摇了摇头,他的真情亦或是假意,她着实看不明白。
才至永安宫门口,杨笑澜便觉气氛与往日不同,蓦地就想起昨夜独孤皇后离开时的醉态,一阵惶恐。平日里这个时候,独孤皇后必是执卷而读伏案而写,今日,只见她毫无精神地坐在榻上,一手撑在案上,虽是呈看书状,可凭着杨笑澜对她了解,知晓她定然在出神。经宫人通报他们来了,独孤皇后才强打起精神展一个笑容来。行了礼,随意说了几句,杨丽华见母亲一脸倦容,便说要带着娥英去看阿五告了辞,也没有问杨笑澜的意思。
自进门后,杨笑澜并没有言语,直到独孤皇后依旧屏退了宫人,才开口问道:“皇后殿下……你怎么了?”
“无事。”先前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杨笑澜就掩着嘴打了好几个哈欠,疲倦的样子让独孤皇后甚为不喜,不免想到昨夜的喜事,昨夜的洞房,而她一开口问得确是她最为厌烦的事情。怎么了?她能说她怎么了!
“可是……皇后,你……”
“怎么?本宫很好。倒是四郎你,昨夜春宵看来甚为缱绻呀。”
想起一时情难自禁与杨丽华的口舌相缠,杨笑澜红了脸,嗫嚅道:“没……没有发生什么颠鸾倒凤的事情。”
独孤皇后一时不解,待体味到颠鸾倒凤四字的含义后,丢了手中卷册,怒喝道:“杨四郎!你可知你的身份,竟敢与公主做出那假凤虚凰的事情来!”
“没有没有,我没有。”杨笑澜急忙摊手说道,“公主知道我有……有……残疾,怎么会什么假凤虚凰……你不要吓我好不好?那什么……再说我也不会啊……”
不会?还真亏得她说得出口。独孤皇后失笑,烦闷的心情稍有缓解,又听她说道。
“我想过了,如果公主以后喜欢上什么人,就让她把我休了,然后她就能嫁个好人家。皇后意下如何?”
“这话你与丽华说起过?”
“还没,等下回去跟她说。希望她能接受。”
呵,真是天真呢。独孤皇后勾勾手指,将杨笑澜引至跟前,问道:“舍得?”
“唉,不舍也无法,大公主是个好女子,应该被怜惜爱护。”
“有笑澜这般爱惜女子的人爱护,还需要别人么?”
“我?我算得什么?”杨笑澜自嘲笑道,“只希望公主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别怪我恨我便好。”因挨得独孤皇后近了,不经意地看到藏匿在大袖衫子里的斑驳,手臂上竟全是块状的淤痕,待细看脖颈处尽是深红色痕迹。吻痕在现代算不得什么,就算自己没有,也总是可以在别人身上看到,可是哪怕杨笑澜所见过的吻痕再深再多,也没有此刻这般触目惊心,她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野兽的啮合。气血上涌,抓住了独孤皇后的手臂,只吞吞吐吐道:“你……你!他……居然如此待你!”
顺着杨笑澜的目光,独孤皇后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是她涨红了脸那激烈的反应,让她感到意外,故作漫不经心又不耐烦地甩开杨笑澜的手,因她用了力气抓了紧些,挣开还极为不易。“放肆!别以为本宫宠信你,就可以如此妄为!放手!”
“昨晚,我该拉住你的。”
昨晚,她居然看出端倪了么?独孤皇后震惊她的敏感但依旧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杨四郎你以为你在同谁讲话?本宫是大隋的皇后!本宫的丈夫是大隋的皇帝,即便你拉住我,又能如何?”说到最后,声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可是……”看着一向盛气凌人风情万种的独孤皇后眉目间多了些软弱,杨笑澜觉得有些难受。那姣好的容颜,流转的风韵,带上了那些伤痕就像是风吹花零落,她突然有些讨厌这个时代。为什么她碰上的女子,每一个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来的故事,尉迟炽繁、独孤皇后、杨丽华,甚至是杨阿五、萧美娘,每个人都是如此,都让她觉得心中酸楚,大概在这里碰到唯一带着点阳光的就是冼朝了。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独孤皇后大感吃不消,心一软,身子也软了下来,闭上了美目,露出了疲态,道:“走吧。笑澜新婚,本宫允你三天假,过几日再来本宫处学习吧。”
“可是,我没有要放假……”
“走!”
“皇后……”
“出去!”独孤皇后袖风过处,砰砰乓乓,碎了一地。
雨娘闻声进来,直叫皇后息怒。这些年来,独孤皇后笑颜不多,可这怒气中带着颓然的样子也是少之又少。
睁开眼看看杨笑澜,独孤皇后叹了口气道:“那些话,别对丽华说,她……也不容易。”最后无力的摆摆手,让雨娘送杨笑澜出去。俯看这空寂的殿堂、满地的碎屑,她突然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就似那些残渣一般,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日寿头要开始屯文了……在编编大人的再三鼓励、要求下,即将三更开v,其实,寿头心里很是矛盾。我喜欢看评论,也喜欢和看官们交流,但是有些事情势在必行。
我想,大概我是唯一一个,因为编辑大人说要开v而卡文的了……所以还真是寿头一枚。(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卡文吧……可不是因为开心哦,是纠结,纠结死了~~各种翻滚。)
嘿嘿,既然真的要开,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认真写的。
愿意跟下去的朋友,寿头感激,不愿意跟下去的朋友,寿头理解,大可等……(完结之后……咳咳,你们懂的,如果那时候还记挂着本文的话。)
最后,依旧是感谢大家的一路相随相伴,寿头不甚感激。
对了,寿头的微博:weibo./shoutou
寿头的群:204080795 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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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回 夫妻争执
成亲后的日子大概几千年都不会变,杨素、杨玄感续职,冼朝不告而别回了岭南,杨笑澜再没有一个可以玩笑嬉闹的朋友。每日早起和大公主一起去皇后处问安,之后大公主或者回家或者找姐妹聊天,杨笑澜必是要在独孤皇后处继续读书、和她一起午膳后才走,下午则是去大兴善寺尉迟炽繁处听经、打坐,晚上回她的驸马府和大公主、宇文娥英一起晚膳,之后练枪至深夜。
一连多日下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堪称模范丈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成婚后大公主基本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不主动问话、和她说话则是用一句简单的话终结,连平时那些温柔的眼神都没有,每天晚上杨笑澜沐浴后躺上床,原本睡着的那个人必定会往内侧缩上一缩,楚汉河界尤不够非要隔出一道银河来才罢休。
连宇文娥英都偷偷问她是怎么得罪她阿娘了,怎么如今提到四郎母亲皆回避,那大公主还不肯承认对她有意见。
而且这母女俩收敛了柔情都带有强烈的压迫感,十分骇人,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摇着杨丽华的手臂问,是不是成了亲了就不把人家当回事了?就算她有那所谓的隐疾也不用冷暴力吧。怎么可以这样!这简直就是负心薄幸,负心薄幸嘛!
可每次都是看着那张和独孤皇后神似的脸,神似的气场而失了语。白天对着冷酷又不复妖娆的皇后已是苦差,晚上还要对着冷漠的公主,这对母女是商量好了一起来折磨她的么?她忍不住恶毒的想,一个人是更年期早了,一个人是性生活不和谐。也全然不想自己身为驸马都尉,若公主的性生活不和谐,其责在她;而若非那日她贸贸然挑破独孤皇后的心事,一贯善于掩饰的皇后又怎么会冷然以对。
万分憋屈的杨笑澜只能对着尉迟炽繁大吐苦水,若不是尉迟炽繁生性恬淡,一定笑得形象全无。
有那么好笑么,师姐尚且如此,如果是冼朝知道了,定然也会取笑她吧,唉,有时她还是会想念那个一声不吭便启程归去,可能今后再无交集的活泼女子。
“师姐师姐,你不要笑嘛,我可是天天热面孔贴她们的冷屁股啊,怎么那么苦命啊我……”
尉迟炽繁强忍着笑,安慰道:“大公主非是无事生非的人,你这张嘴,定然是说了让人家不乐意的话,还是非常伤人的话,否则,以大公主的为人,怎会如此待你?”
“她说不定是嫌弃我!”
“有何可嫌弃你的?”尉迟炽繁好笑地问道。
“嫌弃我……那什么……”杨笑澜支支吾吾道。
“大公主她是不会嫌弃你的,否则就不会应允婚事。她坚持了那么许久终嫁了给你,又怎会嫌弃,无论怎么都不会。”尉迟炽繁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杨笑澜自是不会听出那蕙质兰心才能了悟的弦外之音,仰头问道:“难道她不嫌弃我,是希望我嫌弃她?”
尉迟炽繁轻笑一声,点着杨笑澜的鼻子道:“哎呀,你这人,尽会胡思乱想。说你聪明,有时又愚不可及,说你愚钝,有时又充满睿智。”
“那,还请华首师傅,师姐大人多加指点。我也不指望她欢喜我,只盼她给个好脸色看就行。否则,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想到进宫就头皮发憷,想到回那什么驸马府就遍体生寒,这哪里是成亲,简直是受罪。”
“呀,我们风流俊雅的少年郎君也会如此凄惨?”
“惨透了,可见小白脸真不能当饭吃。师姐,还是你好,怎么都不会凶我。你是世界上最最温柔的女子,最最好的人。”杨笑澜无限感慨。
尉迟炽繁略顿了顿才道:“笑澜的心真大。”
“什么?”
“笑澜的心很大,总是会为别人想些什么;可是笑澜又很傻,许多事情,如果笑澜不想那么多,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日之境地了呢?”
看着杨笑澜一脸费解,尉迟炽繁又道:“大公主宁以死相逼也不愿委身于别人,可笑澜求亲却又应允了,纵使当时情况危急,如若公主对笑澜没有好感,她亦不会许婚。既然对笑澜有着好感,那无论笑澜如何,她都不会有逾礼之举,除非……笑澜让她觉得所托非人……”
眼见杨笑澜想点头表示确实是所托非人,她续道:“大公主仁厚最看重的是他人的品性,因着宇文赟的关系,对男女之事极为看淡,我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也算是有些共通之处,如若她看重了什么人,定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哪怕对方……再不堪……也……”
“笑澜最多痴傻一些,哪里会不堪。”尉迟炽繁笑着白了她一眼,“这几日我看佛经,颇有些心得。在笑澜踌躇、迷茫时,别忘了自己的本心,这样就是了。”
本心?杨笑澜回到驸马府时依旧困惑,她的本心不该是寻物回家救世么?可又为何一次次地做下了违背本心的事情。无论是对尉迟炽繁的依恋,对杨丽华的怜惜,还是对独孤皇后复杂难明的失态,对冼朝的惦念,哪一项又与她的本心相符?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杨丽华在教育宇文娥英“怎可以貌取人?男子当以品行、才学为上。到了娥英婚嫁的年纪,阿娘会请求陛下挑选夫婿时以品德为考量的标准。”
“可是……娥英喜欢像阿耶那样的,干干净净又斯文。”
“知人知面不知心,当以品行为上,阿娘不是曾经告诉过你晏婴的故事吗?晏婴相貌虽不扬,但为人廉洁无私生活简朴,吃得是脱栗之食,坐的是弊车,住的是陋室,最难得是景公见晏婴之妻老且恶,欲以爱女嫁之,他则坚拒不纳……”
“停!”杨笑澜忍不住插嘴道:“我说大公主啊,娥英还小,灌输这种思想是不对的哦……在笑澜看来,那晏婴辅佐齐国三公,身居要职,锦衣玉食,自不在话下,如果他饮食普通,与旁人无异,那我们可说他生活简朴、高风亮节,可是他明明可以坐完好的车子,住正常的屋子,又何须故意坐坏车,住破屋?那简直是做戏嘛。你又知道他不娶景公的女儿是为了家中之妻了,或许景公的女儿刁蛮任性,他就偏不喜欢那类型呢?也有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什么居陋室一样。无论他长得好看还是难看,这为了面子、为了什么在外的名声,做出这种种情态来,能叫人品好么!再说了……”她又拉过娥英认真教导:“男人,都是好色的、贪鲜的,既然都要变,那我们不如找个好看的男人,至少还能赏心悦目一下,有事没事当画看看,你说是吧!”
杨丽华拉回一脸赞同的女儿,冷笑道:“四郎多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难道四郎不知春秋有君子名柳下惠,修道时有女子坐怀而不乱。”
“柳下惠我当然知道,但是公主又是否知道,这柳下惠,说不定是gay呢!”
“基?”杨丽华奇道:“基是何物?”
“基?基就是……嗯,就是好龙阳之风,有断袖之癖的男人,那女子坐怀当然不乱,男子坐怀呢,就犹未可知了,是吧?要你这么说,龙阳也是定力上佳,美女坐怀而不乱的。”
“你……你……胡言乱语。”究杨丽华一生,从没听过如此荒诞不经又能振振有词的话,一时又羞又恼,再顾不得什么家教修养,只道,“我自教女儿,与你何干,尽说那些混话。”
“喂喂,公主。”杨笑澜不乐意了,道:“怎么与我无关,娥英是你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没错。可是现在既然我们已是夫妻,那无论是名义上还是法律的角度,她都是我女儿,她叫我阿耶,那我就是她父亲,父亲教育女儿天经地义,再说了我教她不要犯傻不行啊!”
“你!”说杨笑澜不过,杨丽华干脆别过脸去。
“成亲至今,公主一直对笑澜没有好言好语,笑澜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还请公主明示。”既已至此,倒不如一次说个明白,为了什么给她看脸色,问个清楚也好。
杨丽华看了看宇文娥英,只道:“四郎没有做错,错的是丽华。且四郎伶牙俐齿,丽华不及,故而没有什么可说的。”
“你!!!!”杨丽华,你怎么那么不讨喜啊你。看着杨丽华冷然的脸庞,不屑的神情,杨笑澜彻彻底底地被激怒了。给脸色看的是你,现在要沟通又不愿意沟通的又是你,
“娥英,先去饭厅看看晚上我们吃什么,允许你先吃,我有话同你阿娘说。”
杨丽华后退一步,瞪着杨笑澜,怒道:“娥英,不许去。”
宇文娥英看看杨笑澜,又看看杨丽华,不知该如何是好。
“喂,公主,大人争执,不要让小孩子为难。”
杨丽华迟疑道:“娥英,你……先去吧。”
宇文娥英瑟瑟缩缩地哦了一声,逃也似的关门离开。
无论哪个朝代的小孩,最怕的就是父母吵架,简直避之不及,这一点,古往今来倒是从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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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回 一点真心
杨丽华退至窗边垂手俏立,一个简单的发髻将长发挽起露出白皙的颈脖,鹅黄色曳地的长裙收拢着丰而不腴的身段,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恰有一道夕阳的余辉落下,印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更衬得娇丽。
一声长叹,她也知自己近日里脸色难看,谁说吵架埋怨只是一个人的事情,成天板着脸对他,她也觉得辛苦。虽然每次看到杨笑澜唯唯诺诺的样子难免会心软,但只要一想到他的念头他腹中的打算,又不自觉地生气。见此刻本义愤填膺有无数冤情要诉的杨笑澜只带着几分欣赏注视着她,全然没了声响,她只能又叹一声,道:“四郎有话请说。”
“哦,哦,公主其实也很好看诶。”
杨丽华气结:“你……四郎不是说丽华对你没有好言好语么,又哪里好看了?”
“两回事,两回事,公主就算成了母夜叉,也是个好看的母夜叉。”
母夜叉?他竟然把她比成了凶神恶煞要吃人的恶鬼。“四郎遣走娥英就是想说丽华是母夜叉?”杨丽华不怒反笑。
“呃……不是不是。”杨笑澜大囧,拼命摇着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和善可亲,一直待我很好。除了最近有点……”
“什么?”
“误会,嗯,最近有点误会。笑澜不知是否说错了什么让公主误会,还请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笑澜。笑澜一定知错就改。”
“好一个知错就改,四郎没有错,又何须要改。丽华并没有误会,只是丽华向来不苟言笑,如若四郎不喜,将丽华休了便是。”
“公主,这话就过分了哦。就算两人吵架,可以说的很难听,但是分手和离婚这种事情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说多了就成了真。”
“故而?成了真不就是如了四郎的愿,四郎不是一直在筹划着这一天么?”杨丽华丝毫没有要给杨笑澜台阶下的打算,依旧语带嘲讽。
原来是为了这个,杨笑澜这才了然,她一直想说出口而又未宣之于口的打算,大公主知晓。是谁说古人各种痴呆,尽可坑蒙拐骗的,还动不动能献计献策,对方如获至宝?她一路看来,每一个都比她玲珑剔透,精明狡诈,连才十多岁的杨谅都一肚子阴谋坏水,说到纯良也就数她最意气用事,脑子不清了。
“呶,这个,我需要解释一下。我不否认,我们成亲之初是有这个想法。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点问题,成了亲对你不公平,才想着如果你有喜欢的人那就成全你们。你看你年纪那么轻,难保以后不会碰到一个知心的人,那时又何苦与我一起……”
杨丽华一声冷哼,“四郎的意思是,要为你刚成亲的妻子另觅良人?还真是不知,四郎有如此胸襟。”
“喂!”杨笑澜提高了声音怒道:“我是为你考虑诶,很多东西我给不了你,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天晓得之后何去何从。如果我不在了,娥英又嫁人了,那你怎么办!你到底懂不懂啊!”
“四郎……要离开?”杨丽华讶道,杨笑澜语调里的一丝悲凉让她颇感诧异,她不明白他所说的,以她来看,杨笑澜是帝婿,是独孤皇后的爱将,是杨素的亲弟,年纪轻轻就封为骠骑将军,日后立了功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他又是为得什么会寝食难安觉得朝不保夕?难道……“你……是陈国的细作?”
杨笑澜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可能。”
杨丽华心中稍定,看向杨笑澜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挣扎了一会儿,挪步到杨笑澜的面前,手掌贴着杨笑澜的脸,柔声道:“丽华不知夫君为何事愁眉不展,丽华只知,夫妻本是一体,为□者自该为夫君分忧。既然嫁了笑澜,那么就算笑澜是陈国的细作,那丽华所求,也不过只是同生共死罢了。”
那一个同生共死,让杨笑澜哽咽。
杨丽华眼里闪着尽是温柔又坚定的光芒,由不得你不信她的话,那是杨丽华所特有的坚韧,一种无关策略、计谋、智慧,简单又纯粹坚韧,她说来轻巧,却能清楚地让你感受到她的真心。
情动之下杨笑澜抱紧了她,因略矮一些的缘故,只能将头搁在她的肩上,任她抚着背脊。杨丽华的身上也有着特有的香味,干净的平和的,就好像是21世纪肥皂的味道,家的味道。“公主……我才不要你同生共死,就像师姐说的,只要大家好好活着就是。我也不是什么细作,我只想你好好的,娥英也好好的,只是情况有点复杂,我实在不能同你说,对不住。”
被杨笑澜抱紧的身子微微有些发软,闻着她身上好闻的熏香味,杨丽华柔声道:“待能说时再说也不迟。夫君才从外边回来,想是饿了,我们……”
“不,让我抱一会儿。公主这两天都好凶,谁知道几时又凶回去了,让我再抱一会儿,享受一下难得的温存。”
杨丽华笑出声道:“夫君真是个小孩子呢。”
“人家是大人了,都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在杨丽华的颈脖处蹭了几下,杨笑澜撒娇道。
“好好好,是大人。”杨丽华禁不住笑,哪有一个男子会像她夫君这样这般细声细气的,配上这娇嫩的肤质、柔软的身体,若说是个女子也丝毫不为过,连那些胡思乱想也像是个女子。
与杨丽华的关系改善,使得杨笑澜格外的神清气爽,与之前饭后即刻回房不同,现在晚饭后,杨丽华都会任她或牵着手,或勾肩搭背地在府中散步。
驸马府占地较广,许多地方杨笑澜并不曾涉足,直到杨丽华相携,她方知,原来府中尚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种有莲花,听说这是在建造的时候独孤皇后特意关照过的,因为杨笑澜曾经同她说过,留得残荷听雨声。除了莲花,府中春桃、秋桂、冬梅皆备,也都是出自独孤皇后的吩咐,看来这驸马府,皇后也花了不少的心思。杨丽华特别关照,翌日见了独孤皇后,须得好生感激才是。
得知这些,对上独孤皇后的杨笑澜格外讨好,即便皇后再行挑剔、调侃也都一一应着,不急不恼,以她招牌的傻笑相对。碰上这样狗腿的杨笑澜,独孤皇后就算再想刻薄她刁难她也完全无计可施,只得赏她两个白眼,道:“笑澜是吃了仙果如此开怀么?想来与丽华的关系必定也有所缓和。”
“是,是,托皇后洪福,这几个月来与大公主确实相诚以待,所谓家和万事兴……”
“好一个家和万事兴呀,想是与丽华其乐也融融。”
呃……怎么觉得独孤皇后笑得有些寒意,语气里带着讽刺。杨笑澜偷偷望了精神大好的皇后一眼,恭敬道:“臣不敢。”
“不敢?连偷龙转凤都敢,这天下居然还有你杨笑澜不敢的事情么?”
杨笑澜苦笑,还确实有。
若非那日亲眼见着独孤皇后的疲态,那身上可见的不可见的隐隐约约的痕迹,她还真不敢相信,这精明多智、仪态万千、几乎在神坛的女人会有如此一面。那一日那一幕,不知魂兮梦兮依旧历历在目。
看着巧笑倩兮的尉迟炽繁,她不敢说她喜欢她。
看着安然入睡,日日与她同床共枕的杨丽华,她的身份之谜呼之欲出,隐瞒枕边人,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她几度想要启口,却还终是不敢。
甚至,她不敢说,午夜梦回时她经常面对着总是背对着她的独孤皇后,含泪瑟缩的师姐,失望的杨素,叹息的毗卢遮那师傅,还有满头鲜血的杨丽华,笑着流泪的冼朝,震惊的杨玄感,在一个个的梦里,他们的眼眸模糊又清晰,她会为那些女子而心痛、神伤,为那些对她寄予厚望的人惋惜、内疚。
而那些梦里头的人们,面向她的则个个是怒目而视,一脸的失望。
师姐怨她既知将来会不告而别又何苦招惹;
杨素怪她一事无成,到现在还没有半点尉迟世云的下落;
毗卢遮那师傅则叹息苍生可怜,说一切都是命定,是劫数;
杨玄感责她不管叔侄情谊连真实的身份都不吐露。
还有她目前的结发妻子杨丽华不管一头一脸的鲜血,用沾满血的手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为何要欺瞒她,隐瞒她的女子身份,既然知道她是女子,为何还要轻言娶她。
一句“笑澜。”惊醒了陷入深思难以自拔的杨笑澜。
“笑澜,怎么了?想到怎么,竟面露恐惧?”独孤皇后从没见她如此情态,不觉有些担心。
不知不觉间,额头竟然出了汗,杨笑澜摇摇头,软软地坐倒在独孤皇后的脚边,无力地扶着她的大腿说道:“皇后殿下,你还真是说错了。自从来了这里,我什么都不敢,我几乎认不得自己是谁,要去哪里,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对着铜镜,我甚至不敢相认,那镜中之人还是我杨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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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回 青铜面具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当日在永安宫,你杀了刺客,伤了手臂,又被本宫看出了端倪,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笑澜?”独孤皇后语调平缓,却又充满了力量,让本是全身乏力的杨笑澜,一下子坐直了呆呆看向她。
那又是另一个独孤皇后,自信、从容、带着威压、君临天下的气势,无需大声,只用她好听的声音伴着好看的容颜缓缓道来,便让你觉得无所遁形、自惭形秽。
只听独孤皇后道:“笑澜可曾记得自己说过‘自古女子限于闺阁,不管才学如何,能力如何,总被埋没。’笑澜曾说‘女子的宿命似乎只是嫁人生子。然而笑澜不愿如此,母亲也不希望笑澜如此,故而一出生时便改了宗碟,给了笑澜男子的身份。笑澜的母亲临终时曾对笑澜说,希望笑澜到大兴,随着大兄一起一统河山。’这番话本宫至今不曾忘却,那么说出那番话的你,可还记得?”
当初只是为了解围才找的托词,杨笑澜又怎会全都记得?犹豫间,独孤皇后又道:“常居京城,与贵胄子弟们结交嬉闹,难免迷了本性,只是本宫没想到,连笑澜亦是如此。当初笑澜想为女子争光的那份气魄,如今又去了哪里?”
“皇后……”听出独孤皇后的语音里的痛心,杨笑澜又被触动了那一桩心事,尉迟炽繁的姐姐、杨素的师妹,她的师姐的行踪还系在她的身上,四件宝物一无所获,返回现实尤未可期,一时惭愧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柔乡是英雄冢,本宫知道,但是本宫却不知,这温柔乡竟可连笑澜一并埋了去。笑澜幼年虽不随父亲一同生活,母亲出生复杂但对你的期望甚深,但总也是安定的吧。”
“是,甚是安定。”
“想本宫十四岁嫁于陛下,之后一路风雨飘摇,笑澜可曾想到过?”
杨笑澜有些奇怪,心想,独孤信不是官拜大司马,那身为千金小姐的独孤皇后又怎么会有动荡的生活?道:“笑澜不曾知道,皇后请讲。”
“当年幸好父亲大人快了一步将本宫嫁给陛下,在本公成亲后的第二年春,父亲大人就被赐了毒酒,若不是已成了亲,本宫就会随着家中其他的家眷一同被押送入蜀,流于边地。笑澜可知树倒猢狲散的满目疮痍?”
杨笑澜点头道:“这个,笑澜是知道的。有权有势时,自有人来往庭前巴结送礼,待你失了势,不踩你两脚已是宽厚。人们趋之若鹜的只是那些唾手可得的权力,为了权势,人可以将良心、知见、人格,全都抛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独孤皇后冷笑几声道:“笑澜倒是看得明白透彻,那你该知道当时我的处境有多艰难,宇文护篡权夺势,废孝闵帝,毒死明帝,我与陛下日夜防备小心翼翼,直到武帝清除了宇文护才能略微喘息,一度以为武帝将丽华纳为太子妃,我们的处境会好上一些。怎奈何,这宇文家对我们总是心存怀疑,连带着宇文赟那个混账,举止轻浮,行为荒淫,手段残暴,性格乖张,更甚其父……”
“皇后殿下的前半生,还真是风里来雨里去,一路艰难困苦,有今日的地位荣耀,委实不易。”杨笑澜由衷敬佩。
政治这碗饭,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吃的,背景、智商、手段、运气,缺一不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代价是一家一族的上穷碧落。她只觉得皇后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失势时要想着恢复昔日的辉煌,得势了还要防着杨坚另结新欢危及自己的地位,危及子女的地位,可谓是机关算尽。
而独孤皇后更令她惊讶的地方在于,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开创太平盛世的,她在乎的是权力,是不用受制于人的权力,更在乎的是成就不世的功名。但可悲的是,历史上有权有势的女人通常都不会有一个好的名声,吕雉、武瞾、孝庄、慈禧,男权社会下的史①38看書网写她们的心狠手辣,诋毁、掩盖她们的功绩,还将她们尽可能的描摹成放荡、淫/乱的女人。对于独孤皇后,后世亦有骂名,几乎每一篇论文,每一本传记,都会提到她是如何有先见之明的在新婚之夜让丈夫许下诺言不再和别的女子生孩子,然而事实确是,早在新婚之夜杨坚就已经耍了个心眼,将不再娶别的女子的诺言变成了不与旁人生子,更有甚之,他连这个诺言也并没有遵守。那突如其来的广平公主与襄国公主,难道真是杨坚从树丛中捡回来的嘛。
可叹的是,世人根本看不到独孤皇后是如何地手不释卷,如何地英明决断,如何与杨坚纵论形势、分析利弊,如果没有她倾注的毕生精力和心血,便没有隋朝的开创,隋朝的稳定,隋朝为唐朝盛世打下的坚实基础。世人也不知道,正有鉴于南北朝的纵欲导致了每一朝每一国的轻易覆灭,独孤皇后才会如此严厉地对待杨坚,她深谙男女之争的根本并不在于杜绝小三,而在于控制自己的男人。这一点,比现世里那些动不动就觉得自己的丈夫纯属无辜,被小三勾引的无知女子不知要通透多少倍。
从那天独孤皇后的疲态来看,她与杨坚的关系并不见得有多么深的浓情,而履行夫妻的义务,也几乎是她较为痛苦的一件事情,若非如此,那一日,当杨笑澜发现这一切时,她就不会如此愤怒,之后也不会对杨笑澜如此冷漠。
正是因为有这样坚毅的母亲,才会生出像杨丽华那般坚韧的女儿。
想明白了这前因后果,杨笑澜不禁对独孤皇后充满了爱怜,她只觉得这个女人虽占据高位,可每一步都是付出了极大代价得来的,世人敬她也怕她。她不知道这宫内朝上是否有人是诚心对待,真心爱护这个女人。在充满肮脏政治斗争的宫廷里,这样的真诚,几乎是不可得的。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独孤皇后想要这样对杨笑澜咆哮。可那双清澈的眼神里,除了悲悯,分明还有着一丝哀伤。她只得在心里冷笑,这么多年以来,她见够了无数谄媚、鄙夷、畏惧、讨好、垂涎,确是第一次有一个人会为了她觉得哀伤。她暗叹一声,道:“知道我同你说这许多的用意么?”
杨笑澜摇了摇头,摇去了些许悲凉,但眼里的感情仍在。
独孤皇后只问:“你的志向在哪里?”
“为你完成统一大业,跨过长江,灭了陈国。”像催眠似的,杨笑澜答道。
“很好!所以,忘记你是谁,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此刻,你是杨笑澜,有一天会攻入陈国,打入建康,完成几百年来都没有人完成的统一大业。从苻坚伐晋失败之后,北人一直对南征又是惦记又是恐惧,既蠢蠢欲动,又丝毫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重蹈了苻坚的覆辙,但是我有预感,这件壮举终会在我们手中完成。”
独孤皇后从一侧的漆盒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青铜面具,细细摩挲后珍而重之地交给笑澜,道:“你身材不高,人又瘦弱,年纪愈大越容易在身形上露出马脚,本朝虽以美髯为美,我可不想看你贴个假胡须装成个大胡子的男子。这个面具能将你的下巴至脖子处完全遮盖,从今儿起,你就戴着,别人看习惯了也就好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你命薄,袁相士让你戴着为了挡煞趋吉而用。况且,你面容娇嫩,日后上了战场,也可以添些威风。”
接过面具,仔细端详,十分眼熟的器物,许是在现代见过。镂空的菱形眼睛部位和鼻息的位置,两侧的耳朵招风,青铜掂在手里,本该有些分量,可这面具却显得异常轻盈。
拂过这金属质感的眼耳鼻口,隐隐有青铜特有的味道传来,杨笑澜总觉得,这面具有着说不出的神秘感,似是充满了某种来自远古的召唤力量。覆上自己的面颊,面具贴合的非常完美,简直就如同量身定做一般,也不会觉得沉重或是气闷。
刚戴上的那一刹那,耳边似有声响,杨笑澜凝神细听,顿时心神颤栗,厮杀、奔马、犬吠、哀嚎、哭泣,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气味,浓重的血腥味,火烧过枝叶的焦味,尸体的腐臭。最后她隐约看到一个女子,被吊在一根粗壮的柱子上,围着她的是一群衣着原始、袒胸露乳的男子,脸上带着仇恨,手上执着青铜制的长矛,树枝削成的尖锐长棍。那个女子的身上有箭矢穿过留下的血洞,有石头砸过留下的血痕,有被树枝抽打的痕迹,还有别人吐向她的唾沫。那女子的轮廓相貌看来亲切,妖冶中带着三分清丽三分端庄三分威严,表情则是一脸的不屑。待要再看得分明些,影像、声音、气味统统散尽,就像方才那些所见所闻皆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三更完成~~~
今晚要早点睡~~~
实在累人。
仓促间如有错字、错处还请指正,多谢。
因为三章更来匆忙,有些成语未经查考其典故发生的年代是否晚于隋朝,故而,若有年代方面的问题,还请多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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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八回 是耶非耶
“看来面具也认了你为主。”自杨笑澜戴上面具,独孤皇后一直紧紧盯着,生怕会有何异常。可这面具配上杨笑澜适合地就像是物归原主一般,除了一开始的异样之外,一切都十分妥帖。而杨笑澜藏匿在这面具之下,丝毫看不出任何稚气来,甚至隐隐之中还增添了几分迫人的杀气。
她这才定了心道:“此面具是本宫七岁那年无意之间在家中的收藏里寻到的,一见之下爱不释手,父亲无法,只得将面具和这枚戒指一并给了我。”独孤皇后伸出手,让杨笑澜看清手上的那枚太阳纹的戒指,续道,“曾听父亲说起,这两件物事来得神秘,可能最早来自于一个已经消失的古老国家。因不知它们的用处,先前得到此物事的人又凶吉难料、祸福难测,故而族人一直将他们收藏着,许久不曾出现,直到了我的手上,才让它们又重见了天日。方才,可是出现了幻象?”
杨笑澜摘下面具点头称是,好生察看了一会儿才道:“声音、气味、画面出现的十分诡异,拼凑在一起理应十分骇人,可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伤心,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看来笑澜还真是有缘人,你是第二个看到幻象的,我在七岁那年戴上面具之后,就已经将这一切都经历过了。有趣的是,当时我虽年幼,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还有……”
“还有?”杨笑澜手上传来的是面具的青铜质感,入目是独孤皇后迷蒙回忆的神思,不由自主地被她的故事深深抓入其中,听得十分入神。
“还有一种壮志未酬、心愿未了的悲凉。”独孤皇后说完就见杨笑澜投入又深思的样子更显几分傻气,不由得微微一笑,道,“笑澜此时,颇有些令人可爱。”
被独孤皇后猝不及防的夸赞,杨笑澜脸红,道:“皇后殿下说笑了。笑澜还有个冒昧的问题想要请教。”
“笑澜怎么总是一副可欺的模样呢?”独孤皇后捏了捏杨笑澜的脸蛋,问道:“笑澜可是想问,本宫为何想要将此物赠于你?”见杨笑澜负气不答,她又轻笑几声道:“笑澜不知,本宫曾想以此物作为信物赠予本宫将来的夫婿……”
“啊……”
“与陛下成亲之后,本宫也确实让陛下试过此物。结果……”
“结果?”
“陛下完全无法戴上这个面具。”
还有这等奇怪的事情?不过是一个面具,也不存在头大头小的问题,怎么又会戴不上呢?杨笑澜将面具翻转来看才发觉玄机,这面具完全没有系带,也就是说它完全没有可以固定在脑袋上的部件。方才,她戴上面具没有脱落,完全是因为面具贴附在脸上的结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面具让她戴了,允许她戴了。
“啊……不会戴久了就无法摘下,从此它侵占我的脸,吸我的血,吃我的皮肉,变成我的脸吧!”杨笑澜惊道。“我不要,我不要。”
独孤皇后一阵大笑,甚是欢畅,半喘着道:“本宫也不想笑澜这细皮嫩肉的小脸从此就埋在了面具后面,因此,本宫特许你在我的面前摘了面具。你这傻子,也不想想,如若这面具真如你描绘得这般妖孽,那它也该是来者不拒才是。如此,才能以更多的精血来壮养着它,是么?”
“这倒是哦。”就像常以歌声迷惑海中船员的女妖也是任谁都可以听到她的歌声,想了一会儿,杨笑澜心中略定,连杨坚这种真命天子的气血它都不要,应该是看不上她的。可是杨坚戴不上,她戴上了……
“不对呀,陛下看到过这个面具,如果我戴了,他不就知道是你给我的嘛……你又说什么送给未来夫婿,那陛下见了,说不定觉得我和你……怎么怎么样了……不得要了我命嘛!”
独孤皇后忍不住戳了戳杨笑澜的脑袋,嗔道:“你说你这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我可是丽华的亲娘,她都大了你十岁,何况是我!你就是做我的义子都嫌太小,还想着和我怎么样!”
“不是啊,你没听过么,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杨笑澜一脸无辜,振振有词。
独孤皇后咯咯笑了几声,道:“这番说辞,不由得让本宫揣测起笑澜的不良居心来。”
“呃……笑澜不敢。”
“嗯,是不敢,倒不是没有。”独孤皇后自顾自笑了一会儿又白了杨笑澜一眼,道:“陛下没能戴上的东西,我又怎会告诉他这是送给未来夫婿的!真是个傻子!你将来的命,说不定……还悬在这物事之上。出门时便戴起来吧。”
“哦,那几时可取下?”
“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
“吃饭怎么办?”
“面具有口,无人时准你取下。”
“回家总可以拿下来吧?”
独孤皇后假装沉吟一会儿,方道:“回家在无人处准你取下。”
“难道我还要戴着它睡觉不成!”杨笑澜怒道。
“嗯?”独孤皇后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若是你想丽华知悉你的身份,取下也不妨。”
想到杨丽华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是怎么个场面,杨笑澜颓然“那还是算了。”
和独孤皇后道了别,杨笑澜便戴上了这看来悚然的青铜面具,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侍卫,不一不向她垂注,有一时认不出她来的,她就取出腰牌示人。杨丰见到她,愣了半天。杨笑澜没好气地命他改日取自己的画像一幅,日夜观摩,以了解她的身形,不会如此震惊。
下午,按照惯例,杨笑澜依旧先去了大兴善寺,走到寺门口就有小沙弥一脸惊吓地望着她。她好笑之余又觉得好气,一把拉住他训道:“永信,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如此你便惊恐,可见参悟不透,回去罚抄经二十遍。”
叫永信的小沙弥抖抖索索地问:“是,笑澜师伯,二……二二十遍?是何经?”
“什么经?当然是……”金刚经呼之欲出,但这个朝代,除非自己能将金刚经默写了出来,否则,哪里会有金刚经。“当然是金刚顶经!”
“金刚顶经,二十遍?”永信一脸苦相。
杨笑澜刚想说敢讨价还价就抄三十遍,就听得尉迟炽繁的声音传来。“咦,笑澜怎么戴上了这个劳什子,还欺负起永信来。”
见到了尉迟炽繁,永信如获大赦般地向她投去求救的信号。
杨笑澜不悦道:“看我师姐做什么,我师姐那么好看的人是给你看的么!再看,抄金刚顶经五十遍!”
永信立时吓得低下了头,只听得杨笑澜又哼哼道:“叫什么不好叫永信,还敢看我师姐,哼哼。”
尉迟炽繁见着那面具,秀眉微微一蹙,道:“别捉弄永信了,永信,你就抄三遍金刚顶经,去吧。”
“是……”永信唯唯诺诺应了,便行礼离开。
尉迟炽繁又问:“笑澜,这面具是何处来的,好生怕人。”
“是皇后殿下赐予的,说是……说是笑澜长相太过稚嫩,若是日后上了战场会吃亏,就给了我面具,以震慑四方用。师姐不喜欢?”
“不喜。笑澜喜欢?”
“也不大喜欢,虽然它不算重,也不闷,但是感觉好奇怪,师姐师姐,你看我戴着,像什么?”杨笑澜凑到尉迟炽繁的面前,方便她看清自己的样子。
这肃穆的面具加上杨笑澜眨着的眼睛委实有趣,只是联想到她一惯有的表情,尉迟炽繁扑哧一笑道:“金刚怒目。”
“那效果不错。”杨笑澜嘿嘿笑道。
“即是战场上用,何至于现在也要戴着?”尉迟炽繁不解道。
杨笑澜解释道:“皇后殿下说了,除了她面前或者没人的时候,都要戴着,让别人看着习惯一下吧。”
尉迟炽繁思忖着独孤皇后的用心,又问道:“那回了家中,吃饭、休憩也都要戴着?大公主面前也要戴着?”
“皇后殿下说是的,都要戴着。”
“笑澜现在还真是听命于皇后,唯皇后的命适从呀。”尉迟炽繁叹道。
“哪有!皇后说的不敢不听,师姐说的,我欣然从之。”
“哦?”
“嗯嗯,你看,你才让永信抄经三遍,我也没说什么,是吧?好师姐。”杨笑澜卖乖道。
“可是我却觉得,笑澜你更听从皇后的吩咐呢。”
“怎会,我当然是听师姐话。”
“那么皇后和我同时说一件事情,笑澜听谁的?”
“师姐的!”杨笑澜答的极快。
“既如此,还请笑澜在我和师父的面前脱去了这面具吧。”尉迟炽繁终露出微笑道,“是了笑澜,这面具会是师父曾经提到过的那个么?”
杨笑澜一拍大腿又觉得痛,复又揉了一揉,兴奋道。“呀!面具!四件之一的面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亏得你提醒,我们去找师父!”说着就拉起尉迟炽繁就往毗卢遮那师傅的屋子跑去。她边跑边想着毗卢遮那师傅曾经说过,要回去就要有四件宝物,而面具就是其中之一,彼面具会是此面具么?若是,那么独孤家与这救世又有何渊源,独孤皇后和这四件器物还会有怎样的瓜葛呢?这漆黑一团的迷雾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更更更,更更更……
天真心阴冷~~~~
赶紧写好了这一章,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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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回 柳暗花明
杨笑澜眼睁睁看着毗卢遮那师傅将面具翻过来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一看再看,边看边时不时皱眉思索,这眉间是越皱越深越皱越深,深到可以生生挤死几只蚊子来。那张佛口又几度欲言又止,简直要急死了杨笑澜去。她多么想从毗卢遮那师傅的口中听到说,这面具就是事关救世的那四件器物之一,那她就可以仰天长笑一番,终于完成了四分之一的使命,离找到尉迟世云又近了一步,然后她就每日泡在独孤皇后的身边,看看她那边会否还有其他的好货色可以用来完成任务。
可那毗卢遮那师傅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的,让杨笑澜的心里直吼“师父啊师父,是也不是,你好歹给个准信啊!”
知杨笑澜紧张又心急,尉迟炽繁好几次都拉住了她的手,以各种眼色和肢体语言制止了她的询问。直到毗卢遮那师傅放下面具,揉了揉额角,慢慢说道:“这面具……笑澜戴上了去战场,倒是有以煞止杀的效用。”
“哎哟,师父,那这东西是我们要找的那几件器物之一么?”杨笑澜急问。
“这……是,但又不是。”毗卢遮那师傅似是而非。
“师父!!!!!!”
轻拍杨笑澜的手,尉迟炽繁和声道:“笑澜稍安勿躁,师父的意思或许是,此物非是要寻找之物,但是此物又与目标之物有关。”
“华首所言甚是。这经年的佛法尚不能化去笑澜的烦躁之心么?如若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笑澜依旧如此容易暴躁,那还不如不上战场的好。”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严厉。
杨笑澜难得见毗卢遮那师傅如此严肃,想了想确觉自己急躁,忙道:“师父教训的是,笑澜知错,笑澜谨记。”
毗卢遮那师傅拈着胡须,微笑道:“希望笑澜明白为师爱之愈深责之愈切的心情。你来看这青铜面具,一见便是上古的非凡之品,说它与我们寻找的物事有关,是因它确实与我有感应,说它不是,则是因其杀气太重。”
杨笑澜细说了当日戴上面具所见所闻,又问:“师父,从这面具上,你感应到什么?”
“鲜血……以及浓郁的哀伤。”毗卢遮那师傅道:“老衲有预感,此物与我们所要寻找的一脉同源,而它既认你为主,他日必会带你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毗卢遮那师傅闭眼合掌道:“正是。一切随缘而来,应劫而生,终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离开大兴善寺,杨笑澜依旧戴上了面具,无视路人的侧目与避让,面具里是一脸的肃然。回到驸马府后,先行将骷髅大队的几个队长招到书房,郑重交待了她不在府内的布防情况。
克塞中队依旧在暗处负责大兴善寺和驸马府的安全问题,有情况迅速回报给明面上负责护卫的奥特曼中队,绝地武士中队中的冥斗士小队在战争时期负责前线的战报回送,暗斗士小队则在距离大兴不远处的地方找寻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头营造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明里是普通的村庄,暗里则供将来出现意外时隐居用。杨笑澜不在时,由杨福和几个队长共同决策。
“如若出现了难以抉择的事情,情急之下,无法将消息迅速递往郎君处,又该向谁请示,向谁汇报,向谁求助?”当杨福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杨笑澜的脑海里便出现了杨丽华的身影。她记得这个女人曾坚定地同她说过,就算她是细作,那么她所求的也不过只是同生共死罢了。因那句话,但并不只因那句话,杨笑澜信任她,就像信任尉迟炽繁、杨素、毗卢遮那师傅、独孤皇后和冼朝一样,也许在杨笑澜的潜意识里面,在这个年代,要找出个完完全全不会出卖她的人,怕是也只有尉迟炽繁和杨丽华了,而杨丽华又比师姐多了一份决断。
“乐平公主,如果有事情自觉无法处理又十分紧急刻不容缓,便向乐平公主求助。”杨笑澜说道,“我相信乐平公主一定会妥善处理。”
“任何事情?”碍于杨丽华的身份,杨福再次确认道。
“是,任何事情。”杨笑澜答得斩钉截铁。
在永安宫答应独孤皇后在驸马府时也要戴着面具,可真到了驸马府中,杨笑澜却觉得格格不入。也许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到,但是在与杨丽华成亲的这几个月里,出门时她会同她说“早些回来”,回府时她会迎上来同她说“夫君回来了”,让她觉得在这个驸马府里有人在等她,有人在念她,那种感觉,不可否认委实窝心,就像是……家的感觉。故而,当想到自己要戴着面具去面对那个行过礼拜过堂明媒正娶的枕边人时,杨笑澜顿时觉得为难起来。又兴许是杨丽华太过正气,以至于每每想起自己对她的隐瞒,总觉羞愧。
然而,当杨丽华见着又开始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杨笑澜时,并没有对她突如其来的诡异青铜面具太过惊讶,只接过她的外袍柔声道:“你回来了,今日晚了些许,可曾用了晚膳?”
杨笑澜扭扭捏捏地解释道:“不曾,原是平日里一样的时间到家,只是方才在和侍卫们交待些事情才晚了。”等了一会儿只等到杨丽华端茶递水――还是她喜欢的那种清茶,吩咐人准备膳食,也没见她问起半点关于面具的事情。只得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个……皇后嫌我太孩子气,命我一直要戴着面具,添些威严,所以……要一直戴着。”
杨丽华哦了一声,端详了一番道:“嗯,确实遮去了些许稚气,很是适合。”
杨笑澜又道:“是一直戴着,连睡觉都不能摘下。”
“哦?不会难受么?”杨丽华问。
“不知,这面具看起来沉重,但戴上了没有什么感觉,不觉得闷,也不觉得沉。”杨笑澜解释道:“如果公主觉得害怕,我可以……可以去隔间睡的……毕竟,若是夜半瞧见了,会受到惊吓吧。那个公主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受惊。”
她慌张解释一副生怕对方误会的样子让杨丽华颇觉安慰,当下只淡淡说道:“夫君不必紧张,妾身不觉得面具可怕,只恐夫君这样无法安眠,夫君不在意,妾身自然不在意。况且,这大冷天的,何须让人再准备暖盆火炉呢。”
杨笑澜摸摸头呵呵一笑道:“公主说的也是,天冷,火盆虽暖到了被窝里还是要相互依偎才好取暖。不知公主是否知道人类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呢?”
杨丽华先是一愣,两颊复又飞上两朵红云,明明是轻薄调笑的话语,从杨笑澜口中听来,却怎也生不出责怪之意,只得故作镇静地说道:“夫君似乎并不需要取暖,夜夜贴着床沿睡也不怕滚落下去,是为了练武么?”
咳咳,杨笑澜干咳两声,虽不好意思仍很快地回道:“怪不得平时睡得那么冷,那今晚贴着公主睡,兴许会暖和一些。”
“哎呀,你这个人。”杨丽华招架不住,娇嗔地白了她一眼,逃了开去。望着杨丽华离开的背影,杨笑澜不觉吃吃的笑,她想要抱住那个会和她相互取暖的人。
触及到脸上冰冷的面具,刚要摘去,想到皇后说的“如果你不在意丽华知道你的身份……”,手立时垂了下来。贪恋与杨丽华一起温暖的生活,如果说,杨丽华知情的代价是失去,那么此刻她还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再冷的冬天,沐浴依旧是杨笑澜睡前必不可少的工序,一大桶热水,周围摆满了火炉,也只有她此刻的身份能负担得起她现在的生活。泡在有些烫的热水里舒服的不能自已,不知杨丽华在沐浴的时候,会否也如她一般享受。自嫁了给她,大公主在生活上几乎完全配合她的方式,她喜沐浴,她也沐浴;她喜清茶,她也饮茶;她喜清淡,她也随之清淡;她打坐,她不语;她练功,她旁观。杨笑澜心道,这古代的女子,该不会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出嫁从夫,三从四德。
“夫君……”杨丽华的声音传来。
“啊?”杨笑澜应道:“我在洗澡。”就见杨丽华绕过山水屏风来到沐浴的隔间里,她吓得将整个人埋进木桶里,溅起了无数水花,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大叫道:“你别过来!”
“夫君……”杨丽华透过水光,隐约可见笑澜白皙的肩头,羞得别过脸去,将衣服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道,“妾身是给你送衣服来的……”
“放下……那个,你出去吧。别过来!”等杨丽华走了出去,杨笑澜才探出头,重重呼出一口气,这种惊吓如果多来几次,绝对会要了她的命。
夜半,听到杨笑澜梦噩声醒转的杨丽华睁开眼,为免她害怕,杨笑澜故意背对着她,依旧贴着床沿,紧靠幔帐,嘴里不时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言辞,能依稀辨认的只是声声“别走,别走……”,也不知在她的梦里,是谁的离开让她如此牵记,她的亲兄杨素?尉迟炽繁?亦或是冼朝?
好闻的香气让她联想到睡前笑澜对自己看见她沐浴时惊恐万分的样子,杨丽华暗叹,这个人身上,真不知还藏着多少秘密。感到笑澜纤弱的背不时有些颤抖,强压下羞涩之意,身子往笑澜处移了一移贴上了她的背脊,一手揽上了她的腰间,滚烫的脸贴在了她的脖颈处,抱着这样香软温暖的身体,舒服之余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只觉对方的身子忽然一僵,杨丽华一惊想要放开手,又觉得有些不舍,手不曾松,还无意识的紧了一紧。这样温软的身子和杨笑澜本就圆润的脸才契合,杨丽华曾经想过杨笑澜年纪日增穿上铠甲会是何等威风的样子,但思来想去,她怎都无法想象笑澜再大一些的确切模样。同样的,她也无法想象杨笑澜蓄起了长须,或是生得有些扎手的络腮胡子的脸,她总觉得,杨笑澜那张干净明朗的脸上若是长了胡子定然十分滑稽和怪异。
感觉到杨笑澜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杨丽华不禁微微一笑,对于有些一直疑惑着的事情有点明悟又有点释然,阵阵热量传来,鼻子在她的后背蹭了一蹭,抱得更紧一些,杨丽华默默道一句:妾身不会走。晚安,夫君。
卷二一波三折完,
下一卷平陈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比较多,比较杂,白天基本都在外勤……
写到这一段,寿头忍不住有想要和大公主温存的禽兽念头……
忍!
btw,终于要打仗了,所以改了改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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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回 在即
开皇七年,隋内外皆安,国势强盛。在一次宫廷宴会上,朝中将领再一次提出了南征的计划,但似乎在诸多的谋划计策与众将士众志成城的热血面前,杨坚仍旧无法下定挥师江南的决心。
一来,陈国历来比隋财力雄厚,精兵强将并不弱于隋,若强行攻陈,隋亦会元气大伤,到时如果突厥乘机侵略,恐一时难以招架;二来,陈国以长江为屏障,易守难攻,自古南征不乏在长江上吃尽了亏的;三来,师出无名,是历来争雄的大忌。
起初,杨笑澜不解为何非要有个名目方可出兵,她只觉得,攻城略地凭的是军力、财力、人力与运气,与名声何干?所谓胜者王,败者寇,道理实在简单,何至于要搞那些虚头!
独孤皇后只问她,若真是那么简单,为何曹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刘备要自称汉室后裔,明明是争夺天下,却偏偏要打着兴复汉室的名号。
“因为刘备卑鄙无耻呗。”杨笑澜脱口而出,她讨厌刘备,觉得他为人虚伪、假仁假义又无真才实学,筹谋韬略全然不如孙、曹,可偏偏手下有智囊猛将,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和他那姓刘名邦的祖上——那汉代开国元勋不相伯仲,一样无耻。
“嗯。”独孤皇后晒道:“笑澜自不像刘备那般獐头鼠目,从不藏头遮脸,从不欺瞒谎骗,为人磊落又光明。”
杨笑澜语塞。
见她脱了面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独孤皇后想起什么好笑道:“笑澜有否听本宫的话在家亦戴着面具?”
“有啊,睡觉也戴着,都快和我合二为一了。”杨笑澜没好气地说道。
“哦?那丽华不曾让你除去?”独孤皇后奇道。
“不曾。”杨笑澜细想一想,还真是不曾。除了初见时问她是否会不适之外,再没有提过任何关于面具的事情,就好像视那面具为无物。她怕杨丽华夜里害怕,每夜必是背对着的,而有时醒来,会发现杨丽华紧贴着自己背,一手环抱着她,被杨丽华抱着的感觉很奇妙,有好多次,她几乎都要翻转了身,可是她又不敢,她不知翻身之后自己会不会干脆回抱住对方,也不知抱住对方之后还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她只觉得自己越发奇怪,皇后的话不敢违逆,师姐的话一定要听,如果杨丽华说什么她自是无从拒绝,难道所谓的日久生情真不是没有根据的。
她的神思落入独孤皇后的眼中别有意味,压下心中泛起的不喜,独孤皇后轻敲几案说道:“孟子曾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笑澜如何理解?”
啊!杨笑澜顿悟,这才是那些虚头的真正用意,师出有名,才能多助,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占去陈国,孙子不也说了么: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嗯,你既已明白。那么,为本宫想上一想,如何才能正这名呢?”
杨笑澜埋头细想了一会儿,道:“陈叔宝一贯骄奢糜烂,宠信后宫,先前又赐死了傅縡,根基已然不稳,陈国只要再有些天灾人祸的,就是个替天行道讨伐昏君的好缘由。”
独孤皇后微一沉吟,道:“如此,则还需再多忍耐一刻,等待时机。”
“如今陈国昏君当道,妖孽横生,上天自会降下灾难,至于人祸,自是由人所为。不知皇后殿下以为如何?”
独孤皇后再次捏上了杨笑澜的脸,笑道:“笑澜所言甚是,本宫深以为然。真是爱煞你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她咯咯笑的样子像是一片开得正艳的花,明媚动人灿烂夺目,与她挨得极近的杨笑澜望进她带着笑意的眸子里,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眸深邃、莫测,还有一丝难明的情绪在,看得又是一愣。
沉默间,只听雨娘来报,晋王妃萧美娘、乐平公主带着宇文娥英来了。独孤皇后松了手,眼神示意杨笑澜戴上面具站得远些才命人领两人入内见礼。
萧美娘已由乐平公主告知现今杨笑澜的新容,不敢妄自猜测皇后的用意,诧异之下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先前与杨丽华打趣,说起两人成亲也有近一年的光景,怎么不见为娥英添个弟弟妹妹,杨丽华的表情甚为怪异,又羞又是尴尬,直觉杨笑澜对她或许并不好,杨丽华偏说两人挺好。心存疑问看向杨笑澜时,多了些狐疑,可惜对方被面具遮住了头脸,看不出什么神色表情。还来不及多想,独孤皇后便问起杨昭、杨暕,将平时孩子的趣事一一说来。
提到孩子,杨笑澜多看了杨丽华两眼,那张柔和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遗憾或是其他异样的表情。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杨丽华也转头向她看去,温柔一笑,似是抚慰。
不知不觉地提到宇文娥英现年十三,也是该到了要出嫁的年龄。独孤皇后只道,会在贵族子弟里留心中意的人选。杨丽华又特别说了,在杨笑澜这个阿耶的悉心教导下,宇文娥英总念着要嫁个相貌俊雅的男子,无论她如何说教男子以才德为上,宇文娥英都全然不闻。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萧美娘的到来,提醒了独孤皇后尚有西梁的存在,不动声色间心中已有了定计。
杨笑澜记得那是八月间,大兴闷热难当,独孤皇后同她说起杨坚不日便会召梁主萧琮入朝,同时派遣崔弘度为江陵总管,率军进驻江陵,届时要让杨笑澜这个骠骑将军随军前往。她一听之下颇为怔忡,原以为首战该会是在大兄杨素的麾下剑指江东,岂知会是这不怎么光明正大的差事。况且,晋王妃萧美娘与杨丽华来往甚多,这样一来她自觉难以面对萧美娘。
与独孤皇后说了心中顾虑,皇后只说她是个蠢材,“此次前往江陵只为接收江陵,西梁本就是隋国的附庸,现如今隋大战在即,既可免去监视西梁的军力又免得后院起火。所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萧儿嫁了杨广,成了晋王妃,又怎会留恋西梁。笑澜这你婆妈、扭捏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你与秦王有些交情,而崔弘度的妹妹又是秦王妃,本宫让你跟在他的边上,一是让你历练,二是让你适时提点进退,三来也让他们多认得你一些,你可明白?”
“笑澜明白,只是……我哪里能提点什么进退……”
“到时,本宫自会说与你知晓。崔弘度身为武乡郡公,对待下属严苛,动辄捶罚,下面的人都十分怕他,你在他身边多学着点。”
“噢!严酷……”严酷这种事情,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
杨笑澜一脸难色逗笑了独孤皇后,道:“放心,他虽是上柱国,又是郡公,但你贵为帝婿,他不会拿你怎样。只是……”
“啊?”
“崔公身姿魁梧,须面甚伟,若见得笑澜小白脸的样子,要么不喜要么欣喜,幸而本宫有先见之明,让笑澜戴上了面具,行军之中,不可卸下让他人见得你的真容。”
“笑澜谨记。”
“嗯,笑澜乖巧的样子甚是可爱。”
“呃……”
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当年宇文护那厮引崔公为亲信,令他跟着自己的儿子宇文训。有一次两人一起登高楼,到了顶层,离地约莫四五丈,宇文训觉得害怕,崔公道,有什么可怕的,就在宇文训的面前跳了下去。虽是安然无恙,宇文训在夸其勇武迅捷之余却为之惊吓到了。”
“跳了下去?”杨笑澜惊道,“这也可以?真是很惊悚,崔公真心可怕。”
“崔公为人严酷,对己尚且如此,可见其对敌了。你性子软弱,只盼能受点崔公的影响。”
“像他了,那还是我嘛!”
“嗯,也是。”独孤皇后看着一脸不服的少女,微微笑着。心下却感叹,如果眼前人真冷了性子,那还会是那个善良又纯真的人么,初时想让她实现抱负,现下里却踌躇起来,想她长大又有些怕她长大。
听独孤皇后说了半日关于西梁的事,直到入夜了才回到驸马府。
惊鸿说起杨丽华身子不适,还阴阴地说道,定是日日见杨笑澜这副鬼脸,给吓出病来了。杨笑澜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里,屋子里点着灯,杨丽华正半躺在床上出神,见是她回来了,忙坐起了身子,想要下床。
杨笑澜一把扶着她,急道:“公主,听惊鸿说你不舒服,怎么了?有找大夫来看过么?”
“不碍事,只是有些咳嗽。妾身已经让人收拾了隔间,夫君今晚便睡那里吧。”
“吖,你嫌弃我。”
“夫君又胡说些什么,妾身是怕夜里吵了你睡觉。”
“那还不是嫌弃我嘛!”
“哎,你……”
“我先去洗个澡,出了很多汗,身上脏兮兮的。公主等我一会儿。”
“等你做什么?”杨丽华调侃道。
“等我一起睡觉啊。”杨笑澜答得理所应当,边走还便叫道,“等我等我哦。”
“唉……”杨丽华笑着摇了摇头,不理她,又躺了回去。
直到杨笑澜睡了进来,杨丽华才有些惊喜地发现她今日摘去了面具。
这张脸,有多久没见过天日;这张脸,有多久没出现她的面前,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这张脸。
温暖,柔软。
“笑澜……”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咦,原来见到面具不怕,见到真人才怕,还吓得要哭了。嘿,公主殿下……”这一刻,杨笑澜突然觉得懊悔,为什么非要在公主面前戴上面具,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可以对着另外一个始终带着面具的人毫无怨念,每日还要同吃同睡,共同生活。她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到底伤害了多少以诚待她的人。
轻拍杨丽华的背脊,将她揽入怀中,也不去想这样会否泄密,泄密后会有什么后果,就算杨丽华恨她也好,怨她也罢,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明日,杨坚便会下旨命萧琮入朝。她不日也即将启程,随着崔弘度的军队往江陵进发,之后战争便会紧锣密鼓的展开。她知这结果,却不知过程如何,祸福为何。她只知道,对于尉迟炽繁她虽有柔情却不敢靠近,对于杨丽华,她更是内疚。一直以来,她都在辜负。“公主,是我对你不起。对不起。”杨笑澜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大公主,桔树同学推荐《垃圾》这首歌,不是说大公主垃圾,桔树还说,是笑澜垃圾。
嗯,看文时不妨一听,卢巧音版的似乎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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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回 随军
隋主杨坚命萧琮入大兴的诏令一下,西梁举国震动。有识之士曾经预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这样之快。江陵父老有送萧琮入京的,无不相对悲泣,他们心底里都很明白,西梁从此就要在地图上抹去了,而他们的国君萧琮自踏上通往隋国的大路起就永远都不会再返回故里。
萧琮启程的信息传到隋都后,杨坚当即派遣崔弘度为江陵总管,率军进驻江陵,随行的还有驸马都尉、骠骑将军杨笑澜。她一身戎装,骑在黑马十三上,枪袋里装着的是被她叫作小三的银枪,甩棍摺叠妥当也带在身边,脸上的青铜面具遮去了未知的惶恐和怯意,远远望去,真是好一个威风的少年将军。
杨笑澜的同行,并没有给崔弘度带来太多意外,他一直都听说,陛下与皇后都对这个少年恩宠有加,从一开始收为义子,皇后日日亲自授业,到最后娶了乐平公主摇身一变从义子变成了帝婿。
除了这一些,他也时常听到坊间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曾得双星伴月楼神秘楼主的垂青;与岭南来客美娇娘把臂同游大兴;乐平公主在多次拒绝婚事之后,嫁给小她十岁的杨笑澜;非但从右仆射高颎口中听到对笑澜气度的赞许,还听说他也同秦王杨俊、晋王杨广交好,得知此人会与他一同上路,杨俊还特意写来书信一封,请他这个姐夫好生照看。
也听闻有人暗地里要向杨笑澜使些手段的,只是说起来都觉得此人没什么野心爱好,成天只是皇宫寺庙家里三头跑,连个转弯也没见,平时不声不响,待人接物又是客客气气,羡慕嫉妒有之,但真说要恨,怕是也只有柳家郎君了,故而时至如今,还没有什么人对他做些什么。
崔弘度唯独没有想到的是,集诸多好评骂名于一身的杨笑澜竟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又带着个诡异面具的礼貌又深沉少年。听派去观察他的士兵说,这位驸马都尉与旁人的话不多,问什么答什么,基本不会主动搭话,每日也只是调马为乐,平时聊天最多的对象是他的坐骑十三,倒也奇怪。
行军途中崔弘度无意中说起,若是要废除后梁简直易如反掌,完全不必要像眼下那般兴师动众打草惊蛇。杨笑澜只道,皇后有密令请他兵至鄀州时裹足不前,耐心等候时机即可。问及缘由,却总是笑而不答。
崔弘度思量这杨家上下皆是猛将,眼前这一个看似没有丝毫勇猛的潜质,应该也不会意外,年纪轻轻就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丝毫无所畏惧。需知,崔弘度的麾下不乏听闻其声便瑟瑟发抖的。
其实,杨笑澜此番的故作深沉,完全得益于初中便爱不释手的红宝书《鹿鼎记》。想当初在上学的路上她可是边骑着自行车边看从租书铺子里借来的《鹿鼎记》的,还发生过一不留神就撞上路边水管后被撞懵半天回不了神的悲惨事件。现如今,当初的刻苦终有了回报,韦小宝的为官之道刚好给她借鉴。至要紧的一点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少说多观察,保持低调和神秘,是让人摸不透你的良方。因为摸之不透,无从揣测,故而会有所顾忌。
军队一路至鄀州,距离江陵还有一百五十多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但奉着杨坚的密旨,一干人等按兵不动,只是等待,等待着前方的消息。
远离大兴的杨笑澜独自一人占了个营帐,也不与旁人多话,每日只和十三耳鬓厮磨。来隋朝这么些年,第一次远离亲人孤身在外,没有兄长、子侄,没有师姐、公主,没有皇后,完全打乱了原先的生活,原先的步调,以至于她一下子软弱起来。在穿越时空的荒郊野外,她牵着马打探了无人的四下,甚至偷偷抹了眼泪。她不得不承认,在习惯了师姐与公主的温暖拥抱之后,这是第一次如此彻彻底底的孤寂。她一再的审视之前像老天开眼般的,众人对她突如其来的喜爱和温情,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不配拥有和得到的。她甚至恼恨起自己竟然像瞎了眼似的,全然没有留意到别人的真心。可最终,这一切终不过化成了一声叹气,杨笑澜依旧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在这个时空爱上谁或者拥有谁。早晚,她注定是要离开或者如袁守诚所述那般英年早逝的。
这时留在西梁的萧琮的叔父萧岩和弟弟萧献害怕崔弘度借机偷袭灭了萧氏一族,担忧自己的富贵荣华朝不保夕,几番商量之下决定抢先行动,一封密信就想将陈朝荆州刺史陈慧纪招引至江陵城来。
这密信并没有逃过崔弘度的眼去,得人密报此信内容,崔弘度特意将杨笑澜商议请来以示尊重,杨笑澜丝毫没有表示出任何意外,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直叫崔弘度感叹皇后的料事如神。
杨笑澜请教崔洪都陈慧纪的为人。崔弘度只道“自负有才,任性妄为。”
“亏得他性格如此,否则还倒是真担心陈国不愿理这档子破事。”
崔弘度感叹道:“南方偏安许久,国力又一直胜于北方,对北方自是掉以轻心。几代君王皆是莺歌燕舞、贪图安逸。高宗陈顼时期兴修水利,开垦荒地,鼓励生产,政治也算得清明,国家也算是安定,可光他就有后妃二十二人,还生有四十二个儿子,到他儿子陈叔宝手里,则更是专喜声色。”
“风气如此,加上陈叔宝的皇位得来不易,听说还差点命丧他亲弟陈叔陵之手,劫后余生觉得生命短暂不如及时行乐,自然更愿意醉心诗歌享乐。”
“四郎所言极是。如此看来,皇后殿下管束陛下惠及群臣,看来还有着几分道理。”崔弘度想起朝中上下为着纳妾一事被皇后杯葛的大臣,不禁感叹道。
呃……杨笑澜想笑,但是碍着独孤皇后的面子忍了一忍。
崔弘度又道:“秦王前些日子还同我诉苦,说是舍妹太过专横,不许他与其他女子亲近,某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不知四郎家中……那位公主……”
呃,这话题怎得又转到了她的身上。大公主虽说近日里温柔如常,看来可亲,但初初成亲时日日给她脸色看的日子还记忆犹新。杨笑澜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道:“咳咳,这个,崔公,关于公主……咳咳,你应该懂的。”
崔弘度果然面露同情之色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乐平公主虽有贤名,前夫又荒淫,可眼下里是杨家天下,这有其母必有其女说的是半点没错。想到在鄀州几日,住宿伙食条件算不得好,也没听原该娇生惯养的杨笑澜有任何抱怨,记起秦王的关照和对方驸马都尉的身份,尽管崔弘度比杨笑澜高阶,但仍旧随口问上了一问:“四郎初次随军,可还习惯?”
“有劳总管记挂,其他都好,只是第一次骑那么长时间的马,屁股差点开花。”隔着面具,杨笑澜苦笑,“幸而有公主殿下给笑澜备下了药,否则……。”
崔弘度哈哈一笑道:“大公主果然细心,四郎有福。需要给你找个大夫来看么?”
“不用不用,总管不用管我,笑澜自知缺乏锻炼,过些时日,便会好了。”
“如此甚好。四郎若有何需求,尽管找某便是。”崔弘度边笑边客气道。
“笑澜先行谢过。”杨笑澜依旧恭敬行礼。
没过几日,陈慧纪丝毫不负众望,率兵进至江陵城,屈掳了百姓约十万人南奔陈朝。崔弘度不紧不慢不拦不截,只做出欲待追击的姿态,让陈慧纪隐隐感觉到后有追兵的压迫又觉得隋军不敢追击,任他们从容带着各式民众缓缓入陈。直到西梁民众顺利进入陈境的消息传来,崔弘度故意在军前做出气急败坏、追赶不及的模样,带着军队赶往江陵。暗地里,崔杨二人方舒了一口气,平陈的第一步战略至此方部署妥当。
陈朝出兵接应萧岩叛逃的奏报传至大兴,杨坚勃然大怒,在殿上愤然道:“我为民父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衣带水的西梁民众被陈朝掳掠而去,任他们流离失所、亲友失散而不去拯救呢!如此,怎对得起与本朝交好的西梁国君。陈,趁乱入西梁境内肆意抢掠,不顾道义,天下人得而诛之。”当即下令信州总管杨素在永安大规模建造各种战舰,整个隋朝由此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
然而,对于陈朝来说,陈慧纪出兵接应萧岩叛部给他们百般无聊的偏安日子增添了一点儿的刺激,朝中吹嘘声四起。陈叔宝更视之为天大的喜讯捷报,大宴群臣为陈慧纪庆功,更加封他为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征西将军等一大堆官衔,增邑至六千户。
一时酒池肉林,笙歌不绝,歌功颂德,不绝于耳,人人都陷入了一种异常狂妄自信的状态中,隋军的隐而不发越发使陈朝上下坚信了,隔着长江天堑,北人休想南进一步,没有人想到陈慧纪接应回朝的,是一群嗷嗷待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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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二回 暂回
崔弘度率军进驻江陵之后,杨坚派去扶绥江陵父老的高熲带来了独孤皇后让杨笑澜暂时回京的指令。崔弘度猜是独孤皇后想得知最新的前方讯息,恐杨笑澜一人上路有失,派了两名士兵跟随护卫。临别时还笑她,定是新婚燕尔,大公主难耐相思遂借母之力让夫婿早日归家。
杨笑澜干笑几声,心中只想着定是独孤皇后的主意。平时不见得有多眷恋,别了大兴家中一段时日,倒也牵肠挂肚,师姐是否安好,她不在皇后身边听教,皇后会否无聊,大公主一人在家又会否寂寞,那业已长大成人,快要许配给别家的宇文娥英又会否惦念着她。她不在家中的时候,母女是否会同床闲聊,她又会不会是她们的话题呢?越是临近大兴城,思念之情更甚。杨笑澜摸摸十三的鬃毛,抱歉道:“劳驾劳驾,十三既知我归家心切,你可得自觉自愿加快脚步哦,别让我抽你屁股。”
也不知十三能否真完全懂得了她的言语,竟拉大步子飞奔起来,同行的兵士啧啧称奇,这个小将军还真是①38看書网几句,马儿就自行飞驰起来。
进得大兴城,杨笑澜不免踌躇,于情她该回延康坊的家里见过妻女;于理她是回城向独孤皇后复命的,该直接前往永安宫;可是因她出行前并未向师姐辞行,此刻最想的,实在是去大兴善寺见一见师姐,大抵尉迟炽繁那干净的容颜能缓解她在外多日的思乡之情,和因念及家中带来的焦虑之感。
命士兵分别回宫复命和去驸马府回报行踪,自己则策骑来了大兴善寺,谁知寺内戒卫森严,分明是宫里来人。杨笑澜一惊,潜意识里想掉头就走,岂知独孤皇后幽幽的声音传来:“那个可是笑澜?这才回到城中,是要去哪里呀?”
杨笑澜抬头一看,暗道一声不得了窘在当场,除了独孤皇后森森然地看着她之外,尉迟炽繁、杨丽华、宇文娥英,乃至萧美娘也都陪在皇后的身边。虽说是千娇百媚,各有风姿,齐齐向她望来也禁不住一阵心驰神往,可很明显的是尉迟炽繁与杨丽华的表情都有些不太自然,尽管见到她时仍掩不住心里欢喜。当下行礼道:“见过皇后殿下,臣是想见了师父之后,就进宫向皇后殿下汇报江陵此番情况……”
独孤皇后点头笑道:“本宫知你们师徒情深,也知笑澜尽忠职守定会先入宫复命,可是本宫又想到你与丽华新婚不久就分开这样一段时日,必也是相思甚苦,故而将丽华娥英也一并带来,让你们早一刻相见也好。”
幸而有面具遮住了杨笑澜此刻颇有些阴郁的表情,她只淡淡答道:“皇后殿下真是有心了。”
听出杨笑澜语调里的不满,独孤皇后只弯了弯眼睛依旧笑道:“今日来寺里还真是来对了,先是又见到华首师傅这般面善的美人儿,又等得笑澜归来……看来大兴善寺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得常来上香才是。”转头向尉迟炽繁望去道,“华首师傅,下次,还是得劳烦你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华首师傅一见如故呢……”
未等尉迟炽繁答话,杨笑澜先道:“师姐佛面善心,当初我从临安来到大兴,初见师姐,也是一见如故。皇后殿下有此感觉并不奇怪。”
“哦?原来是这样么。”面上带着笑,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寒意,独孤皇后冷冷地望向杨笑澜,眼中闪着寒芒。
放在平时杨笑澜一定低头做臣惶恐状,今次却一反常态与皇后对视着,丝毫未露半分怯意。她心知这样并不明智,但是皇后一再牵制着她无形之中也给了她许多压力如今又牵连到了师姐身上,让她心中着实有气。
杨丽华走到杨笑澜的身边,轻扯她的袖子,又对着独孤皇后柔声道:“母亲大人,笑澜连日奔波一定辛苦,又是旅途劳顿,又是一路风尘,不若让她先行回府歇息再进宫向您请安回话可好?况且母亲大人出宫已有大半日的光景,如今战事在即,父亲大人若是寻你不着,怕是不妥。”
萧美娘也笑道:“皇后殿下才给娥英选了人家,丽华也要和四郎商量才能决定。两人小别胜新婚,自是有许多话说……前两天娥英还问我来着,几时会有个弟弟妹妹。”
独孤皇后一笑道:“萧儿说的是,是本宫糊涂了。既如此,我们且先回宫去吧。不妨碍丽华与四郎恩爱,唔,娥英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宇文娥英道:“回外祖母的话,娥英都喜欢。”
独孤皇后笑一笑,只拿挪揄的眼神看向有些尴尬的杨笑澜。
杨丽华却道:“是女儿不孝,四郎自戴了面具,女儿有些……有些……害怕,故与四郎并不亲近,因此……”
杨笑澜一震,又听独孤皇后道:“那么些时日丽华还不曾习惯么?相士吩咐,为了笑澜的前程和福气,真难为丽华了。”说着一边向外走一边拉着宇文娥英的手道:“等娥英嫁了人,便会有自己的孩儿,那时候也不会惦记着弟弟妹妹了。”
脚上随着独孤皇后慢慢走着,杨笑澜不自觉地看向一直不做声响的尉迟炽繁,尉迟炽繁给了她一个一切都好的安慰眼神,她心下稍安,又不甘心地多看了几眼,才跟着离开。
而独孤皇后由始自终没有再与她说过一句话,连最后上了马车,眼神也没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心里头不是不发虚,只是可能之前无意识地隐忍压抑着,又成日对着好看的容颜忘乎了所以,而这一次离京,少了让她浮想联翩的磁场与无形的束缚,将那些潜意识里头的东西统统涌现了出来。在大学里头,她原也是个犯上护下,喜欢为弱者出头,尖锐又冲动的孩子,到了另一个时空,一再用妈妈常说的“克己复礼”提醒自己,克制、忍耐。只是这一次,她不喜欢独孤皇后对师姐说话的态度,带着浓重的试探和威胁,她也不喜欢独孤皇后一副阴谋算计她的样子。她可以接受独孤皇后直接坦率的命令、指使、训斥,惟独无法接受她的算计。
回得驸马府,杨笑澜恍惚间没听清楚大公主对她说些什么,想要询问,大公主已经自行走了。宇文娥英看着她犹豫再三才问道:“父亲大人与娘亲,是不是……有些不合?”
父亲大人?杨笑澜一愣,道:“你叫我什么?”
“父亲大人。”宇文娥英道,“父亲大人不喜欢这个称呼?”
从初见宇文娥英至今,不过三年左右的时间,而她和她们分开,也只有几十天的光景。这个曾经细声细气唤她阿耶的小女孩居然一下子成了快要嫁人的女子,还恭恭敬敬称呼她为父亲大人。她突然有了一点点为人父母见着子女长大后的感慨。“我们家娥英长大了,变成大女孩了,可是也不能那么生疏的叫我父亲大人啊!”杨笑澜表示抗议道。
“娘亲说的果然没错,阿耶一点都不像大人,还是个小孩子。”宇文娥英边替杨笑澜倒水边道。
“小孩子……”杨笑澜好奇地问道,“来,告诉我,你娘亲还说我什么了?”
“其实,本来娥英很怕阿耶的面具,很怕很怕,可是娘亲说,就算戴上了再可怕的面具或者有一天阿耶在战场上被伤了脸,阿耶还是原来那个温柔善良的阿耶,和以往不会有分毫差别。”
杨笑澜感动之余却故作不满道:“喂喂喂,你们在家就咒我毁容?”
“娘亲仅是举个例子罢了,阿耶勿要生气。娘亲还说,阿耶有自己难处、重担和心事,还不与旁人诉说,对着别人总是笑颜,背地里……说不定偷偷地哭。”
“你娘亲不会这样说我。你骗人。”杨笑澜恰被说中了心事,反驳道。
宇文娥英笑道:“末了一句是娥英的话,之前的,都是娘亲说的。阿耶……”
“什么?”
“今次出门,可有……惦念家中?”
“那是自然,出门才知家里好,是真的好。”杨笑澜叹道。
“那么,除了惦念家里,还记挂着谁么?”
“有啊,凶巴巴的皇后殿下啦,我师姐、师父、我兄长、侄子,当然,还少不了我们家小公主娥英。”
“只有这些人么?”宇文娥英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杨笑澜嘿嘿一笑,继而正容道:“你家娘亲,我又怎么会不记挂,挂念的紧。”
在门外本欲进来的杨丽华听到此话,心跳漏了半拍,只听宇文娥英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弟弟妹妹?”
“呃……娥英做我们唯一的孩子不好么?”
“娘亲也这么说,可是姑姑却说,阿耶会想要自己的孩子。”
“娥英就是我的孩子啊,自己的。喂,你想不认账么?”
“怎会。”宇文娥英见到站在门外的母亲,抿嘴笑道:“呀,娘亲来了,娥英先行告退。”
也不知杨丽华听了多少去,先前大兴善寺独孤皇后面前,剑拔弩张的,亏得她几次解围,杨笑澜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感激,想到原该先回家一次的自己,先去了庙里被皇后抓个正着,又是一阵愧疚,只觉得对着杨丽华唯有无地自容的份儿,一下子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公主能不能不要那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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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回 夫妻
杨丽华一双眼睛带着娴静的笑意只望定了眼前有些狼狈的人,似是在说,你安然归家就已足够。对着那双眸子,杨笑澜只觉得自己所有心思、所有纠结对方皆是明晰,将头垂得越发低了。
杨丽华看她良久,咬着下唇,有话要说又有些为难,低头沉吟片刻,只道:“已命人准备好了热水,夫君连日奔波定然辛苦,先去沐浴吧。”
“噢噢……”杨笑澜在杨丽华的指示下,木愣愣地沐浴更衣用膳,间中杨丽华问起什么她才答什么,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不敢正眼相对,只瞥眼偷瞧。
直到夜了,两人一起回了睡房,杨丽华一指外面道:“夫君今日可去隔间休息,丽华已命人收拾好了床铺。”
“啊?为啥?”杨笑澜不解又觉得委屈,“你嫌弃我?还是因我没有回家,先去了大兴善寺而不悦?那个是我师姐,我走之前没有和她说,那回来了自然要和她说一声,去看看她也很理所应当啊。而且,我和师姐在一起很久……不是,应该说是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直到成亲之后才分开……所以……”
“嗯,我明白。你同你师姐感情很好,很喜欢你师姐,我们成亲使得你们不能一起……”杨丽华温言道。她知她喜欢尉迟炽繁,那样一个人,仍谁都会喜欢,也因为此,她心里对她也是充满歉意的。
“不是这个意思。娶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那现在你是嫌弃我吗?还是生我的气?”
“非是如此。夫君难道忘记了,嫁给你,也是丽华自己的决定。”杨丽华脸红,趋身向前,在杨笑澜耳边轻声道,“是……妾身这几日身子不便。”
杨笑澜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道:“是我忘记,也是时候了。可是你每月都来,以前没有这般要求。”
“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夫君难免会有战事,妾身怕不吉利。”
“哪有这回事情,来月事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不来怎么生小孩呀。我不忌讳这些,公主还要赶我过去么?”
“既如此,妾身可以有一个请求么?”
“什么?直说就是了。公主,我们是夫妻,无须如此客气。”
“那……可否请夫君摘去面具?妾身不是害怕,只是……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杨笑澜鼻子一酸,揭开面具,置于一旁,“是我疏忽了。”
分别不过几十天的光景,这一掀开面具,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杨丽华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借着烛光细细看她的眉宇,柔声道:“夫君瘦了,在外很辛苦么?”
听得这样温柔的问话,杨笑澜原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怎么了?受委屈了么?崔公脾气确实不佳,他的部属都怕他非常,夫君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不是。”杨笑澜摇头道:“他很是客气。”
“那是……怕母亲说你不听她话,故而训斥你么?今儿你可真是胆大,父亲也不敢这么同她说话。她定是恼了才不理你。不过不妨事,明儿我们一同进宫赔罪便是了。”
“今天多亏你几番维护,公主,你怎么这样好?”
“又哪里好了,你是我夫君,我只是在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而已。”
“可是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怕自己会负了你,如果我对不起你怎么办?”
“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明白。只是妾身方才已经说了,我们的婚事是我认可的,你,也是我选的,夫君当知道如果妾身不愿意,我们也不会成亲,对么?所以无论怎样,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以笑澜的为人,笑澜的心肠,又怎会负我。”
“可是……你不知道……我……我是……”那个压在心头的秘密呼之欲出,只消片刻,杨笑澜便欲全盘托出。
“你是笑澜,我的夫君,那就已足够。”杨丽华不忍她纠结,一个亲吻落在她的脸上,凝视她良久,才欲放开又被杨笑澜牢牢抱住。
杨丽华任她抱着,轻轻摩挲她的头发,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还确是想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已然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曾几何时,她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了娥英,也只为娥英;曾几何时,她自以为看破了世情,再不会挂心。
可是现如今这个人不在身边,她会想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穿得可曾暖和又是不是会热着,风里来雨里去是不是会很辛苦,做的那些事情又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个人,会笑会叹息会惆怅,还会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如果她初来大兴城,见到的就是她,那会不会就将全副身心放在她的身上?
不,也未必会如此。这个人对她师姐的衷情与回避,她看在眼里;与青楼楼主、岭南女子的交往,她听在耳中。
她也从起初的不解,到现在的了然与坦然。
这个人,现如今,是她的夫君,一纸婚书,明媒正娶。
这个人,似无意,却总多情。
“公主,多亏了你的药,否则我就给十三颠成了烂屁股,再好不了了。”
杨丽华笑一笑,嗯了一声,手稍稍地往下略移又停了,不是不想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康复,又不好意思叫她给她看她的屁股是否安然。
“公主,今天娥英问我在外面有么有惦记谁。”
“嗯。”那时她在门外,约莫听到了一些。
“我同她说,想到了很多人,有我兄长、有我师姐、有皇后、有侄儿、有师父、有娥英……”
“夫君记挂的人还真是不少。”
“可是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发觉,眼前浮现的是你的样子。”
“夫君……”
“公主,很多事情可能一时还想不明白,可能有些事情会比较混账,我自己知道这一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一直觉得对你不起……”
“笑澜……”竟不知,她怎地都存着这样的心思。
“可是公主,我想念你。想念你的味道,你的温度,你的声音,我想你。”是,她想她,她如水的温柔简直快要将她浸没,让她不知今夕何夕。若不是她心头始终记挂着尉迟炽繁,那个叫人初初便爱上的女子,她定然又要以为自己爱上了她。
于她,爱是个什么东西,她并不知晓。
也许在现代,杨笑澜读过许多包含爱情的小说,也曾欢喜过书中那诸多的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德雷纳尔夫人、玛仙、蓝丝、白素贞、小龙女、任盈盈,古今中外,无所不有。
可是情为何物,她真切无从知晓。
有人说,情是春日里的那一粒青杏,可是她从没有在春天吃过什么杏子,最多只有四季常有的杏干果脯,哦,还有杏仁。
有人说,情是专一、是独占、是疯狂的占有,那么,她并不专一。她喜欢和尉迟炽繁一起,贪恋杨丽华的温暖、冼朝的俏皮,更迷恋皇后光芒万丈的智慧,她必须承认,如果知道其中的某一个和旁人在一起,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是会有波澜的。
有人说,情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而她,四海之内皆是水,荡漾温情,放眼望去又都是山,漫山百合。
还有人说,情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兴许是想牵她们的手,只可惜自己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至于偕老,她踌躇,她惊恐,她丝毫不敢去想。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穿越者的字典里,没有白头到老,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
看过太多世人关于情之为物的解读,然而没有一种是适用于眼前这个情况的,若非要找几个略略有些近似的,怕只有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和倪匡的原振侠系列了。
可那是以广种薄收为生物基础的男人,下半身动物。
一个是痞子,自小出生于风月场所,一切早已见怪不怪,单凭本能行事即可。一个是风流多情的医生,与那几位可人儿只相亲,不想爱,其结果自然也是十分的现实主义,女将军黄绢突然之间爱上了外星人李固与原振侠成了路人;巫术女王玛仙去到了宇宙深处拯救爱神星,与原振侠仙人永隔;而最温柔不过的女间谍海棠则宁可抛却美丽的皮囊变成八爪鱼一般的外星人永远离开,也不愿继续缠绕这纠葛的如麻情丝。
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又哪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而她杨笑澜好歹也是从未受过启蒙性教育,只接受过一半高等教育的极富女权主义思想的当代女大学生一枚。她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又有何德何能去得到那些好女子的垂青?就算能碰上一位,又蒙对方不弃已是她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好做出这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事情来!
女娲补天夜夜雨,怎补得了这三十三重离恨天;精卫填海啼啼血,又怎填得了这浩炎滔天的灌愁海。
况且……况且,她还是欺瞒在先。
此时的杨笑澜只暗恨,暗恨自己在现代没有男友,没有未婚夫,否则也要借着这份虚无的想念和名分来谴责自己的朝三暮四、见异思迁。
杨笑澜固然忙着追悔,可那一句句的相思却着实打动了杨丽华。她一生许是听过见过太多的虚假与谎言,以至于这一声至简单不过纯粹的“想你”让她禁不住的动情。
感动之余,她也忘记了什么矜持主动,只想将眼前的人好好安抚,唇贴着唇,舌探着舌,她是她的妻,她是她的妇,一时之间这闺阁之内,情焰正染。
这一个亲吻,直把方才还想在岸边晒着湿鞋的杨笑澜生生推进了那如弱水一般的情海里头去。
从今往后,她,便只堪在那情海里沉浮。
作者有话要说:就……还蛮喜欢隋公主的。
陈公主情何以堪,怎么出场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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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四回 皇后
软玉温香,鼻息间缠绕的是杨丽华身上干净如家的味道,一夜安眠。
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睡了那么许久,杨笑澜也觉得咋舌。掀开薄被,入目的是床榻上的血渍,触目惊心地直将她完全惊醒。
仔细回想昨夜情况,将关键词一次罗列:杨丽华吻她,主动的,她被杨丽华突如其来的亲吻给亲得七荤八素,之后两人……应该就上了床,睡了觉,具体情节有些模糊,只记得那亲吻勾起了她心里的某种渴望,那渴望叫她害怕。杨丽华育有一女,她身上也没有小说里描述的发生关系之后会有的感觉,而且两个女子怎么发生那种亲密关系?她不懂。按了按束得紧紧的胸,心下踏实了些。若真发生的什么,意味着身份的揭穿,那才可怕。
那这血……杨笑澜想到了关键,长长呼出一口气。杨丽华来了月事,这年代又没有什么三十五厘米、四十一厘米的苏菲、乐而雅好用,自然会各种侧漏。
看着那摊血,杨笑澜感叹,这大姨妈还真是位近不得远不得的亲戚。多少人为得她的到来而辗转反侧,又有多少人为得她的不来而胆战心惊。曾经为了这大姨妈的到来,她睡觉时时刻保持小心翼翼,深怕翻个身就会血染的风采,一觉醒来还要洗衣服、洗床单、简直折腾,而今这可以证明她真身的亲戚音讯全无,她又着实寂寞和想念。
穿好了衣衫才将惊鸿叫了进房准备洗漱,顺口问了一句“公主何在。”
就听惊鸿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埋怨道:“虽说小别胜新婚,可毕竟公主还在月事,郎君怎地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也不怕晦气!”
须得想上一想才明白惊鸿话中含义,杨笑澜气道:“哎哟,你怎么想得出来!我的惊鸿姑奶奶,你跟了我那么长时间,就把我想成这样的禽兽不如?”
惊鸿道:“不敢。”她虽不满杨笑澜对尉迟炽繁和乐平公主的态度,但也觉得杨笑澜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觉得误会了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越想越是好笑,笑了。
杨笑澜摇摇头也不去怪她,才梳洗好,就见杨丽华进了房来,不知是否是昨夜那个亲吻的缘故,看见杨丽华她有些想要亲近,又有些不好意思,只任由杨丽华带着温婉的笑替她戴上了面具。
“夫君可要进宫见母亲大人?”
想到独孤皇后杨笑澜苦了苦脸,还不知皇后会使出些什么伎俩来惩罚她,又觉得昨日自己确有些过分,任何惩罚都甘愿领受,便道:“今日我自行进宫即可,免得你去了为难。”
杨丽华想了想道:“也好。”
进了永安宫门,杨笑澜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出门前与杨丽华眼神纠缠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想着想着又想到梦里头与尉迟炽繁的亲吻,终于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发痴,发痴!再想下去,难保不擦枪走火,不不不,是走火入魔!
杨笑澜名义上是近十七岁的少年,实则已经快满二十四岁了,情不懂,人事却是日益渐通的。
如果还在现代,这个年纪,应该已经毕了业,找了个工作,谈个男朋友,按部就班的等着结婚生子,如同父母亲人期许的那样,进入所谓正常的轨道,和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似是一个轮回。
而今,一场荒诞的穿越打乱了原本的步调,原本男女之恋的天经地义,如今已然彻底颠覆。她不知这个品种的百合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之后,是否会开枝散叶传播传染,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是没有怀着期许的。
永安宫内的侍女都在殿外,杨笑澜略有诧异,今次又是谁在和独孤皇后密谈,还是说青天白日的独孤皇后和杨坚在那帐帏之中厮混?岂有此理,不是每本穿越小说里必有白日不可宣淫嘛!况且,她还记得上次皇后对她发脾气是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些粗鲁的印子皆是杨坚的杰作,那这一次……
一位侍女见到她,忙将她拦下道“皇后殿下有命,任何人等都不得觐见。”
杨笑澜的心略紧了紧,陪了个笑脸又问道:“可是皇后殿□子不适?”
侍女道:“吾等不知,今早陛下离开之后,皇后殿下就吩咐吾等在殿外候着,还不许闲杂人等入内。”
“陛下离开?他去了哪里?”
“听说是去了同州。”
同州?杨笑澜没有概念,不知同州是何地,正皱眉思索间,一直都注意着她的雨娘走了过来,施了个礼,道:“四郎请随我来。”
“有劳。”看雨娘的脸色颇有愁容,杨笑澜急问:“皇后她……”
“昨夜陛下留宿永安宫,今早回乡祭祖,皇后殿下送陛下离开之后,就一直在宫内。四郎……可去探视一番,若是方便,可否劝她进食?她今日都没有吃过东西。”独孤皇后的事情雨娘至清楚不过,她心里头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眼见独孤皇后对杨笑澜特别喜爱,又将一直珍视的面具给了他,忧心之余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念在皇后与这个少年在一起时笑容颇多,故而她自作主张地让杨笑澜进了殿。
雨娘话里的意思配上面上的难色,杨笑澜是懂得的。轻声道了句“我明白。多谢。”足下加快了一些,拳头捏得越发紧了一些。
因门紧紧关着的缘故,寝宫内光线很暗,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存在,杨笑澜只觉得宫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让她心里发毛的古怪味道。借着透过窗户的一点点光,她慢慢搜罗着独孤皇后的影子,最后在皇后平时常斜靠着的榻子上找到了侧卧着的她,若不是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到皇后的呼吸声,运足目力,观察到因呼吸而引起的身体略微起伏,她真要以为她死了去。尽管她知晓独孤皇后绝不会在统一全国之前去世,仍是吓得不轻,连腿都是软的。
“是你?你来做什么?”
“……”
“雨娘的胆子可真大,本宫吩咐一个不见,居然敢放你进来。你不去看你的师姐,不在家陪丽华,来本宫处做什么?”
独孤皇后皇后勉强直起了身子,一推挨着她极近又不发一语的杨笑澜道:“你又发什么癫。本宫身体不适,没有闲工夫与你猜心,你且去吧。”
这一推之下,好似推醒了杨笑澜,将独孤皇后紧紧抱住,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以为你……”
“你什么你,放开,杨四郎你又昏了头了,居然敢对本宫无礼,快放开。”
“我不!”杨笑澜道:“我不放。”
“放开,面具,面具搁着我了。”
“啊,哦……”杨笑澜松脱了一只手来脱去了面具,另一只手仍抱住独孤皇后不放。
独孤皇后身下疼痛之余仍不免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像什么样子,快放开。”
“我不!”
独孤皇后气结,张口就咬在杨笑澜的脸上,杨笑澜“哎哟”叫了一声之后依旧死命抱住她。她咬了一会儿才解气,松了口,朱唇揩在杨笑澜的脸上,停顿了半响。杨笑澜被咬的生疼,没来得及细想方才是不是既被咬了,又被亲了,只想着这下完了,要破相了,还是挂着个牙印子,别人看到了说不定以为她窃玉偷香去了,这下可冤枉的紧。
“痛?”听得杨笑澜嘶嘶声,独孤皇后问道。
“痛死啦。”
“活该!”摸上杨笑澜的脸,适才下口的地方凹凸不平,俨然是个整齐的牙印,独孤皇后笑出声来,心中的阴霾略散,道:“笑澜真想抱本宫,可否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哦……啊!”杨笑澜这才晓得松手,醒悟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的造次,强行抱住皇后,死罪。
傻子,现在才晓得怕么?独孤皇后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心里却是暖的。“笑澜方才是在担心我么?”
“是……”杨笑澜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坐过来一些,让我靠一会儿。”
昨夜杨坚进得宫来,也不顾她身子是否适应,就是一阵征伐,她带着痛苦的□似唤起了杨坚的野性与征服欲望,越发用力地在她身上攻城掠地,直将她当作陈国来讨伐。杨坚睡去后,她强撑着身子洗浴,小腹、□疼痛难当,但次日仍强笑着盛装将杨坚送走回了宫将宫人一并赶出后才阴沉下脸。她不知,这一场几十年的夫妻怎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无法接纳杨坚。这一次,对于杨坚的诸般动作,她的身子除了抗拒,毫无反应。
身上的痛楚使一贯坚强的独孤皇后变得有些柔弱起来,无力地靠在杨笑澜的怀中,似有些贪恋这少女身上的柔软和桂花香味,随即联想到这少女与她的女儿做夫妻至今,是否也会有这样亲密接触的时候,便说道:“陛下去了同州,这段期间,本宫正想修养心性,不若请华首师傅进宫说些佛理给我听,笑澜觉得如何?”
不出她所料的是,说到华首师傅杨笑澜的身体立时僵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师姐身体不好,怕是经不起连日来往与皇宫和寺庙,而且……怕是,怕是不大好吧。”
“无妨,本宫可请华首师傅在本宫处住下,就免了她来回的麻烦。”
“这……可是,师姐怕是会不习惯诶,而且,讲佛理这种事情,师姐没有师父精通。”
“毗卢遮那师傅忙于译经,本宫也不便打扰,也罢,笑澜不愿我劳烦你师姐,那不找华首师傅便是了。”独孤皇后轻言漫语,语气里带着三分埋怨三分娇嗔。“一时之间,也真难以想起该叫谁来宫里头念经给听,唉,也不知华首师傅有否有同样修行的师姐师妹……”
杨笑澜灵机一动,道:“我呀。我来读经给你听,如何?可能修为不如师父和师姐,但是好歹也有些悟性。”
“不行不行,怎好让你来为本宫念经,大战在即,你须得勤加练武才是,也是该多陪在丽华的身边。”
想到杨丽华,杨笑澜心底里掠过一抹温柔、一丝挣扎、一刻犹豫。此时的独孤皇后搭在她的怀中形态慵懒,语气娇柔,哪里有往日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杨笑澜只觉这样的皇后让她心疼地恨不得挖心挖肺,当下道:“公主善解人意,定是不会怪责,平时我也是这般来往于皇宫、寺里和家中,她应该也习惯了。”
“既如此,那笑澜上午还是来学政,下午来给本宫诵经吧。若是嫌来去麻烦,想留宿在本宫处,也不是不可以的。”
“啊……”
“啊什么?本宫的年纪都做得笑澜的娘,笑澜是怕本宫吃了你么?”与这少女一起,似又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心下总是不自觉地轻松,又想要去逗她,看她窘迫,她便开怀。
雨娘在殿外通传,道是汉王杨谅要见皇后,请皇后示下。
独孤皇后只道:“不见。”
又听得殿外传来囔囔声,杨笑澜一皱眉道:“我去同他说你不舒服。”
“别去。”独孤皇后一时觉得身后空落落的少了体温,已阻止不及。
片刻,杨笑澜又回转了过来,还带了雨娘准备的食物。
独孤皇后道:“你不该去。阿客从小受他父亲喜爱,骄纵惯了。之前已对你露出嫉妒之意,日后要小心对你不利。”
杨笑澜只道:“管他呢。”她虽有些诧异于独孤皇后说起杨谅那事不关己的语气,又因对杨谅殊无好感而毫不在意,而且史书记载杨谅最后会兵败身亡,她应该不需要理会这败军之将吧。又和独孤皇后说了些随军见闻,看着独孤皇后吃了些东西,直到日落时分才离宫而去。
在路上没来由的想起了晋王妃萧美娘,想她的一生流离,身经六君。可又想到汇报后梁之行的时候独孤皇后提起,萧美娘比起杨广还大了三岁,那流传的关于李世民和萧美娘的故事,应该只是以讹传讹吧。她依稀记得,李世民的老爹李渊生于周天和元年十一月,李世民是生于开皇十八年十二月,而萧美娘则是生于天和元年二月,掰掰手指头这萧美娘大了李世民有三十三岁之多,那么就算贞观年间萧美娘归唐依旧美丽动人,但也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适当盛年才三十来岁的李世民应该搭不到一起。
也不知那些写野史的人是何居心,要这么描绘身世可怜四处流转的萧美娘,何其过分!
而后人又只是信手拈来的兴奋,丝毫不加考证地传诵,一边赞叹萧美娘的姿色本事受宠于六代君王而不衰,一边又怀着的是何等龌蹉的心思。
实该发明一个可穿梭古今的机器,让后世的人们看看历史的原貌,看看那些被他们忽视的女子在整个历史里的作用,给那些被诬蔑的,被黑化的的女子们正名!
杨笑澜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是一路忐忑着进宫,却又怀着一路愤懑地离宫。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关于萧皇后的,是寿头老早想好便要加上的,希望加在这里不会突兀。
本来寿头也觉得萧皇后身经六君已十分堪怜,后来无意间看到许多人对此深信不疑,还用一种很……猥琐的语气来口耳相传,这一点,寿头觉得无法忍受,故而特此为萧皇后正名一下。
寿头不觉得,一个女子流转于六个男人是件很本事的事情,年迈之际,回归故里,还要侍奉君王会是件荣耀。贞观4年才32岁的李二对萧皇后也是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所谓香艳的事情。将心比心,寿头只觉得萧美娘命运坎坷。具体的考据可点击:www.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com/p/1044238155?pn=1查看
写小说,难免去yy历史,所谓三分史,七分虚莫不如是,但是有些东西,还需得有一些底线,若是真误导了许多看官,那便是作者的不是了。
anyway,请原谅寿头诸多废话,只为对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太太充满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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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五回 一夜
杨坚出巡同州,瞻仰先父故社,赦囚徒,宴请父老,不觉已有一月。独孤皇后日日与杨笑澜讨论平陈攻略,讲解史书、诵读佛经,有时晚了,也不顾什么宫中规矩,命人搭一榻子就睡在永安宫,日子是难得的平淡适宜。
直到杨坚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独孤皇后顿时觉得怅然若失。看着杨笑澜的眼神也有些犹豫,当晚拖着她问东问西留了晚膳,饭后拉着笑澜散步,又让她演示一套枪法给她看。最后才吩咐宫人准备热水让大汗淋漓的杨笑澜沐浴,嘱咐杨丰回去报信,说天色已晚,皇后留杨笑澜宿在永安宫。
杨笑澜对于独孤皇后的安排向来没有什么异议,何况之前已有了留宿的惯例,沐浴后就在为她准备的榻上盘膝运气,打起坐来,这是她每日功课,自得玉楼被打之后,日日勤勉不曾荒疏。
行功完毕睁开眼,才发现独孤皇后早遣走了陪侍的宫人,寝宫内只点上了一盏灯,透着昏黄的光,而独孤皇后正侧躺在床上垂目注视着她,光影之间分外古典旖旎。杨笑澜心起微澜,迎上了皇后的目光,一时无措。
两人对视良久,眼波脉脉,不发一语。杨笑澜突然想到,照理说,这样的直视是一种冒犯,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独孤皇后是她名义上的义母、实际上的岳母,是一国之后,大她近二十岁。但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长辈,从初见皇后的那一眼起,她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气度、神韵,她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声音。她想,对于皇后,她当是有着一种纯粹而深沉的迷恋,以至于见到皇后苦楚,她会忍不住地想要带她天涯海角任逍遥,或者为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可以将一切的责任、前程尽抛却,但是她却知道,如果将她的念头透露,这个女人一定会笑她疯了。
杨笑澜自嘲地苦笑,对上这个女人,她几乎可以漠视礼教世俗,放弃她所背负的使命,无视对家人的思念,对亲人的职责,她确实是有些疯了。
独孤皇后没有漏过杨笑澜脸上的一丝表情,早在杨笑澜发觉自己的小小心思之前,她就已经在那个一贯混沌的少女天真热切的眼神里头看到了她的期许和炽热。起初,她是不以为意的,任由自己对她作弄,对她纵容,可随着那个少女的诸多风闻传到她的耳朵里头,开始逐渐牵动她的情绪,她才猛然觉察到事情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容易。她期待杨笑澜的请安探视,期待与杨笑澜一起纵论形势,她欢喜杨笑澜在她的面前脸红,她甚至对杨笑澜会因为她与人独处不快而感到窃喜,她在纵容着那个少女的同时何尝不在纵容着自己。
作为一个在政治的风浪里来去的女人,作为一个君王的妻子,独孤皇后对于自己会对另一个人过分关注而感到不满。诱使杨笑澜为了杨丽华向杨坚求亲,也有些想要断绝自己胡乱念头的成分在。
越是挣扎,越是抗拒,越是难以挣脱。那一日杨笑澜以为她有了意外失控抱住她的时候,她咬上她的脸,她喜欢她的拥抱,那样柔软那样温暖,就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期盼和等待的。
“笑澜……”独孤皇后打破了沉默,道:“常闻笑澜流连双星伴月楼,我深居宫中,也不便外出。不若笑澜唱一个小曲给我听?”
呃……杨笑澜僵了一僵,穿越有三宝:吟诗唱曲上青楼,诗好像念过,青楼也上过,本以为不会那么落入俗套地去唱歌,现如今却终于逃不过去了,三宝还真是出齐。
“怎么?笑澜不愿意?”独狐皇后眨眼道。
是,不愿意。杨笑澜确实不愿意,让一个五音不全的先天走音症患者唱歌,她又怎会愿意?
只是,不愿意有用么?
“笑澜真是不愿?”独孤皇后语带委屈问道。
“咳咳……”杨笑澜略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皇后殿下有命,笑澜岂敢不从。”
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可这杨笑澜一开腔就是一个奇怪的调子和唱词,尽管这歌词不尽然全懂,但以独孤皇后之智,也听懂了约莫六七分,就这六七分让她先是抿嘴浅笑,复又难以抑制的大笑起来。
【嗳哟喂我的大姐也,大姐做事么你发嗲,你跟我成亲又把脸撇,看人不能够看外表,
我老粗两句良心话,美人呱呱叫咧,我的心肝咧。
嗳哟喂我的心肝宝,你要是诚心地跟我好,我把你当成那心肝宝,
要吃饭我来烧,要吃茶我来倒,吃饭倒茶全由我,还要给你个洗小脚咧,
你说好不好咧,我的乖乖地咙地个咚咧……】――徐小凤【扬州小调】
笑到最后笑疼了肚子,独孤皇后哪里还有着原先的仪态,只见那媚态横生的样子,再一次地晃了杨笑澜的心神。
“吃饭你做?”
“哦,好。”
“喝茶你倒?”
“嗯,是。”
“还带洗脚?”
“乐意为之,洗澡亦可。”
笑声渐默,杨笑澜颇觉诧异,只见独孤皇后脸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眼泪,她叹了口气跪到皇后的床前,伸手替她擦了眼泪。独孤皇后见她不言不语,望着她的眼神又是悲悯又是心酸,看来她的心事,她也是知晓的。只是杨笑澜不知道,自独孤皇后经历了家变之后,早已看透了世情,再没有为了什么流过一滴眼泪。
独孤皇后也觉得惊异,毫无预兆的鼻子一酸,眼泪再难控制。她想许是烛火太过昏暗,许是这夜太过凄清,许是这宫殿太过空阔,许是眼前的人太过温柔,以至于她既迷了眼,又迷了心神。她向床内移了一移,让杨笑澜也能躺了上来,任由她将她抱进怀中,任由她替她抹泪,而她的眼泪一旦开启便难以停止,似要将这些年来忍着的眼泪一次流尽。
眼见着杨笑澜用手指蘸了她的泪水来尝,独孤皇后才开口问道:“这般傻气,尝出什么味来?”
“有些苦,有些涩,远比一般人来的苦涩得多,你说,你这半生虽显赫,却怎么艰辛至此。”
“你是个孩子,你又懂得什么。”
“是,我不懂。”你可知,我愿用我下半生的命数,换你一刻的迷离。杨笑澜弯了弯嘴角,又弯了弯嘴角。独孤皇后的脸,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十分奇妙的感受,像是微微通电,身体又是舒服,又是难受,让她想要贴得更近,贴得更紧。
亲吻独孤皇后的面颊,杨笑澜慌忙解释:“我们那里有个说法叫晚安吻,只是表示让你安睡,没有……别的……意思。”
“晚安吻是么?”杨笑澜的亲吻比想象中更是轻柔,胆子比想象中的更小,独孤皇后微笑,也揽上了杨笑澜的腰际,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的脖颈之间,□在外的肌肤紧贴在一起,很是异样的感觉。
两人就这样近距离的对望着,不知不觉间,也不知是谁先跨出了那一步,唇舌缠绕在一起,独孤皇后身上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身子柔若无骨,腰肢纤柔,有一种成熟女人所特有的魅力。
几近窒息难分难解的热吻似开启了独孤皇后久远的记忆,她记起那一年,她还和宇文娥英一般大小,上了花车,嫁给了杨坚,新婚那日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那时候的杨坚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是一派大人的样子,行事沉默、谨慎,长得粗犷生猛,洞房的时候他喝了许多酒,没有温言细语,动作有几分粗鲁,初尝人事的她痛苦万分。尽管她一直在承受,但是有时也会想,床第之欢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谁知这不该,竟一下子不该了这么些年,直到遇上眼前这个人,她才惊觉,这样的细腻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可是为何偏生到了她华发暗生,到了她儿孙满堂才让她遇上,而这个人还是个女子,是她女儿名义上的夫。
想到杨丽华,独孤皇后的神智立刻清醒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便将杨笑澜一手推开,推开才知,两人衣衫凌乱几乎褪却了一半,稳定着自己的呼吸拉好衣服,眼睁睁看着杨笑澜清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抱歉,是我逾越了。”杨笑澜闭一闭眼,捏紧了拳头,待放开时,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闭目诵经的同时极力克制着自己五内翻腾的情感,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方才与她有亲密之举的她妻子的母亲,她不敢看,怕一看到独孤皇后就会忍不住失控,她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她须得忍;她想哭,她须得忍;她觉得愧疚,她须得忍。她唯有借助无上的佛法来化解内心的焦虑和□。
独孤皇后目视着杨笑澜的一举一动,那个受伤的表情,让她心悸。如果杨笑澜此刻睁开眼,露出委屈或是落泪,她觉得自己立刻便会心软。可是杨笑澜只是回到雨娘为她准备的榻子上,盘膝而坐,神情坚毅,迷蒙的夜色里,她看不见她咬着牙,看不见她的双手正用力拧着大腿,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减轻因她那一推而带来的各种情绪。她一直看着她,几乎到了天明欲晓才困倦睡去。
听见独孤皇后睡去,杨笑澜才张开眼,借着晨曦再看一眼这个女人,之后悄悄让早起的宫人撤了床榻,离开了宫去。走出宫门,抚摸十三的背脊良久,又深深回望了一眼永安宫的所在,决然上马,一骑扬尘向城外飞驰而去,此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所在释放她隐忍了一晚的压抑,需要一个地方,能让她收拾好困兽一般的表情,之后安然归家,家里头,还有杨丽华在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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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六回 流年
回到驸马府里的杨笑澜偶尔听说她宿在宫里的那几日,杨丽华几乎等至天亮才补眠,心里越发愧疚,只觉得自己负了师姐,负了公主,又冒犯了皇后,暗骂自己不是个东西,也不敢再去看望师姐。每日不是与骷髅大队混迹在一起就是在府内练武。杨丽华察觉到她的异样,多方试探之下,她总是避而不谈,也就不再去问她。
因在府内的时间长了,两人相处的远较以往更多,倒也生出更多的默契来,杨笑澜发现,这杨丽华虽不显山露水但也可算得贯通古今,不由平添几分敬重之意,事事也会与她商议。两人虽没有在床第上有夫妻之实至亲热不过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但在外人的眼里也算得上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美满夫妻,倒叫那些本不看好这段婚事,甚至想要看笑话的人一时也没了言语。
杨坚祭祖回宫后,记挂起宇文娥英的婚事,找来杨笑澜商议。杨笑澜直言,乐平公主为了这女儿定是要亲自挑选,又献上良策,让贵公子弟齐聚于皇宫,每日三场,每场三十人,让乐平公主一一看来。杨坚念两人婚后一直未有子嗣的音讯,又顾念对杨丽华的愧意,故而特此准许了。
一连几日,宫内人头济济,朝臣的孙辈们齐齐亮相,各自献艺,颇有些百里挑一、相约星期六之势,杨笑澜则陪着乐平公主看那些刚进入青春期,才开始发育的男孩们,顺带着评头论足,不亦乐乎,比之杨丽华更是起劲。只是她碍于身份,不能当众评论,只得私下里跟杨丽华与宇文娥英说来,这个尖嘴猴腮,那个肥头大耳;这个一脸弱智相,那个一脸刻薄相;这个一看就是好色之徒,那个一看就是个粗鄙之人;长得太好看被她说成伪娘,长得不好看她又说将来半夜里看到了吓醒,惹得杨丽华禁不住笑骂她刁钻,没半点长辈的样子。
最后还是杨丽华看中已故太师李穆之孙――李敏。这李敏的祖父李穆是汉朝李陵之后,李陵归降匈奴之后,子孙世代居住在北狄,之后随北魏南迁,重回中原,杨坚称帝后位居太师,拜大将军,上柱国,去年刚过世。李敏的父亲李崇是幽州总管,开皇三年突厥犯境,几次力战后拒绝招降,被突厥乱箭射死,杨坚念及李敏可怜,祖、父二人为王事而死,故而将他养在了宫中。这李敏生的是好眉好目,骑射武功皆擅长,颇有些杨笑澜的样子,只是比之笑澜更多才多艺一些,还擅长歌舞弦管,甚是会讨女子欢喜,连独孤皇后也赞不绝口。
知杨丽华选中李敏,杨笑澜还微微有些不满,抱怨这李敏娘里娘气。杨丽华道一句,“我瞧李家小郎君与夫君你有几分相似,将来也请母亲大人赐一副面具便能掩了那些脂粉气。”就堵得她哑口无言。又见杨笑澜生着闷气鼓着嘴,安慰道:“你呀,这是为娥英选夫婿,等到娥英嫁过去,他也要恭恭敬敬叫你一声父亲大人,你只需坐着受礼便是了。怎么还要闹些小孩脾气,胡思乱想什么。”
杨笑澜想一想,也是,这李敏须得给她行礼,给她敬茶,便唧唧笑了。杨丽华也摇着头笑笑,怎么都像个孩子,面上带着的分明是几分宠溺。
转眼间又是新年,一场大雪兆了大兴的丰年。杨笑澜与杨丽华带着宇文娥英一起进宫给皇帝皇后拜年,杨坚虽小气也给了不少封赏。对于独孤皇后赏赐面具给杨笑澜,杨坚见着了也并无异议,他本觉得那面具古怪心中不喜,听说可以帮助杨笑澜趋吉化凶大杀四方,倒也心中欢喜。杨笑澜算是他的半子,本就比一般的大臣更能让他信任,加上杨笑澜的寺院背景、一贯好评,又得密报知他常练武功,不喜读诗文,与杨坚本人颇相似,就更得他的欢心了。
面对着亲善状的杨坚,杨笑澜的感情也是复杂的,幸好有面具能遮住她的各种表情,否则要用所有的力气来掩饰情绪,那可是真累。
随着对杨坚的深入了解,杨笑澜也会升腾起几分钦佩。杨坚作为中国自五胡十六国南北大分裂走向统一富强的唐朝盛世过程中,最为重要的领袖人物,虽说他其貌不扬又无半分可流传后世之风雅,为人也有几分粗鄙,可如果没有他大刀阔斧的创规建制,很难想像会有之后一切达到顶峰的大唐盛世。更让杨笑澜敬佩的是,杨坚对于突厥的态度。
南北朝时期,突厥军力强盛,是北朝得罪不起的,一概以进贡了事,突厥对北齐和北周轻视,将他们叫做“两小儿”。以完成北方统一的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强悍亦不得不忍气吞声,娶了突厥的公主为后。而开皇二年春,面对突厥四十万大军南下,在新立朝之初一切未稳,内外交困之下,杨坚仍旧敢丢一句,“以丰厚之财物养突厥土狼,不如养我大隋的百姓将士”,从此绝了岁贡。那一年的战役,惨状非常,连皇太子杨勇亦率兵出征,听杨素说起那年六月激战,突厥兵十万,对我军三千人。只能集结在一起,四面抗拒,连续三天发生战斗十四次,到最后我军兵器用完,就以赤拳相迎,这一场恶战死伤无数,我军损兵折将十之七八。如果不是突厥后院起火,还真是胜负难料。之后杨坚采用长孙晟的策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对突厥几个部落分而化之,又经过无数战士英勇战死,情况才有所改善。(注1)
隋文帝杨坚的厉害之处犹在于开皇三年反击突厥之余仍能做大规模的内政改革,光废郡这一项就有许多后续工作要做,当时有将近五百个郡被废除,最保守估计有四万下岗官员需要妥善安置。需知,宇文娥英未来丈夫李敏的父亲上柱国李崇就是死在那场战役当中。(注2)
每每想起这一段,杨笑澜总会热血上涌,心潮澎湃,暗想着既然来到了隋朝,又怎能错过,如果突厥人再来犯境,她终有一日要和他们对决沙场。
尽管在这番伟业中不乏独孤皇后的从旁协助和通力支持,但是能够听从妇人的意见实在是一种美德。孰不知在杨笑澜生活的年代里,一千五六百年之后的现代,还有着多多少少为着自己的所谓尊严见不得女子聪明,见不得女子高学历的男人。从时代流行的对女硕士“灭绝师太”的称呼,对女博士的惊呼,以及对一个聪明女人的标准――慧而不露,也不难看出那些男人唯一能够忍受、允许女性优于他们的,也就在外表上了。
因这钦佩,就更觉得自责。再怎么说,高堂上坐着的是一对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合法夫妻,不管宗法伦理辈分,不管这对夫妻的情分到底如何,杨笑澜那日暗室所为,实在是有小三的成分在。就算现代社会小三满大街都是,甚至有“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之说,但是联想到自己父母的家庭因着小三和不负责任父亲的关系,一度支离破碎,现如今若将“第三者”和“出轨”这两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杨笑澜更觉得可耻。
往年杨丽华和宇文娥英找五公主闲话,杨笑澜会留在独孤皇后处听教。可如今哪怕杨笑澜再假装地不经意,一切如常,无论如何也不敢和独孤皇后私底下有太多的接触。
说不伤心,是假的,说没有芥蒂,是假的,说完全放下一点儿不曾记起,那也是假的。就算她迷恋的是一个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当代明星,在那种情况下被那个明星一把推开,虽合情理,但仍旧无法舒心,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与她还有着千丝万缕牵丝攀藤的关系。纵然她是个在尔虞我诈、各拼演技的社会里培育出来的新新人类,论到假装的本事,那是完全不如这后宫之主的。所以,杨笑澜一句许久不曾见到阿五了,就尾随着杨丽华一同去找五公主。
宇文娥英是奇怪女儿家说家常,这阿耶去凑什么热闹的,但碍于外祖父外祖母的威严,不敢吭气。杨丽华虽觉诧异,但结合了最近杨笑澜的表现也能够理解。而以独孤皇后的智商,什么又能逃得过她的眼去,可那一日的热吻和杨笑澜受伤、冷漠的表情驱之难散,不忿又无奈,当下也只得苦涩一笑,不置一声。
一直都听闻五公主在为王家守孝,不解却敬重,这姑娘多日不见,虽年方十五,可许是经了些世事的缘故,面上已不复往日的稚嫩与盛气,见着杨笑澜时,淡淡行礼,居然略略有了杨丽华少女时期的影子。
女眷相谈,就算杨笑澜再认同自己女子的身份,也不好参与其中。百无聊赖,就在院中堆积起雪人来。只听得一声“咦”,却是杨勇之子长宁王杨俨拜见过祖父祖母后路过。杨笑澜见他面露渴望,也是玩心大起,捏一个雪团丢去。
“呀!”被雪团击中的杨俨不甘示弱,也回掷了一个。
这一大一小,就在五公主的院里打起雪仗来。闻声出来的杨丽华、五公主和宇文娥英见状喜上眉梢,除杨丽华外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院子里笑声不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出了汗才停了手。
留了宇文娥英在宫里陪伴五公主,杨笑澜与杨丽华缓缓走出皇宫,听着杨丽华轻轻絮语,看着杨丽华温婉的侧脸,想着她平日里的包容无私,心中涨满了暖意,将杨丽华拉过,相拥了片刻才放开,也不管周围来往的宫人,就将手揽在她的腰身处,以一种亲密的姿势走了出去。
在算不得远处的台阶上,看了一会儿方才杨笑澜与长宁王热闹的雪仗正打算四处回宫的独孤皇后正与雨娘一起走过,恰见着了这一幕,一丝落寞转瞬即逝。
“雨娘,今年的雪可真是大,似那柳絮因风起,谢道韫真是好诗才。”
雨娘道:“谢道韫之诗情小才又怎能与娘子的治国大才相比,娘子你志在天下。”
独孤皇后笑一笑,凝视杨笑澜与杨丽华并肩离开的宫门片刻,不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注1:部分史料来源于维基百科和《隋书》――战争的资料多出自《隋书》,以后就不再标注
注2:废郡500,四万下岗官员的数据源自乐呵的博客
原谅寿头的各种手脚慢吧,思考公事多,就静不下心写东西~~~
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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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回 前夕
大雪后,陈朝使者按照惯例入隋通好,紧跟着,陈朝将领周罗睺从峡口屯兵进攻隋硖州。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杨笑澜正在杨坚的跟前,听闻此讯,杨坚惊而怒,杨笑澜惊而喜,看来陈朝对于萧岩的接纳一事的后果正在发酵,陈朝上下见到陈慧纪受赏,而隋军又如此克制忍让,故而轻启了挑衅。
只见杨坚拍案之后,又露出深思迷惑的神情,“四郎觉得如果发兵伐陈,胜算几何?”
杨笑澜知杨坚一贯小心谨慎,当心沉吟了一会儿,回道:“陛下,臣以为伐陈,胜算有九成。”
“哦?九成?”杨坚显然没有想到杨笑澜会如此回答,“我以为胜算五五,至多六成,何故有九成之多?”
“臣以为,陈朝必亡,原因有三。大吞小,是为其一;以有道伐无道,是为其二;陈朝收纳叛臣萧岩,于我方有词,是为其三。此次陈国的行动在于试探,如果我们没有过激的行动,对方必定认为我们碍于长江天堑,隐而不发,对我们放松警惕。但是假如我军一方面以正义之师表示征讨的意愿,另一方面于长江上中下游三条战线齐齐进发,只要我军运气不差,一定能够攻克成功。”
“四郎所言甚得我心,只是我心里总还觉得缺少点什么。”
杨笑澜灵光一闪,想起杨坚回乡之际,独孤皇后与她讨论克陈对策的时候提到过裴蕴这个人。又道:“陛下觉得缺少的,可是内应?”
“内应?”
“是,臣记得陈朝禁军直阁将军裴蕴在兴宁镇守,如果能将其拉到我方阵营,则我方胜算大增。”
“裴蕴,裴蕴。”杨坚苦苦思索这个曾经听说过的名字,“他父亲可是曾被赐爵江夏公的裴忌?”
杨笑澜不知真相,也不便说不知,只道:“听说裴蕴虽身在南方,但一直惦记着北方的亲人……”
杨坚大喜过望之余又即刻冷然下来,道:“四郎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只是内应之事……”
“臣明白,臣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人此事。”
杨坚点头表示赞许,这杨笑澜能如此乖巧,真是不枉独孤皇后教导有方,想到近来独孤皇后身体抱恙,便向杨笑澜提起此事。
杨笑澜近日只向独孤皇后请安后即回,也不曾留意皇后的身体状况,听杨坚说起,才联想到皇后面色不佳,便起身告辞表示要去探望皇后,就往永安宫去。
此时独孤皇后正在寝宫内歇息,雨娘见她醒转了,也就放了杨笑澜入内,轻声同她说,皇后夜里着凉,染了风寒又咳嗽。
独孤皇后是闻着了夹在冷风中杨笑澜身上熏得梅花香气才坐起身来的,病榻上的她散着头发没有平时那般明艳,倒显出几分岁月带来的沧桑感了。杨笑澜看着她,只想到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心里又是好生难过。
“自陛下哪里来?”独孤皇后问。
“嗯。”杨笑澜点头。
“陛下训斥你了?他素来严厉苛责,对着他的几个儿子也是如此。”
“陛下不曾训斥。”杨笑澜寥寥数语,将陈朝的举动与杨坚的态度说来后,又沉默了下来。
“这样,陛下总算是有借口下定决心伐陈了,你做的很好。” 独孤皇知与她自那晚之后嫌隙渐生,相处的时间日益减少,只晓得她平日就在府中也不出门,问道,“最近在家中忙些什么?”
“没什么,练枪、射箭,练好武功,将来也好保命。”
“保命?你真想去战场?”独孤皇后的声线不自觉地放高。
“当然。”杨笑澜理所当然答道,对皇后有些激动的语气表示不解。这在刚遇见的时候,不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么,怎地又要有变化。
曾经一度独孤皇后确实想借杨笑澜来完成她一战沙场的心愿,可是如今只觉得刀枪无眼,怕她一不留神就有个闪失,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哪里方便去!你是帝婿,是丽华的丈夫,难道真要在刀光剑影下舔血而生?万一……”
“有什么关系。”见独孤皇后紧张,杨笑澜努力用最平淡的语调说道:“袁相士也说,我怎么都可以活到三十八岁,现在还小,不用担心,应该不会瞎眼变聋或者缺胳膊断腿什么的吧。而且生死由命……”
“谁说你的生死由命?你的生死由我!咳咳,咳咳……”独孤皇后挥推了上前探她的宫人,道:“杨笑澜,你要记得,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不许你去。就算你是陛下封的骠骑将军,本宫依然可以让你出不了征!”
“是,只要皇后高兴,一声令下,还不是随便将笑澜搓扁搓圆,皇后说什么便是什么,皇后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皇后殿下,参与平陈之战,是笑澜的师门使命,若是皇后殿下不许……”
“不许又如何?”
“笑澜只能去求陛下,还请皇后三思。”
“混账!咳咳咳咳咳,杨笑澜你……咳咳咳……”
独孤皇后咳得厉害,脸又涨得通红,杨笑澜自觉语气恶劣态度强硬,想要安抚,又被独孤皇后推开,“滚!杨宁,你出去,滚出去!”
独孤皇后这一病,一直缠绵病榻至三月。杨笑澜多次求见都被赶了出去,就算是杨丽华带着杨笑澜前来,雨娘每次都恭恭敬敬请杨丽华入内,并且解释说,皇后不想见笑澜,请笑澜在殿外等候。
可见独孤皇后确是动了真气。
三月,杨坚终于下定了决心,下诏发布讨陈檄文,还给陈朝送去玺书,历数陈叔宝的二十大罪状。
檄文不仅在衢口城门张挂,还派人藏在民中大声诵读,有碰到不懂的稍加解释,檄文读来解气,令得不少在场的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也是杨坚采纳了杨笑澜的建议,为了达到最大的宣传效果,命令枪手日夜赶工抄写檄文三十万份,偷偷送至江南,四处散发,以瓦解陈朝民心,打击士气。杨笑澜还建议将陈叔宝的罪状编成朗朗上口的民谣段子传唱,便于流传。
消息传至江南,陈叔宝被彻底震骇到了,一时食不下咽,可过了几个月,长江两岸与平常无异,隋军也没有丝毫动静,端的是一派和平景象,也逐渐得安定了下来,觉得又是隋军的嘘声恐吓,目的只是为了扰乱心神,也就不去管他,自与宠妃张丽华追逐嬉戏。
那张丽华虽出生于兵家,父兄以编织草席为生,但其志不小,日夜在陈叔宝耳边吹着枕边风,要陈叔宝废了沈皇后和皇太子陈胤。迷恋张丽华的陈叔宝也不顾大臣和皇太后柳敬言的意见,甚至砍了冒死上书的大市令章华的脑袋,先废太子陈胤,陈胤本非沈皇后所出,因皇后一直无子故而抱养另一个妃子孙姬的儿子当作自己的儿子以承大统,改立始安王也就是张丽华的儿子陈深为皇太子,并张罗着要废黜沈皇后,册立张丽华,这宫里宫外,可谓是一片忙乱。
而在此期间,杨坚却在为着平陈的事宜日夜操劳部属。他外示闲然淡定以迷惑陈朝,观察着陈朝的反应,对内则紧锣密鼓地加强战备。在全国进行着总动员,征集五十多万的精锐部队,开赴各个前线战地集结,逐步完成对陈朝作战的兵力部属。
隋朝国内一派紧张的备战气氛中,杨笑澜却因独孤皇后的不许被赋闲在家,成日里只能听着冥斗士小队日夜送回来的情报。什么被杂草堵塞多年的临平湖忽然不浚自开;数万只老鼠由蔡洲渡淮入江,数日方死,随流水漂入长江;为了祈福,陈叔宝在建康城内大造皇佛寺,建七层塔,以求神灵保佑。然而,七层宝塔尚未完工,就被大火焚毁,还引发京城大火,连累百姓……又将这些情报加工渲染后变成陈朝的亡国之兆宣传出去。
对于平陈的战役,杨笑澜一直以来都是跃跃欲试的,杨素关于战场的血腥、残酷又充满成王败寇的描述使她对战争有着不可思议的幻想;而毗卢遮那师傅所说,四件器物之一会在陈朝又关乎她的去留,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去到陈朝参与征战的。现在独孤皇后的不许使她按耐不住,日益焦躁起来,杨丽华目睹着她每况愈下轻易就能激怒的心情,只有劝她无事多去大兴善寺走动,希望尉迟炽繁能平复她狂暴的心境。
尉迟炽繁深知南行对杨笑澜的重要性,也无法说出许多安慰的话语,只默默为她准备远行的衣衫,以尉迟炽繁对杨笑澜的了解,知她无论如何都会上得战场完成她的使命,故而每日只让她随自己念经打坐,如此而已。
那日从大兴善寺回驸马府,想到独孤皇后和杨坚无奈的摇头,杨笑澜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拿起银枪使将起来,似要将心头的郁结发泄一空。
“夫君,华首师傅遣人送了信来。”杨丽华送来了大兴善寺转递的书信。
打开信笺,字迹娟娟,“君子一诺,莫失莫忘。”直到捏着了随信一起寄来的泪滴状珍珠耳环,杨笑澜才猛然想起,她与冼朝尚有一个约定。她曾经答应过冼朝,若是攻进江东要放了冼朝的师姐,那位陈姓的公主,还她以自由。
假如无法参与这场战役,她又如何能完成这个约定?
捏着耳环,注视杨丽华良久,杨笑澜垂下了双目,心中已有了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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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回 奔赴
睡下,又难以成眠,侧耳听着杨丽华呼吸渐沉,才蹑手蹑脚地去书房,找出早就打包好装有衣服、钱袋的包袱,点一盏灯,展开纸。涂涂抹抹,抹抹涂涂。
“公主……”太生疏。
“吾妻……”太肉麻。
“当你收到信时,我已在途,踏着微光……”这不是去窃玉偷香。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眼下她实在没有这般豪情的诗意。
“初见你时,你牵着娥英,那时我便想……”当下要诉的是别离,非是情愫。
此刻的杨笑澜,忐忑、矛盾、慌张、不舍、不安……将所有的调料都打翻在了一起仍不足以形容,回忆、思绪如潮涌,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讲述,但却又无法铺陈于纸上。
揉碎了无数张纸,最后在红烛几乎燃尽前,她只得草草写几个字将信笺装入信封内,滴蜡封好,想到大公主的柔情和未知的前路,心里百感交集,端端正正写了“公主吾妻亲启”后戴上面具,背上包袱,蜡烛恰在此时灭了,升腾起一缕青烟。
走出房门天已见光,无暇去想为何院内如此安静,只偷偷牵出了十三,亲热地拍一拍,抚一抚。从此以后,天涯相伴的就只有它了。以极慢极小心、仔细地动作检查了甩棍、银枪是否一一装妥,回首看一眼这栋御赐大宅,她在隋朝的家,心里头泛起了酸意。
杨笑澜才出驸马府,惊鸿伴着杨丽华从暗处走了出来。她们看着她去的,是大兴善寺的方向,猜想着她还会跟她的师姐道别。
此时的杨丽华面容浮肿,神色黯淡,眼里头尽是不舍和离伤,她的苦楚只有惊鸿看得最多。
这段日子杨笑澜焦躁难安,杨丽华也是无一宁日。就算早早便知道杨笑澜会不告而别,却一直隐忍着不发一声。特意将杨笑澜收拾好的包袱里那两套旧衣换成了亲自赶制的新衣,觉得路上她带的盘缠不够,还特地放上了几块碎金子;又怕自己因疲极而眠,杨笑澜走时不知,故而每晚睡觉时,都会故意牵上了笑澜。任何风吹草动之下,她便会立刻惊醒过来。
然而这一切杨笑澜都不知道。
清晨吧嗒吧嗒的马蹄声传到了靖善坊,尉迟炽繁正坐在房内念经,见着了踏着露水而至的杨笑澜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睁开那双曾经含着春愁秋水的眼眸,间中的明了温柔之色令本就不安的少女含泪。
“师姐……”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杨丽华,对上她们,除了爱怜,杨笑澜更多的感觉是抱歉。
“笑澜有话说?”
“师姐……皇后不许我参与平陈之战,但是去建康对于我意义重大,我务必要在别人毁去一切之前,找到师父要的东西,也许你姐姐失踪的线索就留在那里。而且世云师姐有一个徒弟留在陈朝,我答应了冼朝,如果可以,尽力保她周全,所以……”
“我明白,皇后殿下阻止你前去,许是怕你有所损伤,而笑澜长大了,必须有所担待。”尉迟炽繁感叹,晃眼间,以前一有委屈就会向她倾诉的杨笑澜已然长大。这一番话,若放到还没有成亲时的笑澜身上,一定早已说了,然而现在,她似是已习惯自己思考,自己承受,而她能做的,唯有支持。“笑澜若是要远行,请带上这些。”她与杨丽华,早就因杨笑澜一事私下达成一致,一个为她准备外衣,一个为她准备内衣。
杨笑澜接过一看,是崭新的白色内衫,还有几条柔软的裹胸布,惊诧万分之余却豁然醒悟,她为之纠结、愧疚、懊丧的身份问题,师姐早已知晓。
那么,那个曾经她以为是梦的梦境里,尉迟炽繁告诉她,她知道她女子的身份,究竟是真还是幻。
如果是现实……
那么,她早已经亲吻过眼前这个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女子,而她没有抗拒,只有亲近。
那这个曾让她心动,欢喜的女子,也是不计较不在乎她女子的身份,而喜欢着她的么?
那么,她的纠结,她的踌躇,都是在辜负彼此,蹉跎了彼此的时间么?
如果在成亲之前,她就知道这一点,现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师姐……”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落,“是我对不住你,我……我……”她想说,她喜欢她,她应该要告诉她,她是她心里永远的师姐,纵然师姐一身缁衣,纵然她自己诸多顾忌而无法承诺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喜欢她。
看着杨笑澜一把扯下面具,流泪满面,尉迟炽繁微笑着掩住了她的嘴:“不要说,我知道。”
“可是师姐……”
“笑澜身有所属,属了朝堂,属了救世,而我心有所属,属了佛祖,属了佛法,你的意思,我懂得,所以,什么都不要说。”
“师姐,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只是,我无意改变。你有你的使命,去吧,那些我无法给予你的,公主可以给你,皇后可以给你。”
一句无意改变,将杨笑澜的好不容易不再压制的情感统统打散,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帘,“师姐……”语调里带着哀求。
尉迟炽繁心中不忍,却也难得强硬了一回,只道:“去吧,笑澜,你的志在四方,志在天涯。我会永生永世在佛前为你祈福,去吧。”
眼看着杨笑澜哭着一路奔出寺门,尉迟炽繁几乎站立不稳。曾几何时,为了那个迟钝的人流露出的温情,她多么欢心。哪怕知道了杨笑澜女扮男装的身份,她心里有的也只是坦然和宽慰,甚至还有着欢喜,丝毫不曾为之感到些许惊异。
如果这一刻早一点到来,早到杨笑澜和大公主成亲之前,早到那一年杨笑澜的生辰,没有发生得玉楼杨笑澜被打的意外,没有人提醒她,她曾被人淫辱,没有人提醒她,因为她的关系,宇文温的一家被灭族。没有人让她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祸夫殃家,她也不会害怕连累了杨笑澜而如此断然。
“炽繁缘何拒绝?”
这一个早晨,到底还有多少人做了黄雀?
“师父何故一问,华首既已出家,又怎可贪恋情爱一事。”
“出家人不打诳语,炽繁对为师又何须隐瞒。”
“她的事,师父至清楚不过,又何故问华首。她的使命,需要有皇后的助力,皇后与陛下最痛恨的当是宇文赟,和宇文赟相关的人事,他们自然也十分厌恶。
当初,华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宇文赟的面前磕头求饶至鲜血直流,皇后殿下又怎会不讨厌我?皇后殿下多次见到我,不提,不代表不知我是谁。而上一次,皇后是明知笑澜会来寺里,故而先在寺里候着了,就连笑澜和大公主的婚事,也是皇后殿下为了使她远离我而故意设下的吧。
况且,笑澜几次护我也招致皇后不满,我生就是个克夫命,既然……有情于她,自然不想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如今她知我心意,我也知她心意,这样便已足够。”
“情海无边,苦海无涯。华首大彻大悟,以佛法渡这道情劫,愿发菩提心,断这无边烦恼,实乃佛门之幸事。”
“是,师父。”
而杨笑澜则是哭着跨上了十三的,一扬鞭,十三吃痛又想不透平时连骂也不舍得骂他的主人为何今日如此暴虐,嘶叫了一声,就撒腿便跑了起来。
杨笑澜就在这快速倒退地街市中,泪眼模糊地离开了大兴城,一路往西。
直到几次迷路乱了方寸,才渐渐淡忘了师姐的话,可当重回官道或是投宿客栈,见到那几件为她准备的衣服时,她又禁不住悲从心来,哇哇大哭起来。尤其是当她发现了原先的旧衣裳变成了新衣衫,钱也莫名多出来许多时,她才想到,这大公主也该是早就知道了她的意图没有明言,又想起有几天晚上自己睡不着觉,翻了几个身,迷糊间就看到身边的人一直注视着她,这一下更是悲从心来。她难免又从对杨丽华的内疚想到了独孤皇后深夜的拒绝,各种悲伤、懊恼、羞愤交织在一起。一路上哭哭啼啼、悲悲切切,检讨又唾弃,在无惊无险的迷路寻路中到了永安。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眼泪可流。
她只想,这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尚且有个面具遮着,不至于露出那两个肿的像桃核似的眼睛吓坏路人。
却说在杨笑澜走后,杨丽华独自进了书房,捡起了满地写废了的纸团后拆开桌上放着的那封信。
不过是寥寥数语: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师姐赖卿顾,请勿多记挂。珍重,再见。
杨笑澜字
没有解释,没有交待,只是让她勿要牵挂么?同食同寝两年,拥抱过,亲吻过,交心过,倾心过,她又如何能够不牵挂?
杨丽华的心有些苦,有些凉。
许久,擦去了不知何时起落下的眼泪,珍而重之地将信收好。这毕竟是杨笑澜第一次留书给她,她想,那神相袁守诚虽暗示了少年夫妻不到头,但也说了两人可以相依相伴,那杨笑澜必定会安然归来。
她总是她的夫,只要她平安,只求她平安。
她等她,都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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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九回 入营
杨笑澜刚出城没有多久,独孤皇后就从杨坚处得到了她离开的信息。杨坚是向她求证,杨笑澜的私自离京是否出自她的授意。独孤皇后盛怒之下依旧轻掩了火气,只道是自己令杨笑澜一骑当先往永安方向去,事出突然紧急,故而没有先于杨坚知晓。
为掩耳目,独孤皇后强行按捺住将杨丽华召进宫问个清楚明白的冲动,在宫里强自镇定等候着。这个上午,直将她等得心急火燎、怒不可赦。心里也不知骂了杨笑澜多少遍不识好歹,丝毫不能体会她的关切和担心。
杨丽华是拖着一脸的疲惫进宫请安的。她想了半日,觉得此事当与独孤皇后知晓。这私自离京可是重罪,若是杨坚查问起来,独孤皇后也好应对、遮掩。
雨娘借着引路,轻声关照她,“为了四郎的离开,皇后震怒。”
果然。
这一向不喜形于色的母亲居然发了火,还是为了杨笑澜,她的夫,她的婿。
一见到杨丽华,独孤皇后立时遣退了宫人,问得直截了当:“笑澜可是去了永安?”
杨丽华对于母亲难得的不伪装略感惊讶,道:“回母亲大人的话,是的。”
“糊涂!”独孤皇后气恼道:“为何没有人对本宫说起!为什么她去了永安!”
“丽华还以为这是母亲大人的意思,惊闻母亲大人并不知晓,丽华也觉得诧异。”杨丽华一贯忍耐,但对于独孤皇后的质问心里也是有气,面上不动神色,从容道。
独孤皇后又是何等挑眉弄眼的精灵女子,一听得杨丽华语气不善,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冲动了,顿时冷静了下来,“哦?”了一声。
“笑澜不是最听母亲大人的话么?要她娶我就娶我,要她终日戴着面具就戴着面具,母亲大人又何以需要丽华告知笑澜的行踪。”
独孤皇后暗哼一声,冷然道:“丽华此话,究竟是何意?”
“母亲大人聪慧一世,又哪里会不明白?丽华倒是不解,当初母亲大人将我与她拉在一起为的是什么,难道说就为了母亲大人不想笑澜和尉迟炽繁与冼朝亲近?”杨笑澜的离开杨丽华满肚子委屈无处可诉,偏又逢上独孤皇后着急的问话,加上几日几夜没有安睡,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混账!”独孤皇后重重拍了几案,整个大殿内,都是嗡嗡的回声,“你在胡说些什么,你可知道,杨笑澜她……她是……”
杨丽华表情淡漠,嘴角微弯,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以笑澜这样简单、心善、不忍别人委屈的人,又怎么瞒得住有心的枕边人。”
“你知道?!”杨丽华的知情独孤皇后并不觉惊讶,反倒是提到杨笑澜,杨丽华脸上一闪即逝的温柔令她吃惊。
“我知道。一早便知。她几次三番想与我分房而睡,又因怕我难过而迟迟没有说出口,我与她成亲日子不短,自然能看出端倪来。丽华不明白的是,母亲大人为何明里不允,私底下又授意她去了永安?莫不是,如今也觉得笑澜与我太过亲密……”
“闭嘴!”不待杨丽华说完,独孤皇后当即喝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放肆?无论你是否有恩于陛下,我到底还是你的母亲!”
“是,母亲大人。”杨丽华微微欠身。
独孤皇后想到那晚与杨笑澜的亲密,终究惭愧,声音软化,解释道:“唉,无论你信与不信,笑澜的行动,我确实不知;怕她有所闪失,本就不想她去战场,而且,你也知道她的身份,诸多不便。她行前,也并没有来知会我……”
一时间,母女俩皆有些颓然,杨丽华压一压心里的酸楚,道:“她也没有同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说过她要去哪里,只是从这几日她找得地图信息来看,她大概是要去永安,投靠她大兄的。”
听得杨丽华语调中的黯然,独孤皇后的心里惊起一阵波澜,她那看破世事的女儿难道真的对她年轻的女丈夫动了心?“丽华,你……你明知她……她是……亦对她动了感情?”
杨丽华苦笑:“初时尚且不经意,待到真的察觉,却已沉溺。然而,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曾经成过亲,有过孩子,又出卖过丈夫的女人,在这权力势力的漩涡里,又怎么会被别人真的爱上。我,终是不配得到真心的。”
“丽华……”独孤皇后先是听得眉头大皱,复又联想到自身,与杨坚不复初衷的婚姻、与杨笑澜难以自制的暧昧,不觉又头痛起来。自宫中识破杨笑澜,她只觉得自己一步步地走下自己一手经营的神坛,因这少女,也逐渐为情绪所制。
这一切,实在是大忌讳。
内心忐忑想到杨丽华的隐忍着的失望和独孤皇后的暴跳如雷,索性不去想这两人的反应,杨笑澜日夜兼程,几经迷路。今次不同上回,没有人沿途打点,她路上尝试过了传说中的打尖住店,不过没有找到过那个叫做悦来的客栈连锁集团,几乎因此错失了住处。
而向来洁癖又鲜有吃苦,对厕所要求奇高的现代人杨笑澜差点为了寻不到茅房或是茅房太脏而憋死,走过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她终于认了命,体会到了荒郊野外鲜有人烟的好。那就是可以肆意的随处大小解,想占几个坑就占几个坑,想开辟几个新坑就开辟几个新坑,唯一美中不足的,孤身在外无人望风,故而即便是使劲用力之时仍旧得保持高度警惕。
这一路上,杨笑澜也真是想抽死自己,好好京城的软床不睡,热水澡不洗,偏偏玩什么离家出走,没有一日是能完全安生的,唯一庆幸的是囊中并不羞涩,有杨丽华补充的金子,手头足够宽裕,在无数次草木皆兵,坎坎坷坷,跌跌撞撞之后,终于到了位于巴东郡的永安。
营寨的士兵问明了身份缘由,就将杨笑澜引到杨素的跟前,见到杨素与杨玄感惊讶又温和的脸,杨笑澜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待休整过后恢复元气的杨笑澜说明前后事由,杨玄感夸这叔父大胆。杨素则皱着眉头,对于杨笑澜这番妄为,心里是有些不满和担心的,想斥责几句,又听笑澜惟妙惟肖地将行文记事一一说来,好笑之余也不免赞她硬气。杨笑澜女子身份,杨素是至清楚不过的,这个女子仅凭问路就能这样寻来,也实属不易。当下亲自修书一封,命人即刻送回京城驸马府去,既报了平安,也顺带请公主、皇后多多维护。
随杨家军队一同操练,杨笑澜半点娇气全无,一改往日府上糯声糯气的窝囊样子,在实战练习中更是连连得胜,军士们除了对这个戴着面具示人的少年驸马充满好奇之外,也逐渐有了些许信服。
而杨玄感最喜杨笑澜的到来,这个叔父虽戴上了阴森森的面具,但性子到没有连带着阴阳怪气起来,反而比在大兴时候更阳光一些。军旅生活甚是寂寞,杨玄感时常会同杨笑澜说些私密的仅限于男人之间的话儿,刚听到时,杨笑澜尴尬,听得几次,想想曾经高中里的寝室夜话,夜自修时一群住宿同学不论男女在一起讨论各种成人问题,也就习以为常了。听杨玄感说着香艳的韵事,也难免想到自己几次的情不自禁,好像想要做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做起,心里对于有些事情是好奇的,可是苦于没有互联网可查,既然杨玄感看起来什么都懂,也就厚颜问了。
“玄感侄儿,你说,这书上说断袖,那两个男人如何断袖?”
杨玄感嘿得一声拍了大腿,挤眉弄眼道:“叔父不会是想和小侄,做那断袖之事。”
“咳咳,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问问!为何玄感对断袖丝毫没有抵触之情?”
“自古龙阳之好,不是很普遍么,这魏朝晋朝,这前几代,不都有找些清俊的男子么……”杨玄感压低声音同杨笑澜说了自己曾经的少年往事,杨笑澜暗叹,说起气氛之宽松开放,今人还真是没有法子同古人相提并论的。
“那……玄感不好奇,女子又如何行那磨镜之事么?咳咳。”听了半晌王孙公子的男男故事,杨笑澜终于将话题转到了她想知道的点上,这铺垫,可真是够长的。
“啊!”杨玄感兴奋之余重重拍在杨笑澜的背上,道:“叔父你看起来不近女色,却没想到还存着这个心思!观两女磨镜最是让人激荡,听说前朝的皇帝最喜看两女欢好,之后加入战团一振雄风!嘿,叔父,这两个女子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杨玄感越发激动,两手不自觉地就要动作起来,杨笑澜骇然。
即便她再把杨玄感当作姐妹或者兄弟,也断然接受不了他在她面前自渎,慌忙说了句“你慢慢来,我给你把风。”就仓皇逃了出去。
夜里,杨丽华、尉迟炽繁、独孤皇后的神情、笑容一一浮现,她又是思念,又不免想到白天杨玄感同她说的磨镜之事,一张脸烧得通红,不禁给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居然厚颜到可以问出此事。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这年头书籍不流通,没有互联网分享知识,她也只有这个途径去解惑,心下又坦然了一些。
北人不喜水战,想当初书中所记之曹操就是因为不擅长水战,砍了蔡瑁,中了庞统的连环计,以至于赤壁大败,而隋军也多是北方人,水性不佳,杨笑澜曾观察过长江两岸陈朝的舰船,甚是威武,隋军又如何拿水师来与对方的水师相抗呢?与杨素说起战舰一事,杨素露出罕有的得意笑容,带着杨笑澜去看他督造的新型战舰――五牙。
初见此舰,杨笑澜震惊不已,五牙起楼五层,高百余丈,能容纳战士约八百人;左右前后分别有六拍竿,所谓拍竿就是类似投石车之类的投掷型武器,用于攻击破坏靠近的敌船;一击不中后可迅速再击,若是被敌舰集群包围,则可六管齐发,舰船出水,大帅坐于顶层指挥若定,还真是气势不凡,难怪一向低调的杨素说起五牙也会如此喜形于色了。
杨笑澜正新奇地左顾右盼,啧啧有声之际,见不时有造船的兵士故意将废料木屑在江中漂下,十分不解地问道:“兄长,这军事行动一般是想尽办法隐藏势力,为何我们却如此张扬?不怕打草金蛇,引发陈人的扩军、征兵、集训么?”
杨素笑着摇头道:“陛下颁布讨陈檄文以来,我军每每佯作攻击又不了了之,陈人业已养成习惯,以为我军不过是张其声势,并不会真的行动……”
“啊……狼来了的故事。”看来杨坚其人,心思缜密,小心谨慎,擅长攻心,不打无准备之仗,以计谋策略先行,未战就已占得了多重先机。这样,也难怪独孤皇后会死心塌地地嫁了给他,一个深谋远略布局规划,一个指定缜密计划有效执行,不得不说,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是非常契合的政治组合。
询问清楚狼来了的故事,杨素直说有趣,却见杨笑澜垂头不语。自杨笑澜戴上了面具,杨素的乐趣便少了许多,笑澜本是个藏不住心事,一喜一怒都放在脸上的人,面具这一遮,让人从此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杨素不得不感叹,若论城府之深,思虑之周还是首推独孤皇后。而独孤皇后对杨笑澜超乎寻常的善待,让杨素捉摸不透。
联想到杨笑澜曾经对他说起过来永安之前,尉迟炽繁的话,杨素叹了口气,曾经尉迟炽繁的姐姐尉迟世云,也同他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呢,感慨之余拍了拍杨笑澜的肩膀,道:“笑澜如今可体会到了,这世上有些人果真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的。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却总是与对方无缘。”
“大兄是想到了世云姐。”听出这语气里惆怅,杨笑澜捏紧了拳头,道,“我无法保证你们总能够见到,但是,兄长,我会努力地寻她,尽我所能。”
杨素笑一笑,摇了摇头道:“找到了又如何呢,一切随缘吧。笑澜,方才你又想到了谁?”
想到了谁?
永远无法得到是吗?
一心将她拦在寺门外连一句喜欢都不许她说的师姐;
暗夜里将她猛然推开又想要保护她的皇后;
半句话未留就起身南去的冼朝;
甚至还有她那既贤且惠,稳重温柔的合法妻大公主。
似乎她在隋朝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永远无法得到的。
在她们的面前,她始终少了一个解释,隔了一个谎言,欠了一声承诺。
她无法亦无能。
她杨笑澜于这万世基业之初的大隋来说,从来只是过客,不是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未更,有点小轻松,但是看到大家的殷切,颇汗颜。
这几日忙着纠结ipad/hp touchpad/kindle fire和各种手机……
也没折腾出个什么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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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回 初战(一)
一阵喧哗和杨玄感兴奋入内的声音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杨笑澜。
在永安,杨笑澜成夜成夜的失眠,无法入眠的她试过了各种方法,数羊、数水饺,自我催眠,练枪至精疲力竭,可无论如何疲乏,只要挨到床上,她都会很快清醒起来,脑海中涌上各式各样的念头、想法。
过去将来,从前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养成了写信的习惯,一边练字,一边写信,将在永安军营里的点点滴滴写下来随着军情一起送回京城的驸马府。有时也有话想对师姐或是独孤皇后说,但是碍于通讯的不发达,她不能亦不敢冒着被截获的风险说些会杀头的话。
而收到书信颇为欢喜的杨丽华,则会将二者的情况一并写在信里告诉她知晓。
杨丽华的信里,有写到宇文娥英的日渐乖巧孝顺,她的问候和嘱托;写到独孤皇后的再一次病倒和消瘦;写到尉迟炽繁的埋首经文,经文的字里行间庇佑的都是她杨笑澜;写到惊鸿、五公主、府内的亲信,写到京城的花京城的雨,但是只字不提自己。就算杨笑澜问起她好是不好,她也只拿一切平常来作答。杨丽华越是不写到自己,杨笑澜就越是想要知道,越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那位高贵又温和的公主,猜测她的无数个可能,以至于这失眠的夜里都是用写信来打发难熬的时光。
几次来回间,鸿雁传书成了杨笑澜训练之余的唯一期待,烽火未及边城,家书已抵万金。
古时候通讯不便,放在现代,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杨丽华究竟是不是还在怪她罔顾深情,一个短信或是一封邮件就可以聊表想念。可是在古代,因为无法获得即时的联系,人们会花更多的时间用文字来细细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同时,也是因为没有随手拿起电话就能听到声音,拿起手机按几个字母,或者打开电脑登陆各种im工具能找到一个人的便利,人们才有了时间和空间去做思念这件事情,思念使得感情沉淀,感情沉淀了,才会更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在分开的日子里,无处话寂寥。
这样看来,还真是难以说清,这使得生活快速便捷的现代化设施,是否在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物理距离的同时,并没有使人心的距离更近,甚至,人们随着可用工具的日益增强增多,变得越发浮躁、急于求成起来。
杨玄感激动万分地对着睡觉时仍旧带着面具的杨笑澜说道:“叔父,叔父!要开战了,要开战了!”
杨笑澜一个激灵,杨坚终于打破了几个月来令陈人捉摸不透的沉寂,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此开战了么!
这一年的十月下旬,杨坚在寿春设立淮南行省,大战,一触即发。
陈叔宝也觉察到了异样,但是没有体会到事态的严重,只是像往常那样,想通过外交来解决这个矛盾,派了使者兼散骑常侍王琬和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到了大兴。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使者一到大兴城就给软禁了起来。
这一次,杨坚是动了真格的。
多年的积聚,北人多年渴望南征的情怀,成败在此一举。
杨坚率领文武百官伫立在太庙前的拜将誓师大会,身在永安的杨笑澜没有参加,但是当圣旨传来,听着传旨的兵士诵读:“晋王杨广出六合,秦王杨俊出襄阳,清河公杨素出信州,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宜阳公王世积出蕲春,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公贺若弼出昊州,洛丛公燕荣出东海,合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起沧海,西至巴蜀,千里江面全线出击。”
一群士兵阵势严整,衣甲鲜明,高举着武器振臂呼喊着“出击,出击!”声音回响在整个营地的上空,激荡起排山倒海的气势,一直到多日之后,只要闭上眼睛,依旧能听到耳边阵阵的呼声“出击!”。
杨笑澜热血翻腾。
她并不是一个战争的热衷者,甚至,通过电视、网络她比身边所有的人看到过更多战争的残酷景象,但是真当自己身临其境之时,她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好战因子沸腾了起来。西晋末期就已分裂的国土,数百年的梦想,如今即将重整归一,而她杨笑澜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学生、一个历史的爱好者在某个角落读某一本书、听某一个讲座、看某一个展览,而是作为一个历史的缔造者参与其中,激昂之情令她难以自禁。
此次的伐陈,吸取了赤壁之战、西晋伐吴的经验教训,内外兼修,计策与韬略相辅相成。战略上,隋军自长江上游至下游分为八路,由清河公杨素指挥水军主力,出巴东郡,顺流直下,用以扫荡长江沿岸陈国水军陆军;秦王杨俊指挥上游三路军进攻江夏,扼控长江,阻止上游的陈军东援;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晋王杨广指挥下游五路,渡江进攻陈朝首都建康,谨而慎之,慎而重之,计划不可谓不周详。
等到十二月,秦王杨俊率三十总管,水陆军队十余万进屯汉口,隐隐摆出大肆渡江攻取武昌的姿态。陈叔宝慌了,紧急调动驻扎峡口的散骑常侍周罗睺率上游军队回防并指挥监督巴峡一带沿江的防务,又令荀法尚部队数万人屯驻鹦鹉洲。见敌军如预期一样调动,杨素迅速下令军队出击,旋风般得在长江的上游发动强大攻势,舟师出三峡,乘风破浪,平陈战役由此拉开序幕。
兵出峡口,顺流而下,越过三峡,行进至流头滩处,山高水急。杨笑澜凭栏望着这长江两岸无边风光,只感叹,在现代未曾有机会一游三峡,倒是在隋朝偿了愿了。只见这七百里长的三峡,群山延绵,几无阙处,重岩叠嶂,遮天蔽日,冬日里寒冷的树林山涧一片寂静,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无法体会,这两岸猿声倒是常有得闻,声调凄凉,啼之不尽,山谷传响,哀转久绝。
也好,若换做是现代,这该是人声鼎沸,喧腾江面了。
不,大坝一出,三峡两岸浸没的浸没,迁徙的迁徙,鸟兽也该是绝了迹。
若此时不为战事,只是与杨丽华、师姐等人全家一同游船,又该是何等赏心乐事。
这样想来,到古代,也是好事一件,四处旅行无门票之忧,无蝗虫般的旅行团之扰,一切原貌,独享风光。如果能不理会什么救世济人,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么与美携游,共此一生,也是一桩佳话。
假如,她们有人愿意的话。杨笑澜作如是想。
“四弟,可还习惯?”忙于军务几日未与杨笑澜好生说话的杨素脸上带着一丝细微愠怒。
杨笑澜想杨素的不愉定是陈将戚昕率领的一百多艘青龙战船队横于江面阻碍军程所致,她晓得杨素想要一场大胜战扬我军威的心,也深知杨素长于行军,指挥若定,只是眼下的困局令杨素有些厌烦而已,北人不习水性,长期在舰船之上,人容易变得烦躁。
“一切都好,只是偶尔有些气闷,有些晕船。”杨笑澜说道,“大兄,此处是?”
“此处乃是狼尾滩。”杨素答道,顺着杨笑澜的手指,看向前方,又道:“前面两里处即是人滩,江水地势十分峻峭。南岸边有个青石,夏天被水淹着,如今是冬天,水若枯时,石头就会露出水面。等靠近时,你可看仔细,青石不小,围着它走要走十步。听说看着像人脸,或大或小的脸都有,有比较清楚的,甚至还有头发和胡须,人滩因此而得名。”
“还有人脸?那么妖孽?是人们祭祀将脑袋砍下来掷下江去,脸皮黏在了石头上才有这样的石头吗?”杨笑澜兴致盎然。
听出杨笑澜语气里的跃然,杨素失笑道:“四弟倒是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怕。换做是其他人,定是吓得色变。”
“怕,怎么会不怕,只是怕的东西不同。大兄也是常念佛经的,当知万物皆有佛性,在我看来,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厉鬼是死人变得,活着的时候尚且斗不过别人,死了又怎么会比活人厉害。人心难测,人心叵测。”说这番话时,杨笑澜脑海中浮现的是杨谅的样子,她自己不知为何,还曾笑自己小气,对着那孩子心怀芥蒂。尽管杨谅年轻尚小又许久不曾碰见,但是杨笑澜的潜意识似乎总是有意回避此人。
“四弟看得明白。”
“狼尾滩,狼尾滩……我看这狼尾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守将戚昕虽不是有名之辈,但只要坚守阵地,我们很难讨得好去。如今陈人依险泊船拦我军去路,就是轻视我军,陈人军中也必定不会有所防备。我军舰船虽大且猛,但是怕兵士一时之间操控不够娴熟,真正打起来没有必胜的把握。兄长对此可有良策?”
“四弟所说即是我近日所思,你说陈人轻视我军,是何道理?”
杨笑澜微笑道:“水战非北人所长,世人尽知,陈叔宝为何会笃悠悠的有恃无恐呢?因为陈军一贯偏安南方,诸多次失败的北伐让他们几乎有了一个思维定势,北人水战?笑话,可欺。”
杨素点头称是,道:“有理。看来四弟有些想法,不妨说下去。”在军营的这段时日,杨素明显觉察到杨笑澜的不同,较于大兴,她深沉了许多。
而且这个男装的女子除了背负着穿越时空、离乡背井,救世的重担之外,还有了其他的心事。
有心事,是长大成熟的标志么?
杨素看了看藏在面具下沉吟的杨笑澜,不禁想到。这心事,与那个女人有关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算是多事之春了。
工作上比较烦,要研究竞品,还要想一个推广运营计划,挂心,时刻记挂着;现在虽没有完成,但是烦那么久了,疲了,也不去记挂了。
还有我家老头子住医院了,住进去了,就放心了,没住进去之前比较烦。
因为这些烦心的原因,没有办法定定心心坐下来写东西,以至于答应好的两日更变成了半月刊,寿头也觉得很抱歉,其实我每天早夜必想,啊,还木有更文……但是无法静心真的写不出东西……
这种什么都不想做的状态可能工作了的朋友会比较能够理解,还在读书的看官,幸福滴人儿,想想考试前吧,大致接近,只是可能工作后要考虑到各种人的因素,更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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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只能郑重地道歉了,请多多包涵。
btw,借着有话说,祝某位要做手术的看官一切顺利。
嗯,还有谢谢起同学推荐的数字尾巴论坛,招人败家的网站……
最后的最后,感激,无论是批评还是理解,寿头一样感激。
朋友看了大家的评论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你的读者都很好。
是,确实。一直都觉得,看官们给了寿头很大的鼓舞和关心。
批评也都很中肯,这一点寿头深觉庆幸,需知批评也是要动用感情的。
就像111每天必来鄙视我+痛哭流涕鞭策我……其实,我老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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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一回 初战(二)
杨笑澜认真回忆了从前玩太阁立志传和信长之野望的经历,思量再三,在杨素目光的鼓励下,说道:“如果我军白天进攻,很容易被陈军发现虚实,且狼尾滩水流迅疾,很难保持阵型,会是一场硬仗。据我观察,有些将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对于陈军心存畏惧。我们倒不如趁着夜幕遮掩,让舰船顺流而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素拍拍杨笑澜的肩膀,笑道:“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杨笑澜不解。
“是,还不够!”望着滔滔江水,滚滚波浪,杨素已有策出。
单靠水路自然不够,杨素是出了名的智勇双全之人,用兵之神世人皆叹,杨笑澜只猜到也许水陆配合效果更佳,没想到杨素尚有后招。
杨素传令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率步兵由长江南岸攻击戚昕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装甲骑兵自江陵西进,沿长江北岸进击白沙要点;自己则亲率黄龙战舰千艘从水路攻击。
传令时,还特意交代:千秋功过,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诸公奋力。
三日后,夜色迷蒙,星光黯然,恰是个夜袭的良辰。
约定好的三路人马按时开拔,将士衔枚疾进。杨笑澜与杨素同舟,纵有万人同行,但在这宁静的环宇里,却丝毫未闻得半点嘈杂。
杨笑澜听着周行江面哗啦哗啦的水声和偶尔的轻声低语,握紧了手中的银枪兴奋难耐。
风劲帆满,浪疾水湍,黄龙战船靠近戚昕水寨,还不等哨兵发现状况,一声令下,强弩火箭万箭齐发,一时间,本来漆黑如墨的江面上映如白昼。
一轮攻势过后,杨素见陈军水寨已乱,名杨玄感带兵攻寨,同时令杨笑澜带军冲上准备好还击的青龙战船。
杨笑澜接令后举枪一呼,道“儿郎们随我来!”,便如旋风一般的杀向敌船,杨素想再关照一声“小心”也尚且不及。青铜面具在夜色和火光的映照些闪着幽幽的清辉,对上陌生的充满敌意与恐惧的脸孔,杨笑澜来不及细想什么人命关天,什么杀人犯法,只是本能的格开砍向她的刀戈,避开零星的箭矢。
战场上,生死间,容不得什么考虑迟疑,只将生本能发挥尽致。
关键时刻,平日的苦练见了真章,银枪过处,势如破竹。
枪花在刀光剑影间舞动,挑、拨、刺,惨叫不绝。
人,生而渺小,人命,微如草芥。
配合王长袭的步兵与刘仁恩的骑兵,水陆呼应,杨素部队一举冲出峡口。戚昕摸不清隋军兵马的虚实,不敢死死守着水寨,撇下来一干兵士,自驾战船逃走。陈军乱作一团,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日出扶桑,旭日东升,江面顿然开阔起来,四艘五牙战舰开道,千余艘黄龙战舰、蚱蜢、平乘小型战船浩浩荡荡进发,两岸郁郁葱葱,初胜的隋军盔甲曜日,反射出太阳的万道金光。杨素高坐在五牙舰首,容貌雄伟,两岸的陈人仰望,以之为江神出水,站在杨素身边一身戎装脸带面具手执长枪的杨笑澜煞气逼人,岸上的陈军遥指着她大呼“阿修罗王”,一神一王齐出,宛如天人,陈人望风披靡,沿岸的重镇依次陷落。
捷报传至京师,杨坚自是心花怒放,水军的胜利堪称奇迹,这一场荣耀对于长江下游直捣建康的军队来说更是一种莫大的激励,甚至有着尤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比杨坚更为高兴的,则是独孤皇后与杨丽华,听到这个喜人的消息,又得知杨笑澜在军中骁勇,为之喜悦之余不免多了一丝担心。
独孤皇后怕这年轻气盛的少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亡的可怕,完全不知进退,因胜利而冲昏头脑,特此进言扣下了杨坚对她的褒奖。
嘉奖的旨意里没有身为先锋的杨笑澜的大名,她有些怔,却不以为意,她大致能够明白这又是出自独孤皇后的意思,她本就是私自进营,不奖励不惩罚已经是一种宽恕。对她来说,她的面具,她的无惧,使敌军胆寒已经使得她有一种前有未有的满足感。
狼尾滩一战后,陈军中开始有了这样一个传说,隋朝的军队有如神助,军中有一个用面具遮脸的猛士,大家叫他“阿修罗王”。
舰队顺流东下,一天夜里驳岸休息,杨素招来了杨笑澜。
“睡得可好?”大战之后,还没有及时问过这位大杀四方的四弟有何感想,可有不少人首战时的害怕。杨素问道。
杨笑澜见没有旁人,摘下了面具,笑笑道:“没有辗转,没有噩梦,一夜到天明。”
“半点不怕?”杨素奇道。一般人,就算是受过操练的军士,首度杀人,有不少会受到惊吓的,这个弱女子一身浴血,竟无丝毫惧意?
“我也觉得奇怪。”杨笑澜耸肩道:“曾以为会吓到夜夜噩梦,心生愧疚,谁知,居然丝毫感觉全无。兄长,这刚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兴奋。”杨素道,想到第一次随父出征,在马上只觉得兴奋难耐。“我们杨家,世代流着好战的血!”
杨笑澜想点头称是,又觉不妥,只笑了一笑,道:“下一站岐亭,听说守将吕忠肃级别不高,倒也是个人才,还自掏家财充作军资,陈军士气正旺,对我们极为不利。”
杨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军数万人之众,还怕他区区千人不成!”
“也是,兄长智计无双,用兵精妙,笑澜佩服。”
杨素笑骂道:“你这是在阿谀奉承么!我已将你的战功报上,未见封赏,可怨不得我。”
“逆了皇后的意思离家出走,本就不为这些。只是……我们水路向东,几时能到得了建康?到这里几年了,对于世云师姐和宝物还没有丝毫进展。”
“急了?”
“急倒是不曾急,只是怕。”
“怕?”
“是,怕。”杨笑澜心中有些苦涩,脸上却是平和,道,“怕这样的天长日久,忘了自己是谁,眷恋现在的安定。可是这一切,又都是假的,虚幻的东西向来不长久。言归正传,这次我们的目的是确保下游顺利攻入陈朝首都,为攻城的晋王军做好辅助工作,可是师父又说陈朝会有一件宝物,估计还沾着些王气……”
见杨笑澜无意多谈心事,杨素只道:“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趁着靠岸,你骑着十三日夜兼程赶往六合,投晋王的部队,另有庐州总管韩擒虎、吴州总管贺若弼两支先锋军队候命,你看,你是选择哪一位跟他们一起渡江进京?”
杨笑澜一愣,独孤皇后曾经提过,贺若弼是高颎推荐的,说是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但是独孤皇后又说,贺若弼为人骄傲自满,格调不高,难成大器。而贺若弼对杨素一直深有忌讳,满朝文武,他服高颎,也只服高颎。道:“我还是去投奔韩擒虎吧,贺总管与你不见得很合,且他们的部队身在广陵,要在春节之前赶到,有些难为我们家十三了。”
杨素点头道:“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明早天一亮,部队未开拔之前你就先一步赶去庐江与韩擒虎汇合。嗯……以皇后密令的名义较为妥当。”
呃……“大兄,冒用皇后的名义,会不会不妥?毕竟……”
“不无不妥,皇后之威无人敢逆,给个天作的胆韩擒虎都不会去向皇后求证,以皇后对笑澜你的宠爱之情,连私自出京的事情都为你兜着圆着,那自然这一切都是如此,故而,笑澜不用担心。”
杨笑澜分明见到杨素说到宠爱之情时脸上闪过一丝调侃,白了他一眼道:“兄长一把年纪了,可别胡说八道,宠爱什么的,何曾有之!”
杨素微微一笑,道:“皇后殿下对待她亲自选的女婿自是宠信,众人皆知。只是四弟,你,是不是稍显薄情寡义了?”
“我若是对她浓情厚意,怕是兄长你,无法接受吧。”
她?她称独孤皇后为她?
杨素只觉得她这话戏谑中带着三分认真,便正容说道:“为兄能接受你的到来,还有何事是无法接受的?只是独孤皇后虽厉害,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且记紧了自己杨家四郎的身份才是。”
杨笑澜呵呵干笑道:“戏言而已,兄长不必认真,不必认真。”
杨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发动伐陈攻势之后,杨笑澜没有再写过书信回家,战事紧张,她无暇再向杨丽华汇报近况。她更怕向杨丽华说起,她在战场上的无畏。对于一声声的赞美,褒奖,对杨笑澜来说,是一种沉重的压力,无论在大隋生活了多久,她始终是一个现代人,杀人,触犯刑法,是一种重罪,这个观念根深蒂固。
更重要的是,她始终不解自己为何会在战场上无动于衷。在现代,连捏死一只甲虫她都感到心悸,可是光狼尾滩一役,她所杀之人,起码上百。回忆战场所为,自跳上青龙战船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觉得心如明镜,一颗肉做的心,没有丝毫的感觉。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在乎自己是谁,脑中、心中所念的只是,要赢,要攻下水寨,如此而已。
只是午夜梦回时,梦里的自己穿着牛仔裤短t恤,一身的鲜血,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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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二回 将攻
次日清晨,杨笑澜骑上十三,往庐江投奔韩擒虎去,回头望这长江上舰队浩荡,这江水惊涛拍岸,是禁不住的壮志豪情万丈。
隋朝举国动员,然,或是长江的水太深,长江的区域太宽,以至于这战事的紧张,丝毫未曾传到那南岸上的建康去。
金陵,依旧歌舞昇平。
陈国后主叔宝,大肆操办新年元会,还命后梁奔去的萧岩、萧献参加,面上是一团和气,但心底不无猜忌。萧家带来的部众被他尽数解散,他还特地命令缘江驻防的舰队尽数回京,这一次,是为了耀武、为了扬威,为了给予萧家以震慑。
非但如此,陈叔宝总是会想起登基前陈叔陵的行凶,让在职期间政通人和饱受爱戴的晋熙王陈叔文还朝,还将湘州刺史的重任委派给近宠施文庆,命施文庆率精兵两千赴任。施文庆从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升迁至大州都督欣喜非常,可他也自知政事军事非他所长,也不能将自己送至隋军的耽耽虎视之下,更何况,若是他走马上了任不在御前伺候着,谁知继任者会不会揭他的短。于是干脆拖拖拉拉地留在建康,不去上任就职。
陈朝并不乏忠君爱国之士,护军将军樊毅发现京城防御薄弱,特意提醒了仆射袁宪务必要在京口和采石两地派驻战船精锐,满朝的文武深以为然,只有施文庆觉得,这番调动会触及他的根本他的属军,极力反对。
狼尾滩一战之后,隋军压境,警讯如潮,袁宪等人再三奏请要加强江上的防务,又是施文庆怕新年警务不够,买通其他臣子一道反对,巧舌如簧,直说得陈叔宝确信加强军防等同像隋朝示弱。
朝上,陈叔宝毅然决然地对朝臣们说道:“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还有什么可怕的!”
臣子们面面相觑,都官尚书孔范见无人应和,主上甚感寂寥,立刻道:“陛下所言甚是!这长江天堑,古以艰隔南北,今日虏军还能飞渡不成!”陈叔宝哈哈大笑,觉得这孔范知情识趣的可爱。两人又一言一语一搭一唱,硬生生堵住了还有异议的众臣之口。
后宫之内,柳皇后敬言自悔,当初不该将权力完全交付给陈叔宝,落得如今内忧外患,倘若一朝亡国,先皇的遗女势必会被送入隋宫,祸福难料,她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尤其是那个从小让她挂心的女儿,如今即将二十有二,还是待字闺中,因她身上特殊的力量使得她无人敢娶。故而她让她习了武艺,又怕她心生戾气,让她拜了师父受些佛荫,以她之脾性能保住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如若这个女儿落入了隋军手中,只怕……
柳皇后自苦劝陈叔宝加强江防无果之后,就想安排这个女儿离了京城,可是她怎么都不愿意,只说这世上无人爱她,如若没了母亲,一个人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柳皇后想想也觉得凄然,只硬了心劝她去找师父和师妹,别随了这王朝一并灭亡。而她却总是不依,口口声声要随着唯一的亲人母亲,到了最后声泪俱下地求母亲不要将她遗弃,母女两人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而这陈朝的一举一动早已被飞报隋军统帅,建康门户大开,机,不可失。
杨笑澜到了庐江说明来意,韩擒虎不疑有他,又奉承了几句凸显韩擒虎先锋的重要性,让韩擒虎心怀大慰。才入营中,杨笑澜就感受到了这面容魁梧总管的胆略雄伟——舟渡长江,夜袭采石。
采石,北部紧挨建康,风光迤逦,据长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李白曾有诗言: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杨笑澜曾在小人书中看到过,南宋抗金之时,就是在采石发生了一场大战事,抗金将领虞允文利用采石地势,以一万八千人与十五万的金兵决战于采石矶,成功地将金兵阻于江上。这位虞允文,老毛曾经赞许他说,“伟哉虞公,千古一人!”能以少击多,除了虞允文的杰出之外,采石的地势之险要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而今,这韩擒虎居然想着以一支五百人的小队,乘舟过江来直扑采石。
杨笑澜随着精锐部队到了采石对岸的小县城里,向韩擒虎主动请缨,加入这五百人的小队中,一起夜渡。
韩擒虎能够理解这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想要实现抱负的心,就像年青时候的自己,哪管什么天高地厚,只觉得兵来将敌水来土堰,但是,杨笑澜毕竟是帝婿,是独孤皇后的心腹,如果他让他以身犯险,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向独孤皇后交待!犹豫道:“四郎,这次夜袭,以卵击石,每一个前往的兵士都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你可明白。”
杨笑澜斩钉截铁道:“笑澜自是明白,韩公此举大胆,笑澜甚是佩服。笑澜请命,非是不惧生死,而是信了韩公的计略,信了天命在隋。笑澜愿意留书以示决心,请韩公成全。”虽然她知道新年之际,陈军必定在陈叔宝的影响下饮酒作乐,但是,她并没有在史书上看到过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只是根据现有情报的汇总,她相信,韩擒虎此举必定是攻入建康的先兆,一定会成。甚至在潜意识中,她有些欢喜这种充满未知的血性的刺激,成,则离金陵更近,败,则身死战场,她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后,也不用去想要不要回家,能不能回家,一了百了。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正月初一,月黑风高,适宜杀人放火的夜晚。杨笑澜所在的五百人队,身着便装,手握武器,乘坐着预先准备好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出发,迅速渡过了长江,到达了对岸。
一路小心翼翼临近陈朝守军的军营,敢死队成员万分惊讶的是,在原本大约有二万驻军的营地外,他们没有遇到一个士兵,没有碰到丝毫的抵抗,这一切,顺利的异常邪乎。
越是平静,他们越是害怕,害怕在这顺利下,是血的清洗,是更深的阴谋。
杨笑澜拍拍一个叫做肖樯的少年兵士的肩膀,稳定了一下他因害怕而有些颤抖的手。这个肖樯,十六岁的年纪,是韩擒虎特意安排来保护杨笑澜的,杨笑澜推辞不得,只得让他跟随着。
如果路上有哨兵,有防卫,韩擒虎一定不会像眼下这般犹豫,这陈朝大营里,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是奇功一件,还是羊入虎口?不知为何,看到杨笑澜对肖樯示好,让他立时下了决心,当他和手下的人站在对方军营的那一刻,他震惊万分。这本该严防死守的军营里,欢歌笑语,空气中还弥漫着酸酸的酒气,从将领到士兵,每一个都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如此重要的要塞无人防守。
“韩公,今日是新年。”耳边杨笑澜幽幽的声音传来,韩擒虎才停止了惊讶立刻欣喜,今儿是新年,是天赐的良机,大功一件,而无丝毫惊讶之色一贯淡定的杨笑澜则让韩擒虎觉得,这个杨笑澜,是一名福将。
翌日,从采石逃脱的徐子建连滚带爬地感到建康,陈后主一听之下全然不知所措,只能果然地命令继续过年,等过了新年才想此事不迟。过了新年,召集公卿们商量对策,大将萧摩柯道:“隋军夜袭,兵士不多,不若趁敌军立足未稳,急速组织反击。”
陈叔宝哪里还有什么主张,只哭了一夜,将朝中的事务都丢给施文庆处理,施文庆一听,反击……不妙,这萧摩柯本就不喜他的为人,平时还看不起他们这班宠臣,如若这群武将们立了功,难保不危及自己的地位。故而,但凡有请战的,一律压制下去。
一干大臣们各怀心思,商讨了整整一天,才下了一封诏书,说道是“隋军鼠辈,犯我边境,侵我京郊,就好比蝇虫滋扰,应当扫灭。”因陈叔宝是一位虔诚地佛教徒,特此征兆僧人、尼姑、道士前来当兵,大抵想是用佛法来感化敌军。与此同时,任命萧摩柯、任忠与鲁广达等人为行军元帅,抗击隋军。
另一侧,与韩擒虎有竞争之意的贺若弼攻下京口,而韩擒虎这个急性子,为了抢先攻入建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军事重镇姑孰,继而挥师北上,箭锋直指建康。因夜袭采石一役与现身在韩擒虎部的“阿修罗王”的缘故,韩擒虎一夜成名,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投降者。而韩擒虎也做得好戏,亲厚相待,宛如乡亲,对那些来投奔的一一安抚:“主上深知你等生活得水深火热,特命我等前来解救,你们且稍安勿躁,等我们一举灭了陈氏,就能了结你们的苦难,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连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也在几经劝说之下,降了。
又过得几日,贺若弼率军占据钟山,手下有精兵八千人,以步兵与轻骑兵为主,士气高昂,稍显疲态;杨笑澜则随着韩擒虎的一万精兵到达了新林驻下,这两路兵马,一南一北呈钳制之势。建康似乎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
但是建康,自古就是虎踞龙盘之地,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加上有秦淮河为护城河,利于防守,若是贸然进攻,死伤必定惨重。杨笑澜劝住了想要进军的韩擒虎,道:“士兵连夜赶路,早已疲累,若是此时进攻,对我们极为不利。”
韩擒虎也深知其中关节,但是想着那一边若是给贺若弼占了先去,上柱国的勋位就是贺若弼的了,当下沉下脸不语。
跟随韩擒虎一段时日,杨笑澜知他是个豪爽的汉子,也知他的心结所在,又分析道:“眼下贺公距离建康较近,也同我们一样,士气高涨但精神疲乏,以贺公之谨慎,必定会休整后再行动。然而,我们两路人马与建康相隔如此之近,建康怎么会不有所行动呢?建康自古易守难攻,百足之虫虽即将待死,但是亦不可小觑,依笑澜之见,建康得到任忠部的接应,必定城中有十多万人马在,以我军之力,敌方若是死守,则必定无法讨得好去。可建康城内多的是什么?小人,佞臣,笑澜猜测,那群不学无术的臣子们必定会让陈叔宝有所行动,那一刻一心为陈的忠心大臣则难免心灰意懒,而以陈叔宝之天才,谁知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届时,我们再行对策,武可攻,文可劝降,韩公以为何?”
韩擒虎听得杨笑澜说完,打量他半响,杨笑澜的话语里有推断,有猜测,可语气里的自信却不容他反驳。江山备有人才出,一转眼间,清河公的幼弟竟以如此了得,深具谋臣的风范,难怪陛下皇后如此看重,不惜以大公主下嫁。
当下,便勒令三军驻扎待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终于快要灭了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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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回 陷落
不复杨笑澜的重望,陈叔宝并没有让韩擒虎等待良久,居然不守着牢固的城池,反而出城迎战,布下南北纵横二十余里的长蛇阵,鲁广达前阵,任忠、樊毅、孔范随后,萧摩柯居北指挥。任忠苦苦相劝复又苦苦相劝,却难敌孔范那句“请与隋军对决沙场,臣当为陛下刻石记功!”陈叔宝本已犹豫,又听得孔范如此一说,信心豪气顿生,决心与隋军誓死决战,还制定了一个作战方案,先行消灭离京城近的贺若弼部,再来解决韩擒虎部。
其实,杨笑澜建议韩擒虎部暂休是十分冒险的策略,此时隋军战力强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若不能速战速决则会陷入纠结的苦战。也亏得她先知历史的结果,又思前想后分析这陈叔宝的性格,才能劝得韩擒虎放缓了脚步。又听斥候来报,说是贺若弼部对上了一字长蛇阵,杨笑澜终于忍不住笑了,以前玩吞食天地的时候这一字阵还真不是什么好用的阵法,在八卦阵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她最喜欢用的是锋矢阵或者白马阵,通常情况下,长蛇阵是等级最低时候才用的阵法,况且,这战线二十里还摆出这样的阵法,视野、通讯如何能够顾及呢?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真是不可活。
更有甚之,就在这千钧一发,事关亡国的当口上,萧摩柯的家丁慌张来报,萧家主母被陈叔宝接进宫中,再无音讯。萧摩柯的妻子正是妙龄国色,听得妻子被好色的陛下诱人后宫,萧摩柯哪里还有心情打仗,羞愤相交之余摸鱼了事,贺若弼以阿谀奉承的孔范为切入点层层逼近,唯有这鲁广达是且战且退全力以赴的。
待斥候报告,陈军先头部队退入建康,杨笑澜心想,时机到了。
韩擒虎已忍耐多时,这时立刻开拔,就往建康进发,正好如杨笑澜所预料的那样,一路上还没有遇上什么抵抗,顺顺利利地到了雨花台。就好在这个时候,遇上了一直苦劝陈叔宝无果又被呼扯出城抵抗隋军的任忠,两军对垒,兵士们整装待命,杨笑澜策马上前,对着任忠行了一礼:“老将军请了。”
陈军阵营里有窃窃声传出,“看,阿修罗王!”
当任忠见到了万人众前从容安定的“阿修罗王”与阵容齐整气宇轩昂的韩擒虎部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于那大陈王朝已然仁至义尽,此刻若还是执意抵抗那就是罔顾他属下的性命。老将军的心思活络了,既然建康城早晚会破,如果眼下引了路,自是大功一件,将来在隋朝的日子会稍许好过一点。
韩擒虎见任忠愿意领路,心上自是乐开了一大片小花,领着大军无波无澜无阵仗跟在了任忠的后面到了朱雀门。朱雀门的城墙高大、坚固,若是他贸贸然攻来,代价必然惨重,然而因为任忠的加入使得一切轻而易举了起来。任忠只对着城门高喊:“老夫我都投降了,你们还反抗个什么!”他可是陈朝士兵敬爱的老将军,如今他都降了,大势已去,那些守城的兵士也就纷纷一哄而散。
朱雀门开了,杨笑澜心中的澎湃之情再次燃起,攻入地方首都,和大隋的军士一起统一全国的梦想即将实现,独孤皇后的夙愿就要达成。激动之余,她重重吸了口气,一再告诫自己,冷静、冷静,眼前的事实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现实,对她来说是历史。此刻她的任务是要找到陈皇宫里能穿越古今的宝物,还有完成对冼朝的承诺,放她的师姐一马。
城门攻破的消息传到了大陈皇宫,人人自危。柳皇后闻得外面的慌乱逃跑声,疾步赶到冷香苑中找寻长居于此终日不踏出房门又不肯先行离开的女儿。“子衿,子衿,你可听到了外头的传闻,隋军已经攻进城来了,很快他们就会攻到皇宫中,大陈的江山,保不住了。”
“自先皇驾崩,大兄登基,贪恋女色□后宫,母亲也早该有此觉悟了。”被唤作子衿的女子将母亲扶入空无人烟的苑中,神情淡漠,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柳皇后似早已习惯她的语气,也不多作言语,收拾几件衣服,塞入一些铜钱、首饰、金子,珍而重之地交到陈子衿的手上,道:“隋军入宫,我不知他们会生怎么样的事端,你这就趁乱走吧。这些年,在这个皇宫里被当作是怪物,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时时刻刻都想着要离开……子衿……”柳皇后擦擦落下的眼泪,道,“你走吧,到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去,去找你的师父也好,找你的师妹也好,找个忠厚老实的人嫁了也好,你不必留在这为这个皇宫陪葬。走吧……”
“母亲!我不走!”陈子衿皱了皱眉头,表现悲切,道:“你落入了隋军手里,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乃一国皇太后,隋主若是有识,必定不会怠慢我,只是苦了你的姐妹要被没入隋宫。子衿,藏着你的异能,出宫去吧。”
“母亲!”陈子衿只是拉住了柳皇后的衣襟,摇着头说“不!”。
“隋兵攻来了,隋兵攻来了……”一时之间,皇城内喧哗声四起。
柳皇后脸色一变,沉声道:“子衿,走!”
那南陈的后主陈叔宝此刻正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坐立难安,哭作一团,还想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尚留在宫中的仆射袁宪怒了,正色道:“隋军进殿,一定无所侵犯,事已至此,陛下还想躲到哪里去。不若整齐衣冠,端坐后殿,留下我们大陈最后的尊严吧。”
陈叔宝如果能够听教,又岂会是至今日这般田地,他只道:“这兵来将往刀光剑影的,我哪里吃得消,还是另寻出路吧。”
韩擒虎率兵杀入皇宫,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他内心的狂喜无人能及,按照现下的情况他已经比贺若弼先一步攻入建康,只要找到了陈叔宝,上柱国的爵位,近在眼前。
杨笑澜自然晓得陈叔宝身在何处,后花园、井底里,还有两位美人儿相伴,她志不在此,也不想大队人马阻了自己寻宝,想了一想,对韩擒虎说道:“韩公,不若我们分头行事,容笑澜去别处查看,看那窝囊废藏在何处。”
韩擒虎点头应了,也让其他的军士四处搜罗。
杨笑澜匆匆忙忙向后宫深处寻去,却看见那些北方汉子见到南陈皇宫里的奢华后失了态,她心知要遭,每一次的战争,胜利者总会对失败者进行掠夺,吃苦遭殃的就是那些身在后方的老弱妇孺们。
陈皇宫里的仕女们多是江南女子,比起北方女子来,更是婀娜纤细,连杨笑澜都觉得眼前一亮,更何况是那些粗野的男人。只见那些兵士见着了女子就扑将过去,一时皇宫中女子的哀嚎声四起。杨笑澜的心五内翻滚,这种声音对她来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煎熬,就算是韩擒虎在场也不会多做干涉,韩擒虎一定会说,将士们辛苦那么许久,出生入死,眼下还不能好好享乐么。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杀光那些兵士的心,捏紧了拳头想着那个身有异能的女师侄会在哪里。
而一直跟在杨笑澜身边的小兵肖樯嬉笑道:“将军,可否容我等也去乐上一乐。”
“啪。”杨笑澜毫不容情的一记耳光抽了过去,面对着手下的部族正容道:“别的部队怎么样,我没法管,但是,如果我的手下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本将力斩不待!金银,随你们拿,女人,一个都不许碰!都想想你们家中的妻儿老母!”
肖樯低下了脑袋,眼尖的他复又一个闪身,抓住了一个抱着包袱想要逃出宫去的宫人,喝道:“想逃去哪儿!”
杨笑澜一挥手,让士兵去散了开去抢些金银,士兵们一声哄散。
肖樯抬起了宫人的下巴,露出一张神情冷然又清雅绝俗的脸,问道:“将军,这个女人要逃呢!”
就算是见惯了无数美女的杨笑澜亦愣了一愣,只见这个女子披着白色披风,内着竹青色襦裙,双颊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没有半点血色,皮肤白润细腻。想挣开肖樯的钳制又柔弱无力,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冰冷淡漠,本该窘迫愤恨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只有在寒似玄冰的眼神扫过杨笑澜的面具时,小吃一惊。
“肖樯,金银珠宝不要了?去拿一些回家吧!”杨笑澜漫不经心地说道。
肖樯大喜,将宫人顺手推给杨笑澜,便奔向宫殿刮宝去了。
杨笑澜将带着梅花香的女子扶好,又替她拍去裙角的一点儿污泥,也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转过了身子,道:“走吧,挑些小路走,后面还有大军,自己小心,保重。”
“阿修罗王?”那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冰融化了一般。
“啊……是……”杨笑澜转头看了看她,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响,心头一紧,只觉得羞愧难当,又道:“抱歉,我没有办法做到更多。你……多加小心。”
听到杨笑澜的歉意,那名宫人眼中的寒霜消融了一些,又问道:“你是大隋的驸马?”
“是,我是。”
“那你听好,如果你们亏待了柳皇后,天涯海角上穷碧落,我一定找你们报仇!”
杨笑澜不理会这女子语气中的严厉、威胁,只淡淡说道:“不必为柳皇后担心,一国之后,大隋自然会妥善安置,你走吧。”
“将军,韩总管在井里找到了陈皇帝和她的妃子……”肖樯又来报告,眼看着宫人将要离开,不解地看着杨笑澜道:“将军,这女人……”
杨笑澜摆摆手,道:“我们进去,这女人不必管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明朝又要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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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回 宣华
后花园井底里捞起了湿漉漉的陈叔宝和张、孔二妃,胭脂井口留着的是张丽华的妆容,可这两人的儿子,被封为太子不久的陈深却一派从容,丝毫没有乃父风范。百官逃散,他却闭门静坐,只留得舍人孔伯鱼在旁侍奉。杨笑澜看着隋军冲进宫中,阻止不及也跟着奔了进去,却见十来岁的陈深态度镇定一副大人模样,道:“诸位军旅在途,一路风尘,辛苦了。”
这副泰然然的样子倒是令得士兵们为之一震,杨笑澜佩服之余又不免嫌弃,这古时候的孩子要么就是纨绔子弟十足欠扁的模样,要么都像杨谅般的胡子还没长齐却已早熟得不成样子!她又如何能从那张紧闭的嘴里问出连她都不知为何物的陈国的宝物呢?
士兵带着陈深往外走去经过杨笑澜身边时,杨笑澜低声道:“听说宫中藏有秘宝……”
陈深一愣,苦笑道:“将军说笑了,若是真有秘宝,怎不佑我大陈千秋万世?依某深看来,宫中倒是藏着妖孽。”
妖孽?杨笑澜哂笑道:“这妖孽指的可是你那倾国倾城的母亲么?”
陈深道:“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君王有意,红颜又如何能乱得了朝政,父亲大人不批阅的奏折皆由我母亲经手,若不是我母亲,这朝中还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将军不知,我们大陈的宫中,尚有一位年过二十却未出阁的公主吧。”
“小郎君指的是……?”
“某深在年幼时,曾听宫人们说起过,父亲大人登基前造人暗算,脖间中有一刀,流血不止,几乎丧命,结果当时年方十四的姑姑用一种妖异的力量救回了他,父亲心慈没有处置这个妖孽,这才是我大陈灭亡之根本。”
“哈!”杨笑澜冷笑,原来冼朝的师姐就是这么被认作是妖怪的,真是好心遭雷劈“依小郎君所言,那公主倒是一位好心的女子,她从不为祸又救了你父亲的性命,你父亲呢却恩将仇报,以她为祸害。不过你如此说,也对。如果不救你父亲,那么他就做不了皇帝,如此,说不定也还没有亡国。”
环顾这殿内周遭的各色精巧器皿,想想冼朝说起过的她师姐的境遇,又是怒从心来,她厉声道:“你可知道在你父亲声色犬马吟诗作乐的时候,我大隋陛下在做什么吗?你父亲一边抱着你母亲一边拥着别的女人的时候,我大隋陛下又在做什么?陛下始终在为万民的福祉思考。在你们这些皇子皇孙们跟着你们的老头子吃吃喝喝玩玩的时候,我大隋的皇子们,都在努力练武,勤力读书。这才是你们灭国的根本缘由。什么金陵王气,什么妖孽,简直笑话!”
“哈哈哈。”一声大笑传来,笑声听起来甚是欣慰。那熟悉的身影赫然是许久不曾谋面的晋王杨广,倒是不想,他居然能够那么早就进了建康。“四郎真是体恤我等,让我们兄弟几个好是安慰。”
杨笑澜欠身行礼让杨广扶住了,杨广对那前陈太子陈深不以为意,只看了一眼,就让士兵将他带了下去。反而看见杨笑澜时,表现的很是欢喜,笑道:“听说四郎随军夜袭采石,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四郎以身犯险,若是真有了个什么意外,叫广如何与大姐交待。幸好四郎洪福齐天,听说四郎现如今有个顶威风的外号,叫作阿修罗王。”
“呵呵。”杨笑澜干笑几声,道:“不知怎么给他们想出来的,许是皇后殿下赐予的面具太过骇人的缘故吧。”
“四郎骁勇,又与面具何关。”杨广拍拍杨笑澜的肩膀,亲善道:“笑澜不必拘谨,若不是我痴长你几岁,还要称呼你一声姐夫呢。”
隔着面具,杨笑澜有些脸红,听杨广提起了他姐姐杨丽华,想起多日不曾写过书信,也不知大公主在京中近况如何,当下一叹。待要说些什么时,发现杨广正瞥着殿内屏风的,笑得有些诡异。细看时发现,屏风的一角恰溢出一角嫣红的金丝裙边来,使本就奢华却暮气沉沉的宫殿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杨笑澜想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杨广拦住了,杨广同她使了个眼色,眼里笑意甚浓。杨笑澜心下有些忐忑,看着裙角,屏风后头的应该是个女子,如若杨广真如史书所言是个荒淫无道的,那她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她是万万见不得妇女受欺,能忍下那些士兵对宫里头的女子施暴已经用了她极大的克制力,现下她压抑的愤怒是一触即发。
没等两人有所行动,屏风的女子许是察觉到了异样就径自走了出来,一双天真又带着点勾魂味儿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两人,杨笑澜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和宇文娥英差不多年纪,偏那表情中又带着点自然而然的媚态。她只想着,这该不会是她的师侄、冼朝的师姐吧,又想着那位陈师侄应该尚不会仍旧如此幼齿。
看着杨笑澜凶狠的面具,嫣红衣裙的女子也不害怕,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阿修罗王?”
杨笑澜讪讪一笑,道:“是我。”
“你是那陈朝太子的妃子?”杨广突然问道。
嫣红衣裙的女子瘪瘪嘴,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道:“怎会。我是宁远公主……是深太子的长辈……”忽而又显出了几分伤感,道,“皇后殿下言道,若是你们打进宫来,那么我便不再是公主了。要变成你们的奴隶,可是这样?”
这不甘心的表情落在杨广眼里十分有趣,他哈哈笑道:“那么,你便做我的奴隶,如何?”
宁远公主尚且稚嫩的眉宇间添上了一分悲切,认命道:“有选择的余地吗!”
“咳咳,你有没有一个……嗯……姐姐?”杨笑澜并不适应这样诡异的对话,直接问起了她要找的人。
“先皇有二十多位后妃,宫中被宠幸的女子无数,阿修罗王,你说,我有没有姐姐?”宁远公主打量了杨广几眼,才答了杨笑澜的问题。
“四郎在这深宫里,还有旧识?”杨广狐疑。
“算不上识得,是从未谋面的师姐所收的女弟子,未曾见过。”杨笑澜答得坦然,这盘根错节的关系,谁知道杨坚和独孤皇后的情报网会不会搜罗到,不若先一步坦白,也好释了杨广的疑惑。
“阿修罗王说得可是皇后殿下的亲女陈子衿?”
陈子衿?那个被锁深宫的公主叫做陈子衿?“公主可知,她现在何处?”
“她平常只在自己的寝宫里,从不踏出宫门半步,如今宫里头逃得逃,躲得躲,也不知她能否躲过此劫。”
杨笑澜的心微微有些收紧,想着先前查看过的几座宫殿里,并没有那个陈子衿存在过的痕迹,又想她身有异能应该能够稍加保护自己。
一阵喧哗声传来,仆射高颎带着一队人马前来,还有脸色不大好看的韩擒虎,杨笑澜大约听到高颎在叱责韩擒虎不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任由士兵们胡来,心里有少许快意。高颎命士兵将宁远公主收押起来,杨广也不阻拦,只笑着问了问:“宁远公主,你的芳名可愿告诉本王?”
那宁远公主淡然道:“陈宣华。”
那个传说中的宣华夫人居然还是个小萝莉!还是个姿容绝代又不乏聪慧的萝莉!杨笑澜咋舌,依这情景看来,杨广对于这陈宣华兴趣不少,那么是不是就此埋下了往后勾搭成奸的种子?这早熟的女孩子进了隋宫之后又将变成杨坚的妃子,书上记载,对于陈宣华独孤皇后并没有使用什么极端的手段,由此看来,这女孩的魅力还真是不同凡响。
高颎与杨广说了些处置俘虏、安抚民心的事宜,掉转头来对杨笑澜说道:“皇后殿下有话令某传于笑澜知晓。”
杨笑澜恭敬道:“高公请讲。”
“皇后殿下对笑澜的功绩很是满意,随着都城攻破,陈叔宝的降书也会尽早传至各地招降地方的部队,接下来的多是些安抚、建设的工作,笑澜的长兄待结束了战事也即将启程回朝,皇后殿下希望笑澜能够早日回京与杨公一叙。”
“这……”
“笑澜,陈宫女眷多是会随着陈叔宝被押解回京,你回到大兴等着也是一样。母亲大人并不常对人作此要求,既然她希望你回京,你且回去,我会替你留意着你那叫做陈子衿的师侄,断不会伤她分毫。这样可好?”
“可是……”她还有陈宫的宝物未寻得。
杨广又道:“笑澜还未见过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张丽华吧,我们一同去见见,晚上我与你践行。明儿你就带一个亲卫上路,路上务必小心,此间最多流寇。”
“晋王殿下,笑澜出身江南,久在大兴,许久不曾见这故土风情,可容许笑澜居金陵,念临安,多留个一日半日的?”
“也好,笑澜想拐去临安看看也成。”
“那倒不必,笑澜只想见见,这传说中的建康,传说这玉树□花流传之地。”
高颎道:“甚好,那笑澜多待两日之后就即刻返程,也可与皇后殿下说明一下此间情况。”
接连在陈宫找了两日,没有发现丝毫与心或是面具有关联的东西,佛像倒是见得不少,但没有一件是能让杨笑澜生出感应的。而那陈国公主子衿,也丝毫未见踪影,杨笑澜倒是亲眼见证了张丽华被斩。
张丽华确实是一个美丽得异乎寻常的女子,几乎不亚于那狐狸精苏妲己。旁人是见面不如闻名,她确是闻名不如一见,传说实在无法描绘她美中万一。而绝妙之处在于,她不是那种脑中无物空落落的美人,现在的地位和受到的宠信,也都是她自己一点点争取来的。如果加上良好的出身教育背景,此女的前途还真是不可限量。
杨广一边看着在张丽华的床头发现得多封未经拆启的告急文书,一边笑问道:“笑澜,此女狡黠,我若娶之,你以为何?”
杨笑澜看他半晌,不像是被色迷心窍的样子,知其乃是戏言,便道:“匹夫有责,怀璧其罪,这美人儿绝响,娶了,不怕别人的耽耽虎视嘛。”
高颎对张丽华的魅惑深感担忧,忙道:“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娶之。”
“既如此,那就听从高公所劝,立斩了吧。”杨广轻描淡写地下令道。
找不到宝物,杨笑澜只得空手而归,带着肖樯,两人各骑一骑,踏上先行回大兴的归程。路上虽有些散兵流寇,倒也不足以威胁,一日正歇息时,杨笑澜听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有打斗声音传来,其中,还夹杂的女子的声音。
“走,我们过去看看。”杨笑澜眼中闪着煞气,没有半分迟疑执枪走入林中。
攻入建康时,她没有办法去保护那些宫人,现在,谁又能阻止她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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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五回 子衿
永安郡郊,树林非深处。呼呼喝喝声由远至近地传来打破了树林里一贯的宁静,此时正值一月新春之际,草木依然茂盛丝毫未见残败之相,草地上一片片地开着些紫色白色的小花,有些花上粘着些红稠未干的血渍,似是暗示着方才有一场流血的冲突。若是仔细分辨,潮湿的空气中除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之外尚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比杨笑澜惯用的梅香还多了一点点难以分辨的凉意。
杨笑澜带着肖樯悄悄靠近,借着树丛的遮蔽。只远远见着几个粗汉子手持着自制的武器将一位白衣女子围在中央,一侧的草地上还躺着两个闭紧了眼睛的男人,身上是带着伤的,生死不明。
汉子们粗鄙,女子年轻。剑拔弩张之际,背影窈窕曼妙。
杨笑澜正想着那女子手无寸铁如何能令两个大汉见红,就听得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指着女子大声喊道:“妖女,用什么妖法伤了我们的兄弟!”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不屑,道:“是你们先对本公主意图不轨,还想赖人!”
“公主?就你那破烂货的样子还想做公主,跟老子回去是正经,我们兄弟几个好好伺候你。”粗汉子们哈哈大笑。
那女子才启口,杨笑澜便觉得这冷冷的语气听来耳熟,待听到公主二字,双目一凝,那白色的披风甚是眼熟,这个女子不就是在宫里头给肖樯抓了又让她放了的那一位么,居然还是个公主。
“放肆!”声音里头全然没有闺中女子受辱后的羞涩,反而是带着一分淡淡的杀气。“贼兵入城不知从军为国效力,荒郊野外倒欺负起女子来了。只有这样的本事吗!”
粗汉子呸了一口,道:“连年苛政,连年灾祸,乡亲们都快活不下去了,谁去管他那狗皇帝!听说他天天抱着女人睡觉,老子连媳妇都娶不起,谁给咱们饭吃咱们就认谁是皇帝。老子看你不像是什么公主,倒像是那狗皇帝的女人。老子杀不了狗皇帝,能睡睡狗皇帝的女人也不错。”
又挨近几分,杨笑澜终看清了那白衣女子的样子,妆容、衣着稍狼狈,以她公主之尊,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哪里经得住眼下的流离失所,这几日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只是眉宇间的冷漠没有半分改变。若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眼前这女子倒像是历练梅花的苦寒,冰冰冷冷的。
如果真要睡了,岂不是相当于睡了古墓里那张寒玉床嘛。粗汉子以为他自己是谁?杨过么!分心胡思乱想的毛病,这会儿又犯了,杨笑澜竟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居然笑了出声。
这一笑,牵动了粗汉子们和年轻女子的注意。
“谁!”
肖樯也有些傻眼,只看向这位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将军,不知他计将安出。
杨笑澜吐了吐舌头,握了握银枪小三,而今的她乃是堂堂大隋骠骑将军,挡得了暗算经得住沙场,如何会惧那些许几个散兵游勇,既然行踪已露,就大大方方走了出去。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林子里,照到她的青铜面具上,闪着古韵的光,杨笑澜眯着眼睛笑了笑,她有很久都没有感受这千百年前的阳光了呢。
那些粗汉一时为这诡异的面具所慑,张口结舌,像见着了鬼似的。领头汉子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人是鬼!”
“青天白日阳光下,鬼如何敢如此出没,你该问我是不是妖。”杨笑澜语调轻松,带着几分调笑,眼睛只看向有些惊异的年轻女子,欠一欠身,道:“公主安好,我们又见了。”
年轻女子冷哼一声,不加理会。
“你……你……你和这妖女是一路的!大伙儿小心,这两个,都是妖人。”
“呀,见到妖,礼礼貌貌称一声大仙方是上策,张口闭口妖女妖人的,岂不惹恼了妖精。到时候妖精吸你们的精血,吃你们的皮肉,合盖倒霉的是你们。”杨笑澜说笑着,缓缓走向年轻女子。肖樯呵呵笑了,那年轻女子却没有半分动容。只盯着杨笑澜,冷冷说道:“何用惺惺作态叫人作呕,这些人,不是你安排的么!阿修罗王。”
杨笑澜笑道:“公主误会了,这等小计,笑澜可不屑于用。”
“原来是阿修罗王,若是妖怪,我们还畏惧几分,可要是人……听说阿修罗王是个比娘儿更嫩的小郎君,哥几个正寻你的踪影呢,没想到你自投罗网。正好,今儿一并拿下了,给哥几个玩了!”领头汉子正了容,执了执兵器,又重新将杨笑澜和年轻女子同时围了起来,较其方才,更认真了几分。
“寻我?”杨笑澜迷惑起来。但见那些粗汉手握的虽是自制的兵器但绝不粗糙,领头汉子一发话,其余几个人也围了过来,动作划一,像是受过训练的。自己方才确是大意了,只是那些汉子说什么寻她,又是怎么回事呢。
“混账,我家将军乃是堂堂帝婿,哪容得你们污言秽语!”肖樯跟着杨笑澜也有段时日,杨笑澜待人和气有礼,深受将士们喜爱,见粗汉们说话难听,当即喝道。同时亮出兵器,就向那领头汉子攻去。
杨笑澜还想着要多说几句问个清楚,谁知肖樯说打就打,也只得先一步将年轻女子拉到身边,举枪挡住砍向她的刀剑之余,长枪飞舞如灵蛇出洞。粗汉们手底下丝毫不弱,招招要命,几个回合间,杨笑澜留手不能,只将威胁者一一杀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青铜面具上,全都被面具吸了进去,这面具还是个嗜血的。杨笑澜杀得兴起,周围又多添了几具尸体,最后只留下肖樯对战的领头汉子,她刚叫道:“留活口。”肖樯的剑就没进了领头汉子的胸膛,一剑毙命。
肖樯擦去剑上的血迹,歉然道:“将军,方才属下收势不及,还请将军责罚。”
“无妨,你做得很好。”杨笑澜拍拍肖樯的肩膀以示鼓励,又看向年轻女子道:“公主,受惊了。”
半分没有受惊样子的年轻女子冷然道:“你这是杀人灭口么?我可不承你的情!”袖中银光一现向杨笑澜袭去,竟还藏着一柄匕首。
杨笑澜这才知晓,初见躺在地上的汉子是伤在何物上,侧头避开之余只觉得这年轻女子的步伐招式看起来实在似曾相识,灵光一现,叫道:“陈子衿,住手!”
年轻女子被叫出了名字大为震惊,分神之余,被杨笑澜反手钳住了手臂半抱在身前,挣脱不得,触到青铜面具的一片冰凉,这才稍许露出了一星半点的惊讶和慌乱。
此女正是被柳皇后敬言在隋军攻入之际,推搡逃出陈宫被肖樯撞见又被杨笑澜放走,杨笑澜一直在留心找寻的师侄陈子衿。那日在陈宫中,陈子衿只觉这阿修罗王面具里的眼睛有些眼熟,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是相似,只是记忆中那个男孩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三分怯懦,而阿修罗王的眼神则是温和中带着三分神气。被对方叫出了名字的当口,她就在想,这两人莫不是真是同一个人?她只知那个男孩身出将门由母亲带大,可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隋朝的驸马。想到眼前这个与她算有着国仇家恨的敌人有可能就是少年时期就已相识的朋友,陈子衿的神情柔和却又复杂了起来。
原以为生于禁宫长于禁宫又因身怀异能被视为怪物的公主怎么也该是个惊弓之鸟有着几分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如今一见,倒像个大雕,浮雕,千年难化的冰川,冥顽不灵碰鸡蛋的石头,不知何为惧怕不知何为羞涩不知为何感恩。冼朝还说她可怜。杨笑澜歪了歪嘴,她才比较可怜,两次救人,一次被威胁一次被刺杀,她俨然就是那被狗咬的吕洞宾。
两人思绪万千之际,肖樯认出了陈子衿,道:“将军,这女人,不是就城破那日给属下抓住的宫人么。身为陈公主为何还要逃出宫去?将军,谨防有诈。若真是公主,那我们也算是一件大功。”
大功?杨笑澜想起,这个年头亡国的王公贵族是统统要被押解进京以充宫奴的。这个女人虽然脾气不好,可却是冼朝托付的,她们又有同门之谊,她怎好将才出虎穴的她又送到狼窝去。笑笑道:“还真是那个宫人,不过嘛,看她这样子、身段、谈吐、气度,半点没有公主的样子,倒是像个野丫头。”
“你!”陈子衿正缅怀着旧情,没想到这可能是她心心念念的故人一出口就诋毁她,心下着恼,冷冷地回应道:“我乃宣帝与柳皇后的亲生女儿,当今皇帝的皇妹,自然是公主。”
杨笑澜白她一眼,暗骂一声“笨女人!”,夺了陈子衿的匕首放入自己的囊中,才放开她,故作不以为然的说道:“陈叔宝已经不再是皇帝,他已经降了,陈国已经亡了,我们大隋的皇帝才是天下的皇帝。人人都可说自己是陈宣帝和柳皇后的女儿,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废话少说,我们先离了这里再说。”
陈子衿只瞪着她一动不动。
杨笑澜苦笑道:“你又闹什么脾气,万一林子的野兽闻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如何是好?我可打不过那些虎爪子狼爪子的,说不定还有野猪出没,壮志未酬就要身葬兽腹,哀哉哀哉。”使了个眼色,让肖樯先去牵马。自己伸出去拉陈子衿。
陈子衿还是不动,一会儿,才咬着嘴唇道:“脚,我的脚……”
杨笑澜俯□子一看,不得了,穿在皮屐的一只左脚不知被什么划拉开了,鲜血将罗袜染成了红色。“呀,若是血干了,这袜子就难脱了。”蹲下了身子,让陈子衿抬起了脚,摘去了左脚的皮屐,道:“这玩意儿咯吱咯吱又硬邦邦的,能走路么。”因为一部分的血已经凝固的关系,使得罗袜粘着在脚上,需要用力撕才能脱下。
一只脚被陌生的男子握着,陈子衿有些窘又有些疼,缩了缩脚,但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杨笑澜又笑笑道:“疼可以叫的嘛,叫出来会没那么疼。药膏十三背着,等下才能敷药。你重不重,我背你过去。”
百般无奈下,陈子衿才爬上了杨笑澜的背。阿修罗王的背脊和记忆中的孩童比起来更单薄了一些。陈子衿只将她当成了古人,说出了伤人的原委:“从宫里出来,天下之大,我不知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到了此间,怎知路上遇了两个歹人,这才伤了他们性命……”
“那些人作恶,死有余辜,不用惋惜。”
“子衿也伤了人,他们要寻仇,我死了便是,你又何必出手。”陈子衿不知他为何出面相救,就像当日在宫中放走了自己一样,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一般书里都是这么回答的,行侠仗义是我辈中人应做之事,何足挂齿何足挂齿。陈子衿你记住,你杀人那是正当防卫,你要保护自己,所以只能那么做,否则便是你死,你死了,对得起放你出宫的人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你是……”
“是什么?”杨笑澜想了想说道:“因为,我是半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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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六回 揭破
从十三的背上取出背囊,先用清水洗净了陈子衿脚上的血迹,上了药,再用绷带妥帖的包好,这一切还都是在军营里学会的。“到了前面镇上再给你买鞋子穿,现在先请将就一下。”能见到这初见就冰冷冷的女子稍有些忸怩的样子,杨笑澜心中大悦,看不见的脸上笑眯眯,笑眯眯的。
陈子衿虽看不到她的喜怒,但是却能从声音听出个大概,白了杨笑澜一眼,不晓得这个人为何如此开心,难道真的是他?他也如她一般为了这一场重逢而喜悦?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双云纹履,道:“不必劳烦,有备着鞋履呢。”
杨笑澜不管陈子衿是否愿意,接过手来一看,还是一双由八种颜色的丝线织成各种花纹和云纹的履,做工精巧令人赞叹。杨坚生性节俭,对于大臣妻女皆是同样要求,故而,在隋宫里断断是见不到如此精致之物的,赞道:“这鞋很是好看,早好穿上了。”
陈子衿抚了抚鞋面,说道:“原是母亲在我梳髻之日备下让我出嫁时穿的,岂知一拖至今,仍没有机会穿上它。我视若珍宝,若不是没有选择,如今穿它,实非所愿。”
杨笑澜装作没有听到那句一拖至今,只道:“既如此爱惜,等买了新的,再换下不迟。”
肖樯小心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听着两人的谈话,只听到那句“一拖至今”,一双眼睛更在陈子衿身上扫了几巡。他今年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时,就等着战事一了拿了钱回乡娶妻。到了军营之后,也没见过多少貌美的女子,更没见过这样肌肤吹弹可破又冷若冰霜的。那一日在宫中将陈子衿一把抓住,她身上的女人味就让他不自觉有了冲动,如今又听说这女人还没有嫁人有些疑惑又觉得诱人。不管对方是不是公主,到底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如果能搞上皇帝身边的女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当日在陈宫里,他就有这样的想法,却为杨笑澜所阻还被打了一巴掌,后又听到其他部的兄弟说起怎么搞上那些宫里的女人,自是羡慕不已。如今能在道左相逢,他不免又起了心思。道:“杨将军,天色不早,我们是否早些赶路,否则错过了时辰,可是要露宿荒郊的。”
“你……姓杨?”陈子衿听得那声杨将军,忍不住出言相询道。
杨笑澜笑笑,让陈子衿安坐在马上,又摸了摸十三安抚,直到上了马,奔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姓杨。”
这是陈子衿头一回骑在马上,因与杨笑澜靠得极近觉得有些不自然,又因这不自然减弱了害怕。
自她记事以来,鲜有与人亲近的记忆,她只记得除了母亲、师傅和师妹,每一个同她说话的人不是站得远远的怕与她对视,便是怒目相对充满因恐惧而来的鄙夷,关心她的师傅与师妹难得出现一次,母亲的注意力则分散在各种事情上,实在无暇顾及她。她也从起初的委屈不解到之后的习以为常,自从救了亲兄长又险遭杀生之祸后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冷冷冰冰的样子。
身后这个人,若不是童年那个记忆中的人,她实在想不出理由为何会对她这样客气和善,而这人偏也姓杨。犹豫好一会儿,陈子衿问道:“杨宁……你,你是杨宁吗……”
她的声音轻若细蚊,身后策马控缰心情大好的杨笑澜听见这个名字,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这个名字,被陈子衿叫出来实属非常。如果说,她是因为冼朝的关系知道陈子衿,那么陈子衿晓得她,也是因为冼朝么?可若是冼朝告知的,那也该会称她为笑澜才是。
杨宁这个名字,每次被人叫起,杨笑澜总会有一种被人揭破的感觉。假冒杨宁的身份,这些年她不说不代表她不记得,或是就此把自己当做了真正的杨宁。可能比起被识破女扮男装,她更怕自己并不是杨素亲弟的事情被别人知晓。
潜意识里杨笑澜觉得,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杨宁这个身份,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在盗用本该是杨宁的东西:身份、地位、亲情还有婚姻。因心里总有着身份的这根刺,使得她无论对着谁都无法倾心相交、敬而远之。
这一刻,不安更甚。
杨笑澜挣扎出一个笑容,不置可否地问:“怎么?”
陈子衿没有察觉杨笑澜的不安,一直忐忑的心稍稍平复,但随即又想,这杨宁没有表示要与她相认,是因为不记得还是有别的缘故?若是不记得为何能叫得出她的名字,若是记得为何又不做丝毫表示,而且,她直觉这人过去从前的性子也大有差别,一时又茫然恍惚起来。
到了县城,肖樯找了一处简陋的客栈,三人安顿下,随意吃了些饭食。因心中存疑,杨笑澜也没有留意到肖樯异样的神色,只将原属于陈子衿的匕首还了给她,道了句:且放宽了心,早些休息,明日再做其他打算。就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迷迷糊糊到了夜半也难以安枕,就听得隔壁房里传来一声“放手!”,杨笑澜一惊之下戴上面具便冲了过去,到了陈子衿所在的房门口,她想到这年轻冲动苦被压抑的男人和美貌的女子可能会发生的事,立时就怒了。
她见不得女人受这等欺负,容不得这样的罪行。今天,她太过大意。
可伸出推开房门的手,却不自觉地迟疑了下来。
若是那女子的身上非但藏着惊人的力量,还有可能危及到她的处境呢?
不,那也与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关。
恼恨自己一闪而过的杀意,猛地将木门推开,抓起正意图不轨尚未得手的男人就是一顿好打。
“将军,住手,是我!”分明是肖樯的声音。
她知是他,却在肖樯出声后惊道:“你怎得干起这般勾当,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的。混账!”
一只耳则竖起细听床榻上的声音,没有抽泣。大惊之下点起蜡烛,才看清这房内的情景。
肖樯衣裳半敞着,年轻的脸上是方才被打的狼狈和被人撞破的尴尬。
床上的陈子衿手执着杨笑澜还给她的匕首,面上平静,只有凌乱的头发、被撕破的衣衫还有微微发抖的身子昭示方才的事情与她有关。
这样的冷静,实在不该在一个常年居于禁宫,险遭非礼的公主身上。
杨笑澜疑惑,又忍住了,只喝问那不成器的属下:“□妇女,依法该如何处置!”
“将军!那日建康城破,总管许诺将士,予取予求,可是你却不让我们动那些女人分毫。”肖樯一身欲火无法发泄,要陈子衿依从不成,又挨了好一顿拳脚,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混账!两国交战,与民何干?如果纵容你们随意抢掠,那又与陈军何异?简直辱没了陛下的威名,辱没了我们大隋将士的名声!你记住,灭陈,是因为陈朝君主多行不义,而我大隋是为了替天行道。”杨笑澜深吸了一口才缓了声音,道:“回房去吧,别再有下次。”
肖樯愣了半晌,没有料到居然能够轻易过关。“将军……”
“下去。”她不再想和他多说,否则,暗藏着的甩棍就会即刻出手,肖樯逃不过血溅当场的命运。
他是她的属下,此刻,她还不想就这样杀了他。
烛影在杨笑澜的面具上轻摇,更衬出她眼神中的复杂,适才,对着肖樯,她不是没有杀意的。
现在对着陈子衿,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放过肖樯,非她所愿,房门口那一秒的迟疑,使她羞愧。她本该是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女大学生,可是刚才,她却在退缩,为着陈子衿的那一声“杨宁”而退缩。
“是我疏忽了,抱歉。从今儿起,不会再让你落单。”语气认真,似一个承诺。
陈子衿转过身来,目露讶然。这个人这样说,到底该做何解。她不语,只由着杨笑澜拿走手上的匕首又递还给她,由着他收拾她的东西,将她抱入他的房中。在杨笑澜房里的床榻上坐定,她才从方才的被偷袭中缓过神来。她并不觉得那个粗鄙的士兵可以得逞,她有匕首,学过武,只是,她在等。
“为何犹豫?”陈子衿问道。
她听见他慌乱后稍停的脚步。
那一刻,他停了步伐,而她的心,也随之停顿。
杨笑澜不答。
“嘶,哎唷。”陈子衿忽然叫痛。
“怎么?”杨笑澜这才靠近了床榻查看,“可是伤到了哪里。”
电光火石间,脸一凉,面具被揭了下来,显出她光洁柔和却不复圆润的真实面孔来。
“你是谁?”陈子衿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还能是谁!”杨笑澜扯了一个笑容道:“大隋乐平公主的驸马,清河公的四弟,杨宁杨笑澜。”
“你与杨宁确实很是相像,只是,他是个男童,而你分明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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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七回 对峙
一直害怕面对,所以不敢设想。
杨笑澜并不曾设想过有人质疑时该如何作答。她完全可以辩称不是她的主意,不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她也是无辜的局中人。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近乎于陌生人的陈子衿也会怀疑她。
不,亦非怀疑。陈子衿语气坚定,似是认定无疑。
杨笑澜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陈子衿丝毫不肯放过她,声音不大,却铿然坚定:“你为何要冒他的名,盗用他的身份?你究竟是何居心!那么他呢?他又在哪里?你杀了他!”
“不,我没有!”杨笑澜否认道,“我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杨宁,又如何能杀了她。
“你没有?你没有盗用他的身份?还是你没有杀了他?”陈子衿望定了杨笑澜,语气不急不缓,却步步紧逼。
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故人的音讯,而那个故人是她幽闭宫中时的一抹希望。
大约是她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旁人看她,总是充满了距离。她不知自己有何异样,有何不妥,也不知为何,母亲总叫她少接近别人。辗转从无数人的口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一出生便带来灾难的故事。那些曾该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如同他们的长辈一样,被大人们教导的很好,也齐齐对这个面容可爱的女孩儿充满了鄙视,哪怕她用她的力量救了落水的孩子。后来她到了临安,那群孩子们也欺负她,把她推倒在地上,还骂她,妖怪。
是的,妖怪。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闭上眼睛都可以听见那些口口声声的,妖怪。
那时,她脸上经常带着不知所措的惊恐表情,就像眼前这个被她看破身份,却极力压抑着自己情绪的人,这个双手沾满她国人鲜血的,被称为阿修罗王的人,一个女扮男装的冒充者。
连说谎都不会呢!任何人遇上这样的状况必定会指责她胡说,会极力否则,可是她却只说她没有。陈子衿的嘴角不自觉地划过一丝带着些许残忍的冷笑。若不是这个人盗用的是那个故人的身份,她倒是有些佩服。
以孤身女子之力在战场上驰骋,自由来去,如风。
她有她从没有得到过,又一直向往着的,自由。
可是她却偏偏盗用那个故人的身份,还娶了妻。真是胆大妄为呢!陈子衿不信在这个人身边会没有识破她的。
那又是为何,别人纵然识破,却不说破呢?
如果不是日夜将那个人的样子在心内来回琢磨,这两人长得还真是相像。
一个是纤弱敏感的孩童,一个是苍白明媚的女子,明明一身浴血,可眼眸却分明纯净,单看那无奈委屈欲吐难言欲哭无泪的表情,尚未辩解倒去了几分敌意。
陈子衿看着杨笑澜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慌乱之后最终恢复了平静。
“可曾想过,为何我知道你叫子衿?”杨笑澜冷静了下来,看着陈子衿的眼睛问道。
这也是陈子衿不解之处,愣了一愣道:“……不知。”
杨笑澜“哦”了一声,便没再言语。想着既然陈子衿也看穿了她的性别身份,就不用顾念什么,干脆脱了鞋上了榻,在陈子衿的边上躺了下来,青铜面具放在枕边。见陈子衿依旧坐着没别的反应,拍拍床板,让她躺下。
“你!”陈子衿从没见过这般无理无赖的,尚未回答她的问话,也没对她的疑惑多做解释,居然就想和她同榻而眠。
“怎么?很夜了,再不睡天都亮了。”杨笑澜笑一笑,说得理所当然。
“堂堂阿修罗王竟如此无耻!”
“哪里无耻了?人要睡觉就和人要吃饭一样重要,女人总是熬夜,容易老诶。”杨笑澜瘪嘴道。
“你……”陈子衿气结,一巴掌拍在杨笑澜的身上,叱道:“不准睡!”
“痛啊!”杨笑澜一手抓住那只打她的手,一手揉着自己的腰,道:“你们师姐妹怎么都一个德性,世云师姐太不会教徒弟了。我乃血肉之躯,会痛的好不好。”
陈子衿失声道:“你……见过我师傅和师妹!”
“你师妹可是那个妖精似的冼朝?古灵精怪的。你师傅可是叫做尉迟世云?”
“是……”陈子衿难以置信。
“来,乖乖叫一声师叔,本将军就不跟师傅告状,说你目无尊长。”
陈子衿目光又是一寒,道:“你撒谎,师傅失了音讯,已经好一段时日了!”
“我是说告诉我和你师傅共同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太师傅!若是你跟我一起回大兴,师叔我带你认祖归宗,见太师傅,见我师姐,我师姐可是你师傅的亲妹妹诶。”说起师姐,杨笑澜心中涌起一丝柔情一阵酸意。进而又想起了大兴的家人,一别数月,不知是否还安好。“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回家……”
家?陈子衿冷笑道:“那是你的家么?你不是杨宁,每日回到他的家中,对着他的妻儿,你就不会心生愧疚?你不怕么?”
杨笑澜翻身坐起来,道:“怕什么?”
“怕他的魂魄来向你索命呀。你盗名欺世,以谎言自欺,就以为谎言是真了么!”
“够了。”杨笑澜跳下床榻,怒道:“够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别再胡说了。”
“若是继续说呢?君欲何为?像方才站在房门口那般迟疑,假借别人的手将子衿除去?或者……是要将子衿灭口?”陈子衿毫不畏惧地与杨笑澜对视着,幽幽说道,眼神中带着几分轻蔑,不是不挑衅的。
杨笑澜气极,本想吃喝打诨过去,却又听陈子衿说得过分,想痛斥但顾念到隔墙有耳,只得强忍着怒意,几次深呼吸之后才道:“方才,是笑澜的错,一念之差,幸而没有铸成大错,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落单了。至于灭口之事,实在是笑话,当日笑澜曾答应冼朝,如若能在陈宫里见到你,便放了你,故而,笑澜一定会保你安稳。”
陈子衿问:“那日你便知是我?”
“不知。”
“那为何容我离去?”
“不用我说,你该知道皇宫像是个囚牢、坟墓,古往今来多少人埋葬其中,笑澜不想亦不忍,不过是抬一抬手的功夫,为何要留难。”杨笑澜言之诚恳。
可陈子衿却并不领情,又冷冷一笑,道:“这……算是赎罪么?”
杨笑澜哼了一声,道:“笑澜并不需要赎罪,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便是如此。”
“事实?事实是怎样?他在哪?他好么?他……他可还活着?”
“谁?哪一个他?”杨笑澜故作不解。
“那个我十二岁上碰到的江南少年,温润如玉,如春风一般和煦。倘若我没有记错,那一年临安,我与杨宁相识,他呵斥那群欺负我的孩子,捏着小拳头的样子很是可爱,我能看出他的害怕,可是……他却还是站了出来。”说起那个人,陈子衿的脸上终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温柔,叫杨笑澜看得泛酸。
“嗯,他只不过帮你赶走一群白痴小孩就是温润如玉,我放你出宫就是赎罪,在树林里帮你又是什么?犯贱?陈子衿,你的心长在腰眼里了吧!”杨笑澜忿忿不平道。
陈子衿也不理她,只瞥了她一眼,又自顾自说了起来,“那年春天,是我第一次出宫门,天知道那个地方,我有多想离开,尽管只有短短一个月,确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因为碰到了他?”
“是。”陈子衿笑了一笑,这是杨笑澜自认识她以来见她露出的第一个温柔的微笑,带着一点点少女的羞涩,一点点甜蜜的幸福。
这笑容,叫她嫉妒。
“虽然那一年他只有九岁,可是有时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稚气中带着几分认真。他有颗柔软的好心肠,又有点……不像你那般自信,他很是软弱。我记得他总是有些懊恼的对我说起他的身世,将门私生子,母亲又对他严加教导,希望他能认祖归宗。可是他总说……他不在乎,他怕他的大兄,说他大兄看起来很是严肃。他也不想如他母亲所说的那样,去做什么将军。因为……那样会杀很多人。他不忍心杀人。”说到此,陈子衿顿了顿,看向杨笑澜。
杨笑澜冷笑两声,负气道:“是,他是个好人,我是个杀人的恶魔,我的双手染满鲜血。”
“不,我并没有这样说。自小在宫里就会见到许多争斗,莫说是国与国了,即便是同门、手足,为了利益,不照样也是血流成河么。你看我朝的陛下,登基前为陈叔陵暗算,这两人,不也是亲兄弟嘛。”
“是你救了他?”
陈子衿又是一愣,“是,阿修罗王好本事,这些秘而不宣的事情都会知晓。难怪我朝会亡了。”
想到陈深所言,那个救了他父亲陈叔宝的人却险些被当做妖人杀害,杨笑澜替她不值,也不理会她的嘲讽,只道:“陈子衿,你真是个傻女孩,献丑不如藏拙,你不懂么?这么个浑人,自然该让他去死。你妄用力量,必然不会为愚蠢的世人所容。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你可懂得?”
陈子衿冷哼一声道:“杨宁也曾像你这般说过,叫我切勿显露本领。可是,你唯一的母亲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又何从拒绝起?”
也是。杨笑澜重新坐回了床榻上,托着腮看着她。美则美矣,就是太凶,她在心里啧啧有声道。
给杨笑澜看得心中有些发毛,陈子衿问道:“你……怎么称呼?”
“杨笑澜!”
“呵,你还是要用他的名字,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杨笑澜因同情她而稍平息一点儿的火气又窜了上来,道:“我就叫杨笑澜,难道要我找张身份证来给你看你才信!”
“身份证……是何物?”
“是……册那,你管它是什么,尼玛你听好了!我叫杨笑澜!杨笑澜!杨笑澜!!!!”
杨笑澜怒气冲冲的样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十分相像,看着那张脸,似曾相识,陈子衿有些想伸手去捏一捏,握一握,道:“好了,现如今,你可以告知子衿他的下落了么?”
不愿相欺,不忍相欺。杨笑澜道:“几年前他来大兴投奔长兄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被害身亡。”
“不……”陈子衿的眼里立时蒙上了一层哀伤。
“师傅说,我与他,原本是一条命,他去我来,为着一个宿命,此事与你师傅的失踪也有关联。别再问详细的,你未必懂,我亦不想说。”
陈子衿听得似懂非懂,却容不得她不相信。
杨笑澜又道:“虽说我借用了他的身份,但是他的祸事,可都是我去挡了的。在家里,我原也是个父慈母爱的,谁也没想到过会有今儿的局面。借用身份,实非我所愿,没有人愿意放着自己不做而去做别人的影子。用师傅的话说,这是命,无论是你我还是他,不过都是生来应劫的。你若是只单纯想为他报仇,可以冲着我来,我冤是有些冤了的,但是,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应该展示一下,寿头是怎么做笑澜亲妈的了,嘿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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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回 穿心
能说出大部分压抑已久的秘密,杨笑澜觉得浑身上下舒畅了不少,纵然她能感觉到陈子衿看向她的复杂眼光,但此刻,她真的是君子坦荡荡。
除了关于她自己的来历身世不曾吐露,其他多多少少都讲了些许,只是陈子衿需要一个适应和面对的过程,杨笑澜理解,但对于每每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情渐渐不耐,更别说陈子衿时不时还会冷嘲热讽一番。这几日两人虽同处一室,关系却尤为紧张。基本上进了屋子就各睡各的不发一语,否则定是以吵架收场。
肖樯自那晚之后收敛了很多,尽管他觉得气氛很是奇怪。赶路时还好,为免辛苦杨笑澜特地雇了马车方便陈子衿乘坐,落脚时,这两人同吃同睡,可彼此间半句闲话也无。休息时,若睡得不甚安稳,还能听得几句争执的声音。
遇上陈子衿,还带着她一道进京,杨笑澜觉得这是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决定,就这短短两日,她已经将这辈子能挨得骂,能遭得白眼全都受了,好几次她真想掐住陈子衿的脖子狠狠咬上几口。
以她杨笑澜之人品与谦卑的态度,在现代与同学朋友相处融洽,在隋朝和王孙公子、皇后公主也是相处愉快,偏就是这个陈子衿,不把萝卜当青菜,硬生生把一个大好青年想成十恶不赦的恶贼。如果不是看在师姐、世云师姐、冼朝的面子上,如果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不是问起陈子衿的去处,她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无助让她心软,她才不会恨得咬牙切实还对她不离不弃呢!
好在,还有两日的功夫,就要到家了。
永安宫中
独孤皇后斜靠在榻子上,看了会儿书册又放下。这几日手上的太阳纹戒指总是会无端端地发烫,令她心绪难宁,平陈战事初定,思来想去唯一担忧着的也只有在回京路上的杨笑澜了。据探子报,她早过了永安,怎得到了今天还没有到。莫不是她只是碍于命令,一点儿都不想归家。
或许,她还在怪她。怪她阻了她的前程,阻了她实现自己的抱负么?
难道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一向只以利益相关的独孤皇后置她的安危于绸缪之上。
独孤皇后的面上掠过一丝自嘲的微笑。
“娘子,可是记挂着杨家四郎?”一旁伺候着的雨娘留心看着独孤皇后的脸色,最近只要是愣神或是叹息,多半与那杨家四郎脱不开干系,雨娘心中暗叹一声,为独孤皇后添上热水,道:“那四郎已在归途,这两日少不得就会进京了。娘子且先放宽心。杨四郎年轻气盛,这次在外经历了战事立了功勋,见了战争的残酷,必能体会娘子的苦心。”
“我瞧着难,那孩子,死心眼。”独孤皇后微微一笑道。
只一句话,雨娘便听出了皇后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宠溺与娇纵,道:“杨四郎终还是有些悟性,能体悟到娘子对她的好意的。”稍停又道:“他倒是个有福之人,听闻近日大公主常去大兴善寺为她祈福,还在府中设了佛龛,日夜诵经求他平安呢。”
“丽华还真是有心。”想到杨丽华对杨笑澜的感情,独孤皇后心里不免涌起些难言的复杂。她的女儿无所畏惧敢直言承认对同为女子之身的她有情,那杨笑澜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呢?她分明记得,去年的这个时节,笑澜与杨丽华携手并行,漫步雪中,她一旁看着,倒也是一对璧人。
有时,她会想若是杨笑澜换上女装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可即便想着笑澜的女子装束,笑澜的薄衣纱裙,那夜的场景总会在她脑海浮现,细腻的亲吻,温柔的呼吸,让她与杨坚的性事进行地越发困难,唯有一次她恍惚间将他当做了是她,竟在不觉间动情……独孤皇后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这真是一笔莫名又糊涂的烂账。
察之不明,溯之不清。
大兴善寺
自杨笑澜走后,杨丽华便成了寺中常客,除了看顾尉迟炽繁,更会给寺里的僧侣带些吃食。说起来,和尉迟炽繁相对而坐时总是会有几分尴尬和紧张的,她不自然,尉迟炽繁也是,两人的眼神若是交接必定迅速收回,之后都假装若无其事,出了寺门才会长舒一口气。纵然如此,她还是会去寺里找尉迟炽繁,而尉迟炽繁也从不拒绝见她。
前一晚夜里做了恶梦,清晨起来,上香,诵经。
同尉迟炽繁提起那个梦,梦里是杨笑澜溺毙在水中,一只手还不断向上挥舞着,想拉住谁,可是只有一只属于蒙面男子的手,将笑澜按入水中,而她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不要。”,眼睁睁地看着笑澜渐渐消失于水面,无法可施,泪如雨下。
尉迟炽繁听得这梦,心里一惊,摸了摸本来带着佛珠,如今空无一物的手腕,安慰道:“只是公主念笑澜甚深,又担心她在军营里的各种事情,故而做了噩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如此。过不了几日,笑澜就要回京,公主也得多加教训,让她长长记性,别又做出离家出走的任性事来,凭白叫人为她担心。”
“我可拿她没辙,还要你这做师姐的训斥才是。她这一走,后面可不知挂着多少心呢。”杨丽华听她劝了,面上笑笑,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待杨丽华,尉迟炽繁才显出忧心之色,昨儿念经,念着念着,没有来由的系着佛珠的绳子断了,让她恁地担忧。只想着万事皆可,只要不是那笑澜生出什么祸端才好。
这千人记,万人挂的杨笑澜终于美美洗了个热水澡,又替陈子衿把风。出浴后的陈子衿倒有几分清水芙蓉的风姿,只是这花再美,却生着刺,这容颜再秀丽,终也是冷冻过的。
一路上,杨笑澜算是总结出经验来了,要让陈子衿亲善可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许是柳皇后生她时多用了一下力,将她生生挤成了面瘫,先天不足,后天又没得补,故而这陈子衿不恶言相对,就已是万幸。
想着进京在即,那叫她着恼的陈子衿顿时也没那么可恶,又觉得陈子衿身世可怜。她如今和她一样,无家可归似一缕游魂,甚至她还不如当初流落街头的自己那般幸运,自己还有找齐宝物得以归家的那一日,而陈子衿……陈朝已在这历史的洪流中成了过去,她的国已破,家已亡,她就像那浮萍,无处可依,无亲可顾。
心下不免起了恻隐之心,看向陈子衿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闭上眼睡觉前,还特地眨了眨眼,展现一个六畜无害的卖乖笑容,同她说了句“晚安”。
是夜,风平浪静,群星灿烂,来日定是一个归家的好日子。
次日一早,醒转后梳洗完毕的杨笑澜神清气爽,内衣是师姐缝制的,外衣是大公主缝制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得到。她还语气温和带着笑意地对着肖樯说早安。
肖樯面色一沉,从那晚他对陈子衿不轨之后,杨笑澜便再没有和颜悦色同他说过话,现在他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难道是对那女人得了手,让那女人百般依从了不成!
凭什么这戴着阴森面具的病怏怏的郎君能让陈子衿从了他,自己怎么也比杨笑澜那弱小的身子骨来的健朗,而那女人居然还拿出匕首来想要杀了他。
难道就因为他是将军,是驸马?肖樯不满。京里头那人说的没错,杨笑澜看似亲和,实则伪善,仗着自己受皇后喜爱目中无人。
回大兴,需经过一处长长的密林,肖樯骑马在前警惕地四处查看,杨笑澜骑着十三慢悠悠地和陈子衿的马车并肩而行。树林不远处忽而有一群惊鸟飞起,杨笑澜惊觉,忙勒马喊停,不再前行。
“将军,末将先去探一探路。”肖樯在得杨笑澜首肯后,驱马查看。
陈子衿觉察到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布帘问道:“是何事?”
杨笑澜答道:“无事,按例探路罢了。”
不一会儿肖樯打手势回报,前方一切正常。
又继续往前行了一小段路,杨笑澜只听得不远处有破空之声传来,下意识地侧头避开。只见一只羽箭稳妥妥地插进一侧的树干上,入木三分,其劲力之大,令人胆寒。
勉强躲过这几乎万死的一箭,杨笑澜喝道:“马车,后撤。”
说时迟,那是快,又是几支箭矢从前后夹击而来,硬生生阻了他们的去路归途。
接着是几个蒙面布衣的大汉蹿出,人数不多,三个骑着马的十个步卒,可从他们手握的弓弩刀剑来看,确是精良。
车夫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杨笑澜只护在马车边,一边想着这肖樯生死未卜,一边朗声道:“在下杨宁,急于回京,不知众位壮士阻在下去路,究竟意欲何为?”
白马上的蒙面男子只闷声冷笑道:“要你的命。”一挥手,又是几支箭矢向杨笑澜射去。
杨笑澜舞动银枪,一一挡去。只对着车夫道:“快走。”
岂知车夫飞快下马,喊着“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竟想着弃车逃亡,才跑出没两步,就被一支箭射中,当即扑倒在地上。
陈子衿从车中出来,看着这番情景,倒是一派从容 ,不惊不恐。
领头的蒙面男子见着她淡定的模样,笑道:“这位娘子好胆色,跟着他倒是可惜了,不若从了本……人,也可得一番风流一番富贵。”
杨笑澜策马挡于陈子衿面前,道:“与她何干?你们的目标若是我,何必多造杀孽,只管冲我来就是。”
“哼。假惺惺。杨家四郎最擅长的就是故作怜惜女子了。”蒙面男子一声冷哼道,一扬手,十名步卒亮出刀剑,向杨笑澜杀去,他不愿意再与杨笑澜有言语纠缠。“杀了。”
匆忙间杨笑澜跳下十三,取出暗藏着的甩棍丢与陈子衿,轻声道:“往大兴方向逃,拼命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你~~”陈子衿接过甩棍,来不及言语,杨笑澜又将缰绳递到她的手中,自己执枪向着那伙人迎了过去。
几回起落,枪来剑雨,凭着在战场上练就的好武艺几个回合间就杀了四人。
陈子衿骑上马,使了甩棍杀了攻向她的汉子,却见杨笑澜新换上的衣襟已然染血,叫道:“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冲出去。”
杨笑澜怒道:“走,你以为他们会让我走么?之前在树林里袭击你的,目标本来是我!”
领头的蒙面男子听到此话,嘿嘿一笑,道:“你倒也不笨,只是,为何偏偏又选了这条路来走呢?可是归心似箭?今日,饶你奸诈似鬼,也难逃我手!”
“十三,走!”杨笑澜又是一枪挑进大汉的胸堂,同时大喝一声。
十三与杨笑澜相处那么多年,早已通了灵性,情急主人被困重围欲救无法,又听得主人的命令,只好向外围跑去。
没跑了多远,陈子衿咬一咬牙,勒了马,拍拍十三道:“好十三,我们回去救她,我们和她一起,生也罢,死也罢。”她知自己亏得杨笑澜照顾,又得她包容自己的无礼无状,原也是自己理亏一昧欺负杨笑澜的好脾气,让她受了一路的憋屈。眼下是生死攸关的紧张关头,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舍了她去。
一来一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战局又有了变化,十名步卒只剩下一人,骑马的还剩了两人,而杨笑澜一身是血,领头的蒙面男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彪悍,见陈子衿回转,立时搭弓扬箭。
箭矢直逼十三与陈子衿,杨笑澜见状,提枪回防劈断了这无比凌厉的一箭。
岂知又是嗖嗖嗖三声箭响接踵而来。她格开了一支,徒手接了一支,而第三支箭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了,躲不开了,只听得“噗”的一声,随后是一阵剧痛,闷哼一声,箭矢竟透胸而过。
领头的蒙面男子见已得手,大喜过望,对准了已然中箭的杨笑澜又是三箭齐发,十三脱缰而出,奔向笑澜,陈子衿操控不住,被甩在一旁。
烈马护主,命丧当场。死前还看向他的主人,流下两行眼泪。
“十三!”随着杨笑澜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流出。
十三,是杨素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她初来大兴时的玩伴,是坐骑也是伙伴。
在离开大兴的日子,唯有十三日夜相伴,唯有十三倾听她的心事。
知晓她喜欢师姐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记挂冼朝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对公主心动的,唯有十三;
知晓她迷恋独孤皇后的,唯有十三;
唯有十三。
如今眼睁睁看着十三死在面前,杨笑澜伸手摸上十三的鬃毛,忍着浑身骨骼撒开般的疼痛,待要起身给予蒙面男子最后的一击,却又软倒了下去,跌在满是青草味的大地上。
那一箭,非但透胸,更是穿心。
作者有话要说:寿头可是笑澜至亲不过的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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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九回 失踪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丝毫未觉暖意,杨丽华独坐在佛堂。她在等,等着探子的回报,为何本该到达京城的杨笑澜仍旧未归。没来由的觉得心惊胆战,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尤其在做过那个梦之后。
笑澜走后,杨丽华独自在这个府中操持,银钱来往皆过其手,她才发现原来杨笑澜身后还有那么一支隐藏着的力量,人数不多,但训练有素,虽然信息的传递速度均不如皇帝皇后的探子,仍旧让她觉得惊诧。达官贵人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暗桩并不奇怪,奇是奇在,她原以为杨笑澜简单,却不想,她居然早已经有了部署。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即便是同床夫妻,依旧是人心难测。
“公主……”大队长杨福刚接到了最新的报告,这个消息令他慌乱。素日里传递消息慢是因为杨笑澜关照过,非重大事件紧急关头务必不要快过皇室的探子,但是这一次……实在是事关重大。和几个小队长商议下,决定按照杨笑澜行前所说,遇到重大事情便与大公主商议,而见着了这位端庄稳实对杨笑澜又情真意切的主母,他却不知该如何启口。
见着杨福欲言又止,杨丽华心中一梗,她知道杨福深受笑澜的信任,更是那群人的头目,非轻易不会出现,而他此刻为难的脸色,叫她更是心惊,“杨福,你且说,是何事。”杨丽华努力稳妥了自己的情绪,问道。
“禀公主,冥斗士来报,说郎君他……他……”
“她怎样?”
杨福取出银枪交予杨丽华,不忍道:“冥斗士小队按照郎君回京路线探查,在距离大兴不远处的密林中发现了郎君坐骑十三的尸体,还有……郎君的银枪小三……枪上染血,四周是激烈打斗过的痕迹。该是郎君行至此处,遭了埋伏,偷袭郎君的人还带有劲弩。”
银枪冷如冰寒如铁,一如杨丽华此刻的心情,“那么……她呢?”
杨福道:“郎君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生死不明,凶多吉少……生死不明,凶多吉少……”杨丽华喃喃念了几遍,复又沉声道:“找,现场未见笑澜的……笑澜的踪迹,可见仍有希望,加派人手找,活要见人,死……不,她必定不会死。”
“是。我们立刻增加人手,分组寻找,务必要将郎君找回。”杨福行礼后郎声道:“公主且先宽心,郎君鸿福齐天必定无忧。”
“但盼如此。”握紧了银枪小三,似是想要从枪中汲取些站立的力气,杨丽华说道。
她内心焦急的程度不下于当年独孤皇后灭尽宇文家子嗣,但是笑澜有事,她必不能慌,她需要做出能对找到笑澜最好的判断和选择。此刻尤其需要她的冷静与沉着。
在佛前添一柱香后,杨丽华整装进宫。
其时宫内尚未得到杨笑澜失踪的消息,而独孤皇后也因断了笑澜的音讯忧心。
寝宫外,雨娘拦阻了杨丽华,轻声道:“大公主留步,昨儿皇后殿下一夜未眠,午膳后才小睡了会儿,这会儿还不曾醒呢。”
“一夜未眠?”也为着同样的一个缘由而难以合眼么?杨丽华言道:“雨娘辛苦了,丽华在殿外等上一会儿便是。母亲大人若是醒了,想必一定心急着想知晓这个消息。”
雨娘听得此言,心里便已了了,这公主该是有了杨家四郎的消息,忙引着杨丽华进殿。
雨娘并没有谎骗大公主,独孤皇后确实是才睡着了一会儿,又做了噩梦听到门外的声音,已然醒了,令雨娘为自己梳洗,自己听着杨丽华带来的信息。
“生死未卜,吉凶难料。”
乍一听闻,浑身一颤,抚上头发的手停了一停。
那噩梦里杨笑澜口鼻流血的惨状和指间与青铜面具同出一脉的戒指不断地在暗示她,笑澜有难。
独孤皇后终究是独孤皇后,除了同样关心杨笑澜的下落,她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该在京城外设伏,又是谁对笑澜如此仇恨要取了她的性命。她看了此时和自己越发相像的女儿一眼,柳原?随即又否认了这个答案,笑澜已非吴下阿蒙,等闲鼠辈伤不了她,柳原尚没有能力找来这样的人才,即便有,京中多探子,她又岂能不知。若是他……他年纪尚小,竟有了如此手段,是他一人之力,还是尚有臂助?
然而这一次宫中的消息居然还没有驸马府的迅速。
“笑澜真是好本事,宫里头还没有的消息,丽华倒已经知晓了。”独孤皇后瞟过杨丽华一眼说道。
杨丽华道:“宫里头有太多事情要过问,不及丽华,只消知道笑澜一人的消息便已足够,故而在笑澜的事情上比那些探子快上几分,也实属正常。”
独孤皇后幽幽道:“丽华对笑澜,可真是一往而情深。”
“母亲大人难道不关心笑澜的安危么?”杨丽华反问,面上露出一丝轻嘲,又道:“笑澜是母亲大人亲自为丽华选的夫婿,母亲大人又怎会不关心爱护呢!”
独孤皇后看她一眼,道:“有空在本宫处磨嘴皮子,尽可派人去搜寻。”
杨丽华叹了一声,道:“驸马府的人尽数去找了,母亲可有其他法子?”
“尽人事,听天命。这事,还要靠你府上的人。笑澜武艺精湛,非等闲不能动她,那些人特意选在她快要进京时埋伏,正是算准了人在此时防备心最低,心机不可谓不深。听你言道,那些人还有劲弩,可见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当是蓄谋已久,故而,只能令驸马府信得过的人去找,否则……就算找到了,怕也是又一次的吉凶难料。”
杨丽华想了一想,觉得在理,又觉得此事也该知会同样焦心的尉迟炽繁一声,便起身告辞,临走前问独孤皇后道:“笑澜性子温和,谁又与她有此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方休?她若死了,那人又有何益处!会是陈国的余孽吗?”
独孤皇后想了想,说道:“陈国的势力还不足以在大兴外兴起这样一场暗杀,本宫特意拦下了陛下对笑澜的封赏,就是不想她锋芒太露。她是陛下的爱婿,你的夫君,清河公的幼弟,又与秦王、晋王交好……”
“还深得母亲大人的喜爱。”
“是,还深得本宫宠幸,这些,还不够吗?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目前,以找到笑澜为首要。”
“母亲……她……她会安然无恙么?”杨丽华看向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母亲,漏了一丝软弱,问道。
“是,她必然无恙。”独孤皇后摸了摸手上微微发烫的太阳纹戒指,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兴善寺,尉迟炽繁的房间里,听杨丽华说了杨笑澜失踪的消息,尉迟炽繁当即软倒在地,口中只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知尉迟炽繁心结未解,杨丽华一时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了她,当即安慰道:“不关你事,华首师傅何用一味自责?况且,若她不幸蒙难,寻她的人便会见到她的尸首,而今只是失了音讯,不必太过忧心。那日袁相士曾与她批命,说她命里有三次大劫难,她只是应劫罢了。此事断与你无关。”
“不,我是个不祥之人,不该与她亲近……原是我的责任。”
听得此话,杨丽华更是懊恼,一番好心反而化成了恶意,又道:“华首师傅……你切莫如此,否则笑澜回来了,见你如此自责,定然越发不安。”
“是,公主说的是。”尉迟炽繁抹去了脸上的眼泪,表情坚定道:“打今儿起,华首自当日夜为笑澜祈福,祈求佛祖庇佑,祈求上苍垂怜,能让她免受无妄之灾,早日回来。”
部署寻人,安排得当之后已过夜半,杨丽华沐浴后坐在榻上,又是疲惫又是挂心,身边放着的是杨笑澜在军中后两人来往的信笺和杨福给她的银枪小三。笑澜离开那日的那封信让她心灰,让她生气,可看到信封上的那句“公主吾妻”却又禁不住泪流满面,即便笑澜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便她心里头还有着别人,夫妻一场,在笑澜的心里却也是确确实实地把她当成家人的。
她是个女人,她的身份和经历不容许她使性子,可是对着笑澜,她还是会想要发些小脾气,哪怕明知对方比她还小了几岁。写给笑澜的信中不提及自己,是试探也是任性,她想看着笑澜问起她,关心她,在意她。杨丽华想着,等笑澜回来,那些她担心的问题,两人须得一次说个清楚明白,笑澜藏着的秘密,她知道。笑澜不必在她面前伪装些什么,她都知道,她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只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可是这曙光明明在眼前,这人却不见了。
笑澜,你在哪里,一切安然否?握着信笺和银枪,杨丽华闭上了眼,一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地往下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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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回 一线
那一箭,劲头之大,力透后背,贯穿了杨笑澜的整个身体。射箭之人眼力极为精准,带着七分恨意灌注此箭,直将杨笑澜射了个透心透肺也仍觉不够。
杨笑澜凭着在大兴修炼几年练就的那股子真气才勉强能撑得一刻,但眼看着十三在她面前被射杀,她心中是怒极恨极,再也撑不了那许久,真气用尽,大口大口的鲜血吐将出来,只觉得身上的痛楚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筋肉颤动手足抽搐,她听见了蒙面男子原本要杀陈子衿却因为远处信号箭响起而迅速撤离,撤走前还不忘对着陈子衿说“亡国公主,不过如此,不足为患,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她听见了陈子衿抱着她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识被逐一剥离,还真就是在以前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从视觉开始、接下去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到了最后躯体已完全没了分毫感觉。
濒死之际,只有一丝意识尚存。
杨笑澜静静等着,不急不躁,不怒不悲,。
听说,人死前会看到一道五彩的光,踏上去便会上天或者入地。
天使之城里说,人死前会看到黑衣人,黑衣人会带着死者去办理各种入籍地下城的手续。
还有可能会见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会给她套上枷锁带她去那丰都鬼城,见阎王通判,阎王会说他们抓错人了也犹未可知。不过,她必然没有那么幸运有一个白娘子会下到黄泉拼死去救。
对于她这个穿越者而言,死亡后会回到原来的时空吗?她不得而知之余,又有着几分期待。
然而此刻她的生死完全拿捏在一人的手里。
无出意外,那人自是劫后余生的陈子衿。
笑澜中箭,十三殉主,蒙面人撤走。这一切发生不过在一瞬间,陈子衿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个与她有着灭族亡国之恨又日日相让于她的杨笑澜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此时,陈子衿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师傅曾经告诫过的话。“你的力量足以扭曲时空,起死回生,但每用一次真力,你的元气必将大伤,每一次使用灵力都是在提前支取自己的寿命,故而,必须再三谨慎才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自己的力量。”
每次救人后,自己虚弱无力,却得不到一句感激,换回的只有恐惧和谩骂,甚至被救之人也口口声声要她去死,第一个救起的男孩子拿石头砸她,他们都将自己的受伤归咎在她的身上。
每救一个人,似乎就再一次地落实了她妖女的身份。
她是妖女,只会害人,小则迷惑人心,大则害国家灭亡。她是禁忌,是死亡的化身。
母亲让她逃出宫去是为了让她丢弃过去的包袱,重新过上自由而平凡的生活。陈子衿想起自己离开皇宫之后,身子是自由了,可是心呢?惶恐,不安,不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何处容身?直到她遇着了杨笑澜。
杨笑澜知道她的事情,知道她身怀着莫名的力量,却挪揄她,她不怕她,甚至只有她会背起她,她沐浴时还替她把风,对她的脾气听之任之。还要带着她……回家。尽管笑澜也曾因一己私心有过一时的犹豫,但是她却会为了那一刻的犹豫而惭愧。就算陈子衿恨笑澜用了杨宁的身份,还借此讽刺笑澜,但是她始终记得,笑澜是那样认真地对她说,从今儿起,不会再让你落单了。
杨笑澜不会明白,对陈子衿而言,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昔日,杨宁只因替她出头,驱赶那群骂她的小孩就让她惦记至今,成了她心头的一丝仅存的惦念。可见,陈子衿并没有受到过多少关爱和温暖。她的生命里头唯一能带给她一点希望的只有操劳的母亲、神出鬼没的师傅和偶尔一见的师妹。她一直活在冷言冷语和恩将仇报中,记得么?她救了她的亲兄长,可亲兄长活转了第一件事就是想杀了她这个妖孽。
是的,妖孽。陈子衿这一生都会记得陈叔宝这样说她,妖孽,在她耗尽真力几乎昏过去的当口,他骂她,妖孽。还想命人将她活活烧死。
可是杨笑澜却对她说:“你这个傻女孩……”
再没有片刻犹豫,怕那蒙面人折返,陈子衿顾不得别的,只把心脉受损、基本断气的杨笑澜拖进马车中,扬起了鞭子,将马车驶入密林的幽深处。寻到一处山洞,仔细查探没有异状,把杨笑澜几乎可称为尸体的躯体搬了进去,又搬了几块大石到马车上,之后狠狠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吃痛撒腿跑了起来,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蹄印。
只盼那些人真当笑澜死了才好,不要追来。至少,在她恢复气力之前不要追来。
这是陈子衿第三次使用灵力,一切驾轻就熟。此时正好是杨笑澜四大分解之后,虽已不再入气但其实并未真正死亡,眼耳口鼻有血,但没有一种黄色液体流出,尚算万幸。若是有黄色液体从七窍流出,这才算是真的死透,回天乏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比起前两个死者,杨笑澜的麻烦之处在于箭伤,整支箭就那么插在心口。
用随身的匕首截断了露出的箭头,咬着牙将箭矢从背后拔出,血溅了她一脸,甚是可怖。
不能再迟疑下去,揭开杨笑澜发着清幽光芒又有些烫的面具,放于一旁,细看了一眼她满是血污的脸容,陈子衿解开杨笑澜的外衣,割断了她的束胸布条,用匕首再次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鲜血和笑澜的血液相溶。救她,须得以自己的鲜血为媒。之后又将手掌搭在她的额头上,闭上了眼,一边念着经文一边凝神蓄力,感受着自己身上某处一股力量源源不断向杨笑澜输送过去。
断了气息的杨笑澜本耐心等死,谁知意识里风云突变,将她扯入一个漩涡里。
漩涡的最深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榻榻米!她那21世纪家里的榻榻米,她见到睡在榻榻米上的自己,安宁平静,一旁是吊点滴的输液架。妈妈看看昏迷的自己,看看父亲,一声哀叹,“澜澜她到底是吃了什么还是被鬼迷了,怎么会突然有了嗜睡症?都昏迷不醒五天了。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庸医!杨笑澜想说,她分明是穿越了,不是嗜睡症,喉咙里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她的榻榻米处还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职业装束,盘发,正轻声安慰着妈妈,似是再说:“吉人自有天相,她应该只是一时多睡了会儿,过不了几日就会醒过来。现在就先这么安置着,且等一等看。”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和他们显得很熟悉的样子。难道是医生?
随着越发靠近榻榻米上的自己,妈妈脸上的哀容越发清晰,而那个自己也好像有了意识似的,轻微地动了一动。
是不是她只要进了原先的身体,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不会死,也不再昏迷,她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里没心没肺不懂感情、战争为何物的自己?她就能回到原先那个年代?没有皇后、师姐、大公主、桃子精,没有凶巴巴陈公主,没有对她们的欺骗,不用想着掩饰身份,少了扎紧了胸口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布条,也不用想什么百合、女女,安心等着相亲嫁人就此将一生终了?
可如果她们知道她死了……
伤心过一阵也就好了吧。杨笑澜心想,可看着自己的另一个身体,忽而又不解起来。在隋朝的自己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体,缘何在二十一世纪,也有自己的身体,她的肉身,为何会有两具?
就在她迷惑两个躯体问题的当口,突然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杨笑澜,你的命是本宫的,本宫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杨笑澜微笑,这么霸气的口吻,好似皇后,那个颠倒众生让她迷恋的独孤皇后。可是生死有命,以皇后之尊尚有那许多不顺心的,哪里还能管到她的生死。更何况,她还曾将她推开,如果那一夜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继续到何种程度?
和一个有夫之妇,她名义上妻子的母亲,是为不伦。
“佛祖在上,请受丽华诚心叩拜,只盼佛祖有灵,庇佑笑澜,让她万事化险为夷,平安顺利。”大公主,那是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大公主。待细看,好似公主就在身边,温温柔柔地喊她,“夫君,娥英在等你,我也在等你。”杨笑澜却只是摇头道,“我要回家,公主,我是个女子,而且,这里才是我的家。”
公主温柔的眉眼忽而又变成了冼朝。“杨笑澜,你答应过要帮我师姐,不能食言。你到底死哪里去了?”杨笑澜又是一笑,如桃子精所言,死回二十一世纪了不是,这会儿人死身亡,再难相帮。
“我以广大胜解心,深信一切三世佛,悉以普贤行愿力,普遍供养诸如来。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诸佛若欲示涅槃,我悉至诚而劝请,唯愿久住刹尘劫,利乐一切诸众生。……”那是师姐,尉迟炽繁,她曾说过,会为她日日夜夜祈福,是以这个声音最为持久。
声声虔诚,直入她的本心。
心神在师姐念经的声音中越发恍惚,往榻榻米又远了一步。
“笑澜……”是毗卢遮那师傅、是如兄如父的杨素。笑澜惭愧,所谓救世一线还系于她身,还有那个为了这事渺渺无踪的尉迟世云。
最后却听到一声怒吼,“杨笑澜你给我醒过来!”接着,只觉得身上一重,就被人强行扯回了方才那个漩涡里。
“妈妈……”
距离回家,不过一步之遥,一念之差。
那个吼声源自耗尽真力的陈子衿,行功完毕,她大汗淋漓,浑身虚脱,直到听得了杨笑澜喉咙里的响动,又听得她依稀喊了几声什么“皇后殿下、公主、桃子精、师姐……”之后又大叫“妈妈……”。暗骂一声,你惦记的人可真多。这才脱力昏倒在了杨笑澜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剧情发展我也很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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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一回 柔情
杨笑澜做了个梦,一个悠长混乱的梦,这个梦千头万绪,想是要说尽她的一生。
梦里头,各种面孔交叉迭起。熟悉的,陌生的,思念的,爱恋的,亲近的,恐惧的。
每次觉得害怕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温柔的手拂过,将她从群狼环伺的夜里带出来。
梦里还有沙漠,烈日荒滩,干渴的身体,这时那只温柔的手会带来一些湿润的细雨,一直滋润到她的心田里。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睁开眼看清楚,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不知隔了多久,紧闭的双眼终于能够张开。
才见到一张苍白有些浮肿的脸,眼里除了熬夜的血丝便是见到她时似流星一闪的喜悦。因这一丝喜悦给那张淡漠的脸上带来一些嫣红和生机,就好像江南的三月,隔江的垂柳,两岸的红花。
想开口叫出那个人的名字,问她缘何在此,问她一切是否安好。
痛,胸口背后传来疼痛使笑澜一下子想起来,她中了箭。按照她的常识,这样一箭,必死无疑。
眼下,她可是死了的?
不不,人说痛得要死,即是说若真死了,便不会有痛。
那么中箭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十三!杨笑澜猛然记起,她的十三,她的良伴也中箭倒在她的面前。十三看着她,如泣如诉,十三的眼里有泪。
那么既然十三死了,为何她还活着?
连十三都死了,为何她还要活着?
是了,她记得,她回到了一千四百多年后的家里,看见了她伤心母亲,她的父亲,还有安慰她母亲的陌生女子。她还没来得及问明白那女人是谁,就给带了回来。
“为什么要救我?”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责备和质问。
虽不是听惯了的责骂,但是这个语气依旧让陈子衿难过,自己费尽心力耗尽灵力救起的人,不是出自童年的懵懂,不是因为母亲的泣求,而是自己真心愿意以血温养的人,竟然还是这么样一个态度。
这个人竟还在怪她救了她。她不知道救她所要耗费的代价……尽管她也没有想要让她知道的打算。
如果不是因为亲眼见着了笑澜七孔流血的可怖样子……
陈子衿忍了委屈,用沾了水的树叶润了润杨笑澜的嘴唇,将她扶起些许,喂入一些水,温言道:“来,喝一些水,慢一点。你昏迷了好些天……”
清水流入喉间,杨笑澜有了活过来的感觉,这才知道,是谁润泽了梦里头在沙漠中渴水的自己。可是她既然有此能力……“为什么不救十三!”
相识不过几日,可对于十三的死,陈子衿也很是难过,只道:“那伙人走了,我怕他们再折返……”
杨笑澜闷哼一声打断陈子衿的话,犟头倔脑地侧过头,恶声恶气地说道:“你甚至都没有埋了它!它还载过你!它死后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
之前,哪怕陈子衿再讽刺,杨笑澜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她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过路的野鬼占了杨笑澜的身子,她吃心吃力救回的,不是那个温和的男装女子。“你是谁?”陈子衿问道。
杨笑澜哪里晓得她的心思,只听她问那句“你是谁”怒火更甚,先前的积怨犹在,又无端被射杀了一回,死就死了还无法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家,是谁让她过门而不入的?
就是那一手将她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陈子衿!
这下更是恨上了,再无好气,道:“我是谁?我是谁!你认清楚了,我不是你那个江南柳下依依不舍的少年郎君杨宁,早就告诉你千百遍了!我是杨笑澜,如假包换,童叟无欺!你该不是把我当成了你那念念不忘的什么初恋……咳咳,所以才救了我吧?别指望我感激你,我压根没打算要你救。我只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还要我受这等罪,我册那最怕痛了!咳咳……”说到怒处,扯到了伤口,身上更痛。
凭着那句听不懂涵义的册那,陈子衿确认了这个人就是那个杨笑澜,只当她是死后余生,痛楚之余饥渴难耐故而脾气坏了点,道:“多日没有进食,你想是饿了……”
陈子衿一味忍让,却使得杨笑澜更是没有好言语:“哟,你是金枝玉叶,不是一直有着小姐脾气么,这是被雷劈了还是怎地,居然到现在还没讽刺我……哦,难道是你终于明白过来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不过和我一样……都是流落天涯的孤魂。”
陈子衿手一僵,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不,不一样,你还有家,有家人,不似我……所以你更要好好的……”
“家人?”杨笑澜冷笑:“我的家人在一千多年之后,就在刚才,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救我的当口,我差点就能回到他们身边了!你好歹也该问我一声,到底要不要被你救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要活了!”
“一千多年之后?”陈子衿掩着嘴,难以置信。
“哈!怕了?如果你是妖精,那么按照你们愚昧的说法,我也是,当然如果你们高兴,也可以叫我神仙。你不是想知道杨宁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我告诉你。
他死的那天,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他哥哥杨素,兄长说,我是她命运的延续,可巧,我们连生辰都是一样的。就这样变成了他,别觉得我做他有多开心有多愿意,你是不知道,我为他挡了多少灾。如果不是我,那个懦弱的孩子,早郁闷到死了吧!
来做什么?更妙了,为了一个更莫名的理由。救世,你信不信?为了拯救世人,当我是宇宙英雄奥特曼么!还是把我当成超人?谁要救那个肮脏的混沌不堪的世界。还有你师傅,我师姐的姐姐尉迟世云,也为了同样莫名的理由才不知所踪!”
“救世?师傅她……也要救世么?如何救?”
“不知,一切都是未知,只说和什么四件宝贝有关,呶,其中一件和这个面具有关。”杨笑澜摸了摸脸,急问:“面具呢?”面具是皇后钦赐,面具万不可失。
“别急,那日替你治伤,故而摘下了,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将面具放到杨笑澜的手中,子衿劝道:“你……才醒,歇一歇再说吧。”
抓着了青铜面具,杨笑澜才觉得安心。这个秘密她守了五年,不曾和师姐提起,不曾和大公主提起,更不曾和皇后提起,如今一开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爽快感,又怎会轻易住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再死了,还有你呀。你陈子衿天赋异禀不是就用来救人的么!对了,听说有件宝贝就落在你们陈朝,你知道是什么吗?”
子衿压下了恼怒和酸楚,摇头道:“不曾听闻。”
“哦~~~也是,你怎么会知道……你……”终于将自己积压已久的秘密一吐为快,杨笑澜再难支撑,在陈子衿微波轻漾的眼眸中再一次地昏睡了过去。
看着再度昏迷的杨笑澜,陈子衿神情复杂。千盼万盼,盼着她醒,谁料想竟盼出这样一番话来。刚听说她来自一千多年之后,确实小吃一惊,可联想到自己身有异能可使濒死之人活转,自然也不会对杨笑澜的语出惊人过分震惊。她就算再久居宫中,不通世事,也能感受到杨笑澜内心的郁结。这个人和她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身世。
也许正如笑澜自己所言,她与她,都是这流落天涯的一缕孤魂。原先还恼恨此人占了杨宁的身份地位,这会儿就只有同情。可纵然如此,如若不是笑澜看起来面无人色,惨白虚弱,光听着那句句比她说来更过分的话,她真是就想这样丢下她不再理会。
可是就算丢下笑澜,她自己一人,又能去到哪里?
摇摇头,啃着原本特意留给杨笑澜的野果子,抚一抚她的头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睡着时比醒来可爱多了。方才那歇斯底里又冷酷的样子,实在叫人心寒。
这几天,杨笑澜昏迷着,除了外出觅食、找水之外,陈子衿几乎都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敢离开。为她清理包扎伤口,为她清洗身上的污秽。相处数日,她知道笑澜和她一般喜爱干净,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必定要净身沐浴。笑澜是女子,女子爱洁。以己度人,这样受伤还要受肮脏之苦,她定是十分难受。
如果说笑澜的身子在煎熬,那么子衿的心也是切切实实在煎熬着。几天了,她听着她呜呜哭泣,听着她一声声地叫妈妈,就好像年幼的自己,在被人围堵唾弃的时候,哭着喊着要找母亲。那时,她的母亲并不曾回应于她,可此刻,子衿却不想笑澜和她年幼时一样在黑夜里绝望,杨宁比她还小着几岁,那么作为命运延续的笑澜呢?怕是也比她小吧。
陈子衿极力地按照自己所知所能去安抚她,冰凉的手指捂暖了才搭到她的额头,抚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睑,她的鼻,她的唇,细细勾勒,细细描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她耳边哼唱过的民谣,她只记得那旋律,优美流畅,能使她安宁。
忽然,山洞外有悉悉索索的人声,子衿一震。
警觉地听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一手护着昏睡的笑澜,一手握着笑澜塞到她手里甩棍,警惕而严肃。
来了,是那群蒙面人不放心已经被他们射杀的笑澜么?终还是找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和111说好了,长评加更,明儿再一更~~~~~~
寿头努力码字啊……码字。
这会儿要让笑澜变得搓气一点,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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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二回 露馅
这一次,杨笑澜没有昏迷太久。
在一个清晨,伴着轻柔阳光拨开晨雾,叠脆的鸟鸣,她醒了过来。头顶和之前醒来的那次不同,之前是山洞,这一次似一间木屋。一侧头,入目即是陈子衿的睡脸,眉心微蹙。她只动了一动,陈子衿立刻就醒了过来,眼中是惊醒的慌张。“怎么了,怎么了?”
而陈子衿的手,环在了她的胸口,恰恰碰到了伤处,也正因为伤口的痛再次唤醒了她。
“喂,你压到我了。”心里头是赞叹身边人秀美沉静的睡容,口中却是脱口而出的恶语。兴许是梦里回家的感觉太过真实,也许是先前几日受够了陈子衿的冷眼冷语,从醒转的那一刻起,杨笑澜就忍不住要对陈子衿恶言相向。
尚有些迷糊陈子衿还没来得及变成冷漠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女,脸红了一红,忙收回了手,道:“抱歉。”
杨笑澜道:“道歉有用?是不是我就不会痛了!”
“很痛?”没理会笑澜的不善语气,子衿察看了一下已经不再是血洞的伤口,才道:“已经开始愈合了,还需要一点时日才能完全恢复。”
“你不是有特异功能嘛,为啥救不了十三还不能让我别痛了!你是故意的嘛?”
不想理睬有些无理取闹的笑澜,陈子衿起身下榻,出了房门。
居然没有回嘴,她是转了性了么?杨笑澜觉得奇怪,再看自己的身上,伤口包得有些蹩脚,衣衫是换过了的,身上也没有病人那种特有的油腻腻汗津津的感觉。难道她还替她擦了身……挣扎着坐起来,被窝里有着属于陈子衿的淡淡的香味,她的面具始终放置在另一侧的枕边。
“这是哪里?”看着陈子衿端着盆水进屋,驾轻就熟得让她漱口,给她洗脸,笑澜问道。
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打猎时的临时住处,郎君住的可算满意?身子可大好了?”屋子的主人,一个浓眉大眼满脸疙瘩的中年男人一身猎人装束端着冒着热气的粗碗出现在门口。
杨笑澜愣了一愣。她们这是被猎户当成狐狸精抓走了吗?
“郎君莫怪,我弟弟……她伤重未愈,才刚醒转……失礼之处,请多多见谅。”陈子衿礼貌客气施礼道。
杨笑澜不悦,凭什么对别人那么和气,唯独要刻薄她?既然说是姐弟……干脆抿紧了嘴,装痴傻样,往陈子衿身上靠了靠。
猎户也不见怪,只哈哈一笑,道:“我瞧着你们倒不像落难的姐弟,倒像是私奔的情人。既然令弟已醒,小娘子便不用日夜忧心,也可睡得安然了。我这里也算安静,你们且安心住着,不必怕外头的人来把你们抓了回去。待小郎君伤势大好了,再为将来打算不迟。令弟方才醒转,不适宜过分油腻的食物,刚煮了些粥,小娘子尽可盛一些给令弟。这几日小娘子也进食颇少,拿了粥给你,请一起吃一些吧。”
听那猎户说“日夜忧心”,杨笑澜又是呆了一呆,是为了她的伤势忧心么?求证似地望向陈子衿,这会儿留心了方能看清楚陈子衿的黑眼圈和一脸的倦容,结合方才熟练给她洗脸的动作……初见时无礼冷漠的陈国公主居然这般伺候于她。一时有些失神,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猎户看着陈子衿的眼神里闪着光芒。
从前杨笑澜懵懂,可现如今也在贵族子弟了混了这许多岁月,风月场寻欢事也见了不少。这男人看向女人,眼神里带着渴望,自是逃不出她的眼睛。
不可否认,陈子衿是个美丽的女子,尽管说不上温婉、性感、清纯或是端庄,但是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轻蔑世人的冷漠,这层冷漠配上她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肌肤使她显得着实神秘。而天生皇家女子所特有的贵气,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冷淡淡,难免会使人产生想要征服她的想法。比如那些成天以追逐猎物谋生的人。
征服这个年轻的女子,看看她解冻寒霜时的娇媚样子,看着她为他落泪,看着她坠入他精心编织的网里。
许是童年的遭遇使她生出对人世间的不信任,故而陈子衿的身上总有一种对尘世的淡淡疏离。就像她对着那个猎户行礼,身在此,心却是远的。
而这样的遗世独立,和杨笑澜来到此间的心境格外相似。
她们的心,都是孤独的。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杨笑澜从冼朝处听说了陈子衿的故事,对着这个女子,是有些怜悯之意的,如果不是她揭穿了她的身份,即便子衿的语气再冷淡刁钻她都可以坦然以对,更有甚之,她觉得子衿嘴虽硬但那颗藏在不知某处的心却是软的,尽管心上皆是细细的伤痕。
这个看起来犟头倔脑像个冰雕的女子,实则只是披着一层薄脆的冰衣。
故而,杨笑澜一开始的打算是带她回京,去大兴善寺重新投在毗如遮那师傅的门下,这样也算是能有个栖身之地,也免去了身份之忧。可眼下……
如果杨笑澜没有猜错,这肖樯大有可能投入了敌方的阵营,她不知那个未知的敌人是谁。她也不知道,谁要这样将她置于死地。笑澜自问,在大兴的这许多日子里,她已经谨慎小心,低调行事,可即便如此低调,为何还有人要这般对她。
她到底阻了谁的路,碍了谁的眼。
这一切还要等她养好了箭伤慢慢查证。
此刻她并不喜欢猎户的眼神,心中闷哼了一声。
待猎户走了,陈子衿只问她:“先前怎的不答话?好生失礼。那位郎君发现了躲在山洞里的我们,才将我们带到了此间,有了个容身之地。”
杨笑澜斜了斜眼,道:“懒得讲话。”心里却道“不安好心。”
陈子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取过猎户带来的白粥,搅了一搅。这几天日日夜夜伴着,有时半夜醒来,看着笑澜睡熟的样子,好眉好目十分安然可亲,子衿也会觉得心中温软。可她不知道这杨笑澜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中了什么邪,眼睛一睁,嘴巴一张,就会说出让她恼火的话来。她仿佛生来就是跟自己做对的,而自己偏偏还要顾及她的伤口,为免她动气不加以反唇相讥。
这个人怎么说都是自她有记忆起和她最为亲近的一个人,经历了生死之劫,她扪心自问,已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苛责于她。可是这个人,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对她温顺一些么。
笑澜瞥了一眼有些沉默的子衿,笑笑道:“陈子衿,我终于知道你像什么了?”
“什么?”
“仙人球。”杨笑澜特意给子衿比划了一下,“这仙人球,仙人掌嘛,就是那可圆可长,生于沙漠,天天日晒雨林,浑身长刺的”。手舞足蹈牵动了伤口,她咧了嘴,哎哟哟地喊着。子衿又白她一眼“活该。”可终还是不放心,再次替她检视伤口。怕笑澜疼得厉害,便对着伤口吹气。小时候跌倒时,母亲柳皇后就是这样哄她不哭,母亲曾告诉过她,如此这般伤口便不会再疼了。
在陈子衿的悉心照顾下,又过得几日,杨笑澜已可下地行走,原先的伤处也逐渐结痂。听子衿寥寥数语说了救回她的过程,笑澜总觉得有语焉不详之处,却也无从查问起。不满猎户对陈子衿的觊觎也怕子衿被猎户一时的关心所迷惑,杨笑澜在猎户的面前对着子衿故作亲昵,连看向子衿的眼神,都是故意带着脉脉含情的。
那日被猎户拉着一起围坐聊天,杨笑澜看着背影姣好的陈子衿一眼,不觉微微一笑。
猎户也是一笑,挤得那张满是斑驳的脸更显骇人,道:“你们可真是姐弟情深,当日在树林的山洞里见到你们,令姐可是真心实意将你护着,像是母兽护着幼崽似的。你昏迷的那些天,令姐更是衣不解带地照料你,叫人好生感动。恕在下冒昧,不知令姐年方几何,可曾有了婚配?”
杨笑澜暗自冷哼一声,这猎户已年过四旬,妻子早死,居然关心起子衿的婚事来了,简直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口上却故作迟疑,摆出相当诚恳的态度说道:“此事说来惭愧,某只觉难以启齿,但郎君问起,某不敢相瞒。其实我与她……我们,并不是真的姐弟,像郎君当日戏言的那样,我们还真是私奔出来的。她家在我们那儿算是一门旺族,他父亲不同意我俩的婚事,一来年纪上我比她略小,二来他父亲嫌我家世清贫,怎都不愿意将她许配给我,还给她找了另一户人家。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我身上的伤便是那群追赶我们的人留下的。眼下……”说到这里,杨笑澜故意面露涩意,道:“眼下,她有了身子,这几日我都在想,我们私奔实在太过冒险,对她的身体也不好。故而,等我的伤势大好了,就一同回乡,给他父亲赔罪。”有现代的狗血电视剧打底,棒打鸳鸯私奔有后的戏码是张嘴就来。
看着猎户微微有些变色的脸,杨笑澜窃笑。
夜里,笑澜与子衿同倚在树边看着星星,想起猎户方才的眼神,子衿问道:“方才你同那人说了些什么?他瞧我的眼神有些异样。”
“哦,我说我们是私奔来的,你腹中还有了我的骨肉。”
“你……”陈子衿又羞又怒,道:“你竟这般毁我清誉。难怪人前殷勤,人后就还是现下这般样子。我只觉奇怪,哪想到你存着这般心思。”
有何关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她可是一片好心,不想无知少女被骗,杨笑澜心道,口上却说:“我是你师叔,自然有关!怎么啦,你没见他对你色迷迷的嘛,难道你对他有意思?也要留在这里做个女猎人不成!”
陈子衿气极,偏生又说她不过,只能瞪着她狠狠地说道:“杨笑澜,那与你有何关系!再怎么样,那都是子衿自己的事情,别忘了,你也是个……女子。”
“故而……?”杨笑澜眨一眨问道。女子又如何,师姐明知她是女子,也不还是喜欢她,皇后知道她是女子,也不还是……大公主她知道……不也是……
不,大公主她并不知道。
她自己没有觉察,陈子衿倒是看得她脸上分明有些脆弱的倔强,略一怔,没有继续说下去。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真的是一千年之后的人?那时候的人是怎么样的?还会觉得……我是妖女么?”
听到那句妖女和满不在乎的表情,杨笑澜忽然觉得有一点点心疼,道:“那时候的人,知道你有特异功能,若是不把你拿去大切八块研究,就会把你炼成长生不老的仙丹吃掉,如果都没有,那么你就还是现在的命。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人心自古亦然。甚至,那时候还不如现在,在这里,至少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好心。”
“你别忘了,还有人要杀你。那么……你呢?你是想要研究我还是……想把我吃了?或者你也有想要诛杀我的打算?”初春的风有些微寒,陈子衿瑟缩了一下,歪着头看着杨笑澜问道。
杨笑澜握住陈子衿的手放在胳肢窝下暖着,笑道:“叫你看出我的心来了,我这不是受伤了没力气么,否则……还真是想把你吃掉。唔,可是你那么冷冰冰的怎么吃呢,打散了做刨冰,还是在觉得热的时候啃上一啃呢,这个问题需得好好磋商。”
陈子衿被笑澜毫不拘礼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听这话又觉得心中有些异样,想要看真切她说此话时的表情,却见笑澜憨憨一笑,眼里有调侃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温情闪亮。
“你在你那个时候,来这里之前……可有成亲?”
杨笑澜笑道:“还没有,那时候不用那么早就成亲,还有很多人到了年纪很大也不想结婚的。怎么,你想要嫁人?若是你想……”
“不,不是。像我这样的妖女,怪物,是没有人敢要的。”
“咦,陈子衿,你又傻了不是,你救了我,我是要以身相许的。”
陈子衿没好气道:“你莫要忘记,再怎么说,你可都是堂堂驸马,有家室的人。”
“那你就……许给我吧,我带你回家,怎么样?嘿,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妖精么?什么白素贞啦,田螺姑娘啦,婴宁,青凤、聂小倩……”
“真有那么多妖精?我不信。你满口胡言乱语,真是没有半点女子的样子。” 子衿顿了顿又问道:“那时候……两个女子可以成亲?”
“啊,两个女子?”杨笑澜想一想,道:“有些国家允许,有些国家不允许,但是如果那两个人想要在一起,那不成亲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言者无意,听着有心。这两人一时都没有想到,初春的风除了有些寒凉,还会将话语吹到有心人的耳里。猎户这几日总是在琢磨,那姓杨的少年看起来太过文弱太过娇嫩,丝毫没有半分男子的气概,要说是个女子,倒是可以说得过去,这无意中听得两人的谈话,尽释了疑惑,难怪他要给那少年包扎,这小娘子明明生疏却是不愿。
初见那小娘子,惊为天人,他常年居于深山,与野兽为伍,从来没见过如此冰肌玉骨的女子,妻子去世多年一直未近女色,说不想那是自欺。有时也会跑到村庄里和些女人野合,但是没有一个女人像那小娘子那般似花朵一样。
听杨姓少年那番话原以为到了嘴边的肉飞了,却不想自己只是出来打个转悠解个手,就听到了两人的私语。猎户嘿嘿一笑,老天开眼,怜他独居多年,一下子给他送来了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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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三回 难逃
永安宫,露水重。
依旧没有杨笑澜生死的消息,独孤皇后日渐焦心,只是对着愁眉不展的杨丽华和面带忧色的杨素,不甚表露。唯有摸着手中不再发烫一切如常的太阳纹戒指时,皇后的心才稍安,她不知戒指和面具存在着怎么样的关联,她只知杨笑澜刚失踪的那几天戒指发烫似在催促,这几日戒指逐渐安定已无先前的烦躁。她想,笑澜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母亲。”杨丽华萎靡憔悴,“侍卫发现了笑澜的衣服,衣服上全都是血。”
“你怎知那衣衫是她的?”
“是我亲手做的,我自然认得。一个人若是流了那么多血……她……”
“她会活着,若是……她真有事,她的魂魄会来向本宫报晓。找,继续找!”
独孤皇后口上说得坚定,可杨素却发现,一贯冷静沉着、不为外物所动的皇后一直在摸索中手中的戒指,始终紧锁着眉头,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几乎没有平日里那副谈笑用兵的样子,心中暗暗有些震惊。这次听闻笑澜失踪的消息被匆忙召回,一路上还跑死了一匹良驹。一回京城,听得杨丽华向他一一陈述的消息,他一惊再惊,秘密的揭破,公主的真情,华首的开悟,还有此时独孤皇后的关切,这都是围绕着一个人,他那从异世破空而来的四弟,伪男儿真女子,杨笑澜。
杨素比之她们不免又要多想一层,这杨笑澜来的诡异,会不会就这样踏空而去,就此在这个时空里消失,回到她原来的年代去了?可是,在尚未搜集到开启时空要件的前提下,她又能如何回去呢?
况且,这一切计划都还没有展开,他们的救世重任未见丝毫曙光,世云依旧如气如雾芳踪渺然,难道她就这样莫名的来又莫名的走?
不,不可能。
思索间,又听到大公主问起皇后可有想到谁会对笑澜下此毒手。
独孤皇后语焉未详,只说尚没有头绪,要笑澜回来方能知晓。
大公主不信,杨素亦不信。但见皇后如此作态,大致也想到了一些目标人选,位高到涉及皇家,这段日子又没有亲身参与平陈攻略,与笑澜有些罅隙,那个人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大公主与杨素走后,独孤皇后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雨娘面露难色,皇后却只让她直说。
“娘子,听密报说,前几日……就是杨家四郎失踪的那几日,汉王殿下带着太子殿下的一干亲卫出城去了,说是寻些野兽打猎,但是打猎的地方恰是在杨家四郎失踪的林子附近……”
“砰!”独孤皇后难抑怒气,一掌拍在几案上,“很好,儿子大了,心思活了,再怎么说笑澜是丽华的夫婿,夫婿如同半子,也就是他们的家人。阿客倒是十分争气,年纪虽少,手段倒是有一些。还有勇儿的亲卫?很好,这两兄弟倒是齐心的很。”皇后一边说着很好,脸上却越发阴沉。她满心想要保护的人,却偏偏她的儿子们要置她于死地。
“娘子息怒。”雨娘素来知道独孤皇后的心思,可是这一次……一来涉及到太子殿下,二来汉王杨谅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她不觉得陛下会对这位皇子铁面执法,为杨家四郎讨回一个公道。再者,皇后是这两人的生母,感情再寡淡,好歹也是十月怀胎,怎都要比杨家四郎来的亲一些……“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瞧着独孤皇后有些为难的杀意,雨娘劝道:“柳家郎君和杨家四郎素来不和,他又常在汉王殿下面前走动,多说几句,挑拨些是非也是有的;而汉王对于杨家四郎的不满,娘子……也有一定的责任。”
“哦?”
“娘子待杨家四郎怎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又几次三番在汉王面前道四郎的好,这一些汉王是从没有得到过的,小孩子难免心生嫉妒,一时行为岔了,也是有可能的。而太子殿下估摸着是顾念着手足,才相帮汉王,兴许,他连汉王要做什么都不知晓。”
“雨娘的意思是,这一次让我饶过他们?”
“不敢,雨娘只是想到,秦王出镇江南,晋王押解江东的降主朝臣进京,天下初定陛下必定高兴非常,若是娘子将此事告知了陛下,陛下未必会有多大的举措……”
“故而?笑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遇害?”沉吟了一会儿,独孤皇后方叹了口气道:“也罢,若是笑澜安好,我便作罢,若是笑澜有个三长两短的,本宫定然让他们知道,身为皇子,也有人是他们动不得的。”
独孤皇后尚且不知,除了皇子,还有其他人将心思动到了杨笑澜的身上。
且说那猎户知道了杨笑澜的女子身份,除了觉着这两人有心要隐瞒这一点之外,尚觉得这陈子衿对她照顾备至,不乏情感,身为猎户最拿手的便是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既给他看出了这一点,自然就要加以利用,逐个击破。
挑杨笑澜不注意的当口,找陈子衿直言,如今已经知道你们藏着掖着的秘密,你们不是那私奔的小情人,倒是那磨镜东窗事发的两个女人。此处离京城不远,如果不希望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那么你便要依从我,为我生一个孩子。顺便劝告陈子衿,那个男装的女子伤势不轻,休要妄想走出这片树林。
陈子衿乍闻此言既是惊骇又是失望,本觉此人心善好意将两人收留,怎晓得……竟又是这样的心思。
可能是陈子衿灵力所至,杨笑澜伤口已好了大半,只有用力动时伤口才会疼痛。她怕日子长了,自己的身份瞒不住猎户,特意将面具戴上,正取了杯子边喝水边感叹独孤皇后赐她面具的先见之明,见子衿与猎户说了几句就面色难看的进了屋来,忙问:“出了什么事?”
陈子衿瞥了面具一眼,听她问话只是吱唔了几句,但杨笑澜始终不依不饶,才道出了原委。
杨笑澜冷笑,道:“真是老虎不发威,当我是加菲猫。我乃堂堂大隋骠骑将军,几度出生入死,还怕他一个茹毛饮血的猎人!真是色胆包天,把主意都打到你身上了,这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没听说过么!还想让你生孩子,哼哼,这种低劣的血统生出来也是被掐死的命。”说着说着,又觉得气人,数落陈子衿道:“你方才还不想把这事告诉我,你个笨女人,难道还想从了不成!”
“你的身份,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传了出去,你还能是现在的身份嘛?别说身份,欺君,你们杨家上下怕是性命不保。”
听了这话,杨笑澜更怒,她是这种为了一己身份就要别人牺牲的人嘛!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与虎谋皮!你个白痴女人!!!真是,气死我了。你长这个脑袋除了赏心悦目就是为了显得比我高嘛!人家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你这是一包……一泡……一泡……一泡乌!!!
这里距离大兴有段路程,他难道一个人上京告密?可行性不高。你好歹也是学过武功的吧,永安郡那边,你不也伤了两人么!就算我残了半边,还有一半好用啊。我们俩还打不过那个猥琐的贱人?”
“你别忘了,暗箭难防。他若是给我们的食物和饮水中下药,我们防不胜防。”不计较杨笑澜的语气,陈子衿说出心中顾虑。
下药确是一件麻烦事,光是看着那食物饮水时刻想着这到底有毒没毒就已经够呛。“啊!有了,你一个人打得过他吧?我觉得,我拼一下,也能打得过他。那么我们一日三餐轮流吃。”
“轮流?”
“就是你吃一顿,我吃一顿,一顿隔一顿,那么就算有一个人中毒了,还有另一个人是清醒可用的。你觉得如何?”
陈子衿摇了摇头,还从来没听过这种馊主意,明知会被下药还不舍得那些吃喝,白了她一眼,道:“亏得你想得出来!”
“我……糟……”直到杨笑澜浑身发软无力被陈子衿抱着才能勉强撑起时,她才真的对那猎户起了杀机。她们俩心思还是过于单纯,显然,这药是早就下在水里头了的。一面做出和子衿摊牌的架势,一面就给她下药,真是打得一手好猎。
杨笑澜一腿软,猎户就推了门走了进来,手上是招呼野兽的弓箭,时间算得是刚刚好。“小郎君,不,小娘子别白费力气,我这药粉平时是招呼野兽的,不可谓不霸道,故而,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为上。先前不是中了一箭么,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得给自己留点福气。”猎户对他的先人一步的计划很是满意,满脸笑容挤得这一脸坑坑洼洼更显狰狞。“这面具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传说来,好像这一次打仗,有个将军十分厉害,别人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阿修罗王,那位阿修罗王惯以面具遮脸。人们猜测这是为何,有人说因为他丑陋难看,有人说因为他长相太过柔美,我猜想,她原是为了掩盖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陈子衿抱着笑澜,对上森然的箭矢,一脸的寒意,心里盘算着如何能躲开这箭,她能躲,这笑澜又如何能躲?
杨笑澜运了运气,发现全身真气不畅,如果没有子衿抱着,连坐都困难,苦笑道:“郎君这样能编善造,实在该去写书,不怕成不了大神,做猎人实在屈才,屈才。你说真是奇哉怪哉,我没有翅膀不是个鸟人更不是那太阳,怎么就偏生被这箭给盯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未完结文的主角意图不轨,
这猎户是想死吗?
是想死吗?
还是想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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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四章 回京
在这种生死关头陈子衿听得杨笑澜还能这般侃侃而谈,自嘲嘲人,也不知当笑当骂,但十分明显的是,她是真的很想掐她让她闭嘴。
可杨笑澜闭不了嘴,这种危机时刻,就是要搅得对方乱了方寸才好乘乱行事。
人会说人能听懂的话,动物不会。这是人和动物的一个本质差别。
这也是那狩猎一生的猎人所不会明白的事情。他只是觉得有趣,在这种时候,这个男装女子竟然还能自得其乐至此。他久居山林,平时乏人讲话,有时也难免寂寞。眼瞅着这两人落难,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又听得杨笑澜信口胡诌,觉得她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所谓阿修罗王的传言言过其实,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下警惕。
就在这时,杨笑澜隐隐约约听到有一个熟悉的旋律被竹哨那尖锐的声音吹出,细细分辨着,竟是“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的”调子,大喜过望。这分明就是她骷髅大队里寻人专用曲,传递的信息是,他们在找她。随着哨声渐进,她越发笃定,而猎户却不免起疑,也竖起耳朵听着。
就在他听声的当口,陈子衿在笑澜的暗示下,将一直藏在身上的甩棍飞出,打掉了猎户手上的弓箭。撑着一口气,被陈子衿拉着就往外跑。这药确实凶猛,才出了门口,就跌倒在地,还滚了几滚。猎户拿着弓箭追出,才欲张箭,就听得一声惨叫。
猎户的弓箭脱手,手臂上已然中了一箭。
由杨福带领的骷髅大队终于来了,这次出动的还是骷髅大队的精锐暗斗士小队中五人。见着笑澜,杨福激动万分,收弓飞身下马。
天天带着人马几经寻找,终于让他们找到这失踪多日的郎君。
陈子衿不知来人是谁,再度将笑澜护在身后。杨笑澜心中是千万个册那奔涌,胸口疼痛万分,她的伤口如无意外又裂了开来,还真是托了那个猎户的福。
“册那,你们终于来了。老子差点就翘了。”靠在子衿的怀中,杨笑澜指了指正欲逃跑的猎户。
暗斗士成员杨幺识趣的紧,一个飞索过去,就将猎户牢牢套住。绳子一收,把猎户拖到了杨笑澜的面前。
“塞了嘴,抓起来。”不容猎户开口,杨笑澜先一步命令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打一顿先!”
待将杨笑澜扶回屋子坐下,杨福这才看清楚陈子衿的容貌,清丽冷峻地让他一颤,可这女子面容虽冷对着笑澜倒是不乏关切,任他依着靠着,暗道“乐平公主为了郎君的事情日夜忧心,这郎君倒好,不知哪里又惹了情思。”当下把杨笑澜失踪后的事情一一汇报,其中自是包括了公主的焦虑公主的记挂,笑澜失踪后,寻人事宜都与公主接洽商议,公主的能力、沉稳令他们着实敬服,甚至在某些方面,更甚其夫。又将一包衣物递给笑澜道:“郎君,公主念着你不是流落何处,又知你爱干净,没有清爽衣服换洗,总是不适。故而,每一队出外找寻你的,都会带着两件替换衣物。”
没有想到大公主竟细心到这等地步。
杨笑澜一时有些怔忪,陈子衿看向笑澜的目光更是复杂。她都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就算有面具遮脸,她不信那个蕙质兰心、体贴入微的隋朝大公主会全无察觉,明知她的身份却不吐露还这样关切爱护,那公主莫不是也喜欢同样身为女子的她吧!
换过衣服又重新包了伤口,笑澜才觉得真神清气爽,嘱咐陈子衿换上另外一件,自己则去好好教训那敢欺到她头上的猎户来。
见着猎户那害怕的样子,笑澜微笑,此时才觉害怕是不是晚了一些。
“嗯,就是你垂涎我们家陈子衿还用我来威胁她是么?还敢给本人下药,很好,你真是做得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想过,人真的能坏到这个份上。你说,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呢?把我当成哈罗凯蒂,哦,是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哈罗凯蒂。那是一只没有嘴的猫,一种玩具,布娃娃,唔,曾经有一个案子,有人把人的头割下来,塞进这只猫的脑袋里……”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叫猎户害怕,笑澜又是微微一笑,道:“如果就这么让你死了,还真是便宜你了,打你又嫌脏了手。是砍你双手双脚,顺便阉了你好呢,还是把你装进个坛子里当盆栽养好呢?真叫人为难呀!可是我又不喜欢见着血淋淋的,当成人瓮吧又太浪费,你这脸长得真心不讨喜。你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唔,有了!”
命人在屋前挖一齐人高的深坑,将猎户种了下去,土虚掩着,没到胸口。又将暗斗士和杨福、子衿一起叫了出来。
子衿不解,这是为何?
杨笑澜又让大家捡些石块丢那猎户,还声明,万不能就这样丢死了,暗斗士嬉笑游戏,直丢得猎户一脸鲜血。笑澜看着那已满脸伤痕和那坑坑洼洼的痘痕相映成趣,既觉不够过瘾又觉厌恶,顺手操起一旁的棍子便向猎户抽去,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
暗斗士向来都只知郎君可亲,郎君和蔼,谁也没见过杨笑澜如此暴戾的一面。陈子衿虽觉可怕,但知自中箭以来,笑澜的情绪从没有好过,两人同榻而眠,夜半总是会听到笑澜的哭声和梦里头呼救的声音。
亲眼见着坐骑被乱箭射死,是重大变故;受重创而亡,是重大变故;死而后生,又是重大变故。杨笑澜再坚强也是凡人,故心中有结再所难免。
子衿见众人只是看着,也不相劝,只得上了前去,拉了笑澜的胳膊道:“这样动手,也不怕伤口又裂开。笑澜……”
陷入某种情绪只知发泄的杨笑澜听得她的声音,手上立时缓了下来,低头看看已然不成形的猎户,将棍子一丢,拉过陈子衿的手,道:“好。”
杨福见机道:“郎君,此地距离京城还有段路程,不如就此上路?公主在府中等得该很是着急。”
笑澜点点头,见五个暗斗士少了一个,问道:“已经派人回去保平安了?很好,那么走吧。”
杨福又问:“此人……如何处理?”
“唔,房子拆了,连同那个人渣一起,烧了。”
暗斗士想要让出两匹马来,杨笑澜看了看陈子衿,道,“她与我同乘就好。”
当日天色晚了,在京城外最后一个小镇的客栈住下,笑澜依旧看了看陈子衿道:“她与我同屋就好。”
杨福与杨幺互望了一眼。杨笑澜没有向他们隐瞒陈子衿的身份,只是请他们代为隐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也怕进京后万一有什么变故需得要向部下全盘托出。推翻谎言再说究竟,部下有没有想法她不知道,但如果换成是她,她会觉得不舒服。
夜里,陈子衿问没有睡着的笑澜:“能回家,你不高兴?你那妻子心中有你,待你很好。”
笑澜睁开眼道:“我心有愧疚。”
“就没有想过全盘说出?”
“说什么?是女子还是穿越的?前者有,后者没有。你觉得,她会信嘛?这种事情,怎敢轻易说之。而且……关于前者,若是说了她不理解,怨我怪我,又该如何?我不欲骗她,可终还是骗了。她确实待我很好,欠她的,我还不清。”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她不想你去还什么?”
“她要一个好的夫君,我给不了。所以……注定如此。”
没想到笑澜如此冥顽不灵,陈子衿气道:“也许她要的不是一个好的夫君?也许……也许她要的只是一个知心人。”
“是……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一直在骗她的人,是不是?”杨笑澜心烦,翻过身和子衿脸对着脸,想说“你有完没完”脱口而出的确是“你躺着的样子最好看。”话一出口,自觉轻言,这话不管怎么理解,都有些轻薄的意味在。
果然,这从来冷漠的女子红了脸,狠狠白了她一眼。
笑澜也觉得造次,闭了嘴也闭了眼。
到了大兴城门外,等候杨笑澜一行的,已遥望可见。
杨幺高兴地对杨笑澜喊:“乐平公主也出城迎接郎君了,可是怎得有两队人马,还有一路……”
“公主,她也来了……”回家在即,依稀看到杨丽华的影子,心中难免激荡,无论杨笑澜如何嘴硬,在杨丽华的贤淑柔情面前,她自惭形秽之余又忍不住向往。
一点点的接近,一步步的接近,待看清楚杨丽华带着帷帽的样子,杨笑澜一勒马,干脆跳将下来,直向杨丽华奔去。
杨福趋前替陈子衿拉住了马,他也知道这位陈朝的公主并不会骑马,见陈子衿看着杨笑澜发足狂奔的样子,道了一句:“能等到郎君我家公主如今算是苦尽甘来,这些日子她真是百般忧心。幸而我家郎君亏得有娘子照顾。”
不知杨福说此话的用意何在,陈子衿冷冷一笑,不置一词。
被杨笑澜紧紧抱住的杨丽华,更是激动万分,也是牢牢抱定了她。朝也思暮也想,生怕这个人真的一去不回,生怕再见时她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杨丽华不敢想。
一早听人来报,有了这人的消息,知道了这人的下落,还听说她一度受了重伤,她又是惊又是喜又是忧,那一刻几乎昏厥。算好了时间,早早跟着侍卫们在城外候着,哪怕早一眼看到她,也是好的。如今这人在怀中,有血有肉有温度,先前再如何叫她生气,她都全然不在意。
“咳咳……”两人难得重逢的温馨被一声清咳所打扰,只见一位锦服少年立于一旁,有些尴尬地说道:“公主、驸马勿怪,只是臣奉了旨意,要将前陈的公主送回到掖庭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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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回 相见难
“什么前陈的公主,什么掖庭宫?你是谁?又是奉了谁的旨意!”杨笑澜暗叫不好,看定了那锦服少年怒道。又是自己疏忽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之快,一步也不让她停歇。
锦服少年倒是不见怪,也不管杨笑澜恶劣的语气,只恭恭敬敬地说道:“臣柳述,太子亲卫,奉的自然是太子殿下的旨意。驸马应当知道,这前陈公主是罪臣之女,应当没入掖庭,充作宫奴。驸马若是不记得这女子是陈国公主,那么可记得有一名亲兵叫作肖樯的?”
肖樯?果然是他!这个叛徒,逆贼。害得她中伏,知道她没死又要来害子衿!
杨笑澜待要争辩,只听得陈子衿道:“我是陈朝的公主,陈叔宝的妹妹,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子衿!”
陈子衿在杨福的搀扶下,下了马,脸上是笑澜一早关照她戴上的纱巾,一双清冷的眼睛扫过杨丽华打了个转,取出一直收着的甩棍交还到杨笑澜的手中。
杨笑澜接过带着体温的甩棍,盯着眼前恢复到原先冷漠样的女子。日日相伴日日相依,出生入死,上穷碧落,就算她没有说救她的过程,看她之后的体弱,笑澜亦知道必定是以极大的代价换回了她的生命。她如何能忍心让她去做什么宫奴!
“子衿!”
“多谢驸马一路照应。子衿铭记。”
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闪过,就像是发了一场大梦。“子衿!”
“你放心。”陈子衿语气坚定,头也不回,心头却苦笑,说她是心善还是婆妈,这个人总是这般扭扭捏捏。
笑澜的挣扎,杨丽华看在眼里,只对那柳述道:“柳亲卫可是柳刺史家的郎君?”
柳述施礼道:“公主有礼,家父柳机。”
“这位公主对驸马有恩,本宫就暂时交予柳亲卫照顾,明日回过皇后,本宫可要去掖庭寻人。还请柳亲卫好生照应。”
杨丽华的话,柳述懂得,道了声“是。”请那陈子衿上了马车,走了。
这一场久别重逢相见的欢喜,就在陈子衿被带走的阴影下荡涤一空。
若是她知晓了寺里的那一位,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想到尉迟炽繁,先前见着笑澜的柔情顿时化成了无奈。可是她总还是会知道的。
杨丽华的维护,杨笑澜也懂得,心里又是一阵感激,“公主……这段日子,真是说来话长,叫你担心了。”
“夫君,我们入了马车再谈不迟。你兄长清河公也在,大家都很担心你。”
马车内坐定,杨笑澜拉住杨丽华的手想要抱她,杨丽华却有些抗拒,笑澜不解“怎么?”
她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笑澜难得的小心翼翼,带着略微惶恐的心,问道:“可是娥英……有事?”
杨丽华摇摇头。
“是皇后殿下有事?”
杨丽华还是摇摇头。
“你……有了……新……欢,你欢喜了别人?”笑澜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意外,连心都是抖的。
杨丽华掩住了她的青铜嘴,道:“休要胡说。”
笑澜方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杨丽华白她一眼“笑澜也会担心。”
“担心……若是连公主都不要我了……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完往杨丽华身上蹭了一蹭。这一句,倒是杨笑澜心里头的大实话。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按照她原先的预期,最好是公主能爱上别人,与她和离,皆大欢喜。可若是现在,公主如她所想,她指不定自己会疯成啥样。
她只觉自己脆弱,一如那惊弓的大雁。
杨丽华还是给她这句带着些许怅惘、恐慌和紧张的话给感动了,她从来不知道杨笑澜也会有如此不安,她从来都不明白笑澜要什么。她与太多人有太多的交往,心似浮萍不依,她的心不定。若说感情,也许笑澜的感情在冼朝、在尉迟炽繁、在深宫后头,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陈国公主,可是在她身上?杨丽华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照这个情况来看,笑澜对她,终非那般无情。
只是……她们之间尚有心结未解。在解开心结之后,还有一桩事情,她须得告诉她听。
想到笑澜听完之后可能有的反应,她有些为难。换做其他人,说不定就等着笑澜自己去发现那个事实,可是杨丽华这个人,从来不会将自己放在最先,永远考虑别人比自己更多。
所以,她还是说了,“华首师傅……”
“怎么?师姐怎么了?”笑澜身子有些僵,想不出师姐可能会怎样。
“华首师傅……剃度了。”
剃度?杨笑澜脑中一炸。师姐剃度?师姐之前是带发修行,现在剃度是要完全遁入空门,再无转圜了吗?
松开握紧了杨丽华的手,笑澜难以相信,“为什么师姐要剃度?是皇后逼她?为什么要逼她?为什么容不得我师姐?为什么!已经逼到我自投罗网成了亲,为什么还要逼我师姐削发为尼!”
自投罗网成了亲。方才的感动还有一丝缭绕在心,立时又是一场现实的残酷。谁说笑澜痴傻?她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明白的事情,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定是以为这是她们母女俩做好了圈套让她钻。杨丽华苦笑道:“与母亲没有关系,母亲也没有迫华首师傅剃度的意思。是她自己……”
“为什么?”笑澜瞪大了眼睛抓紧了杨丽华的手臂:“那又是为什么!”
笑澜的手劲很大,手上传来阵阵的痛。如果这便是这个人的真面目……杨丽华也不想挣开,她只用她一贯从容的语气说道:“自从知道了笑澜失踪,华首师傅似是日日自责,深觉有愧,丽华几经劝解全无效果,谁知等丽华再去的时候,就见到她已削去了头发。”
“为什么要告诉师姐,你明知道她就是这么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自从你前夫为了得到她杀了她前前夫,她就一直觉得是红颜祸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还不劝阻她!!!你明明可以!停车!”
失去理智的杨笑澜一掀车帘,跳下了车,跨上一匹马,一鞭子抽下,自顾自往大兴善寺方向去了。
随行的侍卫面面相觑,方才的对话他们也听在耳里。笑澜与华首师傅的感情,他们清楚。公主对笑澜的感情,他们更清楚。在经过了这次对笑澜的搜寻之后,对这位主母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与智谋只有越发的敬服。
今日,这小郎君着实过分。
是谁说,这大兴的春天已到。杨丽华分明觉得遍体寒意,心似刀绞。沉默了片刻,抹去了眼泪,她竟还有眼泪。
“杨福。”
杨福策马至车边,“公主。”
“笑澜去了大兴善寺,请杨嵩跟着以策安全。派人去永安宫报个讯,说是驸马已经接到,明日再去皇后处请安。还有,请清河公来府中晚膳。”
“若皇后殿下问起……”
“……就说笑澜伤重,救她的陈公主又被太子押解到掖庭。”
片刻,杨福又道:“公主,小郎君他只是一时的气急攻心,他和华首师傅相识甚早,感情笃深,他……”
杨丽华寡然一笑,道:“我明白。”
抽了风的杨笑澜哪管大兴善寺眼来眼往,跳下马只管一路奔向尉迟炽繁的房间,一边跑一边叫“师姐!师姐!”
门开,曾经长发细如云藻的尉迟炽繁戴着缁帽,低眉顺目在佛像前诵经。听着叫声,猛然抬头,回转身子,“笑澜。”只见杨笑澜依旧戴着个獠牙的青铜面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心下稍安,能这样跑又叫得如此大声,那身体必无大碍。
“师姐……”在尉迟炽繁面前脱了面具,笑澜无法相信,站在自己面前,比之先前越发超脱凡尘不像世间人的女尼就是尉迟炽繁。“头发……师姐,头发。”
尉迟炽繁双手合什浅笑道:“三千烦恼丝,去之无挂碍。来日得解脱,此中有君恩。”
“师姐……”
“怎么哭了?笑澜见到华首一心向佛,将来得证大道不高兴吗?”
细看尉迟炽繁的眉目,原先那淡淡萦绕的烦愁倒是散去了好些,可是……“师姐……”
“听乐平公主说起,你无恙归来,华首很是高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公主有多担心你。笑澜这个时辰来寺里,可是没有见到公主?”
“公主?见到了。”恢复理智的杨笑澜想到刚才对着杨丽华的那一幕,惭愧地无地自容。
看笑澜这幅样子,尉迟炽繁不难猜想到发生了什么,摇了摇头,道:“笑澜已长大成人,怎可还如此任性妄为?公主纵容你,包容你,你便是这般回报的?她如此情深,孰轻孰重,还不会分辨么?无论男子女子,理当担负的责任确是无甚差别的。身为人夫,自当以妻子为先,笑澜不懂得么?还是说,师姐以前没教好你,没能让你明白这些道理?”
这一番话,让杨笑澜更觉羞愧,低头道:“是笑澜错了。”
“那就回去同公主认错吧。”
“可是……师姐……”
“华首已入空门,往事种种终成一梦,与情爱一事再无牵扯。笑澜,去吧。”
那一句再无牵扯,使笑澜心痛,当日那一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师姐的房门关上,师姐曾对她敞开的心门也由此关上,和尉迟炽繁的缘分是终了了么?
就算早知道师姐不会属于自己,可为什么如今却还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鱼和飞鸟,一个在天,一个深潜海底。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而是花才含苞待放,却已衰败。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一个在僧,一个在俗。同处一个时空,一个城市,可是一个遁入空门,一个在尘世里完成众人期盼的大业。
从今往后再没有尉迟炽繁,有的,只是大兴善寺里侍奉佛前的一名女尼,华首。
作者有话要说:师姐还在,一直会在。以后也会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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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六回 难相见
夜已深,红烛已尽,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却依旧没有归家。
杨丽华只坐在了榻上等,不言不语,无泪无恨,只在那里等。
天微亮,敲了五更三点的“开门鼓”,府中才有了声响,杨嵩将浑身散着酒气的杨笑澜扶进了房,满是歉意地对杨丽华交待了始末。杨笑澜离开大兴善寺之后就去了平康坊的双星伴月楼喝酒,杨嵩劝阻无效,只能陪在一旁,等解了宵禁才带笑澜回家。正说事的当口,笑澜哇啦一声,吐了。杨丽华等她吐干净了,才命人取了水来,服侍着她又是漱口,又是换衣,因她身份的关系,也不好要人帮忙,只自己替她脱衣又穿衣。
解开层层的束胸,看着长年勒着布条的胸口和微微有些变形的胸,又不免有些心疼。两人成亲以来,笑澜为了掩饰身份,不得不日夜束胸,如果她要求分房的话,便不至于如此吧。至少,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放松一会儿。
收拾干净的杨笑澜虽瘦了,可先前的圆润还留着几分影子,粉嫩的脸,嘟一嘟嘴的样子很是可爱,怎么看都是个清清爽爽的动人女子,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为了摆脱自己的宿命,这样的牺牲不可谓不大。当初对于女子的怜惜,句句出自真心真情,世间果真还是只有女子才懂得女子。
如果不是替她脱衣查看,她还真不知道,笑澜的身上竟有那么多的伤口,在军营中,就算受了伤,她也无法得到及时的处理和医治吧。最为吓人的是胸口的箭伤,虽已结痂,可依旧让她胆战心惊。
穿心之箭,难以想象,在如此重创之下,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几乎就要失去她了,如同她先前所做的那个梦,那个蒙面男子将她按入水中。
那么救她的,会是那个看起来冷漠的陈国公主吗?
亲了亲笑澜的额头,亲了亲笑澜的脸颊,杨丽华刚想离开,就听得笑澜不停地念叨,“十三、子衿快走!”“十三,十三,十三……”配合着一阵阵的呜咽听来凄楚。
十三是她的爱驹,十三已死。
如果她醒来之后,知道大家明知害她的人是谁,却又无法为她报仇,是否会觉得失望呢。
连她自己都觉得失望,可是又能怎么做呢。那个人是陛下最钟爱的幼子还涉及当今的皇储,空口无凭,对方只消否认便可,若说真是致命的,那么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生还。
而那个她至为关心在意的皇后殿下并没有为她讨回公道的打算,她会否觉得伤心?
摸一摸笑澜的额发,杨丽华想,以这个女子如此柔软天真的心肠,终是会的。
杨笑澜醒来,已是午后。屋内无人,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头痛欲裂之际,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然换过,不由得一惊,是谁替她换的衣服?内中空空,再无束胸,那是否意味着她的身份,已然大白于天下。
也好,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的。
“你醒了?”这时,杨笑澜才发现屋内有个高大的身影,散发着令她熟悉的气息。是杨素,她的兄长杨素。
死后而生,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却为更加惊恐的情绪所代替“不会是你替我换的衣服吧?”
“是大公主。”
“哦。”心稍定后又是一惊道:“什么!大公主!那……那那那那……她不是知道我……是……”
杨素忍不住想白她一眼,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瞒过身边人?独孤皇后、尉迟炽繁、乐平公主,哪一个看不出她的身份?只有那些猪油蒙了心缺乏想象力的男子们才会真把她当成是他们中的一员。“大公主早就知道了。”
“早就?”回忆了一下,也是,在杨丽华面前戴着面具日子日益减少,杨丽华从来没问过她为何下巴如此光洁,寸须不生。除了刚成亲的那段日子,杨丽华也没有再好奇过她为何守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却没有夫妻间该有的事情,就算她以身有暗疾为借口,可是她也没有为此找大夫看过呀!杨笑澜自嘲地笑一笑,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不说,每个人都看着她努力掩饰,看着她为此行差踏错,步履维艰,像个傻子。
“她可真像她母亲,什么都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杨素听得这淡淡的嘲讽之意从笑澜口中说出,心中不喜。
这话别人可以说得,唯有杨笑澜说不得。她缺心眼不晓得整盘事情的始末,但杨素却是看在眼里的。今天他等着笑澜起身,也是听了大公主的话,知她因尉迟炽繁的事情伤心,让他劝上一劝。之前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那日两人争吵之事,可大公主什么都没有提起,只是让他劝她开解她。
杨素实将笑澜当成亲人,身为兄长,教训她,自是义不容辞。当下道:“皇后让你留守大兴,别的尚且不论,但是初衷,你应当知道,她为了你也算是废了苦心。你与大公主成亲至今,你有做过什么对得起她的事情?她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杨笑澜想说,“我能怎么对她不起?”可是想到以自己的身份,和皇后的那一夜激吻,只能动了动嘴,发不了声音。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耻。
“你可知道,自从你离开大兴,大公主日日茹素斋戒,天天念经祈福,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来?在得知你失踪的消息之后,一向冷静自持的她几乎昏厥。但是她仍旧是稳定了自己的心神,安排人手去找你寻你。
我不知道为何你们就突然成了亲,但是大公主,她确实是个好女子,从来没有亏欠过你半分,是个真心实意待你的好女子。你自己想想清楚,该如何对待她!
我只觉得纳闷,她是中了邪还是发了什么疯。受了你那么多鸟气还要请我来安慰你。我都看不下去……”
杨笑澜见杨素越说越气,红着脸,拽着杨素的胳膊道:“兄长,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嘛。”
“敢情你就是用这副面皮博了她们的欢心?”杨素笑骂道,还待教训几句,就听人传,皇后来了。
独孤皇后的耐性几时变得这样差了,这已是第三次出宫探访笑澜。杨素暗叹,这会儿,牵涉得可真是广。
多日不见,接连病了好几场的独孤皇后看起来有些轻弱,一进得屋来,眼神便落在了杨笑澜的身上。
瘦了,很好,不听本宫劝阻,自行离京;
伤了,很好,让你早点回京你不回,偏要去呈什么英雄;
酒醉?很好,为了你那早已经出家的师姐弄得家不回,宫门不入,就不知本宫一直在等嘛!
见笑澜只在行礼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便一直垂下了头,做恭顺状,又是一阵火气。
恭敬?很好,当初肆无忌惮看本宫,现在到知道避讳了。
她却不知,杨笑澜不是不愿看她,而是不能看她,皇后进门的电光火石间,笑澜联想到了前因后果,想到了城门等候的太子亲卫,想到了梦里面依旧不肯放过她的蒙面男子,那双眼,她记得,充满了嫉恨,看见了独孤皇后,她便想起了那时在杨谅的身上见过那样怨毒的眼神。
笑澜怕自己抬起头来,就会忍不住问她:“你可知晓,你儿子几乎就要了我的命。”
这一点,以独孤皇后的无所不知,必然是知晓的。
那么,既然知道,还由得太子抢了她的救命恩人陈子衿进掖庭,她不免要怀疑一下,这是否是出自皇后的授意。
独孤皇后没有想到,从前自己明里暗里算计着,现下不曾有所行动,却平白为人背了黑锅,担了罪责。
雨娘见杨素在场,也不便离开,独孤皇后只望着杨笑澜等她抬起头来,而杨笑澜脑海中千头万绪奔腾,一时间,屋里面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只听得杨笑澜躬身说道:“子衿,被太子亲卫柳述带进掖庭宫的前陈公主陈子衿,还请皇后殿下帮忙,看顾一些。”
独孤皇后心中气极,面上却只冷笑,道:“前朝皇室家眷,一律送入掖庭充作宫奴,四郎岂会不知?”
“是,臣知道。只是,子衿她是臣的师侄,是世云师姐的徒弟,是臣的救命恩人……”
子衿,子衿叫得这样亲热,看来你这失踪一路,倒也快活的紧。
独孤皇后并不知杨笑澜受伤极重,也不会想到,她确实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被救回来的。只看这杨笑澜纵马、豪饮、醉酒,分毫不像伤重之人,她不免怀疑,这失踪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所谓的救命恩人之说,是否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本宫倒不知道,以小杨将军之骁勇,还会有被救之时。”
骁勇,她若是真骁勇,又怎么会连带着十三一起被射死,之后还被人下了喂给野兽的药,如果不是陈子衿,如果不是骷髅大队来救,谁知道此刻会怎样!
她会不会受辱?她不知道。子衿会不会受辱,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她思恋之深的女人的儿子,亲生儿子!
而现在她非但不帮她,还要怀疑她。
委屈、气愤,想要哭,笑澜咬着牙忍着泪。
杨素没有吱声,他从大公主那里知晓了她的伤势,虽不解,但杨笑澜本身便是一个奇迹,故而,还有奇迹发生在她身上,他不会过分惊异。笑澜是应劫之人,哪里会那么容易死去。
对于眼下皇后和笑澜的僵持,他不想劝。杨素本就不想皇后与笑澜过多瓜葛,有些事情他不在京里不知道,但是他见过笑澜对皇后的迷恋之色,笑澜的婚事,笑澜的离京,种种又怎会和皇后脱得了关系。他知道皇后不会对笑澜下重手,那便已足够。
“母亲大人……”杨丽华进得屋来,在独孤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听到那一箭穿心,独孤皇后身子一颤,看向笑澜的眼神越发复杂。没有想到,她居然伤得如此之重,居然受了那么多委屈遭了那么多罪。又听说了那猎户的行径,不免咬牙切齿,问:“可处理了?”
杨丽华答道:“已经处理妥当。”
对那已然死透的猎户,独孤皇后或许有千百种方法对付,可是想到射杀笑澜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有身为太子的长子相帮,这就让一直英明的她不晓得该如何处理。只能嘱咐笑澜好好休息,回了宫去。
等人走了,看着笑澜洗漱、用膳后,杨丽华才道:“别再说些招惹母亲生气的话,否则,连我也顾不得掖庭宫里的人了。”
笑澜点头表示不会再犯,可心中一口恶气难出,出言讥讽道:“我们不过是烂命一条,哪里有你们皇家的性命珍贵。你们皇家要谁生谁生,要谁死谁死,视人命如草荠……”说着,见杨丽华一脸漠然,想起自己说皇家,自是连她一并说进了,忙道:“我不是针对你。我是……”
“我知道。”杨丽华叹一口气道:“我知道。”
“对不起……”一语既出,笑澜觉得可笑,好像一直以来,对着杨丽华,她说得最多的便是对不起,“对不起,千万个对不起。我想,我真是个混账。隐瞒身份,不告而别,师姐的事情还迁怒于你,你还这般待我。公主,你何苦要给我这般欺负!”
何苦?杨丽华自问,何苦呢?
可是,她记得,初见她,在上元,一身白衣,还带着个虎皮帽子,俏皮可爱,望着尉迟炽繁的眼神都是柔情;她记得,再见她,是大兴善寺,为了护在身后的尉迟炽繁,看着她的眼神警惕戒备,安慰宇文娥英时候温柔,诉说女子苦痛时凌然;跟着母亲去探一脸伤痕的她,这个人,也不顾别的,心里只想着她的师姐,生怕她和母亲扰了尉迟炽繁的清修;她是这样眷恋她的师姐,可还是在她最窘迫的时候被母亲逼了出来,母亲利用她,利用她天生的正义,利用她同为女子物伤其类。
就算知道她是为形势所迫而求亲,嫁她,不是为了摆脱柳原,那时候她已想好,如果父亲再行逼迫,她便削发明志。可是母亲却说,笑澜身有暗疾,不便娶亲,她嫁她,本就是为了替她掩人耳目。
那么就这样,嫁给这个人,老老实实无波无澜的过日子,只要她对娥英好就是了。
可是婚礼上,她以孱弱之躯背她进府,对着别人的无礼将她好生维护;她述之以往事,她却只道“十四岁便生小孩,很痛吧。”这样一个人,叫她如何能够不动心!
曾经为了笑澜想要她嫁给别人而恼恨过,可她记得这孩子分明说,她只要她好好的。
一直亲而不昵,敬而远之,她也曾疑惑,这场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察觉了笑澜是女子的事实,她才恍然,她大概可以想到,对当时冒着身份败露之险求亲的杨笑澜来说,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难怪她几次三番想要她嫁给别人,难怪她睡觉时总是小心翼翼,梦里头还会苦苦挣扎。纵然如此,要带上遮掩身份面具来面对她的时候,她会愧疚,她贴着床沿,背着她,只为了不使她害怕。
她纵有再多的不是,可是她会说,她想她。在她离家之后,她想她。
何苦呢,喜欢这个女子,为之情动,真是何苦呢。
不自觉的落泪,抹去。看一眼诚惶诚恐地笑澜,杨丽华只问:“既然如此在意你师姐,当初又何苦要娶我。你也说,那是自投罗网……”
“不不不,是我混账。当时我是昏头了才这么说。从来没有后悔过娶你,只怕该是你时时后悔嫁我吧。”笑澜撅着嘴,又小心地问:“你不会后悔了吧?”
笑澜说这句话时的样子,皱着眉,苦着脸,小心、惶恐,一副生怕她不要她的样子。就算杨丽华有天大的怨气也全然发作不出来,站起身便向外走去。
见她转身离开,笑澜有些慌,急问:“喂,你去哪里?”
杨丽华不语,徒留下满眼坚韧纤弱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大公主真是好啊~~~
下一章应该要给这等好女子一个大大的奖励,不晓得算是奖励伐~~~~
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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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七回 暗香浮动
那天起,杨丽华便和杨笑澜分了房睡,还明令禁止她出府。更特别关照杨笑澜,掖庭宫的人她会去看,让笑澜只在家中养伤。笑澜反抗无门,从杨丽华持家起,备受府内上下爱戴,她杨笑澜,再无地位。只好让冥斗士小队的人帮她搜集肖樯的情报和找寻当日森林里的一些遗留之物,她也曾想过要找侍卫练武,可是侍卫得到了杨丽华的指示,在笑澜伤势痊愈之前,不许任何人和她动手。所以每日不是和等着出嫁的宇文娥英东拉西扯,就是在那里苦思冥想。
杨笑澜想起杨丽华那日转身时的决然,心有戚戚,便问宇文娥英自己会不会被她母亲嫌弃了。
宇文娥英十分正经地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尚不甘心地继续追问,她不在的日子,有没有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来挖她墙角,动她母亲的脑筋。
宇文娥英只是笑笑,眼睛却瞟向另一边,一探头却见杨丽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澜立刻就红了脸,还好有面具遮着挡着,否则她真是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杨丽华没有解释,杨笑澜也没有问,她自己的精神状况,她很清楚。死过一次之后,夜夜噩梦,陈子衿在身边还好些,子衿不在,噩梦之后必然会被吓醒。她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诊断标准,判断一下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毛病。她不想杨丽华听到她的噩梦,不想吵到她没法睡觉,又要为她担心。
然而,杨丽华怎会不担心。
分房睡的初衷是怕杨笑澜依然固我在睡梦里还要束胸,她是想让她睡得安慰。谁又会想到笑澜全然无法安睡。
还是惊鸿提起,夜里路过笑澜的房间,听见他的梦噩声。
杨丽华想起惊鸿欲言又止最后豁出去了想请她原谅她们郎君的样子,便忍不住叹气。
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这杨笑澜有些胡闹可气,她惩罚他固然是该的,但是笑澜可怜,她实在该对他们那个受了千苦万苦的郎君好些,人人都觉得,她这样分房,是在埋怨笑澜,怪责笑澜。人人都觉得,她母亲独孤皇后容不得杨坚身边的女人,那么作为她母亲的女儿,自然也是如此。
那个始作俑者更妙,居然怀疑起她喜欢上别人。她除了叹气还能做些什么,难道要告诉那个迟钝的人,她才发觉,原来当初隋宫中的一番过往,她就已然对她动心?她现在只希望那个人在想清楚尉迟炽繁的事情之后,和她一同把她身份的结给解了?
杨笑澜想了几天,也想得有些明白,尽管她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是被师姐放弃,但是至少师姐的选择是她自己做的。这个女人从头至尾,也没有多少自己能够所做的选择。故而,不管怎样,师姐选择清修,她便只能尽力成全她的清修。
无论如何,师姐还在。
可大公主,以前杨笑澜是确定的,可眼下,倒不怎么确定了。最近她起床之后总是见不到大公主,该是没交待一声就自己跑了,问侍卫都说是去了宫里头,可是以前也没见大公主往宫里跑得那么勤快。难道是代替她去见陈子衿了?可是大公主回府之后没见劳累反而是笑盈盈的,依照她杨笑澜和陈子衿相处的经验,应该不会这样相谈甚欢才是。
况且,按照大公主往日的脾气,一定会问她关于失踪的事情,关于受伤的事情,可这一次,居然只字不提。
那,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大公主知道她是女子之后就彻底放弃她了?
想起侍卫丫鬟们都报以同情的眼神,笑澜更是觉得惆怅,望向杨丽华的眼神也颇有些幽怨。
杨丽华这些日子确实常往宫里头跑,见母亲,见陈子衿。她既然答应过要照应好陈子衿,自然会去这样做,安抚太子杨勇,打点掖庭宫上下,瞅着杨谅不安好心地时常往掖庭宫跑,她也只能留个心眼,常留该处。
陈子衿对杨丽华的态度,倒真是完全迥异于对杨笑澜的。几个照面之下,子衿便觉得杨丽华和她的母亲柳皇后颇有点相似,都是那种宁愿自己受苦,也会宽容别人的女人。杨丽华不问经过,是因为从陈子衿的身上知道了大概,得知笑澜朝不保夕之时是子衿救得她,更是温柔亲切。陈子衿这二十多年,除了她母亲,就没有见过如此包容又母性的女子,而她母亲对着她,也是叹息多过慈爱,所以当对着端丽娴雅的杨丽华时,自是格外温顺。
若是杨笑澜见着了两人其乐融融的场面,非得大跌眼镜不可,如果,她有眼镜的话。
不过,杨笑澜在府中也不愁寂寞,这次回来,有一名叫做落雁的侍女,听说是她在外出征时,大公主怜她可怜才收做了丫环。这侍女,似是对笑澜十分感兴趣,笑澜隐隐约约听到好几次她向别人问起她,以仰慕之名。如若换成其他男子,多半会对一脸崇拜的丫环假以辞色,可笑澜没有男子喜爱的自我陶醉,生性疏懒又因身份的关系难免警惕,自己的院落内,只许惊鸿和若松出现,一个面孔如果没有看上几年,她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更何况,在很多人事上,笑澜十分的迟钝,就算惊鸿跟她提起这落雁似对她有意,她也只当做笑话听过。她不喜欢这个落雁花痴兮兮地跟她套近乎,但又不可能把她赶出府去,只得早早的洗浴躺回屋子,这几日,她东想西想,又要谋算着救子衿出来,又要猜测大公主的行踪,是真的疲惫。
杨丽华处理好府内事务,沐浴过后方想起一整日都未见笑澜,才至门口,就听到笑澜期期艾艾的哭声,疾步进屋一看,就见那笑澜犹在梦里,可脸上却挂着泪痕,除却眼泪还有一丝恐惧和挣扎。“笑澜,醒醒,笑澜。”忙不迭地将笑澜拍醒。心里还有些懊悔,怎么就把这样一个她独自丢在房中。
笑澜勉强睁眼,泪迹未干,迷蒙的眼里还有一汪泪水未干,少女情态显露无遗。此时的笑澜就像是个江米团子白里透红,粉扑扑,肉嫩嫩,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吃上一个。杨丽华心中一跳,庆幸应该没有别人看过这样的笑澜,如果有人见过,又怎么能够忍住。
“怎么啦?做恶梦了?”嘱惊鸿关上房门,杨丽华坐上床榻,细细看那刚被她从噩梦里拉出来的人儿。
笑澜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尚有些哭音道:“刚才梦到十三,十三死了,被箭射死了,呜呜呜,十三死的时候,还流了眼泪。你不知道,我与十三相识,是比师姐还要早的,在那些没有你们的日子,在战场只有十三陪着我,陪着我杀人,看着我哭,呜呜呜,那时候我只有十三。可是十三死了,呜呜呜,我明知道是谁害死了十三却不能为它报仇。你不知道,十三是为了保护我,那时候我已经中箭了啊……”
紧紧抱住泪人儿,任她埋首在胸,杨丽华柔声道:“我知道,我明白。十三是你的伙伴,伙伴死了,你没有办法帮它,你心里很苦。”
“师姐剃度,虽然兄长没有说,可是他一定会怪我,师姐是兄长喜欢的人的妹妹,他一直都把她照顾地很好,可是偏生遇见了我。如果不是我发生了意外,师姐也不会剃度。”
“剃度只是形式,在你遇到华首师傅之前,她已经出了家,她的心是向着佛的,在佛前求得安宁,得道解脱。你兄长又岂会怪你。”
“就算他不怪我,冼朝也会怨我,我答应她要救陈子衿的,可是子衿却被待到宫里做了宫奴,不知道几时才能把她救出来。”
“父亲大人正对平陈立功的论功行赏,等母亲的心平复些,我们就去求母亲,将子衿赐予你可好?”
笑澜哭泣的声音渐渐轻了,只静静窝在她的怀里,杨丽华觉着奇怪,以为她又睡了过去,岂知,她只是眨着眼睛,靠着她的胸口,目光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在。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情绪里藏着什么,闻着笑澜身上的女子气息,伴随着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春风,温柔地就像是有情人的呼吸,杨丽华一阵心神恍惚。又见笑澜睫毛轻轻盖着眼帘,还有点滴泪水在,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牙齿正咬着唇,不轻不重,恰显出几分欲滴的唇色,含着嗔,似怨似诉,压抑良久的念头再次涌上了心头。
杨丽华只觉自己心里轰塌了,她不在乎什么男与女,不在乎这个少女繁复的心思,这一刻,她顺从了自己的心,顺从了自己的愿,顺从了自己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起了的念头。如果此刻再不做点什么,那么当别人发现了这个少女如此美丽的一面,当这个少女的青涩变成了如夏花一般绽放……那么还会吸引多少垂注的目光呢。
她向来不喜欢争,无论是太子妃时前夫一御数女,还是五位皇后并存,她从来不争。
只是这一回,她只想牢牢抓住眼前的女子,心也好,人也罢。
将笑澜眼中的羞涩当作是默许,贴上滚烫的唇。
杨丽华从没有想过,在北周后宫被下药,当着宇文赟的面和同样神思涣散的紫衣女子交合之后,还会和另一个女子交缠至深。她记得当时,宇文赟极爱见两女交欢,每每兴奋难抑,彼时恍惚间,宇文赟还曾对她说过,她很有磨镜的潜质,和她母亲一样,若不是她的母亲足够厉害,怕是也难逃那荒淫的宇文赟之手。
指轻缠,发丝绕,环圈摩挲,轻摇慢颤。
沿着温湿小径一路向内,身下的笑澜本能地缩了一缩,哼了一声,杨丽华略停了一停,待到笑澜适应,再无阻滞。
呼吸交织着呼吸,轻吟交织着轻吟,潮湿浸润着潮湿。
没有丝毫的勉强迟疑,好像这就是原本该有的结果。
洞房花烛夜的空冷,放到了今时来温暖。没有狂欢,也没有激情,只是在一场持久的荡漾里无限温柔中占有了对方,也付出了自己。
花香依旧从晨曦的窗隙中探进来,一度宁和寂静宇内又再次清波微漾,红被翻浪。
到了原本进宫的时辰,还不见杨丽华起身,惊鸿只得去笑澜的房中找她。
只听得细弱游丝一般的一声“嗯”,惊鸿的脸立时红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向端庄寡淡的大公主会发出这样销魂的呻吟,红着脸刚想要退出去,却见从幔帐里伸出一只玉足,纤美玲珑,颤抖着,继而又缩了回去。
大兴的初春已日益暖和起来,可为什么她们还在发着抖。
作者有话要说:这亲热的戏码,写得我身心俱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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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八回 站队
一直到太阳西沉,这两人才起的床,送上晚膳的若松趁杨丽华和惊鸿不注意,偷偷向杨笑澜竖起了大拇指。
仍在回忆昨晚是怎么开始的杨笑澜一时有些茫然。
摸摸有点发酸的腰际,说不出是疼还是痛还是其他感受的小腹,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纵然笑澜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也向杨玄感请教过操作说明,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进行的如此之快。不过一夜又一日的功夫,两人居然翻云又覆雨,覆雨又翻云,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先被压的,简直枉为现代人!
只见若松笑得有些贱地说道:“郎君真是威风……”
“闭上你的鸟嘴!”笑澜看了看带着些许娇羞有些笑意又十分落落大方的杨丽华一眼,白了白若松,没好气地打发他下去。
威风?
她又哪里威风了?
威风的明明是大公主!
可外人只道这驸马雄风,终于在床榻之上安了公主的心平了公主的意顺了公主的气,怕是谁也不会想到,哪里是什么驸马压公主,分明是公主先压倒了驸马。
到了四月,远征大军归来,大兴满城欢腾。晋王杨广与秦王杨俊骑在高马上,后面跟着的是押解回京的陈叔宝和那些王侯将相们。杨坚端坐在广阳门城楼上,杨笑澜随侍而立,先有纳言传旨抚慰降军败将,再有内史令宣诏谴责痛斥。看着曾经长江对岸的敌手畏首畏足,俯首称臣,杨坚的内心充斥着作为胜利者痛快感觉,喜悦、荣耀。杨笑澜注意到尤其在赦免那些俘虏之后,杨坚心里更是翻腾着阵阵满足。她不免有些忧心,为了这即将鼎盛的短命王朝,也为了永安宫里的独孤皇后。
愿望未成,尚有目标,可这统一的胜利已得,杨坚就一改往日的朴素,大张旗鼓地举行欢庆仪式,颁赐的布帛就达到了三百万段。元帅杨广晋封太尉,杨素进爵为越公,杨玄感首获爵位,高颎加位上柱国,进爵为齐公。贺若弼和韩擒虎自是互相争功,互相揭短,杨坚都给了封赏,进位上柱国。他们治下的将领也都有加官进爵,各自赏赐,而其他赐物、粟米、朝服、白璧就更不消说了。
还是因为独孤皇后的关系,杨笑澜只得了些许赏赐,没有晋封加爵。皇后的用意,杨丽华解释了,杨笑澜自己也明白。皇后不希望她身处风口浪尖,那样太不安全,也容易遭到嫉恨。对于她自己而言,目前的地位已足以让她去做她需要做的事情,适当的时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情,她也丝毫不介意。
比如顶着皇后的名号留心查看过送至太庙的陈朝天文典籍,里面并没有什么她所需要的看来像是跟回去或者是救世有关的东西。陈朝既已灭了,那么在陈朝的四大器物之一又在哪里?
随着和杨丽华关系越发亲密,笑澜也不免对未知的将来产生怀疑和些许恐慌,幸而,在目前四大器物一样都没有着落,她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找寻,去想清楚找到之后该怎么办。
杨广凯旋后接连宴请了好几拨臣子,才有空约上了杨笑澜喝酒。杨笑澜还以为他正踌躇满志,谁知一见之下竟还是愁眉不展的。
“父亲以三弟俊代我任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笑澜可知知道此事?”
“笑澜知道,陛下还调了我兄长任荆州总管,辅助秦王控制江南。”杨笑澜实在没有想到,这晋王找她谈的是这样的事情,想起秦王走时还颇为不悦,尚且来不及找笑澜叙旧,又要离家去什么劳什子的江南,他可是一千一百个不乐意的。
“那么笑澜对此有何看法?”杨广替杨笑澜斟上了米酒,问道。
“京城都在流传笑澜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仰仗乐平公主的鼻息,晋王殿下何至于要来问在下的看法?笑澜只知,秦王对于这个安排亦十分不满,他可是正想如晋王殿下眼下这般享福的。”
“外头怎么流传的我不在乎,笑澜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能力,我至清楚不过。当日夜渡采石,上柱国韩擒虎可是提着心、吊着胆却又对笑澜赞许有佳的,笑澜兴许不知,他还曾多次表示为笑澜未获晋封感到不值呢。”
“韩公抬爱,笑澜惭愧。”
杨广端详着藏在面具里的杨笑澜半响,又问道:“父亲此举,可是在怀疑我吗?”
“晋王功高劳苦,何妨在京城暂休?江南虽平,但余波未消,一味铁腕,效果难测。殿下喜读诗文,热爱江南文化,娶的又是江陵美女,何愁去不了江南?”
杨广听到这番话,笑了一笑,又道:“听说笑澜在回京路上遭到暗算,几乎命丧,还是那前陈公主救得你?坊间还有传说,说是笑澜和前陈公主患难与共见了真情,故而当日太子亲卫柳述将前陈公主带走时,笑澜大怒,一气之下旧伤复发,将养了好些日子才好。”
“咳咳,晋王殿下不是不在乎那些传言传说么。”
“唔,笑澜受伤,当不是传闻吧?以如今笑澜之能尚不能处置那伤你的人,那人必然有着大势力。我在大兴的探子说,乐平公主派人找笑澜时,没有大张旗鼓,迎接笑澜又是悄无声息,如此隐蔽,太子亲卫仍旧可以在城门等候……”
“探子这个东西,还真是家庭必备工具。”杨笑澜冷笑几声。
杨广承认“若是没有探子,没有最新最近的情报,这平陈之战,胜负仍未分呢。笑澜可还记得那宁远公主?”
“是谁?”
“当日隋宫里,年纪小小但十分迷人的陈宣华。”
哦,是她。没想到杨广还是记着念着,只可惜……
杨广笑道:“她被送入了掖庭宫,和你那前陈公主一起。”笑容里少了明媚,多了一丝不甘。
杨笑澜一时有些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话,杨广的眼里闪着几分认真,可那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比宇文娥英还要小了两岁。迷恋一个女孩子算不得什么,问题在于这个女孩子会被他的父亲收入后宫,日后深受宠幸。她只得叹气,给杨广添酒。
“可是想起那前陈公主?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只要求母亲恩准,将那陈子衿赏赐给你即是。不过,这几日我见那陈子衿倒是和阿客有些来往,很是奇怪,照理说……”言语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是谁想要伏诛她,也知道杨谅去找过陈子衿,估计是在进掖庭宫见陈宣华的时候恰好碰到了。
杨笑澜不悦,相当不悦。这个陈子衿是怎么回事,跟她的仇人眉来眼去!她难道不知道,就是杨谅那天煞的要了她的命,又差点要了她的命吗!
只听杨广又道:“宣华给父亲看上了。”
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什么?”
“柳述呈了宣华的画像,由杨勇交给父亲,父亲看上她了,只等她满了十四岁便求得母亲同意,收了陈宣华。”
“殿下……”
杨广摇摇头道:“不必安慰我,也许笑澜还觉得我是晋王,与我生疏,只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只想与笑澜分享心中的苦涩。在广看来,满朝文武,惟有笑澜是个面慈心善的性情中人,笑澜重情义,又不会拘泥于世俗,不知道广说的可对?”
杨笑澜脸上抽了抽,暗道:不是因为你是晋王好不好,因为你是传说中荒淫无道的隋炀帝,与你为伍注定逃不了这宫廷血雨。
“笑澜或许还有兴趣知道,这献画的计策是谁的主意。”
“不是柳述?”
“是阿客。他同时卖了个人情给柳述和太子,若是他们同声连气,加上阿客与四弟关系甚佳……局势就十分不妙了。笑澜应该知道,父亲最爱的儿子,就是阿客。”
“他不怕献女于陛下,惹皇后不快?”
“他何曾献过,献女的是杨勇。”
怎么这杨谅小小年纪便如此工于心计!
“所以,若是笑澜真对那前陈公主有意,要即早去央求母亲才是。”
“可是……公主……皇后……”杨笑澜心下犯难,自从刚回来和独孤皇后说崩了,就再也没进过宫,也不晓得皇后会怎么记恨她……
“乐平不像母亲那般,只要母亲同意了,笑澜尽管放心便是。”
“殿下这般指点,笑澜受宠若惊,若日后殿下有用得着笑澜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想到杨谅,想到十三的死,想到独孤皇后知道是谁要她的命也无计可施,她心头的火就更甚,而今杨谅又想染指陈子衿。笑澜冷笑,既然知道历史的方向,她又何必害怕站队,来而不往非礼也,助纣为虐不可为,那推波助澜总可以吧。
杨广显是十分高兴,只道:“自家兄弟,笑澜又何必客气。对了,听说笑澜在找那个叫作肖樯的亲兵?”
“正是,不瞒殿下,这肖樯对笑澜有恩,笑澜正派人找他却迟迟没有消息,不知殿下,可知晓他的行踪?”
“巧了,广的人跟踪柳原,正好在大兴近郊见到过他,他的日子倒也逍遥,田地不愁,玉食锦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笑澜受了他的大恩,自当好好报答才是。”
杨笑澜的目光一寒,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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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九回 再见
之前被杨丽华禁足,又苦于不知肖樯的藏身之处,如今和杨广达成了默契,了解了肖樯的行踪,杨笑澜自然是不会放过他。回了驸马府,找来了杨丰,命他去近郊查探,查明肖樯的作息,待布置妥当,一举过去教训他。
杨笑澜自问待肖樯并不差,他凭什么敢这样背叛她?
也许背叛是一种人类所特有的行为,但,没有人会不痛恨背叛。
背叛者想要一个好的结局?恐怕很难。
交待好事情,先前派出去找遗物的杨幺来回报,竟给他找到了出事当日,杨笑澜与陈子衿乘坐的马车,还让他从人家手里拿回了属于陈子衿的包袱,包袱里有别人捡到的一枚耳环、手绢和陈子衿的云纹履。
温润的珍珠耳环捏在手心,杨笑澜没有想到,冼朝交给她的耳环和手绢居然还可以失而复得,更没有想到能这样顺利地拿到柳皇后给陈子衿的嫁妆,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珍视之物,一时冲淡了先前的愤怒,大为高兴。
杨丽华送走来探望的萧美娘,知杨广约笑澜喝酒,就在房中等她,见她步履轻盈地进屋,摘了面具喜形于色,边命落雁准备沐浴的用水,边问她,为了何事如此高兴。
听到落雁的名字,杨笑澜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个丫环,总觉得那个丫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并不单纯。同杨丽华说了心中所想,杨丽华道:“只是念在那女子可怜无依,若笑澜不喜欢,命她在院外伺候便是。”笑澜点点头,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老是神经兮兮地对她东张西望,她可受不了。阴霾一扫,又笑开了,道:“杨幺找到了我掉的耳环手帕,还有子衿的鞋。”
耳环手帕?杨丽华知笑澜并没有穿过耳洞,那么又是谁赠予的,能让她就这么千里迢迢往战场上带?想起笑澜离家前她曾经转交过一封尉迟炽繁的信……
见到杨丽华脸上的迷惑,笑澜补充道“耳环是冼朝的信物,你记得么?就是那个……”
“与笑澜畅游大兴的冼家小娘子,丽华自然记得。那手帕呢?是……你师姐的?”
“不,也是冼朝的。”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这位冼家小娘子先以手帕相赠,又赠随身戴着的耳环,显是对笑澜有意。”
“啊……不是,不是,手帕什么的,是那天在城外碰到了埋伏,是柳原派人暗算我,受了伤,用来包扎伤口的。耳环只是用来提醒我,别忘了对她的承诺,救出她师姐陈子衿。我们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哦?朋友?笑澜这般想,未见得冼家小娘子也这般想。笑澜年少英姿,有女子倾心,也是常情。”
“什么呀,我可是女子。”
“我也是女子,你师姐是女子,子衿是女子,我……母亲……也是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是不信我?”
杨丽华摇头道:“非是如此,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笑澜与冼家小娘子相识在先,又自有一番过往;子衿对笑澜有相救之谊,出生入死,这些,丽华自问不能及。若是笑澜喜欢,自然可以将她们领回府来,只是要委屈两位娘子了。而且……我俩不会有子嗣,想与杨家的联姻大臣,难免以此为借口向笑澜提出婚事,倒不如先充实府内,绝了那些人之口。”
“他们倒是想,哼,我想和谁结婚是我的谁,谁也做不了我的主!那些什么公,什么上柱国的孙女,都是些小屁孩,看着就讨厌!哼哼!我就说自己性功能障碍不就完了?”杨笑澜眨眨眼,避重就轻道。
杨丽华待明白过来性功能障碍作何解不觉莞尔。这个人,实在可爱。“你呀。一会儿隐疾,一会儿性功能障碍的,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该忌讳些。”
“咦,正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忌讳个啥。”杨笑澜见杨丽华笑得开怀,很是好看,嘿嘿一笑,环住了她的腰身,涎着脸道,“好像公主很久没有叫我夫君了,很是想念呀。”
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杨丽华也不似先前那么容易害羞,拉开了笑澜的腰带,弯着与独孤皇后如出一致的眼睛,笑道:“容妾身为夫君宽衣,伺候夫君入浴如何?”
笑澜脸红,却也不甘示弱,压着声音道:“如此甚好。伺候沐浴什么的,总是要湿身的,不若请公主一并去了衣服,如何?”
杨丽华白了她一眼“荒淫无道……唔……”
自上一回大意失了荆州,丢了先手,便知杨丽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独孤皇后有多精,她大概就遗传到了有多精。大公主最多没有她母亲那般喜欢算计,喜欢权势,但绝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沐浴过后,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笑澜才弱弱地道:“害得公主不能再做母亲,以后,公主会觉得遗憾么?”
“我是一个母亲,娥英不久就要嫁人,为她夫婿谋得一个柱国的位置,便了了心愿。”杨丽华脸上的红潮未退,略带着一点喘息,摸摸笑澜有些湿的头发,道,“笑澜是丽华唯一想嫁的人,与你一起或者不与你一起,在这方面,都是没有差别的。倒是笑澜……会觉得遗憾么?”
杨笑澜答得极快。“有公主就够了啊。”
杨丽华笑一笑,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有些她已明白的事情,杨笑澜还混沌着。
催着笑澜起床进宫,既然找到了陈子衿的鞋履,没有道理不给她送去。笑澜回京也有月余,城门口分别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是避嫌?是逃避?还是全然不在意?
进了掖庭宫的杨笑澜舒了口气,幸好杨丽华没嘱咐她一定要去永安宫给独孤皇后请安。
刚回来那会儿,她心里头对独孤皇后是有些恨意的。冷静下来想一想,别说杨谅是皇子,放在今日就是了不得的高干子弟呀,何人敢动?就说杨谅是独孤皇后的亲生儿子,是十月怀胎经历生产之痛,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是腹中的一块骨肉,感情再淡,总血脉相连。她杨笑澜之于独孤皇后又能算是什么,她知道她的身份,她把她塞到大公主身边,只是为了让一段婚姻来束缚住她、隔开她,她大概是她逗乐的玩物,她见到她眼里的痴迷,便想戏弄于她。在那个擦枪走火的夜里,她不是照样可以冷静推开么!
可是她的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是那样的。这个声音的源头是期盼?还是源自于一种否认。
“阿修罗王……”正想着等待该怎么和陈子衿解释自己第一次踏足此地,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杨笑澜被吓了一跳。是谁?用这个战场上杀气腾腾的外号呼唤她。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藕荷色衣衫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的女子,面带惊喜。
杨笑澜又是一愣,分明不曾谋面。
“阿修罗王,我是尉迟敏儿……”
谁?尉迟……尉迟……和师姐同姓,凝神向那个年幼的女孩看去,不,没有师姐的影子。杨笑澜眼里的温柔一闪即逝。在掖庭宫的尉迟姓女子,那当是尉迟迥的家人了。
尉迟敏儿的那一声阿修罗王,将陈宣华、陈子衿和杨谅的注意力也引了过来,三人见不到杨笑澜的无奈,只看到了尉迟敏儿欲说还羞的少女情怀。杨谅面上堆着笑,心底里却带着丝丝怨毒,道:“哟,这杨家四郎,还真是处处留情。两位初来大兴兴许还不知道,杨四郎可是我们大兴出了名的多情种子。”
“哦?”陈宣华看了表情冷漠的陈子衿一眼,笑道:“愿闻其详。”
“和寺庙里的尼姑纠缠不清是其一,在双星伴月楼抢占楼主是其二,得玉楼和人争锋吃醋被打是其三,使了阴招迷惑母亲将大姐许配给她,是其四;如今,他到这掖庭来,又不知安得是什么色心。”杨谅悠悠地微笑,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陈子衿。
陈宣华娇笑道:“没想到这传说中的阿修罗王如此不堪,倒还是汉王殿下更显人品俊雅呢,你说是吗?姐姐。”
姐姐?这位封号宁远的公主从不曾叫她姐姐。陈子衿冷冷一笑,不答。
不堪?她不知为何笑澜不来看她,她等了她很久,自决然进掖庭的那一日便在等。明知不该怀着希望,却还是存着一星半点的期待。独孤皇后来过,乐平公主来过,太子来过,汉王来过,只有那个和她一路同生共死的杨笑澜没有出现。乐平公主说,她在养伤。乐平公主说,她会代她照拂她。
代她照拂?她和她有关系么?又何需劳动乐平公主。和乐平公主的谈话中,不难发觉她对她的感情,她爱她。
这两人分明都是女子啊。
即便她也是。
那个人不是还心心念念着要找到宝物,回到那个年代去嘛?可是为何养着养着传出了公主驸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消息?
果然是共死易,同生难么。
陈子衿看着笑澜,看着她见着她时,眼里头忽闪的光彩,见到杨谅时,眼里的戾气。
陈子衿听着她说:“汉王殿下,你这是要走了吧,恕你姐夫我,不远送了。”语气十分不耐。能让向来温和的笑澜如此无礼,这两人该是有多大的嫌隙。
杨谅一怔,随即又将笑容堆到了脸上,欠了欠身,同两位前陈公主施了礼才离开。他没想到杨笑澜居然会这么对他讲话,这温吞水一般的人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莫不是死里逃生出了问题?他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是死亡让他变了性子?杨谅回忆了许多次,那一箭,是他亲手射出的,他能够听到箭矢离弦时的呼啸,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力量恰能够将杨笑澜射死,一箭穿心。他亲眼见到杨笑澜七孔流血。
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为什么他还能回到京城,吸引他母亲和大姐的注意!为什么?
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再来弄死肖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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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回 清算
“你有什么毛病?”这是别后杨笑澜对陈子衿说的第一句话,态度之恶劣犹胜于刚死里逃生那会儿。
陈子衿不理,只问她:“你的伤全好了?”
“你还记得我受伤了?你可知道,是谁害得我受伤?是谁买通了肖樯,候在回城的树林里要我的命?是谁杀了我的十三?你可知道!”
见过笑澜对杨谅的态度,陈子衿想,那人该是杨谅。可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杨谅与笑澜何至于有如此大的仇恨,而杨谅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做得出这样毒辣的事情来。
“就是刚才和你打情骂俏的汉王杨谅!”
打情骂俏?她是蒙面还是遮了眼?瞎了么,看不见自己对汉王的爱答不理么!
陈子衿不语,笑澜更怒,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信,觉得他年纪小,做不出那么歹毒的事情。就算明知是他做的,又觉得说不定是有人撺掇的,他的本性没那么坏。我告诉你,人家转世喝的是孟婆汤,他转世,喝得是敌敌畏、老鼠药和地沟油勾兑的洗脚水!”
敌敌畏是何物?地沟油又是何物?一千年前后的神奇物事?
你们?是谁不信?是乐平公主还是独孤皇后皇后?这句“你们”倒是让陈子衿想起那日独孤皇后凤驾掖庭宫的事来。端的是,皇后架势十足。尽管陈子衿私下也承认,独孤皇后的容貌色绝天下,可是皇后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十分的不快。她甚至觉得奇怪,皇后这般嚣张妖魅的人何以能生出乐平公主这样识大体又有母性的女儿来。
那皇后只看着她,来回用那双凌厉的眼扫视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清的戒备。打量了许久,才幽幽说一句“幸赖有陈家娘子相救笑澜,本宫十分感激。”感激?陈子衿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感激,反而那种态度让陈子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杨笑澜的正妻以一种宣告主权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对着丈夫新纳的小妾,告诫着她别想狐媚惑主勾引她的丈夫。可是若她没有记错,这皇后,怎么也该是笑澜妻子的母亲吧。
为自己有这样莫名的想法感到好笑。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落在笑澜眼里更是大怒,“喂!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喜欢那个杨谅吧!”
移情别恋?她有恋过谁吗?这个气势汹汹的人指的是她自己还是先前那个杨宁?
“子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
“原来阿修罗王就是姐姐曾经惦念着的江南少年呀,如今新人胜了旧人,莫不是恼羞成怒了?”陈宣华的语调嘲讽,听着这两人对话,她才觉得这阿修罗王倒有几分陈子衿念不忘的江南少年的影子,难怪一向性子冷漠孤僻的陈子衿对语出逼人的杨笑澜诸多退让。她却不知,那句曾经惦念的江南少年,在杨笑澜听来,颇有些踩到尾巴的意味。可她终究是言出无心,她又怎可能知道间中还有如此离奇的这一段。
听者有意的杨笑澜,面具内里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变了三变,她怎么能够忘记,她是杨宁的替身。陈子衿救自己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是杨宁的化身,陈子衿对自己好言好语,原也就是因为那杨宁。她是沾了那杨宁的光,摊了那杨宁的福气。哼了一声道:“笑澜可没那般好福气,让她心心念念至今。”说完,随手将一包东西丢到陈子衿的面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宣华不解地看看陈子衿,却见一向毫无表情的陈子衿的嘴边扯起一抹苦笑。
“呀,好精致的云纹履,还是我们陈国的绣法。”陈宣华也不避嫌,自说自话捡起地上的东西就替陈子衿打开。
陈子衿听得云纹履,一惊又一喜,接过鞋子细看,果真就是母亲柳皇后给她出嫁之物,只穿过一次的云纹履。她记得那时慌乱,分明掉在了树林里。这杨笑澜竟还记得去找了回来。捏紧了鞋履,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有一丝的温柔夹杂着些许的欣喜。
“他对你还真是不同,连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陈宣华看着若有所思的陈子衿轻轻地笑。她从小便对这个一贯冷漠藏于深宫的姐姐好奇,宫里人都传说她是个为祸的妖,可是她从来没见她害过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这个人都是冷冷地来,冷冷地去。直到有一天听陈子衿对那个岭南来的妖精般的女子说起江南,温润的少年,让她无意中偷听到了。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想着,那个让如千年寒冰一般的姐姐如此记挂的会是怎么一个人。
谁知,会是敌国的将军,敌国的驸马。
眼神又飘过一脸崇拜望着杨笑澜远去背景的尉迟敏儿,陈宣华又笑了。这个脾气粗糙的阿修罗王,倒是招人欢喜的紧呀。
宫外等候杨笑澜的杨幺,老远就觉察到了杨笑澜身上凛冽的杀气和怒气,以为笑澜还在恨那个出卖他的人,讨好地迎上去道:“郎君,一切布置妥当。说来可笑,那肖樯兴许是怕郎君回来找他报仇,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周围的邻居对他并不熟悉。”
“甚好。去市集购一些针线和工具来,我们这就去会会他。”杨笑澜心里是暗叫一声好,她满肚子的火气正无处可发,肖樯,哼,背叛她,暗算她,很好,要不了她的命,那么就让她去要他的命!
听出笑澜语气里的阴思,杨幺不禁对那肖樯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同情,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郎君是如何对待那猎户的,而如今郎君分明散发着比之前更为浓重的暴虐之气。针线?郎君会如何对付差点要了他命的人呢?让他肖樯变成针扎的靶子吗?
用针扎一个叛徒,实在是太小看了杨笑澜。
换做别人,一定会问那抓住的叛徒,受了谁的指示,为了什么目的,杨笑澜对这些毫无兴趣。只厌恶地看了被塞了破布,发出呜呜声音的肖樯一眼,道:“先割了舌头,免得到时候受不住本人的款待,咬舌自尽。”
杨幺一呆,问道:“郎君不问?”
“问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能受谁的指示,不外乎杨谅或是柳原,为了什么?当然是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那么个毫无节操的畜生。不过这些,根本不重要。”杨笑澜笑一笑,“让他躺下吧。”
躺下?
是,舒舒服服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脚、脑袋均被稳妥地固定住,以防乱动。
“我可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动了,就那么翘了。啧啧,眼珠子乱转个什么劲,真是讨厌。杨幺,将针取来,一头穿线,然后慢慢刺进他的眼球里。记得要慢。”
肖樯瞳孔睁得极大,显是没有想到,这让他们放过宫里的女人,让他觉得婆妈妇人之仁的驸马居然可以如此狠毒。他只觉得随着针一点点的刺入眼中,伴随着剧痛的是更大的恐惧。他想喊,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噢噢的声音。
第一次他觉得他似乎错了。他不该听信别人轻许的诺言,他不该看轻这个瘦弱的驸马。他不该为了那一巴掌,怀恨在心。
“晚了。”杨笑澜看着血从眼球里渗出,微笑道:“晚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杨幺,弄瞎一只眼就够了,还有一只眼睛,让他好好看着自己身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会针线活么?把那只废了的眼睛,先缝起来吧。”
杨幺哪里会什么针线活,只拿那穿好线的针,按照想象中的样子,上下来回穿动将肖樯的眼睛缝合了起来,因为针脚不够细密的缘故,眼窝里的血透过缝隙流了下来,煞是可怖。在场的几个暗斗士所受的训练虽较其他的侍卫更加苛苦,却也从没见过如此残酷的手段。
“怕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是为了利益出卖别人,就是一种相当卑劣的行为了。眼前这样就是背叛者的下场。杨幺,把剪刀给杨平。”
剪刀是用来剪开肖樯身上的皮肉,小口且并不锋利上面还有斑斑锈迹,每剪一下都会十分吃力,杨平剪了几十个口子就已满头大汗,可想那被剪的肖樯会痛到个什么程度。
“换人!”
等几个暗斗士轮番上阵之后,肖樯身上已经布满了各种伤口,血出得并不多,可是伤口之密,叫任何人看得都会觉得恶心。杨笑澜也是皱了皱眉,见着浑身□的肖樯是说不出来的厌恶,瞄到肖樯的□,想起了在路上这个人还对陈子衿心怀不轨,就像那杨谅一样。
“把他那活儿切了,切片,然后给他上好伤药,人参汤什么的有没有啊?”
暗斗士面面相觑,还要给将死之人上药,喂人参。这郎君到底是有多恨这个人呀。
杨笑澜并不恨肖樯,恨也是要动用感情的,她会恨独孤皇后,恨自己,但是绝不会恨她的敌人。对于敌人,她只有着深深地憎恶。而肖樯可以说是代杨谅受过,她不能违背历史弄死杨谅,可是她完全可以虐待肖樯呀。
没多大活儿,痛得死去活来,几次昏迷又给人弄醒的肖樯已经被上好了药,边上放着的是他自己宝贝的切片。
只听得杨笑澜喃喃自语:“鱼生叫刺身,那这个是不是也能叫做刺身呢。牛鞭什么的很补,让你自己也补一下。自产自销什么的,真是有爱呀。”
“喂他吃!”
看两眼暗斗士帮助肖樯吞咽血污混着口水,杨笑澜只觉得恶心,走出房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那污浊的样子,让她想吐。一会儿杨幺来报,“吃完了。”
笑澜点点头,让大伙儿先休息一会儿,顺便用个膳之后再继续。杨幺看他一眼,郎君都吃不下了,他们又怎么吃得下。“郎君,还是……早点完事吧。”
“唔,也好。拿个钳子来,把他牙都拔了,一个个拔,拔完牙拔指甲,手指甲脚趾甲都要……”
“……是,之后呢?”
“之后,把拔下来的牙和指甲叫个乞丐送到汉王的府邸去。”
“是……然后?”
“然后……”笑澜冷笑,她不是变态,折磨人没有想象中快感,愤怒冷却了只剩下意兴索然。“然后就把尸体处理了吧,手脚都砍了,挖个深些的坑,丢进去。嗯,要那种没那么容易发现的深坑。”
那一晚,笑澜还是做了噩梦,梦里面是被削成人棍的杨谅,眼耳口鼻里都流着血,被砍掉的手向笑澜伸去,似是讨命。她先是吓得发抖,可那只手却不依不饶,梦里的笑澜终怒了,抬起脚狠狠地将手踢开,嘴角挂着的是一抹冷酷。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约了人吃饭,先发了这一章吧,写到后面自己也觉得有点点恶心……
下一章就可以和独孤皇后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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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一回 独孤
过了一阵,被调回京城担任纳言的杨素下了朝直往驸马府去。只闻得呼呼喝喝、兵器相接之声,杨笑澜练功正勤,招招式式与先前传授她的略有出入,可细看之下,分明觉得更为迅捷简便。偷懒可谓之是杨笑澜的一绝,但见她虽以繁化简,招式之迅猛凌厉,绵绵杀意却更胜一筹。观她与侍卫过招,以一敌三仍沉稳有力,刚来大兴时的那份飞扬已淡去很多。杨素想着,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会有所成长,无论是战争还是纠葛的□对于笑澜而言,都是促其长成的一剂猛药,可是听说了汉王在收到乞丐转交的带血的牙齿和指甲,吓得脸色发青,做了好几天噩梦的事情之后,他又觉得,这成长的速度,是否稍显快了一些。想起初来时,杨笑澜不情不愿束胸的样子,杨素不免觉得好笑。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勾起了好些个优秀女子的欢心,扯出那许多枝枝节节的蔓藤,使得原本简单的救世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可是,谁也不知那些命里注定的牵扯对于救世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救世自然会想到那消失时空里的尉迟世云、她的亲妹妹尉迟炽繁,她的徒弟陈子衿,杨素不免又是一叹,就没有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
“你与那前陈公主陈子衿,是什么关系?”
听得这个问题,激斗中的杨笑澜收了兵刃交给侍卫,不是原配的银枪小三,怎么都觉得十分不顺手,可她的银枪小三自从落在杨丽华手中之后,对方就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笑澜曾几次明示暗示,杨丽华总道“横竖夫君如今人在大兴,不用出征,妾身替你收着也是一样的。”
能一样嘛!可是她能怎么说?
哎,拿袖子擦了擦汗,杨笑澜愣了半响,才反问道:“除了师叔和师侄,我与子衿,能有什么关系?”
“既如此,也罢。”杨素背过手去,自顾自欣赏起庭院里的风景来。
喝一口水,见杨素仍没有要讲的样子,杨笑澜才道:“兄长,子衿怎么说都是世云师姐的弟子,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好和世云师姐交代吧?”
杨素呵呵一笑,道:“好交代的很,汉王向陛下要了陈子衿。”
原以为送了那些吓唬人的东西,杨谅怎么都该有些收敛,脑筋居然还动到陈子衿身上去了。
“陛下准了?”
“陛下没有理由不准,只说与皇后商议,再行定夺。怎么,笑澜对那陈子衿有意,这一路走来,救来救去的,就没生点情分?”
“……杨谅的为人,兄长应该很清楚,讲他是蛇蝎心肠,真是辱没了蛇蝎。讲他禽兽不如,禽兽多半要来找你哭诉。若是子衿被赐给了他,以子衿的身份,一定不会是正妃。子衿的性子我知道,不懂得变通,不懂得委婉,没有正妃的地位,难说什么时候就会被杨谅抛弃,世云师姐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吧?
而且子衿知道我的身份,我们不能冒这个险,现在不说,不代表这个秘密会一直守着,这样的人,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全。你说是么,兄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得就是她杨笑澜吧。以前听到这话,还不得立时抓个狂,求他救人出主意。现在倒好,懂得激将,懂得循循善诱,懂得分析利弊还懂得回避问题。人还未老,倒是奸猾了。杨素笑一笑,“只是如此?”
“不止如此。杨谅知道我与子衿的关系,你别忘了,是他亲手来杀我的,要走子衿,谁知道还存着怎么样的心思。哼,兄长,你不能把好好一个良家女子往火坑里推,狼窝里送呀。”
“也是,愚兄也是这般觉得。那笑澜你,就去求皇后殿下吧。”杨素挥一挥袖子,说得好不轻松,他今日的来意本就是如此。
“噢……吖!”听到皇后二字,杨笑澜颇有些发憷,她回来也有几个月了愣是没有进过一次永安宫,一开始是不愿见,现在是不敢见。见了独孤皇后,她总觉得自己会被剥皮抽骨。她要怎么面对皇后无所不知的眼睛,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最后还是杨丽华见不过笑澜左右为难的样子,一锤定音道:“还是往永安宫走一趟吧,子衿的事情,唯有母亲可以帮忙。再怕,终还是要见的。”
杨笑澜唯唯诺了,却不免腹诽,什么叫做再怕终还是要见的。她,又怕什么了?
独孤皇后明知她是女子也同意将女儿嫁给她,那么两人不过是做点夫妻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吧!要知道在她的年代里,如果没有夫妻之实,等于不履行夫妻义务,离婚是没有商量的。
独孤皇后和她清清白白,未说一声喜欢,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对不对得起她的说法吧!
那么,她又在怕什么!
等杨笑澜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挪步到永安宫时,已是晚膳时分,雨娘见笑澜仍旧磨磨蹭蹭的,忍不住笑着说她:“四郎,还磨叽什么,皇后殿下等着呢。”
“噢噢。”等着?皇后等着?等她?再看到那几案上的菜品多是笑澜爱吃的,碗筷也早已摆放妥当,杨笑澜大致也知道,皇后又将她那搓样完全看入眼去。可是雨娘的这一声叫唤,却让她如释重负,又有些开心,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老实安静的吃饭,像以往每一个在永安宫里用膳的日子,一时间,杨笑澜仿佛自己回到了从前。那时,她不过刚来大兴一会儿,每日在永安宫里受教,转头向独孤皇后看去,眼神里是憧憬与柔情,还有一点点念怀旧日的哀伤。
独孤皇后对上笑澜的注视,不觉为之悸动,放才,她也有一些依稀回到过去的感觉。笑澜在宫外犹豫,她知道,笑澜为何犹豫,她也知道。外头关于乐平公主与驸马恩爱的传言,她听说了,在杨丽华的脸上,她确证了,初时知晓,虽不在意料之外,可是心里依旧百感交集,是她亲手将面前的人儿送到她女儿手中的。
有一刹那间,她也试想过如果在那一个夜里她接受了,那么眼下又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只是,她是独孤皇后,一个比面前的人儿大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几个孩子的母亲,皇帝的妻子。
她的姿容尤美可已如昨日黄花,她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
在她性命攸关时,陈子衿救得她,杨丽华在找她,就连那个出了家的尉迟炽繁都在日日夜夜为之祈求。可是她呢?只能一边应付着各种政务、人事,在深重的后宫中等着。就算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几乎取了她的性命,她也只能暗恨在心。
她想,在这件事情上,她该是伤了心。
原先想要怪责的心情,顿时减了大半。
等宫人们收拾了出去,雨娘也识趣地告退,殿里又只剩下暗自叹息的两个人。杨笑澜见独孤皇后一脸的迷思,也觉得确实是自己不该,杨谅杀她其罪在他,怎么都不该迁怒到独孤皇后的身上,就算皇后对她没有真心实意,也总不愿看着自己被杀,毕竟,她怎么都是大公主的夫婿。压抑着心里因得出这个结论带来的酸楚感,笑澜诚恳地向皇后道歉道:“臣回京之后,一直未向皇后殿下请安,请皇后恕罪。”
才少了的怒意给那“臣”和明显谦卑的态度又激起来了。“给你面具,是让你戴着掩饰身份,给别人看的。难道本宫如今也成了你需要掩饰身份的对象?”
面具下的笑澜,曾经天真懵懂的颜添上了无数心思和愁绪。独孤皇后心中一叹,道:“知你无事不会来宫里的,这永安宫如今也是……”
“笑澜私自从军,一再违逆了皇后的意思,故而不敢入宫,怕皇后生气……”
“唔,你不来本宫便不生气,欢喜得紧了。”
“皇后……”
“说吧,今日进宫可是为了汉王向陛下要陈子衿的事?”
杨笑澜面露难色,点点头道:“正是。当日我被……我被……被人射杀,是她救了我,她知道我的身份。如果落了别人的手里,对我将是极大的威胁,我一人生死事小,牵连了大公主、我兄长一家那就糟了。所以,想请皇后殿下做主,将陈子衿赐给我……”
“射杀!”独孤皇后心中一颤,双目一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射杀?你想告诉我,你是死而复生么?那陈子衿是大罗神仙,还能让你起死回生!”
“大公主必定对皇后殿下说过我的伤势是心口中箭,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想杀我的人射得一手好箭,几乎是一箭穿心。那时,想杀我的人还想再添上几箭,或许想斩了我的头颅也犹未可知,幸好他对自己的箭法足够自信,又有人声传来,他怕暴露自己,便匆匆走了,连子衿也没有来得及灭口。是陈子衿的医术高明也是我福大命大,这样都还能活过来,活到碰到个猥琐的猎户,吃了他的药,差点被人□……幸好有陈子衿……”
“你……笑澜……”听过杨丽华的报告已觉心惊,此时,见笑澜面色沉静缓缓道来,独孤皇后不难想象,当初她的境地有多危险,有多艰难。可是陈子衿……知道她的身份。“陈子衿救了你知道你的身份,那必然不能赐给汉王。就算给了你,也终是隐患。你可以容许有威胁到你的存在,但是我不容许。”
“皇后不容许威胁到臣下的存在?”笑澜嘲讽地笑笑,道:“皇后真不容许威胁到臣的存在么?”
独孤皇后语塞,“那是……”
“唔,臣明白,那是皇后的骨肉。臣怎么敢奢望皇后为臣惩罪犯而伤及骨血呢。臣只是希望能将臣的救命恩人赐给臣,如此而已。”
“不是这样的。”独孤皇后走到杨笑澜的身边挨着她坐下,“不是因为他是我生的。笑澜,他是陛下的儿子。你需要有他暗算你的证据,我查过,他用的人都死在当场,没有线索可以指明他到过那个树林。你是生还者,你可以证明,你说他射杀你,陛下一定会问,你的箭伤在哪里。你要给别人看你的箭伤,势必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时你觉得陛下会治谁的罪?
对付皇室的人,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你要报仇,你就要记得,君王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尊严和江山,你可明白?”
闻着独孤皇后身上的檀香味,笑澜心里有着丝丝的震动,她竟然不是为了杨谅,不是包庇她的儿子,她居然是在为她考虑。“可是……子衿……”
“我不许你要她。你喜欢她?”独孤皇后不喜笑澜说到陈子衿时的亲热劲。
子衿……她和那女子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见过陈子衿,陈子衿看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唯有在提到杨笑澜时,才有一丝细微的动容。哼,受伤治伤,难道还日久生情了不成。
杨笑澜茫然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也不敢喜欢什么人。曾经,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喜欢过别人,可是那个人像一笼烟,一团雾,迷蒙脆弱的让我觉得,只要我一用力,一接近,就会轻易地毁了她。你以为她是静夜里莲池里的那朵花,待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道月光。
还有一个人永远那么璀璨夺目高高在上,我想要靠近她,可是我知道,靠近她便会化为齑粉,从此灰飞烟灭。
我不想去想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我只是觉得孤独。”
“那么丽华呢?”
“大公主很好,很好,很好,我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好的人。可是……对着她,我总是会内疚,自惭形秽。”
“陈子衿呢?”
“子衿与我大概算是一类人,虽然她总是冷言冷语,像座大冰山似的,但是至少千年不化,千年都在那里。有时,我想要一个拥抱,没有温暖的,一个冰冷的理解的拥抱也好。”除却杨素和毗卢遮那师傅,唯有陈子衿知道她的身份。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陈子衿一人能够体会身为一个“异类”存在的感觉。看到子衿,就像是看到了同类,她能同子衿说那个年代的点滴,她能在陈子衿的面前呈现出一个完整的自己。即便,陈子衿的心里有杨宁。
第一次听总是没心没肺笑脸相迎的笑澜说自己的心事,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感情,独孤皇后将笑澜抱着,紧紧地抱着。这一刻,她突然讨厌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她只想将这个迷途般的孩子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化成血化成骨,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她便不会像她一样孤独、苦楚。
也许,她从此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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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二回 别扭
掖庭宫一隅,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与芬芳,陈子衿独自坐在床榻上,散着头发,抱着膝盖,满脑子都是白天陈宣华对她说的话。
陈宣华说,晋王杨广让她转告她,汉王杨谅已经向隋朝皇帝讨要她,如果她不愿意跟着杨谅就去找杨笑澜,笑澜会想法子帮她。
“你那位威风的江南少年,会来救你么?”陈宣华问这话时,有挪揄,也有感叹。
陈子衿没有回答。大公主也曾经说过,会请独孤皇后将她赐给笑澜。瞧那日皇后来见她的架势,她不觉得这会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杨笑澜和杨谅争,争得过么?那汉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对付她。
陈宣华又问:“你喜欢他吧。那个阿修罗王。”
陈子衿还是没有问答,她想否认,却又不知从何否认起。
“那阿修罗王,倒是对你有意。那日城破,他进得宫来,深太子说你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孽,他很生气,为你激辩。我听军士们说,这个阿修罗王,在战场上一夫当关,很是英勇。撇开面具,他的身形似有些单薄,倒是看不出像嗜血的魔王……你说,那面具底下的人是个温和的少年,还是个满脸伤痕的鬼怪?”
“休要胡说,他才不是什么满脸伤痕的鬼怪。”她似晴空温暖和煦,只是偶尔会有几道霹雳罢了。
陈子衿记得当时这样反驳陈宣华,陈宣华却只是笑笑,笑得讳忌莫深。
她喜欢她?她对她这般不耐烦的态度,她怎么会喜欢她!那个人最是没有心肝,救她之后是恶言,等她之后是恶语。想了半天,陈子衿还是希望杨笑澜不要插手,不要管她。
如果真得许给了杨谅……不,不可以,不可能。最多自己……自行了断也就是了。
急促的敲门声吓了陈子衿一跳,这么夜了,会是谁?心中隐约有个念头闪过,一丝窃喜,又消失而去。
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
开了门,一道熟悉影子迅速闪了进来,又将门合上,“嘘,别给人瞧见了。是我。”
引了那人一起坐在床榻上,才发现她已摘去了面具,眼睛略有些红肿。“怎么是你?怎么了?”
那人摇摇头,道:“我没事。是你有事。”
看着杨笑澜有些紧张的脸,陈子衿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当是在乎她的。
“杨谅那个兔崽子……不是,杨谅那个贱人跟陛下要你,好在陛下尚没有下旨。我同皇后……说好了,将你赐给我,不过,因为我已经娶了大公主,你又是……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下我军功的赏赐。到时,皇后估计会和陛下说起,如果陛下偏向杨谅又碍于皇后的情面,必然会问你,到时候,你只要说在路上,与我……与我……一起,有了肌肤之亲,是我的人了便是。有皇后在,我一定尽力保护你周全。”
说到肌肤之亲便想起了路上两人日夜相伴,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不安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绯色,陈子衿更胜,杨笑澜昏迷的日子,擦身换衣可都是她亲手而为。
两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子衿问道:“你……不喜欢我,向皇后要我做什么?”
杨笑澜皱了皱眉,似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片刻后方答:“你又何尝欢喜我。你欢喜的不是杨宁么,我是杨笑澜。”
“我知道你是杨笑澜。”陈子衿眉宇间的轻柔消散,有些薄怒。
杨笑澜想起这一路相伴,一路照料,又看她衣衫单薄,语气里是一种执拗的倔强,听来带着三分可爱。将她抱了一抱,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想要亲吻这个面目清冷的女子,想要与她亲近。嘴唇慢慢凑近,子衿心中一荡,想着“罢了,罢了。”才闭了眼,就闻到笑澜的身上有着不像是属于她的味道,似是一股厚实的檀香味。两人曾朝夕相伴,同寝同食,笑澜身上的味道子衿再熟悉不过,可是眼下这人的身上却有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这味道并不似她的妻子。子衿心里一顿,睁了眼,避开了笑澜的亲吻。
对上笑澜不解又有点委屈的眼神,子衿别转头,不愿看她,冷然道:“你帮我推却杨谅,我帮你守住秘密。”
笑澜心底一凉,更觉得这陈子衿先前的关怀不过是将她当做了杨宁,不忿之余只能忍了哀怨,道:“好,你等我消息。”
离去前,陈子衿看到了笑澜眼底里的失望。她又何尝不知此番做法颇有些伤人,只是,这人的身上竟还沾染着皇后的气息。
要靠得多近多久,才能在身上留下如此弥留不散的香气。
出了宫,回了禁卫的话。四下无人处,杨笑澜不由得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忘了自己还有面具护脸,那张小白脸是丝毫不损,倒把手给打疼了,耳边更是嗡嗡作响。
这俩耳光,终还是用了气力的。
她气自己的不争气,面对皇后是难以抵制的诱惑,她听着皇后的声音,听着皇后的呼吸,都会想入非非心猿意马。可转眼对着陈子衿又起了那样的心思。欲念,她居然对她有欲念。这一刻,杨笑澜简直快疯了,她不恨自己莫名其妙就走了歪路,美色当前,不歪,那才是不正常。可是为什么向来觉得爱一个人应该一心一意,唾弃三心二意的自己,居然可以一个又一个的欢喜,一个又一个的心动。要么不谈恋爱,要就到处勾搭……她不是那风流的老王爷段正淳啊!她也是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难道是穿越的时候脑子摔坏了还是被雷劈过,好巧不巧劈中了脑袋,让她就这样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不守妇道!
她从没有想过要辜负谁,要伤害谁。为何却偏偏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负心,对师姐,对皇后,对公主,对子衿。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回了府,杨丽华也只问,母亲可答应了?杨笑澜点点头。杨丽华道:“她总是会答应的。”肯定又悠然的语调让笑澜心慌。末了,杨丽华又嘱咐惊鸿明儿就给子衿收拾间屋子,还不忘关照笑澜,每日宫中请安还是照旧。
在独孤皇后处问安,皇后将出征之后的点滴问个明白,事无巨细,听说了笑澜的张狂,体谅了她的苦楚,免不了又埋怨了笑澜一顿,不知天高地厚,呈匹夫之勇。笑澜讪笑。
没多会儿,杨坚居然下朝来了,见笑澜也在,觉得欢喜。问明了她的伤势,又嘉奖了几句。无意间提到高颎将陈朝的图书典籍封存,尽数运回大兴,在宫内和秘①38看書网馆,征召天下工于①38看書网省补续残缺,编制目录,将那些搜集到的图书进行修缮。这南朝诗文灿烂璀璨辉煌,为何从建康运来的书籍还需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修缮呢?
话说在梁武帝时期,时藏书三万余卷,到了他七子萧绎当政,虽逢动乱,但仍醉心于典籍,广泛搜罗书籍,一时达七万多卷,可到了江陵被攻破,这萧绎却走了极端,将恨投注到了书籍,居然将七万多卷书付之一炬。故而,那些从陈朝带来的图籍,珍本、善本较少,都是陈宣帝时代的抄本,书写较为低劣。
“这萧绎倒也偏激,此等事情与秦始皇焚书坑儒又有何异?”杨笑澜感叹道。
杨坚点头同意,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笑道:“这萧绎性格偏激也难免,他自幼就瞎了一只眼睛,之后沉浸于老庄之道,不免冷落了妻子徐娘。”
“徐娘?”这名字听来好生熟悉。
杨坚笑道:“那徐娘倒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在萧绎面前常常只打扮半边面容,借此来讽刺羞辱萧绎。非但如此,还在萧绎的酒宴上借酒装疯,不成体统,之后与风流的道士私通,结识美男子,还与诗人约好了在尼姑庵中幽会。”
竟是这样豪迈奔放的,杨笑澜眼前一亮,简直就是妇女解放的典范呀!可杨坚确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笑澜一惊,想着这杨坚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借古讽今来了。
独孤皇后听得眉头一皱,却只是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道:“笑澜在平陈一事上立了大功,却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几位上柱国可都为笑澜叫过不平呢。陛下不若就将笑澜带回来的那前陈公主,赐给了笑澜,免得有人嚼舌根子,说本宫霸道,连带了本宫的女儿也霸道。”
“前陈公主?”杨坚还没想起那位公主便是前几日杨谅来讨要的那一个,随口应道:“皇后做主便是。”待听清楚是那叫做陈子衿的,却已是反悔不及。不过他对陈子衿无甚印象,只觉得她比杨谅大了几岁十分不妥,而这陈子衿与杨笑澜一路西来,也算是对笑澜有点恩惠,赐了笑澜也无妨。想一想又道:“那陈叔宝还有个妹妹叫乐昌公主的,我将她赐给你兄长,笑澜觉得如何?”
笑澜连忙替杨素一并将恩谢了。
独孤皇后又问:“本宫记得,还有个叫做陈宣华的,是否是阿客向你讨要的那一个?”
杨坚道:“阿客原先想要的是陈子衿,既然皇后做主给了笑澜,也就是了。那陈宣华,年纪尚幼,不忙赐给别人。”
嗯,笑澜心道。陛下瞅着那陈宣华年幼,留着养两年,给自己享用。想想杨坚那日益老迈的身躯,压在陈宣华的身上,那不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洛丽塔呀!联想到杨坚曾对独孤皇后做的事情,皇后身上的伤痕,她顿时觉得像吃下了几只蟑螂一般恶心,对杨坚原有的敬意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旨意一下,宫里就有人将陈子衿送到了驸马府上,安顿下来又用了晚膳。杨笑澜就只在杨丽华的房中磨蹭。
杨丽华奇道:“夫君怎么不去看看子衿,她才进府,必定十分不惯。”
“这,不用了吧。”杨笑澜也想去看陈子衿,可一来觉得不该纵容自己,见多一次就是多一次犯罪的机会;二来觉得那子衿只记挂杨宁,好生没趣。于是就只想赖在杨丽华的身边。
杨丽华倒也知她一星半点的心思,直将她推了出去,“陛下赏赐,若给人知道了今日夫君还在我处,岂不是让人说我失德。子衿吃了不少苦,你们许久未见,当有许多话说,快去吧,好生安抚。”
“可是……”杨丽华怎么就能不在意呢?不应该啊,怎么都不该那么大方才是呀。一边琢磨一边到了陈子衿的房里,暗赞一声杨丽华布置妥当,侍奉子衿的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叫做嫣红,与惊鸿关系极好,手脚利落。见笑澜来了,抿嘴笑了笑,府中上下都知这杨笑澜极爱洗浴,故而先行准备热水去了。
陈子衿还是像之前那般冷漠,明明娇好的面容,却偏生没有半点笑容。杨笑澜知道这段日子除开逃命就是在奔波,居无定所,提心吊胆,陈子衿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她笑笑,道:“还习惯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当自己家里便是。”
家。陈子衿的眼皮一跳,抬眼望着杨笑澜,眼里的情绪看不真切,“你要我,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杨笑澜听罢脸色一变,“你接近我,是因为我像杨宁!”
当嫣红再次进得屋来,已不见笑澜,陈子衿独自蜷坐在榻上,脸上带着的是黯然的神思,像极了明月中的那一道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总觉得有些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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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三回 本心
杨笑澜一脸愤愤从陈子衿房里出来的消息,整个驸马府内都传遍了,窃窃细语之余,不忘猜测其中原因是什么。有说那前陈公主宁死不从,不堪淫辱;有说那前陈公主在宫中日久与那汉王有了私情;也有说是乐平公主不满这皇帝的赏赐,不愿驸马与那前陈公主亲近,是嫉妒了;还有一个说法是讲那驸马本就不能人道,看他与公主成婚日久也没有什么一男半女的产出便是。
想着若松方才的报告,杨笑澜只觉得好笑,真是没有想到,八卦之风如此之劲。路过府内竹林,风过,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笑澜闭上眼睛,凝神倾听了一会儿,从前,她最爱周末去杭州山间,听山里的风声。
听着听着,竟让她听到了那个喜欢打听她事情,时不时献媚的落雁的声音。“哟,这不是前阵子陛下赐给驸马的陈朝公主嘛,怎么独自在此落落寡欢。哦,是落雁说错了,陈,已经亡了,如今公主也不过是府中侍奉驸马的妾侍罢了。”
笑澜皱眉,她不喜欢以权势压人,也不分什么主仆,对人向来客气礼貌,难道是她太过温和以至于府内全没了半点规矩!
只听那落雁又道:“别以为驸马向皇后要了你,你就有多么的了不起。我们郎君一表人才,英姿非凡,不知有多少爱慕他的女子,大公主是正妻,那寺里的华首师傅和他有过一段,连向来不以色示人的双星伴月楼的楼主也对郎君青睐,曾经……唔,曾经岭南来的冼家娘子对我们郎君也是非同一般……就连皇后也时时召见我们郎君……”
“冼家娘子?”陈子衿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这些,原本想出去训斥人的杨笑澜停了脚步,她倒要看看,这落雁还能说出多少惊人的事情来。
“对,冼家娘子!”落雁笑了几声,声音听来有些张狂,“怎么都不会轮到你,你一个亡国公主,我们郎君要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气,哪轮得到你说什么不要,哪里轮得到你成天像死了全家似的冷着脸,见着就晦气。”
听不到什么新鲜的话语,杨笑澜走了出去,也不正眼看落雁,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目光落到了一身竹青色裙装的陈子衿身上,亮了一亮,这色调,与这竹林很是契合。
“为人处世切记自己的本分。她是我的女人,奚落我的女人就是奚落我,而我……不太喜欢别人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看一眼捂着脸,嘴角有一丝鲜血的落雁,杨笑澜眯了眯眼,她知道自己的下手并不轻。
“是……可是……”落雁还想说什么又不敢再讲,只能告退。
看不见人,陈子衿才道:“我以为你不会出来。”
“怎么着都是用了人家的身份,也得礼尚往来,为人家的女人出个头什么的吧。”一张口,又是这般的言语,杨笑澜也没有想到。
陈子衿的脸一下子刷白,瞪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杨笑澜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悔,可话已出口,到最后她只关照杨幺,留意落雁。
纵然杨笑澜和陈子衿一直闹着别扭,但陈子衿既然是尉迟世云的弟子,带她去大兴善寺里认个太师傅也是理所应当的。毗卢遮那师傅、尉迟炽繁和杨素都在,见着子衿,听杨笑澜介绍子衿的身世、故事,终于都明白了过来杨笑澜何以生还。
陈子衿没有想到笑澜会全盘托出,只等着妖女的称呼再现,可只等到了尉迟炽繁的温情。尉迟炽繁显是颇为震动,拉住了子衿的手,良久,才有些哽咽地谢她,如果没有子衿,现在也就没有笑澜的存在。感激,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杨素有些称奇,也知晓了为何笑澜会对子衿格外在意,子衿和笑澜,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可是为什么子衿对上笑澜并没有笑意,而笑澜对着子衿又有些逃避。
女人,杨素心道,女人心难测。好像从遇上尉迟世云开始,他就没再看透过女人,曾经,他也和其他的男子一般,只觉得女人不过女人,在家操持讨男人欢心即可,就算有些才女出现,他也只认为她们不过是点缀。是尉迟世云让他了解到一个女人的伟大胸怀,让他醒悟到,原来只是因为时代和现实的局限,是年代限制了女人的所为。而对上独孤皇后,让他更为深刻的体会到,如果给予女人机会,她能够有着足够匹敌男人的智谋果敢,甚至还多了一份男人少有的坚韧和决绝。杨笑澜的出现是另一种颠覆。杨素向来以为,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谁曾料想,美女竟也有爱痴人的,他冷眼旁观一众优秀女子对笑澜的牵挂和用心,也见证了笑澜的努力和奋发,作为一个过客,笑澜的迷茫孤独他是切实知道的。所以,在情感一事上,他会去提点去相帮,对于他来说,笑澜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毗卢遮那师傅端详子衿良久,才道:“难得子衿受尽委屈还有如此胸怀,能解救笑澜于危难,实在有一颗慈悲心。”
得到了太师傅的首肯,陈子衿心中欢喜,生平难得为人所肯定,还是师傅的师傅,另一个赞许她的人是和师傅颇为相像的师傅的妹妹,师傅生得好看,可她的妹妹更显亲切,光着的脑袋非但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添了一丝圣洁,只是这位华首师叔看起来远没有师傅那般锋利。感激笑澜带她来此,这些人和笑澜一样,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有什么惊人的力量,朝笑澜投去感激的一瞥。笑澜见着了,默默转过头去。子衿原本喜悦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一些。
尉迟炽繁也觉着陈子衿与杨笑澜的关系有些奇怪,便请了子衿到她房里。兴许是尉迟炽繁的关心太过和煦,像家姐,又像久违的母亲,这一份温情,击中了子衿的软处,令她难以克制在笑澜处受得委屈,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尉迟炽繁坐到她的边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还记得刚认识笑澜那会儿,和气的眉宇间总是有着愁绪,一开始总以为是因为离开了家,后来渐渐觉得她的来历奇怪,又有着许多的背负。你知道她的身份,为了掩饰这个身份,她一定有着诸多的矛盾,和旁人总是保持着距离。她的身份,让她必须要去学许多她不愿意学的东西,你是没有看见她努力刻苦的样子,有时我也觉得心疼。她一个女子,要上战场,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皇宫里,总是充满着艰险。笑澜心里有结,所以……才会对你不那么客气……子衿,你喜欢她?”
子衿擦了眼泪,面上带着霞色,她记得别人提到过,眼前这个温和的女尼在出家前和杨笑澜是有着一段深情的。尉迟炽繁微笑道:“她这个人,对于情之一事十分迟钝,待要她明白过来你的感情,需要不短的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就在尉迟炽繁和陈子衿说着私话的同时,杨笑澜没有子衿那般好运,被杨素叫到了她原本的房间里训斥。
“你和子衿是怎么回事?看她那样子,受了你不少气吧。”
“没有。她又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是杨宁!”
“没有?为兄不瞎,看得见她眼里的哀怨。笑澜,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在意子衿先认识杨宁?在意杨宁死了而你代替他?在意不知道子衿是不是把你当成替代?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意大家把你当做杨宁,以为大家是因为杨宁的关系才对你关心?还是说你依旧没有归属感?既想融入,又怕融入?
你可知道,死去的杨宁绝对不会与我如此亲厚,也不会让我这样倾囊相授。
你到达大兴的那一刻,杨宁已经死去,你现在认识的人,可能除了子衿,从没有见过他,在他们看来,只有你,没有他。这是你杯葛子衿的真正原因么?
可是你不要忘记,她和杨宁不过相处几日,和你呢?”
杨素的话,直指杨笑澜的本心,她是在介意。
对于杨笑澜来说,自从来到这个朝代,她从来没有主动选择过什么,武艺是杨素让她学的,佛法是毗卢遮那师傅让她学的。杨素走后,是杨谅在推动着她刻苦练武,是独孤皇后的拒绝和所谓的使命推动着她去前线战场。
她和每个人都交心,但是又保持着距离,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杨宁。只有陈子衿知道她的过去,她所有的秘密,对着陈子衿,她才是真实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喜欢独孤皇后。因为独孤皇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不用任何隐瞒。
冒人之名,以及随之带来的谎言,欺瞒,给她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和罪恶感。
杨笑澜的沉默让杨素更为光火,他想到了世云的渺然,尉迟炽繁的出家,杨丽华的哀容,陈子衿的失落,怒气更胜。
“当初我以为尉迟炽繁碰见你能解开心结,所以任得你们自行发展,可是你倒是好,趁我不在听了皇后的话娶了杨丽华,辜负了炽繁一片心,你当然不知道她对你的好感,你成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还到处招惹别人,你可以多情,多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请你负点责任,有点担待。
男人娶妻纳妾,至少会为此负责,你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又被皇后撺掇着上了战场,你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被皇后迷了心窍?把那女人的话当成圣旨了?
你是救了陈子衿,你可知你炽繁为何会出家,是,她是有心结,可更多的呢?
为的就是你,不连累你,不影响你的仕途,你对得起她得真心么?
你可以娶大公主,可是你对她怎么样?她照顾你,帮你,你又为了炽繁出家的事情迁怒她。
又来一个陈子衿,如果你不喜欢你就别问皇后要人,娶回来折磨别人么?我看她跟了杨谅未必不如跟了你。
真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你,你这样子的人,她们真是瞎了狗眼了,一个个地对你好,喜欢你,连那个皇后也是,听说你可能的死讯,一贯冷静不动声色的她居然变了脸色,她是真对你青睐有加。做臣子那么多年,从没见她对一个人是这样上心的。
可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又救得了什么世,靠你能找到世云么?怎么找!我真是对不起她,一个是她妹妹,一个是她徒弟,全栽在你手里!”杨素也是动了真气,一股脑将话说尽,铁青着脸,若不是还顾念着笑澜是个女子,一定夹头夹脑地打了上去。
杨笑澜给骂得眼圈儿红了,眼泪蓄在眼眶里不肯落下来,咬着牙,嘴硬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选中了我,我在家好好睡着觉,做我的学生,混我的日子,我也不想来!我本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没要你们来扶我!”
“你这是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杨素气极,举着手颤抖着,只差一星半点,他就一个大耳瓜子抽将了过去。
也算是杨笑澜福至心田,她终看清自己挣扎的原因,明白因自己的逃避和懦弱铸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误,越想越是心慌,越想越是懊恼,眼泪巴拉直掉。“兄长,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在逃避。我讨厌用杨宁的身份,讨厌喜欢杨宁的人,还将之迁怒于她们。我是个多情又花心的人,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就连累子衿受我的气,兄长,对不起。”
看着杨笑澜嘤嘤地哭,杨素心软,拍拍笑澜的肩膀道:“你能真的明白就好。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那些喜欢你的女人。我是不知道她们着了什么魔,但既然觉得和你一起,就好好地,你是我杨素的亲人,兄弟,你是时空的穿越者,喜欢个几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为兄也知救世之路毫无头绪,师傅最近似是颇有心得,等过些时日,便有些信息可提供给我们。难为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那个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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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四回 醒悟
等杨笑澜从屋里出来去尉迟炽繁的房里找陈子衿,才知陈子衿已经先行回去了。尉迟炽繁见笑澜哭过,忙问是怎么了。笑澜低头,看着尉迟炽繁的出家人装扮,想去撒娇抱抱又觉得不妥,曾经,尉迟炽繁的怀抱是她的一片天。如果那时她就明悟了一切,两人此时会否有另一番不同的风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这样的如果。
“怎么?被你兄长骂了?杨公也真是,你都这么大了,还骂你做什么。”
“因为,我不好,确实该骂。”
尉迟炽繁笑一笑,道:“唔,你确实不好。方才子衿也哭了,你呀,总是惹哭别人。”
杨笑澜看着尉迟炽繁温柔地笑颜,心中一滞,“师姐,你也曾经为我掉了眼泪么?”
尉迟炽繁笑道:“若要说眼泪,还是笑澜落得多一些。”
“师姐,你取笑我。”
杨丰来报说陈子衿只带着嫣红就走了,也不肯让侍卫跟着。
杨笑澜急道:“闹什么脾气。”和尉迟炽繁告了声罪,戴上面具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去。独孤皇后特意关照过笑澜,如今身份不同,出门多带些侍卫总不会错。
且说陈子衿带了嫣红,也不坐车,就想慢慢踱步。方才尉迟炽繁的话,她多多少少都听了进去,杨笑澜能有今日的成就也经历了一番折腾和努力,将心比心,同为异类,她着实能够明白笑澜心里的苦。只是,这个人总是怀疑她喜欢那杨宁又算什么。正叹息着,街对面走来一众人挡在了两人面前。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身紫色常服的汉王杨谅带着两个随从,边上是故作潇洒的柳原,杨笑澜曾经跟她说起过,柳原一直想娶大公主,为她捷足先登,故而一直对她有着相当的恨意。真的见着了真人,陈子衿不由得为大公主庆幸,就算笑澜再别扭也好过这个面无四两肉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猥琐男人。
“陈子衿,怎么,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柳原语出轻佻。
陈子衿不悦,冷着脸一声不吭。
杨谅笑道:“柳七,怎生无礼。她现如今可是杨四郎的女人,四郎是我母亲面前红人,若是惹怒了四郎,那是要你好看的。”
“那杨四郎,小时候长得跟娘儿似的,戴着个面具,就当自己是男人了。”柳原不屑。“还不是和乐平公主成婚那么多年,半个仔都没有下。”
杨谅又笑,道:“那杨四郎在榻上,莫非也戴着面具行事不成?指不定不戴面具雄风不在呢。这一点子衿当是最清楚不过了。哦?子衿。”
陈子衿别过脸去,思索着怎么才能脱围而出。
只听柳原又道:“我看杨四郎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是不成的,若是他无法满足你们,我倒是愿效犬马之劳。”许是说着高兴,竟伸出去向陈子衿拉住。陈子衿握紧了拳头,一躲再躲。
“啪”的一声,一条马鞭打在了柳原的身上,替陈子衿解了围。
“谁!”柳原吃痛,随从禁戒。
白衣、黑马、面具,还能是谁?还能有谁?
自是那战场上的阿修罗王,杨笑澜。直到了柳原和杨谅的面前,她才勒马停下,目光如电扫过柳原和杨谅,硬生生令得他们吓出一分寒意来。带着血的牙齿和指甲又浮现在了眼前,杨谅打了个冷颤。
杨丰下马捡起笑澜的马鞭,恭恭敬敬递给笑澜。笑澜接了,只问陈子衿,“方才他可有碰到你?”
陈子衿摇摇头。
杨笑澜骤然跑马,只见柳原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着了,先是跟着马跑了几步,又跌倒在地,被拖了一段路程。等笑澜策马回到众人面前,柳原已是满头满脸的伤,还被拖出几道血痕来。笑澜施施然道:“真是抱歉,没曾想柳七郎会抱住我的马腿,只是走在街上怎么都该张开你的狗眼看看,谁是可以惹的,谁是不可以惹的。刚才只是小惩,你该庆幸你的运气不错,如果真的碰到了子衿。”
“你能怎么样!”柳原嘶哑了喉咙怒道。
“哦~~~”又是啪的一声,马鞭抽到了柳原的脸上。“你该问,我想怎么样。”
“杨宁,天子脚下,你敢妄为?”杨谅怒不可赦。
“你也知道是天子脚下,当街调戏民女,论罪,该如何?我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否则,哼。”别转了头去,将陈子衿拉上马来,同杨丰说了句“嫣红你带。”双腿一夹,也不再理僵在当场的杨谅、柳原,离了开去。
“出门怎能不带人,你呀,就知给我惹祸。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出门就要带上面纱,遮起来,不许给别人看到。知道么?”
陈子衿异常的乖顺,只点点头,没有丝毫的反驳,没看见杨笑澜在她的颈后露出一个笑容。
回了府,杨幺低声在杨笑澜耳边说些什么,又将几张纸条递给她。杨笑澜点点头,让他请大公主到大厅一叙,顺便让子衿先行回房。
“某时某刻,四郎往大兴善寺,见华首。
某时某刻,四郎宿公主处。
某时某刻,四郎往大兴善寺,见华首。
某时某刻,四郎与陈子衿争执……”
“落雁,我倒是不知道,你已经爱我爱成这个样子,爱我爱到须得将我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杨笑澜手一抖,将纸条抛在落雁的面前。
落雁跪在大厅中,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会暴露得如此之快,只磕着头,想求得原谅,又见杨笑澜没有表态,就去抱杨丽华的脚,她知杨丽华心善。
杨丽华没有将她踢开,只任她跪在那里,双眉紧锁。
杨笑澜问:“谁派你来的?”
落雁摇头哆嗦着,不肯回答。
杨笑澜哂道:“这是一个要求活路的态度么?你倒是深谙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之道呀。公主想怎么处置?”
“夫君打算如何处置?”
“唔……打杀了就是。”杨笑澜说得轻描淡写,已见过她手段的侍卫并不觉得惊讶,可杨丽华是第一次看到她冷酷的一面,尽管她听说过笑澜如何处置那个树林里的猎户,但是毕竟不是亲眼所见。在她的记忆中,杨笑澜是一个温和的少女,圆润无角,可她现在却发现,这个少女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变成了一件利器。
落雁涕泪纵横,扑倒在笑澜面前苦苦哀求:“郎君,请饶我一命,你……你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吗?”
“方才我问了,你没有答。现在我不想知道了。那不重要,我不在乎。”
“郎君,落雁对你一片痴心……”
“痴心什么的,我不需要。”杨笑澜招一招手,杨幺就将落雁给拖了下去,结果怎么样,她不在乎。
杨丽华听着落雁传来的呼声良久,才开口问道:“夫君是何时发现落雁有问题的?”
杨笑澜答道:“刚回来就发现她一直在向别人打听我,我自知没有如此非凡的魅力能让人如此惦念不忘。”
杨丽华笑一笑,道:“夫君,还真是大不同了。”
听出杨丽华语气里的异常,杨笑澜向她看去,杨丽华的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疏离。拉着杨丽华进了房,摘下面具,笑澜问道:“公主是觉得刚才的处置不妥?”
“不敢。夫君的杀伐决断如此决然,妾身不敢妄加评判。”
“公主,你不高兴?”不过是处置一个卧底,为何杨丽华会有这样的反应?笑澜思索了近几日所为,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可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嘛?如果有做的不好不对的地方,你说我改。”拉着杨丽华的手,眨着双眼,一脸无辜。
凝视笑澜片刻,见她的眼眸依然像从前那般清澈,甚至,多了一份以往不曾有的坚定和释然,杨丽华叹了口气道:“兴许是妾身多虑了,总觉得这次回来,有些不太一样。不,应当说你走得这段日子,那些侍卫的存在就叫我惊叹。让我不由得去想,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曾经的笑澜,是一开始就看错了,还是你变了。”
“公主占了人家的身子,就想用这些话来打发人家,不想负责了么?公主公主,你可是不要我了?”
“你……你又胡说。我没有不要你。你……哎。”
“那就好。”拉近杨丽华,贴了贴脸,又亲了一亲,笑澜才道:“公主是觉得,我对于落雁的处置太过残忍?”
“我只是……没有想到。”
“是我从前太好欺负了,所以柳原、杨谅才一次次的欺负我,还记得曾经我在得玉楼被打的么?记得我被一箭射中么?宫里面,杨谅几次挑拨,你也都看在眼里的,是不是?我不能,也不可能总是躲在独孤皇后和兄长的庇护下,也不能总是让公主为我操心。对敌人,也许我不会向过去那样手软,但是对着公主,我依旧是当日那个笑澜,记得么,那时我在皇后处学习,你总是会送我到宫门口。杨谅有时说些难听的,你也会好言相慰。我与从前不会有什么不同,若真要说差异,今儿给兄长骂哭了。”
“怎么?”
“兄长说,我不是个东西,负了你,负了师姐,负了子衿。我只一味受着你的好……”
“笑澜,如果不是我,你一定会和你师姐在一起吧。你有没有恨过我?”
“恨你做什么?之前就同你说了,我娶你,纯属自愿。”
“那么……除了同情,你对我……可曾有一份真心?”这个问题,压在杨丽华的心头许久,不知怎地,就问了出来。
“这天下,谁会不爱你杨丽华,公主,你该不会忘记,有人哭着喊着打破头也要和你成亲吧。”
“那是因为我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
没有想到大公主也会在意这一点。细看杨丽华的眉眼,她独有的妇人的端庄和温婉令得她看起来煞是柔和,笑澜说道:“我虽多情,但也不算是个轻浮的女子,将自己交给你,自然是因为欢喜你。那么,你是因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才待我如此之好?只因我是你的夫君,你才这般纵容我?”
“不,自然不是。你是笑澜,我……我爱,爱你才会日夜牵记你,为你伤心,为你流泪,为你牵挂,为你担心。”
感动之余,笑澜依旧知道两人总还隔着一层秘密,有一天她或将离开的秘密。“公主,我们是亲人,是家人,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务必好好保重自己,可以吗?”
“你不在了?去何处?”杨丽华见她说得认真,不觉有些惶恐,双手紧抱着她,似是怕她立刻会消失一般。
“不去哪里,袁相士曾经说过,我的寿命……你一定会活得比我长久,所以,如果我比你早走,不管如何,请你好好照顾自己。”
杨丽华说好,这个请求让她沉重地有些透不过气来,幸而笑澜及时吻住她的嘴唇,在唇齿相依之间,她才能清楚地感觉到笑澜的存在。
笑澜的请求,让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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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五回 论政
自从大街上教训了柳原、杨谅,陈子衿也乖觉了许多,想起街上那次遭遇,心下有些戚戚然。那日,她方明白,杨笑澜之前关照她务必要带着人出门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不知道,那次相遇,是不是造成了杨笑澜和杨谅之间更深的矛盾。她向来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尤其是眼下的杨笑澜。故而,见着笑澜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独自走在院中散步,发现这驸马府的精细不下于陈朝,惊叹之余也无心赏玩,却见树荫下,鸡翅木的躺椅上歪歪扭扭躺着一个人,瞧这睡姿不用看那锅罩似的面具,便知是杨笑澜。热天里,在自己的府中也要戴着劳什子的面具,陈子衿有些同情她为了掩饰身份所需经历的努力。走近了才看到笑澜正眨着眼睛看着她,那双眼含着水,闪着光,微微有些心动,想转身离开,被笑澜叫住。
“见了我怎么像见了鬼,见过鬼大白天出来暴晒的么?”
陈子衿转过身道:“才没有。”
杨笑澜招招手,屁股往边上挪一挪,让陈子衿坐到她的身边,指一指边上小几上放着的茶壶,问:“要不要喝茶?”
子衿取过茶杯,细看叶片,倒是比先前陈朝皇宫里的还要细致一点,“那时也饮茶?”
“自然是饮的,初来时没料到此间的茶是加调料喝的,居然还是咸的,差点吐了出来。后来托了公主的福,狐假虎威,才得以觅得好茶叶来喝。”
“大公主是个好人。”
“那是,我眼光一流。”
“唔,大公主的眼光就稍差了一些。”陈子衿故作沉吟,道。
“那是不及你陈子衿,欢喜什么温和的江南少年……”
陈子衿低头顿了一顿,才道:“我没有……”
“嗯?”
“没有欢喜,只是,少时一份难得的温暖记忆罢了,如今人都不在了,你又何苦如此。”
陈子衿难得的温言良语,笑澜心里有些微酸,否认道:“我又没有说什么。”
“你呀,一直在说,你明知……”
“什么?”
“没什么。”陈子衿摇头道:“那日,我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是我没有听你的话,太过莽撞,该等你一道走才是,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也许是乍见面时陈子衿的冷脸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她只要稍稍露出些许温婉,笑澜便大乐不止。这会儿笑澜倒没有欣喜的心思,只觉得依旧有些泛酸,坐起了身子,一侧贴着陈子衿的背脊,就在她背后说道:“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除了刚遇上你那会儿,我老是对你恶狠狠的,连你救了我之后也是,是我的不是。”
“救你时没问你的意愿,兴许,你真是不想活了呢。”
笑澜扑哧一笑,道:“子衿,能不能不要那么可爱?你一下子变温柔体贴了,我还真是不习惯,总是会想,你这是讽刺呢,还是讽刺呢,还是讽刺呢。所以,温柔体贴这种活儿还是交给别人去做,你就做你的冷面冰心别扭子衿就好。”
子衿需想上一想才能完全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待明白过来,白她一眼,道:“我可是诚心实意,你不领情便算了。”说话作势就要离开。
“诶诶,别走啊。”笑澜忍着笑,拉住了子衿,又怕她就这么走了,干脆将她环抱住。
子衿挣了两下没有挣开,想着这要是人来人往见着了,还不定有什么闲话,红了脸道:“放开,像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自是好样子,你莫要忘记,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人。”
想起故国的消亡,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陈子衿淡淡说道:亡国公主,隋国宫奴这样的身份,自是不敢相忘的。”
“哎,子衿,我没有要欺辱你的意思。”听出子衿话里的味道,笑澜大感无措,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此时,她才有些觉得自己的身份尴尬。先前作为胜利者的一方,她从没有想过那些被当做赏赐的女子该如何面对。明知对方该是仇家,却偏偏被抓了来,要侍奉仇家的亲王贵族,面前的人害得她们流离失所,离乡背井,可依旧要把那些人当作是今后的依靠。降臣,她可以将之理解为士为知己者死,为了实现抱负而投靠明主,可是作为被充私房的公主夫人们,她却委实觉得愤怒和悲哀。妇孺,永远是战争的牺牲品。
陈子衿叹了一声靠在了笑澜的身上,轻声道:“我明白。”现如今,除开那些不咸不淡的名义上的姐妹,在身边的,她只有笑澜了。现下这个阴晴不定的人,放下这种姿态,是否表明她已经正常,不会再对她时冷时热了呢?
向独孤皇后请安之后,杨笑澜将这个问题提出,独孤皇后虽已习惯她的柔弱性子,却不免对她再三瞩目。即便是个女子,天生会疼惜女子,可能令这个杨笑澜所感到愤慨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若是不好好回答,这孩子又会眨着迷惑又气愤的眼睛吧。想到笑澜不依不饶的样子,独孤皇后不自觉地微微一笑,道:“真不是你哪里来的那许多古怪想法。想想从前对你说的那些,笑澜心里面该是有答案的。”
从古至今,女人代表了生育能力,代表了部落的人丁兴盛,代表了繁衍。气力不如男人,决定了农耕时代生产力落后的情况下,女性作为被支配的一方,尤其作为战败的一方,胜者可以获得支配战败者资产和女人的权力。可是在科技迅猛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女人还是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男尊女卑依旧存在。在现代,当是财富的分配不公与、世俗金钱至上的观念与信仰的缺失导致了这一点吧。
杨笑澜暗叹一声,古代讲的是门当户对,现代人倒是突破这一点了。除了那些红二代、官二代、富二代之间的排列组合,也不乏新兴暴发的富豪们海选征集高学历美女相亲。不管条件有多苛刻,有多么侮辱人,多少女人趋之若鹜!不,或许应该说,现代人已经不存在门当户对这个概念。古代的门当户对是建立在家族的基础上,所包含的意义不仅仅是现代人唯一的衡量标准――金钱、地位,而是有着更为广义的内容。
再想下去怕是连肠子都要扭在了一起,笑澜纠结的表情惹笑了独孤皇后,“傻子,多想无益。有些无法改变的事情,何必要去苦苦思索。”
“那该如何?”
“如今笑澜不就是在尽力改善么?以你那悲悯世人的心在看着,尽自己力所能及地去做着,不就是如此?从前,我担心你那颗优柔寡断的心太过软弱,怕你因这软弱而受了伤害,从你在战场的表现来看,笑澜纵然心软,倒也并不迂腐,甚至……有时还颇有些手段。”
“这……是嘲讽吗?”笑澜不明白独孤皇后所指的手段为何。
独孤皇后咯咯一笑,道:“你听得是什么,便是什么了。笑澜可有怪我拦下了陛下对你的提拔?”
笑澜道:“原先会有些不明所以,以为皇后殿下是气我私自外出。眼下,见那些上柱国为了争功互相诋毁,互相不服气,倒是能体会皇后爱护笑澜的用心。”
独孤皇后眼角一勾,给了个算你明白的眼神,道:“江山一统,除了外敌,最重要的稳定内政,马上得天下,自然不能马上安天下。”
“偃武修文,武安邦,文定国。”
独孤皇后满意点头,道:“那么笑澜以为推行文治,首要是什么?”
“兴教为先。前朝注重的皆是武功,文气则以南方为胜,朝中懂得治国又得陛下信任的,委实不多。原先陛下极为看重高仆射,可今次回朝,居然有人密告高仆射谋反……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高卿是我大隋难得的人才,我亦告知陛下,高卿绝不会反。现下,已将江南的那些人充实到各大省中,没在大兴任职的,也让他们再地方任个教官,为我朝培养人才。”
“皇后英明。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独孤皇后笑道:“笑澜这话说得至为有趣,不过眼下令陛下颇为头疼的是朝中那班老臣们,似乎并不懂得陛下的心意,还在争相邀功。笑澜可有奇策?”
不能明面上直接说让那帮老家伙低调低调,现在要转变策略,到了用完武将用文臣的时刻了。那该怎么办呢?现代最常见的是什么?学校里开思想动员会议,公司里有员工培训灌注价值观。美其名曰,思想交流,说穿了不过是洗脑罢了。
“啊,有了!可以办讲座!”
笑澜的神采熠熠感染了独孤皇后,她也像染上了夏日里的光那般的笑容似的,问道:“何为讲座?”
“就是找人在上面讲学,下面让人听着,陛下也在一旁支持,这讲座可以围绕一个主题,用不同的话题展开。可以安排不同的人,来说他们擅长的那一部分。讲什么内容呢?唔,讲孝经,讲这古往今来的忠孝之义,讲这大孝大贤就是忠君爱国。讲礼,礼者,用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孔子不是曰过嘛,为国以礼。”
捏捏笑澜的脸,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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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六回 一年
天下初定未久,治理江南的措施接连发布,其时北方实行的地方制度与南方不同,杨坚大刀阔斧先一步将南方的郡予以废除,将废省与一些州县合并,部分行政区划予以改名,配合整顿乡村,推行北方的户籍制度;同时将南方的地方长官基本撤换,原先陈朝的地方官员不是被押往北方便是给废黜了。
时北方倡导以孝治国,务求将对家庭之孝导成对国之忠,当时流行五教,即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纲常伦理,这样的意识形态与以门阀世家垄断为主的南方并不相容。杨坚的雷厉风行目的在于加强中央的集权,但是这样的政策施行之迅疾却带上了浓重的征服色彩,这一点与杨坚的武行出身密不可分。可是杨笑澜却觉得意识形态的东西一旦形成很难改变,这是一个长久的教化过程。如今尚书右仆射苏威在巡抚江南之际,高压推行《五教》,使南方人民无论长幼一并诵读,很容易激起反感。如果这时有人振臂一举,高呼反抗,很容易得到民心,聚拢一批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是在一片还未稳固刚被征服的地方。
当杨笑澜在杨丽华面前高谈阔论,表示隐忧,杨丽华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纵使在自家府内,仍需提防隔墙有耳。夫君此话,不曾对母亲讲过吧?”
对独孤皇后讲?笑澜想过,可是她知杨坚的许多策略是在和独孤皇后商议之后再行决定的,万一这也是独孤皇后的想法,她侃侃而谈岂不是撞在枪口上,皇后再智慧无双也逃脱不了时代的局限。况且她在宫中混得日子久了,很清楚地明白一点,对于高位者而言,一切都是以维护自己的政权为基础。时至如今,她相信独孤皇后对她是有感情的,但是她始终相信对于独孤皇后而言,地位、皇权永远是摆放在心头第一,与杨坚的政治组合也是牢不可分。她绝对不会去踩或者去试探皇后的雷区底线,在执政者面前,若是对方问起,她会有所进言,她不会去直接批评此事该还是不该,大方针政策永远是对的,皇后英明、陛下英明,因为这就是历史的进程,历史的必然。她作为一个时空的异数,不该亦不能去改变历史。
笑澜只是一笑道:“哪敢跟她讲,我可不想那么早死……”抓了杨丽华的手,凑过脑袋去在她脸上揩了一揩,“我舍不得你。”
贴着笑澜的脸,杨丽华心里一甜,看得出来,笑澜最近的心情大好,原先有的郁结似乎也不复存在。接受了尉迟炽繁出家的事实,和陈子衿虽没有同房也相处融洽,在独孤皇后处认真听教,与府中侍卫一同操练武艺,只是宁愿在她边上黏糊着也不愿去应酬同僚,连宇文娥英都说这个阿耶懒。
“夫君,娥英的婚事该操办了,她嫁了过去,我也省了心。”
“那么小就要成亲,才十四岁诶……”笑澜感叹。
“夫君说哪里话来,十四岁已不小了,母亲十四岁嫁了父亲,晋王妃十三岁嫁了晋王,妾身不也是十二岁就成了亲。像子衿与冼家娘子那般这般岁数还未曾婚配的,实属异数。”
想到杨坚曾将杨丽华嫁给宇文赟,笑澜就有气。“简直就是残害幼女,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明知那不是个好东西,为了消灾避祸,就牺牲你!”
“那也是不得已的,父亲与母亲那段时日很是艰难,日日胆战。何况,就算不嫁给宇文赟,也不过是换个人与之联姻罢了。”
“哎,倘若我不是兄长的幼弟,没有救过皇后,怕是陛下也不会同意将你许配给我。沾光沾光啊。”
杨丽华微微一笑,想到了别的事上:“是了,夫君,有一桩事不知当不当问?”
“什么?”
“越公确然有个幼弟,可是你为何会变成了女子之身,妾身始终不明白。”
笑澜回想了一下当初对皇后的说辞,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母亲出身不好公主应当知晓,曾经杨谅也为之讥笑于我。那时为父亲诞下一女,母亲深感女子命运之坎坷,所以就谎称是个男孩,希望我以男子的身份安身立命。只是委屈了公主。”
“何委屈之有。倒是夫君你,战场上几经生死,身上都是些伤痕,妾身看得都觉得疼。”
“咦,公主居然将我身上都看遍了,我还不曾看遍公主呢。”
“胡说,你昨夜分明……”杨丽华想起夜里之缠绵,不觉身子一热,声音轻了下去,端丽的脸上有了些许赤色。
笑澜嘻嘻一笑,亲了亲她,暗道,这分明已经是结了两次婚,还生了个小孩的少妇,其中一个丈夫还是那么的荒淫,可居然还会有如此的少女羞涩之情。名门淑女果然就是名门淑女,真是端庄的非同凡响,非一般人可比。
乐平公主开了口,李敏家自是风风光光将宇文娥英娶了回去,规格相当于嫁皇帝亲女那般。杨坚对之也十分满意,因李敏善音乐,杨坚还亲自弹奏琵琶让李敏歌舞一番,大悦之余赐官柱国。女婿是柱国,晋升为丈人的杨笑澜没有理由不如女婿,故而杨坚也赐了个上柱国的官位给笑澜。笑澜再三推脱不得,方谢恩领受了。
到了开皇九年底,晋王杨广上表恳请杨坚修乐,之前已有多位大臣上表,杨坚总是推辞。这时,才表示勉强同意,颁布诏书,全面指定新的音律制度。
听闻此信,想起李敏之姿,杨笑澜咋舌,幸而当初杨坚没有考校她什么玩乐的把戏,她只有现学的骑射和盗版的诗赋是能够见人的,其他贵族的娱乐活动是统统不会,不免有些懊丧。
侍奉独孤皇后时,叫皇后见了她自卑的小心思,又是大笑不已。独孤皇后只道:“笑澜真是心思单纯,不解其中奥义。陛下根本不喜陈朝音律,总说是亡国之音。如今他自诩功高盖世,如今平定了天下,得此丰功伟绩,少不得要多听听臣子们的颂扬才假装勉强首肯修乐了。王者功成作乐,修乐,不过是一种告知天下他是正统的手段。陛下年轻时,喜好音乐,还曾为本宫谱过《地厚》、《天高》二曲,在这等前提下,加上牛弘、许善心、姚察、虞世基四人心性不一,修乐之事怕还是有些时日要折腾。”
笑澜颇有些吃味,问道:“竟有如此美妙之事?为何从不曾宫里有人演奏过?”
“美妙?笑澜口上赞得美妙,脸上却不以为然。”独孤皇后笑道:“自然是因为不通音律的听来觉得乏味,通晓音律的怕是觉得可笑了。又怎会有人弹奏?
笑澜当知道曲艺玩乐不过是小道,上阵杀敌乃是大道。何况你是本宫看中的人,就算什么都不会,又如何!”
唔,是,她是上柱国,骠骑大将军,不会弹琵琶不会哼小曲又如何!
此等霸气之语,果真只有出自独孤皇后之口才能使人信服。
只是,杨笑澜不免又要想上一想,皇后所言之“看中”,到底是“看中”,还是“看重”呢?
又是一年新春,难得杨素留在京中,两人一同在宫中拜了皇帝皇后,吃了午膳才回驸马府接陈子衿一起去大兴善寺,杨丽华则在宫里和一干兄弟妹妹们叙话。说起五年前笑澜第一次进宫赴宴的菜肴与今日的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三人进了大兴善寺,却发现今年格外热闹。除了毗卢遮那师傅与尉迟炽繁,那曾经给杨笑澜看过相的袁相士袁守诚也在。因在场的人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杨笑澜估摸着神一般的袁守诚应该也知道,索性摘了面具,还以本来的面目,恭敬向师傅、师姐行礼,又向袁守诚问好。
袁守诚依旧看起来超脱,别有深意地对着杨笑澜笑道:“早说四郎你命带桃花,如今可算是应验了吧。”
杨笑澜看看已是华首师傅的尉迟炽繁,再看看时不时美目垂注的陈子衿,心中的感情复杂难言,只道:“你还说我活不过三十八岁,会遇到三次生死劫呢。也应了,呶,上回真差点死了过去。有个词叫乌鸦嘴,不知袁先生神课先生可曾听闻?”
华首师傅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地胡言乱语。
袁守诚也不见怪,捋捋胡子依旧笑道:“某袁只讲述事实,四郎还有两次凶险,不过也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四郎如今的夫人是位福德延绵之人,自会泽被四郎。”眼神转到陈子衿处,露出思索之色。
杨笑澜不喜,将子衿往后扯了一扯,轻声道:“老盯着人家看做什么呢。”
陈子衿行了一礼,问道:“先生可看出什么来了?”
“过去的哭泣之声与血光。娘子好相貌,生就一片慈悲心。某袁行遍大江南北,见着了不少奇女子,娘子是此中翘楚。”
“世云的弟子,那自是不同。”杨素冷然道。
“原来是世云的弟子,可是那天赋异禀的那位?”
杨素点头:“正是。”
袁守诚又是一笑:“世云果真好眼力,两个弟子各有其妙。某袁羡煞。”
一直带着笑容不发一语的毗卢遮那师傅开了口,声如晨钟,“世云若是在此,定是会大感欣慰,她的努力和牺牲,终见了成果。诸位都只知要救世,却从不知晓为何要救世吧。”
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毗卢遮那师傅的架势,估计会是个漫长的故事,各自寻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静静等待着毗卢遮那师傅接下去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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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七回 末世
毗卢遮那师傅并不急着说些什么,闭上了眼,任座下的弟子徒孙看着他等着他,好一会儿,才亮起了双眼,用他特有的慈祥的声音问道:“你们可知佛法的三个时期?”语调缓慢平实,声调不高,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暮鼓晨钟般的庄严。
袁守诚见杨笑澜一脸茫然,其他人也不欲作答的样子,便说道:“《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曾有提及,说是佛涅槃后世间会有五乱。世之一乱为沙门中人从白衣学法(白衣意为在家人);世之二乱为白衣上坐沙门中人处下;世之三乱为不听沙门中人说法,而以白衣说法为无上;世之四乱为魔家比丘以佛之名欺世,世人皆以之为正道真谛,佛法正典则不甚了了,假作真来真作假;世之五乱为沙门中人畜养妻子奴仆,多冲突多诤讼,却不承佛教。
佛经中,又将法为了正、像、末三个时期。佛灭度后的五百年佛法住世,如能依教修行,就能证果,是为‘正法’。正法之后的一千年,叫‘像法’,虽有佛法存在于世,可修行的人却很难修成证果。
再后的一万年就叫‘末法’,随着时间的流逝,得正道者的影响力式微,没有强大的后继力量推动佛教的发展,佛法典籍的大量遗失,虽仍有一些佛法在世,可人多钝根少信仰,得道者日益稀少,有信心成就佛法者,也日益减少,是以末法时期佛教不了人,不能使人得道,不能使人成正果。(*)
老师所欲说的,可是那末法时期?”
毗卢遮那师傅点头称是:“袁师侄所讲甚是详尽,我辈之救世,正是为了末法时期。末法时期,佛法沦为求名闻利养,求平安建康,求升官发财,求心安的法门。世间邪师说法有如恒河之沙,借佛之名大行贪欲之邪法,迷惑众生。届时,沧海异,天地劫,一切将重归洪荒,可怜苍生受此劫难。”
沧海异,天地劫?这不是典型的世界末日的说法么?杨笑澜下意识地举手问道:“师傅,地球毁灭,该死的死绝?世界末日这种?可是一般而言,有末日必定会有神的出现,指引善人带着物种家人远渡逃避灾难,难道我们要做的是造个诺亚方舟?然后送回去救人?”
毗卢遮那师傅面露惊诧之色,“哦?笑澜经历过那样的末日?”
“听说过很多啊,比如一九九九年就说有世界末日,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再比如说二零一二年,册那,师傅,你该不是让我们二零一二年去拯救地球吧?”
“一九九九年?”杨素问道,“这是一种新的纪年方式?”
“对!”杨笑澜一笑,幸而兄长没有问那是开皇多少年,见众人又都是不解,进一步解释道:“一九九九年和二零一二年都是……以后时代的纪年方式,叫做公历纪元,简称公元,以耶稣诞生为元年,是国际上通行的纪年体系……就是,其他国家也用的纪年方式。”
“那是……多少年之后?”华首师傅一直疑心着笑澜的来历,笑澜曾经和她说过许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此时心中的惊讶仍丝毫不减。
“具体的说不上来,大概一千四百多年之后吧。”杨笑澜面露愧色,她从来都没有正面和师姐提及她的过去,潜意识里,她觉得除了子衿,那些人永远不会明白她的感受、她的过去,故而绝口不谈。“耶稣就是……上帝,一个……教派的精神领袖,像释迦摩尼佛。为什么要采用这个神的诞生作为纪元而非佛呢,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笑澜为何会提到二零一二年?”袁守诚问道。
杨笑澜答道:“有个传说,二零一二是玛雅人说的旧历去新历来,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黑夜降临之后,二十二日的黎明永远不会到来。有人解读为世界末日,也有人说那之后会有一个新的时代,新的纪元开始。”
袁守诚道:“如此,那师傅所说的末法时期山河突变倒与之有些相仿,只是,我们又该如何去做?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行正道,传正法。”毗卢遮那师傅言道,“我与阇那崛多师傅从诸多经文中得出的结果是,将正统佛法带去。具体如何行事,仍是有待诸位之行动。等找到那四件器物,自会有神明指引前行……”
“师傅,我不明白。”杨笑澜皱着眉,站了起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花这种气力去做这件事情。莫说不知是否真有末世,就算有,那也是发展的必然规律,起承转合生老病死,就像是物种的灭绝一样,有什么不好?师傅,你没有去过那个时代,你可知,到了那个时代,人心涣散、信仰缺失、道德沦丧,诸人借佛法之名行骗人之事,就算你成了佛,你去了那里,也不会有人信你。那里的人,信得是金钱、地位、权势。
师傅,你可知道,千年后的那个时代,金钱至上,男盗女娼,为了一己私利,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残害生命,破坏环境,一切有情众生,均在他们可以残害的范围中。
那个时代,没有法纪,没有人情,没有伦理,没有信仰。
那个时代,有人开着车将老人撞倒,之后把老人扶上车,谎称带伤者医治,实则是将老人活埋,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
那个时代,路上扶起被车撞倒的老人,却被老人诬陷说,是你撞的然后让你赔钱,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
那个时代,猥亵多名女子,杀人□,法官却轻判,说是因为被害人反抗激烈,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
那个时代,有人以爱护动物之名四处收养猫狗,结果是用各种方式虐杀,残害生灵却无法惩处,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
那个时代,还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房子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权,王臣们随时有拆你房屋毁你田的可能,你哭闹也好,你反抗也罢,最终都是无法可想。
你们可能会说,那是极少数的一部分,或者是有些当权者、豪门劣绅仗势欺人。
不不不,不止是那样。
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在牛奶、奶粉里添加三聚氰胺,三聚氰胺是一种……是一种化学品,详细的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是一种吃多了会得肾结石的东西,那些牛奶和奶粉大人孩子都有吃,很多孩子因此得了肾结石,肾结石……就是,很多无法消解的像石头那样的东西在肾里。
许多名词或许你们无法理解,总结来讲,你能想象的许多东西:菜、鸡蛋、肉,鱼,但凡能想的都会有添加物产生的可能,而那些添加物,随时会让你得某种疾病,就像是……慢性毒药那样。
我们所呼吸的空气,你们无法想象都多么污浊,比如说北京,唔,现在应该是叫燕郡还是涿州?时常会有沙尘暴,偶尔一个蓝天,那里的人简直欢欣鼓舞。
现在那些有着生机和绿色植被的地方,那时,已然沙化。
那个时代,迅速蔓延着一种病,那种病,叫作丧心病狂。
师傅,那样的世界,救来做什么!”
那句“救来做什么”掷地有声,似在房中回响,每个人一边消化着杨笑澜似懂非懂的话语,一边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那个时代的人真如此不堪,这样的救世,还有意义吗?
终还是毗卢遮那师傅打破了沉默,“子衿自小受到无数委屈,可她尚能够救你,依旧怀着慈悲之心,为何笑澜心中却充满了戾气?”
笑澜冷笑一声,道:“她傻,难道要我跟她一样傻么?为了这个空洞的救世,世云师姐去了未知的时代,我来了,也是个未知的时代,我想这一来一去必定也牵扯了众多的人力物力,值得么?面对着千疮百孔的人心,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毗卢遮那师傅道:“执正念。笑澜当初问,为什么是你。老衲曾说,你是有缘人。笑澜可还记得?”
“记得。”笑澜点头,她记得。
她还记得,也是那一天,梨花雨下,经声佛号中,她第一次见到了尉迟炽繁。念及温柔处,向华首师傅看去,却见那曾经轻如薄烟的女子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只是比之当初又少了几分尘世的气息,想起她已然侍奉佛前的事实,心头又是一阵黯然。
感受到笑澜的心情,华首师傅也是暗叹,轻轻一握她的手后又放下。
“那么笑澜是否明白,这救世一任,是你,是世云、处道、袁师侄逃脱不了的宿命,因为你们皆是佛门护法。”
佛门护法比起那个有缘人更悬,尽管这个说法疑似给你了一个身份,一个标签,把一切弄得顺理成章似的。
笑澜不满道:“那我们的敌人是谁?妖?魔?鬼?怪?上帝有个敌人叫做撒旦,我们的敌人又是谁?”
“心魔。”
笑澜一时哑然。
毗卢遮那师傅一展他和蔼的笑容,又道:“方才笑澜所描绘的那些恶,老衲并没有在笑澜身上见到,笑澜,那个时代是否每个人都如你所说的那般?”
“非是如此……还有好些人是积极向上依旧充满热情,只是,一腔热血空寂寞。”想到那些对国家怀有赤诚的同学们,对于未来充满期待与梦想的朋友们,却不知几时才能见到,杨笑澜重重叹了口气。
毗卢遮那师傅道:“那么那些人难道不值得去救吗?那些缺乏信仰的人,难道不是可怜人吗?为什么不值得去救?笑澜能告诉我,什么叫做值得?
你既已读了那许多经书,难得还不明白众生皆有佛性?在世人尚未成佛之时,所呈现的皆是凡夫相,源自于人内心的贪嗔痴,人们为此造无数恶业,故而在轮回之中受无量之苦。
笑澜有一颗向佛之心,佛心开启,在觉悟自己的同时,更该以大悲大愿大行的菩提心来救度他人。正是因为人们的佛心佛性受着蒙蔽,那便更需要有道之人带着正法予以指引。倘若有朝一日笑澜带着无上佛法归去救度世人,才是真的大解脱,大圆满,才不负世云只身前往异世的一片苦心。”
带着佛法回去?笑澜苦笑,她又不是唐僧,难道此番吃心吃力地来隋朝竟还是取经不成!她本是极有慧根的人,只是因对她所在的年代失望不满而难免心生嗔念。毗卢遮那师傅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加上几年佛荫,使她渐渐消解了愤怒,走上正途,可随即疑惑又上心头,她需得找齐四样宝物才能回到现代,那么尉迟世云又是如何去得她所在的时空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末法时期,一日听修佛参禅皈依的朋友说起触发了灵感,与世界末日之说倒也匹配。部分末法时期的说辞引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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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八回 关节
“师傅,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世云师姐能轻易的去我们那个年代,为何我却要收集什么宝物,如此大费周折?”这个问题盘旋在杨笑澜的心头多年,她始终不信自己是什么传说中要去救世的超人。
因为如果她是,为何那所谓的命运之门还没有展开?没有哪一部小说、游戏、电影里,去到一个地方五年对于自己要完成的任务还一知半解几乎没有头绪,没有预兆没有方向。几乎没有任何作品里的主角会像她这样始终在走、留、几时走、如何走的漩涡里沉浮。
假如她是有选择的,那么她能够选择自己将来的命运么?她能选择不担负起所谓成为超人的重任吗?
假如她没有选择。她又凭什么没有选择?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原先总以为艺术创造源于生活,是经过加工处理所以跌宕,可眼下看来,较之创作,生活远远狗血许多。
毗卢遮那师傅看向袁守诚,示意他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件事情,袁守诚全程参与至清楚不过。连杨素都未能窥得全貌,当下也目光炯炯地看着袁守诚。
袁守诚感觉到杨素的不友善,清一清喉咙,道:“世云师妹的破空而去,其实集合了她本身的能量,她两位徒弟的心血,还有道法开启时空之门。”
两位徒弟的心血?道法开启时空之门?杨笑澜瞥了陈子衿一眼,她从不曾提过,只见她本身也是有些费解。又问道:“你既然可以以法术开启时空之门,又为何要我收集什么宝物?”
袁守诚听出杨笑澜语气里的嗔怪,白了她一眼,道:“那个法子,也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才是。且不说尚不知下一次的破空之门会在何处,你没有世云师妹的神通。若找不到那几样物事解开迷局,就凭你只手空拳,拿什么去救世?如此你来大隋一次,除了惹下些相思招惹些桃花,又有何意义!”
杨笑澜刚欲反驳,就听杨素向华首师傅问道:“世云的神通?你姐姐有什么神通?”
华首师傅细想了一想,摇头表示不知。这个姐姐从来都莫测高深,虽说是嫡亲姐妹,可真要是回忆起来,对尉迟世云的记忆也只有她娴静的容颜了。
杨素又看向袁守诚挑了挑眉,言下之意就是让袁守诚莫要卖关子,赶紧交待清楚。
袁守诚轻咳一声,道:“怕是你们都难以想象,世云师妹也身负异能,就像是有法术一般,神乎其神。只是每次耗损异能都会带来一次重创,那次去异世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
也就是说,世云师姐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回来,她终是回不来了吗?忽然想起陈子衿救她之后力竭的样子,杨笑澜皱着眉对陈子衿说道:“你那本事,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陈子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
袁守诚点头同意道:“子衿的力量平时用以养护心血已是耗损。一个人的生死自有他的命数,我们身为凡人,不因横加干预才是。”
杨笑澜又问:“你方才说,世云师姐去我那时空,用了子衿和冼朝的心血。一开始我以为这心血是花了心思的意思,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莫不是是真的心血?”
袁守诚道:“确是真的心血。”
杨笑澜叹道:“世云师姐竟然取子衿和冼朝的血,这未免也太……”
袁守诚道:“要成大事,难免有所牺牲。世云师妹,何尝不是牺牲了自己。”
“神课先生……”杨笑澜的语调渐冷,道:“当日你奉皇后之名为我与公主的婚事占问凶吉,是否当时已然知道,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你特意在皇后的面前提起要救我必须找到四件神秘的器物,是否是故意说与皇后听的?为的就是要诓她的东西?那时,你便知道,皇后手里有着找到古蜀国那件东西的关键?而皇后赐给我面具,又是在你的算计之中?”
没想到不过区区数年,杨笑澜的身上已有着凌厉的杀气与寒意,袁守诚正色道:“某袁听说笑澜是师傅的弟子,这才确定笑澜是救世之人。至于对独孤皇后所说的那些,包括笑澜的命数,都是真的。某袁确实知道皇后身边有关于古蜀国的物事,那东西与你的来去有关,但某袁无从猜测起皇后会将这样的东西交付给你。不知笑澜是否记得某袁说的,一字记之曰云。”
“不敢相忘。”
“只有当笑澜见到世云师妹,才会出现佛门护法的印记,那时宿命的一切才会真正展开,你是局中人,逃不开也躲不掉,某袁也是。”
“等一下,你说世云师姐力量耗尽,那就是不会再回来了,那么我又如何能见到她?那所谓的佛门护法的印记又是什么?”
“你与世云师妹如何相见,某袁不得而知。至于佛门护法的印记,先师曾经说过,因每个人的身份不多,故而对应的印记也各不相同。某袁的印记是龙,先师曾言,某袁代表的是那伽;杨师兄的印记当是闪电……”
杨素一惊,这印记是在一个隐秘处,他又从何知晓?“你怎知道?”
袁守诚一笑道:“自是先师说与某袁听的,先师曾道,杨师兄代表的是因陀罗。”
杨笑澜、华首师傅与陈子衿三人越听越神,面面相觑。
经书里说过,那伽是八部天龙之一,能呼风唤雨的蛇形众,首领就是龙神。而因陀罗则是八部众天众的首领,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是帝释天。“那么世云师姐是?”杨笑澜问道。
“世云师妹的印记是一团云,她代表的是乾达婆。”袁守诚续道,瞄了一眼笑澜的胸口,道:“你的印记先师不曾说,只道你代表的是阿修罗王。先师还说过,下一次破空的地点会在麟游县,至于更具体的地利之处,还要某袁考察过后才会知晓。”
袁守诚一语终了,四处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有许多疑团,可是这些疑团按照当前的情况又都是无法解答的,大家只想着自己的问题,各自陷入了另一次沉默思索中。屋内的空气仿佛凝结起来阻隔了天人,只有屋外僧人的诵经声远远传来,方使杨笑澜觉得她们还在尘世。无意识地向窗外张望,已是夜了,这才想起午间之后并无用膳,觉得有些饿。又想起还没有派人传信给杨丽华告诉她几时回去,便站起身来,戴了面具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杨丰、杨嵩正老实候着,见杨笑澜出来,便齐齐向前,说是乐平公主不久前派了人来探视过,若晚了就让郎君在寺里住下。杨笑澜坐了大半日,也觉得乏了,就说住在寺里,命两人各自去用些斋饭,又吩咐他们拿些食物来给屋里的众人。
用了晚膳,袁守诚与杨素也在寺内住下,兴许是下午听得信息太多太杂,冲击力又太强,想着要再聊一会儿又失却了闲聊的兴致,故而洗漱一番后,都早早回了房。杨笑澜与陈子衿住的还是原先笑澜住寺庙里学习的屋子,她与杨丽华成亲搬走之后,也没有人再来住过,不过屋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的味道,想来该是时常打扫的。
添上了火盆,屋子里暖和下来,杨笑澜东摸摸西碰碰,这里,是她最温柔的回忆处。
“你冷不冷?这是你在大兴第一个冬天吧?一直都没问你,是不是还习惯。”见陈子衿始终一声不吭,杨笑澜颇觉得奇怪。
陈子衿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不冷。”
又拉着陈子衿说了些初来大兴的趣事,子衿时而笑一笑,可那笑容看起来却是着心事的。一直到两人并肩睡下,笑澜才忍不住问:“到底怎么了?”
陈子衿抿着嘴,眨着眼,似是在犹豫当讲不当讲。
笑澜觉得这表情可爱极了,伸手揽过陈子衿,拍拍她的背脊,道:“是我今儿说错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唔,因为,我说你救人犯傻的缘故?”
“不是。”
“那是……我让你别随便用你那异能的缘故?”
“不是……我知你是为我好……”贪恋笑澜怀中的温暖,陈子衿更靠近了一些,叹了口气,方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因为要救世,要去你在的那个年代,师父才收我们为徒。我与冼朝师妹,不过是师父的……棋子。”犹豫再三才将棋子一词说出口来。尉迟世云是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这个想法,这个词,让她心痛。
“那么,你觉得我是师傅和兄长的棋子嘛?”笑澜反问道。
陈子衿思量了一会儿,才道:“不,太师傅待你慈祥和蔼,杨公与你感情笃深,十分亲厚。大公主曾对我说过,对于你和杨公的手足之情,还颇有些羡慕。”
“那么,你的师傅和师妹待你不好吗?”
“也没有……只是……”
“只是你难免会想,是不是要利用你,所以才对你好,是也不是?”
陈子衿只能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那照这么说,是不是师傅和兄长也只是要利用我呢?我没有见过世云师姐,只是想着一个女人有如此自我牺牲的精神和博大的救世情怀,应该不会是一个坏人,若说她利用你,那岂不是连自己都用尽了?我来这里那么多年,一直都对兄长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他,我可算是举目无亲,要如何生活生存下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那么世云师姐呢,她一个女子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年代里,也是会害怕恐慌无所适从的吧。她能够坚持下去,甚至在当初能取你和冼朝的心血,都是基于一种信念,一种要拯救世人的信念。有这样的人做你的师父,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是么?”
“你说的是,我不该这么想师父。师父生就慈眉善目,像极了菩萨,绝不会是这样的人。”想通了关节,陈子衿这才散了郁结,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蜷在笑澜的怀中,不觉面上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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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八十九回 雨夜
这一年春,汉王杨谅娶上柱国、楚国公豆卢绩的女儿为汉王妃,这门亲事早在几年前就已定下,只是双方年幼,直到了眼下才办这婚事。
初听豆卢绩这个名字杨笑澜觉得好笑,杨丽华同她解释道,豆卢这个姓氏出自慕容氏,为北魏被赐姓时所改,先鲜卑语中,豆卢乃是归顺的意思。杨笑澜笑了几声又板着手指头算一算,说起来独孤皇后这几个儿子里面,撇开太子妃元氏不算,秦王妃崔氏的哥哥是上柱国崔弘度;蜀王妃长孙氏的父亲是重臣长孙览;汉王妃的父亲豆卢绩也是上柱国,唯有晋王妃萧美娘算是无家无势。在争皇位的道路上,杨广倒是并不算占得先机没有多少优势可言。
四月里,有人上书说杨坚过于宠幸高颎,令得高颎赤炎滔天。杨坚勃然大怒,令侍卫将此人当场杖杀,可彼时殿上并无可用之杖,随即用马鞭杀之。此事过后,又在殿上置了廷杖,若是朝堂上有人再行激怒了杨坚,杨坚会随时以杖毙人。独孤皇后因此事劝说了杨坚,杨坚破天荒的没有听从,只说臣下对上不敬,理当训之。独孤皇后便在没有言语,只私下里嘱咐杨笑澜见着杨坚时小心说话。
杨笑澜不免想着,杨坚一生小心谨慎,忍耐克制,如今一统河山,是不是代表着他内心松了一口气开始逐渐骄傲自大起来了呢。那是否即是说,也许从今往后,独孤皇后对他的威慑力与助力会日益式微,那么到时候独孤皇后又将如何呢?
注意到杨笑澜略带忧心的目光,独孤皇后微微一笑,稍加抑制想要与笑澜亲近的想法,用一种难得温柔又不带丝毫调侃的语气说道:“笑澜不必为我担心,我与陛下多年夫妻,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言下之意是对着杨坚她稳抓稳打?杨笑澜回忆了曾经学过的历史,杨勇被废多是因为杨坚听了独孤皇后的话,那么直到太子被废,独孤皇后还有能够进言的能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觉得不甚放心。皇后再美艳绝伦终有衰老的那一天,新人胜旧人自古已然,等杨坚彻底不需要皇后的智慧,甚至以此为障碍了又该如何是好?如果能找到一个将来可以在杨坚面前说得上话探得到消息,又能对皇后恭敬无争宠之心的女子备着,这样局势会不会更加有利?为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而感到惭愧,她杨笑澜从何时起居然会有这样的心思。
看着杨笑澜一脸的莫测变化,独孤皇后又是一笑,道:“想当初笑澜可是盯着本宫目不转睛,现如今可好了,家中有了娇妻美眷,那自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和本宫说话还会走神,唉……”
“咳咳,皇后殿下……”杨笑澜扯了扯嘴角,脑中飞快思量着皇后此言何意。
“哎?怎么,可是给本宫说中了无言以对。嗯?”独孤皇后的指尖勾起杨笑澜的下巴,笑是笑着的,可玩笑中依稀带着三分真情。
没有如独孤皇后预料般的红脸低头,杨笑澜反而微微侧着头,澄净的目光与皇后对视着,坦言道:“确实不知该如何说。我在担心你,就算你是那个高高在上谈笑间操控生死的皇后,我还是会担心你。也许……时间久了,很多事情变得不同,但是我想,你永远是那个在那年春宴上颠倒众生的独孤皇后,而我,总是那个偷偷看你的莽撞孩童。”
原只是习惯性的调笑,怎料这日益长大的少女竟认真了起来。独孤皇后的心轻颤,指尖滑过杨笑澜的颈脖收了回来,轻笑一声,道:“笑澜长大了,唔,成了亲果然不同,会说花言巧语了……”默然了片刻,独孤皇后又道:“本宫谋划半生,笑澜且放宽心就是。”
杨笑澜点点头,想要去握独孤皇后的手还是垂了下来。
自从大兴善寺听了关于末世与救世的来龙去脉之后,驸马府中杨笑澜与陈子衿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起关于那个“救世”的故事,说来无用,徒增烦恼,不若就静静地等着契机的出现。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回避“救世”的同时,两人也在回避着另一个问题,一个关于杨笑澜去留的问题。
而两人因背负着同样责任带来的默契感,自然逃不开心细如发的杨丽华的眼去,她既已接纳了陈子衿,也不会因此而怪责,只多予两人一些相处的时间。
对于杨笑澜来说,她从来没经历过,更不曾设想过自己会同时和一个人以上有着感情。她不是古人,没有思想上一对多合理的觉悟,在压制下道德上的罪恶感,克服了心理障碍之后,对于如何与两个人一起生活充满了无力感。比如,到了晚上该去何处就寝的问题就困扰她多时。
和杨丽华成亲之后,按照现代人的生活习惯她都是与杨丽华同床,并不像其他的夫妻那样各有自己的房间,以便各种不时之需。这方面没有任何人指点过她,她自然也无从知道起,她再没脸没皮,也总不能去问杨素,今儿该跟谁睡觉这种事情。
以杨丽华对杨笑澜之了解,若不是她以自己来月事为由将杨笑澜直接推入陈子衿的房中,笑澜是基本不会主动提出要去陈子衿房中的。习惯了两个人的温度,一下子没有笑澜在身侧,一张床榻难免有些太过宽敞,但是杨丽华从来都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更何况,在与笑澜成亲之初,看出笑澜与尉迟炽繁感情的她便没有想过要让笑澜专情于她。
被杨丽华赶去陈子衿房里,杨笑澜仍旧没有预谋要做些什么,在她的观念里,拉手亲吻然后情到浓处才是正题,尽管此时,按照一般说法陈子衿早就是她的人了。两人亦没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红被翻浪,□滔天,两人只是静静躺在榻子上,陈子衿问些关于那个时代的事情,杨笑澜详尽地答。
第一次将最真实的自己原原本本地剖在一个人的面前,同陈子衿说小时候拿着塑料刀剑在花园里喊打喊杀,拿着爆竹去炸邻居的信箱;同陈子衿说那个时代用的文字,学得外语;同陈子衿说电视电影、电脑和手机;同陈子衿说,学校、老师和同学……说到兴起处,感染得陈子衿也是满眼的憧憬。
那是一个奇妙的时代,陈子衿做如是想。
习惯了流转于杨丽华与陈子衿之间,杨笑澜也逐渐坦然。
依旧是杨丽华月事,她去陈子衿的房中,两人如往常一样聊天休息。睡到半夜,陈子衿被风雨声惊醒,披了薄衣,摸索着点了蜡烛,春风吹进一捧夜雨,子衿略感寒意,便将窗子掩上,待回到床边却见杨笑澜正睁着眼睛注视她,眼睛里闪着的那一点光似一道火,隐隐有要烧着她的征兆。
此时的子衿散着头发,婀娜的身姿被衣衫轻掩着,平常见惯的冷然换成了少女娇媚的神态,夹着一丝醒而未醒的懵懂,杨笑澜看着她再次吹熄了烛火,带着薄薄的凉意钻进被子里,忍不住出声在她耳边唤着她:“子衿。”
子衿应了。
“子衿,子衿……”
子衿从没听过她将她的名字叫得那么轻软那么温柔,她只是一声声叫着子衿,子衿一声声应着,每一次都仿佛能叫到她的心里头。
也许是一场晚来风急,孤身夜雨吹散浇息了她的顾虑,她的不安,她的惶恐,她的隐忍,她的压抑,她想要沉溺于陈子衿的温情,她想要亲近陈子衿的体温。她注视着陈子衿羞涩含情的眼眸良久,终一寸寸亲吻着她,一分分地感受两人逐渐滚烫的身体。
也许是从未想过,也许是一直在潜意识里绸缪,陈子衿从未像此刻这般放开自己。
是她,既然在路上,在用心血将她救回守护着她的日日夜夜里,已然确认了就是她。就算相处的这点滴时日里,两人曾冷眼相对,她也有过委屈,有过惊喜,有过心动,有过一丝的怨……可既然这二十多年来只有这个人能将她温暖……
陈子衿曾以为自己会在那个高峨的宫墙里孤独地老死,亲眼见着自己像宫里头的那些花木,一岁岁的枯死,容颜衰败,心如槁木,直到这个人一路从大兴到建康,在宫里见到她又放了她,在路上见到她救她又为了挡了一箭,她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身有异能能将那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纵然她不喜欢自己救她,但是她对她的特殊能力只有赞赏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两人又一路从建康到大兴,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一路相携一路相伴又一路相怨。陈子衿想到她在得知她会被送进宫里一刹那的失神和错愕,望向她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愧疚,忍不住将她更抱得紧些,身子弓起更贴得她紧些,回应她的亲吻更热切一些。
也是在得知被送进宫的那一瞬间,子衿看到了她对她的眷恋和怜惜,也看到了自己对她的不舍和依恋。没有预料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子,有也好没有也罢,既然这个人已经在心底里扎了根,发了芽,就让她开出一朵最灿烂的花来又有何妨。
情难自禁的轻吟娇喘中,子衿仿佛被笑澜带回了她的故乡,那绿柳摇曳的江南,青山秀水的田间,风中带着温润的湿气。
作者有话要说:祝愿高考的看官们一切顺利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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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回 南下
逃命的时候便知陈子衿浅眠,杨笑澜醒时不敢乱动,生怕就吵醒了她。一直都觉得陈子衿的睡脸好看,温温润润的好似一个玉琢的人,江南好山好水在她的身上可谓是一览无遗。想到初见时的冷然肃杀,剑拔弩张,现下的缠绵交织,命运一事还真是难料。而以她一个中人之姿、平凡无奇的女子竟能受到如此多的倾心相爱,也真是她的福气,念到此处,将陈子衿抱得更紧一些,无法一心一意已然成了定局,去留也终不能随自己的意,那么在大隋的日子里,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对她们好些也就不枉一场相遇相知。
杨笑澜只一动,陈子衿便有些醒了,挣扎着想要睁开眼,迷蒙间露出一丝娇憨之色,杨笑澜在她鼻尖上一吻,她缩了缩脑袋又往笑澜的怀里钻了钻。“你又想欺负我。”
欺负?到底是谁欺负谁啊?两人一夜缱绻,陈子衿温顺之余也不忘反攻大业,笑澜只觉得奇怪,这隋朝的往事怎地就和平时她在书中看到的截然不同。温柔体贴固然兼有之,乖顺依附是完全没有,就算柔弱如师姐,决定了什么事情之后就是一派毅然决然,丝毫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看子衿,少女初欢,竟也知道要将她扑倒。笑澜眼珠子一转,平日里杨丽华与陈子衿的窃窃私语,难道这也是她教的?
胸口箭伤处传来一阵痒意,陈子衿的手指在伤痕处摸索着,箭伤已好,可伤疤总是在的。杨笑澜无奈又无法,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不在脸上。
“咦……”
“怎么?”
陈子衿拉开被子,将头发撩至耳后,侧起了身子仔细端详着杨笑澜的胸口。
杨笑澜见她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看出什么花来?”
“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这印子只会渐渐变淡,但总是在的。”
“这印子,像是箭伤,但是又和你受伤时候的不同,伤口周围像是有一圈花纹,像是在哪里见过那个样式……”
“好哇,陈子衿,你居然还看过别人的身体……”将陈子衿翻至身下,堵住了她抗议的嘴唇。
良久,陈子衿轻轻推开笑澜道:“皇后……”
“啊?”杨笑澜吓了一跳。
“皇后的戒指,你胸口的印记,与皇后戒指的样式一样,太阳纹。”
低头察看箭伤处,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佛门护法的印记!”陈子衿突然道:“这会不会就是佛门护法的印记?你且想一想,可曾在何处见过我师父。”
杨笑澜刚想说她根本不知道尉迟世云长成什么样子,见过也不会知道,况且尉迟世云是在她的年代,她又如何能见。
“哎哟,册那!”不会真的是在梦里吧!
“怎么?”与杨笑澜相处长了,就知道这“册那”二字无限妙用,无论是感叹、赞誉、气愤还是异常高兴,笑澜都会用这个词来表示。子衿忙问“可是想到什么?”
“你还记得,我被杨谅那贱人射死了去,在你救我之后我以德报怨还怪你?”
怎么可能会忘,想起便觉得有些难过。陈子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杨笑澜忙亲她一亲,道:“让你难受了。那时我做了梦,也许不是梦……比梦的感觉更真实,我看到自己回到了我那个时代,见到了父母,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陌生的女人?”
“对,年纪看起来和大公主差不多,说不上来的感觉,与我并不认识,可是却在安慰我的父母。”杨笑澜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记忆往箭伤那日靠拢,想象着自己在陈子衿的怀中,胸口尤痛,几乎没有生机,唯一缕魂飘荡至自己的本命,父母近在咫尺。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那个女子的身上,解了两粒扣子的白色衬衣,用一根发簪将头发盘起,架着黑框眼镜,轻声安慰母亲,望向床上植物人一般的自己的时候,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整个面部轮廓与尉迟炽繁有七分相像,但是比尉迟炽繁看起来更……有福泽,师姐的脸看起来淡淡的,笑是清的,语也是轻的,要说有仙气,倒还是师姐更有几分仙气。
陷入回忆的杨笑澜忽觉肩上一痛,张开眼睛才知是陈子衿在她肩头咬了个深深的印子,不明所以地望向陈子衿。
陈子衿只道:“方才你那样子,像是灵魂出窍似的,我怕……”
“别怕,没有找到那四样东西,我还回不去。”杨笑澜抱紧了陈子衿,身子有些发抖。
“怎么了?”
“怕是在差点死去的时候,真的看见你师父了……”陈子衿咬她的那一刹那,顺着梦中女子衬衫敞开的领口,她几乎看见那女子左侧胸前有隐隐约约的印记,恰似一团青云。
在遇袭之后,她胸口愈而未退的类似齿状光芒的印记,便是属于她的佛门护法印记吗?
年底,传来江南民变的消息,杨笑澜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微波暗涌的江南终于无法忍耐杨坚的高压征服政策,在多处竖起了起义的旗帜。独孤皇后说,这场叛乱几乎席卷了整个南方,大众者数万人,小众者数千人,万幸的是起事的部队并没有打出反隋复陈的旗号来。杨笑澜猜想着也许杨坚会让她随杨素军队或是杨广部队开赴江南镇压,便又加强了自己的训练程度。
杨坚在沉着冷静的思考与独孤皇后细细的商议之后,派遣杨素率大军出征,在杨坚看来,杨素以谋略与冷酷出名,治军严谨,赏罚分明,战无不胜。更配以弘度、史万岁、来护儿等战将为随军的部帅,希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江南的叛乱扑灭。同时他也明白,单纯的军事镇压非长远之策,遂任命喜爱江南文化,又对江南充满感情的晋王杨广为扬州总管,将秦王杨俊调为并州总管。
杨广领军出发前私下找了杨笑澜,希望她在京期间偶尔去看护一下仍在掖庭的陈宣华,杨笑澜看到杨广眼中的认真,点头应允了。
每次去掖庭宫,第一个见着的必定是尉迟炽繁的某一位表妹,尉迟敏儿,轻轻打过招呼,径自从尉迟敏儿的身边走过,也全然没注意到少女失望的神色。
嘘寒问暖一番后似乎无话可说,杨笑澜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陈宣华笑了起来,配上她那张妖冶的脸,媚态十足。杨笑澜想到这张年幼的脸孔过不了几年就要成为深宫中老迈杨坚的女人,只皱紧了眉头越发说不出话。
“阿修罗王真是有趣,难怪尉迟娘子成日里提到你。”
“尉迟娘子?”
“就是刚才阿修罗王遇上的那一个,阿修罗王难道没有发现之前每次来找姐姐,必定先遇上她么”
“不曾注意。”
陈宣华又是一笑,道:“若非晋王殿下嘱咐,阿修罗王当是不会再来此处吧?要能入得阿修罗王的眼,着实不易。”
“是我心不在焉,抱歉。”
“人说阿修罗王性子温软还真是不错。我们既不相识又不是什么旧识,又何须道歉。”
这样一说,也是。虽说陈宣华是陈子衿的妹妹,但两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对于陈宣华即将到来的命运,她何以内心有着歉意?抓了抓脑袋,杨笑澜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歉意……不知该如何说。”
戴着恐怖面具偏又一副顽童情态,陈宣华微愣,她见过阿修罗王的很多面,却没有一面像此刻这样简单,没有巧言令色,没有信誓旦旦,她微笑问道:“阿修罗王何以要带上面具?有传闻说阿修罗王是为了遮掩脸上的伤痕,也有传闻说,阿修罗王相貌丑陋,用面具掩饰,还有传闻说……是因阿修罗王相貌太过柔和俊美,只是宣华以为,若只是为此,何以在平日里也要戴着那劳什子的东西呢?”
杨笑澜也不作答,只行了个礼说自己还会再来,就告辞离去,单薄的身子背着陈宣华耸了耸肩,又做了个挥手告别的动作,道:“佛曰不可说。”
没几日,传来番禹夷王仲宣造反,广州总管韦洸中流矢而亡的消息。
当初陈朝灭亡,杨坚就令韦洸进军岭南,当时岭南各部以冼夫人为首,在境内守卫,是晋王杨广令陈叔宝致书冼夫人晓以大义归顺隋朝,韦洸这才能够进得广州境内。谁料想,一年之后,王仲宣谋反,岭南多部响应,只可怜韦洸力战多日终不敌,一朝魂断他乡。
得闻此讯,杨坚立令裴世矩领兵马五千开赴岭南增援,并授权他便宜行事。因冼夫人未曾参与谋反支持隋朝,故而裴世矩此行在消灭叛贼之余,须当以外交斡旋安抚岭南诸部落为主。因杨笑澜于平陈之际的卓越战绩加之先前冼朝来隋时两人的坊间传闻,杨坚特令杨笑澜随军。
此次前往岭南,考量到冼夫人的曾孙女冼朝与杨笑澜的师门关系,独孤皇后对于杨坚的旨意并没有表示反对,只嘱咐笑澜多备些驱虫避障的在身上便作了罢。毗卢遮那师傅听闻笑澜此行,当下休书一封,令笑澜务必交付冼夫人。陈子衿则拜托笑澜向冼朝问好,叮嘱她小心行事。
唯有大公主杨丽华对于杨笑澜的出征百般不愿,圣旨既下,又无从反抗,只能将收藏好的银枪小三还给笑澜。前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一次又要奔赴岭南这蛮荒之地,杨丽华实在难以安心,可是她既不能哭也不能闹,又不愿笑澜出征还要为她担心,只好一个人时闷声不响。今次杨笑澜倒没有之前那般迟钝,杨丽华的情绪她看在眼里,晓以大义的同时不忘撒娇痴缠一番,又千百个保证自己绝不身先士卒,一定小心谨慎平安归家,这才哄妥了公主。
伐陈时,裴世矩领元帅记室一职,与高颎一同收集陈朝书籍,杨笑澜是与他见过的。当时没有做任何想,当奉旨行军时,这才惊觉,裴世矩俨然就是写《西域图记》的裴矩!也是《大唐双龙传》中石青璇的父亲邪帝石之轩的另一化身,书里还号称是他使用离间计挑起了关外少数民族的内斗。故而,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向裴世矩请教西域风情,忍着想要求证到底有没有石之轩的心,杨笑澜望向裴世矩的眼神也是充满惊艳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桃子精终于来了~~~~
桃子精会不会知道杨笑澜的身份呢?
知道之后会是如何反应呢?
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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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一回 重逢
岭南之路并不是那么好走,除了时刻保持警惕与一些散兵游勇作战之外,还需和浓密的森林、潮湿的闷热天气斗争,所幸士兵并无染上任何疟疾瘟疫,安然抵达广州附近驻扎。纵有树林,日头依旧很晒,面具在此刻倒是成了防晒的利器,说来也奇,不管外面的日头多晒,金属的面具里清凉如故。
一路上,杨笑澜对裴世矩多方缜密观察,终可以确定裴世矩并没有丝毫内力武功,石之轩其人纯属虚构。得出这个结论,杨笑澜也自觉无聊,不过,在旅途中,从裴世矩处也听说了不少关于突厥与西域的民俗风情。
偶尔也听随军的另一名副将裴世矩的侄儿裴笙说些京中风流之事,杨玄感在京时与一干公子哥儿相处融洽,裴笙是其中之一。虽对杨笑澜的青铜面具颇觉惊异,但能与平时深居浅出的乐平公主驸马,陈人口中的阿修罗王言笑甚欢,裴笙也觉着荣幸。杨笑澜更从裴笙处知晓,尽管隋文帝并不曾报以嘉奖,但是她在一众小辈的眼中却有着相当的人气。他们都对他这个被面具遮掩起来的驸马十分好奇。
临近广州,裴世矩接到探子回报,冼夫人的孙子冯暄本受冼夫人之命率兵增援广州,岂知这冯暄与番禹夷王王仲宣通气,故意滞留不前,冼夫人闻讯后勃然大怒,将那冯暄拿下关进了大牢。
裴世矩眉头深锁,一时难以捉摸这冼夫人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有心相助,不过早前韦洸携陈叔宝手书面见冼夫人招降一事进行的十分顺利,且倘若冼夫人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智慧,那必然会明白统一的意义。更重要的是,裴世矩认为那些支持叛军的人并没有打着复国的旗号,那即是说,只是对于杨坚高压政策的不满,如此便好处理得多。
广州城失却统帅韦洸,正苦苦支撑着不被王仲宣的叛军攻破,听闻援军来到,城池内一片欢声,士气大振。守军将领拉弓张弦,三箭连珠,射下了试图攀爬城门的叛军。
王仲宣见势不妙立即鸣金收兵。
眼见内外一心,退兵阵脚有些忙乱,裴世矩特令杨笑澜领一千兵马冲杀追击。杨笑澜银枪一举,阳光照在小三上恰反射出一道银光,配合着生猛威仪的青铜面具,凌然肃杀宛若修罗。也不知是谁先叫一声“看,阿修罗王。”城墙上下一片欢呼。兵士们情绪高涨之余,忘了连日赶路的艰辛,随着杨笑澜向王仲宣部杀去。杨笑澜一路长驱直入,挑开攻来的长刀,用并不太标准的粤语大喊:“缴械不杀,速速投降。”不知是叛军听懂了她似是而非的语音语调,还是为隋军的攻势所慑,不少逃跑不及的兵士丢盔弃甲纷纷请降。
突然叛军撤退的前方部队哗然,只闻得震天的战鼓之声,轰隆隆,轰隆隆,杨笑澜被吓了一大跳,凝目眺望,随着鼓声雷动,不远处竖起了几面旗帜,认真辨得,一旗①38看書网冼。
难道是冼夫人的部队来援?
原来冼夫人一面将与叛军连声的冯暄下狱,一边派出另一个孙子冯盎率军奔赴广州。
冼字号的旗帜一出,效果远甚阿修罗王的鬼魅面具,两支部队合力试图一举将残余叛军击溃,可那叛军之中,有一戎装将士□出精壮的上身,以一敌十,异常骁勇,实难近身,就在他的顽强抵抗之下,近在眼前的叛军首脑王仲宣在睽睽众目之下逃了开去。
杨笑澜待要赶上,却碍于地形的劣势与莫测的山林,难以企及,视线转至那留下断后的将士,披头散发、纹身赤足,单看那张略有些疯狂的脸,直教人胆寒。此时,来援的冼夫人部队中,一轻装小将鱼贯而出,与那狂暴的战士交战在一起。对方的兵士不欲上前只是遥遥的呐喊助威,杨笑澜也拦了想要上前相帮的兵士,这一场打斗,应该是传说中的单挑吧。
那轻装小将年岁不大,但枪影间的凌厉丝毫不逊色,光是他纵马自如的样子,杨笑澜便自知不如。这一场单挑过了几百回合,仍未见胜负,观者无比屏息凝神,待察觉有人靠近,杨笑澜方警觉起来。
只听得一个异常灵动的声音在说“四郎怎看得如此入神?死鬼,还戴着面具装神弄鬼。”前一句语调尚且正经,后一句已满是熟悉的调侃。
回眸间,身着黑色圆领贯头衣,身姿曼妙的女子走入眼前。以纱巾遮面仅露出的一双伶俐剔透眼睛里透着愉悦之情。
杨笑澜一怔,跳下马来。
这……这不是当日不告而别的桃子精冼朝嘛!较之分别之时又长高了些许,原先比杨笑澜还矮着几寸,现如今目测之下,比之笑澜还高了一些。
四年未见的故人猝不及防的出现,杨笑澜既喜且惊。
故意忽略杨笑澜眼中闪过的惊喜,冼朝埋怨道:“几年未见,四郎果真忘了昔日两小无猜的誓言不成?”
杨笑澜哂笑,哪里是什么两小无猜,哪里有什么誓言,桃子精最擅长的便是演戏了。当下只嘿嘿一笑道:“怕是冼朝师侄忘却了才是。是否早已嫁作了人妇?又是哪家郎君有此殊荣,能抱得美人而归?”
“冼朝哪有四郎这般福气,家中娇妻美妾如云,还娶了公主为妻。若是冼朝成了人妇,四郎心中是欢喜,还是惆怅?”
许久未曾与冼朝斗口,听到这半真不假的问话,杨笑澜颇有些招架不住,老实答道:“既有欢喜,也不乏惆怅。”
冼朝掩口轻笑,目光撇过笑澜的面具,又是一句真假难辨的话语“四郎的这个答案,倒是让冼朝也是既欢喜又惆怅呢。”
杨笑澜刚想问原因,却听得一声暴喝“陈弗智受死!”。
就在两人叙旧之际,单打独斗的双方已分了高下,那将士纵然神勇,可难买力竭,轻装小将竟将魁梧的将士立斩于马下,那颗狰狞的头颅滚了几滚,沾了些许尘土。
杨笑澜早已习惯了沙场只皱了皱眉头,可冼朝毕竟没有见过如此残酷的场面,此次听说杨笑澜会随军前来,这才央求着冼夫人与七叔冯盎让她同往。这下可好,被那碗大的伤口和尚未瞑目的头颅吓得变了脸色。
察觉到冼朝的异样,杨笑澜轻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别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
又是浑然未知男女授受不亲的举动,当两人还小么。冼朝白了她一眼,轻叱道:“放手。”心下颇有些复杂,这杨笑澜与别时相比,除了戴了个凶神恶煞的面具之外,几乎无甚差别,就连声音也没有大的变化。
斩敌之后面无骄傲之色,一切如常,轻装小将策马至杨笑澜与冼朝的跟前,礼貌地与笑澜行礼,有些诧异于冼朝对杨笑澜的态度。这个比他还大了几岁的侄女,除了冷嘲热讽,从来不会对男子假以辞色。俚人开放,年轻男女常自行交合,唯有这个侄女到了二十有二也不见她对谁有所青睐,平日若是有男子与她稍微靠的近些,她都心生不悦,哪里会容得别人碰她。
可眼下……
杨笑澜还了礼,自报家门后着实将轻装小将夸赞了一番。
冼朝没好气地又白她一眼,道:“这是我七叔,和四郎倒是同年。这是杨家四郎,乐平公主的夫婿,当今的驸马。”
许是家中受惯了冼朝的刁蛮,冯盎对她的抢白不以为意,谦虚一笑,目光在杨笑澜的面具上打了个转后才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一直听闻大隋在平陈之时,有一员猛将叫作阿修罗王,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率部入驻广州。
裴世矩听闻报告,谢过冼夫人的高义之后,立刻遣探子探寻王仲宣的去向行踪。当夜,在广州城的官署里设宴小叙,纵使冼朝未露真容,这流光溢彩的眼神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惹得连连注目,裴笙更是露出渴求之色,而习惯了男人陶醉眼神的冼朝自然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她始终在打量着不大做声的杨笑澜。
她想要知道,分别的日子里,这师叔是如何在青铜面具后过活的。
她似有许多话想问,又似有许多话想说。
宴后,打发了一脸痴心妄想的裴笙,冼朝将正打算回房休息的杨笑澜拉到隐蔽处。
杨笑澜正思忖着冼朝的目的,就见冼朝伸手想要摘去她的面具。大惊之下,抬手隔开。这次的阻拦,出乎冼朝的意料。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皇后所赐,袁相士说我命薄,故而要戴这个面具挡煞,一刻不得摘下。”杨笑澜后退一步,与冼朝拉开一些距离,即便已有很多人知晓她的身份,但是显然,冼朝依旧蒙在鼓里。她亦不想冒险,万一冼朝无法接受……
“睡时也戴着?”
“是。”
“真难为那公主能受得了你这幅鬼样子。我师姐……她可好?”收到京中的消息,说陈子衿在进入大兴之后,被赐给了当今的驸马都尉,也就是比之前瘦了一些的眼前人。冼朝只觉得和四年前相比,眼前人总透着一种古怪,而她一时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怪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好一章了,困死。
争取醒了再更一章。
呐,梦凌表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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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九十二回 叙旧
此时,杨笑澜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一个谎言之后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支撑,难得不是说谎,而是圆谎。如果冼朝不是她的旧识,她兴许不会感到如此为难。三言两语打发便是,或者,默不作声走开也行。可眼下,这两招,她是完全没法子用了。
听冼朝问起她的师姐陈子衿,笑澜更是觉得难以交待。若她没有记错,那时冼朝无声的离开便是觉得她辜负尉迟炽繁而感到不满,冼朝素来不喜男子负心薄幸,她虽不是男子,恐怕眼下也该是要将负心薄幸占尽了。更何况,她曾经嘱咐她放了她的师姐,眼下,她非但将她的师姐带入了大兴,还将子衿变成了她的妻……不知眼前这个长大了一些比之从前更加聪颖的女子会作何感想。
笑澜的犹豫让冼朝恼火。是那一场政治婚姻,还是那个独孤皇后的潜移默化,曾经可爱善良的少年怎得就生成了现下的模样!那时在大兴,两人无话不谈,竞相嬉闹,可现在……带着一个劳什子面具尚且不说,还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她是想与他叙旧,可照这情景来看,似已无旧可叙。
时间和距离果真会改变很多事情,就像眼前的人,乍看还似当年,多说几句却觉得……变了。变得兴许不是外表,而是人心。
冼朝注视笑澜片刻,无可抑制的叹了口气。
他是隋朝的将军,公主的驸马。
他已不再是那个会让她脸红心动,让她嘲笑打闹的温软少年了。
失望,终究是失望的。
“杨将军一路辛苦,还请早些歇息。”受不了杨笑澜的疏远模样,冼朝开口告辞,才转了身,就被笑澜拉住了手。当下更是着恼,问他,不语,走,又不让。他到底意欲何为!
杨笑澜嗫喏道:“桃子精,你……你生气了?”
怎么又在那个声音中听出些委屈!拉远距离的是他,问而不答的也是他,他又凭什么委屈!
冼朝转过身子,对上在月光下更显幽然古色的青铜面具,平静地说道:“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失望。”
“对不起……”杨笑澜拖着冼朝的手没有放,脑袋却因愧疚低下了,“对不起。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感受到抓住她的那只手没有从前那般细滑,手掌中有着老茧,冼朝想,要建功立业,文文弱弱的笑澜必定吃了许多苦。“你呀,那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弱弱的,真不知你那懦弱的性子是怎么在战场上杀敌的,还是阿修罗王呢,丢人!”像从前一样,杨笑澜进,冼朝必定针锋相对,可只要笑澜态度软化,显出几分孩童的迷思来,冼朝一准拿他无法。
冼朝并不喜欢柔弱的男子,甚至十分嫌弃那些犹豫不决的男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生来是为了跟随一个人,完成一个任务,这是她的命运,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命,也就唯有认命的份,故而她从不对别人假以辞色,一开始是不能,后来则是不屑。这些年她化名在建康和大兴搜集情报,见过很多男人,受过很多殷勤,看过很多逢场所戏,可是她看不到别人的真心,兴许某些人有,只是她不信。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会与笑澜亲近,会觉得他不同。是因为初见笑澜时,他的狂狷无状,悉心维护,他时不时散发一种天真的傻气,偶尔流露的性情,亦或是尉迟炽繁对他的深情,她不得而知,她只知,只有杨笑澜是她命里的一道异数。
带笑澜坐进一侧凉亭的栏杆上,月光之下,冼朝的脸越发柔和。“不知如何说,就慢慢说,我都听着。方才不是问起你我的师姐么,她好不好?”
“唔……子衿在驸马府,她如今,也是我的妻子……”
杨笑澜偷望一眼冼朝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色变,想来,她已经知道了。
“妻子?也只有你会这么说,师姐是亡国公主,发配为奴,只能做你的妾室吧。你把她当成你的妻子?”
妻妾的概念杨笑澜至今没有弄得十分明白,她只知道隋朝人的婚姻不是传说中的三妻四妾,而是一妻多妾,正妻永远只有一个。而在她的心目中,陈子衿的地位与大公主并无二致。
“也好,师姐半生凄苦,如今也算是有了一个依靠。当初曾说你们俩有些相像,如今看来,还真是一语成籖了。”冼朝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阴影,“四郎还真是长大了。以四郎的脾性,当不会欺负师姐吧?”
“说起来,子衿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会欺负她。”
“救命?”
杨笑澜又将偷偷跑去军营参加平陈之战,在陈宫遇见子衿,树林遭袭,十三死去等各种事情简要一说,饶是语调平淡,也将冼朝惊的不轻,这一节,是她没有获得的情报。
谁又会想到,那个从小饱受欺凌的师姐会在生死之际将笑澜救了回来,两人竟然会碰到如此遭遇,险象环生,还因此暗生情愫结了姻缘。“倒是不曾想,你们还有这一段缘分。真是要感谢上苍,让你们平安。你的身子可大好了?伤处还要不要紧?”
“除了阴雨时节有些酸痛外,一切都好。你看,一箭穿心都死不了,可见命大了。”
“嗯,是。”冼朝一指点在笑澜的面具上,“你呀,祸害活千年。”
笑澜摸摸脑袋呵呵笑着。
冼朝白了他一眼,“傻子。你那公主,对你……好不好?你们可有了子女?”
呃……笑澜尴尬。“公主很好,温良贤淑,子女什么的,倒是不曾有。”
冼朝掩嘴轻笑道:“看你那单薄瘦弱的样子,确是……看起来不那么行的样子。”
“喂……”
“你那师姐呢?华首师叔。”
说到尉迟炽繁,笑澜总觉黯然,道:“师姐她,剃度了。”
“哦,剃度了。”冼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一会儿,冼朝又问道:“一直垂涎于你的皇后,可是和你勾搭上了?”
喂喂,垂涎什么的,勾搭什么的,几时有过!能不能讲得稍许委婉一些?“桃子精,你又胡说什么,给人听到,信以为真了怎么办!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冼朝又是一笑,道:“好,好。我总觉得她对你不一般嘛。你那面具,看起来有些年岁,是她给你的定情信物么?”
笑澜无语,严格说起来,面具还真有些定情信物的意味。
这冼朝,真是生错了年代,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该是个多么成功的八卦周刊记者。
“那你呢?桃子精,这些年你好是不好?可有了意中人?”
“我?我怎么会让自己不好……这辈子,我是不会有什么意中人了。我的命运是会交给一个人的,为了那个人完成一桩大事。至于那个人是谁,几时出现,我可是全然不知呢。是不是很有趣?”冼朝微笑作答,可那笑容里,分明带着几分难言的苦涩。
联想到自己身负的重任,杨笑澜顿感沉重。这看起来肆无忌惮,潇洒豪放的冼朝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的命运不由自己做主,怀着惶恐与忐忑等待着没有期限的未来,与她相比,两个人何其相似。
轻叹一声,很自然地揽着冼朝的肩膀,让她靠自己近些。“你的曾祖母不是冼夫人么,她那么本事,怎会同意你做出这样的牺牲,什么样的大事,需得你如此严阵以待?”
“师傅的交代,袁姓相士的卜算……只知是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曾祖母许是知道些什么,但始终不肯详说。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为妙,知道越多,不怕也被拖入局中么。”待感受到笑澜胸前的温度,闻着衣服上的熏香,冼朝才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颇有些暧昧。
登徒浪子……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吗……
这是第几次想要提醒笑澜不要动手动脚做逾矩之事?
每次都是这样,了解他才知他是无视礼法,不了解的定然当他是别有用心,轻薄无礼。
这个人,还是这般无形无状。
“啊……”突然想起怀中之物,杨笑澜取了出来,交给冼朝细看,“你看,还记得么?”语调里带着几分炫耀。
冼朝坐直了身子,原来是一方帕子和一枚珍珠耳环。这两样东西她又怎会忘记,帕子一角秀有她的印记,而那耳环,自从曾祖母交予她之后便时刻不离身侧。
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心中喜悦,面上未露分毫,冼朝只道:“记得,你高兴个什么劲。”
“嘿,你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曾经在我受伤的时候遗失过,差一点,真得只差一点,就没有了。后来,居然给我的手下找到,失而复得,你说,是不是应当高兴?”
受伤的时候?那是不是表示,这两样东西,他总是带在身边,连出征都不例外呢?
“掉了也就掉了,不过是些玩物,没有什么大不了。”冼朝故作淡然。
“那怎么行,这是你给我的诶,你记得么?那时我们城外遇袭,你拿手帕给我包扎伤口,第一次见你那么娴静,啧啧……”
“是啊是啊,那时,你还说我像你夫人呢……”
笑澜大窘,她时常口不择言,没想到冼朝还记着。“那是他们说的好不好,一群男人那么八卦,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冼朝扑哧一笑,道:“可不是你的手下,自然是你教的。”
杨笑澜想想也确是如此,摇摇头,道“青出于蓝。”复又与冼朝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的那一更,容我欠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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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四卷
次日,探子回报,王仲宣扎营广州城外的十里坡上,十里坡地势险要,若非有熟悉地形的冯盎等人在,不习惯岭南水土的隋军势必十去九不回,对于冯盎的相援,裴世矩心中实在感激,更是对冼夫人支持统一的高仁大义赞叹不已。
以冼夫人之威望,如若她举反旗,自立为王,岭南势必自成一国,越人来去如风又占地利之便,隋军若想进驻,难。秦始皇三十三年的时候,始皇帝为了他的勃勃雄心,曾派尉屠雎率领大军五十万兵分五路攻击岭南,秦军三年不解甲不驰弩。百越人借着炎热的气候,潮湿的地势,丛杂的山岭,重重的瘴雾,层出不穷的蛇虫和秦军进行游击战,在最后一场伏击中,主将尉屠雎战死,秦兵牺牲数十万人。
需知,蒙恬以三十万人之力打败强悍的匈奴,而作为王翦的继任者――尉屠雎,所率的乃是五十万人,终换得饮恨岭南身死异乡,可见百越地利之便,俚人之倔强英勇。而那一次惨烈的失败更是埋下了秦二世而亡的祸根。
午后,冯盎收到降书一封,王仲宣请降,但为了保住自己兵士的性命,特请冼夫人之曾孙女单人前往前去收编,原因是王仲宣只信冼朝,并且有要事相告,这件事还只能告诉冼朝。
裴世矩、裴笙、杨笑澜、冯盎与冼朝在议事厅商谈此事,均觉有诈。
王仲宣的得力爱将陈弗智被冯盎斩于马上,以王仲宣暴躁的性子必定大怒想要为陈弗智报仇,又怎么会突然请降?只是众人一时难以明白为何要冼朝前往,莫不是想生擒冼朝要挟冼夫人?
如此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他们又岂会上当?
这王仲宣还就真蠢到这样将大家都当成了傻子?
默然片刻,杨笑澜冷笑道:“王仲宣非但不蠢,还聪明的紧。他此时尚余兵马二千,藏匿地势险峻之处,他一天没降没死,就一天竖着反抗大隋的标杆、旗帜,昭示世人,他反,他自在,我们拿他无法,随时随地还可以有人来响应他。他知我们必定急着要将他压制,故而开出投降的条件,若是冼师侄不去,就是我们大隋和冼太夫人没有诚意,若是去,一人之力孤身前往敌营……哼,他真是打得好算盘。”
裴世矩点头赞许,方才他想到此节,没料想,年纪轻轻的杨家四郎倒也想到了,“那以四郎之见,冼家娘子是去还是不去呢?”语调之中已有试探之意。
一时,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杨笑澜的身上,冼朝不免感叹,昔日一别,这曾经心浮气躁中人计谋被打的鼻青眼肿的少年,而今竟能轻易就识破王仲宣的奸计,这面具的后头那张年少时温润的脸长成什么样子,她真是十分好奇。
只见杨笑澜沉吟片刻,又道:“笑澜不才,只想到对方既然漫天要价,我们不若就地还钱。既然王仲宣请降,就得有请降的姿态,他可以请冼师侄去,我们自然也可以请他来,广州城外设宴请他,他既不肯,一定又会开出通融的条件,到时我们找一处折中地,我带着几人陪同冼师侄前往,那想必可行。”
果如杨笑澜所言,这书信一来二去,最终确定了广州城外三里,东柏坡上见,王仲宣带随从,而冼朝只能带一人前往,更特别注明,冯盎的兵马不得靠近。
裴世矩听得书信的内容,眯起了眼睛,又请冯盎再读了一遍,冯盎依言又读,见裴世矩书生款款的眼珠转了几圈流露出几分奸诈,而杨笑澜则在与裴世矩的眼神交流之后,眼里闪过一道了然的笑意。
冼朝去赴这荒郊野外,孤山密林的鸿门宴,杨笑澜当仁不让就成了同行者。她不免思忖,王仲宣的目标应该是冼朝无误,可是难道那个蛮夷不知,挟持了冼朝就是与冼夫人为敌,既然与冼夫人为敌,这岭南哪里还有他的出路?就算岭南山高水远,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怎会有消息传不出去呢?莫非,他打算掳走了人,还推卸到大隋的身上?可笑,冼夫人相帮大隋,大隋有什么理由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呢?
看了几眼沉思状的笑澜,冼朝越发觉得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这面具,非但遮起了笑澜的脸,也遮住了他的心,以前,他的喜怒哀乐,可是都摆在脸上的。
“四郎在想什么,如此出神,也不怕路上会有埋伏暗算?”既然猜不透,冼朝便直言相询。
笑澜回过神来,道:“广州城外三里远的地方若还能让王仲宣埋伏,冼夫人当不会派冯七郎来吧。那日冯七郎与陈弗智相斗,斗得不单是勇还有智。难道冼师侄这么看不起你七叔?”
“哼!你与那裴总管眉来眼去,我可不曾漏过,你成竹在胸的样子,当是为此吧。”
“果然是桃子精,眼睛贼尖。不过……”望着四周沉沉的密林,笑澜警惕道,“只知道对方要你,不知为何要你,我总是心里不踏实,我们小心行事。”
可惜那东柏坡没有项庄舞剑,称不得鸿门宴请,只幕天席地而坐,槟榔果酒相候。黑瘦黑瘦的王仲宣着对襟无领的上衣长裤,缠头巾插雉翎,标准的俚人打扮,随从不过四名,看起来从容,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奉上竹筒果酒后就立在王仲宣的身后。王仲宣打量着按照汉人习俗蒙上面巾的冼朝许久,这直勾勾的眼里虽没有夹带猥琐,笑澜依旧不喜。
敌不动,我不动。笑澜依次打量王仲宣身后的四个随从,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时,明显觉察到他们的脸有些轻微的抽动,在笑澜的注视下,两个随从的眼睛下意识地转到了冼朝的身上,继而又略略低下了头。笑澜有些疑惑不解,这地势并不适合暗藏大量的兵马偷袭,如果只是十来个,二十多个人,以两人的身手,不难逃脱,那王仲宣到底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两人呢?
前一次猎户那里的前车之鉴,今次笑澜只看了竹筒果酒一眼,连摸也懒得去摸,冼朝倒是礼貌接下,放在面前。
王仲宣见笑澜如此态度,取自己面前的竹筒果酒饮了一口,笑问:“莫非两位是怕仲宣在酒中下毒?”
没料想杨笑澜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道:“不止,非但怕下毒,还要下药,简直怕得要死。”
王仲宣干笑两声,道:“杨将军真是会说笑。此果酒乃是岭南特产,百越人家自酿,香甜可口,虽少了几分男人的辛辣本色,但入口清爽,香气扑鼻,不喝上几口,真是错过了呢。”
冼朝礼貌笑道:“不善饮酒,还请见谅。”
王仲宣乍闻此言像是听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冼朝与笑澜对视一眼,均不知他因何故发笑。“大兴双星伴月楼的楼主怎会不善饮酒,冼家娘子,亦或是朝云楼主,莫要说笑了。”
此言一出,冼朝与笑澜皆是惊得不轻,若是某位京城人士道破了冼朝的身份还情有可原,可这王仲宣是个身处蛮荒之地的首领,又怎会有此情报?
“王总管才是说笑,冼朝不懂。”
“哦,那希望接下去的那番话,冼家娘子勿要再推说不懂了。小娘子可知岭南有一件至宝,得者能获得至高无上的尊位,或者能够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原子弹?笑澜忍不住嗤笑道:“世上怎会有这种东西?终极武器?杀尽世人,然后就至高无上了?笑话。”
王仲宣鄙视道:“你们这些汉人懂得什么,那件至宝源自上古,如何传承不得而知,只知晓她是由女子传承,而这一世,则是在冼家娘子的身上。”
“莫名其妙,不会有这样的东西。你要那种东西来做什么?把人都杀光了,你一个人至尊很好玩么?”笑澜看了紧锁眉头默不作声的冼朝一眼,驳斥道。
王仲宣语出认真,一张黝黑的脸甚至还有些闪亮:“非也,那样宝物还有奇效,可以让凡人去到仙界。”
成仙……“呃……王总管,仙界多寂寞,成仙有何用?古往今来多少神仙要往人间跑,你这是,何苦呢?”
“你懂什么!仙界,乘鸟而日行千里,坐蛇而神行百里,日夜皆可兼程,路架于高空之上,还能千里传音……”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听来?”一直不语的冼朝冷然问道。
“恕我不便相告。”王仲宣看冼朝那认真的样子,心中更是笃定这至宝定是在她的身上。“小娘子交出至宝,我即刻率众投降,从此一心向着大隋。”
冼朝端详王仲宣良久,站起身来道:“我没有那样的物事,也没有听说过。恕冼朝无法达成王总管所愿。若是王总管可怜岭南的兄弟百姓,投靠大隋,那自是一桩美事,是我岭南百姓之福。”
“你不肯给?”王仲宣阴沉着脸,眯眼问道,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喂,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嘛,是没有,没有。”笑澜也随着冼朝站起,顺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到放置甩棍的袋子,又握了握手上的银枪,防备着王仲宣的随时发难。
可王仲宣又一次看着冼朝笑了。
这没吃到毒药,没见到伏兵,对方还能展现一副得计的样子,笑澜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何疏忽的地方。正疑惑着,却见冼朝身形一晃,连忙将她扶住了。“怎么了?”
“可是觉得浑身发软,没有气力?”王仲宣笑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千金从天竺购得的迷香,触手既中。小娘子还是赶紧交出至宝,不枉我一番厚待呀。”
冼朝腿脚发软,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笑澜的身上,笑澜心中不禁暗骂,一直都只知这阿三国产神油,产爱经,几时还产什么迷香……居然还要千金……
作者有话要说:原文最末实在应该加上一句:
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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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四卷
整个身体被杨笑澜搂着才不至于跌倒,冼朝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岭南气候炎热,经过先前那番折腾,两人身上均出了汗,笑澜的身上没有其他男子那般的油腻汗渍味,隐隐还是有淡淡的熏香,是笑澜一贯喜欢的清冷的梅花香。靠得这样近,才发现笑澜的身子虽清瘦结实了,还是十分温软。
“我只要那件宝物,得到宝物,自会放你们走,连同那些士兵一起,让你们一并带走。”王仲宣又仔细打量冼朝一番,道:“小娘子将那宝物放在何处?再不说,本人可是来亲自搜了。”
听得此话,冼朝更怒:“混账!你……你敢!”
笑澜不解地问道:“王总管,她身上也不像是有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足下为何就如此确定那样东西在她的身上。”
王仲宣一笑道:“你自然不知,那样东西需要她的血来温养,若离了她的血,那宝物便会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比如……带我去仙界。是了,听将迷香卖于我的天竺商人说,迷香十分霸道,我知你阿修罗王善战,独自逃走理应不难,但是你若是想要以一人之力护着冼家娘子,敌过这里的五人逃将出去,恐怕不易。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什么交易?”
“我只要冼家娘子身上的宝物,她的人……纵然还是个完璧,但是我没有兴趣,你让我拿走那件宝物,她的人就随你处置,如何?你虽是驸马,阅女无数,可此女的质素,世间难有……”王仲宣的眼中露出淫/欲之色,淫/笑几声,问道:“你意下如何?”
笑澜低下头掩饰眼中闪过的杀意,揽着冼朝和握住银枪的手紧了一紧,这些人总是一次次地挑战她的下限。
“无耻之徒!”
无耻?王仲宣笑道:“小娘子以朝云之名,行迹大兴,难道就没有要牺牲些许色相的觉悟么!”
暗中拍拍冼朝的腰际,让她稍安勿躁,笑澜抬起头对着王仲宣微笑道:“既如此,人交给你,也好。”好字才落了音,自己手执银枪已朝那四名随从攻去。原本应该软弱无力、束手就擒的冼朝迅捷如鹰直取王仲宣要害。
王仲宣在猝不及防下被她占了先机,冼朝显是被方才那番话气坏了,招招狠辣重手,在笑澜收拾了四名随从之后,她手中短剑终架在了王仲宣的颈上。
也不掌掴,仅饱以老拳,几拳之下,王仲宣的脸很是好看,嘴上支支吾吾地问着:“为何……为何你……”
拦下了冼朝的愤怒一击,杨笑澜笑道:“你是想问,为什么她没有中你的迷香,是也不是?”
王仲宣点头。
“呀,这是为什么呢,千金换来的迷香,为何没用呢?啧啧啧。”笑澜道。
冼朝对此也存有疑问,“这是为何?货物来源不可靠,他绝不拿来使用,为何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
“这所谓的迷香,不用你吃下去,也不用你闻到,仅仅依靠手指的触碰就能使你中毒?世上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我倒是不曾听说过,哪里会有什么毒素可以迅速渗透到人的皮肤里让人昏过去?还是在手上没有伤口的情况下?没有的事情。”连二十一世纪,通行版的迷药除了口服就是用大剂量乙醚来使对方昏迷,没有那么及时好用远距离可操控的玩意儿。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以四郎如此笃定……你何时发现他的狼子野心?”想起王仲宣方才的话语,冼朝觉得气恼,连连踹了他几脚。
“一者是本人有前车之鉴,不敢造次,怕了这些迷药,故而格外警觉,二者,侍从们在给我们竹筒时格外谨慎,三者,你接过竹筒时,那厮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那竹筒上又是不自然的黄色,气味闻起来很是熟悉,又有些刺激。”乍闻此味,她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是有种被勾起馋意,调动味蕾的感觉,许是离家太久,直到瞥见冼朝手指上染上的黄色,才醍醐灌顶想起来那些是什么。幸亏当时戴着面具,否则,她怕自己立时就笑出声来。
那可是来自阿三国,千金难求的迷香呀。
“是何物?你识得?”冼朝好奇。
“自然,自然,这味道我曾经极爱。那是咖喱,一种香料。”笑澜笑了。
冼朝讶道:“咖喱?”
“是,咖喱。”
冼朝又问:“那咖喱……是做什么用的?”
“做好吃的……咖喱猪排饭……咖喱海鲜饭,咖喱蟹……”不难听出杨笑澜语调里的垂涎,冼朝娇笑不已。
王仲宣面孔铁青。
笑澜续道:“本来是想看看王总管发现自己的迷香不管用时的懊恼,顺便等着裴总管的人马前来将你们一并收押,那便不用白花我们的力气……”
“已在书信中商定不带人马,你们怎可反悔?隋人寡信,果不其然。”听说会有裴世矩的埋伏,王仲宣不满,双方约定好的事宜,若是违背,是为不信,在当时是件了不得的为人所唾弃的大事。
“你只提出不许冯盎的兵马靠近,我方也允诺了,你没说不准我方的兵马靠近呀……”
王仲宣怒骂:“隋人无耻,江南人多狡黠,尤其是你们这些自诩读过书的汉人,满肚子坏水。”
杨笑澜眨眼道:“彼此彼此,阁下既有张良计,在下自然只能备着过墙梯,你不仁,我若再义,那是圣母。”
王仲宣不解圣母是何意,一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冼朝也大为不解。
“何为圣母?”
“所谓圣母,就是……那些被坑了一万次害了一万次,仍旧对那些坑她害她的说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极品人种……”见两人依旧茫然,杨笑澜又想了想,道:“宋襄公。”两人的脸上才出现懂了的神情。
“那阿修罗王为何又伙同冼家娘子做这样一出戏来?”既然早已布局,为何又要虚晃一枪?
“阁下口口声声说她身上有什么去仙界的宝物,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落入有心人的耳里,对她来说是一场麻烦。”
“阿修罗王的意思是,要灭口?”王仲宣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没有想到,这年轻的阿修罗王,远比他想得要心狠手辣又干脆的多。
笑澜不答话,仅点了点头。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从而得知冼家娘子的身份?”情急之下,王仲宣抛出这个疑问,方才冼朝问过,他没有作答。
冼朝与笑澜交换一个眼色,既然笑澜今非昔比,冼朝乐意交由他来处理。
“知道不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笑澜的银枪在王仲宣的胸口徘徊,语气淡然道,“想说可以说,不想说,可以不说。”
“你!你不怕我死了之后,我的手下为我报仇?你莫要忘记,我还有两千人马藏在十里坡。”
“你既然已经打算拿到宝物之后就撇了你的手下,那么自然已经有所交代,况且,你设计杀害冼夫人的曾孙女,并对冼夫人语出不敬,对冼朝意图不轨,百越兄弟们光明磊落,当不屑与你为伍吧。”
“杨家四郎果真脱胎换骨,真是不由得让人不信……”王仲宣待要开出其他条件,却听得尖哨声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碎裂的疼痛,胸口在杨笑澜的枪尖下绽出红色,口中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青铜面具中是杨笑澜清冷从容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为何杨笑澜会被人称为阿修罗王。
笑澜的猝然出手,冼朝也颇感意外,转头向他看去,笑澜只道“他们到了。”
从王仲宣的尸体上搜出信物交给裴世矩,并将按照事先编排好的故事说与他们听,裴世矩和冯盎都觉不可思议,为何这王仲宣敢如此托大。
冯盎受裴世矩之命前去收编王仲宣的部族,冼朝与杨笑澜两人先行回广州,待部队整编完毕既往高凉郡出发。此次南来,裴世矩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便是安抚岭南诸州,平了广州之乱后,至要紧的是去拜谢冼夫人,而冼夫人就在高凉郡。
夜里,冼朝想着白天的经历久久不能入睡,既然有许多困惑不解的事情,那就直接去找能为她解惑之人。
杨笑澜。
推之不去,只得让冼朝进房,点一盏油灯,映出宽衣里单薄的身子,杨笑澜不明白冼朝为何半夜三更要来找她,在房中坐定又不说话,只一双妙目瞧着她,像是要透过这面具看到她的本心,倘若给人瞧见,不知又要起多少流言。
白皙的手指搭上笑澜的面具之后没有下一步动作,笑澜一惊却没有闪开。
手指停在面具边缘良久才垂了下去。
冼朝想要看看面具后头还是不是那年春天,与她把臂同游大兴的少年,为何当初温润的少年如今行事可以如此果决。她有许多的疑问,多到几乎已无从问起。
可倘若贸然揭开那面具……她又有些迟疑。
今日那一枪,让她震惊。
最终,她开了口,问了一句话“倘若有一天,我成了你的敌人,你会否像杀死王仲宣那样杀我?”
“我们是一伙的。”杨笑澜答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若是有?”冼朝不依不饶。
杨笑澜笑“那么我就让你杀了我,好不好?不过你手势要快一些,我怕痛。”
冼朝这才笑了“王仲宣所说的关于那件宝物,你信是不信?”
这是杨笑澜一直想要回避的问题,她隐隐觉得,这个问题若是刨根问底,必然会牵扯出她不愿意知晓的事情,说不定还与她有关。摇头道:“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
“那为何还要杀他。”
“三人成虎。不想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若引得天子垂涎,那可就大不妙了。”
冼朝微笑,他杀人是为了她,不是因为那是他的敌人。这一刻,她心里有些甜,这份甜让她想要告诉他关于她的一个秘密。“如果那样东西可以给,我倒是宁愿给他。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以血温养,哼,非但如此,那样所谓去到仙界的宝物,就是我的骨血。”她看向笑澜,以为会看到惊讶,却不想仍旧是一片平静,平静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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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四卷
骨血?心血?
仙界的宝物?尉迟世云破空而去的法门?
乍一听说什么仙界什么宝物,杨笑澜心里就有警钟响起。果不其然!冼朝也是局中人,不死不休,逃脱不了的局中人。
她曾经提过,她的命运是交给一个人的,她尚不知那个人是谁,那么就不会是尉迟世云。
她的骨血……可去到仙界……
难道说……她命里那道深重的枷锁,就是自己?想通此节,笑澜手脚发凉,为何她相识的人都丝丝入扣,皆在局中?如果冼朝知道了……
笑澜的沉默,在冼朝看来就是一种不相信,她自嘲一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抬头望一眼月之光华,扶着门框道:“四郎不信也属正常,四郎想必没有办法体会自小就背负重任的沉重,也无法体会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包含的心酸,你不知,我有多想不去相信,可惜……在师傅破空而去的那一刹那,很多事情,不由得你不信。”
“桃子精……”笑澜想说,我信,我明白。
那种沉重和心酸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至明白不过。只是,此话一出口势必会牵涉到自己的来龙去脉自己的使命,冼朝若是知晓了自己就是那个害她被命运牵连的人,不知又会怎样。从先前冼朝提起那个人的口吻,不难听出她对那人在淡漠之余夹杂恨意……还是……还是等冼夫人看了毗卢遮那师傅的信再说不迟,让冼夫人做主就是,而且有冼夫人在场,冼朝理当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听得笑澜的那声唤,冼朝停住脚步,转过脸来,似有期待,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静静看着有话要说的笑澜,直到笑澜问:“桃子精……你知不知道为何王仲宣会花那么大的价钱买来无用的东西?”
冼朝有些失望,很明显,这并不是笑澜方才想要说的话,她想了想,道:“从天竺商人处购货必是有个王仲宣信任的人介绍,故而他不疑有他,千金购入的迷香,他也不会随便去找人来试,怎料想,竟被人骗了。”
“……他就不会怀疑么?”这一点杨笑澜始终想不明白,“再怎么说,花那么大的价格买这种东西,怎么都会想要验货的吧。”
“中间人当是他信任的,所以……怎么又会怀疑?”冼朝只觉奇怪,买卖双方基于诚信,一分价钱一分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得还会有人疑心。
冼朝的理所当然让笑澜一时哑然,难道说怀疑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二十一世纪,从奢侈品爱马仕的包包到手机、耳机、电脑、演唱会门票再至鸡蛋、米粉、牛奶这些个民生用品,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假货的?笑澜真是想不出来。
那个年代,人们无所不用其极。光说电话诈骗,就有从子女被绑架到以警察、法院、社保的名义让你转账,官骗民骗是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长大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像笑澜这样轻易地便会对周遭不合情理的事物充满怀疑吧。
这么一个地方,还成了王仲宣心中惦念的仙界?若是王仲宣真去了,空气、饮用水、食物统统都是问题,他可没有现代人这般从小就配平好的化学因子打底。
“可是在你们陛下跟前久了,连小心翼翼都学得格外透彻?还是说,在皇后的悉心教导下,四郎格外谨小慎微。真是亏得如此了。”冼朝轻嘲道。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皇后殿下的悉心教导及不上穿心的利剑和喝下去浑身无力的药,桃子精,实践才出真知。”
幽深的夜里,杨笑澜语调中的沧然让冼朝心悸,听过他简略描述自己生死一线的遭遇,还有在窘迫环境中遇上的歹人,能脱逃真是万幸。
“桃子精,你师傅为了成就某事破空而去,你又身负重任,你我同属真言宗门下,我又岂会置身事外……只是……可能分工不同罢了,你的处境、你的心情我岂会不明白?……夜深了,早些休息。”
冼朝走后,杨笑澜取下面具拿在手中借着灯光细看。方才冼朝提到皇后,勾起了她对皇后的想念。她在大隋的许多事情,与皇后都脱不了干系,她的韬略,她的婚姻,她的身份,她的纠葛,都与皇后息息相关,如果说杨素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那么皇后则赋予了这个生命非凡的意义。她在她的身边,因着她的关系,尝尽了人世间的百般滋味。不知此刻,那个倔强聪颖的女人可得安眠。
过了几日,裴世矩、杨笑澜、裴笙、冯盎、冼朝一行抵达高凉郡。其时,冼夫人已年近八十,但无论是从身姿还是外貌,都只觉得眼前的老夫人不过年近六十,那满头的银丝未添她的苍老,反而使她看起来越发精神瞿烁。虽说其声若钟有些夸张,但却能恰如其分的描绘出冼夫人丹田之气的充盈。
隋军初到,冼夫人当晚设接风宴,请裴世矩、杨笑澜、裴笙一同出席,其子冯仆已逝,其孙冯暄下狱,另一个孙子冯魂常侍。篝火、果酒、鱼、鳖、螺、蚌、贝,亦烤亦蒸,甚得笑澜的欢心,听着旁人的觥筹交错,务虚应酬,自己躲在一旁低调地大快朵颐,美中不足的还是那个面具。
只听扑哧一声笑,却不是那妖娆的桃子精还有谁,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道:“四郎还是这般中意我们岭南的吃食呀,倒叫我想起,初见四郎时你只顾专心吃饭的样子了。那时就让你入赘到我家来……”
果酒不烈,喝得多了也会有些醉意,杨笑澜浑身上下暖融融、懒洋洋,舒畅无比,笑道:“眼下不是来了么?”
“晚了,冯家适龄女子皆已有了人家,而四郎你又不喜幼女。不过,过段时日便是三月三,祭拜先人、饮酒作乐、篝火狂欢,青年男女出来求爱欢好的日子。若是你看中了谁,便在她的寮房外求欢,若是她也相中了你……也无不可。”
“你是冯家的还是冼家的?狂欢什么的,你会参加?桃子精,你的追求者该从这里排到大兴了吧。”少数民族素来自由,在现代杨笑澜就已风闻。美如冼朝,当是有无数追求者吧。
冼朝白他一眼,道:“我不喜热闹。”她的追求者确实很多,那些总管们的儿孙,矫健的猎手,总以歌声相邀,出尽百宝,可是,她偏偏不喜欢。
“嗯,真巧。”笑澜也道,“我也不喜欢热闹。果然我们是一个师门的。”
冼朝轻笑几声,便伸手去掐她。笑澜连连躲闪,这冼朝怎么就那么喜欢掐她。躲着躲着就觉得有两道目光向她射来,侧头看去,只见裴笙看着两人若有所思,见笑澜朝他望来,便举杯一笑,笑澜也举起了杯子,饮尽。
还有一道目光则更为锐利,两人的嬉闹虽轻,却还是引起了冼夫人的注意。冼朝是她最为钟爱又让她最为无奈的曾孙女,平时对那些追求她的年轻人从没有好脸色,因着她的宿命也因她的不屑,这戴着青铜面具看起来颇有些诡异的年轻人却能和她相谈甚欢嬉笑打闹。莫非,那就是冼朝提到过的想让她见上一见的人?
酒过三巡,冼夫人起身告辞,由冼朝搀扶回去,有她在,宴上的男人们恐难尽兴。杨笑澜尾随而上,早一日将信交至冼夫人的手里,早一日安心。冼夫人将笑澜请入会客的房中,端坐后打量他一番,这身形体貌,这声音,纵然面具可怖,可让她起了疑心。
在冼夫人的注视下,杨笑澜神色坦然,自报家门是毗卢遮那师傅的关门弟子,奉上书信一封。纵然冼夫人一生戎马见惯了不少惊世骇俗的事情,毗卢遮那师傅信中所述之事依旧使她震惊,笑澜的来龙去脉身世任务尽在纸上呈阅,偶尔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年轻人,也不知是当赞许还是当疼惜。
冼朝善察言观色,曾祖母看起来面色如常,然而以她对冼夫人的熟悉,便知这曾祖母正为着某件事情动容,她不免好奇信中所述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见过大风大浪的曾祖母也觉得骇然。
莫非……是关于那件事,那个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她厌恶听到和知道关于那桩事情的一切消息,就像没有人知道她心中有一个角落里藏着对师傅、对那个人、对那个任务的痛恨。
读罢,冼夫人望向杨笑澜,眼神中带着探究还有些复杂的意味,笑澜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可能在那封信里,毗卢遮那师傅将一切都告诉了冼夫人,只是一时她无法确定,师傅到底说了多少。冼夫人又望了一眼身侧的冼朝,略一思量,才做了一个决定。
“老身可否直接叫你笑澜?”
“自然,家师叫我笑澜,圣母自可这样唤我。”
冼夫人点头道:“我与尊师相识甚久,还是他促成了我与朝儿曾祖父的一段婚姻。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圣母请说。”
“老身对于毗卢遮那师傅的弟子,被人称作阿修罗王的你很是好奇,能否让老身一睹笑澜的真容?”
说是请求,却是让人无从拒绝起,笑澜看看冼朝,取下面具那就是真相大白,而冼夫人似乎没有要让冼朝避嫌的样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既然如此,笑澜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更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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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四卷
话音刚落,面具已然揭下。
还是那张年轻稚气的圆脸,平和的眉目,清丽的笑颜,毅然决然的神情,两颊因方才的果酒显得红润。冼夫人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面具里藏着的脸、毗卢遮那师傅所提到的人看起来竟是这般小的。
冼朝先是一喜,除了稍瘦了一些,眼神锐利沉稳一些,杨笑澜的脸与记忆中的相比相去无多,继而又觉得诡异,一别四年,又如何会没有变过……再细看那光洁的头脸,温润的下巴,才恍然问题出在了哪里。纵使她再无法想象杨笑澜留一撮小胡子的样子,可是总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一点胡渣都没有。白里透红的皮肤,呼吸间若有似无的酒气,都给眼前的故人凭添一丝媚态。
媚态……冼朝的脑海中冒出这么一个词后,一片混沌。昔日携手共游的玩伴,出入沙场的战士,她的师叔居然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当朝公主的驸马,她师姐的夫君,还让她芳心暗许!她只觉得此事十分荒唐,想到方才曾祖母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了然,更是恼羞成怒。
还来不及发作,只听冼夫人的檀口说出更令她觉得石破天惊的话来,“朝儿,你可还记得你师傅走前曾经嘱咐过你的话。”
居然问她是否还记得。不止是师傅的嘱咐还是袁姓相士的批命,她都刻骨铭心永志不忘。因为,那是她自出生起永难斩断的枷锁。
“师傅曾言道:若有一天,有一人带太阳纹印记来见,我需协助此人找到突破时空的法门,之后以心血助其跨世……师傅还说,那人是阿修罗王的化身,会与因陀罗一起拯救末世的危机……”似是意识到什么,冼朝目光如电,看向杨笑澜,一字一顿道:“阿,修,罗,王?”
杨笑澜苦笑,她曾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可是照此看来,她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祸害,她的出现到底牵扯到了多少人的福祉,带给多少人命中的不幸,“是,我便是阿修罗王。我很抱歉。”
冼朝怒极反笑,道:“甚好,你的太阳纹印记呢?”依旧存着一丝侥幸,阿修罗王只是一个称号,她从没有听说过她有那个印记,从来没有。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杨笑澜敞开外衣,解下束胸,怀中的手帕、耳环落下,她尚来不及拾起,胸口中箭处的太阳纹印记已赫然醒目:“你指的,可是这个印记,这是被子衿救回来之后梦到你师傅才有的,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个箭伤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无论是酥胸半露的女子情态还是隐约闪过一层薄光的佛门印记都让冼朝觉得极其讽刺。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天晚上杨笑澜想说未说的话是什么,她终于明白为何杨笑澜对王仲宣的话深信不疑又对那所谓的仙境充满无奈,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杨笑澜能轻易理解她的苦楚。为何那晚杨笑澜看向她的眼里带着怜悯。
是的,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造成她宿命悲剧的刽子手。
因着她的缘故,她从小就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苦难,不能像其他少女那般尽情纵乐,她须得时刻告诫自己,她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她生来就要帮着那个人一同完成某件任务,以她的心血为祭。
她的心口至今还留着那一道伤痕,师傅也是用着她的血,去到另一个时空与她们天人永隔。还有她的师姐子衿,另一个心血的提供者,若是没有这个人,子衿也许不会有那让她饱受世人唾弃的异能,可笑的是,这始作俑者化身成了菩萨那般救助了子衿。
这些都还不作数,她竟以女子之身来诱惑她,欺骗她,在骗过华首师叔、大公主、子衿之后还骗着她,让她记挂,让她动心。她始终牵系着她的安危,不惜动用在大兴的诸多力量,哪怕为此暴露了身份。可她呢?四年来从没有一个主动的问候与音讯。就算她当初不告而别,岭南山高水远,难道她就不知道可以鸿雁传书吗!
明明是个骗子,凭什么露出这般无可奈何的表情!
恨杨笑澜此时的无辜和欺骗,只听得“啪”的一声,耳光落在杨笑澜的脸上,冼朝的手生疼。
白皙的脸立时显出个巴掌印来。
冼夫人阻止未及也是倍感吃惊,冼朝的如此过激的行为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设想过冼朝知道时会感到意外,只是没有想到,这意外竟表现地如此迅猛。“朝儿!”
“曾祖母,您且别管,这一巴掌,你问她,该是不该。”
整理好衣服,笑澜点头。
该。
她知道冼朝是任务的一部分,她理应告知她来龙去脉,她有过很多次机会,但是都没有做声。
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是逃避。
“朝儿,笑澜她也有不得以的苦衷,是以……”
“曾祖母,再多的苦衷也同冼朝无关。”
“朝儿,你太师傅的信中提到,这笑澜便是那救世重任的关键人物,也是你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
“冼朝从没有等待,那是一个噩梦,如今……该醒了。”
“朝儿……”冼夫人知道冼朝的性子。这一次她那从来不会认真的曾孙女是真的认了真,且伤了心。
那即是说,她那清高的曾孙女,对她宿命里的那个人,动了情。
对方是救世的关键,对方是个女子,对方还有家室,其中一人是她曾孙女的师姐,亦是救世任务的另一个关键。
精明如冼夫人,活了几十年历经了几代帝王,见多了世事的沧桑,此刻也觉得头痛。
这是何等荒唐的关系……
“杨宁,若是那晚你便将真相告知,我或许就原谅你了!只是现在……哼……”冼朝冷笑一声,捡起从笑澜怀中掉下的手帕,随手一抛,剑芒过处,帕子即时碎成了片片。
割帕断义仍不解气,拾起那曾是最心爱的泪滴状珍珠耳环便向外面的丛林丢去。
那狠决就像是要将两人过去的情分一并丢尽。
做完这一切,身子依然气得发抖,而那始作俑者还是杵在那里,面上的掌印清晰可见,适才是用了大力气,可是那人没有丝毫表示,也不叫疼,只是带着歉意、谅解默默地看着她,眼波如水。
受不了被她掌掴后还是这般温柔的杨笑澜,一点也不像她,以前,她会叫痛,嗷嗷直叫。
现在的她只是受着,却没有丝毫的解释。
连一个借口都没有。
是她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还是半分解释都不屑?只因……只因她知道自己终归是要和她走到一起。
为了那个所谓的救世使命。
她知道救世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要和她的师傅一样,从此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抛弃她所有的家人,她的兄长、师傅、皇后、公主、师姐、子衿……和她……还真像是成了仙,斩断六根,戒弃三念,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好好好,杨笑澜你真是好。
冼朝气急之下,夺门而出。
杨笑澜抬了抬脚想要去追,终还是做了罢。只躬身向沉思的冼夫人行礼道:“失礼之处,还请圣母海涵。”
冼夫人摆摆手,前因后果她至清楚不过,只是这笔孽帐又该如何来算。叹一口气,只能感怀造化弄人。
眼前的孩子,眉目清秀,面相至善,大好的女儿家却只能蒙面束胸戎装,掩起了女子的娇媚,独在异乡里,有家不得归,成日与粗汉们厮混在一起操演,刀光剑影里来,血雨腥风中去。目光落到那掌印,冼夫人皱了眉:“朝儿下手竟如此之重。”
“冼师侄与笑澜诚心相交,笑澜却隐瞒身份在前,是笑澜的不是,无怪冼师侄如此生气。”
“笑澜的身份若是败露,殃及兄长,兹事体大,谨慎些原也应该。这些年,异国他乡不知何时归根,难为你了……”
冼夫人的这一句“难为你了”,瞬间就红了杨笑澜的眼眶。
“好孩子……老身知晓你们的苦楚,你,朝儿,朝儿的师姐,世云,处道、守诚,乃至你们的师傅,都为了这一桩遥不可及的使命。曾听尊师说起,他可是一出世就带着这个使命的召唤呢,故而年少时的他格外的迷茫与愁苦,眼下成了高僧还得要归功于那时的轻狂。听说,他可是得到佛祖的点化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要去救世?这也……太……悲剧了。圣母,救得又如何?救不得又如何?这个结,笑澜始终想不明白。”
“老身不知缘何你们背负了这样的使命,只能说这是不可抗拒之缘,你们是苍生选定的人。无论沉重也好,令人窒息也罢,如果无法抗拒,只能将之进行下去,世云走了,你来了,皆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也无从判断其到底是福是祸,只是无论是福是祸,都无法躲过,你们能做的,唯有顺势而为,听从宿命的指引。”看着冼朝离开时敞开的门,门外有星火点点,远处隐隐有声乐传来,冼夫人又道:“救世非救世,是名救世。倘若你们皆为救世所役,救世的意义又何在?夜了,笑澜一路辛苦,早些休息。”
“多谢圣母教诲。”冼夫人的一番话,使得杨笑澜若有所悟,她难以描述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只是觉得听完这些,肩膀立时觉得轻松了些许。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被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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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四卷
冼朝的决绝持续了很久。
裴世矩巡抚诸州,冼夫人披甲骑马随行护卫,杨笑澜、冼朝、裴笙、冯盎随军,历经岭南六州。在冼夫人的积极影响下,苍梧首领陈坦、冈州冯岑翁、梁化邓马头、滕州李光略、罗州庞靖等都前来拜见。裴世矩充分利用了杨坚让他便宜行事的授权,任命当地首领为刺史、县令,统领其原本的部落,怀柔政策下,岭南逐渐安定。
杨坚龙心大悦,因冼夫人拥护大隋,追赐其夫冯宝为广州总管,追封谯国公,册封她为谯国夫人,比照总管衙门,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署,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如有机要紧急则便宜行事。同时封冯盎为高州刺史,赦免冯暄任罗州刺史,并允许地方署置官员,任用当地人士。这对于人事任免权尽归中央政府的基本原则大相径庭,不得不说,杨坚针对南方社会也是动了心思,痛定思痛的。
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杨笑澜却未在冼夫人的脸上见到多少欢容。历经了好几个朝代,丈夫、儿子都已相继去世,即便是再高官厚禄威风八面,又如何呢?纵有孙子、曾孙女绕膝,杨笑澜想,冼夫人总还是会寂寞的吧。
不自觉地拿冼夫人和独孤皇后放在一起比较。
两者都可算作是女中豪杰。前者出生百越,比之独孤皇后当多几分洒脱和爽朗,冼夫人更加的不拘小节,与少数民族特有的率性有关,尽管……算起来独孤皇后也算是少数民族,只是,她是在高墙后,权力的风眼里长大的。
两者同样的心怀天下。冼夫人维稳,独孤皇后谋略。
冼夫人和冯宝也算是政治婚姻,还真不晓得两人的关系如何。前者夫子皆亡,孙辈们倒是长势喜人。而独孤皇后的子女,终逃不脱权利争斗的牺牲,最后的赢家也只有杨广……前来颁旨的使者方才提到,正月里皇太子妃元氏病逝,杨坚在文思殿为之举哀。
这个皇太子妃是独孤皇后钦点的,曾与之见过几次,沉稳可亲,无半分架子,可惜的是杨勇并不喜欢她。不过,这位皇太子妃的早逝对杨勇来说是障碍,对杨广来说,倒是他的运气。比起那狐媚子状的云昭训,独孤皇后可是对元氏十分满意的。
有闲言碎语说独孤皇后不喜欢云昭训最重要的原因是……云昭训比皇后要年轻貌美。她轻叱,若论容貌,天下间谁能与独孤皇后争锋。她的美似一支箭,一把刀,一杯深藏沁心的酒,一道千千万万年射来的光,只一见她,她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了。
如果能让独孤皇后和冼夫人的身份对调,不晓得皇后会不会答应。
离开深宫,与她一起躲到丛林中来,喝最香最甜的酒,听她讲过去的时光,她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完完全全的告诉她。她想听歌,她也会哼给她听,就像那晚一样。
扬州小调。
杨笑澜苦笑。皇后不会答应,因为那是独孤皇后。或许,当她坐到皇后的位置之后,就没有一刻想过要走下那高高的座椅,那是她实现抱负的地方,也是她一展所长的地方。她生而注定就是独孤皇后。
让独孤皇后和她一起流浪,她曾经想过。又不敢再想下去,她们之间隔着的又岂只是一座高墙。
端庄如大公主,若是晓得她曾经吻过她的母亲定是要气疯了。
不晓得在丈夫去世之后,戎马一生的冼夫人还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岭南风气开放,冼夫人总比独孤皇后要自由奔放一些。冯宝一定不会像杨坚那么小气抠门。想到杨坚的小气,杨笑澜不免觉得好笑,露出一个笑容,一扫多日来冼朝带给她的阴霾。
冼朝气她,她理解。可是这气,未免也太久了一些,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居然已有二月。
她看着一路上冼朝对她的冷脸,冼朝对裴笙时不时刻意的娇媚笑颜,不是不动容。她也知道自己应当去好言相劝,细语相慰,任她打骂呵斥,也许那样冼朝的气会早点消。可是之后呢?
之后她们俩人又会怎样?
冼朝对之前的她有好感,她知道,就算之前再笨再钝,经历过那么些感情也早该清楚明白了。
现在呢?她不知道。
师姐、大公主、子衿能如此迅速坦然地接受她女子的身份,她不懂为何。
冼朝不能接受,她倒是明白缘由。
那些是自古以来的天经地义。尽管在大隋这些年,她已觉得古时候很多方面都比二十一世纪开放的多。
那她对冼朝呢?
对于冼朝的感情有些复杂,她还来不及去探究,不,应当说,不敢去探究。
她身上的责任太多,太重。
难道要让她牵着冼朝的小手,一脸甜蜜的回家对公主,对子衿介绍说,这是子衿的师妹,从今往后会做你们的姐妹?
她真怕晴天一道雷来就这样将她劈死。
所以……
所以她宁愿默默忍受着冼朝的怨,冼朝的怒。至少有一点她很笃定,冼朝是使命的一部分,就算她再恨她,也总是会在那里等她。
这就叫做宿命。
没有人比她对宿命的体会更深。
杨笑澜在大香樟树下抒发她的少女情怀有多久,冼朝就在不远处凝视她有多久。
这样单薄的身子,不盈一握的腰身,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就是个女子。就算曾经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竟也没有细想下去。冼朝还记得靠在笑澜身上的那种柔软,隐隐约约淡淡的女子清香,还有那习以为常没规矩的手。
那个笨蛋!居然为了这个原因不让她看她的脸。亏得她以为她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为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她却只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那个笨蛋!明明是个女子,还说什么她像她的夫人。
多年前的一句笑话让听笑话的人当了真。
她也曾憧憬过,哪怕明知对方娶了公主,明知自己不属于自己,仍旧为之憧憬过。
说笑话的那个倒好,忘得一干二净后还娶了她的师姐子衿。笑话终究是一个笑话。
她们都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么?
华首师叔一定知道,她根本不会在乎杨笑澜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她只要她好。
独孤皇后,这世上简直找不出比她更精怪的女人了。她若不知,就不会给杨笑澜面具。明知笑澜是女子还非要将女儿嫁给她,还说不是对笑澜起了贪念。哼,她一早便知。娶公主,就是那皇后阻碍笑澜和她们往来的手段。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明明想要独占笑澜,却偏偏成就了她和那大公主。
冼朝嗤笑。日日夜夜做夫妻,大公主没有理由会不知笑澜的身份,她才不信笑澜会完全听皇后的话一直戴着面具。笑澜这个人,心软地都没法治。
那师姐子衿呢?两人都生死与共了,又怎么会不知她是女子。女子又如何?她是师姐心心念念的江南少年,又对师姐的异能全然不在意,两人的骨子里还都是一副受人遗弃的孤僻样子。
这个笨蛋,竟这样好的福气。
树下的人突然张开双臂抱起了大树,整个身体贴在樟树上,撒起了娇,感觉软弱又稚气。冼朝没好气地白眼,也不怕那张鬼脸吓坏了百年樟树。
走了过去,一声冷哼。
接着地气,拥抱大树的杨笑澜立刻红了脸,这个动作让别人瞧了去,她委实不好意思。
好在那别人只是冼朝。冼朝终于肯搭理她了吗?笑澜有些忐忑地欣喜,收回双手,弱弱地叫了一声:“桃子精……”
冼朝不想应她。
她又叫一声“桃子精……”声音着实有些甜腻,还有些委屈。
冼朝只是庆幸,眼前的杨笑澜带着面具,否则这声音再配上她那无辜的脸,她没法子招架。她拿乖巧的杨笑澜完全没法子。
杨笑澜见她虽不理她,但眉梢间的冷漠松动,试探着拉了拉冼朝的手。
啪的一声,手上就是几个红印。冼朝下手从来不轻。
“桃子精,这是血肉之躯,会痛。”
力的作用从来都是相互的,这一下打下去,冼朝的手也痛。想起那天那个耳光,打得她自己手掌发麻,可见有多用力。听曾祖母说,那巴掌印好几日都不曾消去,还是最后上了药,才慢慢淡了。
心里也是有些心疼的,口上却道:“你不痛,我打你做什么。”
“唔,也是。”一边揉着被打的手,一边还点头称是。
这狗腿的样子怎会不招人欺负。
可冼朝分明又记起了曾祖母的关照,别太难为笑澜,她也有自己不可言说的身世。
她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身世?不过是女扮男装上战场打仗罢了,还不及她曾祖母来的英勇。
谁不为了那所谓的使命付出代价?
冼朝沉下了脸回转了身子就走。
她心里有一个怎么都过不去的坎。
她可以理解她骗她,瞒她。她也不在意她是个女子,但是她没法接受她就是那个让她噩梦了一辈子的人。
她为了她的离去而存在着。
她是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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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四卷
裴笙与冼朝,在外人看来倒也郎才女貌。裴笙喜欢冼朝的开朗和偶尔展露的容颜,尽管和他一起时,冼朝基本都是以面纱遮面,高兴时搭理一下,不高兴时半句话都欠奉。百越女子素来开放,并不流行遮脸,也只有冼朝会得这样。即便如此,不与旁人多做来往的冼朝打破先例已让百越的青年们对裴笙敌意暗生。
裴笙一边招架着年轻小伙们不满的眼神,一边心里打着小鼓。初到高凉冼朝与杨笑澜的态度亲密,可为何一夜间,冼朝就对杨笑澜不理不睬。他不是一个敏感细腻的人,但也隐约能感觉到两人讲话时的亲昵。他们的师门渊源他是听说过的,莫非是因为冼朝得知杨笑澜已有了婚配……女人还真是时晴时雨,比之敌人的动向更难以捉摸。
同为男人,裴笙对杨笑澜没有半分敌意,相反,此番南下,因着两人年纪相近,平时说话也远较京城为多。在裴笙的眼里,深居浅出的杨笑澜颇有些神秘,尽管关于他的传闻也时常是京中子弟们的话题。他原以为杨笑澜会得如何的张扬跋扈,却没有想到,他平时沉默寡言,斯文有礼,连进言时也是这般和言细语。
他也听说过关于那个面具的传闻,无非是破相或者挡煞。曾在乐平公主成婚时见过杨笑澜一面,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纤弱的男子,他想,以杨笑澜原来的相貌不知受了何等的创伤,需要用这般可怖的面具来遮挡,实在是可惜了。冼朝喜欢这样温和的男子,无可厚非。
裴笙本琢磨着回京之后请父母做主来向冼夫人提亲,又觉有些鲁莽。踌躇间,却见一旁的树丛中钻出个人来。长袖挽起,白皙的手臂上依稀有些被树枝刮伤的痕迹,素净的白袍上沾染了泥污和树汁,招牌似的青铜面具上也沾了些许尘土,像是在树丛里找些什么。军中也有瘦弱的士兵,只是裴笙从没见过一个身在行伍的男子竟会有如此白嫩的手臂,在阳光下更是耀眼地有些魅惑,以至于一时间他盯着那双手臂目不转睛。直到杨笑澜放下了挽起的袖子,拍拍身上的泥土,狐疑地问:“裴九郎,怎得发呆?晒糊涂了不成?”
裴笙干笑几声,才回了神,道:“方才想些心事,叫四郎见笑了。”
“无妨。”多是给那桃子精迷惑住了,杨笑澜呵呵一笑道,“那笑澜就先告辞了,九郎继续……想你的心事。”
听出杨笑澜的挪揄,裴笙又叫住了他,这情之一事,向他讨教,应当没有错吧。“有件事情想请教四郎,不知……”
“但说无妨。”
“笙对冼家娘子一见倾心,这次回朝就想请人来向冼家娘子提亲,不知四郎可有建议?”
提亲?杨笑澜一愣,道:“冼师侄的性子,九郎应该有所领教。她不想的事情,无人可以勉强,故而,在劳师动众之前,不妨先将想法同冼师侄说了,再行定夺不迟。如若九郎的举动让她觉得不快,她若是撒起气来,可有你受的。”
这番回答听来真诚,裴笙又问:“四郎不反对?”
杨笑澜反问:“为何要反对?”想起那天夜宴裴笙看两人的眼神,道:“无论结局如何,九郎皆不妨一试,就算是被拒绝了,至少也算是做过努力。不是么?”
“四郎是觉得我一定会被拒绝?”
“冼师侄性情不定,这一点九郎想必也有诸多体会。又何须再问笑澜。”
“是。她确实难以驾驭,跟京中的那些女子都是不同。”裴笙叹气。
“但求无愧于心即是。”拍拍裴笙的肩膀以示鼓励。明知冼朝会拒绝仍旧鼓励他去追求,是对冼朝的一种试探,还是为了曾经的缺憾对这个亲和的年轻人加以提点?杨笑澜有些看不懂现在的自己。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引晓穿朱户。
离开家中数月,不知大公主与子衿在家中是否一切都好。杨笑澜推却了冯盎的邀约,独自歇在房内躺着看窗外隐隐约约透过的月光,外面的歌舞鼓声似与她全然没有半点关系,她只在这静夜里,思念起家人来,心中自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之情。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杨笑澜从榻上跃起,一手抓着面具往脸上一戴,一手拉开木门。香风夹杂着酒气跌落进她的怀里。
一阵紧张“怎么了?”
“关门,快。”冼朝的气息在她颈后,有些痒。
依言探头看看屋外,喧闹声还没传至门前,迅速又轻巧地掩上房门,冼朝的温度在手,心头有些恼怒,莫不是那裴笙表白不成想要灌酒。
半抱着冼朝安置在榻上,没来得及问一句,又有敲门声传来。
隔了一会儿换个刚睡醒的声音问“门外何人?”
“是裴笙。”
“稍等。”
冼朝轻声耳语:“勿要让他进来……”
杨笑澜点头,食指抵在唇上“嘘。”
将门拉开一半,被晃眼的火把闪了眼,以手遮眼,问道:“裴九郎,怎么,要放火烧屋不成?”语气中甚是不悦。
“我在找冼朝!”裴笙满眼的酒气,讲话已不复平日的礼貌。
“她不在这里。”
裴笙居然想入房找寻,杨笑澜抵住了房门,冷声道:“裴副将,你醉了。堂堂大隋副将,怎地如此浪荡,若是叫你叔父见着了,定不会轻饶。”冷眼向拿着火把的兵士喝道:“下去吧,休息!”
要论官衔,杨笑澜比裴笙还大上几阶,莫说她还有个上柱国的勋位。兵士道了声是,也就各自散了去。
“四郎……”裴笙一屁股坐在门口,一脸的苦恼,笑澜的厉声让他的酒醒了一半。“她……她终还是拒绝了我。”
“既然在意料之中,又何必如此难过。”
“我喜欢她。”
喜欢她还要灌她酒,杨笑澜皱眉。况且婚姻这个东西,几时在大隋是爱情的结合了?不都是基于政治立场为了家族利益的结合么。
“可是……她不喜欢我,我知道,我走不进她的心里。方才她一直在喝酒,她不开心……我问她,她说我不懂。四郎可会懂?”
是冼朝自己灌的酒么……错怪了裴笙,杨笑澜内疚,挨着他坐下,道:“我也不懂。只是,这世上,有太多我们不懂的事情,我们得不到的人。”
“四郎也有无法得到的人?”
“自然……”
“那……你是怎么做的?”
“有些人,如高山之白雪,只可远观,不可近触。那么,我们就远远躲开即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九郎如此丰神的男子,何愁没有娇妻?此番回京,我让大公主也多方留意,为四郎娶一房娇妻可好?”
“娶来娶去,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四郎这般,娶到心仪中人的。”
“哦?”心仪中人?杨笑澜错愕,她的婚姻在他们看起来这般美好?初时,她倒是真不知道。
“四郎看来还真是不知。大公主虽然年纪远大于我们,又育有一女,但确是不少大兴子弟的理想。大家一直以为会让那个年龄相仿品行甚差的柳原得了好去,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竟是四郎。”
“此事还确实不知……可是……她虽是公主,身份却也尴尬还带着娥英。你们这些长子嫡孙的,家族必定不会同意。”这……集体的俄狄浦斯情结么?
“正如四郎所说,故而,我们无人敢提,无人敢讲。你们成婚那日,大家明知柳原和汉王会从中作梗都去看了热闹,倒不想四郎对答如流,回应的这样好。”
杨笑澜只觉惭愧……当时并没有想那许多,只是不忍心见着大公主难堪。
裴笙又道:“那时大家才对你认可,我们自问都无法做到像四郎这般程度。”
杨笑澜干咳一声,道:“突然感觉压力好大呀。”
裴笙笑出声来“四郎真是个有趣的人。”说罢站起,道:“方才是裴笙造次了,扰了四郎的清梦,还请四郎勿怪。”
“无妨,早些休息便是。过不了几日,我们便要回大兴去了。”
终于送走了裴笙,杨笑澜连忙回屋子里看那酒醉的冼朝。却不想,冼朝正站在她的床榻边瞪着她,目露寒光。
笑澜扶额,还是让她继续醉着吧,否则又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位大小姐,动不动就玩个以眼杀人。倒一杯清水递给冼朝,“先喝点水,貌似今晚你喝多了。”既然冼朝已经知晓她的身份,那么面具就无需再戴。“有没有头痛?”
冼朝不接杯子,答非所问:“你知道他要向我提亲?”
“是,我知道。”
“杨宁,你居然听之任之。”
“他想娶你是他的事情,你想不想嫁他是你的事情。之前我已经同他说过,你会拒绝……”
步履还是有些踉跄,冼朝一手扶着床架,对方才两人的谈话,很是生气。一恼杨笑澜明知裴笙要向她提亲却不加以阻拦,二气她如此笃定她不会轻易嫁人,三不满她说起得不到的人时想到了独孤皇后,她就是知道杨笑澜所指的就是那独孤皇后。
“好了,坐下歇会儿,站着多累。”杨笑澜扶着冼朝坐下,这女儿家的香味和着酒香,真是说不出的心旷神怡。将杯子塞到冼朝的手中,“来,喝水,消消气。想娶你也是件值得生气的事情?那你真是要气死了。桃子精那么聪明可爱,多少人都想把你娶回家呀,嗯,娶回家上房揭瓦……”
险些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冼朝转过脑袋刚想要骂她,恰与她四目相对,两人的脸贴得极近,一个是目中含嗔嗔中含情,一个是眼角含笑,笑中有情,不知是否是凑得太近的缘故,呼吸竟也越发困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评论打分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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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四卷
毫无悬念的深吻。
酒、静夜、暗室、含情的少女,空白的大脑,停顿的思维。
房内只有轻微急促的喘息,柔软的唇齿相依相缠。
冼朝的舌尖带着果酒的芬芳,略有点湿滑的凉意。她的亲吻就如同她的人,妩媚佻脱。她一手缠绕着杨笑澜的脖子,一手揽在她的腰身,紧紧地,就好像在说,这些不够。
直到两人都吻得透不过气来,才分开一些。这一分开,就好像给一时昏头的两人注入了新鲜空气,混沌的大脑少许可以运转。
“啪。”又是一个松脆的耳光声响起。
杨笑澜捂着脸上的火辣,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又觉颈上一凉。方才将她搂得极紧的冼朝此刻正拿着贴身的短剑抵在她的喉间,适才亲吻的触感犹未退去,这会儿生死又在她的指尖,这就是所谓的爱有多深,恨有多深么。
冰火两重天,莫不如是。
杨笑澜不生气,不发怒,没有紧张,也不害怕,依旧一脸的平静,平静中带着微微的诧异。她知道冼朝恨自己的使命和命运,连带着那个她一直等待着人一并恨上。只是没有想到,这恨居然来得如此之深。不过,随即也恍然,冼朝知道那个一直恨着的人是她,怕是更难以接受。况且……冼朝喜欢她,她亦喜欢冼朝,而她恰恰又是冼朝师姐的夫君,这给原本复杂的关系又蒙上了一层混乱。
冼朝的短剑已划破了杨笑澜脖子的表皮,鲜血渗出,笑澜觉得有些痛,道:“我怕痛,所以,你若是要我死,麻烦下手快一些。”
同那天问她的一样,她不会同她动手,她会让她杀了她,只是……不要让她痛。冼朝手上的剑一顿,伤口又深了一些。鲜血顺着颈部往下流,将领口处染得通红。
“痛么?哼,痛才好。你可知,从我记事起,袁相士替我占卜命运,曾祖母便对我说,我这条命属于别人,不属于自己,故而,我不可任性行事。我随着师傅学佛习武,师傅说起那个在陈宫里天赋异能的师姐,她为世人所遗弃,她活得如此悲哀,而我又何尝不是,她的身子不自由,而我呢?我就自由了么?
我的出生,我的身份,我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一个人完成救世的使命。我的人生,也都是为了那个人。可那凭什么!给了师傅心血之后,她跨空而去。当时虚弱的修养着的我就一直琢磨着,师傅既然失踪了,那么,我便有了可以逃脱机会。我这样告诉自己,如果遇上了一个我喜欢又真心待我的人,就和他藏起来躲起来不再理会师门的种种。
然而命运……你又如何逃脱你的命运。
在大兴的双星伴月楼遇到了你,那时只觉得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人都不同,你看着别人的时候只是安静的看着,从来没有任何的目的,你的眼里没有欲望。再去大兴时,才逐渐了解你,你身上总是带着疏离的真诚,有时像个登徒子有时又像是个傻子。其实你一点都不好,功夫差,没有上进心,人又笨,还被那皇后耍得团团转。真是给你气得要死,偏生你还是个花心鬼,一会儿师姐、一会儿公主、一会儿皇后的,这些还不够,还要对我语出轻薄。
后来你成了亲,我回了家,这样挺好,我不会和别人共事一夫,我要那个人,全心全意地对待我,而你,你的心呀,偏偏被分作了许多份。
一边不想见,一边又忍不住记挂你,你还真是我的克星,明明对我不上心,一别无音讯,我还让京中的探子一直留意你的消息。你去打仗,我还要为你担心,你那么个弱弱的样子,又怎么去冲锋陷阵。后来听说皇帝将师姐赐给了你,我想那也好。你这个人再讨厌,心肠总是好的,会对她好也不会在意她的那些异能。那我就能安安心心,等着我的宿命降临。
听说你会来岭南救援广州,我便求着七叔带上我一起。你可知我见到你时有多高兴,你倒好,戴着个鬼面具,还是一副鬼样子,硬生生地提醒着我,这几年都是我一个人在犯傻。
你还是一个女子。为何不早告诉我?她们不在意,难道我就会在意你是女子了么?
杨四郎,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欺我瞒我骗我……我打你你也不躲,我走你也不追,我和别人亲热你也不在意,还纵容别人向我提亲。你好!
你也是个女子,难道就不明白一个女子的心吗?我要杀你,难道你就不会讨饶?
那一切都统统算了,你本就是这样迟钝又喜欢逃避的一个人。
可是……可是……为何你要是那个人,那个我从小恨到大的人。为何是你!”
看着泪流满面的冼朝诉说着她的心事,杨笑澜心痛地无法自抑。她竟然不知不觉间让这个热情精灵的女子受了这许多委屈。轻轻给冼朝擦着眼泪,不顾脖子上的痛将她揽入怀中。于情一事,她委实天资鲁钝。这一些,她真的统统不知晓。
说什么好?求得原谅?表示喜欢?深表在乎?任打任杀只是因为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打?
她不知道。
颈上的血没有止,凉薄的剑已掉落在脚边,忽然杨笑澜有些头晕,身子晃了一晃。
冼朝这才发现她的异样,忙点灯来看,杨笑澜脸色发白,自己的泪水混合着她衣襟上的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我去找大夫。”
“别。”杨笑澜拉住了她,“没割到要害,没关系,你取了药来帮我包扎即可。我的身份不能让旁人知道,而且若是旁人见了你从我房内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慌忙间帮杨笑澜包好了伤口,幸而伤口不深,杨笑澜转着脖子,觉得有些困难,这包得未免也太紧了一些。
“勒得这样紧,桃子精,这是要勒死我嘛……”
“勒死你倒也省了心。”冼朝白她,总是这样口没遮拦。先前说那番话,心里头一阵哀伤,给她这么一搅合,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好。这个晚上似乎发生了太多事。
昏黄的光下,杨笑澜的脸看起来有些肿。
“疼么?”冼朝问。
“脖子上还好……脸上有些疼……劳烦帮我取一件衣服可好?”
按照杨笑澜的指事给她取了衣服,帮她穿好,才觉着奇怪为何她的手臂上都是细细长长的刮伤,就听见有个东西落下的声音。俯□摸索着,圆圆滑滑,手感很有些熟悉。捡起一看,这不是那日自己一气之下丢出去,丢了又后悔莫及的那一个耳环么?
“你竟去树丛里捡耳环了?你……这又是何苦。”
“你曾祖母说,这耳环是你们家一代传一代的物事,也是你母亲的遗物,怎好随意就丢了。况且,这还是你最喜欢的饰物吧。正好那天我闲来无事,就去树丛里钻了一钻。幸好。”
“幸好没有叫那些树枝刮花你的小白脸。”
“想来那些树枝倒也懂得怜香惜玉。”
“呸!”
说笑几句,因着失血的关系,杨笑澜有些困倦。冼朝见状,道:“你且休息,我这就走了。”
杨笑澜迷糊间说了声好,抓了冼朝的手道:“桃子精,下次少饮些酒,若是真喝醉了,给人欺负了怎生是好。”
冼朝一声哼,“谁敢。”
“色胆包天的大有人在。”
过了一会儿,杨笑澜又道:“我没有不惦记着你。见到你,我也心生欢喜。很欢喜。”
冼朝听在耳中,心中也有些喜悦。出了房门叹一口气,只觉喜与怨交织在一起,就似一团乱麻,无从斩起。
自那一晚遭拒,裴笙知冼朝无意于他,故而也不再继续对冼朝示好。而冼夫人得知冼朝的鲁莽使得笑澜受伤,大为动怒,让冼朝禁足。
听探子回报说江南镇压叛军的战事仍在火热进行,晋王杨广一方面以军事进攻破敌深入,一方面招降纳叛,进行招安。裴世矩在岭南安抚的差使也基本完成,不日即将回朝。
临走前两日,冼夫人设宴践行,不知当地的年轻男子是否觉察出了冼朝对杨笑澜的特别之处,好些人都主动劝酒。裴笙帮着杨笑澜挡了一些,岂知这攻势猛得连他都被放倒了,杨笑澜无奈只得与他们豪饮一番。
来大隋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放纵了自己饮酒。平时总顾虑着自己的身份,怕人看出破绽来,而在人前酒之一物,能推脱就推脱,能少饮就少饮,而今在这远离京城的南蛮之地,人也不免放松起来。
到最后,杨笑澜步履蹒跚,东摇西晃,但看得出来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话语和行动。冼朝怕入了夜有人去笑澜房中找她露了馅,只能将她扶入自己的房里,喂了醒酒的汤药,还命人送了两人沐浴的热水来。
俚人开放,多是等女方有了孩子才住到男家去一阵,被吩咐的下人见着冼朝对笑澜如此照顾,都想着笑澜该是冼朝选定的人,均是窃笑着走开。冼朝哪会不晓得她们的心思,心里不面恼恨起笑澜来,对着坐在一旁醒酒的笑澜就是一脚。“赶紧沐浴!一身酒味,实在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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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四卷
第一百回道别
沐浴更衣后酒倒是醒了几分,只是浑身懒洋洋的懒于动弹,想着都是女子也没多大关系,就自说自话地鸠占鹊巢躺倒在冼朝的榻上。待冼朝沐浴后进得房来,就见一个去掉了面具,散乱着头发,面容女子气的真实的杨笑澜闭目躺着。还是这样的笑澜看得更顺眼一些,闻起来干干净净,还带着出浴后的香味。那裴笙也算得是个眉目清秀爱干净的男子了,可是只要他出现在左近,总是带着一股子说不出上来腌臜味。
手指头抚摸着杨笑澜的发丝到颈脖处,在先前的伤口处细细摩挲了一会儿。这还是第一次和杨笑澜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越看越觉得自己当初怎么会就将她错看成男子。哪一个男子会有这样细致顺滑的皮肤?哪一个男子看起来又会这样可口……
这样一个女子,其实倒也不坏。
坏就坏在……竟是如此多情,见一个爱一个,老少通吃,荤素不忌。
将自己垂下的头发撩到耳际,冼朝俯□子吻在杨笑澜颈上的箭伤处,麻麻痒痒的感觉令得杨笑澜微微一颤,冼朝轻笑,嘴唇移至耳际,笑澜纹丝不动,心中却大叫救命。这般的诱惑法子,她实在抵挡不住。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和冼夫人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一惊。
冼朝理一理衣服,顺一顺头发,起身开门。杨笑澜略想一想,继续假装睡着,耳朵倒是竖起了听着外头的动静。后天他们即将返朝,冼夫人既然知道了她就是那悲催的使命完成者,怎么也会对冼朝有所交待。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冼朝对她的不善态度,冼夫人看在眼里并未劝慰,仅在伤到她时小发了一阵脾气,其余时间都是听之任之,眼见冼朝与裴笙走得近些,还特意找来裴世矩问起裴笙的家世……
这几年在大兴,伴君如伴虎,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杨笑澜自知,晓得事情始末、她的身份,甚至参透点冼朝与她的情感纠葛,冼夫人对她是不满的。于公,她杨笑澜作为一个异地来客,说着好听点是命定中人,说得难听点就是炮灰,不足为惜;于私,身为高、冼两家的主母理所应当地会希望自己的曾孙女有一个好的归宿,若不是有着那层宿命,再怎么也不会同意、不会愿意她的曾孙女对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更何况那女子还有着妻室。
“朝儿,笑澜可有与你谈起过关于那个使命的事情?”冼夫人开门见山。
“不多,只说需得找齐四样去异世的物事,算上我与师姐,还缺其二。这么晚了,曾祖母怎的还不歇下。”
“我知你的心结,这些年,你一直被那使命压着,一直在想着会是什么样的人,要你做这样大的牺牲。到了今日,见着了笑澜,我倒是觉着,使命与你的归宿也不冲突。你只消相帮笑澜去异世即可……别人家的女子,十四五岁都成了婚,你这些年总是南来北往,错过了大好的姻缘。不过,不妨事,等此事了了,曾祖母一定为你找个好归宿。我瞧着裴家九郎那孩子就不错……你若……”
“我不需要。曾祖母,朝儿不需要。”冼朝听得冼夫人的话,皱起了眉头。那日在冼夫人面前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将心事尽泄,本以为曾祖母一把年纪也该想开了,怎料想……她心中冷哼,过去没觉得她牺牲来着,遇上笑澜才觉着了?从前只是让她别轻易对旁人动了心思,只因她生而为了那个使命。现在倒好……
“既如此,也罢,你自小主意就大,谁也不能奈你如何。你师姐现如今是笑澜的妾室,你从前不是常惦记着她么?几时去探她?这次随笑澜一同回去,姐妹也好叙话。”
一直缩在冼朝榻上的杨笑澜听了,方觉这个老太太真是绵里藏针,言谈之间机锋暗藏,亏得她常在独孤皇后身边见了不少真谛,否则听那一席话,简直就是全方位的打击。
姜还是老的辣。厉害,实在厉害。
冼朝自有她的办法,扯着冼夫人的手撒娇道:“朝儿不依,我才不同杨师叔一起去大兴,好生没趣。”
冼夫人呵呵笑道:“我还记得有一年,朝儿从大兴归来,说是,有个人想让我见上一见,此人可是那杨四郎?原来朝儿独具慧眼,那时便感应了笑澜与你的使命,实乃缘分。只可惜了她的身份,否则……这孩子斯文淡然,我瞧着还挺喜欢的,难怪大隋皇帝也肯将女儿相嫁。”
冼朝垂下头,故作黯然。冼夫人这才收拢了笑容,安抚几声,离了开去。
这番明摆着离间的话语,冼朝虽不会中计,但是心里还颇有些不愉,冷声对着依旧趴在榻子上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的杨笑澜道:“夜了,回去吧!也不怕闷死。”
“我不!”
这声音,像个耍无聊的孩子似的。冼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该休息了不是?你后日就要启程回京……”
杨笑澜抬抬眼,语气里是三思后的诚恳,“桃子精,跟我回京吧。”
冼朝一愣,道:“回去完成使命么?”
“不,自然不是。剩下两件物事还不知几时出现,一时三刻也不会那么快。而且,用心血什么的,我总觉这事情太过荒诞,况且若要用你们的心血才能成事……这才是真的大牺牲。你师傅已经为这事消失了,我可不愿你们真为此受损。”
“那你要我跟你回去做什么?放在府上看,美得紧么?”
“那自然是极美的。”
冼朝啐了一口,道:“可不敢和皇后殿下相较。”坐上榻子,一手打在杨笑澜的腿上,见她嗷嗷直叫这才笑了。“酒醒了就回去睡。”
“懒得动。”杨笑澜委屈道:“浑身发软,半点都动弹不得。”
“唉,你这个人……无赖。”
“我好似不曾对你做过什么无赖的事情,倒是你……”
“我怎么?”
“适才轻薄于我。”
冼朝扑哧笑出声来,趋身向前,勾起笑澜的下巴,道:“就是轻薄你,怎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居然可以用这样轻松随意的语气说话?是在那个晚上,带着酒气的亲吻过后么?有些东西似已明了,有些东西又都没有说破,隔着一层细细的纱,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冼朝想起方才冼夫人的话中有话,有些颓然地放下手。
杨笑澜拉着她躺着自己的身边,问道:“怎么?可是想到你曾祖母方才的话了?”
“嗯。”
“不必介意。我们的事情确有些复杂。不过,听了那番话,倒体会些救世使命的好处来,至少她不会亦不能,打断我两条腿再把你强行嫁给别人不是?”
“呵,也是。你倒是从容淡定,半分担心也无。”
“担心无用,又何必担心。”
冼朝闭目想了一想,这些道理,她原也是懂得的。此时此刻,她倒是能明了杨笑澜的心意,纵使这人多情,看向她时却已不再是曾经那样温和而疏离。她记得她曾说过她,没有心。这次接触来看,没有心的毛病倒是好了大半,她终还是长大了。贪恋此刻的温馨,往笑澜怀中蜷了蜷,正容道:“四郎瞒着我的事情,体谅到你的难处,就此揭过。关于那无用的救世,是使命是职责,我亦不会推却,往好处想,若真的交付了所有的心血,至少……是给你,我认。”
“桃子精……”
“唔,这个称呼我还挺喜欢。”
“配你独一无二。”
“也只有这称呼了。四郎……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么?”
“是,我喜欢你。”杨笑澜微微地笑,收拢了手臂使冼朝靠得更紧,只有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大胆,就像果敢的现代女性。
“可是你喜欢大公主,你的师姐,子衿,还有皇后那般的喜欢么?”冼朝挣开一些距离,精灵似的眼眸忘定了她,眼里有调侃,也有认真。
“实话?”
“实话。”
“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还没有向别人袒露过这些并不光彩的心事,既然冼朝想听,那说与她听也无不妥。“发自本心的欢喜并无二致。只是对师姐多一分依恋,对大公主多一分敬重,对子衿多一分怜惜,对你……和你在一起总是很轻松,尽管有时会被你看透,但是那样也好。记得么,你曾说,我没有心。”
“嗯,现如今你倒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对独孤皇后呢?为何单漏了皇后?”
“为何总是牵扯到皇后殿下?”杨笑澜不解,她似乎并没有表现的这样明显,可冼朝总是揪住了皇后不放。
“四郎敢说,对皇后没有别样的心思。你呀,真是胆大,明知自己的身份,还敢去招惹皇后、公主。哎呀呀,真想看看大公主知道她的夫君还恋着她的母亲是何表情。”
杨笑澜干笑几声,她明明是被皇后招惹的。
“四郎,此次我不会同你进京。某一天,某一天还有些事情我想通了便会去大兴看师姐,可好?”
沉吟了片刻,笑澜才应声“好。”
她的干脆让冼朝不悦,“不担心我就此忘了你?”
她如此不肖都让冼朝记挂了这许多年,更何况现在。笑澜亲一亲冼朝的额头,道:“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桃子精,你想怎么忘。”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憋了……
担待少许。
下一回笑澜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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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四卷
今次回京杨笑澜可老实得紧,再不敢东钻西跑,就连裴世矩问她要不要直接回驸马府,她都迭声说不,先去皇帝处续职,皇后处问安是正理。裴世矩直笑她,已掌握了在朝为官的真谛,以皇后殿下为先,以皇帝陛下为最先,纵然朝臣都知皇帝杨坚对独孤皇后心存敬畏,但为人臣子的不该与皇后来往过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来往过密”这四个字颇有些触人心经,以义子和女婿的身份,应该不算过密吧,假如不落在有心人眼里的话。
在杨坚处汇报了岭南一行的成果,杨坚大表赞许,奖赏了一番。告退往永安宫去之前,和裴笙约好了往后去双星伴月楼喝酒。
在岭南时大白天从冼朝屋内出来引起的轩然大波(眼波),着实让她措手不及,她只想着两个女子同居一室没有什么,却又忘了自己多年来男子的身份,这下更惹得不少闲言碎语和百般嫉妒。
人们的智慧就在于对未知全貌的事实加以渲染,这不,她那天日可表的清白在混沌的黑白中颠倒了。就连裴笙看她的眼神也大不相同,有羡慕有疑问,而笑澜的否认和胆怯换来了一种同是男人都该懂的同情,又是托独孤皇后的福,杨丽华也不幸坐实了妒妇之名。
半年未见,着实想念,想到能见着独孤皇后,杨笑澜的步子不自觉轻快起来。独孤皇后正在永安宫中思量着近来暗涌着的修乐之争,瞧着杨笑澜一回朝直奔宫内,步调喜悦,情知是因为她的缘故,心里也很是欢喜。放下手中的书册,故作讶异的表情,道:“四郎一路风尘辛苦了,如此着急,是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呀?”
杨笑澜作揖到地,道:“皇后殿下有礼,小臣从陛下处来,若有失仪之处,还请殿下念在小臣问安心切的份上,饶恕了吧。”
“哦?不知四郎欲往何处问安,这般心切。”
“皇后殿下明鉴,小臣这是要给殿下问安,古人言道,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小臣成百上千年未受殿下的教导,想念非常。”
还真是大胆,敢在旁人的面前与她调笑,一别数月,真是长了胆子。独孤皇后掩口娇笑,屏退了侍女,勾着手指头让杨笑澜走得近些,掀去了她的面颊,捧上她的脸。
这个人,放在身边,能看不能吃,危险。放到远处,牵肠挂肚,想念。
也唯有在这个人的身边才能得到真实的平静与安宁了,尽管有时也考校定力。
“没有瘦,看来你的那位旧识冼家娘子,将你照顾的很好。此去,可是旧情复燃?”
一个两个的都如此聪慧又咄咄逼人,还让不让人活了。“不曾瘦吗?可有黑了?那边炎热难当,又晒,幸好有皇后赐的面具,否则我真怕呀……”
“怕什么?怕小白脸不见了?”
“可不是。”
独孤皇后咯咯直笑,许久不曾仔细看杨笑澜的脸,军营生活真是给她多添了几分英气,目光依旧柔和带着眷恋,就像梦里头的笑澜一样,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眼似千年。
“那边蚊虫瘴气也多,幸好皇后英明,让带了许多药去。否则……”杨笑澜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将行军途中的趣事说来,却见独孤皇后似听未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的脸。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张扬炫目,可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调皮地与她对视,望进独孤皇后的眼里,那双眼,深不可测,似千年的古井,又似宇宙的黑洞,想是要将你深深地吸入,让你去一探究竟。到底这双眼眸的主人,心底里头装着些什么,在她偌大的雄心壮志中,有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可为何每次看着那双眼,总觉得眼底有着说不清的哀伤,待想要分辨清楚,那抹哀伤却又消失不见。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腹轻轻划过独孤皇后的耳廓,她的眼睑,她的唇角,杨笑澜还是不敢堂而皇之地对独孤皇后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只敢像现在这样,每一次的触碰都带着几分试探,轻触,浅拂。
“唔……”直到独孤皇后自觉耳际有一些微微发烫,才轻咳一声,散了心中的绮念,又白了缩回手故作无辜状的杨笑澜一眼。真是越发的没规没矩,越发的放肆了。
杨笑澜倒是想到了后世里的一句歌词,“把你的发丝当成戒指绕,温柔烙印再也抹不掉。”,也不知是当时的气氛过于缠绵还是歌词过于温柔,她眼里荡漾着的无限柔情让独孤皇后心神动摇,须得要挪开眼不去看她才能恢复以往的气势。
“你呀……”一张口即是亲昵的语调,独孤皇后微愣,才又道:“笑澜回来的也真是巧,正好能赶上阿五出嫁。”
“咦?五公主要嫁人了么?哪家郎君能有幸娶到五公主?”记得初来大兴时还嫌杨阿五是个小毛孩子,眼下倒好,她竟是要再嫁了。
“晋王中意他的妻弟萧玚,太子则中意他的亲卫柳述,陛下一时难以决断,就让阿五挑选,阿五不喜萧玚,故而陛下就赐婚给了柳述,封开府仪同三司内侍侍郎。”
“柳述……”柳原的侄子,曾将子衿半路带至掖庭,为什么是他。
像是知道杨笑澜的疑问,独孤皇后又道:“陛下对柳述格外喜爱,故而……”
“我与他无宿怨无嫌隙,平时又不参加那些聚会,不会有什么冲突。”
“嗯,你倒真是深居浅出,疏于应酬,也不知该赞你聪明还是愚。”
“少和人接触,少麻烦。”
“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笑澜且记着了。”
“嗯嗯,皇后殿下说的,我都有记着。”杨笑澜笑得一脸讨好。
“今儿怎得如此乖巧?”独孤皇后也觉得诧异,什么时候起,这人变得如此听教?莫非真是长大了不成?掐指一算,眼前的女子竟也已经二十一岁,而自己……已是半百之人,纵然有着上天眷顾,容颜未衰,可清晨醒来还是会看见一两根白发。渐渐老去的自己,红颜日益消逝的自己,这个曾爱慕她容貌偷看她的女子,还会像曾经难般迷恋着她么?
不,不会。笑澜的眼里没有过去常见的痴迷,从前她还会偷看她,现在……现在她有她的女儿,有子衿,有那个削了发的姑子……然而这一切,又恰恰是她亲手促成的。
“皇后殿下不喜笑澜听话?那好吧,那些我记得的,又突然忘记了。”
“你敢。”
杨笑澜做了个鬼脸,“还真是不敢。”
“尽在本宫这里说笑了,都忘了告诉笑澜,丽华今儿也进了宫,如今正在五公主处闲话。你们也许久未见,你自去找她吧。”
杨笑澜笑着应了,以为她身体困倦或是要继续处理朝中的事宜,便告辞而去。
独孤皇后望着她的背影溢出一丝苦笑来,她成全了她的女儿,推开了她,到头来,这一切的苦果都还是要她来尝。怔神间,只见杨笑澜又回转身来,关切道:“那个……事情自有其发展的规律,再去筹谋,再为之伤神,很多事情也无法改变,所以……皇后殿下还是多保重自己。”明知她做得再多也无法避免二世而亡的命运,不忍她如此辛劳,杨笑澜忍不住出言相劝。
多保重自己?除了雨娘,也只有一脸忸怩的杨笑澜会这样同她说。独孤皇后点头“嗯”了一声,嘴角勾起,对上从自己封闭的世界走出来,开始懂得关心的人笑澜,她应当感觉到欣慰么。
杨阿五陪着进宫探她的杨丽华刚走出殿外,就见一身戎装,尚未卸甲的杨笑澜站在殿外候着,之前还和大姐提到他,说起他时,大姐的脸上带着的是一丝丝化不开的笑意。这几年两人虽没有子嗣,但是看得出来,感情比刚成亲那会儿好了许多。
面具下的杨笑澜看不出喜怒,只听他道:“公主,我回来了。”声音中带着的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一贯沉稳的杨丽华疾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杨笑澜抱起转了几圈。周围的侍女和杨阿五都看得一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逾矩的亲昵。
杨丽华半羞半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口上埋怨杨笑澜的随性,心底里却着实欢喜,她想她,她也想她。
“五公主,恭喜。”杨笑澜见众目睽睽下戴着面具无法与杨丽华相谈,便拉着杨丽华的手向杨阿五道喜。
杨阿五淡然回礼,“先前还与大姐说起四郎,四郎远征,大姐甚是记挂。”看着杨笑澜的面具,不免感慨,这个人,从没有因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而多看她一眼,最早的最早,他还嫌她是个幼女。那么现在,他有没有看到,她已经长大成人到要嫁给别人。倘若当时他要娶得是自己,如今她是否会有如她大姐那般的幸福笑容,或者,她早已接受不了他阴森的面具而请求和离。
杨丽华却道:“今次夫君可学乖了,哪儿都不去,知道乖乖地先来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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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四卷
杨笑澜讪然一笑,道:“可巧公主在宫中,令笑澜早解思念之苦。”
“夫君此去岭南数月,看来心情颇佳。岭南的水土丽人,果真与夫君相和。”
杨阿五又是咋舌,她可没有想到,向来温和的大姐也有如此犀利的一面,看来在家中,大姐一定教导有方才能将这杨四郎调/教地进退有度。
与杨阿五道了别,杨丽华颇有些受不住杨笑澜投向她的火热眼神,顾不上侍卫与宫女的惊诧,脚步逐渐加快走出宫门,自行上了马车才长舒一口气。她喜欢杨笑澜对她的想念,可这过于炽热的眼神却难免会让也一直惦念着她的自己心慌。素来恬淡的她,居然想将杨笑澜抱入怀中,掀了她的面具亲吻她。
对于杨丽华的小小失控,杨笑澜欣然在心,这还是两人关系转好后第一次小别,自然会胜过新婚。稍微褒奖了护卫杨丽华进宫的杨丰、杨嵩几句,便将坐骑让给两人牵着,自己随着大公主坐上经她改良后的马车。
马车笃悠悠地向驸马府驶去,杨笑澜揭了面具,坐在杨丽华的对过,带着暧昧的笑意,道:“呀,长期在外果然不利于夫妻和谐稳定的生活,看,不过数月,公主殿下就不在意笑澜了。往日此刻,一定会先看看久未归家的笑澜是胖还是瘦了,现在可好,从宫里到宫外,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这可怎生是好。”
还没有正眼看她么,这个人,越发的没脸没皮,和她相处的时间长了,潜移默化的也难免有些叫自己都惊诧的想法,以乐平公主以稳重心性下现如今都恨不能将她含在嘴里了,她还想怎么样。
见杨丽华不语,杨笑澜直接坐到了她的边上,凑近了她的脸,这才看清了她又羞又躁的表情,一向端庄的大公主几时露出过这般生动的神情。一时心猿意马,揩着她的耳珠轻声唤:“喂,公主。”
杨丽华失神转头,不偏不倚正正好和伺机候着的杨笑澜唇瓣相接。
马车外护卫的杨丰杨嵩听着车内若有似无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低低细细的呼吸声,不禁相对而笑,浮想联翩。
马车内可没有那两名护卫想得那般香艳,不过是一个略微持久一些,略微深入一些,略微纠缠一些的久别重逢后的热吻罢了。
杨丽华一手抓住了不大老实的已探到襦裙内的手,一手抵在杨笑澜的胸前,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大街上……别……”
“不过是想看看公主是否清减了,并没有做什么的打算。公主可曾听过鱼水之欢,水乳交融之说?唔,和公主一起,笑澜才深刻体会到……”
“闭嘴。”杨丽华白了她风情万种的一眼,再让她说下去不知又要说出些什么羞人的话来。她算是发现了,从前这个人还算是品行端正,腼腆害羞,自从那东风压倒了西风,西风压倒了东风之后,这个人便开始口没遮拦说出些隐晦却不难懂的话来,有时兴起十句里有七八句都能暗示些什么。
杨笑澜嘿嘿一笑,轻啄了杨丽华的唇,道:“是,是,公主最大,公主说闭嘴,小的就闭嘴。那今晚……”
“好。”不欲再听她说些什么露骨的话,杨丽华连忙应承,又将她推开些,方想起同陈子衿说好了出了宫要去接她一道回府,忙嘱咐杨丰改道向大兴善寺方向去。
“子衿在师姐处?”
“是,夫君不在的日子,子衿常去大兴善寺陪伴华首师傅。”
杨笑澜摸摸下巴,这次回朝先进宫是绝对去对了,笑眯眯道:“许久不曾听公主唤我夫君,这会儿听来,怎么都觉得悦耳。哎呀呀……”
这嘴脸,恨不得咬上几口。杨丽华却又不免欣慰,自从平陈九死一生回来,这个人总算是渐渐地将心结都结了,连人也越发活泼起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两人无法再有子嗣,不过,只要这个人在,也就够了。想到柔情处,杨丽华投在了她怀里,腻声道:“夫君若是喜欢,妾身可以就这样叫你……一辈子。”
一辈子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福气么?杨笑澜将她抱得紧一些,眼神暗了暗,但随即想到,若自己死了或是某一天失踪了,对杨丽华来说,也已是一世。“简直欢喜死了,不管公主叫我什么,叫上一辈子我都欢喜。”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生。
心中记着陈子衿和师姐,但道理上无论如何该向毗卢遮那师傅请安顺便汇报一下南下的成果。此次入越,于救世大业而言,可谓收获颇丰。谁又会想到,这所谓的四大物事,其二竟会是人。
难怪毗卢遮那师傅一直都说陈子衿有一颗慈悲心,那冼朝又代表了什么心呢?
“出离心。”毗卢遮那师傅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
出离心?是放下固有的执念,放下世间的生活,放下对尘世的眷恋的意思吗?
“出离心意味着随时保持着可以舍弃一切的心,这份心源自于无常的苦,希望从婆娑世界得以解脱。有出离心者,可以接受世间的一切,美好的奢华的,但是她得要随时准备放弃这一切。”
那也即是说,冼朝有一颗随时可以万缘的心?这其中也包括了随时随地可以放下她现在的身份,她的亲人,还有她杨笑澜。
是她生而有之,还是她的使命对她的要求,使她不得不具备了这样一种特质?她随时可能成为一个殉道者,故而能得到如意自在的根本在于她有一颗出离心。
世间无常,但是当人们真了悟了这恒常的变化,发愿将来要离开这轮回之苦,所以我们要舍弃对人世间的各种执念。不是放下现在所拥有的家人、爱人、富贵、荣华、苦痛,而是可以随时随地的离开……那么如何能够做到当一切全都被抛弃后的平静呢?珍惜当下吗?二十一世纪有个很流行的说法叫做聚焦当下。
珍视我们此刻所拥有的,待一切如平常心,不患得,不患失……
越想越觉得迷茫,杨笑澜问道:“师傅,为何是我?于这一切佛法深理,我只能解其意,可是该如何还是继续如何。就好像我知道要保持平常心,可依旧还是会对得失感到开心和不快,想到离开还是会觉得惆怅和伤心。我根本……不谙佛旨。”这个问题,当初刚来这个时空的时候就已经问过,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然而,随着时光的推移,她更加不明白众神的旨意,为何是她?假如换做是其他人,又会有何区别?
“一切只因缘法。因为是笑澜,所以是笑澜。这样的答案,笑澜还是不满意么?在佛理上,笑澜一点即透,如若明白之后立刻了悟,那笑澜岂不是就白日飞升去了?佛法恒常,就如同这世间的万物一般,没有所谓的一步登天,况且,如若不是笑澜,又岂会有冼朝和子衿?”
“她们是世云师姐找到的,与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一切,世云师姐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世云寻得的是胎,唯有了笑澜,才有了冼朝与子衿的慈悲心与出离心。笑澜莫要忘记,世云的消失,有她们心血的缘故,但更多的,也有世云自身异能的缘故在。而且,我相信在世云收她们为徒之初,并不知晓她们就是这救世的关键,在袁师侄为她们批命之后,她也只知冼朝会与救世之事相关。”
“是吗?师傅,这么说我心里好过一些,否则总觉得世云师姐存着利用她们的念头才收她们为徒……”
“倒是不曾想,世云在笑澜的心目中是这样的形象,若是叫你兄长听见,定然少不了一顿训斥。”
杨笑澜嘿嘿笑道:“师傅师傅,我老早就觉得,您老也有一颗八卦心。”
“这八卦作何解?”
“呃……就是……就是……喜欢些很鸡毛蒜皮的隐私的消息,之类的?”还真是不知,为何那六十四卦莫测变幻会用作了表示此意。
毗卢遮那师傅想一想才道:“这个解释倒也有趣,笑澜的年代充满了各种新奇,难怪会让子衿无限憧憬。子衿此刻当与华首一起,笑澜不去寻她?”
“这就去了。”站在门边,杨笑澜道一声感谢师傅。不管她与毗卢遮那师傅因何结缘,但师傅多次在她踌躇徘徊的时候指点于她,这一点她确然是怀着感恩之心的。
步入华首师傅的房间,三双美目齐向她望来,杨笑澜立时心中开出了一片小花,什么叫作乱花渐欲迷人眼,说得就是此时此刻了。师姐的怡然欣喜,子衿眼神里散去冷意的一道闪亮,大公主温柔的眼波,无一不让她骨头发轻,想来她们都是在等着她。
而且她发现自从师姐剃度,对上杨丽华也好似没有最初那般拘泥紧张,是不是说明她已然不再介怀与杨丽华曾同侍一夫的往事了呢。
顺手将门关上,轻拥了华首师傅,重重抱了陈子衿,这才坐到了外边视线无法企及的杨丽华的边上,随手摘掉了面具,拿起杨丽华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口水,笑着叫了华首师傅一声“师姐”。她终可以坦坦荡荡地坐落在她们的中间,于她,没有性别身份的隐瞒,没有爱与不爱的纠结,这才算得是真的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那个画面,寿头不由自主地也有点骨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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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四卷
笑过杨笑澜今次学了乖,就算一路辛苦还记得先去皇宫问安,又听她说些百越的风土人情。杨丽华在一旁带着脉脉的笑意,时不时剥些花生放在杨笑澜手上。
华首师傅不禁笑她:“公主这样真是把她宠上了天,居然连这些事情也为她做。”
杨丽华失笑道:“有什么办法,中午进得宫,一进宫就在陛下处,怕是只在母亲大人处食了少许点心,这会儿也该饿了。她这个人,华首师傅当至清楚不过,要她自己动手,怕是连吃都免了。”言罢又取了几枚杏子让笑澜吃。
“原想着这人怎么能如她这般刁钻,现在看来都是给你们宠坏的。”陈子衿道,“难怪有些人看不过眼去,尽算计她。”
“子衿倒是会讲别人,是谁一听说她没几日就要回来,就嘱咐厨房准备些她爱吃的菜备着。”杨丽华调侃道。
华首师傅笑道:“笑澜真是好福气。”
“是是。”杨笑澜嘴里塞着杏子,迭声道:“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能有那么好的师姐,和两位夫人……”
众女的娇笑中,陈子衿问起了冼朝,杨笑澜只道等时机成熟她就会来大兴看她,华首师傅点头道,待到冼师侄来了,笑澜也就完满了。杨笑澜偷眼看了看杨丽华和陈子衿的表情,没有作声。
那一年,杨阿五与柳述完婚之后,朝廷发生了一次动荡,独孤皇后担心的问题发生了。这事,还是跟修乐相关。杨笑澜是不大明白为何修个乐还能掀起一阵风暴来,搅得大臣们互相侵轧,但显而易见的是,以音乐修养为重点的学究派势必会与以达成政治目的为重点的投机派产生矛盾。而能够做主的杨坚,则是坚持要以君臣铁律为原则,因为修乐本身,就是为了歌颂自己的功德,建立自己无上的权威。
杨笑澜可以理解杨坚修乐为政治服务的理念,再加上杨坚本性谨慎,对南朝的音乐不加欣赏纯属正常。况且,杨坚向来居安思危,怕南朝之靡靡之音使得朝臣公卿纵情声乐,尽管她觉得,这未免有些因噎废食。何况,音乐一事关乎审美,发乎于情,它本就和政治、与教条的关联不大。但一朝之主的杨坚已然定调,要让音乐体现出审善的功用来,旁人又能如何?
待到八月,争执愈演愈烈,俨然分成两派,泾渭分明。一派以尚书右仆射苏威的儿子苏夔为首,坚持从音乐艺术的角度去修乐;另一派是以梁朝来的何妥为首。这何妥幼时就被认为是音乐神童,但在此次的修乐事件中,是想杨坚之所想的搅局者。因何妥与苏威形同水火,自然牵连到苏夔,平时苏夔只要有所建议,他必定挑起短处,大加批评。还频频上表,表文里皆是政治说教的陈词滥调,连音乐都有奸声和正声之分。
终于,何妥使出了杀手锏,一本上奏,揭发苏威伙同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等人结尾朋党,其中还提到了大驸马杨笑澜。杨坚立刻责成蜀王杨秀和上柱国虞庆则审理此案。他早就对慢慢吞吞违背他突出皇权主旨的苏夔等人不满了,他们如此固执己见,在杨坚看来就是有恃无恐,既然如此,那么就严厉追究,给那些违逆他意思的人一个教训。
杨笑澜出现在名单里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一向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孩子实在懒得不像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世家子弟的饮酒作乐一概推辞,平时除了进营训练,就是驸马府、大兴善寺与永安宫三地徘徊,连他这里都不常来。
杨坚觉得,作为他的臣子,杨笑澜似乎去永安宫问安受教的次数多了一些,若是他没有记错,幼子杨谅还曾经同他抱怨过,独孤皇后喜欢杨笑澜远甚于他。他生性钝感,在刻意的留意之下,倒是确然发现皇后看向杨笑澜时表情分明柔和许多,当时,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谁都知道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欢喜的。可是这位女婿显然不如五公主的驸马那般识情知趣,既如此,也同样给笑澜一个教训,顺便也看看杨秀和虞庆则是不是能查出点他所不知的事情。
在蜀王杨秀和虞庆则的彻查之下,苏威等人轻则罢黜于家,重则发配边疆,惨遭荼毒的知名人士不下百人,经过此次风暴,杨坚顺利地让朝臣们知道今后该如何行事,谁的意思才是真正的权威。
至于那大驸马结党一事,也终于有了定论。同朝为官,杨笑澜能说得上名字来的同僚很少,见了脸能认出的更是少之又少,鲜有与同僚外出应酬的记录,就连书信也只有与秦王杨俊、晋王杨广和侄子杨玄感的寥寥数封。难道除了训练参佛,杨笑澜就只在闺房内厮混么?负责此事的杨秀也觉得好笑,在向杨坚报告时想起杨笑澜用那懵懂疑惑地声音问他谁是卢恺就忍俊不禁,真不知是该说他姐姐乐平公主御夫了得还是这杨笑澜实在胸无大志。
尽管这结果略略有些出乎杨坚的意外,但杨坚仍旧将立于一旁的杨笑澜一通训斥,少年将军居功自傲却又锐气尽失不思上进。看着戴着面具唯唯诺诺的杨笑澜,杨坚想到这一次的清查,独孤皇后与他的女儿都没有为此来向他求情,是基于她们对杨笑澜放心和信任吗?没来由的,杨坚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独孤皇后与杨丽华都安慰了躺着也中枪的杨笑澜,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感叹,懒也有懒得好处,至少少了结党的嫌疑。自此杨笑澜更少在外面走动,直到新义公韩擒虎去世才在众人面前露了脸。
临近年末,杨素平息江南反叛,因功接替苏威升任尚书右仆射,与尚书左仆射高颎一同执掌朝政,一时杨家的权势可谓到达巅峰。次年正月,杨坚祭祀后抵达岐州,深感此处山水宜人,滞留多日后决定在此建造行宫一座,诏令杨素负责此事,杨素推举了宇文恺与封德彝。袁守诚听闻此讯,赶至大兴,请杨素务必以此次修建为契机,广搜积存灵气之物,同时在新建的仁寿宫的风水位摆阵,为日后救世做足准备。故而,这一场建造终弄得楼台亭榭高阁起,服役丁夫九不回,而袁守诚也由此落居大兴善寺。
太子杨勇最爱的云昭训的父亲云定兴得闻袁守诚在大兴善寺,便前往寺内请求占卜。袁守诚不喜云定兴的面相,更知这太子如今奢华无度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个丈人的循循善诱,故而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
百无聊赖的云定兴在寺中闲逛时见到了华首师傅,也不知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智,居然上前搭话,语出轻薄,好巧不巧碰上了来找师姐的杨笑澜。从她的角度看去,那云定兴似要对华首师傅动手动脚,这师姐是谁,师姐是她心中至为圣洁不可侵犯之人,岂容那腌臜的猥琐老头触碰,一怒之下对着云定兴就是一顿好打。云定兴吃了亏,回家怎地都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女儿跟前诉苦,再由着这云昭训在杨勇的面前添油加醋诋毁杨笑澜。杨勇就此与杨笑澜结下了梁子。
自从皇太子妃元氏病故,独孤皇后对太子杨勇已然不满,又听说了他丈人所为,更添几分恶感。那日在前往东宫的路上碰到了杨笑澜,便让她陪着一起过去。眼见守门的侍卫面色紧张,独孤皇后皱了眉,一个严厉的眼神就制止了侍卫通报,长驱直入之下竟见杨勇衣衫不整,在与清俊的随从狎玩。随从见着独孤皇后,吓得滚了几滚才晓得遮掩着衣服逃出去。而杨勇在独孤皇后冷漠地注视下,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不敢拿他的母亲怎样,却将今日之事全怪在了杨笑澜身上,他认定,是杨笑澜向独孤皇后通风报信,也是杨笑澜拉着独孤皇后来揭破他的好事。因此,便越发讨厌起杨笑澜来。
待到过年时与杨谅碰上,兄弟两人喝着烫酒,说起杨笑澜,更是满心厌恶。
杨谅只推说,现如今他不在京中,杨家如日中天,大姐喜欢,母亲器重,二兄三兄又与杨宁交好,他无从下手没法整治。
杨勇却道:“你大兄就看那厮不顺眼,天天带着个面具,人不人,鬼不鬼。若有好的点子,只说出来无妨,大兄一力担着,一定要让那杨宁好看。”
杨谅眯了眼,闪出一道凌厉的光,薄唇间藏了一丝狡猾的笑,“要对付此等讨厌之人,就要从他在意的人下手,兄长以为何?”
杨勇同意,“可除了乐平,谁才是他在意的人呢?那陈朝来的公主整日里躲在驸马府,也不好办。”对付家人,他自问做不出来,他的目标是杨笑澜,不是乐平公主。
“大兄可还记得宇文赟曾经封了几个女人,和大姐一起做他的皇后么?”
“有些印象,怎么,这和宇文赟又有何关系?”
“大兄可知,那几位之中的一人,如今就在这大兴,还与那杨宁关系匪浅。”
“那又如何!”杨勇还是不解其意。
杨谅暗骂他笨,又不得不解释道:“柳家郎君曾听到杨宁叫那人师姐,杨宁还为了那个人,在酒楼里和我们大打出手。”
杨勇的眼神这才亮了,忙道:“竟还有此事,快详细说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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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五卷 两件物事
早春时节,杨柳风扑面,带着潮湿的寒意。这是杨笑澜在大兴第几个春天?渐渐地,模糊起来。这似水的流年,舒心的日子让杨笑澜逐渐懒散,若是就这样细水长流平静隽永的一生,哪怕再也回不去了,哪怕这二十一世纪就此绝灭了,又有什么关系。环境的潜移默化,连带着口音一起,除了有时固执地带上册那二字来祭奠着她的乡音,她的官话几乎已和杨玄感说的一样好。
仍在岭南的冼朝偶尔有寄给子衿的书信,只语片言不曾提到她,但是她知道,子衿一定会将她们的近况都告诉冼朝。冼朝还是没有想通,没有关系,她可以等。
和往常一样去官署办公,之后去永安宫问安,与独孤皇后午膳后到大兴善寺接陈子衿一同回府。华首师傅将两人送到寺门口,正欲告别,就听得路人甲一路笑谈道:“你们可知这寺里有个姑子,曾经是前朝皇帝的妃子。”
路人乙道:“哦,前朝皇帝的妃子还能出家做了姑子。”
路人甲道:“听说是给前朝皇帝淫辱的,她的丈夫还因此被灭了满门。”
路人乙道:“那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
路人甲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前朝皇帝荒淫,立了五个皇后,还喜欢让那些皇后妃子在他面前交合。”
路人乙道:“那岂不是……”
杨笑澜眼看着华首师傅的脸色变得灰白,对着路人怒道:“佛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造了口业,死后下阿鼻地狱!”
路人见杨笑澜面具可怖,周围又有执刀护卫,知是达官贵人,惹不起,立时噤声走了。陈子衿扶着已然站立不稳的华首师傅,她没有想到,不过是路人的三两句戏言,竟然尉迟炽繁动容到这等地步。怕是连杨笑澜也不会想到,她还以为……师姐几乎可以放下这陈年的过往,谁知,这结依旧存在。
从陈子衿手中接过身子有些颤抖,含着泪花的华首师傅,杨笑澜示意陈子衿先行上了马车,自己将华首师傅送回房里。“师姐,莫要听那些人胡言,你如今已然剃度,一心向佛,往昔种种,再与你无关,你不要……”
“我懂得,笑澜,我懂得。只是……”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是吗?这缠绕着你近十五年的噩梦,终还是忘不掉,放不下,逃不过吗?
“师姐……”不知该如何劝慰,杨笑澜只抱紧了泪流满面的华首,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华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让杨笑澜只管安心回去。凝视华首良久,直到确定了她安然才回到马车上与陈子衿会合。
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把杨幺叫到车外,“去查一查之前那两个路人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事有蹊跷。前朝都亡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拿这种事情出来说,还正巧在寺门口。”
杨幺领命而去。
“华首师叔她……”陈子衿欲言又止,不知这事当问不当问。她来大兴几年,隐约只知华首师叔过去曾是某个皇帝的妃子,与大公主之前是旧时。可今儿看华首师叔听到路人所言的强烈反应,琢磨着大抵不会有错,那……大公主、华首师叔和杨笑澜三个人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犹豫了片刻,杨笑澜才将师姐与大公主的关系说得分明于陈子衿知晓。陈子衿心下凄然,没有想到,一直温柔可人的华首师叔竟还有那么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去,难怪她总觉得在华首师叔淡淡的微笑中,总有着一丝抓不住的愁绪。
“该说的我都已说尽,我不知该怎么劝……有些事,师姐须得自己想明白才行。子衿,你说,为何师姐这般聪慧,偏生在这事上就这么执迷。”
轻轻拍着杨笑澜的肩膀,陈子衿道:“名节对于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华首师叔在这番遭遇下存活,使她无法原谅自己……”
“我真是……恨不得刨出宇文赟的坟来,拆了他的骨。”
“他的坟,多是早给人挖了。哎,明儿起,你去官署的时候,我会多往大兴善寺里跑跑。还有……在公主面前,你可别乱说话。”
突然之间,杨笑澜给陈子衿关照她的话惹笑,这冷冷冰冰不在乎外物的女人,几时变得会关心人了!
回到府里后,她没有将这天的事情告诉杨丽华,尽管杨丽华觉得她颇有些不对劲,一连数日心浮气躁,还很容易不耐烦,问她,就只会说没有什么。
过了几天杨幺没有查出些头绪,那路人也没有出现在大兴善寺,杨笑澜虽有疑虑,但看师姐还是原先的样子,心里渐渐放下,只将那事当作是一场意外。
到了七月,关中大旱,三、四个月滴雨未下,赤日炎炎,河枯地裂,杨坚接到灾难情报十分难过,当朝下令不食酒肉,与民同忧。这朝臣们不食酒肉对灾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百姓断粮,无奈之下只能远涉百里去洛阳讨饭。杨坚派了人马在路上帮助灾民引导疏通道路,还遣了兵士善待灾民,扶老携幼。
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直说杨坚爱民如子,体恤百姓。杨笑澜却深深地不以为然,甚至逐渐开始明白,这隋朝二世而亡并不是杨广一人的功绩。
需知,早两年的时候,就有官员上书,钱粮多得无处存放,要另造仓库。杨坚也觉得奇怪,以他日益大方的手笔,经常赏赐功臣将士,怎么还会有如此之多的收入。于是写了声情并茂的诏书,减租减负,说什么宁积于人,不藏库存,令得杨笑澜感动不已,只想着这隋文帝以如此小气之心性居然也愿意藏富于民,可见他是真爱他的臣民。
可当她激动万分地对独孤皇后表达自己对杨坚滔滔不绝的钦佩之情时,却给独孤皇后嘲笑了一番,她只笑她伴君多年还如此天真,为官日久竟连其中关节都不晓得。
“笑澜呀笑澜,我真不知该说你笨还是你太过良善。”杨笑澜一直都记得独孤皇后那一日的表情和挪揄的语气,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要对她的纯良深感欣慰。
原来早在开皇九年,为了平陈的战事做好充足的物资准备,在河北、河东大规模地征兵募粮,平陈的顺利在意料之外,准备的钱粮根本没有花费多少。平定江南之后,给江南减免了赋税,但是河北与河东两地的税率仍旧维持战时水平,那圣旨不过是将原来的高额税收降到原先的水平而已。
就像此次的旱灾,光让大臣不吃肉喝酒,派士兵维护逃荒的秩序又有何用?对灾民有切实的帮助么?为何在天下粮仓尽满的情况下,杨坚却没有分毫想过要开仓济民?小气的人终究小气,他看不惯自己儿子的奢华尚且算了,可对待灾民却又如此做戏。
爱民如子?皇恩浩荡?真是讽刺。
忿忿不平地赶到大兴善寺,却惊闻噩耗,今早华首师傅在寺门口听人口出恶言,当即昏倒。
“怎么回事?”杨笑澜看一眼睡着了依旧一脸忧伤,眉头紧锁的华首,心里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闷吼着。
“师叔多梦易醒难以安眠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进食也少,这会儿吃了药才睡下。”陈子衿拉了杨笑澜出来,又关上房门让华首好生安睡,道:“只听说晨间,华首师叔在寺门口听到有人骂她祸国殃民……说就是因为她投入了佛门,污了这佛门的清净,才使得上苍降祸人间使得关中大旱,饿死无数。”
“岂有此理,这又……关她什么事?怎么她又听得入耳,往自己的身上扯?这……简直莫名其妙嘛。”
“笑澜稍安勿躁。那人估摸着又将师叔的往事道来,还说……”
“还说什么了?”
“听护在寺里的侍卫杨简道,那人又说,师叔妖魅,迷惑了前朝皇帝,还迷惑了前朝皇帝的后宫,和其他皇后……颠鸾倒凤……”
陈子衿浑然没注意到,来探华首师傅的杨丽华正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她的那番话,一贯从容的脸上分明失了色。
夜里,留了陈子衿在寺中陪伴华首。杨丽华与杨笑澜一同坐车回去,一路上没有一句言语。杨笑澜知道她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前朝皇帝的宫闱之事,作为这前朝的皇后,心中一定有苦难言,只是她此时颇有些难以启齿。说这事,怕杨丽华多心自己会有什么想法,不说又怕杨丽华就这样憋着闷着自己的不快反倒生了嫌隙。
等沐浴洗漱后坐在床榻上等着杨丽华,一边踌躇着该如何开这个口。杨丽华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还在为华首烦心,敛了心里头的惶惶烦躁,安慰道:“四郎不用担心,今日当是华首师傅一时气急攻心,将养几日必然无碍。”
杨丽华强颜欢笑的温柔令她心疼,“我是在担心公主你。”她坦言。
“我?”杨丽华一愣,这是她没有想到过的。
“下午在寺里,听了子衿的话之后你就一直沉着脸,那些人胡言乱语,我怕你往心里头去。”
杨丽华低头片刻,她乍听到那些话,脑海中就出现了从前在宇文赟后宫中的荒淫之事,被喂了迷药,意识模糊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其他人交叠在一起……成亲以来,杨笑澜没有流露出半分厌弃她曾为人妇的神色来,可是如若知道了这些,她还会这般体谅包容么?她的妻子和她的师姐……曾经,一度……在宇文赟的蓄意调教下变得如此淫/荡不堪。“倘若,有些是真的……”杨丽华的声音干涸。
杨笑澜却没露出丝毫诧异,“公主必定吃了许多苦,幸而,那些都过去了。”她早已听说过无数个类似的版本,乍一听闻略觉吃惊,甚至会有些吃醋,但要说震惊或是其他想法什么的倒是完全没有的。这又不是杨丽华或是师姐的错,唯一应该怪责的是那个变态的宇文赟。他是一死百了,而仍旧活在人群中的她们却还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她们又何其无辜。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过去的事情,管他做什么。你们都是给那混蛋害的。哎,只可惜师姐……我只盼她能够想明白这一切与她没有关系。”
也许是杨笑澜没有半分迟疑的“都过去了”再一次将她感动,她知道笑澜懂得她的意思,还有中间暗藏着的隐藏意思,但是她却没有一点点的在意和嫌弃。她的那句“往事已矣”让她将成亲以来一直背着的最后一个包袱放下。感动最终化成了情动,杨丽华一时不想理会此刻是否是一个好的时机,她身边的人儿是否还在为她的师姐烦恼,她只想和她所爱的人,这个贴心的人一起,鱼水交融。她只想在她的亲吻中,在她的爱抚中,将过去一切残破的记忆,伤心的往事,逐分逐寸地化成一丝丝轻吟,直至完全释放在她的舌尖指上。
在那天之后,大兴善寺的周围多了些说着类似话语的恶客,只要侍卫上前,路人立散,侍卫若是稍有动粗,路人则大叫打人引来围观。
毁人名节,传播谣言,在这谣言没有涉及到当朝皇室,又没有造成社会动乱的情况下,开皇律里并没有记载这该当何罪。杨笑澜在多方推敲之下,明知这始作俑者是杨勇、柳原甚至还有杨谅,除了见面时怒目相对,却始终拿他们无法。最后杨丽华亲自前往东宫,也不知她对杨勇说了些什么,自那趟之后,此事才算是作罢。
可是华首师傅这一病,一直到次年三月仁寿宫建成,都没有好转。
她成日里昏昏沉沉,四肢乏力,毫无食欲,仅以薄粥果腹,夜里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会被噩梦惊醒。一个姣好的女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硬生生变得骨瘦如柴,即便杨笑澜每日用上好的人参给她进补,也不见有所起色。看着形如槁木,如林黛玉般的师姐,她不免痛恨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懂得千年之后的许多事情,却对这样的师姐素手无策。
无力,深切的无力。
非但如此,她也恨自己的怯懦,明明晓得谁是始作俑者,却不能为师姐报仇。
最后这所有的哀怨怒伤都化成了一股子的恨意,滔天的恨意。
她暗暗发了誓,若是师姐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会让那些人为她陪葬,不管对方是太子还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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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五卷 两件物事
三月间,还没来得及处理那些因劳累致死的工人,高颎就被杨坚派到仁寿宫的工地上查看施工情况。高颎颇为震惊,为着仁寿宫的奢华,为着因着加快建设而死的工人。他知晓杨素性疏,素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在朝堂之上,能让杨素听进话地并不多,而自己是其中之一,只是此次,他亦觉得这样的工程实在是太过铺张浪费。他一向奉公,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实情呈上。
等到杨坚亲临,见到还有些尸体在路上摆放着,杨素直接命人烧了,一把火干干脆脆,心下已然不悦。等到了仁寿宫,宫殿的雕栏玉砌壮丽地让他吃惊,若是他自己来设计监工,也不会想到这么奢华,他这般勤恳为民、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的皇帝,而今却要因着宫殿被天下人落下口实。杨坚雷霆震怒,当场怪责杨素为他结怨天下。
杨素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心下仍旧忐忑,天子之怒,不是谁都受得了的。他一脸惶恐地盯着宫门,只想着,独孤皇后怎的还不到。原来在宫殿建成之初,他就担心会因太过富丽而遭到杨坚的指责,杨坚以勤俭为皮,小气为里,他们都是知道的。但此次以修建宫殿为名,大肆搜罗天下有灵之宝,花费了那许多钱财与人力,宫殿不华丽是万万不行的。
故而他特意为此去找过独孤皇后,直言耗损巨资的缘由,是基于袁守诚的卜算,得知杨笑澜命运多厄,为了给她找许多灵物化煞,也为了在在宫内找一处灵气聚集之地为笑澜延命,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这番言辞倒是提醒了独孤皇后,如若不再做些什么,杨笑澜怕是命不久矣。近日来也见她为了她师姐的病情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瞧着那张没血色的脸,她无端端地害怕起来。当初袁守诚曾说,若欲化解杨笑澜的早逝,须得找到四件利器,其中一件与古蜀国有关,线索……她摸了摸手上的太阳纹戒指,自上次笑澜遇害,这枚戒指发烫,她就已然觉得这古蜀国的线索就落在戒指和那青铜面具上,既然面具已给了笑澜,不若找个机会,让她去寻。听得杨素这般说,她虽不大懂得玄妙法门,但也知杨素平日的为人,就算看在他是杨笑澜最亲密的兄长的份上,她也没有理由不帮她。
杨坚前脚到了仁寿宫不久,她便也跟上去一探究竟,果然是非同寻常的富丽。见杨坚面色不虞有发作之相,杨素等人垂首站于一旁,暗笑他的小气,面上则是轻轻一笑,道:“陛下,此处地势甚高,山峦起伏,很是凉爽,杨公知我们老而辛苦,特意让我们得享天福,很是贴心呢。”
听得独孤皇后这么一说,杨坚也顿时觉得有理,他戎马半生,操劳辛苦,而今天下定,四海平,没有道理不去享受这统一的果实,笑容爬上一向严肃的脸,当即赞许杨素办事得力,赏钱、帛各万。
随着这天气转暖又变热,尉迟炽繁的身子并没有大的改善,总是浑身无力,容易困乏,时好时坏。杨笑澜知她胃口不好,常常带一些最时鲜的水果给她吃,眼睁睁看着曾经如鲜花一般的人儿变得如此憔悴,不能对太子杨勇发作,却难免迁怒到了杨勇亲人的身上。即便自己时刻提醒自己,这事情同独孤皇后没有关系,同杨丽华也没有关系,可是看到她们就不由自主地会想到杨勇,想到杨勇又克制不住内心的恶,内心的怒,语气不自觉地会差一些,说完之后又觉得后悔。
为免牵连无辜,也为了能多陪伴在师姐的身边,她减少了去永安宫的次数,同时搬到了大兴善寺去住。
尉迟炽繁见她陪着,心里很是欢喜,没有像从前那样让她去忙,也没有提起大公主。和笑澜说起往事种种,说起过去岁月里的欢荣,说起那时候的无忧无虑,脸上渐渐有了光彩。
见尉迟炽繁稍有起色,杨笑澜心里喜欢,正好说起旧事,就问了心里头老早就有的疑问。“师姐,你是从何时起识破我的身份……”
尉迟炽繁的嘴角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里头只有这个长大的少女,是从何时起知道她女子的身份呢?早在相识的第一日,如果不是杨素一再强调她是他的亲弟,她就觉得她是一个娇憨的女子。之后两人日日相处,耳鬓厮磨,她只觉得她越发的女子气,待到笑澜生日,得玉楼上被打,她将她搂在怀中哭泣,这才是真正认定了她是个女子。
得玉楼……想到那天的事情,尉迟炽繁的眼中掠过一层阴霾,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与往事割裂,那一日,听得杨谅、柳原的话,使得她猛然意识到,她永远无法摆脱过往的身份、经历,这一些即便在宇文赟死后多年,也将一直缠绕着她,直至死亡。于是她失控般地哭泣,将自己的往事铺陈在笑澜的面前,告诉笑澜她是一个多么不知廉耻又不祥的女人。她知道她不在意这些,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总是那样可爱善良。
那一天之后,很多事情变了。师弟变成了师妹,她可以坦然地接受两人的亲密,她发现独孤皇后对笑澜的特别,发现杨丽华对笑澜异样的关心,甚至……她逐渐发现,纵然知晓对方是一名女子,她的心依旧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倾向于她,是她对先前两任丈夫从没有过的心动。
她也发现,自己不能。
那天的事情确实是给杨笑澜带来影响的,如果不是她,以笑澜那么懒散的性子必定不会每夜勤练武功。
她在寺庙里带发修行为得是远离尘世的纷扰,却爱上了一名女子,想来……总觉得对佛祖不敬。
她也看到了笑澜的懵懂,看到了笑澜的逃避,她没有说破,她也曾为此挣扎过。她想不明白,她又不甘心,那日午后她无意中发现了笑澜的另一个秘密,笑澜喜欢着自己,情难自已下的亲吻,她欢喜,却又不免担心,如果她就此接受,两人又能走得多远,所以她选择潜修。
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日夜拷问着自己,该如何是好。在听到了冼朝对杨笑澜的谴责,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她始终无法接受将自己残破的身躯交给笑澜,她不想因为自己与她的关系引来独孤皇后的试探,引来流言蜚语。杨笑澜在独孤皇后和大公主的帮助下,有着大好的前程,若是她在……大公主是永远不会接受笑澜的。一次共事一夫已然足够,怎还会有第二次。
既然这样……那么她若安好,她便已知足。
她相信,即便大公主知道了杨笑澜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就此揭破,她看准了大公主的心意。
只是,这算是她无形中对大公主的一次算计么?相帮着皇后一起,无心插柳。
果然,两人成亲不过数月,一日大公主就来寻她,开门见山,十分直接。“笑澜……是个女子?”
见她没有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大公主只问“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她微微笑了笑,摇着头“她喜欢躲着,藏着,那就如她所愿。”
这时,大公主的面色才有些缓和,两人又说好了不去说破,免得笑澜难堪。
日子原本也太平,直到杨笑澜第一次出远门回来,独孤皇后带着大公主和大批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到寺里祈福,笑澜来了,她才顿悟,皇后是算准了这一切,故意候着。说什么和她一见如故,要她去宫中念经,无一不是在向笑澜施压,那一次她终于明白过来,独孤皇后一直忌讳着她不是因为她的过去,而只是因为笑澜。
那个少女,竟连独孤皇后的心也捕获了,以至于一向功利的皇后关心则乱连说好的前线都不让她去,笑澜却只懂得埋怨浪费皇后的苦心。她了解她终会离家出走,于是和大公主一起置办了她的衣裳。
最后,在那个少女远征前,偷偷来了寺里告别,想同她说,喜欢。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她还是没有让她说出口,那句喜欢对她来说太过动人,她怕自己一时无法把持,就此心软。所以她决绝地拒绝了她,绝了她的念想,也绝了自己的。当杨笑澜失踪的消息传来,压倒了她身上最后一根弦,情海无边,苦海无涯,她终于剃了度,了了尘缘。
可是,这一年来,她缠绵病榻,她觉得自己已灯枯油尽,时日无多,这才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又何苦狠心拒绝……也不过再多亲密一些时日罢了,所以,她由得笑澜住在寺里,她只想着,用不了多久,她便不在了,等她去了,笑澜自然也就回到她们的身边。她只想再多看看她,在她生命尽头的那段时光里,有着笑澜。
“师姐,师姐……”久久得不到尉迟炽繁的回答,杨笑澜轻声唤她。
是怕她就此死了么,语调里透着担心。“傻瓜……”尉迟炽繁扬起一个笑容,“很早便知,你这样柔软的心,怎么都是个女子。”
杨笑澜还待要问,为何全然不介意她是个女子。尉迟炽繁眨一眨眼,显是知道她内心所想,柔声道:“笑澜还不明白么,无论是我还是公主,又或是子衿,甚至……是别人,何曾在意过其他,在意的只是你,因为你是笑澜呀,只是因为你是笑澜。”
这时,杨幺轻声叩门“四郎,陛下巡幸仁寿宫,宴请朝臣,特命四郎前去赴宴。”
陛下宴请……无法推脱。杨笑澜迟疑地看了看斜倚着床框的尉迟炽繁,尉迟炽繁笑一笑,道:“你去吧,陛下的诏令,又怎能不从。不必担心,我总是在的。”
听到那句我总是在的,骤然忆起她决定和杨丽华成亲前,尉迟炽繁也是这般对她说,她不会走,她总是在的,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回忆起初始尉迟炽繁的种种,寿头君泪流满面。
橙子曾说周华健的浓情化不开让她想起师姐:
情越浓 越会化不开
看不清那未来
情越长 越快要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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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五卷 两件物事
开宴前,独孤皇后见杨笑澜始终郁郁,免她失礼于同僚面前,故而带在仁寿宫里头走走。
杨笑澜跟在皇后的身侧,低头不语,一心只想着过会儿宴席完毕先一步回城,“皇后殿下,等会儿宴席开始之后,如果陛下高兴,大家喝酒,笑澜想先走一步。虽然师姐看起来略略有些精神,但我总是不放心。”
“好。我会同陛下说。”
“多谢皇后殿下。”
独孤皇后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与心不在焉的杨笑澜拉开几个身位。
她命人探过尉迟炽繁的身子,都说是肝气郁结,神思萎靡,仅靠着上好的人参吊着,但这病由来已久,恐怕已时日无多。她听说过尉迟炽繁在宇文赟处的遭遇,强要来又宠爱,尽管,不过一刹那的光景,她也记得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为她求过情。只是性格刚强的她素来不喜这般由得男人由得命运丝毫不会抗争的性子,她对她没有好感。
曾经也使了手段利用她软弱的性子,令她与笑澜之间添了隔阂,她也是知道尉迟炽繁在杨笑澜心中的重要程度,更明白此时她的心情,故而,就算早先笑澜语气恶劣,出言嘲讽,她也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这一刻,秋风乍起,即便这庭院内远远近近的一片奢靡,但她总不免想到这奢华背后牵连着杨笑澜的命数,心里头不免难过起来。
一个回神惊觉自己与独孤皇后已隔着一些距离,望着皇后颇为消瘦的背影,杨笑澜难免自责,自己因为师姐的病情疏忽了皇后也疏忽了家人,可皇后没有摆架子,也没有怪她,知道她在人前恍惚还带了她出来放风。
“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叫住了独孤皇后,杨笑澜上前两步,道:“这些时日,多谢皇后担待笑澜的无礼。笑澜知道,自己有心无意的必然讲出些不大好听的话来,请皇后包涵。”
独孤皇后转过身,流露出一丝温情来,道:“你呀,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况且,你就这么搬到寺里居住,也不怕人家说些闲话,需知,这世上并不止你和你师姐两人,总会有些闲言碎语,怕是对寺里不好,对杨家不好,对你自己也不好。答应我,不要在冲动之下,做些让自己今后会后悔的事情来。你应该知道,许多双眼睛在盯着。”
“是……只是,我怕,我也恨。”
“我明白,不过……笑澜行事还是要多想一想,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着整个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是……”杨笑澜忽然想起,这是从什么时候起,独孤皇后与她说话的方式已不再是那般逼人,相较于从前,她似乎很久没有从皇后那里感受到丝毫的压力。若是放在从前,皇后一定不会以这般苦口婆心的叮嘱来与她讲话,她会启发她,激励她,用她自己独到的方式,甚至不惜于使上心机。
从笑澜的眼里看到感激和若有所思,独孤皇后轻点她的额头,温言道:“傻子。你呀,怎么还是个傻子。”
听出那声音里的宠溺,笑澜的心有些响动,摸摸自己的脑袋,憨笑了几声。
“好了,出来的够久,陛下若是寻了必然不愉,进去吧。”
“好。”
相较于出来的时候,两人的面色柔和了许多,全然没有在意,墙角一隅,一直站着一个年轻的宫装女子,从杨笑澜刚出现时神采飞扬的想与他打招呼,到看着两人亲昵讲话后的目光深沉。
若非亲眼目睹,她绝不会想到,她的仇人,一向功利无情的独孤皇后竟会有这样温柔的表情,她更没有想到,她一直暗自爱慕着的神武英勇的阿修罗王,在独孤皇后的面前会是这般的赤子情态。
怕是那两人更加不会料到,不过是一场无心的谈话,竟叫外人勘破了两人纠缠已久,似有若无,浑然不觉的情丝。
宴后,赶在宵禁前,终于赶回了大兴善寺,寺门口,杨笑澜想起了家里的杨丽华和陈子衿,便命杨丰回去送信,说自己明儿中午与她们一起午膳。进了门,看过尉迟炽繁安好,洗漱一番后,就在尉迟炽繁房内的软榻上躺下。
睡至凌晨,被尉迟炽繁的梦噩吵醒,忙点灯一看,师姐额头发烫,口中不停叫着,“放开我,放开我……”命人去请大夫,将冷毛巾敷在师姐的额头降温没见效果,只是听着尉迟炽繁不断重复说着的胡话,心如刀绞。
“只愿像姐姐那般,就算为世人所不容,但求一个自在……我不要嫁给那西阳公爵……”
“放手,陛下放手,不要,不要……”
“放开我……”
她也曾想要逃走,也曾想过与命运抗争……宇文赟给了她毁灭性的打击,至此,她便如那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陆陆续续折腾了一夜,天光亮的时候,才停歇了下来,大夫拭了拭额头的汗,他已尽了全力,只是……有些胆怯地望着杨笑澜的面具,支吾道:“这位师傅……如今的脉象……还请……节哀。”
杨笑澜无力地摆摆手,让杨丰送大夫出去,自己坐到床上,摘下面具,将气若游丝的尉迟炽繁抱进怀里。
“傻瓜……”软弱无力的手划过她的脸,像是要最后感受她的温度,尉迟炽繁的脸上没有多少苦痛,反而在这一刻有了淡淡的解脱之意,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并不为之感到些许恐惧。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倘若没有杨丽华的相劝,那时她就已经死了。如果死了,那就无法遇上笑澜,这个得到了她全部心意的女子,有些话,她想听她说,还有些话她从没有同她说过,尽管她是佛门中人,但是此刻,就让佛祖原谅,让她也任性一次吧。
“笑澜,可还记得,你偷跑去军营前的那个清晨你来寺里找我么?”
“记得。”
“那时你想同我说什么?”
想起那时她惊觉尉迟炽繁已然知晓她的身份,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因为自己的隐瞒,造成两人无可逆转的分开。“我喜欢你,我想同你说,从初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就算我是个女子,我也喜欢你。你是我这辈子欢喜的第一个人,从没有想过,欢喜是这般样子的。”
尉迟炽繁露出一个糅合着欣慰、满足的笑来,好一会儿,才道:“笑澜,答应我,我去了之后,不要冲动行事,凡事三思后行,多听乐平公主的话,有她在你身边,有子衿和冼朝师侄陪你,你当不会寂寞,皇后……皇后也会为你筹谋。初来大兴的那段日子,你也很是凄苦。以后,有烦恼就和亲近的人商量,你藏着掖着,让人无端猜测。”
“好。”
一连说了这许多话,已觉气息不畅,缓了一缓,尉迟炽繁又道:“我曾经……嫁过两个男人,一次为着家族,另一次还是为着家族,锦衣玉食向来不缺,可从来没有半分开心的日子。寺里的日子很是清淡,却很满足,你来了之后尤其如此,笑澜,在寺里有你的日子,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幸福,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般去喜欢一个人。他们……他们拿走了我那残破的身体,但是你,只有你,你有我的真心。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一颗心是完整的……”
“师姐……”
终于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同杨笑澜说的话,尉迟炽繁的脸红润有光“在你的怀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我已觉得……是上天恩赐……”
已长出头发的温暖的脑袋搁在杨笑澜的怀里,毫无生气,脸上停顿着的是一抹幸福的微笑,杨笑澜探着她的鼻息,又摸上她颈部的大动脉,从惶恐到无措。
“不,不,不……师姐……公主呢……师傅呢……不……师姐,你醒醒……”只懂得将尉迟炽繁紧紧地抱着,跳下床榻,还没来得及将门踢开,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一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杨笑澜哀鸣:“公主……”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素服的杨丽华,听得杨丰和大夫的回报,就带着陈子衿往大兴善寺赶,恰好看见慌乱到连身份也忘记掩饰的杨笑澜,眼神又落在了已然安去的尉迟炽繁身上……按捺内心的伤感,让陈子衿进屋后,关上了房门,找到床榻上的面具,替笑澜戴上。“华首师傅,她……她……”
杨笑澜点了点头,道:“师姐……去了……”许是杨丽华的镇定感染了她,让她恢复少许神智,将尉迟炽繁的身体放回榻上。陈子衿与这位师叔关系甚好,小声抽泣起来。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笑澜,去找毗卢遮那师傅来,我与子衿先给她擦身,顺便换一身衣服,她是个爱洁的女子,想必也愿意走得干净。”
是,她不能哭,她的哭声会扰乱尉迟炽繁寻求解脱的路。此时的尉迟炽繁,还需要最后的清醒,带着这份清醒和向着佛法的心,去寻找超脱六道轮回的涅槃的路。见杨丽华打算亲自动手为尉迟炽繁擦身,忙道:“公主……你……”
“无妨,相识一场。况且,她此生最爱的人与我成了亲,我也……总该为她做些什么。去吧,笑澜。”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欠的一次加更~今儿完善了。
橙子说,陈淑桦的情关这首歌,也会让人想到师姐:
……我本有心
我本有情
奈何没有了天
爱恨在泪中间
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愁硕
儿女情长谁捉弄
这次孤行没人相送
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啊飘啊飘的风
吹的是谁的痛
欠山欠水欠你最多
但愿来世有始有终……
尉迟炽繁,梨花般的女子,惟愿来世……
突然完结无碍,加一师姐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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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五卷 两件物事
按照尉迟炽繁生前所愿,和普通佛门中人一样,她的遗体将在寺中火化。
经声佛号中颂完了度亡经,僧人们陆续撤走,毗卢遮那师傅又合什念了一段经文才离开。
杨笑澜就站在那里,看着小火苗变成一团烈火,杨素、袁守诚、杨丽华与陈子衿陪她一起站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劝走。
她想一个人在师姐的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这场火足足烧了一天,杨笑澜也就那样站在火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没有合眼。
火焰将她的面具烤得滚烫,火光将她熏出眼泪来,飞散的烟灰落到她的发上、身上,她也浑然未觉。
她只是站在那里,时而脑中空白,时而脑海中放映着和尉迟炽繁相遇的点滴,想到甜蜜时禁不住想笑,转瞬之间只觉就此空冷又想要哭。
从初见面的那一刹那,从初次听闻的念经声“……解脱觉有情,行一切如来,觉利益佛心,诸菩提无上,遍照最胜王,自然总持念……大根本大黑,大染欲大乐,大方便大胜,诸胜宫自在……”如今,她也会念这《金刚顶经》,只是,惟有师姐的念经声才能透过重重的阻碍传到她的心底里,就像从一开始,惟有师姐的温言笑语平复她狂躁焦虑的心,使她在这个离乡背井的异世安身立命,使她找到了心里的慰藉,还有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气和最初的眷恋。
当她终于可以放下性别、身份的包袱,终于适应了这一切,为什么最初相依相伴的那个人就走了呢。
她才只有三十岁,在二十一世纪,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的一个开端。
她才绽放,却已然凋落……在她们相识的第十一年的秋……
眼看着遗体渐渐烧成了劫灰,火势也越来越小,有个前来收拾的小沙弥突然惊声尖叫道:“设利罗!”
杨笑澜一惊,连忙上前查看,余烬中,有一枚指节大小圆形淡紫色结晶体。这淡紫色,恰如某一年上元,师姐穿得衣裳那般,淡雅的风情中夹杂着一丝柔弱,是个属于师姐的颜色。
浑然不怕烫,她痴痴地拿起那枚结晶……喃喃自语,“师姐,你终还是得道了么……”
“放下。”一声怒吼破空而来。
杨笑澜充耳未闻,只懂得看着那结晶。
小沙弥叫来的是专管火化事物的一位长老——不空,不空长老平时对有着特权又是毗卢遮那师傅关门弟子的杨笑澜无甚好感,且对于华首与杨笑澜的坊间传闻深深厌恶,故而此时看到杨笑澜正拿着华首的设利罗还对他不理不睬,更是没有好气。
“驸马,华首师傅是本寺女尼,故而她的设利罗是本寺之物,还请奉还。”
杨笑澜微愣,这才转头向不空长老看去,只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设立罗,道:“师姐是我的亲人,还请不空长老通融,念在我们师姐弟情深,能将此物交由笑澜保管。”
“驸马,既然入了佛门,斩断了万缘,哪里还有什么情深缘浅,请驸马交还此物。”不空长老依旧强硬。
收拢了手上的结晶,这是师姐唯一的留念,杨笑澜不会放,亦不舍得放。她拍自己连日劳累,语气重了,更是放软了声音道:“长老可否行个方便?日后,笑澜定会为寺里头捐助檀香,再铸我佛金身……”
“驸马此言差矣,设利罗是无价之物,是属于本寺的,至于捐助,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就曾来本寺捐助,莫说汉王、蜀王也曾捐了大笔金钱,故而……”不空嘿嘿一笑,意思已经很明显,本寺不缺钱。
一听到太子、汉王,多日来压抑已久的怨气与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加上几日没睡,火气更甚。杨笑澜语调转冷,道:“这舍利,本驸马是铁定要带走的,长老还是见好就收为妙。”她已非昔日年下的少女,久经沙场的她,举手投足、言语间自是多了不容分说的霸气。
不空长老冷笑几声道:“皇城脚下,怕是由不得驸马乱来。若驸马贸然带走设利罗,休怪老衲……”
“哦?”杨笑澜几乎能感受到手心里的结晶里传来的安定人心的感觉,一如师姐在自己身边,总是提点着她,告诫着她,以和为贵,切勿无理。如同往常被尉迟炽繁教训过后一般,她稍稍稳了稳自己的态度,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佛说慈悲为怀,念在我师姐年华早逝,笑澜唯有借此物来思念她,还请长老行个方便。”
一旁见势不妙的小沙弥已然溜走,只剩下杨笑澜与不空长老两人。不空长老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别以为老衲不知你们那些藏污纳垢的勾当,在寺庙里行那苟且之事,也不怕佛祖惩罚,还有脸来抢设利罗。不管驸马怎么说,老衲只是一个回答,不行!”
“闭嘴!”如果只说笑澜无礼,她根本不会计较,可谁知道这不空长老偏生说到了笑澜最为忌讳的地方,她与尉迟炽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半分越礼全无,怎给这秃驴说得这般肮脏。而那尉迟炽繁也是间接地死于这些流言,她再难压制心中的火头,双眼通红,渐露煞气。
“怎么?给老衲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不成?你们这些脏事,亏得太子殿下毫不计较……老衲才不会将不知廉耻的女人的骨灰放于寺里给人笑话,驸马若是不交出设利罗来,老衲就将这些骨灰随意处置了!河里也好,随处倾倒也罢……”不空长老也不知是收了杨勇的什么好处,一刻不停地说着杨勇的好,还出言威胁起杨笑澜来。在他眼里,杨笑澜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软弱无能。
杨笑澜听得他不仅提及杨勇还口口声声侮辱着尉迟炽繁,怒气难抑,双手发抖,只觉得身子发冷,面上发烫。四处飞扬的灰烬,空气中因焚烧产生的焦味,不空长老的近乎恶毒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交织,不知是否唤醒了久远记忆中的一部分,她依稀听到了周围的呼喊声、吵嚷声,都在说他们要杀一个女人,还要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
不!谁也不能动她!
咬着牙,猛然张开了眼。
这一年来积攒地恨,终于战胜了她的理智。青铜面具也因为她的恨,泛起森然的绿光,一丝冷笑划过,“既然如此,那必不负长老的厚望……”话音未落,一手将设立罗放于怀中收好,一手抽出靴子内的甩棍。
“唴!”寒光一闪。
继而就是一声惨叫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当寺中的几个僧人、毗卢遮那师傅和几个侍卫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不空长老蜷缩着躺倒在地,双手还护住了头脸,而杨笑澜负手而立,眼里尽是凶光。待上前查看,才发现不空长老已然被杨笑澜活生生的打死。
行凶者全然没将死了个僧人当做一回事,也对来人视若无睹,只在见到面露恐慌的小沙弥时走了过去:“师姐的骨灰,你好生安放,知道?”
小沙弥连连点头,边发着抖边战战兢兢地去处理烧尸台上的骨灰。
侍卫们见到她无恙,已觉放心,至于那死在地上的和尚,他们自是完全不在意。
杨丰叫了声“四郎。”
杨笑澜才回过神,道:“来得正好,你处理这和尚的尸体,他口出恶言诋毁师姐,半点没有出家人该有的心思,既然以佛之名行魔鬼之事,该死。其他人随我回府,我们去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报仇,为师姐报仇!”
她的凶悍震慑了僧人,毗卢遮那师傅出言阻拦道:“笑澜,你这是要去何处?”
杨笑澜施了个礼,道:“师傅,你曾言道,以杀止杀。到如今,弟子才明白其中深意。若是弟子即早处理此事,师姐便不会芳华早逝。”
毗卢遮那师傅注视着她像极了阿修罗的面具,叹了口气,他与袁守诚早看出了尉迟炽繁的薄命,只是不曾想,这劫竟应在了太子和汉王的身上,他不知道不空长老到底说了什么,能将她逼到了这个程度,让他一贯温良的徒弟发了疯,瞅着笑澜离开时失了分寸,颇有些狂暴的眼神,他也只能希望笑澜万勿做些无法弥补触动龙颜的事来。
笑澜脸上的面具此刻充满了煞气,可这煞气的存在却丝毫没冲撞笑澜身上的佛荫,阿修罗王的原型,本就是好战的神灵,她那好战的性子本就会随着人们的善恶而变化,事到如今……也只能任她去了。毗卢遮那师傅制止了要去报官的僧人,只说让他们清理好这里的残迹和不空长老的尸体,这位一直以世间福祉为己任的高僧对着笑澜离开的方向,首次露出忧虑之色。
袁守诚也曾说过……杨笑澜有三次大劫难。
一路疾马回府,杨笑澜也不去见杨丽华和陈子衿,只吩咐杨福,将在大兴的所有骷髅队成员全部召至府中等待命令,并派出人手查探太子近日动向。杨福难得见到沉着又满是杀气的笑澜,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次道:“是所有的人?”
“是,所有的人。我们要为师姐报仇,她不能白死。”
杨福应了,听出笑澜语气里的决然,稍一考虑,急忙叫醒了刚睡下不久的杨丽华。
杨丽华听罢心里冰凉一片,找着自出征归来就被她收好的枪袋,略松了一口气,才吩咐杨福依言行事之余派人去查看独孤皇后到了何处。自尉迟炽繁死后,杨笑澜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对着笑澜的一脸平静,已觉担忧,故而特意让人将尉迟炽繁的死讯报于独孤皇后,笑澜偶尔露出的冷酷让她觉得,若是她真的冲动起来要做什么,自己必然无法抵挡得住。
如今杨福的话,应了她先前的不安,让她着实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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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五卷 两件物事
除了打探太子行踪的先锋队员,其余骷髅大队的成员在驸马府内整装待发,对于今日之事他们早有听闻。骷髅大队的成员均是陪伴了杨笑澜多年的伙伴,他与华首师傅的感情,众人均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杨笑澜抚了抚脸上的青铜面具,听人报告太子杨勇正和柳原、柳述在得玉楼用餐,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命手下去乐平公主处取她的银枪,自己缓缓走到手执武器的骷髅大队成员前,环顾每个人坚毅的脸,这才扯着因压抑暗哑了的嗓子,沉声道:“诸位在我杨家多年,我们一同训练,一同骑射,一同长大,笑澜视你们如兄如弟,从没有对你们端过任何架子。今日,笑澜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你们助我一起完成。
必须要说明的是,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事成,难免身首异处,事败,死,自不待言。若是心里有半丝犹豫的,站到一旁,笑澜不会有一句怨言或是怪责,笑澜也保证,一切如往常那样。若笑澜身死,乐平公主亦不会亏待你们。”
骷髅大队除了身在外地的队员,其余二十名没有一个人有半分退却之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杨笑澜心下有一丝感动,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自笑澜入京以来一向克己复礼,但先是汉王杨谅,又是太子杨勇,不断欺压本人,若只是笑澜,那也无妨,可是他们用阴谋毒计害了师姐。诸位这几年来,多有见过师姐的,也知她是怎样一个面慈心善的女子,可就是因为他们,师姐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最后郁郁而终。这样的人如若异日登基成了皇帝,生灵必定涂炭,天下必定大乱,那么,诸位可愿与我一起诛杀杨勇,替天行道?”
最后一句问话,配合着素日积沉的霸气,充满了威严和热血。骷髅大队受了鼓动,慷慨激昂,叫“好!”之声响彻整个驸马府。有些不明所以的家丁侍女纷纷跑到校场外看个热闹。
“郎君……郎君……”却是换上了戎装的若松,手执长枪跑到了杨笑澜的面前,“若松不才,可为华首师傅报仇一事,还请郎君带上若松。”
拍了拍若松的肩膀,杨笑澜道:“好。”
一挥手,领着众人上马,就见她叫去拿枪的手下面露难色,空手而来。
那手下似有些为难道:“回郎君的话……公主她……”
“怎么?”
“公主她不肯交出银枪,还说……还说……若是郎君真想将枪要回,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死了……”
“很好。”杨笑澜微笑道,“无妨。”
随即“噌”的一声,骤然拔出手下所配长剑。剑作龙吟,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来,光亮无比的剑身上映出自己冷然的面具。“那本人就借用你的长剑。”言罢,双腿一夹马肚,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笑澜!”杨丽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取枪的手下刚走,她就尾随着一同出来,跟在她边上的还有陈子衿。两人虽悲切,但理智犹存,均晓得此事绝瞒不过四处的暗卫,早晚会呈报到杨坚那里,尚未出府,还有理由可寻,若是真让杨笑澜动了手,死罪难逃。意图谋杀太子,视同谋反,那牵连可就广了。
听着杨笑澜沉着冷静清晰地动员,字字打动人心,原来还有些担心的杨福亦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得慷慨激昂。杨丽华一边焦虑地望向大门的方向,一边想着该如何阻拦这样的笑澜,她的夫君,她的笑澜,真的不再是过去腼腆的少女了。
听见杨丽华的喊声,杨笑澜稍一犹豫想不做理会,可那喊声中不复理智的慌乱却使她不得不勒停了马。骷髅大队均以她为马首是瞻,她一停顿,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视线在她和杨丽华之间打转之后落到了杨笑澜的身上。这乐平公主,也是他们素来敬服的,众人心中虽觉为难,但目标又出奇的一致,杨笑澜才是他们唯一认定的主。
杨丽华和陈子衿一手拉住裙摆,一起奔到了杨笑澜的马边,杨丽华拉住缰绳,也不知是否太过情急,只脱口而出“不要!”两字。
“笑澜,你可是疯了!”反倒是陈子衿骂道,“你这样聚众闹事,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里,还不知要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师姐没有聚众闹事,还不是被有心的畜生做出了文章?”
“你……我知你心伤,只是,华首师叔在世,也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
“是啊,可是子衿,师姐已然去了。”摸摸胸口的那一枚紫色设利罗,就好似师姐仍在身边。“你是我派弟子,又是师姐亲姐姐的弟子,难道,你不想为师姐报仇吗?”
陈子衿语塞。
“笑澜……夫君……你听我一言可好?”杨丽华面露哀求之色,这般示弱委屈的公主,让笑澜心中一顿。“夫君……我知你心头的苦,我知道华首师傅与你素来感情很好,你爱她怜她,如今她去了,你觉得是太子和汉王造成的,一心想要为她报仇……我明白,我都明白。
夫君,可华首师傅如此尸骨刚刚焚化,你怎么忍心,让她最爱的人陷入抄家灭族的危险中。
你这一去,和你一起长大的这批侍卫们,我知道,你一直待他们如手足一般,他们还能够回来多少;
你这一去,若松、惊鸿、嫣红……府中上下岂还有命在?
我是你的妻子,与你共死份属应当,可是子衿……她的师妹冼家娘子分明叫你好生照顾她,你可忍心?
你这一去,你可有想过你的兄长,你的子侄,你的师傅?
你可有想过,一向……一向对你……苦心栽培的母亲是何感受?你可愿意见她伤心?”
字字句句质问道杨笑澜的心底,这一切她都知道!一咬牙,拱手行礼道:“凭借陛下对公主的爱护,笑澜相信,公主与皇后必能护得兄长和府里的周全。夫妻一场……有劳公主了。”
见笑澜依旧冥顽不灵,杨丽华色变,“既然夫君有夫君的考量,我不阻拦,只是……为妻为了这驸马府上下百多口人命,也需要有所交待,如若夫君心意已决,还请从丽华的尸体上跨过。”声音依旧柔和,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毅。
在场的人皆为杨丽华身上的凌然正气所震慑,一时哑然无声。
杨笑澜心中一凛,这般决绝的表情,在她拒绝杨坚让她嫁给柳原时见过,那时……她撞了柱子,鲜血直流。她知道以公主的刚毅,说到必定会得做到。然而,此时脑海中又交替出现了尉迟炽繁病中虚弱的样子,还有纷扬的劫灰,叫嚷着杀死她的喊声,挣扎的眼眸瞬间被杀气笼罩。
“杨福!”
“是,郎君。”
“公主就交给你了,别让她做出傻事,否则……唯你是问。”
“是!”杨福立时下马,跑至杨丽华的身边,只要杨丽华妄动,他便会立刻出掌将她击昏。
“杨笑澜,你怎地这般狠心,公主是为了你好,你不懂得吗?”这冷酷的命令激怒了一旁看着两人的陈子衿。杨丽华平时对杨笑澜的好,对杨笑澜的爱,但凡眼睛不瞎的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她入府以来,她亲眼见着杨丽华每做一件事情,每想一件事情,必定都是为了杨笑澜。即便自己同样爱着笑澜,她自问无法做到杨丽华这般周到的地步。
尉迟炽繁病了,杨丽华找大夫去看,找上好的补药给她服用,因这事被笑澜迁怒,连她都听不过去了,杨丽华非但不怪笑澜,还让她不要生气,她记得杨丽华对她说,尉迟炽繁是笑澜心底永远的美好,永远的亲人,笑澜着紧尉迟炽繁,最应该不过。杨丽华还说,笑澜心里最爱的便是她师姐,如果没有她,说不定笑澜和她师姐成了亲,也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她分明在说这话时淡然微笑着的杨丽华的眼中看到一抹黯然。
连她有时都难免嗔怪杨笑澜身为女子还这般多情,莫说是笑澜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有时她甚至怀疑,公主也好,华首师叔也罢,连带她自己和师妹,还有那个态度暧昧的皇后,统统是被鬼迷了心窍,莫名其妙就这样对这么个自私冷漠的人就铁了心了!
陈子衿本也是习过武的,驸马府日子清闲,也常常练武做强身用,每日不曾懈怠。下意识里一个虚晃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另一名侍卫配着的刀抽了出来,直指马上的笑澜。“你还是那个在建康宫中不由分说就将宫中女子全放走的笑澜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公主的性子,你至清楚不过,就算此刻公主昏了,你走后,她一旦醒来,你就不担心她会自杀么?真想挖出你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没想到一直冷冰冰的陈国公主还有这分胆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杨笑澜跳下来马来“哦,子衿,你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心是吗?”正对上陈子衿手中的刀,她颇有些歇斯底里地说道:“也好,来吧,来挖,我的心……很痛。子衿,我也想你来挖我的心,这样,我便不会这般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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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零九回血印
僵持中,有一道劲风扫过,重重地打在了杨笑澜的面具上,发出了“嗡”的一声长响。杨笑澜脸上不觉得疼,因外力全在面具,但是耳畔的金属回响连绵,可见那一掌力气之大。随着这面具上响亮耳光一起而至的是独孤皇后怒不可赦的声音“混账!”
之后是雨娘的一声惊呼“娘子,你的手。”
原来独孤皇后愤怒之下,用力过猛,手掌非但打得虎口发麻,还被这面具勾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来。
令人惊异的是,她的鲜血流在了青铜面具上,渐渐隐没,似是完全渗透到面具中去,之后,面具发出一道耀眼的血色光芒,光灭之后一切恢复原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平静。
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浑然不知在她脸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只被突然而起的幻象又拖到了幻觉中去。被捆绑在树干上,身无遮掩,浑身□的女子,姣好的女体满是伤痕,今次得以将视线上移,只看得清那女子的轮廓,隐约可见美得充满蛊惑,待想再看得清楚一点,心中的那股痛意更甚,似是懊悔,似是悲恸……
“混账!谁都知道你心痛,谁都知道你伤心,她们爱你帮你体谅你,可你呢!发什么疯,要谁的命,给别人听去,你死了是你自找的,你活该,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想过丽华、子衿和杨家,让他们给你陪葬吗!”独孤皇后显是匆匆赶至,一向得体的凤仪稍显狼狈。
在她的强大气场之下,骷髅大队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下跪行礼,而杨笑澜眼神迷茫,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处去。
手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着独孤皇后方才的失态,她接到杨丽华的传讯就即刻出宫,一路上除了担心还是担心,生怕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在门口听到府内的喧哗,也不管自己已年过半百,精力大不如前,急得一路疾行,待走近了又听得这三人的对话,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这一刻稍事调整了呼吸,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冷然道:“驸马荒唐,你们不知劝阻也跟着一起发疯么!倒是不知,一向不与朝臣往来的大驸马,暗自训练的侍卫这般英勇,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你们,这是要谋反不成!就算杀了太子又如何?你们就不用陪葬了么?匹夫之勇!”
众人原本低着的头,越发低了。
将杨丽华与陈子衿扶起,独孤皇后才缓了嗓子道:“这些天,你们都累了,难为你们要照顾这个不成材的东西。都先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传到陛下耳中,还不知会闹出些什么来。”
杨丽华瞥了一眼仍茫然着的杨笑澜,强压了心里的不适,道:“有劳母亲大人能及时赶来,否则,丽华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母亲的手,总需要做些包扎才是。”
“不妨事。你们先去休息,我还有些话要同这孽障说。”
“如此……母亲大人请跟我过来。”
“跟着来!”听得独孤皇后叫她跟着,杨笑澜下意识地,跟着那个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被杨丽华带入了自己的房中,独孤皇后关照杨丽华与陈子衿好生休息,命雨娘守在门口。
见杨笑澜依旧恍惚,心中一恨,伸出那只流血的手将她的面具扯下,又是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脆,杨笑澜吃痛,才像是做了梦似的,抬眼看她。
刚从幻觉中回神露出些许迷蒙,加上多日不眠黑眼圈承托地笑澜很是憔悴,此时捂着通红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悲愤,让独孤皇后心里难过。可仍旧是恨她的不争气,千叮万嘱不要冲动,可是她呢,居然天作了胆敢聚集人马堂而皇之地要找太子报仇,太子身边该有多少暗卫,这个浑人尚不知情。她真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子衿、华首这些年真是对她太过纵容,而自己又对她太过好了,让她全然不晓得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只由着性子胡来。
“清醒了?知道自己险些闯下大祸么?知道自己错了么?”
杨笑澜见着独孤皇后手上的伤,先是流露出惭愧之色,可想到尉迟炽繁死前虚弱的样子,捏紧了拳头,直视皇后的眼眸道:“我没有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师姐是因为杨勇才死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乎一个太子!既然现行的开皇律无法惩戒,那么……”
“那么你这是要替天行道?”独孤皇后见她仍不知悔改,怒极反笑。“真是出息了。要律例惩处,你可有证据?华首师傅是病死的,你可有证据证明这病是因太子而起?”
“你……你明明知道的。”
“知道?本宫只知,你方才的样子,是纠众谋反,其罪当诛!”
深吸了一口气,杨笑澜语气更硬,道:“那皇后殿下不该来此,应该通知你那宝贝儿子,守株待兔,将我们一网打尽,扑杀当场!”
明知是气话,可依旧失望,独孤皇后又是一扬手,不料,却被杨笑澜拽住了手臂。
“放肆!”
“放肆?我只恨自己不够放肆,若是早一些放肆,师姐便不会含泪而终,若是早一些放肆,哪里容得你那两个好儿子对我一再相欺。放肆?横竖都是一死,那我偏就放肆了。”对着独孤皇后的怒视,杨笑澜的气势分毫不弱。视线落到皇后发髻上的两根白发,却使她一滞。
眼前的女人比之她初到大兴参加春宴被深深惊艳时已经老了许多,眼角的细微,额头的皱纹,还有这白发。曾经那双眼里的流光溢彩,为此刻的担心焦虑愤怒所替代,一直隐藏情感在人前的皇后,这一次在众人面前发了火。一个巴掌过后,她已然清醒,除了那之后幻觉的困扰之外,她自问,对她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她受到了岁月的侵蚀而减少半分。
只是,她的儿子们总是不放过她,一次次地挑战着她的底线。扑杀她尚且不够,现在轮到了她的师姐。
之后呢?
师姐之后会是谁?子衿?兄长?还是那两个人的姊妹杨丽华?
杨丽华的劝说,她听进去了,字字句句全都听进去了。可是……
可是,纵然她是一个女子,她也想要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天,她的家人被人阴谋害死,难道就因为对方是太子自己就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能做了?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太子斗么?她知道自己的冲动会祸及驸马府,但是她也相信,凭借着杨坚对杨丽华仍旧有的愧疚,独孤皇后的影响,还有朝中杨家的势力,也许能够不罪及杨家。她也知道这个主意并不那么明智,但是,如果不杀了杨勇,那以后该如何是好……如果太子登基……
忽然,像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得,眉间一松,杨笑澜恍然,一朝入隋十一年,已然将自己完全当做了隋朝人。
她居然一时失控之下,忘记了。太子登基,太子杨勇怎么可能登基。
杨勇会废在杨广、杨素得到了独孤皇后支持的联合谋划下,此刻还多了一个她。她只需要冷眼旁观、推波助澜就能达到废了太子的目的。
杨谅起兵谋反,会给他的好二哥杨广给囚禁。
看着杨笑澜面上的起起伏伏,独孤皇后暗叹,如今随着她年纪的增长,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发完疯了?还不放开本宫!”
放开?下意识的松开手,闻到独孤皇后身上熟悉的檀香味,想起方才自己的幻觉,幻象里她对一个女子说“如果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什么?”独孤皇后一呆,这句话由笑澜说来,甚是奇怪,似没头没脑的一句梦呓,夹杂着浓烈的爱意。又似曾经在哪里听过,这梦呓像是幽幽的说到她的灵魂深处,唤起她内心深处的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有一丝宽慰,一丝酸楚,还有一种痛,一种因失去身体某一个部分而带来的痛。迷惑间,抬手抚上笑澜被她掌刮的脸,轻轻抚摸着,柔声问到:“痛?”
“嗯。”
很自然地亲了亲笑澜的脸颊,两人这时才惊觉刚才的失态,彼此分开一段距离。
“啊,你的手。”
独孤皇后抬起受伤的手一看,讶然,手掌上已没有半分血渍,只有指间那枚太阳纹戒指的周围有一圈淡淡的血痕。两人相对一眼,均觉诧异,连带着方才的恍惚一起。
“我杀了人……”杨笑澜眼里的暴戾消失,先前的锐气、怒火全都散尽,此刻倒像是早年初次杀人后的笑澜,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她需要尽快将目前的处境说与独孤皇后听,她道:“我杀了大兴善寺里的不空长老,他出言不逊,又想抢师姐火化后的遗物……我……一时失控。师傅和寺里几个长老看到了,但是只见到了结果,然后,我命令杨丰将尸体处理了,师傅不会去报官。”
“唉,上师不报官,陛下就不会知晓了么,此事我会替你压着。明日随我到仁寿宫。”沉吟片刻,独孤皇后略有些迟疑地说道:“方才,你可感觉到有些奇怪?”
“啊,是,确然奇怪,这几日,总觉得会感觉到一些很模糊的东西,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杨笑澜点头道。
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心头一阵烦乱,独孤皇后又叹一声,道:“好了,我该回宫去了,你好好反省一下。一念之差,会有多少人随你丧命。他不值得你为他陪葬。”
“是……皇后殿下……也请务必……多多保重。”
独孤皇后落寞一笑,随手替杨笑澜戴上了面具,道:“本宫会的。你呀,别再让丽华伤心。”
打开房门,只见雨娘和本该去休息的杨丽华、陈子衿都站在门口,见两人无恙出来才都放了心。杨丽华看了看衣衫有些凌乱的母亲和业已恢复正常的笑澜,眼里掠过阴霾。
整个院落里,空空荡荡,安静如昔,就好像刚才的一场闹剧从没有上演过。除了打扫的家丁外不见侍卫,杨笑澜有些奇怪。像是知道笑澜的疑问,杨丽华解释道:“令他们各司其职去了。”说话时并没有看向笑澜,笑澜知道,她还在生气。
将独孤皇后与雨娘送上马车,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杨丽华一人走在前头,收敛了表情,很有几分独孤皇后的风范。杨笑澜又看了看带着冷笑的陈子衿,快步走到两人的跟前,使得两人不得不收住脚步。她一揖到底,道:“今日之事,是笑澜鲁莽,不知轻重,笑澜给两位夫人赔不是了。”
杨丽华与陈子衿很有默契地闪开少许,都不欲受她的赔礼。
陈子衿冷冷说道:“不敢当。杨将军威风八面,想做什么自去做去,这礼,我们受不起。”
杨丽华一语不发,看了她良久,转头对陈子衿道:“我先回房了,你几夜未眠,也先去歇一会儿再用晚膳。”
“好。”
陈子衿态度冷漠,但尚有转圜的余地,见杨丽华走了,杨笑澜又拖着子衿说了一会儿软话,又是讨饶又是道歉。子衿听她说了半响,才问:“为何没有起念让我救华首师叔?”
啊,杨笑澜目瞪口呆,是啊,为什么,她将陈子衿有异能一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就算记得,也没有想要让她去救尉迟炽繁的打算。子衿力量有限,她不是神,无意操控人的生命,也不是阎王判官,无法改判人的寿命,况且,也不知道这样做,会对子衿产生怎么样的影响。上次袁守诚曾说,灵力,须得用子衿的心血支撑。
看她半天不响,陈子衿轻叹,伸出手来抵着她的后脑,“你啊,你这个人……”
彼此安慰了几句,陈子衿推着她让她去向杨丽华道歉,之前那一幕,换做是谁都会心寒。
忐忑不安的敲门,不见回音,推门进去,却见杨丽华正对着一面铜镜端详,直到她进门才放下镜子,转过身来。
杨笑澜摘了面具,浑然未觉露出半边被打过的脸还有些红,她讨好得笑笑,道:“公主……”
这笑容对比方才的冷漠,让杨丽华心中更沉,“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这一次是落在另一半边脸上,以前纵然这个人再让她伤心难过生气,她都没有想过要动她一下。
这一次……这一次,她是真的怒极攻心。
“因为她,你才娶得我?因为她,因为我像她,因为我是她的女儿!”纵然不甘愿,她依旧冷静地吐出这几个字,多年来,她的怀疑终得到了证实,她只觉得可笑,她的母亲。
猝然被打又听到这样的话,杨笑澜有些懵,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脑中轰轰作响,她只听见自己说“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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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回衷情
坐在矮几边为自己倒水,手仍旧有些抖,不知是气得还是方才那一耳光打的。杨丽华努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这一次,似乎有些难,放才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如常,克制着自己不对笑澜对手,已消耗了许多的力气。她想剖开这个人的心,看看她的心是什么做的。纵然……纵然那一巴掌才打,她就已经觉得心疼,只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痛心。
一个是她成亲多年的夫君,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一个是她的母亲。
故而她不欲去看笑澜的脸,只怕看到了又会就这样心软算了,已经太多次太多次,每次笑澜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她觉着失望或者难过,她想好不去理她,却总敌不过她的央求,只要看见她那双眼,看到她难以启齿无奈又无辜的表情,她就会觉得她有她的苦衷,天大的事情再伤心就会那样作罢。
从很久之前,早到两人尚未成亲,杨丽华就已经觉得母亲对杨笑澜很有几分特别,她没见过母亲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有一点的魅惑,一点的闪亮,还有一点捉摸不透的犹豫。她知道母亲对笑澜的影响力,所以一早就让人将皇后请来,从没见过母亲露出如此失控的一面,哪怕……哪怕宇文赟要处死她,母亲在他的面前求情,将头磕破了,可眼里依然笃定,今天却为了笑澜失了从容,显了慌乱……
而她那个成亲多年的夫君……杨丽华自嘲一笑,自己终究没法劝服她,也只有她那母亲才能震住狂暴的笑澜。
也只有母亲。
虽然知道独孤皇后能降住笑澜,还是不放心地在外面等着……等到了镇静下来的笑澜、衣衫有些凌乱的母亲,还有笑澜脸上的掌印,她忍不住要去想两人在房内发生了什么,明知不该去想,可是,她那母亲素来体面出场,最重仪态,最忌衣冠不整。
可方才……
过去强压着的疑惑和潜意识里的不满,让她禁不住深深地怀疑起成亲来的这一切,这些年,杨笑澜看着她,那些柔情,耐心,那些温存,全都只是因为将她当作了她的母亲么。“与我……与我……一起时,在亲吻我的时候,可是将我想成了她?”
“公主……”看着淡定端庄的大公主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杨笑澜不知该如何解释,听得她这样说,心疼这般没有自信的宫公主,她跪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紧捏着茶杯的手,正容道:“笑澜纵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可是公主不能这样贬低自己。公主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难道,公主对笑澜就没有一点信心和信任?”
“妾身应该有么?方才进屋,丽华照了镜子,不知是幸与不幸,和母亲还真是长得有七分相似。”杨丽华自嘲道。
“你是皇后殿下的女儿,自然和她相像,只是,你们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气度。公主,你的端丽,天下无人可及。”笑澜说得诚恳。虽然她一向对皇后迷恋,又用情不专,但是,她对杨丽华的感情也是日益笃深。
“那又如何。天下间,只有母亲大人能劝说得动你,呵,尽管这么说有些对华首师傅不敬,但唯有华首师傅能让你这般失去理智……”
“不是这样的……”将杨丽华的身子掰过来少许,正对着自己,杨笑澜解释道:“笑澜知道,自师姐患病,我疲于照料,又因杨勇的关系,对公主难免语气差些,多谢公主包容。”
“你恨着太子和汉王,故而,连我和母亲一并恨了,我知你一直忍耐着,日日看着害你师姐的人,你还要卑躬屈膝,我不怪你。”
“不,比起憎恨杨勇和杨谅,我更恨自己。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明明知道他们的阴谋,我却只能看着师姐日益憔悴,帮不了她半分,我恨自己!明知凶手是杨勇,可却没法让他得到惩治,我恨自己。”从怀中取出尉迟炽繁的设利罗来放于杨丽华的面前,笑澜续道“看着师姐就这样灰飞烟灭,只留下设利罗,我想她大概是求仁得仁了,但是寺里不空和尚污言秽语,又要抢师姐的设利罗,让我在冲动之下将他杀了。可想着要杀杨勇,却是因为我只想到他这一次可以害师姐,说不定下次就会害到你和子衿的身上,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难以忍受。我不知该如何保护你们……所以……”
“所以笑澜以为杀了太子便能使得我们不受迫害了?”
“是……”
杨丽华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抽出被笑澜握紧的手,可是笑澜抓得很紧,就好像一松手,她会立刻消失似的。叫她想起前几年刚死里逃生回到大兴,那时的笑澜就是如此,夜里常做着噩梦,会一直抱着她抓着她,若是起床后见不到她会发脾气,从官署回府也必定先要找到她的人才行,她对她确实是有着依赖和眷恋的。想着此节,杨丽华心中一软,可随即又想到也许这一切都是基于她的母亲,心下又是一沉。依旧板着脸孔,道:“看来,之前我说的那些,你都明白。就算在陛下丧子之痛之下仍能如你所愿不牵连杨家,可是你有否想过,你若去了,我和子衿又会如何?一个被赐给汉王,一个被逼着改嫁给柳原,或是,我们一同为你殉节,这是笑澜想要的?
还有母亲,你有否考虑到母亲?且不论太子终究是她的亲生儿子,今日她为你失控于人前,你忍心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着杨丽华这般说,笑澜觉察出她态度的松动,暗自松了口气“那时,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有了如此冲动的举动……幸而公主有先见之明将皇后殿下找来,否则今日笑澜定然要铸成大错,公主英明。”
公主英明?不该是皇后英明么!杨丽华哂道:“哦?看来笑澜也知,自己对母亲却是没法。”
对上杨丽华别有深意的话,笑澜答得坦然“陛下看到皇后都怕……何况是我,朝中有哪位大臣见着皇后殿下敢不说臣遵旨的?况且,我也怕公主呀。笑澜的畏妻之名,可谓传之深广。以前还有同僚会请我一同到平康里喝酒,现在连问也不屑问了,只看着我笑而不语。”
杨丽华愠怒道:“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一个女子,总与他们厮混,成什么样子。”她竟不知,托笑澜的福自己还有这等名声。
“公主莫要生气。”假借着安慰,笑澜终抱住了杨丽华,嘴唇贴着她的耳际柔声道:“公主说的是,像我们这般香喷喷的女子,自是不能与那些臭男人混在一起,否则……串味了可就不好了。”
这姿势暧昧,耳际又因她的气息有些痒,杨丽华挣脱不得,她知笑澜与皇后断不会做出什么来,刚才那一时之气已消,可心里不免还是恼恨,道:“笑澜尚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嗅着杨丽华身上家一般的味道,笑澜叹了口气,无限缅怀又无限深情地说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师姐走了,只盼我们活着的人,能够好好地活着,莫要再被伤害。公主,笑澜并不曾把你当作是谁,你只是你,我的公主,我的妻子,我的爱……”
第一次听到笑澜说“爱”,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杨丽华鼻子有些发酸,“你爱我?”
“是,当然,我自然爱你。”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爱”,破天荒,第一回,说出这句话,笑澜心里也有些别别跳,有些话平时怎么都说不出口,这一刻,自然而然的却能够脱口而出了。
爱?是的。在成亲多年之后,她终于可以无比确定地对杨丽华说出爱。
“这一生,我恐怕没法给你全心全意的爱恋,下一世,倘若你还愿意见我,我还你。”
眼泪夺眶而出,这已是杨丽华听到过的最好的情话,活了三十多年,从没有人对她说,爱她。
十几岁嫁人、生女,来来去去为的是家族的安危。宇文赟对她有感情?不见得。兴许宇文赟对尉迟炽繁最有感情。
嫁于笑澜,她无情她多情,她默然认了,多多少少还是不甘。
积压多年,今儿才终于发泄了出来。
这一发泄,她也才知,自己,竟也是如此渴望这人的感情,只属于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因着相像的脸孔、血缘才换得的虚假的感情。
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呜咽的声音道:“那许多人,只怕你还不过来。”
笑澜浅笑道:“一次还不过来就还个十七八次也好,这样做人,也算是有兴味了。”
“你倒是想,哪里能每一世都成了人的。”
“若是变成猫猫狗狗也好,你若为人,又不见我讨厌,那就奉你为主,一世里头只钻你一人怀抱,只对你一人摇头晃尾。若有人待你不好或是……待你太好,我便抓花那人的脸,咬破那人的头。这样好不好?”
杨丽华终破涕为笑,“待我好,你都要抓破人脸?”
“待你太好,居心不良。”
只听笑澜又道:“若是连猫狗也不能了,做一只蚊子也好。吸过公主血的蚊子,哪怕即刻给拍死了,也意义非凡。”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澜就会得胡说八道。”这时才去看笑澜两边都被打了的脸,具是红红两块,还不曾退,一侧已现清晰的手印。“脸上可还疼?”
“嘶……幸好有面具可遮,否则……真是好看紧了。”
“唉。你昨晚未眠,回来又是一片折腾……我去命人准备热水让你洗浴,你饿是不饿,过一会儿想是也该开饭了。”
“好。”杨笑澜笑得一笑,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才道:“偏劳公主了。”
杨丽华离了她的怀抱,整了整衣衫才拉开了门,才吩咐侍女准备,就见杨嵩来报有客临门,诧异间,又听得杨嵩道,是冼家娘子。
冼家娘子?她下意识回望门内,又转过身来,道:“快去请子衿。”
冼家娘子终还是来了大兴。
为了笑澜。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想起,这一年,公主34,笑澜24,来大兴十年多,两人成婚也是八九年,咦,7年之痒呢?
按照笑澜原来的年纪,居然也有3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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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一回冼朝
既然都知道笑澜的身份,杨丽华直接将冼朝请到了房内,奉上清茶后,命侍女们退下,笑澜自不必拘束可取下面具。冼朝瞥了一眼脸有些肿,有些憔悴的杨笑澜,又将视线转到了杨丽华身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杨丽华,笑澜成亲时,她身在大兴但堵着气并没有去参加婚宴。这会儿两人分别见了礼,视线相接彼此打量,一个是端庄娴雅的名门淑女,一个是俏皮灵动的天之骄女,暗地里各自均叹,闻名岂如见面。
素来知晓乐平公主比笑澜要大上十岁,已是三十许人,可一见之下,只觉眼前着白底蓝边的襦裙女子成熟的风韵之下,竟犹自带着两分天真的味道,看向笑澜时有着毫不掩饰的温柔之情。
一直都知晓着冼朝的存在,也曾想象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和笑澜一起纵马飞扬,那时,杨丽华还一度羡慕过冼朝的自在,在她的想象中,冼朝定是个娇媚迷人,活力四射的可人,连笑声定也比旁人大一些。时隔多年后的相见,显是得到了尉迟炽繁亡故的消息,早已换上了素衣,依旧年轻娇美,艳光照人之余更添了几分清丽,让她眼前一亮。
见到杨丽华之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冼朝,心里头却还有着几分紧张。她在收到陈子衿的信之后,犹豫了很久才动身前往大兴,原先想探望华首师叔,谁知……竟已天人永隔,听太师傅不无担忧地说起笑澜的杀僧,这才下了决心找上了门来。且不说自己心里仍难接受,杨丽华,是她犹豫的原因之一,无论笑澜是否女子,乐平公主再大方,将心比心,该是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冒冒然然地千里寻她的夫来;陈子衿是她犹豫的原因之二,师姐妹喜欢上同一个女子,纵然古有娥皇女英,但她总觉得对师姐不起。而一见之下,冼朝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多年之前,对于笑澜与公主的成婚,华首师叔能够乐见其成。杨丽华果真是那种第一眼就会看到她蕙质兰心的女子,且她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和煦的感觉,那种和煦足以缓解她的不安。
说明自己探访子衿师姐、吊唁华首师叔的来意,她特意没有提及笑澜。
杨丽华淡然微笑,表示欢迎,说是笑澜和子衿不时会猜测她几时会来,还透出几分期盼已久的意思。
此时,陪在一边的杨笑澜倒是成了陪客,欢喜冼朝到来之余,也不敢多做表示,出于各种原因,她是心虚的,故而冼朝有意无意避开她的视线,对她故作无视,她再理解不过。
不一会儿,陈子衿姗姗来了,师姐妹这是多年后首次重逢,也不知是否是杨丽华和杨笑澜捂热了子衿的性子,一贯冷清的人见着冼朝,想起了尉迟世云,居然红了眼眶。冼朝忙拉着子衿轻声安慰,倒像是她的师姐。
惊鸿叩门禀告,说已经准备好沐浴的热水,杨丽华让她放于偏厅后退下,扯着因浑身疲倦又不曾更衣的笑澜一起进了偏厅,留下这师姐妹好生叙话。
“乐平公主不会亲自服侍笑澜沐浴吧?”房内并没有侍女伺候着,见杨丽华此番举动,冼朝不免诧异,扯着子衿问道。
陈子衿见怪不怪,与冼朝竟也没有生分,笑道:“你也知她身份,平日里都是我与公主帮她。”
“难怪上次见她,更是骄纵了,可不就是你们把她宠坏了,啧啧,堂堂两个公主……”才说出口,想起子衿如今的身份,自觉失言。
陈子衿却摇摇头,不以为意道:“早已不是了,这里只有一个乐平公主。你是知道的,过去那个公主只是禁宫之鸟,不是也好,乐得自在。”
“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一个红了眼似哭过,一个两边脸颊各带着掌印,纵然我心中因华首师叔去世悲切,也觉得好笑,险些就笑出声来。为何笑澜一边各一巴掌?以示公平么?”想到笑澜为了遮掩被打的脸,一直垂着脑袋,冼朝忍不住笑问。
陈子衿只叹一声,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冼朝越发惊讶,怎得笑澜在岭南时还精明着回了京又这样愚笨?竟这样对乐平公主讲话,若换做是她,哪里会如此轻易就饶了笑澜,不把她拆皮拆骨她就要酬谢神恩了,又怎会还这样尽心。而那掌印,居然还是一人一个巴掌,乐平公主和独孤皇后真是母女同心。
“子衿师姐也不生气?”子衿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也让冼朝觉着奇怪。
“气,给她三两句软话一说,讨了饶,又想着华首师叔病倒以来她一直陪着伴着受着煎熬,想气也气不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一会儿装个可怜,一会儿给你讲一番道理,可不就拿她没辙。皇后和公主虽打得下手,可心里面总是会心疼的,你见着她那张脸上肿了两块,除了觉着好笑解气,就没有旁的想法了?”子衿才不信冼朝此来只是为了华首师叔和她,依她的猜测,定是知道华首师叔对笑澜的重要,怕笑澜就此消沉才不远千里放下自尊而来。
冼朝不由自主地点头,若不是有乐平公主在,她也确然会想着要去哄哄她。失笑间,骤然发现陈子衿一口气竟同她说了那许多话,若放在从前那个陈朝公主身上,是断断不可能的,看来,与杨笑澜一起让这冷冰冰的师姐敞了心扉。
惊鸿再次叩门,说是晚膳准备好了,问在哪里用膳。陈子衿只道,令传膳房中就是。为了让笑澜尽可能少戴面具又不用泄露身份,小院内的伺候活儿都是假手原先从上柱国府带出来的惊鸿,亏得她一心只愿服侍笑澜也不愿就此嫁了别人。她可说是看着笑澜一路成长来的,身在内帏对于笑澜的身份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多年感情又在杨丽华的刻意笼络之下,自是对笑澜绝对的忠诚。
沐浴后的杨笑澜稍显神清气爽,连日来众人一直胃口不佳,晚膳清淡可口这才多吃了一些。饭后,笑澜说了明日一早要与独孤皇后一起去仁寿宫,以防有人明里暗里作梗,又再次为自己早前的举动向杨丽华和陈子衿赔礼。谈及尉迟炽繁的离世,四人又各自表示了伤感之情,最后还是杨丽华提议,让笑澜带着冼朝在府上参观。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特意给了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戴上面具后的笑澜带着冼朝在驸马府内散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一天之间对于笑澜来说,发生了太多事情。
初秋的大兴,宜人的凉风中隐约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淡远溢。此时天色已暗,主楼各处点上了灯火,一条通往池塘的小径上也有着昏暗的灯在照明。
不经意的一瞥,冼朝的侧面若明若暗,睫毛扑闪,嘴角上的那一粒美人痣依旧。杨笑澜不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与冼朝相识,已有十个年头。十年中,两人聚少离多,两地相隔,在岭南之行表明心迹之后,又是长久的别离。
这一别,又是三年。
“嘿,今次,真是多谢你来探望她们。”杨笑澜终开口道。“师姐,其实……走得尚算安详。”
她们?冼朝横她一眼,似是嗔怪。
“那么,来京城探亲的人中,可有我的份?”
“明知故问!”冼朝气结,这个人总要说些什么来气她。若不是为了她,何至于要思前想后考虑再三!
“休怪我多次一问,我们总是还没来得及为相见欢喜,就已要面对别离了。每次见你,总觉得你又好看成熟几分……”
冼朝皱眉,言下之意是每次见面她都老了几岁不成?“是何意思?”
笑澜抬起头,又是一个有着星辰的夜。人说,地上一道亡魂,天上一粒星辰,那么师姐,会否是这满天繁星中的一颗呢。“意思就是,既然来了,就勿要走了。牛郎织女尚且一年有一次约期,我却要很久才能够见到你。师姐的去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只争朝夕。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经。”
“谁和你及时行乐!” 冼朝嗔道,复又暗叹一声,道,“要我留下,有些话,我们须得说清楚。”
对上冼朝认真的眼眸,笑澜答应道:“嗯,好,你且说。”
“我……从没有片刻忘记你……”
“桃子精……”
“听我说完。正因为记着你,所以并没有就这样来找你,明白吗?可是当子衿师姐的信笺里提到华首师叔的病,我几乎可以肯定你这个人定是又会发疯,所以……就这么来了。但是……某些问题还是在的,我仍旧过不了心里这一关,若是与你一起,我没法子面对师姐,面对乐平公主,还有我自己。笑澜可以体谅我的心情么?”
“唔,我明白。”
“明白就好,在我没有主动向你示好之前,你都给我规矩点。”
“喂……”
“乐平公主确如华首师叔所言,很好。不过……”冼朝勾起了一抹笑意,“下手也很狠呀……”
呃,笑澜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下手,可曾轻过?”
“哦,也是,我也曾打过你。你看你这人,该是有多欠打。”冼朝又是一笑,道:“这么久了还记得,可见是有多小气。你明儿还要进宫,早些回去歇着。”
“也好,你想必也累了。我猜,公主定已将你的房间安排妥当。”
回到小院里,惊鸿领着一个叫做绛雪的侍女等候着,大公主果然吩咐她们打扫了小院里的另一间厢房。惊鸿行礼道:“冼家娘子,公主有言,今儿请先将就一晚,若是短了什么,明日里再行添置。绛雪是常在小院里帮忙的,手脚利落,让她先伺候着你。”
冼朝望了笑澜一眼。笑澜笑笑,道:“绛雪是个老实丫头,可不要欺负了她。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惊鸿,你们应该也是认得的。你先安顿下,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公主说,估摸着进了仁寿宫之后,要过得几日才能回来。”
“好。”冼朝再望笑澜一眼,眼波中尽是关切“你自己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寿头终于开始修《谁说缘木不得鱼》,会修bug和错字,还找人手绘了封面~~
修完开个订制,看看有么有人有想法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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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二回血染
起了个早带着两个侍卫,杨笑澜老老实实在永安宫外恭候着起驾的独孤皇后的马车。独孤皇后在车内扫了她一眼,就觉得她在马上晃晃悠悠,两眼惺忪,怎么看都是没睡醒的样子。摇了摇头,低声同雨娘说了几句,雨娘下了车,同杨笑澜说皇后请他同坐马车问他些关于公主的事情。
杨笑澜应了,把缰绳丢给杨嵩,自己随着雨娘一同进入马车,坐于独孤皇后的身侧。车厢宽大,容纳三个人并不成什么问题。
随着车辕震动,缓缓而行,独孤皇后问:“怎地精神如此困顿?昨儿受了教训了?”
“是……给公主打了脸。”给皇后打是打,给公主也是打,杨笑澜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哦?”显然觉得意外的独孤皇后和雨娘交换了个眼色,“摘了面具我且看看,丽华居然会对你下这般狠手。”
过了一夜,双颊上的掌印犹在,可见当时两人下手有多重。
独孤皇后心说“且看你下次还敢这般冲动”口中却道:“只可惜了这张细皮嫩肉的脸。”心里头颇为惊诧,杨丽华素来心软,纵使外柔内刚,也从没见她生这样大的气,倒是不曾想,她的女儿竟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了……”
“不疼就好,看你那困倦的样子,过来,闭上眼蜷一会儿。”独孤皇后看似是想要教育,终变成了贴心的温柔。
杨笑澜也不推辞,打了个哈欠,对雨娘说了声“失礼了。”便老实不客气地躺在了皇后身边,一手还拽一角皇后的衣襟。
独孤皇后任她抓着自己的衣襟,还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笑着摇头道:“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雨娘早已习惯独孤皇后与杨家四郎之间的亲密,从发现两人的异常,到察觉笑澜的身份,她可是见着独孤皇后由浅入深地陷入,从一开始的惊异,到警惕,到不解,到最终的理解,固然对于作为陪伴皇后几十年的侍女来说,皇后的选择只能作为她的选择,她却也是看着早已不为杨坚动情的独孤皇后在杨家四郎的身上经历了别样的喜怒哀乐,甚至,在她看来,也许两人都不曾真的意识到,杨家四郎确实得到了当今皇帝杨坚从未得到过的独孤皇后的深情,尽管她的身份是这样的尴尬。
她曾经旁敲侧击指出过,皇后是否对杨家四郎太过纵容。
皇后只问她,笑澜可有恃宠而骄?
她答,不曾。非但没有半分仗势欺人的骄纵样子,反倒越发低调起来。
她也曾明白的询问皇后,对其他子女尚且没有这般教导,为何偏生对杨家四郎这般悉心。
皇后那时道:只因那是笑澜罢了,见着她,难免就认真了起来,况且你看她,对什么事都不甚上心,若不多加指引,将来何以成器。
她一直都记得皇后说那话时的理所当然,她也记得,皇后的这几个子女没有一个是受到这般对待的,除了杨丽华和杨阿五两个女儿,皇后几乎不曾教导过任何一个儿子,在皇子们幼时,连拥抱都很少见到,在对子女的教育中,她甚至比杨坚还要严厉。
诚然,杨家四郎确实也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杀刺客时沉着冷静,救皇后而不居功自傲,面对皇帝不卑不亢,一双清亮的眸子总是干净透彻,无论是对大公主、晋王妃、五公主、宇文娥英还是宫中的其他人,总是含蓄有礼。只是这样柔弱的杨四郎,一个伪丈夫,弱女子,实在不该是一向崇尚权力、强权的独孤皇后会垂注的对象。
皇后向来只欣赏赢家。
可谁知造化弄人,除了她日夜跟在独孤皇后身边的雨娘,谁又会知道,杨家四郎参与平陈时,皇后吃着御厨所制的精致点心,就想着要留给笑澜,是她提醒说,笑澜此时应当在军营,皇后的眸子黯然,不无担心地说,不知她是否会习惯。
平日里看到素净花纹的布帛,皇后会特意命她送至驸马府,笑澜喜欢。
笑澜失踪,皇后夜夜难眠;笑澜受伤,皇后时时记挂;笑澜流出传闻,皇后揪心;笑澜足不出府,皇后叹息。
从什么时候起,对着杨家四郎,独孤皇后不再笃定,那一颗心,浮浮沉沉?
笑澜,笑澜,笑澜远比独孤皇后自己认为的要重要的多。
进了仁寿宫,命杨笑澜戴上面具,带着她一路向内,越往杨坚的寝宫走,宫女的面色越是异常。远远看着,寝殿的门关得密不透风,独孤皇后狐疑,此时杨坚应该仍在早朝,通常说来,此刻,门应该开着才是。
这时,平时在寝殿伺候的宫女犹豫了片刻后告知皇后,昨夜,皇帝宠幸了一个宫女。
乍闻此讯,独孤皇后便怒不可彻,竟然有人公然于她不在之时勾引皇帝。
“陛下可是去了早朝。“
宫女垂首道“是。”
一旁听着的杨笑澜这才呼出一口气来,若是杨坚在殿内,那感觉就像是去捉奸,捉皇帝的奸,这……分明是找死。
带着冷笑,独孤皇后气势汹汹地命人推开殿门。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看起来灵秀活泼的少女仅穿着一个肚兜,散着长发,斜躺在那张一见便是一夜云雨的龙床上,带着几分暧昧的表情望着她。
啊,杨笑澜见着那张脸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她仍旧认出那就是她去找陈子衿和陈宣华时遇见过的尉迟迥家的孙女。可那看起来怯生生的少女,怎地突然如此大胆,见着皇后也不知行礼,难道她看不到皇后足以杀人的表情么。
听得笑澜的反应,独孤皇后冷冷地问道:“你认得她?”
笑澜忙答道:“有过几面之缘。她是尉迟迥的孙女,叫……”
“尉迟敏儿。”看笑澜始终叫不出她的名字,尉迟敏儿不无失望地再次提醒她,“尉迟敏儿。”
“尉迟敏儿?在本宫面前这等放肆,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谁?还有谁?自然是陛下。敏儿初承恩露,又逢陛下雄风,体乏难当,故而陛下恩准敏儿在他的床榻上歇息。皇后对陛下的旨意,也有异议?”
面对如此挑衅,独孤皇后怒极反笑,“好,好,好!”她实不知这丫头是否疯了,以为与皇帝一夕合体就能踩在她的头上同她这样讲话,连皇帝都不敢如此待她。视线转到寝宫里的宫女,厉声道:“拖起来!”
两个宫女气力很大,三两下将尉迟敏儿拖下榻子,丢到了独孤皇后的面前。
独孤皇后等她站起才抬起她的下巴,看了两眼,轻蔑道:“还以为是什么天姿国色,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敏儿是不及皇后美艳,颠倒众生,敏儿不过是胜在没有白发皱纹,年轻些许罢了。唔,‘金井落梧桐,茱萸烧殿红,君王爱秋色,徘徊仁寿宫’……皇后莫不是真以为能以暮廖之秋色囚得君王?敏儿却以为,除了皇后身边的阿修罗王,没有什么男人是不爱春光的。皇后以为如何?”
“对本宫如此不敬,没有人教过你宫里的规矩么?怎么,尉迟迥家都死绝之前,还来不及教你什么叫做礼数?”
先前还带着轻佻的笑意,这会儿换上了怒容,尉迟敏儿怒道:“是你害得我全家上下满门被斩,女眷被收在后宫做了宫女。”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胡说,陛下本没有要将我尉迟家赶尽杀绝!都是你,是你不肯放过我家!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犯上作乱,死有余辜。”见她如此失态,独孤皇后只轻笑几声,一字一顿,也不计较那恶毒的评价。
尉迟敏儿对着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杨笑澜说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心肠狠毒,手下杀孽无数,年纪一把连你的祖母都能做……她只是要利用你,你不明白嘛?”
岂知,杨笑澜只淡然道:“你疯了。”
尉迟敏儿确实疯了,且不说她勾引皇帝犯了独孤皇后的大忌,挑战独孤皇后的权威,又数次出言挑衅,还说到了独孤皇后的痛处。杨笑澜希望她闭嘴不要再说下去,她们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她不愿她就这样死了,另一方面,对于尉迟敏儿针对独孤皇后的话,她也觉得心中不快。若不是曾与尉迟敏儿说过几句闲话,她会替独孤皇后出手教训她。
杨笑澜的轻描淡写使得尉迟敏儿脸色越发苍白,狠狠道:“我疯了,我是疯了……”
独孤皇后一抬手,宫女陆续退出寝殿,只留下笑澜与雨娘,雨娘将殿门关好,站回独孤皇后的身侧。
独孤皇后冷笑道:“以狐媚勾引陛下,你可知罪?”
“罪?勾引陛下有罪,你勾引你的女婿就没有罪了么。”尉迟敏儿脸带不屑。
杨笑澜与独孤皇后皆是心中一跳,独孤皇后喝道:“混账,你在胡说些什么!”
“胡说?敏儿怎敢胡说,皇后自己不曾察觉么?可巧那日陛下设宴,你们在宫中私会,叫敏儿看得分明,一个老太婆还学年轻少女,含情脉脉地看着阿修罗王。阿修罗王望向你的眼神亦是如此痴缠。真是没有想到呢,敏儿原以为,阿修罗王与乐平公主和子衿琴瑟和鸣,可谁想到,竟还有这般的心思。”见独孤皇后淡然的表情为气恼所代替,尉迟敏儿咯咯直笑,笑得香肩直颤,“皇后莫要生气,生气会使人越发老了。”
强压下怒气,也阻止了想要喝止她的雨娘,独孤皇后道:“陛下宠幸了你,你就这般有恃无恐了?也未免太小看本宫的手段!”
“陛下又算得了什么,皇后在乎,我可不在乎,一个急色饥渴的老头,也只有皇后会稀罕了。”
“哦,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熟悉独孤皇后的雨娘和杨笑澜不禁暗自叹息,以两人对独孤皇后的了解,尉迟敏儿怕是活不到杨坚下朝了。
尉迟敏儿看向颇有些错愕的杨笑澜,道:“敏儿对阿修罗王一片痴心,怎奈何阿修罗王只看得到你,那么敏儿就抢你最在乎的东西,也算公平,皇后以为如何?”
独孤皇后冷笑几声,走到尉迟敏儿的身边,压下声音道:“你以为,本宫在乎陛下?”
“不,敏儿以为,皇后在乎的是陛下给你的地位。”
“你以为,凭你能够撼动本宫的地位?”
一丝残忍的笑意掠上尉迟敏儿仍显青涩的脸,“我只是一个开始,随着你日渐的老迈,陛下会越发想念年轻的味道,兴许我看不到你日益失宠,但是,皇后莫非以为自己还能如今日般猖狂。”
“够了!”杨笑澜轻轻握住独孤皇后有些颤抖的手,没有一个女人会不怕红颜的老去,哪怕是如今看着还风韵犹存的皇后,也对自己的容颜不无担心。“蒙尉迟娘子错爱,笑澜无福领受。只是,你若是以为皇后的地位全有赖陛下,那你便错了,皇后所经历的一切,你并不懂得。你的祖父……很抱歉,为了政权的稳固,皇后只得为陛下做出这般艰难的决定,成王败寇就是如此。倘若是你的祖父赢得了胜利,你以为他会不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凭什么替她说话,你为何要替她说话?你们这样苟且的关系,对得起乐平公主么!倘若公主知道……”
“公主蕙质兰心,她又岂会不知。”杨笑澜苦笑道。
一语既出,只觉殿内三道目光都向她望来,尉迟敏儿说得难听,雨娘的眼光里带着责怪,独孤皇后则充满了惊疑,她看着独孤皇后,露出温和之色,微微一笑,坦然道:“公主也知,早在与她相识之前,笑澜就已对皇后心生爱慕。笑澜对皇后,一片赤诚,并无半分苟且之意。故而纵使无可奈何,公主会理解笑澜的心意。”
“你们……”这番话实出尉迟敏儿的意料,她没有想到,杨笑澜竟坦荡至此。
听得笑澜的真情流露,独孤皇后心下震动之余也觉酸楚,转过头来对着尉迟敏儿冷冷说道:“后宫之内,对本宫出言不逊,本宫该如何教训你才是呢?”冰寒之色凝在眼眸之中,“雨娘,令,杖毙。”
雨娘一惊,道:“是。”
尉迟敏儿一张如花娇颜,立时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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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三回谪官
寝殿外的青石板上,血流了一地,待内侍清理过后,石缝间仍有一道血痕,似是暗示着方才有一个年轻的生命香消玉殒。
杨坚身边的宦官韦公公来报,说杨坚在武德殿听说尉迟敏儿被杖毙一事,拂袖而起,负气出走,左右仆射闻讯急追陛下一路而去。
“知道了,若有陛下的信息,韦公公请即时告知本宫。”
语调中满是疲惫,可独孤皇后仍旧昂然抬首,背影倔强。
斜着身子靠在皇后寝殿内柱子上的杨笑澜却只觉得,此刻尽显骄傲的皇后身上是说不出的脆弱。皇后的部分软肋,还是给尉迟敏儿道出了,她还真是不知那样怯生生又看似弱弱的尉迟敏儿居然爆发的如此惊人,不惜勾引杨坚来打击报复皇后,为着家仇,为着私情。
对于尉迟敏儿的情意,她略感抱歉,但她的所有心神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被师姐、皇后、公主、子衿、冼朝占尽,她本就是个迟钝的人,若不是这些女子的诸番引导和包容,也许今日,她依旧懵懂。即便让她早就明了尉迟敏儿对她的倾慕又能如何,尉迟敏儿爱上的不过是那个在战场上英武的阿修罗王,一个想象出来的外在,不是她的小女子本心。
只是两人之间持续多年的暧昧情愫,也终于通过尉迟敏儿宣诸于口。
她的心意,也终于向独孤皇后道尽,在经历了战争、生死,在尉迟炽繁的前车之鉴下。
之前的她,太多顾虑,太多胆怯。
说出那番话,没有从前会以为的别扭,就像是说出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罢了。独孤皇后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在皇后听到那番话之后,一度露出的海样深情与凄迷已足够表明一切,连尉迟敏儿都说皇后眼中含情……在周围一片紧张的情况下,笑澜仍露出一个微笑。
含情嘛……
对于杨坚,她并不担心,杨坚不过是一时气愤难平,迟早会回得宫来。
罢黜独孤皇后?她没有在历史书中见过。
责罚独孤皇后?就算他敢,臣子们会肯么?
冷落独孤皇后?杨坚那么一个功利主义者,需要仰仗皇后的地方还有许多,又怎么舍得。
因此,只是迟和早的问题。
端着食盒进殿的雨娘看看心思复杂的独孤皇后又看看轻松站着的她,难得的不再带着怪责和不满。
笑澜知道,雨娘口上虽不说但心里面多多少少觉得她不值得被独孤皇后如此对待,尤其是两人那有悖伦常的关系。一直以来对她的礼貌,不过是看在独孤皇后的面上。
“娘子……四郎,请先用些饭。”
“也好,早晨至今一番闹腾,却也饿了。皇后殿下……”
看看嚷嚷着饿了的杨笑澜,独孤皇后点点头,她知道,若是她说没胃口,这两人一个劝一个陪,定也不会安生用膳,而那个人,确是瘦了许多。
如果说,尉迟敏儿那番挑衅确实使她觉得震怒,那么笑澜的坦诚则让她心神震荡,听到那句赤诚爱慕之后,她几次逼着自己凝神聚气、转移注意才能使自己从那个恍惚的气场中离开,她竟用如此温柔坚定的语气来维护她,这令她想到认识杨笑澜的最初,刺客称她妖妇,笑澜也一力驳斥。
从最初到现在,她成了亲,为人所憧憬,阅尽千帆,却从没有变过。
眼眶中不争气的有了一层水雾,独孤皇后骇然。这样的情绪,她几乎很少有过,就连眼睁睁看着尉迟敏儿被活生生的打死都无法浇灭心中的柔情和潮湿之意。从方才到现在,别说没有办法去想杨坚一怒之下去了何处,她几乎都是凭自己一贯的本能在发号施令,脑中乱作一团,哄哄作响,唯一有的画面就是笑澜的眼神,她须得要再三克制自己方能维持平常的镇定自若,所幸的是,因有着来往宫人的关系,杨笑澜始终戴着面具,否则若是再瞧见了她脸上的期待,恐难自持。
随意扒了几口饭菜,尽力保持面上的冷静,待漱了口,雨娘收去了食盒留下各怀心事的两人,才听得杨笑澜叹一声道:“皇后殿下……不必太过担心陛下,兄长他们既然都追随其后,陛下当十分安全才是。他定然只是一时之气,等天色晚上自然就会回来。”
她竟以为她在担心此事!那么,她是不是也以为,杖毙尉迟敏儿是因为她触怒了她的威严,威胁掉她的地位了呢?
可笑。她怎会在意那些小骚蹄子,与杨坚成亲日久,这些事情虽不说层出不穷,但也是从来不乏的,她何足惧哉。她恼恨的是那尉迟敏儿竟嗤笑她与笑澜并不般配,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勾引笑澜,真是戳到了她的痛处。近几年,她只觉得自己姿容、精力不复当年,有时颇有些对镜生怜的意味。
瞥了笑澜一眼,独孤皇后没有作声。
只听杨笑澜又道:“有些话,笑澜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还有什么话,是你无法启口的?独孤皇后心道。
“笑澜知道,皇后殿下并不畏惧陛下宠幸别人会撼动你的地位,因皇后殿下,无可取代。皇后只是不愿陛下重蹈前朝皇帝覆辙,沉迷女色,为酒色侵蚀,荒了朝政。”说到此处,杨笑澜看了看独孤皇后的表情,续道:
“只是,如今陛下完成了统一的壮举,四方邻国来朝,即便突厥仍是心腹大患,但表面上看起来,也算得上是国泰民安。皇后固然居安思危,但不可否认,陛下业已自信膨胀,难免想着自己既然是一统四方的千古一帝,必然不会如之前那般容易满足。花花世界,十丈红尘,陛下一定也会向往新鲜的快活。皇后熟读史书,自然对于大禹治水不会陌生,大禹之父鲧以息壤堵水,导致洪水肆虐,而大禹则以疏导为主,获得了成功。人的欲望就如同这洪水一般,越是堵截越是渴望……”
“笑澜的意思是,让我由得陛下纵情声色?”
“如果……这是陛下所愿,皇后何乐不为?陛下或许会因此而越发感激你。”
“笑澜,可真是为陛下着想。”独孤皇后语带嘲讽。
“不。还记得,与公主成亲那晚……笑澜一直后悔当时没有阻你一阻……尽管可能无法阻止……”
独孤皇后心里一紧,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件事情。
杨笑澜苦涩道:“说来可笑,我始终无法忘记你身上的伤痕,还有之后的那一次,你躺在哪里不吃不喝,还是雨娘放我进去看你,看着你那样子,几乎以为你奄奄一息……既然……既然皇后并不喜欢伺候陛下,为何还要苦苦勉强自己,逼迫自己去假意承欢。你明明……不想要……那又何必要去履行这样的义务,为何不让别的女人代替,就让皇帝去碰别的女人,又如何呢?
就算……就算陛下醉心声色,放纵自己,不是还有你么,朝堂上还有高仆射、兄长、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而且,以陛下如此谨慎的人,也绝无可能因噎废食,就此不理朝政。皇后还担心什么呢?若是怕专宠一个美人,那就多塞几个美人便是,让她们争奇斗艳,平衡各方,也就是了。”
一番话掀起千层浪,独孤皇后凝视笑澜良久,终道:“笑澜,你真的……长大了,日后假如我不在,亦无需为你担心。”
“你不在?你怎会不在,你不能不在。”没有独孤皇后的隋宫,还有何意义?
“傻子,我会老、会死。我总是会走在你的前面……”猝然想起杨笑澜批的命数,三次大劫,应对不好恐难活过三十八岁。三十八岁……笑澜已然二十有四,不。习惯性地摸着那枚太阳纹戒指,总要想个法子,救她一救。
就在两人一个想着如何能帮笑澜延命,一个想着怎么劝说皇后随皇帝去的时候,杨坚正躲在山中的一所寺庙里咆哮。身为天子,居然连一个宠幸的女子都无法保护,他觉得自己简直窝囊至极。独孤皇后固然能力出色,倾国倾城,但几十年如一日的严肃管教,使得他全然透不过气来,就算是饕餮大餐,玉盘珍馐,日日食用,又有谁会受得了!他不过是与那女子一夕之欢,又不欲大肆册封,皇后竟连此都不放过。这样的皇帝,做来又有何意义!
“我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不得自由,两位爱卿叫我情何以堪!”
一直晓以大义,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高颎与杨素对望一眼,以极诚恳的态度表示他们十分理解杨坚的苦楚,但是又用相当婉转的言语表示,天子为上天之子,自然不能随意胡来,若是要自由,要由得自己的性子,也无不可,宇文赟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颎更直言道,陛下岂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轻了天下,女子失去了固可再得,然天下又岂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自古要做一个贤德的圣君,在女色上必定会略微亏欠一些。
在两人的轮番劝说下,杨坚渐渐消了怒气,直至深夜才回到寝宫。岂知昏暗的灯火中,独孤皇后正带着忏悔的肃容,跪在宫中。见着他回来,先是诚恳致歉,更是提到自己年事已高,于侍奉陛下一事上逐渐有心无力,提议将先前杨坚看中的蔡氏容华与陈氏宣华同时封为世妇以补不足。
态度之端正恳切,着实吓了杨坚一大跳。
端详独孤皇后半响,见她不似作伪,杨坚才去了疑心,假意推搪一番才满心欢喜的同意了,心里不免琢磨,怎地突然皇后就转了性子,变得这般大方,竟容他一下子纳两个女人。
直到第二天,才听韦公公说起,在他离宫的这段时间里,大驸马杨笑澜是如何冒着触怒皇后的危险,向皇后晓之以理,让皇后终对杨坚做了让步。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奖励一下这个知情知趣的杨家四郎,却又听人来报说,杨四郎一度失控在大兴善寺杀了僧人。
杨坚确然有些生气,又不欲就此重罚笑澜,毕竟,笑澜帮他说动独孤皇后在先,可这一点让他心里面又有些疙瘩,于是,故意告知独孤皇后此事,试探她的反应。
谁知,独孤皇后对于此事的反应比他还要大上一些,即刻把杨笑澜叫来,当着他的面就是一顿叱责,还道“如此无视律法,骄横跋扈,须得重罚。”
重罚?杨坚看看跪在地上,被独孤皇后一顿狠批的笑澜,清咳一声道:“驸马既感伤其师姐的去世,一时失控,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看在丽华的面子上,不若从轻发落……”
独孤皇后却不愿就此妥协,“从轻发落,何以服众?”
杨坚向杨笑澜递了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眼神,只听独孤皇后又道:“就将四郎调往益州一年,在边陲好生反省,磨练心性,陛下以为如何?”
益州?这个建议显是又出乎杨坚的意料,他怎也不会想到,素来喜欢笑澜的独孤皇后居然能狠下心来这般严惩,而益州的蜀王杨秀与笑澜的关系可说得上是不远不近……
“也好。”杨坚想一想欣然同意道:“就照皇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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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四回西去
留了杨笑澜叙话,杨坚好话歹话各说一通,他本没有要将笑澜调离大兴的意思,但独孤皇后的一力坚持,让他也不好说些什么,自然,他若是真的完全不想笑澜离京,完全可以为笑澜说些好话,笑澜怕是此刻也留下了。只是,幼子汉王常在他耳旁叨唠着独孤皇后对笑澜的厚爱,令得他有时对笑澜,无端端也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来。
独孤皇后的性子,他至了解不过,重天下轻感情。与她为伴,是他杨坚此生最大的幸事,如若没有独孤皇后,便不会有他身登大宝的这一日,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尽管皇后的姿容与智慧天下无双,却不免使他少了些身为男人的乐趣,纵然在群臣面前,皇后事事以他为先,以他为尊,但他也是知道独孤皇后在众人面前收敛的锋芒的,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太过完美的妻子,几乎没有破绽没有缺点的妻子,让他偶尔有些怯。他亦知道,非但是他,那些大臣们对着独孤皇后也是会诚惶诚恐,但是他们同样敬重她的才华。
疲乏之余,他也想有个温柔如水的女人能令他忘乎所以,能够诱惑他,勾引他,让他忘记自己是一朝天子,能够恢复他最原始的男人的身份,可是每当看到独孤皇后,他能想起的唯有无休无止的政事。也许在床榻之上,他才稍有些占了上风的感觉,故而每次与独孤皇后交欢他都格外的勇猛,他知道她无从拒绝,甚至从独孤皇后略有些痛苦的呻吟中,他体会到了些许报复她、征服她、伤害她的快感。
他是一个生理上十分正常的男人,他对于床事有着深切的需求,但显然不喜此道、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政事上的独孤皇后无法满足他的全部欲望。在统一天下之前,他尚可接受,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精力去谋划、布局,但是天下已定,他开始越发觉得自己的不满足。那日,在宫中见到尉迟敏儿,让他身为男人的虚荣心满足到极致,他看穿她稍显拙劣和稚嫩的引诱,却甘之如饴,他需要这样的恭维。甚至,在他进入那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躯时,有了一丝与征服天下同样的快感和感动。
因此能对独孤皇后说出让他收纳女人的人,他还是略略有些欣赏的。但是欣赏之余,他又难免会想,他凭什么能让这样的皇后让步。杨谅在不经意间暗示过他,私情。当时他只觉得十分好笑,杨四郎或许真的不乏吸引力,能让他的大女儿倾心以对,但是独孤皇后?永不。
就算独孤皇后确然对杨四郎宠爱有佳,那怎也不会与私情有关,在他看来,皇后虽是个女人,却生就没有这个叫做私情的东西,在这方面,她甚至比他这个男人还要冷酷和现实一点。暗桩报告说独孤皇后怒气冲冲地去教训杨四郎,他虽惊讶,却断定这只是因为杨四郎是皇后一手教导出来的,他这般鲁莽,显是失了皇后的面子。可是,能让他心思深沉的皇后这般激动,也着实令他有些不悦呢。
只是,眼前这身材瘦弱的驸马带着看起来沉重的青铜面具,让他很难生出更大的厌恶。在他的记忆中,杨家四郎曾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而这清秀的面目却因为独孤皇后的旨意和算命先生的批示,须得常年隐藏在这狰狞的面具之后,间中的不便与难堪自不待言。那面具,他曾经试过,拿在手中已觉负累,莫说戴在脸上,也亏得他能这般坚持,如此说来,独孤皇后对他的厚待,怕是也有怜惜的成分在。
“四郎,今次皇后的惩罚,我也觉得有些重了。不过,你在寺中杀人以泄私愤,实在辜负了皇后栽培你的一片苦心。这一年,在益州,还望得你好生反省。”
杨笑澜老老实实道了一声“是。”
“蜀地路遥,四郎一去不过一年,按律妻子不能随行,就让大公主留于京中,侍奉皇后,你看如何?”
呃……这一点,显然杨笑澜没有料到,又要与大公主分开一年了么。
见杨笑澜不答,杨坚又道:“公主无法随行也有无法随行的好处,四郎你可明白。”
杨坚脸上露出少许对自由的渴望,杨笑澜闻歌知雅意,忙道:“笑澜理会得。”
“好好与丽华相处,过两日,你便带些家将出发吧。”
“是,谨遵陛下的旨意。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讲。”
“微臣此番鲁莽,令得皇后凤颜大怒,臣心下难安,恳请陛下为臣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
杨坚微笑道:“那是自然,四郎离宫前,不向皇后道别么?”
“经昨日一番多言,皇后殿下面色一直不佳,怕是……不那么乐意见到笑澜。”
杨坚会意地点点头,呵呵一笑道:“难为四郎了。”
杨笑澜向杨坚行礼谢恩去了,回到驸马府,圣旨还是先她一步,杨丽华、陈子衿与冼朝正在她房内,围坐在地席上商量着什么,见她进门,三人齐齐看向她。让她想起曾几何时,也有着相似的情景,只是如今师姐换成了冼朝,而师姐……师姐斯人逝去,独留下设利罗一枚,寄着旧情。一时心中黯然,可又一想,自己不日又将远行,相处日短,怎能再添惆怅,故而扬起了嘴角才脱下面具。
“夫君,陛下可有为难于你?这去益州的调令是怎的一回事?可要我进宫面见圣上?”才送走了尉迟炽繁,杨笑澜尚不曾消停又要前往蜀地,杨丽华心疼她的颠簸,故而率先出言相询。
杨笑澜拍了拍杨丽华的肩膀以示安慰,才缓缓将这两日宫中百转千回的事情道来,尉迟敏儿被杀,杨坚出走,她的被罚,只隐去了尉迟敏儿对独孤皇后的一番挑衅。
三女听罢颇有些瞠目结舌,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两日之间竟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
陈子衿忆起当日在掖庭宫与尉迟敏儿的短暂交往,那时,尉迟敏儿最喜追问她关于笑澜的事情,怎料想,居然行差错步至血染深宫。色诱皇帝,挑衅皇后,她怎也没法与那个天真简单地少女联想在一起。
“母亲竟为了此事杖毙宫人,这……未免太过蹊跷,我总觉得间中还有隐情。”杨丽华看向笑澜,暗指她隐瞒了什么。
笑澜取出怀中捂着的太阳纹戒指,岔开话题道:“今次是皇后殿下命我前往益州,陛下反而想为我求情。”
见着戒指,杨丽华一惊,道:“这不是母亲成日里戴着的戒指么?几十年来,从没有摘下过。她曾说,她与这戒指存在着某种精神上的联结。你是从何得来?莫不是……”
陈子衿与冼朝却对望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她们身上的使命,袁守诚曾经说过,其中一件面具的线索就在独孤皇后的身上。这枚戒指,暗示着她们似乎离完成使命又近了一步。
“是皇后殿下交到我手上的,公主可还记得,我们成亲时袁相士曾经批过的命数?”
“记得。”她怎会不记得,少年夫妻不见白头,这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
“当时,袁相士也说,若要化解笑澜身上的劫难,需要找到几样东西,其中一件就与古蜀国有关,而皇后殿下赐予的面具和她的戒指,便是指向古蜀国的关键。”说到此处,杨笑澜想起昨日宫中,独孤皇后珍而重之的将戒指褪下交给笑澜,让她务必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能找到古蜀国的那件器物。她说,袁相士说这器物吉凶难料,但对笑澜总是好的,她说,她不想见到笑澜止于三十八岁,让她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之隐忧。她还说,此举可能会有一举三得之效。笑澜只想到两得,今日见到杨坚望向独孤皇后时的试探,才明白这第三得是什么。
素日里,杨勇、杨谅这些小人必定没少在杨坚的面前说她的坏话,甚至……还会牵连独孤皇后,之前有好几次她都觉得杨建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而当独孤皇后否决杨坚宽恕她的建议时,她明显感觉到杨坚整个人一阵轻松,杨坚虽口中为她求情,但是她不难感觉到对于她的贬官,杨坚是乐见其成的。
“既然如此,我因制无法与你同往,你就带着子衿上路,以添助力。不知冼家娘子有何打算?”转念间杨丽华已想好了对策,这一年里她怕是不能与笑澜一起。
面对杨丽华真挚的殷切眼神,冼朝道:“若是乐平公主希望冼朝随行帮忙,冼朝乐意为之。”
明知冼朝说得冠冕,口不对心,杨丽华仍道:“丽华谢过冼家娘子仗义相助。”
杨笑澜听得杨丽华这番交代先是一怔,继而又明白过来,这样的安排至妥当不过,道:“这次我只带天斗士小队同往,其余的人除了在京外的,都留在府中听你调度。”
杨丽华想一想,道:“也好。这两天子衿与冼朝且收拾下行装,看短什么,我即刻命人添置就是。”
商议定计后,杨笑澜又召来杨福,将行程决定详细告之,最后还是那句“若有事情无法定夺,一切让乐平公主做主。”
杨福理所当然地应着:“那是自然。益州有骷髅大队外围的成员,属下先命他们打探消息,四郎到了蜀地,有什么需求可直接吩咐他们去做,忠诚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甚好。就交给你了。”
晚饭后,杨笑澜与杨丽华先行回房。
陈子衿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背影上,轻叹道:“以陛下与皇后对乐平公主的态度,若是公主坚持,定能与笑澜同往蜀地。”
“可为何……”冼朝张口问时,心里却已明白过来。“公主真是……”
“你明白了?她留在京中,就是知道自己留下对笑澜更为有利,她能为她探得最新的情报,笑澜的骷髅大队完全听命于她,若有些风吹草动,她能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有她坐镇大兴,笑澜方能完全保证后方的安宁。故而,她宁愿牺牲自己,忍受与笑澜长久的分离。”
这样的用心,这样的坚韧,连冼朝都为之感动。她从没有想过,爱一个人居然可以自我牺牲至此。
陈子衿瞥她一眼,见到她面上的震动,道:“可是自叹弗如?”
“当年华首师叔言道‘她若安好,你便已知足’已令我十分动容,不曾料想,乐平公主竟可以做到如斯地步。这杨笑澜到底有何等魅力,能让人为她这般付出。子衿师姐……她既然不是当初那个江南的少年,为何你……”
“不知,初见面就没有好声好气,见着她就觉得心中恼火,这一路进京,一路争吵,一路磨难,吵着吵着兴许就吵出感情来了。”陈子衿想起那一路的互相诋毁,便觉有趣,恁地露出一丝笑意来,“师妹对她不也情难自已?”
“我?”冼朝故作冷漠道:“我是鬼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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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五回前夜
去巴蜀,事关面具,杨笑澜知会了毗卢遮那师傅、杨素与袁守诚,又郑而重之地向毗卢遮那师傅道了歉,为着在寺里杀人的事情。毗卢遮那师傅仅和声安慰了几句,倒是杨素将她斥责了一顿,在听到独孤皇后直入驸马府后的暴怒,愣了神才止了言语。
袁守诚掷卦一算,卦象中藏着变数,此行凶中带吉,暗孕生机,但结果并不明朗。
“那……此去蜀地,能否找到那个面具呢?”
“笑澜是想找到,还是不想找到?”袁守诚不答反问道。
似乎寻着寻不着都不见得称心,杨笑澜耸肩道:“皆是喜忧参半,我也不知……卦中是如何说的?”
袁守诚与杨素交换了一个眼色,道:“看不真切,卦中只是显示,此行中会有一个选择,在你做出那个选择之后,结果会截然不同。”
这……还真是叫人为难。
毗卢遮那师傅则道:“得失随意,得与不得,笑澜随缘即可。”
笑澜低眉道了是。
末了,杨素与杨笑澜一同出大兴善寺,各自上了马,缓缓骑行。
“兄长有话想说?”杨素的深思与迟疑,杨笑澜看在眼里。
杨素一笑,带着些缅怀的语气道:“笑澜来京也有十年了吧。”
“是呀,十年一觉,恍如一梦。”
“还是会想起过去的事过去的家吗?”
“不怕兄长笑我,看着师姐的遗体一点点被烧成灰烬,我几乎已经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也忘了自己因何而来么?”
“不敢。这一点不敢相忘,无论是子衿还是冼朝,或是想起师姐,看到兄长,我都会记得,在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年代里,有着你们所期待的尉迟世云。所以,我无法,也不能忘。”
杨素默默念了好几遍尉迟世云的名字,才道:“你的苦衷,为兄明白,这么多年,哪怕你极力想要避免,依旧无法避免在此地有着如此之多的牵绊。我们都不晓得今后会怎样,但就像师傅所言,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随缘。笑澜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听着杨素的体谅,笑澜心头一阵温暖,想起杨素如今的身份,笑道:“兄长如今官拜尚书右仆射,可当真威风的紧,我可不止一次听说兄长的藐视群臣,许多人见着兄长好生害怕呢。”
“一群蠢人,无须理会。”
“是了,兄长,我不在京的日子,家中劳烦兄长看顾,别让柳原那厮来骚扰我家公主。”
“你家公主……”杨素失笑道:“放心放心,柳原若敢生事,为兄必定替你打得他满地找牙。”
笑澜想着柳原满地找牙的样子,开心一笑,道:“那便有劳兄长了。”
出发前一日,接了印信,晚膳后,杨笑澜与天斗士最终确认明日的行程,一条路是从大兴至凤翔,经宝鸡,出大散关,之后翻越秦岭,从凤州入褒谷口,至汉中,再由汉中到益州;还有一条路更为快捷,但是一分快一分险,须得翻过好几座山,从周至县至骆峪,进秦岭,由洋县傥水河谷出至汉中,之后由汉中至益州,冼朝听了两次已了然于心,而杨笑澜却挠着后脑眨着眼睛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冼朝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又一掌拍在她的身上,道:“你可真是笨!”
“什么笨?我不过是路盲而已。”杨笑澜不服气的切一声道。在二十一世纪,她家门口的三条路,她至今没弄明白哪条是哪条,她从来都觉得,要记路名认得东南西北做什么,只要知道那地方的标志性建筑,自然能够找到。不过,这一点,在隋朝并不适用。那次自己孤身上路去永安寻杨素已然让她找路找到胆寒,今次……今次应该跟着天斗士就行了吧。“既然师侄那么认路,本将军跟着你变成了。”
“哼,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咦,子衿,快管管你师妹,还敢与我们分道扬镳,不成,绳子伺候。”
陈子衿、冼朝与在场的几个天斗士皆是忍俊不禁。
陈子衿掩嘴笑道:“冼朝师妹要小心了,否则指不定四郎一狠心就将你捆成了粽子吃掉。”分明是意有所指。
吃掉两个字太过暧昧,冼朝红了脸白了她一眼道:“谁吃谁还不定呢!”
天斗士们素来觉得他们的四郎太过纤弱,彼此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笑容。杨丰问道:“四郎,这两条道,不知此行我们走哪一条呢。”
哪一条?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已全然不记得两条路的差别,只得看向冼朝问道:“走哪条?本将军素来从善如流,此次,就由冼朝师侄做主吧。”
冼朝啐了一口,道:“褒斜道稳妥,傥骆道险峻快捷,就看杨将军的抉择了。”
杨笑澜沉吟片刻问道:“傥骆道具体的情况如何?”
杨嵩答道:“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设驿站。除了需翻越河谷、秦岭外,景致算得华丽。”
哦?此一行已和子衿、冼朝说好,并不准备带着侍女,不过是八个人的队伍,且个个身带武功,杨笑澜道:“那我们便走傥骆道,顺便沿途看看巴蜀风光。此次西行,食物饮水,还请准备周到,以备不时之需。辛苦众位了。”
天斗士小队齐齐行礼,告退一声,各自去打点行装。杨笑澜又问子衿与冼朝一切可准备妥当,子衿笑道:“自是妥当了,昨儿公主便已问过。我们还来日方长,你与公主离别在即,还不去看看她?”
“是,唔……”
子衿自是晓得笑澜在犹豫什么,又道:“别以为上次你对我那态度,我就原谅你了,我们还不算完,这帐呀,留着路上慢慢算。”说完就将笑澜推出了房去。
此时,杨丽华正在替笑澜收拾衣服,就像每次出征前夕,她都会将她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再细细说与她听,冷了记得添衣,在外要多加小心。有着离愁别绪,但是总隐而不露,她或许比杨笑澜更明白她的柔软心肠。
那个人,纵然多情,但始终有情,想起笑澜禁不住微笑。
“咦,公主想到我即将启程,竟开心得想笑么?”一个故作委屈的声音响起。
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气息贴上她的背脊,环住她的腰际,心中一动。“夫君又来胡说。”停下手中的活儿,才侧了身子,就给那人吻住了不放。良久,等那人稍稍放开自己,才惊觉房内应该还有侍女在,白了她风情万种的一眼,只听她笑道:“惊鸿不在,她见我来了,就先行退下了。”言罢,又探头来亲,应了一个清水点水的亲吻,克制着内心的悸动,从一旁取出一个佩囊递予笑澜,道:“你这人,没完没了……”
细看这佩囊,绿色面子绣了一枝并蒂莲花,另一边一角绣着一个澜字。笑澜惊喜道:“给我的?”
杨丽华点点头,显是没想到她这般高兴,心里更是欢喜,道:“琢磨着你也该有个地方收好你师姐的设利罗,还有母亲的那枚戒指。”
“我会贴身收藏。”将舍利与戒指一并放入其中,妥帖收好。杨笑澜看了一眼床上的包袱,问道:“公主又在为我收拾行李么?”
“唔,收拾好了。今次不是出征,且有子衿和冼朝陪着,我也放心。”
“你一人在家,我却不怎么放心。”笑澜嘟囔道:“不过,我已拜托兄长时常来府上看看。”
“右仆射公务繁忙,怎好劳烦。你呀,成天不知在想着什么。”任笑澜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轻轻拍着。
“公主,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吃香,且不说那些癞蛤蟆,裴九郎他们那群人也对你念念不忘,对我可是羡慕嫉妒恨着呢。连我家那什么表姐,都说我何德何能能娶妻如你。”
听笑澜说得夸张,杨丽华笑出声来,“胡说。你几时有过表姐,我怎不知。”
“啊,是了,你若是要出门,记得带上幕篱……”似想起什么,笑澜抬起头来看着杨丽华郑重交代。
“为何?”杨丽华面露讶色,“你不是总说那东西气闷,故而自行造了帷帽让我们平时使用么?”
“我突然想到,那帷帽太过轻薄,风一吹若隐若现,恁地就添了别人三分念想,三分诱惑,不行,还是统统遮起来,休教人睹了你的容貌去。”
没好气地轻拍了笑澜的脑袋,杨丽华颇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夫君,你都在想些什么。妾身怎得不知,少女时未见迷人,如今已三十许人,一下子变得如此……如此……诱惑起来,妾身不过是蒲柳之姿,比不得……比不得别人。”说罢,摇了摇头,也不去管她,自顾叫了惊鸿准备洗浴。岂知,笑澜再度将她箍着,带着些恶狠狠地意味在她耳边说道:“年轻这个东西固然新鲜,但就像花一般,少女时是个骨朵,如今公主恰似一朵鲜花,绽放地正到好时,自是迷人。况且,公主内敛惯了,不晓得自己有多好,也怪我心钝嘴笨,成亲多年也未能让公主觉着自己的好,公主,你说,笑澜当怎么补偿才好。”
耳畔给她说得发烫,想趁着惊鸿进屋挣开她的怀抱,却不想这个人怎都不放。惊鸿跟随笑澜多年,早已见怪不怪,只带着挪揄地笑容,目不斜视地干着手中的活,过一会儿道:“公主,浴桶与水已经齐备。”
“啊,惊鸿,今儿就由本人亲自侍奉公主入浴。”
惊鸿向来喜欢拆这个郎君的台,嫌弃道:“四郎笨手笨脚,可别让侍奉变成了被侍奉。”
“惊鸿,你总是看不起我。笑澜虽愚笨,但总有些急智,大不了,一起嘛。”
杨丽华面色绯红,惊鸿难掩笑容,道:“那惊鸿这就出去了。”惊鸿原是个实心眼的,早前见笑澜与尉迟炽繁交好,心中只认尉迟炽繁为将来的夫人,后来杨丽华孤身进府没有带一个侍女,惊鸿日日在旁看着,看着这公主,事事以笑澜为先,以大局为重,她打心眼里敬服,自是对杨丽华尽心尽力。后来明白了笑澜的身份,又得公主的信任,更是全心全意为着两人。
看着惊鸿关好房门,笑澜嘻嘻一笑,径自替有些慌乱的杨丽华解了衣服,放入水中。杨丽华埋着首听之任之,脸上是褪之不去的红晕,好一会儿,抓着笑澜的手道:“一起。”
“什么?”笑澜须得想一想才明白过来,却下意识地迟疑。两人在至亲密的事情上已水乳交融,她沐浴也是杨丽华从旁伺候,可是,从没有这般坦诚相见过。
杨丽华见笑澜迟迟不动,以为她没有听见,有些愠怒地抬头道:“进来,一起。”
这个表情,在笑澜看来可爱至极,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来了来了,公主莫要着急,笑澜这就来了。”想当初杨丽华只要接近屏风她就害怕,到如今一起浸在木桶里□相对,真是天渊之别。不过笑澜向来只是口上说得豪迈,真的到了这等地步,反而害羞地像个鹌鹑,否则当初也不会由杨丽华先下手一步。老老实实正儿八经地洗了浴,又穿好了衣服,笑澜提议道:“今儿月色不错,公主可愿意与我一起院中赏月?”
“难得夫君这般好的兴致,妾身怎敢不从。”想着外面不过几盏灯光,就算不戴面具也当看不清笑澜的面容,杨丽华便笑着应了。同在躺椅上坐下,吹着丝丝的凉风,杨笑澜抱着散发着出浴芬芳的公主,纵使有些离愁别绪,心中依旧荡漾。
杨丽华在她的怀中,心里满是蜜意。嫁于宇文赟,只为利益,无关感情,怕是她自己都不会想到,这一生里竟还会有这样一个人牵动着她的所有心神。纵然怒过,怨过,哀叹过,伤心过,但此时此刻,她确能明白无误地感受到身边人的爱恋,哪怕这份爱并不是她一人独占,她依然沉醉此间。
小院内,陈子衿与冼朝隔窗望见了躺椅中的两人,对望一眼,均见着了彼此眼里的一抹酸涩。
陈子衿的吃味不过刹那,见冼朝在那处心思万变,柔声道:“说起来,笑澜怎么都不算良配,发起脾气来很是孩子气,不顾大局,任性妄为,现在虽已经好了许多,可有时还是会自以为是,伤了人心还不自知。曾经,她可当真别扭的紧。刚认识她那会儿,有时可真是想掐死她。”
冼朝扑哧一笑,道:“可不就是!能让一贯冷清的师姐也有这般想法,可见她真是气着你了。”
“她胜在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那真是让人活生生的嫌弃。那张口是心非又没有好话的嘴哟,不过那时,我也没对她有好声气,估计也气得她不轻。后来,知道了她的身世,倒觉着她有些可怜,其实,我们三人的境况差不多,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不过,我总觉得她比我们更可怜一些,异世的来客,艰巨的使命,偏又是这使命让她无所适从。成功了,她面对着一场别离,不成功,她面对着的还是一场别离,她永远都无法安定下来。”
“师姐的意思是?”冼朝总觉得陈子衿的话似是为了解释什么。
“不,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上天厚待,让她遇上了乐平公主,兴许真是对她的悲悯。我们少时就已相识,彼此的脾性也算是清楚,就算动了感情,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无论我们是何身份,总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在。”
“是。正是如此。”
“那时我身为亡国公主被送往掖庭,自觉从此就与她断了缘分,谁知次日就见着了乐平公主。她说,她会替她看顾我。从公主身上所得的善意,甚至远超于我的母后。难得的是,她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进府这些年,公主从不曾短了我什么缺了我什么,若有了赏赐,反而会慷慨的先赠与我。和笑澜的关系,也是在她的劝慰之下缓和的,如果换做了皇后,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纵然你晓得她也是一心为着笑澜,怕是不会那么服气。”
“可不就是,那日你说皇后怒打笑澜,我一时还不敢相信,那个人,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她向来仔细算计,精心谋划。我与公主相处不过几日,但真还是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你不知道,惊鸿曾经与我说过,当初皇后并不同意笑澜南下建康,是她自己偷偷跑去军营,公主很早便知道了她的想法,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和华首师叔合计着替她缝制衣服。因怕笑澜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走了,每晚都不敢睡着……”
“这……”
“如今,你该明白,为何我们可这般相处融洽了吧。”
说了一会儿话,院中的那两人也回了房,冼朝想到了笑澜,只觉烦闷“师姐……我该如何是好,看着她,我很是矛盾。”
“她曾说过一句话,得快乐时且快乐。我们与旁人不同,谁也不知,几时我们就为了那大义身死命陨,既然与她一起是心之所愿,那不如就顺了这心。即使有难平之意……”
“如何?”
想起那温柔如水的华首师叔,子衿轻叹“总好过突然间天人相隔,至此上穷碧落,永难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说,离京的前夜,要一些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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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六回入蜀
游牧民族多骑风。大隋承袭北周遗风,贵族女子出门多以马匹代步。今次入蜀,杨笑澜瞅着山高路远,直说能坐马车时坐马车,待到不能坐马车了,再骑马也不迟。侍卫们皆知她好逸恶劳的禀性,只按她的需求,将改良后的马车布置地妥妥当当,零嘴、小吃、棋子、毛毯一样不少。
与杨丽华道了别,三人坐入车内,冼朝笑杨笑澜的懒,又惊诧这马车的舒适,直说她本性就是个浮夸的子弟。杨笑澜任她奚落,懒洋洋地软在陈子衿怀里,搭着眼皮,一阵阵地渴睡,瞧得冼朝白眼连连。陈子衿笑而不语,心知这家伙,许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累坏了。见陈子衿笑得古怪,冼朝一怔之下想到了什么,微红了脸便没再言语。
夜里投店住宿没的挑选,杨笑澜东闻西嗅,总觉得有什么味道在,冼朝与陈子衿又是失笑,这人对于干净的要求比她们还要高。为着安全,杨笑澜提议三人就睡在一张榻上,反正榻子也足够大。以她女子的身份自是没有问题,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她还是个男子,这般的提议若是冼朝答应了,就等同于默认自己是杨笑澜的女人。
冼朝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杨笑澜许久,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她明知故问,使个小心机想迫使她表态的端倪来。可是十分明显,看起来杨笑澜依旧在这种问题上缺根筋,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解释道:“不是我为了省那一点点的花销,而是你也看到了,此地环境不比京城,也不知夜半会有什么毛贼,纵然你身怀武功,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扰了清梦也不好。我们三人一起,总有个照应。子衿,你说是么?”
陈子衿笑一笑道:“也是。”
杨笑澜得了子衿首肯,续道:“冼朝师侄睡在内侧,子衿中间,我在外面,你们觉得如何?”
她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冼朝不免怀疑是否真是自己想多了。犹豫了一会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来,外人若是觉得她和笑澜有着牵扯,成了她的女人,那就……由得别人去想吧,反正除了笑澜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对别人有着这样的牵挂。
她是没有瞧见,她点头应允时杨笑澜眼中一闪而过小阴谋得逞后的窃笑。诚如笑澜所述之大半缘由,也不乏有着小小的私心能借着旅途中的亲近让冼朝放下心中的包袱,如果能够习惯有子衿也有她的存在,那是至好不过。
而作为枕边人的陈子衿凭着自身对笑澜的了解,却没漏过那一幕,趁着帮笑澜洗漱之际,狠狠地掐了她的脸。笑澜自知有愧,不敢嗷嗷叫出声来,只得默默受了。陈子衿那一掐,宣泄着半真半假的怒气。冼朝是她的师妹,冼朝比她更早认识笑澜,冼朝一心欢喜笑澜,却因着她的关系宁愿忍着相思窝在岭南几年之久,始终与笑澜保持着距离。杨丽华都没有说什么,她除了看开些还能做什么?白了笑澜一眼,见她明明疼得要忍着还要面露讨好之意,那副滑稽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她眼里的寒霜瓦解,笑澜就想去亲她一亲,她一惊忙将笑澜推开,又向冼朝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冼朝还在屋内,这般亲密的举动就算她皮厚不怕不好意思,也不怕刺激到冼朝。
杨笑澜瘪了瘪嘴,三人同房还有相应的副作用,怕是这段时间内言行举止要多加注意,在冼朝面前不能同子衿有些太过亲热的举动。
这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笑澜摇头,做坚毅状,这是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
躺在榻上,自己盖一床被子的冼朝也觉得有些尴尬,生怕那个厚颜的人不管不顾地和子衿亲亲我我,除了和笑澜在岭南有过亲吻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亲密的举动,尽管口上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些惊世骇俗的话,但她是十足的黄花大姑娘一枚,在这方面不比那些少妇豪放,简直脸嫩地紧。
托杨丽华的福,加之坐了一日马车,杨笑澜浑身上下透着疲乏,灭了烛光后轻轻给了陈子衿一个晚安吻,就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睡了过去,没多大一会儿就传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除了头一日冼朝稍有忐忑之外,也已习以为常。
而天斗士小队可是见证着两人少时结交,早已把冼朝认定是杨笑澜的夫人,个个面色如常,一点都不稀奇,连半分挪揄的笑都不曾有。
上了栈道,弃车骑马,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奔腾的江水,骑在马上比栈道的栏杆还要高出些许,恐高的杨笑澜不觉有些害怕。“子衿,你骑着马可会害怕?若是害怕的话,与我共乘如何?”
陈子衿戴着帷帽,掀开帘子少许,笑道:“四郎许是忘了,我骑马还是四郎教的,自学会之后,子衿倒是不曾怕过。四郎曾说过自己恐高,若腿脚发软,可别勉强。”她将杨笑澜的心声说出,惹得一行人皆是大笑。
杨笑澜讪讪一笑,道:“子衿,你怎地就学坏了呢。”
子衿又是一笑道:“许是和四郎处久了。”
她鲜有这般莺莺翠翠,如解冻寒霜般的时候,天斗士小队看得自是一呆。今次出行,一路上,子衿比起府内看似开朗许多,也会考虑到他们的饥渴冷暖,让他们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位乍见冷漠的亡国公主温和的一面。
说笑间,杨笑澜暂时忘了恐高的事情,没过一会儿,探头望望栈道外,听着猿啼鸟嘶,又是一阵心慌。
夜里头在驿馆内休息,她觉得自己格外疲惫,白天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和恐惧做斗争之中,故而早早洗漱好就在榻上闭目养神。忽然觉着有人坐在她的身边,以为是陈子衿来了,也不睁眼就侧身抱住了那人,顺势将脑袋搁在对方的身上蹭了几下,对方迟疑了一会儿才抱住她的脑袋,摸摸她的头发,她才隐约觉得这手感,这味道,全然不属于陈子衿。睁开了眼,恰见到冼朝温柔中带着几分羞涩的脸,吓了一跳,道:“是你啊。”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经过这几日的同屋,在心里上比之前对笑澜的芥蒂更少,方才冼朝本来还带着几分似水的柔情,杨笑澜这一问,让她没得一阵火气。闷哼一声,将笑澜一推,站了起来。
杨笑澜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守规则,故意冒犯,便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
这一解释,更是糟糕。
冼朝听了这话,心中更怒,只道:好啊,原来把我当成是子衿才会心生亲近之意。难怪就算是同睡一屋也规规矩矩,目不斜视,没有丝毫越礼之处!她全然忘记,笑澜正是遵她的命令,是她说在她没有主动示好前,笑澜须得规矩,不可乱来。这会儿反倒怪起笑澜太过规矩来了。不过,既然她都愿意不顾自己的名声与笑澜同屋同睡,笑澜还丝毫不解风情,待她如此客气,比之从前似乎距离越发远了。也难免冼朝越想越觉得委屈。
眼看着冼朝从怒到哀,眼里似是有些湿润,杨笑澜这才慌了,忙爬起来拉了她的手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想想觉得可能是这几天赶路辛苦,没什么好吃食,住的条件又差,安慰道:“让你受累了,等我们到了汉中,应该就能好吃好喝一通了,你再忍忍,好不好?哎哟……”
冼朝听她说着说着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一气之下,就咬在了她的颈脖处。
谁欺负她?这天下间除了杨笑澜还会有谁!
直到陈子衿进了门来,她才松了口。笑澜的脖子上除了深深的一圈牙印之外,还给她咬出血来。
杨笑澜本就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见到陈子衿来了,想起白天恐高被她耻笑还没有人安慰,心里一酸,一时眼泪收势不住,巴拉巴拉就流了下来。
她这一流泪,固然陈子衿有些愣,冼朝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她越哭越是来劲,原先一股子的怒气全都散了,大笑起来,她哭得越是伤心,冼朝笑得越是开心,最后竟揉着笑疼的肚子直喘气道:“哎哟,师姐,你赶紧抱着你家宝贝好生安慰着,她再哭下去,明日栈道变成了水路,简直笑死人了。”
陈子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取出块帕子来,替笑澜擦去了脖子上的血痕,心中也没少埋怨冼朝,竟下得如此狠口。
“她咬我,她笑我,她……她是坏人!”杨笑澜一边抽泣着一边还鼓着小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这模样在陈子衿看来简直可爱极了,她素来都喜欢笑澜软糯糯的样子,就像现在,浑身上下都像是写着“欺负我吧”这几个大字,若不是还有冼朝在,陈子衿简直就想扑将过去将她就地正法。眼下只能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地亲亲她的额头哄道:“是,是,她是坏人。笑澜乖,不哭……”话一出口,原先的情动立时变了味道,连自己都忍耐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笑得甚是欢畅,杨笑澜才意识到自己的丢人,敛了哭声,擦了眼泪,狠狠地哼了几下,气呼呼地跳上了榻子,睡觉!
陈子衿与冼朝又各自笑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地熄了烛火。杨笑澜别扭地背对着子衿,子衿露出一丝微笑,借着黑暗的掩护,将手伸到了笑澜的衣内,慢慢摩挲,笑澜身子一颤,转了过来,子衿贴上了她就是一个浅吻。在三人同榻的情况下,两人亲密的程度仅限于此。一吻过后,陈子衿又将笑澜抱入怀中,让她寻一个舒服的姿势,两人这才相拥而眠。
清晨起来梳洗后,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陈子衿在杨笑澜的耳后轻声道:“真想看你女装的样子。”这话不巧又被冼朝听入了耳去,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自觉地点点头。她倒是也想看看女装的杨笑澜是何等的模样。
傥骆道最艰险之说果不其然,之后的行程更为艰险,过骆谷关后,逆着黑河翻越老君岭,沿八斗河、大蟒河谷上行,再向西南翻越兴隆山至酉河上游的洋州。从老君岭至都督门,一行人手持武器利刃,雇了挑夫,于秦岭主峰太白山南侧黑河各支流间蜿蜒,于人烟稀少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中升降起伏,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进入洋州后,崎岖坎坷山道延绵,这里的栈道看起来年久腐朽,马行于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栈道的护栏多是残破断裂,若不是害怕这栈道无法承受两人一马的重量,杨笑澜真想和陈子衿共乘一骑,就算被笑也好过此刻隐于面具后的一片惨白。
“目视前方,不要看顾脚下,只要稳住马匹,就能平安度过。”冼朝觉察到她的不安,在她的身后轻声嘱咐着。
杨笑澜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狠狠地盯着危险处多看了几眼,心道:老子身负救世重任,还怕了你这破栈道!注视良久,心中的惧意稍减,这才收回了视线。
又过几日,众人翻山越岭终于到达汉中,在汉中稍事休整补充物资,修养马匹后,重新上路,一路往蜀王杨秀的领地益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天,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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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七回夜宴
对于杨笑澜的调令,蜀王杨秀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自杨坚派来指导监督他的元岩去世后,他的生活可谓奢靡荒唐至极,也快意至极。而此次杨笑澜的西来,他不免要揣测杨坚与独孤皇后的用心。若真是按照汉王杨谅所常说的那样,皇后又岂会对杨笑澜严令再三,远送至此?
难道是猜忌心重的父亲对他的事情有所风闻,特地派了杨笑澜来查探他?可是上次在他奉命查清结党营私一案中,却分明觉得杨笑澜这个人委实糊里糊涂,他是不晓得这大驸马在战场上有啥惊人的本事,但在这朝堂之上,这人并不善钻营。
听属下报告,杨笑澜一行业已抵达益州,随行不过有着两名女眷和五个侍卫。大姐乐平公主杨丽华按照律例是不能随行的,那一人当是那个杨谅曾经看上过的亡国公主后来被赐给了杨晓澜,那个女人他见过一次,冷冷冰冰疙疙瘩瘩,也不晓得杨谅看上她什么。还有一人……情报中说,是岭南冼太夫人的曾孙女,这冼家娘子与杨笑澜的情事他也有所风闻,没想到就那么大喇喇的同行了。
苦思良久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杨笑澜是何来路,既然他来赴任,那么看在长姐的份上就好生招待,好吃好喝好住好玩伺候一年,再送回去也就是了。想通此节,杨秀心下稍定,命亲信长史程若前往迎接,送至早前就已收拾好的独门独户的小院内,并告知夜里蜀王府设宴欢迎,请女眷一并出席。
杨秀准备的宅子在城中幽静处,闹中取静,院子里尚种得几株银杏,时值深秋,银杏叶落了一片,看得杨笑澜心中满是欢喜,恳请程若代为致谢。
程若没想到这大驸马,传说中的阿修罗王这般易与。只说笑道,请大驸马勿要在银杏叶上乱踏,免得熏着了佳人。乍见杨笑澜时,尽管早就有所准备仍被那凶神恶神的面具吓了一跳,眼见这貌美如花的陈子衿与冼朝对面具丝毫无惧,倒是诧异起,夜晚大驸马是否依旧戴着面具行那房中之事。又见这几个人并没有带着侍女前来,而小院里,不过有着原先打扫的侍女两人,忙询问杨笑澜是否还需添加人手,杨笑澜只道不必,他们早已有了安排。在入城之后,就着杨丰跟着暗号去寻益州的骷髅大队外围成员,找几个伶俐忠心的家丁和侍女来。
晚间,留杨笑澜先在府中打点的程若又来迎接杨笑澜、陈子衿与冼朝。蜀王府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这场中弹奏的姬妾,丝毫不逊于大兴。蜀王杨秀得报杨笑澜到了,忙出门相迎,只见一身水蓝色常服的杨笑澜与身着水绿色窄袖襦裙的陈子衿和水红色窄袖襦裙的冼朝一起进得府来,若不是那突兀的面具很有些碍眼,这三人倒是很有些风流俊雅的味道。端详着木讷阴森的面具,回想多年之前杨笑澜的面容,竟半点印象全无,失笑间,杨笑澜客气行礼。
引入席间,杨笑澜这才见到了蜀王妃长孙氏,与晋王妃萧美娘相比,这长孙氏显是要平凡的多。见着杨笑澜的第一眼,目露惊异,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层可惜。她听说过关于杨笑澜的传闻,原以为阿修罗王会是怎样一个鲁莽粗放的男子,可是她分明瞧见杨笑澜面具中的眼眸带着温和之色,与府中人打着招呼之余,也不忘回顾他带来的两个女子,水蓝色配上他嬴弱的气质,倒是削减了几分初见的畏惧。
宴上,杨笑澜依旧是那副专心吃食的样子,蜀人尚滋味,好辛香,花椒、芥末、扶留藤皆是主要调料,杨笑澜边吃边感叹杨秀真是得了块好封地,谁不知天府之国物产丰富,看看,这席上的吃食,她都认不周全。人家劝饮,她也不好推辞,爽爽气气干了下去,这份饮酒的豪气令得蜀王府的官僚对她印象大佳。
坦言了因为杨坚进言而被独孤皇后迁怒赶出大兴,语调中颇为无奈,又盛赞杨秀得沐圣恩,能在这好山好水好食物的地方,可谓幸事。
杨秀却不以为然,道:“大驸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地虽人口众多,物产丰饶,但是么……父亲将蜀地封给本王,不见得是存着什么爱护之心。”
“哦?此话怎讲?”杨笑澜是当真不知。
也看不出这杨笑澜是真傻还是装傻,但既然他出言相谈,杨秀也打算实话实说,若此人是杨坚所派来测探他的,那么借他之口回禀杨坚,也好叫杨坚知晓,他明白他的用意。当下,笑一笑道:“大驸马进蜀之路程艰险,不消本王再行言说,此处终是蛮夷之地,风情么不可不谓凉薄。想当年秦马如雷,要攻占巴蜀也是颇费周章,大驸马可知,这巴蜀历来就是流放犯人的首选……”
想起自己算是被贬伐来的,杨笑澜点头道:“这一点,本人自是明白的很。”举杯,敬杨秀。
杨秀饮了,又道:“秦末,西楚霸王项羽将刘邦封为汉王,统领巴蜀、汉中一带。又将关中一分为三,谓之三秦,其用意,大驸马应当知晓。”
“啊!”杨笑澜恍然道:“为的就是将汉高祖堵死在巴蜀,巴蜀的多山地,交通不便,实多险阻。不容易出,可也不容易进,为何此间却不体现陛下的爱护之意呢?还望殿下恕罪,笑澜确实鲁钝。”
“无怪。以大驸马之宽厚,自然无法明白父亲的苦心。”杨秀暗哼一声,道:“父亲总以为我爱武果决,有不平之心。曾经他对近臣说过,巴蜀险阻,人好为乱。有臣子谏言说,三蜀、三齐古称天险,有项羽封刘邦之心,若是那受封者明白这间中虚悬,明白父亲的苦心,则一切太平。”
“这……竟想不到,还有这番曲折。恕笑澜直言,陛下生性节俭,依今日笑澜的见闻,此地酒美食佳,蜀王府用器比之宫廷之内更胜一筹,这太子纵使性疏,少不得还时常要看陛下的脸色,减少开支。怎也不会有殿下这般逍遥。”
话音未落,周围已是寂静一片,群臣哑然,杨秀亦蹙眉看着她,不知她的话究竟是何用意。只听她轻笑一声又道:“这一年放逐此地,要劳烦蜀王殿下,略尽地主之谊,让我等在京城苦苦挣扎的人,也开开眼界。”
听笑澜说得夸张,杨秀哈哈一笑,说道:“大驸马来我蜀地,秀自当竭诚招待,大姐不予相随,也是好事一桩。天下人皆知,我蜀中多美女,尽管大驸马身有美女相随,少不得还是要尝尝此间女子的特异之处。更有传说,时有山精幻化成人形,美貌出色,妖娆无比,寻心仪之人与之交欢,自是滋味无穷。”
群臣又举起了酒杯,照常嬉笑,尴尬气氛全无,这偏安一方的蜀王不怕花费用度,只怕无处可花费用度,笑澜这番话,算是安了他们的心,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这次来,就想舒舒服服,仅此而已。
杨笑澜呵呵笑了刚想推辞,冷不防被坐于一侧的冼朝掐了一下腰际,这一下,坐得近的都看得清楚明白,不禁低头窃笑。
杨笑澜倒是坦然,作苦笑状道:“几年前,劳殿下勤力相查换笑澜以清白,笑澜还不曾谢过,今日,敬殿下一盅聊表谢意。”
杨秀大笑,满饮此杯。
杨笑澜又道:“蜀王殿下不在京中久矣,京中难以言说的苦多是不胜明了。彼时殿下曾笑笑澜,同朝为官却对面而不相识,终日在家,绝不流连坊巷。同僚相邀,笑澜亦诸多退却,孰不知,间中缘由颇多。”
“哦?本王只知原因有二,却不知还有其他缘由。”杨秀面露讶色,笑而相询道。
“皇后殿下的脾性,世人皆知,纵使她不曾直接干涉笑澜,但……笑澜亦不敢造次,可见其威慑。”
众人哄然一笑。
杨秀也是大乐,世间男子皆好面子,爱吹嘘,没料想这杨笑澜酒一喝多,就先自曝其短,令得他好感大增。“这一点,本王明了。家姐与驸马伉俪情深,我们也明白非常。”
“乐平公主性子温良贤淑,外柔内刚,大家有目共睹,她身为皇后殿下的女儿,一脉相承之处,诸位自是决计看不见的了。”杨笑澜清咳一声,目光扫过乐不可支的杨秀与明白其意却仍旧白她一眼的陈子衿与冼朝,弯了弯嘴角,续道,“那时笑澜年少,还与子侄们一起上平康坊,回家后接待笑澜的却只有地板……一连数日,笑澜更是因此得了风寒,在此等情况下,笑澜怎还敢造次。”
笑澜说得轻松趣怪,长史程若敬她一杯,道:“这番风闻也曾京中的友人说起过,不过大驸马此来蜀地,乐平公主……可不曾跟在其后呀。怎得驸马还未闻风,就已丧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笑澜回敬酒后,道:“长史京中的友人难道不曾对你提及,这驸马府上下人心之所向,是乐平公主,笑澜在外的哪件事情,公主会不知晓。”
“姊夫!家姐这般厉害,令得连本王想帮你暗度成仓一下,怕是也不行了。罢了罢了,蜀中美女,姊夫怕是也无福享受。万一漏了点风声到京里,家姐怪罪下来,姊夫日子怕是难过。”从大驸马变成了姊夫,杨秀对笑澜的敌意算是消了大半,在他看来一个怕老婆到这般程度的男子,也难有所作为。
笑澜谢他美意,又对自己无福消受深表遗憾。这几轮敬酒劝酒下肚,不免有些头晕。坐回地席,陈子衿的手就握到了她的手上,眼带询问。她轻摇脑袋,表示一切安好。先行示弱以杜绝今后的诸多麻烦,她这一招虽窝囊了一点,也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办法,只是连累杨丽华更坐实了悍妇之名。
几轮表演之后,蜀王妃告一声罪,先行下去休息,走前还不忘深深看一眼方才在席间尽数公主管教严厉的杨笑澜,以她女子的敏锐直觉,这阿修罗王口中虽在抱怨,但心里确是窃喜着的,而他身边的两名女子对他的关切之意明显,趁着大家劝酒的空档,这两人不忘嘱他多吃些东西垫着,眉来眼去间蕴含的情感,远非一般的妾室可比。她不免产生些许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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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八回冶游
在蜀地落脚,日子过得比在大兴时要奢华许多,蜀王府宴会诸多,走马游猎,先几次每请杨笑澜必到。
一个月之后,一封家书从大兴颠簸至蜀地,再请时,杨笑澜便只有苦笑着言道,代乐平公主问候蜀王杨秀与蜀王妃,杨秀这才恍然,原来这家书的力量竟大到这般地步。至此,也不强邀杨笑澜赴宴,只隔三差五送些个好吃好玩的物事到杨笑澜处,偶尔也奉送巴蜀风情女子数名,吃的用的,杨笑澜从不推却一概收了,至于那些个女子,则半分时光都不曾逗留,才送至府上,就给杨笑澜立刻派人给送了回去。
初冬,杨笑澜终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屋内红泥小炉烫一壶剑南烧春,任陈子衿时不时丢些个豆瓣、花生、瓜子到她嘴里,摇头晃脑好不逍遥。
冼朝略带鄙夷地看着她,冷声道:“这蜀王待你倒是不错,连成套的五色玉器皿也给你了装零食。只苦了你那在京城里担了恶名的公主。”
“总好过我天天与人虚与委蛇,她是我的妻子,自当与我分忧。况且,我可什么都不曾说,代做姐姐的问候弟弟,至正常不过。”呷了一口温热的剑南烧春,只觉浑身上下皆是暖意,拿着杯子凑到陈子衿的嘴边喂她喝了一口,杨笑澜又道:“桃子精,你也尝尝,这酒可曾让后世的人解裘换钱以尝哦。我原以为,这酒要在百多年后才有,倒是不曾想,这会儿就已有了。”
冼朝并不喜欢这般辛辣的酒味,拿了颗花生向杨笑澜丢去,道:“你整日与那些官员子弟饮酒作乐,可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哎,桃子精,你就这么希望那救世的任务能得以完成?希望我早早地乘风归去,不复再来?”杨笑澜的怨半真半假。来益州这段日子,冼朝阴晴不定,心情好时对她调笑几句,心情不好时冷嘲热讽几句,似是极为不耐。
同样都是女子,笑澜自问不大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讨好她,她对她发怒,她躲开一些,她亦是发怒。
她去蜀王府应酬,她一会儿怪她酒气冲天,一会儿又怨她心野贪玩。这会儿终于可以不去看闷死人的歌舞,听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语在家待着,她倒好,开始怪她没有积极寻找那传说中的面具了。
陈子衿看看两人,并不多言,冼朝的矛盾她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心病尚需心药。她身份尴尬,自是不便说些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冼朝也知自己语气差了,软了声音。
杨笑澜暗叹一声道:“赴宴多了,又不曾带你们四处闲逛,确实不该,明儿我们上街去看看集市如何?这周围该有不少风景绝佳的地方,过几日,我们也四处游玩游玩。这样可好?”
翌日,蜀王妃长孙氏终得了杨秀的准,往城外的寺庙上香,回得城中,马车经过街市,无意间往窗外一瞥。一行五人,两名侍卫跟在其后,两位戴着面纱的曼妙女子均梳着复古的坠马髻,正与身高与她们相若罩着白色披风的男子叙话。两名女子面朝着马车的方向,透过面纱依稀能见到脸上的盈盈笑意,三人站于街市,自有一股萧逸的姿态在,颇有些卓尔不群的味道。其中一个女子伸出手帮着对面的男子整理下衣衫,那名男子稍侧过脸,却见青铜色面具的边缘。
竟是驸马杨四郎。
马车距离行人不过几步的距离,侍女见蜀王妃看得出神,已然吩咐马车停下,蜀王妃正好可以瞧见杨四郎微微发红的耳朵,不禁莞尔。若非细看,真不知男子也会有如此小巧的耳朵,那个男子竟还会因一个细腻的动作而脸红。如此情态放在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将军身上,实在有趣。
许是她注视的目光太过深切,被注视的人惊觉,齐齐转头向她看去。蜀王妃着侍女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她送他们一程。杨笑澜隔远行礼,道谢后婉转地表示拒绝。蜀王妃这才命令马车走了,走时最后望一眼,只觉三人仍是一方温馨天地,不自觉轻叹一声,收回视线。
在二十一世纪就素知西蜀有峨眉之甲秀,青城之清幽,大山峻岭里还深藏着可爱的熊猫滚滚,冬日里,杨笑澜一行上蹿下跳,将这几个地方都游了个遍。
冬去春来,她又打听了附近有一处地热温泉,便携着陈子衿与冼朝,领着侍卫,带着野营用具,浩浩荡荡进了山去。挑一处温泉附近地势较高的山坡,在山花烂漫的平地处扎营,蜀中的早春已有鸟兽在林,打一些野味,拔了毛洗净,抹上香料做烧烤,合着自备的食物和酒,围着篝火,一群人唱唱笑笑,好不快意。
冼朝自是活泼,手中拨着曲项琵琶,与侍卫们一起哼着小曲,似迎风招展的花蝴蝶一朵,偶尔瞟一眼到杨笑澜的身上,眼波情长。杨笑澜只可惜了自己五音不全,否则此时能接过那曲项琵琶,高歌一曲笑红尘,那可真是“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岂不妙哉。此时,她只能与陈子衿坐在榻上靠在一起静静听着,这段时日里两人单独时间夜长,感情异常融洽。
吃饱喝足,将剩下的食物收拾好了,着侍卫们将屏风围在一个稍远的汤池边上阻风遮目,便让他们到别的汤池自行泡汤去。杨笑澜则带着替换的衣服,抹身的干布,竹盘酒具,领着陈子衿与冼朝一起到这人工打造的隔间里,唯有天上的星辰和手中的一盏灯笼照明,颇有些远离尘嚣的味道。
将身上的物件都放在防水的皮质包中,与陈子衿先一步脱去衣服浸入温泉,说来可笑,杨笑澜恐水,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去温泉里,若是泉水没过了胸口,她必定万分紧张,此刻这份干脆还是源于酒精。
纵使冼朝也有五分醉意,可要她像那两个人那样褪了衣衫赤/裸相对,她却没有办法坦然。平时高兴时,她也会给杨笑澜一个浅浅的亲吻,但总是克制着,不使这吻往深里头去,她怕自己一时情迷,就此许了笑澜。她也知自己对笑澜的抵抗力日益减弱,若是笑澜不守着与她的约定,铁了心要得到她,她定然没有法子抗拒。只是,不知当说笑澜守信还是缺心眼,这些日子将让她规矩些的约定守得极好。好到……她有时也觉得恼恨。
“桃子精,水里温度正好,微烫又不很烫,舒服得很,快下来。”杨笑澜与陈子衿靠在用布垫好的温泉边缘,伸手招呼冼朝下水,脸上扬着慵懒的笑,许是酒精的关系,笑里带着三分娇媚的女人味。
冼朝走到两人边上,隐约可见水中两个姣好的女体,她那张好看的脸带着红晕,不知是因着酒还是羞。
陈子衿也笑着道:“师妹,泡在水里,也可解赶路之乏,快些下来。”她知冼朝害羞,将笑澜拉着远些,好让冼朝从容宽衣,笑澜跟着她过去,口中却埋怨道:“我闭了眼睛就是,不会偷看。”
陈子衿见冼朝正紧张脱衣,顺势笑着亲笑澜一亲,道:“我信你,师妹可不信你。”笑澜被她亲得心头火热,探手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渐渐地下移,待再要去亲,却给她重重将手拍去。咬了一口笑澜的耳垂,听得她嘶的一声,陈子衿轻声警告道:“注意些。”
笑澜回头看了眼已然没入水中的冼朝,也觉得与陈子衿太过亲热有些不妥,就让子衿与冼朝说话,自己取来酒壶、杯子,放在竹盘之中,浮于水上,逐一倒满了酒,让子衿与冼朝分别取了。为免冼朝尴尬,她就靠在离两人半米远的地方,望繁星满天,自斟自饮,时不时听到两人的轻声笑语,还有关切的目光传来,幸福感阵阵升腾。
又泡得一会儿,冼朝酒力上来,觉着有些头晕,三人这才上了岸,分别穿好了衣服回了营帐。待杨笑澜与陈子衿洗漱好,冼朝已倒在一张榻上,呼吸平稳,已然睡着。
因在野外搭帐篷的缘故,带的榻子并不大,一个营帐里放了两张,若是两张榻子拼一拼,三人睡得更是宽敞。眼下,这三人具是喝得多了,又不好叫人进来,故而也懒得挪动。
陈子衿脱了外衣只剩贴身的内衫,刚在另一张榻子上躺下,杨笑澜钻入被中径自欺身压了上来,眼神炽热,一个急促地吻,一个急促地应。在温泉、酒精和两人肌肤相亲的作用下,均有些急不可耐。
终还是陈子衿清醒些,趁着换气的空档,按住了笑澜,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冼朝,在房内还有其他人情况下与笑澜欢好,这事想想便觉得羞人。
岂知笑澜在耳边以细若可闻的声音道:“她睡着了,我们轻一些就行。我想你,你不想我吗,嗯?”
带着酒香的灼热的气息,更像是一种魅惑。出来玩的日子,均是三人同帐,举止克制,陈子衿自问,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诉说着对笑澜的渴望。眯着眼,咬着唇,犹豫着到底是依了还是不依,一手抱着压着她半边的笑澜,一手在她背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每一圈都像是一道涟漪,撩拨着笑澜本就蠢蠢欲动的心。
这分明就是欲迎还拒。
熟练地解开两人仅剩的衣服,让两具滚烫的身子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子衿勾着笑澜的脖子,嘴角带着一抹动情的笑,无声地说了一句“坏蛋。”那一句坏蛋,简直要将笑澜引燃。
纵使两人再轻拿轻放,轻手轻嘴,冼朝仍旧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梦里唤醒。迷糊间,她依稀听到一个带着些许痛苦的呻吟,待清醒些,下意识地侧耳去听,这呻吟,断断续续似是已经极力压制,可终究还是漏了些许出来。伴随着这揉和着痛苦与欢愉的声音,还有床榻轻摇的吱呀声与短促浓重的呼吸声。
一个激灵,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涨得通红,偷偷将被子蒙住自己头脸,想要不去听那些声音,可越是不想听,入耳却越是销魂。在被窝里转了身,蒙得时间久了只能拉开一条缝透一透气,眼睛不自觉地往边上望去,借着帐子一角昏暗的烛光,只见榻上的两人赤/裸着的上身覆着一层薄汗,似是被一团湿气笼罩着,忽然子衿翻身将笑澜压在身下,她从没见过子衿如此妩媚的表情,又听到一声难以抑制的轻哼,也不知是哪一双白皙的手将被子拉上,冼朝最终只能见到那床被褥里的蠕动,和时不时流淌而出的嘤嘤之声钻入她的耳中,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手,将自己继续埋在被中,心跳如鼓。
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竟在一边听房,还偷看了……真是不要再做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在被中的人才掀开了被褥,冼朝只觉得一股子潮湿的□随之溢出。听着喘息声的渐渐平稳,冼朝的心跳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可在被子里蒙久了的她,却觉得自己也像是被那团潮湿的空气传染了一般,身体里有股热流涌动,双腿间已是一片湿滑。
作者有话要说:大半夜的~~~写得寿头……眼冒金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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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一十九回混沌
迷迷糊糊间听到鸡叫声,冼朝翻一个终睡了过去。待她醒转,累得她一夜难眠的始作俑者杨笑澜已穿戴整齐,翘着二郎腿在那里一边看着她一边嘻嘻呼呼地吃着泡饭。要说这泡饭,也是这杨笑澜从她那时代带过来的习惯,在府里有专人伺候饮食吃不着这些,但出门之后,早上想吃些热点,杨笑澜便会提议要一口干净的锅,就着酱菜来煮泡饭吃。这个吃法,在荒郊野外,也算得舒服。
杨笑澜看着冼朝伸了个懒腰,脸带怨气,不情不愿起床的样子,觉得很有几分可爱,笑道:“桃子精,醒醒,醒醒。该不是喝醉了吧,有没有头疼?昨儿你……”
“你闭嘴!”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说到什么昨儿,那鼻息声就仿佛萦绕于耳畔,不堪回首的画面重现,冼朝红着脸不敢看她,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杨笑澜哪里晓得冼朝所想,若是晓得,怕是见着冼朝要绕道走才是,还以为冼朝睡得不好,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言语。
陈子衿端了水进帐让冼朝梳洗,笑道:“笑澜怎地又惹了师妹不快。那么大人了,真是……”待要帮着冼朝,冼朝却躲开了,只道:“师姐且忙去吧,我自己来。”
“你看,并非是我的不是,是她自己别扭。”杨笑澜放下碗,擦了嘴道。陈子衿只觉得奇怪,想到昨夜之事莫不是让她给看了去,大惊失色地朝笑澜看去,只见笑澜的脖颈处有个暗红色的印记,忙趋上前将她的领子拉过来些掩着。
冼朝也正留意着两人的神情,陈子衿这一拉,叫她看了个正着,当即嘲笑道:“倒是不曾想,师姐下口竟这样重。”此话一出,陈子衿以为她方才的别扭只是因为见着了笑澜身上的印记,先松了口气。
杨笑澜没觉出这气氛的异样来,照旧没心没肺地笑着接口道:“你师姐她不仅下口狠,连……噢……”身上一疼,显是给陈子衿掐的,这才看到了她投来恼怒的眼色,噤了声,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就听得帐外一阵喧腾,还有犬吠的声音。
这里,怎地会有狗叫声?三人皆是一怔,还是陈子衿将面具给杨笑澜戴上,将她推了出去,却听笑澜迟疑道:“我……怕……狗……”
“恐水恐高还怕狗,你有什么是不怕的?”陈子衿摇摇头不放心,还是跟在她身后道。
“你呀。”杨笑澜不忘贫嘴。
出了营帐,只见五个侍卫执着武器围着一条看起来像狗的未知生物。说它像狗,是因为光看那嘴脸,活脱脱一只很萌很可爱的拉布拉多犬,可是细看之下,身上的毛比拉布拉多要长,蹬着的四条狗腿没有爪,跑起来跌跌撞撞,身上还有一对小翅膀。
杨笑澜低声问子衿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那类犬生物见到陈子衿,吼起来格外凶恶。陈子衿也觉得有些害怕,只说了声“我亦不知。”就给杨笑澜拉到了身后。
杨丰见那东西对着陈子衿乱吼一气,便示意大家取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弩弓来瞄准。岂知,那东西在杨笑澜面前一下子温顺了起来,先是摇头摆尾做乖巧状,复又在笑澜的面前抬起了头,呜呜呜地叫。
侍卫们交换了个眼色,丝毫不放松戒备,举起了弩弓,慢慢靠近。
呃……杨笑澜看了看明显在卖乖的类犬生物,又看了看它的眼睛,意外地发现那双透彻的眼睛里满是湿润。“喂,子衿,这东西,应该不是因咬不到我而伤心哦?”
陈子衿听她说得奇怪,探头来看,可她才露出半边脑袋,那类犬生物又冲着她嗷嗷直叫。
“咦,她这是在怪你长得太好看了么?”
陈子衿气得又掐她一下。
“四郎,要不要……?”杨丰请示道。
“先不要。”杨笑澜只觉得这东西虽有些诡异,但她却没半点害怕的感觉,弯下腰,对着那生物脱口而出“馄饨……”。
谁知那东西竟像是知道在叫他似的,噢噢回应,还在笑澜的腿边小心翼翼地蹭了一蹭。
“呃……你叫……馄饨?那个,馄饨,你有没有洗过澡啊?没洗澡别往人身上靠诶。”
陈子衿与随后出帐的冼朝按捺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的侍卫也缓了紧张的气氛,拿着弓的手均松了。
“嗷嗷。”馄饨对她的嫌弃表示不满。张嘴轻咬笑澜的靴子,一张口,吐出一粒发着莹莹暗光的珠子来。
咦,杨笑澜小心地用师侄与大拇指拈起了珠子,子衿与冼朝看得分明,“夜明珠!”
“夜明珠?这样稀奇?”杨笑澜想了想,将那珠子在草地上滚上几滚,又取清水洗净,放在暗处,果见它散着微光,照亮一方。吩咐侍卫给这个长着翅膀的叫作馄饨的类犬生物准备些肉食,只见它挣着小翅膀吃得欢快,倒也可爱。
“笑澜就将那夜明珠收为己有了?”冼朝几次去逗那馄饨,馄饨都给予凶狠一瞥,好生没趣。
“桃子精可有更好的主意?难不成,我还给它塞回到嘴里不成?”
“哼,”冼朝指着馄饨道:“欺善怕恶。”
陈子衿扑哧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呀,是混沌。”
“什么?”
“这个,当是混沌。古书上有记载说,有种凶兽,犬状,带有羽翼,遇见善人而抵触,遇见恶人而欢喜。是故名为混沌。不曾想,这世间竟还真有此兽。”陈子衿解释道。
“混沌,馄饨。”杨笑澜失笑,“原来是混沌!唔,我还是喜欢馄饨这个名字,就叫它馄饨吧。”
“你待养它?”冼朝讶道,没料想杨笑澜轻轻易易就决定养这么个凶物。
“唔,它投我以明珠,我还不得报之以鲜肉?”杨笑澜冲着混沌笑道:“馄饨,你若是要跟着我,可得先要记着,这两个都是你的女主人,你要听她们的话,否则,我可不敢收留你。明白么?”
混沌抬头,分别看了陈子衿与冼朝一眼,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
杨笑澜抚掌大笑,“还真是个拎得清的馄饨!”
“笑澜真打算带它回去?”陈子衿正容问道。
“子衿觉得不妥?”
陈子衿本想说不妥,可这杨笑澜本就是阿修罗王,传说中的恶神,哪里会怕什么恶兽。而那混沌,能听懂人言,分明是个有灵性的。这么想来倒是笑了,也不再多言。
又在此地住了几日,那馄饨每夜就睡在帐门角落,偶尔有小兽经过营地,它必定恶狠狠地去打发了,杨丰等人四处打猎,它比起猎狗更是好用,实不辱没凶兽之名。自笑澜关照它须得奉子衿、冼朝为主后,这家伙就不再对两人恶声吼叫。
而杨笑澜与陈子衿再没有像那晚那般忘乎所以,三人依旧沿袭着早前的模式,太太平平一觉到早。黄昏时分,笑澜正拿着她要求每人在户外要携带的救生包与两个侍卫讨论是否背负太重,内中东西是否有待精简,子衿嘱咐她去寻独自散步的冼朝准备用膳。笑澜随意将救生包斜跨在身上,施施然去找冼朝。
冼朝走得颇有些远,丛林深处,她正靠在一棵古树上,不知想什么出神。晚霞透过新发芽的嫩叶洒下些橙黄色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将她那张本就柔和娇美的脸映衬得光彩夺目。冼朝本就生的好看,少时已长得妩媚,随着年岁的增长,原先的艳光逐渐褪去,倒是生出些别致的俏丽。林间的晚风吹来,吹起她发丝的同时,也吹皱了她的眉间,让人生出想要抚平她烦恼的心思来。笑澜不禁扪心自问,从初见十来岁的少女到如今二十来岁的成熟女子,冼朝似一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默默地等待守候,她以未嫁之身挽了妇人的高髻,不求名分随在她的身边。以冼朝的性子,原也可过得快乐从容,不必陷入这般交错复杂的关系中去,现如今她凝眸中也有哀怨,是不是自己的自私添了她的愁容。
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冼朝知是笑澜来找,面具、群青色的外袍、斜挎着的沉着的包囊,看起来很是欢脱。方才她就在想这个人,还有这几日挥之不去的那夜的场景,如今人在眼前,冼朝冷着脸上前,掀开那张面具,抓住她的手臂,嘴唇压了上去。笑澜错愕之余,仅环住了冼朝的身子,任冼朝将一腔怨气化作鲁莽的亲吻,咬啮,最后舌尖上尝到了咸咸涩涩的眼泪的味道。
从来不晓得,爱一个人,需爱得这般苦涩不甘又不舍。埋首在笑澜的颈间,眼泪无声的落下。听得笑澜轻叹,冼朝道:“我都没有叹气,你叹什么,你可是嫌我脾气不好?”
“怎会。”
“不会那是最好,你若是嫌我,哼。”
笑澜听她这般说,语调里又带着娇憨,不觉轻笑道:“若是嫌你,叫我……”
还没等她说出口,冼朝却已道:“我本就脾气不好,嫌就嫌,何必要赌咒发誓,你若真怎么了,你那些皇后公主子衿,可还不得怨死我。”
顺着冼朝的语气,笑澜道:“那些皇后公主子衿,说不定感激你也犹未可知。桃子精为民除害,她们定然是要感激的。”
“哼,你也知自己是个祸害。”
“唔,那是,我可有自知自明了。来,桃子精,跟祸害亲亲,然后我们回去吃饭可好?”不知不觉,这林中起了老大的雾霾,将来路渐渐藏了起来。
“不要脸。”冼朝一脸嫌弃地别过脸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郎神配哮天犬,阿修罗王就配混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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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回入洞
在冼朝几次挣脱之后,捡起面具抖落灰尘的杨笑澜终拉住了她的手,“奇怪,这林子里怎地起了大雾,得要拉好才行,否则迷路了怎生是好。”
冼朝想起来益州前,这人看地图后的茫然样子,吃吃笑了几声,道:“你怎知道到此处寻我?不是不认得路么,也不怕自己就这样走丢了。”
杨笑澜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子衿说你往这个方向来,我也没想那许多,就自然而然走到这边。说来也奇,这棵大树好生眼熟,总与我一种十分亲切之感。”说罢,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抚摸树干,凹凸的树皮与手掌相触,心中涌起一种十分奇特奥妙的感觉,有一点欣喜,有一点心酸。
如果树会说话,那么它又将诉说它那悠悠岁月里怎样的故事。千年尽去,这棵古老的树又会记得多少树下的容颜。
“唔,指不定你前世曾在这树下与人山盟海誓,也不知你曾骗了多少人去。”
“怎会,我此生讷于言,前世也必然是个笨嘴的。不管怎么都好,只希望是个好结局的誓言。”
冼朝轻啐一声,道:“你若是还笨嘴,那天下间少不得又多了多少哑巴出来。”
“咦?桃子精,你这般说,好似我真对你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
“了得,怎么了不得。”冼朝垂了头,缅怀中带着几分苦涩,似笑似怨道:“你呀,成日里有口无心,自是不记得了。可苦了那些将戏言当做真话听的人。”
听出认真地味道来,杨笑澜足下一顿,朝冼朝望去,冼朝也看她一看,道:“可又谁让,你说的话实在太动听。”继而淡然一笑“我们回去吧,否则子衿师姐该担心了。”
这次冼朝主动挽着笑澜的手臂,两人慢慢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却又是走到了老树前,周围静寂无声,偶有一两声鸟鸣,依照两人磨蹭的这会儿功夫,天该黑了才是,可此时,光线不明不暗,一片沉寂。两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会是鬼打墙吧?”
“我们怎么也算是佛门弟子,鬼还敢来打墙,是要我等超度他们么。”碰着怪事,杨笑澜算是阿修罗王附体,说得豪迈,刚想笑冼朝几声,偏又觉得心里莫名地沉重。忽然耳边出现喊打喊杀声,只见在来时的方向,有几个穿着奇怪的人,拿着青铜制的武器,就向她们砍杀来。两人互望一眼,携着手拔腿就跑,匆忙间,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只拉着冼朝拨开灌木,穿过一个矮丛,有一个极隐蔽的洞口,丝毫不曾犹豫,入了洞去。
洞口依稀有些光亮,再往深处,即是一片漆黑,冼朝想问是否还要继续前行,可想着后头来势汹汹不问缘由就欲杀人的追兵,又觉得笑澜驾轻就熟地举止诡异,除了被她拉着走外别无他途。
“啊!”冼朝不知被什么一绊,竟崴了脚,幸而被杨笑澜紧紧地拉住。
待要再走,就听得“嘶”得一声,杨笑澜停了脚步,问:“怎么了?方才绊着,扭伤了脚?”
“没,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莫要让人追来了。”冼朝忍着脚上的痛,却不欲两人因此停顿。
杨笑澜俯□看去,绊着冼朝的,居然是个干枯久矣的骷髅头,一惊之下,竟哈哈一笑,发力将这骷髅头一脚踢开。
“见着何物?”
“尸首。”
“啊!”
听得冼朝紧张,她却只觉得好笑,压低了声音又是哈哈一笑,凝神听一会儿洞口的动静,没有丝毫的声音。真是奇哉怪哉,突然被追着杀,突然又不见了身影,似是故意将她们逼到这洞里来似的,思索片刻道:“我背你,你上来。”
“不必如此,我可以走。”
“方才我可瞧见了,你始终用左脚着地,可见右脚疼得紧,我背得动,你且上来。”将斜跨的包囊挪到身前一些,杨笑澜半蹲下来,不容置疑地说道。
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冼朝才爬上杨笑澜并不宽厚的背脊,依笑澜所言,从她颈上挂着的佩囊中取出那枚夜明珠,为她照亮前方的路。
多年练气习武,背着个人顺着石阶而下倒也并不吃力,而被她背着的人儿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一反常态一语不发。还没来得及说笑两句,只见羸弱地光照下,依稀可见前方耸立着各式乳白色钟乳石,此处,竟还是个溶洞。也不知往下走了多少路,潺潺地水流声传来,果不其然,这溶洞里必然是有着地下水。
许久未发一声的冼朝,终在见着了不知什么皮做得筏子时,惊奇地咦出声来,任笑澜将她放下,去探查水深水浅。
积水估摸着能没及小腿,几乎清澈见底。皮筏被皮绳子拴在一根钟乳石笋上,应当足以容下两人的重量,皮筏子里有一根青铜制的撑杆,取杆在手,冰凉沉稳,杆上的纹路倒有些熟悉,只是从方才到现在,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很有些古怪。若只杨笑澜一人,她丝毫不会迟疑,坐上皮筏顺流直下,但是有冼朝在,她却不免要担心会否有未知的危险伤害了那个可人……
“怎么了?”见她垂头不语,冼朝忙问道。
听笑澜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和她的担忧,冼朝微微一笑,替她理了理几缕乱了的发丝,柔声道:“你想往前,那我们往前就是。不用担心那些,你只要记得,此生此世,我总跟着你便好。”
没想到她会在此刻讲出这么一番信誓旦旦的话来,像是一个承诺,笑澜心头一暖,抱住了她。拥抱中被笑澜背着的包囊硌着,冼朝问道:“适才都不曾问你,包囊里这般沉的是何东西?”
笑澜这才想起,她无意中背了个百宝囊出来,嘿嘿一笑,颇有些献宝地道:“好东西。”当下放开冼朝,检查包囊内的物事。肉干、清水、被单、伤药,一样不少,来不及细看那许多,先翻出一个盛满水的牛皮水袋来,喂冼朝喝了两口水,自己也喝了一小口,随即放好水袋。取出一块手帕,在水中弄湿了,让冼朝坐在一块石头上,脱去她右脚的鞋袜,将湿帕敷在肿起的地方,“疼不疼?还真是肿了。幸而这水算得够冷,你且忍忍。”
冼朝轻轻嗯了一声,两颊已是一片绯红。
敷了好一会儿,冼朝道“我们赶紧走吧,师姐必定十分担心了。”
杨笑澜这才说了声好,替她穿好袜子,让她拎着靴子,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皮筏之上。之后解开皮绳,以青铜撑杆支地,顺着地下水,继续前行。冼朝坐在皮筏上,依旧执着夜明珠替她照亮四周,两人偶尔眼神相接,互递一个微笑。这样的笑澜,沉着温柔,足以叫她安心,无惧无怕。
没有想象中的恶鬼亦没有怪兽,溶洞内除了两人,便只有蝙蝠滑翔的声音和滴滴答答流淌着的水声。行到一个开阔处,杨笑澜停了下来,一侧的圆石平台就像个天然雕琢好的石床,圆石平台的不远处还有一块平坦的石台,如果有树枝树叶,倒是个生火的好地方,可惜。
“累了饿了?这里真没法子算时间,我们在此休息休息,再继续往前,你觉得如何?”
冼朝也觉得既累且饿,可一想到外面的人兴许正在夜色中寻找两人,心里很是着急“可是……师姐……”
“子衿一定心急如焚,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路才能够重见天日,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妙。”权衡利弊,杨笑澜还是决意要稍事歇息,将皮筏系在石笋上,摸了摸圆石平台,觉得还算干净,这才将冼朝抱到圆石平台上。“我总觉得这里曾有人住过,还藏着点东西,你且等等,待我查看一下。”不过是探手一摸的功夫,就从小石台一旁的石缝中取出一大包经过处理的木头。升起了火堆映照出杨笑澜欣喜的面孔,“不知是哪个好人,竟还藏着木头好用。”
洞中阴冷,这小石台倒是一处极为干燥之地,火暖了两人的身子,冼朝为笑澜的笑容所感染,也觉得此时的处境并不算得太糟。“你小心一些。”见笑澜跳上跳下地几番寻找,她出言叮嘱道。
“是了,桃子精,真是奇怪诶,有些东西好似化了一般,不知放在这里多久了。能用的只是这些木头,原以为还能找个容器出来烧些水,如今可真是没辙,罢了罢了,能生火已是万幸。”
就着冷水喂冼朝吃一些肉干,自己也吃了几口,当是果腹。笑澜为冼朝冷敷后觉得困了,看冼朝也是一脸倦容,便提议在此睡上一觉,取出被单铺在圆形石台上,给火堆加了几根柴火后,才洗干净手脚,抱着冼朝裹在被单之中。这被单,原是准备着供一人使用,如今裹着两人,着实有些小了。
“那树林,真是奇了……”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呼息贴着呼息,冼朝枕着笑澜的臂弯,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难免就想起几日前的夜里,见着笑澜与子衿翻云覆雨的那一幕,脸红心跳加速之余,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只得转移自己的心神,想着刚才一路,追的人古怪,逃的人莫名,而笑澜从找洞、进洞、撑舟甚至停下生火,这一切的所有举动都太过自然,自然到她几乎觉得她是来过这里的。“你……曾来过此处?”
“没有,莫说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疑惑,我并没有来过这里,可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像是先已知道似的。桃子精,不知怎地,我有些害怕。”笑澜闭着眼,回忆着这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阵阵的心慌。
冼朝撑起头来看她,在她皱着的额头上一吻又是一吻,温热的嘴唇慢慢下移,在她的唇上掠过。“有没有好一些,嗯?”
感受到冼朝的温柔,笑澜弯了嘴角,道:“先下更怕了。”
“怕什么,我又不会真吃了你。”
“你还想吃了我?桃子精,没想到你还有这等野心。”
“唔,有时候还真是想吃了你,免得你再四处勾三搭四,让人不省心。”冼朝哼一声,手指点在笑澜的鼻子上“等你找到那劳什子的救世物事,回了原先的地方,我们都不在你身边,看你怎么办。唔,没有人管着你,你呀,又不知会招惹多少人!”
“不,不会,再不会了。”
“哼,你又知道。”
笑澜这才睁开眼,正对上冼朝脉脉含情的眸子,道:“自然知道。年少时不知情为何物,才这般任性妄为,现如今有了你们,一颗心,一份情,穷此生此世爱你们都自觉不够,哪里还有心思去招惹别人。若真的回了原先的地方,那从此以往,我便是个不再有情有心的人。”
听笑澜说得认真,冼朝心中感动,道:“真回了你原先的地方,也不要你如此,我们与华首师叔的心一样,惟愿你好才是。”言罢送上香吻,积郁已久的情感似是被一旁的火堆的消融,间中的热情险些要将笑澜熔了。只见冼朝的眼里含着翻涌的情潮,几缕发丝垂下,咬着嘴唇轻喘着气,配上她妩媚的姿容,更显撩人,刹那的挣扎之后,她俯□,在笑澜的耳边轻声道:“告诉我,该如何取悦你。”
“让我取悦你便好。”褪了她的衣衫,任她在身下半露出白皙姣好的身体,手指在细腻的肌肤上轻抚,带起一阵阵的涟漪,亲吻覆上心口那道浅浅的刀痕,笑澜想,那定是世云走时留下的,心中一酸。冼朝带着羞容,明眸半合,任笑澜随意施为,只在难以忍耐时随着笑澜的动作闷哼几声,心里头除了羞怯和一分紧张,便只想着下一次一定要在笑澜的身上做同样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有点多,更新不一定规律,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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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一回回归
将两人吵醒的是隐隐约约犬吠的声音,杨笑澜咕哝一声“馄饨……”才醒转了过来,木头早已燃尽,是故洞内一片漆黑,唯有边上夜明珠在的地方有一星半点的光亮。冼朝尚有些迷糊没有全然清醒,摸着黑穿好了衣衫才推一推她,“好像有人来找我们了。”少了笑澜的温度,身上有些凉,冼朝这才记起睡着前发生了什么,想着等下要面对子衿,羞愧相加,一时默然无语。
笑澜多少明白她的心情,任她垂头坐着,自己蹲在水边用冷水洗脸,又取来水让她漱口洁面“让我看看腿上的肿可曾消退一些。唔,没有更肿便是好事。”收拢了石台上的物事,将冼朝抱到皮筏上,却没有放手。
“怎么?”
“不许像从前那样不告而别。”
方才脑海中还真闪过这样想法,冼朝一呆,道:“你怎知……你还记得……小气鬼。”
“之前你说过,你总跟着我的。除非我死了,你不必跟,否则……”
“否则怎样?”
“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是我的人,你若是逃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澜的声音听来有些咬牙切齿。
冼朝笑了,“四郎这是在提醒我,要速速将你变成我的人么?”
“呃……”
贴了贴笑澜的脸,冼朝轻叹一声道:“四郎着紧我,我很高兴,你若是不怕我上房揭瓦,我便常侍君侧,这样可好?”
笑澜伸出小指,“拉钩。”
“嗯,拉钩。”听笑澜说起过这个习俗,冼朝也伸出手,小指头勾着小指头。天涯海角,时光岁月,逃不开忘不掉,她又何必再去花那个心思,更何况,谁知道朝夕相处的时日到底还会有多少。
摸摸笑澜的脸,亲吻她的额头,替她戴上青铜面具,冼朝道:“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水道继续往前,随着犬吠声越来越近,溶洞里也越来越亮,最后在岩壁上映出了几道人影。
“是子衿!”
陈子衿的身影还未出现,馄饨倒是先一步飞奔上筏,杨笑澜欢喜之余,也不好怪它四肢踏水就扑到了她的身上。
随后是涉水而来的侍卫和陈子衿,看着子衿□没在冷冰冰的水里,满是狼狈,笑澜一阵心疼,跳进了水中,将子衿打横抱起,放在皮筏之上。
他们寻两人,已过一夜又一日,若不是有馄饨引路,他们实难找到这地下的溶洞,见着两人安好,子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不说还真是不知,冼朝先前进入的是当地人所说的迷雾森林,好些人到那林中,都曾遇见过鬼魂,运气好的出得森林神志不清,运气差一些的,死在洞口林中皆有。
冼朝自责,令大家连番折腾,陈子衿只说,平安就好。
皮筏承载三人重量刚好,体恤天斗士们浸在水中太过痛苦,杨笑澜忙令众人赶紧离开,走了一段路,积水变浅,馄饨不知怎地对着笑澜大声嚎叫。笑澜朝它的方向看去,隐约可见一边的岩壁上有一道亮光。
取来火把近看,那亮光所在之处是一个太阳纹的金色标识,冼朝和陈子衿见着那图案立时想到了她胸口的印记,齐齐向她看去。笑澜从佩囊里拿出独孤皇后的戒指,大小刚好与这个金色标识相等,戒指与标识贴合,只听“轰”的一声,岩壁处开了一道齐人高小口,似一处暗门,声音虽不大但众人皆是一惊。
沉吟片刻,笑澜道:“我进去探探,杨丰,你们带着两位娘子先行出洞。”
“不。”无论是天斗士还是冼朝、陈子衿,都齐齐表示反对。
杨丰道:“不若我们随四郎一并下去。”
笑澜还未答应,馄饨先叫了起来,吼声甚是坚决,表示不行。
“看来,馄饨的意思是,只有我一人才可入内。”
馄饨噢了一声,意指同意。
查看了周围的地势,发觉有好几处地势高的石台,笑澜当下就命杨丰等人上石台等候,“你们也上去等我就好,我会小心。”柔声交待陈子衿与冼朝一番,又将斜跨包囊中的被单取出,剩了水袋和些许肉干,执了夜明珠,随着馄饨进了那窄小的石缝。
她没有说,适才冼朝替她戴上面具的刹那,她又见到了幻象,这一次这个女人仅罩着外衣带着伤,女人身上流着血,伤势极重。她也没有说,此刻,她的心几乎就要跳出来了,越接近石缝,她越觉得惶恐和期待,她不知石缝背后藏着的东西是否与救世有关,她只知那背后必定有她想要寻找的答案。她唯独不知,这答案会是喜还是悲。
陈子衿与冼朝看着她深吸一口气没入石缝中消失在黑暗里,互望一眼,四手交叠在一起,按捺住不安,彼此鼓励。
起初还需以夜明珠的光亮照明,跟着馄饨脚深脚浅,慢慢地意随身动,不需要有什么想法念头,每一个抬脚转弯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就好像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似的。
移动一株青铜神树上的一只鸟,打开另一道石门,亦是看起来浅浅一道石缝,馄饨自觉地蹲守在门口,杨笑澜走了进去,将夜明珠放置于青铜烛台之上,整个石室顿时亮了起来。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尊青铜人像,齐人高,眉宇分明,双手横在胸前做执物状,人像边有三个石质的跪姿小人,手背在身后,脸上表情痛苦,像是在忏悔,像是在受刑,小人的眼睛里没有瞳孔。
笑澜的脸上划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自进入石室,她不再忐忑,反而有一种归家的轻松,但是这份轻松里却带着浓浓的伤情。取出佩囊中的太阳纹戒指,轻轻一吻,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不再像是自己,总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和记忆画面涌现,就像是之前出现的幻象变得真实起来,幻象……这幻象从何而起。佩囊中淡紫的舍利射出一道圆润的光芒,在光芒中,杨笑澜闭上了眼,回溯起关于幻象的记忆来。愤怒地失去理智杀人,悲伤,无穷无止的悲伤……这怒与哀的最初,最初出现幻象是在……
面具。
独孤皇后将青铜面具交给她之后,她便戴上了,随之出现的是令人心碎的幻象。
眼泪,毫无预兆的从眼眶中流下,笑澜揭了面具摸一摸脸,满是泪水。
摘下面具之后,除了悲伤尚有余韵之外,一切如常,联系几次的幻觉来看,这面具当是始作俑者。
将面具取在手中端详,这些年来,青铜面具是她至为亲密的伙伴,它是它的面具,也是它的脸。它将她的秘密,她的情绪统统遮掩起来,多年来它一直在守护着她,但是它却也有它自己的心事。
只是,这一份无可抑制的哀伤这样真实,有几分可能是单单属于面具的?还是说,面具仅仅是一个媒介,传递着在轮回时已然忘却的往事。
是不是从戴上它的那一日起,就已经预示着今日的必然,终有一日,她会来寻找另一个与她的使命和性命相关的物件。
无论她有意或是无心,她都会被指引到这样来,宿命之轮从不曾停歇。
也许这一切的答案能从此处得到,笑澜定了心神,继续向里走,看陈设,像是日常起居的内室,石室的最深处是一个石床,石床上似是躺着一位女子,女子的面容被薄薄的黄金面具罩着,黄金面具与她的青铜面具极为相像,眼、鼻、口处皆有空隙。一双青葱般的玉手交叠在胸前,右手上臂和下臂的姿势很是奇怪,似是脱了一截,笑澜曾在战场上断手的士兵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姿势。
断手……笑澜咽了咽口水,这女子似是没有因呼吸而引起的身子的起伏,手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呼吸,可身体却没有尸体该有的僵硬和冰冷,若说是才死的,笑澜也无法相信。理论上来说,纵使她一度驰骋沙场,脱下面具的她,对着这样诡异的情景,怎么也该有些害怕,可此时她心头萦绕的唯有伤情。
下意识地按上那双手,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然滴在了那双手上,一边流泪一边看着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道:“从文,我是不是很没用,只懂得哭。”
原该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你呀,你确实没用。
可石室里唯一回荡着的,只有杨笑澜的抽泣。
从文?这石床上的女子可是叫做从文?笑澜一愣,她没有戴面具,为何会脱口而出这么句话,还会这样哭泣。无意中一瞥,才看到石室的另一边有一个青铜神坛,神坛的边上是个和进门处几乎一致的青铜人像,两者除了发饰不同,其他都十分相近。
擦了自己的眼泪,揉了揉眼睛,顺手就将青铜面具挂在了人像的脸上,只听见咯哒一声,青铜人像的心窝处开了一道口,弹出的暗格上有一枚小巧精致的十节玉琮,还没等她伸手去摸,玉琮通体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来,之后在石床边显出一个淡淡的人影,人影由浅至深,渐渐显现出一个温和男子的样貌来,但始终看起来模糊,唯一可辨识的唯有那男子脸上的面具,赫然就是方才笑澜挂在人像上的她平时戴着的那一个。只见那男子先凝视石床上的女子良久,幽幽叹了口气,最后摘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几易其稿。
这部分内容,删删减减许多回,画了无数因果起源的流程图,只希望一切都能说通,bug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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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二回缘启
那男子的服饰并不是当朝所有,看起来与石床上的女子十分相近,精致有余华贵不足,但仍能使人感觉的到这两人的身份尊贵。让杨笑澜深感错愕的是,这男子看起来柔和纤弱,眼底却带着化不开的悲伤,面上的三分恍惚之色与她十分相像,他笑一笑问:“现在……是什么年代?”熟络的语气好像旧识。
“开皇十六年,也就是公元五九六年,现在是隋朝。”杨笑澜答道。
那男子依旧迷惑,“隋朝?公元?距离商?”
“只怕也有千多年……你是……商朝的鬼魂?”千年老鬼?一张圆脸很是年轻,看起来不像坏人,杨笑澜卯足了眼力打量,见他不解,干脆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然后就到了现在的隋,隋之后是唐,中间还出现了一个女皇帝武周,武周还政于唐,之后是五代十国宋元明清,中华民国,最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再然后我就不晓得了。”
男子留神听着她将之后的政权一一报来,觉得十分有趣,问道:“那都是中原的王朝,你可曾听说过蜀?”
“蜀?自然,古蜀,蜀汉,后蜀?你既然是商朝的鬼,那问的当是古蜀,我只知战国时期秦灭蜀。你是……古蜀国的?”古蜀国,果然是古蜀国,男子这一问印证了杨笑澜的猜测。四大器物之一的面具在这里,看来,那面具就该是石床上女子脸上戴着的那一个。
男子露出感伤之色,将战国与秦念了几遍,才道:“我确是蜀人,但此刻却不是鬼,鬼在阴间延续阳世的身份,你所能见到的我,只是一缕神思。”
神思?杨笑澜挠着头,神思是什么?脑电波?三魂七魄之一?
看着杨笑澜一脸迷茫,男子微笑道:“你可理解成神思是灵魂的一个部分。你可知我在此就是为了等你,等你的同时能让我陪着从文。”说到从文,男子的脸上显出温柔缅怀之色,再次看向石床上的女子。
“从文……她真叫从文?她明明没有气息,该是……死,唔……去世了吧,为何尸骨不腐还有余温?为何我会知道她是从文?你灵魂的其他部分一直在面具里?适才,你将灵魂附在我的身上,所以,在看到她的时候我会忍不住伤心?还是……我是你的转世,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杨笑澜思绪飞快,一下子将问题抛出。
而那男子听到她那许多问题,禁不住露出为难之色,他听得混乱,几乎跟不上她的思路,甚至,他无法明白全然明白她那番话的意思,如果从文在,怕是又要笑他。
从文当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吧,至少比起他来,要明白的多。
“唔,你的问题,有些我不知该如何作答,转世该作何解?你又怎会是我?我不明白。她是叫作从文,以前是我们族里的巫神祭司,而我是族中的王,从启。”
笑澜抽了抽嘴角,若非那男子是虚幻之身,她真想上前拽住他的衣襟狠狠地摇。
这人居然是王,蜀王!
传说中的王者霸气半分没有见着,柔柔弱弱的倒是像个小媳妇。
她才不要是这人的转世,简直坍台!
方欲解释转世之说,才忆起,转世是随着佛教的文化进入中土,从启所在的年代,根本没有这个说法,难怪他全然不解。假如从启的灵魂在面具里在玉琮里,那即是说,他没有进入轮回,而她自然就不是他的转世。那自己为何会知晓从文的名字,看见从文没有气息的身子会这般悲伤?疑惑更多,笑澜问:“你在此等我,为的是什么?”
“面具。”从启指着从文脸上的黄金面具说道,“你来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从文的面具么?”
这话笑澜听来不喜,好像在说她对这黄金面具有窥觊之心,可她分明是被那馄饨和青铜面具指引来的,她或许对四大器物好奇,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找寻这些东西。笑澜沉了脸,道:“非也,来到此处纯属偶然,一开始只是因为迷路。”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偶然。”从启不以为意,施施然道,“迷路者千千万万,但唯有你有着能进到此处的信物。面具、戒指、主人的血缺一不可。青铜面具与你手中的戒指,原本都是从文之物,后来她见我生的柔弱,就将青铜面具交了给我,让我添些英武之气,也亏得面具认我为主,受了我的血,我方能自由出入此地。”
“她……她也是这般同我说的……为的是掩我的女子身份,还有增些威武……”从启的话让笑澜记起当初独孤皇后将面具交给她时情景,还有初初戴上面具时出现的幻象。
杀戮、浴血的女子,围着她用各种利器伤害她的男子,美丽妖娆的容颜……
笑澜喝问道:“你们战败,她做了俘虏?为敌人所辱?那时你又在哪里!”
“当时我为从衣所囚禁,就在离她不远之处,眼睁睁看着她受辱,那些使她受辱的,恰是我们的族人,她一心保护的族人。”从启语带苍凉,望向笑澜,眼里是掩不住的伤痛。“也罢,能知晓这些又能进得这里,也许真是像你所说的转世也犹未可知,既如此,且听我告知与你,间中或许有与你息息相关之事。”
“请说。”
从启颌首,显出回忆之色,道:“如方才所言,从文是巫神祭司,而我是王,她代表神,我则代表了世人,神与人的代表为着利益相互制约侵轧着,到了我这一代,神权与王权的斗争越发尖锐。神想着该如何惩治贪婪的人心,人想着如何将神推下神坛,让权力合二为一。
如果祭司不是从文,我想,我兴许就会听从族人兄弟的劝告,将祭司杀了之后取了她身为巫神的信物,取而代之。可如果不是从文,我是否还会是王也犹未可知。
从文……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从初见她的那一眼起,就再也挪不开眼去。我不知你是否能够明白,那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奇妙感觉,就好像见着一个人之后,你已不再是你,你会为了那个人……发疯发狂,甚至,心甘情愿的为之死去。”
笑澜点头叹息道:“我明白。你爱她,对她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似是从没听说过这个词,从启有些新鲜,回味一番后觉得十分妥帖,道:“正是如此。当时我并不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情感,只觉得从文在我的心中与旁人不同。直到后来,很久很久之后,蒙瑶姬告知,我才知道,世上竟还有一种情感叫爱,原来在乍见从文的那一刻起,为她眼眸中所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光芒所震慑,我便已沉溺在爱之深渊,再无回头之日。
那时我生的瘦弱,族中兄弟常常会欺负我,有时我会找从文哭诉,她会笑我只懂得哭泣,还会替我教训那些人,我很是高兴,因为从文素来不对旁人假以辞色。从文与我不同,王是上一代的王所挑选的,而祭司生来就是祭司。她与生俱来的聪颖与神力使得她不屑于与族人交谈。
幼时我便躲在她的羽翼下,尽管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她肩负继承祭司之位的重任,对我们一族的生死延续有着极大的责任与担当,对于一个孩童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背负。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逐渐长大,从文接替了巫神祭司之位,王权与神权的冲突导致了族中兄弟对她极不友善。她原是个美丽动人极具魅力的女子,他们亦对她有着野心,而这一点是我无法容忍的。我想要帮她,想要保护她,故而更加努力地使自己不落于人后,因着这番改变,我终成了王。
王的使命是保护族人,为了繁衍后代势必要与许多女子交合,族中的女子乃至外族的友邦女子,任我挑选,只要我开口。或许你会笑,但是除了从文,我真的谁都不想要,就算只是满足身体最基本的需求,也不想要。
因我迟迟不娶妻,身为祭司的她就代表巫神来提醒我我的责任。她的警告让我很是生气,也很委屈,那是我第一次和她争执,在这之后我告诉了她自己对她的渴望,对她的感情,她一贯平静的眼眸里,头一次有了一丝诧异和喜色。
可是她说,她是祭司我是王,我们不可以。
巫神的祭司不能与人相亲,她们是神的使者,每一代新的祭司都需要神的指引,神的代表与人,不能在一起。
她说不,我便休,之后一切如常。
只是她比之前对我越发关切一些,她知我性子温和就将她的青铜面具给了我,让我多些震慑之力。
后来在一次与外族的战争中我负伤归来,伤愈后她终允了我,我欣喜若狂,那夜我同她说,如果我们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我就将王位传给女儿,了却这纠缠日久的神权与王权的冲突。
族中兄弟常告诫我,从文野心极大,我从不在意。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王位。何况从文的智谋远甚于我,若她为王,必能庇佑我族。
许是看出了我和从文的感情,族中兄弟感受到威胁,有一天我带着族人应对来袭的外族,等我回来的时候,落入了从衣的陷阱被他囚禁,而从衣是我的亲兄弟。”
“你完全无法想象,这群人,竟将巫神祭司,将一直保护他们的从文□的绑在石柱上。他们拿着应该对着敌人的武器,对着从文。男人们用石头砸她、用箭矢射她,女人们用树枝抽打她,用发笄插入她的身体,他们折断了她的右手。她的脸上,身上全是鲜血,可是她,还是那样的从容淡然和不屑。直到她腿间有鲜血流下,我才知道,她有了我们的孩子。那个孩子会成为神与王的最终接替者,那个孩子与我们血脉相连,可是,那个孩子尚没有成型,就已经死在了她母亲的腹中。
而我就在对面的牢中望着她,带着绝望,撕心裂肺地看着这一切,我喊哑了声音却只换来一句,她与凡人私通,会触怒神灵,给族人带来不幸。若真是如此,那么就让神来惩罚我呀,我才是这罪魁祸首,天打雷劈我也甘愿!可为何要害从文!
夜里,我终于逃出了囚牢将她救出,在族人的追杀下,背着她一路逃到了这里。
这里曾是她聆听神明旨意的地方。
那样重的伤,那样重……从文的身上都是血污,我替她包扎伤口,可是没有用,她的伤口太多,伤势太重。
她就躺在这张石床上告诉我,她已算出,她腹中的孩子是个女儿。她原本想等我出征回来就告诉我,可是……
第一次,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不甘,还有痛。那种痛,像火一般烧灼着我的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可是从文,从文却说,那不是我的错……她已然奄奄一息,却仍旧在安慰着我,她说,如若她能将万千权力集于一身,那么她便有了天下都无法撼动的能力,便不再会重蹈今日的覆辙。
直至今日,我仿佛还能看见她那双眼眸里闪动着火花,她对我说,从启,若是要保护自己,保护在乎的人,就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之后……她没有再同我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有再睁开眼。
那一刻,世上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的恐慌与绝望,我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好像随她一起去了。
伤心?不,一点也不,没有从文,我便没有心。
那时我只懂得抱着她,死命地抱住她……眼泪流着也丝毫未觉,直到,直到我意识到,我要为从文报仇。
我一把抹了眼泪,将从文的戒指戴在手上,脸上戴着她的面具,拿起武器回到族人的驻地,见人就杀。
面具与我手上的王器饱饮族人的鲜血。
以血还血。就算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上我的从文,我们的女儿。也无法消融我的痛,我的恨。
挡我者,惟有死!
族人纷纷逃窜,直到我来到从衣的面前。我与他大战一场。原本,他的武艺是胜过我的,但是他怕死,我却不怕,所以我重伤,他身死。
在他死前,还在嘲笑我的懦弱,嘲笑我一辈子只会躲在从文身后,嘲笑我丝毫不知从文对我的利用。
那个女人为得不过是谋夺你的权力,他这么说着。
我不理他,只回到从文的住处取了她的衣服,她爱洁。
回到此地,取了水,将从文受伤的身子擦净,又替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我也爬上了石床,和她躺在一起。这一生,惟有从文知我怜我,也惟有我爱她,她必定会在黄泉路上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从构思到写这一章,偶滴玻璃心碎了一地。
嗷,从文、启、衣这几个字,甲骨文都是有的,嘿嘿。
强迫症啊……
说的话,就忽略不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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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三回何从
无论是以神思出现诉说故事的从启,还是默默听故事的杨笑澜,都是满面泪水,无可抑制。她终于知道了幻象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哀伤往事,难怪这伤情积蓄千年,永不弥散。
“后来呢?”
“后来……”从启抹了眼泪,对自己的软弱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续道:“后来瑶姬出现了。”
“瑶姬?你不是说,这里要信物才能进入,她是怎么进得这里?”
“瑶姬本是炎帝之女,因不愿听从父命嫁人郁郁而终,后被封作巫山女神。此地本就是巫神祭司接受巫神指引之处,阻得了人,却阻不了有心的神。她此来是要与我做个交易。”
“交易?”
“是。她可以让从文的身体不腐不败,让从文巫神祭司一代的使命得以延续,而我须得用唯有蜀王与巫神才有的能力,王以玉为介,巫以金为介,皆是以血为媒,将神思封印在玉中,等着下一个阿修罗王进入此地,之后将黄金面具的来由告知于她,让她获得面具从而得以完成她的使命。青铜面具认你为主,你又以血相祭,解了封印,那么你便是瑶姬所说的那个阿修罗王。”
笑澜又是不解,面具就在从文的脸上,她只需轻轻一掀就可取下,何用如此麻烦?而那救世的使命,竟然缘起于商朝,还与炎帝之女巫山女神有着牵扯……委实不可思议。原是为得解惑遂了心意来到此处,怎料想,这迷惑越滚越大,一桩一桩,牵丝攀藤一般的纠结交错。
“原本只需将这来龙去脉告知于你,只因你说你知道从文,见着她时很是难过,而我又无法全然解你之惑,故而才破例说了我们的往事。之后,那重任就彻底交给你了。
关于这黄金面具,还得从我们的先祖说起。
我们蜀国一族,本是黄帝之子青阳的后人有缗氏一支,因不服夏族之王履癸,在一次会盟上率先离开,履癸亲率大军征讨,有缗氏败退后献上美女以惑履癸,我们一族的先人对此不满,率族人远赴西蜀,历经多代。
巫神祭司世代为女,她们并非以血脉相连,传承祭司身份的是与生俱来的命运,间中玄妙,我也不得深解,只听从文偶尔提及。瑶姬倒是提过,巫神祭司的先祖是两名女子――嫘祖与嫫母,她们同为黄帝的妻子。
传说嫫母是个相貌极丑但是品德贤良的女子,当时女子稀缺为了繁衍抢婚盛行。黄帝看中她丑陋的外表,不怕招人来抢才娶了她。嫫母身负异能又颇为能干,在黄帝出征之时与嫘祖相处融洽,而嫘祖是唯一不嫌弃她相貌真心待她的人,两人渐生情感。谁知嫫母因嫘祖的真心而褪去了丑陋的外表,嫘祖将自己最为喜欢的戒指给了嫫母当作信物。不曾料想的是,嫫母竟有了身孕为嫘祖生了个蛋下来,两人不知所措之余就将那个蛋丢弃。她们都不知道,这枚蛋中,原来还藏着一个女孩。
后来黄帝归来,嫫母不欲给他睹了真容,就带上式样可怕的面具,又将自己的脸画成比原先更骇人的样子。黄帝觉得她面目可憎,足以威慑四方,授了她方相氏的官位,并赐黄金面具一枚。在嫘祖死后,嫫母病重之际,那蛋中的女孩长大来寻,嫫母才知道她与嫘祖竟还有一个女儿,于是在死前将面具、戒指都传给自己的女儿。
那女子带着从她的母亲处得到的三件神物:黄金面具、青铜面具与太阳纹的戒指,到了另一位母亲嫘祖的故地――西蜀。她本就有这两位母亲的才能与神力,又对自己曾经被遗弃忿忿不平,她发誓要得到永生永世的权力覆灭黄帝的政权取而代之。她的后人遇上我们蜀国的先人,一同在此地扎根驻地,一掌神权,一掌王权,共同维护蜀国一族的繁荣。
故而,巫神祭司永世追寻着地位与权力,这是她们无可逃开的宿命……也是她们最深重的悲哀。
黄金面具曾在某一代祭司手中遗失,不知怎的又到了瑶姬手中;三件信物传到从文时便只有青铜面具与太阳纹戒指。从文之后,巫神祭司本不复存在,但是因黄金面具的关系,使得她们这一族的命运延续,也即是说,纵然她们自己并不知晓,但是她们就是巫神祭司。瑶姬曾说面具与戒指只会认两种人为主,巫神祭司和她动了真心真情所爱之人……”
“巫神祭司和真心真情所爱之人?”念及彼时独孤皇后将此面具交付与她,笑澜心中一酸,她竟不知,从那时起,皇后竟已用了真情。
“是……”从启瞥了若有所思的杨笑澜一眼,续道:“瑶姬曾道,阿修罗王是个好战的恶神,我却没有想到,这一代的阿修罗王,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怎么了?再过个几十年,女子还要做皇帝呢,女性终将获得她们应得的权力与荣耀,这不正是从文所期盼的?”
“你说的是。瑶姬曾无不感慨的言道,女子向往权力从来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就像最后一代炎帝一直对蚩尤与黄帝怀恨在心,被打败之后仍旧生生世世念着要使蚩尤灭族,要颠覆黄帝的地位,而第一代炎帝的女儿们却须得和蚩尤一同救助苍生,扶持正统。我虽不全然赞同,但大抵是同意的。”
这一番话涉及面太广,杨笑澜一时也难以理清这来龙去脉,只挑自己想到来问:“瑶姬和你的交易,对你可谓没有半分好处,为何你会同意?难道,只是让从文的……身体不腐?可是即便不腐,终还是,还是死去了的。”
“那是巫神祭司一族毕生的追求,从启岂敢不予成全。若你倾心爱一个人,她未尽的事业你会否助其实现?”
倾心爱一个人这个说法显然触及到了杨笑澜心中的痛处“那个……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是不是此生此世,就只爱一个人,无论你是得到还是远望,就只有她一个人?如果有几个人……是不是……说明……不爱……不够爱?”
从启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问题我不知如何答你。从启此生并不长,在有限的光阴中只爱过一个女人。而且,这份爱还是从瑶姬处得知,否则,我都不会明白这份情感谓之何物。不过,我想,倘若你要说你全心全意地爱着几个人,也是可以说通的,只是你不对其中任何一人全心全意罢了。”说到最后,从启自己也觉得拗口,摸了摸脑袋,讪然一笑道:“我只知,无论你爱着几个人,你都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也许你生命中会有许多种选择,但只要你选择好了,就一直往下走,如此而已。”说完,深情无限地望了石床上的从文一眼,道:“是了,答应瑶姬的任务已然完成。今后该如何抉择全在于你,替我好生照顾混沌,它可是比你我年岁更大的神兽。”
笑澜仍觉迷惑,见从启的身影慢慢变淡,急问:“抉择什么?喂,那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也是阿修罗王么?”
仅剩一个极淡影子的从启顽皮一笑,还眨一眨眼,那模样与笑澜实在有着几分相像“从文曾经替我祈福,求巫神助我每战必胜,保佑我永世平安,巫神允诺,并赐我心口太阳纹的烙印为记……”
下意识地按下自己的胸口,眼睁睁看着从启的样子在空气中消散,一时石室内一片沉寂。若非青铜人像身体里玉琮仍在,带着黄金面具又有体温的从文还在石床上,杨笑澜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那一切又统统只是她的幻象。
取下人像上的青铜面具,端详石床上的从文。心中笼着的那层伤感仍在,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被从启的故事所引导,她越看从文露在面具外的部分越觉得和独孤皇后相像。从启虽自称软弱,但他对从文的专情令人心折,相较之下,她倒显得薄情。也许皇后赠她面具的另一层含义在于,从最初就已预知了她没有面目去面对爱她之人的事实,独孤皇后不是巫神祭司么,兴许她有此神力。
她摇头苦笑,不欲再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不堪,越想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横竖都已成定局。
情,她负了,罪,她背了,眼下的难受也好内疚也好,都是她该承受的,她种的因,她承担果。
眼下,她虽无意于这黄金面具,但既然来了,也听说了面具的来历,尽管她仍旧不知那与她的关系究竟有多密切,也惟有将其带走这一途。手指刚触碰到面具,金属的冰凉感传来,她清楚地感知到面具的抗拒,那感觉古怪至极。
从启说过,进得此地,面具、戒指、主人的血缺一不可……以玉为介,巫以金为介,皆是以血为媒……以血为媒……想学着电视里的桥段慷慨咬破手指不成,只得寻了石床的尖角处用力一划,“嘶……”。当黄金面具吸收了她的血之后,那股子抗拒的感觉不复存在。
笑澜有些紧张,她害怕当揭下面具后,面具下的从文若是和独孤皇后长得极为相像……在听过那漫长的悲伤故事之后,她觉得自己会当场崩溃。当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触及面具,试图将其取下之时,指上的太阳纹戒指立时变得滚烫无比,而心上更像是挨了重击一般,不安,深深的不安立刻席卷她的全身,伴随着不安的,还有剧烈的心痛感。这心痛,即是生理上的,亦是心理上的。她痛得闭上了眼,却仿佛看见了独孤皇后,皇后正为一种疼痛而痛苦呻吟着,这痛苦使得她不复平日的仪态,打落身边的物件,撞翻了宫里的烛台,永安宫中一片狼藉。
不!杨笑澜猛然睁开眼,缩回了手!因黄金面具的失而复得,从文的身体才得以保存,从文一脉才能因此延续,那即是说……面具在,从文在,巫神祭司在,独孤皇后在,面具若是给她取走了,从文可能即刻变成一堆白骨,巫神祭司一脉消失,那么皇后……皇后的吉凶如何?
这一刻,她才明白,从启所说的抉择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边是毗卢遮那师傅的夙愿,是尉迟世云、杨素、袁守诚的期盼,是子衿、冼朝与她的使命,是她的命数,是她的归路,而另一边是子衿与冼朝心头上的血,是公主的母亲,是独孤皇后,皆重如泰山。
若是她选择前者,只需再找到一样东西,就可以打开时空之门,回到原先她生活的地方去,见到她的父母,找到尉迟世云,转战二十一世纪继续她的救世之路,那么子衿、冼朝会否仍有命在尚不知晓,她与公主是注定要分离的,在失去自己之前,公主还需经历丧母之痛。
若是她选择后者,她不敢想象师傅、兄长、袁相士的失望与痛心,尉迟世云会如何,子衿与冼朝会松口气还是怪责她,她不得而知,只是在她三十八岁的时候,仍旧会和她们分开,尽管前者是生离,后者是死别。而独孤皇后,想必一定会是活着的。
从启啊从启,你若是我,你将会如何选择呢?杨笑澜捏紧了拳头,头痛难当。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苦短,只争朝夕。
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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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四回探亲
当陈子衿与冼朝见到杨笑澜从那个石缝中出来时,已经是二日之后了。她们两人只命天斗士小队的侍卫先行出洞,准备食物、水与过夜的用具送进洞来,自己在石缝外日夜守着。几次在裂开的石缝中张望,每每不得要领,就好像杨笑澜已然被那块石头吞吃殆尽。
当两人终于听到石缝再度开启的声音时,整颗心被吊了起来,而当馄饨的叫声与笑澜沉重的脚步声传出,两人几乎虚脱。
二日中,陈子衿与冼朝只进了些许饮食,精神又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整个人都处于绷紧的状态,而当她们对杨笑澜报以询问时,笑澜只是无力地扬了扬手,道:“回去再说。”声音很是沙哑,她那双红肿的眼睛令得陈子衿与冼朝皆是一惊。她们都不会想到杨笑澜在洞中的遭遇,觉得笑澜这般没声没响连半分传信都不曾,罔顾两人在外面担惊受怕,冼朝更是压下了双重的怒意,需知在杨笑澜进入石缝前,两人才有了合体之缘,这前脚欢愉后脚失踪,让她情何以堪,原先她还因为一时情难自禁而觉得对不起师姐,可眼下杨笑澜的这副样子让她一时忘了愧疚。只是,杨笑澜此刻的状态之糟糕,浑身撒发着无望与内疚的气息,令得熟悉她的人更是焦心。
在陈子衿的坚持下,杨笑澜方喝了几口水,听杨丰报告了她不在时陈子衿的指令,纵使她的心神仍在石室内,仍不免多看了陈子衿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这不理世事的清冷女子,在此等情况下竟也如此从容。原以为会是冼朝对她那群侍卫们呼呼喝喝呢。
不欲再在这山中久留,笑澜望向冼朝问道,“可方便骑马?”
冼朝微愣,随即明白过来,双颊飞红,半嗔半恼地白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子衿瞧入了眼,身子一震方领悟,这会儿算是确认了她的猜测,心里头暗自叹了,面上却不动声色,但对于笑澜在连日失踪让她焦急万分的情况下做出这等事来,是有着不满和委屈的。
三人各怀心思和天斗士小队一同上马,带上了早前就已收拾好的野营用具,向益州城进发。馄饨被笑澜带着蹲坐在马上,很是安静,而笑澜在面具下,则是一派阴沉之色。石室中,当她掀开黄金面具,终于得窥从文样貌时,仅一个圆润的下巴,就使她几乎无法呼吸。那面具下的轮廓与她曾在幻象中见到的一模一样,而她依旧清楚地记得,在幻象中,从文有着和独孤皇后一般睿智从容又略带轻蔑的表情。
回到益州城的小院落里,长史程若奉蜀王杨谅之名相迎相候,见杨笑澜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颇感诧异,陈子衿只为其解释道,是在郊外遇了煞,中了邪,这几日还病病怏怏。程若提议找大夫来看,被笑澜婉拒,只道要修养些时日。
程若走后,大家草草用了晚膳。冼朝浴后横想竖想,都觉得杨笑澜这幅样子看来恼火,就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恰好在房门外遇见了子衿。两人倒是存着同一份心思。
冼朝一见陈子衿,立时就想起了自己和笑澜的事来,黯了神色垂了头,停了步转了向。陈子衿见她如此觉得不妥,干脆叫住了她,拉着她的手,和声道:“来了就一起进去问个明白,否则,你也不会放心。”
“子衿师姐……我……”冼朝欲言又止。
陈子衿拍拍她的手,安慰一笑。
岂知,当两人入了房门,她们兴师问罪的对象,正散着头发赤着足,趴在床榻上埋头哭泣,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呜咽之声。两人更觉诧异,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在笑澜的床榻上坐下。陈子衿抚着杨笑澜的头发,轻声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样憋着又哭着,让我们很是担心。这几日,光是念着你,就快要用尽了我的力气。你可知,当你消失在那黑暗里时,我和冼朝是怎样的心情么?我们都很害怕,笑澜,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如何是好?”即使她曾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由死到生由生到死,想到几日来的得得失失,依旧惶恐。
杨笑澜转过了身坐了起来,一手揽着陈子衿,另一手也将冼朝一并抱住,满是歉意道:“我不知道在里面竟然过了如此之久。”
“里面……有什么?”冼朝问道。究竟是什么能让笑澜如此伤心失态,失魂落魄。
“里面有一间石室,原来的用处是和巫神交流,现如今是一个坟墓,埋着一段情痴心伤。我见着了一缕魂和一个人……”
冼朝轻喝一声,道:“还有人?”
“是,还有人。”将从启与从文的故事捡了重点来说,省去了关于她疑似是从启转世,独孤皇后是巫神祭司的部分不表,还没来得及说到这些纠葛的源头,月已至中天。陈子衿与冼朝有感于从启和从文的情深,均是泪眼朦胧,还没等两人感怀自身,杨笑澜就已苦笑一声,就在床榻上对着子衿与冼朝作揖赔罪道:“之前已觉惭愧,听闻从启的故事之后更觉无地自容,今生笑澜无法专情,累得你们须得面对这样的尴尬,实是我负了你们。”
子衿和冼朝均是一愣,没想到杨笑澜会如此这般。陈子衿在初遇上笑澜之时,就知她是有家室之人,故而即便心中偶有酸涩,但对专情的期待反而没有冼朝大。
冼朝无奈一笑,在她们相识的最初,她也早已看出了笑澜和师姐的情份,当下嘶着嗓子道:“罢了,这都是命,逃不开,躲不了。我们都是些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想那些作甚。我们还有那劳什子的使命……”
听得使命二子,杨笑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两个更觉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见杨笑澜打了个哈欠,道:“还有部分故事未讲,就留待日后吧,今儿,该是都累了。”
两人想想也是,应了,互望了一眼,打算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却不想给笑澜拉住了手。
“都这么晚了,就在我这歇了吧。”杨笑澜说道。
子衿与冼朝只觉得笑澜浑身不对劲,也就没再坚持。今次笑澜睡在两人中间,平躺着,这两日所耗之精力,流的眼泪,让她力竭,此刻在轻柔温馨的香气包围下,心境才有所缓和沉沉睡去,迷糊间尚听得两边同时传来一丝极细的叹息。
然而无论是杨笑澜还是陈子衿与冼朝,这一夜都未能安眠。子衿与冼朝同时被笑澜的噩梦吵醒,待她们点灯查看,却见笑澜紧闭的双目有流水涌出,口中不停喃喃喊着,“皇后……皇后……”
陈子衿执了手绢来替她擦汗,冼朝凝视着笑澜不语。
“怎么?”子衿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在那洞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这般记挂那个女人。子衿师姐,如若那女人的身份不是皇后,你说,笑澜与她……”
“休要胡言,这话若给旁人听了去可是大罪。”陈子衿轻声制止了冼朝继续说下去,隔一会儿才道:“万般都是命中定,半点不由人心想。世上的许多事情,是无法假如的。假如……我们没有遇到师傅,假如没有在宫中与她相遇,假如……”子衿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皇后……”杨笑澜一下子从梦里头惊醒过来,茫然地望向正看着她的子衿和冼朝,这才发现,她们已点了灯,一个坐在身侧,一个坐在床沿。昏黄的烛光给屋子里带来了暖意,现实感增强,使她渐渐平静下来。方才的梦太过可怕,她梦到了独孤皇后,没有权势没有智谋一如一个寻常女子,皇后彷徨地问着她,为何总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原本的自己不该是这样的,脸上带着的是软弱的表情。
“做恶梦了?”冼朝悠悠地问。
笑澜点头,“吵醒你们了?真是抱歉。”
冼朝摇一摇头,子衿吹熄了灯,道“继续睡吧。”两人重新躺回她的身边,刚闭上眼,就听得她郑重地说道:“我想回去一次。”
子衿与冼朝不响,只听她继续言道“我要回一次大兴,否则,总是难以安心。须得要亲眼见她安好……”
冼朝道:“以笑澜的身份,似是这一年里不能离开蜀地。擅自离开,可是重罪。”
“无妨,五个侍卫中杨慧与我的身形近似一些,让他戴着面具乔装即可,你们可从旁协助。我快马来去,二十余日应当可来回一次了。”
冼朝问道:“不怕迷路?”
“有你为我解说地图,我必定记得。”
“这一去与皇后有关?”冼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黑暗中,杨笑澜点了点头,道:“是,与皇后有关。”
子衿听着两人说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紧了笑澜的手,尽量地靠近着她。
次日,杨笑澜就将自己的计划同天斗士小队说明,自己不在的时候一切听从子衿与冼朝的安排,天斗士小队对于笑澜的决定很是不解,尤其是听说她要将面具留下。杨家四郎的面具不能摘,摘则关乎性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地如今郎君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杨笑澜明白众人的疑惑,但并没有要为之解释的打算,只与杨慧交换通关信物,嘱咐他不必惊慌,装病了事。
杨慧问,他的声音与笑澜不同,只一张口,必然露陷。
冼朝白他一眼,道:“四郎连日高烧不退,声音必是因此哑了,委实难听得似个破锣,赶紧准备些清热下火的汤剂来。”
众人掩不住笑意,这才缓了气氛。
杨笑澜心下稍定,冼朝聪颖,子衿冷静,两人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只是到杨慧戴面具之际,她才想起,这面具,原是择主的,只接受历代的巫神祭司与她动情之人。杨慧要戴上面具,那基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思忖了一会儿,才让人去找根带子来,系在面具两边的青铜耳朵上,如此一来,只要卧床,勉勉强强可糊弄过去。而她自己则戴上了全身装备的幕篱,这样,旁人就难窥得她的真貌。
安排好一切,待得要整装出发,却听侍女来报,长史程若在院外求见。众人相觑,还是杨笑澜道:“杨丰,就说我身染恶疾,不易见人,以免传染。”
杨丰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报告说,程若本不欲里离去,恰好碰见了路过的蜀王妃的马车,蜀王妃帮着他说了两句,又问候了笑澜,程若这才打消了探视的念头。
耽搁半日,杨笑澜来不及寻思蜀王妃的善意,探过院外无人,这才骑着马向城外驰去。她的心就似这飞驰的马匹,像那张弦离弓后的劲弩,乘着早春的凉寒,一路往大兴疾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总难投入情绪,就像听风者里,梁朝伟演的角色,复明后密码都听不真切那般。
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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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五回抵京
留在益州的人偶尔担心,面对医者的问诊,冼朝尽显冼家儿女泼辣本色,尽数赶走。所谓冼朝坐镇,万夫莫开,莫过如是。蜀王杨秀见冼朝如此不领情,也不着恼,干脆不予理会,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就会自行离开,大半年的相处,他对于杨笑澜纵情山水吃喝打诨,至放心不过。
这一日的事情,倒有些奇,蜀王妃亲自上门,有事要见陈子衿。她坐定在堂中,见陈子衿也不懂往来招呼寒暄之道,仅施了礼就款款而坐。当下随口问了杨笑澜是否安好。陈子衿答,尚有些风寒,不便拜见,其他皆以大愈。
未料想的是,蜀王妃请她转达蜀王对笑澜的关心之后,取出了一封信笺,交予子衿。
子衿接过,却是一片讶色。
信,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汉王杨谅。
子衿没有拆信,只是颇有些不解地看向蜀王妃。
蜀王妃歉然一笑,道:“信是蜀王着我交予娘子的,我也曾说这样不妥,可蜀王却碍于兄弟的情面,实在推脱不得,只好冒昧前来,还请娘子勿怪,大驸马勿怪。”
“有劳王妃亲来,子衿已觉受宠若惊,又怎敢怪罪。”
“曾听蜀王提及,汉王对娘子有心,原是向陛下讨要娘子,只是碍于大驸马……才……”一说出口,蜀王妃自觉失言,名门淑女说出这话来,倒有几分市井女子的味道了。
子衿有些诧异,但看着蜀王妃略有些尴尬的样子,淡淡一笑,道:“亡国之女,高攀不起。”
此番杨家四郎不在,蜀王妃只觉得,今儿这一身玉色襦裙,透着江南女子娟秀的陈子衿浑身上下皆是疏离,说的话里颇有几分寡淡的兴味,与她在街上窥得的情景全然不同。那一日街上,她对上杨家四郎,哪怕隔着面纱,眼中的情是晕染开的。联想起蜀王提到过的杨谅与杨家四郎的过节不和,当下歉然一笑道:“此次,怕是我多事了,还请娘子勿怪。”
蜀王妃这般客气,倒叫陈子衿不好意思,“王妃不过是替人传信罢了。”又见蜀王妃温和的目光中带着期许,颇有几分想让她看信的意思在,不觉心里嘀咕,想着蜀王妃也是大家闺秀,这般举动,实是有些失礼。不过念在蜀王妃几次替他们挡去了探视之人,权当是报答,启信一看,面上掠过一丝讶异。信中尽是些痴心妄想的话语,什么长想别离处,闲时总记挂,字里行间,还是旧时掖庭宫初遇的感觉,谦谦有礼,若不是她深知杨谅与笑澜有暗算之仇,仅凭当年的交往与现下的信笺,难免会将他当做了好人。也只有在笑澜的面前,这杨谅才会好不忌讳地流露出敌意来。子衿不明白,现如今她已经是御赐给笑澜的人,杨谅此信目的为何,就算贵族之间有交换侍妾的先例在,但显然,只要笑澜还是大公主的驸马,杨谅就无法索要她。
抬了眼眉对蜀王妃一笑道:“王妃不会还受蜀王殿下所托,要子衿回了信才算作罢?”
蜀王妃失笑道:“没想到子衿还会说笑,不瞒子衿,我此来,除了受托送信,也是想见见子衿。”
“见我?”子衿讶然。
“是,见你。殿下曾道,汉王酒后失言,在殿下面前提过对子衿的衷情,而子衿与大驸马看来也是感情笃深,是以对子衿有些好奇。”
陈子衿丝毫不为那衷情所动,淡然道:“汉王错爱,子衿汗颜。”
“子衿兴许不知,那汉王自小受陛下宠爱,除了皇后殿下,没见他夸赞过任何女子……”
“王妃这般说,倒是会叫子衿误会,有意撮合……”
蜀王妃知她不欲再谈,一笑之余转了话题问起冼朝来。世俗所见,一般女子听闻受人眷爱,自当展颜,只是这陈子衿眉宇间没有半分喜色,像是在听一件完全与己无关之事。而以她从蜀王处听来的关于汉王的消息,那个自小就得顾圣恩的杨谅对着子衿,倒是有三分真情。只是,郎有情,妾无意。这子衿,满心满意里都是那温润的杨家四郎。这更添了几分她对笑澜的好奇。
她却不知,那杨笑澜一路无惊无险地正临近大兴。
越近都城,杨笑澜的心情越是复杂。此时的她,依旧是一席男装,幕篱遮头裹身,倒也是难辨雌雄顺利通关。
可脱下了面具,并不代表脱下了面具所带给她的身份和宿命。
石室中与从启的谈话,将她由来已久的命运铺陈。她的命运,已不仅仅关乎虚无的救世之责,更关系到巫神祭司一族血脉的延续。巫神赐予从启的福佑,使得现下的自己不光是佛门的护法,也是巫神的护法,这佛门的使命与巫神的使命,还是冲突着的。
当她自从启的话语里听出她与独孤皇后有着这般宿世情份时,心情是十分复杂的。有着对两人不伦之恋的释怀,有着今世无法圆其旧梦的怅然,那日皇后掌掴她,手上的鲜血融进青铜面具里,而她却又对她说出了那个千年前就已存在的期盼,想要一个和她的女儿。尽管她不曾想过为人母,但是她能想象的出从文失去孩子时的那种伤痛。那个孩子的出生,本不是为的子嗣、种族的繁衍,而是王与祭司爱的延续,是从启与从文爱的结晶。可今生今世,以两人的身份和地位,终究是无法实现的。
这不由得使她想到自己与公主、子衿、冼朝,公主最先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站在她面前的,她有过宇文娥英这个女儿,之后还会再想要一个么?她记得她曾经问起过公主,公主说,唯有她是她想嫁之人。
即便她难以想象子衿和冼朝会有想要孩子的样子,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能够剥夺她们为人母亲的权利。与她一起,恐难如愿。她非但无法给予她们母亲的身份,连一份完完整整的爱情也无法给予。
在她曾经生活的年代里,一对一,天经地义,在她现在生活的年代里,一对多,亦是天经地义。
婚姻,本就与爱情无关。
婚姻,不过是两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将权力、资产有效地进行重组以期获得更大的收益。
互利互惠的婚姻关系中,如果有幸遇上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谓之福气,夫妇琴瑟和鸣是为美谈,但这并不意味着为人夫者只守着一个女人,他尽可以纳妾狎婢,若是遇不上良人,那为人妻者有的就是一个正妻的地位和头衔,家族在,地位无可撼动。若她是一个男子,想必会少了眼前的痛苦,心安理得享受着这天赐的天经地义,极尽温柔。只是,她是一名女子,懂得女子爱惜女子使得她赢得了几位女子的心,但同样的,这一份懂得也在拷问着她的心。
身为男子的从启都可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缘何她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却这样三心二意。
行前,她颇有些为难地看着冼朝,两人刚发生了这样至为亲密的关系,她还没来得及安抚就要交待不清地离开。冼朝却收敛了以往的骄纵对她说,她明白她不想说必然有她的理由,为人妻者,只消支持就好。子衿亦是这样的态度,只让她,小心行事,切勿冲动。
小心。似是每次出征、远行前,师姐、公主都会关照她的话,除了小心,她们对她再没有别的要求。
这几年,皇后从凌厉戏弄变得亲和,公主从分寸隐忍变得从容帮衬,冼朝少了刁蛮多了懂事,子衿不再冷漠,大家都在改变,唯独她没有。
她一贯享受她们的纵容,她们对她无法割舍的爱。
那么她呢?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包容下那么多个人,那么多份爱么?
她们对她的包容,除了历经弥久的感情之外,也有她们根深蒂固的出嫁从夫的观念在,无论如何,名义上她都是她们的夫。而她和她们的感情,也不是在简单的恋爱成亲的模式下生成的,天真的懵懂,刻意的逃避,一次次的荣辱与共,直到她必须承认,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直到已然无法割弃。每一个人,都是她生命中尤不可分的一个部分,她们就像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眼睛,她的耳朵,每一部分都无可缺损。
少了,不会死,但是从此不再完整,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叫作――残疾。
她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单纯到只是爱。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只是爱那么简单,不是因为有了爱,万事从心,诸事遂意。
从启说过,除了爱,还有责任。
今次回京,固然是她要确认独孤皇后的安好,她也想先把从启说过的话禀告给毗卢遮那师傅,兹事体大,非书信可言表说清。她想,也许师傅听罢那个故事炎黄蚩尤的故事,会比她来的要清楚地多,这救世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兴善寺近在咫尺,这一刻,杨笑澜却有了犹豫。她该如何进宫面见独孤皇后呢?请大兄杨素安排,还是请大公主安排,道理上,她一回京怎么都该先和大公主联系,可是她又要怎么和公主解释,她一路奔来,披星戴月,为的是见她的母亲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收拾心情,避过人群,静悄悄地往毗卢遮那师傅的禅房而去。
可巧,毗卢遮那师傅就在房中,在几案边研究着新译好的经文。见到一身包得紧实的笑澜突然出现,没有丝毫的讶异,只见杨笑澜解开了幕篱,露出了本来的面容,毅然在他面前跪下,道:“师傅,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比较多,比较多,比较多~~~~
容寿头细致点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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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六回认错
毗卢遮那师傅淡然扫了杨笑澜一眼,道:“笑澜一路风尘,想是日夜兼程赶路,辛苦了。可曾用饭?”
“师傅……”杨笑澜愧疚难当。救世,是毗卢遮那师傅毕生所愿,是她在大隋存在的目的,而今这个愿望与杨素的期盼却因为她的不忍而就此夭折。未见到师傅时,因惦念着独孤皇后而压抑了内疚之心,见着了师傅才真切感受到这份来自于良心的煎熬。“师傅……面具,四大器物之一的黄金面具,弟子见到了。”垂下头后复又抬起头,该是她承担的她逃不了“只是……因为关系到别人的命运和性命,故而弟子并没有将面具带出。请师傅责罚。”
毗卢遮那师傅放下手中的经卷,像是没有听见面具得而复失的消息,只是问:“笑澜可还记得入蜀前袁师侄算的一卦?”
“好像说弟子会面临一个选择。”
“是,老衲当日就曾告诉笑澜,得失随缘。笑澜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必然有合理的理由,为师信你。”
毗卢遮那师傅越是说得平淡,杨笑澜就越觉得难过,“可是,师傅。如果没有那面具,我们的救世使命,还有前往异世的世云师姐该如何是好?”
“笑澜在做出选择之前,必定会想到这一点,笑澜的答案是?”毗卢遮那师傅似往常教导杨笑澜一般,用各种问题去启发她的思考,每一个她问出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的也必是她自己。
“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也许会有其他解决之道。就算找齐四大器物,回了原先的年代与世云师姐回合,我们也不知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救这世道。怎么救,如何救,都是问题。师傅想用无上的佛法教化世人,一个两个固然可以,可是要影响许多人,很难。除非毁天灭地,否则唯有历经几代人的努力,才会见到成果。重建素来难于破坏,况且,单靠佛法,正法想要去教化世人,弟子不以为是可行的。”既然师傅问了,杨笑澜也坦率将心中所想道出,师傅没有经历过她的年代,即便他是有道高僧有着无比的智慧,就算他是佛祖转世,怕是也拿现代人无法。而且,任何一种思想要得到官方的认可和大力弘扬才能够推行,莫说那个年代的政府推行自己的思想之余还试图同化其他的思想,就算政府支持提倡,难保这宣扬的法还会是毗卢遮那师傅所要弘扬的正道。
杨笑澜的意思十分明显,她愿意去做救世的事情,但对此并不报以希望,毗卢遮那师傅并不着恼,反而为笑澜能够在深入思考之后忠于行事而感到安慰。“佛法历经了多少春秋才能有如今的局面,如今的昌盛得益于陛下的推行,想周武帝时期,多少佛像被毁,佛寺被烧,多少僧尼因此送命。佛法是法,也是与统治者、异见者的角力。笑澜此去西蜀的日子,与袁师侄和处道研究新译的经文,倒是推敲出不少东西来。佛法似与上古的诸神相关。”
上古的诸神?上古?杨笑澜一挑眉,道:“该不会又是那黄帝、炎帝和蚩尤吧!”
他也是才得知的消息,笑澜就已一语中的,这是悟性还是她与这使命这宿命纠葛地如此之深?多少年了,毗卢遮那师傅还是首次露出一丝讶异,重新细看起他这个年轻的关门弟子来。初见时的张扬稚嫩藏在流落异乡的惶恐中,尽管那时她努力谦卑却是掩不住的刻意。起初收她为徒,只因她是局中人。他见多了世事,自己更是在出生时就知道了他与生俱来的使命,故而对笑澜并无半分同情之意,甚至,在笑澜的眉宇中有他并不喜欢的自己也有过的犹豫优柔和暴戾之气。
犹豫和暴戾,往往暗示着诸多的变故。
他见着她的茫然,她的愁苦,想起自己的年少,这一份失措要远甚于笑澜,幸好他遇见了指点他的佛。于是他教她佛理,在她无措时点化,做一个师傅能做的事,他也见着她在情海里浮沉,在笑澜自己尚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预见了她会被一张情网所笼罩。她总是忘记自己男子的身份,用女子的天真温柔和来自于她那个年代的口没遮拦对待这里人,她无心,旁人却以为她有意,在她自己明白过来之后,是更深的困扰。
明知自己随时会为着一个使命而消失,明知不属于这里,笑澜努力适应着努力逃避着,却怎么都是避无可避。她在,使命在,她情越浓越深,她的苦就越多越重。
命运又怎会轻易厚待阿修罗王的传人转世。
只是,再如何波折坎坷,笑澜都已长大。
毗卢遮那师傅暗叹一声,道:“确实与炎黄蚩尤有关,笑澜你先起身。此次不顾皇命,化名回京,所为何事?”
“弟子想劳烦寺里的人以师傅的名义,将乐平公主请来此处。”
毗卢遮那师傅起身走出屋去,招来了一个小沙弥,让他速速去驸马府请乐平公主前来。回到房中,为笑澜添了茶水,笑澜凝神思考片刻,取出独孤皇后的太阳纹戒指道:“弟子此去西蜀,遇上了古蜀国的旧人,这一切还得从这枚戒指说起。”
驸马府内,杨丽华正为近日没收到杨笑澜的家书而有些担心,今日她进宫探望大病初愈的独孤皇后,听皇后道,笑澜外出打猎时受了惊又染了风寒。因身份的关系,笑澜病了从不会招大夫来看,不知这一病几时会好。忽听得侍卫来报,大兴善寺的小沙弥求见。说明了毗卢遮那师傅的意思,杨丽华有些诧异,带了惊鸿和几名侍卫匆匆赶至大兴善寺,心中颇有些忐忑,直觉当与笑澜有关。
当杨丽华到了大兴善寺,杨笑澜方将这戒指、面具的来龙去脉和涉及到炎黄蚩尤的部分一并说与毗卢遮那师傅知晓,连带着她与从文、从启和独孤皇后的关系也以一种推测的语气说给师傅听了。一股脑说尽,心里头好过了一点,这些事情憋了那么些日子,委实憋得难受。告诉师傅,像是一种告解,在她看来,师傅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解无所不能接受的。
果然,在听罢了那许多难以消化的事情之后,毗卢遮那师傅只是捻着胡须,思索着这前后联系相互关联,想着炎帝、皇帝、蚩尤之间的可能性,还有那黄金面具,四大器物少了面具之后,还会有怎么样的命运牵连着他们的救世使命呢。
况且,他须得要重新思考这所谓的救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随着经文的翻译增多,线索逐渐铺陈,这救世已远非他年少时所知的那般纯粹。
“师傅……您真的不责怪弟子?”
木已成舟何来责怪?他完全可以想象笑澜当时的纠结和难以抉择,笑澜不是个狠心肠的人,做出那番决定,她必定承受着远比常人要多的压力。况且,对于笑澜来说,那真是个艰难的决定。毗卢遮那师傅微笑着摇摇头,道:“世事无常。笑澜别因此太多自责。我想,处道也会体谅你的苦楚。”
叩门声响起,杨笑澜先一步藏匿在摆放经卷的书架之后,看着师傅将惊鸿与侍卫挡在门外,看着师傅将杨丽华迎入,看着两人彼此见礼。
鹅黄色的襦裙将杨丽华的谦和含蓄尽显。她的周身总是带着温和的光华,不炽热不浓烈,却总在不经意间就已温暖了你。
不见时只是想念,待见到了,心潮每每有一些澎湃,有一些潮湿。是久别的思念、挂碍,也是这一生难解的歉疚。躲在书架后望着杨丽华出神,听师傅对她说自己偷回大兴,眼下正在寺中,师傅还将她难以启口的要求先一步说了,眼看着她有些倦怠的脸上浮现出一些诧异,之后是惊喜,惊喜中还夹杂着一些不解。最后她朝笑澜藏着的方向望了望,却先去开了门。笑澜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她又生气了?为了那个要求?以至于连见都不见,别转身就要回去?
不,那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她的公主身上。公主有自己的主见想法,公主也许会生气会打人,却对笑澜从不违逆。
杨丽华只交待了惊鸿两句,掩了门,看了看继续研究经卷的毗卢遮那师傅,这才莲步往笑澜处移来。眼里是融化了的欣喜和挂念,笑澜放下心,扯了她的手就抱紧了她。杨丽华挣了一挣,没有挣脱,轻声嘀咕了一句“师傅在。”也就由得她放肆。
好一会儿,笑澜才想起自己一身尘土,放开了手。杨丽华见她那般神情,就已知缘由,颇有些不舍得她的怀抱,道:“你醉酒吐我一身,都不曾嫌弃你,风尘怕什么。妾身已让惊鸿回府取了衣物来让你换洗。”
“那惊鸿岂不是知晓……”即便信任惊鸿,笑澜还是希望知道她来京的人越少越好。
“妾身只说要在寺里住上两日,让她取了我的衣物来。”
“你的?”
“自然是我的,夫君不是要进宫见母亲么,这般真面目若是以男子的打扮怎能进得宫去?”杨笑澜身在眼前,能看到能摸到,先前悬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久病不愈想是她为了掩人耳目放出的风声。
“也好。”拉着杨丽华的手从书架后走出,同毗卢遮那师傅告一声罪,为免人看见便带着杨丽华从书房的后门回原先自己的屋子。
打开了窗子给房子透气,尽管她不住在这里,仍派人定期打扫晒晒被褥,以防她随时可以回来,就像今日。
“房中还有这般玄虚?”杨丽华任她拖着,钻进钻出。
“唔,那时和师姐在师傅房里听教,若是有人来找师傅,我们就偷偷从这门出来。省得麻烦。”顺嘴说到了师姐,有一刻短暂的沉默。
杨丽华是何等的聪慧,知她想起尉迟炽繁伤感,忙道:“不若我们先去给华首师傅上香?”
“不忙。师姐的牌位在宝殿上,等夜里人都走了再去不迟。公主,这些日子你好是不好?”
“一直在京里听说夫君在蜀地仍被妾身所管制,蜀王送了姬妾又被夫君以惧内的名义退回,夫君且说说,妾身该好还是不好。”说到这个,杨丽华不知当笑当气,亏得她,她的名声怕是就这样一路毁到了蜀地去。
杨笑澜嘿嘿笑了两声,辩解道:“我也是无法,谁让只有公主方能镇住他们。”
“你呀。是了,夫君这次冒险回京,可是为了母亲前些日子的病?”
“皇后殿下真病了?”
“是,原来笑澜不知,母亲的病来的急,总说是头痛,太医官也不知缘由,没过几天突然又好了。”
“好了就好。”嘴里这般说着,心思却是到了那古蜀国的洞中。皇后若是知道她对那得而复失,不知会是怎样的脸孔,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为妙。
“笑澜……你此去蜀地,可是寻到了古蜀国什么器物能让你……”杨笑澜的命数杨丽华一直都记得,母亲犯病,那病来去的诡异,她只怕与笑澜有关,而笑澜的匆匆而来,更坐实了她的想法。
杨笑澜只是一笑,望定了杨丽华的眼睛,道:“我注定薄命,公主,你嫌我不嫌?”
不嫌不嫌,杨丽华心里有点酸,揽紧了笑澜摇着头,她怎会嫌她?她只恐时光太过匆匆,笑澜活多一日,她便爱她一日。“你又说什么傻话,我……我……怎会嫌你,我只盼在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明白。”轻轻拍着杨丽华的背,在她耳边道,她明白,她都明白。娶她为妻,实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算她从不曾流落异世,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也不会再遇到如大公主这般的人,“蜀地之行说来话长,明儿见过皇后我就要离开,等过几个月,一年期满再回来。京里的事情辛苦你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可有无聊的人来骚扰你?”
听得此问,杨丽华略扫郁郁,笑出声来,“你大兄是堂堂上柱国,尚书右仆射,而今风头正劲,谁敢来骚扰我。”
“没有就好。”杨丽华身上的家的味道实在让笑澜又是放松又是眷恋,听得皇后无碍,一路上悬着的心暂时放下。这些年两人的感情笃深,又是许久不曾亲近,这一刻见着了,心里的欢喜更甚,只是在这佛寺之中,敬畏之余不敢太过造次,浅浅吻了又吻。直等着惊鸿将女装送到,晚膳后在杨丽华的安排下沐浴更衣。
这还是杨笑澜穿到隋朝来第一回穿上女装,别扭十分,这抹胸这裙摆,随便走两步都可以将她摔个够呛。红着脸偷眼看看杨丽华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却不知,若此刻不在寺里,她随时有被这大公主就地正法之险。在杨丽华的眼里,此刻杨笑澜满是少女情态,似羞非羞,想当初在那个春潮花香的夜里,她就是给她这副模样给诱惑的,怯生生羞嗒嗒,可怜可欺可攀可摘。杨丽华不容她这样走出门去,天晓得给哪些个见到了不会起些歪歪的心思,软磨硬泡着叫笑澜练习了好多遍走路又迫她收起弱弱的表情,直到她不在歪歪扭扭闪闪烁烁,这才准她睡觉。杨笑澜全然不知自己受这份罪是因为大公主那心里一点歪歪的小心思,等练完了,直在床榻上扑腾,连日赶路加上实在将她累得更呛。待她抱上杨丽华那香香软软的身子,几乎立时就昏睡了过去。杨丽华笑着替她掖好被角,亲了亲那张睡颜,才吹熄了房内的火烛。灯灭的那一刹那,她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母亲见到了此等女子样貌的笑澜,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是震惊还是依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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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七回得见
进宫的路上无惊无险,唯一略有些周折的,便是杨笑澜怎都不稳的脚步。若是有侍女敢大胆地往乐平公主脸上瞧上一瞧,定会发现这一贯从容淡雅的公主正忍笑得辛苦,而她身边这位侍女打扮的人儿则带着尴尬的腼腆,若再细看,这侍女还是被乐平公主搀扶着的。
走至永安宫外,得知独孤皇后正在歇息。杨丽华拉了拉她的手,轻声道,我们进去。
即将见到皇后,杨笑澜的心里分明有些紧张,未免公主看出又要竭力掩饰这份忐忑,本就蹒跚的脚步越发踉跄了,一不留神之下踩着了裙摆绊着了门槛,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这声音本不大不小,但在尚算空阔安静的永安宫里也激起些回声来。
雨娘道着“怎地回事?”一路来查看,见侍女们站立在一旁已觉不满,待看见乐平公主则伸手拉起跌跤之人,帮她拍去尘土又觉诧异,等看清那姿势扭捏的人时方大吃一惊。本该在蜀地养病,这几日让独孤皇后念叨着不知病情如何的杨四郎正扯着裙子,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一副腼腆的样子。这表情与多年之前初次进宫时的她一模一样。她的容貌,雨娘一直都记得。与宫中的丽人相比,杨家四郎委实算不得有多美,雨娘一直觉得她身板瘦弱,有些福薄,但知道了她是女子,倒也释然。此时再见到这一张脸,多了一分倜傥与刚毅,这是原先她身上所没有的东西,雨娘暗叹,军旅生涯与近年来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故,足以使得这个男装女子长成了大人。
只是,她真是天作了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穿上女装跟着大公主进了宫!也不怕就此露了身份,惹了杀身之祸?雨娘屏退了伺候着的宫女,瞪了杨笑澜一眼。
察觉到雨娘的责怪,杨丽华先一步道,“这是我的意思。”
杨笑澜摸一摸脑袋,吐着舌头陪笑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雨娘看她滑稽,没忍住笑了笑,领着两人向披着薄衣,坐在榻上翻看书册的独孤皇后走去。两人尚没来得及问安,独孤皇后似完全没注意到来人,只是问道:“雨娘,方才是何事情?可是蜀地有了回报,笑澜得的是什么病?如今可有了起色?”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里不难听出关切,杨笑澜与杨丽华心里皆是一顿。
一问之下没听见回复,独孤皇后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雨娘挥退了宫人,而随她一起进来的人儿正低着头向她行礼。“是丽华来了,可有四郎的消息?”抬首间,惊觉站在杨丽华身边低头做恭顺状的女子身形很是眼熟。
“劳皇后殿下记挂,小臣一切安好。”杨笑澜抬起了脑袋,声音里暗藏着已然压制却依然难掩的激动,一双复杂难明的眼眸望向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只觉得那双略有些潮湿的眼睛里闪动着的情感和情绪格外强烈与直接,甚至,以她的素养竟有些招架不来。她原该训斥她的莽撞,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轻重,训斥她在她的妻子自己的女儿面前用这样大胆热烈的眼光看着她,这样不该。
只是她心悬着的笑澜如今正着着女装近在眼前,她曾经千百次地想过这个人换上女装是何等的样子,如今那些梦部分化成了现实,她却有些无法相信,这个人和梦里头一样,纵然已有大将之风,战场上杀敌无数,从容里仍旧带着三分的怯意,还有放弃多年习惯装束后的不自然,可无论是梦中还是此刻,与一个男人成婚多年孕育了七个子女的她都有着想要得到这个女子的心。也许,这个念想缘起于第一次见着她素裹起的胸前的温软,缘起于每一个她与杨坚只有应付没有享受的□之后,缘起于一个个难以启齿的绮梦。
然而……独孤皇后依旧理智,理智到看出杨笑澜眼中对她的愧疚和犹豫。她究竟背着她做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愧疚,她又是在犹豫什么,想要隐瞒什么?皇后不解。她不会想到,她的戒指,她的面具将杨笑澜带到了两人的起点,两人的本源,她也不会想到,她会与杨笑澜有着这样浓烈的纠缠至深的宿命与过往。她在疑惑,杨笑澜在踌躇,那一段曾经,是略过还是讲述,又该如何讲述。
她不语,杨笑澜亦不语,杨丽华在这样的气氛中,终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极轻极细,却将身边的杨笑澜从玄幻中拉回了现在。唯一可算是旁观者的雨娘清咳一声打破此时的尴尬,“雨娘先行告退……”她已不忍再看独孤皇后与杨笑澜之间显而易见的纠缠,既然她来了,那就留她们自行叙话便是。
至于大公主,雨娘觉着,她是真的委屈。
听得雨娘这么说,又听到大公主叹到她心底的声音,杨笑澜下意识地探手将杨丽华拉住。
这一拉显出杨笑澜的紧张,杨丽华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颜,了然地回握一下她的手,也道:“雨娘,丽华有些事情倒要请教。”她向她的母亲施了礼,又向她的夫君传递了一个请她宽心的眼神,跟着雨娘走出殿去。雨娘关上了门,“吱呀”一声,她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独孤皇后站起身,走到杨笑澜的面前,弯了弯腰,伸手将笑澜裙上的灰拍去。杨笑澜下意识地就想往边上闪,独孤皇后手快,拉住了,笑问,“怎么?还躲?怕本宫吃了你不成?”这些年两人的关系起起伏伏,说贴心也有时,说隔阂也有时,可从未改变的是,独孤皇后爱看笑澜的局促,而笑澜对上皇后的调笑无一都会脸红。
这一笑间,好似回到了旧时光里。
见不得衣衫不整,独孤皇后又替笑澜拂了拂裙上的褶皱,语气似埋怨却是亲昵的。“怎么,做惯了男子,连衣衫都不会穿了?”
“呃……女装真麻烦,方才还跌了一跤。”笑澜苦着脸,一副求安慰的表情。
“真是个呆子,那么大人了,走路还会跌跤,可曾跌痛了?”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呀,傻瓜。”独孤皇后见笑澜露出了痴傻的表情,语调又轻柔了几分。“唔,这样的笑澜,本宫倒也欢喜。”
这一声傻瓜,一声欢喜似是触到了笑澜的心底。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不是那个聪颖智慧的女祭师也是带着这样的俏皮温柔叫着痴恋她的王呢?眼眶红的瞬间,直将独孤皇后抱着,皇后错愕之下没有将她推开亦没有无动于衷,反而静静闭上眼感受与她极为难得的温存。笑澜闻着皇后身上好闻的檀香味,思绪在前世今生里激荡着。想到从启与从文曾有一个未成形的女儿,心头又是欢喜又是哀伤,想着两人的深情,难免又想到自己,如果最初的最初,她遇见的不是皇帝的女人,不是独孤皇后,而只是独孤伽罗,那么,两人是否还会如今日这般暧昧难明?
只是,世上本没有这般的如果,倘使有如果,师姐又何至于早早的香消玉殒,倘使有如果,兴许她只能与她擦肩而过。
哪里来的那许多如果,假使,早知,悔不当初?
一切都已然预设。
一切皆是命数,定局。
笑澜本是海上人,海上也属南方,南方人个子本就比鲜卑人要矮小一些,她着了裙装这会儿窝在独孤皇后的怀里倒有几分小鸟依人撒娇的意味。独孤皇后见她许久不语,睁开眼问道:“在蜀王处受了委屈?怎会,我可是听说,蜀王好酒好食好女色相待。陛下听闻蜀王奢靡,很是恼火。”
那可不得恼火,做爹的小气,做儿子的大方得大肆挥霍,坑子老爹理所当然的火冒三丈。笑澜弯了嘴角,又皱了眉,这才离了皇后的怀,摸出太阳纹戒指,拉过皇后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郑重道:“这戒指,再不要离身。”若说独孤皇后的容貌依旧风韵,一双手难免显露了真实的年纪,可纵然她朝如青丝暮成雪,依旧让她牵记着不辞辛劳从蜀至京,只为确认她是否安好。亲眼见她一切如故,她便放下了心。笑澜又想起那洞中石床上的从文,面容是姣好的,当年的伤处,断了的手骨并没有接上,只能永生永世的长眠,这算是虽生犹死还是虽死犹生呢。
独孤皇后一时无法全然知晓笑澜此时的百感交集,但是却凭着对她的了解和她的神情看出她异样的情感来,不知是否是对这个人太过念想,以至于她放开手之后,心底里涌上一丝淡淡的失落来。熟悉的纹路手感依旧,戒指上还有笑澜的体温,想到此次笑澜入蜀的另一个目的,独孤皇后直觉此事当已水落石出。当初笑澜遇险,这戒指发烫,前阵子她突来的恶疾还伴有奇怪的画面,笑澜如此匆忙地从蜀地赶回,莫非为得就是此事?
“古蜀国的东西寻得如何?”
“古蜀国的遗物……见着了,戒指、面具统统都是古蜀国的东西。”
“那关乎你性命的东西呢?可曾取了?” 独孤皇后盯紧了笑澜瞬忽万变的脸色,见她迟疑,又道:“想清楚了再答,本宫听不得谎言。”
笑澜苦笑。“不曾。”
“不曾?”
“唔……若是取了那件东西,笑澜也许会失去另一样,天下本没有平白就有的东西。”既然皇后不知前因后果,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那便不需要让她知晓。杨笑澜下了决定,这缥缈的前世,还是不说与她听就好。
“哦?是何物,让笑澜如此珍视,竟比你的性命更重要……”摩挲着重回手上的戒指,独孤皇后似有所悟,极为难得地自嘲一笑,“值得么?”
杨笑澜眯起眼睛笑一笑,聪敏如皇后果然无需过多解释便能猜出些什么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值得还是不值得,如果只是关乎自己的生命,她不会有丝毫的为难,她的难以抉择,只因那救世的重任与众人皆有干系。
“见到皇后殿下安好,笑澜回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笑澜还需赶路……”
“也好。”独孤皇后掩了内心的激荡,凝视她一会儿,才道:“也好。多待一日,多一日风险,你即早回去,自己小心。”她试图将话语说地轻描淡写再轻描淡写。
“皇后殿下,也请多多保重。”杨笑澜行了个礼,正欲离开,只听独孤皇后又道:“笑澜,你且记着,本宫有生之年,绝不会让你再为人所害,无论是谁。”独孤皇后的面容坚毅,背脊挺直,掷地有声。
杨笑澜一揖到底。皇后的意思,她懂。
门外,杨丽华和雨娘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两人各怀着心思默然等着。从雨娘所站的角度看去,杨丽华与独孤皇后越发相像,沉静如水下是一点即通的智慧,只是独孤皇后身上所特有的魅力在她这里变成了娴静温婉。雨娘几十年来一直跟在独孤皇后的身边,看着杨丽华长成婷婷的少女,看着她嫁于那个无道的昏君,看着她生女,看着她守寡,看着她与杨坚的相持不下,看着她嫁给杨四郎这个女丈夫,看着她与独孤皇后的嫌隙,看着她爱上一个女子因为那个女子心里的柔情一点一滴地化开。
杨笑澜出现,杨丽华身子不动,眼眸中却闪了一道光,雨娘见着了,还是一叹,这不动声色,同独孤皇后也是十分相像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日子考试啊,工作啊,生活变故呀,各种乱七八糟一团乱,现在有些方面尘埃落定。
终于有时间可以更上一更。
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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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八回归蜀
踏出殿门见到杨丽华的那一刹那,杨笑澜脑海中浮现出从启对她说过的话“无论你爱着几个人,你都得担负起相应的责任。”于杨丽华,她总是亏欠,那么在她极为有限的下半生光景里,她就努力使她笑容不败。杨笑澜扬起一个微笑,接过雨娘递来的幕篱,将自己遮将起来,任杨丽华牵了她的手走出宫去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换了衣衫,杨丽华一直将她送出城外,两人把归期排了又排,数了又数,这才依依不舍的回转。
又是十几天的翻山越岭,这一程,杨笑澜开始挂心起仍在益州的陈子衿与冼朝来。这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记挂的多,关心的多,一颗心又怎么用得过来。幸而她遇上的都是贤良淑德,能相帮相助,半点不劳她操心的好女子,若是真来一个上房揭瓦的,看她怎生是好!
就算是冼朝,两人磕磕绊绊纠缠了这许多年,硬是把她身上原先的娇气磨平了不少,杨笑澜自己也不明白,她们怎么就这样认准了她,难道说这个年代的女子看中了谁认准了谁,就死心塌地不愿改变不想改变了?
进了城,临近小院,发现门口停着的是蜀王的车马,杨笑澜翻墙入内院,才下地,迎接她的就是混沌的嗷嗷叫声。做了个让混沌噤声的手势,混沌立刻收了声,神兽什么的,确然好用。一进屋,只见陈子衿正试图相帮杨慧戴稳面具,两人见是她终于回来,悬着的心这才定了。
原来在杨笑澜借口生病的这段日子里,蜀王隔三差五地会派人来查探,遣来不少大夫,送了不少名贵药材。药,她们都收了,人,也都打发了。只是这病迟迟未好,蜀王不知是觉得难以同独孤皇后与乐平公主交待还是心中起疑,今日竟带着蜀王妃亲自来探,大有见不到杨笑澜便不走的架势。
冼朝在前头应付,陈子衿在后头为杨慧着装,只是这招牌的青铜面具,怎么也戴不上脸,两人正焦心着,正主儿却出现了,回得早还真不如回得巧。杨慧终于回复了正身是一身轻松,他假扮杨笑澜,这颗心时时刻刻总吊着且不说,还要被两位娘子念叨着需得洗刷干净。他本没有什么日日沐浴的习惯,这些日子里,几乎把他这辈子能洗的全都洗了。杨笑澜边由着陈子衿替她整着衣衫,边听杨慧咕哝抱怨,禁不住发笑,杨慧的抱怨中还透露了子衿与冼朝对她的思念和担心,笑澜心下微暖,轻拥子衿。跟随杨笑澜久了都知他向来不羁,哪怕有侍卫在场也会对妻妾们不乏亲密的动作,故而杨慧亦是见怪不怪。
陈子衿扶着假作虚弱的杨笑澜走到正厅,杨笑澜咳了几声刚想行礼,却给蜀王杨秀趋前一步扶了,杨秀对于笑澜的重病始终半信半疑,但又全然猜想不出这装病的目的为何,这一见笑澜的病态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竟是真的。冼朝见她出现,暗骂一声死鬼,退回到她的身边,她不在的时候全靠她为她挡下这些牛鬼蛇神,心里恨得牙痒痒。
与青铜面具阔别多日,杨笑澜亦很是想念,尤其这面具如今对她来说,意义非凡。面具上脸,独属于阿修罗王的豪情霸气和久远悠长的情感似一下子重新注入体内,杨笑澜盘坐在地席又有些出神。杨秀想是听多了冼朝说杨笑澜中邪,看杨笑澜这迷思的模样,对他久病不愈更添了几分相信。独独蜀王妃觉着有些奇怪,缘何这杨四郎身上没有分毫药味。
杨秀寒暄几句,杨笑澜木讷地回神答了,又捡了一些当日进入迷雾森林见到幻象的事情来说。
迷雾森林的传说杨秀早就听闻过,也曾派人去打探,去的人有死有伤有吓傻的,杨笑澜能全身而退足见福气。杨秀这才完完全全相信他真是中邪了。
见杨秀一直皱着眉松了,杨笑澜自是晓得他释了疑,谁知杨秀下一句就笑呵呵地说起杨谅对陈子衿的记挂来,还对让蜀王妃转交汉王写给陈子衿的信表达了些许歉意。一时,蜀王妃、陈子衿与冼朝面上均有些尴尬。陈子衿还记得那时因着杨谅两人闹僵的事情,这会儿与杨谅的积怨比当时更深,还不晓得笑澜要怎么发火,心中不安。
杨笑澜狐疑地看看杨秀不似作伪亦不似试探,并没有如众人猜测地那般大怒,也没有像当时的人那样提出换妾的条件,只用她刻意压低的略有些嘶哑地声音道:“人不该过分觊觎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若是因此生了执念,难免招来祸事。蜀王殿下以为如何?”
纵然杨谅是幼弟,但杨秀始终清楚地知道他确是有野心的,而野心,能成其事,也能毁其事。这话像是在说眼前的女人,又像是在暗示杨谅的野心,是警告又像是奉劝。杨秀想起杨谅对杨笑澜的嫉恨,打个哈哈,干笑几声,没一会儿就带着蜀王妃告辞回府。
小院里的侍女早就听得杨丰吩咐,准备热水伺候着,杨笑澜连日赶路一回来又碰上蜀王查岗,浑身上下皆是困顿,只想着先洗去一身的疲乏。在冼朝与陈子衿看来,这是一种因介意杨谅给子衿写信而来的冷淡。而泡在热水中的杨笑澜觉得奇怪,没人来伺候她沐浴更衣是何道理?难道在为了她的来回京城而生气不成?正想着过一会儿去问个究竟,就见冼朝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幸而,尚记得关门。
还没等她问什么,冼朝就连珠炮似的说开了,“杨笑澜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子衿师姐全心全意待你,你怎地还这般小气!杨谅痴人做梦惦记子衿师姐,又不是子衿师姐惦记杨谅,你凭什么迁怒师姐对她爱答不理!”
杨笑澜这才恍然,刚想说“我没有。”只听冼朝又道,“亏得师姐还天天记着你,担心你迷路,担心你路上没有好吃好睡,你说你对得起她嘛!”
“我没有生气……”
“什么?杨谅对师姐心存非分之想,你竟然不生气?你是人么!”
杨笑澜笑出声来,道:“桃子精,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你就直说你是想骂我吧。”
冼朝想了想,也笑。“嗯,确是想骂你。你不在怪想你,你在我跟前,就忍不住想骂你。”
“这是传说中的又爱又恨么?”
冼朝啐了一口道:“不要脸,谁爱你!”
听得房中有笑声传出,陈子衿斟酌再三才进了屋,只见屏风后,冼朝正和浴桶里的杨笑澜有说有笑,心下不知当疑惑还是当怅然,正犹豫着就听笑澜唤她。
“子衿,子衿,你不在都没有人帮我穿衣。”
陈子衿才抬脚,又听笑澜道:“子衿,子衿,你再不过来我就要掉进浴桶里给淹死了。”
在听闻她的宿敌杨谅对自己示好还能如此开怀,莫非那个人如今已丝毫不在意?陈子衿不禁想,杨笑澜不在意的到底是宿敌还是她。“来了。”她轻叹,应了。
冼朝见她进来便自顾自走去看看晚上吃什么,特意留了单独相处的空间给两人。
子衿的心思没有漏过杨笑澜的眼去,看着她熟练地给她取来干净的衣衫,帮着她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她这才察觉,这些年子衿卸下了冷漠疏离之余,已不再是那个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公主,举手投足间,怎么都有些人妇的味道。从少女到人妇,从与她口是心非彼此用言语伤害到如今的内敛,她委实不知,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不好。当初在隋宫里找她,将她从江南带到大兴,和她同生共死几经磨难,她没有想过,她与眼前的女子会有今日。自那以后,子衿也再没有用过所谓的异能,甚至若不是刻意去想,她几乎都不记得,子衿还是个可操控生死之人。也许,没有摘下黄金面具对子衿来说倒是一桩好事,她能就此平凡了此生。
只是,想到杨秀的话,杨笑澜觉得陈子衿与她在一起注定过不了太过平常的生活。兴许,等她们回到大兴之后,紧接着又是另一场血雨腥风。如今的她已没有救世的任务在身,她要在这世上太太平平活到死,也即是说,她须得要有能够保护自己保护家庭的本事和地位。在现在的形势下,她和杨勇、杨谅皆有嫌隙,如果杨勇坐实了皇太子的位置,只怕她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幸而,她知道日后的大势,晓得谁才是能够坐上皇位的真主,尽管那位真主实在不是那么的靠谱。
“笑澜……”陈子衿能看到她的纠结,却不知她的纠结为何,犹豫了会儿,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解释一下为好,无论……她还是否在意。“杨谅的信……我……”
“我知道。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是他故意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以为我还像他那么幼稚,这么容易就中了他的奸计。他写信是他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是我的子衿,谁都抢不走,是不是?”轻啄子衿的嘴唇,杨笑澜软语相慰。
“是,我是你的子衿,只是你的。”陈子衿安了心,偎在笑澜的怀里。她和乐平公主、冼朝都不同,这一世她只有她,唯有她。
“子衿,曾经我们都是孤独的,但现下我们是一家人,这一家子里有你,有我,有桃子精,有公主,还有……师姐,还有……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使你们太太平平开开心心。”
家么?陈子衿回想在驸马府里的时光,有笑有泪,有互相扶持,没有原先在宫闱里见到的那般尔虞我诈,没有争风吃醋,和她幼时想象中的家庭全然不同,但却于她一种温暖的归属感。点点头露出笑容来,之前她还从未以这个角度去看待她在驸马府的生活,如今她们是家人,不必猜心,不必惶恐不安。可是,那使命怎么办?
吃了夜饭,洗漱完毕,杨笑澜将冼朝与陈子衿叫入房中,小别重逢并没有热情似火,眼下她有桩更重要的事情要同两人交待。
她郑重其事地向冼朝与陈子衿赔罪,关于她们三人担负的沉重使命。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四大器物估摸着是无法收集齐了,救世任务已非原先所认为的那般单纯。第四件器物若是有线索,杨笑澜依然会去寻找,她们依旧按照命运的安排行事,一切又变得未知起来。
冼朝与陈子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亦不知当喜当忧。好一会儿,冼朝才问:“师傅……该如何是好?”
“世云师姐兴许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也还会找寻其他的方法。”
“其实……我们的使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从笃定变成了不确定,一切好似又回到的原点。”陈子衿道。
“也不尽然,至少,现在我们都有了彼此,我们是一家人,不再似从前那般孤苦。”
想一想,也确是如此。只是,她们又难免想到,待过一阵子回了京城,杨笑澜怕是难免要面对起朝堂的风云来。
作者有话要说:家。
是个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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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二十九回风起
这风云的中心,未来的天子晋王杨广与杨笑澜此时正在大兴,一日在宫中遇上了已然成为杨坚女人的陈宣华。这个好眉好貌妩媚多情的女子,还这样年轻,花一般的岁月却伴在日益年迈的杨坚身边,杨广不禁深深为之惋惜。如若不是杨谅先一步将她的画像呈于杨坚,他是会向他父亲讨要的,他欢喜她娇嫩的肌肤里透着的生机和妩媚,他喜欢她的聪明和调皮,还有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江南皇族的血统,那是完全迥异于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女人的。以他的地位,年轻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有身份的女人自也不乏,他的王妃萧美娘自是婉约的美丽,美女于他已如过眼云烟。但是初见陈宣华的那一刹那,他却为她的镇定鲜活所惊艳,陈宫中屏风后乍露一角的嫣红金丝裙边至今犹可记得,每每想来,总觉动人。然而她时不时流露出的狡黠和不甘又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会轻易地臣服于他,归顺于他,这种感受实在是刺激又富于挑战。
陈宣华在这皇宫里,也算是风生水起,她在独孤皇后的面前,显得十分恭顺有礼,故而独孤皇后明知杨坚喜欢她的乖巧,亦是眼开眼闭由得她去。她显是还记得这位对她颇有兴趣的晋王,比起杨坚,晋王实在是年轻太多,也有趣太多,丝毫没有杨坚身上那股子的老人气味。
陈宣华虽是个有封号的公主,但并不比陈子衿在宫中的待遇要好多少,陈宣帝子女众多,他才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而陈宣华自幼在皇宫中见识了各种趋炎附势,自然杨广的野心也落入她的眼中。正所谓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杨广对她的兴趣使得她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
她听过尉迟敏儿语带仰慕地谈起阿修罗王,见过阿修罗王与陈子衿之间任性的交往,也听过尉迟敏儿抱怨阿修罗王对她的无视和对皇后的暧昧,甚至尉迟敏儿蓄意勾引杨坚也是在她有意无心的指点下。她早早在宫中就学会那世故的一套,懂得分辨人的私欲贪求,可天生疑心的她却对乍见她未起丝毫窥觊之心的杨笑澜存有一点信任。可笑的是,这一点信任确是基于她对杨笑澜的轻视。
她能看出许多人的许多想法,权、钱、色,但这一些寻常人苦苦追求的倒是不曾在杨笑澜身上得见。在她的记忆中,那个传闻神勇看起来孱弱的阿修罗王似是长期陷入某种难以解脱的困境中,以至于成日里不知在犹豫些什么。这对于从小被教导事事当以目的为先的陈宣华来说,极为罕见且不屑。加上彼时暂居掖庭,不时听汉王杨谅夹枪带棒地提及,她又自多人之口隆隆统统听说了些关于两人各自的作风来,觉得杨谅阴险卑鄙之余难免下意识里将杨谅嫉恨的杨笑澜就记做了与杨谅全然不同的好人,在陈宣华的心里不懂得逢迎的好人等同于愚人。
跟在杨坚身边算不得长,她却也知道独孤皇后对于杨坚的影响力有多大,也明里暗里觉得独孤皇后与杨坚对于那个不那么拘小节又有些缺心眼的太子并不见得十分满意,皇家么,有兄弟就意味着有竞争,没坐上皇位前,凡事皆有可能。那身在杨坚身边颇受宠爱的自己,自然也是一个很好的筹码。
夹着些私情的合计总不会错。两人在宫里头一个照面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出对方有一分结交的意思,奈何宫中眼线甚多不便交谈,杨广只留了句话说,他日有需要之处可通过笑澜找他帮忙。他觉着陈宣华是陈子衿的妹妹,与杨笑澜算是旧相识,且杨笑澜为人仗义带有几分傻气,杨广笃定若是他日陈宣华真碰上什么麻烦需要解决,杨笑澜绝不会推脱。陈宣华对于这一结果也很是满意,既然杨广信任杨笑澜,倘若他真的要谋划些什么,势必也会仰仗杨笑澜。
人不在,却始终被人惦记着,编排着,尚在西蜀的杨笑澜自该猛打几个喷嚏。
杨广在京中不便久留,归期在即,他去独孤皇后处接萧美娘,遇上了杨丽华。他也听说了杨笑澜误入迷雾森林的久病不愈的消息,顺势安慰了杨丽华几句。提到笑澜,他自是赞不绝口,又为许久不见而深感惋惜,还顺嘴为着笑澜向独孤皇后求了情。迥异于杨勇的不屑和时不时流露出对杨笑澜的不满,杨广表现出的亲和友善,独孤皇后记在了心上。
深秋时分,谪官西去的杨笑澜终回到了大兴。要说气候,自是蜀地宜人,地势虽略有险恶,但物产至为丰富,相较于蜀地的湿润大兴还是干燥了些许。当杨坚问起蜀地的好蜀地的富蜀地的曼妙时,杨笑澜是怀着十二万地真心感激陛下能赦免她的过错,她时时刻刻都在念想着回到京城的这一刻,进仁寿宫时更是欣喜发现宫门外有鹿群出没,世人皆知鹿之胆小,而侍卫之威风却没有使它们逃跑,足见陛下上承天命,更是佛光普照,所在皆是福瑞之地。
这马屁直贴进了杨坚的心里,将他那自平陈后便骄狂膨胀又迷信的心熨帖的十分舒服。如果杨笑澜是个喜欢奉承拍马的人,那这番话绝不会有眼下这般效果,可在杨坚眼里她是个素来不会讨好的人,语调里的真挚多多少少感动了杨坚,此时伴在杨坚左右的是陈宣华和蔡容华,独孤皇后也不似旧时那般严厉管教,他难免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杨笑澜确实是出了力的。而独孤皇后提起笑澜的时候只有恼她的不争气,也没有想要提早将笑澜召回的心思,大笑之余令得笑澜官复原职,又嘱她小心行事,勿要再冲动。刚想挥退笑澜,却见陈宣华向她使了个眼色,才想起原是答应过陈宣华要让她的姐姐陈子衿进宫见她的。当下,又对笑澜说了陈宣华的要求,等他们回到大兴,就让陈子衿偶尔进宫陪伴。杨笑澜心生狐疑,不知陈宣华要做些什么,但仍旧替陈子衿领了命谢了恩。
因着冼朝是冼夫人曾孙女的关系,无法和杨丽华同时嫁于杨笑澜为妻,也不能以妾室的身份在驸马府,故而唯有作为毗卢遮那师傅的徒孙而常居大兴,于名分来说,确实是委屈了。冼朝在来大兴之前就已然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无奈之余已觉得是最好的安排。同一个屋檐下,杨丽华处处周到,四人倒也相处融洽。惟有独孤皇后见到笑澜时,少不得冷嘲热讽一般,昔日笑澜痛斥男人一妻多妾,今日她也不过是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之徒。笑澜自知理亏,一贯地唯唯诺诺,皇后有理,小臣有罪,无端端将皇后的小火酿成了大火,皇后母仪天下自不能对她拳脚相加,只能口上略施教训,因此笑澜脸上手上偶尔多了些啮齿状的印痕,让她委实难以对家中的妻子交待。
待到杨坚回到大兴,杨笑澜老老实实送陈子衿进宫见陈宣华。陈宣华倒也干脆,直将杨广的意思同陈子衿说了,至于她是否愿意为两人传信就由得陈子衿自行决断,不过,陈宣华并没有忘记顺便提醒子衿,太子、汉王与杨笑澜之间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两人在花园时恰好遇上了太子宠妃云昭训,这云昭训年纪日增,但随着太子妃元氏的去世和杨勇的专宠,越发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是这大隋的皇后,言语姿态是越发的轻慢。对上看起来没什么地位权势,从江南来的陈宣华和陈子衿更是不屑,她越是刁蛮,两人越是执礼,被独孤皇后与杨丽华看个正着。先有怀疑云昭训气死元太子妃,后有太子杨勇参与杀害杨笑澜和尉迟炽繁的去世,独孤皇后本就对杨勇心生不满,这下不满更甚。陈子衿见惯眼色,不会将这事放于心上,但陈宣华怎会忍得下这口气,故意在杨坚跟前做惶恐自卑状,非得要杨坚一问再问才敢透露少许。杨坚招来宫人一问,便知是那云昭训作怪,这账就又算到了杨勇的头上。
杨坚自幼在佛寺中渡过,又因周武帝的弑佛,他为了体现自己有别于周朝就变本加厉地尊佛,但凡非沿袭的皇位而是用些不光彩手段称帝的,总会找些祥瑞来证明自己是真真正正,正正宗宗的天命所归,天之骄子,是龙的化身,是佛在世间的代表。平陈后,这一点在杨坚身上表现更甚,开放出家,广建寺塔,修造佛像,举国上下捐钱捐物供奉修建佛寺佛像,耗费甚多。
政府支持佛教,寺庙自然所得甚多,杨笑澜身属大兴善寺,算是既得利益者,但她始终觉得此举大为不妥。可举朝上下,一反周武帝时的反佛,人人都与佛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热忱的信徒,她又知此乃大势所趋,乐得从善如流。然而,当杨勇的亲卫,五公主的驸马柳述站出来对建造观音像表示反对时,杨笑澜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而师从释普安的杨勇也反对如此铺张浪费为杨坚训斥,她的心情却十分复杂。明知杨勇是对的,却因着私怨既无法声援,又要找机会落井下石,这种感觉令她颇有些为难,只是想到杨勇与师姐的死有关,情感终压倒了对事理的公断,在杨坚询问她的看法时,她无比坚定地选择了与杨坚站在统一战线,并顺势无意提起杨广在江南是如何通过与佛门建立友好的关系,进而有利于稳固大隋在江南的势力。又指出目前的佛理艰深,无法渗透到不认字不读书的下层百姓,若将简单有效,以专修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净土的念佛法门大肆推行,则能让下层百姓更好的信奉佛祖,推举道绰大师为信众讲授无量寿经,以弘扬净土法门。杨坚为此大赏笑澜,净土宗也由此在隋朝开枝散叶,大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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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三十回家宴
回大兴一段时间,杨笑澜依旧深居浅出,就连平时常相来往的杨素亦不大见着。杨素身为尚书右仆射,位高权重,杨笑澜此举有避嫌的意思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无言以对。她没法去骗那个对救世怀有期待,对她将尉迟世云找回怀有希望的兄长,她亦不敢对他直言以告,因为自己的不忍心,不愿意,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神的器物。杨丽华不知间中玄虚,只觉杨素与笑澜兄弟一场,感情极融洽,如今这样避而不见不是办法。冼朝和陈子衿晓得她的心思,都劝她不妨带着荆条先行上门请罪。杨笑澜犹豫再三,还是躲了起来。
正所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杨笑澜无法面对的事情,总有人会提她面对,这个人除了杨丽华,再没有旁人。杨丽华请杨素过府,直说笑澜的踌躇和难以面见,她为人/妻,总须得为夫君分忧,故而厚颜请杨素拔冗一叙。
早前听过了毗卢遮那师傅对于救世这档子的最新进展之后,杨素越发觉得救世之事是难以言喻的玄,而间中又似藏着些什么他们都不曾听说的阴谋,加上这么些年过去了,除了对尉迟世云的挂念不曾减弱,对救世的心,还真是淡了几分。这段时间他公务繁忙,未曾抽得时间来与杨笑澜细谈,倒不想,杨笑澜竟还是这般扭捏着。
杨笑澜进了屋见着了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杨素,而大公主正陪在一旁,她怎还不明白杨丽华的意思,拱手道了声大兄好。杨丽华待她坐定,就站了起来,说着请杨素一起晚膳,自己先去厨房查看。
对上杨素,杨笑澜的目光并不闪烁,为杨素添水十分自然,只听杨素有感而发道:“方才与公主说起,才觉你来此地已然有十年有余,你已长大,娇妻美眷,成家立业,而我已老,真是岁月不饶人。”
但看杨素两鬓虽白发横生,可依旧丰神俊朗,髯美轩昂,杨笑澜道:“兄长何以这样说话,在笑澜眼里,兄长风采斐然,是世间难得的奇男子。”
奇男子?杨素一笑道:“笑澜如今也会恭维人了,我并不曾因你未取黄金面具而责怪于你,故而违心的话也休要再说。”
“兄长可是想我再说一句,奇男子一说非是违心,而是发自笑澜的肺腑,一片赤诚?”杨笑澜轻笑几声又正容道:“笑澜知道兄长不会因此怪罪,在西去之前,兄长也已说过,一切随缘。这救世一说,如今看来愈发扑朔迷离,与我们想象的相去甚远。这些年有那么多为这个使命改变命运的人,你,我,师傅,袁相士,子衿,冼朝……还有只身在另一个时空的失去音讯的世云师姐,有时我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师傅想是同你都说了,这救世到底是为了苍生还是为了某些上古而来的关乎权力的私欲尚有待我们探寻,若我们只是被那些人用来争权夺势呢?”
“笑澜竟是这样想的,最初的目的或许已无从知晓,为权势也好为了苍生也罢,无非也是为了一些人而牺牲另一些人。”杨素本就是个通达历史明悟世事的人,要说悟性与智慧,远甚杨笑澜许多。为官这些年,他早已看穿,他一边享受着自己的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一边为着难以捉摸的使命寻访推断,这救世于他来说,已不光是一场宿命,是一条通向尉迟世云的路,更是一种智力游戏。他的心,一如明镜,“为兄几乎要忘记,笑澜似是来自千多年后,那么这一朝这一世的命运,你可都是知道。笑澜一回大兴便冷落了为兄,让我不禁想,是不是为兄已然朝不保夕……”待看杨笑澜要辩解,杨素笑一笑,道:“以我与笑澜多年的情份,自然知晓笑澜必不是这样的人。若为兄没有猜错,笑澜是怕有了疏漏,连累了杨家,故而先做出杯葛为兄的样子,可是这样?”
听得杨素这般肯定地说出自己的心事,杨笑澜颇有些哽咽,她来来去去仔仔细细地回忆了过去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始终想不起来这大隋还有个驸马叫做杨笑澜,联系袁守诚的批命,她想她终究是要短命的,但会是病死还是意外还是因得罪了君王获罪而死却不得而知。她不想因为自己将要与太子为敌而将杨家上下拉入其中,只是杨素方才那番话始让她想起,无论她怎么努力撇清与杨素的关系,她明里终是杨家的人,因此若她真有什么,杨家必然逃不开去。而在她的记忆里,杨素在杨广登基后依然跋扈,那显然自己也不会是犯了什么重罪,按照陈子衿带回的陈宣华的消息,如若杨坚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陈宣华会及时派人通知,如若有什么不利于陈宣华的消息,她只需知会杨广即可。明知是杨广与陈宣华达成的协议,还有些要将她拖下水的意味在,可她终是无从拒绝。她半推半就地也要和杨广连成一线,为得能将杨勇拉下太子的位来。
朝杨素行礼,表示她的歉意和感激,杨素见她明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两人相对一笑。富贵如烟,救世如云,所谓前尘前程不过是痛快二字。
前来请两人用膳的杨丽华在门外听得这毫无芥蒂的笑声,心下一缓,露出一个快慰的笑容。
杨素、杨笑澜、杨丽华、陈子衿与冼朝分席而坐,倒像是一场家宴。人多须有侍女在场伺候着,杨笑澜不好像平时那样脱下面具,纵使熟门熟路地小口夹菜往嘴里塞,一餐饭吃得还是有些辛苦。
杨素忍不住笑她:“想当日四弟来我府上,对于吃食要求不少,每日的食量可比如今大多了。如今戴上了这面具,倒也不怕吃多发胖,想当初四弟你可是时不时要叫嚷着减肥呢。”
陈子衿不知她原先的样子,见杨丽华与冼朝同时停了筷箸若有所思。
呵,杨笑澜习以为常,只答说:“是呀,戴着面具,吃饭着实不易,自然不能像刚来的时候这般肆意吃喝,也好,至少身形保持了。”为了掩饰身份,这些年来,她吃得苦,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小。
待撤了食盒,又换上酒盏,杨丽华命侍女们退下,杨笑澜这才能回归本来的模样。
见杨素喝起了酒,杨笑澜笑他道:“大兄莫要喝多了回不了府,届时大嫂可是要让你跪在门口做石狮子用的。”
杨素笑骂了几句,只听杨丽华笑道:“杨公今日可尽兴了饮酒,请若松替你到府上告知夫人即可。”
“也好,有劳公主安排。”杨素丝毫不客气。
杨笑澜又道:“大兄,驸马府可没有什么侍妾舞姬伺候你,要不要让若松顺路接个人来伺候着?”
杨素一想,也是,他虽不是夜夜无女不欢,但眼见这杨笑澜娇妻美眷,自己若是睡个空屋,不免寂寥,道:“那就让若松把子悦接来吧。”
“子悦?”陈子衿只觉这名字有些熟悉,来回念了几遍。
“子悦原是陈朝公主,封号乐昌。”杨素对陈子衿解释道。
陈子衿道:“听说乐昌性情温婉,端庄贤淑,通晓诗文……”
杨笑澜笑道:“温婉贤淑……难怪大兄这般宠爱了。我可是听说,自从这乐昌公主进了府,兄长百般疼爱,浓情蜜意,还为她造了独立的小院可是?”
“可惜子悦并不领情,子衿,你们江南女子难不成生就了性子疏冷?”
“疏冷?谁说子衿疏冷了,子衿也有热情的时候,定是大兄讨不了那乐昌公主的欢心才是!”几杯温酒下肚,暖了手脚,杨笑澜说笑起来丝毫没了禁忌。她再不愿出去应酬,总也是在夜席上混迹过一阵的,这等场合,若是没有公主在场,男人们讲话少不得更加放肆,而她难免也被潜移默化了些许。
看着陈子衿微微发红的面孔,杨素笑着说了杨笑澜几句,又被冼朝劝了酒,酒兴上来索性将杨笑澜初到大兴的糗事当作笑话说与其他三女听。冼朝边笑边将在双星伴月楼里听说的关于笑澜的事情补充一二,这些流传于街市的八卦传闻真真假假,杨丽华与陈子衿都是头一回听说。两双眸子皆含着笑,听得趣味了,时不时看向笑澜。
杨笑澜喂喂抗议了几次无果,只好老老实实听自己过去的傻事,有时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埋首在杨丽华处,听他们讲得过分时就探头出来为自己辩解一番。
说着旧事难免提及尉迟炽繁,众人又是一番缅怀,避开了仇与恨,只挑些旧闻趣事。杨笑澜笑着笑着,不觉有泪,仰头喝干杯中酒,抹去了。
五人一同用膳并不是首次,杨丽华总是公主,日益有其母之风,平时有她在席上众人多多少少谨慎些许,但此刻那些谨慎小心也就溶在了酒中。说起来杨素与陈子衿要更为熟络一些,而冼朝一向自来熟与杨素在大兴善寺里见过几次也认过长辈。此番,数她喝酒最毫无顾忌,酒到即干,喝多了艳光四射,颇有些当初双星伴月楼里朝云的风姿。杨素这才得知,原来那声名在外的朝云楼主就是冼朝,不禁叹道:“此事断不可外泄,否则驸马府定会被争相求见的人踏平了,当初朝云楼主一去不复返,不知引多少大兴男儿嗟叹!连犬子都为不曾见着朝云楼主一面而叹息不已呢!却不想又便宜了笑澜!”
杨笑澜怪这兄长竟会拆台,讨好地替冼朝斟酒,杨素却道,笑澜自己须得喝满三杯才是,笑澜从了。杨素又请冼朝为她弹上一曲,冼朝欣然领命,取来曲项琵琶,径自弹了,杨素以杯筷和声为之助兴。杨丽华与陈子衿只陪饮了几杯,不似这三人这般放开了由着性子喝。
又喝了些许,杨丽华见他们都有些喝多,才说该是散了,陈子衿招来嫣红,将冼朝扶回房去。
若松带着乐昌公主进来,迷糊之间,躲在杨丽华身后的杨笑澜见到了她的脸一个激灵,酒醒了三分,只听杨素在她身畔轻声道:“可是觉得她与炽繁有几分相像?其实,她更像世云。”说完,起身揽着乐昌公主跟着若松朝客房走去。
师姐,世云师姐,乐昌公主?
杨笑澜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有些发愣,忽然身边一暖,杨丽华将她扶得更紧一些,“我们去休息。”杨丽华道。
“我,想……洗澡。”杨笑澜委实不愿带着一身酒气上床。
杨丽华微笑道:“热水已经备下了,我们这就过去。”
“冼朝……”
“她有些醉了,有子衿照顾。”
换过一身衣服躺好,待同样散发着出浴后潮湿温热香气的杨丽华吹熄了火烛睡下,杨笑澜翻一个身围住了她:“公主……谢谢……”感激她的包容,感激她的体贴,感激她为她将一切都打点的如此妥帖。
杨丽华没有答话,所有的话语似都化作了一个亲吻,印在笑澜醉意朦胧的眼上,唇上,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事多杂且烦,无言以表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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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还想好要更新顺便祝群里11.10生日的暴爷和三水生日快乐来的,迟了许久,抱歉。
顺便感谢殇漓未央为我买到了《花舞大唐春》,免我破费900大洋,实在及时,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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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三十一回宫宴(1)
几场大雪过后,又是大兴的新年。有积雪,冼朝、陈子衿与杨笑澜最是高兴,她们都是南人,少见这样如粉末状的雪花,陈子衿含蓄不似冼朝与杨笑澜,少不得在庭院里捧着雪互相追闹着,有时还会在静寂的夜里头凝神细听,松间的细雪掉落,沙沙有声。
屋外虽寒,暖阁里却温暖如春,冼朝迷糊之间摸一摸床边,原本在身畔的杨笑澜已不见人,唯有银枪掠空而过的猎猎风声隐隐传来。自蜀地回转,杨笑澜除了偶尔阴郁外,便是比原先更勤勉地练武,一夜缱绻之后依旧可以早起练枪,而她却是武艺大疏,越发慵懒。
昨夜她曾在笑澜的怀中娇嗔地问她,为何这般勤力。笑澜认真而坚定答她,因为要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她们。她,子衿,大公主,还有一个笑澜没有说出的人。她原想说自己有自保之力,子衿也是,笑澜却拿着她的手,按到她胸口的阿修罗王印记上,道:“桃子精,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没有这一箭,我原也以为,自己有自保之力。”
那透胸一箭不仅在笑澜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伤痕,带给了她阿修罗王的身份,更是留给她难以忘记的警示。冼朝想,兴许,笑澜耿耿于怀的不止是这一箭。笑澜曾经问过她,如若多年之前,在得玉楼上她能沉得住气不钻入那明面上的局,或是她的武功能胜过那一群侍卫不需要她出手相救,是不是师姐便不会觉得是被她连累的,那师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早的死去。那时冼朝没有答,只是也像昨夜那般紧紧抱住她。
披了棉衣,绾了头发起身,才将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寒气使得冼朝打了个冷颤。她该是多少年没有在大兴过冬了,不知不觉间,已近三十,最好的年岁里她也曾周游各地,可怎么看,都像是在等待。她没有想过会有那样一日,轻了重负,安安宁宁地与笑澜一起,一辈子就这样到了尽头也好。此时,她多多少少可以体会当时华首师傅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看着笑澜习武,许是有些复杂的,但是心里却有满腔的宁静柔情在。
笑澜一身白色短打,银枪飞舞,在雪中格外的神清飒爽,一时冼朝竟分不清是雪将人衬得飘逸还是人本就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
恍惚间,只见杨笑澜收了枪,立定了身子朝她笑,笑容温暖,一如少年。
“桃子精,怎的穿得这样少,也不怕着凉。”
冼朝狡黠一笑,将手放入笑澜起了汗的颈后,听她冻得惊呼一声,咯咯直笑。笑澜见她笑得开怀,眼中尤带艳光,心中一荡,将她抱入屋内。
冼朝抵着她的胸口问,“想做什么?”
笑澜放下枪,道:“吃两口桃子,不做什么。”
“昨儿还没吃够么?”
“那自然是不够的。昨儿分明是我遇上了食人的桃子。”
“这才不枉你成日里唤我作妖精,没有辱没这虚名!”
小作缠绵,怕冼朝着凉,笑澜将她包入被中,道:“晚上宫中夜宴,你与子衿也在列席的名单之中。”
缕一缕笑澜有些散开的头发,冼朝问:“你担心?”
“不,我不担心,就算杨谅那厮要做点什么动作,我亦不怕,你乃冼夫人的曾孙女,谁敢招惹你,子衿只消跟在公主身边就好。晚些我有事需出去一趟,赴宴前与你们会合。”
“你自小心。”
“是。”笑澜笑道,“我会小心。”
早膳过后,杨笑澜一身便服只带着若松一人信马在坊间里闲逛,平康坊、靖康坊,笃悠悠地晃着好似回到了少年时光,师姐的教导,师姐的叮咛,师姐的嘱咐,与师姐并行与街市的往昔,师姐的笑,师姐的愁,师姐的眼泪,一时回忆如潮涌。待路过得玉楼,杨笑澜停驻了马匹,凝目注视良久,若不是她生辰在此地挨打,她怕是还成天浑浑噩噩依仗在杨素的羽翼之下。如果没有那一次面对师姐的受辱气愤难当而无能为力,她怕是不会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么的渺小,如今想来可笑,那时,竟这般冲动愚蠢。亏得有若松、惊鸿护主,有冼朝的路见不平。只是谁也不知,命运竟是这般捉弄人的。
若松?侧头看看另一匹马上若松,沉稳如钟。彼时若松与她年岁相当,现如今已是须眉男儿,只是不见他成亲,想过将他升为管事,他也不从,只说愿意一直随侍笑澜。杨笑澜微微一笑,问道:“若松,公主与我提过好些次想让你升职娶妻,总被你婉拒,这是缘何?”
“郎君不愿若松相随?”若松不答反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在我身边已逾十载,少时我们常一起打闹玩笑,那时你多调皮,哪有今日这般稳重之风。你也算是我的人,我总想成你圆满幸福。”
“能够追随郎君已是若松之幸,若是郎君有意成全,下一次征战还请带若松一起。”
若松语意坚决,杨笑澜讶然。若松是曾经提过要随她一起出征,只是,上战场岂是儿戏,随时有性命之忧,她自保已觉辛苦,又怎能看顾于他……猛然想起若松平日里勤练武艺,原来竟是为此。“战场残酷,若松,你真能忍受杀人之苦?”
“郎君以……以纤弱之身犹能忍受,若松怎会惧怕。”
若松话里的意思杨笑澜明白,就算有面具在前,男女有别,她也不奢望能瞒住身边的人,只是没想到若松与惊鸿存着一样的想法。若松见她不语,才要辩解,只听杨笑澜沉声道:“如若松心意已决,那下次再有战事,请随我一同出征。”
“谢郎君。”若松没想到杨笑澜会答应地如此之快,但转念间已知自己的一番忠心已被杨笑澜全盘接纳肯定,心中一阵感动。
摆一摆手,再瞅一眼得玉楼,杨笑澜这才收回视线,算算时间,刚好来得及去大兴善寺吃一顿素斋。
这是师姐走后,杨笑澜第一个在大兴的新年。往年,这一天,她都会像来大兴的第一个新年那样去皇宫贺岁,之后和尉迟炽繁细细诉说平日里的趣事,就算尉迟炽繁弃绝了紫衣,以缁衣为终日的装束。如今,斯人逝去,剩下的唯有佩囊中的一粒设利罗。
给毗卢遮那师傅和袁守诚拜年,得知袁守诚在年后即将重新开始云游的生活,杨笑澜有些羡慕,今后大兴再风云突变,与他是不相干了,而她却难免要想着怎样保护家人,躲着暗箭,活得更好。袁守诚看她的神情就已知她的想法,笑她如今也是一员重臣在大兴城里举足轻重,怎得这般没有出息。
“听说笑澜在阵前可算英勇,怎得到了朝堂,就变得胆怯?”袁守诚与毗卢遮那师傅相视一笑,道:“变朝堂为战场,你也曾读过许多兵书,自然该知道如何运筹帷幄,进退时机与战场又有何异?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她自小就不喜与人争什么也不喜欢算计揣摩,自来了大兴,面对杨谅、杨勇她处处落于下风,杀人不过是头点地的事情,可要说什么阴谋诡计,她不屑,更不会。
杨笑澜仍旧是一副竖子难教的样子,袁守诚又道:“天时地利人和,笑澜以为自己占得几分?”
天时?杨勇下杨广上是铁板钉钉的大势;地利?她不见得占有,但至少,比杨谅更接近杨坚,身边人的话,说多了就容易成真;人和?各有优势。这样看,自己算不得弱势,占了优势还要忐忑,真是有些没有出息,杨笑澜终笑着谢了袁守诚。
走出毗卢遮那师傅的房间,为冷风中一丝香气所诱,杨笑澜心念一动,来到原先她与尉迟炽繁居住的小院。院中有一株金桂开得正盛。金桂的香气夹在微凉的空气里沁入心脾,杨笑澜闭上眼,贪恋最后一刻的清净无忧,大兴善寺是她最后的一处净土,她逃避风波的收容地,走出此地,谁也不知下一场腥风血雨几时来袭,她只知,那一切终将是会来的。
一只手轻柔地抵在她的后背,她睁开眼,转过头,冼朝一身绯红俏然而立,眼波脉脉,嗔道:“你这人,出去大半日都不见人,公主问起,我一想便知你在此地。”
“劳你们操心,是我的不是。那我们这便回转了吧。这身衣服还得换一下。”看看身上的便服,就这样进宫赴宴,委实不妥。
“公主贴心,嘱我将你的衣衫带来,进屋去吧,换了再走不迟。人马都在门口候着,不急。”其时杨坚改制,五品以上官员可着紫色,今日既是家宴亦是宫宴,故而杨笑澜以紫色相称,显得重视。
抚平衣上微皱,冼朝满意点头,替杨笑澜戴上面具道:“这身打扮戴着面具至好不过,否则呀,天晓得哪家的郎君娘子将你掳去了做了面首。”
“掳去的那叫压寨夫人,给赏钱的才叫面首。也亏得有面具在,否则我这张老脸混迹在你们之中,存在感该有多差。今儿我们一席,待会儿宴上,你可留心查看有多少人会投来嫉妒垂涎的目光。”
冼朝扑哧一笑,道:“这般夸张。”
两人并肩走出屋子,若松已在一旁候着,冼朝戴上幕篱,掩起花容月貌,婀娜身段。
近门处便是驸马府的队伍,八人护卫虽不算多,但各个是骷髅大队里的拔尖好手,装备更是精良齐全,人精马壮,气宇轩昂。杨丽华正掀起马车的布帘望向她,从空隙中可见同样耐心等待的陈子衿。这般富贵权势逼人的阵势,倒还是头一回见着,杨笑澜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有家有业,有头有脸。
跨过大兴善寺的门槛,受了天斗士小队的行礼,与杨丽华和陈子衿说了句“有劳公主、子衿等候。”又将冼朝扶上了车,这才和若松跨上马,威威势势地往皇宫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了一个礼拜……终于可以更新了。
纠结死人咧!
话说12.21在即,同志们可列好了愿望清单?
如果明儿是世界末日,大家有何未了之愿?
死亡和末日于寿头来说,都是一个了解自己,发掘自己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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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三十二回宫宴(2)
宫内张灯结彩,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杨笑澜携了三女入座,环顾四下,除开身有重任的晋王杨广,太子杨勇、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均带着王妃列席,被封为兰陵公主的杨阿五与守孝后袭其父柳机建安郡公之位又升任黄门侍郎柳述也一同坐于席上,杨素、高颎等时下得以重用的权臣亦在,还有些见过几次的皇亲国戚,杨笑澜均认不周全。
杨坚与独孤皇后尚未入席,杨勇、杨秀、杨谅站于一旁叙话,见杨笑澜与三女入席,杨谅的眼神在陈子衿身上落了一落,陈子衿表情淡漠随在杨丽华的身后,蜀王妃长孙氏见着陈子衿与冼朝,连同汉王妃、秦王妃和被扶正了的云太子妃迎了过来,同杨丽华与杨笑澜见了礼,说些客套的话。杨笑澜不好参与其中,恰好见杨俊独坐于席间,不时回应些招呼问候,脸上颇有些灰白之相,便走了过去。
一番问候,才知杨俊这段时日里总觉疲乏,杨笑澜笑他:“秦王殿下可是美女如云,沉溺声色?还请保重身体,路遥才知马力。”
杨俊也笑,“四郎依旧是这般有趣。对于女子,俊不曾耗用太多精力。许是醉心于亲手打造七宝幕篱与水殿伤神,四郎下次来我封地,让我展示给你看我的杰作,精巧绝伦。”
“殿下一贯心灵手巧。”杨笑澜夸赞道,复又觉得不妥,道:“有句话殿下不乐意笑澜也要讲,陛下不喜子女奢华,也因此事对太子殿下诸多不满,殿下也该多加小心注意才是。”
杨俊摆摆手,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多谢四郎提点,俊理会得。”眼光扫过絮语的众女,冼朝一身绯红格外显眼,“四郎真是艳福不浅。贤妻美妾还有岭南来的美人相随。”
“要说美人哪里可以与秦王府企及,冼家娘子可是笑澜的师侄,子衿的师妹,不过借住驸马府而已。”杨笑澜道,“秦王这般说,可折杀笑澜了。”
杨俊笑道:“四郎且看,众女闲话,除了太子妃稍显不耐看向太子,可有见着那几个王妃们看过谁的?唯有四郎得美人眷顾,阿姊、冼家娘子、陈家娘子不时向你望来,难得四郎与家姐成婚多年,虽无子嗣但恩爱如故,而冼家娘子的眼里也不乏关切之意,可见对四郎并不只是师门情谊这般简单。哎,让俊好是羡慕,你也知王妃的善妒跋扈了,俊亲自奏乐宴客,王妃亦诸多不满……”
杨笑澜刚想安慰几句,却听杨俊咦了一声,道:“为何那蜀王妃也似对四郎颇有兴趣?这已是她第三次瞥你。”
杨笑澜回头看去,蜀王妃即刻收回了视线,干笑几声道:“秦王殿下说笑了,这要是给旁人听去,怕是不好。想是蜀王妃觉着笑澜的面具丑陋得趣怪些,故而多打量了几眼。”
“就算是对四郎有意,那也是至正常不过的事情,蜀王妃认识四郎晚些,不知四郎年少时的俊俏,若非终日藏匿于面具之后又早早与阿姊成婚,不知该有多少京城少女垂青于你。四郎,成日戴着这气闷骇人的面具,是何感受?”杨俊起初笑得欢畅,继而又问得认真。
鲜有人问起她戴面具后的感受,杨笑澜勾起食指抵在面具上,想一想才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笑澜与之同寝同食,已然共生。先头有不便之处,日子久了倒也能习惯,它是朋友,是脸面。有时也像是一个人,隔在笑澜与世人之间,始终站在一个人的身后看别人,保持着距离,倒也能客观些许。”
“俊有时会想,是四郎生就这般淡漠还是面具的原因,使四郎总是这般疏离。”阻止了想要解释的杨笑澜,杨俊又道:“笑澜勿用多言,俊并没有责怪之意。俊虽不才,这些事情也算是看得分明,笑澜是俊打小就想结交的人物。年少时,笑澜还唤我俊世兄,如今长大了却越发客气,只称一声秦王。”
“嘿,这不是因为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嘛,和你姊姊成亲之后,按说你该要叫我姊夫,可是一个姊夫,一个世兄,不是感觉很奇怪?”杨笑澜挠头道。
杨俊愣了一会儿,才豁然大笑道:“笑澜果真有趣!如若当时笑澜不是被招为帝婿,俊还想将笑澜请入府内,做一个长史。”
杨笑澜道:“长史?秦王抬举了,这些事务,笑澜可委实不擅,秦王可知,如今府内的银钱来往各项事务调度都是在令姐手中操办的。笑澜只堪做一莽夫,闲时无所事事最佳。”
杨俊又笑道:“不会有何打紧?笑澜最是有趣,看法又与众不同,览入府中做一良伴,至好不过。”
杨笑澜笑着微微行礼以表感谢。
待杨坚与独孤皇后盛装出现,散在四处的人各自入席,由高颎领着,向皇帝皇后祝福祝愿。杨笑澜老老实实低头混在人群中动着嘴皮却不发声。杨坚寄语新年,照例说一通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勤俭节约严于律己的话。之后歌舞取悦,美酒助兴,菜肴算不得奢华丰盛,已远较前几年为好。太子、亲王们携着各自的王妃,两位公主与驸马向杨坚与独孤皇后行礼祝酒,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杨勇坐于杨坚近侧,听杨坚提及五子中四子在京,唯晋王杨广身在扬州,又听独孤皇后言道挂念晋王妃,不禁想起柳述同他提到杨广在江南拜师受戒的事情,道:“老二在江南为了天台山那智顗大师,大动干戈,听闻受戒之日千僧诵经,智顗大师回天台,他还组织万人相送,如今大兴土木,建造寺院、佛像,开凿石窟无数,劳民伤财……”
“竖子,你懂什么!有了智顗大师的佛法支持我大隋,江南叛乱才能顺利平息,于我大隋之政的稳定大有益处,陈霸先曾四次弃位投身其门下,可见其佛法的威力!老二此举,可谓功劳!”杨坚本是心情愉悦,听杨勇此话,记起他先前的顶撞,觉得是借题发挥劝他勿要动用国库建造佛寺又指他劳民伤财,当下震怒,“混账!平日里和内侍胡混已够荒唐,还不勤念佛经舒心静气!”
被杨坚一吼,杨勇心中一惊,白了半边脸,只听独孤皇后幽幽劝解之声传来:“陛下休怒,太子也是无心。节日里的,莫扫了大家的兴致。”杨坚听得妻子来劝,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便不做理睬。杨勇颇有些没趣,抬头望向独孤皇后,却见独孤皇后一双妙目所投之处是那杨家四郎的所在。那四郎依旧戴着鬼怪一般的面具,身畔的乐平公主、冼家娘子和幼弟杨谅记挂着的陈子衿不时侧头相谈,偶尔浅酌。这一派宁静和谐与母亲不经意勾起的一闪即逝的笑容使得杨勇大为不快,若不是杨宁成日在母亲耳边数落他的不是,杨坚又怎会知道他与内侍的那点勾当!没来由地就将今日被父亲斥责的错记在了杨笑澜的头上。
过得一会儿,独孤皇后照例早早退席休息,杨笑澜陪着皇后回宫,少不得闲聊半刻,待皇后倦了才回去酒宴。路过花园一角,冷风吹来,夹带着腊梅的香气,沉醉间没有注意到前方站着的是杨坚与柳述,待为杨坚的声音所惊醒时,已避之不及。
“笑澜来得正好,方才正与业隆说及你,嘱他没事多与你亲近,业隆忧心国事固然是好,但有时也须得学学笑澜受受佛门的荫庇。”
杨笑澜垂首恭立道:“笑澜愧不敢当。”
柳述道:“大驸马过谦了。”
杨坚见两人均是一般恭顺模样,不禁捻须微笑,甚为满意。他原本出来就是为得去看看陈宣华,简单交待几句,便自行走了。柳述是他极为中意的爱婿,对柳述的欢喜之心远大过于对杨笑澜。柳述为人伶俐,一点即透,偏偏对他敬佛颇有微词;杨笑澜面具丑恶,性子寡淡,倒是佛门弟子师从毗卢遮那师傅;二来对杨阿五他是宠爱的,对杨丽华,他的感情不免有些复杂,这份复杂难免波及到杨丽华的夫婿。虽对柳述更为钟爱,但他也深知制衡之道,故而特意在柳述跟前赞誉杨笑澜。
杨坚刚走,柳述先向杨笑澜做了个揖,对多年前在城门口将陈子衿押回掖庭表示歉意。杨笑澜是记得此事的,被他这么一讲反觉不好意思,忙深表理解对方当日也是奉命行事,自己并不曾因此怪罪记恨。柳述又道他叔叔柳原先前多有得罪,望杨笑澜大人大量。对柳原,杨笑澜厌恶至极,可柳述的相貌正气,态度又太过礼貌和诚恳,她对于柳述很难有不好的印象,故而只淡淡地不置可否含糊过去了。
正寒暄之际,杨勇气势汹汹地冲将过来,两人尚不及行礼,就听杨勇对着杨笑澜恶言以对。从同为驸马却对柳述无礼,到平日里桀骜不驯,在帝后跟前屡进谗言,越说越气,越想越气,言语也越发得粗鄙难听起来,说杨笑澜的裙带关系,说他膝下无子是为报应,甚至失去理智地表示如若他做了皇帝一定让乐平公主与杨笑澜和离后将杨笑澜治罪。全然不顾柳述数次想要澄清事实,完全沉浸于自身的情绪之中,仿佛要在杨笑澜面前,泄尽由来已久的各方面加诸在她身上的愤懑。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看着跪下请太子殿下息怒的柳述和杨笑澜,心下掠过一丝悔意,刚想伸手将两人扶起,却见高颎与杨丽华同时走来,高颎面色不虞,杨丽华面容平静,眉却是皱着的,忙缩回了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极不耐烦地道了句,“起来吧。”
柳述与杨笑澜双双站起,互望了一眼,柳述解释了原委,为太子误认杨笑澜无礼辩解。杨丽华对杨勇一向和善温颜,这会儿也冷了脸,将始终一言不发的杨笑澜拉在了身后,道:“若太子没有别的吩咐,丽华就先带夫君回府了。”
杨勇“哦”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没走两步,杨丽华停了步半转了身子,沉声道:“太子殿下无须为愚夫妇操心。此生,丽华是断不会与夫君和离的。”声音不大,语调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此时的杨丽华流露出平日不常见的威严,她的气势常常藏匿在温柔的容颜之中,杨勇方才的话,实是触到了她的逆鳞。
杨勇为之所震,越发觉得她与独孤皇后的相似,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高颎沉声道:“公主、两位驸马请先行一步,老臣要向太子殿下谏言。”
“有劳高仆射。”杨丽华欠一欠身,携着杨笑澜离开。柳述则看了杨勇一眼,看他有何指示。杨勇点了点头。
走出花园,一同离开的柳述忙向杨丽华与杨笑澜致歉,杨丽华只道,无关他事。
待柳述先行走了,杨丽华忽的被杨笑澜拉至暗处,以为她受了委屈气极,忙柔声安慰。不想杨笑澜却在她耳边轻声道:“公主方才真是帅呆了,若不是宫中耳目众多,笑澜真想……”
“你这人……方才太子言语过分,我都听不下去,你怎的全然不着恼!”
“我不生气,他说得越是过分,越好。”
“你就不怕他日后……”
“不,他做不了皇帝,奈何不了我们。”
“你又知……”
“嘘,公主,你夫君正为你花痴不已,你怎好惦记别人。”
“……”
花园的这一幕并没有躲过独孤皇后的耳目,当雨娘将杨勇的话复述给独孤皇后听时,皇后冷笑连连,“好,好,太子是越发出息了。”目中闪过的是缕缕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实在是来得晚了一些。
晚跟桔树说生日快乐,晚跟111说考试顺利。
就此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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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三回秦王之殇
一年叶黄果熟,金桂飘香,正是杨笑澜最喜的时节。她正美美地枕在陈子衿的大腿上,不时吃几枚冼朝剥好的柑,和两人讨论着她大兄杨素和尉迟世云的八卦。陈子衿与冼朝均不记得尉迟世云曾在她们的面前提到杨素,连只语片言都不曾有过。杨笑澜垂头晃脑感叹,“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情的郎君无情的……”还没将“娘子”两字说出口,就给陈子衿弹了额头。冼朝也冷笑:“郎君是否痴情,娘子是否无情,冼朝不得而知。你的多情,倒是世人共见。”
陈子衿推一推她,也道:“谁说一方有情另一方就需要应了这份情。”
杨笑澜眼睛一转,随即想到了杨谅,忙道:“两位夫人所言甚是,是笑澜轻狂了,还请勿怪。两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自是不会真同你一般见识。你呀,总口没遮拦的,这会儿竟腹诽起师傅来了。是为杨公鸣不平么?”冼朝白她一眼,将剥好的柑橘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怎会为他鸣不平。还记得上元后,大兄为了那谁……哦,陈子悦,特意来找我诉苦,说是他发现这陈子悦在上元那日命人执了半面铜镜去了街市,似是想找人接头。”
“哦?”说起来子悦是陈子衿同父异母的姐姐,又生得与师傅尉迟世云颇为相似,子衿带上了些许关心。“后来?”
“后来自是没有寻得,陈子悦为此还甚为惆怅。大兄见没了下文,便没有追究,只来向我诉苦,说世云师姐不曾理会他,如今和世云师姐模样相像的乐昌公主也背着他不知做些什么。”
“笑澜可有趁机取笑?”冼朝问道。
“怎会。我自是安慰了几句,只要那陈子悦不是与人谋我大隋,大兄也不会为难于她。”
陈子衿道:“她定然不会。”
冼朝却将杨笑澜那自然而然的“我大隋”听了进去。在她们相识之初,杨笑澜偶尔会说“你们”,那时她不大懂得,后来晓得了笑澜的来历,也释了疑惑。现如今杨笑澜已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当成了隋人,除了女身之隐忧,亦很少会提到过去、从前,也不会为去留而担忧,救世一任似已不再束缚于她。同时,为救世而牺牲也不再是自己与子衿难以言说的心病。她们每日所做就像大隋无数家庭所做的事情一样,就好像从没有救世这件事情发生过一般。但是冼朝终究知道,救世依旧是他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一道情结。
“笃笃笃。”叩门声急促,杨笑澜还来不及做声,只听门外若松的声音响起,“郎君,宫中来讯,陛下听闻秦王殿下被崔王妃下毒,雷霆震怒,下旨将秦王府一干人等召回京城。”原先还弯着的笑颜收拢了,脑袋从陈子衿的腿上弹起,她想起过年那会儿秦王俊朗面容下的灰败,一时就信了,愤懑道:“下毒,这王妃未免太过狠毒,这样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若松又道:“乐平公主请郎君即刻进宫与她一起为秦王殿下求情。”
杨笑澜不解为何杨俊被他的王妃下了毒还要为他求情,但动作却没有迟疑,整了衣衫,着了鞋就急急要赶着出门。陈子衿与冼朝将她拉了回来,替她戴上了面具系上了配饰才放她出门。情急之下,还是泄了她心底的慌忙,她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匆忙赶到宫中,听说杨坚正命人拟诏,待秦王一家回了京城,就命王妃崔氏自缢,秦王免官,为了此事好些位大臣正在杨坚的宫中求情。杨笑澜走至宫内,陈宣华正巧出来,两人彼此行了一礼,陈宣华趁边上的宫人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杨笑澜悄然点头。进了殿内,惊了一惊,杨坚与独孤皇后坐于榻上,面色不虞,太子、大公主、柳述、五公主与一众臣子皆跪于地上,她的大兄杨素与重臣高颎皆在其列。她的出现使原本凝重的气氛稍缓了一缓,独孤皇后摇了摇头,和陈宣华一样传递了让她勿要多言的意思。
杨笑澜果真也不讲话,向皇帝皇后行礼之后,径自跪到了大公主的边上。这一跪,令得杨勇对她的好感大增,杨坚不禁冷笑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都来为那个逆子求情?秦王奢靡放纵,国法难容!”
左武卫将军刘昇道:“秦王固然有其过错,但不过是以官物以充私人之资罢了,臣以为……”
杨坚一摆手,决然道:“法不可逆。”
杨笑澜对杨俊用公款放高利贷以谋私利是有耳闻,不想这一次的下毒竟将此事牵出。
杨素也道:“秦王有过,但罪不至此,还请陛下三思。”
杨坚道:“我乃五子之父,如若这次轻饶了他,以后呢?若按你们的话来行事,难不成还要制定一套专用的制度来约束这些逆子?想当年以周公之为人,都可以诛杀管叔与蔡叔,我较之周公,所差甚远,又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众位卿家休要再提。”
这一番表态算是绝了大伙儿的心,杨俊此次被罢官,已是铁板钉钉。
待杨俊及其家属进京,诏书一下,便再没有转寰。杨俊被禁足秦王府中,王妃赐死于家中。杨笑澜心中始终存疑,央着独孤皇后求得了杨坚的允,这才随着传旨的官员见着了崔王妃。
都说崔王妃性妒如火,嚣张跋扈,有时也见杨俊谈之色变,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等着她命运的最后一刻,冷面如水,未见一丝慌乱。纵然她是犯妇,她兄长仍旧是崔弘度,传旨的私下里也客气来去,该说的说了,该放的鸠酒也放了,自留了杨笑澜与崔王妃说话。
“未曾料想,会是大驸马相送这最后一程。”崔王妃站起身,一双杏眼瞅着杨笑澜,分毫没有怯意,倒是颇有几分其兄崔弘度的风范。
“笑澜……实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王妃。”既然所剩时间无多,杨笑澜也就开门见山。
崔王妃笑了笑,似是晓得杨笑澜要问的,摇了摇头道:“大驸马娇妻美妾,身边美女如云,是不会懂得的。秦王他不是终日埋首在他的手工艺之中,就是穿梭在石榴裙女儿妆。他从没有想过,他的妻子希望他能静静相伴,哪怕只有一日。我不过想着略施薄惩,让他能卧病几日,乖乖听我照顾,一念之差就在他的瓜中下了毒。谁知……竟传到了陛下的耳中。”
杨笑澜看着她说完心意,摩挲着装着毒酒的杯沿,口中似堵着千万团的棉絮,发不出声来。
崔王妃有些惊讶杨笑澜的难过,随即又是淡然一笑道:“都说大驸马多情心软,看来果真如此,乐平公主也是有幸。如若再见秦王,代我向他致歉,连累他了……”
“秦王他若是知道你的苦心,想必……不会太怪罪于你……”
“他,他又怎会知道,他一向畏我惧我。”崔王妃说完此话,凄然一笑,将杯中鸠酒饮下,没多大一会儿口鼻之间流出血来。
杨笑澜不忍再看,只招了传旨监督的官员进屋,留待他们去确认崔王妃是否已然死了。
回宫复命后,独孤皇后见杨笑澜神情凄然,只问她可是觉得陛下错了,不该因此赐死崔王妃,有否为了此事怪她没有求情。杨笑澜道,自己并不曾觉得此次的决断陛下有错,她赞同杨坚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态度,尽管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太过严苛。“笑澜只是感怀于王妃做得这一切只为了俊世兄能停上一停与她一些相处的时光,受她的照顾。若是俊世兄平日不忽视王妃,那王妃必也不至于此。这因果还真是难以说清。”
“你呀……”杨笑澜思索感慨的样子让独孤皇后微微心动,曾经杨笑澜在她这里听她论政时也是这般认真,听时凝神,要发问前必定会道,笑澜有个疑问;之后往往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不问个清楚明白誓不罢休,问多了也会挠头表示不好意思;若是不同意她的说法就会瘪一瘪嘴说,好吧。她曾问她,这“好吧”该做何解。她记得那时的笑澜笑得极其调皮,她答,好吧就是你最好看你说了算的意思。
听得笑澜叹息,独孤皇后也是一叹,难道人老了,就开始缅怀旧时,可看着杨笑澜一日沉稳过一日,自己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听着宫里头新晋的宫女莺莺而语,很难不伤感自己的暮色。她颇有些无力地抓着笑澜的手臂,好像能从那里得到一些力量,但随即又放了开去,当她抓紧笑澜的同时,她很难不去想要得到更多。
杨笑澜却不知独孤皇后半转千回的心情,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忙安慰道:“皇后勿要担心,俊世兄的毒并无大碍,再将养些时候,便会好了。”
笑澜素来与人保持距离,独孤皇后是知道的,这一次却听她一声声叫着俊世兄,心头一烦,想到了别处去。拉开几步的距离道:“都说笑澜与阿祗关系最好。笑澜虽与多名女子有情,但怎么说都是……莫不是从一开始便对阿祗有意?如若当初将笑澜嫁了阿祗,也算得是成人之美了,笑澜也不至如此辛苦……”
“诶?”杨笑澜眨眼,成什么人的美?杨俊卖相清朗,可她由始至终对他没有半点想入非非。“笑澜不曾觉得辛苦。俊世兄有心结交,和皇后殿下长得也有几分相似,笑澜自然会有亲近之意。”
独孤皇后侧了身子,瞥她一眼,似嗔似笑:“傻子!”
过得一会儿,雨娘得报,杨素在宫外等着杨笑澜一同回去,笑澜这才告辞。
“笑澜……”还没走到门口,独孤皇后又将她叫着,杨笑澜听得背后的足音徐徐,捏着手上的面具,没有回头。
“你与阿祗亲近,因为他们与我长得相似?”声音贴着耳后,荡在心头。
一开始对杨俊、杨广的好感正是基于他们同独孤皇后相近的眉目,杨笑澜扬起脸笑了笑,还真是。“是啊,与你相似……蜀王与汉王就和你长得不像,五公主也是……”
话音未落,只觉耳畔一热,腰间稍紧,脑中轰然空白。她能感觉到独孤皇后正抓着她的腰间,脸颊几乎要碰到她的脸,胭脂的香混合着檀香味,也许她的本意是想抱住她的,只是拥抱这个举动对于独孤皇后来讲实在过于艰难。她只能一边抓住她,一边让自己不要抓得这样紧。如此挣扎地用力,本就是一种消耗,独孤皇后的呼吸渐渐重了。
笑澜不忍她这样辛苦,才按上她放在她腰间的手,就听独孤皇后道:“莫要转身。”近乎哀求。
“好。”笑澜应了,只将手臂盖上独孤皇后的手臂。像是拥抱,又像是角力。
好一会儿,独孤皇后的气力似已用尽,收回了双手,站直了身子,颇有些无力地推她一推,道:“杨公尚在等你,你且去吧。”
杨笑澜口中应了,脚下也挪了,直到搭上了门边,戴上了面具才从方才那阵子恍惚地旖旎中醒来,回望已然有着几分孤单之意,却又恢复一贯骄傲之色的独孤皇后,鼻子一酸,眼眶竟潮湿了起来。
独孤皇后心底叹着,面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傻子。莫要让杨公久等了。”
“是……我这就去了……”一步里藏着十个回眸。
杨素是特意来找杨笑澜一同走的,两人说好了一道在府里吃酒,遣走了相陪的陈子悦,他有些话想要对笑澜讲。
还是杨笑澜先道,看着朝上的起起落落,看着秦王的罢免,她有几分感伤。可眼下的自己浑然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更觉茫然。她道:“大兄,救世固然渺茫遥不可及,可它也终归是个愿景。自从离开蜀地,将黄金面具留在那里之后,我好似觉得,自己也将半个灵魂放在了那里。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杨素笑言,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从刚听说救世觉得可笑,尉迟世云的失踪后他觉得茫然,一直到杨笑澜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些许的乐趣,而后……“而后恢复了官职,委以重任,对着朝堂上的枪来剑雨,已没有空去想那些遥远的目标。不过……”杨素顿了顿,露出一丝难明的笑意,道:“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出现什么,兴许某一天,某样东西某个人的出现,又会是救世的另一个契机。既然命运选中了你,你以为,你还能逃掉么?你是,你家中的陈子衿与冼朝也是。你上过战场,知道生死一线之间,见过生死,自然也该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尽力享乐。你这个人,就是想得太多,千般好处都让你想尽了去。”
杨笑澜想一想也确是如此,哈哈一笑,自行干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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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六卷 人生如梦
酒暖了肠胃,开了话匣,杨素与杨笑澜说着就提到了秦王被免职一事,杨坚之严厉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是一阵心凉。杨笑澜不解,为何忠于法纪反倒会是心凉?这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是法制的精神所在,杨坚坚决执行,不该是万民之幸么?
杨素却笑她幼稚,这哪朝哪代真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喜欢的就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赦免,不喜欢的也是千百个理由,爱文是懦弱,爱武是意图谋反,笑是巴结是重罪,不笑是忤逆更是重罪,不过是看皇帝的眼色罢了。要说水至清方无鱼,可就连高仆射,都会被人说他有反意,陛下不信固然是安慰老臣,若是半信半疑呢?哪怕是全然不信偏偏厌了高仆射呢?再说这些个王公贵族,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眼开眼闭的事情,罗织罪名还不够容易?
“这这这……”
“嘿!”杨素自嘲一笑道:“若要不被君王所弃,要职是要的,能为君王排忧解难,也是要的。最要得的是你须当知道君王要什么,他要忠臣,你便给他一个忠臣,他要佞臣,你自然就该做一个佞臣,还要给他些无伤大雅却又能给他做些文章的把柄,方是长久之计。”
杨笑澜未料这杨素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只叹道:“原来兄长爱财,竟是做得这般打算。”
杨素又道:“你性子淡漠陛下知道,他不会对你太过重用,亦对你没有多少防备,要说喜欢,他更偏爱柳述,你如今有着皇后与乐平公主照拂尚好,若是他日皇后不在了……只怕也是不如今日。陛下对兄弟、子女素来严苛,他与兄弟关系不佳,他的二弟是他下令毒杀的,幸而他大弟死得早,否则,也是同样下场。”
“这……难怪当日我在蜀中,蜀王也同我诉苦,说陛下一直猜忌他,防备他……可他自己对待属下那般文士儒生也是粗暴,看来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皇后……”
“嘿!这方面……皇后与陛下自是同心同德。”
“那也太……”
“你可知,我同你讲这番话是何意?”
“呃……笑澜愚钝,请大兄明示。”
杨素敲了杨笑澜的脑袋,道:“元日里,你被太子一顿痛骂,这会儿都忘了?我该说你宅心仁厚还是缺心眼?”
“他是太子,我总不能在他上街的时候套个麻袋将他一顿打吧!”
“匹夫之勇!你可有想过,若是他做了皇帝,你的下场?高仆射确能将他说服一阵,若是高仆射不在了呢?”
“他做不了皇帝啊……”
“哦?你又知道?你又知这一切皆是不容改变的?”
“这……”给杨素这么一吓,杨笑澜原本对杨勇成不了皇帝的笃定一下子消失了一半。她都可以从今至古,又有谁说历史是不会改变的?就算她坚信历史无可逆转……那万一呢?“应该……不会吧……”
杨素嘿嘿一笑,道:“其实太子也算得上是宽仁和厚,率直性情……”
“宽仁和厚?他要是宽仁和厚还会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是不知道那语气之恶毒,态度之恶劣,简直人神共愤!”
“你可知,在本朝之初,陛下以山东百姓多游离于农牧之外,想派人将百姓迁徙到北方充实边塞?是太子上书劝阻,恳请陛下对百姓怀柔,对于民俗当逐步引导?彼时,陛下乐意闻之,但在平陈一役之后,陛下已觉不耐。你可记得,平陈之后,晋王一再请求陛下封禅,陛下总推说不妥,但最终还是允了的?太子却不似晋王这般懂得揣摩圣意,以至于……陛下对其越发不满。”
“若依兄长所说,太子也算得有些主见……奈何……”
敲门声适时响起,“大兄,是我。”门外之声刻意压低了,像是暗示着来人目的的不可昭人。
杨素与杨笑澜对望一眼,竟是杨约赶在宵禁之前来访,杨约来得突然,这场对话势必漫长。杨笑澜戴上面具,心念一动,依稀记起从前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一幕。
杨笑澜的在场给了杨约一个很好的开场,对过年宫宴上太子对杨笑澜的痛斥表示了深切了慰问,之后话锋一转,谈到几日前他与寿州刺史总管宇文述有过一番交谈,宇文述既为太子在陛下面前说晋王坏话感到不齿,亦为太子如此不知轻重为杨笑澜感到不平。杨笑澜讪笑,到底她丢脸被骂一事传到了个什么程度,都过去半年了还那么深入人心。
杨素笑而不语。只听着杨约分析朝堂内外,从杨坚与独孤皇后对太子的日渐不满,到晋王的文治武功,他一脉的声势暗涌,还特别点出,当初杨坚找人替兰陵公主婚事看相时,还曾问过那人,谁人能得承大业,这看相之人恰是南朝来使,见杨坚即说他是真命天子之人。说明对于太子之位,杨坚一直心存犹豫。
论身份,杨笑澜总是幼弟,故而顺水推舟地躲在一旁观察着杨约对杨素的察言观色。曾听杨玄感说起,这杨约在少时顽皮,从树上坠落,性命无碍但那活儿却因此受损,没有少受别人的嘲笑。长大后性情沉静,狡诈多段,杨素向来对他信任,军事也常与他商量。而如今能在杨笑澜面前如此直言,杨约想是有了充足的准备。
于情,有太子杨勇对杨笑澜恶言在前,已是失德;于理,杨素是尚书右仆射深得杨坚信任,理当为了国家社稷做出更好的选择,晋王之策沿袭杨坚的脉络;于利,杨勇之女嫁于高颎的儿子高表仁,而杨勇对高颎的听从众所周知,若是杨勇即位,杨素能否还能像此刻这般受器重已是未知,可若是杨素能为杨广美言,即是杨广即位后的功臣,杨广必尊他重他敬他。杨约更点出,在几个兄弟姐妹之中,晋王妃与乐平公主关系最佳,晋王又一向对杨笑澜十分欣赏,曾几次三番在属下面前赞誉笑澜,相较于太子对柳述的信任,杨笑澜自该明白,何人才是当效之君。
一番陈情之后,待杨素和杨笑澜终点头与杨约达成一致,已然是另一个天明。
杨约走后,杨素看了杨笑澜一眼,说道:“命运与历史,看来真是无法逆转。”
“可是大兄,为何我并不因此而踏实,反而觉得越发忐忑呢?”
“你已是局中人,一进一退,一拨一动都与你有着密切的关系,现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你的存亡衰败与你的家庭,与我们的家族息息相关,自然会觉得忐忑。”暗哑的晨光轻压在杨素的肩头,他的表情看来深远,有一丝担忧,一丝沉思,还有一丝冷酷,“别忘了慈悲心与出离心,你若没有出离心,不仅身陷,心亦陷于这朝堂风云,有违前人的一番教导与牺牲。莫要忘了那些与尉迟炽繁一起苦读过的经文。”
对杨素此时提及尉迟炽繁颇感诧异,但随即又心领神会,杨笑澜问道:“兄长可是想到了世云师姐?”
“正是。此刻我竟对她很是想念,每当我决定一件重大的事情,必定会想,世云若在会是怎生想法。她会支持还是反对。今儿我们商议之事,她……未必赞同。”杨素自嘲一笑,又道:“可要我使人为你打扫房间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不了。”杨笑澜推辞道:“兴许是谈了一夜颇有些惊世骇俗之事的缘故,总觉得此刻想见家中的人。就好像之前行军在外,焦躁难安之时,唯有念及公主、师姐才能使自己逐渐平静起来。”
“也好,这便是家与柔情对我们的意义了。若松始终在外等候,我着人唤醒他。”
“多谢兄长。”离开之际,杨笑澜又道:“兄长,有些事情,立场不同必然想法不同,因此……”
杨素哈哈一笑,拍一拍她的肩膀,道:“我理会得。”
报晓鼓响起不久的大街上行人稀稀,杨笑澜归心似箭,若松偏拉住她的马让她缓行。自从杨福跟在杨丽华身边协助,若松就担负起他安全的职责,是她的亲卫。杨笑澜斜眼以对,等他解释。
若松郑重相劝,最近收到暗斗士小队的风声,京中出现一些陌生的面孔,暗怀目的,不知是寻人还是寻物。鉴于杨笑澜之前被暗袭的经历,暗斗士小队长杨幺再三嘱咐,最近她的进出,还是多带些人在身边为妥。
暗袭么。杨笑澜下意识地捂上胸口,那一箭至今让她痛彻心扉,心有余悸。
“郎君失踪那会儿,若松一直伴在公主身边,眼见着公主日益消瘦。驸马府上下,无不为郎君感到忧心忡忡。若松恳请郎君,万勿托大,小心行事。”
“是啦……都挨了一箭了哪能不小心,年纪大了折腾不起,我的安全就交给若松你了。”杨笑澜以轻松口吻说笑道。
若松并没有笑着答应,反而极为慎重地点头道:“若松必定会保护郎君周全。”
杨笑澜一笑,道:“回府吧。”
此时不过五更三刻,还没进得日常居住的小院,就听有短兵相接伴着呼呼喝喝的声音传来,声音听着愉悦。
原先交手的两人见着她来,都冲她笑笑,手上却不曾缓了少许。冼朝与陈子衿的功夫,她都是领教过的,原以为子衿略逊于冼朝,这会儿瞧着,倒也旗鼓相当,不足只在经验。两人均是换上了窄袖胡服,一海棠,一石青,一笑颜一冷峻,相映成趣。
瞧得兴起,惊鸿来寻:“郎君一夜不归,可是快活?”
“快活地又困又累,惊鸿满意了?”
惊鸿扑哧一笑,道:“公主说你必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还带着酒气,着你先去洗漱,再与她们过招不迟。”
随着惊鸿往里走,杨笑澜道:“公主简直是神仙,什么都知。方才她在此处?”
“是,两位娘子很是潇洒,公主看了许久。”
收拾干净,杨笑澜喝了一碗热水才又重回院里。冼朝与陈子衿一战方酣,见她又出来,笑她道:“不服气出来找打么?”
杨笑澜也笑,“今非昔比,我们非要过招才能定胜负么?”
冼朝冷哼道:“现如今蛮力确实比你不过,但是……哼哼,别处有你好瞧。明儿开始,与我们一道练武,最近手疏了许多。”
“好啊,只要你能起得来,乐意奉陪。”杨笑澜看了在一旁扇着风的陈子衿一眼,道:“子衿的武功也委实厉害,我吃过她几剑,印象深刻。”
陈子衿收了长剑,没好气地说道:“我可不曾伤你分毫,若真伤了你,还不晓得有多少人要找我拼命。”
“好子衿,想你也不舍得。”
冼朝嗤笑道:“你这人,没脸没皮堪为一绝,难怪皇后会赐你面具一枚,如今倒是也真服了她的苦心,先见之明。”
杨笑澜还待分说,陈子衿给了她一个眼色,道:“昨日公主与我们闲聊,问起蜀地风光,还言道亏得我与冼朝师妹会武,能伴你出行。”
“哦?惊鸿还道,适才,她也在此处看你们习武。我且去看一看她。你们及时擦了汗,可别着凉了。”
屋内,杨丽华正侧头看着府中银钱往来的卷宗,见杨笑澜跑入房内,忙放下卷册起身相迎,让惊鸿给杨笑澜取些清粥当作早膳。惊鸿前脚刚走,杨丽华就给她一把抱住。“怎么了?”
“唔,想你了……”
这肉麻的话听得杨丽华一呆,她心里盘算着笑澜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叫人生气的事情出来,要说些好听的逗她喜欢。任疑问盘旋着,忍了没有开口相询。
笑澜问:“怎得这样早起?”
杨丽华笑道:“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你在时才会晚上一会儿。”
“你总是这般为我。回来的路上若松说起那年我私自去军营遇险的事情,隔了这好些年,我只觉自己愚蠢。公主,瞧着你我常想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好像又没有什么可为你做的。有时甚至想把我的命也给你……”
“笑澜,夫妻本是一体,我大着你些许,又不若子衿和冼朝那般红颜俏丽,能文能武,自该多为你想一些。”
“你又何苦妄自菲薄,府中上下皆为你马首是瞻,他们都听你的,不听我的呢。”
“这是在埋怨我?”
“怎会……我也是听你的,那他们……自然也都听你。”
笑杨笑澜这般讨好,越发觉得她是有事瞒她,只听笑澜又问:“公主是和晋王妃关系好些,还是与太子妃关系好些?”
如此明知故问,杨丽华一怔后顿时明白过来,想来这一夜的酒委实呛喉。想一想才说:“自是与晋王妃私交深些,笑澜都想清楚了……”
亲亲杨丽华的唇,杨笑澜道:“只要日后能容我们离开大兴,安居江南即可。你久居大兴,未尝见过江南的清秀,我想,你定会欢喜。”
梦是好梦,只恐难圆。只听闻有老去的大臣还乡,不曾听说有皇室中人归隐田园。一入宫门深似海,杨丽华知之甚深,但杨笑澜所述正合她心中所盼,她点头应了,道:“无论何处,天涯海角,我总是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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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五回铜镜
天光,杨丽华习惯性的醒来,她本就浅眠,与杨笑澜的关系缓和后,才渐渐睡得踏实,故而,杨笑澜那时与她同床,夜里的梦噩她都听了去。据杨丽华所知,她的母亲独孤皇后与尉迟炽繁也是与她一般早醒易醒。只这杨笑澜好睡,有时夜间累着了能抱着她睡到太阳西沉,那时她就在她怀里睡睡醒醒,看一眼睡得安宁的笑澜,心里是被蜜意掩盖了的百感交集。
昨夜里,听笑澜念叨着温润的江南,笑澜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繁花似锦的秀雅令她憧憬,笑澜又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她问,若是游人最终无法在江南老去?笑澜道,若是能够,她想在她的怀中老。她眼里立时就有了泪,相士曾道,少年夫妻难到白头,只是对这个女子,她真是爱极了。如若世上有一条路能指向两人的相守,要用她的半世荣华相换,她愿意,用她的命来换,她也愿意。
“夫君……”杨丽华捋开杨笑澜散在耳上的头发,轻声叫道。
细若游丝,杨笑澜皱了皱鼻子,缩了缩脖子,没有应声,被下揽着杨丽华的手却紧了一紧。
杨丽华故作不知,贴着她的脖子,又轻唤道:“四郎……”
杨笑澜看似依旧睡得深沉,身子却更贴紧了杨丽华。
只听她又唤一声,“笑澜……”
杨笑澜这才睁开眼,对上她笑意盈盈略有些潮气的眸子。将唤醒她的始作俑者略施薄惩,亲了又亲,道:“无论公主怎么叫我,我心里都欢喜地紧。”
“花言巧语。”杨丽华一手环着她,一手在她身上慢慢游走,微闭着眼,像确认什么似得。“叫你的人呀,可多了去了……”
“唔,但只要公主叫一声夫君,笑澜立刻骨头酥酥地就应了,这夫君二字唯独公主叫得销魂……公主是在给我摸骨么?这般认真。”
杨丽华微微笑了,道:“唔,不管是样子,身形,声音,还是别的,我须得仔细仔细再仔细,将她们都记住了,这样,无论我将来怎样都可以认出你来。”
“如此,我也得好好捉摸公主,免得以后认不得了……唔,就从味道开始吧……”杨笑澜钻进被中,在杨丽华的胸前一阵轻啮,杨丽华由得她闹了,脸上是淡淡的欢喜与情潮。
过得几日,杨素受邀进宫赴宴。今次入宫,实合他的心意,他恰可以趁此机会,探一探独孤皇后的口风。独孤皇后说得直言不讳,杨坚确然不喜太子杨勇,为着此事,还特意问过尚书左仆射高颎是否可改立太子。但高颎的态度异常坚决,长子继位,国之正统,而杨坚对于高颎亦是十分信任,故而在太子一事上,几乎无可转圜。
“晋王比之太子,确实要懂得孝顺得多,治理江南亦有声有色。太子虽平庸,若来日继承了大统,有杨公与高公辅佐,想必也无大碍,只要他能守着这江山,也就是一桩功德了。”说及太子,难免会想到元旦宴上太子对杨笑澜的训斥,独孤皇后有些无奈道:“怕只怕太子继位之后,依旧对笑澜有着嫌隙,不顾丽华便对她不利。待我百年之后,着笑澜离开大兴,寻一处山明水秀隐居,杨公以为何?”
独孤皇后能说出这番话来,已出乎杨素的意料,只是他也不曾想,改立太子一事竟如此周折,如若高颎执意,那杨广是半分机会都无。他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涯海角,她又能去到何处。幸好,我那四弟阳寿有限……”
阳寿有限四字再一次触动了独孤皇后,“袁相士曾说笑澜有三次大劫难,三十八岁是一道坎,她今年二十有六,所幸还有些年月可以想出法子来救她。”独孤皇后说得斩钉截铁,她定是要救她的。
杨素听她算着杨笑澜的年纪心中总觉异样,又与她说了些笑澜和朝中之事,答了她关于袁守诚的一些疑问,这才走了。
几天后,杨素将与独孤皇后会面的结果说与杨笑澜听,若要废除天子,必要先除高颎。杨笑澜却摇头表示,她并不愿意去对付高颎,她素来欣赏仰慕高颎,没有必要将他拖下这浑水,高颎是好人。
杨素直骂她妇人之仁,是个蠢人。入了朝堂就再也没有无辜的人,人人都在这浑水里头淌着,风若是起了,好人坏人都是天家说了算。给杨素骂了几句,杨笑澜也不着恼,反而说起最近她的人发现京城中有些来历不明的人,却不想因此发现了前陈乐昌公主陈子悦的侍女和一个年轻男子接上了头。
“哦?子悦这几日不能食亦少言,难道是为此?那年轻男子是何人?”
“前陈太子舍人,乐昌公主的驸马,徐德言。”
皱一皱眉,却见杨笑澜正假装不经意地打量着他,杨素笑骂:“你这是不安好心想看你兄长的笑话?”
杨笑澜嘻嘻一笑,道:“哪敢。这徐德言本该在蒲州好好待着,竟擅离职守跑来大兴,只要兄长一句话,自有人将他赶出城。”
眼见杨笑澜这模样,活脱脱一个恶霸头子,杨素也是一笑,道:“京城耳目众多,羽翼还是要小心收敛,这种小事就不劳四弟了。”
“那么兄长的打算是?”
杨素略一沉思,道:“若那徐德言真是有官职在身,怕是在京中留不了多久。且看那陈子悦作何打算了。”
杨笑澜还待做声,有侍女来报,陈子悦在门外有事求见杨素。
戏份来得如此之快,杨素示意杨笑澜戴上面具,道了声“请。”
一脸憔悴不施脂粉的陈子悦向两人行了礼,这黯然神伤的样子与当初的尉迟炽繁实在有几分神似,杨笑澜发了愣忘了要先走。陈子悦一时难言,杨素见她不语他亦不语,只看着她与尉迟姐妹相似的脸,如若真是世云,不会哭泣不会示弱,眼下想是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杨素她的想法。世云一向豪气干云,干脆利落。
既然她难以启齿,那他就帮她一帮,杨素道:“子悦有话但说无妨,四弟不是外人,你无须担心。”
“郎君……”陈子悦深吸一口气,取出两块破损的铜镜与一张纸放在杨素面前的几案上,将当年城破之时,她与驸马徐德言相约,在街市售半面铜镜以报平安之事说与两人知晓。又讲前几日侍女在街市遇上了徐德言,这张纸即是他所作之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姮娥影,空馀明月辉。”“妾身这几日思及此事旧情难免怅然,昨儿郎君问了,未曾告之全貌,今日特意将前事予郎君说明,请郎君勿怪。”
杨素与杨笑澜皆是一叹,不是不感动的。
而那陈子悦只将这原委讲了,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杨素的心却因此有些烦闷。若是她恳求杨素将她放还,杨素可言,她是陛下赐予他的妾室,早与亡国之臣没有半丝半缕的关系。她只是眼含悲切地将事情告之于他,做一个交待,却让他有些为难。他是可以将她放走的,完璧归赵,许能成就一段佳话,但是他不舍得这个温婉的容貌好似尉迟世云的女子;还照原先那样,他很难不想起,这个女子曾经多么深情地讲到过另一个男人。
想了两日,杨素遣人找来了即将回蒲州的徐德言,又增了金银布帛给陈子悦,若是她心里有他,他绝不会将她送还给徐德言,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实在难言,他并不是乐意成人之美的君子,但对着这酷似尉迟世云的女子,他委实心硬不起来。
杨笑澜听说了杨素的决定唏嘘之余也不免佩服,这般大量,也唯有她的兄长了。换做是她,她宁可霸着,占着,死不放手。感慨杨素,暗自庆幸自己如今的幸福,趁着旬休,带着杨丽华、陈子衿与冼朝一同出城骑马散步。成亲多时,还是首次见着杨丽华带着帷帽骑马,倒也别有一番飒爽的风情。一群人说说笑笑,路过城外密林,杨笑澜与陈子衿对望一眼,这是她们曾经遇险的地方,就算未曾入林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冼朝瞧着林中有些阴沉,提议离了官道进去看看。随行的天斗士、神斗士小队都晓得杨笑澜曾在这林子里惨遭不测,勒了马看向笑澜,等她的指示,冼朝不解,但看到陈子衿颇有些难看的脸色才福至心田似的明白了点什么。
忽然陈子衿道:“笑澜,我依稀听得林中有打斗声。”杨笑澜这才下了决定,扬一扬手,示意众人轻声往林中行去。杨丽华是初次与他们一起行动,见众人各司其职,结成阵型前后进入林中,不仅多几分新鲜好奇。杨笑澜嘱陈子衿与冼朝小心,自己则始终与杨丽华并行。
入得深处,急促慌乱的脚步声愈来愈明显,只见五个手执武器的蒙面男子将一男一女团团围住,似在向他们索要什么。一个蒙面男子抢过那女子手中的包袱,衣服、金子、铜钱,散落了一地,男子想要挡在女子的跟前,却还是给蒙面男子拉了开去。来不及细想为何这些蒙面人看起来熟悉,就见那逃命的女子露出掉落幕篱后的真容,杨笑澜一惊,取过行囊里的折叠弩箭瞄准便射,蒙面男子躲避不及,腿部中箭跌倒在地。众人策马迎上,剩下的几个蒙面人眼见人少寡助,逃脱无望,竟迅速地服毒自尽。
眼见这惨剧,杨丽华低呼一声,杨笑澜忙下马走过去安慰,待那逃命男子将女子扶起,两人齐齐上来答谢。杨笑澜将杨丽华扶下马,才免了两人的礼。
那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也算是正派,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总不及杨素来的威武。只听他道:“多谢郎君搭救,某感激不尽。鄙人徐德言,不知郎君如何称呼,他日也好图报。”声音也不比杨素好听多少。
杨笑澜摆一摆手道:“恰逢其会,略施援手而已,不必客气。倒是你们,不是回蒲州去了么,怎得会在此处遇匪?”
徐德言十分惊讶这携家眷护卫出城一派官宦子弟浪荡模样偏只以面具示人的男子会晓得两人的行踪,同两人说话语气又这般熟络,还是那女子向他解释道:“这位是人称阿修罗王的大驸马,亦是杨仆射的四弟杨宁。”
这树林中遇险之人,正是被杨素放还的徐德言与乐昌公主陈子悦,陈子悦与乐平公主、陈子衿和冼朝都曾有过照面,故而一一行礼答谢。对于被袭,他们深觉不解,这伙人似是算好了他们的行程,早早在此地候着,还一心问他们索要地图,他们又哪里会有什么地图。徐德言特意在杨笑澜的面前将散落一气的东西重新收回囊中,杨笑澜一想便觉有气,待要出言相激,却给杨丽华拽了一拽,杨丽华眼波有些笑意,温柔地摇了摇头,想是她也猜到了徐德言与笑澜心中所想。
这前脚盗匪才出现,后脚他们就来救人,盗匪见了他们还即刻死了,确是太过巧合。杨笑澜也觉好笑,才想使人让出一匹马来让他们上路,就听陈子衿言道,“四郎可觉得这群人的衣着有些眼熟,与早前那一批……”
一扬手,天斗士小队将蒙面人面巾扯开,容貌是意料之中的不相识,但这身衣着,做工也算考究,并不是随随便便街市上可以买到的,细看之下,真是有几分眼熟。如果这一批人,与之前偷袭他们的那一批人同属一处,那即是说,又与杨谅有关,可杨谅到底在找什么地图呢?而这两个亡国之人,到底会有什么地图?
杨笑澜的沉思让徐德言有些警惕,纵然是这个人救了他们,但是此人的面具与出现的时机都让他觉得不可信,唯有那三个遮着脸但身材窈窕的女子让他稍稍安了心,一般人出来作恶该是不会带着妻子家眷的吧。
思来想去亦无迹可寻,杨笑澜也不好多留,令天斗士让出一匹马来给两人乘坐,若不是需要过关的文书,她还会派天斗士护送陈子悦与徐德言回蒲州。陈子悦取出两块半面的铜镜递于杨笑澜,有此物才有他们夫妻重逢的一刻,对于笑澜的恩情他们无法回报,这铜镜就当是讨个口彩赠予笑澜。
这礼物倒像是神来之笔,杨笑澜笑着接过,心中有些犯疑,她素来马虎,从她手中掉落的铜镜没有八/九十次,也有十七八次,次次都结实非常,缘何这铜镜却能给两人敲成两瓣还做了信物?
作者有话要说:唔……希望大家上班首日开开心心,不要惆怅……
寿头表示很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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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六回
两瓣铜镜就放在冼朝处,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个究竟,终还是不得究其竟。她有些为乐昌公主与徐德言的故事所打动,一个是流落异乡不夺其情,一个是备受钟爱不夺其心,杨笑澜与陈子衿却道,间中更有杨素成全之功,若是没有杨素的大方,哪里来得这般美谈,而此刻的美谈谁也不知今后又将变成一个怎样的故事。
杨丽华听了这个故事隐隐有些不愉快,乐平公主一贯贤淑,平时不会将不快流露半分,今次是她一人独处时发愣给杨笑澜窥见了她抬头那一瞬眼底里疑问。杨笑澜猜想,她多半是想到了早前她与尉迟炽繁的那段过往,对于子衿、冼朝,杨丽华远没有对尉迟炽繁来的介意,碍着她与尉迟炽繁共事一夫的过去和颇有些荒谬的接触,她多多少少心里是有着一点隔阂的。杨笑澜自是百般抚慰,杨丽华在她多方示好之下,也晓得她知道了自己所思所想,见她眼波里不复往日的闪躲犹豫,一片赤诚诚的坦然,身上时刻带着自己做的放有尉迟炽繁设利罗的旧的佩囊,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接受她的柔情,将旧事揭过。
一日晚饭罢,四人围坐着吃茶聊天,陈子衿不经意提到曾听她母亲说起过,乐昌公主陈子悦因其温婉的性格深得陈宣帝的喜欢,宣帝还将西方一个小国的供物赐给了陈子悦。
西方小国?杨笑澜追问,是哪个小国?在她的概念之中,西方小国就是那英法德西意葡了。
冼朝笑她多此一问,西方小国,若不是附国便是女国或是羊同了。杨笑澜挠头,她就只知道唐僧路过的那个女儿国或者是西梁女国了,不晓得那个女儿国同这个女国有没有关联之处。冼朝道,以她的见识之广,只知这三个国家在穷极远处,彼处重山峻岭空气稀薄人烟稀少,听老人说,那片天地原是一片海洋但因受了诅咒变成了高山,去到那里的人很容易就得病死了。
空气稀薄重山峻岭?海洋变成了高山?说辞听来这样熟悉。杨笑澜又问,可是比蜀地还要远的西面?
冼朝点头应是。
杨笑澜一拍大腿,大海变成山,那不就是地壳运动嘛,空气稀薄又多山,比四川还要西面一点,不就是西藏嘛!去那里很容易得病死,不就是肺气肿,高原反应嘛!当然此时不叫作西藏,连吐蕃都不曾有,附国?女国?羊同?随便什么都好,大概就是吐蕃的前身。若是她没有记错,毗卢遮那师傅曾说过,四件宝物之一会在沧海桑田之处,青藏高原原本是海洋,如今成了高海拔的山地,那就可以算是沧海桑田了!而那面铜镜的材质或许是传说中的藏银实际上的白铜?因此会这样轻薄!
着人取来铜镜又看,破损之处虽早已磨得光滑,但不难看出与她们平日所用之铜镜截然不同,拿在手上更轻,质感是稍差了些,但在这物以稀为贵之处,西方部落所供自是稀罕之物。将两瓣铜镜拼凑在一起,点上通明的灯火。将满是诧异的三人招近细看背面的花纹。背后赫然显示一只大鸟自东飞往西面,而西面有着层层高山和长着长毛有些像羊有些像牛的动物,那高山的空隙间又有形似大门的图案,只是此处磨损得太过厉害,实在难以辨识。
如果真如她们所猜想的这般,铜镜背后指向西方,那杨谅为何又需要这样东西,还将它看成是地图?难道说,杨谅与她们在寻找的四件器物也有些脱不开的关系?杨笑澜、陈子衿与冼朝三人面面相觑,陷入沉思。杨丽华却首次如此清晰地察觉,这三人之间还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未曾告之于她。这个秘密使得才定下心的她又涌起不安来,她难免会想会否与杨笑澜的安危息息相关呢?
这些个问题,四人皆是没有答案。
这一年底,曾奉命查办过杨笑澜的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虞庆则以谋反罪被杨坚处死。这虞庆则为着杨坚出生入死,可谓是位高权重,与杨坚族子广平王杨雄、苏威、高颎并称四贵,可想其尊荣。而他却只因被与小妾私通的妻弟告发,说他在征讨岭南李贤时想着独霸一方占山为王,意图谋反,就被杨坚罔顾满朝文武的求情处以极刑。这对于和虞庆则同时代的老臣们来说是一个信号,皇帝对于旧臣已着手清洗。一时间满朝老臣人人自危,朝上的眼色多了,声音却越发少了。
高颎亦为此心生警兆,他与虞庆则虽不是至交,但也是颇有些往来,若说杨坚此举没有震慑警告的成分在,他怕是也不信。这些年他眼看着杨坚由衰而盛日益自大,已竭尽全力劝谏告诫,连带着杨勇,他亦时时刻刻提点着为君之道,国之方成,稳为其要。杨勇不同于其他皇子的踏实守成,是他极为赞赏的,尽管杨坚对杨勇越发不满,他仍坚持着长幼有序,长子为继,只他在位一日,若非得到他的同意,杨坚想要废除太子,是万万办不到的。只是,这江河日下,他已不知,自己几时会像那几位被杨坚问罪的大臣一般,就此失势,他不担心自己的权势荣华,他担心的是,彼时,敢于谏言的臣子少了,更无似独孤皇后般可以左右帝王意见的人物出现,这大隋江山会因杨坚的自负与后继者的野心毁于一旦。早前他也曾看好过大驸马杨宁,只是这杨宁过于贪图安逸,与太子杨勇的关系也颇为不善。他曾劝说太子善待杨宁,可太子因着汉王杨谅的关系对杨宁总难有好感,倒是长宁王杨俨对杨宁印象颇深。
高颎的担心在虞庆则被杀后不久就如期而至。开皇十八年二月,高句丽婴阳王高元联合辽东靺鞨各部落骑袭辽西营州,虽为营州总管韦冲击退,但杨坚为之震怒。要说这高句丽,在开皇之初与大隋维持着相对良好的关系,婴阳王高元受封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之后又被册封为高句丽王,但是高元一边对着大隋阳奉阴违,一边积极拉拢着契丹靺鞨,而此次犯境亦与突厥都蓝可汗投靠西突厥的达头可汗后向东扩张有关。
朝堂之上,大伙儿议论纷纷,争论不休,有主战的,有主算的。凉州总管、上柱国王世积主战,赞同者众,高颎一力主算,杨坚听着群臣们争来争往没有做声。而杨笑澜也被招来参加朝会,讨论这是战还是和。听到高句丽三字,杨笑澜自然就想到了棒子国,这棒子国与高句丽作风倒是真切地同出一源,堪称恬不知耻。明里笑脸相迎,暗地里不断扩张,时不时犯个边境骚扰生事之后又来谢罪,按照她的心思,自然该打他们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可她却还记得,隋炀帝三次亲征高句丽失败,还落得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劳民伤财的名声,埋下了亡国的祸端,以她对杨广的了解,并不觉得杨广会是这么个为博名声做出这般无功而返事情的人,只是……既然历史是这般写了的,那今次出兵,怕是也讨不了好去。
杨坚一开口,就先问杨勇与两位驸马的态度,杨勇自是以高颎的意见为先,直言不该出兵挑起两国干戈。柳述看了高颎一眼故作欲言又止。杨笑澜差一点脱口而出“臣赞同高仆射所言……”就为杨素一个眼神制止,只好冠冕堂皇地说陛下自有圣断,她唯陛下马首是瞻。杨坚笑一笑算是赞他的乖巧但并不受他的马屁,向柳述投去了然的一瞥,对着杨勇则是一声冷哼。当即令汉王杨谅与王世积为行军元帅,高颎为元帅长史辅佐杨谅,统领水陆三十万大军讨伐高句丽,同时,为防突厥夹击,任命蜀王杨秀为统帅出灵州道讨伐都蓝可汗,任命杨素为行军总管出灵州道抵御达头可汗。
杨笑澜并不在出征的将领名单中,私下里同独孤皇后表达了自己困惑。皇后只道,那是陛下的恩典。全然没有提及她曾几次在杨坚面前暗示,并不希望杨笑澜有多大的功勋,只愿她能常伴在杨丽华身边即可。独孤皇后这个建议,杨坚不解又深得其心,在杨谅的一贯挑唆下,他对杨笑澜多多少少产生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之心。自蜀地回转,独孤皇后招杨笑澜的次数少了,杨坚想当然地以为独孤皇后还在杯葛尉迟氏的事情,甚至因这事情对杨笑澜产生了嫌隙,而独孤皇后的那些暗示,越发印证了他的想法。
闲着无事,杨笑澜就窝在家中习武念经□混沌,实在无聊了,就扯着三女东拉西扯。杨素对战达头可汗小有收获,他征战一方,杨笑澜在杨丽华的提醒下去上柱国府探望杨夫人郑氏。不知何故,郑氏突然犯起病来,这病急如山倒,只听府上侍女说,郑氏本来无恙,忽然间的身上痛将起来,看过了好些大夫,都说不出得了什么怪病。杨笑澜远远望着,总觉得郑氏眼神涣散,十分诡异。
当天夜里,她在陈子衿处睡下,噩梦连连。她先是觉得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后又见着一个毛绒绒的怪物将自己的心脏挖出大啖一番。从梦中惊醒后,胸口的太阳纹印记灼热,心头的痛楚仍在,有点像前一次,她欲将从文的面具摘掉,那次是心痛,而今次,总觉得有一股子的邪气在。
次日一早,宫中来讯,独孤皇后病了。
杨笑澜与杨丽华急急赶往宫中,听雨娘说,独孤皇后的病来得猝然,昨晚还好好的,不过是一夜光景,就呼痛连连。凑近看了,独孤皇后面如纸色,皱着眉心,咬着下唇,想是竭力忍着痛苦。趁着杨丽华与雨娘说话的当口,杨笑澜悄然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曾经温润有力的手,此时手心里俱是湿哒哒的汗,杨笑澜望着她,虚虚弱弱却依旧倔强的她,很难不涌起满心的爱怜。独孤皇后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直等到杨坚亲自带着御医来诊,才缩回了去。御医一再诊脉,又询问了好几次病症,才面色郑重地告知杨坚,皇后此病非是自然之症,而是猫鬼疾。
杨丽华与雨娘听得是猫鬼疾,面色刷白,杨笑澜不知这猫鬼疾是什么症状,扯扯杨丽华的衣角等她解答。杨丽华悄声说与她知晓,猫鬼疾是一种巫术,术士蓄养猫鬼后放猫鬼害人,被害之人起先会觉得浑身疼痛,待疼痛蔓延至心间,被施术之人会逐渐吐血而亡。
杨笑澜心间猛地一沉,究竟是谁要伤害独孤皇后!可是她又想到,杨素妻子郑氏所患之症与独孤皇后极为相似,莫不是连那郑氏也被施了法术?将心中疑惑说出。在殿中慢慢踱步的杨坚停了下来,缓缓说道:“四郎这么一说,倒使我想起一个人来。皇后同父异母之弟独孤陀,而这独孤陀之妻恰是四郎的异母姊姊!在很久之前,曾经听说过独孤陀外祖母一家世养猫鬼,家族内还曾有人因蓄养猫鬼不慎遭到反噬。当时我只觉荒诞,一笑了之。想来……”一开始还是尚存疑虑,说到最后,似已确然无误。
杨坚沉着脸派人将独孤陀招入宫中,好言相劝让他及早罢手,自己则既往不咎。独孤陀矢口否认,声称绝不知晓此事。这睁眼说瞎话的态度令得杨坚着实着恼,将独孤陀贬为迁州刺史,独孤陀本就因没能承袭父亲爵位只封个县公对独孤皇后心生不满,如今不满更甚,骂骂咧咧的话传到杨坚耳中,似火上浇油一般。杨坚当即令纳言苏威、大理正皇甫孝绪和大理丞杨远等共同审理此案。
这一厢审得如火如荼,那一厢对着疼痛加剧开始吐血的独孤皇后,杨笑澜等人一筹莫展。若不是杨丽华拉着,独孤皇后劝着,她真想带着人冲进独孤陀的府内查个清楚明白。好几晚,杨笑澜一人在静夜里发呆,她想起师姐临时前的刹那,她不愿看着皇后也在她的面前就此死去。她努力回忆,再回忆过去读过的历史书籍里关于独孤皇后的每一个片段,她痛恨自己为何不曾好好学习历史,这样便能清楚明白地知晓,皇后此次能否逢凶化吉。她甚至想到过陈子衿的异能,冼朝的心血,当她抬起头几乎将要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向陈子衿与冼朝时,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责骂她。直到混沌的嗷嗷叫声令她想起,自己有佛印在身,与独孤皇后又有宿世的纠葛,也许她的血会有一星半点的作用。
就当是病急乱投医,杨笑澜一早进宫,避开了旁人,求雨娘让她与皇后独处片刻。雨娘不知她的计划,只是她家娘子日益孱弱,也不知归期几何,含着眼泪应了。
连日吐血疼痛,令得独孤皇后虚弱万分,迷糊间,只觉得有人将自己扶起,一惊之下才想唤人,就闻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心立时安了。软绵绵地靠在那人的胸口,听着那人柔声道,“喝药了。”入口间是鲜鲜咸咸的味道,还夹带着一股子的血腥味……血腥!独孤皇后努力睁眼一看,面前的茶盏里红得分明,喂她喝药的手臂带伤,草草包扎着手帕,手帕上血迹斑驳。她方才喝得那些药,竟是她的血?
疯了,疯了。
只听那人讪讪道:“好歹能补点血气。”
她才想训斥。
那人又道:“无法可施,总得尝试。”
鼻子一酸,眼泪落下。
还没来得及讲话,雨娘进得殿来,声音里带着喜悦。说是抓住了独孤陀家的侍女徐阿尼,这徐阿尼已然招认自己受命独孤陀放猫鬼害人,为的是让杨素和皇后的财物到他家去。而待到今晚子时,徐阿尼就会为独孤皇后和郑氏召回猫鬼。
杨笑澜欣喜之余也气极,“那独孤陀竟为了区区财物加害皇后,其罪当诛!”
雨娘这才发现她还在流血的手臂和独孤皇后嘴角的鲜血。“四郎……你……”她亦是没有想到,杨笑澜会做出这般举动,不知该是感动还是骇然。
独孤皇后的面上恢复些许血色,只嘱咐雨娘将杨笑澜的伤口包好。“这个傻子,疯了……”
雨娘动作轻柔,叹道:“若是日后留下了伤疤,该如何是好。”
杨笑澜只笑一笑,独孤皇后看起来比没喝她的血时,要多一些精神,那看来从前看得那些武侠小说终还是有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来的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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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七回
从徐阿尼处得到的信息惊人。独孤皇后的兄弟独孤陀之前就常常指使她放猫鬼从杨素家中获取财物,此次更甚,原本独孤陀只打算对着郑氏下蛊,是太子杨勇参与才使得独孤皇后也深受其害。苏威、皇甫孝绪和杨远听此招供颇为震惊,商议之下急忙呈报杨坚。杨坚将杨勇唤来,也不问是非曲直,就是夹头夹脑一顿痛骂。杨勇不知所措,一脸无辜,频频望向在场的诸人,苏威等人别过了脸去。为求实证,之前他们都亲眼目睹了徐阿尼操纵猫鬼的经过,无不骇然,心中的怀疑也溶解了一半,况且,事关皇室,已非兹事体大可以形容,若是这几人的官职再小几分,恐是希望全然没有参与此事。
太子被禁足东宫,杨坚与一众公卿商议赐死独孤陀夫妇。杨笑澜从杨丽华处得知此事,颇觉诧异,听说了独孤陀与独孤皇后的纠葛,她相信这个人为了钱物会驱策猫鬼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太子,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自己的母亲?尽管杨勇对杨笑澜不善,但杨笑澜并不觉得杨勇会是个忤逆母亲的人。杨丽华也觉事有蹊跷,但不知何人会在此事上做这般文章加害杨勇,亦不知害了皇后谁会有既得的利益。杨笑澜曾经想到过杨广,以她对杨广的了解,他再胸怀大志,也不至于会用加害皇后来达到陷害杨勇的目的,更何况,害独孤皇后,对他没有半分的好处可言。
此次独孤皇后被下猫鬼咒,令得杨丽华越发心冷,对杨笑澜叹息道,举目四望,可信者寥寥。
杨笑澜道,凡事有因才有果,杨坚与独孤皇后对待自家兄弟姐妹不够宽容友爱又十分霸道,难免有因此失衡的弟兄,只是独孤陀所为委实恶毒。
杨丽华却道,再友爱的弟兄都逃不过当头的利字,婚事是为了利益的结合,父母对子女尚且如此,何况是手足。说这话时,她面上并未见得有何声色,但语气里是说不出的寒凉。杨笑澜甚少见到她会带着这样的情绪说话,一时有些发怔,回过神来时,杨丽华已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别转了头睡下,显是心中仍有着气。杨笑澜也躺倒了下去,俯身将她抱紧。
“明早还要进宫探望母亲,不睡觉了?”好一会儿,杨丽华出了声。
“睡啊……当然要睡觉,唔,很是困呢……”
“那还不放手!”
“不舍得。”
“连自己的血肉都舍得割,夫君还有什么是不舍得的?”
杨笑澜微愣,她是她的妻子,也是皇后的女儿,她莽撞,又不无道理,她担心,无论是她还是她,却只能用这样的一种怪责她。以大公主的性子,说出这话来,不知心里头该琢磨纠结成什么样。亲亲她的后颈,杨笑澜道“就是什么都不舍得。”听得话语中的执拗,杨丽华转过身来,凝视她黑暗中的脸庞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杨笑澜将她搂得紧些道:“我,总是可信的。”
谁又说你不可信来着!杨丽华一阵嘀咕,心里头原先那股子寒凉不知是拥抱还是那句话的缘故化成了一滩温水。“睡了。”她道。
柳述得闻太子被禁足,不顾劝阻,一再向杨坚求情,杨坚顾念两人情谊,并不予追究,但还是严厉地训斥了柳述,凡事适可而止。柳述悻悻地从宫中出来,同探望独孤皇后的杨丽华与杨笑澜打了个照面,朝杨丽华行了礼,柳述请杨笑澜借一步说话。杨笑澜望向杨丽华,杨丽华嗔怪似的白她一眼,道一声先行告辞,施施然走了。面具里的杨笑澜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转头见柳述探究又复杂的目光,眼中笑意散了,随着他走到僻静处,静默不语。
以人人都说大驸马对乐平公主言听计从寒暄了几句,柳述才直奔主题,问杨笑澜是否相信太子是害独孤皇后的主谋。杨笑澜答得坦然,不信。柳述向她作了个揖,恳请她在皇后跟前替太子说情。杨笑澜犹豫了片刻,随即应承了下来,只说皇后在静养,会伺机说上几句,但又坦言,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俱是心如明镜,此次陛下对太子的惩戒,不过是一个警告。
柳述苦笑,“陛下实在太过偏心,无论汉王如何嚣张跋扈,总对他千依百顺,可却对太子冷眼相看。”
“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幼子,长子难免吃些亏,幼子总是多占些便宜,何况……”杨笑澜才想说杨谅一肚子阴谋诡计,又住了嘴。岂料柳述倒是浑不在意地接了他的话头道:“汉王年纪虽小,心却大得很,主意也大得很,非但大还总是剑走偏锋。我常劝太子勿要与汉王走得太近,太子每每顾及着幼弟,可这幼弟,却总给太子惹不少是非……唉……想来大驸马也知,你与太子的矛盾,多是起于汉王。”
杨笑澜不知该怎么应答,只好随声附和几句,干笑几声。柳述又道:“汉王对大驸马总是心怀敌意,听家叔说,可能和女人有关。”
女人?杨笑澜道:“想是汉王还对陛下将陈氏赐予笑澜心怀芥蒂?”
“非也,我原也和大驸马一般想法,以为汉王对陈子衿有意,但是家叔却以为,这和大驸马占尽天下风流无不关系。大驸马勿怪,家叔痴恋乐平公主多年,难免对大驸马心生不满,不过令得汉王耿耿于怀多年的确是当初盛名一时的双星伴月楼楼主朝云……”
朝云?杨笑澜心里咯噔一下。柳述却好整以暇,完全没有半分试探的意思,直言道:“汉王曾告知王仲宣,这朝云和冼夫人的曾孙女冼朝本就是一个人。听闻大驸马在岭南与王仲宣有过照面,想是有所风闻。”他的直言令得杨笑澜对他的好感大增,但这话依旧使她脑袋一嗡。彼时杨谅还那么小,为何却知晓这许多事,朝云的身份,铜镜的秘密,杨谅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居心?一时间,她遍体寒意,因为未知,更添凉意。柳树见她不语,续道:“家叔也是无意间从汉王处偷听来的,故而只在酒醉时对我吐露。我乍一听闻,也像大驸马这般觉得难以置信……”
“确实难以置信。”杨笑澜附和道。
“不过,我大隋与岭南一贯关系良好,这事,孰真孰假,倒也无足轻重。此事亦不会影响到大驸马与冼娘子的师门情谊吧?”
“怎会。”
“如此便好。”柳述拱手作揖道:“不好再阻大驸马探视皇后殿下,若是能为太子美言,述感激不尽。”
“严重了。有机会,笑澜自当进言。”
柳述玩笑道:“大驸马这般谦恭寡淡,汉王性情乖张,有时真觉你们俩像是天生的死对头一般。哈哈,得大驸马应承,述顿时轻松不少,妄言,妄言,还请勿怪。”
杨笑澜干笑几声,道:“还真是说笑了……”
经过好些日子的休养,独孤皇后气色渐佳,她从杨丽华处得知柳述找了杨笑澜,就知柳述的意图,还没等杨笑澜开口,她就告知笑澜,昨夜刚与杨坚谈过此事。独孤陀之举固然可恶,念在亲人一场,她与郑氏也已无性命之忧,请杨坚从轻处罚,至于太子,一人证言难以言信,这一次算是教训,也请杨坚一并放过。独孤皇后眯眼一笑道:“陛下本就不信太子会有此等弑母之举,只是积压了不满许久,借此机会发作一下,让太子明白,谁才是那个在位的人。”
“那又是谁用这等低劣的手段来陷害太子呢?这一点笑澜与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独孤皇后瞥了似有所悟,怔着发愣的杨丽华一眼,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可又觉得颇有些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这手段算不得低劣,纵然陛下不信,但他非但没有为太子被人陷害感到生气大肆调查,反而责骂太子。此举不恰恰证实了陛下对太子的不悦?那一班拥护太子的臣子们闻此风声,自然会各怀心思。”
听罢独孤皇后的解释,杨笑澜才在心里道了声“哦,册那,原来如此。”在这几年的经历和熏陶下,她算是聪明许多,对于许多阴谋阳谋的也能有所洞察。可这崎岖的人心,实在不在她可预料的范围之内,复杂,委实复杂。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她看看她的妻子,又看看独孤皇后。可两人均没有道破的心思,独孤皇后更是摆手,令她们早早回去。
两人走后,一直在一旁侍奉的雨娘才出声相询,为何不直接告诉四郎,让她有所提防。独孤皇后道说,杨丽华显是知道是谁,必然会有所防备。她没有想到,那人竟成长地如此之快。她有些后悔,当初一番心思想成就笑澜,没料想此刻却为她树了个危险的敌人。
“那一位,总不会胜过娘子。”雨娘道。
独孤皇后却无不伤感地望向杨丽华与杨笑澜最后并肩离开的地方,说道:“我老了,终是要走的,他却年轻,他可以等。”
没过几日,杨坚免除独孤陀的死罪,除名为民,同时将他的妻子杨氏送入寺庙为尼,又过得几日,下诏禁止畜猫鬼、蛊毒、厌魅、野道之家,一旦发现,严惩不怠。
到了六月,杨坚又下诏罢黜以前册封高句丽王元的官爵。杨素所率部战绩喜人,而杨谅所率的讨逆大军因内部调度问题行军缓慢,才刚到达临渝关。这个时候,辽东已然下起雨来,积水路滑,运送粮草极为不易,军中逐渐缺乏粮食,在此关头,更有疫病在军中流行,非死即弱,虚弱不堪,难以言战。周罗睺所率水军比之更甚,原本拟定从东莱越海进攻平壤,却遭遇无情风浪,船破人亡。此番已然延误了夏季最佳战机,到了九月,尚未交战就已损失惨重的隋军只好撤退。高句丽王元适时上表,遣使谢罪,以臣自称,深表悔过,请大隋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碍于突厥虎视有待肃清,比高句丽更具威胁,杨坚只好顺势下个台阶,就此罢兵。
此次无功而返,本就在高颎的意料之中,一路上年少又缺乏经验的汉王非但不听取他的建议,还颇多主张,都为他一一否决。高颎行事磊落,素来对事不对人,既然回了朝,也就不再多做言语。谁知,汉王杨谅记恨在心,在接风家宴上顺着独孤皇后劝说杨坚本不该出兵的话头,向杨坚哭诉说高仆射要加害于他,亏得他足够幸运,才免遭所害。
杨坚素知高颎为人,只当是小儿撒娇,宴后,遣柳述陪同说起此事。柳述道:“想是汉王殿下误会了高公,高公为太子出谋划策时从来不遗余力,怕是在行军途中对汉王的教导多了一些,汉王觉着不喜。”他一口一个赞许高颎对太子杨勇尽心尽力,孜孜不倦,悉心教诲。杨坚心头掠过一阵不适,收敛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张生忌日,十年了,那一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在此地稍作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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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六卷 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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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回
年底,上柱国、凉州总管王世积被因犯事拒绝收容后发配桂州的亲信皇甫孝谐告发谋反。【138看书网 高品质更新 www.13800100.cOm】杨坚下令调查后得知,皇甫孝谐曾对王世积说“河西乃是天下精兵之处,可以图谋大事”。王世积答:“凉州地广人稀,非是可用武之国”。为此,杨坚即定了王世积谋反之罪,下令诛杀。有虞则庆被杀在前,王世积此次的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只可叹,接连两个上柱国都因有谋反的由头而为杨坚所杀,帝位在杨坚的眼中堪比天高。
诛杀王世积后,杨坚带着陈宣华与蔡容华去了较为温暖的仁寿宫,独孤皇后本在随行之列,她以身子尚未复原不宜舟车劳顿推却了,直到新年,才与乐平公主夫妇、兰陵公主以及一众贺年的大臣共赴仁寿宫的春宴。
到了二月,晋王杨广回京,萧美娘随他同归。相隔多年,杨丽华与她再见时,两人皆是更为成熟的妇人,心中甚是欢喜。分宾主坐定,言谈几句,杨笑澜识趣地留了两人私话,自己带着冼朝和陈子衿一起去了大兴善寺。待三人离开,萧美娘才毫不见生地端详起杨丽华来,杨丽华笑道:“可是觉得我老了?”
“不老,不老,反而比之前见你要开心许多。杨四郎依旧戴着他那古怪面具,真是可惜了,你们都习惯了?”
“习惯,自是早就习惯了。”
萧美娘笑问:“我瞧那冼朝和陈子衿倒是春花秋荻各有风姿,杨四郎可曾冷落了你。”
杨丽华实话实说,她与笑澜一切如故,感情稳妥。
萧美娘记起坊间传言,倒是笑起杨丽华越发厉害,管教甚严,令得杨四郎畏妻如虎。
杨丽华呀了一声,怨道:“都是笑澜害人。”
萧美娘咯咯笑了,问起娥英和两人毫无声息的子嗣,杨丽华只道,天公不作美,她们亦无可奈何,幸好笑澜不是长子,自己也浑然不在意。闲话几句,谈到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两人皆是叹气,还是萧美娘道:“晋王对杨四郎一直另眼相看,今后定不会亏待了他。”杨丽华道:“四郎无心权政,将来能有个安逸日子,就已心满意足。”萧美娘道:“晋王明白四郎,也十分敬重你这姊姊。他若能遂了愿,定会保你们半世荣华。”杨丽华淡淡一笑道:“若真能如此,至好不过。”
过了几日,杨广便要回扬州任上,趁着这个机会,他入宫向独孤皇后辞行。独孤皇后眉宇间淡淡的,眼眸中少了许多神采,若说从前对上独孤皇后杨广总觉心中忐忑,此刻再见,倒是涌起些伤感来,自古英雄美人怕白头。“可惜儿要镇守他方,无法在母亲跟前侍奉,有时深觉自己不孝,母亲大人还请好好保重……”这番话一时感慨,发乎于心,独孤皇后听得其中真情,相信之余也有些感动,道:“你在方镇,我已年老,今朝一别,还不知下一次见会是几时。”
“母亲怎能说这般丧气话来,若是儿能苟活几年,自当尽力孝顺母亲,儿不在时,就有劳乐平、兰陵和四郎了。哎,在扬州,儿曾听闻太子殿下对四郎口出恶言,有些部属说,是太子欺负四郎,儿料想,当是弟兄间的旧怨,希望太子发作过,也就好了。儿曾与四郎相交一场,知四郎性子敦实,太子这般,也委实不该。”杨广瞥见独孤皇后眼波微凌,续道:“母亲未曾亲眼见过,或许不知,四郎虽生得文弱,但却英勇过人,是个征战四方的好材料。无论是作战的眼光还是冲杀的一招一式,颇让儿心折。母亲爱乐平,惠及四郎,留他在京中,儿颇觉遗憾。母亲勿怪,儿以为,好男儿自当建立不世功勋,像四郎,若能发挥才能,何愁不惧威慑,何愁不被人礼遇?”
“你倒是有心了,这般为杨四郎着想,她若知晓,必定对你感恩。若是太子也能这般想就好了,可惜……可惜……”独孤皇后无不惋惜地摇了摇头,过得一会儿,招雨娘来扶,道:“晋王道阻且长,我就不多留了。”
杨广喏了,忙施礼告辞。走出殿外,想到那句道阻且长,心中一跳,纵使独孤皇后精力不济,但依旧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往后的动作与独孤皇后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之成败,也有三成是系在了皇后的身上。他之辞行,是诉苦,亦是试探,只是,独孤皇后的态度却让他有些不解,对他的母亲,他始终难以捉摸、看透。思索之间,遇上了同样探望母亲的兰陵公主,对这个妹妹,杨广原先也是欢喜,只是这妹妹不肯嫁给他的小舅子,偏偏选中那个他十分不喜的柳述,兄妹间的感情,才有些淡漠了。而今在宫中相见,这妹子,没了少女时的任性佻脱,安静沉稳的,倒有了几分杨丽华初嫁宇文赟的样子。他关照,若是受了柳述的欺负,只管跟二兄说。兰陵公主这才细细地笑了,笑中带着三分的苦涩,她道柳述事忙,常不见人,她隐约听见柳述叮嘱属下今儿和霍昭用膳。
霍昭?杨广分明记得,霍昭是高颎三字高表仁的亲信,虽是亲信,地位却低下,按说,以柳述的身份该无和此人共膳的可能。他笑了几声道:“五驸马怎得能怠慢了妹妹,实在不该。不过,若是像大驸马成日在家,阿五可会欢喜?”
兰陵公主皱了皱鼻子,道:“哪能像他!不过……大驸马对大姐,可真是言听计从了。”仍旧是透着丝丝向往的。杨广又安慰她几句,嘱她好好孝顺母亲,这才匆匆走了。
几天后,前两年娶了安义公主的东突厥染干奏报,都蓝可汗贼心不死,正制造攻城器械联合达头可汗准备攻击大同城。于是,杨坚命汉王杨谅为元帅,诏发六总管分道迎击。杨素从灵州出,燕荣从幽州出,高颎依旧为长史辅佐汉王从朔州出,但杨谅给去年苦哈哈的行军,失败的战机吓到了,故而就躲在朔州,由高颎领兵。今次,杨坚令杨笑澜随杨素军作战,独孤皇后没有异议,在营中遇上了常年在军健硕威武的杨玄感,以及这两年才开始随军的杨玄纵、杨玄挺,叔侄几个相见之下,很是欢喜。
同样给打怕的还有达头可汗和都蓝可汗,他们吸取了去年遇着隋军惨败的教训,转而直扑染干,酣战于长城之下,染干寡不敌众,兄弟子侄接连被杀,部落亡散,只剩下五骑趁着夜色逃亡,到了天明才少许收拢了些四散的部族,十分凄凉。但是他的凄凉却恰合了接应他的长孙晟的意,无论染干多么落魄,他始终是大草原上可以和都蓝可汗分庭抗争的领袖,若是他受封于隋,那么他对突厥的分化才是真真正正地成功了,染干在,就代表着与都蓝、达头抗争的势力在,只要突厥内部争斗着,隋就能获得喘息,瞅准了机会分而击之。
可染干毕竟是突厥人,他自觉身份尴尬,倘是就这么随长孙晟投靠隋,面上无光,杨坚怕是不会礼遇,而他与达头并无仇怨,如果投靠了达头,兴许尚能获得保存。染干的动摇,自然被老奸巨猾深谋远虑的长孙晟看在眼里,他不劝,只暗中派人跑回蔚州伏远镇,令人大举烽火,这一头,他就诳骗染干说,烽火乃是达头追兵将至的信号,被杀得胆寒的染干心有余悸,哪有空去辨识真假,不及细想之下,跟着长孙晟挥鞭入塞。
染干的老对头都蓝可汗与高颎派出的赵仲卿三千人先头部队在族蠡山相遇,激战七日后逃离,又被追赶,恰逢援军到来,都蓝转身扑向赵仲卿部。蜂拥而至的突厥兵将赵仲卿的方阵团团围住,四面鏖战依旧不息,赵仲卿苦苦支持,都蓝未经全功,岂知过了几日,竟被他等来了高颎援军。赵仲卿部士气大振,内外夹击,都蓝溃不成军,一路被隋军追赶至秦山七百里处,才得以喘息。
而达头可汗则在灵州以北遇上了好整以暇的杨素军。突厥犯边历史悠久,一旦牵涉到国仇家恨,感情就复杂了起来,尤其是对着异族。突厥人仗着骑兵勇健来去如风,肆意掠夺大隋子民的钱财与妻女,又将男丁一律杀绝。这几年,偶有交锋,将士们更是对突厥军恨之入骨,在战前动员之后,士气高涨。
杨笑澜坐在马上,眺望远方黑压压逼近的突厥骑兵,目光森森。在战场之上,她很容易就进入一种近乎禅定的状态,心中平静安稳。先前,她就与杨素商议过,放弃常规使用的落后保守的阵法,以大隋骑兵对决突厥骑兵,初次听到这个想法,除了杨素,在场的其他将领均觉骇然。原先,在与突厥人交战时,因恐惧突厥骑兵彪悍冲杀,总采用战车、骑兵、步兵交叉配合的阵法,阵外设鹿角、蒺藜等物,骑兵留守中央。这样的阵法可尽最大可能保全骑兵,但是骑兵的功效也难以发挥。杨笑澜的提议倒是正中杨素的下怀,他也早有此意,故而平时练军时,更着重操练骑兵的战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次各军摆开骑兵阵势,其雄壮彪悍不亚于在草原驰骋的突厥兵。
达头见此阵仗,喜出望外,只觉得是天赐良机。在他的记忆中,汉人狡诈,每以阴谋取胜,唯有突厥人才是真正的勇者,突厥骑兵,更是天之勇士。喜极之下,达头竟下马仰天而拜,之后大呼着“天助我也。”率十万精骑直扑隋军。
达头的小心思自然早就落在杨素的算计之中,眼下达头军求胜心切,不顾长途行军,还未整好队形就匆忙攻来,恰是良机。周罗睺当即请令率精骑五万迎击,杨素准许,同时令杨玄感与杨笑澜协同,自己则随后续进,以添声势。达头是西突厥出了名的战士,只可惜,今次他同时遇上了因陀罗和阿修罗王的化身,一个是天神降临,一个是杀神转世,他岂能讨得半分好去。这杀伐之声,震天彻底,隋军一鼓作气势如猛虎,突厥军死伤不可胜数。杨笑澜虽是首次出现在突厥战场上,但随着她枪下亡魂增多,阿修罗王之名也令突厥人渐生惧意,只见她黑甲银枪一身浴血,马术精湛追击着达头,如风如雷,全然不顾杨玄感在身后呼喊着穷寇莫追。她脑海中只一个想法,就是追上达头。
达头被她追赶地火冒三丈,眼见着她逐渐远离人群,干脆勒马转身,冲向杨笑澜。他知道这戴着面具的是大隋的驸马,杨素的亲弟,若能将他杀死,虽无法一雪战败之恨,但对于杨素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他达头怎么说也是西突厥第一勇士,自小就是拳头底下见真章的,气力惊人,纵然阿修罗王再英勇,他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顺手一掷,即将手上套马索投了过去。
才避过达头掷来的马绊,长刀已至面门,杨笑澜不慌不忙举枪相格,虎口竟生生被振出血来,银枪险些脱手。达头招式并无花头,却刀刀以命相博,女子的气力本就小于男子,虽说杨笑澜练过,但哪里能和可徒手撕裂活牛的突厥人相比,几十个回合之后,体力渐渐不支。
这时,隋军的追赶声已然传来,达头暗忖自己无法在几个回合之内将杨笑澜力毙马上后全身而退,故而佯作逃跑,卖个破绽,取出弓矢,射向杨笑澜。
杨笑澜避之不及,腰间一痛,显是中了达头的暗算。她一手捂住伤口,咬紧了牙关,仅以双腿操控战马,只听得嗖嗖两道劲风呼啸而过,之后是一声惨呼,达头身形一晃,几乎落马,但随即又正了身子,一夹马肚,逃命而去,只一道青光从他的怀中一闪,似是掉落了什么。杨笑澜才欲查看,便觉周身发软,摇摇欲坠,之前已然力战脱力,后又中了一箭,此刻再难支撑,跌下马的当口,一双素手将她稳妥抱住。
“冼朝……”她听到自己叫出那人的名字,有着惊讶,也有着安慰,迷糊间,她依稀看到了那人未被面纱遮去的双眼里闪着两道寒芒,透着怒意,也透着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觉得冼朝好帅啊……
六个工作日,惆里个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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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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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三十九回
清风拂动营房幔帐,夹着微尘,偶尔还有春季特有的山花烂漫的芬芳。军营内,操练声,巡逻声,均是整齐划一,营中兵士虽多,但均是各司其职,没有突兀的嘈杂,可见杨素治军之严。
大营的一角,有一间独立的小营帐,营门紧闭。路过营帐的军士,隐隐会闻到一股子药味从门内传来,他们好奇地偷看营帐,之后便目不斜视。趁着吃饭的档口,也会小声地议论营中那唯一女人的身份,还有这个女人和常年带着面具的大驸马的关系。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昨儿是亲眼见着杨玄感将军和那女人把追击突厥首领达头后受伤了的大驸马带回军营的,他们虽看不到那女人的表情,但是她肢体的紧张与不曾转移的目光诉说着她的担忧。那女人与大驸马的关系只是话题的开始,说到最后,他们会露出无限向往的表情,军营里一般不能有女人的出现,更何况,有人说他看见了那女人在进帐前无意间的一个侧脸,便被深深吸引,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更有人说,她甚至美过皇后公主。只可惜这两日,这女人只偶尔出来几次,身边陪着的不是杨总管便是杨将军。有这两人在场,他们连偷望一眼都不敢,只能远远地眺望着背影,猜测着幕篱下的容颜是何等倾城。
杨玄感此时倒是正看着这朵似疾风骤雨般降临到军营里的花。年少时觉得她美得张牙舞爪,美得不可一世,他欣赏她的美丽与狡黠,却不喜她肆无忌惮地与人说笑,玩笑中半分真情全无。甚至,在他听说冼朝与杨笑澜的传闻后,开始为他的四叔担心,四叔温和好玩,若是两人成了亲,怕是要被这个凶巴巴的女人给欺负了去。可是,世间事真是难料,这个女人竟全然不在乎名分与名声,不管不顾地跟着杨笑澜,如今还跟到了军营里来,连日来的赶路和照顾令她俏丽的面上多了疲惫,他禁不住有些佩服她的勇气,还有些感激。
若非她及时出现,他倒是怀疑杨笑澜的伤势还会不会更重一些,也许,还有性命之忧。他与达头有过交锋,蛮力惊人,他的臂力尚不及达头,何况是杨笑澜。他是看着杨笑澜从马上落下的,鞭长莫及之下,心跳几乎停止。待他到了那处,冼朝已将杨笑澜的战甲解开,迅速地上药、草草包扎。他看到杨笑澜面具底下那张许久未见的脸,那张脸上全然见不到半点男儿的样子,战甲下是瘦弱的身躯,单单薄薄,轻轻软软。他无法想象,这个与他一向交好的和气的四叔,竟是个女子。
震惊之下,听得冼朝怒道:“她被突厥人暗算,腰间中了一镞,我只能暂时替她止血,等到了营里……大夫可有伤药?”来不及细想,杨玄感点头,下意识地答道:“伤药常备,四叔从不让随军大夫替她诊治,故而每次都是讨了药来自己敷上。”杨笑澜间中醒转了一会儿,由得冼朝一边埋怨她,一边替她系好战甲戴上面具,勉力爬上马去,感受到冼朝将她抱紧时的用力。她冲杨玄感笑一笑,没有为杨玄感晓得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尴尬或是担忧,她的笑容疲惫又有些惋惜,她道:“达头逃走了。”
“逃便逃了,倒是叔父你,穷寇莫追,若不是冼家娘子,你……哪有命在。”杨玄感心情复杂,对杨笑澜没有及早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觉得不忿,在她受伤的当口偏偏知晓了真相觉得尴尬,他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的叔父。可在她的坦然下,一颗不安的心,渐渐平了。
杨笑澜歪歪地靠在冼朝的怀中,强忍着因骑马颠簸牵连的腰上的痛,有声无力地答:“我只想着要追上他,其他的什么也都没想……”
“是,你就想着要追上那突厥人,全然将自己、将皇后公主师姐和我,统统抛在脑后。有勇无谋。”冼朝冷冷地说道。
杨玄感为杨笑澜不平道:“你一个女人,哪里会懂得一个战士的使命和荣誉。”
“我不懂,我只知,每一个战士身后都有父母妻儿在为他们担心着,日夜牵记。”
许是冼朝讲这话时将她对杨笑澜的不满与自己的感情表露无遗,杨玄感想起家中的母亲妻子,想起那些阵亡将士的家人,也觉动容,沉了声去,不再反驳。
杨笑澜一直默默地忍着,忍着,想提气说话,又觉得无力,强撑着听着两人说话。等到了营地,还是被杨玄感和冼朝两人连抱带扶搀进了营帐。
杨玄感问明了大夫要用些什么药,由冼朝代劳,外敷内服,忙活了一大轮,才听到冼朝道:“她信你,我也信你。”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他随即明白过来,闷哼了一声道:“她是我叔父!”他以为冼朝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有理没理地训他一顿,谁知,她只是冲他笑一笑,说:“谢谢。”那笑里有不曾识错人的宽慰,还有他从未见过的真诚。他别了脸,带着几分别扭地说道:“不用,她是我叔父。”
杨玄感看看坐于榻边不管药味熏人,始终守着,替杨笑澜湿润嘴唇,深情凝视的冼朝,想到远在京城的乐平公主和陈子衿,想到很久以前杨笑澜同他说过的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终于,醒过又昏睡过去的杨笑澜动了,嘴里支支吾吾地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冼朝倒是懂了,连嗔带笑地骂她,也不管她神智还未清醒能否听到她的话。杨玄感不解地问:“你能听明白叔父在讲什么?”
嗯,冼朝笑,“我自然懂。”桃子精,桃子精的,这个人不就是在叫她么!她眼睁睁看着达头偷袭,这个人受伤落马,躺倒在她怀中,虚弱,无力。在马上这人忍着伤痛,发着抖,她知道,她心疼,她也气恼。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也顾不上自己的不适与不便,只看着她。她会想,这人出征多次,家中的公主与该是如何度过这为她祈福担忧的日夜。在等待她思念她的日子里,从没有一刻,会像等她醒转这般漫长而焦虑。
“桃子精……”杨笑澜终醒转了过来。
“嗯,在。”冼朝免她辛苦,凑近了听她说话。
“渴……”杨笑澜道,还拖着长长的尾音。
冼朝将她稍稍扶起,将一旁早就备下的温着的液体喂到她的嘴边。
杨笑澜闻着苦味才算是彻底醒了,努力睁大了眼睛,面前端着的竟是一碗黑乎乎的药,不可置信。
“不是渴了么。”
杨笑澜皱了脸,想表示不从,可冼朝的语气有调侃也有气,就是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她只得乖乖苦了脸,就着冼朝的手,将那药老老实实地喝完。
“腰间可痛?”
杨笑澜点点头,又摇摇头。
“下回还这般不要命?”
杨笑澜忙摇头,动作大了,扯着伤口,连骂了几声达头,道:“哪里敢不要命。可是,可是,你可有找到那个……”
“哪个?”
“我分明见着从达头身上掉下点什么。”
在一旁看着冼朝整治杨笑澜默默偷笑的杨玄感哈了一声,道:“叔父,原来你是看中了那达头身上的物件,才下狠手追的呀!”
冼朝白她一眼,从身上摸出一块大鹏鸟状的小铜牌递了过去,杨笑澜才接在手就咦了一声看向冼朝,冼朝点了点头。那日她先一步接住杨笑澜,又在她昏迷前的指示下,在草丛中捡到了这块铜牌,和笑澜的感觉一样,这铜牌握在手上十分轻巧,质地和花纹与先前陈子悦给的铜镜颇有几分相似。当时她满心只想着笑澜的安危,也没有空去仔细端详,眼下笑澜提起,倒也觉得玄妙。几个人都看不出这铜牌有何用处,只想着当是与那个铜镜有些关联,收好了也就是了。
不过,为了这铜牌一路追击达头到自己受伤,显然是无法说服冼朝的。她悉心照顾杨笑澜之余,也时不时寻些因头惩治她一番,杨笑澜知她辛苦,又知她憋屈,故而老老实实得听命受教,杨玄感见在眼里,难免嗤笑笑澜一番,可冼朝素来护短,自己怎么整治笑澜都可以却容不得别人笑她,杨玄感若是要笑,她也是没有好言语相待。过阵子杨家军拔营回京,为使冼朝路上有个照应,杨素同意让冼朝一同上路,对于冼朝就这么单人匹马求得通关文书只身来了,他觉得莽撞至极。
回了朝中没几日,杨坚决定将东宫卫士的名单交给禁卫诸府管理,同时抽掉东宫勇健卫士宿卫皇宫。高颎觉得若是将聪明伶俐又勇敢的东宫卫士都调走了,东宫的安全令人担忧。杨坚却板着脸驳斥,他进进出出日理万机,自然要那些厉害的卫士,等他挑好了,这拨卫士两边可以轮班,多好。还阴丝丝地用前朝的事影射高颎与杨勇为儿女亲家,高颎被这话噎着,半天出不了声。
杨勇嗅到了这紧张不安的气氛,惶恐难安,请来术士替他辟邪。听说此事,杨坚派杨素与杨笑澜前往探视。杨勇知道这两人代表杨坚前来,早早穿戴整齐,恭敬等待。谁知,杨素明知他候着,故意与杨笑澜东拉西扯,在东宫门口左顾右盼就是不进门。杨勇本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且觉得杨素是故意为之,有心刁难,一时按耐不住,铁青了脸瞪着姗姗来迟的两人。这两人也妙,态度依然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一转身回杨坚处复命,杨坚问起太子,杨素也算是照实回答,说这杨勇一脸怨念,须得小心提防他情急生变,狗急跳墙。杨坚听得入耳,派人侦查杨勇的动静,以防有变。杨广这边,不知怎的,竟似要有大动作的光景,他派人威胁利诱东宫幸臣姬威,要他将杨勇的一举一动统统秘密地向杨素报告。
杨笑澜与杨丽华一起进宫面见独孤皇后,路上遇见个生脸的女孩子被宫女带着向两人行礼。这个女孩杨丽华见过几次,是她某个叔叔的女儿小名绾,最近才被接进宫里养着教着,还封了个公主。杨绾看起来干干净净温温柔柔,对杨丽华礼貌,对杨笑澜好奇,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进退自如。杨笑澜看她除开温和的外表,眉宇之间藏着几分倔强,很有些杨丽华年轻时的样子,禁不住心生好感。
独孤皇后比起出征前,气色大好,人虽消瘦了些许,但也精神。见着杨笑澜,一抹喜色上了眉头,听完笑澜的汇报,她坦言,自上次笑澜被杨勇叱责后,东宫少不了她的耳目。她从杨丽华处知道了杨笑澜被达头所伤之事,吩咐雨娘将藏着的生肌药膏给她。她知道将士在外许多事情身不由己,你若是不能专心致志地忘我杀敌,那怕是要没有命回来了,只是她实在可惜笑澜那一身皮囊而今伤痕累累。这一点,杨丽华亦是理解的,在听完冼朝加油添醋的控诉后,她温柔的眼神里,充满着对笑澜英勇的赞许。夜里,她轻轻抚摸笑澜腰上新伤,为她抹上生肌的药膏,心疼也骄傲“我家笑澜是个一往无前的英雄。”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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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回
自杨笑澜从灵州回来,白天在府中常不见杨丽华的踪影,有几日夜里,杨丽华使人来说留宿宫中,她有些疑惑,又过了几天,杨丽华依旧早出晚归难见踪影,杨笑澜瞅着她出门前关照早点回来吃饭,她应了。杨笑澜特地在府里候着等她回来,谁知,到了黄昏时分,还是侍卫回报说,公主留在宫中。杨笑澜问,陛下病了?侍卫答,不曾。又问,是皇后病了?侍卫答,也不曾。那究竟是为何?晚膳时,她思来想去寡言少语,冼朝与陈子衿还以为她旧伤仍痛,早早让她沐浴歇息。她在榻上睁眼闭眼,琢磨着明里暗里看她不顺眼的,会不会害到大公主身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许久,始终想不出一个杨丽华需要留宿宫中的理由。
夜里,陈子衿执灯回房,原以为她已睡下,谁知,她吥噔吥噔眨着眼,看起来很有些焦躁的样子。检查了腰间,伤口已愈,陈子衿寻思半响,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杨笑澜不满。她越是嘟囔,陈子衿笑得越是欢乐,一时竟停不下来。
“喂喂,桃子精附体了?笑成这样。”
陈子衿停了片刻,又觉好笑。
杨笑澜重重哼了一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等到陈子衿来掀,见她始终别扭,陈子衿躺下,轻声嘀咕道:“都快做外祖父的人了,怎得还这般孩子气!”
过了片刻,杨笑澜才反应过来,“不是吧!”
“唔……”原想逗一逗笑澜,岂知,她表情竟如此复杂,震惊大过欢喜,与杨丽华知道此事时的喜悦相去甚远。“娥英有孕,不足三月,如今在宫中安养,公主得知此事,喜不胜收,故而常去宫中陪伴照料。笑澜当明白一个母亲将想要做外祖母的心情。”
“唔,可是为何,她没有告诉我……”
“傻子,御医说,还未过三月,让公主勿要外传,免得杨将军的煞气冲了胎气。”
迷信!不过,谨遵医嘱是应该的,可杨笑澜心里仍旧觉得有些不快。
“笑澜不觉得开心?”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怎么说我都是娥英的阿耶,我们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只是这感觉,怎么都有些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子?”
“我这个样子,做人阿耶已经感觉诡异,莫说是外祖父了。子衿真不明白?”
陈子衿轻抚她的胸口,似是安慰,“笑澜可喜欢孩子?”
“唔,算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子衿可喜欢孩子?”
“算不上讨厌,也算不上喜欢。”陈子衿学着笑澜的语气答,两人对望一眼,均是一笑,子衿又道“冼师妹也是这么个态度。故而……”
“嗯?”
“笑澜不必觉得内疚。”
“嗯。”
“也不用忐忑孩子出生之后会分散公主太多的注意,她总是在意你的。”
“我又没这么讲……”
“也不曾这般想?”
“哼!”
陈子衿笑笑,吹熄了烛火,道:“早些安睡,你呀,烦躁几日,不觉累么。”杨笑澜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将她好生抱好,这几天的胡思乱想实在令她疲惫。至于那尚未出世的外孙,当是杨丽华唯一的后代,她无法给她孩子,那么至少对她血脉的爱护与关心是应当给与的。
若是个粉嫩的女娃儿倒也不错。无论是像父亲还是像母亲,都该是个聪明伶俐的美貌孩子。甚好。想着自己的外孙怎么都会是个美人,杨笑澜终能够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到了八月,朝廷上风暴来袭,年前王世积那案子终于牵连到了高颎,纵然朝中大臣,上上下下都在为高颎喊冤,但是这一次,杨坚是铁了心的要将高颎定罪,将他罢免。不久之后,高颎的儿子被身边人揭发,劝其父做司马懿,暗含谋反之心。故事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子虚乌有可笑至极,可杨坚却以此为由,将高颎抓入内史省审问。这一审,又审出好几条罪证来。比如某个和尚同高颎说明年有国丧了,某个术士同高颎说明年皇帝大危了,恐怕命不久矣。
杨坚是何其迷信的一个人,听闻此证更是大怒,朝廷上下则像是炸开了锅一般,与高颎亲近的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但求明哲保身,不惹祸上身,可有些人不出声也不能免祸。杨坚正在气头上,随意地扫视下方,想起某个人曾说过,“杨素性子疏粗,苏威怯懦,江山社稷能托付的唯有高颎”,就将那人唤至跟前痛骂一番。那人回到家中,忧惧难耐,日夜难安,竟因此担心至死。
见杨坚如此态度,内史省上下拟议处斩高颎。独孤皇后知杨坚罢免高颎心意已决,之前种种都未曾开口相劝,由得他去,可若是真要将高颎处死,她于心不忍。高颎的高才,高颎在独孤家对她的助力,对她的忠心,她皆是心如明镜,但高颎在某些要紧事上毫不松口,恰是犯了杨坚的忌讳。若是从前,高颎的治国之策、他的劝告、他的建议,杨坚都能听得入耳去,可是杨坚老了,杨坚变了,杨坚曾经的志向为皇权日益腐蚀,他最关心的不再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他最关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皇位,不被旁人窥觊,就像他曾经夺了别人的皇位一样。他需得牢牢守好了这一切。
高颎垮台,对谁的影响最大?那自是太子杨勇,若不是高颎一再阻挠,杨坚早已将这个不讨他欢心又威胁着他地位的儿子废去。故而,在杨坚看来,高颎必须办。王世积案的牵连,杨坚顺水推舟,高表仁手下的举报对杨坚来说则是锦上添花。
独孤皇后或可坐视高颎的失势,但她绝不忍看着高颎因此枉死。她与杨坚分析利弊,“去年杀虞庆则,今年杀王世积,若不出几月又斩杀了高颎,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天下人怕是无法明白陛下的苦心,反而误以为陛下是要肃清旧臣。这于陛下的英明实在有所损害。”
杨坚虽日益擅权,但对于独孤皇后素来信服,皇后这般说,他听着也觉有理。近年来连连大案,一年斩杀一个上柱国,外边看起来实在有些过分,因而就此赦免了高颎的死罪,将他除名为民。
高颎被贬为庶民,杨笑澜觉得内疚,她总觉得,自己也是在高颎被贬的事情上插上了一脚的,心中总是难安。一日,她瞒了公主家人,独自带些礼物,只身来到坊巷间探视高颎。
对此巨变泰然处之的高颎正在接待兰陵公主,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但没有推却她的好意,他相信杨笑澜必然知道,此举实在是冒险。
兰陵公主见到杨笑澜更是惊骇,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事,稍稍寒暄了会儿,便匆匆起身告辞。
疑云掠上心头,兰陵公主的表情杨笑澜至清楚不过,她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可她为什么要愧疚呢?难道说,高颎被罢免一事,柳述有参与其中?可是……柳述与太子交好,若高颎倒了,太子也就失了后盾,这对于柳述来说又有什么好处?何况,杨笑澜对柳述印象颇佳,他始终觉得柳述是个正人君子,断不会在背后搞些阴谋诡计。定是柳述身份尴尬,自己不便前来,便让兰陵公主代为探望,想通此节,杨笑澜松一口气,释了疑惑。
高颎的眉宇间没有半分怨气和衰败之相,还取出南茶奉于笑澜,说到当年刚出任尚书左仆射时,母亲就曾告诫他,富贵已极,福祸难料,让他谨慎小心。他始终记得母亲的告诫,近几年更是常恐祸变,杨坚之所为,让他难以施为,还颇有些寒心,如今贬为平民,倒是一身轻松,他的使命终结了。“大驸马定会不解,为何某会将此事说与你听。不知大驸马有否察觉,朝上如今气氛诡异,原本属于两股势力的臣子合流,朝间一股暗流蠢蠢欲动。大驸马宅心仁厚,又得皇后信任,只是人心难测,世事难料。谨慎小心四字还请大驸马牢记。”
杨笑澜一揖到底,许久。对于高颎,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崇敬之情,隋唐盛世起于大隋,而隋的繁华,高颎功不可没,若是没有高颎,杨坚焉有今日。只是,建国的理想抵不过岁月的蹉跎,抵不过权力对人心的腐化。杨笑澜无比清醒的知道,高颎的志向要待几十年之后在另一个君王的手中完成,彼时,江山易主,他们理想中的大隋,终会沿着历史的车轮前行,最后终结在杨广手中。杨笑澜不知为何英明又有作为的杨广会将大隋的江山速速耗尽,但她知晓,她曾见过的历史无可逆转,而个人的命运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
朝堂上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长孙晟终于带着染干驶入长安。对于染干的到来,杨坚十分高兴,重赏染干之余,还封了长孙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到了十月,杨坚册封染干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同时命长孙晟率五万人在朔州筑大利城安置在战争中归依隋朝的万余突厥人。鉴于原先嫁于启民可汗的安义公主早早去世,杨坚又将一名宗女杨绾嫁给启明可汗,封号义成。
杨笑澜再次见到已被封为义成公主的杨绾是在杨坚跟前,独孤皇后也在,宫人向杨绾讲述着嫁去突厥后的种种事项。杨绾听得认真,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愿。末了,杨绾道:“陛下交给绾绾的不是儿女私情,是军国大事,绾绾深知,请陛下放心,谢陛下。”尚存些稚嫩的面容庄重,掷地有声。
杨笑澜听来心酸。杨绾温和坚定的神情令她想到了少女时期的杨丽华,那时她听着父母要将她嫁于宇文赟,会否也是这般坚韧的认命。杨丽华会否也这样同杨坚与独孤皇后讲,嫁于宇文赟,不是儿女私情,而是家族大事,事关兴亡。听宫人称她为义成公主,杨笑澜才猛然想起,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义成公主,在很多年之后,她曾为了她的经历而唏嘘不已。
这个肖似杨丽华的坚强女孩,将先后嫁给启民可汗、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和颉利可汗;她将救助在雁门被突厥军包围的杨广;她将把萧美娘从窦建德处接走,一同在塞外生活一十八年,还因是否要为杨广报仇与萧美娘产生嫌隙;最后李靖打败突厥,而她,以隋朝公主的身份终将死于李靖之手。杨笑澜曾经想过,萧美娘尚且能安然回到长安受到李世民的照顾,她缘何不能?只要她愿意,就必然会受到李靖的礼遇,只是……她想,她兴许是自杀的。这个女孩今后的一生将在陌生遥远的突厥渡过,但她的心却时时刻刻系着大隋,至死不渝。
想到此处,杨笑澜一个晃神,险些落泪。
她的表情从来不会漏过独孤皇后的眼去,回永安宫后独孤皇后问她怎么了。杨笑澜答道:“想到义成公主将来未知的命运,便觉难以抑制的伤感。”独孤皇后道:“义成尚且懂事,明白这事关国家,缘何笑澜……”
“是,我懂得。纵然都是为国,可是又有谁会记得?战士们在前线杀敌,攻城掠地,一将成名,永载史册,可是她们呢?有多少人会记得,为了让一个几乎灭族的突厥人和他的同族对立,要牺牲一个又一个的宗室女子,这些女子嫁去之后,还不能与她们的夫君同心,因为她身上还背负着国家的使命。更别说,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去联姻,为了笼络一个看似有才华的下属,将女儿下嫁……我只是在想,究竟到几时,女子才能摆脱作为祭品作为牺牲品的命运……”
独孤皇后注视着平静道出大逆不道之语的杨笑澜,她能明显地感觉她的愤怒、无奈与哀伤,她记得自己曾同她说过,莫要再说这些,免得招惹是非,杨笑澜听了,但多少年之后,她天生的正义感又一次冲破了她的劝告。这一次,她不欲教训她,她只觉得,此刻,眼前义正辞严的女子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光辉,那是一种独属于杨笑澜的正气的光华。她抬起手,放于杨笑澜的脸侧,感受她逐渐发烫的皮肤的温度,她在心里默默说道,若是上苍有眼,她能弃后称帝,君临天下,那么眼前这个小人愿望当有希望实现。
只是,这一世,她终究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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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一回
自从宇文娥英有了身孕,备受珍视,原先住在李敏家中也算太平,但杨丽华总想着前朝诸多轶事,生怕她唯一女儿腹中的孩儿有个闪失,在杨坚与独孤皇后均赞同的情况下,索性让宇文娥英住在宫中,由得宫里头的人照顾全文阅读妃嫔不聪明。丈母娘发话,李敏岂敢不从,也就多些脚程每日来看看妻子。宫中滋补佳品不断,大夫的叮嘱一一做足,杨丽华比自己怀孕时更尽心,更悉心,因杨笑澜无法脱去面具的关系,她也狠狠心只让两人见了几次,就怕她一身煞气给冲了这宝贝外孙。
古人迷信,杨笑澜可以理解,但是当从杨丽华口中委婉地听明白她并不希望她多去看宇文娥英时,她心底里仍旧像是被针扎了一般。旁人可以这么讲,她自己也不会常去探视以防万一,但是她觉得,这话绝不该从杨丽华那里听到,她是母亲,但她也是她的妻子。面上和和气气说好,心底里却因这事总是有气。
杨丽华为着宇文娥英忙前忙后,常常五句话里有三句是说孕妇该怎么不该怎么,还有两句是对腹中孩儿的无限憧憬和疼爱。这些话听一次两次尚能接受,若真是讲个十七八次,听者才听到开头就知后续,这滋味怕是不那么好了。所幸的是,这段日子杨丽华很忙,在家中的时间并不多,但就是这不多的时间里,也足以听得陈子衿、冼朝与杨笑澜连连皱眉。这些话,不听不是,听亦不是,于是三人商量定了,平时得空了就躲到寺庙里头去。
这一日三人起了床,用了早膳,说笑着从院里过,才打算出门,就被杨丽华叫定了。三人齐齐回过头来,虽不曾有过眼神的交流,但同是为自己躲着她出门有些不好意思,笑容均是一滞,那默契的样子看得杨丽华心头发酸。昨儿还是独孤皇后提醒她,总在宫中陪伴宇文娥英,笑澜可有不满。她才答没有不满,就想起自己已然多日不曾与笑澜好好说过话,每日不是自己在宫中,就是她去了大兴善寺,想着今日笑澜旬休,特意和宇文娥英说要在家陪笑澜,岂知三人原本嘻嘻哈哈地有说有笑要去别处,见着她却都勉强起来。她自省,这段时日许是真对笑澜疏忽了,若是说话,成日里也总是围绕着孩子,孩子……这三人怕真是烦了,才躲了她去。原本打算问她们要去何处,自己可一同前往,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说出口的却还是自己要去宫里看宇文娥英,让她们不要太晚回去。
三人迭声应了,出了驸马府却都敛了笑脸,方才,杨丽华的失望溢于言表,她们只消问一句要不要一起,便能消了那不块,但是一切关乎孩子的话题实在给了她们太多困扰。寺里头,暮鼓晨钟,经声萦绕,杨笑澜一边想着早上杨丽华的表情,一边反省自己是否真的不该如此小气。她名义上说是孩子的外祖父,怎么都该与杨丽华共同进退,纵然杨丽华确实是为了这孩子冷落了家里,她固然是她的妻,而她何尝不是她的夫,她不是应该要全力地支持她么!
午膳后送了陈子衿与冼朝回府,得知杨丽华去了宫里还未回来,杨笑澜带了人直奔皇宫里接她,算作是赔罪。入了木槿苑,阻止了宫人通报,悄悄走向内里,听得宇文娥英问“母亲这般喜欢孩子,却没有与父亲的孩子,会否觉得遗憾?”当即停了脚步,隐了声息,侧耳细听。
只听杨丽华隔了一会儿才道:“天公不作美,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魔法世界jq多。”
宇文娥英笑道:“那陈子衿没有孩子,冼朝也没有孩子,许是父亲不做美吧?”
“休要胡说。”
“有很多人都说是父亲不好,父亲无能,母亲可会后悔?”
“自然不会,你呀,休要听旁人胡言乱语。四郎她很好,很好,旁人又怎会知道。”
“唔,母亲对父亲可真是一片真心!咦,母亲,娥英可从来没见过你脸红?”
“你呀,都要为人母了,还这般调皮。”
要看杨丽华脸红的样子,杨笑澜稍稍探了半个脑袋,却看见宇文娥英捂着小腹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对这孩子感情很复杂,我总觉得,那些人皆是因着孩子才对我越发好起来的。母亲,你当初有我,是何心情?”
啊,是何心情……遥想当年杨丽华那双眸子闪着光芒,彼时她不过十来岁就有了身孕,丈夫虽是一国之君但性情暴虐,对怀孕的她也是肆无忌惮,好几次,她都担心会失去这个孩子……一度,她也想着失去了便失去了,若是个男孩像他父亲那般,她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随着腹中孩儿日益长大,她渐渐感觉到与孩子存在着某种联接,她能感觉到肚子里有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她的骨肉,因此即便她厌恶孩子的父亲,但对这女儿确是由衷喜爱。“自是十分欢喜。”她答道。
杨笑澜远远看了,说不好那是怨还是喜,只觉得此时的杨丽华看起来有些寡欢,让她的心无端扯了一扯,这才现出身来,向宇文娥英问了好,又向杨丽华告罪一声。看她眼神流露着情感,杨丽华便知,方才她就在此处偷听,才白了她一眼,就被她在女儿跟前握住了手,甩脱不得,只好任她握了。
宇文娥英笑他,她呵呵陪笑,还不忘问几句,可吃好睡好,有了身孕确实容易累着,嘱她多多休息。临走前特意认真告诉宇文娥英,大家均是因为喜爱她才会这要着紧她的孩子,没有她便没有孩子。宇文娥英心中大石才稍稍放下。她自幼不得父亲欢心,又不受外祖父外祖母的喜爱,旁人看她,总觉得她是杨丽华身边的累赘,油瓶。是杨笑澜一再告诉她,她值得被大家欢喜,她是可爱的,她是受到爱护的,长大后嫁了李敏,夫妻关系也算是和谐,但是李敏少不得陪侍的女人和妾室,对她算不得专心,直到有了孩子,大家对她的态度一下子热切了起来,让她又是高兴又觉得沮丧,除了杨丽华,要说这世上,她还是最听杨笑澜的话,杨笑澜在她年幼时的爱护,她一直铭记于心。直到杨笑澜这般说了,她才减少了原先对这孩子的少许嫉妒。
杨丽华一直被杨笑澜牵着手,随她一起上了马,坐在杨笑澜的身前让她抱紧了,才轻轻问“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
被面纱遮住脸的杨丽华不觉微笑,却又听杨笑澜在她耳际道:“晚上我去你那里可好?”
脸上发烫,心中纵有千万个愿意,杨丽华依旧道:“那可不成,按制,你该去子衿处。”
“不可通融?”
“规矩因我而定,岂可因我而改。”
“可是……”
“明晚……明晚就轮到我处。你……且等上一等,止一晚而已。”
杨笑澜又问:“唔,公主一直奔波在娥英处,可曾想我……”
杨丽华低了头,颇有些愧疚道:“我……我一直……惦记着娥英……笑澜真恼我了?”
杨笑澜暗叹一声,道:“我明白公主对孩子的喜爱。不过那是娥英的孩子,你是孩子的外祖母,但是即便你再欢喜,也无法替代父母,是也不是?”
“唔……是。”杨丽华承认她说得有理。
“不是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公主也该让娥英他们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才是。怎好越俎代庖。”
这话杨丽华是真听进去了,一直到宇文娥英生下女儿,她都没有像起初这般奔波。娥英的女儿十分粉嫩可爱,兼有娥英的秀美与李敏的俊俏,杨丽华越看越欢喜,将她的乳名叫做小孩,杨坚赐名静训,一时荣华,爱宠有佳。
到了四月里,北方的烽火狼烟又起,达头再次袭击被封为启民可汗的染干,染干依旧抵挡不住。达头的兵锋逼近雁门与马邑道,杨坚令杨广与杨素一路,出灵武道,同时令长孙晟率领突厥降兵受杨广指挥,另一路命杨谅与史万岁兵出马邑道,全力抗击达头。
长孙晟非但是识途老马,对突厥内部的情况熟悉不过,还是个常常剑走偏锋的人,他向杨广献计在河水上游下毒,突厥人畜多有死亡的,浑然不知是中了毒,还以为是遭到了天谴,吓得惊慌失色,长孙晟趁机攻击,杨广军大获全胜。而杨谅那边也是捷报连连,达头与史万岁才交手,一听说是他,即刻引兵退去,这一点令得杨谅十分不愉。更让杨谅暗恨的是,史万岁不识好歹,行军途中提过几次杨笑澜,语带赞誉,还隐隐有将杨笑澜与杨谅比较之意。回朝后,杨坚在群臣面前赞许史万岁有上古神将之风,同时嘉奖了杨谅,杨谅面上谢了恩典,心中却是一片阴霾,立于一角的柳述听得杨坚这般夸赞史万岁,不觉皱了眉头。
纵使杨谅心存着不满,但他得杨坚宠爱朝中皆知,他的三兄杨俊便没有这般好运。一直淡出众人视线的杨俊自被下毒久病后,身子颇为虚弱,再加上杨坚的威严,无论他如何认错都会加以斥责,终在这一年的六月,忧惧过度而逝。
杨坚得知了这一消息,带着独孤皇后前往稍作探视,其时他心中正盘算着另一桩大事,杨俊的死对他来说,丝毫无感,他假装大哭了几声之后,便命令属下将杨俊生前亲手制作的奢华器物统统烧毁,丧事从简。秦王府幕僚请求为杨俊立碑,被杨坚果断拒绝,因崔王妃下毒被废,她儿子也无法承袭父亲的爵位,可以说,秦王这一支算是彻底地没落了。比之杨坚的冷漠,独孤皇后稍觉伤感,但绝不至于像杨笑澜那般失声痛哭。杨笑澜与杨俊相识于少时,来往算不得热络,但也是肝胆相照,知心一片,杨俊的死令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切,更深一层来讲,勾了起她对一知半解的将来的忧心与不安。
而杨俊的死却并没有半点动摇杨坚想要废除杨勇太子之位的心,兴许对于杨坚来讲,此时的太子已远非他的亲子,而是窥觊着他皇位的威胁。他紧锣密鼓地搜集着杨勇的罪证,削弱杨勇的实力,杨广自然也没有闲着,一边暗搓搓拉拢朝臣,地方上安插好了亲信的将领做以防万一的准备,一边派人散布杨勇密谋的消息。
九月的一日,在仁寿宫修养的杨坚突然回到京城,他原以为关于太子密谋的消息众人皆知,谁想朝中竟无一人提到,心下大怒。朝臣们见陛下面色森然,均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柳述早有所觉,但自高颎下台后,深觉自己无回天之力,与太子的走动也远远少了。
杨坚见众人毫无反应,无人应和,便严厉训斥东宫的属官,并当场将一众属官拘押付审。同时,将杨素叫出列来,向众人宣布东宫的罪状。杨素说一条,杨坚便叹息一次,两人一搭一唱把杨勇狠狠批了一番,就连孙子有可能不是杨勇亲生也一并讲了出来。被杨广收买的东宫属官这时闪到了人前,毅然决然,大义灭亲状,揭发杨勇奢侈无道,大兴土木,还听不得谏言。可这些终究不是了不得地罪昭,有朝臣深觉杨勇冤枉,不顾杨坚越说越气,上前谏言。杨坚更是恼怒,这说了半天,居然臣子们还有同情杨勇的,当下决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先令杨素将杨勇及其诸子禁锢起来,逮捕东宫官署,同时由杨素主持此事。
就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当口,为防东宫结党,杨坚问身旁的柳述,史万岁去了何处。柳述随口答道,史万岁去了东宫拜见杨勇。杨坚本对史万岁赞赏不已,可柳述这般答,恰是令得杨坚勃然大怒,他想起杨谅曾对他讲,史万岁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可眼下又去拜见杨勇,心中怒火中烧,立刻将史万岁招至跟前。还没等他问话,史万岁却先有了谏言,说是几次征伐,兵士有功,但朝廷没有论功行赏,甚为不公。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杨坚盛怒之下,失却理智,令侍卫当场将史万岁暴杀。看着史万岁被杖毙后的惨状,他心中不是没有悔意的,但事已至此,只好下诏降罪于史万岁。
杨素知杨坚的心意,在东宫中大肆搜索,找出火燧千枚,卖主求荣的内侍称说,太子还养马千匹,打算有朝一日围困仁寿宫。还把那几个在朝上为太子说话的人记下了,由他人奏报这几人身居要职却依附杨勇。杨坚借此由头,将那几个人一并抓捕,还派出使者责问杨勇。要说自己吃穿用度奢华,杨勇承认,要说自己行为偶有不检,杨勇也认,但要说他意图不轨,他又怎会承认?
可是很明显,此事已然是铁板钉钉,要人证,随处有人证,要物证,处处是物证,别说收买和诬陷是早就布下的。光是君心似铁,认定了他其心可诛,他便是其心可诛。独孤皇后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太多发言,由得杨坚和杨素去各种动作。孰是孰非,她心里头是澄明一片,又颇有些五味杂陈,她不晓得在这件事情上,杨素为的是公还是私,纵然表面上他都是奉旨行事,可要说他如此不遗余力和尉迟炽繁、杨笑澜无关,她却又不怎么信了。杨广被立为太子,杨勇被囚禁在东宫,一时之间,她难以预料这对于大隋来说,是吉是凶。
杨笑澜确是知道的,从杨广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这大隋朝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害师姐的帮凶被废,她原该喜悦,可此刻在尉迟炽繁的灵前,她殊无欢愉之色。杨勇是无辜的,而她是众多陷害杨勇的推手之一。用卑鄙的陷害来达成报仇的目的,她依旧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笑澜只是恰逢其会,参与其中罢了,你不过是正巧遇上。皇家为了皇位,自会出尽百宝,晋王是为了得到皇位,陛下是为了皇位不失,在你听之任之前,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陈子衿很能明白杨笑澜纠结的心情,出言安慰“可还记得师叔去世时,你发了疯似的要杀杨勇和杨谅?若当时没有皇后的出现,你怕是真去了……把他们杀死便是对的么?还真是莽夫。”
杨笑澜这才悻悻笑了,是啊,一切已然注定,她不过是顺应历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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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二回
杨坚没有因废除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而感到半分喜悦。他独自坐在殿堂中,内心的空荡就像这偌大的空间一般孤寂,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孤独寒冷。这几年,他杀的人不少,好些都是曾经亲密的部属、战友,而杨勇的被废像是从旁佐证了原先那些人都是确确实实反对他的一般。他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疏远他,反对他,为啥突然就变了心,居心叵测起来。他曾经深信不疑的高颎,他的亲生儿子接二连三地对他不利,就连他极为信赖的独孤皇后如今也与他渐行渐远了。
此刻,他想卸下高位者的枷锁,向与他少年夫妻的独孤皇后求得一些安慰。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他为宇文邕所忌,夫妻两人日夜防范,虽不安,却同心,是独孤皇后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支持,若不是独孤皇后,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渡过那段煎熬压抑恐惧的岁月。尽管皇后的容颜不复年少,尽管杨谅常说皇后对他女婿好过对他亲子,但皇后终究是皇后,是与他年少时一同走来历经坎坷的妻子。他想,皇后一定会理解他此刻的寂寞与阴郁,皇后会一如既往地慰藉他的心灵。自从独孤皇后放开对他的管制,由得他招她人侍寝,他与皇后似再也不曾有过房事。一时间,他颇有些想念独孤皇后在床事上的柔弱与无助,与外表的精明强悍形成的偌大的反差尤使他满足。
当他终于站起身来决定去永安宫时,蔡容华前来请安。蔡容华也是灭陈后被选入宫中的女子之一,杨坚必须承认,这蔡容华的容貌与年轻时的独孤皇后无可比拟,同是江南女子,要论美与灵巧还是陈宣华更胜一筹,但他在蔡容华身上能看到一种朴实的奉他为天的遵从。别于皇后的傲然霸气,杨丽华温和下的固执,陈宣华的精怪,蔡容华的婉丽虽显平凡,但却让杨坚觉得珍贵。
此时夏欲过又尚未过,初秋中仍带着几分暑气,蔡容华穿得单薄,身子裹在若隐若现的裙衫中暗含诱惑,她只道自己路过殿外,见有侍卫守着,才知是陛下在此。最近风雨多变,陛下查办的又是长子,难免会惆怅若失。这温柔的语气,脉脉的关切,娇柔的身体一下子平复了他方才的落寞。他让她到他的身边来,闻着她出浴后带着湿气的女人的味道,他能觉察到自己的**在身体内涌动、咆哮。他是皇帝,无须在意会否有人路过,有人窥探,他将她按在身侧的地席上,看着她露出一丝不甚羞涩又强自镇定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任君处置。在没有丝毫前戏下,他直勃勃地进入她尚未湿润的身体,她暗自忍耐的痛楚令得他更为兴奋。
他想要什么女人就会得到什么女人,他要她她便要哭,他要她叫她便要叫。他掌握着世人的生杀大权,那些背弃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惋惜也不痛苦,他们错了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是一国之主,他是命定的天子,他深受着佛荫。
顺他者,尽享荣华,逆他者,死不足惜。
在**的奔逸下,杨坚忽然想到了明年,明年是他的本命年,六十华甲,是该好好改个年号大肆庆祝一番,顺便驱散这经年的晦气了。仁寿,仁寿宫中享安年,这个词他很喜欢。那便就用仁寿吧。
待到十一月,皇太子继立仪式后,已然成为皇太子,入住东宫的杨广非但没有露出半分眉飞色舞之色,甚至比以往越发谦恭了,他还特意奏请杨坚将章服降制,宫中官署不必称臣。这个请求可谓是知情知趣极了,杨坚立刻予以批准,还特别下诏重申此事。
被禁锢的杨勇由始至终没有对杨坚或是杨广有过丝毫怨言,但是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被诬陷的事实,频频上书想要求见杨坚。但杨广又怎可能让他如愿,无可奈何之下,杨勇只好爬到树上,对着杨坚所在的方向竭力呼叫,这场面要说凄惨也惨,要说滑稽也委实滑稽。然而,这一切均是徒劳。杨坚得知此事,还是从杨素口中,带着无不担忧地口吻提起杨勇怕是经不住刺激被癫鬼上身,情志混乱。
简而言之,疯了。这具体的症状就是终日在树上还大喊大叫的。
杨坚一听,深以为然,可不就是疯了,从此不欲再见。
终此一生,父子二人都不曾再见过一次。
杨坚越发寄情于佛教令得柳述极为不满,他终忍不住在兰陵公主跟前抱怨。如此这般劳民伤财,终有一日会因崇敬佛道而自食其果,北魏太武帝灭佛,周武帝也灭佛,这两朝不都是在良性发展,未见得有何不好之处。偏生得这一朝,因陛下幼年在寺中长大,就待佛一片赤忱,连陛下的亲生子女,兄弟姐妹也弗如。陛下还常教育子女要节俭,但对僧人佛寺呢,大笔金钱就那么出去,造佛像,建佛寺,简直荒唐至极!信佛就心存善念么?还不是想要求得神佛保佑,晋王是信佛的,对待兄弟手足又何曾手软过!
兰陵公主一向只知她的夫君是朝中极少数反对信仰佛教的,却没想他会发这样大的火。她自幼长在笃信佛教的家庭,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之处,杨笑澜也是佛家弟子,但他性子谦和,待人客气,不就很好?她很是不解,缘何柳述会这样反佛。
不过近来柳述一直情绪不稳,容易动怒,她只当他是因杨勇的被废而忿忿不平,却不想连她父亲的信仰也一并骂了进去。她也知晓,柳述自小就在杨勇身边,和杨勇关系极近,自高颎被贬之后,柳述默默远了与杨勇的关系,如今杨勇被废,她才醒悟柳述是早有准备,可谁想他还是为他不平。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柳述明知杨勇的命运与高颎连在一起,为何还要向高颎下手。直到今日,她才犹豫着问了出来。
柳述坦言,与他无关。高颎与杨勇,一荣皆荣,一辱俱辱,高颎失势才有了杨勇被废,他起初觉得杨勇太过依赖于高颎,但思来想去,高颎在才是最为稳妥的。
柳述心情烦躁至极,先前兰陵公主提到杨笑澜出身佛门已让他不喜,如今又来问高颎,分明觉得高颎被贬与他有关。他与杨笑澜不同,杨笑澜喜听妻令世人皆知,他却不欲妻子知晓他太多事情,更不喜欢那些妇人们闲来无事,将自己的丈夫比来比去。当下一拂衣袖,道一声约了叔父,径自出门去了。如果他稍加留心便会发现兰陵公主听说与他无关,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花容失色。
一个兄长被废,一个兄长被立,兰陵公主心情颇为复杂,她与杨广的感情更近,但她的夫君显然与杨勇关系更佳。原该是出嫁从夫,可眼下她却发觉因为自己无意中将夫君的行踪泄露,间接导致了杨勇被废,她一时自责,更觉愧疚,不仅对高颎,对杨勇,亦是对柳述。
柳述约了柳原在平康坊喝酒,柳原问起乐平公主的近事,柳述哪里会得知晓,神色间颇为不耐。对这个叔父,他骨子里是不屑的,他只觉得他贪杯好色,头大无脑,蠢笨无能,原以为他不过是贪恋杨丽华的姿容和地位,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惦记。柳原喝多了又在那里嘀咕着杨家四郎的不是和乐平公主的有眼无珠,柳述更觉厌烦。因柳原和坊间传闻的关系,他对乐平公主殊无好感,他总觉得政治和战场该让女人走开,对任何试图染指政务,左右朝政的女人都极为不屑。杨丽华是,独孤皇后也是。
仁寿元年是在一场大风雪之后降临的,伴随着元旦的到来,还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祥瑞,这些祥瑞使得杨坚自觉充满了力量,神佑大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唯一能令他感到兴奋的事情了。
在元旦的朝会上,杨坚宣布改元,大赦天下,任命杨素为尚书左仆射取代被罢免的高颎,重新启用苏威为尚书右仆射。因杨广被封皇太子,特将他的长子杨昭改封为晋王,同时担任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这一番变动,杨坚是寄予厚望的,他希望通过改元和改组能使得朝廷内外焕然一新。
善解人意的文人术士瞄准了杨坚的心态,纷纷上书上表歌功颂德,制造神光瑞气和隋朝昌盛的各种故事。文人称颂非一般人可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将这积年的学问发挥得淋漓尽致、妙趣横生,有本事的还能将杨坚生平与道家经书一一对应得天衣无缝,就好像那些经书里记载的真就是杨坚。
杨笑澜私下以为这些人不要脸皮可谓是至极了,然而,风气始于统治者,如果不是杨坚爱听,这些小人自然也就不会猖獗。她不满,柳述也不满,因这一点,她对柳述的好感又多一些,尽管她的大兄不喜欢柳述,说那柳述仗着杨坚喜爱,常常与他对立,还当面没给他好脸色看,寻他晦气。杨笑澜却说,柳述没有因与杨素交恶而待她不客气,两人私下里虽无交往,但如今均以表字相称。
在朝廷内外一片赞颂声中,杨坚的寿辰快要到了。在庆祝寿辰之前,杨坚先是派了使者到各地巡查,复又废除中央及地方的学堂,仅仅保留国子学七十二名学生。废除学堂一事令得杨笑澜尤其失望,当初与独孤皇后说人生是第一生产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国家要强,重在教育,如今杨坚竟反其道而行之!废学的同时还不忘宣布,他要向全国三十州颁送舍利。这设立罗号称是登基前一天竺僧人所赠,还曾与大师共数这设立罗的数量,数来数去怎么都数不清楚。他这才大悟,如此神物,自当赐予天下,与民同享。
谁说这隋朝二世而亡只是一人所为!这亡国灭朝的根基分明就在杨坚!
不仅如此,杨笑澜没有想到的是,杨坚不仅要往全国派发那些设立罗,还看上了她身上的来自尉迟炽繁的那一粒。
作者有话要说:呐,先更为敬,坐等长评,(*^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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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三回
杨坚召见杨笑澜时,柳述正侍立一旁。杨笑澜看他一眼,想看出些陛下忽然传召进见的眉目来,在杨坚面前,柳述低眉顺眼,未露分毫颜色。这些年来,杨坚阴晴不定,已远非初进宫时乍见的那般和蔼,朝会上稍有不如意者即会被他当场杖毙,独自对上他,杨笑澜心底还是颇有些忐忑的。
杨坚一开口,问得是几年前大兴善寺中一名僧人被杀,她可还记得。
她又怎会不记得,杨坚眼下这般问,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坦言自己记得,又顺势自我批评检讨了一番。
杨坚又道,当时有人听到她与那僧人争吵,为的是她师姐火化后出现的设立罗。
杨笑澜心里别别跳,暗自庆幸前日里杨丽华见原先给她放设立罗的佩囊很有些破旧了,让她留在家中,过几日给她换个新的,这才没有将设立罗带在身边。当即肯定道:确有此事,她年轻气盛难舍师姐,这才与僧人吵了起来。可是这设立罗终究不属于她,早在蜀地进入迷雾丛林的当口就落了这设立罗,以至于为此还中邪似的病了许久。
“这倒是一桩憾事。”语调里的凄然怅惘让杨坚信了大半,他皱紧了眉头,深思了半响,才道:“我一直觉得四郎与佛有着不解之缘,故而……眼前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想让笑澜去完成。”说到此处,一双眼瞅着下首的杨笑澜,面具丑恶,姿态恭顺,怎么说都是皇家的女婿,杨丽华的夫婿,若此事真交由他去办……彼处山高水远,地广人稀,虽找到个通晓两地语言的,可总是危险,若他一去不复返,杨丽华会怎么想,皇后会怎么想……想到皇后自然想到杨谅的建议,幼子对母亲偏心的不满……他又向柳述看去,他记得之前柳述劝他三思,若真将此事交给杨笑澜,指不定皇后会何等地反对,何等地阻止,倘若因此影响了他与皇后的感情,是为不美。
可他分明觉着,一个能影响他和皇后感情的人,才是至为不美的,当下再无半分犹豫。
“四郎当知,我为弘扬佛法,特将天竺僧人所赠之设立罗颁布天下,除却那三十粒之外,还有几粒,我想交给四郎,由四郎这个佛家弟子将它们送至佛法未触及之处。”
“为法传宝,正是我辈当为。不知陛下想要将佛法传至何处?”杨笑澜说得好听,心里却不知骂了多少声家乡粗话。
“不知四郎可曾听说过附国、女国和羊同?”
杨笑澜想起了铜镜,愣了一愣道:“不曾听闻。”
在杨坚的示意下,柳述为杨笑澜详加解释了这三个地方,要说详也不过是讲了此三地位于高山崇岭之间,去途遥遥,当地土著尚不曾开化,茹毛饮血也常有之。杨笑澜听他说着,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无论是杨坚问起设立罗还是让他去无穷远的西边传播佛法圣物,都令她不安。按说以她如今的身份,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做这等事情,将设立罗送到附国、女国和羊同,她不得不怀疑,间中有阴谋的成分在。以杨坚的态度来说,今日她根本无从拒绝起,她唯一能做的是心无芥蒂、完全没有想法的接受。
杨坚答允给她一队人马护送,还有个边境往来的商贾通晓些羊同的语言会作为她的向导。杨笑澜又提出了希望稍懂些医术的陈子衿可以随行,杨坚准了,杨坚又说,冼娘子与她素来交好,若是想去不妨同往。杨笑澜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允,只说前路坎坷,倘若有个意外,她担当不起,况且她不过是冼娘子的师叔,做不得她的主,等回府与她商议后,让她自行决定为佳。余光瞄到杨坚满意地点头,她吁出一口气,待到商定完前后细节,柳述将她送出门外,身上已是微汗淋淋。面对杨坚的威压,纵使暗自掐算着时间大限未到,她心下依旧惶恐。
柳述安慰她道,兰陵公主尚且记着笑澜是佛家子弟,深谙佛理,无怪陛下亦会将此重任交予笑澜,因山高路远则更需要既通晓佛法又懂得行军的人前往,阅遍大隋,唯觉笑澜可堪此任,故而心切的陛下才在再三犹豫下选中了笑澜。
杨笑澜听了这话,讪讪而笑,怎么都没觉得该有丝毫的欣然之处。
独孤皇后的勃然大怒是在杨笑澜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没有想到皇后的怒火会如此之大,砸碎了茶盏尤不够还掀翻了几案,印象中,除了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整一队人马去杀太子之外,皇后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
侍女跪成行,齐齐喊着,皇后殿下息怒。
良久,独孤皇后才挥着微颤的手让她们下去,连雨娘都一并挥退,只剩下杨笑澜一人跪着。“你起来。”她道,声音是说不出来的疲惫与灰心。杨笑澜想,这一次杨坚没问过她的意见贸然将她送去远方定是伤了她的心了。
不,远不止。独孤皇后比她看得要远,看得要多。杨笑澜只认为是杨谅在杨坚边上挑唆的因,皇后却觉得,这一次是平日里的挑唆发了酵,这是一个果,且是无数个果即将开始一个信号,是杨坚对杨笑澜不满的信号,这不满终有一日会要了她的命。
亲信大臣去之大半,一个儿子已然废了,他怎么可以讲目光放到与世无争的女婿身上。杨谅,又是杨谅,只是杨谅么?如果说前一次杨笑澜遇险,独孤皇后已后悔为她树敌催她奋进,这一次却是有些懊悔了,一双曾经美如星辰,如今似海微波的眸子里沁出几多无奈。
就算知道杨坚对她是隐忧……又能如何呢?杨笑澜摘去了面具,面容有些苦涩也有些坚定,这就是她的宿命。跳出眼前的局面来看,她不是该为之雀跃么,因为她终于可以去到极远的西方,沧海桑田之处,找寻那四件器物里的最后一样。如果她手上有黄金面具,她兴许会有一点点的高兴,之后是比前一次更深的纠结,在此处已过十余年,怎可能没有恋栈,再过几年,甚至就和她在原先世界里的日子一般长。父母是曾经情感的羁绊,可在此处,感情更深,牵扯更深,似一张网,细细密密,终将她完完全全的网罗了。
“走吧。”感慨间,却听独孤皇后声音的响起:“走吧,此去丛山峻岭,你挑一无人处,就此远遁。别再回来了……”
杨笑澜颇觉意外,这是否代表着独孤皇后争雄之心已息?还是她对于杨坚的失望令得她一时颓然?“倘若我不回来,公主该如何是好?兄长该如何自处?还有师傅……我驸马府上上下下又怎生是好。你呢?你怎么办?我这一去,自是此生别矣。”如今的她,有家有业怎好轻易抛却,即便她能走脱,就是这日日夜夜的思念,足以将她催老,情急下握住了独孤皇后衣袖下的手,眼眸中的情真意切,分明。
独孤皇后苦笑着由她握着,对上她自己竟有如此感情用事的时候,掐指算算袁守诚为杨笑澜所批之命,尚有时间。可……不放心,终究是不放心,她在一日,她尚能保全她一日,若是她不在了……原本她以为,杨坚还会看在杨丽华的份上,可现如今……兴许杨广继位了有她片刻的安稳,只是,很多事情,谁知道呢。“回去之后,你与丽华商量着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离开大隋天大地大,无论是岭南、高句丽还是突厥,何处可容得你,你便准备着去那里。”
“袁相士所说的三个劫难,我该早已经历,这会儿不用如此防备了吧?”杨笑澜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真正的大劫难为何。你呀,性子疏懒,这么多年也不见有寸进,自己不知防人不懂害人别人就不会了么,这些人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切勿掉以轻心。”下意识的伸手点上她的额头。
“是,小臣记下了。”原本焦虑的心,为这微凉的指尖添上了几分亲密。
听得笑澜语调中的俏皮,独孤皇后注视了她许久,软了声音道:“多加小心。”
“是,小臣记下了。”
独孤皇后白她一眼,抽回了手,见她略微有些失落却随即又换上了讨好的笑,掐着她的脸轻斥道:“谄媚。”心情不自觉地轻快了三分,一个低眉一个顺眼间,目光有过刹那的缠绕,心神微晃。
走出永安宫,面具下的杨笑澜脸容肃穆,侍卫只觉着今日的郎君眼中含着煞气凶光,阵阵威视,回到驸马府,命杨福将杨幺、乐平公主、陈子衿与冼朝请来一起在书房议事。杨福见她如此紧急,显是有了大事,特意确认了是否真要将陈子衿与冼朝一并叫来,杨笑澜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人齐后,她先将杨坚所派使命说了,杨丽华听罢,想到间中蹊跷,一张脸刷白,站起身来即刻道:“我要进宫面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杨笑澜摇头拉住她的衣襟,道:“今次纵使公主面圣也是无用。你以为,陛下会没有想到你要面圣么?如果我猜的没错,此刻他定已起身去往仁寿宫,对你来个避而不见,你是碰不上他的。”
杨丽华颓然坐下,靠在笑澜的身上,被她揽着重重叹了口气。
陈子衿与冼朝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巧。
只听杨笑澜又道:“危险怕不是来自这次出使,而是回来后会面对的风雨,谁也不知彼时,陛下又会想出些什么来。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杨福、杨幺,那一处,进行的如何了?”
杨福与杨幺对望一眼,那一处的进展不过每年向杨笑澜汇报进展,眼下她主动问起,可见事态已到了紧急的关头。计划源于十多年前,这些年来,暗斗士一直在默默营造一个可供栖身之处,杨笑澜并没有想要铸造一个钢铁般的堡垒,而是希望若有变故,能借由此处逃离。
那一处?杨丽华全盘掌握府中银钱往来,只知有一笔暗账,却从来不知这钱是作何用处,此刻听杨福与杨幺神情凝重一一道来,才知早在十多年前杨笑澜已有后着。不过是在周至县骆峪乡山坳中的一个小村庄,其貌不扬,但备有粮食、马匹、草药和弓矢武器,近年来不断向村庄输送忠诚侍卫充当山民,有一秘道可直入秦岭,可上太白,可继续前行走栈道进巴蜀,与仁寿宫和大兴呈三角之势。
“杨福,杨幺,倘若我不幸身死,陛下又欲对公主不利,你们就将公主带去那一处。”
杨福与杨幺当即跪下郑重应了,杨笑澜才将两人扶起。
陈子衿将随笑澜一同前往女国,冼朝过几日也将向杨坚申请通关的文书,若松也提出要求同行,笑澜允了。
杨丽华自听罢杨笑澜的安排后便再无一语,也许是笑澜早早将一切定妥,也许是子衿与冼朝的反应平静的太过理所当然,她只觉得,这三人确确实实是有些事情瞒着她的。联系从前笑澜同她说过的话,她隐隐觉得,当她知晓了这件事情的全部,怕是要永远失去笑澜了,故而在满心的疑惑下,她仍旧忍住了没有问出口。只是夜里就寝时,她在杨笑澜的耳边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杨笑澜却道:“不,你该要活着,你还有娥英,有小孩,不管我在哪里,上穷碧落,我总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态度里的坚决让杨丽华无从拒绝起,才要说些什么,只觉黑暗中杨笑澜用温热的嘴唇吻去她的眼泪,她道:“为我,你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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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二回
杨坚没有因废除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而感到半分喜悦。他独自坐在殿堂中,内心的空荡就像这偌大的空间一般孤寂,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孤独寒冷。这几年,他杀的人不少,好些都是曾经亲密的部属、战友,而杨勇的被废像是从旁佐证了原先那些人都是确确实实反对他的一般。他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要疏远他,反对他,为啥突然就变了心,居心叵测起来。他曾经深信不疑的高颎,他的亲生儿子接二连三地对他不利,就连他极为信赖的独孤皇后如今也与他渐行渐远了。
此刻,他想卸下高位者的枷锁,向与他少年夫妻的独孤皇后求得一些安慰。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他为宇文邕所忌,夫妻两人日夜防范,虽不安,却同心,是独孤皇后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支持,若不是独孤皇后,他几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渡过那段煎熬压抑恐惧的岁月。尽管皇后的容颜不复年少,尽管杨谅常说皇后对他女婿好过对他亲子,但皇后终究是皇后,是与他年少时一同走来历经坎坷的妻子。他想,皇后一定会理解他此刻的寂寞与阴郁,皇后会一如既往地慰藉他的心灵。自从独孤皇后放开对他的管制,由得他招她人侍寝,他与皇后似再也不曾有过房事。一时间,他颇有些想念独孤皇后在床事上的柔弱与无助,与外表的精明强悍形成的偌大的反差尤使他满足。
当他终于站起身来决定去永安宫时,蔡容华前来请安。蔡容华也是灭陈后被选入宫中的女子之一,杨坚必须承认,这蔡容华的容貌与年轻时的独孤皇后无可比拟,同是江南女子,要论美与灵巧还是陈宣华更胜一筹,但他在蔡容华身上能看到一种朴实的奉他为天的遵从。别于皇后的傲然霸气,杨丽华温和下的固执,陈宣华的精怪,蔡容华的婉丽虽显平凡,但却让杨坚觉得珍贵。
此时夏欲过又尚未过,初秋中仍带着几分暑气,蔡容华穿得单薄,身子裹在若隐若现的裙衫中暗含诱惑,她只道自己路过殿外,见有侍卫守着,才知是陛下在此。最近风雨多变,陛下查办的又是长子,难免会惆怅若失。这温柔的语气,脉脉的关切,娇柔的身体一下子平复了他方才的落寞。他让她到他的身边来,闻着她出浴后带着湿气的女人的味道,他能觉察到自己的**在身体内涌动、咆哮。他是皇帝,无须在意会否有人路过,有人窥探,他将她按在身侧的地席上,看着她露出一丝不甚羞涩又强自镇定的表情,好像在对他说,任君处置。在没有丝毫前戏下,他直勃勃地进入她尚未湿润的身体,她暗自忍耐的痛楚令得他更为兴奋。
他想要什么女人就会得到什么女人,他要她她便要哭,他要她叫她便要叫。他掌握着世人的生杀大权,那些背弃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不惋惜也不痛苦,他们错了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是一国之主,他是命定的天子,他深受着佛荫。
顺他者,尽享荣华,逆他者,死不足惜。
在**的奔逸下,杨坚忽然想到了明年,明年是他的本命年,六十华甲,是该好好改个年号大肆庆祝一番,顺便驱散这经年的晦气了。仁寿,仁寿宫中享安年,这个词他很喜欢。那便就用仁寿吧。
待到十一月,皇太子继立仪式后,已然成为皇太子,入住东宫的杨广非但没有露出半分眉飞色舞之色,甚至比以往越发谦恭了,他还特意奏请杨坚将章服降制,宫中官署不必称臣。这个请求可谓是知情知趣极了,杨坚立刻予以批准,还特别下诏重申此事。
被禁锢的杨勇由始至终没有对杨坚或是杨广有过丝毫怨言,但是他始终无法接受自己被诬陷的事实,频频上书想要求见杨坚。但杨广又怎可能让他如愿,无可奈何之下,杨勇只好爬到树上,对着杨坚所在的方向竭力呼叫,这场面要说凄惨也惨,要说滑稽也委实滑稽。然而,这一切均是徒劳。杨坚得知此事,还是从杨素口中,带着无不担忧地口吻提起杨勇怕是经不住刺激被癫鬼上身,情志混乱。
简而言之,疯了。这具体的症状就是终日在树上还大喊大叫的。
杨坚一听,深以为然,可不就是疯了,从此不欲再见。
终此一生,父子二人都不曾再见过一次。
杨坚越发寄情于佛教令得柳述极为不满,他终忍不住在兰陵公主跟前抱怨。如此这般劳民伤财,终有一日会因崇敬佛道而自食其果,北魏太武帝灭佛,周武帝也灭佛,这两朝不都是在良性发展,未见得有何不好之处。偏生得这一朝,因陛下幼年在寺中长大,就待佛一片赤忱,连陛下的亲生子女,兄弟姐妹也弗如。陛下还常教育子女要节俭,但对僧人佛寺呢,大笔金钱就那么出去,造佛像,建佛寺,简直荒唐至极!信佛就心存善念么?还不是想要求得神佛保佑,晋王是信佛的,对待兄弟手足又何曾手软过!
兰陵公主一向只知她的夫君是朝中极少数反对信仰佛教的,却没想他会发这样大的火。她自幼长在笃信佛教的家庭,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之处,杨笑澜也是佛家弟子,但他性子谦和,待人客气,不就很好?她很是不解,缘何柳述会这样反佛。
不过近来柳述一直情绪不稳,容易动怒,她只当他是因杨勇的被废而忿忿不平,却不想连她父亲的信仰也一并骂了进去。她也知晓,柳述自小就在杨勇身边,和杨勇关系极近,自高颎被贬之后,柳述默默远了与杨勇的关系,如今杨勇被废,她才醒悟柳述是早有准备,可谁想他还是为他不平。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柳述明知杨勇的命运与高颎连在一起,为何还要向高颎下手。直到今日,她才犹豫着问了出来。
柳述坦言,与他无关。高颎与杨勇,一荣皆荣,一辱俱辱,高颎失势才有了杨勇被废,他起初觉得杨勇太过依赖于高颎,但思来想去,高颎在才是最为稳妥的。
柳述心情烦躁至极,先前兰陵公主提到杨笑澜出身佛门已让他不喜,如今又来问高颎,分明觉得高颎被贬与他有关。他与杨笑澜不同,杨笑澜喜听妻令世人皆知,他却不欲妻子知晓他太多事情,更不喜欢那些妇人们闲来无事,将自己的丈夫比来比去。当下一拂衣袖,道一声约了叔父,径自出门去了。如果他稍加留心便会发现兰陵公主听说与他无关,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愈发花容失色。
一个兄长被废,一个兄长被立,兰陵公主心情颇为复杂,她与杨广的感情更近,但她的夫君显然与杨勇关系更佳。原该是出嫁从夫,可眼下她却发觉因为自己无意中将夫君的行踪泄露,间接导致了杨勇被废,她一时自责,更觉愧疚,不仅对高颎,对杨勇,亦是对柳述。
柳述约了柳原在平康坊喝酒,柳原问起乐平公主的近事,柳述哪里会得知晓,神色间颇为不耐。对这个叔父,他骨子里是不屑的,他只觉得他贪杯好色,头大无脑,蠢笨无能,原以为他不过是贪恋杨丽华的姿容和地位,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惦记。柳原喝多了又在那里嘀咕着杨家四郎的不是和乐平公主的有眼无珠,柳述更觉厌烦。因柳原和坊间传闻的关系,他对乐平公主殊无好感,他总觉得政治和战场该让女人走开,对任何试图染指政务,左右朝政的女人都极为不屑。杨丽华是,独孤皇后也是。
仁寿元年是在一场大风雪之后降临的,伴随着元旦的到来,还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祥瑞,这些祥瑞使得杨坚自觉充满了力量,神佑大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唯一能令他感到兴奋的事情了。
在元旦的朝会上,杨坚宣布改元,大赦天下,任命杨素为尚书左仆射取代被罢免的高颎,重新启用苏威为尚书右仆射。因杨广被封皇太子,特将他的长子杨昭改封为晋王,同时担任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这一番变动,杨坚是寄予厚望的,他希望通过改元和改组能使得朝廷内外焕然一新。
善解人意的文人术士瞄准了杨坚的心态,纷纷上书上表歌功颂德,制造神光瑞气和隋朝昌盛的各种故事。文人称颂非一般人可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引经据典,舌灿莲花,将这积年的学问发挥得淋漓尽致、妙趣横生,有本事的还能将杨坚生平与道家经书一一对应得天衣无缝,就好像那些经书里记载的真就是杨坚。
杨笑澜私下以为这些人不要脸皮可谓是至极了,然而,风气始于统治者,如果不是杨坚爱听,这些小人自然也就不会猖獗。她不满,柳述也不满,因这一点,她对柳述的好感又多一些,尽管她的大兄不喜欢柳述,说那柳述仗着杨坚喜爱,常常与他对立,还当面没给他好脸色看,寻他晦气。杨笑澜却说,柳述没有因与杨素交恶而待她不客气,两人私下里虽无交往,但如今均以表字相称。
在朝廷内外一片赞颂声中,杨坚的寿辰快要到了。在庆祝寿辰之前,杨坚先是派了使者到各地巡查,复又废除中央及地方的学堂,仅仅保留国子学七十二名学生。废除学堂一事令得杨笑澜尤其失望,当初与独孤皇后说人生是第一生产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国家要强,重在教育,如今杨坚竟反其道而行之!废学的同时还不忘宣布,他要向全国三十州颁送舍利。这设立罗号称是登基前一天竺僧人所赠,还曾与大师共数这设立罗的数量,数来数去怎么都数不清楚。他这才大悟,如此神物,自当赐予天下,与民同享。
谁说这隋朝二世而亡只是一人所为!这亡国灭朝的根基分明就在杨坚!
不仅如此,杨笑澜没有想到的是,杨坚不仅要往全国派发那些设立罗,还看上了她身上的来自尉迟炽繁的那一粒。
作者有话要说:呐,先更为敬,坐等长评,(*^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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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三回
杨坚召见杨笑澜时,柳述正侍立一旁。杨笑澜看他一眼,想看出些陛下忽然传召进见的眉目来,在杨坚面前,柳述低眉顺眼,未露分毫颜色。这些年来,杨坚阴晴不定,已远非初进宫时乍见的那般和蔼,朝会上稍有不如意者即会被他当场杖毙,独自对上他,杨笑澜心底还是颇有些忐忑的。
杨坚一开口,问得是几年前大兴善寺中一名僧人被杀,她可还记得。
她又怎会不记得,杨坚眼下这般问,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坦言自己记得,又顺势自我批评检讨了一番。
杨坚又道,当时有人听到她与那僧人争吵,为的是她师姐火化后出现的设立罗。
杨笑澜心里别别跳,暗自庆幸前日里杨丽华见原先给她放设立罗的佩囊很有些破旧了,让她留在家中,过几日给她换个新的,这才没有将设立罗带在身边最新章节“医”品狂妃。当即肯定道:确有此事,她年轻气盛难舍师姐,这才与僧人吵了起来。可是这设立罗终究不属于她,早在蜀地进入迷雾丛林的当口就落了这设立罗,以至于为此还中邪似的病了许久。
“这倒是一桩憾事。”语调里的凄然怅惘让杨坚信了大半,他皱紧了眉头,深思了半响,才道:“我一直觉得四郎与佛有着不解之缘,故而……眼前有一桩要紧的事情,想让笑澜去完成。”说到此处,一双眼瞅着下首的杨笑澜,面具丑恶,姿态恭顺,怎么说都是皇家的女婿,杨丽华的夫婿,若此事真交由他去办……彼处山高水远,地广人稀,虽找到个通晓两地语言的,可总是危险,若他一去不复返,杨丽华会怎么想,皇后会怎么想……想到皇后自然想到杨谅的建议,幼子对母亲偏心的不满……他又向柳述看去,他记得之前柳述劝他三思,若真将此事交给杨笑澜,指不定皇后会何等地反对,何等地阻止,倘若因此影响了他与皇后的感情,是为不美。
可他分明觉着,一个能影响他和皇后感情的人,才是至为不美的,当下再无半分犹豫。
“四郎当知,我为弘扬佛法,特将天竺僧人所赠之设立罗颁布天下,除却那三十粒之外,还有几粒,我想交给四郎,由四郎这个佛家弟子将它们送至佛法未触及之处。”
“为法传宝,正是我辈当为。不知陛下想要将佛法传至何处?”杨笑澜说得好听,心里却不知骂了多少声家乡粗话。
“不知四郎可曾听说过附国、女国和羊同?”
杨笑澜想起了铜镜,愣了一愣道:“不曾听闻。”
在杨坚的示意下,柳述为杨笑澜详加解释了这三个地方,要说详也不过是讲了此三地位于高山崇岭之间,去途遥遥,当地土著尚不曾开化,茹毛饮血也常有之。杨笑澜听他说着,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无论是杨坚问起设立罗还是让他去无穷远的西边传播佛法圣物,都令她不安。按说以她如今的身份,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做这等事情,将设立罗送到附国、女国和羊同,她不得不怀疑,间中有阴谋的成分在。以杨坚的态度来说,今日她根本无从拒绝起,她唯一能做的是心无芥蒂、完全没有想法的接受。
杨坚答允给她一队人马护送,还有个边境往来的商贾通晓些羊同的语言会作为她的向导。杨笑澜又提出了希望稍懂些医术的陈子衿可以随行,杨坚准了,杨坚又说,冼娘子与她素来交好,若是想去不妨同往。杨笑澜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允,只说前路坎坷,倘若有个意外,她担当不起,况且她不过是冼娘子的师叔,做不得她的主,等回府与她商议后,让她自行决定为佳。余光瞄到杨坚满意地点头,她吁出一口气,待到商定完前后细节,柳述将她送出门外,身上已是微汗淋淋。面对杨坚的威压,纵使暗自掐算着时间大限未到,她心下依旧惶恐。
柳述安慰她道,兰陵公主尚且记着笑澜是佛家子弟,深谙佛理,无怪陛下亦会将此重任交予笑澜,因山高路远则更需要既通晓佛法又懂得行军的人前往,阅遍大隋,唯觉笑澜可堪此任,故而心切的陛下才在再三犹豫下选中了笑澜。
杨笑澜听了这话,讪讪而笑,怎么都没觉得该有丝毫的欣然之处。
独孤皇后的勃然大怒是在杨笑澜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没有想到皇后的怒火会如此之大,砸碎了茶盏尤不够还掀翻了几案,印象中,除了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整一队人马去杀太子之外,皇后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
侍女跪成行,齐齐喊着,皇后殿下息怒。
良久,独孤皇后才挥着微颤的手让她们下去,连雨娘都一并挥退,只剩下杨笑澜一人跪着。“你起来。”她道,声音是说不出来的疲惫与灰心。杨笑澜想,这一次杨坚没问过她的意见贸然将她送去远方定是伤了她的心了。
不,远不止。独孤皇后比她看得要远,看得要多。杨笑澜只认为是杨谅在杨坚边上挑唆的因,皇后却觉得,这一次是平日里的挑唆发了酵,这是一个果,且是无数个果即将开始一个信号,是杨坚对杨笑澜不满的信号,这不满终有一日会要了她的命。
亲信大臣去之大半,一个儿子已然废了,他怎么可以讲目光放到与世无争的女婿身上。杨谅,又是杨谅,只是杨谅么?如果说前一次杨笑澜遇险,独孤皇后已后悔为她树敌催她奋进,这一次却是有些懊悔了,一双曾经美如星辰,如今似海微波的眸子里沁出几多无奈。
就算知道杨坚对她是隐忧……又能如何呢?杨笑澜摘去了面具,面容有些苦涩也有些坚定,这就是她的宿命。跳出眼前的局面来看,她不是该为之雀跃么,因为她终于可以去到极远的西方,沧海桑田之处,找寻那四件器物里的最后一样。如果她手上有黄金面具,她兴许会有一点点的高兴,之后是比前一次更深的纠结,在此处已过十余年,怎可能没有恋栈,再过几年,甚至就和她在原先世界里的日子一般长。父母是曾经情感的羁绊,可在此处,感情更深,牵扯更深,似一张网,细细密密,终将她完完全全的网罗了。
“走吧。”感慨间,却听独孤皇后声音的响起:“走吧,此去丛山峻岭,你挑一无人处,就此远遁。别再回来了……”
杨笑澜颇觉意外,这是否代表着独孤皇后争雄之心已息?还是她对于杨坚的失望令得她一时颓然?“倘若我不回来,公主该如何是好?兄长该如何自处?还有师傅……我驸马府上上下下又怎生是好。你呢?你怎么办?我这一去,自是此生别矣。”如今的她,有家有业怎好轻易抛却,即便她能走脱,就是这日日夜夜的思念,足以将她催老,情急下握住了独孤皇后衣袖下的手,眼眸中的情真意切,分明。
独孤皇后苦笑着由她握着,对上她自己竟有如此感情用事的时候,掐指算算袁守诚为杨笑澜所批之命,尚有时间。可……不放心,终究是不放心,她在一日,她尚能保全她一日,若是她不在了……原本她以为,杨坚还会看在杨丽华的份上,可现如今……兴许杨广继位了有她片刻的安稳,只是,很多事情,谁知道呢。“回去之后,你与丽华商量着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离开大隋天大地大,无论是岭南、高句丽还是突厥,何处可容得你,你便准备着去那里。”
“袁相士所说的三个劫难,我该早已经历,这会儿不用如此防备了吧?”杨笑澜故作轻松地说道。
“不,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真正的大劫难为何。你呀,性子疏懒,这么多年也不见有寸进,自己不知防人不懂害人别人就不会了么,这些人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切勿掉以轻心。”下意识的伸手点上她的额头。
“是,小臣记下了。”原本焦虑的心,为这微凉的指尖添上了几分亲密。
听得笑澜语调中的俏皮,独孤皇后注视了她许久,软了声音道:“多加小心。”
“是,小臣记下了。”
独孤皇后白她一眼,抽回了手,见她略微有些失落却随即又换上了讨好的笑,掐着她的脸轻斥道:“谄媚。”心情不自觉地轻快了三分,一个低眉一个顺眼间,目光有过刹那的缠绕,心神微晃。
走出永安宫,面具下的杨笑澜脸容肃穆,侍卫只觉着今日的郎君眼中含着煞气凶光,阵阵威视,回到驸马府,命杨福将杨幺、乐平公主、陈子衿与冼朝请来一起在书房议事。杨福见她如此紧急,显是有了大事,特意确认了是否真要将陈子衿与冼朝一并叫来,杨笑澜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人齐后,她先将杨坚所派使命说了,杨丽华听罢,想到间中蹊跷,一张脸刷白,站起身来即刻道:“我要进宫面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杨笑澜摇头拉住她的衣襟,道:“今次纵使公主面圣也是无用。你以为,陛下会没有想到你要面圣么?如果我猜的没错,此刻他定已起身去往仁寿宫,对你来个避而不见,你是碰不上他的。”
杨丽华颓然坐下,靠在笑澜的身上,被她揽着重重叹了口气。
陈子衿与冼朝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巧。
只听杨笑澜又道:“危险怕不是来自这次出使,而是回来后会面对的风雨,谁也不知彼时,陛下又会想出些什么来。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杨福、杨幺,那一处,进行的如何了?”
杨福与杨幺对望一眼,那一处的进展不过每年向杨笑澜汇报进展,眼下她主动问起,可见事态已到了紧急的关头。计划源于十多年前,这些年来,暗斗士一直在默默营造一个可供栖身之处,杨笑澜并没有想要铸造一个钢铁般的堡垒,而是希望若有变故,能借由此处逃离。
那一处?杨丽华全盘掌握府中银钱往来,只知有一笔暗账,却从来不知这钱是作何用处,此刻听杨福与杨幺神情凝重一一道来,才知早在十多年前杨笑澜已有后着。不过是在周至县骆峪乡山坳中的一个小村庄,其貌不扬,但备有粮食、马匹、草药和弓矢武器,近年来不断向村庄输送忠诚侍卫充当山民,有一秘道可直入秦岭,可上太白,可继续前行走栈道进巴蜀,与仁寿宫和大兴呈三角之势。
“杨福,杨幺,倘若我不幸身死,陛下又欲对公主不利,你们就将公主带去那一处。”
杨福与杨幺当即跪下郑重应了,杨笑澜才将两人扶起。
陈子衿将随笑澜一同前往女国,冼朝过几日也将向杨坚申请通关的文书,若松也提出要求同行,笑澜允了。
杨丽华自听罢杨笑澜的安排后便再无一语,也许是笑澜早早将一切定妥,也许是子衿与冼朝的反应平静的太过理所当然,她只觉得,这三人确确实实是有些事情瞒着她的。联系从前笑澜同她说过的话,她隐隐觉得,当她知晓了这件事情的全部,怕是要永远失去笑澜了,故而在满心的疑惑下,她仍旧忍住了没有问出口。只是夜里就寝时,她在杨笑澜的耳边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杨笑澜却道:“不,你该要活着,你还有娥英,有小孩,不管我在哪里,上穷碧落,我总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态度里的坚决让杨丽华无从拒绝起,才要说些什么,只觉黑暗中杨笑澜用温热的嘴唇吻去她的眼泪,她道:“为我,你要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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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四回
颁赐设利罗的仪式就在杨坚寿辰的当日。清晨时分,杨坚在仁寿宫的仁寿殿里从内小心翼翼地捧出盛有设利罗的七宝箱,威严肃穆地走向大殿,置放在御案之上。环顾被挑选出颁赐设利罗的三十名僧人焚香礼拜,起誓赞颂,因着面具的关系显得有些突兀的杨笑澜没有按照惯例领着这群僧人,而是默默混在其中,杨坚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从她的身姿来看,当是一派乖顺平静。
那一日后,想起乐平公主,心里不是没有内疚感的,只是这一次,无论是独孤皇后还是乐平公主都没有为杨笑澜求情,令得他颇有些不自在。他设想过假如皇后或者公主来为杨笑澜当说客,他会如何坚持如何拒绝,他还会指责她们置他的决议于不顾,关于这一点,他来来回回想了好多天,可是她们竟没有丝毫的表示,连一句过问的话都没有。他不免去猜想皇后与乐平公主心中所想,是觉得君命一下无可转圜,还是……已不愿意与他再多有言语,纵然他故意在第二天就躲到了仁寿宫来避开她们。
眼见三十名僧人将设利罗分别装进金瓶琉璃内,薰香为泥,封盖加印,启程前往各方,杨坚心中禁不住得雀跃与兴奋,双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一刻他由衷地感到幸福与喜悦,就好像这天地之间因此而变了容貌,换了新颜,草木皆含情,山水皆禀灵,一切的一切都具有了佛性与神性。
他看着将金瓶放入锦盒内的杨笑澜,目光柔和,好似被佛光普照的慈父一般,他殷殷地叮嘱杨笑澜出门在外务必小心,任务虽艰巨,可随行一百名士兵皆是精锐又有裴笙为副将同往,连冼朝都向他请求随行。他信她的能力与运气。杨笑澜喏喏地答着,一派父慈子孝的模样。杨坚身边侯立着甚少言语的独孤皇后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不屑的冷意旁观,在杨坚看向她问她是否还有嘱咐时,才同杨笑澜道了一句,务必平安归来。回答她的是杨笑澜的郑重行礼,独孤皇后很是懂得杨笑澜在戴上面具之后于人前惯常用这样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明了和承诺。
仁寿宫外,一百军士整装待发。裴笙比之先前入岭南时又壮硕了些许,牵马而立的样子很有几分虎虎雄风,身畔站着个中年男人,一副商人模样。冼朝和陈子衿与杨丽华站在一旁说着话,三人虽戴着帷帽,但都将面纱一角掀起,尽管已过韶华,但这三人或清冷,或娇艳,或端丽,凑在一起别有一番风情,引得军士们瞩目连连。若松一身戎装,奉着守护三人的命令,带着穿上小衣遮掩翅膀的混沌肃容而立,他是明里唯一一个同行的家将。另有三十个装备精良的侍卫由杨嵩、杨丰统领在暗处护军。
裴笙与乐平公主等三人分别行礼之后就立于一侧不再言语,眼神时不时扫过三人,有对杨笑澜的艳羡,也有着担心。这一次任务用他叔父裴世矩的话来说,是吉凶难料,祸福难知。若说是福,地远山高,陌生蛮荒,与大隋还鲜有来往,怎么都觉得凶险。若说是祸,此事还只有深得杨坚信任之人方可准行,落在杨家四郎的头上既在情理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只是啊……裴笙想起裴世矩说到杨家四郎时的表情,复杂。裴世矩还道,君心难测。这一路与杨家四郎,必当全力不可疏远,亦不可与之过于亲近。裴笙看着三女目光为捧着锦盒出来的杨笑澜所牵,暗叹一声,委实难为。
杨笑澜对三女点头示意,将锦盒交予若松后,先是向裴笙走来,拱手行礼道:“此去坎坷,还需仰仗九郎。”裴笙忙还礼道:“大驸马言重了。”杨笑澜又向那中年男子看去,那男子行了礼自我介绍道,他姓贾名道,与西方三国有些生意往来,对彼处颇有些了解。杨笑澜见他方头大耳,不似恶人,称一声先生,路上多有劳烦,还望相处愉快。纵有风闻贾道亦没有想到这当朝驸马会礼貌至此,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能颁赐设利罗实在是他三生有幸。杨笑澜只笑道:“托陛下洪福。”
陈子衿、冼朝与若松和众人一起先行上马,杨笑澜回到杨丽华的跟前,两人四目相望,一时间竟有些尚未分别却已开始想念的意味在。杨笑澜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众目睽睽下,杨丽华没有舍得挣开,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昨夜,杨笑澜明明该去陈子衿处就寝,却不忌讳她来了月事偏偏要与她同睡,两人还取出成亲时结发时的锦囊来看,大是感慨一晃眼这许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已面目全非,所幸的是,两人依旧相依相伴。想着想着,杨丽华眼圈竟有些红了。强忍着自己不去抱她,又不欲军士们等她太久,杨笑澜握了握杨丽华的手道:“公主,无论此去多久,我总记挂着你。等我回来,且放宽了心。”杨丽华点点头,又是含泪又是微笑道,“夫君保重。”杨笑澜这才上马,挥手而去。
白天行军赶路,晚上驿站休息或在野外搭起营帐,无惊无险。原本以为会有些隔阂的裴笙,在杨笑澜蓄意地拉拢下,也有说有笑起来,还将自己曾经对冼朝倾心被拒的事情告知子衿,全无芥蒂,令得陈子衿对他的好感大增。贾道常年经商,往来南北,所识颇丰,把怪趣往事与西部见闻一一道来,引得大家咋舌不已,一路上众人相处融洽。杨丰、杨嵩所率人马始终与大部队隔开一定距离,仅以斥候相探,连颇有军事天分嗅觉敏锐的裴笙,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进入益州境内后,在蜀府做最后的修整。先前已发出了指令,让在益州的骷髅大队外围寻觅一个通晓附国话的人,以防万一。千难万难之下,还是给他们找到了,当即编入杨丰、杨嵩带着的暗部人马里。
杨秀除了给予配合给增给养之外按例宴请,蜀王妃见着陈子衿与冼朝,甚是欣喜,开宴前只拉着两人叙话不已。杨笑澜给杨秀扯到一边,说起京中风云变幻,均是一番感叹,提及杨俊之死,杨勇被废,杨秀又是感伤又是愤懑,他直道杨坚越发的疑心可怕,先前疑心他有造反之心,之后又对杨俊杨勇连连下手。杨笑澜也是苦笑应声,自己此番西去就是最好的例证。杨秀埋怨了杨广几句,无不悲凉地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为两人所害。杨笑澜相劝不已。宴上,兴许是适才的话题触到了心事,杨秀饮酒越发地肆无忌惮,觥筹交错之间对杨笑澜等人频频相劝,杨笑澜推阻无门,且也是愁绪满肠,索性盏到即干。之后无论是裴笙、贾道还是杨笑澜自己皆是醉了。杨笑澜自有冼朝与陈子衿搀扶,步子蹒跚,时不时傻笑、叹气。裴笙被人扶下去时口中还念叨着冼娘子,似是对冼朝的选择不甘又无可奈何,引得冼朝白眼连连。
岂知到了安排他们休息的小院,裴笙的酒劲上来,推开扶着他的侍人阻在杨笑澜的面前竟是邀战。
冼朝没好气道,军前邀战是犯了军纪。裴笙却嚷嚷道,宁被处罚,也要求得一战,他不服气,为何冼朝能不计名分就这样跟随笑澜。
冼朝心下着恼,只道她愿意,谁也管她不着。
裴笙又道,冼娘子或可甘愿,但杨笑澜断无坦然接受的道理,他之邀战,只是为得杨笑澜的不在乎。
杨笑澜酒醉本是昏昏沉沉,听得裴笙吵嚷,原不打算理会,谁知他竟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在乎,也是恼了,勉力站直了身子,摇摇缓缓挽起了袖子道“打就打,谁怕谁,谁册那说我不在乎,我哪里会不在乎。裴九郎,你知道什么,你册那什么都不知道!”
陈子衿与冼朝再三劝了,这会是两人都想要打上一架,不听劝,陈子衿干脆让不相干的都先退去,拉了冼朝在一旁,由得两人厮打。这两人,扭打在一起毫无章法,就像是路上两个赶车汉子,什么将军、驸马的斯文威风全然不见,倒似足了幼时蛮横的吵架孩童。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一时间也见没个输赢。二女原是一脸怒容,隔了一会儿又觉好笑,杨笑澜胜在有面具遮脸,不似裴笙全无遮拦还吃了几拳,但杨笑澜终不比裴笙壮硕,打了些许,两人均是气喘吁吁。陈子衿冷言问道:“两位郎君可要武器?”杨笑澜与裴笙闻言才发觉对方的狼狈不下于自己,此时两人的酒意都有些散了,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笑这才收了招式。
裴笙有些忸怩地向杨笑澜道歉,杨笑澜摆摆手道,此事揭过,休要再提。他转而向冼朝行礼,方才委实唐突,冼朝却侧了身子不欲受他的礼,他看向杨笑澜想求她说情,杨笑澜耸了耸肩,不欲往枪口上撞。还是陈子衿打了圆场,怪责裴笙莽撞,裴笙接了话去直骂自己,好一会儿冼朝才缓了脸色。陈子衿这才劝裴笙先去休息,不要误了行程。
裴笙走后,冼朝冷了脸才想回房,就听杨笑澜哎哟哟的叫唤,她将两人打架的全过程看在眼里,虽无招式可言,可拳拳脚脚分量都不轻,这疼喊得,三分是假,七分是真,别转了头想不去理她,却又听陈子衿唤她,这笑澜站立不稳陈子衿一人也扶她不住,只要悻悻然上前掺了。回得房中掀开衣服一看,身上腿上尽是乌青,冼朝埋怨裴笙,怎下得这般狠手。杨笑澜却笑道,他也讨不得好去。洗漱擦药忙到半夜,三人才能睡下。
陈子衿听睡于内侧的笑澜呼吸平稳,料是睡着了,才轻声与冼朝说道,这裴九郎虽鲁些莽些,倒也有几分情意,难道从不曾动心?冼朝叹道,有情意的何止裴九郎一人,可她偏偏半点心动全无。听出语气里的懊丧,陈子衿忍不住笑了。冼朝才要说什么,被窝里的手却被身后的人抓住,她没好气的挣开,又被抓住,拉拉扯扯好些回,直到陈子衿发现内中动静轻声笑了,她才停了挣扎。
待第二天醒来,发觉陈子衿早已起身,而原本在身后的笑澜不知几时窝到了她的怀中,想要将她推开,口中却问“为何与他打架?被他说中了?”本该睡着了的人闷闷地发了声音道“不喜他总是惦记着你,打一架也好,一劳永逸。”冼朝道:“小心眼。”心里头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嗔意。
出了蜀郡继续西行,边关将领所赠的地图渐渐难以指引,幸而有识途老马般的贾道在前,雪峰、峡谷、江河、湖泊、瀑布、石林错落有致,人马皆不易行,行军速度虽缓了又缓,但粮食饮水都十分充足,佐以美景,倒也别有风情。杨笑澜与裴笙很是小心谨慎,此处民族众多,禁忌各异,故而严厉约束手下,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唯冼朝与陈子衿先后来了月事,委实不便,所幸的是行前杨笑澜吩咐早作准备,缝制了许多内有草木灰的月事带子,又带了不少干净布条,尽管加重了行囊,也胜过急来无用。杨笑澜对此又是庆幸,又是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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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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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五回
许是路上太过颠簸,不少兵士均觉气喘吁吁、头痛欲裂,不少人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有些甚至连指甲也是紫的。贾道经验丰富些,嘱咐大伙儿慢走缓行,杨笑澜却想起这大抵该是高原反应,依照旧识的知识,他们只需多做休息,切勿劳累,适应几天,便可好了。高原反应连上古神兽混沌都一并折磨着,它夜不安眠,无论白天黑夜都因缺氧而亢奋,它是神兽自是知道这亢奋非同异常,呜呜地对着杨笑澜叫着表示难受。杨笑澜笑着将它抱在怀中,它时不时蹭一蹭笑澜的面具,若非细看它双肋被藏起来的翅膀,与寻常小狗并无二致。有好些兵士还被毒辣的太阳晒褪了皮,杨笑澜亦叮嘱着,该将脸遮好为上,陈子衿和冼朝早就在她的嘱咐下将面容严严实实地遮住贴身美女攻略。贾道见这年轻的驸马居然连这地方的怪异之处都能未卜先知,不免生起了敬佩之心。
冼朝性子活泼,路上虽险,可景致是前所未见的壮观,她不信邪地又跑又跳,高原反应丝毫不因她的兴奋而放过她半分。待她心痛头痛时已来不及,双颊发白,唇上一片紫色,却也知晓是自己不听劝阻任性胡来,硬是要紧了牙关强撑。她的倔强,杨笑澜看在眼里,私底下忙问贾道可有备下些许红景天。
没料想这面具驸马还知道有红景天,贾道实说道,红景天珍贵,仅携带少量,如若冼娘子委实受不住了,用药方好。
杨笑澜沉吟片刻道,夜里以红景天煎水,让有明显高反情况的人服用,并请贾道注意沿途遇到的乡民,陛下赏赐不乏明珠,不妨收购一些红景天留用。
贾道应了,晚膳后就煎煮了红景天,分与兵士。
杨笑澜自取了一碗进了营帐。按说,她当与二女分开营帐才好,但鉴于此处未知的可能太多,她总觉难以安心,干脆也不管不顾的三人一兽同处一营。馄饨是神兽,对于周遭一切的敏感度异于常人,途中有它在帐里,她亦觉得放心许多。此刻帐中只有冼朝高卧,捶着脑袋疼得厉害。杨笑澜将她扶起,喂她喝了红景天汤,还替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冼朝才道,疼痛减了少许。杨笑澜问起子衿,冼朝道,子衿带着馄饨四处查探,你且去寻她一寻。这馄饨,只堪给杨笑澜身边的人领着,除了这几个,其他人都近不得身。细看了冼朝好一会儿,嘴唇紫气渐消,杨笑澜才应着去找子衿。
出了营帐,裴笙就走来汇报了士兵们的情况,犹豫片刻后问起冼朝,想是等了好一会儿。杨笑澜知他的心思,将他所虑一一答来后问明了陈子衿的去处。
高岗之上,馄饨早已不知去了何处抓捕野兔,陈子衿一人迎风而立,远眺着层层叠叠层次不齐的群山,幕篱素裹,身姿婉约窈窕。听见杨笑澜来了,回过头来掀起面纱一角,对着她浅浅一笑,又转过头去继续看这迥异于江南的壮阔风景。她笑得动人,杨笑澜满心温柔,将面具摘下,亲她一亲。她一惊之后,想着四下也无人可见,便引着笑澜加深了这一吻。待得唇分,她道:“我很是感激你。若非有你,我无法想象此刻自己该是在哪个深宫大院,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注定是暗无天日的禁锢。”
“我们之间,还需要说什么感激。记得当初,你对我可是要打要杀的。”
“你呀,小气,还记得那事。”
“那自然要记得,救命之恩,岂敢相忘。”
陈子衿白她一眼,问道:“师妹可曾好些?”
杨笑澜点头道:“让她服了红景天煎水,出来寻你时,已然好些。嘱咐她的话都不听,也难怪会高反了。”
“师妹性子活泼,自小在外走南闯北惯了,能在大兴待那许久已是难得。如今出门可不得胡乱瞎跑一阵。”
“呀,看来我家的娘子们除却大公主,都是些不安于……”不安于室尚未出口,就给陈子衿瞪了,杨笑澜忙笑嘻嘻地收了口,这词不是什么好词,用在此处确实不妥。又想起杨丽华性子虽静,可未必是真的安为人妇,如若她有独孤皇后那般的机会会否也有如其母一般的野心呢。想到此处,她认真道:“这般想来,还真是委屈了你们,都是心怀天下,却又被束缚在方寸之间。”
“故而我才格外感激笑澜,能随你出得城来一同见这景致。公主却无此幸运。”
“她身份特殊,分工又不同,只好委屈她了。”
“唔,还确实是委屈她了。不过,这一路上你不时往家中寄信,也是有心。”陈子衿不欲添她离愁,又问道:“如今我们已到附国境内,几时才能见到附国国主?”
“该是这几日的功夫,听贾道说,此地离道坞已是很近抗日之我为战神。这次出门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风餐露宿又危机四伏。”杨笑澜与她相依相靠,极目远望,这几日暗处的杨嵩等人并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可她心里总是难安。
道坞是附国国主所在,水草丰茂。国主的碉楼依山垒石而建,高十余丈,比之前在路上所见更要巍峨一些,依目力所见,楼中弓箭手遍布,箭矢上沾着毒物。杨笑澜早已做足样子递交了国书,将来意说得清楚明白。嘱兵士在楼外指定处扎营等待,带了裴笙、贾道和几名侍从在歌舞乐器之中,进得碉楼,一路拾级而上才见着戴圆钵皮帽、皮裘,踏着皮靴,满身金饰的国主。杨笑澜微微行礼,由贾道再次说明来意,呈上设立罗。
国主命人接过锦盒,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瞧着杨笑澜的面具,杨笑澜心下有几分忐忑,但眼神毫不避让。向一个并未信奉佛教的地方颁发设立罗,传播佛教这种事情,在她看来,是十分荒唐可笑的。幸而,附国国主对此并不反感,他只是表达了对此面具的喜爱之情以及似曾相识之意。以明珠换红景天这等买卖,国主十分乐意为之,生意之后欲留几人用饭,杨笑澜却听见馄饨气急,吼声震天,怕是营中有变,忙告罪一声,齐齐下楼。国主亦是恼恨,是谁赶在太岁头上动土,在他门前扰客。
待走出碉楼,才看得分明,一附国男子骑于马上,陈子衿与冼朝立于一旁,身后是各自带领的人马,而馄饨则在二女的身侧,呈攻击的姿态,怒目瞪视着前方的獒犬。獒犬身躯庞大,杨笑澜素来知晓它的凶狠,可馄饨到底也是上古神兽,对那獒犬颇具震慑之效,獒犬最为护主,虽有怯意亦未逃离。男子披发浓眉,不知在说些什么,杨笑澜只觉他语气轻佻,心下不喜,谁知她才靠近,男子就已警觉,欲张弓拉弦,剑拔弩张之际,国主高声呵斥,那男子才放下了箭矢。
贾道在她身边细声道,这男子是国主之弟多吉,回城之时无意在营中见着了陈子衿与冼朝,便欲以牛羊金饰换取,双方言语不通,故而产生了敌意。贾道武功不好,耳力却是极佳,又听得国主与多吉在彼处商议,用重金与杨笑澜换得二女。杨笑澜才要发作,贾道忙拦了她说道,附国地广人稀,为繁衍后代,行转房制,女人是财产,用财物换取女人更是此地风俗。交易可以不做,但却无需着恼。
一旁默默听着的裴笙也是一阵火气,杨笑澜劝道:“贾先生说得在理,我们本为大隋之使,这茹毛饮血之徒虽可恶,但这终究是风俗。我们见招拆招即可。”她佯作不知,只让贾道向国主介绍,这两个女人,是她的妻室。听说是妻室,国主便知道此趟交易难成,才要作罢。那多吉却道:“妻室又如何?我也可以妻室相换。牛羊各三百头,五百金,女人十个,换这两个女人,该是足够了吧!”
贾道微微咋舌,这也算是大手笔了,将他的意思传达,冼朝与陈子衿具是听得气极冷笑。杨笑澜却只一笑,朗声道:“郎君厚爱,但却请免,二女皆是我心头所爱,怎都不会让与他人。某杨身负重任,还欲往女国而去,不劳久留。”国主与多吉听闻此言,也知不好勉强,只留杨笑澜等人宿在此地,待明日再启程不迟。
杨笑澜应承了下来。国主将众人安排进了碉房,那些兵士则在碉房附近支起营帐,好酒好肉皆是不缺。
国主尚要安排女人招待杨笑澜等人,忙给她以军法不予一一推却。附国人是羌族后裔,善歌舞,少数民族本就风气开放,不拘小节,夜间围着篝火,频频有人对裴笙、贾道示好,载歌且舞,宾主尽欢。多吉饮得多了,白日里交易未成之事也不放在心上,夸赞杨笑澜二女姿容上乘之余,亦对馄饨赞不绝口。杨笑澜礼貌应了,劝饮几碗,暗地里吩咐兵士戒备,她并不了解当地民风,但从很久之前起,对于任何试图染指她所爱的人,她都无法等闲视之。
所幸,直到第二天清晨拔营,一切安稳。出发前,附国国主与多吉还调笑了裴笙,女国以女为尊,以裴笙这般俊雅又不失刚强的皮相,说不定就给女国国主给看上了。裴笙讪笑,道,若论俊雅,还是杨将军更胜一筹。多吉点头同意,端详杨笑澜许久又有些疑惑,从身姿来看,杨将军确然有些过于纤细婀娜了。贾道望向杨笑澜难见表情的面具,压下了多吉的还有一句话,多吉道,这杨将军若非有妻室在侧,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越临近尾声,越难下手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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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六回
离开道坞往女国去,行路比之前更是艰难,但看这环绕身侧的群峰顶皆是皑皑白雪,就知他们一路向上,在稀薄的空气中翻过一座山又一座山小户嫡女之高门锦绣最新章节。山势的险要模糊了人为了界碑,附国与女国的边界若非有贾道提醒,杨笑澜几乎都要忽略了过去。这几日,不知是气候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总觉得心神不宁,烦躁难安,要说高反,那未免也来得忒晚了一些。直到她收到了前方杨丰部队的密信,她才明白自己不安的原因。到附国后,杨丰部由原先的坠后护卫变成了前方斥候,探得在前方由一股几百人左右的队伍乔装盗匪正缓缓逼来,意欲夜袭杨笑澜一行。
西部地大,山路众多,杨笑澜对于这伙盗匪能算准他们的路线有些不解。招来裴笙、冼朝与陈子衿一同商议,以百人之力对几百人的盗匪,尚有一拼之力,但此时按照既定的行程往前,恰恰会进入易攻难守之地。裴笙提议,前方山岗是扎营良处,视野开阔,水源充足,有野味可打,目前粮食也十分充足,着士兵在前方扎营,同时加固防御布些陷阱,以逸待劳等着地方来袭。杨笑澜亦觉得唯有此法可行,她琢磨着杨丰、杨嵩的人马若能及时赶上做那补一刀的黄雀,他们或可轻松少许。
定下计来,令全队极速前往扎营点,贾道思量着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要全速行军,可见是发生了意外,忙向裴笙打听,裴笙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匆匆一提便安排士兵建造木墙土垒,挖坑布防。
营帐扎于背靠石山的高处,设了几道岗哨,也算是易守难攻,杨笑澜立于山头眺望,均是丘陵纵阖,若是有人潜到近处,也绝难察觉。这明暗相间的山丘中,危机四伏。
原先五十人一组,分成两个营区,今次将所有人员都归总到了一起,另一个营区依旧设好,放了大量木柴、干牛粪,松脂油,酥油等易燃物资,挖了一条隔火带,以防火势蔓延。笑澜多虑,不愿孤注一掷在假营,又在真营前挖了浅沟,以土虚掩。
待到一切布置停当,已是夜中,杨笑澜与裴笙、贾道向那引君入瓮的营区望去,点点火光映着星空比此营更具些真实人气。贾道称赞裴笙组织有佳,裴笙却道是杨将军料敌在先,贾道又赞笑澜,问一问消息是从何得来,杨笑澜笑一笑打岔过去,并没有答。营中巡逻的巡逻,放哨的放哨,剩下的兵士抓紧着时间休息,按照对敌人速度的推算,袭击应该在黎明前,黎明前是一个人精神最为困倦与低落之时。杨笑澜令裴笙与贾道也一并先行休息,又让馄饨跟着放哨的兵士时刻警惕,自己与二女在营中打坐静候。陈子衿与冼朝知大战在即,既兴奋,又紧张。
夜间多野兽的各式叫声,忽闻一声力吼,听来似狼非狼,格外凄厉。杨笑澜猛然睁开眼睛,低声道,来了。出得营帐,裴笙带着士兵已布防完善,看着晨光熹微之处,神色间有些忧虑。若是天光少了夜色遮幕,真假营一目了然,对他们颇为不利。
杨笑澜才要说话,忽地被火光吸引了目光,暗呼一声,不好。只见不远处,冲天的火把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急行而来,映照地比天色更光亮些许,随着漫天红光的是犀利喊杀之声。杨笑澜当机立断,命弓箭手在土墙后待命,只要敌人出现在视线之内,即可以剑雨相待,但她深知,箭矢有限,不过能抵御敌军片刻攻击,此时她格外期待杨丰、杨嵩的支援。
礌石过后,箭声鹤唳,来袭者先是消无声息暗自靠近,待遇上了前哨才明目张胆地围将上来,想是没料到早有防备,一时间前头部队略有死伤。
贾道在杨笑澜身边咦了一声,道:“这伙人中竟有女国人在内。”
杨笑澜尚来不及答话,就见来袭者以箭矢为先,掩护着冲杀过来,挖好的沟渠内藏有暗器,伤了不少人,但很快的杨笑澜一方的箭矢用尽,短兵相间。杨笑澜令冼朝带着陈子衿、贾道与部分侍卫随时准备,只待她为他们开一条缺口就往山下而去与来援的杨丰、杨嵩回合。自己与裴笙越过木墙,挺枪而出,杀入人海。
陈子衿与冼朝互望一眼,挥剑杀了几个近身的敌人,做好了向下突围的准备。
身边的士兵逐一减少,杨笑澜手头渐紧,身上伤了几处,也情知不妙,在馄饨的攻击协助下,挑开人群,对他们喝一声“走贴身美女攻略!”可显然敌人并不欲放走一人,见他们有逃脱之意,忙抽身来阻,杨笑澜与裴笙领着仅余的士兵齐齐断后。
敌方亦伤亡惨重,除领头的蒙面男女之外,不过二十余人,但杨笑澜这方更糟,她与裴笙皆带重伤,同出大兴的兵士几乎均已战死,唯家中所带侍卫还留有几人护着陈子衿、冼朝与贾道。
裴笙与杨笑澜同仇敌忾,于这绝杀之际,生出一份惺惺相惜之情。只听裴笙朗声道:“能与阿修罗王并肩作战,是裴某此生的荣耀。”杨笑澜手上吃力,挥开杀来的两个敌人,嘴上却道:“等我们都翘了,九郎再说荣耀不迟。”
从开战到此刻,敌方除了喊杀并没有任何言语,但听了两人的说话,为首的蒙面男子沉了声音冷笑道:“蠢人,死到临头还惺惺作态。”刻意变了声音,语调却有些熟悉,杨笑澜听对方终肯开口讲话,忙问:“我们乃是大隋使者,奉皇命颁赐设立罗,并无阁下所需之金银,阁下为何痛下杀手?不怕神佛有眼,遭了天谴。”
蒙面男子又是阴阴一笑,道:“若神佛当真有眼,你我又怎会同时存于此间。休要多言,杨宁,受死吧!”方才众人力战,他一直袖手以待,此时他好整以暇气力尽在,杨笑澜却已是强弩之末。他长刀横斩竖劈,刀刀全力,接得杨笑澜手软难撑,一刀劈开阻挡的裴笙,下一刀劈向杨笑澜的面门,就在她躲无可躲之际,蒙面男子右手手臂骤然一麻,被一枚石子击中,虽不至于脱手,却使得这一刀失了准头。刀锋落在杨笑澜的脸侧,刮在面具上,带起一阵灼热,杨笑澜脸上一烫,暗骂一声册那,生死存亡之际哪还能顾得上一向爱惜的老脸,只迅速往边上滚了几滚。
蒙面男子一击不中,心下恼怒,待抬眼看清了相救之人,心中怒意更甚。只见陈子衿与冼朝各自仗剑挺立,护在杨笑澜与裴笙之前。“呵,还真是情深一片。”
一旁未做汉人打扮的女子,用有些别扭的汉话道:“杨,还同他们废话什么,尽早杀了!”将手中劲弩抛于蒙面男子,蒙面男子接过后对准了杨笑澜。
看着劲弩,杨笑澜脑海中闪现十三死去的场景,“是你!”
陈子衿与她经历那一场生死,她一说,她便将当日那蒙面人想起,身形,改变后的声音,还是行事的稳狠,无一不匹配。忆起杨笑澜的惨状,陈子衿又往她身前掩了一掩。
蒙面男子恨道:“你是要为她挨此一箭么?你竟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么。为何你们总对她这般袒护!好好好,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话音刚落,却听道路两端各有异响,一端是人马急行的逼近,一端是已方人员遇袭的惨叫。
破风之声,蒙面男子下意识地往后一撤,躲过了暗袭者天马行空的一剑。
待暗袭者立定,天色已然大亮,地平线上升起万道金光。汉话别扭的女人先一步看清此人,忙矮了身子躲在人群之中,陈子衿与冼朝十分意外,一脸惊诧。纵使神佛也难料,于这千钧一发之际,如天神一般出现的人竟是已然云游四方的袁守诚。
比起一击未中的袁守诚,蒙面男子更为忌讳的是正加速赶来的杨笑澜的援兵,他三箭必定能取杨笑澜的性命,但脱身怕是不易。这次带来的人并不多,合着那女人的族人十有**已经折损,杨笑澜手下之强硬出乎他的意料,想来这些年战场上的名声为人所刻意忽略了。而那女人显是对袁守诚大为忌惮,竟藏头遮尾起来,他微微冷笑,此次亲自远来居然无法取得全功,就当是杨笑澜的一场造化。“我们来日再见。”他放下话来,收了队伍,从从容容自来人身边走过。
“走得这般容易!”冼朝怒道。
“不然呢?”蒙面男子反问道:“你们或可将我留下,但是须得冒她无法救治之险,我并不想和她一道死,但倘若我死了,倒是必定要拉她作伴的。哪怕你们的家将来了,亦如是。”他负手而立,有恃无恐,身旁的女人有些不耐,道:“我们走。”应声跟从的皆是她的族人,披头散发,以青涂面抗日之我为战神。
“哪里走!”杨丰、杨嵩所率部悉数赶到,眼见这死伤惨重,一片死尸,忙向倚在冼朝身上的杨笑澜请罪。杨笑澜受伤甚重,强撑着等到他们出现,无力抬手指向没了声息不知生死的裴笙,说了句“救他。”便径自昏了过去。杨丰挥手招来队中大夫察看裴笙伤势,伤虽重好在尚有气息。
此时一直默不出声的袁守诚发了话,“让他们走。将笑澜抬入营内,快!”之后便随着人群走动,不再看蒙面男子和他身边的女人一眼。倒是蒙面男子身旁的女人经过他时,别具深意地望他一望。
杨笑澜与裴笙分别被抬入各自的营帐,袁守诚强灌了些药粉到他们口中,才让大夫与子衿为他们上药包扎。不幸中的万幸,两人均是皮肉之伤,未伤及内里,只是这伤痕与鲜血交织,有些可怖。杨笑澜入了帐内张开眼,她身上伤口甚多,适才不过是故意昏厥,最早的伤口血有些干了将衣服粘在皮肉之上,扯开之时甚是疼痛。待将她清理干净,陈子衿与冼朝才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能落了地。将手上的血渍洗净,两人才发现,袁守诚没有丝毫避讳在坐在营中,旁观她们的忙碌。
冼朝将薄毯一拉,掩了笑澜的身子道:“袁师叔怎地不去看裴九郎?”
袁守诚笑答:“冼师侄想去看裴九郎自去看了就是。”
冼朝一愣,道:“师叔当明白冼朝的意思,笑澜她好歹是……”
袁守诚努嘴示意帐外有耳,冼朝歇了声,隔了一会儿,袁守诚才道:“冼师侄真不去看看裴九郎?怎么说他也曾对你一片痴心。”
饶是为这损兵折将、伤痕累累一片担忧,陈子衿与杨笑澜仍是被这话逗笑了道:“师叔自己神出鬼没,倒晓得取笑师妹。”杨笑澜道:“九郎英勇,今儿有赖他了,子衿你且去看看。”陈子衿点头应了,过一会儿带着一碗煎好的药回来道,“大夫说裴九郎只是外伤严重,用几副药好生将养即可。”冼朝点点头,看了笑澜一眼。她与裴笙并无半分私情,只是这一路辛劳怎么都有些同仇敌忾的交情在,裴笙为职责所伤,她去看他一看,也属正常。但她先前为气笑澜与裴笙暧昧,此举对裴笙来说大为不妥,未免误会她索性也就狠了心不去探望,免添无奈。
杨笑澜斜斜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任陈子衿给他喂药,还碎碎念道:“明明是外伤,为何偏要服药。”
袁守诚笑道:“若非适才将珍稀的固本守元之药先一步让你们服下,笑澜哪还有说话的力气。”
杨笑澜道:“袁世兄怎的会在这里出现?那袭击我们的女人似乎与你相识,可是你的老相好?”她这一问,问出二女心中疑惑,那女人避开袁守诚的样子,她们都看入了眼去。
袁守诚失笑道:“我可没这等福气,女国有两位国主女王,那女子是小女王末莎。”
“女国的小女王为何会和那人混在一起?”杨笑澜疑惑道,“女国不愿意接受陛下的设立罗故而要杀我们?”
“佛法广大,女国早受佛荫,又怎会不愿接受。”
“原来师叔从大女王处来,可是这设立罗激化了大小女王之间的矛盾,而小女王又为那人所动?小女王见着师叔就躲,是不想直接和大女王撕破脸皮?”
袁守诚赞道:“冼师侄所料无差,方才笑澜与裴九郎所用之药,也是大女王所赠。大女王得知此事便在她的领地等着你们,彼处山势更高,笑澜需养好了伤再出发不迟。”
听着帐外打扫战场,议论死伤,将尸体抬走的声音,杨笑澜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乏力与厌倦,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那人的事情,为何那人偏偏要处处针对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亲手杀死她。纵使身上痛苦难当,她依旧带着困惑许久的疑问昏睡过去,梦里头也未得安宁,她梦见杨谅将她狠狠踩在脚下,那眼神中的怨毒仿佛积郁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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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七回
杨丰、杨嵩与一干手下的归队,令得杨笑澜安心不少,这支不过三十人的小队,论实力与装备可远超先前。只是,领着兵士奉命西来,所剩兵士不过三三两两的几人,无论是杨笑澜还是裴笙均觉得面上无光,心头扫兴,回去还不知该如何同杨坚交代。
整编了队伍,处理了死者的尸体,将物资齐备,一行四十多人继续上路,杨笑澜一路都在盘算着之前能杀死杨谅的概率有多少,这般放虎归山是不是自寻死路,恨自己为何就这样轻易地让他走了,面具里的她心情不佳,阴晴不定,仅偶尔回应袁守诚、陈子衿与冼朝两句,也懒得开口。
贾道对这群生力军兴趣浓厚,尤其是对神相先生袁守诚充满了好奇,既想要求问自己将来的命数,又怕从袁守诚的口中听出些不好的事来,委实矛盾。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为了维持自己神相先生的神秘形象,袁守诚面上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杨笑澜等人从他口中得知,自从大兴善寺一别,他四处云游,不知不觉一路向西,就到了女国,与大女王苏毗末羯甚为投契,也得到了不少关于救世一事的信息。但是有些事情,苏毗还是三缄其口,只说是到了该说的时候遇上了该告知之人自然会说。按照地图所示,女国大女王所在比之羊同还要远些,最省事的方法是先过路女国到羊同,之后才去大女王的碉楼所在,但在袁守诚的执意要求下,杨笑澜还是决定先见一见大女王苏毗春心。
此时已是冬季,时常有大风大雪阻路,若非袁守诚带路,众人很容易就困在这冰天雪地之间,以贾道对此地之熟,亦不敢贸贸然地在冬季穿行。待要将路记清,袁守诚却道,路途几多变化,记也无用。这等白茫茫一片的景致,对杨笑澜等颇为吸引,气候虽恶劣了些,空气远较之前稀薄,但呼吸间皆是冰冷的纯净。冬季的寂寥萧瑟,冲淡了来路的艰难死亡,就好像这寰宇之间,少了许多纷争似的。
附国与女国的边界地带是小女王的地盘,越往西则大女王的影响力越大,待乘了羊皮筏,渡了弱水再行几日便是大女王碉楼所在。大女王的碉楼有九层,建于高山之上,直插云霄,比之附国所见之楼更雄壮几分。碉楼前挖有壕沟,放下碉楼的大门即是壕沟上可通行的桥。在碉楼高处眺望,恰可见山后的错木昂拉仁波湖,湖中有一鸟岛,夏时千万鸥鸟飞舞,遮天蔽日,甚是壮观。每逢十月,女国巫者则依靠召鸟占卜来预测明年的吉凶收成。
本对大女王苏毗的热情迎接心怀感激之情,但当裴笙看见大女王边上着羊羔裘衣,文锦为饰,脸上两大块高原红明显,身姿眼熟的小女王时,勾起被伏击损兵折将的恨意。他站定身子,对杨笑澜沉声道,“请杨将军准我一战,为牺牲的兵士血恨。”对于小女王肆无忌惮出现在此,杨笑澜也大感意外,失神之下看向袁守诚,他亦是一脸的未知。杨笑澜皱一皱眉道:“九郎先稍安勿躁……”
小女王末莎自是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前脚刚杀人无数后脚又要迎宾,她也觉得没趣,可是大女王要求,她又有什么办法。当下只好放低了身段来解释,她与杨谅素来有货物往来,今次是受了杨谅的蛊惑与挑唆,以为杨笑澜一行是盗了大隋使团之物假冒使者,窥觊女国的财物,意图对女国不轨。直到看见了袁守诚始觉不妙,但木已成舟,回天无力,只能向杨笑澜等人致歉。
裴笙却道,这分明是狡辩,若真是如此在当日为何不先行说明,反而与杨谅一并离去。致歉又有何用,那些死去的士兵又该如何?他们是白白牺牲了么!言下之意,是要小女王赔命来的。
裴笙的激烈出乎众人的意料,作为主事者的杨笑澜不言不语,瞅着藏在羊羔皮袄里的大女王,只想着小女王的言辞经不起推敲,由得他一再发挥,也不劝阻。小女王面色难看,想要发作看了一眼大女王却又忍了下来。几双眼睛都齐齐看着大女王,看她如何表态。
只见大女王苏毗末羯先是与袁守诚有了目光接触,似是请他出言调和,袁守诚报之苦笑。她思量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到了戴着青铜面具的杨笑澜身上,“此次末莎鲁莽,纯属误伤,还请杨将军原谅则个。末羯约束属下不利,亦是不该,杨将军要末羯如何偿还,末羯无不照办。”一出口是标准汉话,众人惊了一惊,可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将此事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如何偿还,无不照办,她杨笑澜能让这一国之主如何偿还。裴笙还想说话,给一旁的冼朝扯了衣角制止了。裴笙这才察觉先前自己的举动已是以下犯上,越俎代谋,对杨笑澜委实不敬,当下立即噤了声,不敢多言。
这个小动作没有漏过苏毗的眼去,从引杨笑澜一行入内,她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面纱遮脸的冼朝身上,冼朝的身姿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与她从小听过的故事里的人颇为相似。她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冼朝,也从未见过故事里的人,但是以她多年对女国使命、岩画和对故事的研究,她直觉冼朝便是她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人。当即微微一笑道:“前债我们再清不迟,诸位远道而来,历经千难万险,不若先请休息如何?”
“不必了。”杨笑澜眼见这大女王仔细打量冼朝,小女王则一直打量着陈子衿,心中很是不悦,暗哼一声,道:“某奉陛下之命,将设利罗颁赐九州,既然将设利罗交予女王,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女王乃一国之主,先前的那一笔债就待某回朝之后请陛下来为阵亡的兵士讨回公道。某尚有羊同要去,不劳女王费心招待。”这话已说得强硬,将对女国的不满尽现。岂知苏毗却丝毫不动怒,又是一笑道:“与你们汉人说话真累。袁先生与苏毗可是老相识了。当知女国本就敬奉阿修罗王为神,今日阿修罗王与瑶姬到访,苏毗怎能不竭诚以待。”
瑶姬?听到这个名字杨笑澜一愣,直直望向苏毗,这才将这个女国的大女王看清,与小女王装束相若,绿松石、砗磲、蜜蜡镶以金饰累赘,裹在皮袄中的身材比小女王还要小上几分哥就是一个传说。双颊上的高原红痕迹没有小女王明显,眼眸清亮坦荡,嘴角的笑意则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袁守诚从旁道说,眼瞅着即将有一场暴风雪,贸然前往羊同,怕讨不到好去,不妨等风雪过去再启程不迟。
杨笑澜点头说好。待安顿下来,裴笙依旧别扭,杨笑澜只拿客观事实说与他听,她看着小女王心里头也是蹭蹭蹭的冒火,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让小女王赔命,不过是意气的说法,故而她才说待回到大兴让陛下做主,只是按照目前的形势看来,这始作俑者却是大兴的汉王。裴笙在她的指引下,这才想到关节之处,汉王,一切都是因为汉王杨谅,他一直听说杨谅与杨笑澜有着宿怨,今次才是真正的领教,那么之前有传说汉王带人在城外暗杀笑澜……如今看来倒也不算是传说了。
按例夜间有女国的宴请,杨笑澜与陈子衿、冼朝还在房内说话,苏毗先一步找来,说是借杨笑澜有事,一双妙目却盯着已然放下面纱的冼朝,油灯昏暗光影使得她柔和的轮廓笼着淡淡光芒。冼朝警觉地朝她瞪来,因着小女王的关系,她对这大女王也全无好感,美目中除了不悦,还是不悦。苏毗微笑地请她与陈子衿先去宴席的地方,指一指角落里的馄饨,不忘提醒,有为混沌备下吃食。
杨笑澜的疑问苏毗都看在眼里,她猜想,在面具中这人该是怎样的眉头紧锁,想到有趣处,脸上笑意更甚。她问,能否将面具摘下,让她一睹阿修罗王的真容。杨笑澜后退一步,满是戒备,无论是提到瑶姬、混沌还是此刻的要求,都使她心里响起警钟,这大女王却一派从容,兴致盎然。片刻的沉默后,杨笑澜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凡事都有代价,大女王愿意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听出这轻松语调里带着的威胁,苏毗暗叹,还真是阿修罗王的强硬本色。她道:“代价是愿为杨将军保密,女国与隋相隔何止千里,间中又有山川阻隔,任何不妥的风言风语,都不会吹到大兴去。”
“这不过是个保证,算不得代价。不过,既然女王好奇,笑澜又怎忍女王失望,只消女王告知笑澜一个原因即可。”
“对于世代放牧为生的民族来说,牛犊是公是母,断不会认错。”
“希望不是每个牧民,都有女王这般如炬的目光。”杨笑澜又好气又好笑地揭下面具,眉眼弯弯。照说她如今也是三十来岁,可神情间依旧有些天真的稚态,看得大女王一愣,道:“难怪须得以面具遮面。”蓦地,这温和的容颜一变,说了句磕磕巴巴的附国话来问她是何意思。她答了,却见她神色暗沉,恍惚间又见门口有人影晃动,同她施了个眼色,她会意垂眸,显是有了定计。
纵然颇多不快,宴席上小女王拿酒来致歉,裴笙、贾道与她喝了几轮,末莎碗到即干,甚是豪爽,令得裴笙对她的恶感大减。末莎来向陈子衿敬酒,杨笑澜接过代饮,干净利落,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沉沉,告罪一声后陈子衿与冼朝扶她回房。房内的炉火烧得甚是温暖,陈子衿替她脱了皮袄擦了脸,还没来得及与冼朝说话,就见大小女王站在门口将两人叫了出去。两人推却不得,只好跟了大小女王走入另一旁的一间屋子里。
过得一会儿,一道黑影从门前掠过向杨笑澜所在的房间走去,冼朝待要出屋,苏毗将她拉住,摇了摇头,待外面没有了动静,四人这才无声无息地走到杨笑澜休息的房门外,掀开门帘一侧,窥视里边的情况。
只见那黑影轻声唤了杨笑澜,都未得应声,这才大着胆子缓缓靠近,这时杨笑澜翻了个身,面具朝天,吓了那黑影一跳。陈子衿与冼朝见状均是松了口气。黑影停了半晌,见杨笑澜气息平缓,显是睡熟,复又上得前去,想要揭开青铜面具下的真相。岂知这面具竟像是黏在脸上似得,纹丝不动,黑影暗道一声不好才想离开,却听杨笑澜的声音响起。“贾先生未睹笑澜真容,怎舍得就此离去?”
这暗自潜入想要窥得杨笑澜真实面目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一路相伴相随的领路人贾道。贾道给她喊破了身份,慌忙转身,换上醉意朦胧的诧异,道:“咦,我怎的会在此处……还请杨将军恕罪,某贾实是醉了,误入此间。”
杨笑澜失笑道:“贾先生真爱说笑,此刻倘若是醉了,那将我军行踪部署传递出去,令我军几乎全军覆没,也是醉了?面对敌人来袭,未露丝毫怯意,也是醉了?将附国多吉的话语压下不说,也是醉了?贾先生还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特工狂妃:腹黑邪王我不嫁最新章节。”
“倒是没有想到,杨将军也懂附国话?”被杨笑澜说破,知已无可转圜,贾道一边想着该如何逃出此间,一边将心中疑问抛出,他自问,这一路未露任何破绽。
“非是如此,只是当时多吉瞄我几眼,眼神古怪,说了整一串长话,贾先生却只短短地译了一句,我心中存疑罢了。之后每每回忆那场仗的玄虚,总觉得有不妥之处,想是听了多吉的话,贾先生觉得这是个可利用的大功,但是又难以轻信,故而屡屡查探。”杨笑澜沉吟片刻,又道,“如此说来,陛下命我西来,是杨谅早就布好的局,而你是他早早就安插好的人。他真是用心良苦,这一路追来,不觉辛苦么。”
“汉王所想,非草民可测,某贾不过听命办事。”
杨笑澜点点头同意道:“也是……”
在门外偷听的四人,这会儿才入了房内,宴前正是苏毗发觉有人在偷听对方,方与杨笑澜定了个引蛇出洞的计策。许是颠簸之后难得的放松,许是小女王末莎那几碗酒的功效,贾道竟完完全全地未起疑心。此刻见着大小女王同来,贾道才露出了慌张之色,途中杨笑澜多照拂,他知她宅心仁厚。而他本是西蜀的商贾,自然也听闻过这两位女王的毒辣手段,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想求得杨笑澜的饶恕。
不想杨笑澜却奇道,“为何先前先生没有丝毫惧意?此刻却想要求饶呢?笑澜还以为贾先生是不怕死的,刚想赞一声,英勇可嘉。”
听闻此言,贾道咬牙起身,直向外面冲去,杨谅袭击那一日,冼朝与陈子衿的身手他看在眼里,冼朝手底极硬,不可小觑,故而今日挑了最弱的陈子衿作为他的生门,一出手便是杀招。他哪知,若论武艺纯属,心思沉静的陈子衿要胜于冼朝,那一日冼朝不过是强在经验丰富罢了。他一抬手,陈子衿靴子内的甩棍就已出手,这甩棍已经改良,棍中暗藏利刃,不过一来一去的功夫,锋利的刀锋就已划破贾道的颈脖,血溅五步。杨笑澜一拉杀人后有些发怔的陈子衿,柔声道:“莫要弄脏了衣服,若是大女王不肯赏赐新衣,岂不难受。”
使人来收拾了尸体,五人围着炉火喝着酥油茶、甜茶,杨笑澜将整出戏码同四人说明,末莎未赞她计略得当,倒先赞起陈子衿的功夫来了。夸说,无怪以杨谅汉王的身份亦如此看中,提到杨谅,陈子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杨笑澜与冼朝同时皱眉,杨谅与她们的仇怨可算是不共戴天,可这小女王做了杨谅的帮凶尚且不算,言语上对杨笑澜颇多看轻。末了,末莎竟还邀请陈子衿与她共眠。
杨笑澜眯起眼睛,一抬手,转眼间拿过倚在墙上的银枪小三直指末莎咽喉,“小女王莫要对子衿太过操心,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你身上还背着我们隋军的血债。你说,这债,我几时来讨,你几时能还?”末莎为枪气所逼,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发白,直看向大女王。
良久,大女王收回对冼朝的注视,轻叹一声道:“阿修罗王好本事,难怪背负了救世的重任。不若早些歇息,明儿末羯还有个关于瑶姬的故事要讲。不知阿修罗王对瑶姬的故事,是否有兴趣呢?”
杨笑澜冷笑一声,道:“还望女王勿要藏私,笑澜洗耳恭听。”收了枪,末莎咽喉的压力顿去,她才要说话,就听啵啵几声,颈上的蜜蜡尽数碎裂。
才扯着末莎退出房去,就听到冼朝的问话:“瑶姬是谁?又是你哪一个相好?”苏毗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心道:瑶姬是谁?还能是谁。不枉我自小倾慕,未料想真有相见一日。
瑶姬,你果真不曾令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三页纸的细节大纲……
这三章,怕是会越写字越多。嗷~~~也许三章变五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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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八回
女国碉楼有一处地方只容许大女王进入,据说藏着女国的一个秘密,也有人说里面珍藏着无数黄金宝藏。无数人来了去,去了来,却什么也没有瞧见反而丢了性命,其实那一处地方没有什么机关暗道,也没有丝毫的森严守卫,那些窥觊传说中宝藏的人,也都是死在了外边的守卫手中。
这一日风雪已停,碉楼外晴空万里,苏毗站在碉楼的至高处俯瞰天下,千山暮雪,万里层云。末莎在她的身边良久,闷闷不乐,好久才埋怨道,昨儿杨笑澜几乎要了她的命,还震碎了她心爱的宝石,苏毗却一声不吭,尤得她去,怎好让汉人在家门口撒野。
苏毗冷冷道,这个教训算是轻的,若非有她在,他们早就让她以血还血了。被人利用了杀人尚且不说,还差点引狼入室,亏得她发现得早没有铸成大错,否则……女国的基业与最后的使命就毁在了她的手里。
末莎不服,咕囔道,谁会想到那衣冠楚楚的汉王竟会晓得那么多女国的秘密。苏毗目露寒光,也是不解,为何那汉王看起来比杨笑澜知晓得更多空间神舍。倘若冼朝不是与瑶姬这般相似,又和袁守诚相识在前,她几乎都要怀疑,汉王才是传说中的阿修罗王。
忽然心念一动,转头望去,杨笑澜、袁守诚、冼朝与陈子衿联袂而来,苏毗对杨笑澜并无恶感,引贾道出来和对待末莎的手段足显此人的本事,只是,在苏毗的心中,冼朝几乎等同于瑶姬的化身,瑶姬是神,是炎帝的女儿,是西王母的女儿,是巫山女神,与杨笑澜一起,未免有些太委屈了。暗叹一声,道:“随末羯来。”径自走入那传说中女国的秘密之地。
所谓秘密之地,不过是一间见方的屋子,四壁空空,无甚装饰,末莎独自来探过多次,这会儿进来也是驾轻就熟,神情还有些不以为然。杨笑澜等环顾四周,未见有何端倪,便静静看向末羯,等她解释。只听苏毗缓缓道:“此地历来藏着女国的秘密,唯有大女王方可入内。这秘密,非是外界流传的金银器物,说来不名一文,但却是……女国悠久而沉重的历史。”她口念咒语,捏一个手印,原本昏暗的屋子一下亮了起来,周身是雪山和蓝色如宝石一般的湖泊,杨笑澜等人还未缓过神来,苏毗幽幽的声音再度响起“有记载以来,西王母一直是女国的女王,西王母居于昆仑,此处正是王母的化境。”
“化境……难怪纵是女国的禁地,门口却无守卫,那些人进到屋子里的人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又怎会想到需用惟有大女王才知的咒语和手印配合才能进得化境中来。”此番进入,也是解了末莎多年来的疑惑。
“正是,过一阵子,待你成了大女王,我亦会将这一切告知于你。化境并无甚特别,没有仙界的繁花似锦,只有修仙人的寂寥沉静。而我女国所守的秘密,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个人实现一件事情罢了。”苏毗看了看冼朝,问道:“冼娘子对此处可有熟悉之感?”
冼朝奇道:“我该对这里有熟悉的感觉?”见苏毗面上失望真实难掩,续道:“抱歉,只觉得此处美得沉寂,倒是不曾有丝毫熟悉。我去过很多地方,未有一处像这里这般美妙的。”冼朝没有说,自从见到苏毗便被她的直视与在意弄得浑身不适,苏毗直剌剌的目光和目光中的崇拜与渴望让她不解与尴尬。
“女王该不是觉得冼朝的某一世是化境里的人?”对于苏毗两次在她面前提到瑶姬,杨笑澜颇有些在意。瑶姬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以至于听苏毗提到时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曾听从启提到过,瑶姬将黄金面具还给从文,保持从文的肉身,让巫神祭司的使命延续用以交换从启的神思留在洞中将故事说与她听。从启说过,瑶姬是巫神。既然是巫神,原该在巴蜀走动,怎么又会和千里之外的女国扯上关系?而瑶姬又与冼朝有何相关?
苏毗微微苦笑,道:“阿修罗王无上智慧,是末羯愚笨了。我自小在化境里听说瑶姬的故事,便以为瑶姬曾一度跟随西王母生活,以为她对化境还有些记忆。阿修罗王一说,末羯才想到,瑶姬身为巫神,许是……”
“大女王说的是瑶姬,问的却是冼朝,让我好生难解。”冼朝听着听着才发觉问题所在,冷了脸出言打断道。
“是末羯疏忽了。昨日乍见冼娘子,便觉得冼娘子与瑶姬十分相似。”
“女王见过瑶姬?在此化境之中能见到瑶姬?”杨笑澜问道。
苏毗怔了一怔,答:“不曾见过。”
“那即是说,对于瑶姬的感觉,一切出自于女王的想象,可是如此?”
苏毗不情不愿地答:“是……”
杨笑澜故作轻松道:“原来女王是对我家冼朝一见钟情,把对瑶姬的想象寄托在了冼朝的身上。”
末莎嗤笑一声,道:“原来大女王对冼娘子有兴趣,却不知你那些夫们知晓了当作何想。”
“非是如此!”苏毗反驳道,她自知不是如此,却难以用言语来描述。又听得末莎嘲讽,冷哼一声道,“不过是繁衍后代罢了,能作何想,合则聚,不合则散梦靥千年。这女国上下也没有嫉妒这事的先例。莫要说我,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
末莎为她说破心事,偷眼望了始终不发一语的陈子衿一眼,不再作声。
杨笑澜本就因两人对陈子衿与冼朝过于殷切而十分不耐,听得此话,她自然知道该作何解,皱眉道:“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情,两位女王还是不要盲目惦记方好。方才大女王说到,那瑶姬本为巫神,却又为何会与西王母一同生活?”
苏毗知她不欲将瑶姬与冼朝联在一起,当下也不再坚持,道:“瑶姬本就是西王母的女儿……应当说,瑶姬本是炎帝之女,因不愿与父亲部落的亲信成婚,日夜忧心,染病身亡。之后一缕清魂化成了西天瑶池边的一株瑶草,在西王母的帮助下成了巫神。”
“这也……太……神话了……”
“阿修罗王稍安勿躁,末羯自幼听说的故事,就是这般的,阿修罗王既然能接受修身成佛,自然也该能接受修炼成仙。”
杨笑澜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不自觉地都点了点头。
苏毗续道:“瑶姬成了巫神,自然须得惠及她的子民,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教导她在部落里的代表,巫神祭司。身为巫神,本不该介入部落里神权与王权的斗争……但因某一任巫神祭司的缘故,瑶姬还是介入了……”
“那一次是神权胜了?”杨笑澜想起了从启与从文。究竟发生有过多少次神与王的斗争,为这些斗争又牺牲了多少人……
“不,王权胜了。瑶姬为了从蜀王手中救下祭司,答应蜀王,从此弱化祭司的神力,让祭司仅能与巫神互通来预言来年的收成,治病救人,却不具有巫神的神力,之后她取走了具有神力的黄金面具。可惜的是,瑶姬心心念念要救的巫神祭司却并不领情,找到了继任者之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瑶姬为此黯然神伤。”
“之后呢?”末莎显是为这故事所吸引,追问道。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甚了了。只知晓瑶姬灰心回到西王母处时,遇上了从西边归来与西王母大谈三日佛法的蚩尤。蚩尤只道,涿鹿之战后,他败走西方,之后一路向西,自西边学到了无上了佛法智慧,代价是他的部族被败在他手怀恨在心的最后一任炎帝姜榆罔诅咒全都化成了黄土。他从此不会再踏足四方,但是会有他的弟子使者在天下间找寻救助部族的法门。他还道,姜榆罔在阪泉之战输于黄帝后,其心未息,一直试图颠覆黄帝的统治,生生世世……蚩尤请瑶姬帮他,如若日后有他的信徒阿修罗王来寻,请她将昔日黄帝所赐具有神力的黄金面具赠予此人,相助此人改天换地……恕苏毗好奇一问,阿修罗王可是得到了黄金面具?”
杨笑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得而复失。”
“哦?可是被那汉王劫夺?阿修罗王许是不知,末莎会帮助汉王,多是因那汉王知晓不少关于蚩尤和瑶姬的事,让末莎误以为她就是阿修罗王。”
“不,不是杨谅。你也说,巫神祭司因有了黄金面具而得了神力,若没了面具,这世上岂不是便没了巫神祭司?据笑澜所知,这巫神祭司的存在,原先就是为了对抗命运的不公,为了与黄帝相抗。笑澜又怎好取人之物,夺人之志。”杨笑澜越想越觉得这其中的纠葛甚深,索性将自己所知全都说与众人知晓,仅略去了关于皇后的部分。但以陈子衿、冼朝、袁守诚所知之深,已是二次听闻,难免就将这隐去部分补真切了。
苏毗听罢整个故事,亦是觉得复杂难明,唏嘘道:“想是蚩尤也不会料到,这许多年过去,他当初谋算的事情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原本的救部族成了救天下,又将那么多人都牵扯进去,真是神算天算都算不过人心与命运。”
“如今四大器物,尚欠一尊佛像,不知女王能否给予笑澜指引,虽说缺了黄金面具无法改天换地,但笑澜依旧有责任将它寻到。”
苏毗摇头道:“关于那四件器物,末羯并不知晓皇妃,逆袭吧!。若是要我大胆一猜,我会猜那佛像在羊同的穹窿银城。蚩尤从此地离开之后便是去了那处。是了,蚩尤曾将他之所在画了下来传于后世。阿修罗王,可有地图?”
“地图?”
末莎突然言道:“汉王曾经提到过地图,但是他说,行路匆忙,没有将地图带在身边,因没有地图,大女王不敢贸然指路,也没有将他带进这秘密所在。”
一直未发一言的陈子衿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陈子悦所赠铜镜,问道:“可是此物?”
苏毗惊讶接过,这物事,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均是此地特有。
杨笑澜、冼朝与袁守诚的惊讶不下于她,他们均是没有想到,陈子衿还会将这东西带在身边。
只见苏毗取出随身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将指上鲜血涂于镜后的花纹上,原先不过是丛山环绕,此时在空处又显现了一座山。“九重万字山。”
“九重万字山?”
“羊同流行苯教,苯教有两处绝境。一处是孜珠山,被称为下方之门,一处便是九重万字山,被称为上方之门。这九重万字山,非但是苯教的上方之门,也是佛经中提到的须弥山,世界的中心,众神的居所。而这份地图上显示的,正是该处。”
知晓了最后关键的所在,众人有些迷茫有些困顿,一时在那似被冰雪包围的化境中沉默以对。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但似乎没有一个问题是化境中的人可以解答的。将所得到的信息林林总总拼凑在一起,俨然是一出源于上古的争权夺位大戏,只是这戏未免历时太过漫长了一些,剧情又太过复杂了一些。
见众人已无心再听,自己又已将秘密告知,苏毗念了咒语将众人带出化境。屋内依旧空荡,惟有墙上挂着用来照明的油灯发出微弱的热与光。火苗摇曳、无力,灯油却充足,与重回现实的人的心情相仿极了。
既然知道所需的东西在羊同,又有最后一粒舍利需颁赐至羊同,杨笑澜没有犹豫,交待下去,再修整一日即刻启程。她决定出发得十分匆忙,苏毗劝阻无效,只得连夜将冼朝与陈子衿找入房中。原先,因她的态度暧昧,冼朝与陈子衿并不想搭理。只是听她再三解释,说是有个蚩尤劳西王母保守,需日后再度遇上瑶姬才能告知的秘密。冼朝是不情愿的,她并不觉得自己就会是那劳什子的瑶姬,她道,“你且去告诉那瑶姬,我不是,也不消听。”苏毗又道,她鲜有遇上能说上话的,两人却不日即行,就当是姐妹夜话一场。两人推诿不过,这才去了。谁想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困倦回房。杨笑澜倒是不怕两人被大女王欺负,只是好奇地问她们到底是什么闲话,竟要说上一整夜,冼朝与陈子衿对望一眼,没有答她。
去羊同,路也是崎岖,众人的心情就像这山路一般纵横交错,起伏坎坷。
裴笙觉察气氛异样,思来想去,以为杨笑澜等人是在担心汉王还会做些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来。汉王能在路上截杀,想来不会是一般仇怨,他弄不清杨笑澜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汉王这般记恨,甚至,就连杨笑澜本人也是不明。但若是日后回朝对上两人交锋……裴笙一夹马腹骑至杨笑澜的身侧,用一种不能再认真的语气说,他会竭尽全力帮助笑澜,万死不辞。
从杨笑澜面具空缺处的双眼里,他看到了一丝湿润的感激。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意气的剖白竟能如此打动笑澜,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才垂下头,就听杨笑澜也是用无比认真地劝他,心意她领,他日回京,若真事关生死,她请他勿以她的安危为念,当以大局为重。杨笑澜还道,无论是朋友还是女人,她都是这般的请求。
穹窿银城外,象泉河绕,巍峨的城堡在大雪中与周围的山峰融为一体,似大鹏展翅,有一种相当不真实的存在感。明知羊同信苯教,却要将设利罗颁赐,杨笑澜总觉不妥,羊同国主弥沃倒是不觉有误,恭敬地接下,像是知道杨笑澜心中所虑,安慰说,相传苯教的敦巴辛饶还曾受过佛的指点,这才有现在的雍仲苯教贴身宠:总统的宝贝纯妻。战神与龙神同时将神物设利罗带来,是羊同的福瑞。
战神?龙神?
弥沃解释道,此次杨笑澜西来,早有记载,守护大地的战神与守护地下的龙神将随着大鹏携明珠而来,找寻敦巴辛饶的遗物。杨笑澜是阿修罗王又有上古神兽混沌相随,是战神;袁守诚颇有虎龙之姿,若身上有那伽印记,便就是龙神了。而守护天界的年神,将在千年后来到此地,寻回自己。
按照苏毗所言,这羊同该是蚩尤早就踏足之地,故而杨笑澜等人也不觉有多奇异,只说要去九重万字山。提及九重万字山,弥沃脸上崇敬之色更甚,敦巴辛饶就是在神山与卢舍那师相遇,得到卢舍那师指点的。
卢舍那师?是蚩尤的化名?他从西方回来,修行了佛法,成了佛,从此以后便以佛陀名义行事?
颇使杨笑澜等人意外的是,弥沃已然知道敦巴辛饶的遗物是什么,弥沃理所当然道:“听说神山中藏着卢舍那师的佛心,被世人误解依旧不屈、慈悲为怀,悲悯世人,放下万缘的佛心。”想了一想,弥沃又道:“多年之前,他还未做国主,曾有个美丽的女人来到此地,也是要找寻卢舍那师的佛心。”
杨笑澜等人互望一眼,显是想到了早已消失的尉迟世云。“她寻到了?”
“不曾寻到。”当时还是年少的他领着美丽的女人找到了佛心所在,怎奈何没有钥匙,根本无法进入,弥沃还道,他当上国主之后,曾派人去那处探过。
“结果?”
“结果根本无法找到入口。”弥沃面露可惜之色,其后他才想到,那美丽的女子定是神的化身,有她的指引方能寻到神迹。“只要环绕着神山行走半周,若是有缘之人,就会见到藏有敦巴辛饶遗物的入口。”
按照弥沃的指示,杨笑澜、袁守诚、陈子衿和冼朝四人驮着粮食和装备带着混沌找到了入口。那是个一个目测难见深度的山洞,洞口除了莲花标识,山石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由后人仓促刻上的印痕,依稀可辨,是一团云。
尉迟世云果然早已来过,以她一人之力,孤身来到此处。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世云师姐,杨笑澜等人心中的叹服更甚,无怪会让杨素这般惦念。该是怎样一个内心强大的女子,能一肩担负这许多重任。
入得山洞百步,出现一道暗门,与山体融为一体,若非见到一侧有和外边一样的莲花标识,很容易就忽略了过去。
莲花标识之下,是一个大鹏鸟状的凹槽,从背囊中摸出达头掉落的铜牌,咯哒一声,恰好嵌入。山门突然轰然大开,吓了众人一跳。
冼朝才要抬脚入内,就被杨笑澜喝止,杨笑澜的意思是,这门只能在外部开启,须得有人守在外面。她打算一人进去一探,袁守诚和冼朝、陈子衿则带着混沌接引,如果许久她还不回来,他们也可以分批找她或者求援。这样的提议,自然不会有人答应,莫说冼朝与陈子衿不肯,就连袁守诚也觉得十分不妥。“勿要以为知道自己的命数就可以肆意冒险。”
“让我与她同去吧。”陈子衿看着冼朝,正容道,“她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让我与她同去。你们知道,再不济我总有些能力,但在危急之时多多少少可以……”
想到她能让死人活转的本事,冼朝点头答应了。
将面具摘下放于背囊内,检查背囊内所带之物的杨笑澜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陈子衿,陈子衿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样子,好一会儿杨笑澜才道,好。又同冼朝和袁守诚说了句,我很快出来。这才点起油灯,拉了陈子衿的手一同投进那漆黑寂静的山道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两章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顺便问一下,《既见云,胡不归》有没有定制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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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四十九回
久未开启的山道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杨笑澜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暗骂自己失策,该多等待一会儿,等山道中的空气略略流通后再行进入,此时山道中的空气想必封存了千年,闻起来实在有一种积年的历史沧桑感。
起先两人尚能并排行走,过得没多会儿,山道越发狭窄,两人只好一前一后,杨笑澜在前边执灯,陈子衿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背囊,幸而这路极是平顺,丝毫没有半点的水坑绊脚。不知怎的,杨笑澜手中的油灯逐渐暗淡,陈子衿问,可是灯油燃尽了?杨笑澜摇头奇道,灯油足够,没有气闷说明空气充足。还没等两人想出个所以然来,油灯灭了,一时周遭漆黑一片,陈子衿惊呼一声,摸索中,终拉住了杨笑澜的手。两人相互扶持了一会儿,彼此的温热与紧实的拥抱终将各自恐惧的情绪安定了少许。
置身于黑暗之间,全然无法知晓足下与前方的路,可用的只剩下耳朵与直觉,对周遭的一切,对前方俱是未知,人很容易变得焦躁不安。杨笑澜竖起耳朵,除了陈子衿与她的呼吸声之外便只有忐忑的心跳声,想了一想将银枪取出当作盲人拐杖,一头着地探路,虽说不那么顺手,但在一片死寂的山道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还是使人稍稍安心的。就好像小时候走夜路时,大人告诉笑澜,若是害怕,就大声唱歌,用自己发出的声音将自己周遭的空气填满。
忽然,杨笑澜听到了陈子衿轻轻的笑声。“咦?”
“笑澜可是害怕?”
“是……啊……你不怕?”
“我自然也怕。”
“那你笑什么?”
陈子衿勾住她的手臂道:“我是笑你,怕高,怕水,怕痛,怕狗,还怕黑,怎么就成了战神,阿修罗王了呢。”
杨笑澜也笑,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事情真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女人,乖乖让我宠最新章节。”
“也不,笑澜虽有那许多怕的,但也确然是个英雄。在生死关头,你又何曾怕过。”
“谁说的。我哦,简直怕死了。”
说笑间,原先的心浮气躁也逐渐平息,两人脚下半分不曾停歇,一直向内,向内,向内,饿了,啃一口肉干,渴了喝两口清水,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山道,仿佛环绕了天下一周,没有尽头。
直到陈子衿抬手为杨笑澜擦掉额头上的汗,两人一呆之后才发现光来自杨笑澜颈上所挂的佩囊。这佩囊是杨丽华给她缝了装舍利的,她怕放在身上弄丢,受伤之后就挂在了脖子上。将发着淡淡紫色光辉的舍利取出,又听陈子衿咦了一声,道是前方的岩石上有些东西。
摸摸岩石上凹凸不平的纹理,齐整圆润,似是经过打磨,不像是自然产物,待凑近细看,岩壁上镶嵌着的竟是一尊佛像,那佛像……眉宇温和,嘴角带笑,眼眸含着深情,面容与她已然故去的师姐尉迟炽繁是这样的相像。
“师姐。”她道,“是师姐……”
在这么个恶劣的环境,忽然就见到了和久别的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的故人极为想象的面容。杨笑澜的千愁万绪,千言万语都像是卡在了喉咙口,想笑,心却是有些苦的,想哭,但又觉得有一点点开心。于是,她只能一再呢喃,“……是师姐。”
陈子衿也觉错愕,怎也不会想到,跋山涉水,远赴天边,到了千年前早已埋下的佛像前,看到的竟是故人的面容。想起弥沃所说的佛心,受尽了委屈,放下万缘,还真与去世前的尉迟炽繁相近,难怪最终她会化成了舍利。“还不将佛像取下。”
要说取下,还是不宜,横看竖看,这佛像几乎是和岩壁融合在一起,完全无处下手。
杨笑澜琢磨着,是不是要用小刀一点一点地撬下来。可是,用刀的话,难说不会损坏这佛像。
“师叔的额头上,有个洞。”
伸手摸摸那个洞,浅浅的半圆形状,不过二指的半径,杨笑澜灵机一动,将手上的舍利放入,一时紫色光芒大盛,舍利放入契合地异常完美,就好像是物归原处,再摸一摸那佛像,已然松动了许多,稍一用力就可以直接取下。
捧着佛像虽累,但回程远比去程好走许多,待两人听到了混沌的吼声,终长长舒了口气。
出了山洞,紫光才暗了下来,舍利还是落到了杨笑澜手上。
无论是袁守诚还是冼朝,见着佛像都是惊愕。
这天下间的佛像如此之多,合心意的只此一尊。
原说是四大器物,都觉得是死物,可如今看来,这四样物事,却怎的都是逃不开人。
有着慈悲心的陈子衿,有着出离心的冼朝。
山洞里那一位从文,一生追逐权力,至死不休,那该算是野心了。
而山高水远,兜兜转转,从这沧海桑田处带回去的,居然还是杨笑澜心头熨上的那个人。
那个开启了她的心门,让她懂得情为何物,那个只愿她安好的人,她的师姐尉迟炽繁,有着一颗佛心呐。
从穹窿银城回大兴,路上能见到一处石林,幅员辽阔,景观壮丽,路过时恰好夕阳落下,是杨笑澜此生所见最美的晚霞。可也就是此处,相传原先是一片绿洲土地肥沃,河水充盈,有一个远从东方来的部落,在此地安居了下来,谁知他们的仇人竟不辞辛苦赶尽杀绝,部落的首领继续往西逃去,其他人连着这片土地被敌人的领袖施了咒,一夜之间良田变成了荒漠,清风中卷了沙石顾莲宅斗日记。
西去归来的首领在佛陀的国度里受了教诲,终明白了自己与敌人的宿命。哪怕他已立地成佛,将佛法传入故土,但无上的佛法无法洗净敌人对他的仇恨,佛渡有缘人,对于无缘之人,佛亦无力施为。
这纠葛,随着时代的变化再不断地变化着,从生死的绝杀,演变成了对天下的掌控。
佛教是那首领的武器,故而,当佛教大昌其道时,必有一股力量想要弑佛。
魏太武帝奉天师道寇谦之为帝王师,改信天师道教,自太平真君五年后,魏太武帝诏令天下,禁止私养沙门,之后受大臣崔浩蛊惑,将灭佛之事愈演愈烈,一时间,长安沙门死,天下经像毁。直到他儿子魏文成帝继位,才有改善。
周武帝宇文邕更甚,在卫元嵩上书请求灭佛后,下诏断佛、道二教,融佛焚经,驱僧破塔。这场灭佛运动,比之先前更是旷日持久。
毗卢遮那师傅无比确定地告知众人,西去归来以卢舍那自称的首领,便是蚩尤,将一众部族变成土林的就是炎帝姜榆罔。看来,这救世还含了救先祖部族的成分在。据说,有缘人在集齐了四件器物之后,于某个时刻将大日如来净世咒诵出,世界将改天换地。
杨素、袁守诚、尉迟世云和杨笑澜是这一世的佛门护法是已然确认的。
如果说崔浩、卫元嵩是炎帝的后人,那么到了这一代,这后人又会是谁呢。
这个名字呼之欲出。
回到大兴,面见过杨坚,未受怪罪的众人此刻正聚在大兴善寺,将此次西行事宜逐一道来。除了突厥犯境,率两轻骑并行大破突厥军的杨素此时尚未返京,与救世相关的人都在毗卢遮那师傅的跟前。他们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人阴狠毒辣的样子来。
杨谅。
除开杨谅,他们想不到还有谁和他们天生犯冲,要如此处心积虑地以命相搏。
可是,袁守诚尚有一丝疑惑,这几个人里头,他与杨谅的交集最浅,故而他对杨谅的感触并没有来得其他人这般深。他只是觉得这杨谅也拜了高僧为师,若以炎帝与佛家的渊源来看,这后人怎都不会笃信佛教。
还未等他将疑问抛出,杨丽华亲来传讯,独孤皇后请他进宫。
杨笑澜听闻此讯,脸色一变,先前在宫里探视过独孤皇后,这大半年来皇后身子很是反复,病病好好,好好病病,她出来的那会儿杨丽华还在宫里头陪着皇后。这当口上要找袁守诚,她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
问了杨丽华,独孤皇后要见袁守诚所谓何事,杨丽华不知,她明白杨笑澜的顾虑,但是就目前而言,母亲身体尚好,只是听闻神课先生在京,想见上一见,叙一叙旧,眉宇间也是有几分忧色的。
更让杨丽华担心的是,自杨笑澜西去,朝堂之上不时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出,说她是阿修罗王转世,有她镇守大兴,必能使大兴王气永存。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让她愈发心慌,但凡与皇家地位、江山社稷有关的人和事,不论真假、好坏,往往都不得善终。
故而,杨笑澜归来,看到的是她强颜的欢笑和满心的焦虑。
食不知味下用了午膳,为了要等袁守诚的消息,杨笑澜让陈子衿与冼朝先回驸马府,自己与杨丽华就留在了大兴善寺午睡,她不在的日子里,杨丽华为独孤皇后起伏不定的病情忧心之余还要焦心她的安危,如今她回来了,杨丽华顿时觉得肩膀一松。原想着要和她好生聊聊的,谁想粘着枕头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疲惫憔悴的样子,让杨笑澜好生心疼,也不吵她,揽着她自顾自想着目前的局面,救世的使命到眼下也不知算是有意义还是无意义,这一次西行将原先遗失的信息补了不少,毗卢遮那师傅会否因此而失望呢?他自出生以来的信念,是否为此而颠覆?
蚩尤和炎帝,在上古时期有着怎样的纠葛怨念,以至于要展开如此漫长艰巨抗争,在悠长的岁月里,因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的命运受到了牵连和改变冰山总裁vs惹火甜心最新章节。
袁守诚曾经说过,她的人生有三次大劫难,若处理的不好,三十八岁难逃一劫,她这些年经过的劫难又何止三次,那劫难到底算是过了还是没有过呢……想到袁守诚,自然会想到独孤皇后,心中紧了又紧。
这次进宫独孤皇后明显有了老态,多年的筹谋与操劳耗去了她无数的心血与精力,不过五十来岁的光景,已显得气力难继,望着笑澜的眼神里,有一丝的不甘,更多的却是认命。她的认命,让杨笑澜不甘心。当时她着急赶回大兴善寺里和师傅交待情况未能久留,雨娘送她出门时道,虽说不该,但仍希望杨笑澜得空时,多来宫里探探。
此刻想来,心里头是说不出的着急。也不知恍恍惚惚,纠纠结结了多久,直到听到沙弥同袁守诚打招呼,她才轻轻放开依旧睡着了的杨丽华,披衣起身,叫住了袁守诚。
袁守诚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面色很有些沉重,面对杨笑澜的疑问,只道独孤皇后招他进宫,问的是关于笑澜是所谓阿修罗王转世,能守护江山的故事。他已道明此乃子虚乌有,怕是有人故意陷害笑澜,皇后亦有同感。他又道说自己需出城些时日,仔细思量西行所获,顺带好好想一想间中关节,有否疏漏之处。
待她回房,杨丽华已然醒了,眉间的思索之色显示杨笑澜与袁守诚的对话她都听入了耳中。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所忧之事。杨丽华投在杨笑澜的怀中,纵容自己一时软弱,无论是母亲还是笑澜,她不想去想,不敢去想,只怕一想心中所虑就成了真。
这一年的夏,尤其漫长酷热,格外煎熬。到了八月,暑气渐散,第一缕初秋之风吹来,却给大兴城添上了一抹秋涩。独孤皇后又一次的病倒了,这一次病如山倒,御医奔命,服药不断,连日卧床都不见好,杨笑澜与杨丽华日日请安,日日探视,间中遇上过沮丧的杨坚几次,杨坚只叮嘱,好生看顾母亲。兴许是皇后病重的消息,让他颓然,杨丽华想与他谈坊间流传的阿修罗王的传说,他也显得无甚兴趣,摆一摆手,只道日后再谈。
八月下旬,在独孤皇后的坚持下,杨坚回了仁寿宫。一日午后,杨笑澜来探她,她正昏睡,雨娘在一旁垂着眼泪道,娘子她近几日总是说起往昔时光,幼时在独孤府上的旧事,我怕她……怕她……说到此处,雨娘哽咽。杨笑澜忙递上手帕,想要安慰,又无从安慰起,这时她才发觉,自小侍奉独孤皇后的雨娘,也和她的娘子一起走入了暮年。
独孤皇后被雨娘哼哼唧唧地声音惊醒了,让她扶着自己坐起来,细细问笑澜,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尽管笑澜夜不安眠,进食颇少,她一贯答,吃好,睡好,一切都好。
独孤皇后白她一眼,嗔道:“笑澜真是狠心,本宫吃不下睡不好,你却照样好吃好喝。”
“若能以身相代……我……”一句惯常的打趣,换来一句真情流露。
曾经唇红齿白与她玩笑被她戏弄对她仰慕的少年,已然长成了这样的大人,只有在委屈难过时,还是少年时的少女情态,此刻连眼圈都是红的。独孤皇后心头也是一样的感伤,从那一年元日宫宴之上见到笑澜,到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
雨娘喂了她几口水之后出了房门,由得两人说些体己的话。这几日,都是杨笑澜与杨丽华同来,她未免有些私心地想,她家娘子或许有些私密的话儿想要单独同杨笑澜讲。
独孤皇后很能明白雨娘的意思,勾了勾嘴角,勉力一笑,让杨笑澜坐到床榻边来,让自己能好好地看看她。
她自己明白,这几年的延绵病榻,身子是早就被掏空了的重生之娱乐圈女帝最新章节。
要说不舍,有太多,可要说真的放不下,细想之下,却也没有那么多,到如今,她能担心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今后的处境,但是幸好,这个人还有那么多人来帮她助她。
那么,纵使自己不在了,这个人也已能够独当一面。怎样也都是没有关系的吧。
“在想什么?”杨笑澜跪坐在榻边,让独孤皇后更方便看她。
皇后伸了手抚上她的脸,眼神却有些飘忽。“笑澜,你说,后世的人会怎么写我?说这个女人只晓得管住自己的丈夫,嫉妒红颜,手段毒辣,可是这样?”
杨笑澜冷哼一声,道:“他们又怎会明白你的苦心。若不是有你,这天下又怎会是陛下的天下,若是你身子能更健硕一些,手段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毒辣一些,这天下兴许已不再是陛下的天下。”
独孤皇后自嘲一笑,摇头道:“笑澜,你总是这般大胆。”
“如果我真的能够大胆,那便好了。”
“哦?笑澜竟还有想做未做之事?”独孤皇后露出些许玩味。
“是啊……太多。”
她认真的语气惹笑了皇后,边笑边又咳嗽了几声,“你呀,你是我此生所见最为大胆之人。以女子之身蒙混世人,上战场,出殿堂,娶妻纳妾,还要窥觊妻子的母亲,你说,你是不是胆大包天?”
杨笑澜挠挠头,显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了脑袋在床榻上,道:“皇后怎么说这样的话……窥觊妻子的母亲这种事情,实在……”
“哦?难道笑澜不曾窥觊?可是嫌本宫太过老迈。”
“怎会……想当初在宫里头见到你,那可是一见钟情……”
独孤皇后摇着头,轻轻地笑,“还说自己不够胆大,却敢对本宫一见钟情,还敢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杨笑澜将脑袋埋进独孤皇后的怀里,嗅着皇后身上的药味和檀香味,道:“谁让皇后殿下生得这般好看。”
“你呀,你呀,你这个人……”独孤皇后笑弯了眼眉,笑弯了嘴角,抱着笑澜的脑袋又一下子伤感了起来,“现如今我却是半分都不好看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老了,一身的病痛。”
“不不不,在笑澜心中,皇后永远是最好看的人。”杨笑澜抬起头,眼神格外认真。
独孤皇后一笑,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温软的温柔,她实是有许多话要说。
想同她说,如果有来世,她不在乎成王霸业,不在乎天下苍生,她不要做皇后不要权势地位,她只要遇见笑澜,一起去看江南的烟雨,大漠的苍凉,一起饮酒,听她哼古古怪怪调子的歌。
她想说,来世,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嫁给她。
她想说,来世,她不许娶陈子衿,不许理会尉迟炽繁,也不许和冼朝勾搭,她也不会使手段迫她娶她的女儿。
来世,只有她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了相依相伴相亲相爱,只有她们一辈子在一起。
她想问她,好不好?最终她没有问出口。她想,无论怎样笑澜终会是说好的。
她还想告诉笑澜一些心里的苦,那些苦,她从没有同旁人说起过。
这一生,她生了七个孩子嫡妃不善。可笑的是,生这些个孩子,为只为让他们念在手足同胞,不要相残,为只为逃避床第,少许多夫妻之事。可结果呢,父子相疑,手足相残。
这些苦,在嘴边绕了一绕,也没有说出口,她想,这一些,笑澜该是知道的。
她甚至还想告诉她,她曾经有过的对她的绮念,还有一个荒唐的念头,恍惚时,她总觉得自己和她该是有个女儿的。可她又分明记得笑澜曾对她说过“如果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也许,也许在某一世里,她们有过相遇,有过幸福,有过一个女儿,将今生错过的都经历了一遍。也许就在笑澜隐瞒了真相的西蜀之旅中,她就已经将两人的某一世相遇看尽。
最后,独孤皇后只是贴上了笑澜的唇,她渴望的,记忆中温润的唇。
直到此刻她心里还是有着一丝犹豫的,这个人如今还是她女儿的丈夫,可是……她已然没有多少时日了,她的生命就像是永安宫中随处可见的一盏宫灯,幽闭一世,随时随地就会油尽灯枯,瞬间寂灭了。
被独孤皇后赶回了家中,杨丽华不在,陈子衿与冼朝也不知去了何处,杨笑澜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躺椅上,想着独孤皇后方才话,想着那一年的冬天,她第一次见到盛装的皇后,她想的是,女王请鞭挞我。
她从没有想过,一转眼的功夫皇后就将她的身份揭破,而自己和独孤皇后会走到今天的田地,就像她从没有想过,皇后会让她亲吻她,皇后的眼泪灼热、滚烫,流过她的脸颊,一直流到了她的心里。
也许亲吻曾经在军营里的午夜梦回中有过,但没有一次会是像今天这般的黯然神伤,所谓**莫过于是。
在晚风中,她细想过去的点滴过往,脑中纷乱,心里确是空空荡荡,空得就好像没有心的存在,仿佛在刚才的瞬间,心被独孤皇后的眼泪所消融了。
此刻纵使各种回忆和想法在脑海中翻滚,她仍旧是茫然的。若这时候有人走近看她,定会发现,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她那曾经意气风发,嬉皮笑脸的面上,如今只剩下了无措。
独孤皇后同她道,自知时日无多,又不愿笑澜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故而希望笑澜立刻离开,从此不要再踏足此处。
独孤皇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笑澜,走吧。离开这里,回去。
一语双关。
夜里,杨笑澜终见到了杨丽华,杨丽华红着眼睛,显是哭过,说自己刚从母亲那处回来,子衿和冼朝去了大兴善寺。
杨笑澜点点头,她无心问。
抬眼间倒是见着了杨丽华手中的太阳纹戒指,杨丽华解释道,是独孤皇后将戒指给了她。
两人一时无言,胡乱用了饭,沐了浴,均是和衣倒在榻上,像是在等待什么。
天微亮,杨笑澜心口发疼,痛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杨丽华忙起身看她,却看见一侧的青铜面具上有两行水渍,像是面具在哭泣似的。
杨笑澜看着面具上的眼泪,手足发冷。
没多一会儿,驸马府的大门被敲得乱响。
宫里头有消息来,皇后崩了。
纵使已有了心理准备,杨丽华一个踉跄,几乎瘫倒在地,亏得杨笑澜将她扶着。她流着泪,颤着声音道:“母亲,母亲她……”
杨笑澜确是面如死灰,只觉喉咙口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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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六卷 人生如梦
独孤皇后的去世对杨坚的打击是巨大的,安排完保存遗体的事项后,他独自坐在仁寿宫许久,连蔡容华与陈宣华都一并赶走。他在空荡的皇宫中回忆着与皇后成亲后的点滴往事,他惊讶地发现,这大半生的记忆竟已然模糊不清,残存的往昔碎片中,只剩下他曾为这个女人深深着迷过。她的睿智,她的韬略,她的从容,她的气魄,她不但是他的妻子,是一国之后,也是他的战友,他也曾能与之诉说心事,所以他给她的谥号是文献。
道德博闻曰文,聪明澼哲曰献。
可是……他的文献皇后却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丢下一个日益老迈的自己,让自己该怎么办?
彷徨不过一瞬,杨坚却又暗恨了起来,在独孤皇后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里,她竟没有让为人丈夫的自己守在她的身边,尽管她说陛下当以龙体、国事为重,但是他恨。
他恨她在最后一刻还是以天下国事为己任,从没有露出过半分小女人情态,她从不曾示弱,哪怕……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他恨不知从何时起,皇后与他愈走愈远,甚至,他恨起了说动皇后让他收了蔡容华与陈宣华的杨笑澜来,那时兴许在杨笑澜的游说下,皇后就已不再在乎自己。是的,她不在乎。纵然他并没有如此的心细如发,但是他依旧可以感知到独孤皇后的不在乎。而这个使独孤皇后不在意自己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杨笑澜。他想到杨谅曾经的抱怨,想到杨丽华的袒护,想到柳述说起过皇后的爱护,想到那流传的阿修罗王的传说,原本沉痛的脸越发阴沉起来
这些年,耳边的风言风语终究发了酵,酿了果。
杨坚终于站起身,命人将杨素和柳述召进宫来。
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厄运临头,杨笑澜自独孤皇后去世后格外沉寂,不似尉迟炽繁去世那会儿又哭又跳,从表面看几乎没有半分悲伤的痕迹在,对驸马府内外的人比原先更加的客气礼貌周到,只是比原先变得不爱说话,常常是别人问三句,应个半句,那半句还通常是,“嗯”,“好”,“随便”,“有劳”。
杨丽华、陈子衿与冼朝私底下提到她更是担心,这看起来太过正常,太过安静的杨笑澜,她们实在不知她是一时的心如死灰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浪。哪怕是收到了裴笙特地传来的陛下欲暂时软禁笑澜的消息也没有使她有半分动容,她只是波澜不惊的哦了一声,道:“随他的便。”还是杨丽华再三谢了裴笙,为她的夫君这般冒险。
裴笙走后,杨丽华还没来得及找杨笑澜好好谈一次,杨广竟来了。见了笑澜也不寒暄,只道:“四郎,尽快离开大兴。陛下想让你为母亲守陵,只待杨仆射将母亲的陵寝完工,就会将你送入墓中。”
“是大兄负责营造皇后殿下的陵墓么,甚好。”
杨广显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消沉没有斗志的杨笑澜,惊诧地望了他大姐一眼,道:“阿姊,不知汉王一直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对四郎竟不满到起了杀心,加上最近外边一直流传着,四郎是阿修罗王,能保这江山社稷,故而陛下今儿才决定让四郎守陵异界雷尊。为了此事,陛下特地通知了杨仆射……”
杨丽华按捺住心中的惊涛,决然道:“我这就去见陛下,求他让我夫妻去一边陲小镇。我倒要问一问他,想当初一再逼迫我再婚,就是为了让我一再失去丈夫么!”
“阿姊不可如此冲动……现如今陛下他怕是不会听得进这话。你若执意去了,陛下恼了说不定连你一并治罪。”
“治罪便治罪,若是笑澜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没想到杨丽华这般斩钉截铁,杨广一时有些愣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劝说他那固执起来无人可挡的姐姐。
这时,杨笑澜握住了杨丽华气得发抖的手,道:“陛下为了江山,又何惜一个女儿,公主不可做此无畏的牺牲。倘若公主不在,子衿、冼朝、若松、惊鸿,她们又该如何是好?公主还有娥英和小孩……”
“可是……可是!”
杨笑澜拍拍她的手,对着杨广拜倒在地,杨广忙将她扶住,她依旧行礼道:“此礼太子殿下请受了,笑澜愿为陛下的千秋守陵,只是,还请太子殿下代为照看府中上下,保她们安全。”
“四郎,这一点,广必然做到。”杨广眼眶微湿,为杨笑澜的慨然所感。
“多谢。”
将杨广送出门后,两人默然回房。杨丽华再难自制,将几案上的茶壶茶杯尽数扫落到地上,怒道:“为何不让我去求陛下,兴许陛下就同意了呢!你怎么能够忍心,怎么能够忍心就说出这番话,让我眼睁睁着看着自己失去你,我无法做到。笑澜,你怎得可以……”
将盛怒的杨丽华抱入怀中,惟有拥抱能使她稍稍平静下来,最后,这位大隋以端庄著称的公主在杨笑澜怀中哭道:“这一次,生同生,死同死。你休要说出个不字。”
陈子衿与冼朝带着杨福、杨幺、若松进房时,地上一片狼藉,杨丽华的泪迹未干,一贯雍容的脸上又是愁又是怒,还隐隐透着无比绝望的感觉,一只手捏着手上的太阳纹戒指,指节发白。与杨丽华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情态。陈子衿招来侍女收拾一地的破碎,冼朝扯着杨丽华安慰。杨笑澜看着从羊同带回的酷似尉迟炽繁的佛像一言不发,待侍女收拾完屋子,关上了门,才将杨广和裴笙的话告知众人。
众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冼朝咬牙切齿道:“昏君。”
杨福道:“影痕随时可入随时可用。只要笑澜一声令下,驸马府上下愿与笑澜共存亡。”
“影痕?”杨笑澜对后半句置若罔闻。
“是,公主给那避世的村庄取了名字叫作影痕。”
“此名极好,我很喜欢。公主真是有才。”杨笑澜看向杨丽华,面具下的脸笑了一笑,道:“从羊同回朝,听着路上的风声,我便有不祥之感,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皇后的……去世,给了陛下一个契机。有阿修罗王镇守,这江山便万岁了么?哼哼,真是笑话,只是,身为帝王,还是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而,太子此来的目的,我不得不去怀疑。尤其是……尤其是公主说要进宫面见陛下时,太子的态度。太子对江山这般渴望,怎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若说私交,他真与我好到这个份上么?我看倒是未必。若我真如太子所言,离开大兴,谁也不知我会被囚禁在何处,也许,到最后殊途同归,还是去给皇后守陵,守着这大隋江山吧。”
“因此……夫君才将计就计,请太子看顾驸马府?”杨丽华听着她的分析,愈发觉得杨广可疑。
“正是。这一点,太子想必是会做到的。”
“那夫君你,又如何脱身?”
“所谓守陵,无非是在皇后殿下的墓室外等死罢了现代武神录。兄长负责监造帝陵,对于帝陵的结构至清楚不过,必然会留有暗道。”
“上柱国派人送信与你?”
“不曾。这种时候,驸马府周围想必诸多探子,他怎好这般冒险。”
“那你又如何确定上柱国定会如你所言?”杨丽华的潜台词是,纵然她也相信杨素,可在这生死关头,缘何杨笑澜会如此笃定。须知,这一次杨素出征归来后,与驸马府少了许多往来,和笑澜只碰上过一次面,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杨素的刻意疏远。
屋内的几个人,齐齐看向杨笑澜等她的回答,他们的心中也存着同样的疑问。只是相较于杨丽华、杨福、杨幺与若松,陈子衿和冼朝对杨素更为信任,他因陀罗的身份和使命是无法抛却的。
“因他是我兄长,我与他一同出生入死,肩负同样的使命。我信他。”杨笑澜说得斩钉截铁,杨丽华却丝毫不买账,对于她来说,这样的说辞并不足够。可杨笑澜却没有要进一步补充交待的打算,只将今后的任务一一交待给杨福和杨幺,她想了好几日算了好几日,这计划大胆、冒险,须得步步为营,若间中一步出错,她的命就丢了。直到中夜,这计划才勉强能串联起来。将惊鸿唤进房内伺候杨丽华沐浴,自己将几人送了出去,特意低声交待了若松特别的任务,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保证公主的安全。若松咬着牙,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杨素果然如杨笑澜所说的那般,暗地里将墓室的地图送到了大兴善寺。毗卢遮那师傅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切似有所感,看向杨笑澜的表情总是复杂。杨笑澜忐忑时问他凶吉,他却只叹说,命中自有定数。
一切都在看似井然有序中进行,只是这紧张的气氛一直在京中蔓延。每一个身在局中之人都是明面上四处微笑、寒暄,将众所周知的事情放到暗地里做,明知自己是知情的,却又要当作自己是不知情的,说来也真令人嘀笑皆非。
有时深夜里杨丽华会问,袁守诚曾道,三十八岁时杨笑澜的一道坎,难道说再过七年,她还要面对一次失去笑澜之痛?
杨笑澜听了默不作声,将她抱紧了细细地吻。暗自掰算自己的真实年纪,她几乎都要忘了,如今的自己也确实该是三十八岁,自二十岁那年来到大兴,已然过了十八年。她和杨丽华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六年,间中发生过许许多多的事情,但现代一直流传的七年之痒却从未在两人之间出现,甚至那在现代常见的日久生厌的房事也未对两人构成多大的影响。至今,杨丽华低头顺眉的样子依旧让她悸动。
纵然她还有陈子衿,有冼朝,在她的心目中三人并没有高下大小之分,但是对于杨丽华,她会更疼惜顾念一些,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总是以她为先。那日她说,生同生,死同死,她信。故而,她还得为她多做些安排。
陈子衿和冼朝在杨笑澜不便之时,担负起了来往大兴善寺接头的职责。非常时刻,两人仍旧不忘练手习武,昼夜不息,杨笑澜见了,心下好生歉意,道:“累你们这般辛苦,我心里过意不去。”
陈子衿与冼朝皆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况且,这不正是两人的宿命么。
提及宿命,两人相视一眼,传递一个笑澜也不甚明了的眼神。
笑澜扶着两人肩膀温言道:“只消过了这阵,熬过了这道难关,能让我们顺利到影痕,一切也就安稳了。我们在一起历经了如此之多的艰难,这一次,应该也能安然度过吧。”
“但盼如此。”两人同时应道。
这点头的样子太过可爱,笑澜凑了头去,在两人脸上各自亲了一口,这才笑嘻嘻走了。
两人的笑容在笑澜走后才收敛起来,均是一派担忧之色。冼朝问子衿,“那咒语可记得清楚?”
子衿道:“记得,记得十分清楚草根官道。”
冼朝道:“那便好。”
到了闰十月二十八日那天,大雪,独孤皇后下葬。
将送葬的大臣甚至杨广、杨谅、杨丽华等拦在了陵外,杨丽华几次提出异议,杨坚都没有理睬。他只带着柳述亲自将灵柩和杨笑澜送到墓中。杨笑澜的顺从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意外之余有一丝愧疚,当杨笑澜请他在她自绝于陵中后,留驸马府一个体面和自由时,杨坚破天荒的答应了,他不会再对杨丽华有丝毫的勉强。在大臣们的美化下,独孤皇后成了妙善菩萨的化身,去世不过是修成正果。而杨笑澜身为阿修罗王,为皇后守陵,就是为妙善菩萨护法,一样是成了正果。
柳述一如往常那般在一旁侍立,一向谦卑的他此时看起来眉宇间有些佻脱,对于杨笑澜的配合,柳述并不像杨坚那般意外,他望一眼杨坚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深,看向笑澜道:“大驸马实乃有趣之人,是述生平所见至为大胆又极为天真之人,可惜你我注定各自为营。述只能将笑澜送至此地,而笑澜也仅能止步于此了,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会。”
没来得及细想柳述所言何解,只听轰然一声响是墓门关闭封存的声音。杨笑澜眼前一片漆黑,若非有九重万字山道里的摸黑经验,一人在此,她难说不会被吓得哭了起来,她苦笑摇摇头,严格来说,这里也算不上只有她一人在。一侧的墓室里,不是安放着独孤皇后的灵柩嘛。
取出从混沌那得来的夜明珠照一照周围,四下寂静一片,还真是地下幽深处,最后走到独孤皇后的灵柩边,喃喃道:“你说他们怎得就这般愚蠢,认为把我禁锢在此地,大隋就能千秋万载,一统天下了。你可知,过不了几年,你在意的江山,就会落在别人的手里,李家的人可比你丈夫、儿子要会做皇帝。如果你在……定是会被活活气死……可你真要是在,怕是不至于此……谁晓得呢……可是啊,你为什么偏偏就不在了呢。”
说到此处,鼻子又有些酸,“你可知道,倘若我们真有前世,那么在那一世,我们有个未能成形的女儿。很叫人吃惊是不是?刚听说这事情的时候,我又高兴又难过……哎,眼下,我是真要走了,再不走啊,不闷死在这里也得饿死。
若你在世,会否觉得我这个主意很蠢?只是……我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了,陛下,陛下他是真的要我的命。哎,若是你在就好了……”
吸一吸鼻子,想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图,杨笑澜只当皇后在侧,一边摸索着向外走去,一边轻声道:“皇后殿下,你说,今儿我能顺利走出这里么?若是不能……也好,不能的话,我就在此给你做个伴。
不过……不过……若是你在天有灵,可得保佑我找到出路呀。否则,天晓得你那个和你一样倔强的女儿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若松怕是看不住她。
公主给我们将来会隐居的村子取了个名字叫作影痕,我很喜欢,皇后殿下也是会喜欢的吧,若你不是皇后该有多好,和公主、子衿、冼朝一起隐在山中,还带上雨娘,想要耍耍威风的时候也可以占山为王收个过路费呀。
雨娘……是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没几日,雨娘也随你去了,就在外边的另一间墓室里……
嗳嗳,皇后殿下,你说公主会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在影痕里待着等我过去与她汇合么?
嗳嗳,皇后殿下,这路这般迂回难走,你该不会迷路吧……”
杨笑澜在墓室里九曲十八弯地找出路之际,杨素、袁守诚、陈子衿和冼朝正快马加鞭赶往山体另一侧的原定出口处,杨丽华则在若松的安排下一路往影痕去。
墓室的出口在山坳之间,以轻薄石板与树枝相掩,周围是连日的积雪。
今日的劫难已在袁守诚的测算之中,出行前特意算了一卦,吉中带凶,凶中带吉,是置诸死地而后生之相,但最终是凶是吉却是混沌的帝妃传之孝贤皇后最新章节。讽刺的是,今儿是个黄道吉日。如果杨笑澜能集齐四件器物,那么今天将会是绝好的施咒之日,她只需取子衿与冼朝的心血唤醒黄金面具与佛像中沉睡的神力,就能回到原先的地方,在彼处寻到真正的大日如来净世咒,之后天地会随之改变,救世的任务就此圆满完结。
可是……人算岂如天算。
等了许久仍未见杨笑澜出来,杨素与袁守诚先行动手把积雪铲走,又将石板与树枝拿开,一切看来是万事俱备,只待笑澜。冼朝是四人之中性子最急的,在洞口频频张望,只听她咦了一声道,为何这里有几块摆放整齐的石头,为何她进到洞中会有被火炙烤的感觉?
纵然气氛紧张,杨素仍忍不住打趣她,只道她是心急如焚。
袁守诚与陈子衿听了也笑。蓦地,袁守诚一下子僵了笑容,跳至洞前,喝道:“快出来,休要往里。”
冼朝应声出来,一脸疑问。
只见袁守诚在那几块石头前端详良久,还伸出手去想要将石块挪开,谁知,无论他怎么出手,哪怕是取出兵器来,就是无法够着石块。“大事不好……”袁守诚的脸色从未像现在一般难看,连带着陈子衿与冼朝一并面孔刷白。“奇门遁甲,我们遇上了奇门遁甲布阵高手……”
“奇门遁甲?”
“是,相传黄帝正是学会了奇门遁甲,才能打败蚩尤……之后这术法传到了姜子牙手中,汉代由黄石老人传至张良……张良所会已不及黄帝时期的万一,流传至今,更是……更是残本。此处这一局,某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我以往所学所见都要高深许多。”
“那师叔你可有法子可解?”陈子衿、冼朝急问。
袁守诚思索半晌,终颓然摇头道:“我解不开。这阵法,甚至无法毁去。”
“杨谅,一定是杨谅!他是炎帝传人,他一定学了这奇门遁甲。师叔你快想法子!”此时,杨素与陈子衿俱是沉默不语,唯冼朝哀求着,带了哭音。
“桃子精,别为难袁世兄了……”杨笑澜爬了半日地道,终见到了天日,谁想却被困于阵后难以再往前半步,一往前便是火燎火燎的滚烫。她在洞中听到了袁守诚的话,心中一片冰凉。只需再一步,只要一步,她便能和她心之所爱一同隐居山林。可是当袁守诚说出他无法解开时,这一切的期望终成了泡影。
“笑澜……”冼朝道:“他都没有试过,又怎知道无法!”
陈子衿在洞口看着一脸灰尘,勉强微笑着却有些茫然的笑澜,含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袁世兄……真无法可想?”杨素终开了口。
袁守诚割破手指,将血滴于杨素的枪上,捏着手印,暗念咒语,用枪去挑那些石块,无论他怎么对准,怎么使力,枪尖总是无法触及石块。杨笑澜在另一头看得真切,道:“罢了,袁世兄,罢了。这……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公主、子衿和冼朝,就劳两位多加照顾……”
“杨仆射……”陈子衿看向杨素,满脸的肃穆,似是做了一个决定。
冼朝领会过来,也看向杨素,点了点头。
杨素道:“为今之计,也只有此法了。笑澜,你且听好,还记得你来的那个时空么?你心里想着尉迟世云,想着回去,我们结阵送你回去。”
“不,兄长,我们没有黄金面具,行不通的。”
冼朝道:“行得通,笑澜,你可还记得在女国,行前那天夜里,大女王找我和子衿去说话?她就是将女国最后的秘密告知我们,缺了黄金面具,依旧可以扭转时空逆战苍穹最新章节。”
“不,可是,需要你们的心血,你们会死的……我不想回去,我回去做什么?那里没有你们……”
“不会死的。笑澜,你好好想着你那个时空,想着师傅……”陈子衿先是温言,见笑澜总是摇头说不,心里一急,语气也强硬了起来,“莫说不能将吃喝的东西送进去给你,就算能给,你甘心就这么被困在一个洞里?你想要我们见着你一天天的衰弱然后死去?”
“不止是洞,是个地下王陵!”
“胡闹!笑澜,若是我们有法可想,绝不会走到这一步。错过了今日,不知下次会是何时。”杨素几人曾在大兴善寺里商议过,走投无路时这是最后可行之法,他既已决定,袁守诚立时取出佛像与舍利,陈子衿、冼朝各自结阵而坐,取出随手的小刀。
两人最后望了杨笑澜一眼。
那一眼里,糅合着两人独有的温柔、不舍与决然。
杨笑澜在洞中只是摇头,她宁可自己就此死了,也不愿冼朝与陈子衿真为她耗尽心血。
她会这般想,子衿与冼朝亦是有同样的想法,大女王曾道纵使没有黄金面具,时空之门依旧会为青铜面具和太阳纹戒指的拥有者大开,只是穿越时空之人得不到大日如来净世咒的讯息罢了。曾经王仲宣提到过冼朝身有宝物能将他送到仙界,笑澜道这仙界即是她所在的年代,那么这也即是说,笑澜回到原先地方的是极有可能的。
当阵法开启,真言念诵,一时天地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这厢阵势紧张,那一厢若松带着杨丽华正极力往此处赶。杨丽华被若松骗着没走多远,就开始心神不宁,戴着太阳纹戒指的手指滚烫。她当即命令若松将她带往陵墓密道的出口处,若松起先不肯,但最终还是拧不过她的指令。两人急急地赶上山,忽然天变了,枯枝黄叶中升腾起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杨丽华越发觉得不妙,否决了若松暂避大风的提议,顶着恶劣的天气硬是赶路。
当杨丽华和若松赶到时,恰见杨笑澜破空而去的那一刹那,青铜面具被她用力向外一掷,不偏不倚,正正掉落在杨丽华的脚边。
“笑澜……不……”
待缓过心神,却见杨素、袁守诚、陈子衿、冼朝俱是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中心处是杨笑澜西行带回来的与尉迟炽繁酷似的佛像,佛像额头正中是尉迟炽繁的设利罗。
杨素与袁守诚挣扎着坐起,担心地看向陈子衿与冼朝,比起这两人,他们所耗的气力算不得什么。
杨丽华趋前才看清陈子衿与冼朝都是半敞了衣衫,心口一道可怖的伤口处还有些未干的血迹,待她将陈子衿扶着,精疲力竭的子衿勉强睁开眼,说了句,“她没有死,她回去了。”便又再一次昏厥了过去,杨丽华惊骇地发现,子衿和冼朝的一头青丝转瞬间变成了白发。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原先的计划发生了变化,她眼睁睁看着她的爱人在空气中消失。除了面具,她没有给她只语片言。置身在这萧瑟的天地间,她只觉寒冷,她不知没有了笑澜,她将如何度过余生。
随着乌云渐渐散去,一切又回复了原先的宁静,就好像先前的那一幕从没有发生过。
杨丽华扶着子衿又看看冼朝,不过犹豫了片刻,就对若松道,“发信号让杨福派人上山,先将他们都送回大兴善寺,找大夫来救治子衿和冼朝;让冥斗士把这个密道给堵了。待子衿与冼朝身体大好,我们按原计划撤回影痕。”
慌乱失措的若松在她沉稳的语调中缓和了下来,心悦臣服地看向他的主母,恭敬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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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五十一回算是结局
亏得杨素这些年敛财,府中存了大量补气补血之物,陈子衿和冼朝在各种人参补品的填塞之下,身子终于大好,只是两人一头的白发,却始终无法再返了黑。杨丽华征询过冼朝的意思,如今笑澜不在了,她想嫁人或是回到岭南,无论怎样都是可以的。冼朝却说哪里都不去,就跟着她的师姐,在杨丽华这里骗吃混喝就行,如果有机会能让她为笑澜报仇,那便更好。
于是,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杨丽华带着杨笑澜一手训练出来的骷髅大队,带着陈子衿与冼朝,留书出走。京中的布置仍旧按照原先的样子不变,驸马府内也仅留一个看门的老人。
当驸马府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杨丽华心中也有一道门被关上了。
这里,她曾经渡过了一段极快乐的时光。纵然府中也曾发生过许多不开心的往事,但是,随着时光的飞逝,那些不好的记忆渐渐淡了,剩下的也只有笑澜的笑,笑澜的眼眉,笑澜的疯言疯语。
故而她必须走。一日不走,一日她便沉溺在对杨笑澜的思念中无法自拔。一日不走,一日她便在对父亲、弟兄的痛恨中无可自抑。她拒绝了杨广的挽留,拒绝了宇文娥英的邀请,她只想过几天清净的日子,在她夫君想去却一直没有去成的小村庄里。
终于,杨丽华收回留恋的视线与同样割舍着眷恋的子衿和冼朝点头示意,在惊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在影痕,她听说蜀王杨秀不知何故,被杨坚囚禁了起来。人说虎毒不食子,可杨坚对身边之人,总有着警惕之心,不说那些个兄弟子侄,单是自己的亲子,怀疑杨勇,怀疑杨秀,对无法无天的杨谅倒是纵容得很。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杨丽华这么想着。
仁寿四年,四月,杨坚病重,使人来传杨丽华进宫探视,传信之人给杨丽华拒之门外。对她的父亲,她已然失望透顶。直到七月杨坚去世,她也没有再回宫见过杨坚一面。
登基前杨广亲自将她请回宫里看他即位,她无法推却。看着杨广在仁寿宫里发丧,扶着杨坚的灵柩回到大兴,在大兴殿里举行殡仪,她也有过一刻的心软恍惚、自责,她也问自己是否太过狠心,至死都不愿意原谅杨坚曾对她做过事,但是,当杨广按照杨坚生前遗愿和独孤皇后合葬在泰陵时,杨笑澜在她眼前消失的那一幕又清楚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两年间,她从没有一天将这一刻忘却。
得知杨丽华回了京城,备受倚重、风头十足的杨素特意去宫里头看她。她代子衿与冼朝谢过杨素不断供给的补品与珍稀药材。
杨素只说公主太过客气,子衿与冼朝元气大耗,只怕会折了寿命。若是好生将养,还有大愈的可能,若是再使用一次心血,则必死无疑。
杨丽华笑得寡淡道,她们并不在意。
杨素说起杨坚死前,受了柳述的刺激,怕是走得不那么痛快。柳述特意将杨广与宣华夫人的私情说与杨坚听,还说皇后在世时,唯一顾念的人便是笑澜,杨坚听了很是光火。
提到笑澜,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在影痕的日子里,陈子衿与冼朝终将笑澜唯一隐瞒的秘密说与杨丽华知晓。在目睹了杨笑澜凭空消失后,杨丽华震惊之余也相信,她还很生笑澜的气,气她没有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让她总是蒙在鼓里。
杨素道,这种事情,就算亲如枕边人,也是难以启口的。惊世骇俗至此,若非局中人,怕是很难相信。
杨丽华问他,真有救世一说?
杨素苦笑,不知该如何答。知道了蚩尤、炎帝和黄帝的那许多纠葛,莫说是他,就连毗卢遮那师傅也开始对救世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这救的到底是谁的世。近来毗卢遮那师傅也总有预感,说自己不日圆寂,请杨丽华有空时去探他一探。
杨丽华应了。
没多久,毗卢遮那师傅和冼夫人相继离开了人世。冼朝未及奔丧,伤心欲绝,在影痕几度昏厥。
杨广登基之后,立刻削了想要借杨坚的死让杨勇复位的柳述的爵位,将柳述流放到了龙川郡。他一直都不喜欢柳述的阴阳怪气,也不喜欢妹妹嫁给这个男人,乘此机会,他否决了兰陵公主要与夫君一同去龙川郡的决定,他想让她改嫁,嫁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以为以阿五的脾性是会答应的。可兰陵公主终究是独孤皇后的女儿,她骨子里的固执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她与柳述夫妻多年,情意总是在的,更何况,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柳述,无意中泄露了柳述的行踪,让这个兄长有机可乘害了高颎。她说什么都不肯如杨广所愿另行改嫁,还屡次要求随柳述一同迁往龙川郡。柳述的态度却很是平静,没有对杨广的决定有丝毫的埋怨,神色轻松自如,倒像是得偿了所愿。
这一年实是多事之秋,杨谅不从杨坚的遗诏拒不回京,鉴于杨秀回京被软禁的事实,他铤而走险,造起了反。杨广本就对这个骄横的弟弟多有不满,他这一反,正中他的下怀,恰逢杨素请战,杨广当即准了。
杨素用兵神勇,对杨谅尤其如此,他也恨杨谅对笑澜的诸多暗害,从前忌惮着杨坚没有痛下狠手,而今哪里还会留半分余地。先以五千骑兵取蒲州,又以四万步兵取太原。
杨谅退守清源后,杨素四面围攻,但可惜的是,最后杨谅请降,没能让他将他力毙于马下。
杨广还是顾念着弟兄一场,纵使满朝大臣都请求将杨谅处死,杨广依旧留他的性命,仅削了他的爵位,除了他的户籍,将他囚禁起来。
被囚禁后的杨谅要求见杨丽华与陈子衿。
杨丽华本欲拒见,但杨谅使人传话说,他有杨笑澜的消息。
明知也许只是他的胡言乱语,但杨丽华还是想问一问,为何他竟这么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遣走了看守的侍卫,命杨福、若松守在门外,陈子衿为此特意到了京城。杨谅见到子衿很是高兴,他抖了抖微皱的袍子,忽略了子衿刻意露出的白发,笑着对子衿说,许久不见。他原以为子衿和大姐一样,都不愿再见他了。
杨丽华与陈子衿眉宇间冷冷淡淡的,不想和他叙旧,只说,她们来此,只为了他有笑澜的消息。
听到杨笑澜的名字,杨谅的脸立刻阴沉起来,他看向杨丽华问道,她与他是否全然没有了半点姐弟的情份。
情份?杨丽华看着这个已沦为阶下之囚的最小的弟弟,无奈地反问他,他一次次地向她的夫君、他的姊夫痛下杀手时,可有顾念过姐弟的情份?
杨谅一脸的戾气,冷笑道,“一个女人也能是我的姊夫?也配作大姐的夫君?”
与陈子衿对视一眼,笑了一笑,杨丽华道,她的夫君,她说配,便是配的。
子衿点了点,算作表态。
杨谅露出一脸的怒容,他不明白,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好,大姐、子衿还有母亲,都给她骗得团团转。
他说,从小母亲对他总是冷淡疏远,杨丽华有了宇文娥英,自然更关心自己的女儿,对他这个幼弟毫不在意。可是杨宁的出现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母亲善待她,杨丽华喜欢她。
既然大家都喜欢她,那么他就摧毁她。
可上苍为何这样眷顾她,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将她射杀,可偏偏,她又活转了回来,还带回了陈国的美丽的公主。
可为何连一个亡国公主都将她当宝?
幸而有人给他解了惑,原来这杨宁是阿修罗王的转世,佛门的护法,是个女子。
那人还告诉他,前世,是杨宁将他杀死的。
他信。
他曾经反复做过一个梦。
梦里头,他想要得到的女人从来不对他笑,他想要的得到王位给了他的兄弟。
那女人后来跟了他的兄弟,最后被他使计煽动了族人,将那女人抓了起来处死。
他看着鲜血从那女人的身上流下来,他恐惧,也快意,他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他与他的兄弟鏖战一场,最后他兄弟将王器□他的胸口。
他记得自己在梦里面,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他记得梦里的兄弟长得像笑澜。他记得那个人叫他:从衣。
“阿姊……”杨谅苦笑,苦笑中带着不甘心,“为何我总是那个被放弃的人?无论是梦里的那个女人,还是被母亲,被陈子衿,为何人人都要将我放弃?我是父亲最宠爱的汉王,她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庶出的女人。为何她还会是阿修罗王?而我,而我连她的宿敌都不算!为何炎帝没有选中我做他的后人?
不过,我比那炎帝的后人做的要好,有两次我几乎都要杀死她了,可是那后人呢,还是让她给逃脱了。”杨谅忽而诡异一笑,道:“杨宁没有死。阿姊,子衿,眼睁睁看着她失踪,很难受吧?只差一步,就能与她双宿双栖,偏偏止于那一步也很难受吧?是不是觉得痛不欲生?
我也曾是眼睁睁看着我喜欢的女人接受他的呢!”杨谅似是跌入了他交错于现实与梦境的回忆中,自言自语,好一会儿又道:“可为何我却不是那继任者,而柳述是呢!”
柳述……柳述!那炎帝的继任者竟是柳述,她们从没有将柳述和炎帝联想在一起。柳述在杨丽华的跟前一向有礼、谨慎,她们在府中还曾不止一次的夸赞柳述。
谁知,他竟是让笑澜与她们天人永诀的罪魁祸首。
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杨丽华回转头就见杨谅一脸的阴霾,仿佛就陷在了那阴影里,心里也是一阵阵地感伤与担忧。
杨谅说,无论杨宁去到了哪里,他的宿敌终会和她见上面,然后将她杀死,每一世都不例外。
若是杨笑澜真的还活着,她必然不知道,杨谅不是那个炎帝的后人,柳述才是。而炎帝的继任者天生以消灭护法为己任。
没有人帮忙,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孤苦伶仃的笑澜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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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第六卷 人生如梦
第一百五十一回算是结局
亏得杨素这些年敛财,府中存了大量补气补血之物,陈子衿和冼朝在各种人参补品的填塞之下,身子终于大好,只是两人一头的白发,却始终无法再返了黑。杨丽华征询过冼朝的意思,如今笑澜不在了,她想嫁人或是回到岭南,无论怎样都是可以的。冼朝却说哪里都不去,就跟着她的师姐,在杨丽华这里骗吃混喝就行,如果有机会能让她为笑澜报仇,那便更好。
于是,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杨丽华带着杨笑澜一手训练出来的骷髅大队,带着陈子衿与冼朝,留书出走。京中的布置仍旧按照原先的样子不变,驸马府内也仅留一个看门的老人。
当驸马府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杨丽华心中也有一道门被关上了。
这里,她曾经渡过了一段极快乐的时光。纵然府中也曾发生过许多不开心的往事,但是,随着时光的飞逝,那些不好的记忆渐渐淡了,剩下的也只有笑澜的笑,笑澜的眼眉,笑澜的疯言疯语。
故而她必须走。一日不走,一日她便沉溺在对杨笑澜的思念中无法自拔。一日不走,一日她便在对父亲、弟兄的痛恨中无可自抑。她拒绝了杨广的挽留,拒绝了宇文娥英的邀请,她只想过几天清净的日子,在她夫君想去却一直没有去成的小村庄里。
终于,杨丽华收回留恋的视线与同样割舍着眷恋的子衿和冼朝点头示意,在惊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在影痕,她听说蜀王杨秀不知何故,被杨坚囚禁了起来。人说虎毒不食子,可杨坚对身边之人,总有着警惕之心,不说那些个兄弟子侄,单是自己的亲子,怀疑杨勇,怀疑杨秀,对无法无天的杨谅倒是纵容得很。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杨丽华这么想着。
仁寿四年,四月,杨坚病重,使人来传杨丽华进宫探视,传信之人给杨丽华拒之门外。对她的父亲,她已然失望透顶。直到七月杨坚去世,她也没有再回宫见过杨坚一面。
登基前杨广亲自将她请回宫里看他即位,她无法推却。看着杨广在仁寿宫里发丧,扶着杨坚的灵柩回到大兴,在大兴殿里举行殡仪,她也有过一刻的心软恍惚、自责,她也问自己是否太过狠心,至死都不愿意原谅杨坚曾对她做过事,但是,当杨广按照杨坚生前遗愿和独孤皇后合葬在泰陵时,杨笑澜在她眼前消失的那一幕又清楚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两年间,她从没有一天将这一刻忘却。
得知杨丽华回了京城,备受倚重、风头十足的杨素特意去宫里头看她。她代子衿与冼朝谢过杨素不断供给的补品与珍稀药材。
杨素只说公主太过客气,子衿与冼朝元气大耗,只怕会折了寿命。若是好生将养,还有大愈的可能,若是再使用一次心血,则必死无疑。
杨丽华笑得寡淡道,她们并不在意。
杨素说起杨坚死前,受了柳述的刺激,怕是走得不那么痛快。柳述特意将杨广与宣华夫人的私情说与杨坚听,还说皇后在世时,唯一顾念的人便是笑澜,杨坚听了很是光火。
提到笑澜,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在影痕的日子里,陈子衿与冼朝终将笑澜唯一隐瞒的秘密说与杨丽华知晓。在目睹了杨笑澜凭空消失后,杨丽华震惊之余也相信,她还很生笑澜的气,气她没有将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让她总是蒙在鼓里。
杨素道,这种事情,就算亲如枕边人,也是难以启口的。惊世骇俗至此,若非局中人,怕是很难相信。
杨丽华问他,真有救世一说?
杨素苦笑,不知该如何答。知道了蚩尤、炎帝和黄帝的那许多纠葛,莫说是他,就连毗卢遮那师傅也开始对救世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这救的到底是谁的世。近来毗卢遮那师傅也总有预感,说自己不日圆寂,请杨丽华有空时去探他一探。
杨丽华应了。
没多久,毗卢遮那师傅和冼夫人相继离开了人世。冼朝未及奔丧,伤心欲绝,在影痕几度昏厥。
杨广登基之后,立刻削了想要借杨坚的死让杨勇复位的柳述的爵位,将柳述流放到了龙川郡。他一直都不喜欢柳述的阴阳怪气,也不喜欢妹妹嫁给这个男人,乘此机会,他否决了兰陵公主要与夫君一同去龙川郡的决定,他想让她改嫁,嫁一个更好的男人,他以为以阿五的脾性是会答应的。可兰陵公主终究是独孤皇后的女儿,她骨子里的固执在这一刻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她与柳述夫妻多年,情意总是在的,更何况,她一直觉得是自己亏欠了柳述,无意中泄露了柳述的行踪,让这个兄长有机可乘害了高颎。她说什么都不肯如杨广所愿另行改嫁,还屡次要求随柳述一同迁往龙川郡。柳述的态度却很是平静,没有对杨广的决定有丝毫的埋怨,神色轻松自如,倒像是得偿了所愿。
这一年实是多事之秋,杨谅不从杨坚的遗诏拒不回京,鉴于杨秀回京被软禁的事实,他铤而走险,造起了反。杨广本就对这个骄横的弟弟多有不满,他这一反,正中他的下怀,恰逢杨素请战,杨广当即准了。
杨素用兵神勇,对杨谅尤其如此,他也恨杨谅对笑澜的诸多暗害,从前忌惮着杨坚没有痛下狠手,而今哪里还会留半分余地。先以五千骑兵取蒲州,又以四万步兵取太原。
杨谅退守清源后,杨素四面围攻,但可惜的是,最后杨谅请降,没能让他将他力毙于马下。
杨广还是顾念着弟兄一场,纵使满朝大臣都请求将杨谅处死,杨广依旧留他的性命,仅削了他的爵位,除了他的户籍,将他囚禁起来。
被囚禁后的杨谅要求见杨丽华与陈子衿。
杨丽华本欲拒见,但杨谅使人传话说,他有杨笑澜的消息。
明知也许只是他的胡言乱语,但杨丽华还是想问一问,为何他竟这么恨她,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遣走了看守的侍卫,命杨福、若松守在门外,陈子衿为此特意到了京城。杨谅见到子衿很是高兴,他抖了抖微皱的袍子,忽略了子衿刻意露出的白发,笑着对子衿说,许久不见。他原以为子衿和大姐一样,都不愿再见他了。
杨丽华与陈子衿眉宇间冷冷淡淡的,不想和他叙旧,只说,她们来此,只为了他有笑澜的消息。
听到杨笑澜的名字,杨谅的脸立刻阴沉起来,他看向杨丽华问道,她与他是否全然没有了半点姐弟的情份。
情份?杨丽华看着这个已沦为阶下之囚的最小的弟弟,无奈地反问他,他一次次地向她的夫君、他的姊夫痛下杀手时,可有顾念过姐弟的情份?
杨谅一脸的戾气,冷笑道,“一个女人也能是我的姊夫?也配作大姐的夫君?”
与陈子衿对视一眼,笑了一笑,杨丽华道,她的夫君,她说配,便是配的。
子衿点了点,算作表态。
杨谅露出一脸的怒容,他不明白,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好,大姐、子衿还有母亲,都给她骗得团团转。
他说,从小母亲对他总是冷淡疏远,杨丽华有了宇文娥英,自然更关心自己的女儿,对他这个幼弟毫不在意。可是杨宁的出现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母亲善待她,杨丽华喜欢她。
既然大家都喜欢她,那么他就摧毁她。
可上苍为何这样眷顾她,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将她射杀,可偏偏,她又活转了回来,还带回了陈国的美丽的公主。
可为何连一个亡国公主都将她当宝?
幸而有人给他解了惑,原来这杨宁是阿修罗王的转世,佛门的护法,是个女子。
那人还告诉他,前世,是杨宁将他杀死的。
他信。
他曾经反复做过一个梦。
梦里头,他想要得到的女人从来不对他笑,他想要的得到王位给了他的兄弟。
那女人后来跟了他的兄弟,最后被他使计煽动了族人,将那女人抓了起来处死。
他看着鲜血从那女人的身上流下来,他恐惧,也快意,他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他与他的兄弟鏖战一场,最后他兄弟将王器□他的胸口。
他记得自己在梦里面,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他记得梦里的兄弟长得像笑澜。他记得那个人叫他:从衣。
“阿姊……”杨谅苦笑,苦笑中带着不甘心,“为何我总是那个被放弃的人?无论是梦里的那个女人,还是被母亲,被陈子衿,为何人人都要将我放弃?我是父亲最宠爱的汉王,她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庶出的女人。为何她还会是阿修罗王?而我,而我连她的宿敌都不算!为何炎帝没有选中我做他的后人?
不过,我比那炎帝的后人做的要好,有两次我几乎都要杀死她了,可是那后人呢,还是让她给逃脱了。”杨谅忽而诡异一笑,道:“杨宁没有死。阿姊,子衿,眼睁睁看着她失踪,很难受吧?只差一步,就能与她双宿双栖,偏偏止于那一步也很难受吧?是不是觉得痛不欲生?
我也曾是眼睁睁看着我喜欢的女人接受他的呢!”杨谅似是跌入了他交错于现实与梦境的回忆中,自言自语,好一会儿又道:“可为何我却不是那继任者,而柳述是呢!”
柳述……柳述!那炎帝的继任者竟是柳述,她们从没有将柳述和炎帝联想在一起。柳述在杨丽华的跟前一向有礼、谨慎,她们在府中还曾不止一次的夸赞柳述。
谁知,他竟是让笑澜与她们天人永诀的罪魁祸首。
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杨丽华回转头就见杨谅一脸的阴霾,仿佛就陷在了那阴影里,心里也是一阵阵地感伤与担忧。
杨谅说,无论杨宁去到了哪里,他的宿敌终会和她见上面,然后将她杀死,每一世都不例外。
若是杨笑澜真的还活着,她必然不知道,杨谅不是那个炎帝的后人,柳述才是。而炎帝的继任者天生以消灭护法为己任。
没有人帮忙,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里孤苦伶仃的笑澜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