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重生 公元199年,建安四年. 袁绍围公孙瓒于易京城. 三月公孙瓒中伏兵败逃回城中. 袁绍军掘地道至易京城楼,纵火烧毁木柱,易京城楼倒塌,袁绍军长驱直入. 公孙颜披头散发的坐在血泊里,孩童的哭声尖锐凄厉得刺痛耳膜。 从横梁垂下的厚重帷幕燃起大火,灼热的温度燎得人脸颊发烫。 她爱国敬业,奉公守法,开车三年没有一次违章记录. 为什么一觉醒来要面对这样的场景? 公孙颜愣愣的看着数步之外的中年男人. 他神态癫狂的又哭又笑,把造型古朴的长剑从一个美丽妇人的身体抽出,然后走向墙角哭泣的黄衣少女. 大约三岁,扎着总角的男童正趴伏在一具女尸旁边,一边哭喊一边摇晃着尸体,想要叫醒已死的女人. “父亲,不要啊.”黄衣少女哭泣挣扎着往后爬去,“求求你饶了我们.” “阿瑾莫怕,父亲也是为了你们好.”中年男人公孙瓒病态笑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泪水. 曾经公孙瓒打败了幽州牧刘虞,俘获刘虞家眷,几番折辱后,将刘虞全家老小悉数斩杀于蓟城闹市街头. 如今袁绍军已攻入易京,公孙瓒自知败局已定,绝无幸免可能. 与其让家眷被俘,如花似玉的妻女受尽欺辱,弃尸闹市,倒不若趁现在了结了她们的性命,叫她们免遭苦难. 火光跳跃着,浓烟滚滚翻涌,公孙瓒若无其事的提着剑,踱步向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的黄衣少女缓缓走去. “你母亲已经在等我们了.”男人举起滴血的长剑朝地上的数具伏尸比划了一下,“等为父先送走你,再叫阿颜和阿承下去,你是大姐姐,要在下面接着妹妹和弟弟.” 语毕. 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刺入黄衣少女的胸口. “父亲!”黄衣少女萎顿在地,口鼻涌出鲜血,痉挛的手指抽搐着,用力抓住刺入身体的长剑,“饶……饶……” 话没说完,少女的头朝着呆坐在地上的公孙颜重重垂下,嘴巴蠕动,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气音. “逃…” 呆坐在地上,公孙颜看着被害的黄衣少女吐出最后一口气,抓住剑身的手至死没有松开,锋利的剑刃几乎削断她葱白的手指,漂亮的猫儿眼凝固,眼角滑落一滴泪来. 犹如腊月天被泼了一盆冷水,公孙颜的身体打了个激灵. 求生的欲望让她肾上腺素飙升,几乎是弹跳一般从地上爬起,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逃生的方法. 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片段杂乱无章,无暇整理。 多年的恐怖游戏经验告诉她,这种情况下若是盲目逃窜,最大可能性是被高大的行凶之人逼到死角,以她的力量绝对敌不过高壮的对方,生还可能性极低. 唯有出其不意,放手一搏,先让对方暂时失去行动力. 公孙颜低头看了看身上样式古朴的直裾长裙,抬手摸索,果然在发顶找到了一支金凤长簪,趁男人的注意力还放在死去的黄衣少女身上,她拔下发簪,偷偷藏进袖中. 望着死去的大女儿,公孙瓒又淌出一行眼泪,血浓于水,长女死前仍想救下弟弟妹妹,他亲手杀妻弑女又怎能不痛彻心扉? 但他的动作没有停止,他坚定的认为九泉之下一家团聚,好过让妻子儿女们被俘受辱. 所以他毫不迟疑的蹲下身去,一根根,用劲将黄衣少女的十指掰开。 火越来越大,攻进易京的乱军也快要来了,早一点将小女、幺儿送走,他们就少受一点苦. 终于将剑刃抽出,公孙瓒提剑站起身. 转头望向了他宠爱的小女儿公孙颜. 阿颜是他所有儿女中生得最好看的,火光照耀下,肤色瓷白的女孩眉眼如画,漂亮得像一尊玉雕. 她呆愣站着,望着他一动不动,似是认命了. 这样好看的孩子要是活着落在外头那些乱军手中,会发生怎样让人心痛的不忍言之事. 他实在不敢想象. “阿颜乖.”公孙瓒一步步的走近. 对了, 就这样乖乖的不要逃! 不要哭,不要怕,只忍一忍,就再也不用受苦. 公孙瓒高高的举起了剑. 可剑没能落下. 尖锐的发簪先刺入了他的喉头. 那是他在及笈礼上亲手送给小女儿的礼物. 公孙瓒不敢置信的看着公孙颜烫手一般丢下染血的发簪,抱起地上哭嚎的男童,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公孙瓒捂住喉咙,鲜血涌上来,他咳嗽了几声,踉跄追了一步,右手的剑无力挥舞几下,随后失手掉落在地。 逃!逃!逃! 公孙颜脑海一片空白,长簪刺入活人身体的触感和声音她不敢再回忆,依着本能抱起吓傻的男童,用尽浑身的力气,头也不敢回的奔出门外. 她只感觉自己连头发丝都在发抖,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怀中没了声音的男童奔跑着,周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火势越来越大,肆虐的烈焰张开爪牙围拢过来。 宅邸一片狼籍,失去约束的仆从、侍应,偷抢财货布帛四处逃散. 照着脑海中多出来的杂乱记忆,公孙颜穿行在花园朝后角门跑去。 熊熊火焰近在咫尺,滚滚黑烟呛得她无法呼吸,压低身体,她不停往前跑。 近了,近了… 只要再一点就可以逃出去。 终于, 四周一静, 在墙壁经不住烈火舔舐整个垮塌下来之前,公孙颜一步跨出门外. 跄跄踉踉走出一段距离远离火场,她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脱力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剧烈咳嗽起来。 怀抱着的孩童滑落在旁,一脸黑灰,似已晕死过去。 从穿越目睹杀人,到抱着一个孩子穿越火场,全凭一口气支撑. 现在气一泄,公孙颜只觉得四肢面条一样软得动不了,肺部火烧火燎的疼。 “嘀──” 正当她大口喘息时,一连串突兀的电子提示音在她脑中响起。 “尊敬的用户,您好,恭喜您通关新手场景,获得文明物资交易系统试用资格.” “请尽快领取新手场景通关奖励.” “请尽快建立您的势力,设置主城,开启文明物资交易系统全部功能.” “悠悠岁月,巍巍华夏。” “传承血脉,庚续文明,吾辈义不容辞。” ------------ 第二章 突围 满脸被烟熏出来的黑灰,经过汗水和泪水的冲刷糊成一块。 火燎伤的肩背上一串绿豆大小的水泡,疼进骨髓。 死鱼一样躺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公孙颜听见脑海里传出来声音。 等、等会,系统? 大悲大喜大恐怖之下,她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是金手指终于到账了? “请接收初始场景通关奖励。” 接收! 然后呢? 公孙颜眼前出现了跟某个购物程序一模一样的半透明界面,占据了右边的视野,上面居然还离谱到家的有打折广告! 下方一排小图标依次是:我的系统,我的背包,和一个小信封样式的邮箱。 邮箱图标亮起了一个鲜红色的+1. 公孙颜还在想是不是要伸手去点时,系统邮箱已经随着她的意念在眼前打开。 是一封恭喜她通关新手场景,获得试用用户资格的系统邮件。 下面有一个礼包样的附件和接收按钮。 公孙颜躺在地上喘着气,她真心的希望金手指能立刻给她一点好东西。 打个盹的功夫,一睁眼就到了这里,然后捅了一个疑似她爹的人后,抱个小孩子狂奔出火场。 她再是铁打的心脏和身体此时也有些顶不住。 当前状况不容细看系统邮件内容,她直接选择了接收。 “获得通关奖励——紧急救援卡*1.已放入背包,可随时查看。” 没了? 就这? 她有些无语,点开背包,看见背包大约30个格子,里面空荡荡的,只第一排躺了一张金闪闪的卡片。 还没等公孙颜看文字说明,一阵脚步声从街角传来。 “这居然有个女人!” 来的是一个袁绍军的军汉。 那军汉远远的便瞧见了歪在地上的公孙颜,虽然看着形容狼狈不堪,但是窈窕的身形遮掩不住,叫他眼前一亮。 “好运气!”他大步走来。 易京城破,袁绍军长驱直入,公孙瓒这失了锐气的丧家犬连出现的勇气都没有。 城中公孙残部只有小部分仍在负隅顽抗,袁公许诺破城后犒赏大军三日,城中公孙军家眷、财货均可随意抢夺享用。 一路杀来他只抢到了些零碎钱财,杀了几个不长眼胆敢抵抗的家伙,却没捞到一个小娘子。 他走到这火势较小的偏僻地方来碰运气,没想到果然有收获。 公孙颜远远见到这个怀里鼓鼓囊囊揣着钱物的军汉提刀冲来,便知道情况不妙,她急忙选择使用背包里那张金闪闪自带特效的紧急救援卡。 然而。 无事发生。 那个军汉转瞬到了面前,右手抓住她披散的长发在胳膊上一挽,将她整个从地上拖拽起来,提到眼前。 头皮撕裂一般的疼痛,军汉身上浓烈的体臭和血腥味混合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伴随着口臭,那张长着浓密胡须的脸直接凑了过来。 公孙颜只觉得寒毛倒竖,她尖细的叫了一声,从穿越以来就绷紧的神经再难以承受重压,整个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疯了一般的躲闪推让着,用指甲胡乱抓挠对方的脸和眼睛。 军汉费力压制住出水活鱼一样挣扎的纤细身躯,抱着她的细腰往身上贴。 公孙颜挥舞的指甲挠破了这军汉的眼角,他叫骂一声,左手高高抬起,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直打得她脑袋嗡的一下,短暂失去了意识。 接着用力将她单薄的身体狠狠掼向地面。 “臭娘们!”军汉啐了一口唾沫,把右手带下的几缕带血长发扔在地上,摸摸眼角的伤,脸上戾气更重,“想你应该是个官家小娘子,本欲温柔一些,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说着便低头去解腰带,竟然当街欲行不轨之事。 “不许欺负我姐姐!”不知何时昏迷的小孩醒了过来,死死抱住这军汉的腿,张嘴就咬。 “哎呦!” 一时不察大腿被咬的军汉受痛叫了一声,揪住小孩的后领甩了出去。 幸好顾及这孩子衣着富贵,又出现在公孙瓒的宅邸附近,极可能是可以换赏钱的宝贝,倒是没有直接下死手,收着力,踢皮球一样踢了一脚。 但是才三四岁的孩子哪吃得住他一踢,小小的身子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 才缓过一口气的公孙颜见此一幕头皮一麻,扑着就要去接那孩子,却被军汉一把扯回按在身下。 “呲啦”的一声她身上的外衫受不住力碎裂开来,露出白玉似的皮肤让这军汉兽心大发,他低下头,恶犬一样乱拱乱舔。 “王八蛋。” 恐慌、愤怒… 被按在地上的公孙颜只觉得一股劲从身体涌上来。 她厉声骂道,用尽力气一口咬住了这军汉的脖子。 坚硬的牙齿深深陷进男人肮脏的皮肤,泥污混着血液流进她的嘴里。 “臭娘们,松开!”军汉吃痛用力拽住公孙颜的头发,在她的头上捣了几拳。 人在濒临绝望和极度愤怒时的狠劲是十分可怕的,两相叠加,公孙颜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最少一命换一命。 她这样想着,扒在军汉的身上,狼一样死死叼着他颈侧的动脉,任凭他捶打不撒口。 “啊——!”军汉也被这狠劲吓到,他一手拉扯公孙颜的头发想将她撕开,一手去摸索之前丢在地上的长刀。 公孙颜感觉脑袋一阵晕眩,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要死了吗? 她晃动头,更加的用力撕扯着,扩大牙齿给对方造成的伤口。 口鼻都是血,不清楚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军汉的。 突然。 温热的液体泼了她一身,那军汉殴打她的拳头停在半空。 随后身上一轻,压在她身上的人被掀了出去,胸口破开碗口大小的洞,鲜血脏腑飞溅。 公孙颜意识模糊的望去,高大的男人逆光站着,面容沉毅俊朗,一袭铁甲像从血池里泡过,染满鲜血。 他收回手中刺出的长枪,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向着她伸出手来。 “嘀——救援人物已抵达现场,请用户配合救援,否则对方可能离开。” 得救了… 公孙颜松了一口气。 随后,意识陷入无边黑暗中。 ------------ 第三章 赵云 公元199年三月,袁绍军攻灭易京。 公孙瓒长子公孙续为屠各所杀。 白马将军公孙瓒,自计无全,乃悉缢杀姊妹、妻子,而后引火自焚。 只余一女一子在白马义从残部护送下突围而去。 公孙瓒军,灭! ………… 三月的幽州积雪未化,冷冽的寒风吹进人的骨头缝里. 平原荒野上,艰难的行进着一队衣甲残破满脸哀容的溃兵.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曾是白马将军公孙瓒帐下白马义从的一员.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他们曾经白马白甲呼喊着响亮的军号,追随公孙瓒驰骋北地,驱逐胡虏,威震塞外. 然而初平二年,界桥之战败于麴义,这支队伍便被打断了脊梁. 此后易京之战,主帅公孙瓒自焚而死. 这最后的白马义从,在公孙瓒部将田楷的领导下勉强护着公孙瓒遗孤突围. 仗着熟悉地形,坐骑皆是辽西良马冲出了袁绍军的包围圈,几番冲杀追逃,只余不足三百人. 城破家亡,人困马乏. 后有袁绍追兵衔尾追击,突围时只随身带了两日口粮,这支士气跌到谷底的溃兵逐渐正向绝路. 游弋在队伍前的两名骑士并辔而行. 其中一个从怀中掏出一块干硬的麦饼,他舔了舔满是血口的嘴唇,犬齿咬下一角硬得像石头的麦饼,含在嘴里用唾沫化软. “今夜不会下雪吧?”往日里俊朗的脸上满是疲倦,抻着喉咙艰难的把含在嘴里的饼子咽下,夏侯兰将手中剩下一半的饼递给身旁的骑士. 那身材高大的骑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银甲冷硬,身上沾满血渍,胯下一匹异常健壮神骏的具装白马也是染红半边了身子,不知道跟随骑士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同样须发凌乱身上带伤,骑士的神色却没有半分沮丧,远望天边,神色沉毅,与周围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叫赵云,常山真定人. 和很多幽冀北地男儿一样,赵云心中的夙愿是追随仁政,解百姓倒悬之危,效仿霍骠骑封狼居胥,马革裹尸。 所以未及冠,就在常山父老和常山相孙谨的推举下,加入了威震塞外的公孙瓒军。 然而一腔热血在现实的打击下彻底冷透,公孙瓒与赵云想象中的白马将军天差地别。 界桥之战、龙凑之战… 一次次败退让公孙瓒锐气全失,逆境之下个人性格的弱点暴露无遗. 不恤百姓,劫掠搜刮,不止胡人,连汉人也饱受欺压. 将幽州牧刘虞全家处死,时常山国相孙瑾也被牵连斩首. 眼见公孙瓒已经远远背离自己追随仁政的期望,还杀害了家乡长官,赵云便借口兄丧回到常山再不出仕. 年前,接到青州时老上司田楷和同乡友人夏侯兰的求助信,知道田楷从青州败退回幽州,公孙瓒被围困于易京. 思虑再三,赵云一人一骑出了常山. 赵云是一个拧巴固执的人,他心中的义气让他宁愿借口兄丧回家蹉跎年华,也不愿在公孙瓒在世时另投他人. 也是这份义气,叫他一人一枪独自来到易京. 他接过夏侯兰递来的麦饼,却没有吃,而是扭头看向了队伍中两架临时拼凑起来的马车. 第一架马车上躺着是他的老上司田楷,突围出城时,田楷被砍断了一臂,伤口经过了简单包扎,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只怕情况不妙. 而第二架,是已逝公孙将军的子女. 想到此,赵云神色微微动容. 那天他趁着袁绍军入城烧杀抢掠的混乱,一路冲杀到了公孙瓒宅邸. 及时杀了行凶的袁绍军士卒,救下这对姐弟. 虽没让什么不忍言之事发生,但姐姐公孙颜依然受伤极重. 由他抱在马上突围时又受了不小的颠簸,昏迷中呕了几回,吐出些血块来. 现下缺医少药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和安静的休养,只能看公孙娘子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求生欲了. 不过他相信,这个坚强女子一定能熬过来. 回想当日如狼一样,叼着欲行凶的袁军士卒脖颈不放的公孙颜,他依然感觉惊叹. 想着,他突然感觉面颊微凉,抬手一摸,原来是天空落下了些雪粒子. 快要下雪了. 赵云皱紧眉头,望了一眼身后衣衫褴褛的队伍,下令加快行进速度,得在天黑前找到可以扎营休整的地方. 事实上他的判断很准确. 天色渐暗前,哨骑找到一处废弃的村落,队伍艰难跋涉,刚刚扎营,大团大团的雪花就从天空翻滚落下. 村子里也不知道被胡人、军队搜刮过多少次,早已村民死散,村落荒废. 大多数房屋连一面完整的墙都找不到. 野地里、井台边随处可见腐朽的尸体,有些甚至还没有完全腐烂,僵硬的倒在地上,挂着丝丝黑色烂肉的面孔无声望着天空. 骑士们安顿好马匹,在村庄里不死心再次搜刮了一遍,除了几只吃尸体的野狗再无收获. 旋风怒号,黑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绝望的气氛盘旋在营地挥之不去. 从易京突围时携带的粮草再怎么缩减节省也已经断了顿. 放眼大汉,他们白马义从也是装备顶尖作战经验丰富的精锐部队. 但,就算是他们,也从没有在北原冰雪未化冻时有过军事行动. 北地的雪,是会吃人的. 他们紧迫的在荒村中搜寻着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 木头、稻草、碎石… 燃起篝火,在垮塌的土墙边架起一个个三角形庇护所,在里头尽量的塞满干草,在将至的雪夜里寻求一线生机. 此时,荒村中心相对最完好的一座院落里. 几个中层军官模样的人正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这座青石院落用料扎实,虽然两侧房屋墙壁垮塌,但是堂屋保存完好,显然曾经主人家境颇丰. 几人收拾了堂屋中的几具枯骨,燃起篝火,挂起马背上的毛毡隔出里外,将两个伤重的伤者安置. “小公子,饿了吗?”赵云将手中半块麦饼递出. 乖巧坐在草堆上的幼童摇了摇头,“兄长自己吃.” 他正是已逝公孙瓒的幼子——公孙承. 遭逢突变,又经了颠沛流离,年方四岁的公孙承神色恹恹,他一步也不肯离开受伤昏睡的姐姐,将公孙颜的手抱在怀中给她取暖. “阿姐什么时候可以醒啊?”公孙承伸出黑黑的小手,摸了摸一旁沉睡着的少女的脸庞. 赵云顺着他的小手看去,消瘦的少女躺在厚厚的干草堆上,脸上青紫肿胀看着触目惊心. “小公子吃了这块饼,你阿姐就会醒了.”赵云温和的笑了,又将手里的半块麦饼往前递了递. 公孙承看了眼饼子,又垂头看了看姐姐,终是接过饼子,道了谢,小耗子一样一点点的啃起来. 见他乖巧,赵云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解下腰间的水囊,喂被 干饼哽得抻脖子的他喝了点水. 照顾好了公孙承,赵云正打算转身出去,便听见公孙承叫了一声. “姐姐!” ------------ 第四章 系统 “唔——” 口渴是公孙颜现在唯一的感受,身体、四肢宛如压着千钧巨石,耳边孩童的哭泣声叫她心烦意乱. 她张了张嘴,嘴里满是血腥味,喉咙里烟熏火燎,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能带走口腔、身体里残余的水分,叫她快要枯死在这. 突然,什么东西凑到了唇边,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柔托起她的颈项,一股甘露清泉似的水流沾湿了嘴唇,涌入干涸的唇舌. 如得救赎,她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每一口都能听见干涩喉头滚动的声音,又痛又舒爽. 许久,她才喘息了一声,费力的张开肿胀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武的脸庞,虽然长着乱须,形容狼狈,但依然能看出这个青年男人眉目坚毅俊朗,脸型端正. 是救她的那个人… 公孙颜轻轻动了动嘴唇,想说谢谢,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想问他是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别动,”男人让张开双眼的公孙颜躺回干草里,见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安慰道:“没事,现在已经安全了.” 安全了吗? 公孙颜舒了一口气,眼皮越来越沉,眼见就要再次陷入沉睡. “嘀——检测到用户生命值过低,自动使用初级治疗.目前次数:0.刷新时间:24小时.” 随着一声系统提示,公孙颜感觉一股微弱的暖流从头顶流向全身,润泽着她破败无力的身体,昏沉沉的脑袋顿时一清. “紧急救援卡使用成功.” “嘀嘀救援,使命必达,请对救援人物赵云做出评价.” 评价? 好评!又帅又给力必须五星好评! 等等! 赵、赵云? 是她知道的那个赵云吗?公孙颜只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她猛的张开眼睛,看向旁边的男人,正欲发问,脑海里响起了一连串的系统邮件提示音. “监测到您失去父亲*1,发放慰问物资点*300,已自动进入交易器商城余额.” “监测到您失去母亲*1,现发放慰问物资*300,已自动进入交易器商城余额.” “监测到您失去长兄*1,现……” “监测到您失去长姐*1,现……” …… 刷刷跳出的系统邮件让公孙颜无言以对. 还给白事份子钱的系统她真的心领了,倒也不必挨个罗列出死亡名单. “嘀——监测到您刺伤公孙瓒,完成成就——哄堂大孝.获得资源点*1000.” 这个哄堂大孝的称号是哪里的地狱笑话吗? 这事搁在哪都是正当防卫! 缺德系统有空发称号,不如关心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和心理健康好吗? 穿越就见到血流成河,逃出生天后,差点光天化日就被按在街头摩擦,反抗之余,脑浆子都快被打匀了. 她能活着真是有够坚强! “嘀——接收到用户反馈,补发用户身心关怀礼包,请在邮箱领取.” 对于公孙颜内心的反应,系统很快人性化的传来反馈. “用户助攻赵云杀死袁绍军士兵*1,激发赵云保护欲,赵云武力值临时+3,助攻突围,合计获得物资点*574.完成成就——昏迷也能加buff,躺着就能赚战功.获得物资点*1000.” “检测到您的部下田楷伤重病危,请尽快治疗.” “监测到高级武将赵云,中级武将夏侯兰忠诚度低,请尽快笼络,否则他们将可能离去.” “检测到您的弟弟公孙承处于正处于饥饿、寒冷、肮脏状态,作为监护人请尽快为他提供基础生存保障,否则您将有可能因本系统未成年保护条例遭到处罚.” “监测到您的队伍士气低,护送您突围的忠诚部下正遭受饥饿、严寒和伤病,请尽快购买物资,发放补给,避免队伍减员、哗变.” 这什么啊?当牛做马领主模拟器吗? 公孙颜身心疲惫的闭上眼睛.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公孙颜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干草堆上,公孙承窝在她和篝火之间,借着温度熟睡着.,两人身上盖着赵云的大氅. 系统的一连串系统邮件,让公孙颜胡思乱想了一阵,但本质来说她是一个现实又理智的人,很快就从乱麻似的思绪中理出了一个线头. 首先,从系统邮件中出现的人名来看,她确实是穿越了汉末三国. 一个满是战乱兵灾、饥荒、瘟疫,千里无人烟,白骨蔽平原的可怕时代. 其次,她现在的身份是汉末割据军阀公孙瓒的女儿. 公孙瓒,辽西令支世两千石贵族出生,但是因母亲地位卑贱,只当了郡中小吏. 后来因为长得特别帅,声音洪亮被涿郡太守看中招婿,从此公孙瓒开始到处锤人的崛起之路. 暴躁老帅哥公孙瓒在锤人过程中,不知不觉得意忘形与无数人结下死仇. 等到发现人尽皆敌时已经为时已晚,公孙瓒兵败易京,杀妻子儿女自焚而亡. 如果没有公孙颜的穿越,想来一切都已经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公孙颜只觉得额角跳痛,不知道打着游戏唱着歌的她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穿越,遭遇这些. 好消息大概是她带着金手指吧. 闭目养神的时间里,她已经认认真真的摸索了这个交易系统的功能,一字一句阅读了系统说明书和用户协议. 系统交易器与她熟悉的某宝无异,同样具备买和卖的功能,只是系统的交易货币是物资点. 流氓用户协议也是跟某宝一个德性,必须接受主线任务,否则失去使用资格,恨不得直接明说爱用用不用滚. 虽不确定是正史三国还是衍生时间线,但没有金手指,在这乱世三国活得下去? 到底没有那份胆气点下拒绝,孙颜别无选择的接受了系统“延续血脉,庚续文明”的任务. 而系统给予公孙颜的第一阶段目标是,建立自己的势力,设置一座主城. 与不得不做的麻烦任务相伴的,是巨大的机遇. 系统的物资交易器十分强悍,除了因武器条约而被禁止购买的现代武器和违禁品,她可以利用手中的物资点,在系统中购买到到吃穿住用行的全部东西. 常年战乱缺乏稳定的成产空间和劳动人口,汉末三国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主题只有两个——瘟疫和饥饿. 在谷一斛五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的汉末三国. 阔气如四世三公的袁绍依然军人“仰食桑葚”,曹操军军粮中“颇杂以人脯”,刘备军则是“饥饿困败,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各个军事集团以武力强征和劫掠,尚且粮食供给如此困难,需要食人,普通草民的状况可想而知.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刻着吃人二字的时代,谁有粮食谁是爹! 而她只需要赚取物资点,就可以轻易做所有人的爹. 交易器物资点,最主要来源于用户让治下百姓士兵,吃饱穿暖后每一个百姓或士兵会每日反馈回定量的物资点. 除此之外还有成就奖励,或者节假日特殊情况系统大发善心——比如丧仪份子钱. 她也可以卖出东西换取物资点. 任何对于传承血脉和文明有正面作用的事情都可以让公孙颜获得物资点,用于购买物资. 她打开系统页面看了看自己的余额:5274. ------------ 第五章 信任 她打开系统页面看了看自己的余额:5274. 达成两个成就获得2000点,助攻赵云突围574点,其中占大头的,却是系统发放的慰问. 公孙家包括公孙瓒三个妾室在内,九口人的死亡给她换来了2700点,按照1物资点10斤精米计算,一个人的价值不分贵贱是3000斤精米… 公孙颜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却眼一酸掉下眼泪来. 倒不至于对公孙家有多深的感情,只是杂乱记忆里一些残余的画面到底对她是有影响的. 亲眼见证一个父母慈爱手足相亲的家庭一夜化为灰烬,谁能无动于衷? 公孙颜费力的抬手摸了摸熟睡的公孙承. 这个孩子啊,已经没有家人了. 轻轻在小孩毛茸茸的头顶摸了一阵,公孙颜深吸一口气,试着想撑坐起来. 先前她被那个军汉掼在地上,应该是伤到了肋骨和腰背,虽经过了一次系统的治疗,但还没有痊愈,一动就剧烈的疼,有些使不上劲. 这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托住她的肩背,力量传递过来,让她轻松的借力坐起. 同时一只粗糙的木碗送到了她面前,碗显然是临时新削的,刀痕尤在,碗里盛着些灰色的糊糊,散发着麦香味. 是赵云. 公孙颜看了一眼神色温和的青年,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现在的她一身糟污,经过炭火熏烤整个人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气味,自己垂眼都能看见自己肿起像香肠似的嘴唇,想来脸上必然是开了染料铺一般精彩…… 用这样的造型,别说是面对历史名人,就是见邻居都要挡着脸. 公孙·要脸·颜别开脸,赵云却只当她难过,又将手中的糊糊往她面前递去:“公孙娘子,先吃点东西吧.” 公孙颜视线从赵云抬着碗的胳膊上扫过,见他手臂上绑扎着染血绷带,急忙抬手接过碗. “多谢将军.” 其实此时称呼将军并不妥当,将军在汉末三国依然属于军队高级武官,没有世家出身,最高顶点也不过是校尉,而赵云哪怕暂代田楷之职,此时也不过都尉, 但公孙颜现在只有一些杂乱的闪回记忆片段,对当前时代认知全靠后世看过的一些书籍,常识缺失得厉害. 这个时代已经及笈但还未嫁的女子,该怎么样与外男相处,如何称谓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目前看赵云态度并不像明清那样避忌,但说不准是因为现在在跑路,情况特殊呢? 所以她选择了武将叫将军,文士叫先生,就像后世人人都叫靓仔、美女一样,嘴甜总出不了大错. “ 不敢当.”赵云不能知道公孙颜在想什么,他将人扶起来以后就退回了火塘边. 两人都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一时有些安静. “还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公孙颜捧着木碗,喝了一口糊糊,假装不知,询问赵云姓名,打破了沉默. 温热的糊糊带着麦香一路滑进胃里,她偷偷看了一眼注视着火堆的赵云,这个人又把吃食让给她们姐弟了吗? “某姓赵名云,字子龙.”惜字如金的赵云用一旁的柴拨弄了一下篝火. 不远处公孙颜披盖的大氅滑下,露出破碎的衣裳,捧着碗,脸上还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垂着眼睛,让他很拘谨,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火苗. “原是赵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不知,现在军中是什么情况?”半文不白的酝酿着说辞,公孙颜喝尽了碗里的糊糊. 空了两天的胃里并没有感觉舒服一些,反而更加抓心挠肝的饿,一些糊糊挂在碗边,赵云在旁边她没脸去舔. 公孙颜的问题倒是让赵云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刚刚还挂着眼泪哭的小姑娘,没有先问家人和父亲,反而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 不过一想公孙颜那跟歹人一命换一命的狠劲,赵云随即释然. 公孙家将门虎女当然不能与一般女子相比,当下神情一肃拱手道:“ 我们已经从易京突围而出,按田都尉叮嘱,必将您与小公子安全护送到辽西令支.” 辽西令支…公孙家吗? “ 子龙将军不必多礼.”见赵云神色严肃恭敬,公孙颜反而有些不自在,“不知现在我军还有多少军士,多少粮草? “ 眼下军中将士296人,粮草所剩无几,昨夜已经断粮.” 对于公孙颜的问话赵云一一回答了,没有丝毫不耐. 在赵云看来他只是临时的领队,这支队伍最终要归属于公孙承,而现在公孙承年幼,这支队伍便理应由他姐姐公孙颜暂管. 不得不说公孙颜好运,遇上的是脾性最好的赵云,换成现在在巡营的夏侯兰或者重伤的田楷,都不可能与她这样平等的对话问答. 又询问了一些马匹装备之类的事情,大概了解了一下队伍现状,也试探了一下赵云的态度,公孙颜终于定下神做出了一个决定. 身为女性,亡父声名狼藉四处树敌,幼弟年幼难依. 在汉末这种女人远离政治的格局里,哪怕她有金手指,想要主政一里一乡,都会招致乡里传统势力的强力反扑,更不用说建立自己的势力. 系统简简单单的一句建立自己的势力,设立主城,对她来说却是开头就十分艰难. 身为汉代女子,她需要一个人品过硬的成年男性作她的政治代言人. 在她尚弱小时为她遮挡风雨、执掌军务. 从前的她虽然不是什么三国历史专家,三国演义也只看了前半本,但是大环境下耳濡目染,她对三国人物还是有一些基础印象的. 谁还比眼前这位,忠诚又强悍的赵云赵子龙更合适? 赵云纵然被后世闲人质疑这质疑那,但是公孙颜相信能成为蜀国柱石,名留青史的赵云必然有他极过人之处. 就算受限于这个时代世家的知识封锁,出身庶族的他可能没有没有大族兵家传承,但是那又如何? 历史上他都能打出汉水之战这样的经典战役,成为偃旗息鼓成语的起源故事主角. 交易器里的尉缭子、六韬、纪效新书等兵书还不够,就连战争论、论——战、民兵训练手册全一起打包给他. 以后带兵打仗全归他管. 填鸭都能填出一个名将、名帅来. 更何况从史书的蛛丝马迹看,赵云此人胆大心细,处事十分稳重. 刚出道就怼她便宜老爹公孙瓒说要追随仁政,跟着刘备被战争乱世摔打二十多年以后,依然劝刘备返还百姓宅田,施行仁政,也当得起不忘初心一词. 他解民倒悬之危,追随仁政的政治抱负与公孙颜要做的系统任务十分契合. 只要他的政治理想没有变质,他们就可以是最好的盟友和搭档. 公孙颜是一个赌徒心态,下定了决心就敢做敢上.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放跑手上这唯一一张ss . “赵将军,赵云赵子龙.”她捂着剧痛的肋骨,跪坐起来,定定的看着篝火旁的赵云,“我可以信任你的,对吗?” ------------ 第六章 合作 “赵将军,赵云赵子龙.我可以信任你的,对吗?” 公孙颜的问话让赵云呆愣在当场. “公孙娘子何出此言?”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可信任之事吗? 换成旁人,浴血拼杀后仍被质疑必要拔剑当场,赵云却只挑了挑剑眉,声音冷了几分. “赵云,我可以信任你的对吗?可以加你为好友吗?” 不是没有看出来赵云的不悦,但公孙颜却又问了一遍. 加好友?那是什么? 公孙颜后面的问句,赵云弄不懂她的意思,但是前面问是否可以信任,他却是明白的. 他自然不是那等背义小人. 赵云虽然不悦还是点了点头道:“当然.” “叮——成功关注赵云.” “您发出的好友申请已被对方接受,成功添加好友——赵云.” 系统传来提示,公孙颜系统邮箱里的好友栏出现了一个银甲将军的Q版头像,旁边显示友好度40,忠诚度0. 公孙颜知道自己的问话十分冒犯,所以友好度才40. 但是系统告知,加好友,查看对方友好度忠诚度必须明确询问对方,并且得到对方的同意. 她只能以这样半哄骗的方法说出自己的申请,诱导赵云点头同意. 只是公孙颜没想到,赵云忠诚度居然是0,难道送她和公孙承到令支,就打算走人去找刘备? 怎么可能让她预订好的大活人溜走,这个墙角她是挖定了. 公孙颜想着眯了眯眼睛. “既然如此,还请子龙将军扶我起来.”进入厚脸皮状态的公孙颜只当看不见赵云脸上的冷意,冲着他伸出手,“有一个关乎我们所有人命运的秘密需给将军看.” 关乎所有人的秘密? 赵云不太相信她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大秘密,但是听她说得严肃,还是托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站起身,公孙颜就感觉自己两条腿直哆嗦,腰部剧疼,一阵晕眩,幸好有赵云扶持才没有倒下去. “我在梦中得系统之神点拨得了些机缘神通.”公孙颜全身倚靠在赵云怀中,一本正经的瞎掰到. 就这? 关乎所有人性命? 赵云觉得怀里这个姑娘是伤到了脑袋,才说出这等鬼话. “公孙娘子要说的就是这些吗?”赵云声音又冷了几分. 公孙颜眼见着赵云友好度刷一下跌到了20,不敢再废话. 急忙在系统里购买了价值一个物资点的挂面,随后选定收货地点为前面的空地,朝着那里一指. “将军请看.” 没有“biu~”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光影特效,10斤交易器里最便宜的挂面被牛皮纸捆扎成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地面, “咝——” 赵云倒吸一口凉气,公孙颜感觉得到身后的身体猛的一震. 事实上,连知道有交易器这事的公孙颜也在挂面真的出现时心跳加快,轻轻哆嗦了一下. “公孙娘子??” 这就是所谓的机缘神通?凭空造物?赵云觉得自己的三观一下子被刷新了. 这岂止是机缘?这是神迹! 整个汉朝神学勃兴,各个阶层都爱搞封建迷信. 虽然听过无数白日升仙的故事,但是赵云是个务实的人,在他朴素的的认知里这些不过是神婆神汉愚弄无知世人的骗局. 现在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眼睁睁的出现在眼前,赵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好悬才没有把抱扶着的公孙颜丢出去. “没错,这就是我受伤的时候,系统之神赐予我的神通.”公孙颜一本正经的瞎编到. “这,这是何物?”汉代本土人赵云并没有关注系统之神是个什么玩意,他在意的是地上这些细条状的东西是什么. 汉代时北地大多以粟、麦为食,家境好的便吃栗饭,家境一般的熬成粥. 此时虽然已有馎饨、水引饼等面条的雏形出现,但是真正的面条却要到元明时期才有. 系统交易器购买的这种机械精制、根根分明粗细一致的挂面,赵云自然不可能认得这是什么. “这叫面条,是一种食物.”公孙颜拍了拍赵云的胳膊,示意他扶她坐下. 其实坐着也不影响她买东西,但是她多少想摆个造型,追求一下该死的仪式感. “此物可食?”放了公孙颜坐下,赵云谨慎的靠近了一点,弓着腰模样活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他仔细观察着,轻轻抽出一根,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麦香传入鼻腔,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 赵云神情极严肃的捏着一小根面条,借着火光细看. 公孙颜本以为他会尝一下,没想到赵云此人的谨慎得有些超乎想象,哪怕为了照顾公孙家姐弟他一整天粒米未进,也没有莽撞的把东西往嘴里放. 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坐回草堆的公孙颜,“不知娘子为何将如此大事告知赵某?” “因为你是赵云.”公孙颜定定的直视他的眼睛“这世间,我除了我自己,最相信的人就是你,赵子龙.” 醒来以后就满嘴跑火车的公孙颜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或许是因为名人效应? 或许是被救时的吊桥效应? 她对赵云的初始好感度和信任度离谱的高. 连公孙承,她都担心他人小失言,不会将秘密展露半分. 却选择了赵云作为第一个盟友,将秘密半遮半掩的掀开了一角给他看. 当然,打小养成的恶习让她再信任一个人也会有所保留,所以她设法添加了赵云的好友,随时查看对方的忠诚度和状态. 如果对方背弃了她的信任,她就能及时发现,采取措施. 似乎被公孙颜这一记真情实感的直球击中,赵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自认和公孙娘子不熟,如何就被人这么信任了? 几息之后,他才摆脱了这莫名的窘迫状态,把话题扯回正轨:“不知此物还有多少?” 公孙颜微笑起来,“如果条件达成的话,无限!” “什么?”赵云又倒吸一口凉气,思忖着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当真?” “当真!” 他虽然只是一介武人,但是这沉甸甸的无限两个字,瞬间便让他明白公孙颜给予了他怎样程度的信任. 眉目坚毅的青年一拱手,朝着公孙颜拜了下去,“云定守口如瓶,必不辜负娘子信任.” “守口如瓶还不够啊,子龙将军.”公孙颜毫无姿仪的侧坐在草堆上,火光跳跃,将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我们来谈谈,一起拯救乱世这件事吧.” …… …… “叮——赵云接受您的忽悠和招揽,好感度+50,忠诚度+60.您与赵云好感度等级:相见恨晚.” ------------ 第七章 寒衣 雪花大团大团的砸向地面,寒风呼啸,尖石一样刮得人脸上生疼. 夏侯兰带着几个亲随打着火把,艰难的在雪地里行进. 死寂的村庄里,一个个身影蜷缩在断墙后,干草堆里依偎着马匹,裹着单薄的衣裳煎熬着. 望着越来越大的雪,夏侯兰心底沉重越发沉重. 尽管不像赵云那样把食物全部让给了公孙姐弟,但那小小的一块麦饼也不过刚刚够夏侯兰这样的成年壮汉骗骗嘴, 饥饿、严寒,夏侯兰只觉得寒风无孔不入的从身体穿过,带走每一丝热量,他身上还有一件带毛的大氅,其他人身上都只有一件芦花夹衣. 为了避免睡下去就冻死,他和赵云换着班出来巡营,挨个查看,有情况不对的士兵就及时叫起来,拿雪搓热身体和脸颊,免得人冻死. 但是治标不治本,衣服单薄肚子里也没有半点食,死亡只是早晚的事. 与性格坚毅的赵云不同,夏侯兰比较消极,他心中满是绝望,他觉得不用后方的追兵,他们也走不出这雪原了. “子修!” 雪夜里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叫着夏侯兰的字. “子龙?” 或许是怕声音太大,触动士兵们敏感的神经引发营啸,赵云的声音压得很低. 夏侯兰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还没到换班的时候为什么赵云会找出来? 夏侯兰急忙顺着赵云的声音迎过去,走近借着火把一看却不由得一愣. 只见赵云身上穿了一件造型有些奇怪的长袍子,黑漆漆的但是看着就十分扎实暖和. “快穿上!”一见面赵云就把手里抱着的一件同样样式的袍子披到了夏侯兰的肩头. 夏侯兰刚想开口问,便被肩头扎实的重量转移了注意力,这件怪袍子覆盖的身体瞬间传来暖意,他顾不得说话,急忙套了袖子,拉拢衣襟. 这古怪的袍子颇为宽大,身着甲胄也能穿上,两襟拉拢瞬间一股暖意传来. 夏侯兰好奇的低头摸了摸身上的袍子,从未见过的面料摸起来沙沙作响,夜里透骨的寒风竟被隔绝在外,身体像是泡在温水里,舒服暖和得不想说话. “你们也是.”赵云把脚边堆着的几件袍子挨个扔给夏侯兰身后的几个亲随. 这几个亲随也和夏侯兰一个反应,披上袍子后爱不释手的摩挲着,享受着着身体慢慢回暖的美妙滋味. “别愣着了.”赵云轻喝一声,“公孙将军在这村子附近藏了军资,我已经全部搬运到院中了,现在挨个叫醒各部,有序来领大衣.” 赵云的话其实漏洞相当大,但是身上的实实在在穿着的衣袍让在场诸人没有做他想的. “子龙,此事当真?”夏侯兰一脸狂喜的抓住赵云的手. “子修何时见我骗过人?”赵云一本正经道. “太好了!”夏侯兰右手在左手掌心重重一锤,狂喜之下他并没有去思考三百来件扎实厚重的御寒冬衣,赵云一个人怎么在短短时间内运到院子的. 绝望之时发小抛来的救命稻草他没有一点怀疑的理由. 众所周知,赵云打小就老实,从不撒谎! 由曲军侯——屯长——什长——伍长——普通士卒的顺序,指令层层下达. 饥寒中和马匹挤在一块半睡半醒的士卒们被上官踢着屁 股叫起来. 这只白马义从本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加之是通知领御寒的袍服,整支队伍在夜间也极高效的行动了起来. 一队队士卒打着干柴点燃的火把在上官的组织下向最中心的院子集合. 夏侯兰挎刀游走在队伍侧翼,呼和着让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的士兵们保持队列不要拥挤. 赵云则和几个亲随在院门口搬运发放那种造型怪异的袍子. 呼啸的寒风肆虐,一个个士兵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吸着鼻涕. 每个什长从屯长手里领走相应数量的袍子,再一分为二分发给伍长,最后伍长迅速的挨个分给普通士兵. 三百来人的队伍很快便人手一件厚实的大衣. 又有长官逐层的教导将衣襟对齐,把右边的扁扁小扣子套进左边的扣眼里,这样不需要系带,衣服也能合严实. “这可真暖和!”一个相貌老成的士兵惊喜的摸着身上的及膝大袍子,他是白马义从的老兵,跟着公孙将军连连征战,别说穿这样的袍子,他见都没见过. “是啊,穿上就一点不冷了!”他手下一个年纪较轻的士兵双手交叉在窄窄的袖筒里,竟是无师自通学会了农民揣. “你们看这个,这是什么东西啊?”另一个小年轻惊奇的研究着衣服上的扁扣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看着就好像很值钱,这样的东西就缝在衣服上当系带使?太过奢靡了. 他们竟能得到这样的好衣裳吗? 在场诸人大多出身不高,较好一些是赵云、夏侯兰这样的寒门庶族,其余诸人各个出身贫寒,有些从军只是为了抵徭役,表现好被提拔到白马义从军中才领到了第一身完整的衣服. 现在却得到了这样里子镶毛、针脚细密的厚实袍子,很多人都小心的摸索着. 生怕手上粗粝的老茧皲裂刮到衣袍光滑的料子.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的福气,连腹内饥饿都暂时忘记了. 如果有现代人看见,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所谓的怪袍子就是现代的棉军大衣. 及膝加绒加厚,每件要花公孙颜5个物资点. 虽然一下子物资点余额就去了小半,但是公孙颜并没有抠抠索索在这里节省. 汉末小冰河时期的冬天是会吃人的! 她买不起全套野外生存装备,人手一件可垫可盖的万用军大衣还是能做到的. 最少不能再让这些人冻饿而死.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两千斤挂面和三百包最便宜的鸡汤方便面. 一个交易点可以买十斤挂面或者十包泡面. 全部购买挂面,加精盐当然更省钱,士兵们同样的欢天喜地,但公孙颜想,现在队伍需要一点更能振奋人心的东西. 泡面,现代很多人都觉得是垃圾食品,从来不碰. 但是,它好吃啊! 高温油炸的面饼,各种香辛料合成的油包. 要碳水有碳水,要油水有油水,要盐分有盐分,还有干蔬菜碎,任何一样都是汉代平民追求不到的高档玩意. 没有副食的时候人的饭量是十分惊人的. 根据出土的居延汉简记载一个士兵每天食用0.7公斤谷物. 然而这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的需要,眼下为了应对这恶劣的天气,必然需要增加摄入,保证队伍的战力. 按照一人头上一斤挂面一包鸡汤方便面来安排,连汤带水顺下去,再怎么也是饱食一顿了. 屋外赵云带着亲随发放冬衣,屋内公孙颜抛弃了赵云沾着血渍的大氅,裹了一件军大衣,歪在篝火旁拿着从系统买的小本本写写画画. 公孙承和田楷身上盖的也换成了棉大衣,感觉到了温暖,熟睡的公孙承小猪一样拥着棉大衣,整个缩在衣服里,只露出终于透了点红润的小脸在外面. ------------ 第八章 面条 还是那座荒废的村落,雪越下越大,几乎没过大腿. 但此时村子里的气氛却与几个时辰前成鲜明对比. 摸着黑,士兵们从村子的废墟中扒出废弃的房梁或者劈砍村子里掉得光秃秃的树当柴火,也不嫌弃湿柴烧起来烟雾大. 各个兴高采烈的摘下头盔装上雪架在火上. 等会据说会发放一种叫做面条的吃食,正好就这样煮了. 至于头盔里的头油皮屑虱子全当放佐料,没人会在意. 很快,一把把雪白的挂面和包在油纸里的泡面挨个发到手里. 按照上官教的,先下直条的,再下卷卷方形的,最后放小包的调味包,然后等80息就可以吃. 雪白的挂面拿到手,就有好奇心重的借着火光观察. 在汉代舂米都费劲,这样精面制成的东西谁都没有见过,自然是各种惊奇议论. 夜里突然发放的衣袍和粮食,让所有人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庆幸里. 他们可以活下来了. 至于东西从哪来,听说是公孙将军从前藏匿在此的? 大家此时并不太在乎,所有人都有着朴素又务实的观念——能吃饱穿暖活下来就行,管他什么来路,大不了给公孙将军磕个头. 雪白的挂面闻着没有什么香味,但是一入热水就滚出浓浓的麦香. 伍长、什长站起来巡视,按赵都尉的吩咐,大家饿了一天,这些面必须煮得够软才能吃,得看着心急的那些人,免得他们还没煮熟就捞了吃掉,吃坏肠胃. “猴急什么?”一个伍长抓着佩刀在一个不停吞咽口水的老卒背上拍了一记,止住他蠢蠢欲动的筷子. 再等到泡面配料包丢进面汤融化开来的一瞬间,吵吵嚷嚷的场面反而安静下来. 现代精盐、味精和鸡油调配出来调料包香味如同勾魂的鬼. 连挎刀维持秩序的伍长也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口水. 没有人再说话了,大家都抻着脖子望着黑洞洞的头盔里,手里抓着树枝做成的筷子. 火光跳跃,看不清白花花的面条在面汤里纠缠的样子,但是香味却随着面汤一次次翻滚飘散在空气里. 士卒们先前还新鲜宝贵的保暖大袍子都抛诸脑后,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吃. 八十息的时间漫长得让人备受煎熬,军士们感觉自己从没经历过这么漫长的等待. 终于,时间到了. 军士们各显神通把烧得滚烫的头盔拎到身前,筷子随意搅一搅,完全不知烫为何物的一手掌头盔一手捞面. 一时间,荒村里只有吸面条的跐溜声. 第一口面条裹挟着汤下肚,有些军士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冻死了. 死在了雪地里,身上的暖和衣服和现在吃的这个面条都是死前做的一个美梦. 暖融融沉甸甸的面和着鲜到掉眉毛的汤水,从口腔一路热滚滚的滑进胃袋. 数日来的饥寒、茫然仿佛都随着着咕咚的一口吞咽,飞到了九霄云外. 小院内 “姐姐,可以吃了吗?” 外面吃得热火朝天,屋内公孙承小脸通红,围着篝火转圈. “马上马上” 赵云他们院子里忙碌,公孙颜还独自站不起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要顾好她自己和公孙承就好. 本打算等到面煮好再叫公孙承起来,没想到小孩闻着味就自己醒了,小狗一样披着长长的军大衣围着火团团转. 篝火上的双耳不锈钢锅冒着热气,歪歪斜斜的架在火堆上,接触火苗的地方熏上了一层黑漆漆的烟灰. 半刻钟前,赵云理所当然的摘了头盔,贡献出来当锅子. 她这才知道她昏迷这两天喂进嘴里的热水和麦饼糊糊是怎么来的. 见她神情幽怨,赵云稍一思索便折出去,抓了两把雪把头盔里边擦了两遍又捧回来. 袁绍破城很突然,突围时他们自然不可能携带锅碗瓢盆,于是万用头盔便派上了用场. 赵云本人并没有哪里觉得不对,但是公孙颜谢绝了他的好意. 在交易器里花五个交易点购买了一个最常见最便宜的不锈钢双耳锅、一个铝烧水壶,两个不锈钢碗和两双筷子. 就在赵云和夏侯兰在外奔走安顿士卒的时候,公孙承终于吃上了他期待已久的面条. 想着他人小体弱,公孙颜特意给他开了小灶,煮得软软的挂面盛在新买的不锈钢碗里面,上面卧了一个鸡蛋. 颠簸了几天的小孩抓着筷子就往嘴里塞,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赵云让的那口糊糊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公孙颜同样饿得前心贴后背,也捧了一碗面条喂进嘴里. 以前从不碰的鸡汤泡面此时只感觉好吃到让人掉下眼泪来. 照顾公孙承吃过东西,不顾他的再次讨要,在草堆上把棉大衣团成一个暖暖的窝将他塞进去. 嘴里叽里咕噜还念着面条的小孩肚子吃饱了,很快就顶不住睡意,又沉睡过去. 这时公孙颜才扶着墙站起来,撩开一块临时挂起来当作遮蔽的毡子,慢慢挪到外间昏睡不醒的田楷面前。 外间同样燃了一堆篝火,火旁摆放了一些赵云等人的私人物件,远处墙角还堆放着公孙颜从交易器里买来的挂面。 田楷躺在靠墙的草堆上,双目紧闭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断臂处的绷带渗出黑血来。 系统补发的用户关爱礼包让她获得了两只治疗药剂,效果比系统每天自动刷新的一次免费治疗要好得多. 而且系统的免费治疗只能公孙颜自己使用,治疗药剂却可以拿给别人用. 田楷不可以死. 他出生渔阳田氏,属于较早跟随公孙瓒的元从,在北地颇有名望,后来还做过青州刺史这样的地方主官,会是公孙颜必不可少的助力. 只是…公孙颜的神色一暗,田楷算是她和公孙承的长辈,白马义从军中又颇有威望. 不知田楷性情如何,一个这样有威望的长辈固然可以当作依靠,可若是对方有自己的想法,反而横生掣肘. 所以虽然对不起这位忠诚死战的长辈,但是目前让他只吊着命反而更好. 白马义从一直追随公孙瓒打乌桓、鲜卑人,这支残部老兵是应对北地威胁的最佳骑兵种子,必须拉拢在己方手心. 赵云还需要时间,她也还需要时间. 想着公孙颜拿出随身系统背包中的治疗药剂,先拧开塞子,自己喝了大半,擦拭一下,才把剩下的一小管硬灌进呼吸微弱的田楷口中. 莹蓝的药剂没有什么味道,顺着喉管滑下,不一会便化作一团热气传遍全身. 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田楷的状态,公孙颜只觉得脸上酥酥麻麻,一股倦意传来. 蹒跚的走回里间公孙承旁边,她侧躺下去,用身上披着的军棉大衣劈头盖脸的捂住头. 她本意等赵云回来再询问下目前的状况,却眼皮子坠了石头一般,很块就抵不过睡意昏睡过去. ------------ 第九章 修葺 公孙颜这一觉睡得极沉,天亮后,士卒热火朝天的修葺院落的吵嚷声都没有吵醒她。 有了堂屋里那两千斤挂面,不仅仅是神经绷紧的夏侯兰,连赵云都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雪依然没有停,可是有了挡风保暖的大衣,昨夜又饱食了一顿极精细的人间美味,队伍中的沮丧氛围一扫而空。 赵云又安排早上吃了一顿白水挂面。 虽然比起昨晚没了鲜汤来配,分量也少了一半,但是知道这种细细的叫面条的东西还能继续供给,军士们已经彻底从战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士兵没有什么精神信仰支撑,他们当兵要么是被强征入伍,要么是为了的饭。 像赵云夏侯兰这类良家子,以义从的形式从军的,多半家境较为富裕,但是晋升通道被世家把持,所以带着家乡中人报名从军,渴望建功立业,冲破世家的垄断。 但是这样的人群入伍后也多半因为家境富裕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或者带着部曲私兵,所以晋升较快,很快成为中上层军官. 士兵中能数数到一百就可以做到伍长、什长. 真正大字不识的底层士卒,他们没有信仰没有信念没有思考,吃一顿好的足以让他们振奋,他们大多也不关心军粮从哪来,今天有得吃就行. 拍打着身上厚厚的袍子,士兵们开始在赵云夏侯兰的组织下,有序的整理荒村营地。 眼见雪越下越大,他们得滞留在这里几日,休整营地,简单的建造一个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所势在必行。 最先受益的是公孙颜所在的院子。 昨天慌忙扎营,只用马背上的毛毡隔了里外间,到底不便。 今日三百来号人齐齐动手,很快堂屋左右两侧,墙壁垮塌的房间便被修葺起来。 雪水在篝火旁化开,拌着挖出来的湿泥,混着干草垒起厚厚的墙壁,被疾风掀开的屋顶也重新铺了草,用石头一层层压住。 赵云亲自挎刀守在门口,直到院墙被重新垒起,才抱起沉睡不醒的公孙颜,将她安置在左侧房间新换的干草上,燃起篝火. 田楷和赵云等高级校官的住处,也从堂屋挪到了右侧的房间. 剩余的挂面被慎重的码放在最完好的堂屋中,闲人不许入内。 连厨房和厕所也简单的修葺了一下 直到安排妥当,派亲随王伍在院子值守,给田楷灌了些面汤,赵云方才放心的离开,去布置周围的警戒岗哨. “子龙…”同行的夏侯兰欲言又止. 昨日跟着军士们饱食一顿之后,面对那几千斤白花花的挂面,夏侯兰智商回笼,开始质疑发小是不是有胡说的成分. 赵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子修不必多问,这些东西确实与公孙家有关,否则,难道凭空变出来的?” “可是…”夏侯兰皱着眉,想不通公孙瓒在这鸟不拉屎,也不是什么要害的地方藏这么些好东西做什么。 赵云又是怎么一个人弄回来的. 夏侯兰从军多年,与中途兄丧回家守孝,离开过几年的赵云不同,他一直跟随着公孙瓒,经历过公孙瓒的辉煌与落魄,公孙瓒那个暴躁老哥实在不像是会到处藏东西,考虑战败后路的性格。 况且这些御寒衣物也是样式奇怪但质量做工极上等,内里不知道填了什么,十分保暖。 还有昨夜的面条,想到此夏侯兰有些回味的咂咂嘴,他出生庶族,家境不差,却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餐食. 公孙瓒去哪弄这些新奇的好东西? “公孙将军曾得了一句谶言…”赵云话说了半句,就闭上了嘴,剩下的留给夏侯兰脑补. 谶言?公孙瓒难道知道今日他的儿女会落难之此所以才… 公孙瓒素来迷信谶言之说,爱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说不准就得了高人指点? 夏侯兰觉得这个理由勉强算说得过去. “子修,此事还望不要外传。”赵云高深莫测的望向远方,好像说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说. 就在赵云忽悠夏侯兰时,公孙颜睡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舒服的一觉. 快到午时才张开眼睛的她,觉得自己就像飘浮在云朵上,一瞬间有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姐姐?” 早上跟着赵云他们吃过早餐,公孙承就跟往常一样死死的守在公孙颜旁边,一刻也不肯离开. 父亲杀亲自焚和尸山血海突围的经历给公孙承留下了十分深刻的烙印. 这一点公孙颜也意识到了. “阿承乖,一直在照顾姐姐.” 公孙颜直起身,给了小孩一个大大的拥抱,据说拥抱有减压治愈的作用,可以给人安全感. 公孙颜下巴摩挲着弟弟的发顶,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阿承出去玩,等姐姐好吗?”许久公孙颜放开公孙承,在他红彤彤的小脸上揉了一把. 把不甘不愿的公孙承送出去,关上简陋的柴门,公孙颜才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屋子. 简陋的土坯墙还是湿的,地上堆放了一堆干草. 干草旁边是她昨天买来的不锈钢锅和水壶,已经洗刷干净了. 墙角向下挖了一个方形的火塘,上面跨了个可以挂锅的木头架子,旁边还摆放着一摞整整齐齐劈砍好的柴禾. 公孙颜站起身,解开身上裹着的棉大衣,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她一闭眼. 也不知道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具行走的腐尸. 忍着味,撩开身上被血污浸透板结成块的衣襟,公孙颜在身上按了一遍,昨天的大半管治疗药剂,和今天早上系统的一次自动治疗叠加效果极好! 公孙颜明显能感觉到昨日生疼的肋骨和腰恢复了正常. 脸上也不再有紧绷的感觉,至少不再像昨天一样,能自己垂眼看见自己香肠似的嘴唇. 哪怕现在皮肤上留着的青紫颜色,再使用一次免费治疗,应该也能消退. 仔细检查身上的伤,晃晃头,确定晕眩的情况消失,公孙颜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理了理乱成一坨草的头发,提着空水壶走了出去. 一开门就看见了公孙承,虽然被公孙颜支出来,可是他也不想走远,静静的蹲守在门口. 见他黏人,公孙颜短时间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他. 牵着他走了两步,就有一个着甲挎刀外披军大衣的军士迎上来,抱拳一礼. “你是?”公孙颜一直昏迷着,对这些士兵并不熟悉. “小的叫王伍,赵都尉命小的在此值守听候差遣,娘子有事尽请吩咐.” 挎刀的军士敛容屏气,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神色轻佻,他口中的赵都尉自然是暂代田楷之职的赵云. 想来应该是赵云有过特意的提点吩咐,公孙颜也不客气,将手里的水壶递过去,委托王伍帮忙烧水. 王伍也是冀州人,性情严整,少言寡语,服从性高,这也是赵云特意将他留下值守,听候公孙颜差遣的原因. 接过造型奇异的锃光瓦亮的烧水壶他半句没有多问,抱拳领命而去. 公孙颜询问过公孙承,拉着他一块去右侧的屋子看望田楷. 右侧屋子和公孙颜睡的那一间大差不差,只是多了几堆草堆,大通铺一样.田楷就睡在最里面的位置. 昨天的半管治疗药剂起了效果,他虽没有直接醒来,但是气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 第十章 余额 看望了田楷,公孙颜不便在屋中久留. 她回了自己房间,坐在草堆上,开始挨个查阅系统发来的邮件. “您的士兵摆脱了饥饿、寒冷状态,恭喜您获得物资点*10/人. 具体名单如下: 张大,幽州涿郡人,公元194年入伍. 张著,冀州河内人,公元197年入伍. …… ……” “您的部下田楷接受中度治疗,生命值+40,已摆脱垂危状态,救援任务进度加一,您获得物资点*1000.” “您的弟弟公孙承摆脱饥饿、寒冷,进入饱足状态.您获得物资点*200.” “您的弟弟公孙承卫生值低,作为监护人请尽快为他提供必需的卫生条件.” “检测到公孙承出现回避型创后应激反应,请您及时关注他的心理状况.” 最后一条系统提示让公孙颜一愣,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攥着她衣角的公孙承. 回避型创后应激反应? 见公孙颜看他,公孙承仰头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公孙颜一时心中酸涩难忍,前世父母离异,作为轰轰烈烈爱情的遗物,她被抛给奶奶养大,父母后来再婚,她也有异父母的弟妹,却从来不亲近. 可是现在看见公孙承脏兮兮小脸上的笑容,情绪却不受控制一般难受,心跟着一揪. “ 姐姐?” “ 没事!”公孙颜一把把公孙承抱过来,放到膝盖上坐着,“姐姐有些冷,替姐姐暖和一下好不好?” 在一点不嫌弃他姐姐臭,认真给姐姐取暖的公孙承头上又摸了摸. 很快收拾好情绪的公孙颜从系统背包里取出小笔记本,又打开了系统界面,拿公孙承的小脑袋当垫板开始记账. 昨天买了三百件军大衣,人手一件后余了两件放在堂屋,总共花费一千五百物资点. 买了两千斤挂面,二百物资点. 三百包泡面,总共三十点. 还买了一个不锈钢锅,一个烧水壶,两个碗两双筷子,一个给公孙承加餐的鸡蛋,合计5个物资点. 她原本余额5274,昨夜睡前余下了3539点. 但是提供的保暖衣物和一把把面条也没有白花. 每一个士兵的饱足与温暖,这些正向的情感反馈,每日可以给她提供10物资点. 整个营地除了她自己和昏睡着的田楷之外,296个大活人,足足给了她2960物资点! 付出5.2价值的衣食收获了10点物资点,这样的投资收益已经可以说是十分丰厚. 更何况其中价值5点的军大衣属于固定装备,可以让士兵每天稳定在温暖状态. 也就是说她在初次投资大衣以后,只需要每天再投入购买食物的物资点,就能因为士兵的饱足温暖,稳定收获! 这大概也是系统催促她尽快建立自己势力的原因吧…治下人越多,吃饱以后就能获得越多的资源点. 只要没有战争导致大量减员,连续不断的保障属下军民温暖饱足,她可以获得大量物资点. 想着公孙颜在笔记本上重重记上两个字——人口! 目前她的全部余额是:6499.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公孙颜思索着目前他们还需要什么. 首先,最最急需的是她个人的衣服和清洁用品,其次是药品,最后再补充一部分人吃的粮食和马吃的饲料. 她必须先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 公孙颜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身上臭不可闻,昨夜站着都腿软,总不能叫赵云帮她洗澡. 旁边还躺着田楷. 现在有了独立的小房间,自然要先打理一下自己的卫生. 同样情况的还有公孙承,小孩一身黑灰从火场里出来,可能有人给他简单擦洗过,但是到底是在逃命,耳朵后面都还有黑灰,小鬏鬏散到了脖子根. 小孩的衣服也得买,他现在还裹着最小号的军大衣,大半截衣摆满地拖. 公孙颜在交易器先买了一个超大的塑料盆,毛巾、浴巾和一块香皂,牙膏、牙刷,全是最方便携带的旅行装,还有梳头的梳子、篦子、橡皮筋,最重要的是杀虱子的两用药皂. 没错,杀虱子的药皂! 无意间一抠头皮发现她长了一串虱子,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痒的. 想了想又买了一个脸盆,配了几条毛巾,几套牙刷,几块药皂,想着回头找机会拿给赵云. 堂堂赵子龙,他怎么能也长虱子? 在古代卫生问题上强行欺骗自己的公孙颜又选了一套棉麻的素白麻布直裾. 公孙瓒才败亡数日,就算不能按照汉代习俗治丧,也不能穿红挂绿. 在旁人看不见的衣服底下,她放飞自我买了内衣、秋衣秋裤和一条加绒加厚的打底保暖裤. 要知道汉代服饰,除了需要骑射的武人军官着戎服、穿满档裤,文人和女性一般是不 穿裤子的,只有一种叫绔的胫衣,裤腿分开,吊带袜一样用一根带子系在腰上,用来给小腿保暖,但也不合裆. 这种走路风吹凉的习惯明显不适合现在需要跑路保暖的情况. 除了衣服,公孙颜还买了一双高帮布靴子跟袜子. 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穿男装或者现代衣裤更加方便,只不过现在她还太弱小,没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资本. 必须考量汉代人的接受度,衣服事小,她没兴趣在现在啥也不是的情况下,去挑战这个时代的规矩和礼仪. 打不过的时候就加入,这是公孙颜的人生法则之一,虽然油滑,但有用. 等苟到打得过了,再另说. 又给公孙承循规蹈矩的买了一套素白麻布衣裳,一件黑色及膝盖的儿童羽绒服. 还买了一块防潮垫,晚上睡觉时铺,第二天醒来收起,只要注意不被公孙承看见,就没有露馅的风险. 支付了80物资点后,她把买来的东西全部存放在系统背包中,系统背包容量不大,这点东西就几乎塞满. 刚收拾好好东西,门外就传来王伍的通禀. 水烧热了. 公孙颜开门接过烧水壶,费了些口舌才说服公孙承去田楷那里,照顾受伤的田叔. 支走公孙承,拜托王伍去照看着. 公孙颜别上门,不太放心这四处是缝的门,又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挂上遮挡. 军大衣一离身,公孙颜就打了个寒颤. 屋中的篝火添了次柴,一股烟气,虽然提升了点室内温度,但是总体来说依然十分寒冷. 动作迅速的从系统背包里拖出大盆和毛巾、洗发水,牙膏、牙刷. 她当然不是直接用王伍提来的水洗澡. 这点水刚刚够浸湿长发,这不过作掩人耳目用,主要还是用系统买来的温泉水. 系统里有优质的山泉、温泉直接售卖,选择好温度,买来热乎乎的就能用,除了1物资点10L,售价比较贵外几乎没缺点. 公孙颜蹲在地上解散头发浸进水里,洗发水和杀虱子的药皂轮番上,头上依然是一点泡沫都洗不出来,直冲洗了两次,才揉出沫. 洗出来黑黢黢的水被公孙颜直接卖给了交易器. 系统评价为又脏又臭的洗澡水还带着细小昆虫的尸体,根本没人要,价值为零. 虽然有点感觉被系统羞辱,但是省了倒脏水功夫的公孙颜怎么想都感觉赚到. 洗了三遍头发,她才脱了衣服哆哆嗦嗦的蹲在大盆里往身上打沐浴露,发誓以后阔了一定修一个电视里男女主搞暧昧那种,可以游泳的大澡池子,撒着花瓣天天泡! ------------ 第十一章 虱子 害怕公孙承等久了害怕来敲门,公孙颜这个澡洗得很麻利. 简单擦洗以后,用毛巾包着头发,直接由里到外换上新买的衣服,这会也不是讲究新衣服要洗过再穿的时候. 换下来的旧衣卖给系统,同样得到了一句辣鸡破烂价值为零的评价. 嫌弃先前穿的那件军大衣沾了味,重新买了件新的,臭的那件大衣丢进卖家系统倒是卖了1个物资点. 公孙颜把新买的军大衣披在身上,蹲在火塘边,好半天才止住身体的哆嗦. 她纯粹是仗着系统每日刷新一次免费治疗,就算感冒了一晚上也病不死人,第二天就能接受免费治疗. 否则就是掉粪坑都只能忍着,哪敢在这种天气这种环境洗澡. 打理干净自己,该轮到公孙承. 拜托门外的王伍去田楷屋叫回公孙承,又让王伍打了一次水. 公孙承手里攥着稻草过来,脸上有些泪痕,显然自己偷偷躲着哭过. 听见王伍说公孙颜叫他,脸上才又露出笑来. 害怕独处,但因为是公孙颜的话,乖乖的不打扰大人,自己偷偷躲起来哭. 见他这样公孙颜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她连孩子都没怎么带过,哪里知道儿童创后应激症办怎么办. 只把他带到火边坐着,教他用小牙刷刷牙,提来重新烧好的热水浸透毛巾,趁热拧了,伸进衣服里给他擦了两遍脸和身子. 公孙颜自己有金手指附体,可以不怕死骚操作,但对公孙承这个年纪的小孩,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给他洗澡,无异于谋杀, 擦完身子,公孙颜又让他坐在火塘边. 给他解散鬏鬏,用买来的篦子和爽身粉、驱虫粉,一遍一遍给他篦头发. 篦掉头上的油泥和虱子,撇进火塘里,搓揉头皮,直到头皮整个清爽了,才给他重新梳成小团团. 梳好头就打仗一样给他换上干净衣服,两小块买来的素白色麻布,取出其中一条给他包在发包上. 汉代极重孝悌,按照与死者亲属的关系远近有严格的居丧守孝规矩,公孙颜和公孙承都应该服重孝,喝粥食素在坟墓旁结庐而居,守孝三年. 现在条件简陋,只有到达令支城后,再想办法招魂治丧. 孝顺与否作为汉代人品重要的品评标准,这种风评名声真的可以当饭吃的年代,她有些事情不能疏忽. 不明白自己头上的白布条意味着什么,似乎对父母家人死亡并不特别在意,失忆似的小孩没有一次向公孙颜问起过家人,连她准备好的哄骗说辞都没能派上用场. 新奇的跺了跺脚,公孙承觉得脚上的袜子服服帖帖,布靴底子又厚又暖,软软的十分舒适. 身上的衣服也是,蓬松松的很暖和. “姐姐,这是什么东西啊?”公孙承拍拍身上的羽绒服,然后闻了闻右手腕上,戴在黄金长命锁旁边的一个黑色小圈圈. “是驱虫的.”整支队伍寄生虫问题严重,公孙颜特意买了一打特效祛跳蚤虱子的驱虫手环. 效果不错,刚刚公孙承身上的小爬虫没有一个跳她身上来的. “你看,姐姐也有.”公孙颜手腕上挂着同款,“挂着就不怕跳蚤咬了.” 见跟公孙颜是同款,公孙承笑眯了眼睛,感觉跟姐姐有相同点,有些满足踏实. “姐姐,还有吗?我想送给子龙兄长和子修兄长.”公孙承奶声奶气的说道,他想让更多的人和他带上同款,努力找和他人的共性. “好啊!”公孙颜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的小发包,决定回头看看系统有没有关于儿童心理学的书籍. 公孙颜收拾好盆里的脏水,把一些暂时不方便出现的东西背对公孙承收进系统背包. 也没有旁人在,公孙颜买来两个面包和两瓶牛奶,姐弟俩没形象的蹲坐在火塘边吃了午餐,甜丝丝的面包又煊又软,公孙承第一次吃就停不下嘴,牛奶倒是不爱喝.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系统的环保条例,所有从交易器购买的东西都没有塑料包装,而是采用了可以降解的牛皮纸或油纸包装. 一顿午餐吃完. 公孙颜垂到臀部的长发终于烤干,她随意梳了个垂髻,同样用素白麻布条束住发尾. 两姐弟收拾停当,公孙颜带着公孙承走出门去.她已经几乎痊愈,不能再呆在房里耽误时间,浪费生命. 打算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 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了探查完地形,布置岗哨归来的赵云和夏侯兰一行人. 他们披霜挂雪,连眉毛上都凝着白. 公孙颜忙拿了水壶,让王伍去烧些热水. 赵云把白马牵到院中新筑起来的马棚里,跺跺冻僵的脚,见马背上也凝了霜雪,急忙卸下皮制马具,有些心疼的用手拂去雪块,在马背上搭上一块毡子. 对骑兵来说马的地位有时比老婆还重要,是战场上交付生命的伙伴. 军粮虽然续上了挂面,但是马吃的粮草却依然短缺,只能剥些树皮挖些草根,才两日马就看着掉了膘,现在见它受冻自然心疼不已. 众人都优先安排好了马匹,才拂去发上、肩头的积雪. “公孙娘子?” 安顿好马匹,赵云一转身便见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公孙颜. 少女裹在有些宽大的大衣里,干净利爽的样子,与前几日的憔悴狼狈判若两人,尽管脸上的青紫伤痕尤在,但是一对猫儿眼看起来又亮又精神. 见她大好,不再是那随时要断气的模样,赵云也是高兴的,青年温和的微笑着,恭敬的向她拱手一礼. “公孙娘子.”跟在赵云左右的夏侯兰等人没料到她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见赵云神色恭敬,也跟着行礼. 公孙颜回了个万福常礼,随后自然而然的招呼众人进屋取暖,又耐心询问他们要不要加餐煮一顿面条暖暖胃,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她这自来熟的架势,让讲究交友有介的汉代人十分的不适应,一时连连推让客气无比. 公孙颜把牵着她的公孙承交给赵云,不容拒绝的去了厨房,倒让夏侯兰等人一时感觉盛情难却,十分不好意思,急忙再三道谢. 只有赵云弯腰抱起冲他跑过来的公孙承,笑着摇了摇头. ------------ 第十二章 饲料 寒风呼啸,雪粒子打在衣服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 一队骑士艰难的跋涉在雪原中. “这鬼天气!”身型彪壮髡头编发的鲜卑人裹紧身上打绺的羊皮大衣,抹掉脸上的雪沫子,啐了一口,用鲜卑语说到:“该死的汉人像牛马一样驱使我们.” 就是最卑贱的奴隶也不会在这样冷的天气被赶出帐篷来. 最可怜的狗也不会被主人踢狗窝,在这样大的雪里追踪猎物. 另一个鲜卑骑士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扯出一个冷笑. 他们是鲜卑素利部下,被名义上的主将刘和派遣出来追查从易京突围的那支队伍踪迹. 那支队伍的领袖十分狡猾,在这平原上游荡如狐,让他们一直摸不到首尾,只能远远的追踪. 突降的大雪打乱了双方的节奏,料定那支队伍再怎么狡猾也已经陷入人困马乏,粮草短缺的境地,困死在了某处. 在大人物们坐在暖烘烘的帐篷里,享受着掠夺来的汉家女子时,他们这队倒霉蛋被派出来寻找踪迹. “别废话了!再往北走五里就折返.” 那位一心复仇的刘虞刘使君之子哪里知道这雪原的暴脾气! 他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可他们却不傻,谁会为了他的仇恨卖命? 这样冷的天气,再走下去他们也要折人手. 就在鲜卑探骑有商有量的偷懒时. 他们的猎物,确实停留在了某地. 却不像某些人预料的那样,粮草断绝,人困马乏. 相反,临时的荒村营地里好像一个大工地一般,人来人往. 汉代平民用粗麻等捋成线编织为粗劣笨拙保暖性差的褐衣,填充物大多是麻絮或者芦絮. 就这粗劣的衣服还有人穿不上,草民大多是饿着肚子关门闭户,猫在家中全靠意志活. 而现在荒村往来之人,人手一件挡风加绒加厚棉大衣,已经可称奢侈. 这种在雪地寒风中,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在明代棉花大面积普及之前,都是少见的. 一座座草木搭建的棚屋,依托着荒村原有垮塌废弃的房屋很快建立起来. 看起来简陋的棚屋又黑又矮,湿泥混着稻草填了缝隙,也就勉强遮风挡雪而已. 但作为临时休整点已经足够. 院内 公孙颜端正正坐在堂屋上首铺设的草堆上,赵云夏侯兰分坐其下,中间燃起篝火,公孙承被交付给屋外值守的王伍带去厨房烤火. 如同热情的主人,招待一身霜雪的男人们吃上面条. 虽然面条安排是王伍去煮的,但是不妨碍公孙颜在他们吃完后,加入了他们的议事. 反应最快的赵云明白她的目的,十分自然而恭敬的将人带进堂屋,把她请到上坐,认真向她报告粮草的情况和警戒布置. 目的是混入主事队伍的公孙颜,在夏侯兰没注意时,向赵云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赵云只微微一笑. 比起淡定配合的赵云,夏侯兰是有些不满的,在夏侯兰看来,他们怎能让一个小姑娘坐在上首指手画脚? 但是作为实际领导者的赵云已经承认了公孙颜的上位者地位,夏侯兰根本无从发作. 公孙颜其实并不想对队伍里的所有事情都干涉,她只是想要找点事做. 赵云对所有事务没有半分隐瞒,但她很有自知之明. 只接过后勤军需之务,军事没有染指半分. 简单议事后,夏侯兰有些憋气拱手告退. 只留下赵云和公孙颜. “多谢子龙将军.”公孙颜轻轻松了口气,系统一句建立自己的势力,对于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的公孙颜来说仅是开头就已经很不容易. 汉末女人地位比起明清可以说很高,但是前有吕雉,后有何皇后,女子乱政几乎成为共识,女人依然是远离政治的. 她此刻能坐在上首,除了因为她是公孙瓒的女儿,更重要的原因是赵云的支持和配合. “娘子客气.”赵云并不居功,在他看来,公孙颜拥有的那种能力已经足以跨越性别、阶级等等一切障碍. 事实上,在亲眼见证过那种能力后,赵云是非常忐忑的,那种逆天而行的能力要付出什么代价? 辗转一夜,看见军士们吃饱喝足后洋溢的满足,赵云还是下了某种决心. 再诡异的力量又如何?只要能救得这乱世. 赵云的目光注视着坐在上首的少女. 她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依然单薄. 这种力量压在这样的少女身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云心中正感慨着,就听公孙颜叫他. “子龙将军.” “末将在.” “我脚麻,麻烦拜托拉我一把!” “?” 赵云神色莫名的把因正坐而脚麻的公孙颜扶起来,看着对方一脸痛苦的揉腿肚子. 不久前才坚定的内心有了一丢丢动摇. 她真的,没问题吗? …………………… 尽管刚刚因为不适应古代正坐而丢了一回脸,但是赵云十分善解人意的揭过不提,公孙颜也急忙拿出工作状态以化解尴尬. 确认过田楷依旧昏迷着,公孙颜当着赵云的面,凭空掏出小本本,小声跟他商议接下来的应该补充的物资清单. “我们还需要在此地休整等到雪停再出发.”公孙颜咬着笔头,为了不再经历那种丢人的场景,她火速买了两张折叠小马扎,和赵云排排坐在火塘边.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凭空拿出东西,但赵云依然觉得有些震撼,挪动了一下,身下坐着的小东西他感觉没有军中胡凳稳当. “得补充足够的粮食和马吃的饲料.” 老吃挂面只能说吃饱,要队伍保持战斗力一定要另外摄入蛋白质和盐分等等. 就目前公孙颜所见的汉人,这最高的是赵云,估计有185往上,其次是夏侯兰,肩阔臂长,身型比起现代人丝毫不差,只是都面色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因为缺乏营养还是因为身上带伤 不但需要补充营养,还有… 公孙颜抬头看了一下赵云,他穿着军大衣看不到胳膊上的绷带,“还有急救包扎用的药品绷带消毒用品.” 赵云神情一怔,公孙颜报出的东西每一个都含有巨大的信息量,本以为能够拿出食物和衣服、材质古怪的锅已经足够骇人,没想到连药材也可以吗? 赵云瞬间脑海中设想了无数可能,每一种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他是一个谨慎内敛的人,并没有开口打乱公孙颜的思路,只在公孙颜询问他战马每日食量时,回答道“战马日食豆粕精料二十斤.” 二十斤?? 这么能吃?? 这个数字吓得公孙颜一抖手. 一匹战马差不多一天要吃二十斤豆粕精料… 公孙颜一脸懵逼的看着赵云,是不是报错数字了,而且豆粕?“不是吃草就可以吗?” 见她惊讶的张大眼睛,赵云耐心的解释道:“战马与寻常马匹不同,战场之上仍然需要喂足精粮,否则战马毫无战力且很快会透支病弱而死.” 一匹战马每天二十斤精粮豆粕,难怪公孙瓒为了养他手下骑兵到处搜刮搞得天怒人怨了. 骑士本身也不能吃太差,得营养跟上. 有时候为了携带甲胄和机动性还需要一人双马或者三马. 加上运送粮草辎重的路上消耗. 公孙颜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骑兵是高端兵种,一般穷逼玩不起. “娘子不用如此.”见她一脸被吓到的神情,赵云急忙道:“若是豆粕精粮供应困难,干草也…” 公孙颜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三百骑兵几乎是她唯一的起家家底,要在北方混,乌桓骑兵和鲜卑骑兵是首要敌人,骑兵必须得有而且得各个精锐. 人也要养,马也要好好养. “子龙将军不用忧心.”公孙颜咬紧,“我可以的.” 可是你看着神情好绝望的样子. 赵云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公孙颜在交易器搜索着马饲料,最便宜的都让她感觉贵得牙疼. 最终选定了一款主料是燕麦、苜蓿,玉米片和麦粒,添加草食动物营养剂、综合维生素和盐粉、葡萄糖的饲料,1个物资点8斤. 这种马饲料还算比较便宜的,单价依然贵过人吃的粮食. “ 这是?”赵云看着地上出现的黄色牛皮纸袋子,见公孙颜点头,才拿起来端详. “ 可否打开一看?” 赵云请示后拔出靴子里的短匕首,将袋子割开 扑面而来的是粮食的香味,却不见一粒粮食,满袋长圆形的青绿色颗粒. 赵云捻起一粒,指甲掐碎也看不出是什么粮食所做. 沉吟一会,他告罪一声,出门唤来王伍,叫王伍去牵一匹马蹄受伤的马来,喂了试试,看马吃了会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王伍应声进来,拿着牛皮纸袋,带着小跟屁虫公孙承去喂马. ------------ 第十三章 负重 目送王伍和公孙承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去. 公孙颜随手把小本子列出的单子撕下递给赵云. 她手里的小笔记本和自动铅笔,赵云昨天就见过,虽然好奇这种雪白纸张订成的小本和不用墨就可以写出字的笔,但是赵云的性格并不会问出来. 眼见公孙颜毫不犹疑的撕下一页,赵云眉毛一跳,才双手接过. 在普遍还是竹简作为知识承载物的年代,公孙颜这种随手就撕,把珍贵白纸当成消耗品的习惯,实在是极奢靡的举动. 再一看纸张的字又是一愣,字迹倒是清秀,但是缺胳膊少腿的,行文格式也不对,或许因为是女子没有系统学习过? 赵云不动声色的将纸拿在眼前仔细辨认上面的内容,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叫公孙颜尴尬. 事实上公孙颜也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纸递过去她才想起来写的是简笔字,但赵云已经接了,总不好再抢回来. 眼见赵云除了看的时间长一点,神情居然没有一丝波动,公孙颜对他的养气功夫有了一定的了解. 许久,发现自己能认得有些字,却不知所代表的是什么东西,赵云放弃挣扎,又把纸递了回来. “某见识寡陋、娘子所写之物,云大半不知,还请娘子一一解答.” “噢,那我给你说.”公孙颜尴尬,繁体字虽然能看懂但是叫她写就有些为难人了. 要不然就… 公孙颜抬头看赵云,要不然就用知识去折磨别人,让别人来适应她? 不过还是得自己有足够话语权才配干这事啊. 只是建立自己的势力啊… 公孙颜其实一直有一个顾虑,到达令支城不知是个什么状况,战败流亡的他们会被公孙家接受吗? 纵然汉代宗族是十分紧密重要的社会组织,但是败者食尘定理古今通用. 他们会被宗族接纳,还是转头就被砍下头颅,石灰腌了送到袁绍的案桌上? 谁也说不准. 就算是被宗族接受,她能保住手头的这支力量,有发家的可能么?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 干脆不去令支了? 只是,不去令支他们又能去哪? 公孙颜脑仁疼,幽州地名都说不出来几个,她这种三国演义只看了前半部的废物点心能思考出什么策略? 不然跟赵云商量商量? “公孙娘子?”赵云眼见她说着话便神情飘忽,开口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公孙颜这才收回思绪,习惯性道歉道:“对不起,在想别的事情.” 说完,拿着清单比划着给赵云说起来. “ 从此地到达令支最少准备十日粮草方才稳妥,还要准备最少十日军粮以防生变.” 说到以防生变时,公孙颜瞟了一眼赵云,他神色未变,想来也心有预案. “ 每个士兵每日主食两斤,每匹马草料二十斤,我们有多少马来着?二十日军粮有…” 她的写写画画这时被赵云打断了. “公孙娘子有所不知,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携带二十日粮草行动.” 公孙颜茫然抬头,“ 为什么啊?” 赵云苦笑着也没有卖关子,说道:“一马最多只能负重二百斤,我们现在只有三百五十余匹马,还有几匹马蹄受伤,原准备杀来充饥的.” 赵云这么一说,公孙颜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们从易京突围,根本不可能有后勤辎重车和民夫,所有粮草全靠马驮. 收拢了阵亡战友的马匹后也只有350匹. 马驮二百斤,人极限负重是多少? 哪怕叫人步行,一人一马总共负重300斤是非常极限了. 带着二十日粮草出发,她简直是做梦. 果然外行人不要轻易,想当然的去干自己不懂的事情. 公孙颜有点抓狂划拉掉原本计算好的数值,望向赵云,“怎么办?” 赵云沉吟片刻道:“只发放五日粮草,人着甲徒步,马负重,如遇敌,则立刻抛弃粮草,上马接战.” 公孙颜可以天真不考虑敌人,赵云却知道后面的追兵是原幽州牧刘虞之子刘和,与公孙瓒是死仇. 哪怕再恶劣的天气也阻挡不了复仇的心,赵云视线从火堆前的公孙颜身上掠过,就算想遮掩物资的诡异来处,也必须先保证队伍的战斗力. “五日吗?”公孙颜算了一算,五日粮草,人吃的10斤,马嚼的100斤,加上武器,还远低于负重啊,她不解的又看向赵云. “雪原跋涉极消耗体力,人可以受累,但必须保证马力充足.” 必须保证遇敌时马匹精力充沛,他们不需要打败敌人,只要不被追上即可. “噢…” 明白了,公孙颜又低头在清单上修改一阵后,干脆揉成一个纸团扔进火堆里,把自己想当然理的单子全部废弃. 这行为看得赵云又是眼角一跳,心道一会劝劝她别这么奢侈. 一思考就想吃东西,公孙颜在交易器买了一袋吐司面包,撕开自己拿了一片,剩下的全部塞给赵云. 昨天她就发现了,或许是缺少副食,主食又缺油水,这里人非常非常能吃,随时都饿着. 昨日安排每人一斤干挂面一包泡面的时候,她还晕乎着,没过脑子多想. 自己一煮才发现挂面煮过会膨胀到几乎两倍重量,她都担心有人饿狠了估不准食量,那一斤挂面一包泡面连汤带水的下去给撑死. 事实证明,她多想了,连个闹肚子的都没有. 眼前这位赵将军就扒拉了整整两锅面才停手,甚至当时看他样子还没吃饱. 不过也是,一整天人家吃的全让给她们姐弟了,又还带着伤. 说到这,公孙颜关心道:“子龙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正咬吐司被喧软香甜气味吸引的赵云,急忙嚼了几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才回答道:“多谢娘子关心,已经无妨了.” 什么叫无妨了,说了等于没说. 公孙颜差点叫他脱了衣服给她看看,顿了一下,觉得看也没用,等会直接买些药水绷带给他重新包扎好了. 想着,先在交易器给他买了一堆卤鸡蛋卤鸡腿牛肉干,又给他塞了一大罐牛奶,“快吃,身上伤口要多补充营养.” 想了想这样完全不行,又买了两罐成人蛋白营养粉,两瓶维生素片、铁元素片和两大盒即食阿胶. 还差什么?公孙颜飞快的在交易器搜索着. 赵云是她目前最大的依靠,万一遇敌被人锤了,说不准就得指望赵云拿出日后长坂坡的超神状态. 就算不能像演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带队伍杀出重围. 最少也得像真实历史的长坂坡之战,把阿斗甘夫人两个平安捞出来一样,将她和小老弟公孙承全须全尾带出去. 她不信后面追兵比历史长坂坡曹纯带的5000精骑更狠. 她手头倒是还有一支治疗药剂,但是这属于是绝境压箱底用的,谁说得准什么时候还能再得一支?她已经搜索过,这种治疗剂交易器售价高达一万点. 她现在哪有闲钱买这个? 要不是担心田楷撑不住,她都不会动用第一支. 赵云看不见交易器的频幕,但已经知道公孙颜眼神在虚空乱飘,就是要使神通变出东西的配套动作,急忙制止了她. 公孙颜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补品,给了赵云他也没地放,交易器出品的包装如出一辙的都是牛皮纸和油纸,还是比较扎眼的,赵云暂时无法跟同屋的夏侯兰等人解释这些是什么东西,从哪来. 公孙颜悻悻的接回来,收进系统背包里,想着晚上应该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拿出来了. ------------ 第十四章 代价 公孙颜接过她乱七八糟买的补品,收进系统背包,却没有接赵云手里的吃食. 快吃啊,她眼神示意道:“趁没人看见.” 什么叫趁没人看见?赵云哭笑不得,本来还没什么,倒被她说出偷吃独食的愧疚感来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赵云还是照着公孙颜的教导撕开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一个颜色黑黑的鸡蛋,应该是用什么香料煮过,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赵云不由又看了一眼公孙颜,鸡蛋还能煮好剥了壳变出来,这神通就很方便. 捏着鸡蛋,赵云试探着咬了一口,瞬间睁大了眼睛. 鸡蛋入口一嚼,一股咸香瞬间充斥口腔,不只是蛋白连蛋黄也十分入味,他仔细分辨也辨不出用了些什么香料. 见他吃了口卤鸡蛋眉目舒展的样子,公孙颜觉得自己是不是开发出来赵云的某种吃货属性了. 卤鸡蛋鸡腿各尝了一个,剩下的赵云就不肯再吃,揣进军大衣的内袋里,只捧着面包袋又吃了剩下的面包. 公孙颜也叼着面包,两人一边吃一边继续捋清单. “这水壶是?” “就是这个,”公孙颜随手在交易器里买了一个递给赵云,“总不能每天都用头盔煮东西吃吧?” 公孙颜所说的水壶是老式的肾型水壶,加大加厚款带个提手,可以直接架到篝火上烧,一物资点一个,还配水壶紧固带可以绑在腰上. “那…雪地靴是靴子吗?” “嗯!皮毛一体,外层防水里面是羊毛.”公孙颜像个推销员一样,又买了样品递过去. 这回是防钉劳保大头皮靴,5物资点一双,保暖又扎实,厚厚的靴底嵌了防钉板,就算战场上踩到箭矢刀刃也不怕伤了脚. 她早已注意到,就算是赵云夏侯兰,理论上说应该比外面的士卒好得多,可依然只是薄皮靴,王伍脚上还是葛布靴子,想来普通士卒只会穿得更差. 就这样的装备,真的走在雪原里怕是有人要被冻截肢. “防风帽又是什么?”赵云只感觉被震撼到. 从公孙颜手里出来的东西,样样用料扎实,又厚又暖,用途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赵云被这些新奇的东西带入了跟公孙颜一样的购物狂热里. “这个就是防风帽.”公孙颜拿出一顶一体棉质雷锋帽. 同样防水材质里面夹棉加绒,扣上围领拉上口罩,整个头只有眼睛那一块露在外面,再扣上附带的防雾护目镜,捂得严严实实,绝对够保暖. 她还列了加厚保暖内衣、棉袜,线手套、和加厚抗寒劳保棉裤,外加一人一个极地木乃伊睡袋. 虽然都是劳保便宜货,但是比起汉朝时代最好的保暖装备还要好了不止一筹. 赵云看着喜不自胜,古往今来哪个领兵作战的将领会嫌弃自己队伍装备太好的? 再咸鱼的都不会! 更何况赵云这样爱惜士卒的,御寒装备越好,越少人倒在这雪原里. “公孙娘子当真可以变出这么多东西吗?”赵云欣喜的站了起来. “当,额…暂时不能.”公孙颜自信点头之前,想起了自己的余额. “哈?”饶是赵云也差点没绷住,不能变出来你说它干什么? “只是今天拿不出来.”见赵云的笑容瞬间凝固,看着她的眼神甚至露出一瞬间的委屈,公孙颜急忙解释道:“四天后就没问题了.” 她原本余额6504. 给自己和阿承买衣服洗漱工具80,但是给阿承洗干净,系统奖励了100点,还余6524. 减去买营养品和吃食的50,买样品的36,一共剩下6438,当然一次性买不起. 按照她的设想一个士卒全套防寒装备需要花费36点. 但是她们现在在荒村,有挡风的营地,不用在雪原跋涉,极地睡袋之类暂时用不上. 每个士卒都处于温暖饱足的状态,每天都会为她带来2960点收益,她只需要四天就能攒够了! “原来如此.”赵云舒了口气,重新坐回小马扎,这种看花了眼睛又被告知没有的心情实在有些刺 激,现在才23岁的他养气功夫到底还没厉害到八风不动. 安心之余,赵云又有些担忧,再次询问了一遍公孙颜他一直非常在意的问题,“公孙娘子,拿出这么多东西,当真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难道那个系统之神就这样良善无私? “可需要准备祭祀?”或者修建庙宇广招信徒? “不用,系统之神不需要别人磕头烧香,不需要人诵念真名.”公孙颜笑着摇头道:“它只需要更多的人活着,吃饱穿暖.” 赵云神情一愣,这样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公孙颜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知道一定会肯定告诉他,是的,存在!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明. 拍拍他的手臂,公孙颜让他回过神来,“那接下来我们就定制一下休整这几日士卒的伙食标准吧!” “伙食标准?”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伙食标准这种东西,士兵每天能混个够活就不错了,就算是公孙瓒手下最精锐的白马义从,也不见得能顿顿吃饱. “我们按照闲时和战时两种情况,分甲乙丙三等为士卒供应每日伙食.”公孙颜点点头,将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 “现在在荒村,大家身上都有伤,就按战时计算,趁这几日养好身体.” “就每日两斤挂面,两钱盐,再…”公孙颜顿了一下,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再将那些伤了马蹄的马…” “娘子请放心.某自会处理.”她的犹豫天真赵云看在眼里. 纵然生性敦厚仁义,但赵云从小生活在战乱的汉末幽冀北地,幼时就跟随父兄抵御黄巾贼,胡人,早就习惯这乱世的残酷. 对他来说马匹是战场的伙伴,但是带着这些受伤的马匹穿越雪原是极不现实的,下达杀马的命令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既然公孙娘子心有不忍,那么有些事有他来做就好. “那就有劳将军了.”公孙颜松了口气. 随即为自己伪善轻笑出声,马下不去决心去杀来充军粮,换成猪想必就心情轻松,甚至还能想着杀猪菜流口水. 只有二师兄受伤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到不讲道理. ------------ 第十五章 包扎 公孙颜和赵云最后又核对了第一批物资的数量和拿出来的方法. 第一批物资以马饲料为主,必须先让马匹养膘长肥,这关系着整支队伍的战斗力. 五日份的马饲料36000斤,补充人吃的挂面3000斤,加上一交易点2斤的盐,用来腌制马肉. 预计花费点4830,届时公孙颜账上只余1608. 其中马饲料占了最大头, 算出结果时公孙颜是有点肉痛的,但是她不得不这样做. 马匹实在太珍贵了,交易器里倒有各种档次品种的马,但是最劣等的都要500点起售,更不说置顶最贵的那一溜六个零的名马,她看了都觉得帅炸天十分心动. 他们现在拥有的这350匹辽西战马折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饿死饿瘦一匹都血亏. 最后公孙颜1000点,直接买了大量处理外伤的纱布、创面洗剂,碘伏和外用结晶磺胺和消毒的不锈钢器皿. 虽然赵云像个良家妇女一样死拽着衣襟,坚决谢绝公孙颜给他换药包扎的好意,但是对公孙颜给的药品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尤其磺胺. 以田楷为示范,公孙颜一一对应着给赵云详细讲解了纱布等东西的用法. 知道磺胺效果的赵云简直高兴到语无伦次,连续问了三遍这种药真的存在吗?真的能有这种效果还这么白菜价吗? 公孙颜好笑的看着他在屋里转圈圈,这时候才能看出来他也才及冠没几年,放到后世不过大学刚毕业的青春少年郎. 激动了一阵,赵云恢复了平静,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回忆和感伤. 见他这样,公孙颜猜测他是回忆起了什么人,但她没情商低到去问. 眼见呆的时间够长了,赵云还有些神思不属. 公孙颜起身告辞,收起她的小马扎,去把一直寄存在王伍那里的公孙承领回身边. 公孙颜在厨房找到公孙承时,他正坐在火塘前跟王伍大眼对小眼. 公孙承是个黏人又安静的小孩,他目前信任的人有三个:把他抱出大火的亲姐姐,其次是在坏人欺负他们时及时出现的赵云,抱着他跟在赵云后面突围的夏侯兰也算一个,只是夏侯兰没有赵云这样会照顾人. 这三人他都爱黏,但在大人们办正事需要他离开时他也会不哭不闹的乖乖呆着,只是一个人时间长了会害怕得哭. 王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行伍中人历经风霜,普遍比较显老,估摸着也就20多岁,是个十分话少的人. 公孙承和王伍就这么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在厨房里对坐了半晌. 王伍警觉性高,第一时间发现公孙颜过来,急忙站起来. 公孙颜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弯腰一把接住了朝她冲过来的公孙承. “多谢了.”把公孙承抱起来,公孙颜冲王伍道谢到. 王伍局促的拱了拱手,马上就借说有值守任务走了,只留下公孙姐弟. “阿承有没有乖乖的?”公孙颜掂了一下,把公孙承抱上来一点,她到底还没有彻底恢复好,加上公孙承衣服厚实,抱着竟觉得有些手软. “嗯!”公孙承埋首在公孙颜的脖颈,说话小奶音带了点哭腔,“有乖乖的.” 公孙颜感觉心都软成了一团,忍不住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阿承真棒!” 公孙颜一路将他抱回了两人暂住的小屋里,放到之前买的防潮垫上. “阿承饿不饿?” 公孙承摸了摸肚子,如果有中午吃的那种叫面包的东西,他可以有点饿. 但他没说话,他知道那种东西肯定得来不易. 公孙颜在他头上撸了一把,“饿不饿?” 不用那么懂事没关系,撒撒娇也没关系. “不,不饿.”公孙承还是摇了摇头. “不饿也要吃!”公孙颜内心叹息一声,作势从大衣里掏出两根奶酪棒,撕开一根塞进他嘴里,另一个放在他的手心. 她买东西投喂赵云时,自然不可能拉下这个成长期的小家伙. 唔!公孙承瞪大了眼睛,甜甜的! 在糖仍然是稀缺品的年代,以公孙瓒的威势,公孙承还是能喝上些蜂蜜水的. 但是奶酪棒这样味道又甜又奶香浓郁的零食,后世吃过见过的小孩都喜欢,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公孙承? “这是什么?”公孙承小口小口咬着. “阿姐也不知道,子龙将军给的,可能是外边树上结的奶果子吧!”公孙颜瞎话张嘴就来,反正就算公孙承问,赵云估计也会担下来,她倒不担心露馅.总不能说是他姐姐变出来的. 公孙承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奶酪棒的小棍,“阿姐也有吗?” “有,阿姐吃过了.” 公孙颜一愣,没想到这么有年代感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想着她有些好笑的往房间里的火塘加了一次柴火. 公孙颜离开后,赵云很快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逝者已矣,还应珍惜眼前. 想罢,打起精神,按照公孙颜教导的,热水净手酒精棉消毒后,先给田楷的断臂处理了一下创面. 公孙颜先前本想自己按照脑中的理论知识亲自上阵教学药品和纱布使用的,但是解开绷带一瞬间还是可耻的怂了,又拜托赵云先绑回去. 砍掉田楷手臂的是一把快刀,断面算是光滑,但骨茬、碎肉、血管组成的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力. 公孙颜自问穿越后也是见过死人的,可是这样血腥的画面她哪里见过? 哆嗦着手处理,是要折磨她自己还是折磨田楷? 又一次深刻了解了理论和现实的差距. 公孙颜果断怂,直接交给赵云,自己提着小马扎跑了. 处理伤口赵云怎么都比公孙颜这样的嘴强王者强万倍. 喝了小半管治疗药剂,田楷的状态好转许多,并没有发烧现象. 人昏迷着,正好免受二次疼痛. 赵云很快给他很快换下脏兮兮的麻布绷带,重新消毒清洗伤口后包扎. 过程中赵云有些惊讶的发现伤口恢复状态很好,也没多想,只当是田楷自己身体好. 包扎完毕,赵云按照公孙颜嘱托给田楷灌了两支葡萄糖,玻璃瓶碾碎了扔进火塘里. 又自己处理了自己手臂上的刀伤. 重新整理完毕,整理好衣甲,走出门去. ------------ 第十六章 转折 昨夜一批应急物资来历说辞可谓漏洞百出,今天必然要想办法打补丁来圆谎。 赵云白天安排警戒哨点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离的不算远的山谷,被冰雪覆盖,山谷中有一些幽深隐蔽的洞穴。 他要孤身一人去其中一个山洞里逛上一圈,呆上一会。 而公孙颜要做的就是设置赵云为收货人。 系统很人性化的可以给好友买东西! 在两人约定好的时间选择购买。 身在山谷中的赵云收货之后,稍作伪装,再回到营地,带上人马,把物资拖回。 整个计划难度系数低,几乎可以干干净净的撇清公孙颜身上的全部神秘因素。 只是以后可能会流传一个公孙瓒大秘宝的神奇故事——白马将军公孙瓒属耗子的,在幽州大地上到处藏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军需补给。 当然公孙颜也需要承担一个大秘宝知情者的身份,毕竟她一醒,赵云一夜间就能搞到物资,智商正常的人都会知道她与此脱不了关系。 但是再聪明的人也一定想象不到,她坐在荒村营地里,能配合到远在山谷之中的赵云。 而且这么多物资真的是凭空变出来的。 太阳逐渐西垂。 公孙颜蹲在地上,搓洗着盆中的大氅。 几乎被血凝得板结的大氅浸泡在水里,满盆血糊糊的水。 也不知道是浸了多少血,才能成如今这样,尤其她自己应该也贡献了一些。 公孙颜一边犯恶心一边搓揉。 赵云的这件大氅一直盖在他们姐弟身上,她醒来以后就赵云也没有向她讨要。 冰天雪地的,赵云不顾自身受冻,脱了给他们姐弟保暖。 她不可能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直接脏兮兮的还回去或者丢了了事。 所以在哄公孙承睡午觉的空档,买来皮毛专用洗剂和温泉水清洗。 大氅内侧镶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拼凑的黑色里子,上面的长毛都被血打成绺,公孙颜直搓揉得腰酸背痛,不知道换了几次水才给大氅洗得干干净净。 这时,公孙颜也终于听见外面传来自己一直等待的喧闹声。 成了! 公孙颜勾起唇角,将拧得半干的大氅费力的搭在院子里树枝上。 以此时的气温,过个一小会水汽就结冰了,到时候抖掉冰碴子再拿回屋,烘一下沾沾热气直接就可以穿。 搓着冻僵的手,她赶紧回到自己的小屋。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听见营地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公孙承被吵醒,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有些懵的看着她姐姐笑的开怀。 门外传来了王伍的通禀:“公孙娘子,赵都尉请您前去查点军用,记载在册.” …………………… 士兵牵着一匹匹驮满东西的马回到荒村营地,之前还因荒村营地只留下了防卫力量而担忧的士卒们放声欢呼。 原来真的有大批的补给。 他们没有被抛弃! 先前流传在士卒之间的流言似乎被印证了。 原来公孙将军真的如此高瞻远瞩。在此地藏了一批救命的东西。 天黑之前。 一袋袋100斤装的马饲料以伍为单位发放下来。 伍长丁吏就领到了他们这一伍的马粮和晚膳配额。 丁吏,一听名字就知道他的父母对他给予了怎样的期望。 然而他却未能如父母所愿,做一个县中小吏,富足平顺。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阎柔等人以为州牧刘虞复仇为名,纠集鲜卑、乌桓兵马,汉兵、胡兵共计数万。 本该守土戍边的幽州兵马敞开了边境大门,让鲜卑乌桓骑兵长驱直入。 塞外苦寒,鲜卑、乌桓人到了汉人土地上便四处劫掠撒野。 钱财、女人、粮食… 胡人蝗虫一样肆虐过境。 他的家乡便是毁于胡人的铁蹄之下。 学过骑射,丁吏逃了出来,但是妻子女儿父母亲人全都没了。 孑然一身,为了混口饭吃,为了多杀一个胡人,丁吏投了公孙军。 多年征战下来也算是百战老兵了。 认得几个字,还被提拔进了公孙军最精锐的白马义从当了什长。 后来公孙瓒兵败自焚,他随军突围。 虽然每日安抚队伍中那个年轻的小子何洲,但是丁吏知道,他们只怕走不出这雪原了。 可事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呢? 丁吏想了想,似乎是昨天? 一场大雪,让他深切的感受到了绝望。 跟几年前胡人攻破坞堡那一刻一样的绝望。 但这次丁吏却没有如之前那样恐慌,他平静的蜷缩在坐骑的旁边,感觉身体渐渐从四肢开始冰凉,慢慢的再也感受不到寒冷。 他准备好了去迎接他的归宿。 可是,一切却突然有了惊天转机。 深夜里,他被屯长叫醒,去领用保暖的袍服。 丁吏当时感觉有些荒诞,如今公孙将军已兵败自焚,他们几乎就是公孙军最后一支力量,哪里还有军用补给?莫不是大半夜戏耍他们? 事实让他惊掉下巴,大半夜他们不但领到了他这辈子穿过最好最保暖的袍子,还吃到了这辈子最鲜最美味的膳食。 而现在,他还领到了一捆精粮所制的面条、一块巴掌大的马肉和一把比雪还白的盐。 这种没有杂质的盐,不涩不苦,没有沙子,颜色雪白,是一郡太守也吃不到,花钱都无处去买的好盐。 现在赵都尉却在公孙娘子的指示下,将这些盐分发到了他们这些士卒手中。 比她父亲却是强太多了。 公孙将军若有这样的胸襟,早将这些藏匿之物拿出分赐部下,何至于会走到众叛亲离兵败自焚的地步。 “公孙娘子仁义啊…”想着丁吏感慨道。 “那还用说!”一旁看他对着马肉和盐发呆的何州,拍了拍身上的军大衣道:“你看咱们身上穿的袍子!。” 说着这个皮肤黝黑消瘦的年轻人不耐烦的拱了拱丁吏,“丁叔,公孙娘子恩义咱们记在心上,快将马喂好了,我们煮肉吃吧!我还没吃过放雪花盐的马肉羹呢!” 往日不是没有过杀马充饥的时刻,但煮烂糊的羹哪有盐可以放啊,有一段醋布已经值得欢呼了。 也不知道比昨晚上的面怎么样,想着何洲狠狠的咽了口口水,他估计肉羹比不上昨晚上的面,那面啊,要是再让他吃一次,真是死也愿意了。 ------------ 第十七章 友人 士卒都在欢天喜地的吃着马肉面条羹的时候,这支队伍领导层却爆发了一次小小的冲突. “子龙,还不知道这雪要下多久,怎可轻易分吃马肉?”夏侯兰因愤怒气红了脸走进屋内. 一旁的三四个亲随见状纷纷相互看看,默默的贴着墙根溜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众所周知,赵都尉和夏侯司马不但是同乡还是发小,夏侯司马这明显是带着火气来提意见的,他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还是不听为妙. 赵云心中叹气,他就知道好友这脾气必要来找他的,于是放下手里公孙颜在系统帮助下用繁体字抄写给他的军需发放清单,“子修,坐.” 边说边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公孙颜知道他们需要巡营,外出检查岗哨,就命王伍把水壶提来这边屋子,烧了热水放在火堆旁保温,让他们进进出出的随时有热水暖身,倒水的木碗也是王伍削的. “哎呀!”就他一个人着急是吗? 夏侯兰气得跺脚,还是接过了赵云递来的热水,一撩衣角盘坐在赵云旁边,“我知公孙娘子身份贵重,可、可军务大事,子龙怎可由她随意安排?” 下午赵云领着队伍带回来六百石怪模怪样的马粮. 虽然样子怪了些,但是夏侯兰不傻,他尝过,那种所谓的马饲料,不但是粮食加工的,吃着还有咸味和甜味. 显然是精心配比,专门饲育千里名驹的. 这种不计成本的喂养法,一般只有真正名门世家的宝马才享受得到. 也不知道是根据哪个世家的养马秘术所制,被公孙将军得来存放在那个山洞里. 赵云带回来的六百石马粮,夹杂着树皮草根,足够他们军中马匹吃上十日了! 说不得他们就要指望着这六百石马粮一路走到令支. 可是现在公孙娘子接手军需,却按一匹日二十斤来发放,这不是闹着玩吗? 这样这批马粮就只够维持五日左右! 这样短期内确实能膘肥马壮,但是五日过后,他们不一定还能得到这么优质的补给,以后又怎么办? 更不用说马肉. 今天下令杀了12匹瘸腿的马,这本也无妨,他们没有多余粮草去养着这些再也上不了战场的战马,还不如趁着饿瘦掉膘之前杀了取肉. 可是昨夜才饱饱的吃过一顿,今天早上虽数量减半却也是实打实的精粮面条,士卒也饿不着啊. 何必晚上还给军中发放马肉?吃那么好做什么? 还有精盐!那是上等的精盐啊! 他都没见过那么好的盐,用来腌上马肉条做路上嚼用不好吗? 居然就这么发给士卒煮肉羹? 她怎么不上天? 现在不知节省,胡吃海喝吃完了,走进雪原怎么办? 雪原里去哪找补给,难道又能从天而降一批肉不成? 赵云一脸认真的听好友夏侯兰说明来意,没有说话,而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卤蛋,撕开一个口子给他递过去,“先吃点!” “这是什么?”鸡蛋吗?生着气的夏侯兰莫名其妙的接过,毫无戒心的咬了一口,随即快速嚼了几下,又把整个卤蛋塞进嘴里. 赵云一直没回答,直到看他美滋滋的嚼了鸡蛋,才微笑着说道:“公孙娘子给的.” 就是你刚刚一直抱怨的,为什么不上天那个公孙娘子. 一口卤鸡蛋哽在喉咙,夏侯兰垮着脸看了一眼笑得温和的赵云,你坑我? 所谓吃人嘴短,夏侯兰果然声音小了许多. 赵云这才又从怀里掏出个卤鸡腿递过去,给他解释道:“子修放心,这附近公孙将军还藏着不少东西.” 还藏着东西?? 夏侯兰就不明白了,公孙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藏几万斤马饲料干什么? 还有这些,也都是顶好的东西! 夏侯兰用牙撕了一块鸡肉在臼齿间咀嚼,干干的鸡腿肉盐滋滋的越嚼越香. 他辨别不出用了些什么香料,但是和昨天的鸡汤面一样,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就连装马饲料的袋子都似是蔡侯纸,却又结实、遇水不浸. 夏侯兰明于法律,也是念过书的聪明人,这其中的蹊跷他怎能看不出来. 他猜得到赵云应该和公孙颜达成了什么协议 “当早做打算啊.”夏侯兰劝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夏侯兰知道赵云是一个十分忠义的人,公孙瓒活着时,与他心中仁政相悖,他归隐家乡,但宁愿蹉跎岁月,也不愿意转投他人. 公孙瓒面临灭亡,人心离散,他倒是逆着人群赶来易京救援. 几日来,赵云对于旧主遗孤公孙姐弟的关怀照顾肉眼可见. 可是公孙瓒一脉几乎丧尽,幼子公孙承不过4岁,公孙家已经再无崛起可能. 难道他们因为忠义就要吊死在公孙家这棵枯树上吗? 赵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神色轻松的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公孙将军已逝,我主公孙娘子却尚在芳华之年,吾等未必不能一偿宿愿,建功立业孝义流芳.” 赵云的意思很清楚,他现在所效忠的并不是已逝去的公孙瓒,也不是公孙瓒独子公孙承,而是公孙颜. 夏侯兰一口鸡腿肉喷了出来,他猛的扭头看着赵云. “你刚刚说什么?”他跳起来不可思议的掏了掏耳朵,“我是听错了吗?” 他怎么会听见自家发小说他效忠了公孙颜,一个女子? “吾主公孙颜.”赵云像是没看见抽鸡爪风一样一蹦三尺高的夏侯兰,又拿起了公孙颜抄录给他的物资发放情况仔细看. 这次公孙娘子的字没有再缺胳膊少腿,字迹还颇为清秀,这记录方法也颇为新奇. 物品名称、发放数量、领用人、库存剩余和仓库管理,各项用线条直直框框的区分开,内容一目了然. 这样去除了传统文书记述的繁琐,又一目了然的详实. 赵云有些惊奇的又再仔细看了一遍. 相比于淡定的赵云,夏侯兰感觉他都快犯了心疾! 他狠狠的在脸上搓揉了一通,让自己清醒一点,会不会是他听错了意思? 或者赵云是说吾妻之类的? 毕竟子龙兄丧守孝,虽年23,仍未娶妻,也未听闻公孙娘子有许过人家,弄不好就跟公孙娘子看对了眼? 从前公孙娘子门户,子龙恐怕是高攀不上,但是现在却勉强够得着. 虽然还未成亲就口称吾妻这样孟浪不端不是赵云的风格,但是万一呢? 夏侯兰怀着一丝侥幸,又问了一遍淡定的好友:“子龙是说,你的,什么?” “吾主.”赵云嘴巴开合,给了夏侯兰致命一击. ------------ 第十八章 妥协 疯了疯了疯了! “赵云!你疯了吗?!” 夏侯兰骤然拔高了音量。 放眼古今哪个英雄豪杰愿做女人裙下鹰犬爪牙的? “你可知今日此话传出会有什么后果?”夏侯兰深吸一口气,平息下翻涌的内心。 汉代极重名声,赵云少年便刚毅任使,尤擅骑射,为常山郡中人敬仰,被推举为领袖带领郡中义从投奔公孙瓒。 若是此事传出,赵云何止身败名裂。 赵云站起身,微笑着揽过夏侯兰的肩膀拍了一下,“我只告诉子修一人,又怎会传到旁人耳中!” 重点是这个吗? 夏侯兰一把撇开赵云的手,“可是那公孙娘子使了什么鬼蜮伎俩?” 他握住腰间的佩刀,若是如此,便是背上恶名也定将公孙颜斩于刀下,他再自裁向已故的公孙将军谢罪。 “子修。” 赵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将他已拔出寸许的佩刀一点点按回。 夏侯兰盯着赵云,屋外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他看见火光照耀着赵云的脸庞,上面一片肃穆。 “如此不敬之言,子修休得再说。” “噌——”夏侯兰的佩刀被赵云完全压回刀鞘。 但是他压制夏侯兰的手力道丝毫未减,昭示着主人的决心。 “君辱臣死。” 夏侯兰直视赵云坚定的目光,他们还光屁股就已经相识,他哪里还不懂赵云此时绝对是认真的。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凝重非常。 许久。 夏侯兰猛的呼出一口气,垂下肩膀。 赵云平日里看着是谦和君子,毫无武人的戾气,可是他最清楚赵云到底是一个多执拗的人,认定了绝不回头。 说出口就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改。 每次都是他让步,夏侯兰心中不甘,“最少也得让我知道原因吧?” 夏侯兰了解赵云,赵云又何尝不了解夏侯兰? 见好友释放出妥协的信号,赵云收回手,又揽住了他的肩头,“我知子修担忧,但是…” 此次向夏侯兰透露出风声,赵云思量了许久。 按照公孙颜的说法他们应该算同事上下级,在站稳脚跟前也不必叫人知道,表面上维持被关照的旧主女儿和忠义下属关系即可。 但是赵云是个讲规矩的人。 而夏侯兰是个聪明的人,以后必会看出端倪,白天他对公孙娘子不算恭敬,不如早些透个底,让他知道他的态度,免得横生枝节。 但是什么?夏侯兰等待许久,没有听见赵云的下一句话,眉毛一竖又欲发怒。 “但是公孙娘子是不同的。”赵云拍了拍夏侯兰的胳膊让他坐下。 两人收敛了身上的气势,又在火堆前坐下。 夏侯兰自暴自弃的捡起刚刚吃剩一半扔地上的卤鸡腿,随意吹吹,咔嚓咔嚓连着骨头一块送入嘴里嚼了,“却不知哪里不同了?” 特别漂亮? 昨天还见那小娘子鼻青脸肿的躺在马车上人事不知,鼻子眼睛都肿得分不清。 其他,还有什么是公孙颜能拿出来说服赵云的? 公孙瓒已经兵败如山倒,小公子公孙承太过年幼,公孙颜又是女儿身,难借日之光,更无一定之势。 赵云若奉小公子公孙承还有一定道理,有个忠义之名。 偏生赵云做了最离谱的选择,奉公孙颜这小娘子为主? 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夏侯兰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了。 好友既已认主,再口无遮拦,赵云虽不至于拔刀杀人,但难免被提溜到雪地里切磋个鼻青脸肿的。 “公孙娘子身上有希望。” 赵云回忆起下午他独自在山洞里的场景。 约定时间一到,那突然出现,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饲料口袋。 600石,36000斤,就是人背马驮也要搬运许久,却就那样眨眼一瞬出现在眼前,塞满了山洞。 这等伟力,不是希望又是什么? “希望?” 赵云玄之又玄的说法没能得到夏侯兰的认同。 要是真有希望,这世间何至于如此? 而且那位瘦巴巴的小娘子要有希望,又会鼻青脸肿的躺那么些天吗? “子修只管看着就好。”赵云没有错过夏侯兰脸上一闪而过的不以为然,但他没有说什么。 本来就是他含含糊糊解释不清,又怎么能怪夏侯兰? 赵云将公孙颜抄写的领用表递给夏侯兰,“以后还请子修多多帮忙。”不要再像白日那般负气离开。 哼! 夏侯兰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接过赵云递过来的纸。 进来时他就好奇,这雪白的蔡侯纸是从何处而来,果然是出自那位公孙娘子之手。 接到手上,借火光仔细看。 看完第一遍夏侯兰挑了挑眉,又多看了两遍,才将纸还给赵云。 他承认这种统计方法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可是还远远不够。 “子修也不用担心粮草。”赵云笑着收回来,折了揣进怀里。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士卒养好身体,养足精神,等到雪停,我们就出发。” 赵云从兜里掏出绷带和药品。 “公孙娘子给我了一些上好的伤药。”赵云抖了抖手里装着结晶磺胺的小纸包,向夏侯兰示意道,“来我给你瞧瞧伤口。” 夏侯兰突围时肩胛也受了些刀伤。 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赵云,夏侯兰坐在火边解了军大衣,褪去铠甲戎服,让赵云给他重新包扎。 那头屋子赵云和夏侯兰之间的小剧场,公孙颜毫不知情。 此时的她正蹲在厨房和灶台做斗争。 下午杀马的时候,赵云特别让王伍提了一大块新鲜马肉过来给她和公孙承。 想着应该展示一下穿越女的必备技能,做一锅软烂香浓的炖马肉来,拉拢一下人心赚点好感度。 可是她在第一步就一败涂地。 也不知道别的穿越女同胞是怎么无师自通学会烧火这个技能的 反正公孙颜是折腾到满脸黑灰了,也没把火生起来。 公孙承嘬着奶酪棒的小木棍在一边给她递柴火。 这种奶酪棒公孙颜一共给了他四个,每个吃完他都要十分十分珍惜的嘬一会。 直到味道都嘬没了,才把这种把上印着动物简笔画的小木棍,珍惜的收集在小兜兜里。 第六次眼睁睁看着燃起的火苗不可挽回的熄灭,冒出一股黑烟,蹲到脚麻的公孙颜决定放弃。 去前院求助王伍。 可是刚刚走出后院,便迎头撞上了处理好伤口相携而来的赵云和夏侯兰。 公孙颜青紫未褪的脸上糊上了一层黑灰,看起来如同打翻了颜料盘,分外精彩。 她下意识的抬手捂脸。 夏侯兰看着几步外毫无世家娘子姿仪的公孙颜,面无表情的扭头看赵云。 这就是你所说的希望? 这希望会不会让人感觉不太靠谱? ------------ 第十九章 爱好 迎头撞上赵云和夏侯兰,公孙颜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脸. 抬手却又发现似乎不太妥当,又缓缓放下手来:“这么巧啊,吃了吗?” 话一出口公孙颜就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但是赵云不愧是赵云. 他似乎一点也没看见公孙颜的尴尬和友人夏侯兰的眼神,脸上神色丝毫不变的拱手向公孙颜行了一礼. “见过公孙娘子.” “子龙将军不必多礼.”公孙颜很快反应过来,也顺势揭过此事,只当脸上不是黑灰是香奈儿新款美黑散粉. 公孙承也端端正正的向赵云和夏侯兰问好. “公孙娘子.” 一旁的夏侯兰也拱了拱手,但是看着公孙颜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和赵云恭敬的态度还是心头火起,“不知公孙娘子从哪来啊?怎么脸上…”搞得跟黑碳球一样,哪个世家贵女会这样? 夏侯兰话音一落,赵云就微微皱起了眉头,给了友人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反而是公孙颜,她完全没发现夏侯兰在阴阳怪气说她没有姿仪. 她还没有适应这个时代人们阴阳怪气的点和含蓄的语气. 在她看来不过是不会烧火,熏了一脸黑灰而已,就算她刚开始挡脸有点小女儿家的羞态,但问题不大啊! 所以她毫无自觉,反而因为夏侯兰调侃的语气有些高兴,白天这人气冲冲的走了,现在却和赵云一起过来. 应该是赵云给他做过了工作. 可以有拉拢的机会啊! 公孙颜还记得系统提示过夏侯兰的忠诚度低,估计也是和刚开始的赵云一样是忠诚度0. “我从厨房出来,不会生火,弄了一脸灰.叫两位见笑了.”公孙颜笑着在脸上擦了一下. 她大大方方的回应倒是让夏侯兰一愣,不会就承认,她倒是坦荡,跟她刚愎自用的父亲公孙瓒完全不同. “两位会生火吗?”网络哲人说过,拉近关系的方法就是请对方帮忙,“能帮个忙生火吗?” 不能!夏侯兰只敢在心里说说. 赵云已经一拱手接下了这份委托:“自无不可.” “那就拜托二位了!”公孙颜冲赵云扬了扬眉毛,多谢! 赵云垂下眼,唇畔带着一抹笑意. 旁边两人一瞬的眉眼官司,夏侯兰没有错过,莫名的心中升起一种膈应. 三个人站在这,你们默契非常的样子是几个意思? 子龙,我才是你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你跟那个小娘子才认识几天啊? 尽管被赵云说服,决定暂且不提到达令支就辞行的事,再观望考量一二. 但是夏侯兰对于可能在一个女子帐下干活做事还是心里有疙瘩. 他肯答应纯粹是信任赵云这个靠谱的人. 三人连带着公孙承又折返回厨房. 赵云撩起军大衣的衣摆,在灶台前半跪下,正找火石,公孙颜从旁递来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这是?”公孙颜那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都会触及赵云的知识盲区. “打火机!”公孙颜嗒一声弹开金属打火机的盖,滑动点燃给赵云示范了一遍. 不买打火机,只靠打火石,她手搓烂掉,火苗子都不一定打得起来. 赵云有些新奇的试了两次,打火机操作不难,几乎看一下就学会了. 一旁的夏侯兰有些好奇,但是公孙颜在这,他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赵云点燃手里引火的干草以后,将打火机嗒的一声合上,递给了夏侯兰:“子修,你看,此物却是新奇.” 夏侯兰顺势接过,既然是子龙给的,他就勉强看看吧! 公孙颜把打火机递给赵云后,就没再注意这边的事情,她洗了手,站在灶台前开始用买来的小短刀和原木砧板切马肉. 王伍倒是问过她要不要代劳,他刀快. 但是他们那个大刀片子砍过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公孙颜自然是婉拒了. 自己在交易器买齐了菜刀菜板炒锅炒菜勺. 把玩了一会打火机的夏侯兰看了一眼公孙颜,不禁咦了一声. 一个箭步冲到了公孙颜跟前. “怎、怎么了?”被他吓了一跳,公孙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自己手里售价5点的仿大马士革钢厨刀. 此时夏侯兰已经遗忘了自己之前的矜持,直愣愣的盯着公孙颜手里那把花纹美丽的厨刀. 大马士纹木柄厨师刀,线条修长流畅,优质钢材,水磨开刃,崭新的刀刃在火光下绽放出一抹冷艳的光芒. 好一柄宝刀啊! 夏侯兰直愣愣站在灶台边,并没有任何失礼的抢夺举动,只是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世美人,垂涎得眼珠子快掉下来,直叫公孙颜头皮发麻. “子龙,子龙,快看!”夏侯兰死盯着刀,一边拍着好友的肩膀. 半蹲着的赵云被他拍得一歪,抬头看去眼中也迸出一抹惊艳之色. 被他们二人的眼神弄得不自在,公孙颜友好的提议道“夏侯司马想试试吗?”反正她刚好快切完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夏侯兰嘿然一笑,不自在的搓了搓蠢蠢欲动的手. 公孙颜没说话,手腕用力把最后一块马肉改刀成小块. 好像很丝滑的样子. 夏侯兰眼神更炙热几分. “子龙将军刚好也生好火了,不如两位去试试刀?”公孙颜把刀反转,刀尖冲着自己,刀把递给夏侯兰. 最终还是敌不过对兵刃的喜爱和好奇,犹豫了一秒,夏侯兰接过还沾着油花的刀,“多谢公孙娘子.” “子修,自幼喜爱刀剑收藏.”所以有些失态,赵云站起身,捻去衣角沾上的一根干草,从旁解释道. 冷兵器爱好者嘛,看出来了! 告罪一声,夏侯兰打头拉着赵云,像是个得了新玩具的熊孩子,急匆匆的走了. “等会回来吃饭!”望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公孙颜补了一句,随即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她似乎知道怎么摆平夏侯兰了… 有爱好?好事情,只要好好工作,听安排,什么爱好不能谈呢? ------------ 第二十章 家乡 “阿承不与两位兄长一起去吗?”公孙颜问站在一边的公孙承。 他嘬着奶酪棒棍子,眼睛盯着门外。 有些渴望的看了看赵云和夏侯兰的背影,他摇了摇头,“不去,在这陪姐姐。” “姐姐不用你…” 陪…公孙颜话说了半截,她环顾四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厨房里只有灶台的火光照亮了灶台周边几尺的地方。 好黑! 但是! “姐姐不用你陪的,快去吧!一会两个兄长走远了。” 公孙承难得表现出想去玩的情绪,要鼓励他。 有点黑什么的忍忍就好了。 “那…那我玩会就回来.”公孙承终究还是将门虎子,抵抗不了冷兵器的诱惑追出门去,就像后世小孩抵抗不住挖掘机。 他追上夏侯兰和赵云,赵云低头听他说了些什么,又抬头看了看厨房方向,才伸手牵着他,三人的身影一齐消失于后院。 公孙颜一个人站在黑黢黢的厨房里,周围一片寂静,心里有些发毛,赶紧几步移到了灶台光的范围内。 打开交易器买了根蜡烛,用夏侯兰放在一边的打火机点燃,滴烛油黏在灶台上。 下午赵云拖回马饲料的时候,大张旗鼓的给她送来了好几个半人高的大箱子。 封装得严严实实,整个营地没有人知道箱子里装了些什么。 没人知道箱子里是什么,箱子里就有可能是任何东西。 所以此时她点蜡烛没有太多避忌。 蜡烛哪来的? 问,就是下午赵云送过来的箱子里的! 谁还有证据质疑不成? 点起蜡烛,光照的范围大了一些,公孙颜心中的稍安。 这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屠村惨案的地方,院子主人的尸骨还埋在后院的雪里。 他们逃到这暂避风雪,哪有时间和精力挖坑掩埋,只堆在后院院墙根的雪堆里,距离这几步之外。 担心公孙颜被冲撞到,中午赵云特意告知过她这事。 早先还好,等到用不锈钢锅焯马肉时,鲜红的肉块浸在血水,翻腾着滚出褐色的沫子,公孙颜开始有些胡思乱想。 烛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似乎多了几双眼睛盯着她瞧。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那是正当防卫,可是金簪刺入人体的手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她将永远也忘不了大火中,黄衣少女慢慢凝固失焦的漂亮眼睛。 她也忘不了公孙瓒最后的眼神。 黑暗中,鼻子似乎又嗅到了易京在大火中燃烧的烟火气。 舌尖又尝到了那个袁绍军军汉鲜血的腥臭。 …… “公孙娘子。”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陷入沉思的公孙颜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和别人受惊失手丢东西不同,她下意识的握紧打浮沫的炒菜勺,身体本能的背靠向墙壁。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制住她炒菜勺挥向后方的攻击动作。 公孙颜急促的喘着气,转头看去。 高大的男人 站在烛光的边缘,看不清楚面容。 她却突然安心下来。 是赵云。 “对不起,吓到你了?”赵云往前走了一步,走进烛光的范围,露出沉毅俊朗的脸,确认公孙颜已经平静下来,才松开了捏着她腕子的手,道歉道。 “没、没事!”公孙颜强笑道,随即岔开话题,“子龙将军怎么回来了?” “王伍在陪子修切磋试刀,小公子在旁观摩。”赵云走到灶塘边,果然见火光暗哑将熄,往里填了些柴又拨弄了几下,才重新燃起来,“我想公孙娘子应该不会看火,便回来帮忙。” “噢…这样啊,多谢子龙将军。”公孙颜握着炒菜勺有些尴尬。 为了化解尴尬,她急忙的动作起来,撇干净锅里的浮沫,往架在灶台上的不锈钢锅加了一包白纱布口袋装的炖肉料,是她在交易器里专门买的去腥香料包。 有些吃力的抬起储水的陶罐,摇头制止赵云欲上前帮忙的动作,她往不锈钢锅里加足了水,然后盖上盖子。 战马肉质发硬,还需要炖煮不短的时间,那头赵云照看着灶火,公孙颜索性抱膝坐在这头的柴堆上,两人隔着一个灶台。 厨房里很安静,公孙颜想强打起精神同赵云说点什么,却没有心情。 一时厨房只有不锈钢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 就在公孙颜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或许误解了公孙颜发呆的原因,灶台那头传来了赵云的声音:“还请娘子节哀。” 应该是不太会安慰人,赵云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嗯。”公孙颜应了一声,“多谢将军关心。” 直到此时旁人都只知道公孙瓒杀妻子儿女自焚,小女儿公孙颜带着幼弟侥幸逃出。 公孙承许是受惊过度对当日情形只字不提,好像他生来就只有公孙颜这个姐姐,没有旁的家人一样。 公孙颜袖下的手指轻轻捻动,神色晦暗。 她往灶台方向挪动了一点,让自己尽量处在蜡烛的光照范围里。 她倒不是有多么为公孙家伤心,好吧,还是有一点的,但她更多的是害怕。 第一次看见尸体。 第一次亲眼看见人在面前死去。 第一次杀…… 第一次濒临死亡。 怎能不怕? “子龙将军?”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末将在。”那头传来赵云沉稳的回答,低沉的声音像大提琴弦音滑过耳膜。 “子龙将军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死人的情景吗?”公孙颜有些好奇,随随便便就在人身上开个洞的赵云第一次看见死人是不是也像她这样。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那头的赵云沉默了一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也坐到了灶塘前的干草上。 “光和七年,黄巾乱起,村落殆尽,暴骨如莽。”那时遍地都是死人。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公孙颜神色一怔,赵云的声音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短短两句话却说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村落殆尽,暴骨如莽。 许久,公孙颜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寒颤。 乱世真可怕… 她抱膝叹息,为什么偏偏是她来到这里? “我想家了。” 想念她的小房子,想念她的沙发,想念她的浴缸,想念她的床…… 不远处少女细如蚊呐的自语传入耳中,赵云神情恍惚起来。 光和七年,黄巾、山寇暴于冀州,席卷而南,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尘而溃,百姓死亡,暴骨如丘,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均殁于那年。 中平二年,鲜卑寇边,边郡数县沦陷,他的父亲战死沙场。 兴平元年,长兄领郡兵抗击劫掠的黑山贼,伤重病逝。 家吗? 赵云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将脸庞藏入黑暗中。 ------------ 第二十一章 准备 清晨,阳光刺破云霞,洒在铺满积雪的大地上,照得整个世界仿佛被裹了一层银纱。 连日来的暴雪终于在今天有了停息的趋势,已经在荒村整顿六天的队伍,开始收拾物资,整顿建制,为启程做准备。 常年冰封的山谷迎来第二批客人。 一只雪球似的银狐,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在雪地留下了一串细碎的爪印。 “嗖——” 伴随着尖锐的厉啸,一支羽箭闪电般射来,刺破清晨山间的薄雾,将银狐整个钉在地上。 一个黑袍骑士纵马涉过及膝深的雪地,在马背上弯腰拾起银狐。 “中了!”他兴奋的单手将银狐高高举过头顶,“赵都尉好眼力好箭术。” 一百五十步射中雪地里的银狐,羽箭穿目而过,皮毛丝毫未损。 远处与他穿着相同黑衣的骑士们同样个个惊叹。 站在队伍前面的赵云收起弓,挂回马鞍,“好了,继续前进。” 他的声音并不大,队伍却一息恢复平静,各人拱手一诺,纵马归队。 拾猎物的那名骑士回来,拔除银狐身上的羽箭,抓了把雪擦拭箭头上的血迹,将羽箭连同死去的银狐,一同捧给赵云。 赵云接过羽箭,插回马鞍侧的箭壶中,将银狐又递了回去,“回去剥皮硝制好,奉予公孙娘子。” “是。”黑袍骑士应声诺道,将银狐挂在鞍上,架马归于队伍侧翼。 大量的物资堆积在山谷另一个隐蔽的洞窟。 公孙颜兑现之前了承诺。 雪地劳保鞋、抗寒劳保暖裤、防风帽、肾型水壶、保暖衣、棉袜棉手套,一人一个的极地木乃伊睡袋。 整整齐齐300人的装备码放在洞穴中,后面还有36000斤马饲料和3000斤挂面,以及一包包雪盐 担心一次性出动,大营空虚,赵云安排一百五十人的运输队,跋涉半个时辰来到这个山谷驮运着马饲料与口粮回到营地,其余人留守警戒。 队伍有着充足的补给,赵云立刻开始操练队伍。 突围时,这支队伍几乎建制被打散,重整建制亦势在必行。 自身骑射无双,能服士卒,没有普通武官那样戾气,对士兵动辄打骂。 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 他将黄石公《三略》中的为将的要求贯彻得极为彻底。 主将严于律己,事事身先士卒,几日以来队伍整训已经初见成效,重新有了精锐的模样。 而赵云也在军中建立起了极高的威望,几乎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这正是公孙颜想要看见的样子,她甚至放弃军中公孙旗,而改竖起赵字大纛。 她要告诉所有人,这支残部里赵云威势已成,她或公孙承已经无法命令左右,以此应对令支公孙氏可能的指派. 这支残部不过300骑,对袁绍等一方军阀势力来说不值一提。 但三百甲马俱全的精锐骑兵,来去如风,放在任何地方的豪右大族面前依然是必须重视的武装力量。 更何况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百战老兵,作为种子,肯下血本很快就可以重建起公孙瓒曾经借此驰骋幽冀、威震塞外的白马义从。 汉代极重孝道,这样的力量握在她们姐弟手里是十分馋人的香饵,如果公孙家宗族以孝压人,要将这支队伍肢解蚕食,她难免疲于应付。 不如直接交给赵云。 当然,这样做赵云难免被有心人诟病为野心之辈,声名受损。 所以这样做还是要得到他本人同意的。 当时赵云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同意,而且郑重的感谢她的信任。 反倒公孙颜十分难受,忠义名留千古的赵子龙,在她手底下居然主动背上野心的污名,甚至系统还提示他长了10点忠诚度,这让她感觉无比亏欠。 知道这事的夏侯兰,出奇的没有为友人声名受损而暴怒。 他更惊讶的是,为什么公孙颜敢这么放心大胆的,将手头的力量没有一丝保留的交给赵云! 但凡赵云有一丝旁的心思,带着这白马义从的骑兵种子转身投了曹、袁等人,定能谋个好前程,这小娘子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虽然赵云绝不是这种人,但是夏侯兰这个自小与赵云相识的人信任他也就罢了,公孙颜的信任从何而来? 根本不知道公孙颜可以看到赵云忠诚度这事的夏侯兰,为公孙颜对赵云毫无保留的信任态度咋舌,倒对她重新刮目相看了。 敢将自己身家性命交付的豪气和信任,只怕很多男人也不会有。 夏侯兰这边自己默默的脑补后好感+20. 公孙颜不知道具体原因,她只感觉那日以后工作夏侯兰更配合了几分,有些下属的样子了。 之前亲手做的炖马肉并不像公孙颜所预想的那样,惊艳四方,赵云夏侯兰头上疯狂冒出好感+10+10. 就算加了去腥料包,没有高压锅的情况下,马肉炖煮许久还是又柴又韧。 饭后公孙颜偷偷搞了个马肉和方便面二选一调查,公孙承小朋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鸡汤方便面。 这让公孙颜有些挫败,发誓以后安稳了重新修个大厨房,每天做好吃的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朋友涨涨见识,绝不丢穿越女的脸。 亲自做饭长好感度计划失败,第二天公孙颜就认认真真的在交易器里买了两把花里胡哨的百炼雁翎刀,亲自交到了赵云和夏侯兰的手上。 没有自己的主城,系统功能不全,她还不能作为一方势力开启武器系统,购买、定制武器。 所以只能在交易器买了没开刃的民用收藏品。 倒不是她要用这个没开刃的收藏品坑赵云或者夏侯兰,这种系统出品的实战级一体钢刀,锻造技术和刀身强度依然甩了当前东汉兵刃锻造技术一条街。 只是需要自己开刃麻烦了些。 赵云还好,比较能抵抗诱惑。 夏侯兰则毫无抵抗立刻迷失在雁翎刀的全新刀型中。 随时不离手,研究这种专为马战而生的新佩刀。 刀体的钢材,刀身的异形错银血槽,和刀背阴刻的填朱花纹,刀柄的镂空减重护手… 种种都让冷兵器爱好者夏侯兰痴狂,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不停询问公孙颜到底是哪个名家打造的,到底是什么材质,什么工艺。 公孙颜全看刀身通体漆黑上有艳红朱纹,造型特别酷炫就买了,更多的她哪里会懂。 只好告诉他以后有机会给他锻造方法。 想着以后稳定了弄本土法炼钢,丢给他去自己研究,弄不好能折腾出一个超进化·炼钢专家·夏侯兰。 或许是有公孙颜画的大饼吊着,又或许夏侯兰本身是个讲究人。 总之,收了公孙颜的刀,赵云再指派熟识律法的夏侯兰来协助公孙颜整顿内政时,他的配合度直线上升。 ------------ 第二十二章 营养 赵云整顿军务,公孙颜得夏侯兰辅助,重整后勤诸事。 最优先是伤兵的救治,现在队伍中伤最重的是田楷。 其他普通士卒,伤重者根本没有机会突围出来。 突围摆脱追击的两天,伤重、体弱的都已经僵死在了队伍走过的雪地下。 环境恶劣、追兵衔尾,伤稍重者被残酷淘汰,队伍中剩下的大多都轻伤或者身体素质过硬。 赵云拖回马粮的第二天,公孙颜安排后勤,夏侯兰主持着有序的建立起了临时医疗点。 将队伍里稍懂救治常识的老兵拉出来,组了个临时医疗队,熟悉了公孙颜给的绷带药棉使用后,在医疗点给伤兵们重新治伤包扎。 村口两处要道,部下拒马鹿角,立起了高高的望楼,赵云谨慎的安排副将张著向四方六十里布下警戒哨,每日游弋探查。 村子右侧则被平为校场,抓紧操训磨合,让士卒习惯新任主将的旗号、旗语和作战风格。 而作为主营的院子,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堂屋后加盖了一间小偏室,公孙颜带着公孙承挪到这里。 受伤的田楷和赵云夏侯兰等人的居所,移动到了左边小屋。 最大最坚固的堂屋依然作为仓库使用。 赵云他们原来居住的右侧房间,却被清理干净,当作了议事厅。 这样避免了议事办公时,公孙颜在男人们的寝室进进出出。 军中虽然没有专业的木匠,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动手能力,毕竟小农经济,人们也大多穷哈哈,家中用品多靠自己手工。 在柴刀等铁质品能算家中宝贵资产的情况下,阻碍他们发挥的是工具和思路。 所以公孙颜弄来锤子钉子,手锯,刨子以后,赵云夏侯兰带着张著王伍等几个亲随,按照公孙颜画的简图,一个晚上就打了几张高足长条板凳,和一张长桌,材料是院里那棵树。 虽然不见得多好看规整,但使用完全没有问题。 已经脚麻过一次的公孙颜,不想下一次还让赵云拉她起来。 汉代军中此时已经出现类似马扎的胡凳,赵云夏侯兰等对于垂足而坐没有异议,就算是汉代人,也不是谁都有,在荒村小院里的稻草堆上正襟危坐的自制力,除了赵云。 事实上,就算是世家贵族,也有受不了跪坐的时候,否则怎么会有凭几这种用来倚靠,分散身体重量的家具出现呢,就是为了正坐久了可以借此依靠一下。 赵云他们很快适应这样的高足凳和高足桌,时常拿着公孙颜一人发一个的小笔记本,坐在桌边议事。 此时公孙颜正坐在长桌上首,端着一只木碗,喝着热水,用眼角斜斜的看着表情扭曲的夏侯兰。 “不然给田都尉多喝一碗?”夏侯兰痛苦的端着木碗。 碗里是公孙颜给他们买的昆虫蛋白粉。 这种营养蛋白粉是由蚕蛹、黄粉虫等多种昆虫和豌豆蛋白制成的,补钙又补蛋白质,不会给身体造成负担,还价格超实惠,10个物资点一大罐。 虽然昆虫有点可怕,但是营养就好,反正不是她喝! 所以公孙颜买来当成补剂,给赵云他们还有受伤的田楷补充营养。 公孙颜并没告诉他们是什么,却架不住夏侯兰自己欠,要去研究配料表。 系统交易器出来的东西没有生产日期,但是有一些是有使用说明和配料表的。 缺胳膊少腿的简体字和由左向右横排的行文格式都挡不住夏侯兰爆棚的好奇心,一定要去研究。 知道他们喝了两天,还有点香甜的这个糊糊是虫做的,夏侯兰就开始各种拒绝。 同样的昆虫蛋白糊糊,田楷昏迷着不能发表意见,赵云没有任何反应,每天打卡喝。 其他几个王伍等亲随个个苦寒出身,对公孙颜一视同仁给他们营养品这事只有感激的份。 唯独夏侯兰! 这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捧着木碗脸上像戴了痛苦面具。 “难怪你没子龙长得高。”公孙颜抿了口水,“你看子龙一点不挑食。” 给什么他都会乖乖的吃掉。 你不喝当然了!夏侯兰怒,但是不敢说出来。 他也是个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的男子汉,骑马砍人眼都不眨,唯独怕虫! 夏天死人堆里一窝一窝的翻涌,已经是视觉极限,只恨不得,一脚一脚,用靴跟把这些蠕动的小东西全碾成肉酱。 要他明知有虫还得喝下去,实在是… 夏侯兰难受的看着几步以外的公孙颜。 她脸上的青紫已经完全褪去,一张小白脸蛋漂亮得要死。 只是好像几天来有些熟悉了,她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正逐渐展露出有点不大对劲的性格。 见他磨磨叽叽就是不动,公孙颜放下手中的碗,“少耽误事!赶紧!不然我告诉子龙。” 不似人主! 告状精! 夏侯兰脸垮下来,只要面前这小娘子告状,子龙就会找他切磋,摊上这样的朋友还打不过,他真的是谢谢了。 屏住呼吸,他受刑一样,把一碗糊糊闷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我也是为你们好。”威逼夏侯兰喝了,公孙颜开始对干哕的他晓之以情。 几天以来越了解越心惊,队伍里卫生状况和营养状况实在让人担忧。 昏睡的田楷虽然伤情逐渐稳定,但是瘦成了一把骨头。 一行人身体最好的赵云都有一些营养缺乏的症状。 三百人的队伍她顾不了全部,只能先管好眼皮子底下的这几个。 她也知道,真心害怕什么喝不下去,不是矫情,是正常人的反应。 但是眼见雪要停,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她只能在经费有限时间紧的情况下,提供适用性最强效果最好的营养品,让他们尽快恢复战力。 “诺!”夏侯兰没好气的应了一声,倒了些房间火塘旁温着的热水涮碗,脸发绿的把碗里的浊汤喝了干净。 再怎么样讨厌恶心,经历过乱世和饥荒的夏侯兰不会浪费一丁点东西。 “记得把维生素吃了!”公孙颜从旁提醒道。 突然记不起公孙承今天吃过没有,又转头看向一直乖乖坐在自己专属小板凳上公孙承,“阿承今天吃过维生素吗?” 公孙承的小板凳放在火塘边,他认真的摆弄着公孙颜给他的七巧板玩具,抬头看了眼他姐姐,乖乖的点头,“吃过了。” “乖!”公孙颜表扬了一句公孙承,又看了眼要她提醒,才从兜里掏维生素小瓶的夏侯兰,不由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她一穿越女,一天天就操心这些事呢。 ------------ 第二十三章 雪停 “丁叔,你看,是、是这样吗?”何洲有些紧张摆弄着手里刚刚下发的衣物。 丁吏站在旁边,他也第一次接触这样的衣裳,心里忐忑又兴奋。 一百五十人的马队,一个早上就将山谷里的东西拖了回来。 他们被命令到校场集合。 一包包标着大中小字样,被黄色油纸包裹着的衣物发放到了他们手中。 前几日测量身型鞋码的时候,丁吏摸着自己的身上的黑色袍子就有过猜想,或许还会给他们发一双好鞋?像这黑袍子一样厚实的好鞋? 丁吏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贪心了。 自从在荒村扎营,伍中几个小子到底是年轻,气色肉眼可见的变好起来。 按新在军中发布的卫生条例,每日必须早晚洗脸,用手指沾着草木灰刷牙,同伍几个邋里邋遢的汉子竟也看着有了几分模样。 公孙娘子还给他们以伍为单位,发了一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梳子,交给伍长保存,每日将乱发梳拢。 现在他们每天两顿的挂面,顿顿都可以放些盐,每隔两天还有马肉。 加上身上扎扎实实的厚袍子。 几天前知晓公孙娘子掌管军中军需内用的非议顿时少了许多。 本觉得哪有女子插手军中事务的? 现在却都觉得,女子好哇! 女子慷慨,又心细。 换成男子哪里会如此面面俱到,甚至关注他们这些大头兵卫生的? 换成历来主官的脾性,哪里会叫他们吃得那么饱穿得那么暖的? 平日吃得饱穿得暖了,战时还怎么用一顿饱饭一块肉激励士卒用命? 人心不足,有了保暖的好袍子,就想要一双好鞋。 测量了鞋码,丁吏就总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期盼。 要是再发一双好鞋就好了。 他的一双薄底靴子早磨得露了脚趾,踩在雪泥里湿漉漉的冷,便自己编了草鞋套在外头。 眼见今日雪要停,他们应该要再次启程,隐秘的期望快要落空时,他们收到了去山谷中搬运物资的命令。 最后在校场中,他们领到了一整身的行头!不单单是一双鞋!而是从头到脚崭新的衣裤鞋袜! 赵校尉说是公孙娘子给大家的赏赐。 丁吏吸了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一堆东西上。 他拿起其中一个小心的拆开,一双造型怪异,但是厚重扎实肉眼可见的黑色鞋子出现在眼前。 又拿起一个。 这次是一条厚厚的棉料滑不溜手沙沙作响的合裆裤。 “丁叔,别发呆了!” 何洲站在新修葺的营房篝火旁,笨手笨脚的往自己身上套着造型怪异,但是摸着又柔又软的衣服。 “你小子想死不成?”丁吏这才发现这小子过于激动,脱了衣服身上只穿了条犊鼻裈。 外面是什么温度,若是受了风寒怎么办? 丁吏毫不客气的狠狠给了他一脚,然后赶紧帮他按照上官教导的,穿上衣裳。 保暖内衣是贴身穿的,然后再穿上这条什么劳保棉裤,再穿上他们的戎服,套上甲胄,裹上黑色的厚袍子。 最后蹬上魔术贴的扣绊鞋子,何洲新奇又激动得活动身体。 “好暖和啊!”他在营房里走来走去,保暖内衣的贴身又舒适。 又厚又扎实的棉裤跟他们以前所穿的完全不同,有些紧,平日里到处窜的寒气几乎被全部隔绝。 重重的高帮劳保鞋包裹着脚,给他一种异常的安全感! 何洲冲到外面,发现雪地里已经站了很多和他一样的人。 从古到今,人,尤其男人的快乐都是那么简单。 大家都兴奋的在雪里踩来踩去,直把蓬松松的雪踏成雪泥。 没有像布鞋一样遇水湿哒哒,没有像草鞋一样透骨冰凉,脚踩在厚厚的底子上,被柔软紧实的袜子包裹,又暖又舒适。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众人开始大声笑起来。 简单的喜悦开始传递,士兵营地很快一片笑声。 荒村营地营房,依照村子旧房格局,之间距离并不远,士兵营房的动静主营怎么会听不见。 公孙颜坐在厨房里,她听着远处传来的笑闹声,脸上也带出一丝笑意来。 与赵云、夏侯兰一块重新拟定后勤供应流程,士兵名册等,虽然烦琐,但是还远不至于繁重到让她无暇顾及公孙承的吃饭问题。 给士兵吃挂面是因为挂面耐储存方便携带,她怎么会让公孙承天天跟着吃水煮面呢。 所以偷偷买了米粮肉蛋,姐弟俩外加最近有了清醒迹象的田楷在小院里开小灶。 赵云平日里多与士兵同吃,只肯接受公孙颜提供的营养品当军官待遇,公孙颜提议一起开小灶被赵云拒绝了,只有夏侯兰常厚脸皮来跟公孙承蹭肉粥喝。 公孙颜眼见赵云天天跟士兵一样顿顿盐水挂面,有些心疼,就时常给他塞些零嘴肉食。 看得出他是喜欢的,但是他极为克制,浅尝即止。 公孙颜给他再多,他都只吃那么一两样,其他的不是给夏侯兰和王伍等人,就是给手下士兵加餐。 绝不会放纵自己的欲望。 相比之下,公孙颜是个有条件的情况下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人。 她先是让人重新打了两架有棚架的马车,在她提供了全套工具的情况下,几架马车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只是舒适度可能差了些。 挂上厚重的挡风帘,座椅上垫上厚厚的垫子,再加上买的小铜炉,夜宿时她和公孙承可以放平垫子,就宿在马车里,不说十分安逸,最少保暖无虞。 眼见拔营启程在即,她得给公孙承还有田楷多准备一点肉粥肉羹。 行军路上就算可以开火,她也不会像在小院中一样无所顾忌的烹煮香味浓重的肉食。 士卒吃盐水面,她们吃肉并不会有人质疑,阶级摆在这里,但是公孙颜并不想在明面上搞得太特殊。 脱离群众搞特殊没有好下场,这一点是无数前辈用鲜血告诉世人的道理。 私底下吃什么,并不影响她明面上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架势。 提前煮好的马肉粥,冻在雪地里再分成小块,然后保存,吃的时候小炉子一热就好,不至于张扬。 马车、吃食备好,公孙颜整理房间里的行李,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雪,快停了! ------------ 第二十四章 刘和 白马属阳,为天神驱使。青牛为阴,为地神享用。 高高的祭坛之上。 一匹神骏白马被绳子束缚住,扬蹄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声高亢的嘶鸣,左冲右突,但甩不开绑在身上的绳子。 它名照夜,是已故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坐骑,曾随公孙瓒驰骋征战,此刻被五六个体型膘壮的甲士结绳一绊,失蹄跪倒在地。 一柄长刀狠而准的刺入它的脖颈,汹涌的鲜血涌出被人用铜鼎接了献于祭台之上。 它动了动前蹄,不甘的想要站起来。 尝试了几次都被旁边的甲士按回地上,一捧捧热血泼洒在肮脏的泥水里。 银丝一般的白色鬃毛浸在雪泥混成的脏水里,它终于气弱的发出最后一声嘶鸣。 “好马啊!”高鼻深目的鲜卑首领魁头,有些眼馋的看着祭台上望北而死的白马,感叹了一句。 随后又睇了一眼主位上端坐着的年轻人,浓密胡须遮挡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来。 主位上的年轻人是已故幽州牧刘虞之子刘和,大雪纷飞的天里,他没有穿着保暖的皮毛大氅,只披着麻布衣衫。 他挺直了腰背,看着那匹白马咽下最后一口气,清俊的脸上不悲不喜。 这白马的头颅会和公孙瓒全家老小烧焦的头颅一样,被他亲手斩下码放进装着石灰的盒子里,以祭奠亡父及全家二百余口,但,他却没有感觉太多喜悦。 或许是因为这盒子里还少了两颗头颅吧,刘和想。 高坐在主位上的他抬起头,往两侧望去。 这场庆功宴上,分属各方的人马各自在底下饮酒聊天,气氛友好热烈得好像要当场拜把子。 他这名义上的最高三军主帅孤零零坐在案几后。 许是喝酒喝热了,一个穿着羊皮大衣的乌桓大汉哈哈大笑着,敞开了衣襟露出浓密的护胸毛。 他撒着酒疯,和原幽州牧刘虞帐下校尉鲜于辅把臂同饮,叫跪坐在一旁衣着凌乱的汉家女子给他们倒酒唱曲。 那女子衣衫凌乱肮脏,但看得出料子极好,应也曾是被爹娘捧在手中的宝贝,她跪坐在酒臭熏天腥膻异常的胡人身旁,神情麻木的拨弄一下琴弦,唱了起来: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悲戚的歌声如同利箭,刺得刘和失手打翻了案桌上的酒樽。 喧闹暂停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刘和身上。 唱歌的女子被鲜于辅反手一耳光扇倒在地上。 “贱婢!”鲜于辅看了一眼刘和惨白的脸,拔剑就要将那女子刺死当场。 “住手!”刘和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勉强的笑来:“和不过是想到家,有些失态,鲜于校尉何必大动干戈。” 想到了家? 刘和此话一出,唱歌的女子猛的抬头直直朝他望来,连挨打也毫不动容的脸上竟沁出入骨的怨毒。 鼻血从那女子的脸上滑落下来,她盯着刘和,缓缓的爬起来,抬袖拭去下巴上的血渍。 刘和只觉得那眼神像是一把刮骨的刀,一寸寸剜在他的身上。 这些都是胡人攻城破寨劫掠来的汉家女子。 而敞开大门引胡人长驱直入的却是…… “贱婢,安敢?”鲜于辅举剑欲刺。 纵然刘和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却也是他们的旧主刘虞之子,现在名义上的主公,怎能被一个低贱歌女如此挑衅。 “鲜于校尉!”刘和再次喝止道,他移开视线,右手无力的挥了挥,“算了,算了……” 鲜于辅怒气难消的收剑坐下,一旁那个敞怀喝酒的乌桓头领才回过神。 他可以听懂汉话,太深了却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女子咿咿呀呀唱了什么触怒了他人。 虽有些恼火鲜于辅随手打了他的歌姬,却也不想为个抢夺来的女子发火。 这乌桓头领摆了摆手,想叫人拖下去处置了。 突然又记起什么,对身后围坐在篝火旁饮酒的人群一招手,呼和道:“阿勒玛!” 一个肤色黝黑、精壮的青年人应声站了出来。 这是他这次南下带来的族中青壮,年轻人骁勇善战攻破易京时,阵斩了公孙瓒帐下大将关靖,叫他在各部中大大长了脸。 “这个女人归你了!”乌桓首领指了指那个垂头坐抱胡笳琴的女子,又从案桌上抓了一大块羊肉扔了过去。 阿勒玛伸手接了羊肉,然后偷偷打量了一下女子,汉家女子并不像他们乌恒族中女子一样髡头,一头乌密的黑发散在身后,阿勒玛有些欢喜的咧嘴一笑。 他半蹲下身把羊肉朝那女子递了一下。 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身后传来族人的哄笑,阿勒玛不耐烦的回头骂了一句,把羊肉换在左手拿着,右臂环着那女子的腰腹,将她像只小羊一样夹在腋下抱起来。 女子怀抱胡笳琴,垂着头,毫无反抗的在一阵阵欢呼调笑声中被阿勒玛抱进了远处的帐篷。 等那女子被带走,宴饮很快恢复了热闹。 刘和轻轻吐出一口气来,似是轻松许多。 他用手拭去案桌上的酒渍,扶正倾倒的酒樽,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向那乌恒头领难楼遥敬了一杯,“不知大王所部可有公孙余孽的消息?” 难楼一愣,随即脸上挂上憨厚的表情,一副直爽的模样:“使君放心,只待雪停,我部儿郎定立刻出击。” 言下之意,雪停之前嘛,不会出动了。 刘和面色一沉,难道他敞开了幽州大门是请这些腥膻之类来饮酒劫掠的吗? 眼下公孙瓒已败,为何不抓紧时间追击,反而日日在此宴饮寻欢! 但凡这些胡人肯积极追击,那支带着公孙家余孽的队伍早已覆灭。 那两个遗漏的人头早应该躺在了他枕头旁的盒子里! 他便可用这些人头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届时再借袁公之力将这些腥膻之类全撵出去。 他捏着酒樽的手紧了几分,忍住。 刘和强撑着抬头微笑,“原是如此,那便多谢难楼大王了。” 他提醒自己,再忍一忍,只要借这些胡人之力除掉公孙瓒孽种,他定可以在袁公帮助下重新平定幽州,如父亲一般施行仁政,牧守一方。 幽州,北。 车轮碌碌,从泥地上碾过,及膝高的雪在先行队伍的踩踏下变成黑黑的泥水,车轮滚过的雪泥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 这支跋涉在荒野的队伍,正是被刘和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公孙残部。 公孙颜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裹着军大衣艰难的伸了个懒腰,这是她们从荒村出发的第三天。 她锤锤自己酸痛的腰背,把笔夹进笔记本里,停下抄写的动作。 拨弄了一下马车里的便携小火炉,她撩开马车的帘子,透气的同时,看向远处放松放松眼睛。 公孙颜乘坐的马车行进在队伍的中前部。 远远望去,哪怕只有三百人马,长蛇行军的队伍看起来也颇有气势。 出于耐脏考虑所有保暖装备都是一水的黑色,这种颜色的统一,在数量达到一定规模后反而形成了很有冲击力的视觉感受。 虽然穿着大棉裤军大衣的汉代人在公孙颜看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公孙颜撩开帘子的举动,引起了注意。 “公孙娘子可有事?”随行在右侧的赵云策马走过来询问道,他身前坐着裹成球状的公孙承。 公孙承耐不住马车里的寂寞,赵云便带他在外面,教他骑马。 “只是透透气。”公孙颜摇了摇头,有些恍惚的看着赵云,他同士兵一样,穿着军大衣劳保鞋,带着防风帽,防风帽上扣着褐色的防风镜,看不清他的脸。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人是赵云,这身打扮就总让她有种时光错乱的荒诞感. “阿承,冷吗?” 天上虽然挂着太阳,但是原野里气温依然很低,寒风吹散了公孙颜白皙脸庞上的一丝红润,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对坐在赵云马鞍前的公孙承询问道。 公孙承也戴着严严实实的防风帽,他坐在赵云怀里,抓着赵云的胳膊稳住身体,声音有些模糊“不冷。” 虽然不爱说话还黏人,但公孙承到底才4岁,天天在狭小的马车里,连公孙颜都有些受不了。 看他能骑马公孙颜的脸上带出一些羡慕,骑马倒也不一定就比坐马车舒服,但久坐三天,公孙颜只觉得腿都肿了两圈。 “子龙,还有多久可以扎营啊。” 熟悉以后,她也跟着叫了赵云的字,这是她这一个时辰以来第三次同样的问话。 “快了,已命探骑去寻找扎营地点。”防风帽挡住了赵云的脸,看不清楚神情,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笑意,“还请娘子再坚持一会。” “好!”公孙颜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后她突然想起什么,对赵云道:“对了,子龙,我一会有个东西要给你。” 赵云一愣,公孙娘子隔三差五的便要给他塞些吃食,但是这样强调却是没有过,他有些好奇,“不知是何物?” “是……”公孙颜拉长语调,“秘密!”说完缩回头放下车帘。 “嗯?”看着坐在马车里的少女扬起唇角,躲回马车,似乎逗弄他这一下非常得意,一双猫儿眼里笑意盈盈。 赵云失笑,这公孙娘子,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性格。 秘密么?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 第二十五 兵书 长长的队伍很快在一处山坡阳面扎营。 十辆在荒村中打造的辎重车环绕在最外侧,其次是士兵和马匹,最中间是田楷和公孙姐弟的马车。 三百余人的队伍由外到里,背靠山脊形成了一个十分规矩的防御营地。 近十日来,马肉虽然已经吃光,但是军中精粮面条和盐一直供应充足,这支队伍的整体状况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与这个时代恶劣多变天气相应的,这里人的身体素质极好,恢复能力很快。 曾经公孙颜以为自己是在正史线,可是这个时空人强悍的身体素质打破了她的幻想。 甚至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斗将这码事。 至少她穿越的这个时空,单人武力要高于她所知道的正史。 在充足的后勤供给下,本就是精锐的士卒们面颊都恢复了气色,全副武装的保暖装备起到了极大作用,行程途中没有一人减员掉队。 虽然肉食蛋白质维生素还是严重不足,但是吃饱肚子的人和没吃饱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 变化更大的是马匹,几天的精料饲育下来,不但掉的膘养了回来,还匹匹皮毛油润。 扎下临时营地后,士兵们优先照料马匹,卸下马背上的重物,给马喂食,然后才拾柴点火,用军中发放的肾型水壶烧水做饭。 公孙颜也下来活动活动身体。 她和田楷的马车背靠着山脊,圈出了一个的空间,既不被外面的士卒惊扰,又有充足的活动空间。 一个消瘦的人正坐在地上生火,他的旁边堆着捡拾来的柴禾。 “辛实,田叔情况如何了?”公孙颜冲那个消瘦的人问道。 辛实闻言转过头,见是公孙颜,他局促的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却受右腿腿伤连累有些力不从心。 公孙颜急忙制止了他:“不用多礼。你坐着就好。” 他突围时右腿被刺了个对穿,没有骨折,但是筋肉受损,以荒村营地的医疗条件也无法给他手术。 腿脚不便,已经无法再上马征战。 突围时田楷所部亲随副将全部阵亡,一个大活人昏睡着总要吃喝拉撒,公孙颜会帮把手照顾,但是终究男女有别,有些事情不便她来。 赵云夏侯兰开始整训士兵以后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干脆调来辛实,更好照料田楷的同时,也把王伍从劈柴生火之类的烦琐小事里解脱出来。 辛实对此十分感激,受伤残疾的普通兵卒一般来说会被无情的抛弃,还能留在军中吃饱饭,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所以干活十分积极勤快。 倒是公孙颜,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多年来已经成型的价值观让她不太忍心。 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使用治疗药剂,但是最终还是理智的按下了心思。 倒是生出一些见死不救的愧疚感来。 她弯腰拾起一些远处的柴火,递到辛实的手边,又问道:“阿承呢?” 怎么都扎营了她的小老弟还不见踪影。 “小公子随赵都尉安排马匹去了。”相处了几天,辛实已经知道公孙颜是个非常和气良善的人,也放松了许多。 公孙颜点了点头,柴禾升起的浓烟有些呛人,她退后了两步:“田叔那里还要麻烦你多费心了,你自己也要好好养伤。” 挥手算是回应了辛实诚惶诚恐的道谢,公孙颜回到马车上,撩开帘子让马车透透气,稍稍整理了一下车厢,晚上好睡觉。 辛实很快点起篝火,公孙颜拿着水壶装了些雪,挂到篝火上的木架子上。 水还没有烧热,赵云带着公孙承安排好事务回来了,夏侯兰则带着王伍和张著去布防守夜。 “姐姐!”公孙承摘了风帽,跑过来抱住公孙颜的腿。 小没良心的,白天骑马怎么不见你进马车来陪姐姐?公孙颜弯腰把他抱起来,“麻烦你了,子龙。” 堂堂赵云赵子龙一天还要帮忙带孩子,完全没有这个时代男人们的臭脾气,随时都一副耐心模样。 “哪里,娘子言重了。”赵云也摘了风帽,一路艰险他的胡须又长了挺长,整个人看着有些糙。 虽然这样长胡子的样子不像是公孙颜一直印象里的白袍银甲小将,但是她也不会冒昧的的提议对方刮胡子。 而且这个时代成年男人都要蓄须。 关二爷作为这个时代颜值巅峰,就是靠一把美髯,若是没有胡子反而会被认为有失男儿气概,不可靠。 以后有了地盘慢慢改变时尚风潮吧,公孙颜在赵云的脸上又瞄了两眼,三国没有白袍小将总有些缺憾。 说话间,三人围坐到了篝火旁,辛实生好火就去喂拉车的马匹了。 没有什么外人,公孙颜也随意了许多,并腿侧坐在防潮垫上,用水壶喂公孙承喝些热水。 “对了!”公孙颜突然想到什么,从军大衣的兜里掏出两本书,递给烤火的赵云,“给你的!” 书?赵云有些诧异的接过,这就是公孙娘子白天所说的秘密吗? 但是翻看了两眼,他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公孙颜。 公孙颜给他的,是《孙子兵法》和《六韬》。 这也是公孙颜特意挑选给赵云的基础教科书。 赵云已经不可能再跟随刘备从北到南的流浪征战,然后建立蜀汉名传后世,他的人生轨迹会因为公孙颜走向何方?她不知道。 但她清楚一件事,她不能让本应绽放璀璨光芒的赵云,因为她而籍籍无名,更甚者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与此同时,她也需要一位综合素质强悍的军事领袖与她里应外合。 所以她早就规划了针对赵云的名将养成计划,只是之前物资点不足,必须先得攒够三百人的保暖装备,还要攒下足够的备用点以防万一。 古人看书习惯在旁边作著点评,留下自己的心得体会。 这本收录了由古至公孙颜原来生活的那个年代,两千年来军事名家看书心得的《孙子兵法》,系统售价高达2000点,《六韬》稍低1500点。 而白板无注释的《孙子兵法》才2点,价格相差千倍。 公孙颜不知道系统是怎么样收录到这些无价之宝的名家注释,但是不妨碍她看到其中的价值。 相当于请到无数古今大咖给赵云讲解孙子兵法和六韬,这种豪华的私教课别说几千点,就是几万点也是要攒钱买下的。 虽然美中不足,因为时空法则,系统对其中一些尚未出现的人名事例做了和谐处理,但是公孙颜相信这不影响赵云的学习进程。 看着一向稳重的赵云双手颤抖,她不禁生出了一些隐秘的乐趣。 果然越是稳重的人,失态起来就越有趣啊。 公孙颜抬手挡住唇边的笑意,心中有些恶劣的想到。 ------------ 第二十六章 学海 “公孙娘子,这是!” 赵云不敢置信的翻动手里的《孙子兵法》和《六韬》。 为了照顾他的习惯,专业定制的繁体字印在特殊处理的纸张上,防水防油,散发着油墨的味道。 汉代知识被世家垄断。 举荐制度的存在让他们借着垄断知识,招揽门生,形成抱团的庞然大物。 如同鼠王缠尾现象,老鼠们因为鲜血、肮脏或粪便尾巴缠在一块,形成肮脏令人作呕的共生。 世家地主也抱成团,高居在封建统治阶层的上层,招揽门生故吏,眷养门客私兵,在地方世袭特权,完全垄断着经济、文化、政治、军事等方方面面。 而在此之下的寒门庶族一般为地方豪强,或地方官吏的掾属、不入流的佐官,并不参与各级政权,也不享受封建特权。 除了掌握特权的多少,世家和庶族最大的区别就是可以传承的知识。 士族多数掌有家传经学、名教、玄学等封建知识,寒门则缺少独特的文化传承. 世家动辄藏书千卷万卷,而庶族却是一书难求。 赵云就是出身于庶族,虽然父兄武勇在郡内为武官,赵氏也算是一方豪强,但族中半卷《三略》已经是传承多年的至宝,年少求学的时的艰辛,他至今难以忘怀。 现在却突然有两本形成完全体系,记载无数兵家心得,足以撑起一族千年传承的兵书被这样轻易的递到了眼前,饶是赵云也不住的内心颤抖。 公孙娘子知道她递过来的东西代表了什么吗? 赵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将书奉回。 “娘子厚赐,云不敢受。”这样的东西太过贵重。 公孙颜早知道他的脾性,却没想到他意志如此坚定。 任意一本都是足以让他,让他的家族找到晋升之阶的兵书,他却几乎是几个呼吸时间便作出了拒绝的决定。 该说,不愧是赵云吗。 叹了口气,公孙颜看着郑重立在她前面,双手捧书的男人:“子龙是害怕吗?” 赵云一怔,迷茫抬头,不知她何出此言。 公孙颜抬头看着赵云,捂住了坐在她怀里的公孙承的耳朵,她压低声音,“你我二人欲做之事,种种皆无前例,若是子龙不能强大起来,以后如何面对四面的刀枪剑雨?或是你害怕面对那样的挑战吗?” 赵云愣住,他不由的直起腰看向公孙颜,容颜明艳无双的少女抿着唇角,未着脂粉的瓷白脸庞上神情坚定。 是啊,早在那日决定辅佐公孙颜开始,他就应该明白,他们二人皆是逆行之人,自不该受这世俗的价值和观念束缚。 许久他轻笑出声:“是云迂腐。” 他又深深的一拜,“必不负娘子所托。” “嘀——,赵云好感度+20,忠诚度+5.“ 系统发来系统邮件,公孙颜暂时没有去看,她冲着似乎想通了些什么,气质一变的赵云微笑,笑容中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学海无涯,子龙还需努力啊。” 后面还有全套《武经七书》《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军事地图学》、《军事理论》,《战争论》以及《军人耻勇道德与法制教育》等等在等着你! 加油进阶,考研读博吧赵子龙! 不提公孙颜心中有多恶趣味的幸灾乐祸。 老实人赵云还不知道他将面对什么,他直起身,认真的向公孙颜一礼后,拿着书独自到一边认真观看起来。 公孙颜则松开捂着公孙承耳朵的手。 “姐姐?”公孙承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就被捂耳朵了,姐姐和子龙兄长发生了争吵吗?他有些担忧,本能的不希望两个亲近的人发生矛盾。 “没什么。”公孙颜似乎看出了他的焦虑,她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侧着身子借着火光看书的赵云。 短短时间,他已经完全沉迷进了书中,脸上神色变幻。 “姐姐只是在督促子龙兄长好好念书。” “念书?” “对啊,阿承以后也要努力念书的。”公孙颜神色莫名的摸了摸公孙承的头,起身去给他热提前冻好的肉羹。 夹杂着马肉和午餐肉的肉羹混着好消化的米粒和剁碎的蔬菜粒,熬到几乎看不出什么材料,盛在肾型水壶里,不一会便冒出热气,翻滚出小泡来。 一边照顾公孙承先吃了东西,几天都三餐吃一样的东西,公孙承没有半点不乐意,自己乖乖的拿着小勺子刮得干干净净。 见他吃完,惯例掏出两根奶酪棒塞给他,公孙颜掏出小本本开始整理系统邮件,记录自己的财政状况。 之前购买了两批马饲料和面条,又攒足了行军用的装备,离开荒村营地那一天,物资点还剩:2160. 之后每日收入2960点,到了今天买下两本兵书,她的余额是:7540点。 队伍还余两日份的马饲料和士兵口粮。 可以说暂时够应付几天。 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已经脱离了袁绍控制的核心区域,逐渐靠近辽西公孙家的地盘。 公孙颜本来做好了路上将有恶战的心理准备,不料一切顺遂,他们似乎已经甩掉了追兵。 不确定公孙瓒败亡的消息是否已经传遍北地,原公孙势力是依旧忠于公孙瓒,还是传檄而定归附了袁绍。 赵云规划路线时,风格显然一如既往的稳重,绝不心存侥幸,队伍的行进路线主动绕过了各个郡县城镇。 眼下越来越靠近辽西,只要进了辽西,他们就安全了许多,公孙家盘踞辽西多年,袁绍的触手暂时还影响不到这里。 除非…… 公孙颜的笔一顿,除非他们被公孙家卖给了袁绍。 一定不能大意啊,公孙颜提醒着自己。 她脑海里关于公孙家的记忆几乎没有。 她也曾经试探问过赵云和夏侯兰,但是他们二人都并不是公孙瓒信任的近臣,对于辽西令支的公孙家与公孙瓒的关系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令支公孙家是世出二千石官员的世家大族。 田楷应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在昏睡移交队伍控制权给赵云时,托付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公孙姐弟送回令支。 只可惜田楷还在昏睡。 想到此,公孙颜叹了口气,她思虑了许久,总不能带着这支队伍落草为寇做山贼起家,还是应借力公孙家。 只能期望公孙家到底有些贵族底蕴和世家气度,不至于没节操到出卖孤儿孤女向袁绍摇尾。 这时候公孙颜倒是有些后悔,应该再多喂田楷一些治疗药剂,目前这种状况一个知晓不少情报的人实在是十分必要了。 正想着,公孙颜突然听见田楷的马车传来辛实的呼声。 “田都尉醒了!” ------------ 第二十七章 云妹 田楷的马车里,传来辛实的呼喊:“田都尉醒了。” 公孙颜一愣,没想到会那么巧,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赵云,赵云已经收起了书站起身来。 两人相视一眼,公孙颜默契的落后他半步,两人一起走向马车。 走到近前,赵云先跨上了马车,撩开厚厚的挡风帘子,看了一下无什么不妥,才回身伸手将公孙颜拉上车架。 马车里空气沉闷难闻,田楷躺在公孙颜买的睡袋里,整个人瘦成了一把柴。 事实上,以田楷当时的伤势,如果没有公孙颜的小半管治疗药剂,他当天晚上就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 多日来,公孙颜买得起能承受的范围内,各种营养品没有断过,加上田楷本身武人身体素质好,到底熬到了清醒过来的一天。 田楷费力的眯了眯眼,才辨认出来赵云拉上来的这个少女,是公孙瓒的小女儿公孙颜:“小、小娘子。” 他费力的张了张嘴,想要撑起来。 “田叔。”公孙颜哪能让他这样了还瞎客气,急忙将他按住,同时接手了辛实手里的肾型行军水壶,让辛实先下去。 这小小的马车一下挤四个人也实在是有些过于拥挤了。 “田叔,喝水。”公孙颜用勺子舀了些水喂到他嘴边,“饿吗?我去给你热肉羹。”几日以来,公孙颜也会帮忙照顾田楷,所以做起来还算顺手。 “小娘子,对不起。”田楷的眼中溢出泪水,面容枯槁的男人痛声哭泣起来。 他未能救下公孙瓒,如果不是赵云赶来帮忙,甚至救不下公孙颜姐弟,身受公孙瓒信赖恩德,公孙颜这一声田叔,实是让他羞愧难当,“未能救得公孙将军,未能以死尽忠,某实是羞愧欲死。” 公孙颜看到他的眼泪一时心中也跟着难受,这个时代的人心中的忠义信念她理解不了,但是并不妨碍她被感动,“田叔不要这样,引我难过。” 田楷虽然不像公孙瓒帐下关靖战死殉主,但是力战突围断了一臂,已是尽忠尽力了。 “子龙。”田楷冲着赵云伸出手,赵云急忙上前来。 “定要保小娘子和小公子安全到达令支。”田楷枯瘦的左手死死抓着赵云的胳膊,“子龙。” “田都尉放心!”赵云没有被田楷的力道影响,他郑重得的拱手,“云必誓死保护娘子与小公子安全。” “好,好。”赵云德行田楷再清楚不过,得他如此郑重承诺,田楷放心不少。 眼见田楷精神不济,恐他又昏睡过去,公孙颜急忙问了自己一直焦虑的问题:“田叔,我们此去令支,可稳妥?” 田楷一愣,但是他到底也是做过一州主官的人,智商情商都不低,几乎瞬间理解了公孙颜的意思。 他有些吃力的点了点头,“小娘子安心,公孙将军在令支置有庄园良田,足够你姐弟二人安身,且你爷爷仍是公孙家主,无人敢动你们,向袁家子献媚!” 原来公孙瓒父亲显赫,但是生母卑贱,只是庶子出身,族中也并不受重视。后来借岳家侯氏做大成为一方大擘,存了衣锦还乡,打脸装X的念头,所以花了大价钱大心思在令支城东五十里置办了横跨数乡的庄园,良田二千余顷,荫户数千户,足够公孙颜姐弟在乱世安身 且因为公孙瓒威势,公孙家人人受益,公孙瓒虽然与生父早年关系不近,但是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私人恩仇,只有利益,更何况父子血亲。 她们的爷爷曾经借公孙瓒威势,至今仍稳坐家主之位,便不会做那丢人现眼的事情,出卖孙子孙女向袁氏摇尾求和。 公孙颜松了一口气,她曾经最怕的就是公孙瓒脾气过于火爆连本家都得罪了,连累她们姐弟被背刺. 幸好公孙瓒再桀骜,依然是这个时代的人,遵守这个时代世家的规则和玩法,没有玩超纲.。 终于得了想要的答案,公孙颜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又给田楷喂了些水,让辛实去给田。热一些她先前煮好冻起来的肉羹. 田楷强撑着,询问了赵云一些路线上的问题,公孙颜又抱了公孙承来给他见礼,让他放心.。 可能是见公孙承脸颊圆润,田楷精神振奋了些,公孙瓒已经只剩这一根独苗,就是豁出命。他也要保他安全。 公孙颜干脆把公孙承塞到田楷脚边给他暖脚. 肉羹热好,田楷强打着精神,由赵云喂着,。了……一大壶。 甚至舔舔嘴表示还想再来一壶。 想来是饿得狠了。 公孙颜见他瘦得双颊凹陷,却那么能吃,都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回光返照。 “小娘子莫担心,吾等武人,胃口大点很正常.”田楷咂摸了一下嘴,他昏睡了几天,虽然葡萄糖蛋白粉和稀肉汤流食不断,但是到底饿了多天,只觉得这肉羹鲜美异常,强烈要求再满上! 见田楷坚持,公孙颜只好又让辛实去热了一壶。又满满当当的一大壶吃下去,他才喘着粗气,耷拉着眼皮,沉睡过去. 公孙颜和赵云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的退出马车.。 赵云抱着公孙承先下了马车后,一手伸过来扶她。 正准备拎起裙摆蹦下去的公孙颜,从善如流的搭着赵云的手走下来。 赵云的手常年弓马骑射,指节粗大,十分粗糙,许是武人气血旺盛,暖烘烘的。 扶公孙颜下了马车,两人各自收回手,公孙承由赵云抱着,又一齐回到火边。 “田叔不会有问题吧?”公孙颜还是有些担心,田楷看起来实在太瘦了,但又太能吃. “娘子不必太过担忧,无妨的.”或许是赵云的怀里暖和,在马背上玩了一天的公孙。开始打盹。 赵云一边安慰了公孙颜一句,边小心的换了个姿势,拍了拍公孙承的背,让公孙承靠着他的肩膀睡去。 看他熟练的样子,公孙颜失笑,这个人真是有趣,明明高大刚正的样子,实际却温和心细得很。 赵云不解的抬头看向公孙颜,为何发笑? “没什么。”公孙颜才不会告诉他,在她的那个时空,他有个外号叫云妹呢。 ------------ 第二十八章 再临 因着田楷的清醒,解决了公孙颜心中最大疑问和不安,也随之而来些许问题。 “公孙将军有在幽州藏军资补给吗?” 头天清醒以后,田楷的状态恢复飞速,第二天出发时,他已经能辛实的搀扶下,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喝粥了。 他彻底清醒以后,有精力来观察一些问题。 队伍中士卒个个穿得厚厚实实不露肉,风帽蒙头盖脸的一戴,褐色防风镜一扣,外加一步一个脚印的厚底靴子,一看就知道这支队伍富得流油,迥异的画风,想不注意都难。 田楷有些费解,但是公孙颜和赵云咬死了的说法也令他不得不信,不然谁也无法解释这些东西从哪来。 他有些感慨的摸了摸身下的木乃伊睡袋,“想来公孙将军早有征伐塞外的打算,竟暗自做了这些准备。” 公元188年,公孙瓒征张纯时,追敌过深,被乌桓丘力居包围于辽西管子城,长达二百日。 公孙瓒士卒死伤大半,他这两百日怎么熬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最后丘力居粮尽退兵,一嘴血的公孙瓒活着走出了管子城。 管子城一役后,公孙瓒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对胡人的态度直接走向了极端——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 田楷猜测这些具有明确指向性的保暖装备应该是公孙瓒为了主动出击塞外,彻底击溃胡人而准备。 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竟然被袁绍困死易京。 见他已经自己脑补出了因果,公孙颜和赵云自然不会多嘴。 队伍又行进了两天,他们已经进入了辽西地界。 赵云依样画葫芦又补充了一次五日份的马饲料和人吃的口粮。 眼见再有两日行程就能到达令支,公孙颜暗自松了口气。 张著携王伍带着一什人马,先行去往令支报信,让公孙家做好接应。 可偏偏。 本已经一切向好的时候,天却又再下起雪来。 队伍重新戴上了昨天几乎快要下岗的防风帽。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气温骤降,才见初融的雪又重新铺叠起来。 公孙颜坐在马车里,将公孙承塞进睡袋里,外面天气突变,她不能再让公孙承去骑马,外面的天气他受不住。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着,车里生着小炭炉,风雪从公孙颜留来透气的小缝里呼啦啦的灌入。 就算脚搭在火炉边,依然冷得像冰。 她顺着透气的小缝往外看去。 外面风雪连天,所有人都下了马,弓着腰,紧紧拽着缰绳,借马身来躲避凌厉的寒风。 放眼望去,只见天地间一片苍茫,疾风夹杂着鹅毛大雪旋舞,她甚至看不清几步之外的人影,也听不见往日里随行在马车旁边熟悉的马蹄声。 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马车木质车轴吱呀转动的声音。 公孙颜莫名的生出些恐慌来,她第一次真正直面汉末小冰河时期吃人的大雪。 之前自信满满的准备似乎也不是那么万无一失。 用木质支架固定在马车车厢的小炭炉,上面架着的烧水壶,终于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公孙颜急忙将沸腾的热水提下来。 马车的车厢有些低矮,她不太方便的躬着身子,撩开了马车前厚厚的挡风帘。 挡风帘撩开的瞬间,刮刀似的寒风扑了上来,夹杂着大朵大朵的雪花,公孙颜瞬间便感觉脸上一阵生疼。 夏侯兰驾着马车,带着防风帽和线手套,披着军大衣,身上堆满了雪块。 往常这样赶车的活计都是王伍在做,张著和王伍去了令支报信,赵云带人在队伍前方领队开路,这差事就落到了夏侯兰的身上。 怕迎面的疾风吹进马车,公孙承受寒,公孙颜急忙将挡风帘在身后放下。 几乎是用喊的,才让夏侯兰明白她的意思,掏出挂在大衣内的行军水壶,让她给他灌了一壶热水。 夏侯兰似乎又说了些什么,风太大公孙颜听不清。 她站在马车上,扶着车厢,直起身子垫着脚望向前方,满头的乌发在风雪中舞动,她只看见前方影影绰绰几个穿着黑大衣的人弓着腰,顶着风雪艰难前进。 没有看见赵云的身影,她有些担心,不知前方是什么情形。 夏侯兰见旁边的这个小娘子站出来,一瞬间就吹得一头一脸的雪粒子,简直佩服她的作死精神,有防风帽不戴,还敢站起来看。 见喊了几声,她似乎没听明白,干脆拽着她手腕子,把她整个塞回马车里去,只留下那壶烧热的水。 夏侯兰提着水壶,跃下马车,快走几步,给前车赶车的辛实和车里的田楷灌了一壶水,让他们暖身。 拉车的两匹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拖着重重的车厢,反倒不担心它们受惊,它们自己会跟着队伍走,离开一会也无妨。 “子修,小公子和小娘子怎么样了?” 田楷半躺在睡袋里,断臂包裹着绷带,身上搭着军大衣,精神还算不错,他向钻马车的夏侯兰问道。 “没事。”夏侯兰举了举手里的水壶,“小娘子还给烧了热水呢。” 田楷的马车里没有炭炉,他之前还昏迷着,若是点起炭炉只怕取暖没取到,人先煤气中毒。 给驾车的辛实打了一声招呼,叫他看顾着后面的马车,夏侯兰顶着风雪移动到了队伍的最前端找到了赵云。 赵云同样一身雪块,黑色大衣都快被雪堆成了白色,他透过褐色挡风镜看见夏侯兰过来有些惊讶。 “你这么过来了?” 和跟公孙颜说话不好靠太近,说话全靠吼不同,赵云夏侯兰没有那么多顾忌,两人搭着肩脑袋凑到了一块。 “公孙娘子烧了热水。”夏侯兰在赵云的耳朵旁边大声的喊道,让赵云拿出水壶出来灌水。 “快回去。”赵云虽然也知道马匹脾性,但是他并不赞同夏侯兰离开公孙颜和公孙承的马车 他也没有出声责备或者磨叽,行动快速的拿出行军水壶,灌上热水,就让夏侯兰赶紧回去。 “知道了!”夏侯兰哪还不知道他过于慎重的脾气,正转头时,他眼尾的余光似看见了什么。 他眯起眼睛,抬起防风帽上的褐色风镜,好看得更仔细些。 赵云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确定他们两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 第二十九章 悲苦 夏侯兰和赵云看见的是一个村庄的轮廓。 建筑朦胧的远景映在风雪中,村子背后的山脉渐次起伏。 赵云和夏侯兰对视一眼,夏侯兰点点头,提着烧水壶快速的回到马车前。 队伍稍走到近处,便能看见村子修筑在一个狭长的山谷里。 这里显然与之前的荒村不同,是有人居住的。 谷口修建起了长长的篱笆,和一座望台,只是不知是因为风雪太大还是料定了这种天气不会有人在外活动,望台并没有人警戒站岗,整整三百人的队伍靠近了村庄都没有被发现。 赵云没有贸然的前进,他下令队伍在村子前大约三百步的上风位置停下警戒,派出手下前去探查交涉。 辽西之地虽然在公孙家掌控之下,但与其他世家一样,对穷乡僻壤的治理,兴趣并不大。 这些地方既不能带来税收利益,也不能产出可以驱使的劳动人口,这里的老弱病残就像野草一样野蛮自由的生长。 疫病、盗匪、胡人劫掠、甚至一次极端的天气变化,都能夺走许许多多人的性命,死去的人空出屋子和几亩薄田,逃难而来的流民们便自然的占据接收。 直到流民也死光或被掳走为奴,整个村落耗干血液,村子废弃。 平日里会光顾这里的只有穷到刀都没有一把,跟流民无异的盗匪,或者南下的胡人。 甚至秋收,如狼似虎横征暴敛的户曹掾官吏也不会来到这样贫瘠的村子。 而今天,本来也该是个村民们猫在黑洞洞的家中,饿着肚子,等待夜晚降临的日子。 村外到来的一支黑衣骑兵,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让村民陷入无边的恐慌中。 这里的里魁叫姜行,是一个年纪颇长的老者,他本是冀州人。 自打天下大乱,战争不断,边关胡人每年南下劫掠,整个北地几乎没有安稳的地界。 他辗转流亡,跟着流民漫无目的的奔走,最终落脚在这里。 凭借着流亡过程中的见识阅历,被推举为里魁 聚集在这里的几乎没有本地人,他们随波逐流在这里沿山开垦了些田地,就这样活了下来。 姜行颇有见地,他远远的看见这些骑士,便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一般人。 三百来人的队伍全部挾弓带刀,甲马俱全,如此大的风雪中,这一行黑衣人能行走如常,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才能具装如此优良的装备。 更重要的是——白马! 一行黑衣骑士几乎人人身侧有一匹健壮的白马。 生活在北地,谁没有听说过纵横驰骋的白马义从? 旧时消息传播没有那么快,公孙瓒败亡的消息虽然通过邸报散播开来,但是这样偏僻的乡里显然不会那么快知道。 在村民战战兢兢带着两个挎刀武士敲开门后,里魁姜行就立刻不顾严寒,冒着大雪来到村口迎接。 这支骑兵领头的骑士十分高大,脸上也蒙头盖脸的戴着一个奇怪的帽子,眼睛处镶嵌着一个褐色冰片似的东西,看不清楚脸,但想来一定是极保暖的。 见姜行颤巍巍的走来,高大的骑士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帽子,露出年轻而沉毅的脸庞。 骑士拱手一礼,不经意间挪动脚步,戒备的同时,为矮小佝偻的姜行遮挡了些风雪。 虽然高大的骑士手依然握在腰间的刀上,但是他不经意的行为没有躲过姜行的眼睛。 姜行已经活了很久,流浪了很久,他靠着察言观色洞察世事的本领活到今天,高大骑士的动作让他心底一松,对方一定不是盗匪之流。 松口气的同时,他避开身子,不敢受骑士的这一礼,再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世家之人路过,希望能进村暂避风雪。 姜行自无不允,左右对方问不问都能自由进出,他的意见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现在对方同他商量,倒是应该感激对方知礼识节。 双方接洽妥当,姜行急忙安排跟来的两个冻得直打哆嗦的村民回去报信,挨家说明缘由,免得村民恐慌。 自己陪着高大的骑士,看他迅速的安排人手在村子各处要害布置警戒,沿途清理出一条道路,将两架马车迎入村庄。 姜行垂头,有些奇怪为何这马车有些粗糙简陋,但是他明白一件事,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虽不知是哪家的队伍,但是对方绝对身份贵重。 他主动让出了自己的院子,还劝离了院子周围的邻居去同村之人处暂时,将这片地方全部让给这支队伍扎营。 等他带着家小清出院落,领头的年轻骑士和善的向他道谢后,才安排人护送着马车和辎重车进了院落,将一个裹在黑色袍子里肤色瓷白,貌美非常的年轻娘子迎出马车。 姜行不敢多看,垂眼盯着地面。 走出马车的公孙颜却一眼看见了院子里衣衫褴褛的老人。 他佝偻着背,黝黑粗燥的皮肤挂在骨头上,瘦得叫人害怕,站在风雪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一幅受难图,头发丝上都镂刻着苦难两个字。 公孙颜只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望向赵云:“子龙,给这老人家一件大衣吧。” 赵云点头,他的须发,眉毛上也结满了霜雪,:“娘子先进屋去,云自会安排。” 外面实在太冷了,寒风刀子一样,公孙颜也不想在雪地里跟人寒暄客气,让大家一块受冻,给那老人见礼后,回身在马车里抱出公孙承,便进了屋子。 堂屋里点着一个将熄的火盆,没有什么家具,通风不好,味道也很糟糕。 公孙颜环视一圈,与她们之前荒村居住的院子,格局大同小异,只是这个屋子明显更加破败,贫穷。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汉末的平民,黑瘦的老者给她极大的冲击。 她知道汉末草民凄惨,但是真正看见这个像是艺术作品里走出来,苦难这个概念具象化一样的老人,还是忍不住动容。 该死的乱世。 在她的时代,这样年纪的老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或许有人幸福的含饴弄孙跳着广场舞,或许有人压弯了背脊依然在辛苦讨生活,但是,不会有这样的惨状了。 公孙颜叹气,谢绝了辛实的帮忙,嘱咐他先安置好隔壁房间的田楷,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铺上防潮垫,安置好公孙承,才坐下来打开系统,查看余额,她想她应该可以做点什么的。 ------------ 第三十章 初心 屋外寒风萧萧,屋里,赵云命人送来了干燥的柴禾,点上火盆,公孙颜带着公孙承在屋里的草堆上,铺着防潮垫,垫着睡袋将就了一晚。 曾经的公孙颜是个特别疼爱自己的矫情人,现在才半月不到已经能很适应汉末黑洞洞的屋子和潮湿发霉的气味。 发现干草末端爬行的小昆虫,她可以淡定的捻死,扔进火盆里。 就在她为自己适应良好稍感自得的时候,汉末真实平民的惨状却野蛮的闯入了她的视线。 曾经她以为的不便和贫穷一经对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名叫姜行的里魁站在堂屋里。 公孙颜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身上集合着这样可怕的苍老和悲苦。 明明是他的家,面对公孙颜这样借宿的年轻娘子,却神色惊惶得像绷紧的弓弦,弯腰低头,态度谦卑。 “姜老,请坐。”公孙颜指了指布置在堂屋的干草坐席。 “不敢当不敢当。”姜行诚惶诚恐的弯下腰去。 刚开始购置的大衣还余了两件,放在辎重车上,赵云得了公孙颜的吩咐,给了这个老人一件。 因为是剩下来的,也挑不了什么尺码,不合身的大衣披在老人身上,直垂到了脚面。 大衣很暖和,姜行却内心惶恐无比。 他活了很久,他知道世间不会有平白得来的好处。 命运不会赠予免费的礼物。 对世家之人来说,他们这些草民就是地上的尘泥,脚踏过去都嫌脏了鞋底。 他一夜忐忑无比,只期望是那个貌美的娘子年幼心善,见他可怜,而不是有旁的什么意图。 现在站在他家的堂屋里,四周都是熟悉的布置,姜行却头也不敢抬,更不敢接这个年轻娘子的尊称。 “小人站在就好。”尽管低着头躬着腰旁人看不见,但是姜行的脸上还是挂在讨好谦卑的笑。 跪坐在上首的公孙颜有些脑仁疼,她看得出眼前这位老人身上的谦卑和戒备。 她甚至可以戏剧化的脑补出这位老人受过多少来自世家军阀的欺压。 但是这种态度并不利于他们进行良好的沟通。 “姜老,我很感激你能收留我们。”又尝试了两次让这个老人坐下,均以失败告终,公孙颜眼见自己越客气对方越是诚惶诚恐,她不由叹了口气,索性直入主题。 “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状况,人口。”公孙颜见老人脸色一变,接下去说到:“我想让这里的人们能跟随我们迁去令支。” 姜行心里咯噔一下,失态的叫了一声:“不可!” 整个汉末军阀世家掠夺人口充作荫户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这不代表被掠夺的平民愿意。 且不说故土难离是国人传承千年的情结,在汉末时迁徙永远伴随着死亡。 各路军阀养私兵都缺粮,哪里会用粮草接济掠来的饥民。 大量拖家带口的人被刀剑逼着走上迁徙的道路,缺衣少食,扑死道中,更何况这样恶劣的大雪天气。 就算是活着到了地方,等待他们的是为奴为婢,极为苛刻的劳作,生不自由死不由己。 话一喊出口,姜行便有些后悔。 对方几百甲马俱全的骑兵,弓刀之下哪里容的下他拒绝,这种询问大抵也是一次客气而已。 但是姜行还是抬起头,他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哀求神色:“娘子开恩,此处皆是逃亡的老弱病残,并无多少青壮,还请娘子再、再……”这里都是没有价值的苦命人,饶过他们一次吧。 “这,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别这么要哭的样子啊,公孙颜无措起来。 公孙颜不知道汉末被掠夺的人口惨状,她本意也不是现在就迁这些人离开。 她确实需要大量的人口,但是迁徙怎么也得等她在令支站稳脚跟,有自己地盘可以安置这些人以后。 在她的概念里,人带走,最基础的衣食住行要为他们保障,也要得到对方同意。 正是这样的代沟让两人一时鸡同鸭讲。 反倒是侍立在旁护卫安全的赵云,一眼看出了双方的误会。 他不得不告罪一声,站出来,向公孙颜解释了一下姜行失态的缘由。 听赵云迁徙途中平民的惨状,公孙颜才知道这老人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便耐心解释道:“姜老放心,既然迁徙,肯定是要保障大家路途中衣食和安全的。” “什么?”姜行觉得他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估计是赵云平和的气场,或是挡风的善意,姜行本能的望向他。 “姜老放心,我家娘子仁德,必是说到做到的!”赵云知道他的顾虑承诺道。 “而且也不是现在就让大家迁徙。”趁姜行不敢抬头,公孙颜挪动了一下身体,跪坐让她脚又开始麻了。 赵云离她近,见她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面对姜行这样的老年人,公孙颜历来接受过的教育让她更放软了语气,“我可先教大家盘炕,姜老你看如何?” “炕?”姜行迷茫的看向赵云。 赵云迷茫的看向公孙颜。 又是一个触及赵云知识盲区的东西。 “对,炕!”这也是公孙颜针对非己方势力的帮扶计划第一步! 公孙颜昨天思考过无数种方案。 从利益看,这些人没有正式归顺于她或者她的属下,系统不会判定这些人是她的属民,她付出再多不会有半个物资点的收入。 但没有任何收益,她就能放下这些人不管吗? 她第一反应是既救人又能符合自己的利益,进行了招揽。 只可惜,她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虎躯一震让这些吃够苦头的人直接信任,纳头便拜。 她有想过以势压人,先让村民归附自己,可是看见里魁姜行那绝望的神情终究打消了念头。 她做不来那样的坏人,看不得别人用那样祈求又绝望的眼神看她。 当行堂堂正正之道。 如果她习惯了以为他们好的名义,忽略他人的意志,携带着这么大金手指,她早晚会迷失在权力之中。 那时被这个时代同化,届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划定了贵贱尊卑的她就不是她了。 这是公孙颜在得到交易器后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的事情。 做自己,不忘初心。 ------------ 第三十一章 礼物 既已撞上,看着难受,那就去管。 人活在世不过是图个念头通达,心无挂碍。 已经做下决定的公孙颜,叫来赵云和夏侯兰,和他们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村子面临的问题。 听到的情报何止触目惊心,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人是靠着什么活着,怎么繁衍下来的。 汉末战乱,缺乏农具耕牛和精耕细作的农业指导一个老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下来粮食亩产不过栗四石,约合240斤。 就算一人累死累活伺候了五十亩薄田,缴纳过繁重的赋税,他们能保留在手里的粮食甚至不足以达到一家人生存的最低标准。 若逢天灾战乱,朝夕之间家破人亡化作饿殍。 此时棉花还没有进入中原,葛麻衣衫夹着芦絮在汉末小冰河时期能取几分保暖作用? 缺少工具、砖块土木的价格高昂,平民多住土坯房子遮风挡雨,全靠山中拾柴取暖。 这样的土坯房子,一场大雪,不及时扫雪就会被整个压塌房顶。 一个普通的平民之家就像一颗娇嫩的幼苗,动辄在风雨动乱中举家倾覆。 然而。 看起来绝望的汉末真的没有任何技艺可以解决难题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不提公孙颜这个浑身变数的外来者。 本土汉代火墙、温调房等等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但是这些花样基本是上层人的玩意,绝不可能出现在老百姓家里。 世家以奢靡为荣,将这些技艺垄断视为家藏,秘不示人,以此为身份的象征。 掌握这些技艺的世家,只想物以稀为贵,不会有人想着去精研这些技艺,做成白菜价,普及下去,让世人受益。 再看烧炭窑技术,汉代木炭烧制技艺也已经成熟,甚至世家贵族还发展出了白炭、银丝炭等等花里胡哨的名目。 可是平民有几个可以享用到炭这种东西? 一样是属于被上层统治阶级知识垄断,只流传于上层人士的技艺。 做炭烧炭有专人从事,并且自周以来还有掌炭一职来掌管木炭诸事。 平民几乎不可能突破技术封锁,学会木炭的烧制。 而汉代高昂的铁器价格,也让樵采这项工作难以大规模进行。 面临北地严酷的冬季时,平民往往缺乏应对的方法。 只生在夹缝里,天灾人祸后能不能活全靠意志和运气。 了解到这些,她昨晚就制定好了方案,在交易器里买到了《农村火炕系统通用技术规程》和《古法烧炭技术指导》。 公孙颜出生在那个什么都要做成白菜价让国人受惠的国度,站在巨人肩膀上,她先天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 比如火炕,原来时空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公布的火炕通用技术规程,能让她这个火炕都没见过的人,直接省略研究步骤。 根据实际情况,就地选取替代材料,按照标准化流程规则,直接进入流水线操作。 而她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花费100物资点在交易器购买一本系统特殊筛选处理过,完全符合当前技术进程,能被汉代人轻松理解的《农村火炕系统通用技术规程》图文版。 又比如土法炭窑技术图和技术难点,在她那个时代已经被改良到有手就行,交易器售价50点。 就算受益者不是她的属民,得不到半个物资点收益也没关系。 这两样东西,是公孙颜不考虑任何利益问题,仅作为一个时空来客,送给这个世界的第一件礼物。 短暂与里魁姜行对话后,虽然没有招揽成功,但是公孙颜也向这个老人传达了自己的意图。 公孙颜拉着赵云、夏侯兰开了一场小会。 重伤未愈,但是苏醒以后精神头不错的田楷也被抬过来。 还有纯旁听的阳丘里里魁姜行,公孙承被托付给场边的辛实,几人围着火盆而坐。 这样的小会,赵云和夏侯兰不是第一次经历,之前荒村他们就这样议事。 但田楷却十分不解,他没弄懂,公孙颜为什么坐在主位上一副要干大事的样子。 公孙瓒在世时他并没有与公孙颜有过多的交集。 公孙瓒去世后,他对公孙颜的印象,也不过是那个被赵云缚在身前救出重围的娇弱小姑娘。 在田楷的意识里,他们只是要送公孙家姐弟达到令支安置好,就差不多得散伙。 公孙瓒一脉是不可能再起的。 公孙承太过年幼了,公孙瓒被打得太惨几乎势力全灭,他们保住小公子这一支血脉留存已经是最大的忠义。 不管赵云还是夏侯兰,他都只敢请求两人护送公孙姐弟到令支,而不敢奢求他们继续为公孙瓒遗孤效命尽忠。 甚至他自己,也没有考虑过会留在公孙家。 他已经断了手臂,无法再骑马征战,也因肢体残缺不可能再为官,安置好公孙姐弟,他就计划带着残躯归隐回乡。 公孙颜,从来没有在田楷思索公孙家未来时,被纳入过考量范围。 原因再简单不过,她只是女子。 所以田楷看着乖乖坐在公孙颜下首的赵云和夏侯兰,有些懵逼。 至于姜行,老人家到现在没敢抬头。 “子龙?”田楷一脸蒙圈的望向赵云。 赵云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向他示意公孙颜要说话了。 “大家!”公孙颜拍拍手,轻咳了一声作为开场,让众人的注意力转向她。 从前她最讨厌开会冗长话多,喜欢直入主题,这种风格也延续到了这里。 她直接拿出《火炕系统通用技术规程》和《古法制炭技术指导》,先递给了右手边的赵云,让他看过往下传阅。 被安排做场务的辛实提着热水壶给每人手里的木碗倒了一碗热水。 虽然没有茶叶,但是该有的开会仪式感一定得有! 现在除了半躺的田楷,包括嘴里含着奶糖的公孙承在内,人手一碗热水在小马扎上围火而坐。 “谢谢!”公孙颜一边感谢了辛实,一边瞄了一眼依旧蒙圈的田楷,“今天想与大家商议,关于阳丘里的帮扶试点计划。” 什么计划? 田楷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辛实在他的后背垫了厚厚的干草,支撑着他的腰,让他可以半坐起来,但是却不能解决他发蒙状态。 田楷只觉得自己不是昏睡了几天,是几百年,完全跟不上眼前的节奏。 公孙颜掏出她的小本本,只可惜没有一块黑板,有点限制她的发挥。 “相信大家都看见了阳丘里的情况,对此大家也都心有不忍,鉴于此,我决定启动阳丘里帮扶试点计划!”公孙颜一开始就给这场会议定下了基调。 夏侯兰迷茫的抬起头。 阳丘里这种村子乱世里一抓一大把,这不是见惯了的事? 他们不忍得过来吗? 公孙颜一脸恳切,他旁边的赵云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后,又低头去看公孙颜先前递给他的东西。 只有他狠心? 正当夏侯兰心中自我怀疑时,他转头看见了和他一样神情的田楷。 两人对视一眼,竟然同时松了口气。 不是只有他一个! 夏侯兰转回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相比起田楷,他和公孙颜相处的时日更多一些,他知道,这个小娘子又要搞事了。 ------------ 第三十二章 口才 从前是什么后勤管理条例,士兵卫生条例,现在又来个劳什子计划。 随她折腾吧! 夏侯兰斜眼看了一下赵云,她永远有人支持撑腰。 赵云低头看着公孙颜给他的东西。 作为队伍里少有几个接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他能理解这两样东西出现推广的意义。 但他已经能够比较淡定的收敛情绪,毕竟惊讶了太多次。 赵云神色如常的把手里的资料分别交给夏侯兰和田楷,让他们看完以后交换。 里魁姜行则木头一样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他清楚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 接过赵云递过来的东西,田楷最先注意的是这种雪白的蔡侯纸。 田楷是渔阳田氏出身,他本人也是能文能武,做过一州刺史,虽然有点水分。 但是他绝对是见识不浅的,这种雪白轻薄的新型知识承载道具,他一眼就能认出不凡和前景。 他眯起眼睛,没有发问,而是费力的用独臂翻开第一页。 待到他看完第一页,神情一震,下意识的望向公孙颜。 “小娘子!你……”这是把哪家的家传技艺给扒拉出来了? 不,不对,公孙颜一个年轻娘子应该没有渠道获得这种东西。 田楷思量着,莫不是公孙将军干了哪个世家秘密缴获的,现在落在了小娘子手上? 和他同时一惊的还有夏侯兰,烧炭技艺多是世家家传垄断生意的秘术。 可是现在却无比翔实的罗列出来,甚至炭窑的尺寸、图形都描画得清清楚楚,可谓是有手就能做了。 公孙娘子现在拿出这方子,说什么帮扶试点计划…… 夏侯兰一惊,她不是想教这里的人怎么盘炕烧炭吧? 她疯了?这种家传的生意方子拿出来教人? 两样资料已经在赵云、夏侯兰和田楷手里过了一圈,为了增加阳丘里里魁的参与感,赵云也特意递给他过了一下手,最后回到公孙颜的手中。 众人神色各异,田楷半躺在草堆里,用独臂拢了拢军大衣的衣襟,露出斟酌的神情,作为典型的血脉延续派,他此刻在权衡此举会不会触碰到公孙承的利益。 “炭大家都了解,现在暂不讨论,我们先来了解一下这个叫做炕的东西。”公孙颜站起身,举起手里的资料,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炕,上阳气用事过经脉者,通俗点说就是用砖或土坯砌成的睡觉台子,下面有洞连通烟囱,可以烧火取暖。” 公孙颜此时的神情、语气姿态是曾经无数次会议千磨万击练出来的,足够抓住现场所有人的注意,连有话想说的田楷都暂时闭上嘴。 “在幽冀州北地,冬季的酷寒相信在座各位都有经历,寒冬一至,便是小富之家,也常因炭火不足,有僵尸之痛,何况庶民,对吗?” 讲到此公孙颜停了一下,她特意的看向田楷,似是询问道。 田楷浑然未觉自己被带飞思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出身田家嫡脉,在家虽然不能奢靡的享受火墙,但是炭盆还是有的。 倒是成年从军跟随公孙瓒,常年北地征伐,他见证了无数人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惨剧。 “这一款,构造合理、综合热效率高,兼备舒适性和节能高效的吊空炕,正为解决缺柴少炭,传统炭火盆温度不够,火墙造价昂贵,不能大量普及而生!” 公孙颜拿出全力状态,开始侃起炕床的优点,并且夹带大量新名词,全力营造出了一种云里雾里的高大上效果。 任谁也不会想到现在侃侃而谈的她,连炕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此物一出,虽不能彻底解决取暖难的问题,却也是暖炕红炉,大寒不侵。若能在北地推广开来,在座各位未必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痕迹。” 花费小半盏茶时间说完。 末了,公孙颜使出技能——画大饼。 这技能却最戳中了田楷的痒处。 他现在残疾,军旅生涯已经结束,汉代官方带头颜控,肢体残缺的他不可能再做官,只有回乡归隐一途。 可他才过不惑之年,怎会甘心就此沉沦。 田楷此前坚决反对的意志动摇了。 左右是她们公孙家的东西,也不一定要死捂着觉得是小公子的,对吧? 小娘子作为主人都愿意拿出来让大家蹭个助攻名留青史,他们有什么好反对的? 想到此,田楷有些迫不及待,从草堆上稍坐起来了一些,“那小娘子,这如何推广呢?” 公孙颜轻咳一声,掩去笑意,这位搁到现代一定会是个中老年诈骗案受害者。 不过只要他有个配合的态度就好,终究是长辈,还伤着,公孙颜希望能用温和手段慢慢化解他的固有观念。 这番说辞这场会就是为了他特意准备。 如果只是简单的推广,和赵云一商量直接可以开动,她哪里需要这么费力。 夏侯兰同样有些心动,刚刚的质疑全部丢到脑后,能推广开来,有个名留青史的机会也不错啊,反正也不是他家的东西。 倒是赵云,神情微妙,他知情最多,已经看明白了公孙颜的目的,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她的口才鼓个掌。 “推广倒是不难的。” 公孙颜翻了一下自己的小本本,“阳丘里不过二十八户人家,我们可将除负责警戒安全的士兵外,其他人分成二十八支队伍,以一对一,一带一的形式,配对,让每支士卒具体负责到每一户,士兵边学习边实际操作。” 顿了顿,口干舌燥的她拿起放在小马扎上的碗,喝光了里面已经凉下来的水。 一对一?这个概念虽然新奇,但是并不难理解。 田楷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均觉得具备操作性,而且没什么难度。 “各位如果没有意见,那咱们就分派一下各自的工作?” 赵云和夏侯兰同时一拱手,“听候娘子差遣。” 田楷略一犹豫后也说道:“田某虽残缺之身,也愿尽力,还望小娘子莫嫌弃某年老病弱。” 就算是还躺着起不来,也要蹭个助攻! 听小娘子差遣什么的,名留青史的事情嘛,不磕碜。 “小、小人也是!”一直在旁边木桩一样的里魁姜行,也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他旁的什么也听不懂,就听明白了史书留名。 公孙承左右看看,把刚扒出来的又一颗奶糖塞进嘴里,糖纸揣进衣兜,高高举起了手。 他不懂,但他也是! ------------ 第三十三章 舍弃 阳丘里并不是大汉官方认证的基层政权组织,只是一群流民随波逐流移行到此处落脚的聚居点,因地处阳丘之南,而得名阳丘里。 说是里,其实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二百来口人 因为里魁姜行有见识,带着村民开垦,又在谷口修建了篱笆,望台,如有发现贼寇,就往山中跑,躲过了几次劫难,所以也得以休养生息了一段时日。 但是村民依然以老弱居多,作为壮劳力的男性较少,最强壮的都佝偻驼背,骨瘦如柴,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相比起来,公孙颜队伍里的士卒个个可称强壮,精粮、精盐将养了小半月,都摆脱了面有菜色的状况。 雪小了一些,平日里一片死寂的村子,身着黑色军大衣的士卒们走来走去。 “丁叔,你说赵都尉他们为什么要我们来替这些黔首修这个什么炕啊?” 一身黑衣,明显精神健康许多的何洲不满的嘟囔着,对顶着风雪来替人干活他十分不满。 虽然他们衣服极保暖冻不着,但是历来暴雪天不会出操训练。 本该免了赵都尉严格的训练,在营房烤火吹牛的日子,他们被分成小队来替这村子的黔首百姓修炕顺带修葺房屋。 何洲内心很不服,拿着简易木质工具搅拌泥浆的手慢了一些。 “少废话!”丁吏和他一起在一户人家后院打泥砖,他比何洲这个毛躁小子要稳重有见识得多,“好好看,好好学!这手艺要是学到了手,以后哪怕离了军队,也能讨口饭吃。” 讨口饭吃?何洲不屑的撇撇嘴,男儿当沙场立功才是。 和走投无路被迫从军的丁吏不同,何洲是主动参加募兵的。 他是家中第三子。 二哥娶妻又生了个男娃,家中几亩薄田实在养不起那么多人。 何洲自告奋勇报名募兵,既在军中一天两顿有个着落,又免了一个家中成年青壮的口赋。 他不想过父辈兄长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想要建功立业,娶个漂亮的婆娘。 他才不愿意把力气浪费在这些黔首黎庶身上。 想着碾灰浆的木压板又慢了几分。 和何洲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虽然自身也出自黎庶,但他们加入军队后心里就将自己与从前的阶级割裂开来。 当兵后要他们调转枪头劫掠百姓,他们不会有半点犹豫。 《孙子兵法》有云智将务食于敌,为了避免后方运粮的艰辛和民夫消耗,鼓励将领就地取食于敌,去夺敌人的粮草补充己方。 此策在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将领手里被滥用。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这伙白马义从跟着公孙瓒没少干劫掠的事,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是待宰的羔羊,缺乏同理心。 随意操刀杀人对他们再正常不过,换身衣裳去劫道,只怕搜刮起来比山贼还专业几分。 赵云成为主将后,虽联合公孙颜、夏侯兰重新定制了新军法,禁止扰民劫掠,但是这时就要他们来搞军民鱼水情还是为时过早。 公孙颜曾经提出过的变种版八项注意三大纪律,别说夏侯兰,连赵云都感觉她想法过于天真暂时压下,只待以后士卒心理稍微转变一些,再尝试实行。 何洲又搅和了几下湿泥,愤愤丢下了手里的木头工具:“哪有咱们在外头干活,那些黔首在家避风享受福的道理?” 气愤之下,何洲忘了军中新颁布的军法,大步走到那户人家,一脚就踢开了遮掩的屋门。 屋中几人衣衫褴褛的缩在墙角。 何洲等士卒气愤不想卖力,屋里的百姓又何尝乐意? 他们见了官兵都犯怵,好多都是被这些官军劫掠后如牛马般驱赶出了家乡,哪敢让这些刀口舔血的凶神替他们干活。 但是里魁又说是这群官军的主官安排的,他们不敢有异议。 外头官军干活打泥砖,屋里头他们一家子人瑟瑟发抖的窝在墙角,将家中豆蔻年华的女儿藏在最里边。 何洲踹门闯入,这家男主人第一时间张手护在了妻小面前,弯膝跪了下去。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男主人的头磕在泥地上,梆梆作响。 丁吏在何洲丢下工具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一脚踢开了门才暗道不好,急忙快走两步,死死拽住了他。 “你小子,想死吗?”丁吏抓着他的胳膊,没有大声声张,“你忘了军法?” “赵都尉平日和善,但是执法无情,你忘了?”丁吏使劲压低了声音,“再说你瞧他们的衣裳,能这大雪天在外头干活吗?” 赵云上任不是没有刺头找茬,赵云一个人在校场,步战马战射箭,挨个接受挑战,是真真正正用实力打服这支队伍的。 赵云颁布的军令具备十足的威慑力,只是时日尚短,还没能让这些老兵油子有个深刻的记忆。 何洲本也只是一时不忿。 听了丁吏的话,他知分寸,环视一周,心生退意。 “快起来!”丁吏呵斥了一声还在磕头的主人家,同时拽着何洲就欲退出门外。 却见何洲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户人家,藏在最里面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那女孩怯生生的躲在娘亲的身后,多好看倒说不上,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但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叫何洲突然想起了家乡那个邻舍的姑娘。 他参军多年,也不知那姑娘嫁了何人。 想着何洲往前跨了一步。 直吓得那户人家鹌鹑一般缩在一团。 女孩的娘亲眼见何洲直勾勾的盯着,犹豫一瞬,终是一咬牙将她护在身后的女孩拽了出来,直直的推向何洲。 “军爷既喜欢我女儿,便献予军爷了!”满脸苍老的妇人角色转变极快,几息之前她还是女儿的保护者,几息之后就果断的舍弃了女孩。 并非女孩不是她的心头肉,不爱便不会护着她,可是这乱世教会人一个残酷的法则,若是学不会舍弃,举家倾覆便在眼前。 男人和妇人双目血红的重新张开双臂护在了其他几个年幼的儿女前面。 那个被娘亲推出来的女孩茫然的站在屋子里,一头是何洲丁吏,一头是护着弟妹的爹娘,她赤着冻得青紫皲裂的脚站在中间,不知往哪里去。 求助的望着娘亲,见娘亲双目含泪的向她摇头,女孩只觉得自己像是赤身站在雪地中,丝丝寒气像蛇一样顺着脊梁爬上来。 ------------ 第三十四章 冒犯 只裹着葛布衣衫的女孩站在屋子中间,或许是被推离了屋角的小火盆,她冻得浑身发抖,像一只被赶出巢穴的小兽。 何洲和丁吏都被妇人的行动惊了一下。 “胡闹!”率先发难的是丁吏,他知道事情正向不好的方向一路滑去,急忙呵斥道道:“谁看中了你家女儿?莫要胡说!我们只是来讨口水喝。” 说着丁吏拽着同样脸色一变,手足无措的何洲往大门退去。 “看上了谁家女儿?”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高大的人影挡住了门。 丁吏和何洲同时一凌,顿时心惊肉跳。 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们的长官,赵云。 “倒是说来,叫某也听听。”此时赵云面上再无往日的温和儒雅。 他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得可以结冰,虽未见怒容,却让何洲丁吏额上沁出一层热汗。 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平常事事身先士卒体恤下属的将领正在慢慢积攒怒火。 “赵都尉容禀,我二人只是进来,讨、讨杯水喝。”丁吏拉着何洲结结实实的往地上一跪,“绝对不敢有旁的心思。” 对于丁吏和何洲赵云都有印象,丁吏年长是个典型的兵油子,虽然油滑,但对军中小辈颇为照顾。 而何洲,赵云对他印象就更深些,这个刚及冠的年轻人,颇有勇力,悟性也不差,只是到底年轻毛躁,且身上有些恶习未改,暂时还需历练。 赵云听得丁吏油滑的脱罪说法,十分不喜,但他没说话,侧身将身后的人让出来,拱手告罪道:“是云治军不严,请娘子恕罪。” 何洲和丁吏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站在赵云后面的少女乌发雪肤,樱唇含朱,一双猫儿眼瞳色浅淡,清澈得像琉璃一般。 年轻的女郎站在微光里,乍一看,竟如玉雪所雕。 丁吏知道好歹,匆匆一瞥后复垂下眼睛,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何洲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一时竟然愣住。 公孙颜没有想到,自己突发奇想跟着赵云出来巡视还能撞上这么一出戏码。 她知道军中母猪赛貂蝉,她也知自己生得不差,但地上那个年轻小子直勾勾的眼神实在过于灼热,虽也没参杂什么色欲,可谁愿意被人跟珍稀物种一样盯着瞧啊。 正欲别开头。 赵云却已经先一步又将她挡回了身后,高大的身影把她严严实实护住。 右手扶在腰间挂着的雁翎刀上,赵云神色冷厉他没想到这个何洲如此胆大包天,连公孙娘子也敢冒犯。 “拖下去。”他示意身后的亲随。 “诺!”一直护卫在两人身后的几个甲士越众而出,将何洲丁吏按倒在地。 何洲被甲士按倒在地上,面颊贴着冰冷的泥地。 此时他才清醒过来,挣扎了一下,挣不脱,便急声喊道:“赵都尉,小的没有要抢他家女儿,只是我们替他们干活他们在家烤火,小的一时不忿,才踢了他家的门,旁的小的什么也没干。” 丁吏默不作声的被擒拿在地上,心里暗骂何洲这小子坏事,本可以用讨水喝解释清楚的事情,偏他管不住那双招子,公孙娘子是他可以盯着瞧的人吗? 现在可好。 冒犯主家娘子。 何洲的解释公孙颜都听见了,她以为是谁犯了老毛病,来欺压平民,没想到还有内情。 眼见地上那一老一少两个军士就要被押下去,公孙颜在后面轻轻推了推赵云的背,“子龙,就先听听他解释吧。” 听见公孙颜的话,赵云虽然依旧神色冷峻,想将何洲带回营地处置,却还是遵从了,命令亲兵甲士住手。 堵在这门口不像样,担心公孙颜受寒,赵云便将公孙颜迎进屋中。 “赵某管教不严,冒犯各位,还请见谅。”进了屋,先拱手向这家的屋主赔罪道。 “哪里哪里。”男主人此时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户人家主人虽然一直活在最底层,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他直觉今日难关已经过去了。 又听赵云道歉后,说要借他家处置一些事务,哪有不允的。 急忙拽回了还呆呆立在屋子中央的女儿,让妻子将屋角的火盆移到公孙颜的脚边。 公孙颜没有拒绝妇人移过来的火盆。 她已经能明白,这个时代,她的客气有时会给别人造成负担,若是拒绝,只怕这家人又要多想,便只道了声谢。 脚边的火盆里燃烧着几根木头,公孙颜环视眼前的汉代民居。 和里魁姜行家格局差不多,前后院一堂屋两内室,想来依旧是东厨右厕的构造,没有什么变化。 内室不知是什么样,堂屋家具少得可怜,两张磨了边的草席子,一个火盆,赤贫二字足以形容。 只不过应该是这家的女人贤惠,黑洞洞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味。 一家人个个衣衫褴褛的站在一块,除了当家的男人有一双脚尖顶得发白的葛布鞋,其余的竟然连草鞋都没有一双,都赤着脚。 几个孩子里最大的那个女孩又黑又瘦,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就算营养不良看着年纪小,但这女孩真实年龄最多也不会超过十四五岁。 她和赵云远处见何洲踹门,走过来便听见这女孩娘亲说的话,现在见女孩依旧神色惶公孙颜心中百味杂陈。 摸了摸身上,还有几颗公孙承的大白兔奶糖,公孙颜往前一步想要递给那女孩,被赵云伸手拦住。 在关乎她安全的时候,赵云就像一个被害妄想症,根本不会让陌生人随意接近她三尺之内,就算对方看起来再无害,他也绝对不会松懈半分。 公孙颜只得将奶糖拿给赵云,由他转交给那个女孩。 赵云将那几颗糖果托在掌心,递到那个女孩眼前,神情温和的安抚了一句:“莫要害怕,这是我家娘子给你的,拿着吧。” 那女孩双手接过,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赵云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个人好高啊,她愣愣的想到。 ------------ 第三十五章 处置 破旧的民居内。 公孙颜被请到上首的破席子上坐着,赵云挎剑护卫在旁。 丁吏与何洲被赵云的亲兵按押在下首。 丁吏觉得此次何洲会遭受何等处罚,关键在于公孙娘子。 何洲这小子虽然踢门而入,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冒犯侵害,那妇人推出女儿也不过是她自己行为,何洲并未出声讨要。 按军法明文也就是扰民二十军棍的处置。 但是他冒犯公孙娘子,却是严重得多。 此前军中换下公孙旗,竖起赵字大纛。 有人私下说赵都尉有僭越之嫌,担心公孙娘子与小公子受了怠慢。 丁吏却不这样觉得,他虽然只识得几个字,但是他是个聪明肯琢磨的人。 所有人都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他敏锐的发现,公孙娘子在赵都尉的默许庇护下,有着远远高出她女子身份的自主权。 便是吕、窦之流,后宫干政,权倾朝野,也困在四方皇城里,未能如公孙娘子一般,直接将触手伸进军队中。 赵都尉与公孙娘子只怕…… 想到此,丁吏又出了一身热汗,更恨何洲不长眼,连累了他。 像丁吏这样的小机灵鬼,肯琢磨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但是关于何洲处罚一事他却完全是想太多了。 公孙颜并不是被人看两眼便觉得冒犯,要喊打喊杀的人,她就是生得好看,生得好看就该尽情绽放,更何况何洲眼神也无恶意,她并未太放在心上。 赵云虽觉得是冒犯,却不会因为此事责罚,让人将他两叉下去也不过是要追究他擅闯民宅,违背军令的事。 同样,何洲并没有觉得自己要被叉下去是因为自己那双招子。 他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感觉自己冤枉得六月飞雪。 “小的只是看那女孩像家乡的一个故人,便多瞧了两眼,绝无出言冒犯,更无冒犯之举。还请赵都尉,公孙娘子明察。” “他所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没对你家有威逼胁迫?”听完全部的公孙颜也是被汉末平民无敌的求生欲给震撼到了。 但一想到他们不知道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历练出这样残酷的决断力,内心又有些低落。 得到了这户人家肯定的回答,公孙颜干脆的告诉赵云,擅自扰民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最终,何洲领了二十军棍并被责令道歉,丁吏也因为撒谎欺瞒上官领了五军棍,同伍的三人也受牵连连坐,一人挨了五棍。 几个大男人被扒了厚实的大衣和内甲,直接按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挨打,时不时有路过的士卒过来瞧上一眼。 公孙颜好奇看了一眼。 手腕粗的棍子梆梆打在肉上,很快就哀声四起。 等到行完刑,几人相互搀扶站起来,冻得哆哆嗦嗦的穿上衣甲。 何洲伤最重,被扶回营帐休息治伤。 其余人还得继续留在这工作,最少要在今天之内把盘炕的泥砖打出来,搬进屋里烘干,哪有休息的时间。 虽然同伍之内一人犯错,全伍连坐这个处罚在公孙颜看来有些重,但是她没有置喙。 外行人永远别去指手画脚,尤其带兵打仗这种动辄生死的事。 挨罚的几个士兵全是北地出身,个子虽高,扒了衣甲露出肉来,却依然干瘦。 可是,就是这样的士兵闯入民宅,依然轻轻松松逼得这户人家反抗也不敢的献出女儿。 公孙颜不觉有些气闷,怒其不争。 “回去吧。”她拢了拢衣襟,立起领子,也没了继续巡视的兴趣。 赵云是个敏锐的人,他发现了公孙颜的消沉,没有说话,只默默的护卫在她的身后。 回到作为主营的里魁家院子,夏侯兰亲自带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 既然要盘炕,公孙颜可没有先人后己,万事百姓优先的觉悟。 所以盘炕工程最开始就是从她的房间开始,其次是田楷赵云几人睡的大通铺。 比起赵云,好奇心、研究欲旺盛的夏侯兰更适合来干这类的事。 毕竟是个连马饲料都要偷尝一口咸淡的人。 加上公孙颜拿出来的通用盘炕流程实在是一看就懂,会议后姜行自去挨家挨户安抚村民,赵云田楷和夏侯兰三个围着火盆稍一研究,就弄明白原理。 赞叹这此法奇思妙想,几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人,取出公孙颜重新抄录的士兵名册,很快点好队伍,就行动起来。 田楷受着伤,坐镇大营做总指挥,顺带看着公孙承。 赵云直接去军中分派队伍任务,回来继续抓安全警戒。 夏侯兰则是被公孙颜安了个总工程师的名头,去干包工头的活。 虽然夏侯兰不太懂这个总工程师的具体含义,但是他个人还挺能接受。 至于公孙颜,按田楷的意思她只要负责在暖和的屋子里貌美如花就好。 外面行走的全是兵痞子,公孙军原本什么军纪,田楷很有逼数,在母猪赛貂蝉的军营里,担心哪个王八犊子铤而走险冲撞了公孙颜。 不过公孙颜谢绝了,她来到这里快半个月,却没有好好的看过这个世界,荒村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她想要好好的看看这里,看看这里的普通人。 所以才有了之前公孙颜跟着赵云巡视,撞上扰民事件的一幕。 夏侯兰手下几伍士卒按照火炕技术规程指导,分成挖泥砍伐、搅拌组和打砖定型组。 基础技术规程甚至还附带工具篇,一队手巧的士卒正在院子一角加班加点的加工木耙子和定型的木框。 这个时空人的身体素质好,力气大了不少,只要公孙颜提供工具,哪怕是从士卒队伍里临时拉出来的都能很快上手,效率颇高,只是活比较粗糙。 挖来的黏性土放水搅匀,人工拌成稀泥,裹在绑扎好的干草束上,倒进定型的木框里压紧,就可以打出一个个长方形的砖块,再搬进屋内用干草隔开垒起来阴干。 比起传统草砖这样做出来有吸水性强,质量差等弱点,但是现在外面下着大雪气温极低,如果用传统泥土拌干草碎的方法做出来的砖块遇热就变软垮塌了。 所以田楷等人商议后还是决定用规程上列出可选的这种,草裹泥土压制而成的砖块。 这样虽然使用寿命不长,但是撑过一个冬天毫无问题。 到了夏季天热时村民自己再重新打砖盘炕就成,公孙颜已经将全图纸都抄录给了里魁姜行,且姜行亲自带了几个聪明机灵的村民跟着士卒一块干活学习。 “子龙,还有事要忙吗?” 或许是院子里忙进忙出的情形比较热闹,冲散了公孙颜突如其来的小抑郁,她又扬起笑容来。 赵云被她突然的情绪转变弄得措手不及,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姑娘一脑门的疑问。 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失落,就像他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又不失落了。 但是赵云还是回应道:“目前倒无事要忙,娘子可有吩咐?” 不管为什么,她高兴就好。 高大俊朗的青年垂眸,微笑起来。 ------------ 第三十六 汤药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士卒纷纷归营。 用作临时营房的简陋民居。 整整挨了二十军棍的何洲,趴在干草堆上铺垫的睡袋里。 他背上臀上青紫交加,肿起一指高。 受完军法被赵云的两个亲兵拖到临时医疗点里处理伤处。 久伤成医,全凭经验上岗的临时医疗点老兵,手法粗暴,净了手,给他背上揉了一层公孙颜加进军队医疗清单的药油。 现在趴在睡袋里,额头密布汗珠子。 哪还有平日吵闹咋呼的样子。 同伍的几人虽然恼恨他连累全伍挨棍子,但终究是一同上阵扛过枪的袍泽,都是过命的交情。 回来见何洲趴在睡袋里,闭着眼睛不言语,终究不忍。 丁吏也担心几人在雪地里受刑,着凉,急忙招呼着升起火烧热水喝了发汗。 几人围着火,军中配发的行军水壶盛了雪,挂在篝火上烧热。 又脱了劳保鞋,烤干袜子。 公孙颜配发下来的劳保鞋,虽然保暖,但是终究价格摆在那里,透气性什么的差了许多。 劳动一天下来,几人袜底都是湿湿的,经火一烤,一时间,整屋弥漫着不可名状的气味。 一个高壮的军士一进门就被这味道熏了个倒仰。 “什么味啊这是!”军士急忙退出门外,一只手不停在面前煽动。 这军士叫张泽,也是赵云帐下亲兵,和张著是同族,比起最稳重的张著和沉默服从的王伍,他作战勇猛,但是性格比较毛躁,被赵云留在身边听用。 “快,快把鞋子穿起来。”丁吏等人自是认得张泽的,急忙相互招呼着穿上鞋子,“张都伯,您怎么来了。” 丁吏有些谄媚的起身,要迎张泽进屋。 “去去去。”张泽没好气的摆手,站在门外不肯进去。 他虽然也是大头兵出身,但是天天跟着赵云,公孙颜给赵云和他们几个发放了脸盆,牙刷牙膏和肥皂。 每日刷牙洗脸睡觉前洗脚都是必需流程。 但凡臭味超标被公孙颜发现,就会用一种很伤人的眼神瞧着他们。 用张泽族兄张著的说法,公孙娘子发现他们不刷牙不洗脚,看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他们是什么臭虫一样。 这种眼神连夏侯司马都顶不住,每日乖乖的刷牙,睡前洗脚洗袜子。 唯一不被眼神攻击的只有爱干净乖乖听话的赵都尉。 因为这个,张泽和身边的人都养成了爱干净的好习惯,营房干干净净。 许久没遭这味,张泽只感觉屋里气味都熏眼睛。 “内务条例都忘了?”张泽抹了抹眼睛,“拿去,赵都尉叫我送给你们的。” 说着,张泽没进屋,直接将五个纸包拍给丁吏,“这是防风寒的药,一人一包,赶紧用热水冲喝了。” 赵云、夏侯兰和几个亲兵夜晚都要换班巡营,担心天冷感冒,公孙颜给他们常备着小柴胡和板蓝根。 赵云担心这几人今天雪地里受刑感染风寒,就命张泽给他们送药。 说完张泽也不跟丁吏客气,转身就走,末了还提醒一句:“你们回头收拾一下营房,像什么样。” “哎,多谢张都伯提点,您慢走。”丁吏笑呵呵的送走了张泽,才低头看他拿来的这几个小纸包。 同样是黄色牛皮纸,上面写了些缺胳膊少腿的字,但是极为规整,丁吏看不太懂,连蒙带猜只知道是治风寒的。 “是什么啊?” 何洲依然趴在睡袋里不作声,除了他之外,同伍的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赵都尉担心我们受寒,给的汤药。”丁吏高高的举起手里的包,避开了一只只好奇抢夺的手。 几人嘻嘻哈哈的张罗着重新回到火塘旁。 丁吏按照张泽教导的,把药包撕开。 只见纸包里全是褐色的小颗粒,也不知道是什么所做,倒进热水里,一下就化成褐色的汤药,弥漫出浓浓的药香。 一个留着邋遢络腮胡右耳缺损了一块的汉子动了动鼻子,暗道,这莫不是糖的味道? 几人相互看看,拿着各自的那一包,小期待的兑进行军水壶的热水里。 拿着水壶左右晃晃,缺耳汉子小心喝了一口,一包药兑了大半壶水,但是依旧能尝出药味和甜味。 几人都惊奇的咋舌,没想到汤药还能兑糖,这样喝着就一点也不苦了。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汤药吗? 几人围坐在火边小口小口抿着,品尝这乱世里几乎极少沾唇的甜味。 “阿州,快点,起来喝了药。” 丁吏用何洲的水壶也给他冲了药,见他趴着没有反应,心道他怕是不服挨打,正在生闷气。 便提了他的水壶过来开解道,“你瞧,赵都尉给的这可是好东西啊,甜的!” 丁吏又推了推何洲,“再说今日本就是你自找,公孙娘子与赵都尉不深究你就不错了,还有什么不服。” “公孙娘子?”一直趴地上的何洲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字一样,抬起头来,“公孙娘子长得真好看啊!丁叔。” 敢情这死小子就是在想美人呢? 丁吏沉下脸,只想把水壶摔他脸上。 何洲此时倒是来劲了,他龇牙咧嘴的从睡袋里爬出来,拿过水壶,干了一大口,被烫得直吐舌头。 “我就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就算被烫依然不妨碍何洲吹公孙颜,“我以后的婆娘要有公孙娘子一成好看就好了,一定能生出一个俊小子。” “还能比赵都尉俊?”缺耳汉子嗤笑一声。 “差不多能跟赵都尉一样俊就行。”何洲思考了一阵,觉得比赵云俊可能有点难度,差不多也成。 怕他们越说越没谱,丁吏急忙提醒道:“差不多行了啊,赵都尉是你们能擅议的人吗?还有以后少提公孙娘子。” 丁吏警告似的踹了何洲一脚。 “知道了!”不提就不提,何洲心想,在心里偷偷想还不成吗。 不提士兵营房发生的小插曲。 公孙颜在喂坐在赵云怀里的公孙承吃蛋羹。 从外面回来,公孙颜问过了赵云还有没有要忙的,得到回答后就拉着他去了厨房帮忙烧火。 里魁姜行送来他家攒了几天的五个鸡蛋,公孙颜不忍心,回了十斤面条才收下,还给受惊那户人家也送了十斤挂面压惊。 拿着五个鸡蛋在厨房,给赵云他们做了一大锅鸡蛋挂面,留下一个蛋给公孙承蒸了鸡蛋羹。 虽然寒酸,但别无他法。 她们一直托词是公孙瓒藏匿的物资。 拿出衣服、面条、鸡蛋和白纸和一些铁质工具已经是极限了。 再随时掏出一包白面,几把嫩韭菜就有点侮辱别人的智商了。 所以尽管心里想念韭菜盒子、鸡蛋饼想得要死,公孙颜依然不敢乱来,只等到了令支再打牙祭。 “啊~呜。”公孙承乖乖的张嘴接了一小口蛋羹。 田楷在旁边痴迷的用独臂摆弄着公孙承的九连环,时不时急眼,给自己增加难度。 公孙颜要跟赵云去巡视,就将公孙承交托给了田楷,一老一小窝在一块玩公孙颜买的玩具,到后来又变成公孙承看着田楷玩。 公孙颜蒸好蛋羹回来,看得无聊的公孙承急忙跑过来。 抱着公孙颜的大腿,又看见后面端一大锅面条跟着的赵云,拽着他们两人不肯撒手。 对刚刚经历家破人亡的公孙承来说,以保护者姿态出现的赵云恰好弥补了他缺失的父兄角色,亦是十分亲近。 公孙颜无法,只好让赵云放下锅抱他坐着,自己吹凉了蛋羹再去喂他。 “好吃吗?” “嗯!” 公孙承用的还是最开始的小木碗和小木勺,一口吞下去,小孩眼睛亮亮的直点头。 十多天以来,公孙颜每天早晚一杯牛奶,一日三餐在允许范围内精心安排,公孙承张了一圈小奶膘。 也继承了便宜老爹公孙瓒的好样貌,小脸嘟嘟的瞧着十分可爱。 看他这个样子,公孙颜不由的伸手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与同样神情柔软下来的赵云相视一笑。 听张泽说有面条可以吃的夏侯兰一进门就见着这一幕,脚下一顿。 他挠了挠后脑勺寻思自己要不要出去,转头与同样看见了这一幕表情微妙的田楷面面相觑。 ------------ 第三十七 不甘 清晨,天光刺破晨雾,照在山谷中的村落上。 公孙颜打着哈欠睁开眼睛,院子不大,能听见同院男人们整顿衣甲的声音。 往常她听见动静就会跟着起来,今天,她摸了摸身下的还热烘烘的土炕,决定赖一会床。 她感觉了一下现在的室内气温,比没有盘炕时要高很多。 比起士卒,她和公孙承的睡袋都是更好的户外专用装备。 但这汉末实在是太冷了,往常醒来依然冷得鼻子发痒。 昨天砖块打好,经过无数次推倒重来,本时空第一个火炕出现在了公孙颜和公孙承的暂居的这间房内。 公孙颜还很慎重的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日期和地点,以及参与者,有了主城以后便发公文宣传此事。 若是日后有人考古火炕出现和发展这些便是第一手真实历史资料,这也是公孙颜敢给他们画青史留名这个大饼的主要原因。 比起睡在干草堆上,土制的火炕明显舒适度高了很多。 公孙颜舒服的轻哼一声,转头看了看睡在她身侧的公孙承。 小孩脸红红的打着小呼噜,公孙颜看着欢喜,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安静又乖巧还颜值高的小孩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感情是双向的,公孙颜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但她能感受到公孙承对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公孙颜也向他倾注了从未付出过的亲情。 初到这个世界,每个漆黑的夜里,惶惑的她抱着小小的公孙承,方能安心。 被公孙颜一闹,公孙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他姐姐,就先露出一个笑来:“阿姐。” “乖,再睡会。”公孙颜被萌到,又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哄他再睡一会。 “嗯……”公孙承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嘴里嘟囔着,“火炕好舒服。” 公孙颜会心一笑。 院子里,赵云等人已经洗漱好了,昨天火炕基本盘好,今天他们要去伐木烧炭。 公孙颜披散着头发,舒适的温度让她有些慵懒,伐木烧炭也不需要她做什么。 索性就躺在床上,开始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整理系统邮件,查看余额。 补充了马饲料和面盐等,又买了火炕和烧炭技术,还有一些零碎吃食,纸巾之类的东西,现在她的余额是:13658。 系统邮箱里每日置顶的是提示物资点增长的邮件,依然是每日增长2960点。 每看到此,公孙颜都在想若是治下士兵再多些,百姓再多些,她就能摆脱这种屯屯屯的窘境了。 可以安排一顿大餐劳军,可以给阳丘里买一些种子,可以给赵云等几个将领升级一下身上的铠甲。 他们身上的铠甲是札甲,重且不说,防护力一般,还会生锈,一旦生锈就需要拆去束带打磨上油。 可以给他们换明光铠或者文山甲。 一想到自己身后以后站着一遛穿着酷帅明光铠的大将,公孙颜内心莫名的还有些小激动。 或许还可以给田楷弄个假肢,虽然他没说,但是看得出来失去右手对他的打击十分之大。 还可以给子龙一杆酷帅的枪。 还可以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首饰,出了孝期穿。 也要给小老弟买小衣服和玩具。 …… 打开交易器,就跟逛某宝一样,虽然没多少交易点,但不妨碍公孙颜什么都想买。 就这样一边瞎逛一边瞎想,直到日头渐高,公孙承睡醒,她才停住。 姐弟俩起来以后,公孙颜往炕的灶膛里添了些柴。 拿出已经在柴火熏烤下黑乎乎的烧水壶,烧水给公孙承冲奶。 温水洗漱后,两人在屋内牛奶配面包先吃过了早饭。 公孙颜才给拉着穿得严严实实的公孙承出了门。 一出门,便被屋外的寒气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公孙颜忙给公孙承搓搓脸。 寒冷的空气夹杂着松木和土壤的香味充满肺部,公孙颜不由的深吸一口气。 远山覆盖白雪,若隐若现,熹微的阳光照在山脊上,如同一幅水墨画。 公孙颜放眼望去,原本沉睡在山脊之中的阳丘里,一柱柱烟气在每家探出的烟囱里冒出,随后飘散在空中。 真好,公孙颜伸了个懒腰。 “小娘子,小公子。”田楷在辛实的搀扶下,也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田叔。”公孙颜和公孙承一块和他打了招呼,“可以起来走动了吗?” “好多了,再躺下去人都要废了。”田楷感慨的直起腰,笼罩在炊烟的远山之景稍稍冲散了一丝他心头的郁气。 “小娘子干了件了不起的事啊。”昨夜真真正正躺在火炕上,田楷睡了个极踏实的觉,这种火炕在验证了可行性后,对于北地的意义,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再强调。 公孙颜提出的这场革新,或许将为公孙家带来巨大的名望,也能为北地冬天带来彻底的改变。 公孙颜扬起唇角,“这个世道太糟糕了,当要做些什么。” 田楷一怔,不由得重新审视公孙颜。 肤色白皙的小娘子站在晨光中,外表依然是那个及笈礼上与父亲撒娇讨要首饰的女孩,连此刻轻笑的模样都没有变过,但是田楷直觉内在有什么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田楷思忖良久:“小娘子,不甘心吗?” 公孙颜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这该死的世道,不甘心自己平白无故来到这个世界! 内心翻腾,公孙颜却微笑着:“父兄母姐大仇未报,怎能甘心?” 田楷看她如花脸庞上绽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心中一跳。 “小娘子,意欲何为?”田楷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意欲何为? 她想回家…… 公孙颜抬头,冲着田楷一笑没有说话。 田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在思考,清醒以来的种种在他脑海走马灯一样回放。 他突然一震。 “你竟然说服了子龙!” 是了,子龙如此忠义之人怎会随意更换军中大旗。 再一想赵云平日里对公孙颜的保护…… 前两日他看赵云与公孙颜相处,还以为是青年男女春情萌动。 现在想来,只怕还有另一重因素。 田楷咋舌,但凡公孙瓒有他女儿一半的手段,何至于如此。 但是,真的可以成事吗?袁绍如今雄霸数州,他们仅靠这几百骑兵,仅靠公孙家是否可行… 田楷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齐根而断的手臂,若说不甘,他何尝不是? “田某伤重未愈,欲暂时客居于公孙家,还望小娘子应允。” “田叔客气,自当扫径相迎。” ------------ 第三十八章 期望 “笃——笃——” 何洲同伍的缺耳汉子脱下大衣只穿着戎服,轮圆了手中的斧头,砍在树干上,溅出一蓬蓬木屑。 斧子是公孙颜在交易器购买的伐木斧,长约三尺,山核桃木柄握感好,钢口极佳。 这样好的武器,用来做伐木,实在是可惜了。 缺耳汉子有些遗憾的想到,一边扭腰甩动手臂,狠狠的一击劈在树干上。 这样的斧头若是劈在人身上,一定又能叫他军功簿子上又添一笔。 前天他们受牵连挨了打,昨日又忙碌了一天,不过众人的士气却十分高昂,已经没了第一日的不甘不愿。 军中已经通令,完成了盘炕和烧炭任务,便又有荒村夜晚那种鲜掉眉毛,卷卷的面条可以吃。 那日何洲不忿踢门事件后,公孙颜和赵云在厨房煮面时商议了一下。 公孙颜发现自己在设计计划时,还是错估了这个时代士兵的心理状况。 在她那个时代绿军装出现就几乎等同于安全感,但是这个时代却是完全相反的。 公孙颜想当然的点对点扶贫计划,双方都不那么乐意。 她与赵云商议后及时调整弥补,还是以利诱之吧。 所以公孙颜购置了一些方便面,宣布在完成任务后,犒劳全军。 这个消息传出,如果士兵士气可视的话,能立刻看到士气数值起码翻了一番。 不是公孙颜愿做黑心老板,用廉价方便面来糊弄,外头依然是一片严寒,她不可能拿出太离谱的东西。 而且方便面也只是被现代人瞧不起,对古人实在是十分有诱惑力的。 眼见雪要停,他们即将再次启程,兵法云:赏不逾日。 犒军便挑在了今夜的晚餐。 “大叔,喝水。”一个右边的额角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的男孩,垫着脚,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陶碗,把水捧到缺耳汉子面前。 也是何洲事件后,公孙颜发现虽然村民衣着单薄不能在这样的雪天外出劳作,可是如果士卒在外劳作,村民坐在家中,又确实会滋生士卒的不满。 所以便告知里魁姜行,在村民里挑几个机灵的,倒倒水,帮忙递递工具打杂。 姜行到底老辣,很快领悟公孙颜的意思,在村民里挑了几个机智的男孩,来干这活计。 被挑中的男孩身上,层叠层的穿着家人身上脱下来的葛布衣衫,拎着水罐给伐木劈柴的士兵倒水。 以前不敢如此,但昨日炕盘好,全部阳丘里的人都享受了一个不会半夜冻醒,不怕睡下就僵死再醒不来的暖和夜晚。 家中只要木柴充足,就算衣衫单薄一些,窝在炕床上都不担心冻死。 所以把衣服全让给了需要在外走动的孩子们。 缺耳汉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热汗,接了男孩捧来的水。 他身上穿着军中配发的保暖衣裤,脚上蹬着厚底高帮靴,一番劳作下来直冒热汗。 他看了一眼男孩,男孩不大点年岁,身上披一块搭一块,脚上趿着一双又大又宽,松垮垮的葛布鞋,也不知是家里哪个大人的鞋子。 在山间的寒风中男孩狠狠擤了把鼻涕,在手臂上搓了搓,提着盛水的陶壶就打算给下一个士兵去倒水。 “哎!”缺耳汉子犹豫了片刻,摘下自己挂在一旁树枝上的大衣,扔给那个男孩。 “先借你穿穿,等下山立刻还我!”缺耳汉子给呆愣的男孩解释了一句,“可别弄坏了!弄坏了某定不饶你!” 又厚又重的大衣,多日没有换洗,味道可想而知。 但是男孩双手捧着,却不敢往身上披。 “没事,穿吧!”说话的是跟缺耳汉子相同打扮的丁吏,他给手足无措的男孩披上大衣,拉拢衣襟,教他扣上扣子。 “可别弄坏了!”丁吏在男孩后脑勺轻轻拍了一记,又再强调道:“下山记得还回来!”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抚摸着身上的衣裳,“军爷,只要从军就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嘛?”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寒风不侵,被暖和包裹的感觉,隐隐生出些许踏实安全的感觉。 丁吏嘿然一笑,继续提起斧头,在一棵已经放倒横卧的大树上劈了一斧头。 一边说道:“怎么可能?也只有咱们公孙娘子和赵都尉治下士兵,才会有这样好的衣裳!” 公孙娘子,赵都尉…… 男孩小声默念了一遍,“记下了!我长大也要从军。” 男孩的天真的话,引得丁吏和缺耳汉子同时大笑起来。 哪有人志向是从军,当臭军汉的。 伐木的山丘上一时气氛融洽了许多。 而山丘另一面,夏侯兰在一个小坟包似的炭窑上糊上最后一捧湿泥。 劈好的木块在这封闭的小炭窑焖烧碳化,最后烧去杂质,变成一块块黑色的炭块。 放眼望去,北面的山坡上这样的小炭窑竟有百数。 “这公孙娘子,当真大方。”夏侯兰呼出一口气,对身旁的赵云说道。 前日实验的最先一批的炭已经出炉了,整整齐齐的码在地上。 品质逊于世家炭匠制作出来的,但是这样低成本的烧炭法,无论自用还是贩卖,无疑给了这个阳丘里的人一条活路。 赵云搓了搓手,干泥块簌簌落下,他远望着这一片炭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自是如此。” 夏侯兰见他神色挑眉没说话。 蹲下身,让一旁捧着水罐的小姑娘给他倒水净手。 这小姑娘正是何洲踹门被爹娘推出来的那个。 此时脚上穿着她爹爹的宽大布鞋,听话的提着水倒给夏侯兰洗手。 里魁姜行也听说了那出事件,他寻思一阵,便将那个女孩加进了来山上送水打杂的人员里。 这女孩再过一年也将及笈,可以嫁人了,若能让这支队伍里的官军瞧上带走,做妻做妾不敢想,哪怕是做个客女、丫鬟也比在这山沟里强。 对于里魁姜行的这一举动,赵云和夏侯兰都心里有数。 但他们可没这心思。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赵云和夏侯兰等人皆不是那等毫无顾忌的好色之徒。 所以对于里魁的小心思两人都哭笑不得。 但也安排在身边照看,免得被军痞子欺负,只等下山,就全须全尾的将这小姑娘送还她爹娘。 女孩身上同样披着一件大衣,她小心的倒着水,时不时偷看一眼赵云。 男人穿着戎服的身影十分高阔,举手抬足就像一座山岳,坚实稳重。 女孩不由的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早晨起来她好好的将脸洗得干干净净,将头发梳得齐齐整整。 如果像姜爷爷说的,能叫官军瞧上,带她走…… 女孩抬头看了一下赵云,又垂下头,脸上显出一丝红晕。 她定是愿意欢喜的。 ------------ 第三十九章 犒劳 夜幕降临,天空飘落些许碎雪,山风呼呼吹过,往日里宁静的阳丘里,现在一片喧腾。 一场不算盛大,但是气氛却足够热烈的晚宴正在进行。 说是晚宴,其实很是寒酸,没有烛光交错,没有美味佳肴,没有烈酒,没有歌舞。 士卒们围坐火旁,面前摆放的只有一个个行军水壶煮着的方便面加一颗卤蛋而已。 就是中高级军官也不过多加了一个即食的卤鸡腿。 可是现场气氛依然十分热烈。 方便面料包融化在开水里时,能听见在场所有人齐齐整整咽口水的声音。 原本打算让阳丘里村民加入的公孙颜,在何洲事件后打消了想法。 尽管方便面在公孙颜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她那个年代谁会为了谁多吃一包方便面而心生芥蒂呢?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却是珍贵的美食。 她想象中的军民一家亲不一定会出现,反而士卒会衡量比较,为什么那些在家躲避风雪的既得利益者,可以与他们享用一样的东西,进而滋生不满。 若是如此,就与她的原意完全背离了。 鱼水情联欢没搞成,公孙颜还是批了条子,给阳丘里每一户发放了4斤面条和2两精盐。 她们目前并不缺补给军用,匀出一点绝无影响。 公孙颜想要士卒们体会到,就算不用劫掠百姓他们也能得到充足美味的食物。 帮助百姓他们甚至还能得到奖励,从而潜移默化动摇转变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除了食物奖励,还特别告知赵云取消了今夜军中的宵禁,让除了警戒守备人员之外的士卒,饭后可以随意走动玩乐。 干干净净喝完面汤,士卒们个个咂着嘴,时隔多日,再次尝到着鲜浓的面让他们对干活的不满全部烟消云散。 这个叫做卤蛋的东西也是咸香美味。 饱足的拍打胀鼓鼓的肚子,他们在村中的空地上嬉闹作乐。 樗蒱、投壶、摔跤、击剑…… 连素来平和安静的赵云也被起哄着下场参加摔跤。 赵云并不推辞,挽了袍角,三两下就将前来邀战的军士扔了出去。 就算不是演义三国,赵云武力值依然是这个世界的顶尖行列,手臂上的伤早就在公孙颜各种投喂下痊愈。 三天两头的铁元素片,阿胶,补血颗粒,受伤失血的亏空补充回来,这些普通军士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只见他一挺腰一扬手,又将一个强壮的军士摔得四仰八叉,坐在场边的田楷和夏侯兰纷纷叫好。 “子龙果然武勇无双啊!”田楷用牙又撕开了一个卤鸡蛋一口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冲好的补血颗粒抿了一口,这种古怪搭配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卤鸡蛋普通士卒份额有限,对田楷等人公孙颜还是供应得起的。 自从了解到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斗将这码事,她就及时调整了自己方案 将高级将领军事素养和武力值培养拉到同一水准的重视度。 如果将领只是传统带兵打仗,那么个人武勇便不那么重要。 但是若还存在着斗将,斗将输赢对于队伍士气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将领的武力值身体状况就需要尤为注意了。 公孙颜几乎是多方着手,着重改善着他们的健康状况。 田楷虽然不能再带兵打仗,但是公孙颜绝不会亏了他吃的,几日以来恢复迅速。 眼下已经能来宴会凑热闹拱火了。 直怂恿夏侯兰张泽几人去围殴赵云,把赵云撂下来。 几人一合计,上! 夏侯兰带着几个亲兵很不讲武德的将场中的赵云围住,相互使了个眼神,同时一拥而上。 抱手的抱手,抱腰的抱腰。 几人均是军中好手,赵云短时间拿不下他们,一时僵持。 但是赵云那是日后能从长坂坡杀出来的S级耐力。 僵持一会,等到脑子好但是实力最差的夏侯兰力弱,赵云毫不客气以他为突破口,提起他的腰带摔了出去,几人阵形顿破,被逐一击败,顿时满场喝彩。 公孙颜和公孙承坐在屋内,远远的听见叫喧闹。 公孙承有些坐不住,趴在门口张望,竖着耳朵听。 只远远的听见士卒们的呼喝声:“赵都尉威武!” 公孙承高兴的跑来拽住公孙颜的衣摆,“子龙兄长定是赢了!” 公孙颜摸了摸公孙承头顶的小发包喂他吃蛋羹。 小孩子都喜欢热闹。 目前公孙颜和公孙承丧父丧母不足半月,正在服热孝,出现在这种场合不但士卒放不开,两人也必要遭受非议。 她倒无甚畏惧,她的未来与婚姻自有打算。 但公孙承若是不慎落个不孝的名声,对他未来会有极大的影响。 公孙承对公孙颜拘着他也没有什么异议,公孙颜没有给他解释什么叫孝期。 她发现公孙承从来没有提及过其他亲人,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回避。 公孙颜也避开这处禁忌,只告诉他姐姐身体不适,要他在屋里陪着。 坐在炕上,系统里面买了鸡蛋给他做蛋羹吃,昨日一个鸡蛋吃光了他表现得意犹未尽,却绝不再开口讨要,实在是让人心疼。 士卒们的喧闹传遍阳丘里,同样传入了阳丘里村民的耳中。 他们此时不再有初闻骑兵入村的惶恐。 盘好的土炕上铺着几张破旧的草席子,在满屋老小期待的眼神中,消瘦的妇人小心的将一锅热腾腾散发着香味的面条抬到炕上。 土制的陶锅里,雪白挂面汤在微黄的面汤里,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公孙颜送来的面条和盐,都是这贫瘠山谷中少见的物资,自是舍不得奢侈的一顿吃掉。 但拿出一小束,全家尝尝味道却是可以的。 一小束面条煮得浓糊糊的,只加了一点点盐。 照例,作为劳动力的男人分到最多,其次是老人孩子,分到妇人这里只剩一口汤。 消瘦的妇人没有半点怨言,珍重的捧起剩的那一口面汤,将面汤吸进嘴里。 粘稠、微带点咸味的面汤在唇舌中打转,暖暖的咽下去,给胃部带来十分享受的饱足感。 一家人就这样坐在暖暖的土炕上,分食了一位异时空来客的馈赠。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阳丘里的家家户户。 公孙颜的队伍在晚宴后的第二天,大清早就整顿甲马准备再次启程。 火炕修好,炭窑修好,他们因为公孙颜一时念起,在这里多呆了三天,眼见雪停,该是再次出发的时候了。 公孙颜有系统背包,在外面的行李并不多,公孙承只有一个公孙颜给他买的小包包,里头装着他吃饭的小碗跟玩具。 重新整备好的队伍,行至谷口,便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跪在路旁。 里魁姜行正站在最前面。 赵云见状,忙通禀公孙颜,护卫着她走下马车。 “公孙娘子。”姜行弯腰下拜。 公孙颜却不能受,避身让了,忙问他有些什么事。 “如娘子不弃,吾等阳丘里二十八户,二百四十三人,愿附于娘子。”姜行不顾公孙颜的阻拦,再次拜了下去。 他这几日将这支队伍的种种言行看在眼里,从未有过不劫掠,反而帮他们修屋子的军队。 队伍中将官也是清廉自省,秋毫无犯。 最关键的是在这支队伍的主事者公孙颜的言行中,姜行更能敏锐的察觉到,同情、悲悯。 他们这些草民何时被当成人,去关怀温饱寒暑过? 若是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家,就是做佃客、奴婢又如何呢? 夜里阳丘里几个说得上话的家长聚在里魁住处,一起商议后作了这样的决定。 “嘀——恭喜用户获得第一批民众效忠,奖励物资点*2430.还请善待他们,否则忠诚度过低,民众将有可能叛乱或逃亡。” “嘀——恭喜用户获得阳丘里里魁姜行效忠,姜行忠诚度:80.” 姜行再行的这一礼公孙颜没有再避开,她受了这一礼接受归附的同时,收到了两封系统邮件。 “子龙。”公孙颜示意赵云将拜下身的姜行扶起。 “多谢娘子。”见公孙颜接受,姜行松了口气。 “姜老不必担心,待我找到安顿你们的地方,便会遣人来通知,保护你们迁移。”公孙颜很高兴,不单单是因为物资点的奖励,更多则是自己的行为被认同。 “路上迁移所耗钱粮皆有我负责,姜老还请放心。”公孙颜又回头望了一眼破败的村落,“定无后顾之忧。” 松快“多谢娘子恩德。”姜行得了公孙颜的承诺,心头大石顿时落下,好像找到了依靠一般,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肩头的担子似乎都轻了一些,他松快的直起腰背。 “快让大家起来,回去吧,别受了寒。”公孙颜看来看跪在山谷出口的两百来号人。 没有一个有件像样衣服的。 看他们瑟瑟发抖,公孙颜急忙让里魁带他们回去,姜行坚持不肯,说要送别公孙颜。 公孙颜无法,只好不再耽搁的回到马车,命令队伍出发。 赵云骑在马上,冲着姜行一拱手,一行队伍在村民们的目送下渐渐走远。 那个额角有胎记的男孩跪在地上,探头探脑的寻找,找到了丁吏和缺耳汉子,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缺耳汉子见了也认出他来,冲他挥了挥手算是道别。 洗干净脸的女孩今日特意向娘亲讨来了一截红布束发。 她不需要像男孩一样寻找目标太久。 高大的赵云骑马随行在马车旁边,十分显眼。 赵云的视线从人群扫过,拱手向跪在地上的百姓致意,视线扫过来时,女孩的心怦怦狂跳。 他看见她了吗?有注意到她吗? 她束发的红巾如此显眼呢。 女孩的视线紧紧跟随赵云,直到目送他远走,才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双颊。 若是按照姜爷爷所说的迁徙,一定还能再见到那位军爷吧。 女孩手发抖的握着一张糖纸。 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阵比这个糖果还要甜蜜的滋味。 公孙颜掀开马车的帘子,回望过去,齐齐跪着的村民们就像一尊尊泥像一动不动,一束光刺破云层,落在他们身上。 “或许,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对吗?子龙。” 公孙颜的话有些莫名其妙,骑马跟随在侧的赵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待他一震望向公孙颜时,她冲他露出一个笑来,放下了马车帘子。 来到这里的意义,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在赵云脑海中反复思量。 许久。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马车的车帘,喃喃自语。 “不全是!” ------------ 第四十章 突变 “天地⽞黄,宇宙洪荒。⽇⽉盈昃,⾠宿列张。” 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原野。 冰雪初融,地上只剩一层薄雪,融化的雪水将黑土地浸得湿软。 马车的车辙驶过,压出深深的印记。 公孙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跟着公孙颜念千字文。 天气甚好,公孙颜撩起马车的帘子,眺望远处。 从阳丘里的山谷出来行进了小半日,越发靠近距离令支城有近了很多,辽西几乎是公孙家的地盘,即便追兵也不敢追击那么深。 公孙颜松了口气,听田楷说,再走大半天他们就能进入令支地界,那里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赵云遣出探骑往前方寻找几天前前去报信的张著和王伍。 张著王伍二人,尤其张著,性格稳重可靠,报信归来定然在前方某个关隘等候。 他们行程被大雪所阻,相信两人久等不到也是急坏了。 “公孙娘子,小公子读的是什么书?”问话的是夏侯兰。 赵云去了前方开路,夏侯兰便接手了公孙姐弟的护卫工作。 “千字文。”公孙颜随手把阉割版的《千字文》递给夏侯兰。 《千字文》应当在南北朝时为梁人周兴嗣所著,因为公孙颜的原因删减版提前出现。 天地⽞黄,宇宙洪荒。⽇⽉盈昃,⾠宿列张…… 夏侯兰接过翻看在心中默念着。 这种书的样式并不稀奇,他在赵云那里见过无数次,赵云贴身携带,揣在胸甲里,每至闲暇就会取出翻看。 对他还保密得紧,只说是公孙娘子所授兵书。 夏侯兰知道好歹,他现在不过是出于对赵云的信任暂留,哪好意思开口讨要来看。 赵云知他所想,却每每当着他的面取出苦读,又不回答他任何问题。 这对好奇心有些旺盛的夏侯兰来说,简直堪称煎熬折磨。 翻阅了几页千字文,夏侯兰不觉心惊。 手中的这本《千字文》用四字韵语连缀成文,涉及自然、社会、历史、政治等等方面。 从天文讲到地理,从古讲到今,兼有道德规范和人生经验方面的内容,却又浅显易懂。 用作孩童启蒙,未免奢侈! 回忆起公孙颜随手递来,毫不在意的态度,不知子龙那里如此宝贝的书籍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夏侯兰知道这二人必是故意的,不能上了他们的恶当。 但是急剧增长的好奇心还是叫他坐立难安。 在公孙颜挪揄的眼神中,面无表情的将书奉还,便在一旁胡思乱想。 见他这样,公孙颜不觉莞尔,该做的工作一样没少做,就是不愿意正式入职,都不知道他到底挣扎些什么。 听见公孙颜的轻笑,夏侯兰不甘的别开头。 他就是觉得要效忠这个恶趣味的小娘子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见夏侯兰明明一脸络腮胡子连到下颌,偏偏别头冷哼娇俏得可以,公孙颜用手捂着嘴,笑出声来。 夏侯兰脸一垮,正欲说点什么让这个小娘子别笑那么嚣张,队伍前方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 张泽骑在马上,疾驰而来,神色肃穆。 “夏侯司马,公孙娘子,赵都尉请您二位到前方议事。王伍……回来了。” 张泽铁青的脸色,让夏侯兰和公孙颜双双色变。 出事了。 平原上依旧空气新鲜,嫩草萌芽。 本该轻松畅想到达令支该如何谋划的公孙颜,只觉得面前的景色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两匹马驮回了一个人和一具尸体。 活着的是伤痕累累的王伍,死去的是一个被箭矢射中脖颈的不知名士卒。 张著下落不明。 撑着最后一口气,王伍昏迷前告知了赵云一件事。 有乌桓人。 那日他与张著领一什人马往令支报信。 面见公孙家主,告知事情原委后,公孙家主遣了一曲人马,随他们来到去往令支的必经关隘迎接。 突降大雪,他们心知队伍行程必被耽误,便耐心等了两日。 可是眼见雪已停,沿路寻找的探骑却一直没有发现队伍的踪迹。 又等了一日,今日早晨张著与他实在放心不下,便亲领一屯人马出关探查。 不想,却与一彪由北往南的哨探撞了个正着。 张著与王伍皆是北地老兵,一眼就认出,这支髡头披毛毳的哨探正是乌桓人。 突然遭遇,双方皆措手不及,那支队伍直接放出鸣镝嚆矢,告知后方乌桓部队。 眼见远处马蹄隆隆,有近千骑奔驰而来。 张著不敢耽误,忧心这支千数的乌桓骑兵若是猝不及防直撞上队伍,仓促接战,队伍只怕伤亡惨重。 便点了两伍人马,一伍前往关隘报信,另一伍随王伍快马离开,继续寻找队伍踪迹及时示警。 而张著则率其余军士,将这支乌桓骑兵往东南方向引开。 与王伍同行的一伍士兵皆在奔走中被射落马下。 王伍也身中两箭,一箭深深钉入肩胛骨,一箭钉在腰侧。 或许是因为身上厚厚的大衣,箭矢虽然钉入肌肉,但赵云查看过应没有伤及脏腑。 公孙颜站在两步之外。 时隔多日,鲜血和死亡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将她片刻之前的侥幸和幻想全部击碎。 她看着地上死去士兵的尸体,一只箭矢贯穿了他的脖颈。 流出的鲜血将他身上的军大衣染成黑红颜色。 这个年轻的士兵脸上凝固着痛苦和绝望,浓痰色的浑浊瞳孔望着天空。 如果不是马车里的一卷士兵名册,甚至可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王伍面色灰白被担架抬到后方。 充当临时医疗兵的几个老兵,直接折断了王伍身上的箭杆,留下箭头紧紧咬在肉里。 赵云、夏侯兰和后面赶来的田楷面色凝重。 这支乌桓骑兵由北往南而来,应该不是身后的追兵。 现在北地游荡的胡人多是响应刘和阎柔号召,与袁绍结盟攻伐公孙瓒的部族。 这些胡人有袁绍支撑补给,却不该往北方来。 应是南下的胡骑。 可这样一只数量庞大的骑兵在开春前南下,是极反常的事情。 胡人一般是在秋收时南下,秋天正值汉地收获粮食,他们南下劫掠才有意义。 数千骑的骑兵需要补给,需要营地,刚过完冬天的汉人同样穷困。 收刮不到东西,他们不会轻易在此时南下。 除非……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公孙颜身上。 除非这里有他们的目标! ------------ 第四十一章 别离 赵云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公孙颜身上,公孙颜一惊,将注意力从王伍的伤势上转移过来。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赵云上前半步,“我与子修先送公孙娘子与小公子去襄关。” 田楷也没有迟疑:“子龙、子修即刻速去。你二人一人携三马,不惜马力,定快马加鞭将小公子与小娘子送至襄关,襄关守将公孙达是公孙将军族弟,定保小娘子和小公子安全无虞。” “是。”赵云冲田楷一拱手,“张泽乃我帐下亲将,留于你身旁听候差遣,此处便拜托田都尉了!” 田楷郑重的点头,左臂下意识去抓佩剑,抓了第二下才抓住,他还不太适应失去右手。 赵云夏侯兰看见了,却没有说话。 赵云在没人注意时低声冲张泽叮嘱了一句,张泽抱拳应诺。 眼见赵云和夏侯兰就要去牵马,公孙颜急忙叫住了他们。 “我和阿承走了,你们怎么办?” 听他们的意思,赵云和夏侯兰先把她和公孙承送到有公孙家族人的襄关。 可是赵云和夏侯兰都走了,如果遭遇胡骑,没有高端战力,几乎失去战斗力的田楷如何应付? 还有受伤的王伍怎么办? 失去行踪的张著又怎么办? 公孙颜深吸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难道要抛下你们吗?” 她看向田楷。 按王伍带来的情报,乌桓胡骑足有千人。 这支队伍只有不足三百人,若是遭遇…… “公孙娘子。”赵云出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你与小公子在若在,反叫将士们投鼠忌器。” “且,某护送你们抵达襄关,便会立刻折返,不用担心。” 赵云的声音并没有因为眼前的糟糕状况有太多波动,他依然神色平常的对公孙颜解释道。 公孙颜咬住下唇,她知道此时不是磨叽的时候,几息之间做出了决断。 “好!”她坚定的点头,且不说不一定真的会遭遇敌人,便是遭遇了,她们留在战场上就是最大的拖累。 “子龙,子修去备马,我去带上阿承。” 公孙颜是个关键时刻是能镇定决断的人,说着转身就往马车走。 这般果断,倒是让几人面上都闪过一丝赞赏。 身为武人,战场厮杀,他们更希望主家相信他们的决断,而不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赵云又与田楷张泽交流了几句,张泽与其他几名亲兵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手持各色三角小令旗,轰然而散,四方奔走,下达将令。 这支队伍皆是从易京突围而出的百战老兵,这些旗帜与命令的意义早已深深刻入他们的脑海。 随着手持令旗的骑士奔马而过,整个队伍气氛一变。 就像油锅里掉下一颗水珠,原本平静的队伍顿时沸腾。 士卒们脱下风帽,摘下挂在马背侧的兜鏊戴上。 束紧内甲,裹紧大衣,铁甲的甲片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检查佩刀弓矢,安抚马匹,拿出马料袋开始喂食。 自己则掏出配发的挂面,直接放进嘴里干嚼饱食。 一把把精盐化进行军水壶的雪水里,以作水分补充之用。 公孙颜探身从马车里抱出公孙承,被气氛吓到,他似乎想起什么,小脸苍白。 她微笑安慰了他几句,提出马车里燃着的小火炉,倒扣在路边的雪地里按熄。 将马车里的士兵名册和全部书籍收进系统背包,其余什么也没带。 公孙颜将长发用手指梳成马尾,戴上风帽,将自己整脸藏入帽子里,高高的立起大衣的领子。 又给公孙承戴上风帽,扣紧衣裳,把他小背包里的碗和玩具都倒出来,往里装了一些面包和两瓶能量饮料。 公孙颜行动很迅速,几乎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当她抱着公孙承回到队伍前端时,赵云与夏侯兰正给新挑来的另外两匹健马准备饲料。 “田叔。”四周没有什么外人,公孙颜将系统之前奖励剩下的一支治疗药剂捏在手心,递给田楷。 “这是?”入手冰凉的玻璃管大约拇指粗细,中指长短,里面装着蓝莹莹的液体,开口用软木塞子塞着,田楷不明所以。 此时已经有水晶,但是如此透亮精致的水晶制品田楷从未见过。 “这是治疗药剂。”公孙颜此时说话也不再回避,赵云和夏侯兰抽空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治疗,药剂?”是什么?药么?田楷拿着玻璃管对着阳光照了一下,管子里的蓝色药剂折射出耀眼光芒。 “能够治疗一定的伤势。”公孙颜冲着田楷说明道:“喂王伍喝下,以王伍伤势,半管足够保住他的性命!” “将王伍移到我们的马车,一定记得挖出箭矢的伤口用配发的酒精彻底清洗,不必节省军用医药,以后自有补充。”公孙颜不放心的补充道,“剩下的半管药剂你一定记得保管好,以备不时之需。” 田楷听她说得郑重,严肃的点头将药剂放入大衣内袋。 虽然好奇,但是此时不是追问的时候。 “还有……”公孙颜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你们活着就是胜利。” 装配好缰绳走近来的赵云和夏侯兰听她这么说,连同田楷都是一愣。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战前激将的豪言壮语,哪里听过这样丧气且怂的话。 哪里会有人教唆部将逃跑的。 田楷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小娘子别太担心,队伍只是慢你们一步,不一定会撞上敌军。” “好!”严严实实的风帽挡住了公孙颜脸上的紧张神情。 但她没有因为田楷的话而转移注意力。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记得吗?”她又坚持强调了一遍,“你们都要活着。” 田楷拿她无法,当时点头应诺,心中却是有些感动的。 “快去吧!”田楷向她扬了扬下巴,示意赵云和夏侯兰已经准备好。 公孙颜想要道别,却总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太吉利。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等待在一旁的夏侯兰和赵云。 夏侯兰迎上前来,从公孙颜的手里接过一直沉默着的公孙承。 公孙承一声不吭,风帽挡住了他的脸。 但离了公孙颜的怀抱,小孩发起抖来,几乎可以听见他牙齿得得打颤的声音。 公孙颜心中一痛,下意识想要接回他,一边扭头看向赵云。 或许他更信任赵云,让赵云在马上带他,他便不会那么害怕了? 夏侯兰却退一步让开了公孙颜的手,“公孙娘子,某武艺逊于子龙,若遇险只怕不能护你周全。” 他算是骑射技艺出众,但是仍然逊于赵云,一边控马一边护着个大活人,在场诸人只有赵云可以。 “姐姐。”公孙承反身抱住夏侯兰,“没事,子修兄长抱着我。” 公孙颜看他紧紧抓着夏侯兰衣襟的小手颤抖,心也跟着打颤,“好,阿承乖!” 知道再耽误不得,公孙颜狠心不再看他。 她走向赵云。 赵云一直安静立在他的白马旁。 “失礼了。”待到公孙颜走到近前,他才抱拳一礼,将搭在马背上的一件扎甲套在公孙颜的身上,束紧。 然后双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肢,轻松将她举上马背。 背上多了个人,白马打个响鼻,动了一动。 公孙颜有些紧张的抓住身前的马鬃,白马不舒服的甩甩头。 赵云翻身上马,他伸手拉过缰绳,公孙颜坐在他身前双臂之间,完全笼罩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清醒着的时候,从未与男人如此接近过,公孙颜心里慌了一下,抓着白马鬃毛的手指更紧了几分,让座下温顺的马不安向前走动了几步,赵云挽住缰绳止住白马的躁动。 公孙颜回头望去,夏侯兰也给公孙承套上了一套铠甲,可能担心抱不住他,又用一块宽大的布匹,将他整个绑在身前。 “出发了!”赵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孙颜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 赵云扯动缰绳,调转马头,挂在得胜钩上的亮银枪划过一道银色弧线。 “拜托了,田都尉。”他冲着独臂握在佩刀上的田楷一拱手。 “要小心啊,田叔。” “驾。” 赵云不再耽搁,双腿一夹马腹,驱使着白马奔驰起来,两匹训练有素的战马跟随在侧,夏侯兰紧随之后。 田楷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右臂空荡荡的袖子随风微动。 公孙颜透过风帽褐色的护目镜,看着两边的风景飞快从身边掠过。 她想伸头再看一眼身后的队伍,但回望过去,视线被赵云宽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 “别怕。”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赵云没有低头,注视观察着前方的路况,他的声线依旧平和。 听着男人低声的安慰。 公孙颜坐在他身体与手臂构成的小块区域内。 感受着身下马匹奔跑时的节奏。 她似乎能听见身后这具雄壮身躯里,心脏平稳搏动的声音。 充斥着脑海的各种不吉利幻想突然消失。 是了,不用怕。 她松开了一直紧张抓着的马鬃,放松下来。 这个人是赵云啊。 ------------ 第四十二章 张著 覆盖薄雪的平原上。 一匹白马轻装驰骋,飞奔而过,雪泥飞溅,踏出一个个小坑,露出泥里萌芽的嫩草。 张著在马上伏低身子,一支铁箭从他的鬓角旁擦过,带走一丝皮肉。 他本意引开敌军为去报信的王伍争取示警时间,但他未料到身后这支胡骑并不是一般的乌桓人。 箭矢飞过,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厉啸。 他们所用的不是胡人惯用的简陋骨头箭头,而是精铁锋矢。 身后之胡人似有意戏弄他们,时而从他们身边疾驰掠过,时而远远跟随。 仿佛猫捉老鼠一般,戏谑游猎,炫耀高超的射术。 张著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身畔跟随的骑士越来越少。 胯下的白马已经精疲力竭,在他的催动下,奋力扬蹄,口唇边上全是白沫。 尽管军中优质饲料将养半月,让它十分健壮,精力充沛。 但是长时间的全力奔跑也让这匹马儿已经到达了极限。 对不起了,老伙计。 只是还不能停。 张著心疼的抚摸着汗津津的马颈,身体狼狈的摇晃了一下。 还需要为王伍,为回去襄关报信的信使争取时间。 猎物疲惫而顽强的奔逃,才能引发猎手的兴趣。 张著看了看四周,不知不觉间,一队人马已经只余他一人。 而此时,身后的猎手也似乎失去了继续追逐的兴致。 一根两端坠着石头的绊马索贴地飞来。 缠住了白马奔跑的后蹄。 这是胡骑惯用的抛索手法。 白马被绊失蹄。 连同着马背上的张著一同往前飞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张著本能的团身护住要害,卸力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匹精疲力尽的白马双蹄尽折,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来不及喘息,胸口翻滚阵阵腥甜,张著翻身而起,顾不得擦拭一头一脸的血,拔出腰侧悬挂的缳首刀。 一彪胡骑呼喝着追上来,将张著和那匹死去的白马围在中间。 他们驱马奔驰,绕圈,发出一阵阵呼哨怪叫。 张著握着刀,弓着背,神色冷肃,如同一匹困顿的孤狼。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环绕着的胡骑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一匹高大之极的黑马缓缓走了近来。 黑马配着五彩绳结,系着一串亮晶晶的铃铛。 一个眉目深邃、英风锐气的胡人青年骑在马上,他留着乌桓人的髡头发式,却穿着汉人的戎服细铠。 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马鞭的青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张著。 “你们是白马义从,对吗?”青年冲张著扬起下巴,他的汉话说得十分标准,“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张著没有回答,他死死的盯着青年马鞍旁悬挂着的,用头发吊成一串的头颅。 黄铜铃铛悬在马鞍旁,缀在数张死而眼不闭的脸庞边,对胡人青年来说,这是他得意的猎物和藏品。 1,2,3,4,…… 张著仔细的辨着那些头颅的面容。 一直数到9。 张著忽的松了口气。 缺了两个,没有王伍! 他能认出,被射落马的公孙家部曲并没有一个的脸孔出现在这里。 这些人头全部都是王伍与他带出来的那一什白马义从的。 显然这个胡人青年在挑选战利品时,有十分明显的偏好。 去往关隘报信的那一支队伍应是被拦截,全军覆没。 但往南寻找队伍踪迹的王伍与某个士卒逃脱了,没有受到这个腥膻之类的羞辱。 他们应该能找到队伍,及时向赵都尉预警。 想到此,张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只要如此,他的行为就是有意义的。 胡人青年不悦的顺着张著的目光望去,马鞍旁的9个人头提醒着他,他的猎杀并不圆满。 “那几个废物回来没有?”青年忽然狂躁的给了身侧一个扈从一马鞭。 那个扈从身上穿着和张著同样的军大衣,上面染满鲜血,应是从某具尸体上剥下来的。 扈从还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新衣,便被抽了鞭子。 鞭子带起凄厉的风声,啪一下甩在他的背上。 叫他隔着厚厚的衣裳都疼得一咧嘴。 但他没有露出丝毫不满的神色,摸了摸伤处,嬉皮笑脸的用乌桓语回答道:“小帅放心,屠踏率领了20个部族好手,一定能带回那两只走脱的白兔子。” 屠踏?被称为小帅的胡人青年神色轻快了些,似乎对这个叫屠踏的人十分有信心。 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回张著身上,见到张著手上的缳首刀眼睛一亮,“你还是白马义从的将官吗?” 说到此,青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往复震荡,震得人耳膜疼,“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上佳的猎物!” 张著闻言扯出一个轻蔑的笑来,他举了举手上的佩刀:“想要吗?亲自来拿。” 虽然听不懂乌桓语,但他本身是个冷静善于观察的人,对话的内容多少也能猜测一二。 他舔了舔嘴唇,左手伸进嘴里,硬掏出半颗摔断的臼齿。 往地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抬手拭去额头上淌下的血渍。 扬眉冲着高高骑在马上的胡人青年勾了勾手指,“来呀!” 张著的轻视挑衅,引起了胡人青年诸多扈从的不满。 他们呼喝着,掏出弓箭就要将张著射杀当场。 几个披着黑色大衣的乌桓人翻身下马,拔出腰间的弯刀。 张著冷笑一声,摘下兜鏊扔到一旁,解开大衣,卸下里面穿着的札甲。 扯下束发的发带,一圈圈将右手与缳首刀的刀把紧紧缠在一起。 又怒喝了一声:“来啊!狗崽子们!” 张著的无畏做派镇住了一些人,也激怒了一些人。 胡人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兴味,他没有受张著的激将法,依然稳稳的高坐在马背上。 拨弄了一下铃铛,青年动动手指,招呼几个神色激愤的扈从上前来。 弯腰对个扈从轻声叮嘱了几句。 他直起身,唇角挂着一丝笑容,似乎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五六个听从他叮嘱的扈从走上前来。 胡人青年看着披散头发,立在场中,背脊挺直如松的张著。 态度轻漫的缓缓抬起右手。 随后,重重挥落。 ------------ 第四十三章 遭遇 数匹白马奔驰,长鬃飞扬,四蹄腾空,就像一支支白色利箭。 空旷的原野回荡着急速的马蹄声,两旁苍茫的山林向后急速退去。 公孙颜坐在马前,抓着赵云的胳膊保持平衡。 疾驰了小半个时辰,背后就是赵云的身体,她不得不拘谨板正的直着腰紧绷着肌肉,手抓着身下的软马鞍。 这给从没骑过马的她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她只觉得腰背酸痛,臀部被硬邦邦的皮质马鞍撞得生疼。 她转头去看了一下纵马跟随在几丈之外的夏侯兰,公孙承整个包裹在布里,被夏侯兰绑在胸前,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 赵云一直没有说过话,想来也是有些拘谨的。 身下白马再次一跃,跨过一处窄窄的溪涧。 公孙颜身上套着的扎甲,铁叶子哗啦作响。 穿着沉重的铠甲,还像站军姿一般紧绷肌肉,她不堪重负的腰又是一阵剧痛。 公孙颜终于坚持不下去。 她试探着,软下腰肢,往后靠了过去,将背倚在赵云的胸膛。 赵云身体一僵,公孙颜能感觉到他胳膊的肌肉瞬间绷紧。 似比她还要紧张许多,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公孙颜松了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又往后挪了一下,整个倚进赵云怀中。 赵云挺直背脊,身体僵硬。 “有劳了。”她小声说道。 赵云的胸膛坚实而宽厚,给她强有力的支撑,她完全可以将身体倚靠着他,跟随着他的节奏在马背上起伏。 比她自己硬挺着,乘骑舒适度体验上升两个等级。 果然脸皮厚点更好一些。 她暗搓搓的又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哪里。”赵云抿紧唇,暗自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事急从权,不应迂腐碍事,只是耳根控制不住的有些发红发烫。 腰部剧痛缓解了一些,公孙颜整个放松不少。 她甚至有空观察到赵云大衣里没有着铠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两当扎甲,应该是为了保障她安全的同时,尽量减轻马匹的负重。 想来易京突围时,他也是脱下了自己的铠甲给她,手臂才因为这个受伤。 公孙颜的心忽的跳了一下。 该说不愧是赵云吗? 这该死的安全感。 空旷的原野上,只有马蹄疾驰的声音,公孙颜转头看了看荒芜古道旁延绵的丛林。 “张著,还能回来吗?”戴着风帽,她的声音很模糊,但是赵云还是听见了。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眸。 张著和王伍都是赵云的亲将,论及关系公孙颜自然与王伍更加熟悉。 但张著的失踪却对她造成了更大的影响。 张著原本应该作为赵云的副将陪他南征北战,直到二十年后汉水之战,仍名现于史书。 可现在竟折在了这里吗?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脑中浮现出张著那张年轻的脸。 那是一个作风和赵云颇为相似的年轻人,冷静睿智,做什么都认认真真。 “娘子请放心,”赵云再抬眼时眉间闪过一丝厉色,“某必会将他寻回来!” “不止是张著,其余诸人一个也不会少!” 公孙颜看不见赵云的脸,但她没有错过他声音中的冷意。 她扶着赵云臂膀的手指,不自觉收拢。 这样的兵力悬殊,就算是赵云也…… 公孙颜咬牙,止住自己过于消极的念头。 “好。将他们一个不少的找回来!” 她吸了一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赵云突然靴跟一磕马腹,骤然加速。 他打了个呼哨,同时脚一抬,将挂在得胜勾上的银枪勾起,挈在手中。 被赵云突然发出的哨音吓了一跳,公孙颜张嘴欲问,便听他在耳畔提醒道:“抓稳了。” 她一惊,随即侧身,一把环住赵云的腰。 他耳聪目明,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此时她要做的不是问,而是尽量配合,在马背上稳住自己,让他不用担心,节省更多力气。 她的极度配合和信任让赵云露出笑意 夏侯兰听见赵云尖锐的呼哨,也微微伏低身体,将公孙承尽量的遮挡在自己的身体下,一手拔出雁翎刀。 一支飞箭由旁边的山林中射出,从天边划过,就像跟他们打招呼一样,在他们头顶飞过,最后咄的一声深深钉在地面。 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十分健壮的胡人领着数十骑兵,从前方百十步的距离,斜刺里突杀出来。 这个胡人十分强壮,这样严寒的天气,只穿着一件打绺的羊皮衣裳,露出半边臂膀。 他似乎很热,浑身冒着热气,身上升腾起白色轻烟。 见赵云早早发现他们,屠踏脸上露出一丝丝兴味,感觉自己遇上了对手。 他抽出一支箭,张弓瞄准,随后手指一松。 这一箭速度极快,直贯而来。 赵云神情突变。 以他的眼力,哪里看不出这箭矢,是直冲他怀中的公孙颜来的。 抬枪举重若轻的磕开急射而来的利箭,赵云脸上浮现出怒意。 远远见着赵云轻轻松松抬枪荡开箭矢,屠踏的轻松戏谑淡了下去。 迎面奔驰还能荡开箭矢,来者武艺绝非寻常。 屠踏抽出腰间的弯刀,小心戒备起来。 他连连征战成为小帅的得力助手,可不是只凭勇力。 身旁几个随处骑士却还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仍然以为面对的是着急报信,而未作正面抵抗的王伍等人。 毕竟赵云、夏侯兰和王伍几人,外头穿着的黑色大衣都是一样款式,分不出区别。 “上啊,屠踏。” 他们鼓噪着怂恿小帅帐下最得力受宠的勇士屠踏上前接战,将这两只跑丢的白兔子斩于马下,为小帅带去战利品。 也并没有多少畏惧之心,毕竟他们足有二十人,而对面不过区区两人。 “拔刀,接战!”对方来势太快,屠踏根本来不及做过多提醒,只得大喝了一声。 赵云胯下战马疾驰,眨眼间掠过了百十步的距离,不避不让,直直撞入这支胡骑之中。 屠踏在队伍的最前端,举刀迎上,抬手就劈。 赵云一抖长枪,枪头红缨顿时旋转绽放,枪尖轻轻松松的点在屠踏的弯刀上,卸去力到。 随后一点银芒直逼屠踏眉心。 屠踏心中大惊,他没有料到来者竟使得这样快的枪,勉力后仰去避,却喉头一凉。 一蓬血雾从喉咙的破口激射而出,屠踏的战马往前奔跑了几步。 屠踏的尸体缓缓滑落下马背。 公孙颜抱着赵云的腰,死死闭着眼睛。 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或许还有其他声音,公孙颜分辨不出,她将脑袋贴在赵云的胸口,紧张得微微发抖。 不多时,身下的马匹慢下来,公孙颜听着赵云怦怦的心跳声由急速变为平缓。 一只手有些犹豫的按在她的肩头。 “公孙娘子,可以松开了。” ------------ 第四十四章 俘虏 “再不松开,子龙的腰都要被你抱折了。”这是夏侯兰戏谑的声音。 “子修,别胡说!”这是赵云警告夏侯兰的声音。 安全了! 公孙颜急促的喘了口气,从赵云怀里抬起头。 几人立马在道旁,前方已经没有了胡人的踪影。 看公孙颜这紧张的模样,夏侯兰还想戏弄几句,便见赵云低头看了一眼公孙颜后,向他投来警告一瞥。 夏侯兰啧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拍了拍自己怀里还沉睡着的公孙承,与赵云同时翻身下马。 公孙颜身后一空,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便见不远处的或伏或趴十数具尸体,数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旁踱步,潺潺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在马蹄踩踏出的泥坑里聚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泊。 透过褐色的挡风镜看去,就像一幅怪诞恐怖的画卷。 戴着风帽她都能闻到都属于鲜血的铁锈味和下水的臭味。 旁的都好,喉头破洞或者身上多个窟窿,有一个倒霉鬼被快刀斩成两截,体腔压力将内脏的碎片和鲜血喷射出来,肠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遍布方圆几米的地面。 他的战马围在主人身边,低头拱了拱尸体的脸,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哀鸣,马蹄踏动,反复将脏器踩进浸透鲜血而湿软的烂泥里。 公孙颜下意识的看向夏侯兰手里那一柄雁翎刀。 一线血色顺着冷厉刀锋的错银血槽,蜿蜒而下,与刀身阴刻的填朱花纹交相辉映,最后从刀尖缓缓滴落在地。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滚而上,公孙颜过电般别开头,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压下恶心。 摘了头盔的赵云从旁伸出手来,抱着她的腰将她托下马,放在地上。 双脚触地,公孙颜发现她很没出息的双脚有点发软,急忙一手抓着赵云的胳膊,一手扒着马鞍。 “公孙娘子,没事吧?”赵云拽过白马,让马身遮挡住公孙颜的视线。 “没……嗝!”公孙颜打了个嗝,她急忙捂住嘴,使劲压住汹涌的呕意。 她知道他们能全身而退,但她万万没想到赵云和夏侯兰能给力到这种地步,几乎是屠杀一般结束了战斗。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高端战力吗? 赵云抬了抬手,想给她拍拍背,但怕身上的血气冲撞了她,复又放下。 很多初上战场的士兵都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没有当场吐在帽子里,已是表现极好。 “我没事,你快去忙!” 公孙颜是个某些时候很要脸的人,她不能让自己在赵云面前吐出来,死撑着推了推他,让他暂时离自己远一点。 赵云虽心中担忧,还是转身先去处置战场的事——他们留了一个活口。 刚一转身,就听见公孙颜跑去旁边,扶着树呕吐的声音。 赵云持着银枪,脚下一顿。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看,继续走向一个一身血污的胡人。 这个胡人年纪不大,发辫上结着花哨的彩绳,右边肩胛洞开了一个杯口大的窟窿,他口鼻沁着血块,在血泥地里匍匐挣扎,想去够他掉落的弯刀。 赵云横枪拦着要上前的夏侯兰:“弱兔垂死,尤可蹬鹰,子修身抱小公子,不可轻易上前。” 夏侯兰闻言,只得止步,由赵云持枪上前去查探。 听见赵云走来的脚步声,那个年轻的胡人转头,脸上满是恐惧慌乱。 就是眼前这个汉将一枪杀了他们部族最勇猛的屠踏,又一枪将他挑下马。 “别过来!”胡人青年用乌桓话大喊着,还能动的左手从身下抓了一团血泥扔向赵云。 赵云侧身避过,不急不缓靠近的步伐压迫着胡人青年的神经,给他偌大的压力。 “你们从哪里来?”赵云用乌桓语问道。 常年征战北地,在青州还替刘备掌管过一段时间的乌丸杂骑,不管是他还是夏侯兰,简单的乌桓语都能说一些。 赵云挑飞地上的弯刀,靴子踏前,将枪尖点在胡人青年的胸膛,“说。” 锋锐的枪头抵在胸膛,胡人青年涕泪横流;“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只要饶了我,我什么都说。” 赵云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胡人青年的话:“你们从哪里来。” “迁安,我们从迁安来。” 赵云神情一动。 迁安,距离令支不过百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胡骑在迁安。 “胡说八道。”夏侯兰呵斥一声,“令支是公孙家巢穴,哪里会容忍你们这些腥膻胡骑在这么近的地方游弋盘裾。” “我没有撒谎!”胡人青年欲抬手却被赵云枪头制住,他着急的摇着头,生怕赵云听说他撒谎就一枪刺死他,“我们小帅阿都那是大人蹋顿之侄,从柳城南下与公孙家交易马匹走动行商,小帅听闻公孙瓒仍有遗孤在世,就私带我们南下截杀。” 赵云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公孙瓒遗孤之事并未声张,你们交易马匹如何能得知如此机密之事?” 胡人青年咳嗽着,吐出些血块来,若不是求生欲作祟,他早因失血昏睡过去。 他呼吸急促的舔了舔满是血口的嘴唇,口角堆积着白沫,“来人报信那日小帅正在公孙府中。” ------------ 第四十五章 窘迫 赵云见这胡人青年眼下一片乌青,直打摆子,心道可能问不出什么了。 他给夏侯兰使了个眼色,夏侯兰会意,退到后方,从赵云坐骑的马袋拿出里一条碎葛布搓成的绳子,连同水壶一起扔给张云。 赵云左手接了,右手的枪一挑,把已经精神恍惚进入半昏迷状态的胡人青年翻了一面,膝盖压住他的背,将他的双手紧紧反绑在身后。 又从大衣内袋掏出一瓶云南白药。 公孙颜买来,提醒他们一定随身携带。 赵云没有用过,但这种药粉的强悍止血效用已经在军中得到过验证。 赵云捏着胡人青年的腮帮子,将一小半米黄的药粉连同里面那颗鲜红的保险子一起倒进他的嘴里,拧开水壶,高高的倒水给他冲服下去。 大量失血的人会寒冷口渴,他迷迷糊糊将药粉全吞吃下去,张嘴还来找水。 赵云又喂了他两口水壶里的淡盐水,撕开他的衣裳将剩下的药粉均匀的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 做完这些,赵云随手将空掉的药瓶塞进口袋。 随后,单手提着这个胡人青年,把他身上的锐器和靴子里的短匕全部收缴,整个甩到他自己的那匹黄骠马的马背上,破布口袋一样绑着。 就算活下来,这个青年右手也已经废了,将他丢在这就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带上。 若能活下来,或许能得到更多关于他口中所说小帅的情报,派上些用场。 就在赵云和夏侯兰审问活口,将战场上剩余的马匹收拢时。 公孙颜躲在树后,大吐特吐。 脑海里全是十数人横死遍地,肢体纠缠的画面。 她初来时也目睹过公孙家尸横的场景,但是公孙瓒对自己的家人并不会像战场厮杀那般血腥无情,多是一剑致命。 陷入危险时她也无暇去观察太多。 而后昏迷的她幸运错过了易京突围之战的尸山血海。 此时突然直面战场,接受画面和气味的双重冲击,她实在是难以抑制生理性的恶心。 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她才扶着树干直起身来,在系统里买了一瓶水漱口。 不敢再耽误,她将瓶中剩下的水倒在手心胡乱擦了把脸,让自己醒醒神。 这场杀戮再次提醒她,这个世界的无情与残酷,她没有感慨懦弱的时间。 戴着的风帽来不及脱下,沾了些呕吐物,和空掉的塑料瓶、擦脸的纸巾直接扔进系统的卖家商店。 不出意外得到系统一句垃圾不值钱的评价后,她用手捋了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树后。 抬眼便看见赵云抱枪候在不远处,看着她这边。 公孙颜扯动嘴角给他一个勉强的微笑:“对不起,耽误了些时间。走吧!” 娇小的少女裹在宽大的黑色大衣里,外面套着宽大笨重的甲胄。 领口露出一抹丧服的白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露出一个单薄的笑容,就像一只惊惶的小鸟。 却还在道歉逞强。 赵云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若非这乱世,像公孙娘子这样的女子,应是爹娘和夫郎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宝物,何至于受这些磨难。 公孙颜糟糕的脸色让一旁牵着马的夏侯兰也没忍心多说什么。 “阿承怎么样?”见气氛有些凝重,公孙颜故作轻松的转移了话题。 夏侯兰拍了拍挂在胸前的白布包:“还睡着呢!。” “好!赶紧出发吧。”公孙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走到白马旁,“我还是不太放心田叔他们。” “诺!”赵云抱拳应道,来到公孙颜身后,照例抱着她的腰肢将她举到马上。 公孙颜不敢去看远处的战场。 可低着头,才发现,座下的白马身上溅了不少血点,连她前面的马鞍上都没能幸免。 赵云翻身上马,见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抓哪里,犹豫一下,才说道:“如若不弃,公孙娘子,可……继续倚靠着末将。” 公孙颜一愣,转过头,仰首看赵云。 眉眼沉毅的他微微别开眼睛,下颌虽有乱须遮挡,但依然可以看见他抿紧了嘴唇,脸上浮现一片薄红。 实难想象这样一个神情窘迫的青年,刚刚才举枪杀了个血流成河。 “有、有劳了。” 不知怎的,公孙颜结巴起来,她竟有点变态的觉得这样的反差很可爱。 好像是被他传染了,公孙颜也暂将之前的情绪放下,她吸了一口气。 咬着嘴唇,放软了腰肢,背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坐在他的手臂之间,整个人倚靠在他的怀中。 明明少了风帽的遮挡,应当有些冷,可是公孙颜却觉得面上一阵阵的发烫。 一旁的夏侯兰依然没有错过两人之间气氛的瞬间转变,他抱紧了怀中的公孙承,驾马往旁边走了两步。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堆胡人的尸体被他与赵云拖到了道旁的林子里,情况紧急没工夫掩埋善后。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又回头看了看白马上的两个人。 从他的角度,可以同时看见那两个人红得透亮的耳朵。 他们真是会挑地方,会挑时候。 他跟赵云从小一块长大,还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过。 夏侯兰挑眉,将视线移到旁边的树上。 时至三月,一根粗壮的树干上,萌发出一个小小的嫩绿芽头,脆生生的从薄雪里探出头来。 果然是春天了,他感叹着。 “子修!”赵云红着耳根,叫了一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出发了!” “来了!”夏侯兰回神应了一声,被他的应和声吵到,睡得迷迷糊糊的公孙承动了一下,抬起一只小手揉了揉眼睛。 夏侯兰急忙转过身,怕公孙承醒来看见地上的狼藉,又笨手笨脚的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将他哄睡。 公孙承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实在有些让人心酸,倒不如睡着,一觉醒来又可以回到姐姐怀里。 哄好公孙承,夏侯兰看向等待着他的赵云和公孙颜,不敢再答话,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一夹马腹,再次奔驰起来。 驮着胡人青年的马被赵云系在一匹白马的马鞍上,除了一两匹倔强不肯离开的,其他收拢来的十来匹马也跟着队伍奔跑起来。 这些都是上等战马,没有丢下不要的道理。 眨眼间,将满是鲜血的杀戮场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再下两场雨,地上的血迹被冲散,便只有拖进林子堆叠在一处的乌桓人尸体,能证明此地发生过什么。 ------------ 第四十六章 襄关 遭遇了那一批乌桓人以后,公孙颜一行路上再也没有遇见阻碍。 缴获了十来匹乌桓良马,他们更是不惜马力,全力疾驰。 就这样全力奔跑,两个时辰后,天边隐隐出现了一座夯土建造的关隘。 襄关,到了。 赵云打了个呼哨,慢慢降下马速,夏侯兰也配合的慢下来。 “公孙娘子,我们在此处休整一下。”赵云轻声对坐着他怀里,一路颠簸过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公孙颜说道:“在此暂歇整顿,稍养精神。” “嗯!”公孙颜点了点头,她顺从的被赵云抱下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在另一匹马的马鞍上摘下公孙承的小书包,掏出之前准备的面包和能量饮料。 “子龙,子修。”她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东西分别抛给赵云和夏侯兰,“先吃一点。” 赵云在襄关前停下休整的意图,不用说与他从小长大的夏侯兰,连公孙颜都能猜测出来。 按那个重伤的乌桓青年供述,这些乌桓人与公孙家有马匹生意往来。 本秘密传递给公孙家主的消息不但泄露,还泄露得如此之快。 对方大摇大摆的带着千人骑军,在公孙家的地盘截杀公孙家的人。 尽管田楷一再说过公孙家家主是公孙颜与公孙承的爷爷,就算是为了自身威望,也绝不会对她二人下手。 但,公孙家主在公孙瓒死去以后,对公孙家的掌控是否依旧? 公孙家是否有人人心思变? 襄关守将公孙达又是何种态度? 他们此刻人困马乏,去面对这些未知的难题,难免被动。 倒不如先休整一二,养精蓄锐。 赵云和夏侯兰反手接了公孙颜扔来的面包和能量饮料。 面包是公孙颜经常投喂他们的豆沙馅全麦面包,又大又结实,往日里夏侯兰是极为喜欢的,但此刻他接过,面上却露出些忧心来。 “公孙娘子。”夏侯兰走近来,一手托着身前的公孙承,一手在身后解开绑着的绳结,“小公子好像发烧了。” 闻言,公孙颜和赵云都是一惊。 公孙颜急忙接过夏侯兰抱着的公孙承。 一眼就看见他裹在包裹布里,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费力的睁了睁眼睛,或许是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阿姐的怀里,他精神了一些,抬起双手抱住公孙颜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公孙颜拍了拍他的背,抱着他摇了摇。 赵云伸手用指背试试他的额头道:“公孙娘子请放心,应是受了惊吓,以后好好修养就无碍了。” “嗯。”公孙颜轻轻回应了一声,将脸贴在公孙承滚烫的额头。 “要不要喝水?”公孙颜轻声哄着公孙承,又对赵云和夏侯兰道:“不用担心,我照顾阿承,你们先吃饱休息。” 说着,公孙颜一瘸一拐的抱着公孙承,走到道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两个时辰,就算一路有赵云抱扶,她依然受了不小的罪。 双腿内侧摩擦在生皮马鞍上,硬生生磨掉了一层皮,一走动就火辣辣的疼。 公孙颜忍痛,抱着公孙承坐在石头上。 赵云拧开公孙颜给他的能量饮料递过来。 公孙颜道了声谢,没有接,“里面有兴奋成分,阿承太小,不能喝,你自己喝。” “那你?”赵云皱眉看了眼公孙颜干裂的嘴唇。 公孙颜失笑:“我还能短了我自己的吃喝不成,不用管我。” 闻言赵云虽依然有些不放心,但是他能分清楚主次,转身,和夏侯兰一样先去喂马,一边囫囵将面包填进肚里,一口气灌下饮料。 公孙颜也没有耽误,见夏侯兰也在进食喂马没注意这边,她打开系统交易器,买了一瓶咸柠檬水。 公孙承精神不太好,睡得昏昏沉沉,连水也不想张嘴喝。 公孙颜拍着他的背,好歹哄着他喝了一些!还想让他吃点面包,小孩闭着眼睛恹恹的直摇头。 她没办法,只好抱着他,自己大口的强塞了几口面包,灌了几口水。 担心路上要解决什么生理问题,她出发前水都不敢喝。 中途吐了个干净,此刻胃里空荡荡,几口面包下肚,才舒服一些。 公孙颜一边吃,一边打开系统,使用了系统的每日免费治疗。 一般来说她都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直到一天平安无事的过去,才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在刷新前使用。 但是此刻已经有使用的必要,如果襄关情况不对,她需要一双灵活的腿。 免费治疗一用,大腿内侧磨破皮火辣辣疼的地方立刻舒缓了一些。 虽不至于立刻长出嫩肉痊愈,至少疼痛缓解,不会再影响她的行走坐卧。 赵云和夏侯兰给带出来的几匹马喂足了饲料,给它们擦干身上的汗渍。 后来缴获的那几匹乌桓良马却没这样好的待遇,只自己啃食一些露出地面的枯枝草根。 很快,各自休整好,赵云看了看日头,宣布出发。 迷糊睡过去的公孙承手抓着公孙颜的衣服,公孙颜狠心掰开他的小手,将他继续交给夏侯兰。 她擦干净脸,放下束起的马尾,梳理了一下头发,将头发重新拢成适合这个时代的发髻。 襄关情况未知,不知面对公孙家人是什么状况,她需得有个体面形象,不能看着太狼狈。 完全休整好,几人再次上马,向不远处的襄关疾驰而去。 此时襄关城头。 一个右脸颊有一道巨大伤疤的中年男人,正忧心忡忡的在女墙后走来走去。 “那两个都伯带人出关多久了?” 或许是担忧着急,中年男人面色涨红,更显得贯穿下颌到眼角的伤疤狰狞丑陋。 “快五个时辰。”中年男人旁边的亲将回答道。 听见亲将的回答,中年男人更烦躁几分。 “令支本家都是些什么废物,连伯圭兄长还有血脉存世的消息都泄露了。” “他公孙瑎还要纵容那个乌桓杂种到几时?” 中年男子正是襄关守将公孙达,他脸上乱须飞张,就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嘴里怒骂,“往日耀武扬威且可忍之,如今竟敢私自出兵南下,那个小杂种打得什么主意?” “阿达!慎言!” 见他说得不像样,牵连到现任家主嫡长子,也是下任家主继承人的公孙瑎,一旁沉默着的老将左平急忙喝止。 张著和王伍前去报信,左平受命带着一曲部下前来迎接公孙姐弟。 作为公孙家资历最深的老部曲将,他虽不姓公孙,却在公孙家颇有威望地位,此时出言喝止,公孙达纵心有不服,还是暂住了嘴。 左平心中何尝不怒,他年少跟随公孙家主,多年来早将公孙家荣辱系于己身。 面对如此挑衅他同样怒火中烧,但有些话他却不能听不能说。 “少安毋躁,还未确定阿都那是否真的带兵南下,也还不确定他南下是何目的,不过是两个都伯晚归,阿达何必如此焦急。” 闻言公孙达冷笑,“平叔若是不急,何苦差人快马回令支报信?” “某身担守关之责,无令不敢擅离,竟叫人钻了这样的空子。”越想越恼怒的公孙达摘了头盔狠狠掷在地上,“此次若是伯圭兄长一双儿女出了差池,便是与他公孙瑎决裂,我也要扒了那个小杂种的狗皮。” 左平听得咬紧牙关,下颌绷得紧紧的,若是阿都那私自从迁安出兵的消息早一天传来,他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现在襄关四处遍布探骑却毫无消息,只怕阿都那已经绕过襄关南下了。 他心里很清楚,阿都那出兵目的何在,剑指何方。 上任乌桓大人丘力居正是阿都那的亲外公。 管子城一战后,存活下来的公孙瓒对丘力居部族进行了斩草除根似的血腥报复。 阿都那此行必然是心怀歹意。 左平心中怒气翻滚,忠心耿耿的他,对一直尊敬看重的公孙瑎都隐密的生出些不满来。 若非他纵容包庇,阿都那何至于胆大至此。 若非他疏忽大意,消息如何会走漏,竟叫阿都那行动如此迅速。 公孙瓒兵败去世,但其子女无论如何是公孙家血脉,是家主的根苗,哪里容得一个……来打坏主意。 这是对公孙家尊严和脸面的极大挑衅。 左平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只盼着令支早日下令,叫公孙达可以出关接应。 阿都那的千骑骑兵,襄关左近只有公孙达手中铁骑可以抗衡。 千骑胡骑南下,没有补给,必要劫掠,还不知道多少北地堡坞村寨要遭殃。 想到此,左平只恨不得咬碎牙关。 两人正各自怒气难忍时,公孙达的亲将眼尖,远远见到关外数骑狂奔而来。 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将解下马鞍上的弓,从怀里掏出一样什么,系在箭上,随即张弓朝城门射来。 这个亲将急忙将公孙达拉到身后护住,左平的扈从也各有反应。 只听咄的一声,闪电般急射而来的箭矢,带着尖锐的厉啸钉在了城楼木柱上,箭尾尤自震颤不已。 公孙达与左平,也注意到了来人和他们胯下白马,他们互看一眼,心中升起莫名忐忑。 是白马义从。 ------------ 第四十七章 羞愧 “快!取来。”公孙达也是擅骑射的武人,眼神不差,他看见那支飞箭上缚着一封书信。 “诺!”公孙达亲将急忙领命而去。 稍时,一支绑着信的羽箭被捧到了公孙达面前。 公孙达看向关外看去,那个射箭的高大武人已经收了弓,退出城楼弓矢射程范围,回到了他的白马旁边。 那白马上,还坐着一个身形娇小的人,看露出来的发髻似是个女子。 女子? 公孙达想到了些什么,精神一振,急忙从箭支上解下书信,仔细观看。 “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从公孙达嘴里发出,震落了梁柱上的灰尘,“来者是伯圭兄长的一双儿女。” 他一边将手里雪白的蔡侯纸递给同样神情振奋的左平,一面对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呼喝道:“快,快开城门,随我出关迎接。” 城门之外 赵云站在马旁,拉着缰绳,暗自戒备着静静地等待城内的回应。 公孙颜骑在马上,内心忐忑,她不知道襄关之内会开门迎接还是射来乱箭。 幸好,他们没有等待很久,对面城门很快传来阵阵骚动。 随着绞盘绞动,厚重的城门吱呀的一声打开,护城河上的悬索桥缓缓放下。 城门才刚刚打开了一条缝,一个体魄雄壮魁梧的壮汉,便迫不及待从门缝里挤出来。 他虽穿着铠甲,却未带兜鏊,骑着马朝着这边跑来,身后数名亲将拍马追赶,嘴里喊个不停。 “公孙校尉,你先等等。”公孙达的亲将神情崩溃,他右手夹着公孙达的头盔,催马急追。 怎能仅凭一封书信便打开城门,还亲自迎接,若是对方心有歹念,一支冷箭射来,这座襄关岂不是就被人使计赚去了? 亲将却不知公孙达的心思和自信。 他们听说阿都那南下,四面八方派出探马回报,襄关附近并无大批敌军出没。 况且他自负武勇,自觉区区两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刚刚催马跑到近前,便被刚才射箭书的高大武人喝住:“来者止步,通名。” 公孙达挽住缰绳,放缓马速,最后在几丈之外停住,“某家公孙达。” 他一边喊话,一边仔细观察远处的一行人。 射来箭书的武人身形高大,八尺有余,神情坚毅眉目俊朗,右手持着一杆亮银大枪,左手牵着马,黑袍之下肩背紧绷,显然正暗自戒备。 而他牵着的那匹马上正坐着的女孩子,乌发雪肤一双猫儿眼灵动清透。 公孙达虽然只在公孙颜小时候见过她几次,但还是一眼就认她出来了。 确定了来者是公孙颜本尊,公孙达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急忙又去看另一个骑在马上的骑士。 那骑士留着络腮胡,穿着同样样式的黑袍,胸前绑着一个包裹,看形状就是一个孩童! “前方可是伯圭兄长之女,阿颜?”公孙达跃下马,不顾亲将的阻拦,徒步走过来。 公孙颜骑在马上,看着快步走来的壮汉。 来人肤色漆黑,面部胡须根根直立,若不是右颊一道狰狞的刀疤,他自称是张飞,公孙颜也是信的。 她使劲回忆着这个人的面孔,奈何脑海里杂乱的记忆片段实在太少太零碎,她对这个壮汉没有一点印象。 但是对方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并且敢下马走过来,应该没有恶意的样子。 公孙颜看向赵云,赵云也恰好在此时抬起头,两人对视一眼,赵云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她松了口气,眼见公孙达已经快走到近前,急忙在赵云的抱扶下,从马上下来。 “叔父。”在赵云的护卫下,公孙颜迎上前去。 “当真是阿颜。”见公孙颜走上前来向他行了个礼,公孙达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眶有些湿润。 他本是公孙家旁枝庶子,是族兄公孙瓒一手提拔起来的,公孙瓒在他心中如同亲兄长一般敬重,此时见公孙颜站在他面前内心酸涩难明。 “阿颜受苦了!”公孙达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气神不差,心中一定。 他身担襄关守关之责,就算知道公孙姐弟有可能遭遇危险,但他到底不敢豁出身家性命擅自带兵出关救援,此时见她姐弟平安到来,内心生出的羞愧淡去了几分。 “阿承何在?”公孙达嘴上询问着,头直接转向了夏侯兰,“快,快随我入关。” “多谢叔父。”不得不说,公孙达的态度让公孙颜松了一大口气。 至少目前她没有从公孙达的身上感受明显的敌意。 公孙达外表粗豪,但是个心细的人。 赵云戒备之意表现十分明显,他也能猜测出缘由。 虽然十分担心公孙承,不过他没有贸然的接近夏侯兰。 而是走在赵云身侧,任由赵云提枪护卫戒备。 只差使跟随而来的扈从亲将,回关向留守城门的左平报信。 自己则只身徒步与公孙颜几人,牵着马走向城门。 “此二位是?” 按辈分公孙颜是他侄女辈,虽然内心欣喜,但是公孙达却须得拿捏好亲近的分寸。 索性将话题转移到了赵云和夏侯兰的身上。 公孙达黝黑的面孔上露出几分欣赏,族兄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名声传遍北地,谁人不羡慕。 赵云夏侯兰二人显然都是白马义从中的精锐猛鸷之辈。 公孙达笑着问道,视线扫了一圈却突然定住。 他看见了被破口袋一样绑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那个乌桓青年,那髡头发式实在是十分明显。 再一仔细看,除了几匹白马,竟有十数匹的窄颅良马。 公孙达征战北地多年,自然一眼看出这些都是乌桓马。 他不由得脚下一顿:“阿颜,你们,可是遭遇了乌桓人?” 公孙颜三人相互看看,赵云抱拳回应道:“末将赵云,见过公孙校尉,不知校尉可知这些乌桓骑兵的身份?” 闻言,公孙达方才消失的羞愧又重新漫上心头。 若是公孙姐弟没有遭遇危险,他还可为自己开脱一二。 可显然,并不是没有遭遇,而是公孙颜他们自行化解了。 这叫不敢离关救援的他实是羞愧之极。 公孙达黝黑的脸庞瞬间涨红。 “某自是知道的……” ------------ 第四十八章 任务 涨红着脸,公孙达带着公孙颜几人,一边向着城门走去,一边向他们解释起阿都那的来历。 原来,阿都那是曾经与公孙瓒对峙于管子城的丘力居外孙,也是现任乌桓大人蹋顿之侄。 管子城一战后,部下死伤惨重的公孙瓒,稍养精蓄锐就对丘力居部展开了极血腥的报复。 公孙瓒原本就因见识过胡人南下寇边的惨状,对胡人狠辣不留情。 管子城一战后,存活下来的公孙瓒报复手段之暴烈叫人咋舌。 阿都那就是某支被公孙瓒屠灭的扈落遗孤。 说到此,公孙达顿了一下,露出些许犹豫神色,接着说道,阿都那部后来与公孙家做起马匹交易常年在北地走动,在辽西也算安分守己。 今天张著王伍带领一队人马出关寻找公孙颜的队伍,出发不久,襄关就传来后方的急报,南下商议今年盐铁份额的阿都那,并没有留在迁安给他划定的大营,而是私自带着骑兵南下了。 “如我所料不差,阿颜你们对上的就是阿都那!”讲到此,公孙达皱起刀子似得眉头,随后又松了一口气,“不过幸好,你们平安到达襄关,此后,某发誓定保你二人平安无事,方对得起伯圭兄长在天之灵。” 公孙达的一番解释在公孙颜脑海中过了一遍,她没有错过公孙达说到某些地方时的欲言又止。 关于阿都那身世,公孙颜相信应当不会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只乌桓骑兵会突兀的,在不合常理的时节游荡在北地。 毕竟灭家屠族之仇,知晓死仇还有遗孤存活,截杀报复理由再充分不过。 但是……公孙颜与赵云对视一眼,公孙达话中明显有隐瞒的地方。 为什么阿都那能那么快收到消息。 既是交易的胡人,为什么公孙家敢放纵阿都那在迁安扎营。 若换成公孙颜,即便是允许驻扎,她也一定会死死盯住这样一支不安定因素的动向。 可是阿都那私下调动兵马的消息却整整晚了两天才送达襄关。 公孙颜思忖着,心中闪过一丝寒意。 所有的问题指向一个答案,有人想要借胡人之手斩草除根。 即便不是借刀杀人,也必是有意放纵的。 又听到公孙达最后所说的誓言,公孙颜神色一动。 与后世不同,汉代人几乎很少发下像公孙达这样的重誓,再一回想公孙达的表现,这位族叔似乎确实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虽誓言飘渺,但是他敢说,公孙颜自然敢当真的听,打蛇随棍上。 公孙达话音刚落,她便作出焦急神态,抬袖掩住脸庞。 “还望叔父助我。”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一介女子,阿承年幼,能从易京突围,一路活着走到襄关,全赖将士忠心耿耿,舍命保护。” “今得知乌桓骑兵南下,为保阿承这一丝骨血,竟抛下了他们,快马逃来襄关。还请叔父借些兵马,随这位赵都尉前去将他们接应过来。” “白马义从是父亲心血,若是就此连种子都折了,我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公孙颜一串哭诉叫公孙达面色一变,看带着出城迎来的左平都面露难色。 公孙达身负守关之责,没有军令,哪敢轻易调兵出关,可是…… 公孙达虽说因为公孙瓒之死,战战兢兢担心公孙家变天,但是他到底也是忠义武人,也敬重忠义之士,当下一咬牙。 “好!某遍遣帐下亲将率两百骑,随这位赵都尉前往接应。” 借是借了兵,公孙达还是不敢将士兵交到他尚不知根底的赵云手里,准备派遣自己身边亲将王岩督使。 虽说两百骑少了些,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加上她们本部二百余骑,即便不幸对上阿都那就更增了胜算。 公孙颜顿时以袖掩面,哭着谢过公孙达。 不敢糊弄,当面把人当傻子,即便哭不太出来,公孙颜还是用袖子搓揉眼睛,真真切切的掉了些眼泪。 她掩面垂头,衣领露出孝服颜色。 看她哭泣,一旁欲出言相拦的左平也默默住了嘴。 左平是公孙家老将,公孙瓒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孙颜等在他眼里如同后辈。 怜惜她经历这些变故,左平叹了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某也分出一百骑兵,随这位赵都尉前往。” 先前张著与王伍带走的五十骑兵都是他的部曲,再加上这一百骑,已经是左平能做主的极限,剩余的步卒,即便拨了,面对骑兵也只是拖累。 公孙颜哪有嫌人多的,抬手擦了擦揉红的眼角,对这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将行了一个万福礼,“多谢老将军。” “小娘子哪里的话,某姓左名平,是公孙家部曲将。”左平让开一步没受公孙颜的礼,“当不得小娘子此谢。” 左平自称部曲将,但他的资历即便是公孙瓒来了也要敬三分,公孙颜不知内情,可眼色还是有的,不会听他说是部曲将就造次,更何况人家借兵帮忙了。 一行人从城门入关,绞盘绞动,悬索桥重新升起。 公孙达一面安排亲将王岩去点齐骑兵,一面亲自将公孙颜姐弟安顿到了一处布置精致的宅院。 公孙颜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下,地面扫洒干净,院子里花木扶疏,家居摆设虽然不是上等奢华,却也应当是用心布置的。 她心中顿时更加安定,令支是何情况不提,至少在襄关,公孙达应该是欢迎她们到来的。 一直紧绷护卫的赵云和夏侯兰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公孙颜开口借兵是打蛇随棍上的临时起意,可也试探出了公孙达和左平的态度。 部曲士兵都是珍贵的资源,轻易绝不会拨调给他人,更何况还拨付了一日的粮秣。 公孙姐弟目前在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想到此,赵云给夏侯兰递了个眼色,夏侯兰解下绑在身前的公孙承,将还在发烧的孩子交到了公孙颜的手中。 一到熟悉的怀抱,公孙承就立刻抱住公孙颜的脖颈不撒手。 一旁的公孙达和左平终于见到活蹦乱跳的公孙承,心里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对赵云夏侯兰的忠谨心生好感。 尤其左平,他并没有对自己被戒备感觉不满,反而十分欣赏的看了几眼赵云。 宅院里迎来两个年少的侍女,说是已经备好了饭食。 公孙颜抱着公孙承,看了看这处宅院,她内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来到这乱世多日,她总算是可以有一处像样的地方歇脚落足。 希望可以好好洗个澡。 心中大定的公孙颜回头打算对公孙达说几句感谢的话。 从来沉默不会主动跳出来的系统却发出了尖锐的哨音,自动弹出在公孙颜的眼前,与往日不同的鲜红颜色占据了她的右边视野。 公孙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哆嗦,来不及想是怎么解释,便看清了系统显示出来的内容。 加粗加黑的字体在红底页面上浮现,显现出两个任务。 这两个任务的内容让公孙颜张大了眼睛,如坠冰窖。 ------------ 第四十九章 避战 公孙颜自来到这里,对系统做过许多猜想。 芸芸众生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可以数值量化人类饱足、忠诚等情绪的系统。 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完成建立主城的阶段任务,没有激活系统的全部功能。 系统从来都是处于静默的状态,她没有找到答案。 如今系统这样剧烈的反应,流氓软件一样主动跳出,还是第一次。 “嘀——检测到一支敌军行进路线与您的领地阳丘里重叠,届时将触发攻城战。” “用户即将开始第一次攻城战,属地阳丘里防务等级:极弱,您的属民将如柔弱羔羊一般暴露于敌人的刀锋铁骑之下,请尽快派遣武将士兵进行阳丘里救援任务。” “监测到您忠诚勇敢的下属张著被俘,正随攻城敌军移动中,请在他死亡之前完成救援。” 公孙颜瞳孔微缩,呆愣的看着系统跳出来的鲜红提示。 她突然出现的惊吓反应,没有逃过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赵云和夏侯兰各自跨前一步,一左一右将她与公孙承护在身后,手按在了武器上。 公孙达和左平也顿时警惕起来。 眼见气氛骤然紧张,回过神的公孙颜急忙拉住赵云持枪的右手,冲公孙达和左平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不知怎么了,突然心悸头晕,难受得很,叫两位长辈担心了。” 她强笑又看向赵云和夏侯兰:“我没事。” 见她脸色不好,额头沁出一层虚汗,应该确实是经了奔波劳累,身体不适。 既然只是误会,无事发生,众人缓缓收敛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赵云看了看公孙颜按在他手背的葱白手指,收枪,向公孙达和左平拱手致歉。 公孙达和左平没有过多的纠结这桩误会,忙让两个吓得手足无措的侍女上前搀扶住公孙颜。 “多谢。”公孙颜给对两个被吓得脸色发白的侍女抱歉的笑了笑。 “快去请大夫。”公孙达皱眉,对一个亲随嘱咐道。 见公孙颜的状态不好,本意在寒暄几句询问他们一路状态的的公孙达和左平打消了念头,以后再问也无妨,担心她强撑精神还要应付他们,两人借口借兵的事情,携手离开,随行的还有夏侯兰。 此事本来应该赵云亲去,但是他隐隐察觉到公孙颜状况没有那么简单,就以接手宅院防务为名,留了下来,这也正合了公孙颜的意。 在侍女的带领下,将抱着的公孙承安顿在房间睡下,等待公孙达的亲随请来大夫。 公孙颜让两个侍女去为她安排沐浴更衣,自己则站在院子里,身后是赵云持枪护卫。 两个侍女都是聪明乖顺的人,她们知道这只是让她们离开的托辞,两人低眉顺眼的领命而去。 目送着两个侍女听话的离开,赵云环视一周,院子里再没旁人,他看向公孙颜,果然见她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又急又快的说道:“阿都那往阳丘里方向去了,张著被俘。” 赵云勃然色变:“什么?” 对公孙颜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没有去问,也不会去质疑消息真假,在公孙颜当场表演无中生有之后,对他来说她身上出现什么都是合理可能的。 他也顿时明白公孙颜苍白的脸色是为何。 按照公孙达的说法,阿都那是急行军绕开襄关南下的,他们不会携带太多的补给。 在辎重粮秣不足的情况下,为了队伍的运转和士气,劫掠是必然行为。 他们都心知肚明沿路必有堡坞村寨要遭殃,只是大家都默契的对这些必然会发生的事保持了沉默。 公孙颜急躁的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她紧紧的咬住下唇,内心焦躁。 预料到会有劫掠,和明确知道哪里会被劫掠,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阳丘里二百余口,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可是就算加上公孙达和左平借的三百骑,他们能够获胜吗? 公孙颜感觉自己就像端了一架天平,一方是阳丘里未知的状况和二百余村民包括张著的性命,一方是数百士兵的生命。 最坏结果便是天平倾倒,她既救不了阳丘里还将手头的士兵全部折损。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选择正确。 公孙颜只觉得内心烦躁无比,人命不是游戏,士兵死亡覆灭后可以一键招募重来。 这些士兵他们是谁的父兄儿子,是谁的丈夫? 她粗鲁的扯下院子里一株不太精神的绿植树叶,在手里撕成条,又揉成一团扔掉。 正在她想要伸手蹂躏下一片树叶时,一旁的赵云苦笑出声:“公孙娘子,何妨多信任末将一些。” 公孙颜的手一顿,她回头望去,赵云站在一丛绿树旁边。 与焦躁不安的她不同,他脸上露出的是些许无奈:“我等并非娘子所想那么弱小。” 尽管公孙颜并没有自觉,但是他能感受到她在军事上的不自信与畏缩。 爱惜士卒是好事,可过度爱惜致避战便过犹不及了。 在面对纷争时,她对于己方战力估量过于保守,而害怕牺牲,这也是她此时焦躁难决的最重要原因。 赵云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见公孙颜回首看他,他直直的注视着她的眸子:“当年霍骠骑荒穷绝域,都能将胡人驱赶如丧家之犬,勒燕然石封狼居胥,如今区区乌桓,便是人数多些又何妨。” “公孙将军在世时,胡虏相告曰当避白马,末将虽不及公孙将军折冲果毅,但,还请娘子能够信任于我。” 公孙颜愣愣的看着赵云,高大的青年穿着军大衣劳保鞋,未带兜鏊,头上束着发髻,造型在公孙颜有种时空错乱的荒诞感,并不那么威严,但是…… 赵云的锐气自信似乎通过眼神传递过来。 公孙颜也失笑,确实是她幼稚了,从接受系统用户协议那一刻起,她便正式加入了这场乱世的角逐。 无论如何纷争难免,瞻前顾后算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赵云道:“那便拜托了。” 赵云勾起唇角,拱手拜下。 “诺。” ------------ 第五十章 屠戮 咚咚咚 来自校尉府的聚将鼓声传遍襄关,各坊骚动起来。 部分机警的将士已经在早晨听说有乌桓人南下时便已经做好了披甲备马的准备。 此时聚将鼓响,甲士奔走集结 公孙达和左平都不是磨叽的人,许诺了公孙颜要借兵便不会拖延。 以襄关校尉府为中心,一批批顶盔贯甲的骑士向校尉府校场汇集。 纵然只有数百人,但竖起的骑枪矛戟密集如林,枪上红缨如血,在马蹄踏地的隆隆声中,公孙达亲将王岩、左平亲将左远各自点齐精锐,悉数集结于此。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接应任务,可是高高站在点将台上的赵云知道,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公孙达和左平答应借兵是为了接应,若知道还将救援阳丘里,他们必然是不愿的。 阳丘里二百来口对于公孙颜需要反复纠结斟酌。 但对公孙达或者左平来说,不过区区二百余口,死便死了,救援这个选项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决策名单上。 赵云肩头上承担的除了救援任务,还需思虑如何协调此间关系,不让交付到他手中的兵马折损过大。 若是担着责任借兵的公孙达和左平部损耗过大,即便后果他一力承担,公孙颜在公孙家的处境也将更加艰难。 他必须为她取得一次足够让人另眼相看的大胜,斩断那些心怀鬼蜮之人向她伸来的触爪。 想到此处,赵云面色更增了几分肃然,他对着公孙达和左平一拱手,翻身上马,领着三百骑兵走出校场。 公孙颜站在襄关墙头的角楼上,她看着一队队骑兵如同钢铁的洪流从城门奔出,高高竖起的骑枪上,红缨连结成红云。 “回去吧。” 直到再也看不见骑队最前方白马银枪的身影,她才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对护卫着她的夏侯兰说道。 雄鹰从空中掠过,发出一声声清越的鸣叫,它震翅破开云层,一路向南。 一支铁箭急射而来,与雄鹰擦翅而过,划过一道抛物线,坠向地面。 “可惜了。”阿都那手搭在额上,眯眼看了一阵,随后收起弓箭,语气遗憾说道。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双手被长索绑在身前,远远的拖在阿都那的马后。 阿都那的马加速,拖在后面的人就得努力迈开血肉模糊的双腿跟着加速,体力稍有不支摔倒在地,便全身被地面嶙峋碎石拖到血肉模糊,必须跌跌撞撞的赶紧站起来,才能避免被地面的碎石凌迟。 阿都那还时不时的放慢马速,让拖着的人有喘息之机,稍稍恢复体力。 对这种游戏阿都那乐此不疲,他喜欢做一个驯服者,想叫这匹桀骜的孤狼匍匐在他的脚边。 张著身上血肉模糊,精疲力竭,身上的伤口多到让他麻木得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但他依然神志清醒。 听见阿都那的话,他抬起被刮去半边脸皮的脸,透过披散的乱发,满是血丝的眼睛闪过的依然是轻蔑。 对张著的反应,阿都那并未生气,应该说他更高兴张著有这样的表现。 这样,驯服之后,将给他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就像他儿时遭遇的那匹野狼。 他曾花费许久时间将它驯服,等到它摇尾匍匐时,再将之戮杀剥皮。 他至今记得那头蠢狼死前的眼神,每每回忆都叫他心情愉悦至极。 现在,他也希望在这个白马义从的汉将身上得到同样,甚至远高于那次的喜悦。 日暮西垂,天光翳翳。 阿都那派出探马,四处游荡巡弋,寻找一处汉人村落或堡坞,以作安营之地。 自从公孙瓒与袁绍对峙于幽冀,势力全面收缩,那支常年巡视在北地的白马义从再没有出现,整个幽北已成他们的乐园。 这也导致北地民生凋敝,难找一处可以补给玩乐的村寨。 不过,只要有汉人的地方就有补给,那些软弱可欺的汉民惯会留一手,多搜刮搜刮总能再找些东西出来。 直到天色渐晚,才有一支探骑快马回营。 和他们的主将一样,这队探骑也花里胡哨的头结彩绳。 他们部族沾了阿都那的光,常年与辽西公孙家做马匹交易,颇为富裕,比起其他部族叫花子般的模样,无论装备气势都强上许多。 在这只骑士的指引下,阿都那部朝着那处山谷移动。 刚刚接近,阿都那就看见了立在谷口的篱笆和望塔,村寨中传来一声声铁器敲击的声音。 被发现了! 没想到这种时节,这个无名小地方居然能有这样的警觉性,阿都那惊讶的挑起眉。 不过没什么大碍,他挥挥手。 他的扈从们靠拢过来,形成了冲锋的阵形。 担心张著被拖死,失了乐趣,他特意解了长索,将张著蚕蛹一般绑起来。 本想命人将他拖下,阿都那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他听着村寨里一阵急过一阵的铁器敲击示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白马义从常年游荡北地,打着驱逐胡虏的旗号,若是叫这个汉人将领亲眼瞧着他们攻城破寨,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料理好张著,阿都那催马上前,身后扈从跟在他的身后。 先慢后快,阿都那座下黑马逐渐加速。 阿都那面上戏谑神色逐渐收敛,身下雄俊的黑马率先撞上栅栏,木料四处纷飞。 战马眨眼间穿透过去沿路疾行,一头扎进村寨之中。 拔出银亮的弯刀,冲到一个个逃散的村民旁边。 刀锋所过之处,大蓬的血雾与断裂的肢体飞舞起来。 战马冲击赋予他往常没有的力量与速度,阿都那脸上浮现迷醉神色。 他的身后,扈从催马齐至,刀枪并举,村寨中来不及逃离的人就像一只只蚂蚁,瞬间被冲散踏碎。 村寨老弱沿着山谷逃跑,乌桓骑兵衔尾追击。 鲜血在道路上流淌,低矮的茅舍被点燃,燃起熊熊烈火,冲天的烟柱腾起,浓烈的焦糊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阿都那旁边一个扈从正砍杀着,突然眼角望见了远处的一抹亮色。 火光跳跃,那抹束发红巾的鲜艳颜色直直撞进他的眼睛。 这个乌桓人发出惊喜的狂啸,他纵马前往,直直奔到一个佝偻护在儿女身前的男人前,战马人立而起,两只前蹄乱蹬。 碗口大的马蹄,蹬在欲要弯腰求饶的男人身上,他的前胸、前额顿时一阵哗啦闷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乌桓人看也没看死去的男人,手中弯刀乱舞,砍下几颗小小的头颅,只留下一个用红布束住发尾,呆呆站在原地的女孩。 这个乌桓人翻身下马,一把拽过那女孩的长发,将她拖进了一处矮墙之后。 ------------ 第五十一章 席子 残墙破瓦,尸横遍野。 火焰落在断裂的木梁上,一间一间的屋舍被点燃,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的夜空。 阿都那抖去弯刀上的血滴,行至一处院落,翻身下马。 他并不是什么武勇之人,喜好美酒美食美人和华服,身体有些亏空,此时一番砍杀下来,他急速喘息。 甩开了扈从伸过来搀扶的手,他大步走进一处院落,就像主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在这座小院子里逛了一圈。 屋外,马蹄的轰鸣声和哭声喊声响彻天际。 男人痛苦诅咒,老人哀求,女人绝望的惨叫,孩童的哭泣…… 乌桓语的歌谣和呼哨声夹杂在内,阿都那不悦的皱眉:“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吵死了。” 震天的哭声吵得阿都那心烦气躁,他命扈从去催促外面烧杀的乌桓骑兵,少游猎戏耍,解决这些吵人的家伙。 屋外的悲哭逐渐平息,有了阿都那的命令,这些乌桓士兵不敢再戏耍,一通砍杀发泄了兽欲。 乌桓人在各个房屋里进出,刮地三尺的搜寻着有用的东西。 粮食、来年的稻种,被村民们宝贝藏在罐子里的半把咸盐…… 一一被翻找出来,他们嬉笑着哼唱小曲,在尸体旁分享自己抢夺得的东西。 矮墙旁排起长队,墙后不停的传出女人的哭泣惨叫,初时高亢,后来逐渐弱下去,直到再无声息。 一个老妇躺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落在血泊中。 胡人进村时她正满脸笑容的坐在火炕上编席子。 她奔逃了大半生,腿上落下了严重的毛病,双腿骨骼变形歪曲,每到天寒就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现在把火炕烧烫,膝盖骨熨在火炕上,由下而上的暖意叫她从没有这么舒服过。 她满心欢喜的拂去火炕土台上的浮尘,步履蹒跚的搬来干草,她想编一张好看规整的席子,铺在上面,睡觉一定踏实又安稳。 她一边编着席子,一边想着若是归附了公孙娘子,迁徙到令支,那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火炕。 满心的欢喜直到象征胡人入村的击磬声响彻村落。 老妇人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呆愣着,听着村人奔逃的声音。 许久,她才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恍惚,手里编织席子的动作又再继续。 果然,好梦易醒。 她们这样的人即便只享受了一天的福气,也一定会百倍的偿还。 她无儿无女,腿也坏掉了,再逃能逃到哪里去? 还不如就死在这暖和的屋子里。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停的编。 直到被人揪住发髻,从炕床上拖下来。 一柄长刀攮入腹中,搅和了一下,直疼得她啊的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灰白的眼睛看着火炕上没编完的草席。 强烈的血腥气闷在房内无处散发,阿都那有些恼火的瞪了一眼杀人的扈从。 扈从无所谓的嬉笑着,在鞋底蹭去长刀上的血,一手抓着死去老人的头发将尸体拖出门去。 瘦小而佝偻的身体没有重量一般,被单手拖出,随意的扔进院子,只在身下留下一道鲜红的拖拽痕迹。 阿都那摸了摸炕床上只差一个角就能编完的草席子,试探着坐了上去,靴子上的血泥在崭新的草席上踏出一个显眼的脚印。 火焰舔舐在一只褪了毛的母鸡上,母鸡肚膛破开,去了肠肚。 但留了一串卵巢和卵巢内未来得及成熟产下的蛋,黄澄澄的一串连着鸡油,提灯一样悬挂在火焰上。 这是阿都那最喜欢的吃法。 他半躺在火炕上,接过扈从递来的烤鸡。 整个将烤到半熟的鸡卵包进嘴里,轻轻一抿,淌出半流质的卵黄,吸吮不及,一线浓稠的蛋黄从他嘴里溢出来,他探出长舌舔食回去。 身下暖融融的实在舒坦,嘴里的烤卵黄撒了薄盐,虽然房里血腥未散,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阿都那惬意的哼起小调。 若是能寻到公孙瓒的儿女,那么此行就再美不过了。 阿都那尖锐的犬齿在烤鸡上撕下一条肉,咀嚼后咽下。 夜渐渐深了,村中盘踞的乌桓人安顿下来点起篝火,边笑边闹,有人举着牛皮革囊在灌酒。 杀人,抢东西,吃喝笑闹,然后再进行下一轮的杀戮劫掠,这样的行为似乎带给他们无限的快感。 当然也有人有着其他的爱好。 几个乌桓士兵围着一个额角有青色胎印的男孩。 一个乌桓士兵拔出长刀,手一翻挑开绑着男孩的牛筋索,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 男孩瑟瑟发抖,他听不懂这些胡狗在说什么。 见男孩不动,那个乌桓士兵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指了指远处的林子。 “要,放我走吗?”男孩的内心升腾起一丝希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几个笑嘻嘻围着他的乌桓士兵。 他试探着向林子方向走了一步,几个乌桓士兵脸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鼓励的冲他笑起来。 男孩向树林走去,逐渐逐渐的加快速度,最终飞奔起来,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被放走了,男孩感觉乌桓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凶残了,他的内心甚至生出些感激。 远远的看见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几个乌桓士兵才嬉笑着的拔出长刀。 无意间发现这个光着脚丫的男孩跑得极快,几乎和奔马一样快,他们废了些力气特意逮住了这个小崽子。 村寨里人太少了,部分奔逃到了山中,部分被砍杀,就那么几个年轻的女人,全部拖到了一处露天的空地上,先让小帅的扈从们享用过了,才轮的到排队的他们。 实在无甚消遣,所幸逮住了这个跑得快的小子,开始打起赌来。 让这个汉人小孩跑进林子,然后他们再去抓,谁能先猎到,谁就能赢半块面饼子。 干瘦的男孩跌跌撞撞奔跑在林子里,夜太黑,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都有缺乏维生素导致的雀蒙眼,很快就在林子里撞了个鼻青脸肿。 可是他不敢停下来,先前的愚蠢幻想在几个胡人拔刀带弓追来时烟消云散,只留下无比的恐惧和更加的憎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孩甚至能嗅到乌桓人身上的膻臭味。 他满头大汗的来到一棵大树旁,手脚并用的想爬上去,但光着的脚丫子直打滑,不但没有爬上去反而发出哗啦的声响。 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伸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男孩浑身一抖,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 第五十二章 夜袭 村寨里,乌桓人围坐饮酒,一袋马奶酒珍惜的在每个人手里传来传去。 火上煮着的是从这个村寨里搜刮来的粮食,一个个被火苗熏得黢黑的陶罐也是从民居里搜到的。 战马圈在木桩定成的圈子里,几个乌桓人裹着毡毯,在避风处睡觉。 巡夜的人马困倦得很,疾行南下他们并没有得到充足的时间休息。 远处燃烧的院落没人去管,火势越来越大。 被安排巡夜的扈从溜达到了偏僻的地方避风偷懒,反正以他们的兵力只有他们杀别人,唯一敢来招惹他们的公孙达困在襄关,于是也惫懒倦怠了不少。 他裹着收缴而来的黑色军大衣,打着哈欠,走到墙根撒尿。 白天截杀那支汉人骑士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晚上又在一个女人身上耗了些气力,现在他实在有些困倦。 不过村姑到底比不上堡坞里的小娘子鲜嫩,他回味着,解开腰带,叉开腿,掏出家伙事,正松弛舒畅,听见背后传来些许响动,他以为是哪个同样来撒尿的同伴,没在意。 突然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只觉得背心一凉,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了自己站在原地,从胸口被斜劈开的半截身子。 好快的刀…… 一头栽在自己的尿水里时他这般想到,随后剧痛方才传到脑部,血和尿液的混合物里惨嚎出声。 不似人发出的凄厉哀嚎传遍村落,就像发出了信号,一个个黑影从黑暗中冒出,直直杀了过来。 这些奔涌而来的骑兵点起手中简陋的火把,马蹄上都裹着厚厚的布,踏在地面发出闷沉的响声。 这些从黑暗中冒出来的骑士将手中的火把掷出,点燃了乌桓人的挂起的毡毯和村寨里的房屋,挥舞着兵刃在被惊动的乌桓人中间来回冲杀。 血光迸现,与冲天的火光辉映。 远处如雷的马蹄声在逐渐靠近,慌乱在乌桓人中蔓延。 他们大多生活在马背上,这么密集的马蹄声,来者必然人马众多。 原本就散漫没什么军纪可言的乌桓人不管不顾的翻身上马四处逃散。 很多人甚至连敌人都没有看见就被周围的蔓延的恐惧情绪驱使,挟裹着四处奔逃。 可是没逃出多远,便被游弋在村里旁边的骑士和山林中射来的箭矢逼回,没头苍蝇一样在村落中乱窜。 一片混乱中,两队骑着白马的骑士在乌桓人的队伍里突冲,不停的冲散小部乌桓人集结起来的阵势。 打头的黑衣骑士持着一柄有着妖异红色花纹的长刀,在阵中左突右冲。 一个乌桓小队长也是骁勇精锐,他费力的收拢了三五部下,眼见对方长刀突近,与几个部下向对方包围过去。 三人三把长刀,一正面一左一右,直直劈到。 却只见对方蛮力冲来,刀光如匹练,几个乌桓人手中弯刀直接从中而折。 高大的骑士在几个乌桓人错愕的眼神中直接策马逼近。 骑士发出狂暴的喝声,长刀乱舞,所过之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 骨裂声和惨叫声划破夜空,光影驳乱,屋舍燃起的火焰跳跃,将这些突冲的人马照映得如同地狱杀出的凶神。 呜呜声响个不停,是乌桓人集结的号角。 早在动乱刚起,阿都那便翻身从火炕上翻身而起,他冲到门外查看。 此时村寨里早已乱成一团,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黑暗中影影重重似乎有极大规模的骑兵在集结。 这样的声势难道是公孙达出关了吗? 不,不对,没有令支的军令公孙达不可能敢出关,那这些人是哪方人马? 阿都那来不及思考,被几个扈从拖上黑马。 一个扈从解下挂在鞍旁的号角吹响。 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长空。 三五杂乱奔逃的乌桓骑兵才好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急忙朝着这边集结。 “别乱!别乱!”阿都那气急败坏的挥舞着鞭子,抽打着惶然奔逃的部下,不停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试图重新组织起阵势。 “吹号,集结!冲出去。”阿都那劈头盖脸在一个朝他冲突而来的乌桓人脸上抽了一马鞭。 将那个一脸惊恐的乌桓人抽落马去,随即被杂乱的马蹄踩得骨断筋折,脑袋甜瓜一样爆裂开来。 阿都那的扈从们拿着长刀奔走在杂乱的队伍里,见到狂乱奔逃的便直接一刀劈于马下。 就这样残暴的在队伍里梳理了几个来回,才总算勉强维持住队伍的秩序。 “走!”阿都那声嘶力竭的嘶吼了一声,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就到了如此地步。 扈从竖起旗帜,跟随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往进来的那个谷口退去。 撤退过程中,一个个乌桓骑兵看见帅旗也加入其中。 一行人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这个他们视为乐园的汉人村落。 眼见谷口近在咫尺,阿都那不甘心的回望过去,他这才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站在高处只见村中时不时有喊杀声传来,仔细看去,却没有见到太多的敌人。 远处隆隆的马蹄声依然叫人感觉数量众多,却还是在那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甚至还颇有规律。 中计了! 阿都那胸中顿时又羞又气,他气急败坏的朝天狂喝一声。 “中计了!快停下!我们杀回去。”阿都那一把拉住身边随行的扈从,“杀回去!” “小帅。”他的扈从不能理解阿都那的命令,稍有犹豫,便被阿都那鞭打。 “集结!重整队形。”阿都那咬紧牙关,他一定要将这些敢戏耍他的人牵在马尾上活活拖死。 在阿都那的命令下,他们停留在山谷出口的斜坡上,准备再次借山势俯冲杀回。 可就在这时,他们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地面微微颤动。 这种颤动很快变得剧烈,小块的土块被震得移动了位置,就像沉闷的雷声沿着土地传来一般,从谷口的方向,向他们隆隆压来。 阿都那面无人色的转头望向谷口。 一匹白马出现在山谷地平线,夜色中矫健的白马好像带着微光,远处村庄燃烧的火光照耀在白马骑士身上,骑士抖开了一面旗帜,用矛杆高高挑起。 殷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硕大的赵字。 随着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连绵的黑影从谷口压入,马上骑士具着黑袍,胯下白马连成一条白线,整支骑兵就像涨潮时的潮水一般,势不可当的直扑而来。 整个心神都被这股气势所慑,阿都那看着策马当先的那员银枪大将,嘴巴蠕动。 如同回到了儿时的噩梦中。 当避白马 ------------ 第五十三章 骑战 赵云望着下方火海中的阳丘里和斜坡下慌忙调整阵形乱作一团的乌桓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纵马急奔到阵前,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同时一手勒缰,胯下白马急躁的双蹄扬起,在阵前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人道物似主人形,这里平日里温顺的白马此刻同它的主人一般亢奋激昂。 随着战马双蹄重重落下,赵云右手长枪高高举起,锋锐的一点寒芒凝于枪尖,他清啸一声:“展开!列锋矢阵!随某蹈敌踏阵!冲锋!” ”冲锋!”左右两百白马义从跟着赵云同声大喝,凌然杀气冲天而起。 他们参与建设了这个村寨,早晨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平民发自内心的感激,还未来得及回味,亲手修筑的东西,便被这些胡人摧毁。 唯有血战方能雪耻泄愤。 如山呼海啸的和声中。 赵云长枪一指,松开手中挽紧的缰绳,胯下白马高亢嘶鸣,长鬃飞扬,四蹄弹动,如同利剑,一马当先奔驰而出,直冲乌桓帅旗。 数百白马义从举起武器,齐齐一磕兜鍪,放开自己躁动的坐骑,跟随之后俯冲而下。 放开了速度的骑军借着下坡的冲势,如大浪奔涌而来。 烈马奔跑的隆隆声回响在狭长的山谷,奔涌的白色浪潮自上而下席卷而来。 “挡住他!”阿都那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拔出长刀,大声怒吼着调动身旁武勇的扈从抵在前锋。 他没有命人射箭,敌军速度太快,军势太大,若是射击,只怕刚刚取出弓箭便已经短兵相接,他们将成对方随意屠戮的羔羊。 阿都那太清楚骑兵的优势劣势,对方顺势而下,可借下坡山势将骑兵的冲击力放大数倍,而他们在下,逆行而上除了空耗马力,根本阻挡不了对方一瞬。 向后奔逃同样不可行,那样无异于将后背露出,任由对方施为。 现下只有正面阻挡住对方前锋兵势,便能利用己方兵力优势将对方缠住。 跟随阿都那战斗的扈从大多都是百战精锐,这种战场上的常识同样知晓。 他们仓促掉头,纷纷上前,结阵前锋,试图靠武勇和人数阻拦住敌军冲锋的步伐,化解敌军的冲锋之势,将对方拖入缠斗。 这是一场矛与盾的对决。 面对奔涌而来的骑军,乌桓人手握弯刀,面目狰狞的发出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以壮己方气势。 阿都那全神贯注的看着敌军冲锋在前的白马银枪大将。 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年轻的面孔,展开了如此猛鸷果决的攻势,对方神情却冷毅而平静。 “接战——”阿都那双目赤红的高声怒喊,脖颈暴出根根青筋,喊到最后直接破音,尖锐变调的划破长空。 轰隆的一声巨响,以那名纵马当先的白马银枪将为箭头的骑兵直接撞进了乌桓人的队伍。 瞬间,天地好像都寂静了一刻,世界变慢下来。 阿都那看着那名银枪大将慢动作一般点出手中长枪,枪缨丝丝旋转盛放,如一朵绮丽的红色花朵,随意荡开几柄砍来的弯刀,亮银枪尖在一个扈从喉头一沾即走,只留下一个二指宽的破口,血雾冲天而出。 白马掠过,枪下无一合之敌。 给予唯一期望的前阵,竟被对方一人一枪一马,轻易的撕开一个巨大的破口。 就在那个扈从神情错愕的滑下马背时,时间好像重新开始流淌。 一只碗口大的马蹄从他的脸上踏过,随后密集似雨的马蹄纷至沓来,直将这具尸体踩踏成泥。 顿时,更为狂暴的碰撞声、惨叫声、厮杀声瞬间爆发出来。 赵云作为锋矢阵最前端最尖锐的那一个点,为后方军势在敌人身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破口。 身后白马义从从撕开的破口处冲入,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冲势没有半分放缓的直刺敌军柔软的腹部。 马匹交错,缳首刀挥舞,无数乌桓人掉落马下。 一时间这小小的山谷回荡着兵刃交击,骨折筋折的种种怪异声响。 赵云没有任何表情和多余动作,舞动长枪荡开四处杀来的刀剑,将自己和坐骑乃至于跟随在身侧冲锋的士卒护在枪下。 一个发出不明意义尖啸的乌桓人举起弯刀当头劈来。 赵云微微侧身让过,双方交错瞬间,手中长枪枪尾鞭出,毒蛇吐信一般抽中那个乌桓人最柔软的侧腰,乌桓人发出一声惨嚎,瞬间掉下马去,后方战马又至,满是血泥的马蹄踏来,瞬间将他淹没。 阿都那看着那员银枪大将面无表情的轻松解决行进路途上一个个敌人,胯下战马如同被鲜血洗过染上一层樱红,平静的目光却一直死死的锁定着帅旗下的他。 阿都那抓着弯刀的手,痉挛一般缩紧,往日他以帐下屠踏武勇为傲,此时才真真的知道什么叫武勇。 逃! 这个念头在阿都那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赵云的逼来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感觉到了无限的绝望。 他看了一眼身边,军阵已乱,残余的两个扈从护在他的左右,握着弯刀的手微微颤抖。 眼见再有一段距离,那个银枪汉将就要冲杀过来,趁着中间的乌桓兵马用血肉暂当兵锋时,阿都那不再犹豫,他调转马头急急往后逃去。 见阿都那转身就逃,跟随着他的两个扈从也如蒙大赦一般跟着他奔逃而去,手中挑起的帅旗随手抛弃于地。 帅旗一倒,乌桓人军阵顿时更加乱作一团。 阿都那纵马往后跑去,遇到挡路的乌桓人随手拔刀劈于马下,很快就开出一条道路。 两军军阵中,赵云驰骋纵横。 他抬眼望去,便见乌桓人帅旗倾倒,一直立于帅旗之下那个留髡头却着汉族戎服的青年转头逃跑。 他知道那便是祸首阿都那,手中长枪更快了几分,将几个挡在马前的乌桓人刺落马下。 眼见阿都那拔出弯刀在乌桓人中砍杀出一条血路,即将脱离战场,赵云打了个呼哨,一直跟随在他旁边的一个亲将会意,纵马与赵云并排,长刀挥舞,为他挡住兵刃。 而赵云则一手挂上长枪,从鞍侧摘下长弓。 在奔驰的马背上,屏气凝神,弯弓搭箭,瞄准即将脱离战场的阿都那。 终于在马蹄腾起又落下的某个节点,手指一松。 长箭急射而出,如破开了空间,直刺阿都那,眼见箭头即将贯脑而入。 一直奔逃的阿都那鬼使神差一般转过头。 ------------ 第五十四章 胜败 赵云这一箭,追云赶月直刺阿都那,眼见即将贯入阿都那后脑。 即将脱离战场,心有不甘的阿都那回过头,部族全部青壮几乎尽折于此地,他心有不甘,想再看一眼那个高大的银枪汉将。 这一回头却救了他的性命。 本该直入后脑的羽箭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从右腮刺入,由左颊飞出,直钉到一旁的树上,发出咄的一声。 疼痛还没来得及传入大脑,阿都那只感觉一恍神,就像被人打了一拳,歪了一下。 两腮的大片血肉被旋转的箭头刮走,整列牙齿带着一小截牙梗崩飞在半空。 阿都那低头,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一根厚实的肉条随着鲜血吐出,正是他的舌头。 此时他还未觉得痛,直到仔细看清楚自己吐出的鲜血里的碎牙和断舌,他才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仰头发出一声惨烈之极的含糊嘶吼。 汹涌而出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左右摇晃,几乎要掉落马下,被一个扈从一把扶住,残余的两个扈从不敢耽误,左右扶持着他,奔入密林。 见阿都那逃走,即便心性强如赵云,也一瞬皱紧眉头。 深呼吸,他挂好雕弓,重新挈枪在手,他已尽力,多想无用,只看下次若是再相遇,那个人还能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在阿都那转身逃走的那一瞬,战局已定。 可还没到松懈的时候。 赵云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回战场。 帅旗一倒,许多乌桓人已经彻底丧失了最后的一丝战意。 他们丢盔弃甲的自相践踏,有部分朝着村寨的方向的跑去,但太过慌乱,在长长的斜坡上失足连人带马滚做一团,被马轧在身下。 也有成批下马投降的,却依然被军势碾过。 并非赵云残暴到不想受降,只是隆隆前冲之势已成,只能往前冲杀,绝不可能在中途停下。 除了几个机警弃了弯刀拼命逃到两侧的乌桓人,其余路中人马,俱被碾压而过。 连独领队伍在村寨中制造混乱夜袭的张泽,也不敢阻挡在路上,从村中集结后便远远退开,给前冲的骑军留下一大片缓冲的地带。 直到冲下斜坡,赵云长枪一招,身后骑士一分为二,围绕张泽特意留出的大片空地跑了一圈,放缓速度后,再次小跑汇聚。 再次回首望去,阳丘里那条长长的斜道上,已成血肉地狱,数百人马的潺潺鲜血顺着斜坡流下,将整个土坡洗成了红色。 遍地的残躯断肢,尤有未断气的人或马倒在地上的血窝里哀嚎。 赵云骑在白马上,轻轻在打着响鼻的白马脖颈上安抚的拍了一拍,此时他才急促的喘息起来。 纵然武艺高强,可他到底还是凡人,白日护送公孙颜到襄关,又马不停蹄往回赶,路上接应上田楷队伍,又连夜回到阳丘里。 就算与田楷配合,说服了襄关援兵配合来阳丘里,可同时也约定了,襄关援兵只需在林中,马尾拖拽树枝来回奔跑做疑兵,埋伏山上远距离用弓矢配合夜袭。 其余夜袭踏营和正面战斗全部交由赵云和二百八十余白马义从。 制定作战计划后,亲当锋镝,以寡敌众,撕开敌军军阵,其中任何一个节点,对于个人的体力、战力和对战局的把控、意志、心性都是极为严苛的考验。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头发根部沁出,赵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在身边士卒崇拜的眼神中,直起略弯下去的背:“还没结束!不要卸甲脱盔,不要松懈!” “诺!”一众士卒齐声称诺,一两个松懈下来偷偷摘下头盔的急忙重新戴上。 “赵都尉!”一脸笑意的张泽带着身后五十来员白马义从从村寨奔出,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柄雁翎刀。 赵云安排他带着一支精锐,裹甲衔枚,褪下内里的戎服包裹马蹄,入夜劫营。 担心他遇上硬茬子,便将公孙颜给的雁翎刀暂交给他。 “赵都尉,我们赢了!”张泽脸色涨红,他们以前没少跟公孙瓒征战,可是兵力差距如此之大,赢得如此之漂亮的却是没有过,更何况这批胡人并非塞外那些穷鬼族落。 不只是张泽兴奋,每一个白马义从骑士都在为这场大胜兴奋狂喜 在公孙瓒败退身亡的现在,公孙颜提供的精面精盐可以养起他们的身体,这样一场战斗足以重新树起这支溃兵的精气神。 赵云内心也是有过兴奋喜悦的,他也只是才及冠三年的少年郎,这样一场完全由他主导孵化出的大胜,怎能不让他欣喜。 只是他几息之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战斗杀敌,他胜了。 可是对于公孙颜给他的任务,他失败了。 他们来得太晚,阳丘里已成火海。 公孙娘子想要守护的东西,他到底还是没能帮她守护住。 内心叹息,赵云面上一肃,警告道:“阿泽,不可得意忘形,只要还在战场,不可松懈片刻。” 张泽听他警告,立刻微微收敛了当前兴奋神情。 “鸣镝。”赵云见他听得进去警告,接着吩咐道:“通知王岩、左远两位司马战斗结束。请他们配合围剿溃兵,按照先前约定,打扫战场。” 张泽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忿,那些襄关援军连刀都没拔,只藏在林间射了几箭,凭什么能分得打扫战场这样的美事。 这批乌桓人装备不差,衣甲剥下来也是一笔横财。 不过他没有说话,乖乖的从箭囊里抽出一支响箭,张弓朝天射出。 特制箭头上的响哨划破夜空,发出尖锐响声。 赵云哪里不知道张泽在想些什么,不过现在不是给他解释其中利益人情纠葛的时候,只等之后再行教导。 赵云紧接着又安排了警戒和己方伤亡名单整理等诸事,见张泽抱拳领命就要离开,他在马鞍的侧袋里,摸出一瓶高糖高因的能量饮料丢过去,“阿泽,辛苦了,做得很好。” 张泽反手接过,一看就知道是公孙颜给的东西,往日公孙娘子习惯给他们塞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这种样子的张泽没有见过,他却喝过其他颜色瓶子的甜味水。 不过再好喝的甜水比不过赵云对他的夸赞。 “多谢赵都尉!”说着张泽笑嘻嘻的道了声谢,不客气的拧开,一边纵马小跑离开,一边顿顿喝了大半瓶。 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叫赵云笑着摇了摇头。 赵云又回首望了一眼大火中的阳丘里,暗自吐出一口浊气,向左右吩咐道:“随我入村救援幸存者。” ------------ 第五十五章 伤情 空气中血腥味浓烈到叫人作呕,腥风伴随着烧焦的气味传遍了整个阳丘里。 乌桓人进村时,村民逃散失火引燃了一些屋舍。 张泽夜袭时,为了制造混乱引发乌桓人夜半营啸,投掷了些火把,火把也点燃了几座屋舍。 幸好在这乱世荒地不值钱,屋舍之间间隔较远,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 阳丘里还有偏僻一角房舍算是完好。 赵云带着一队甲士,徒步在村寨中搜寻着幸存者,最优先来的便是这里。 他们一户户的搜索着,遇到落单藏匿的乌桓人便联手扑杀,所幸赵云一直强调着不可松懈,士卒们一直保持着警惕,并没有因此减员。 偶尔撞见不知是被张泽带队砍杀的,还是被他们自己人砍杀成重伤的,便补上一刀。 若有四肢完好的轻伤者,便缴械绑了,以后处置。 就这样在火场中穿行,找了一圈,直找到最后这一片相对完好的区域。 没了屋舍燃烧的火光照亮,周围黑漆漆的,他们纷纷点起自制的火把。 赵云面色凝重,一路走来他看见了太多的惨事,路旁趴伏着各式各样的尸体。 有阳丘里村民的,也有乌桓人的,甚至他还看见一匹瘫倒在地的白马,马下压着一具穿着黑色军大衣的尸体。 烟火弥散,熏得人眼睛睁不开,赵云用手抹了一把脸 “走,把自家弟兄收敛了。”他率先走过去,和身边的几个士卒抬起白马,将马下压着的尸体拖出来。 这名士卒已然逝去多时,尸身还算完好,胸腹间有一道巨大的裂口。 赵云蹲下身,亲自给他合上眼,捧回拖出的脏腑,旁边的士卒解下死去马匹马背上的毡毯递过来,几人配合着将尸身裹进毡毯用革索扎紧。 做完这些,赵云抓起一旁的泥土在掌心搓了搓,擦去满手的粘稠的血液。 阵亡的士卒将被安葬,待公孙颜到达令支后再安排抚恤事宜。 如果,他还有亲人的话。 “赵都尉,找到了!”一个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找到张都伯了。” 赵云脸上浮现出狂喜,他站起身,朝那个方向快跑过去。 一个小院昏暗的屋子里,他看见几个士卒点着火把围在一处。 见赵云过来,他们急忙让开一条道路。 赵云等走到近前,便看见一身狼藉,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张著。 张著身上有几块渗血的碎布条,显然发现他的人试图给他包扎,但是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根本无从下手。 尤其腿上,双腿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几乎可见森森腿骨。 人会因为相性而聚首。 张著比赵云略小两岁,在青州时就是赵云的部下,两人又同是冀州人,虽中间分别了几年,但是赵云依然最喜欢这个坚韧而认真的亲将,易京突围后便依然留他在身边做副手。 眼见这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变成这般模样,赵云心中大恸。 张著的嘴唇干裂渗血,嘴角都是泡沫状的血,灰白的嘴唇翕动:“我们,胜了吗?” “快去取些水来。”赵云命人去取水,同时回答到:“胜了!大胜。” 闻言,张著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来,他对解下大衣披盖在他身上的赵云道:“我不行了,还望,赵都尉日后能多照拂阿泽。” 看见赵云到来后,一直绑在小院里的张著状态明显萎靡,手脚抽搐起来。 “别胡说,你没事。”赵云摸了摸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快去生火点炕。” 一边对旁边的士卒喊着,他一边低头伸手在自己胸甲内的戎服里摸索。 “赵都尉……”张著像离水的鱼一样,嘴巴开合急促的喘息了几下,他知道他自己的伤势,就算哪个天下名医来勉强救活了他,他也废了,以后只怕站立都不能。 一个废人,在乱世中只会拖累他人,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好疼啊。”张著的声音颤抖着,面对赵云,他不需要再咬牙苦忍。 他感觉身体好像被放进舂米的臼里舂过,架在火上烧过,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给我个痛快吧,兄长。”张著哀求着,他希望赵云拔出靴子里的短匕,冲他脖子来一刀,叫他得个解脱。 “不行,好好活着。”赵云眼眶微红,一口拒绝了他,掏出小心翼翼收在胸甲内侧的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的解开,“再痛都咬牙忍住,你能活。” 布包最里面是一支中指长短的玻璃管,里面装着的蓝色药剂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妖冶炫目的颜色。 这是公孙颜在赵云出发前花费一万物资点购买了,交给他的。 知道张著被俘,公孙颜和赵云预设了几种方案,所幸其中最令人悲痛的情况并未发生。 赵云没有解释这是什么,从哪来,旁边仍有其他的士卒。 他一手托着张著的后颈,用牙咬开治疗药剂的木质塞子,一手将药剂送到张著嘴边。 “安远,快,喝下去。”他吐掉嘴里叼着的木质塞子,对神智有些迷糊的张著安抚的说道:“全部喝下去,你可以活。” 似乎是被赵云话里的坚定感染,张著轻轻张开嘴,药剂被赵云小心的、一滴不剩的喂进张著干涸的嘴唇。 小管子里的液体入口,喉头滚动,几乎是随着一次吞咽的动作便化进了张著的口腔和肠胃。 他只感觉干涸的唇舌好像一瞬间便得到了清泉甘露的润泽,伴随着每一寸皮肤如同蚁爬一般的搔痒,一直折磨着他的难耐剧痛竟慢慢褪去。 他想问赵云这是什么,可是眼皮子就像坠了石子,神智也渐渐迷糊,最终头一歪彻底昏睡过去。 赵云见他垂下头,心狠狠一跳,急忙试探了一下,发现还有呼吸,方又安定下来。 他将空的药剂管又包回布里,塞进胸甲,环视了一周,周围打着火把的士兵脸上有着好奇和疑问,却没一个人发问。 赵云也并不打算解释。 他弯下腰,轻轻的托起躺在地面的张著,将他挪到这户人家的土炕上。 张著身量不算很高,他双臂托起也不算费力。 刚刚烧起的土炕还没有什么热度,赵云替他掖了一下身上盖着的军大衣。 张著原本的大衣不知被哪个乌桓杂碎剥了去,也不知在这寒天冻了多久。 打水的士兵提着水壶奔入,赵云给他喂了一些,又探了一下鼻息,虽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赵都尉,你穿我的吧。”一旁一个士卒见他脱了大衣给张著盖,身上只着戎服细铠,便要去解身上的大衣。 “不必了。”赵云摇头谢过了他,“你去找田都尉,就说张都伯伤重,请他命几个懂治伤的老兵带着绷带药物过来” 田楷本身重伤未愈,自然不会呆在前线。 就拜托他领着二十个身体状态不算好的白马义从在后押送辎重和马车。 与襄关的援军一同做策应,也顺带借田楷的老资历看住两位援军将领,避免他们中途反悔,打乱整个计划。 赵云犹豫一下补充道:“也请田都尉一并过来。” 张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就算公孙颜本人在这,她也说不清楚这一支治疗药剂到底能不能救活他。 田楷那里还有半支治疗药剂,索性一起要来喂下去,以免前功尽弃。 见那个士卒奔出去,赵云交代人照看着张著,独自走出门。 他站在门外,将水壶里张著喝剩的水一股脑灌进嘴里。 犹觉得还未解渴,便自己拿着水壶,走到井台边,放下水桶,打起满满一桶水,装了满满一壶。 一口气将水壶里冰寒入骨的水喝了个干净,他坐在井台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几个跟着他的士卒没有靠近,只远远的看着他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 他也会疲惫,战场搏杀哪里真的那么轻松,只是这样的疲惫不能在士卒面前表现出来。 远处燃烧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独自坐在黑暗里,内心默数到六十后,吐出一口浊气,才重新抖擞精神站起来。 人手太少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 第五十六章 黑血 稍歇了片刻恢复了一些精力的赵云,又去看了一下张著。 见他并没有什么异状,便重新持着银枪,在村寨继续搜寻可能落单的乌桓人或幸存者。 直到残夜褪去,天边露出一线白,村寨里烧了一夜的大火次第熄灭。 赵云来到了一处矮墙后,隔着几步便嗅到了异常浓郁的血腥味。 他抬起左手,向身后的士兵示意了一下。 几个士卒无声相互看看,会意的持刀包围过去。 赵云慢慢的走过去,墙后传来细碎的声响。 距离矮墙两三步时,一道黑影带着强烈的腥气,猛的窜了出来。 黑影持着一柄汉军制式的缳首刀,长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当头朝赵云劈来。 本就早有戒备的赵云轻松一个错步让开,尽管只是一错身,接着朦胧的天光,赵云还是看清了他手里的缳首刀和身上的黑色军大衣,原本刺出的长枪改刺为抽,枪杆鞭在黑影的肩头。 黑影呼痛一声,手里的缳首刀掉落在地,站立不稳,往前扑了几步,正要重新爬起,便被几个士卒按压在地,嘴里叽里呱啦的骂出一串乌桓话。 赵云皱起眉头,打量着地上这个乌桓人。 看见他身上的黑色大衣和手里的缳首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以赵云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是张著的刀,想来这衣服也是从他们袍泽弟兄身上剥下来的。 暂压下胸中翻滚的怒意,赵云迈步走向矮墙,他要看看这些杂碎到底造了什么孽,才有这样大的血气。 绕过矮墙,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十数个女子赤身裸体的躺在嶙峋碎石上,手脚骨骼被人打断了反折在身下,大滩大滩的血迹将土地浸润成鲜红的颜色。 赵云挈着长枪的手骤然收紧,用劲到指节发白。 他立在原地,微微错开眼,不去看地上女人们的尸体。 半晌,才深深吸气,压抑住满腔的怒火。 “别过来!”听见身后士卒跟来的脚步声,他沉声制止道,“去寻些衣裳来。” 诸多士卒俱是一愣,随即均明白矮墙后发生了什么。 生在乱世,胡人贼寇官军在这片土地上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一个被劫掠过的村寨会发生什么样的惨事他们不难猜到。 听了赵云的话,几个士卒转身去村寨里找可以蔽体的东西,有两个抬脚在被按押在地的那个乌桓人头上狠狠跺了几脚。 赵云垂眸绕开地上那些脸上凝固着痛苦神色的尸体,走到矮墙后的一处空地。 一棵大树旁边洒落着一些新鲜的血。 滴滴点点,沿着地面向树后延伸过去。 地面的泥里,有一排杂着血的浅浅痕迹,是被拖拽后十指抠挖地面留下的印记。 赵云还看见了两片挂着皮肉的指甲,和一些带着血的断发。 他犹豫了一下,顺着血迹,走到一处断壁后。 年幼的女孩子独自躺在那里,骨瘦嶙峋的四肢被折成八字型,红布束起的发尾浸在血水里。 双目圆瞪的望着天空,胸口还有一丝起伏。 赵云两步跨了过去,顾不及避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随即心猛的一沉。 几乎与死尸无异的女孩,似乎被惊动一般,浑身一颤。 她动了动眼珠,发现身前蹲的高大人影是赵云时,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是幻觉吗? 还是死前的美梦? 她竟然又见到了这个人,女孩觉得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她满是血口的嘴唇微微翕动,张嘴要说什么。 赵云认得这个女孩,他本就是耳聪目明,五感敏锐的武人,女孩那不加掩饰的眼神追随,他怎会毫无察觉? 只是他心中无意,便绝对不会有半点回应。 年轻的女郎心思多变,过些时日便会遗忘了,自当要嫁一个心中有她的良人。 未成想,再见面确实如此场景。 见她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嘴巴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赵云急忙弯腰附耳去听。 她若有什么放不下的,力所能及,他可帮她。 “谢谢……” 赵云一怔,谢谢什么? 低头再看时,女孩已经落下了最后一口气,合上的眼角沁出一颗泪珠,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 赵云单膝跪在尸体旁,久久没能回神。 天越来越亮,一丝晨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下来。 村寨中燃起的大火熄灭了,被风一吹,黑色的灰飞扬在空中,飘飘扬扬漫天飞舞,落在人的头上身上,竟如黑色的雪。 赵云看了看自己身上,卸了甲,脱下外层的戎服给女孩遮挡躯体。 只着内衫,站起身,挈枪在手,大步绕开地上的尸体,从矮墙后走出。 他走到那个满头满脸是血的乌桓人面前,手中银枪转了一圈,重重插进泥地里。 示意两个士卒松开手,那个一脸血泥的乌桓人摇了摇头,他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汉人将领。 对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 这个乌桓人歪了歪嘴角,嘿嘿笑了一声,他没有求饶,也没有试图逃跑,只像一只蛤蟆一般趴在泥地上。 赵云踱步,走到他的身后,一脚踩着他的小腿,弯腰抓起他的发辫,逼得他跪起来。 这个乌桓人吃痛,龇牙咧嘴的骂了两句乌桓话。 赵云不想细听,他单手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抵在乌桓人的脖颈边。 利刃在喉,这个乌桓人脸上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些动摇,他急促的说了些什么。 在场诸人没人回应,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尖锐的利刃划破皮肤,一丝丝刺痛传来,他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用汉话说道:“我,知道小帅,秘密,别杀我,说。” 尖锐的匕首却没有如他所愿的停下,依旧极缓慢而又坚定用力的,从他的脖颈上自左而右的切割过去。 他想挣扎,但头顶好像压着一座大山,强大的力道从身后传来,逼得他跪坐在地,昂首挺胸的露出咽喉。 尖锐的疼痛传入脑海,他慌乱的摆头,却甩不开抓着他发辫的大手。 铁锈味充斥鼻喉,割开的豁口暗红的血像是瀑布一般流淌出来。 他浑身一软,再没有挣扎的力气,听着自己皮肉被切开,骨骼卡住匕首的咯噶声,他最终失去意识,永远的陷入黑暗之中。 ------------ 第五十七章 战后 经过一夜鏖战动乱,阳丘里终于再次迎来清晨。 燃烧的屋舍经一夜焚烧,房顶的茅草和细细的房梁和家里少少的几样家什全部燃烧殆尽,只留黑色烟柱慢慢的飘向天空。 赵云下令拖来战场上的死马,不限量给所有将士饱食一顿。 除了警戒人员,其他将士全部在村寨前方的空地聚集,由各自的长官按照带领着,各自划分区域,每一什各自起灶开火。 本应是什长掌管陶锅等器具,安排起灶、生火进而负责分餐,这也是传统军队最基层的进食流程。 不过在公孙颜的干涉下,每个士卒都阔气的配发了可以开火煮食的行军水壶后,什长的职能相对变化。 他不用再负责每一什的餐具和分餐等等,只需要将上级配发的餐食份额直接交付士兵手中,由他们自己煮食。 这次鏖战之后的晨食,可以无限制的在对身体无害的情况下取食战死的马肉。 这实在是一件再叫人欣喜不过的消息。 疲累了一夜的士卒四处奔走,捡食柴火,各自去想法汲水。 每个人的行军水壶都装着满满当当的肉块。 赵云与张泽等几个军官也聚拢在一块,点起了火。 似乎是因为赵云给他的那瓶能量饮料,亦或者是夜袭踏营的成功,还有族兄张著的存活,张泽兴奋得像是个转不停的陀螺。 一手握着腰间的雁翎刀,不停的奔走忙碌。 此时也是他拾柴打水,负责着给赵云和各位同僚煮食马肉。 这种情况即便他们是军官也没有太多的特殊待遇,同样都是没加盐的水煮肉。 唯一特殊水壶里煮着的是一些压缩饼干的糊糊,这是给张著的。 公孙颜担心赵云来回奔波精力不济,给他准备了能量饮料和压缩饼干的补给包放在马袋里。 她的苦心也算派上了用场,张著喝下治疗药剂以后便陷入沉睡,有些香甜的饼干糊糊喝也是不错。 就在诸多白马义从官军点起火,行军水壶里的水开始冒出热气,翻滚出肉食的香味时。 田楷协同着襄关援军的两个将领也结束了在林中围捕逃窜乌桓人的工作,携手来到阳丘里的山谷。 一进山谷,长长的、布满残肢血肉的斜坡就极有冲击力的映入眼帘。 公孙达委派领兵的副将王岩,看着眼前着血肉屠场似的场景,牙疼一般吸了一口凉气,瞬间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和其他臭味呛得咳嗽起来。 这场小规模战役人数放在往日的大战里并不算什么,可是当战场只集中在一条狭长山谷时,便变得可怕起来。 千数人马的血肉如同红色菌毯一般铺在长长的土坡上,令人本能的心生畏惧和不适。 带领左平那一百骑的是左平的孙子左远,他在爷爷左远帐下历练,也经历过对外族的小规模战争。 可见此场景同样是心生敬畏的,唇上还带着几许绒毛的他远远望着山坡下埋锅造饭的黑影,面上带出几分敬畏。 他年岁较小,等他稍大一些知事时,公孙瓒已经在冀州和袁绍打出狗脑子,界桥一战白马义从几乎全军覆没,重建后也再没有回过辽西,即便听说过曾有这样一支驰骋塞外的骑兵,他却从未亲眼见过。 此时,左远心中有些后悔,昨日或许应该同那个赵都尉一同参战,而不是躲在树林里射冷箭,做疑兵,捡些便宜的。 即便不从军功考虑,作为战场上的厮杀汉,错过这样一场以少敌多,几乎全歼敌军的战争多少都会有些遗憾。 左远想着与王岩同时叹了口气,两人不约而同的互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遗憾。 与他们同行的田楷骑在马上,内心欣喜又复杂。 他现在便是骑马都有些费力,这样热血沸腾的沙场已经与他无缘了。 可是他同时也是欣喜的,他知道经此一战,曾经被打断脊梁的白马义从将重新树起军魂,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还有赵云,作为老上司,田楷惊讶于赵云能有这样惊人的进步。 昨夜无论是疑兵还是夜袭,到最后的谷口设伏,借山势正面全歼,每一步都让人叫人眼前一亮。 既猛鸷又稳重的作风在赵云身上初见雏形。 虽然作为主帅亲当锋镝,这一点还是稚嫩了些,不过考虑到赵云本人的战斗力,田楷相信赵云在考虑作战计划时亦是将自己作为重要的棋子考虑进去的。 田楷知道,此战过后,经受住各方压力考验取得胜利的赵云,将得到脱胎换骨般的成长。 目视这片战场,田楷心中也是有些心惊的,可是与稍稍稚嫩的王岩和左远不同,他是沙场老将也是官场老油条,他没看见两人脸上的神情一般,自若的驾马踏过地上的累累尸骨。 “按照先前约定,还请两位安排打扫战场啊”田楷笑着说道,马蹄偶尔踏在某具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左远年轻,面上露出几分涩然,昨天对赵云回到阳丘里的决定反应最剧烈的便是他。 在他看来返回阳丘里并没有一丁点好处。 即便是在听过赵云的计划后觉得有几分胜算,他也只是答应在外围疑兵。 对赵云和田楷打扫战场分润斩获的许诺也不过当成玩笑,没想到这许诺真的能实现,他不好意思,却又不想放弃到嘴的好处。 “左司马不必多想,若没有你们在外疑兵,将这些胡狗吓得乱作一团,子龙得计谋也不会实施的如此顺利。”田楷笑着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衣甲兵刃两位尽管取之,缴获的战马你我两家做三七分。” 听见田楷说是自家人,左远内心亲近的同时,去了几分羞涩,倒是王岩,终究年岁较大,脸皮较厚,当即借坡下驴一拱手道:“田都尉说得对,都是自家人,我们就厚着脸讨口肉吃啦!” “我、我也是,多谢田都尉。”左远急忙也跟着一拱手。 “哪里,哪里。”田楷哈哈大笑,三人一时间站在尸山血海中相谈甚欢。 ------------ 第五十七章 埋葬 车轮碌碌滚动,田楷一行人的来临,让山谷里又多了几分热闹。 远远的见田楷携手王岩、左远而来,赵云便已经站起身来迎。 “子龙!”田楷踏着马鞍的软索有些费力的下来,大步走到赵云面前,用力拍打着他的臂膀,“干得好!” 昨夜田楷没有参加正面战场,但是内心的焦躁煎熬并不少半分,甚至因为他无法参加正面战场,反而更加焦灼。 赵云的整个计划听起来具备十分的可行性,可是田楷知道这同样很冒险。 只是他们确实需要一场胜利,以胜利者还是溃兵身份踏入令支将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境遇。 田楷虽然不知赵云为什么有这样肯定的情报,阿都那部在往阳丘里前进,可是他选择了信任赵云,半说服半以资历压人的带着襄关援军来到了阳丘里。 事实上,无论情报的准确性还是这场以少胜多的胜利,赵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全靠将士用命,云不敢居功。”赵云抱拳谢过了田楷的夸赞。 “赵都尉当真谦逊。”一旁的王岩和左远也上前来见礼,态度比起之前亲近尊敬许多。 昨天他们不过公式化的保持着面上的友好,对年岁不大的赵云内心没有多少尊敬,此时却是真心的佩服。 见赵云年纪轻轻,打出这样漂亮的战绩却没有半分自傲自得,也没有对他们两拒绝参战的有半点抱怨不满之色,王岩和左远都不由对赵云心生好感。 又强大还真正谦逊的人,谁不喜欢。 田楷哈哈笑了几声,本想询问赵云可有哪里受伤,却见他只穿着里衣套着铠甲,戎服和大衣均不见踪影,心里好奇:“子龙你衣裳呢?”打仗还能把衣服打没了? 赵云愣了一下,他自知衣着不妥,但没有解释太多,只涩然一笑。 田楷见他不愿多说,忙叫跟随在身边的辛实去辎重车里取剩下来那件大衣来。 赵云看了一眼王岩和左远身后的三百骑兵,也邀请他们一块享用战死的马肉当朝食。 王岩、左远没有多推辞,左右已经不要脸了,那便不要脸到底吧。 听说还有马肉可以吃,襄关的援军发出阵阵欢呼。 赵云随意披上辛实找来的大衣,担心己方队伍滋生不满,招来张泽低声叮嘱了几句。 战场死马众多,给友军分润一二无须在意,叫他叮嘱下去,注意别起什么冲突。 又让张泽在辎重里取些精盐,不分身份一视同仁分发,让大家一起好好吃顿肉。 张泽听了赵云的吩咐,内心再不情愿,表面没有展露半分,认真的执行下去了。 简短交代安排了一下,暂时支开王岩和左远去打扫战场和用朝食,赵云才带着田楷一路急行来到专门清理出来,做伤兵营的小院。 房间里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几个包扎伤口熟能生巧颇有心得的老兵,在暖和的房间里忙进忙出,房间里浓郁的酒精夹杂着血腥味。 张著身上被扒得精光,满身的伤看得田楷一阵怒骂,“这些胡狗。” 老兵们洗过手,木质夹子夹着医用棉来回清洗伤口里的碎石杂质。 因为治疗药剂的缘故,张著睡得极沉,也免了清洗伤口的罪。 田楷弯腰看了一眼张著两条腿上的伤,忧心的抬起头,这的伤口…… 一边想着田楷一边挥退几个包扎的老兵,叫他们先去治疗别的伤员,从衣兜里摸出半管治疗药剂,和赵云配合着把这半管药剂给张著喂下。 “我当初也是这样活下来的吧……”田楷叹了口气,他不是傻子,手里这半管药剂他亲眼在王伍身上见证了药效。 当初他那样的伤势,在缺医少药的绝境里活下来,只怕与这种药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实在不知公孙颜到底从哪得来这种珍贵的东西。 赵云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田楷也没有追问,既然公孙颜拿出药剂,那他早晚能知道来路。 张著喝下半管药剂,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赵云又同田楷去看了隔壁的几个伤兵。 战后计点战果,此次他们一共折损了46人,除了5个捡回一条命,其余全部是当场阵亡。 那种冲锋态势下,稍不注意被敌人砍落下马便被后来的洪流淹没。 一个小小的失误两马对撞,也是瞬间摔成滚地葫芦,断手断脚都是幸运的。 巡视了一圈,田楷见赵云眼下青黑,一脸乱须又长长许多,便劝他吃过东西感觉抓紧时间歇息片刻。 赵云欲点头称是,却犹豫了一下,先来到了公孙颜马车,取了一个黄油纸的包裹,田楷好奇,跟着他来到了一处矮墙。 矮墙后,田楷看见了摆放成一列列的村民尸体,和确认过身份包裹在毡毯里的阵亡士兵遗骸,显然已经先收拾过了,尸体周围堆放着一些从村里找到的木炭。 见状田楷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赵云走到一具单独放在一边,身上盖着一件宽大戎服的尸体旁,解开手里的油纸包裹。 里面正是他原来的大氅。 在易京救下公孙颜时,他脱下来,包裹着衣衫不整的公孙颜突围,后来又当成被子盖在公孙姐弟身上。 公孙颜清醒后,特意洗干净还他,他当时已经有了足够保暖的军大衣,公孙颜便帮他保管在马车上。 赵云洗干净手上的血渍,轻轻抖开。 大氅上还留着洗涤剂的清香,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赵云把宽大的大氅,盖在小小的尸体上,将底下那件沾满了乌桓人鲜血的戎服抽出来,揉成一团扔开,再用大氅将尸体包起来。 然后才双手托起重量轻得不可思议的尸体,将她放到一具脑浆迸裂的男尸旁。 男尸旁还有一具被砍杀的女尸,及几具孩童的尸体。 赵云观察力和记忆力都颇为出色,在尸体里认出了有过数面之缘的这家人。 便将他们摆放在一块,让他们泉下也可一家团聚。 做完这些,赵云退开,亲自点起火把,引燃堆放的柴炭。 干燥的柴炭很快燃烧起来,黑色烟柱缓缓飘向天空。 ------------ 第五十八章 分配 高大的屋舍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楼宇森列影影绰绰。 多进院落相互毗连,形成一片巨大的黑影,宛如一只巨兽潜伏在令支城中。 在这庞然大物的心脏部位,一处小院里,门与门框皆涂朱红彩,一盏小巧精致的灯笼挂在廊庑尽头照亮院落小小的一角。 横梁垂下厚重精美的软红罗帐,罗帐上织绣着精美的云纹,一尺的价格足够令支城中平常人家花用半年。 重重云罗帷幕里,青铜熏笼中燃烧着上好的碳,暖香盘踞在屋里,久久未散。 尽管屋外仍是呵气凝冰的天气,可屋里依然暖融融的。 舒适得叫人从骨子里生出些慵懒。 面容清癯的老者躺在精美的锦被里闭目假寐,已过花甲之年的他近来睡眠越发的少。 一只白生生肉乎乎的娇软胳膊横过他的胸膛,藤蔓一样缠在他的脖颈。 面似银盘的花季少女头发披散睡在他的胸膛。 这样年纪足可做他孙女的女孩,梦中也无意识的依恋信赖,叫他颇为受用。 这位老者正是现任公孙家家主——公孙景,也是公孙瓒亲父,公孙颜与公孙承的亲爷爷。 晚间喝了些酒,此刻公孙景尤在微醺状态,他嗅着帷帐内的软香,轻轻将近来最宠爱的妾室软嫩的胳膊抓在手心,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她手臂内侧最娇嫩的那块皮肤。 他素来喜欢娇憨、肤色白皙略有肉感的少女,那样年轻洋溢着活力的身体,在缱绻时的娇态总让他好像恢复了青春,回到了精力最旺盛的时节。 闭着眼睛,揉按着软嫩的臂膀,公孙景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近日来让他颇为烦心的庶子公孙瓒。 公孙瓒的生母也是这样年岁时,被他从僮仆客女中一眼挑中,当夜便承了恩露。 只可惜身份着实太低,直到生下公孙瓒才抬做妾室。 后来那女子病逝多年,公孙景已经记不得她的样貌,只记得是个生得极好看,一身皮肉白皙如羊脂白玉一般,带着几分魔性诱惑的女人。 对于这个已经记不清楚的容貌的女人,公孙景是又喜又恼的。 喜的是她生下了公孙瓒这般漂亮挺拔的儿子。 在公孙瓒驰骋北地的那些日子里,他借此坐稳了家主之位,公孙家也借此得了不少好处,势力再次膨大成为辽西乃至幽北的庞然大物。 却也恼公孙瓒没能继承这女子的半分温顺,桀骜不逊得连家族掌控也不服。 对于公孙瓒的败亡,公孙景内心早有预案,他内心十分清楚知道如今世道的规矩和玩法。 公孙瓒纵然武勇,但任人全凭身份。 衣冠子弟纵有秀才者,也绝不重用,必抑死苦穷之地。 对与他有相同境遇的庶子之流,却是娇宠提拔,若公孙达、田楷般可用者寥寥,皆是卜数师刘玮台、贩缯李移子、贾人乐何当之流的庸才废物。 甚至本家派出的子侄,公孙瓒都一概不用,赶回辽西。 想到此公孙景的手指骤然缩紧,指下娇嫩的肌骨吃不住力,留下了几个青色指印。 服侍家主,妾室哪敢真的酣睡安眠,依然伏在公孙景的胸口,双目紧闭,睫毛轻颤了几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现在,公孙瓒死了。 公孙景松开收紧的手,干瘦的手指上,指甲略长,在爱妾胳膊显眼的几个指印上似是疼惜一般的轻轻搓揉了几下,枯枝般的手指与少女的娇嫩形成了令人皱眉的反差。 那个桀骜的庶子一死,辽西必然要迎来一次变故。 公孙景的眉头皱起来,每次想到这个庶子都会令他感觉心头烦闷,本以为已经断了血脉,没想到还留了一子一女。 令支城外的广厦庄园、良田荫户反倒成了麻烦。 他本已经在知晓公孙瓒败亡后,就做了合理的分配。 良田、荫户长子公孙瑎可得,长子将要继承家主之位,当多些花销来源以养门客。 连绵数乡的大庄园分作几份,依次分给其余几子。 残余部曲则全部收归本家。 积年府库可用来充实他的私库。 他们只需要为庶子公孙瓒一家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便可以了结此事。 这般合理的安排,却因为那两个白马义从都伯的口信而全盘打乱。 女儿则罢了,出了孝期择户人家嫁掉即可,不过多花费一份嫁妆。 可偏偏还遗留了一子。 公孙景咳嗽了一声,原先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仆妇侍女立刻捧来痰盂热汤,给他承痰漱口。 一直趴睡着的爱妾急忙坐起来,给他拍背,一身的白肉在烛光下渡了一层暖光。 公孙景不喜这身娇嫩皮肉被衣衫遮挡,每每要她光裸着,抱着安睡才舒坦。 仆妇们个个目不斜视,侍奉着清了痰又鱼贯而出,隐于房间的角落。 公孙景头枕在爱妾绵软的怀中,重新躺回眠床厚厚的褥子上。 他手中把玩着软玉温香,一边望着眠床顶承尘上绣着的纹饰。 左平已经被他派遣出去接应他那可怜的孙子孙女。 皆是他公孙景的根苗血脉,这两个孩子虽然活得不合时宜,可是公孙景依然是开心的。 再不喜公孙瓒,也是亲子,若能留一线骨血在世,也是公孙瓒和那两个孩子的气运,只是其中关节还得他费心调节。 他听闻长子已经妥当作了接收良田荫户的准备,只怕白费了功夫。 可是长子三女儿阿璇相中了一处风景极好的庄子。 阿璇脾性娇蛮,若期望落空,只怕要横生纷争。 念及这个孙女时公孙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到时便让伯圭家幺女阿颜和幼子阿承让一让姐姐。 不过是座庄园,公孙瓒留下许多家财,送给姐姐做礼物又有何不可。 正这么想着,屋外门廊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阵脚步声,伴着甲叶碰撞的声音带着不祥的征兆,由远及近走来。 “家主,左校尉传来急报,迁安阿都那带兵南下,出现在襄关左近。” 来报信的是左平帐下亲随,他双膝跪在门外的精致的草编地衣上,一路奔波疾行,铠甲甲叶上的泥水滴落下来,弄脏了一大片干净的地面。 他屏息凝神,等待着门内家主的吩咐。 门内许久没有声音。 正在他犹豫是否重复一次的时候。 门内传来了回复:“去,叫公孙瑎滚过来!” 苍老的声音平缓无一丝波动,却又仿佛隐藏着惊涛骇浪。 “是!”报信的军士瞬间沁了一头冷汗,深深低下头去。 ------------ 第五十九章 还债 一个手撑着脸,靠在外间矮几的年轻侍女头一歪,突然从梦中惊醒。 怎么会睡着了。 她急忙跪坐起身,着急的扭头去看屏风后的眠床。 屏风上蒙着一层素绡,绘着花鸟之形,隐隐可见内里坐着的消瘦女郎。 她不知是醒还是睡,无声靠在眠床的床柱上。 侍女下意识转头望了望窗户,朦胧的天光透过糊窗的白纱投进屋里。 已经天亮了吗? 公孙娘子莫不是一夜未眠? 脸圆圆的侍女有些犹豫,她心道自己要不要劝劝这位年轻的女郎,莫要熬坏了身子。 就算要照顾幼弟也应当先照顾好自己。 可她又不太敢多事,她阿娘说过少说话多做事。 可是……圆脸侍女又有些犹豫,公孙娘子似乎很好相处,亲和有礼还会给她说谢谢。 思虑许久,这圆脸的侍女终究还是觉得听娘亲的话,她站起身,一边偷偷锤锤自己酸软的腿,一边往屋中的炭盆里,加了些炭。 她又偷偷望了一眼屏风后,正想着要不要去厨房请阿母熬些肉糜羹汤,便见屏风后的影子一歪。 “啊!”这圆脸的侍女轻呼了一声,便绕过屏风去扶,却见刚刚歪了一下的女郎已经自己坐正了。 “公孙娘子……”侍女怯怯的道歉道:“婢子无状,还请娘子责罚。” 公孙颜抬头,看着几步之外脸圆圆、长相颇为讨喜的年轻侍女。 这个侍女穿着绛色深衣,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 估计是预料到了她们孤身逃出易京,身上不会有太多行李财货,这里处处安排得极为妥当,从宅院到女儿孩童的衣裳,包括服侍的侍女仆妇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阿青,对吗?”她记得之前侍女自己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这个名,公孙颜轻轻伸展了一下发僵的身子,别开头不让侍女瞧见她肿得像胡桃一般的眼睛,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卧榻:“没事的。” 公孙承正躺在被子里,又受了一次惊吓,小孩发起高烧,虽然喝了汤药,但是前几天才稍稍养起来的双颊又凹了下去。 公孙颜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只还因为安神汤药的原因,一直在沉睡。 见公孙颜记得她的名字,侍女阿青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来,脸颊边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娘子饿了吗?婢子去厨房给你准备些暖胃的羹汤。” 阿青的语速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 公孙颜神情有些恍惚。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啊…… 阿青看着她失神有些不明所以。 “公孙娘子?”这位貌美的公孙娘子亲和有礼,可是就是有些爱发呆。 “哦,好,那就麻烦你了。”公孙颜回神,目送侍女阿青离开房间。 门吱呀的一声打开又再合上。 公孙颜收回视线,脸色晦暗。 昨夜阳丘里的一战,不需要等报信,她已经收到了来自系统的提示邮件,和奖励结算。 “尊敬的用户您好,您委派的武将赵云成功带领士兵击退敌军阿都那,您取得本次攻城战胜利。合计杀死敌军*877人,获得物资点*8770. 完成成就——第一次的胜利。获得物资点奖励*10000.” “临时任务——救援阳丘里,完成度如下: 拯救村民(13/198) 村子损坏度(35/100) 姜行存活(0/1) 击退或杀死敌军(877/967) 击杀或俘获敌首阿都那(0/1) 临时任务完成度:低。 任务评价:很遗憾,尽管您派遣的武将赵云快马加鞭赶去,但他依然未能挽救阳丘里于火海,您的属民被屠杀,村寨在战争中被焚毁。您没能挽救阳丘里。 任务奖励:无。” “临时任务——拯救大兵张著(1/1)张著存活,任务完成。奖励物资点*300。” “本次战争己方阵亡46人,名单如下: …… …… 本次战争己方重伤名单如下: …… …… 现发放阵亡抚恤,物资点*13800.” 昨天心绪不宁的她简单沐浴更衣,傍晚时,就收到了系统的攻城交战提示。 不,并不只是简单的提示。 她如同亲身在阳丘里一般,亲自看着毫无抵抗的村民被屠戮,看着老迈的妇人被砍杀,看着那些女人被拖走蹂躏…… 看见里魁姜行四处奔走着,让村民们快逃,焦灼之下双目圆瞪躺倒在地……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看一部纪录片,看着阳丘里被屠戮。 不知不觉,公孙颜的脸上再次布满泪痕。 后来她又看着赵云赶来,谋划战胜了阿都那。 看见了满身是伤,如同被凌迟的张著。 看见了那个被赵云包裹在大氅里,安放在爹娘尸骸旁边的女孩。 看见阳丘里漫天飞扬的黑色灰烬。 这乱世最血腥无情的一面,更为彻底真切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 阿都那…… 这个名字就连滚动在舌尖,都能叫她咬紧牙关。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观看阿都那被赵云射穿面颊,碎牙纷飞吐出断舌。 那样血腥的场景,她一直坐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不停回放。 直觉得心中快意非常。 她遗憾又庆幸。 遗憾阿都那没死,又庆幸他还活着。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医疗水平下,断舌、贯通的双颊、每一粒碎牙,都可以日日夜夜以痛楚搓磨他。 他活着一天,便受一天的罪。 公孙颜倒是期盼他多活几天。 这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再快意不过。。 公孙颜抬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她站起身,轻轻推开一扇糊着层层白纱的窗户。 一阵寒冽的风瞬间卷进屋里。 卧榻眠床旁燃了一夜的残烛被风熄灭,飘出一缕青烟。 公孙颜望着窗外,朦胧的晨光照亮了庭院,和远处的廊庑楼阁。 “公孙……娘子……”阿青推门走进,便看见一身素服的女郎,站在窗前,望着花园,侧面望去,白玉似的脸庞上,竟似透出丝丝厉色。 阿青莫名的感觉有些畏缩,她怯怯放下手中装着热水的铜盆,想要说些什么。 便见年轻的女郎,微微转过头,问到:“阿青,你说,是握着刀杀人的手更可恨,还是刀本身更可恨?” “啊?”阿青不解的歪了歪头,脸上懵懵懂懂的神情,引得公孙颜轻笑出声。 “都可恨。”公孙颜自问自答的回过头,“要融了刀,斩断手,方能得个安宁解脱啊。” ------------ 第六十章 冬葵 看望了田楷,公孙颜不便在屋中久留. 她回了自己房间,坐在草堆上,开始挨个查阅系统发来的邮件。 “您的士兵摆脱了饥饿、寒冷状态,恭喜您获得物资点*10/人。 具体名单如下: 张大,幽州涿郡人,公元194年入伍。 张著,冀州河内人,公元194年入伍。 …… ……” “您的部下田楷接受中度治疗,生命值+40,已摆脱垂危状态,救援任务进度加一,您获得物资点*1000.” “您的弟弟公孙承摆脱饥饿、寒冷,进入饱足状态。您获得物资点*200.” “您的弟弟公孙承卫生值低,作为监护人请尽快为他提供必需的卫生条件。” “检测到公孙承出现回避型创后应激反应,请您及时关注他的心理状况。” 最后一条系统提示让公孙颜一愣,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攥着她衣角的公孙承。 回避型创后应激反应? 见公孙颜看他,公孙承仰头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公孙颜一时心中酸涩难忍,前世父母离异,作为轰轰烈烈爱情的遗物,她被抛给奶奶养大,父母后来再婚,她也有异父母的弟妹,却从来不亲近。 可是现在看见公孙承脏兮兮小脸上的笑容,情绪却不受控制一般难受,心跟着一揪。 “姐姐?” “没事!”公孙颜一把把公孙承抱过来,放到膝盖上坐着,“姐姐有些冷,替姐姐暖和一下好不好?” 在一点不嫌弃他姐姐臭,认真给姐姐取暖的公孙承头上又摸了摸。 很快收拾好情绪的公孙颜从系统背包里取出小笔记本,又打开了系统界面,拿公孙承的小脑袋当垫板开始记账。 昨天买了三百件军大衣,人手一件后余了两件放在堂屋,总共花费一千五百物资点。 买了两千斤挂面,二百物资点。 三百包泡面,总共三十点。 还买了一个不锈钢锅,一个烧水壶,两个碗两双筷子,一个给公孙承加餐的鸡蛋,合计5个物资点。 她原本余额5274,昨夜睡前余下了3539点。 但是提供的保暖衣物和一把把面条也没有白花。 每一个士兵的饱足与温暖,这些正向的情感反馈,每日可以给她提供10物资点。 整个营地除了她自己和昏睡着的田楷之外,296个大活人,足足给了她2960物资点! 付出5.2价值的衣食收获了10点物资点,这样的投资收益已经可以说是十分丰厚。 更何况其中价值5点的军大衣属于固定装备,可以让士兵每天稳定在温暖状态。 也就是说她在初次投资大衣以后,只需要每天再投入购买食物的物资点,就能因为士兵的饱足温暖,稳定收获! 这大概也是系统催促她尽快建立自己势力的原因吧…治下人越多,吃饱以后就能获得越多的资源点。 只要没有战争导致大量减员,连续不断的保障属下军民温暖饱足,她可以获得大量物资点。 想着公孙颜在笔记本上重重记上两个字——人口! 目前她的全部余额是:6499.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公孙颜思索着目前他们还需要什么。 首先,最最急需的是她个人的衣服和清洁用品,其次是药品,最后再补充一部分人吃的粮食和马吃的饲料。 她必须先解决一下个人卫生问题。 公孙颜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能再穿,身上臭不可闻,昨夜站着都腿软,总不能叫赵云帮她洗澡。 旁边还躺着田楷。 现在有了独立的小房间,自然要先打理一下自己的卫生。 同样情况的还有公孙承,小孩一身黑灰从火场里出来,可能有人给他简单擦洗过,但是到底是在逃命,耳朵后面都还有黑灰,小鬏鬏散到了脖子根。 小孩的衣服也得买,他现在还裹着最小号的军大衣,大半截衣摆满地拖。 公孙颜在交易器先买了一个超大的塑料盆,毛巾、浴巾和一块香皂,牙膏、牙刷,全是最方便携带的旅行装,还有梳头的梳子、篦子、橡皮筋,最重要的是杀虱子的两用药皂。 没错,杀虱子的药皂! 无意间一抠头皮发现她长了一串虱子,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痒的。 想了想又买了一个脸盆,配了几条毛巾,几套牙刷,几块药皂,想着回头找机会拿给赵云。 堂堂赵子龙,他怎么能也长虱子? 在古代卫生问题上强行欺骗自己的公孙颜又选了一套棉麻的素白麻布直裾。 公孙瓒才败亡数日,就算不能按照汉代习俗治丧,也不能穿红挂绿。 在旁人看不见的衣服底下,她放飞自我买了内衣、秋衣秋裤和一条加绒加厚的打底保暖裤。 要知道汉代服饰,除了需要骑射的武人军官着戎服、穿满档裤,文人和女性一般是不穿裤子的,只有一种叫绔的胫衣,裤腿分开,吊带袜一样用一根带子系在腰上,用来给小腿保暖,但也不合裆。 这种走路风吹凉的习惯明显不适合现在需要跑路保暖的情况。 除了衣服,公孙颜还买了一双高帮布靴子跟袜子。 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穿男装或者现代衣裤更加方便,只不过现在她还太弱小,没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资本。 必须考量汉代人的接受度,衣服事小,她没兴趣在现在啥也不是的情况下,去挑战这个时代的规矩和礼仪。 打不过的时候就加入,这是公孙颜的人生法则之一,虽然油滑,但有用。 等苟到打得过了,再另说。 又给公孙承循规蹈矩的买了一套素白麻布衣裳,一件黑色及膝盖的儿童羽绒服。 还买了一块防潮垫,晚上睡觉时铺,第二天醒来收起,只要注意不被公孙承看见,就没有露馅的风险。 支付了80物资点后,她把买来的东西全部存放在系统背包中,系统背包容量不大,这点东西就几乎塞满。 刚收拾好东西,门外就传来王伍的通禀。 水烧热了。 公孙颜开门接过烧水壶,费了些口舌才说服公孙承去田楷那里,照顾受伤的田叔。 支走公孙承,拜托王伍去照看着。 公孙颜别上门,不太放心这四处是缝的门,又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挂上遮挡。 军大衣一离身,公孙颜就打了个寒颤。 屋中的篝火添了次柴,一股烟气,虽然提升了点室内温度,但是总体来说依然十分寒冷。 动作迅速的从系统背包里拖出大盆和毛巾、洗发水,牙膏、牙刷。 她当然不是直接用王伍提来的水洗澡。 这点水刚刚够浸湿长发,这不过作掩人耳目用,主要还是用系统买来的温泉水。 系统里有优质的山泉、温泉直接售卖,选择好温度,买来热乎乎的就能用,除了1物资点10L,售价比较贵外几乎没缺点。 公孙颜蹲在地上解散头发浸进水里,洗发水和杀虱子的药皂轮番上,头上依然是一点泡沫都洗不出来,直冲洗了两次,才揉出沫。 洗出来黑黢黢的水被公孙颜直接卖给了交易器。 系统评价为又脏又臭的洗澡水还带着细小昆虫的尸体,根本没人要,价值为零. 虽然有点感觉被系统羞辱,但是省了倒脏水功夫的公孙颜怎么想都感觉赚到。 洗了三遍头发,她才脱了衣服哆哆嗦嗦的蹲在大盆里往身上打沐浴露,发誓以后阔了一定修一个电视里男女主搞暧昧那种,可以游泳的大澡池子,撒着花瓣天天泡! ------------ 第六十一章 钱氏 侍女阿青是个心思纯净的好姑娘,这也是她会被公孙达夫人挑选出来伺候公孙姐弟的原因。 公孙达的夫人钱氏,是辽西世家庶女出身,本也心思细腻,思虑全面。 得了公孙达的吩咐,钱氏连夜在校尉府腾出长女出嫁前的院落,家具、床帐、衣饰、仆御无一不是诚心诚意挑了最好的。 尤其两个侍女,一个憨实没心眼的阿青和一个和顺识眼色的阿兰。 钱氏不知公孙颜是什么脾性,在这兵灾乱世是否遭遇了什么,所以特意挑选了两个最乖顺没心眼,不多口舌的去服侍。 此时阿青正伺候跪坐在四足方枰上的公孙颜梳洗。 经过了一夜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公孙颜使用了今日刷新的系统免费治疗,核桃一般的眼睛逐渐消肿,虽然独自偷偷哭了一夜,但是精神还算可以。 此时正乖顺得像个洋娃娃一样随阿青摆弄。 这个时代世家女子早晨起来要走什么流程,她根本没有记忆,一概不知。 来到这个时代以后便一直处于行军状态,行走坐卧她都随自己心意,即便又不太合规矩的时候,赵云等人也不会置喙。 然而,现在既然客居在别人家里,还是要守些规矩的。 为了不露怯,赶鸭子上架的跪坐在房中的坐枰上,任由侍女阿青,慢动作一般给她端来青盐用揩齿巾蘸盐刷牙漱口。 在公孙颜那个年代,后人常常把古人想得很邋遢,但事实上汉代医书《养生方》里就有了“朝夕啄齿不龋”的记载,并且提倡用漱口法治疗口腔疾病。 只不过,这种青盐揩齿的待遇,还是只有大家贵族可以享受。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平民并不讲究那么多,严重营养不良,他们一般青年时就会开始出现牙齿脱落的情况,哪有操心龋齿问题的功夫。 一旁温炉散发着热气,阿青拿着篦子给公孙颜梳理长发。 公孙颜轻轻舔了舔牙齿,一次性的揩齿巾能够勉强清洁齿面,但是边角缝隙还是刷不到,刷牙的青盐也略带些涩味。 “哎呀。”阿青捧着公孙颜的头发有些可惜的叫了一声,“娘子发上有些焦处,可是不小心燎在烛火上了?” 闻言公孙颜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事实上这些都是她当日逃出易京火场时,遗留的产物。 系统的治疗确实可以治疗她肩背的烧伤,但是烧焦的长发无法恢复。 她自己提着剪刀拦腰剪了烧焦的发尾,只是头顶的实在无法,只能放任。 阿青似乎是有点强迫症,抄着女子妆奁里修眉的小铜剪子给公孙颜一根一根的修剪。 公孙颜跪坐在板枰上,熟悉的麻痒顺着脚背爬上来,她急忙叫停了正在兴头上的阿青。 阿青有些遗憾的放下小剪子,意犹未尽的盯着公孙颜后背发尾烧焦卷曲的地方,“娘子头发乌亮,烧焦了真可惜。” “娘子想绾什么样的发髻?”阿青又捧来一面铜镜,一边噼里啪啦从嘴里念出一堆名词,流苏髻、偏髾髻、鹿髻、双螺髻…… “只梳最简单的即可。”公孙颜微笑着回答,阿青所说的这些什么发髻,她一个都不知道。 “噢……” 阿青有些遗憾,公孙娘子头发又乌又密又顺滑,梳单髻实在浪费了。 就在阿青给她梳发的时候,侍女阿兰敲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两只漆碗里各盛了一盅黑漆漆的汤药。 公孙颜面色一僵,昨天她随意扯了个谎,来给公孙承看病的医士也顺便给她开了几味药方。 不知道是些什么药,又酸又苦。 在阿青阿兰两个侍女的注视下,她不好不喝,又不好采取一口闷的方案,装模作样的用手托着一调羹一调羹的喝了,可谓品尝得十分仔细,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跟在阿兰后面的是两个体壮的仆妇,他们抬着一张食案,上面摆了些羹汤粥食。 公孙颜看了一眼,估计是为了照顾她们姐弟,和昨天夜里送来的食物差不多,都是好消化又有营养的。 两碗加了干果蒸出来的粟米饭,和两碗可以用来浇饭的肉羹,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吃起来不难吃,但也远远称不上好吃。 还有一小碟子水煮的冬葵,冬葵一直到元之前都是五菜之首,元以后地位才被大白菜取代。 撒了些盐花,自带黏液,吃起来口感肥嫩滑腻,同样不难吃也不好吃。 不过由于冬葵不耐储存,在这样初春时节的北地,餐桌上能摆上一小碟冬葵已经是很顶级待遇。 就凭食案上这一小碗干饭、肉羹和冬葵,公孙颜这顿朝食的待遇及生活水平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 公孙颜内心叹息,她知道这已经是公孙达家中能安排的最好待遇了。 勉强吃了几口,便听见屏风后传来轻微的声音。 初到了陌生的地方,看着陌生的摆设床帐,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公孙承的脸上露出惊惶,额头又沁出汗珠来。 直到看见公孙颜绕过屏风,他才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把扑到公孙颜的怀里,“阿姐。” 公孙颜先抱他在怀中安慰片刻,才抱着他出来坐到食案后,哄他吃了点粟米粥。 看见周围服侍的侍女和仆妇,公孙承明显很不适应,他死死的抱着公孙颜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 前几日才见活泼了一些的小孩,经过昨天的变故反而情况比之前更加严重。 见他不肯说话也不肯撒手,公孙颜无法,只好让侍女和仆妇全部退出去。 侍女、仆妇鱼贯而出,合上房门,他怯怯的看了一眼,确认无人,才肯抬头。 “阿姐,我们这是在哪?” 公孙颜安抚一般在他背上轻抚,“我们现在在襄关,现在已经安全了,过几天还能见到祖父。” 祖父?公孙承并没有对这个词有太大的反应,引起他注意的是另一个词——安全。 “真的安全了吗?”他又把头埋在公孙颜的肩窝,小声的问到,不会再有危险了吗?不会再有人会伤害他们了吗? 公孙颜一愣,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安全了。” ------------ 番外 假如没有意外的世界(不要买!!) 似乎是安全两个字给了公孙承一些安慰,公孙颜哄着他吃了些肉羹。 房内没有外人,公孙颜直接放弃了跪坐,规矩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无人的时候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公孙承吃了两口肉羹泡饭,就皱着小脸不肯再吃。 公孙颜端起案桌上公孙承的安神汤药,犹豫了一下,吹凉了,教他一口气喝下去。 对于姐姐的话,公孙承从来都是听的,一口气喝光了药碗里的药,苦得他只吐舌头。 公孙颜拿出早准备好的果汁软糖塞进他嘴里。 看他瞬间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亲昵的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照顾公孙承喝过药,公孙颜唤来阿青阿兰收拾了房中的案桌。 昨天公孙达的夫人曾亲自过来关照过,不需要多礼,以公孙承身体为重,所以一应接风宴饮全都免了。 公孙达和公孙瓒虽是族兄弟,实质上公孙达这个校尉是公孙瓒举荐,在汉代举荐提拔恩德十分之重,所以尽管是后辈,但公孙达并没有摆长辈的架子。 昨夜宿在妻子房中便不放心的一遍遍反复交代。 早晨在妻子的服侍下穿起便服,又拉着妻子的手交代一遍,叫她万万不可因为公孙瓒败亡而摆起长辈的架子,怠慢公孙家姐弟。 被他这般叮嘱,尽管自觉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了,可是见公孙达如此重视,钱氏还是不敢怠慢。 门口送别了公孙达,便去开了嫁妆箱子,寻了两盘布帛首饰,她知道公孙颜等突围而出,有心送些金饼财货,又担心公孙颜多想,索性咬牙拿出三端蜀锦。 这些蜀锦都来自南地,历来都是与黄金等价的宝物,又有寸金寸锦之说。 而今天下板荡,南北商路几乎断绝,这样色彩光润华美的锦缎在北地的价值便更珍贵几分。 虽心中不舍,但钱氏还是叫仆妇用朱漆盘托了,穿过校尉府,一路朝着公孙颜姐弟的院子走来。 刚到门口,便见一雄壮甲士挎刀守候在院门,正是夏侯兰。 赵云离开时命他暂代护卫之责,简单休息之后,大清早夏侯兰便来当门神。 不管是赵云还是夏侯兰都有一副好样貌,与赵云的沉毅可靠不同,夏侯兰要更清朗一些。 昨夜好好梳洗,修短了乱须,加上出类拔萃的身高,此时挎刀一立,直引得钱氏后边几个侍女羞红了脸,瞧个不停。 “夫人。”夏侯兰远远见到钱氏过来便拱手一礼,让开了身后的门扉。 “有劳夏侯司马。”昨天钱氏便来过,知道夏侯兰的姓氏和军中职务,毕竟长得帅气威武,对他颇有印象。 与夏侯兰错身而过,钱氏走进公孙颜的院子。 早在钱氏故意放慢脚步与夏侯兰客气的时候,便有仆妇进去通知公孙颜。 此时钱氏刚跨过院门走了两步,便见公孙颜出门来迎。 钱氏看见迎出来的年轻女郎,眼睛一亮。 女要俏一身孝,脱了身上麻布袋似的黑色军大衣,清清爽爽洗了个热水澡。 褪去了一路奔波的风尘,本就肤色极白的少女裹在钱氏给她准备的宽大素色衣裳里,青丝如墨,只站在那,便是一道让人不自觉露出微笑的美好风景。 钱氏已经过了嫉妒的年纪,没等公孙颜走近见礼就一把将她扶起,把她素白的手捏在掌心,轻轻拍了拍:“阿颜不必客气,外面风寒,我们进去说话。” 手里捏着少女纤细软嫩的指尖,钱氏实在不由感慨。 公孙颜的父亲公孙瓒是一个声音洪亮的美男子,生母侯氏也是涿郡侯家出名的美人,她恰到好处的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 可惜遭了这些变故…… 想到这,钱氏昨天初见公孙颜便在心中闪过的一丝念头再次浮出。 她曾听闻公孙瓒义弟乐何当,曾在公孙颜及笈后上门为次子求娶。 可不知公孙瓒是不是因乐何当贾人身份,还是有其他打算,以疼爱幺女,要多留几年为由拒了这门亲事。 之后直到公孙瓒败亡,似乎也未曾听闻公孙颜有许过人家。 她长兄膝下长子今年也年近二十,从前他们钱氏就是踩着梯子也够不着公孙瓒家的门槛。 可是如今公孙瓒已经败亡,公孙颜此时不过是公孙主家一庶子之女,却是可以一争了。 公孙瓒在令支以西留下横跨数乡的庄园良田,公孙颜嫁妆不会薄了。 再者为了这样貌美的女郎,等三年孝期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公孙颜遭遇了兵灾会不会坏了清白之类的,并不在钱氏的考量之中。 无论是世风还是世俗,汉代女子节烈观念是淡薄的,男女再婚再娶没有什么争议,对人伦大防并不特别在乎两性之间的限制也较为松弛。 想着回去便给兄长去信,钱氏脸上笑容更慈爱几分,拉着公孙颜进到暖和的房间里。 虽不知道钱氏心里已经脑补到公孙颜能给她本家侄儿生下多好看的孩子,公孙颜直觉的觉得钱氏的笑容实在是有些让她招架不住。 当下从她掌心抽出手,去抱了公孙承来给她见礼。 “婶婶好。”素来听话的公孙承怯生生的,躲在公孙颜怀里。 和公孙颜一样,他更应付不来钱氏的自来熟。 “阿承受了些惊吓,请婶婶见谅。”公孙颜歉意的笑道。 “哪里哪里。”钱氏知公孙承年幼还病着,不会计较太多,反而对公孙承十分怜惜。 公孙达长得又黑又壮,钱氏的二女二子很倒霉的全挑着爹爹的样貌长,对公孙承这样奶乎乎白嫩嫩的小孩,钱氏看着就十分喜欢。 想上手抱抱,但公孙承不肯。 见他神色恹恹,知道是早晨喝的药汁起了效用,公孙颜忙先照顾他去睡觉。 钱氏耐心等公孙颜哄睡了公孙承,又拉着她嘘寒问暖半天。 公孙颜也微笑着问答,一边不露痕迹的套话,询问着令支公孙家的情况。 钱氏似有所觉,不过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她担忧将来,将自己知道的能说的全部娓娓道来。 阿青奉来热蜂蜜水,两人对坐聊了许久,直到公孙颜双腿从麻变为刺痛,再到剧痛,笑容几乎挂不住时,方才告辞离去。 见公孙颜起身送她,却脚下一歪,钱氏不由好笑,竟然连正坐都不大习惯,公孙瓒夫妻活着的时候得多偏宠这个小女儿。 见她逞强硬撑着要来送,钱氏也不说破,只让她不必多礼,自顾自走了。 留下公孙颜涨红了脸。 ------------ 第六十二章 信使 辽西郡,秦置,洛阳东北三千三百里,有阳乐、海阳、令支、肥如、临渝五城,户三万四千一百五十,口二十四万一千七百一十。 襄关便处于辽西郡与右北平郡之间,距离令支城不过一日路程,是北地边塞要隘,雪停之后,便有商队出现往返。 阳春三月的北地,虽雪停,但是气温并未有多少回转。 这里实行关传制度,诸多水陆要冲之地均设卡征税。 一队队商队由辽西去往冀州,由襄关经过,集聚在城门等待查验符信。 五寸长许的木质或缯帛符信须有官方印信,出入关不用符信,不管是私人还是商队,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 远处,一骑快马,背后插着几只令旗子,带着一路烟尘沿着驰道奔来。 远远站在夯土城墙望楼的士兵敲响了悬在望楼的铜钟。 铛~铛铛…… 钟声初响时,城门前的排队的商队出现了一些骚乱,待到细听钟声一长两短的节奏,有经验的商队立刻明白是传递军中军报的信使。 商队立刻催牛赶马让开通往城楼的通道。 阻挡信使道路,被当场砍杀都是轻的,若是耽误军情,动辄倾家灭门。 就在众多人的注目下,一个剽悍的骑士奔马而至,一路畅通无阻的奔向校尉府。 “报——” 信使在校尉府前翻身下马,立刻就有校尉府的守卫来替他牵住坐骑。 “报!军司马王岩传来急报。”将斜挎在胸前的竹筒摘下,信使将之单手高举过头顶,一路高呼,奔入校尉府大堂。 往来校尉府的大小官吏均止步让道,让信使通过,只不过内心都有些打鼓。 幽州长史公孙瓒战败自焚的消息已经传遍北地,风暴隐隐酝酿发酵,众人皆知公孙达这校尉之职是公孙瓒举荐,昨日公孙瓒遗孤已经来到襄关。 此次公孙达亲将王岩不知送来了什么消息,又会引发些什么变动呢? 有心思活泛的已经私下交换了起了眼色,打算与同僚多走动走动。 公孙达未着甲胄,只着深衣、戴冠佩剑,与左平在府中议事。 公孙颜和公孙承的安全抵达,让他和左平都长长松了一口气,不管中途发生了些什么波折,只要公孙姐弟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 左平便从馆驿来到校尉府与公孙达商议离关之事。 阿都那尚在外游荡,还是早日将公孙姐弟送抵令支为上。 此时两人正神情轻松的对坐饮茶,便听府外马蹄哒哒。 “报——军司马王岩传来急报。” 公孙达与左平两人同时面色一变,难道去接应的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公孙达急忙站起身。 信使一路快跑,奔进大堂,公孙达一旁护卫的亲将急步上前,接过信使双手献上的竹筒,回身献给公孙达。 公孙达黑着脸接过,查验了封口蜡引的完好后,扣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卷帛书。 展开一看,瞬间脸上神色变幻数次,先是怒,再是惊,最后是赞叹钦佩。 “不愧是伯圭兄长帐下精锐啊。”在左平疑惑催促的眼神里,公孙达感慨一句,将手中帛书递过去,“左叔,你瞧。” 在左平细看帛书内容时,公孙达坐回坐枰上,心中感慨万千。 信使送来的是阳丘里一战的战报始末。 甲首八百七十七,俘虏七十人,缴获战马七百六十匹,缴获战刀六百三十,其余器械物资另计…… 而打出这样漂亮战果的居然只是不久之前战败突围二百八十余白马义从骑兵。 溃兵突围,在雪原跋涉半月有余,竟然还能打出这样的战果。 公孙达牙疼一般的吸了口凉气,粗莽的抬起案几上的茶汤一口饮下。 战报之中短短的几句话,夜袭踏营、疑兵、长坡设伏正面击溃。 但是公孙达也是行伍出身,怎么会脑补不出当时是何种状况。 对此他心中是快意又眼馋。 快意阿都那那个给他带来烦恼的家伙一败涂地,眼馋这样一支精锐的骑兵。 与明显十分欢喜的公孙达不同,左平内心要更复杂许多,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帛书,最终忍不住问到:“可知阿都那下场?” 送上竹筒后,信使并未离开,立在堂下等待询问,听左平一问,立刻拱手回答道:“敌首阿都那中箭逃窜,不知下落。” 听见阿都那不知下落,公孙达和左平脸上同时浮现出一丝放松。 公孙达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虽然一直放狠话,但是阿都那若是死了,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但确认阿都那没死,他又觉心中遗憾,当下啧了一声。 公孙达的表现没有逃过左平的眼睛,他向公孙达投去警告一瞥:“若是阿都那身死,只怕冒顿要发疯,边地战事又起。” 左平的话叫公孙达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左叔说笑了,乌桓哪一年不南下寇边?阿都那死要疯也轮不到冒顿疯。”疯的另有其人。 “阿达。”左平大声打断了公孙达的话,视线在堂上诸人身上掠过,又在拿起战报看了一遍 许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伯圭帐下人才济济啊!”左平感叹一声,只可惜公孙瓒任人唯亲,这样年轻武勇、兵法韬略精通的将领,假以时日必成大气,却只是都尉之职。 只要出身稍高,纵然有大才,便决不重用。 身份微寒,侠气相合,即便是饭桶废物都予以重任。 就是这样的用人方针,导致了公孙瓒的败亡。 不过左平,没有直说,旁边公孙达就是公孙瓒举荐,说出来难免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况且公孙瓒纵是庶子也不是他能随意点评的。 没察觉到左平感慨下的另一重意味,公孙达作为一个单纯的武人,一直庇护在公孙瓒的威名之下,他不愚笨,但是比起左平之类部曲近将还是少了许多心眼。 他此时感兴趣的是这场仗是怎么谋划怎么打的! 当下命人取来地图,叫来幕僚亲将在堂中推演起战局来。 左平却没他这样的兴致,他眉头紧缩思虑了更多,若是公孙颜姐弟柔弱些则罢,可是部下却这般强势,只怕家主先前的诸多布置均不能顺遂如愿。 况且先前已经送去求援,此时危险解除,还要再命人快马加鞭通报一次为好。 左平心中思忖着,借口回到驿馆,重新提笔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至令支。 ------------ 第六十三章 理想 “公孙娘子,赵都尉送来军报。” 夏侯兰踏入院子时,公孙颜正独自坐在屏风后,守着熟睡的公孙承在她的小笔记本上,筹划抚恤事宜。 夏侯兰恭敬的站在廊下,双手捧着一个竹筒。 是赵云借王岩的信使,同时送来的战报。 侍立在堂中的侍女阿兰正要走出接过。 便见公孙颜从屏风后走出。 “子修,进来。” 阿兰清秀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惊讶,不过她没有多说话,立在门口向进来的夏侯兰行礼后,便拉着还呆站在原处的阿青去备待客的茶汤。 侍女阿兰的机智让公孙颜挑了挑眉,房中没外人,夏侯兰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便伸直了腿,坐在四足坐枰上。 夏侯兰一进屋,满屋子的暖香,又见没穿黑色军大衣的公孙颜文静的缓步走出来,一时间还有些陌生拘谨。 昨天进到校尉府,他接手了赵云安排好的防卫布置,就再没见公孙颜出院子。 此时,眼前穿着素服的年轻女郎,规规整整的梳着单髻。 虽然只簪了一支简简单单的青玉簪,俨然一副大家贵女的样子,与之前跟他们穿着同样大衣,坐在同一张长桌旁议事时的形象大相径庭。 直到两个侍女退下,看见她又摆出一副没外人,怎么轻松怎么来的惫懒模样,夏侯兰才感觉又找回了些熟悉感。 “坐啊。”公孙颜看夏侯兰站在门边,招呼了他一声,“别客气。” 她倒是可以客气一点的,找回熟悉感后,夏侯兰又觉得这位小娘子还是刚刚那样看着更赏心悦目。 一边想着,他一边将手里的竹筒递过去,自己随意的箕坐下去。 公孙颜一手接过他递来的竹筒,直接抠掉上面封口的蜡印扔进火盆里,一边对夏侯兰道:“帮我听着点,有人来记得叫我。”到底在别人家,不好丢人。 一卷布帛展开来,赵云古朴刚劲的字迹印入眼帘。 简略的叙事方式,以她的古文水平,看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 况且战况公孙颜早已知晓,甚至不需战后清点,在战争刚一结束的那一刻,系统就已经传来战报。 所以她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将帛书递给了夏侯兰。 早已有些按捺不住好奇的夏侯兰接过反反复复仔细看了几遍。 看到兴头上,兴奋得直在房中打转,踏得房中的草编地衣上一排灰扑扑的脚印。 “子龙这战打得漂亮!”夏侯兰涨得脸通红,他没想到,赵云把他留在襄关护卫公孙娘子安全,自己转头就去干了件大事。 在脑海中推演了一下当时的战局态势,夏侯兰只狠不得他就在现场。 “阿泽这小子也干得漂亮!”五十人踏营夜袭,夏侯兰摩拳擦掌连连叫好。 兴奋了一阵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公孙颜并没有太多的喜色。 难道是心中责怪子龙私下出击救援阳丘里? 不,不对,夏侯兰回忆了一下公孙颜平日里的言行态度。 如果说他的好友赵云是胸怀大志以结束乱世为己任,那么这位公孙娘子比起子龙更少了几分乱世的搓磨摔打,更加的天真仁慈。 子龙若是收到消息回援,公孙娘子应该不会反对,反而会十分支持。 可是眼下她面上却无甚喜色,夏侯兰便想到了帛书中赵云的请罪,说他没能救下阳丘里,让阳丘里百姓遭胡狗屠戮。 夏侯兰从军多年,他不像赵云,再历经杀戮也依然仁厚,北地摔打多年他早对死亡麻木了。 阳丘里的百姓死亡只让夏侯兰愤怒了几息,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场大胜上。 这场大胜可以让公孙颜去到令支的处境大大改变,可她似乎并不为这胜利欣喜,注意力依旧集中在阳丘里死去的百姓身上。 夏侯兰望着公孙颜漂亮得不可言表的脸庞,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多年前赵云与他一同走出常山时的豪言壮语——当要结束这乱世。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去评价这两个人。 子龙纵然一身本事,可他若继续抱持追寻仁政的志向,注定难寻明主。 他曾见过刘玄德刘公,也察觉过子龙有投玄德公的打算,但是夏侯兰并不看好。 天下将乱,在这乱世里,不杀伐哪有地盘人口和粮食来养士卒?不养士卒战兵,一个大浪打来便势力倾覆。 天下只有那么大,只有那么多耕地人口。 自古打仗比拼的是钱粮,是底蕴。 再怎么仁善的主公终究难免要掠夺人口,要剥削百姓,要弄脏了手。 子龙的志向不变,必然要在这乱世撞得一头包。 夏侯兰本以为赵云会就这样跌跌撞撞在乱世中慢慢学会妥协,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一个公孙颜。 比起胸怀大志的乱世枭雄玄德公,公孙颜的天真还更上一层楼。 生为女子,乖乖接受父亲留下的广厦庄园招个夫婿,养大弟弟,乖乖安静富贵貌美如花,不好么? 也不知道赵云公孙颜,这样子的两个人,生在乱世,凑在一块是福是祸。 这也是他不敢正式加入的原因了! 再看看吧。 夏侯兰心中想道。 “子修?” 公孙颜不知道夏侯兰突然停下,脑海里想了那么多东西,见他突然收敛了脸上欣喜的笑容,有些不明所以。 “来人了!”夏侯兰没有跟她剖析心路历程的意思,低声提醒了一声。 他听见廊庑外传来了两个侍女的声音。 公孙颜立刻神色一变,换了坐姿,抚平裙摆上的褶皱,一副正襟危坐、娇矜自持的样子。 夏侯兰眼皮一跳,内心叹了一口气,不似人主啊,看着一点都靠不住! 一天后,正午时分。 公孙达和左平顶盔贯甲,带着亲随部曲,站在襄关城门前迎接得胜归来的队伍。 远远的,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线,随后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行在前方的骑士个个胯下一匹矫健的白马,身着统一制式的黑袍。 虽看着风尘仆仆,但是挎刀挟弓,看着都是剽壮之辈。 打头的一位高大武将神色坚毅,一杆银枪挂在鞍侧的得胜勾上,纵马带队缓步走来,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走到城墙下,他突然察觉到什么一般,直直抬头望向右侧的角楼,脸上露出些许惊讶,神色一缓,在回过头时,面上冷毅尽去。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 第六十四章 禁酒 公孙达迎着赵云等人入关,在襄关内指了一处营房给一众白马义从将士安营。 由王岩负责诸般事宜,有了先前分润功劳的情分,王岩十分殷勤负责。 赵云安排张泽来负责此事,自己和田楷被公孙达左平拉去了校尉府设下的酒宴。 张泽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近来又被赵云带在身边提点,尽管不乐意分功劳的襄关援军,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他笑呵呵的同王岩拉着关系,两人配合着处置安顿事宜。 最优先的就是安顿好一众伤员。 王伍中箭当日就挖出了箭头,处理了伤口,田楷喂了他半管治疗药剂,当天晚上便清醒过来,只是大量失血,还不能下地行走。 张著则是如同先前的田楷,饮下药剂就一直在昏睡。 两人一同挤在公孙颜的那架马车里,也算有个伴。 比较麻烦的还有几个摔下马来的白马义从军士,当时形势如此,摔下马来的几人皆是手断筋折,张泽将他们安置一处单独的营房。 又将缴获的战马辎重等一一安顿。 公孙达还差遣人额外送来猪羊酒肉叫将士们同饮同乐。 这边张泽奔走忙碌,那边被拉去校尉府宴席的赵云也并不轻松。 田楷受伤不益饮酒,应酬的活落到了赵云身上。 公孙达和左平心知目前这支白马义从在这场大战后只怕已经不姓公孙了,因此对赵云极是热情。 三百百战精骑放在袁绍等眼中算不得什么,可是放在辽西北地,这要的精锐就算是公孙家家主也要眼馋,只要肯下血本,以着几百骑为种子,很快就可重新拉出一队精骑。 在公孙瓒败亡的此刻,赵云和这几百精骑不知未来去向,能拉拢便要极力拉拢。 此刻便是要赵云交出兵权,估计这支白马义从也不会甘愿。 若是以前的田楷可能还能影响一二,可是现在田楷断臂已经不能再戎马厮杀,更何况在赵云的带领下刚得了如此大胜,这支骑兵改姓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公孙颜姐弟,幼儿孤女,公孙达左平不觉得她们还能对这支队伍产生什么影响。 君不见,赵云抵达后没有先向公孙姐弟复命吗? 先前虽然借信使送来军报,可大抵不过是走个流程以示尊敬而已,难道真是听命于公孙承那样的稚子或小娘子公孙颜不成? 对于暂时立场态度不明的赵云,公孙达和左平都极力表达了友好。 赵云与田楷先是被领到厢房,简单梳洗,换上新衣。 然后才在仆从的引导下,走入宴客的大堂。 公孙达、左平、田楷、赵云以及几位校尉府幕僚亲将分坐堂中。 因公孙瓒新亡,宴会并不奢华铺张。 一人一案,一摞胡饼,一盅肉羹,两碟脯腊。 还有仆从在堂中炙烤羊肉,切在漆盘中奉来。 “子龙,快尝尝这羊肝。”公孙达坐在主位,示意仆从将一碟鲜美的炙羊肝先奉给赵云。 同时奉上的还有一碟用葱、姜、橘皮、白梅、熟栗黄、盐、酢、和粳米等八味原料制成的八和齑。 这种制作讲究,选料精细的调味品对配料比例和制作顺序都有相当严格的要求,公孙达也不会年节时得了贾人商户送来的一罐。 现在拿出来招待赵云田楷确实是慷慨又诚心了。 赵云执筷夹了一块,蘸了八和齑,放进嘴里细嚼,然后传递给身边之人,连连称赞不已。 其实公孙颜平常就有随手给他塞吃食的习惯,糖果点心肉脯果汁,哪一样味道都远超当前时代精心准备的美食。 赵云也好,田楷也好,其实早已经养刁了嘴。 但是此时该夸赞还是得夸赞的。 见他二人吃得鲜嫩的炙羊肝和鲜美的八合齑,嘴上夸赞,但不露贪婪神色,举止从容,田楷则罢了,赵云年纪轻轻便如此克制有度,公孙达和左平更是对他评价上了个台阶。 左平看了看陪坐宴席的孙子左远,见他忍不住夾了数筷,忍不住内心叹气。 孙子左远与这位赵都尉相差不过数岁,气质风度却差了许多,还须好好历练啊。 公孙达举起酒樽,一旁服侍的女婢立刻给赵云和田楷舀满酒杯。 田楷不过是示意一下,浅饮即止,虽然当时军中无酒,可是公孙颜无数次强调过,他的伤不可饮酒,颇为惜命的田楷本也不好酒,只沾了沾唇就以伤势为名,止杯推拒。 襄关校尉府诸多幕僚官吏的热情便纷纷朝着赵云而来。 赵云到底年轻,并不善饮酒,几轮交杯换盏下来,面上现出几分醉意。 见他如此,公孙达面上带出几分挪揄。 他本来看赵云行走站立十分老练,没想到却是个不善饮酒,于是更加热情的频繁举杯相敬。 知道赵云阳丘里一战亲当锋镝,撕开阿都那骑兵列阵,甚至身上没受一点伤,堂中诸位将领也十分佩服,纷纷加入了公孙达的劝酒行列。 中国作为礼仪之邦,方方面面均体现出礼节之道,汉代嗜酒劝酒之风尤盛。 在讲究以酒拜礼的年代,赵云即便平常滴酒不沾清廉自省,依然不能推拒宴席上的敬酒。 喝了一人的,就得同另一人喝,很快不胜酒力。 田楷见状哈哈大笑,他虽不饮酒,但是不妨碍他从旁拱火,赵云被灌下去的酒也有他一分功劳。 实在是招架不住堂中诸人的热情,赵云告罪起身去更衣。 公孙达忙让一旁女侍跟随。 见赵云摇摇晃晃,侍女急忙伸手来扶。 赵云一僵,差点下意识的将人甩出去,但是到底留了一分神智,按捺住了手臂。 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大堂,凉风一吹,瞬间酒劲上涌,步履蹒跚的走在通往后厕的廊庑上。 侍女从旁搀扶,免得他摔倒。 他正觉得道路漫长,眼前天旋地转时,走到一处转角,忽听一个清越耳熟的声音道:“子龙?” 赵云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这是谁的声音,已经下意识的从搀扶着他的侍女手中抽回手。 扶着墙,直起身,醉眼蒙眬的望去,便见公孙颜正站在不远处,轻轻挑起一边的眉毛,神情似有些不善。 站在远处的公孙颜,看着远处那个醉猫一样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冒出硕大两个字——禁酒! ------------ 第六十五章 庄园 “公孙娘子。” 先前搀扶着赵云的侍女悄悄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出声。 对于公孙颜这位主母千叮万嘱需恭敬对待的贵客,侍女自然是认识的。 她不知这位赵都尉同公孙娘子有什么关系,但不妨碍她第一时间察觉两人神态的异状。 若是两人之间真有些什么,激起公孙娘子妒意,奴婢均属贱口,要借故打杀了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虽是年轻侍女,但也有其生存智慧,消瘦的侍女垂着头,不着痕迹的远离了赵云一步,存在感顿时降低。 公孙颜看着几步外醉醺醺,但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向她行礼的赵云。 真是难为他醉成这样还能认得人。 这什么糟糕的酒桌文化啊,中午还挺拔得如同一棵白杨的人,现在竟喝成这样。 见侍女退开,他勉强站直的身子歪了一下,公孙颜下意识伸手去扶。 一直跟随在公孙颜身后的夏侯兰越过她,先一步扶住了赵云。 “子龙素来不饮酒,鲜少喝得这么醉。”夏侯兰站在侍女和赵云之间,搀扶住赵云,一边给公孙颜解释道:“公孙娘子稍等,我带子龙去醒醒酒。” 说完,扶着昏昏沉沉的赵云就往后院走。 也不知道他要怎么给赵云醒酒,估计也是泼冷水那套,公孙颜不放心,在后叮嘱道:“他喝了酒,不能受寒,别叫他着凉了。” 夏侯兰脚步一顿,心道不着凉怎么弄醒他?身后这小娘子是真关心还是假关心啊。 跟着赵云的侍女眼看着夏侯兰离开,便也告罪一声要走,却被公孙颜叫住。 侍女脚步一顿,垂着头,心跳渐渐加快。 不过,与她猜想的不同,公孙颜并不没有半点想要与她为难的意思。 公孙颜不过是去钱氏那里回来,便撞上一只醉猫。 虽然心里想着以后是不是该改变一下这样的酒桌文化,但侍女不过是尽到自己的职责,搀扶一下而已,她绝没有责难的理由。 只是叫住她,一会好带赵云回去宴客的厅堂。 张著王伍伤成那样,在军中难免疏于照顾,公孙颜此去是希望钱氏能在校尉府后门拨出一列屋舍,给几个重伤伤员暂居。 钱氏此时已经听说了阳丘里大胜,知道公孙瓒即便败亡,公孙姐弟也不是好惹的,心底一丝轻视尽去,面上更加客气,对公孙颜的请求自然没有不许的。 立刻就吩咐了几个仆人去收拾屋舍,准备炭盆被褥。 对于公孙达和钱氏的照顾,公孙颜记在心里,以后寻机会回报。 就在公孙颜等着赵云醒酒的时间,校尉府厅堂内,田楷看了一眼酒意正酣,双目通红的公孙达,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现烤现切的炙羊腿,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阿达,不知最近家主身体可还康健啊?” 田楷问着话,眼睛却看了一眼坐在公孙达左侧第一位的左平。 左平本微笑着看孙儿左远与校尉府将官,在廊下玩投壶,听见田楷的问话,举着酒杯的手顿了一瞬。 看了一眼玩得正欢的孙子,思索一瞬,在公孙达回答之前开口道:“家主听闻伯圭身故,白发送黑发人,心中甚是悲痛。” 甚是悲痛?田楷的脑海里闪过公孙景的脸,悲痛得少吃半碗饭吗? 对这个答案田楷并不算满意,他与赵云愿意将功劳及缴获分润给左氏,并不是要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哎,若是我家将军得知,必不愿如此,劳烦左校尉多告劝家主,保重身体,勿要太过伤心。” “我家将军逝去,想来最不放心的除了父亲,便是膝下一双儿女。”田楷话音一转,直接将话题转到了公孙姐弟身上,“可怜小娘子,小公子年幼丧父,此后……” 田楷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田兄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护着阿颜,阿承一日。”左平没有说话,公孙达已经拍着胸脯道。 田楷没有接话,只面上露出些悲痛之色,公孙瓒如今身故,襄关关卡要隘,商队往南走北必要经过这里,是肥差,公孙达这校尉之职还不知能做多久。 左平面上露出思索神色,他知道田楷其实想问什么,转头看了看。 周围幕僚将官似有所觉,纷纷离席到廊下投壶,堂上侍从不知何时起退开来。 左平才压低了声音道:“弟弟身死,子源亲自去清点令支城外庄园积年府库,择了墓地,为伯圭一家举行葬礼安排后事,听闻小公子仍在世,便先停了动作。” 令支城外哪里的庄园,还需要公孙瑎亲自去清点积年府库了? 还不就是公孙瓒曾经置办的家业吗? 虽然说吃绝户是正常操作,那些良田荫户确实馋人,但是这么着急盯上,吃相是不是有些难看了? 田楷的眼神似乎叫左平有些难堪,他是公孙家老部曲将,历来将公孙家荣耀与脸面放在自己身家性命之上。 听说公孙瓒兵败自焚前绞杀了妻子儿女,俨然已经绝户,接收遗留的家财无可厚非。 可是公孙瑎做法属实失了分寸,公孙家哪里就穷到需要死人家财来举办葬礼的地步了? 本可以从容办过葬礼,再行处置,偏偏如此着急吃相难看。 左平内心叹息,“听闻璇娘子,知晓兄长身死,常在孤竹庄园游猎散心。” 田楷眉头一挑,与公孙达对视了一眼。 公孙达心道田楷可能不知璇娘子是谁,便解释道:“璇娘子是家主幺女,比阿颜稍长三岁,家主历来颇为宠爱。” 心里盘算了一下年龄,田楷为公孙家主的身体暗自鼓掌。 如今公孙景年过花甲几近古稀,生下这位璇娘子之时已是知命之年,当得起一声老当益壮。 田楷哪里不明白左平此刻提出此事的意思,那位璇娘子只怕是看中了那处庄园。 那位娘子应当在家主面前极为得宠,若是舍了一处庄园,换得璇娘子开心,公孙姐弟必能多得几分家主照拂。 可是别人不知道,他田楷还能不知道孤竹庄园是怎么回事吗? ------------ 第六十六章 嫁妆 公孙瓒生前疼爱两个女儿,分别给长女阿瑾,幺女阿颜都置办了家财。 孤竹庄园是公孙瓒亲自下令操办的,花了大价钱大力气修筑,位于古孤竹国。 台阁周通,陵跨水道,背山临流,濡水之畔,是公孙瓒为疼爱的幺女公孙颜所准备的嫁妆。 若是无关紧要的地方,舍了一处庄园换来安宁也不是不行,可孤竹庄园是公孙将军殷殷爱女之心,怎能随便相让? 田楷心中所想,面上就带出了几分不虞。 “公孙将军生前曾说过,那处孤竹庄园是我家将军打算赠予爱女阿颜的嫁妆,难得璇娘子爱去,某一定如实告知小娘子,叫她日后常邀璇娘子去庄园散心,她们姑姑侄女好好亲近亲近。” 田楷的话又让左平面色一僵,他倒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原来璇娘子看中的居然是亡兄赠予侄女的嫁妆。 左平顿觉头疼,璇娘子是家主老来女,历来十分娇宠,看中的东西无论如何不会松手,他本想暗示公孙颜姐弟舍财卖好,没想到还有这一重。 左平看了一眼神色不虞的田楷,心道回头应告知家主此事,叫他居中协调一二。 免得两个小娘子对上,闹起来,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回应道:“是啊,终究是一家人,日后定要多亲近的。” 田楷呵呵一笑,不再提这一话题,继续打探起公孙瓒遗产的事情。 先前分润给左远的军功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撬开了左平的嘴。 从左平口中得知公孙家对于公孙瓒遗产的诸般处置,田楷倒不觉得奇怪,只心中有些鄙夷吃相难看。 就在此时,赵云在侍女的带领下重新回到厅堂。 虽然看他虽然还是面色涨红一身酒气,但是眼神清明许多,只是前额发际湿透,前襟也有些水渍,也不知是怎么醒了酒。 田楷心中感慨,年轻就是好,敢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这样折腾,口中提点道:“子龙如此醒酒,明日要头疼的。” 赵云只回了他一个苦笑,他也不想被人按水缸里的。 见公孙达还要继续,赵云连连告饶,只说还有正事要议。 眼见赵云确实不想再喝,还用上了这样的醒酒手段,公孙达也收了作弄的心思,拿出干正事的态度。 领着同赵云等人携手走进后堂的议事书房。 一进书房,赵云与田楷便看见了书案旁立着一人高的白色布帛,上面简易的画了些地形图样。 公孙达哈哈一笑,对赵云道:“子龙来看,这便是那日某复盘推演出的阳丘里战事,你来瞧瞧如此可对?” 场中四人,除了赵云年纪稍轻,其余人等皆是戎马老将,对战事十分感兴趣。 全都凑到了帛画前。 眼见他们即将跑偏,赵云急忙抱拳一礼,将话题拉回到他们原来的话题。 “诸位,还是先议正事吧!” 公孙达意犹未尽的从帛画上移开视线;“好吧!” 几人再次分席而坐,几个仆从涌入,挨个在诸人身边摆上一个个炭炉,奉上热茶汤。 待到仆从出去,轻轻拉上门。 田楷率先打破了沉默:“本次斩首八百七十七人,俘虏七十,不知二位打算如何安排?” 闻言,公孙达与左平对视一眼,这事始末他们都清楚要他们开口觍着脸讨要功劳,还是颇有些拉不下脸的。 见状,赵云避席而礼道:“此次行动若无二位司马在林中疑兵,以箭矢驱赶,某纵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得胜。便按先前约定,来记战功即可。” 赵云所说的约定,是指在为了说服王岩左远而人前往阳丘里时约定的,战场缴获,当时并未约定甲首功劳,但是赵云此刻提及,将战功一并划归于约定之内。 最有资格说这话的赵云递来台阶,公孙达和左平都面色一缓,暗自松了口气。 别人用命打出来的功劳,再怎么厚脸皮都会不好意思,只是这份战功对于此时地位尴尬的公孙达,和渐渐老去,担心公孙家改天换地的左平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公孙达可以借此战功压下襄关浮动的人心,他本身只是旁枝庶子,完全是因为同是庶子的尴尬地位和本身的武勇,被公孙瓒看重提拔。 但到底没有什么底蕴,独身一人来襄关赴任,纵然有部曲撑腰,但是左近文书幕僚原来皆不是亲信,公孙达经营多年,苦心拉拢才见了些成效。 如今公孙瓒败亡,往日费心的拉拢摇摇欲坠,属下个个人心思变,相互串联,他实在需要一份功劳,渡过难关弹压躁动。 而左平虽然是公孙家老部曲将,但是公孙景渐渐老去,他本身并不是下任家主公孙瑎亲信,儿子早逝,孙子年纪尚轻,只怕公孙景卸任,他们左家便再没有如今在部曲中的地位。 所以左平也需要为孙儿争得这一份功劳。 田楷听见赵云愿意让出自身功劳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赵云似有所感的回望他,微不可察的冲他一点头。 刚才他醒酒后,与公孙颜短暂的碰过头,得到过公孙颜的明确指令,放弃全部缴获的衣铠军械,只要战马和人。 赵云来时心中思虑,决定再加上一重——战功。 他并不介意让出功劳,对他来说这些大功虚名对他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若能拿出换来公孙颜需要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不过赵云越厚道,公孙达和左平反而越发惭愧,哪敢真的全占了。 几人商议着将战报改为,公孙达与左平派人协助救援,王岩左远协助夜袭,张泽率队踏营,最后王岩、左远助战赵云长坡全面击溃敌军。 就这样此时大营辎重车拖回来的八百余乌桓人人头,如同分豆子一般在这间小小的书房被瓜分,记载于功劳簿上,只待过后用白垩灰腌上送抵令支太守府中,查验后记录在案。 而讨论缴获时,赵云又叫三人都吃了一惊。 愿用铠甲武器换财货和流民? 作为一部长官,赵云若是不想留在公孙家,确实可能放弃累赘不能带走的铠甲兵器。 可他要离开,投奔他人,不要粮秣,却要财货? 若说他不要部将孤身带着财货离开,那换取流民又是何意? 田楷也没有看透赵云的路数,若不是先前的眼神,他也忍不住想要发问。 公孙达抬起茶汤,呷了一口,问了几句,赵云都像锯嘴葫芦一般不露半字。 最终公孙达套不出话,又舍不得这乱世中最重要的铠甲军械,咬牙按两把长刀换一个人的比例,换出不少奴仆侍女和军中辅兵。 左平他不过部曲将,倒是对铠甲长刀并没有太多渴求,对这项交易没什么兴趣。 只在赵云提及,公孙达家中名为阿青,阿兰的侍女,公孙颜用得颇为顺手,希望连带她们的家人一并交换时,左平眼中才闪过一丝了然。 目光在赵云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心道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赵云不要粮秣军械,只要财货和奴仆流民的理由便说得过去了。 ------------ 第六十七章 启程 木制的车轮碌碌滚动,渐渐驶离襄关。 太阳照到夯土的城墙上,有些刺眼。 侍女阿青回过头,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襄关城楼,心中有些惶恐,又有些雀跃。 她从小便长在襄关,从没有离开过。 虽然要去的令支距离襄关不过两日路程,可是就这样短短两日的路程,她也或许再没有机会回到家乡。 “咚!”正伤感着的小姑娘脑门上挨了一记脑瓜嘣。 “哎呀。”她呼痛一声,不明所以的望着自家阿娘。弄不懂她为什么会挨揍。 阿青的娘亲是一个精干的妇人,她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女儿的脑门,“你啊,不好好伺候在娘子身边,又来做什么?” 母女两一边跟着长长的队伍走,一边说话。 长长的队伍长蛇一般走出襄关城门,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在前开路,时不时游曳巡视在驰道。 阿青娘亲看了看阿青送来的一个白面饼子,她本是灶上厨娘,在襄关校尉府当差多年,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眼前阿青送来的面饼,圆盘大小,一个指节厚,白乎乎的一看就用了最上等研磨过筛的白面,上面还撒着些胡麻粒。 且不说一碗白面要经过舂谷脱壳,碾碎过筛,须得数个灶上厨娘粗使仆妇忙多久,就是这饼上的胡麻粒,也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 面饼包在素白麻布里,散发着谷物的清香。 阿青娘亲立刻正色:“你从哪得来这样好的东西?” 阿青莫名委屈的揉了揉额头,她娘手劲大,叫她额头红了一小块。 “我家娘子给的呀!娘子说了我年纪小,嗯……”阿青顿了一下,回忆公孙颜的原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吃饭补充营养,才能长高。” 阿青娘一顿,随后抬起手更大力的又在阿青额上敲了一下:“娘子厚赐,你拿来干什么,还不快自己吃了?” 说着阿青娘又将手里的饼子塞回阿青手里:“娘子恩德更应铭记,还不快回去娘子车驾服侍?若是娘子找不见人,必要罚你。” 闻言阿青鼓起脸颊:“我家娘子才不会!”她家阿颜娘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才不会为这样的小事罚人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阿青觉得她娘亲说得对,她应当赶紧回去,若是娘子有事差遣呢? 趁她娘还没反应过来,阿青一把将面饼塞回她娘怀里,自己提着裙角,一溜烟的跑了:“阿娘,你吃,这种面饼子可软可甜啦!” 看着女儿的裙角消失在前方的队伍,阿青娘懊恼的叹了口气,唇角却带出一抹笑来。 她早年丧夫,再嫁了校尉府的牧户,但后嫁的夫郎是退伍的老兵,曾经战场上伤了身子,虽能有夫妻生活,可再生不了孩子。 她只阿青这一个女儿,阿青能跟在阿颜娘子这般亲厚纯孝的女郎旁边服侍,实是先祖保佑。 她实在担心阿青这样的性子若是惹得娘子不喜,被赶离身边,所以时时叮嘱教导。 此时看着怀中这张饼,阿青娘心中更是感激莫名。 “阿青娘,娘子赏了阿青什么东西啊?”同行在牛车辎重旁的几人围了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都是赵云用缴获的铠甲长刀和乌桓人人头战功,跟公孙达换来的襄关僮仆或者百工户。 整好四十户,二百余人。 除了五十人是校尉府的奴仆,其余皆是百工户或屯田户。 他们也颇羡慕阿青能在主家娘子身侧服侍,因着这一重,让阿青家在这四十来户中隐隐有了不同地位,同样情况的还有侍女阿兰家。 “是娘子赏的吃食。”虽责罚了阿青,但是阿青娘此时略抬高了些音量,将手里的饼一亮,“娘子说阿青年纪小,正在长身体,赏的面饼子。” “哎呀,这可是上好的白面做的!”与阿青娘同为灶上厨娘的一个黑瘦妇人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她确实惊讶这饼子用料之好,但是如此夸张未必没有讨好的成分。 她与阿青娘被分派了任务,在行军途中埋锅造饭时,负责这二百余人的食物分配。 放饭时手一抖,多一点少一点都是份人情警告,因这份工作,她今日得了不少吹捧讨好。 可她也知道,自己得这份小有权力的工作多亏了阿青娘亲的举荐,因此此时也不惜力的卖力表演着。 “阿青这样好的东西不吃,送来给娘亲,真是孝顺啊。”黑瘦妇人的声音更大了些,吸引了众多注目,直接使用了汉代夸人的顶格待遇——夸孝顺。 阿青娘子见众多视线集中在身上,下巴更扬起几分,她用一种较矜持的语气说道:“还是咱们娘子教导有方。” 现在襄关谁人不知公孙娘子阿颜是个纯孝女子? 为了给父兄母姐守孝,不着貂裘,不卧眠床,接连数日不饮不食。 听见阿青娘念及公孙颜,周围人的脸上纷纷浮现出敬重神色。 汉代最推崇的品德就是孝顺。 当世能做到如公孙娘子这般的女子实属少见。 阿青娘见着了周围人的神情,与有荣焉的浮现出自豪神色,她家阿青可是公孙娘子身边唯二的近身侍女呢! 阿青娘又摸了摸手里的饼,心中一咬牙,掰了一半饼子下来,剩余一半依旧用布包了放进怀里,稍后与丈夫分食。 她举了举掰下来的半个饼子道:“我也不是小气人,今日就与大家分食,叫大家一块沾沾娘子的赏赐,沾沾福气。” 闻言周围人个个嘴上推拒不停,但没一个人离开的,都死死的望着阿青娘。 阿青娘也没嘲笑,先给站在她身侧的黑瘦厨娘掰了一块食指大小的。 黑瘦厨娘急忙千恩万谢的接过,掐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抿了,其余的用怀里的帕子包了揣进怀里。 她的两个儿子在军中做辅兵,这样白面做的金贵东西,当留给他们兄弟分食,涨涨见识。 汉代普通平民辛苦劳作,终其一生,或许都吃不上这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白面饼。 黑瘦厨娘珍惜的将饼子顶在舌尖,含化了抿开,让面饼糊均匀的糊在舌面,品尝着麦物的回甘。 “真甜啊。”她面上止不住的露出笑容来,“又软又甜。”没有一点粗糙的麦壳碎屑。 见她吃得香甜,周围人再矜持不住,纷纷伸手来讨。 阿青娘每人分了拇指节那么大一点,自己将掌心里一点碎屑小心的抖进嘴里,便示意没有了。 没分到的纷纷垂头丧气,恨自己来晚了。 这处骚动很快引起了巡逻军士的注意。 胯下骑着一匹白马的高大汉子,纵马过来:“都在干什么呢?散开。” 不散开,阻塞了道路便拿你们试问,何洲骑在马上,咽下了后面这句话。 军中一直反复提及,当对百姓客气一些。 虽然没入军法,但是教育多日,何洲还是听进去了许多,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因他到来而静若寒蝉的诸人。 不知怎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阳丘里。 想起来那些跪在长坡上送他们离开的村民,和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村民尸体。 “行了,快散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放低了声音,“接下来还有两天路程要走,多节省些体力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们伍负责你们的安全,若是路上有什么麻烦,便来寻我。” “我叫何洲!定保你们安全。” ------------ 第六十八章 鲜花 “娘子,娘子。” 公孙颜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青回来了,她褪了鞋,坐在宽大的并车中,腰后垫着藤编的隐囊。 与之前临时拼凑的简陋马车不同,此时公孙颜乘坐的双辕并车更加宽大舒适许多。 皂漆轮毂,有青油幢,红盖幔帐点缀着朱丝绳络,比起先前简陋的马车也排场了许多。 这并车之后还有专门的辎车,负载着公孙颜和公孙承二人的衣物寝具。 在公孙颜的身前还放了一个固定在车板上的三足青铜暖炉,里面燃着上好的炭。 车窗重重帷幕卷起用绳络系了,晨光斜照进来,微凉带着野外特有泥土气味的湿润空气叫人精神一振。 拉车的两头健牛步伐不徐不疾,十分沉稳。 阿青的叫声欢快得就像一只小鸟,她垫着脚,从窗户里递来一朵花,这是她在回来时,眼尖在路边发现的。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嫩嫩的黄色,才鼓起小花苞便被她摘下。 在早春一片荒凉的北地,公孙颜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这样鲜嫩的颜色了。 伸手接过,不由得心中一软,从窗户伸出手,在阿青的头上揉了一把:“我很喜欢,乖。” “娘子。”阿青咬唇,脸上涨红了一片,低语一句。 “阿兰,找个小瓶放些水养起来。”公孙颜将嫩嫩的小花苞交给同坐在车中的阿兰。 “是。”阿兰小心翼翼的接过,取来一个小小的水罐,将小花小心的搭在边上,捧到案几上放定。 公孙颜倚在并车的车窗边,手肘撑在窗棂斜支着下颌,抬起手,轻轻触了一下嫩黄的花苞,素白的指尖沾了一滴露水。 公孙承被赵云抱在身前,骑在马背上,随行在并车旁。 在襄关呆了几日,修养了几日,随着赵云和田楷等人的归来,公孙承似乎真正相信了没有危险,状态恢复了一些。 公孙颜心知,在这乱世中他需要长大,除了姐姐的爱。 他还需要一个稳重可靠如同父兄的角色,给他安全感的同时,引领他去接触这个世界。 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赵云。 所以,带孩子的云妹再次上线。 侍女阿青献花和公孙颜摸头的动作,没有逃过一旁赵云和公孙承的目光。 此时见公孙颜唇角挂着笑意,戳了一下花苞,两人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和只着麻服的公孙颜不同,公孙承身上穿着厚厚的黑色小棉衣。 他坐在赵云的马鞍前,看着阿青红着脸回到马车上。 “兄长,我们也去给阿姐摘花吧。”他轻轻扯了扯赵云的袖子,仰着小脸说道。 赵云愣了一下,看着他隐隐嘟起的小脸,知道他是小孩子家的嫉妒,心中好笑。 不过,摘花吗? 赵云又看了一下公孙颜乘坐的并车。 他骑在马上略高了并车半个身子,低头正好可以看见一身素服的女郎斜靠在窗棂,旁边一支嫩黄的花,乌发堆在颊边,衬得她露出来的半张脸白皙得像山巅的薄雪。 “兄长?”没有得到回应的公孙承又问了一遍。 赵云回神,急忙转过头,不敢再看,嘴里应道:“好,末将这便带小公子去。” 他扯动缰绳就要调转马头时,便听公孙颜喊道:“子龙。” “在。” 公孙颜听他低沉的声音回应道,调整了个姿势,看向随行在马车旁的高大骑士。 在襄关修养了几天,赵云再不是先前那狼狈的模样。 在她接连几日的明示暗示下,赵云终于剪短了下颌的胡须,留了一圈短髯在唇周。 身上虽然还是那身黑色军大衣,但是清洗得干干净净,领口整理得整整齐齐。 军大衣里的戎服交领,一个褶子也没有,服帖规整。 他没戴兜鍪,也没戴风帽,头发梳起在头顶戴了一条黑色束发巾。 整个人连头发丝都在述说着严谨、干净。 挺直了背脊坐在马上,依然高大挺拔得像一棵白杨。 公孙颜撑着窗棂,双目含笑的看着赵云。 直到高大俊朗的青年微微避开她的视线,红透了耳朵。 这样的赵云与公孙颜从前印象里面白无须的白袍小将相差甚远。 可是看着他,却又觉得赵云理所当然就该是这样。 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给人造成困扰,或者说正是知道,才故意这样的公孙颜终于咬着唇角,垂眸含笑,移开视线。 “子龙,你说田叔和子修那边如何了?” “娘子安心,以田公本领,此行定然顺利无忧。”赵云沉声回应道。 虽然田楷重伤未愈,可是结合诸日来的情报,再不派人赶紧前去接收令支的庄园田产,只怕连府库都要被人搬空了。 而适合此事的,只有公孙瓒帐下资深老将田楷。 一来他是目前诸人中资历最深的,认识令支的公孙旧部,能驱使得动留在令支打理产业的大小管事。 二来他素有军功,曾是青州刺史,官场又可压令支诸人一级,先前军中的都尉之职及印信,已经正式移交赵云,此时田楷无职无位,反而免了挂着都尉之职被人压一头的窘境。 三来田楷曾有一州刺史的为官经历,打理家业不在话下,更何况他是官场老油子,由他打前阵,先去应付公孙家人,免了公孙颜以晚辈身份去面对那些人的被动。 综合以上考量,田楷还未来得及休整,就拖着重伤未愈的病体,带着两百骑先去了令支。 这让咪了他大半管治疗药剂的公孙颜内心十分愧疚,心道以后一定好好弥补。 随行田楷的是夏侯兰和张泽。 夏侯兰机敏识律法,张泽武勇听话,正好弥补田楷的缺处,帮上忙。 留下赵云领着残余的五十余骑,暂时担任保镖头子护卫公孙颜。 因有老将左平的一曲人马和公孙达派遣的两百骑兵,安全并没有什么问题。 公孙颜则以休整为名,在襄关多休整了几天,明面上是不饮不食,谨守斩衰之礼。 在校尉府的配合推动下,几日以来,纯孝之名已经传遍襄关,向周围各个村寨城关辐射。 直拖延了数日,才终于在令支方面的再三催促下缓缓启程。 公孙颜轻轻叹了口气,她从前虽然父母皆在,但是与父族母族都不亲近,也不需要应付什么离谱要命的亲戚,没想到一朝穿越,却生出这些烦人的事情。 听她叹气,赵云只当她担心,忙低声宽慰道:“娘子放心,家主定是会喜欢你的。” 公孙颜一愣,她看了一眼脸上写着严肃正经的赵云,心说她才不指望要那个老头子喜欢呢。 从种种迹象看来,那老家伙不像个好人。 咬牙把话咽回肚子里,叫自己爷爷老家伙什么的,在这个年代还是有些过了,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在赵云这掉好感度。 “爷爷能喜欢我,自是值得欣喜的,可是,”她顿了一顿,眼角微微一挑,斜斜看了一眼赵云,“若是其他人也能喜欢我,那我定然会更加开心。” 赵云哑然张了张嘴,面上浮出一片红色。 “我带小公子去摘花。”语毕,调转马头,抱着公孙承落荒而逃。 只留公孙颜捧着脸,看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 ------------ 第六十九章 罪人 做人下属最重要的是忠诚,还是忍耐? 杜功一直以为是忠诚,可是此刻他的信念动摇了。 他垂首站在太守府,听着主公公孙瑎勃然大怒的喝骂。 一卷竹简摔到了他的面前,穿起竹简的麻绳断裂开来,指节宽的竹片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响声。 公孙瑎面庞白皙,与戎马的武人和长年劳作的黎庶不同,脸上保养极好,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身材高大魁梧,遗传了公孙家的好样貌,身姿挺拔,立于太守府的大堂内,纵然未着奢华锦缎,但风姿气度一看就是世家弟子。 此时他度步走在堂中,胸口起伏不定。 “我知道你是顾及阿都那身份,可是如此军机大事,如何敢欺瞒于我?” 公孙瑎气恼的叹息道:“即便伯圭于我并不亲善,可也是我血脉相连的弟弟,伯圭之女如我之女,伯圭之子如我之子。我爱护还来不及,怎会加害于他们?” “你此番欺瞒,是要害我遭万人唾骂啊!” 相对于面上羞愤不已,捂着胸口,抬袖遮脸的公孙瑎,杜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腰间铜钩上挂着的锦囊里,里面装着太守府功曹橼的银制龟钮,小小的一方,却是他身份的象征。 他出身不高,一步步走到现在全仰赖公孙瑎的提拔。 此时,当是还的时候了。 杜功暗自吸了一口气,他拱手深深的拜了下去。 “是卑职擅作主张,狼子野心。”杜功埋首低下头起,“贪墨染指蓟侯家财,担心事情败露,便……” 说到此处时,杜功猛的喘了一口粗气,顿了一下啊。 堂上的公孙瑎动作一顿,便听杜功嘶哑着声音继续说道。 “便故意泄露消息,叫阿都那得知,还……”杜功又停了一下,费力的咽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许久未得饮水的囚徒,口渴得再说不下去。 “嗯?”堂上传来公孙瑎一声疑问的鼻音,似乎在催促。 “还,死瞒阿都那调兵南下的消息。”杜功终于艰难的将话全部说完,他面上一片灰白,几息之间,竟看着苍老了数岁。 直到杜功话音落下,堂上凝滞的气氛,突然重新流动起来。 公孙瑎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清喉咙,准备对这个事件作出判决,又像是发出什么暗号。 立于一旁的一个文士站了出来,拱手道:“使君明鉴,虽说杜功贪墨蓟侯家财,隐瞒军务,但他追随您已整二十年,制御有术,有功器之才,还望使君念及往日功劳情分,免其家人一死。” 这个文士杜功很熟悉,昨天深夜就是这个下颌几缕长须,面容清正的人秘密来访。 给他送来了一封情深意切,让杜功寒进骨子里的书信。 有了这个文士带头说话,往日里杜功的同僚下属纷纷避席而出,为他求情。 只诛一人,不行连坐。 公孙瑎放下遮脸的袖子,在眼角按了一下,拭去眼角的泪花。 他看这堂下请罪,背脊完全踏了下去的杜功,眼中露出沉恸神色,似在情分与公正间挣扎。 许久,他才长长吁了口气,正色道:“还请诸公起身,杜功虽犯下大错,但念及他于我的情分,便只诛一人,不牵连家人。” 堂下诸人个个面上露出轻松神色,夸赞感谢公孙瑎的宽宏与恩德。 顿时,大堂之内一片和乐融融。 “你放心,便是你去了,我也定会照拂你的家人。”公孙瑎看神情麻木的杜功,只在念及家人时,杜功的脸上才闪过一丝异状。 “来人。”公孙瑎如同宽宏的长者兄长,宽慰了一下杜功,冲堂外呼喊道,“推出去,斩首。” 两个早已准备好,伺立在庑下的甲士,大步踏进来。 未按礼节脱靴着袜,在光亮的地板上,踏出一行灰扑扑的脚印。 甲士身上的铁甲甲片哗啦作响,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杜功颤抖了一下,不过他未有其他动作。 两名甲士一左一右挟住杜功的胳膊,将他倒拖出大堂。 往日里光鲜亮丽,最讲究仪表的他发冠掉落在地,披头散发再无半点风度。 他垂着头任由甲士将他拖走,刚一离开,便听见堂内传来一阵阵歌颂使君宽宏的声音。 杜远微微颤抖起来,他并不是害怕,而是羞耻。 羞耻竟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他浑身发抖。 可是他能怎么办? 据理力争? 不,是他带人清点了蓟侯公孙瓒庄园府库,不顾阻拦运走了大半的财货。 是他告知了阿都那公孙瓒遗孤之事。 是他暂压了阿都那军事调动的报告文书。 可是。 那些运走的财货现在在哪? 他从何得之公孙瓒遗孤之事? 他不过小小一个功曹掾,异族异动的军情文书为何会送到他的案头? 杜远咬牙,似要将那些真相嚼碎了吞下。 他的老娘年迈体弱,本是该享福的年纪。 他的妻子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日日为他操持柴米油盐。 他的儿子在太守府上当差,将有大好的前途。 他的女儿,才刚刚嫁了好人家…… 他不配据理力争,去辩驳什么真相。 杜远被拖行在庭院中,脚后跟染上黄泥,被拖出点点血痕。 终于到了前院,他看见太守府中奴婢军士以及前院的基层小吏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 这些人将如何议论他这个罪人?杜功面上露出一丝惨笑。 终于被一路拖到了前院,正对着太守府的大门。 两个甲士择了个中间显眼的位置止住脚步,押着手中这个身体单薄的文士跪下。 杜功动了一下,他伸手想整理一下身上被拖行弄乱的衣衫。 他想尽量体面的离开。 杜功的动作似乎引发了什么误会,两个甲士急忙一左一右将他按住。 两人互望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 右边一人环视周围。 许多看热闹的小吏聚在廊下。 “罪人杜功,主守盗求贿枉法,意图谋害蓟侯遗孤,使君有令,斩!”这名甲士缓缓地拔出腰间的汉军制式缳首刀。 杜功垂头听着甲士大声诉说自己的罪状,他觉得眼角冰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泪来。 他缓缓地抬头,想再看一眼天空,却听见自己脖颈骨头似乎发出咔哒的一声。 人头乱发遮脸,咕噜噜的滚到了血泊里。 ------------ 第七十章 神医 令支太守府 六百石小官在地方也是一方人物,可是在这太守府,却算不得什么。 公孙瑎与诸人分坐堂上。 四角的大铜炉里燃着上好的炭。 垂下帷幕稍挡初春的寒风。 公孙瑎端坐在上首的案几后,前面摆放了一盏茶汤,炙过的茶饼碾碎了,以热汤浇灌,内加葱白、姜片、橘皮,可醒酒提神,令人不眠。 公孙瑎抬起茶汤,抬起右手,在宽大的袍袖之后轻轻呷饮一口。 他腰杆挺直,目不斜视,举手投足没有一丝不合礼节的错处。 温热的茶汤在舌尖打转,苦、涩之后便是回甘与葱姜橘皮的清香。 这复杂而清扬的气味仿佛从鼻腔升腾至天灵,叫公孙瑎头脑一清。 直到一个甲士捧着一方漆盒,大步走进来,他才松了口气。 那甲士还未走近,公孙瑎似乎嗅到了漆盒中传来的腥气,他微微皱眉,抬手示意那员甲士不要再靠近。 他又饮了一口茶汤,刚刚因松了口气而微微垮下的肩膀重新支起,打开。 他放下手中漆盏,望着甲士捧着的漆盒神色莫名。 似乎又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 公孙瑎叹了口气,再次抬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溢出的泪水。 见他如此作态,躺下诸人均垂头不敢言语。 只有一清须文士避席而出安慰道:“使君莫再难过,杜功此去……亦算死得其所了。”说道最后几个字时,他声音细如蚊吶,几不可闻。 可是公孙瑎听见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那侄儿侄女,如今走到哪里了?”公孙瑎向右手一个门客问到。 身躯雄壮的门客回到道:“刚才使者快马来报,已经行至令支城外八十里,至多傍晚,便能抵达。” 公孙瑎思索着捻动下颌的胡须:“好,我这便打点一二,出城三十里,迎我侄子、侄女。” 清须文士一愣,出城三十里? 作为嫡长伯父,这般隆重,态度放得如此之低,是不是有些过了? 公孙瑎知他要说些什么,他也知道这样态度实在太低。 可他实在无法,就算杀了杜功,他之前从公孙瓒府库处搬走的大半财货粮秣,已经花销填补了历年的太守府库空洞。 若非如此,他何必牺牲掉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杜功来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财货去向和阿都那南下劫杀之事也不是轻轻松松可以抹平的。 念及阿都那,公孙瑎望着清须文士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不满,若不是他擅自行事,现在场面也不会撕拉到如此难看的地步。 公孙颜与公孙承再碍事,不过孤儿孤女,有他这个大伯父关照,不必再操心俗事,又能翻出什么花样? 就因他们与庶弟公孙瓒之间的恩怨,竟然让事情糟糕至此。 可笑的是,千人骑兵南下,竟被一支白马义从溃兵击碎。 一想到此,公孙瑎的心中更加生出不满。 “阿都那如何了?” 左右侍从退下,公孙瑎才轻声问道。 清须文士感知到了公孙瑎对他的不满,此时小心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到:“不太好。” 伤势成了那样,怎么能好得了。 能逃回来已经是他好运。 现在必须用酒送服大量五石散才能叫他稍止剧痛,安睡片刻。 文士的回答公孙瑎似乎回想到了什么令人不适的画面:“医士也没有办法么?” 清须文士默然摇了摇头。 回想起阿都那往日骑在马上飞扬纵横的样子,公孙瑎的心忽的一痛。 “我听闻沛国谯县有一名医名华佗,字元化,你尽快派人前往,即便是绑也将他绑来替我……替阿都那看病疗伤。” 清须文士不敢怠慢,急忙垂头称是。 此时,太守府中奴仆来报,已经准备车驾。 公孙瑎叹了一口气,暂时不再想别庄中的阿都那。 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门去,他还要去迎接他的好侄女和好侄子呢。 他也要看看那位击败了阿都那,让阿都那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都尉。 当要好好奖赏于他啊。 公孙瑎按太守出行的车驾,横穿过令支城,直走到城外三十里处才停下。 就地设下步障,又有仆从抬来案几,暖炉。 公孙瑎就这样在古驰道旁安坐。 令支城内 太守府今日发生的事情无一遗漏的,被记载在布帛上,递到公孙景的案几上。 面容清癯的老人因那日夜半起来,受了些凉,他清了清嗓子,在奴婢的服侍下咳出一口浓痰。 热热的橘皮水小口小口的喝下,在觉得胸腑舒服了些,看向案桌。 案桌上摆放着的,除了今日太守府发生的事情记录,还有三封来自左平的书信。 第一封,左平报告了阿都那南下截杀之事。 第二封,左平报告了阳丘里大胜,全歼阿都那的捷报,其中特意提及阿都那身免之事。 第三封,左平提到了那个赵姓都尉,不要钱粮,只要战马和百工匠户及流民。 公孙景的面上闪过一丝思索,不要钱粮只要匠户流民…… 战马为五畜之首,是攻略北地的重要资源,不放弃战马说明这个赵姓都尉并非甘心归于田园。 百工户和流民亦是庄园运行的重要资源。 从此上两点看,这个赵姓都尉显然还是为公孙颜姐弟打算的,可是为什么在这乱世最重要的粮秣衣甲却不需要呢? 公孙瑎的指节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打,任他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赵云这个行为的用意。 许久,方才抬手揉了揉跳痛的额角,叹息一声,唤来府中管事。 “颜娘子和小公子的院子,准备得如何了?” “回家主,已经一切妥当。” 公孙景发妻已逝,老来女公孙璇是个飞扬跳脱的性子,公孙家诸事皆由公孙瑎发妻掌管。 但公孙景并不放心。 人年老之后,没了寻欢作乐争权夺利的力气,便会将心思转移到子孙后代上。 原本公孙瓒在世时,他便担心公孙家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公孙瓒实在过于强势,压得长房嫡子公孙瑎抬不起头,即便接任辽西太守,依然仰仗庶弟鼻息。 公孙瓒也是个桀骜的性子,对兄长的敌意轻视从不稍加掩饰。 现在公孙瓒败亡,得天之幸留得一丝血脉在世,他不能坐视庶子绝后。 大儿媳并不是个宽容好性子,他怎能让公孙瓒的两个孩子落入那般境地。 不得不亲自过问安置事宜。 回想到左平信中所说孤竹庄园一事,公孙景苍老的面庞闪过一丝无奈。 虽是阿颜的嫁妆,可是阿璇在他面前求了几回,这事叫他不知如何处置。 只期望这个十数年未蒙面的孙女是个娇软脾性,愿意让一步吧。 ------------ 第七十一章 哭丧 三月辽西,荒野里还覆盖着薄雪,黑色的石头露在外面,色调单一,与公孙颜印象中的三月风景并不相符。 从襄关离开,行走了三日,直到今天公孙颜才终于在道旁看见了有人存在活动的痕迹。 远处眺望过去,山脊上隐隐出现了一些村落。 还有一些大型的坞堡。 在战乱时,乡间的黎庶会抱团取暖,自发的以族为单位聚居在一起。 修筑起高墙望楼,自发的在坞堡中生活生产。 在坞堡中有十分完善的生活空间,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的城堡。 高而厚实的夯土城墙,四角修筑了高高的箭塔望楼,这种北地基层武装可谓是武德充沛。 公孙颜还看见有人在望楼上活动,似乎是远眺看见了她们长长的队伍,引发了一阵骚动。 数人登上望楼,看向她们的队伍。 距离太远,公孙颜看不见他们在看什么说什么,但是不妨碍她饶有兴趣扒着车窗回望过去。 所谓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这个年代娱乐手段实在非常匮乏,平民都十分热衷于看热闹。 坞堡中人在指点远处蜿蜒如蛇的队伍,猜测这样一支数百骑兵调动是为什么,从哪里来的时候。 坐在马车里的公孙颜也在看着他们。 她好奇的张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些灰扑扑的夯土小城堡。 她曾经看过博物馆中珍藏的汉代坞堡小陶楼,此时这样一座等比例放大的实物出现在眼前,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和感慨。 她仿佛看见了时光在眼前流淌的痕迹。 一旁随行在并车旁的赵云注意到了公孙颜的神情,他也远眺了一眼那座坞堡。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为何要露出那样的神情。 还没等他细想,公孙颜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同样的有些恍惚,感慨,却又多了点什么。 赵云轻咳一声,不自然的别开头。 夏侯兰曾向他抱怨过,公孙娘子性格不对劲,有些恶劣。 他从前只以为是子修夸张。 现在才感受到这位娘子的恶劣之处。 自从上次他落荒而逃,她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乐趣,时不时就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瞧,似笑非笑的神情每每让他生出窘迫。 就像现在,那双清浅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盛满了蜜,望着他的时候就好像…… 赵云心子一跳,放慢了马速,落后于并车后,避开了公孙颜的眼神。 “啧。”并车里的公孙颜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给人造成的困扰。 视线范围内再没有赵云挺拔的身姿和沉毅、棱角分明的侧脸,她不满的轻轻弹了一下舌头。 又跑掉了! 这一幕落入并车中同乘的侍女阿青和阿兰眼中。 阿青神情懵懂,没有太大反应,继续回头与公孙承玩翻花绳。 她年岁也不大,性子单纯,也十分愿意将就讨好,所以作为玩伴能与公孙承玩到一块。 阿兰却低头无声轻笑起来。 “阿兰何故发笑?” 阿兰比阿青年纪稍长,更温顺懂事一些,但在公孙颜眼里也不过是高中生年纪。 几日相处,公孙颜已经与两个侍女相处十分融洽,相处之间也随意了许多。 尤其离开了公孙达家,脱离了客居状态,她不需要再守太多规矩,言行更是轻松随意。 “没什么。”阿兰垂着头,不肯回答,只是脸上依旧是止不住的笑意。 正当公孙颜还打算细问调笑几句时。 刚刚跑逃开的赵云,重新回到了车窗边。 “娘子,公孙将军兄长,辽西太守公孙瑎在前方相迎。”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情和声音,再没有刚刚落跑的窘态。 公孙瑎…… 公孙颜脸上的轻松笑意不自觉淡了下去,从目前总总蛛丝马迹看,如果说她的爷爷公孙景可能不是个好人,那么她这个大伯就是板上钉钉的坏蛋了。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望向赵云。 不然叫子龙去偷偷一枪捅死,省得还得与这些奇葩亲戚尔虞我诈。 见她面带不虞的望过来,虽没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但是赵云还是看出了她的不耐。 对此赵云也无奈,总归是公孙家的家事和长辈。 他知道公孙颜再不耐烦也不会真的在这种时刻,与家族撕破脸,只是在耍小性子。 “公孙太守出城三十里迎接,姿态颇低,娘子还是尽快前去为好。” 姿态低又如何,能抵偿阳丘里那数百人命,还是能将她战死沙场的四十一名将士带回来? 这样的血债,是姿态低就能够偿还的吗? 公孙颜抿着唇不言语,神情晦暗。 赵云见状只好放低了声音对她道:“娘子,暂不必多想,末将陪你一同前往,可好?” 吸了一口气,公孙颜只觉得像是生吞了一只蟑螂,不但不能吐,还得闭嘴咽下去。 不过幸好,她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娘子,该咬牙忍耐的时候,她还是能忍住的。 自己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吩咐阿兰阿青捧来随车携带的铜镜妆奁,为她稍微梳洗,整理仪容。 也给公孙承焕上一件外面缝了一层麻布的小袄。 这段时间里,公孙颜的车驾已经走到了公孙瑎等待着的布障前。 “悲哉吾弟,惜哉吾弟,哀之痛之。” 公孙颜坐在并车里揉红了眼角,阿兰刚刚撩起并车的车帘,她便听见一阵哭丧三连。 公孙颜脚步一顿,看着前方那支全员披麻戴孝的队伍,和前方那一位哭到捶胸顿足不能自已的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几乎有一瞬间挂不住。 走在一旁的赵云翻身下马,步行跟随一旁。 见她顿住,他眼中露出一丝担忧,叫人取来下车的小凳,抬手,让她可以搭着他的胳膊下来。 公孙颜的手掌在袖下握拳收紧,咬紧了牙。 对旁人来说,阳丘里或许只是一个地名,可是对公孙颜来说,阳丘里却是有着不同的意义。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丝联系。 可是,就那样被人屠戮糟蹋。 这个时代的人,对死亡和失去已经麻木,可她不是,她真真切切的为每一个死难者痛哭。 阿都那确实是直接凶手,但是纵容他的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 ------------ 第七十二章 奖励 极目望去,公孙颜能见公孙瑎前来迎接的队伍,人人披麻戴孝,拉车的牛也在前额挂上了一顶白麻的布花。 耳边还传来公孙瑎一边哭号一边大声念出的悼文。 “英灵之气,万代流芳。昊天暗地,大地蒙霜。” “三军失帅,怆然泪下。冥冥无际,世事茫茫。” “哀乎吾弟,生死永别。魂如有灵,以鉴我心。” 公孙颜垂下头,她不想叫那些人看见她此刻的神情。 她转过头,望向赵云。 赵云眼中满是安抚之意,抬着一只手,让她可以扶着他的胳膊走下来。 公孙颜眼睛一酸。 还有什么比这更憋屈窝囊的事情吗? 她眼中淌出一行泪水,伸手扶住赵云的手臂,慢慢的从并车上走下来。 明明知道纵容了那场屠杀的人就是眼前之人,还得与他虚与委蛇。 公孙颜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忍字头上一把刀。 因为一口气憋在胸口,刀刀剜心。 见她咬着下唇,泪流不止,赵云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子龙。” 公孙颜的脚踏在地面时,他听见她以细如蚊吶的声音叫道。 “在。”赵云微微动了动嘴唇,以同样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 “我们杀了他吧。”公孙颜扶着赵云的手臂站稳后,抬袖擦去颊边一行泪水,在大袖的遮挡下,她轻声说道。 她察觉到指掌下,赵云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 公孙颜收回手,拢入袖中。 她并没有期望能够得到赵云的回答。 赵云,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意这样荒诞叛逆的提议。 然而就在她转身时,她听见身后男人的低声回应。 “好。” 公孙颜脚步一顿,她强忍住回过头去看的冲动,一瞬间心中酸涩难言。 先前心中一万种冲动,都因赵云的这一声好,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赵云这声好,真心还是假意。 可是这样任性的要求,也能得到回应时,她的理智反而就在此时全数回笼。 要做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此时忍不下去,硬要出了这口恶气。 最终她将失去一切,将自己和身边人带入一个极其复杂危险的境地。 她看着一边哭号,一边朝着这边快步走来的中年男人。 看起来眉眼与公孙瓒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此时面上涕泪横流,好像真的在为自己的庶弟哭泣伤心。 叹了口气,公孙颜抬袖遮住脸庞,一边哭泣一边拜了下去。 “伯父。”她悲声哭泣着,双腿跪到一半,便被公孙瑎握着双臂扶了起来。 她只觉得手臂上像是碰到了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被碰到的地方如同被蛞蝓爬过。 留下一层黏腻的恶心。 公孙颜此时的眼泪掉得情真意切。 所幸,公孙瑎只扶了一下便缩回了手。 冠冕堂皇的说了些自责悲痛的话。 公孙颜也一边哭一边出言安慰。 两人就这么站在路边在众人的注视下,表演了一出戏。 见公孙颜并未当众提出庄园府库以及阿都那之事,公孙瑎内心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女孩身量算是高挑,但是十分单薄。 穿着麻衣,垂头哭泣的样子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 幼时公孙瑎见过这个侄女,是一个绵软爱哭的性子。 被庶弟公孙瓒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幺女,眼下应该顾不得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 与松了口气的公孙瑎不同,远处公孙瑎的队伍里,清须文士的脸上并没有放松几分。 他隐藏于人群之中,厌恶的神色在公孙颜及公孙瑎身上一扫而过。 他似乎错估了形势,这个小娘子性格未免过于懦弱了。 文士的视线又落在站立于公孙颜身后,做护卫状的高大男子身上。 这就是单骑去到易京救主突围,又主导了阳丘里一战的那个赵姓都尉吗? 好一个武勇忠毅的大将。 只可惜,明珠暗投,竟要为公孙瓒这样的人效忠。 或许…… 清须文士捋着胡须的手一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眯了眯眼睛。 正欲在内心谋划一番,便见远处那个赵姓都尉,竟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的朝这边看来。 鹰隼一般的视线准确的落在他的身上。 清须文士心中一惊,手一颤,转开头,拔下了几根胡须。 公孙瑎在道中表演了个够,公孙颜却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不想再陪他演戏,见他还没完没了的,索性身子一歪,往后倒去。 准确的倒在了立在她身后的赵云怀中。 见她突然后倒,赵云一惊,急忙伸手接住。 等接到怀中仔细一看,她睫毛轻颤呼吸平稳,方才心中一松。 向公孙瑎告罪一声,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腿弯,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公孙颜这边哀痛过度,被赵云抱回并车,瞬间少了表演对象的公孙瑎也少了几分兴致。 他听闻这个侄女十分孝顺,为了父母兄姐守孝,数日来不饮不食。 本想借此机会,当众关心,表达哀思,摆脱他与庶弟公孙瓒的不睦传言,没想到这个侄女却哭晕了过去。 也不知达到效果没有。 公孙瑎心中有些意犹未尽的抬袖擦去眼泪,他哭泣许久,眼睛竟红肿得像是核桃一般。 他这才注意到怀抱着公孙颜的赵云,拭泪的动作一顿。 在平均身高较低的这个时代,赵云八尺的身高可谓十分显眼,只不过公孙瑎一直沉浸在他的哀思表演中并未注意。 此时注意到赵云,他几乎不废什么力气就能猜到这个高大的护卫是谁。 田楷带着几人早已来到令支,现在在公孙瓒的庄园里查府库和核对隐户。 这个赵姓都尉倒是忠心,竟亲来当护卫。 见赵云抱着公孙颜远去的背影,公孙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有侍女在侧,何须他一个军中都尉来抱扶主家娘子? 公孙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扯动唇角。 这个赵都尉相貌堂堂,英俊非常。 还将阿都那弄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当要好好褒奖一番才是。 他似乎想到了,该给这个赵都尉一个什么样的奖赏了。 (想想,遇上东条英机不能糊他狗脸,还得陪他演戏就知道多憋屈了。) ------------ 第七十三章 令支 随着公孙颜哀思过度昏厥,令支城外三十里的这出相亲相爱的戏剧暂时落下帷幕。 赵云将公孙颜抱进并车,又抱着公孙承出来与大伯父见面。 公孙承死死抱着赵云的脖颈不撒手。 在车里时,昏迷的阿姐曾经睁开眼睛叮嘱过他,任何情况,绝对不许离开子龙兄长的怀抱,外面有陌生坏叔叔。 叮嘱完,看他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他阿姐又自然而然的闭着眼睛靠在车中隐囊上,做昏睡状。 公孙承是个非常听话的小孩。 此时任凭对面的叔伯轻哄,也不撒手的死死抱着赵云。 好话说尽的公孙瑎有些尴尬的放下举着的手。 他本想亲手抱着侄儿入城,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这么认生。 “公孙使君请见谅。”赵云单手抱着公孙承,一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小公子哀思过度,且突围时受了些惊吓,有些认生。” “无妨无妨,可怜我这侄儿。”公孙瑎又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可怜他一天之内哭了这数场,竟然还能如此情真意切的挤出眼泪来。 “阁下,莫非就是那位单骑入易京救主的赵子龙?”公孙瑎此时做恍然状,他面上实时的露出些惊讶,好似刚刚才看见赵云一般。 赵云眉头微挑,他倒不知在北地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 “听闻阁下还以少胜多,击退众多胡虏。”公孙瑎面上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欣赏,“实是少年英雄啊。” 即便是对赵云这样的年轻都尉,他依然态度亲和而有礼。 “不敢当,云虽击退胡狗,却不慎走脱了祸首,实乃大过。” 这般礼贤下士的做派让赵云想到了玄德公,可是偏偏眼前这人…… 赵云心中更生出些恶心与不屑,以他的为人风格,也难得的开口刺了一句。 听见赵云言道走脱了胡狗祸首,公孙瑎身子微不可查的顿了一顿,但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神色。 一直沉着脸,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赵云见状微微皱眉。 “公孙使君见谅,驰道风寒,小公子衣着单薄,受不得凉,云先带小公子回去。” 此时的赵云亦不过二十三岁,阳丘里惨状他亲身经历,村民与战死袍泽的骨灰他亲手收敛,现在还存放在车队中的一架敛车之中。 他同样不耐与公孙瑎纠缠。 抱着公孙承一拱手,便转身回到了公孙颜的车驾旁。 留在原地的公孙瑎面上瞬间闪过一丝羞恼狠厉。 不过他依然没有发火。 倒是他身后一个甲士越众而出,须发皆张,虎目怒瞪,手握在了腰间配刀之上。 “竖子无状!” 这名甲士跨步上前就要发作,赵云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与他对峙。 眼见气氛突然紧张,却是公孙瑎急忙站出来喝止自己的亲随。 “赵都尉忧心幼主,何错之有?”公孙瑎呵斥道,“还不速速退下?” 被喝止的甲士一怔,看了公孙瑎面上怒色,急忙退下,只回到己方队伍前,面露不忿的又看了一眼赵云。 赵云并没有对此出闹剧发表什么意见,他转过身自顾自的将公孙承抱回并车。 公孙瑎是公孙颜的伯父,心中纵有憋闷也发泄不得,他却不需顾忌太多。 道中的这一出小小事件还未掀起浪花,便在公孙瑎的弹压下平息下去。 因公孙姐弟都回到车中,公孙瑎总有万千重心思也缺了表演的对象,不得不作罢。 队伍重新朝着令支城出发。 不过这期间种种,落入众人眼中,又能叫各个聪明人分析筹谋许久。 因着在驰道旁耽搁了一会,即便加快了行进速度,但公孙颜一行到达令支城门时已经是深夜。 令支城公孙家经营数代,历任辽西太守皆出自公孙氏。 朦胧夜色下,底座足有十数米宽的高大城墙蜿蜒如巨兽,每隔几步便有一个点燃的火把,时有甲士在城楼上巡视。 本该紧闭的城门洞开,灯火通明,大队大队的人马举着火把在城门迎接。 长长的车驾在城楼前一分为二。 公孙达派遣来的二百余骑护卫随着左平等部曲将在城外大营暂歇。 同行的还有公孙达与赵云交换的那四十户百工户和几十个乌桓俘虏。 目前尚不知道田楷情况,只等天明联系后再作打算。 这二百骑的领队是老熟人——公孙达副将王岩。 他与赵云也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脏,在襄关相处颇为融洽,对赵云十分敬重,这些平民与乌桓俘虏暂交给他,他不会辜负嘱托。 更有左远这个令支地头蛇相助,出不了乱子。 而公孙颜的并车和几架辎重车则在赵云等几十白马义从的贴身护卫下走进了令支城的大门。 公孙承已经熟睡,阿青也去到后方辎车中支起的小榻上睡下。 车中没有点灯,侍女阿兰静静的坐在一旁。 在外人眼中哀思过度昏厥过去的公孙颜坐在并车中,偷偷的掀开一角车帘,望着这座城关。 车外前来骑行诸人皆持火把,倒是方便公孙颜观察这座她来到汉末时空后进入的第一个大城市。 因为是夜间宵禁,路上一片死寂,并无行人。 与襄关不同,令支城要更加的宏伟大上许多。 城中此起彼伏的建筑看起来比襄关要好上许多。 襄关城中建筑大多是夯土建造,茅草屋顶。 而令支城中在行走至城中心时却能看见砖木构架的房屋。 她的车驾由南门入,在城中主干道上行走了许久,她也躲在帘子后看了许久。 令支城同样采用了秦汉城市的经纬布局方式,街巷分布呈横纵交叉。 公孙颜车架所行走的这条路极宽,道旁建筑影影绰绰。 她只能借着骑行在旁的赵云手中的火把看到些大概。 随着逐渐向城中心走进,道路两旁出现的建筑更好更多,夯土茅屋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青砖瓦房。 名宅、店铺、集市分列其间,她还看见了几个疑似官署的地方。 比起后世的大城,令支城整个显得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 可是公孙颜却愣愣的有些出神,她似乎可以想象白日里这些地方人来人往的交谈、做买卖。 或许撞上熟人停下来寒暄。 小孩子在路上奔走游乐,他们会吃些什么零食玩些什么游戏。 大人们会有怎样的苦恼,怎样的娱乐消遣。 漆黑寂静的街道,只有车轮碌碌转动和马蹄踏地的声音。 可是她却仿佛透过这黑暗看到了许多许多。 ------------ 第七十四章 暖香 随着道路两旁高门大户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公孙颜已经不需要再借赵云点起的火把就能看清街道的情形。 青砖青瓦的宅邸前悬挂着的灯笼照亮了门前几尺见方的地面。 终于行至某处,车驾停了一下。 赵云驾马靠近车窗,轻声道:“公孙家到了。” 公孙颜轻轻应了一声她相信赵云听得到。 车驾只停了一瞬,便转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行驶。 以公孙颜和公孙承的身份还不够主家开正门迎接的。 一行车驾走了侧门。 外头灯火通明,似乎有很多人前来迎接。 未免被人看见她在帘子后偷看,公孙颜轻轻放下车帘,后仰躺回车中的软榻上。 一直安静的阿兰,立刻起身在她身上搭了一层薄被。 公孙颜没有言语,轻轻在阿兰手上拍了拍以示感谢,躺在公孙承的旁边,闭上眼睛。 她本以为应该一会就会到,没想到入了侧门,车子竟然又走了许久,久到她从闭目假寐到真的陷入沉睡。 连身下车驾什么时候停的她都没有察觉。 “家主有命,夜已深,请颜娘子与小公子先歇息一夜,明日再去见礼。” 一个仆妇恭敬的站在车驾外,似乎预料到了车中女郎已然熟睡,她略微抬高了些声音。 似睡非睡的公孙颜被这声音一惊,清醒过来。 阿兰有些不悦的看了一眼声音的方向。 急忙找到火石,点起车中的灯。 喊了一声,见车中亮起灯火,那个仆妇不再出声,只恭敬的站在车驾旁。 又有一个圆脸,似是随时在笑着的中年人走过来,对着赵云拱手道:“您便是赵都尉吗?我姓林,是府上管事,家主命我来暂负责颜娘子与小公子日常起居事物,赵都尉如有吩咐差遣尽可直说。” 这位林管事笑眯眯的,十分客气,赵云也不是摆架子的人,翻身下马,冲他一拱手:“林管事客气,在下赵云,不知院中防卫由谁人负责,可与某交接一二。” 对于赵云接手防卫的要求,林管事似乎并无意外,直接唤来一个外形精悍的中年武人。 先前阿都那南下截杀一事,其中隐情各方都有猜测。 公孙景从左平来信中也窥见这位赵姓都尉谨慎的脾性,因此早有吩咐,若公孙颜护卫要求接收防卫,不必阻拦也不必心生不忿,若是这样能叫他们安心就随他们去。 因此双方的交接非常顺利,原本公孙府的护卫从各门退出,由跟随而来的白马义从陆续接手院门和角楼暗处的防卫。 车中阿兰借着灯光寻来了鞋子给公孙颜套上。 刚刚入睡就被吵醒,公孙颜有些头脑发昏,但还是配合着起身。 阿兰撩起并车的门帘,公孙颜回身抱起熟睡的公孙承,走出车外。 一出去便被火光晃得有些眼花。 阿青也从梦中清醒,急急忙忙的跳下辎重车,站在踏脚的小凳子旁,伸手来扶公孙颜。 火光下尤可见她发丝有些凌乱,脸上一道清亮的口水痕迹,显然之前睡的非常熟。 公孙颜有些好笑的扶着她的手臂走下并车,一众公孙家仆妇分列两旁,廊庑下的灯笼将这方小院照得亮亮堂堂。 公孙颜下意识去看赵云的方向,便见他站在远处的火光中冲她一拱手,点头示意叫她放心。 他还在院中,公孙颜就安心下来,这里不是襄关,公孙达好歹立场明确并无恶意,可在这公孙家潜藏着无数的未知。 知道有赵云在她不必费心去操心士卒安顿和安全,只需管好自己。 她踏实的扫视了一圈所在的院落。 远处院墙森森,隐隐有些数层高的楼屋。 院里开辟了池塘,栽种了树木,公孙颜还隐隐能嗅到不知名的花香。 院落规模不算小,白日应该也是一处上佳的游园玩乐之处。 刚才出声提醒的仆妇走上前来,微微抬头,将面容暴露在公孙颜面前:“颜娘子。” 见过礼,仆妇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她姓江,也是家主公孙景派来的管家娘子。 在这位管家娘子的引导下,公孙颜抱着公孙承走进屋,阿青和阿兰跟随左右。 一进屋,便是一股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廊道通铺毡毯,好像是拼接的羊皮,踩上去软绵绵的,长毛几乎没过脚背。 这奢侈的做派叫阿青吓了一跳,她看向自己鞋子。 葛布鞋几乎埋进茸茸的羊毛里,也不知会不会留下脚印。 这样想着阿青连走路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阿兰比她稍好一些,虽然也惊讶于这样的奢侈,却及时垂下头,没有将情绪表露出来。 她心知露怯会丢了娘子的脸面,娘子孤身来到令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相比起单纯的阿青和思虑周全的阿兰,公孙颜没有那么多想法。 公孙景着人精心安排的屋子注定被辜负。 这样黑洞洞的屋子点着几盏烛火,远处是重重垂下的厚重帷幕,帷幕上绣着许多纹样。 公孙颜从前看见这些纹样,还是在博物馆出土的复原文物上,这些纹饰总能让她和墓葬、死亡联系在一块。 脚踩着的长羊毛地毯反而不那么稀奇。 公孙家的下人应是训练有素的,走路也无声息,左右侍女垂头拉起帷幕。 绣挂在帷幕下不规则的珠玉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随着前行,帷幕拉起又落下,沉香的味道越来越重。 左右都是梳着古老发髻,穿着绛色深衣,低着头看不见容貌的侍女。 公孙颜莫名陷入了一种名为中式恐怖的氛围中。 她抱紧靠在她肩头熟睡的公孙承,小孩暖融融的身体稍稍缓和了她身上升起的寒意。 走过廊道,进入内室,又有仆妇提来软底的布制寝鞋。 为了照顾公孙颜与公孙承守孝,屋内墙壁只用白灰涂抹,地上同样铺设了长长的羊皮毡毯,四角摆放着几个青铜温炉,炉子里应该是一并燃了香,飘出袅袅青烟。 “撤了香料吧。”公孙颜被屋中略有些浓烈过头的暖香熏得胸闷,嘴上说的却是:“我仍在孝期,不可如此奢靡,连同外边帷帐一齐撤掉。” “是。”趋步跟随的管家娘子之前已经听说过这位娘子纯孝,但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她白皙的侧脸。 公孙家世出美人,不论男女都是生得一副好样貌她本以为璇娘子已经当世顶尖的美人儿,没想到这位颜娘子还尤胜几分。 颠沛流离许久,应是受了很多苦的,难得还如此孝顺朴实。 “颜娘子是要沐浴更衣还是先用些吃食?” 管家娘子是个十分懂得分寸的人呢,直到此时她才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欲接过公孙承:“颜娘子不若将小公子暂交于我。” 公孙颜顿了一下,将怀中熟睡的公孙承交予她:“先沐浴更衣吧。” 从襄关出发已走了三天,有条件的情况下,她到底还是有些抵挡不住泡个澡的诱惑。 到了陌生的怀里,公孙承轻轻动了动,但还是睡熟着没有醒来。 这个管事娘子抱孩子也相当有技巧,没让他感觉任何不适。 亲眼看着几个仆妇轻手轻脚的过来给公孙承换衣,热帕子擦手擦脸,将熟睡的孩子安置在厚厚的被褥里。 公孙承躺在被褥中,睡得小脸通红,公孙颜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 ------------ 第七十五章 温汤 暂时安顿好公孙承,就有侍女来报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十数个侍女仆妇,簇拥着公孙颜走到寝室后的一个小隔间。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光裸着身子坐在一个极大的浴盆之中。 房屋一角十二枝的青铜烛台上,儿臂粗细的蜡烛将房内照的纤毫毕现。 一角的大型兽足温炉散发着融融热气。 水汽蒸腾,混合着温炉中的香气叫人忍不住犯困。 温暖的热水一盆一盆的倾倒进浴盆,直没过她的胸口。 浴汤中漂浮着一些干叶子和干花瓣,吸饱了水分后饱胀起来,在水的热力下,散发出氤氲香气,熏得公孙颜浑身都染上一层薄红。 或许是担心浴桶木刺伤人,又或者是为了保持水温,木质浴桶中铺垫了一张极宽极大的织锦。 公孙颜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但是肌肤接触处又软又滑,且浸泡在水中依旧颜色鲜亮,隔着水光都能隐隐看见盆底的织绣图案,应该是珍品。 公孙颜浓密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搭在浴桶边上。 有侍女襻膊绑带挽起长长的袍袖,拿着篦子一遍一遍的为她梳理长发。 细心打磨过的圆润篦齿划过头皮,配合侍女柔软的指尖按在头皮,让她忍不住松弛得闭上眼睛。 初时在这十多个陌生人面前光裸着身子,她还有些羞涩不适,为了不露怯才忍住了叫她们出去的冲动。 现在却已经完全沉醉其中,左右都要被看光,就当逛大澡堂,抬头挺胸的享受吧。 她来到这里将近一个月,说是吃苦倒也不尽然,有了金手指,吃穿用度,她还是能将自己照顾得挺好。 但是衣食无忧不代表可以忽视恶劣的环境,和日常起居的总总不便。 到达襄关之前,身在军中,周围全是男人,况且初到此处,内心惊惶未过,那段日子其实是颇为难熬的。 及至襄关,有了公孙达与钱氏夫妻的倾力照顾,但是到底条件有限,并不能叫她感觉顶级享受。 直到此时她才见识到这个世界,世家的奢靡。 难怪世人总是追求财富地位。 眼前又浮现出火焰中燃烧殆尽的阳丘里,公孙颜扯动唇角。 此时垫在她身下的这端锦锻只怕就够阳丘里的全部居民半年吃穿用度。 钱权,当真是好东西。 仆妇轻轻的抬了她的胳膊,用软缎给她擦洗皮肤。 万幸她虽然条件有限,但是每日热水香皂擦洗没断过,没有被这软缎子搓出泥垢来。 否则眼前这氤氲缱绻的景象,只怕要因为那些灰色小条条打点折扣。 江姓管事娘子,小心的将手中雪白滑嫩的胳膊放回水中,舀起一瓢热水淋在公孙颜的肩头。 公孙颜系统治疗每日使用一次,身体健康得不得了。 摔打出的伤早已褪去,并腿坐在盈盈水光中,一身细白皮肉漂亮得叫人眼睛发晕。 “颜娘子,水温可合适?”江姓娘子轻声问到,一边换了个方向,给她舀水淋浴。 “嗯。”公孙颜闭着眼睛简短回应道,长长的羽睫上沾了些水汽。 再次确认了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不明显、私密的伤痕也没见到,一身肌肤嫩白无暇,江姓娘子心中松了一口气。 应是没有遭受过什么兵灾匪祸的。 若是曾经落在那些粗人莽夫手中,这样金贵的小娘子哪里受得住,即便是被救出,也必要在肢体肌肤上留下痕迹,短短时日不可能完全消散恢复。 虽然世风开放,但颜娘子到底还未曾婚配。 遭遇兵灾破身,肢体肌肤有损,和完璧无缺肌体无暇,未来婚嫁将是两种不同的境遇。 家主在思虑其婚配大事时也将有不同考量。 以颜娘子庶子幺女出身,再遭遇过那些糟心的伤害,即便嫁妆丰厚,只怕也嫁不得顶级世家子。 可,若还是完璧之身,以此无双姿颜和丰厚嫁妆,将面对的境遇就好了许多。 即便做不得了嫡长子大妇,嫁个世家嫡次子或者庶长子亦是不错。 况且听闻颜娘子纯孝,德行出众。 又有家主从旁筹谋,定能觅得一桩好亲事,幸福喜乐之余,也能反哺于公孙家。 心中想着应该如何向家主禀报此事,江姓娘子手中更轻了一分,亲自端了黄铜水壶来,倒出里面的香汤给公孙颜沐发。 沐发的香汤应该也是加了什么香料药材熬制,几次冲淋便将头皮洗得清清爽爽。 “我那两个侍女,阿兰阿青年岁小,第一次离开家乡,还望江娘子多多照拂。” 闭着眼睛享受着的公孙颜,忽的想起被她打发下去沐浴用饭的阿兰阿青,对江氏娘子轻声嘱咐了一遍。 倒不是要这江娘子对阿青阿兰多么特别的关照,但是有了一声叮嘱,以示重视,也免得她们被看轻了。 两个小姑娘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心中应该也是惶恐的, 当初她询问两人时,两人都义无反顾愿全家随她迁来令支,她便不会待薄了她们。 “颜娘子放心,已经安排她们去沐浴用饭了,这里以后便是新家,必不让她们感觉陌生不适。”江娘子笑语盈盈的回应道。 “多些江娘子费心了。”新家吗?公孙颜听闻此言,忍不住扬起唇角,这词倒是有些意思。 在浴桶里洗净了旅途中的风尘仆仆,公孙颜只觉得身上骨头都轻软了二两。 绵软得不想动弹,在侍女的侍奉下,晕陶陶的穿上抱腹寝衣,脱下的旧衣江氏娘子着人抱下去处置了。 早在襄关时她就知道,到了令支必然有人来伺候,她身上的内衣打底裤是藏不住的,为免惹人眼,襄关出发时就已经从里到外换上了这个时代的衣裳。 应该是考虑到了她还在守孝,身上的衣衫都是素白粗麻所做,同样没有缝边。 但应该是故意搓洗过多次,就算是贴身的抱腹也十分柔软,完全没有粗麻的刺人。 似乎看她实在困倦,也不愿吃东西,江氏娘子将她引至眠床上躺着,颈下塞了一个丝绵填充的隐囊,命人移来熏炉,给她烘干湿发。 又有侍女一边用布巾给她擦发,一遍给她按压头皮,在发尾揉上发油。 就这样,公孙颜第一次连系统羊毛都忘记薅,没有使用系统每日一次的治疗,就昏沉沉的熟睡去。 (我喜欢修书,改一些小设定,渠道书有时候不能及时的更新修改后的错字和内容,出现一些小bug。这边会尽快联系处理的!希望各位读者大大能够谅解──来自一个天天裸更赶稿的作者。) ------------ 第七十六章 早安 清晨,公孙颜在厚厚的织锦被褥中醒过来时,外边天光刚亮。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再次埋进香又软的被子里。 光眠床脚边的错银铜牛灯里蜡烛已经燃尽,擦拭得锃瓦亮的烛台边上垂下一行烛泪。 屋中香气缱绻,让人从骨头缝里生出慵懒来。 窗外传来声声虫鸣鸟叫,昨日没有注意院中流水潺潺的声音,那方池塘竟还是活水。 公孙颜睁眼盯着眠床上方悬着的承尘,看着素色罗缎上精美的乘云纹发了一会呆。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舒适奢侈真的是很腐蚀人。 歪头看了一眼,立在眠床边薄而透的素绡屏风十分通透,几乎可以将外间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公孙颜侧枕在隐囊上,看了许久,确定外间无人,她才坐起身来。 昨天夜里为了维持孝女人设,她拒绝了江氏娘子给她准备的饭食,只沐浴时喝了几口侍女捧来的米汤。 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 确认过外间无人,她爬起身,缩到眠床一角,买了一小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打仗一样囫囵吞下,又买了一瓶水漱口,去除口腔可能的味道。 空瓶和包装袋直接扔进了系统商店。 她就是靠这样的办法,一直在外人面前保持着疏食少饮的孝女人设。 连贴身侍女阿青和阿兰也没有看出一点破绽,一直劝她不要伤心过度,败了身子。 估计只有赵云可能猜出一些端倪,不过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往外吐露出半个字。 因襄关校尉府的刻意推动,此时公孙颜纯孝名声,已经借由襄关进出来去的商队传遍北地。 这样的名声,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但是却能给目前的她,带来实实在在的保护。 一个纯孝女子,必然是要替家人守满斩衰服期。 第一个益处就是,她不必在弱小时被公孙家拿捏婚事。 即便有人看到她的用处,意图用她换得些什么,孝期之中她有完美的借口拒绝。 孝期之后? 三年孝期之后,她还是如此弱小,被人拿捏的状态,那么她可以直接找块豆腐撞死了。 废物没有活着的必要。 而另一重益处则是她可借口为家人结庐守孝直接住到城郊的庄园。 避免身陷在公孙家,直接被拉进宅斗的泥潭,进而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击败。 她从一千八百余年后来到这个时空,实不是为了来和几个古人宅斗,尔虞我诈的。 三分天下之后,司马氏篡夺曹魏的成果一代之内耗尽,过滥分封内斗不止,直接耗干了中原汉人的元气和血脉,最终五胡乱华人间地狱。 五胡乱华,这四个字每每浮现上心头的时候,都让公孙颜生出一股股战栗。 阳曲里这样乱世小小的一角缩影,已经叫她数日不敢沾荤腥。 她不敢想象,被各个史学家评价为人间地狱的五胡乱华将是何等惨状。 试探着稍做改变就那样毁于乌桓人的铁蹄之下。 她甚至怀疑过,这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历史修正力这样的东西。 她不知道她此后所为到底能不能扭转这个时空的走向,她只能尽量为之。 公孙颜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用被子将自己蚕蛹一样裹起来。 接下来还有一家子极品亲戚要去面对呢! 就稍微纵容自己再赖上一刻钟吧! “颜娘子。” 公孙颜的赖床的期望几乎立刻被门外的呼声打破。 是江氏娘子! 她无语的扯下蒙头的被子,闭上眼睛一时间不想回答。 见屋内没有应答,江氏娘子不敢擅闯,只好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一次。 “进来吧。” 终于,传来回应声,江氏娘子隐去着急神色,挂着笑容推开门。 “颜娘子,家主请您去主宅前堂用早膳。” 穿越后视力极佳的公孙颜,没有错过江氏娘子一闪而逝的焦急。 叫她去吃早餐,需要焦急吗? 公孙颜心知应是出了什么事,这她反倒不慌了。 “好啊。江娘子稍等,我梳洗更衣便来。”她慢条斯理的从锦被里坐起。 松垮的寝衣套在身上,乌发披散,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小半截锁骨。 她的姿仪没有一点问题,但慢腾腾的动作却叫心里有事的江氏娘子看得心焦。 不过她不敢催促,只躬身退到一边。 早已醒来,换上一身青绿婢女深衣的阿青和阿兰端来了洗漱的热水和青盐。 公孙颜跪坐在坐枰上,接了阿青绞来的帛巾敷脸。 阿兰在身后为她梳理长发。 看着三人慢条斯理的动作,江娘子有些耐不住的露出些着急神态。 “江娘子,是有什么着急之事吗?”公孙颜拿着帛巾擦了擦眼角,似是刚刚发现一般,一脸真诚的问道。 “这……”江氏娘子望着公孙颜清透无辜的眸子,犹豫了一瞬才说道,“今晨,蓟侯麾下部将田公来访。” 蓟侯是公孙颜的便宜老爸公孙瓒生前,董卓以汉献帝名义封下的爵位。 蓟侯麾下田公除了田楷还有谁。 想来田楷庄园之行应有收获,这大清早的过来堵门。 实在是…… 干得漂亮啊! 公孙颜此时脸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来:“田叔来了吗?” “那太好了。”她向阿青和阿兰吩咐道,“快些,别让爷爷和田叔等着急了。” 看着公孙颜面上的喜意,江氏娘子陪笑的脸一僵,主宅大堂此时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公孙颜愿意加快速度,倒是好事,江氏娘子急忙趋步退出,命人准备步辇。 公孙颜这边也不再墨迹,她加快速度用青盐揩牙,换上崭新的素色麻衣。 昨日吩咐江娘子撤去香料和帷帐,此时一看已经全部撤去了,屋中空气清新很多。 走过廊庑,乍一接触早春的寒气,公孙颜便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强忍住环臂的冲动,她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院门,似在护卫。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公孙颜还是轻松认出那是谁。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那个人转过身来,公孙颜忍不住扬起唇角,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早! ------------ 第七十七章 对峙 赵云依然是那身黑色的大衣,黑色束发带。 他的穿着与旁边士卒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可是整个人看着就是要英气几分。 立在廊庑下的公孙颜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赵云愣了一下,似乎是顾虑到在公孙家,他垂下头远远的冲公孙颜拱手一礼。 他过于有礼的反应,叫公孙颜略微挑了挑眉。 她不喜欢他那么生疏有礼。 跟随在后的阿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公孙颜的侧脸,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江氏娘子安排的步辇很快抬到了廊下。 公孙承还没有醒,担心他醒来看不到熟悉的人会害怕,便由阿青在厢房中守着他。 在阿兰的搀扶下,公孙颜坐上步辇。 路过院门时,已经向留守的人手交代好防务的赵云,带着两个白马义从的士卒,三人充当侍卫,挎刀跟随在步辇之后。 两人抬的步辇十分平稳,因为是人力,比起车驾要安全平稳,入室游园也不会像马车那般笨重。 但是,没有遮风的帐幕! 以公孙颜身份,还坐不得有帐幕的四人肩舆。 穿过院子时,北地早春的寒风直冷进骨头缝里。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心说还不如自己下来走呢。 为了孝女人设,她穿着的是不缝边的白麻衣衫,即便里里外外穿了数层,但是粗麻的材质注定了这身衣衫起不了多少保暖作用。 寒风穿过织物粗松的针脚,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偏还得挺直了背,不能做瑟缩之状。 公孙颜此时后悔至极,连公孙家园林的风景也失了观赏的兴趣。 纵然她努力的打开肩背,挺胸抬头作出世家贵女做派。 但是身子轻颤还是没能逃过身边人的注意。 赵云微微皱眉,往前快走了两步,与步辇并行,挡在了风口。 他身形高大,走在风口可以为她稍挡寒风。 冻得嘴唇发白指甲青紫的公孙颜向他投去感激一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赵云往旁边一站,风一挡,似乎确实没有那么冷了。 这汉末小冰河时期的早春,实在是与后世的冬天没有太大差别。 阿兰小声的问,是否需要回去取一件披风。 出襄关时,公孙达妻子钱氏给公孙颜里外准备了几箱衣裳,其中便有一件内衬着皮毛的披风。 公孙颜内心动摇了一刻,还是拒绝了。 现在公孙家阿颜纯孝的名声已经传播出去了。 为了父兄母姐守孝,不着貂裘,疏食少饮。 今日是她与公孙家诸人第一次见面,这样的人设是十分有必要维持的。 自己选择凹的人设,就是跪着也要凹下去。 公孙颜两手拢在袖中,偷偷的吸了吸鼻子,吸回快要流出来鼻涕,鼻尖冻得通红。 步辇一路从公孙颜暂住的小院走出,一路穿行在公孙家。 无暇好奇这个时代大户人家院子是何种模样,公孙颜只觉得道路漫长。 就在她按捺不住发痒的鼻子,几乎要打出一个喷嚏时,主院终于到了! 与公孙颜暂居的小院子不同,主院黑红色调,恢弘大气。 去前堂须上一道长长的阶梯。 宽门大户两旁立着两只石制的卧虎,步上阶梯便正对上这两个雕工精致似要择人而噬的石像。 窗牖、悬楣、壁带、栏栅皆是以沉、檀木筑成,上面有朱红纹样,橼梁上以金兽首装饰。 瓦面上涂了胡桃油,自然光线下油润光耀。 看上去当真威严气派。 只可惜,此处威严气派之地,却传出了不小的争吵之声。 其中间杂武人的怒喝。 是田楷。 公孙颜走下步辇,听见堂内熟悉的声音,下意识与赵云对视一眼。 “谋夺亡弟家财,如此欺辱弱质孤儿孤女,实是厚颜无耻!” 堂中田楷的声音高亢而具穿透力,尾音在屋舍间久久回荡不息。 公孙颜极力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唇,加快了脚步,似乎颇为着急。 赵云本应在殿外守卫,但听见争吵哪能放心,也紧随而入。 “田叔,发生何……啊!”快步走进大堂的公孙颜没有留意地上,踢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低头一看,便发现是一个乱发覆面的人头。 她未曾料想一进门就看见这样刺激的东西。 叫了一声,直接闪身躲到了张臂护卫在她身前的赵云后面。 装着人头的朱红漆匣像是被什么人打翻,反扣在地上。 那个人头被公孙颜踢了一脚,鼻子有些歪,碌碌的滚动着,转了几圈才在大堂中间停下。 此时公孙颜身上再无刚才的寒冷,直吓出来一身冷汗。 听见她尖叫时,赵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朝他方向跑来的公孙颜一把护在身后,腰间佩刀拔出三指,这才皱眉环视堂中。 坐在上首面容清癯的老者满脸怒意。 田楷、张泽与几个管事打扮的人站在左侧,手纷纷按在腰间佩刀上,脚边放了几只大箱子,箱盖打开,里面似乎是些案牍书简。 而昨日见过的公孙瑎则涨红了脸与一个清须文士和一个同样手握佩刀的甲士站在右边。 那个甲士赵云昨日也见过,应该是公孙瑎的卫士亲将之流。 两派人马分立大堂左右,隔着堂中半人高的三足吞兽铜炉对峙。 还有一个年轻女郎,独自站在帷幕旁,神情似笑非笑。 赵云手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重新回到对峙中的双方人马身上。 一时间堂中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 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因为这出小插曲而凝滞。 这时,堂中上首端坐的老者,打破了沉默:“堂下可是阿颜?” 公孙颜藏在赵云背后,看着自己素白麻鞋鞋尖上的一点暗红血渍,闻着几步外那个人头散发的生肉味直犯恶心。 听见堂上老者问话,惊魂未定的她一愣,下意识从赵云背后探出半张脸看了一眼。 那个老者一袭暗纹黑色深衣,戴着发冠,皱眉坐在上首的案牍后,看得出来年轻时长相不差。 可是此刻却沉着脸,松垮的皮肉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周身都萦绕在不悦的情绪中。 这应该就是她的爷爷了。 公孙颜垂下头,从赵云身后走出。 “正是。” ------------ 第七十八章 席案 公孙景高高的坐在案几后。 公孙颜只在十年前随父亲回过一次本家,在公孙景印象里是一个被爹娘娇宠之极的女孩。 时隔十年,再见这孙女已经长成了玉质天成的大姑娘,似乎绵软的性子一点也没变。 并不像她那个武勇桀骜的父亲公孙瓒,竟被一个人头吓成这样。 念及公孙颜并不像她父亲,公孙景神色反而缓了几分。 忍不住看向他的蠢货长子,借此开口呵斥道:“想什么样子!拿出这般腌臢玩意,吓到阿颜,如何是好?” 喝骂了一句公孙瑎,他又将头转向田楷,“田公息怒,此时定有交代。” 公孙景和事佬的态度太过明显,顾念他是故主公孙瓒的父亲,田楷不好继续发作,只冲他一礼,又对公孙颜道:“小娘子。” 确认过似乎没有危险的公孙颜这才从赵云背后走出,向场中众人一一行礼。 “爷爷。” “大伯。” “田叔。” 看见立在立柱旁的年轻女郎,她却愣了一下。 这女郎生得很貌美,但她不认识。 看她身上穿着的孝服,十有八九应该是她传说中那个喜好游猎的小姑。 就是看中她嫁妆那位。 公孙颜有心故意问她是哪房的妻妾,恶心她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超低段位的阴阳怪气还是不要在这些老油条前面卖弄为好。 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显得她不太聪明的样子。 自觉在宅斗和阴阳怪气领域,智商、经验严重不足的公孙颜,主动避开自己不擅长之处。 她面上露出询问之意,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清透又真诚。 “是你姑姑!”立在帷幕下的女郎轻轻挑起眉,尽管穿着麻制孝服。 但看得出她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一双长眉画得又细又长,斜飞入鬓,是个漂亮得张扬的人。 公孙璇的目光似审视一般在公孙颜身上上下打量,眼睛微微眯起,神情称不上友善。 赵云皱眉,横跨一步挡在了她们之间,阻隔掉公孙璇不善的目光。 赵云的突然涉入,让堂上两个女郎都愣了一下。 公孙璇面上一僵,随后打量了一下高大的赵云,冷哼一声,别开脸。 “见过小姑姑。”公孙颜却是垂眸看了一眼赵云,唇畔不自觉的有些上扬,问好的声音甜蜜度直接上了两个等级。 堂中两个女郎的短暂对峙众人没有错过。 坐在上首的公孙景责备似得看了一下公孙璇。 公孙璇被父亲责备反而激起逆反心理似得,面色更难看几分。 公孙颜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开口道:“田叔何故发怒?” “还有地上这位是?”公孙颜刻意避过了地上那颗人头,往旁边移了两步。 猝不及防被惊吓了一遭,此时她已经恢复了镇定,只觉得脚尖发痒,只想回去换掉鞋子。 “何故?”田楷冷笑一声,“这便得问公孙太守了。” 公孙颜立刻配合的向公孙瑎投去询问的目光。 公孙瑎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用后世话来形容他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常以仁厚君子自居的他,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戳破面具,顿时脸涨得通红,抬袖掩面,发出一声夸张的长叹。 “哎——是我御下不严,出了这等贪官蠹役。我这个做大伯的实在无颜面对亡弟。” 公孙景高高的坐在案几后。 公孙颜只在十年前随父亲回过一次本家,在公孙景印象里是一个被爹娘娇宠之极的女孩。 时隔十年,再见这孙女已经长成了玉质天成的大姑娘,似乎绵软的性子一点也没变。 并不像她那个武勇桀骜的父亲公孙瓒,竟被一个人头吓成这样。 念及公孙颜并不像她父亲,公孙景神色反而缓了几分。 忍不住看向他的蠢货长子,借此开口呵斥道:“想什么样子!拿出这般腌臢玩意,吓到阿颜,如何是好?” 喝骂了一句公孙瑎,他又将头转向田楷,“田公息怒,此时定有交代。” 公孙景和事佬的态度太过明显,顾念他是故主公孙瓒的父亲,田楷不好继续发作,只冲他一礼,又对公孙颜道:“小娘子。” 确认过似乎没有危险的公孙颜这才从赵云背后走出,向场中众人一一行礼。 “爷爷。” “大伯。” “田叔。” 看见立在立柱旁的年轻女郎,她却愣了一下。 这女郎生得很貌美,但她不认识。 看她身上穿着的孝服,十有八九应该是她传说中那个喜好游猎的小姑。 就是看中她嫁妆那位。 公孙颜有心故意问她是哪房的妻妾,恶心她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超低段位的阴阳怪气还是不要在这些老油条前面卖弄为好。 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显得她不太聪明的样子。 自觉在宅斗和阴阳怪气领域,智商、经验严重不足的公孙颜,主动避开自己不擅长之处。 她面上露出询问之意,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清透又真诚。 “是你姑姑!”立在帷幕下的女郎轻轻挑起眉,尽管穿着麻制孝服。 但看得出她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一双长眉画得又细又长,斜飞入鬓,是个漂亮得张扬的人。 公孙璇的目光似审视一般在公孙颜身上上下打量,眼睛微微眯起,神情称不上友善。 赵云皱眉,横跨一步挡在了她们之间,阻隔掉公孙璇不善的目光。 赵云的突然涉入,让堂上两个女郎都愣了一下。 公孙璇面上一僵,随后打量了一下高大的赵云,冷哼一声,别开脸。 “见过小姑姑。”公孙颜却是垂眸看了一眼赵云,唇畔不自觉的有些上扬,问好的声音甜蜜度直接上了两个等级。 堂中两个女郎的短暂对峙众人没有错过。 坐在上首的公孙景责备似得看了一下公孙璇。 公孙璇被父亲责备反而激起逆反心理似得,面色更难看几分。 公孙颜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开口道:“田叔何故发怒?” “还有地上这位是?”公孙颜刻意避过了地上那颗人头,往旁边移了两步。 猝不及防被惊吓了一遭,此时她已经恢复了镇定,只觉得脚尖发痒,只想回去换掉鞋子。 “何故?”田楷冷笑一声,“这便得问公孙太守了。” 公孙颜立刻配合的向公孙瑎投去询问的目光。 公孙瑎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用后世话来形容他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常以仁厚君子自居的他,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被戳破面具,顿时脸涨得通红,抬袖掩面,发出一声夸张的长叹。 “哎——是我御下不严,出了这等贪官蠹役。我这个做大伯的实在无颜面对亡弟。” ------------ 第七十九章 不齿 公孙颜神色严肃,望着赵云。 她素来是个知错能改,在致歉一道上颇能舍下颜面的人。 错便错了,自当改之。 赵云看着她微微抿唇,神色严肃,心中反而生出些好笑。 “保护娘子与公子,本就是云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公孙颜身上所怀有的东西,叫赵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希望。 终结乱世,叫那些惨事不再发生的希望。 赵云乱世奔走,从未离希望如此之近。 故此,他将公孙颜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 高于他个人的荣誉、地位、名声、生命。 无论是做征讨四方的大将,戎马倥偬,战死沙场。 亦或者做个无名护卫,护她周全。 他只看公孙颜是否需要,而无谓自身意愿。 他并不在乎己身是何等身份,被人尊崇或是轻视。 方才公孙瑎所言,对于赵云毫无意义。 自然不会因其刻意挑唆之言,心生不满。 公孙颜大概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心中却还是有些感慨。 赵云就是这样的人啊,并未出乎意料。 只是。 若她没有那些金手指,没有这些特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他还会这样对她么? 只粗略一推演,公孙颜便有些丧气。 如果没有特殊,他们甚至根本不会相遇。 她和他之间相隔一千八百年的时间长河,相隔了一个时空。 内心一瞬间,百转千回的矫情了一下,但是公孙颜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她虽不擅长宅斗和耍心眼,面部表情控制却是不差的。 听赵云这样说,她恰当的露出一个微笑。 场中诸人听闻赵云这坦荡的说法神色各异。 公孙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 在公孙家这棵大树的庇护下,又有庶弟公孙瓒的威势震慑,公孙瑎多年实在过得过于顺风顺水,竟这般沉不住气。 公孙瑎面上无什么异状,依旧挂着敦厚的浅笑,只是宽袍大袖之下的双拳使劲捏紧。 一直神色轻蔑立于众人之外的公孙璇,在听闻赵云名字时,面色缓和了一些,打量赵云的眼神露出些兴趣,但听到赵云此话,又瞬间沉下脸。 视线在公孙颜同赵云之间来回梭巡数次,挑了挑细长飞扬的长眉。 只有田楷,毫不顾忌的冲着公孙瑎冷笑一声,斜视他一眼,并未言语,神态姿势已足够表达一切。 就这空档里,公孙家的仆僮已经放置好了席案。 不顾赵云的推拒,公孙颜让出了她的位置,自己又顺势往下挪动一位,坐在了末席。 众人皆落座,田楷便向一旁一直立于一侧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 这个中年男人年约四十许,文士打扮,长脸细眼,轮廓很深,应该有胡人血统。 他穿着有些皱的文士袍,胡须乱蓬蓬的,眼下一片青黑,前额发际线几乎退成M型,稀疏的发量勉强在头顶攥了一个小小的髻,几乎簪不住发冠。 这是公孙颜在汉末见到的第一个秃头人士,配合眼下青黑,她几乎直觉的嗅到了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浓厚的社畜味。 中年男人虽然形容有点狼狈,说起话来却是有条有理,并不拖沓。 估计是考虑到公孙颜缺席了前半场,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从头开始讲述起事情的始末。 他姓周,叫周行,幽州人士,因精通算学,而留于令支,为公孙瓒打理在令支老家的家业。 听到此时,公孙颜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位周行周先生。 从外观看他应该有胡人血统,有胡人血统还能在极度仇视胡人的公孙瓒帐下混到管事,更何况掌管的还是公孙瓒老家的家底。 这位一定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在他口齿清晰的叙述下,公孙颜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公孙瓒兵败自焚消息传来令支后,太守府功曹掾便带着郡吏府兵来说要查验庄园府库。 又以要为公孙瓒全家治丧为名,接连搬走了大半积年府库。 若非公孙瓒留着的数百军中残退老兵和部曲奋力阻拦,甚至还欲迁走荫户。 双方冲突几次,各有伤亡。 直到田楷带着夏侯兰、张泽等二百白马义从,带来小公子与小娘子还在的消息前,庄中已接近人心纷乱离散,即将崩溃的边缘。 等到田楷镇压安抚下动乱,去太守府欲讨个公道时却得知,那个杜姓功曹掾已经因贪赃索贿勾结胡人被斩首。 可是这个杜姓功曹掾搬走的数百车财货却不见踪影。 田楷大怒,只得带上账册案牍上门讨要。 认真听完,公孙颜不觉看向公孙瑎案桌上的漆盒,里面那位仁兄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似乎被公孙颜的讶然刺痛,公孙瑎面红耳赤的道:“皆是此贪官蠹役所为,吾实不知晓啊。” 公孙颜实在因他厚颜无耻而震惊。 功曹掾主掌选属功劳之事,根本无权调动郡中郡吏府兵。 这个杜姓功曹掾必是为他这太守干私活,才能拿取属于兵曹掾的令符印信,调动郡吏。 可现在还未等受害者问罪,他已经先下手为强斩杀替他办事的下属,彻底将污名扣死在下属身上。 此时他若要咬死这便是真相,确实旁人也拿他这个太守无法,强权即是真理,黑白并不重要,那颗死人头不能开口说话。 只是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仍这样自欺欺人。 这般为官为人的态度、做派实在是让人不齿。 不用继续听公孙颜也能知道,下面他一定还会将透露情报,勾结胡人和私瞒阿都那南下截杀一事悉数推到死人头上。 不知不觉,先前压下去的怒意再次翻腾起来。 大抵就是为了掩盖这桩丑事,叫她们姐弟再来不了令支,才有阿都那南下,以及此后发生的阳丘里屠杀。 那样血流漂杵的人间惨事,那些累累尸骨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可耻中年人以为庶弟绝嗣,欲私吞家财。 公孙颜垂头小声的喘息一声,她交握放置膝上的双手轻轻颤抖。 竟然只因为如此! 她胸中怒火翻腾不止,竟生出些呕意。 ------------ 第八十章 府库 随着周行的句句述说,事情的原委逐渐被拼凑完整。 事情的起因竟只是财货。 公孙颜直直望着公孙瑎。 他端正的坐在案桌后,双手置于膝上,腰背挺直,与公孙瓒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看上去颇为英俊。 所言所行没有哪一处不符合世家子的姿仪。 就连此刻抬袖掩面的动作也不显得扭捏小气。 “阿颜,你要相信伯父,伯父实是不知啊!你与阿承皆如我亲子亲女,我怎会戮害你们。” “实是此獠个人所为。” 说着公孙瑎发泄一般,将案桌上的漆盒再次推翻在地。 刚刚才被公孙家僮仆收敛的人头又被打翻在地,掉在地上碌碌滚动了两圈。 凝结在乱发上的酱紫色血迹,在油亮的樟木地板上擦出一道印子。 公孙颜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兴致索然。 她曾经夜里辗转,不知将要涉入怎样的大阴谋里。 谁料,真相竟是如此简单而廉价。 可笑。 在真正寻得答案的一瞬间,公孙颜反倒平静了。 紧绷的肩膀放软下来。 她松开袍袖下交握的双手,抬起僮仆奉来的茶汤,轻轻呷了一小口。 烫热的茶汤带着葱姜的辛辣气味入口,碾过舌面,一路滑进胃里,先是苦涩,而后回甘。 对于她来说清茶和奶茶才是她适应的口味,汉末的茶汤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一味添了葱姜的素汤。 往常她是不碰这种茶汤的,此时一喝却品出些味来。 见众人视线向她集中过来,公孙颜冷静的抬起脸,冲着公孙瑎笑了笑:“我自相信伯父不会是这般螟蚕蠡贼,做下如此恬不知耻之事,伯父您放心。” 公孙颜确实不擅长宅斗,但从后世拽两个词来骂人还是可以的。 螟蚕蠡贼、恬不知耻两词,便提前现世。 螟、蚕、蠡、贼这四种田野间常见的害虫,除之不尽,遍生四野,最是恶心人。 在当代最狠骂人脏话仍旧是汝母婢也这种等级时,这样四个词和恬不知耻堆砌一起,可谓是侮辱性极强。 或许大家都还处于含蓄年代,没见过公孙颜这样直接开骂的直拳选手,堂上诸人都愣了一瞬。 公孙瑎绝对没料到对面的那个看着娇弱的侄女,竟丝毫不顾小辈该守的宗族礼法和女郎的颜面矜持,小嘴一张,当面骂人。 他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般,晃了一晃,脖颈青筋暴起,面上一片通红。 胸膛快速的起伏,他觉得在场诸人俱在笑他,对于一个惯会装相最好颜面的人,小辈侄女这一骂实在比捅他一刀还叫他痛。 偏还只能默认。 “噗。”却是田楷见他这样笑喷了茶汤。 站在田楷之后侍立的张泽不爱读书,但是他也知道什么叫螟蠡之贼,在堂上嘿然笑出声来。 坐在公孙颜旁边的赵云未料公孙颜突然这样爆发出来,不由看了她一眼,看见她侧脸平静,张了张嘴,没说话。 “阿颜!”上首的公孙景厉喝道,“不可无状。” 世家便是如此,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却偏偏都要装样,将一切推到地上那颗死人头上。 这才哪到哪,放在后世连作为吵架开场白都略显含蓄了。 这已经是她能从满腹脏话里挑出来,最斯文的话。 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多少不带脏字还文雅的骂人话,一时竟想不起来两句。 听了公孙景的呵斥,公孙颜并未跟他顶嘴,乖乖的垂下头。 站在中间的秃发中年人周行脸上也闪过一丝快意,自从蓟侯公孙瓒败亡的消息传来,他便没有一日不焦虑的。 太守府功曹掾杜功背后站在公孙瑎,便跋扈嚣张,如盗贼一般强开府库,他亦是受了不少窝囊气的。 见场中再次静下来,周行才又向站在木箱旁边的人招了招手。 几个同样文士打扮的人在张泽的帮助下,费力的把几口装着文券案牍的箱子抬到了中央。 周行仔细辨认了一下箱子,在其中一个箱子前站定,抽出一卷版牍,向公孙颜施了一礼,开口道:“蓟侯生前曾于令支城东置下横跨数乡的庄园,内有良田千顷,荫户千数。小娘子请看,这是名录。” 具体数字管事周行并未说出,且在这样的场合有外人在场,这样机密之事,他应该报的也不是实数。 公孙颜接过他递来的类目简牍,直接跳到数目一类,不由眉头一跳。 良田二千余顷。 连绵数乡的大庄园也有两个,一个在令支东,一个在孤竹国,且规模极大。 此时的世族庄园是政治和经济结合,世家豪强直接封山掠湖的产物。 这两座大庄园都是连栋数百,膏田满地。 庄园以农业为主,但是畜牧养殖、果蔬桑麻、煮盐酿酒等等百工技艺经营齐全。 并且多年来吸收幽州北地破产流民,有作为劳动力的荫户和防卫力量的部曲。 又筑有坞堡,关上门就能做个土皇帝衣食无忧,人上人。 因为公孙瓒的个人喜好和需求,有一座马场和一座草料场。 只可惜数年前因为一场马瘟悉数荒废。 还有一处可供游猎玩乐,临登游憩的苑囿,在孤竹城的庄园旁边。 想来就是公孙瓒为了幺女公孙颜配套准备的嫁妆。 看到此时,公孙颜顿了一下,她回想起火光中那个轻声安抚提剑走近的中年男人,一时间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 估计他闭眼前也没想通,为何幺女会趁他不备,对他利器相向。 短暂失神后,公孙颜继续在周行的介绍下,核对简牍。 盘记她这个蠡贼大伯到底在亡弟的腰包里掏走了多少东西。 以上田庄出产的粮食、盐、酒除了每年缴给本家四层,部分新鲜上好的运往蓟城给主家尝鲜,其余均分别存放在令支与孤竹两个府库中。 其中因为距离近最先遭魔爪的,便是令支府库的粮食财货。 公孙颜仔细翻阅了府库库藏名目,忍不住咋舌。 “你这蠡贼相鼠当真眈眈逐逐,聚敛无厌。”望着地上那颗人头,公孙颜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暂时不能打脸报仇,让女主趁他不能还嘴多骂两句 ------------ 第八十一章 交代 如果不是骑兵急行,辽西令支距离蓟城、易京有近二十日路程。 若是要从令支调集粮秣,民夫和拉车的牲畜,一路人吃马嚼送抵蓟城,就能将运送的粮秣消耗小半,是十分不划算的。 且应是出于后路考虑。 尽管令支千亩良田每年产出颇丰,公孙瓒并不轻易从这里调集粮秣军用,全靠就地征收。 令支两处大庄园每年的产出,除了挑一批最好的象征性运送到蓟城给公孙瓒享用,其余部分四成会供奉给令支主家。 而后给养荫户、徒附和部曲,每年差不多能余下三成。 为了妥善保管这些在乱世极为珍贵的粮秣,公孙瓒下令分别在令支和古孤竹修筑了两个大仓。 遭了公孙瑎毒手的,便是令支府库。 公孙颜手中简牍是周行统计的损失,其上严整记载了令支府库的损失。 其中粮食计有粟、谷、黍五十万石,豆、麦等二十万石,桑葚干等五万石。 深井粗盐两万石,精制青盐五千石。 肉干、脯腊几十车。 锦、绡、绫、纱、绢、罗、布等近万端。 铁质农具、工具近万。 还有一些浊酒、豆豉、肉酱、果干之类的零碎副产品不提。 公孙颜打开系统交易器大致查询了一下粮食价格,光是粮食,公孙瑎便一口吞下了价值将近二百万物资点的粮食。 更重要的是,交易器中粮食没有购买限制。 但在汉末,粮食有价无市。 汉末时期的战乱和极端反复的天气造成粮食大规模减产,西汉时还能亩产240市斤,到了汉末亩产降到了180到200斤。 这一时期,各种可以饱腹的替代品出现,桑葚、糟糠、麦屑……以及人! “虎豹之口,不如饥人。”这是当代童谣所叙述的最惨烈最真实的事实。 这种情形下,公孙瑎吃下的这批粮秣价值和意义最起码翻了数番。 未曾料想所谓积年府库竟然富裕至此,此前有金手指傍身有些傲气,没太放在心上的公孙颜感觉到了锥心疼痛。 二百万物资点,她目前还没有正式接收令支的荫户部曲。 每日能通过饱食度提供给她物资点的依然只有战损后的白马义从和襄关那四十家百工户,以及阳丘里躲进林中的几个残户。 二百万物资点她得一分不动攒十一年! 想到此,公孙颜只想将面前的案桌整个扣在公孙瑎的脑门上。 她轻轻的摩挲着桌角,看着地上的人头,忍不住又骂一句。 “阿颜!” 堂上又传来公孙景的警告,望着下方分坐两边的子女和孙女,纵然公孙景曾是一方主官、一族之长,依然心生无力之感。 他得承认他误判了公孙颜这个孙女,娇弱的第一印象必须推翻。 看她此时嘴皮子上下一碰吐出的尖锐措辞,即便骄纵飞扬如阿璇也是不敢如此当面责骂长辈。 跟她那个目无尊长的父亲何其相似! 此时公孙景本因公孙颜出色容貌而升起的几分疼爱之心尽去。 看见她,便仿佛见到了她那个脱缰野马般不服管束的父亲公孙瓒。 “你一个闺阁女子,怎如此尖酸刻薄。”看着脸红得几乎滴下血来的长子,公孙景不由怒骂。 “是,爷爷教训得是!阿颜知错。”公孙颜抬起头,冲着公孙景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这般蠢蠡玩意不配阿爷如此生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她错了,她马上还敢! “你!”公孙景属实是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只觉气得额角跳痛。 “呼啦——”却是一直沉默着的公孙璇一把掀了案几,桌上茶汤、漆碗翻覆在地。 赵云第一时间避席而起,站到了公孙颜的案桌旁,张泽动作稍慢一步,田楷则独臂按在桌上,直起了身子。 “公孙颜!你敢!” 公孙璇是公孙景老来得女,似乎是因为这个女儿出生象征了他的老当益壮,公孙景自幼就非常娇宠她。 有时连嫡长子公孙瑎也要让她一分,耐心哄她。 此时见父亲和兄长被这个幼时见过一次的侄女气成这样,公孙璇再按捺不住。 随着她的一声喝骂,数名甲士鱼贯而入,有公孙瑎的亲将、公孙家的部曲,还有几个立在堂外穿着统一黑色军大衣的白马义从。 堂中场景再次左右对峙、剑拔弩张。 初被公孙璇掀桌的声音惊了一下,定下神公孙颜却并不慌张,赵云就站在她旁边。 真的撕破了脸打起来,堂上一个公孙家家主,一个辽西太守,直接扣下为质,她还真不带怕的。 “小姑姑何故掀桌?”公孙颜不解的望向公孙景,“是阿颜哪里做错了吗?莫不是此獠与公孙家有什么关系?” “爷爷、姑姑不要生气,伯父你也坐下。”公孙颜此时神情稍微严肃了些,“我们定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当前要紧的难道不是追回被此獠吞没的粮秣吗?” “如此多数量的财货粮秣,他必要征发民夫搬运,这批财货动向做不到隐蔽,去向一查就知,此獠虽死,但他的罪行可不是一颗人头就能轻松抹去的吧?” “那你便是要揪着不放了?”公孙璇俏脸上浮现出丝丝厉色,她抬起手直直的指着公孙颜,素色孝服衬托下,指尖的蔻丹红得艳丽。 公孙颜被气笑,不想着弥补她们的损失,却来指责她揪着不放? 当了婊 子还想立牌坊做体面人,凭什么? 凭他们所谓的脸面和世家规矩? 若在此地的是原本的公孙颜,估计便打落牙齿混血吞忍下了,可她不是。 这个时代的宗族家法还能束缚到她头上? “近七十万石粮秣,还有胡人南下截杀,小姑姑,你放一个给我瞧瞧?” 七十万石粮秣,够淹死她公孙璇百十个来回。 若非张著舍命引开那些胡人,王伍重伤回来报信,猝不及防撞上那样大规模的乌桓人,他们会是何等状况。 放? 公孙璇一哽有些说不出话,她并非不通俗物的大小姐。 七十万石粮食的数量,即便是她也曾暗自咋舌。 可是一个父亲败亡的小辈,竟敢逼迫到本家头上,袁绍势大,家族还肯接受她们姐弟便该千恩万谢,奉上家财求个护身之所。 还不如死在易京,大家都无烦恼。 想着公孙璇恼怒的瞪了一眼她的兄长公孙瑎。 若非这个贪得无厌的蠢物实在太心急,干下这般丢脸蠢事,她同父亲何必一同来受气。 公孙颜实在不想同他们扯皮,她视线转移向了公孙景:“阿爷也觉得,地上这颗人头便可了结此事?” “七十万石粮秣,胡人南下屠杀的村寨,还有被阿都那杀死的数十将士,便只用这颗人头交代?” “伯父好大的面子!” ------------ 第八十二章 筹码 张著、王伍来到令支报信,随行的十个白马义从,除了被射杀于马上,尸体被马驮回来的那个年轻士卒,其余九个,只找回了被阿都那丢弃在阳丘里的人头,连尸身也没能找全。 王伍重伤,张著至今未醒。 左平派遣跟随张著、王伍一同出襄关探查的五十骑部曲也是全军覆没。 阳丘里最终只幸存了十三人,其余二百三十人全部惨遭屠戮。 阳丘里一战白马义从阵亡四十六人,重伤五人。 “诸般种种,阿爷当真觉得,这个替死鬼算是交代吗?”说到交代二字,公孙颜提高了声音,女子尖锐的喝问,在空阔的大堂中回荡。 公孙景吸了一口凉气,身体不自觉的往后倾了一些,他没有料到这个孙女竟然敢这样质问于他。 当世当代,没有这般出格的女子。 公孙景气得胸口闷痛。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为誓,白马为证,这是父亲白马义从的军号。” 公孙颜拢袖从案桌后站起来,踱步走到堂中。 “父亲虽败亡,可道义旗帜未倒。我若就此妥协,只怕亡父在天之灵亦难心安。” “好!”田楷拍案而起。 多日相处,他曾在公孙颜身上看见仁慈、决断和神秘,此时看见立于堂中寸步不让的少女,他竟然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年轻时飞扬义气的公孙瓒。 为了道义,即便是长辈也不退半步的样子,实在颇有其父之风。 他本就是因为顾及公孙颜是小辈,面对长辈时只怕难免畏缩无力。 为逼迫公孙家拿出个态度,才清晨上门。 没想到小娘子却没有多少畏惧之心,自己撩袖子上了。 跟他说爹公孙瓒一样勇啊! “哈哈哈哈。”田楷很高兴能在公孙颜身上看见与公孙瓒相似的地方,哪怕这些按照当世价值观算不上什么美德,他大笑着:“小娘子安心,我等定帮你讨回该得的道义。” 赵云没有说话,他只是稍向前了几步,锐利的视线扫过堂中众人,拇指推出佩刀,让公孙颜一直处于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阿颜,又当要如何?”公孙瑎又气又急,他本以为只需找个替死鬼就能了结,田楷纵然强势,也不过是庶弟属下,对于公孙家家事不敢过于干涉。 昨日所见这个侄女只会哭泣,应是个绵软的性子,只要拿捏住了她,田楷等外人终究不好置喙。 这才在田楷上门的第一时间,遣家中僮仆去将公孙颜叫来。 没想到她一改昨日那懦弱的样子,如同村野愚妇一般张嘴就骂,丝毫没有世家贵女的教养,无老无少,也不知道公孙瓒怎么教出来的。 心知此事无法善了的他,被指着鼻子骂了几遭也恼恨得很,望着几步之外的公孙颜神色不善。 听此问话,公孙颜冷笑一声:“赔!”赔钱偿命。 后面的话她狠狠的咽进肚子里,指望公孙家有公道,讨要他这个罪魁祸首的性命并不现实。 北方袁绍势大,公孙家还不能倒。 如何不与公孙家发生太大的冲突,还能干掉公孙家下任家主继承人,实在是一门需要仔细研究的课题。 此刻堂上诸人除了赵云,没有一个人想得到公孙颜心底打着这样的主意。 即便是田楷也考虑过还有干掉公孙瑎这种选项。 在他们的眼中,公孙颜顶撞已经足够胆大包天,为了几个下属、几个流民黎庶对自己伯父复仇下杀手是他们不敢想象的荒谬与大逆不道。 公孙颜的话,叫公孙瑎一愣,随后不自觉的移开了视线。 就是因为那些财货已经填补了历年空缺,若能原样奉还,他又何必做下这些事情,让自己的心腹顶包替死。 上首公孙景哪里不知道长子苦处,这些东西吃下去时美味,要吐出来实在太难。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在案几后的身体有些垮了下来,“都下去吧!” 他冲堂中争锋相对对峙着的甲士挥挥手。 率先听命的是公孙家的部曲,随后公孙瑎的亲将犹豫了会,竟没等公孙瑎吩咐便步出大堂。 这异状公孙颜并未看出,倒是田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沉思。 堂上唯有数名白马义从挎刀站立一动不动。 “阿颜。”公孙景的声音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想了想昨日的热水澡和精心布置的院落,公孙颜还是决定尊老爱幼一次。 她冲赵云点头示意了一下,几个白马义从被赵云挥退。 “都坐下吧!”公孙景又叹息了一声,“都是一家人,坐下来谈。” 他知道此事是长子做得不厚道,开始时他也对公孙颜姐弟有过几分怜惜,只是指有长短,人有亲疏。 他不自觉便在协调子孙关系时,对嫡长子颇多偏向。 眼见公孙颜不肯让步,他不得不收起侥幸心理,正视儿子与孙女孙子之间的矛盾。 若只是府库之事则罢,还有阿都那南下截杀之事。 公孙景也对长子下的这步臭棋皱眉不已。 不,也不能说是臭棋,若是阿都那行动成功,阿颜阿承没能来得到令支,这步棋是相当高明的,不但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府库之事,还免了北方袁绍的麻烦,并且广厦良田收入囊中。 其中狠辣无情,即便是公孙景也暗自心惊。 他本以为公孙瑎只是无能愚蠢,多年任上毫无作为,却没有料到他有如此冷酷狠辣的心思。 只可惜这样一步狠辣的棋却没有一点效果,千人截杀的队伍,竟被一战击溃。 想到此,公孙景再重新入座的赵云身上瞥了一眼。 他听闻阿都那只身逃回,现在藏匿在太守府,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也不知道是这个赵姓都尉太强,白马义从太强,还是阿都那实在太弱。 公孙景已经奔七的年岁,在平均年龄三十的汉末是真真正正的老迈年高。 孙女的强势让矛盾尖锐几分,他不由得心力交瘁,松垮的皮肤更加垮了下来。 公孙颜知道东西公孙瑎是不可能吐出来的,逼死他一时只怕拿不出来,公孙家也不可能替他补足,这些粮秣注定肉包子打狗。 见公孙景如此,她虽不知是真疲惫还是在演戏,可还是放软了语气:“叫爷爷操心了,爷爷的吩咐自是要听的,只是不知大伯愿拿出什么来谈。” ------------ 第八十三章 补偿 似乎是公孙颜几句指桑骂槐,叫公孙瑎醒悟,眼前的侄女并不是往日那些慑于他地位及公孙家威势,对他依从附会之人。 公孙瑎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角的褶皱,第一次去了心中侥幸,重新肃容跪坐下来。 “阿颜心中已有定论,不妨先说出来。” 同样重新回到案几之后的公孙颜抬起已经温凉的茶汤抿了一口,借此空档重新在心中斟酌她想要讨取的筹码。 堂上诸人,没有一个催促,一时间堂上一片寂静。 截杀一事,只能在道德上加重一重,实质真要以此事为由讨要些什么并不大可能。 从结果看,此次截杀并没有对她们姐弟造成实质的伤害,对于一个偏心的老人来说,足够找到原谅长子的理由。 况且…… 公孙颜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人,况且在他们心中,未必不会觉得她们姐弟死在兵灾之中,是皆大欢喜之事。 公孙颜姐弟死去,才是最符合对面诸人利益的,他们只怕不会恼恨公孙瑎心狠手辣,而是遗憾事情未成。 即便是公孙景,此前稍微表露了一些关爱之情,也不过是高兴自己子嗣血脉延续,而不是对公孙颜姐弟本身有多少关爱。 因此胡人截杀一事,反而在谈判中起不了太大作用。 重点还是被公孙瑎挪走的令支府库。 七十万石粮食可以在公孙家底线之上换取什么,而且不能触动敏感的核心利益。 即便此前硬气,可公孙颜知道,她依然处于绝对弱势,所恃不过是公孙景不想看见骨肉相残,不想彻底撕扯开了颜面难看。 公孙颜实质上并不敢逼迫太过。 即便仰仗赵云、张泽武力控制堂上诸人,公孙家盘踞令支多年,并不是她手头这点人可以反叛夺权的。 即便短暂拿到手,她也绝对吃不下。 况且就算她对公孙家没有多少认同感,可在世人眼中她依然是公孙颜。 忤杀尊长,这样的名声实在是差到惊世骇俗,在重名重孝的汉代,这样做就是自找死路,众叛亲离指日可待。 所以她绝对不能逼迫太过,真的与公孙家撕破脸,若是逼得公孙瑎一个想不开,调动令支城中府兵围杀他们,她难道还能再一次突围流浪吗? 先前硬气试探,让公孙颜看到了公孙景的让步。 既如此,就应该适时收敛一些了。 此时她需要的,是安定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公孙颜咽下冷却后葱味刺鼻的茶汤,轻轻将手中缠枝纹朱红漆碗放回案桌。 “阿颜所求不多,不过以下数条。” 终于听见她发话,众人都露出倾听之色,公孙瑎略微直起了身子,连一直板着一张脸的公孙璇都望了过来。 “第一,阿都那南下截杀一事,我与阿承幸存的消息如何走漏,他私自南下,千人骑军如何瞒过众人耳目,相关涉事渎职人员如何处置,希望伯父能严肃处置,绝无下例。” 公孙瑎沉吟片刻,没等他回答,便听上首公孙景开口承诺道:“可!” 同很多熊孩子家长一样,纵使公孙瑎已经行下滔天恶事,公孙景责怪的也并不是熊孩子本身,而是熊孩子身边的人。 公孙景视线在长子身上梭巡一阵,心中怪罪的也是他身边唆使的幕僚门客。 “诺。”公孙瑎没有犹豫太久。 阿都那南下截杀一事确实非他主使,乃门下幕僚揣度他的心思,又因曾被庶弟公孙瓒羞辱心怀怨恨而自作主张。 即便他知晓此时之后坐视,也算不得此事元凶! 心中自我安慰一番之后,公孙瑎神色松快了一些,他回忆着太守府中官吏的名字容貌资历从属,筛选哪些不讨喜不受重用。 “此事还得劳烦家主从旁监督。”一旁的田楷不需看就知道这无耻之人会干出何等无耻之事,从旁补充一句,为公孙颜思虑不周之处及时补充,“引得家宅不宁,手足相残的恶贼,定要严惩,别走了这些别有用心之徒,反牵连无辜之人,叫人心离散。” “自是如此!”这一点上,公孙景倒是与田楷立场一致,他亦打算借此事梳理长子身边人等。 他年岁渐长,近来越发感觉精力不济,当在还有余力之时,拔除家中隐患,而不是又让长子糊里糊涂的抓些替死鬼蒙混过关。 听见田楷的补充,公孙颜才反应过来,以她这大伯父的人品,没有公孙景亲自出手,只怕确实会抓些无辜之人来替死顶包。 “那便有劳阿爷操心此事了!”公孙颜也及时的道谢道。 “嗯。”公孙景应了一声并没有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公孙颜继续说,他也想听听这个孙女还想要些什么补偿。 “第二件事,我希望大伯父上表许都,求天子下旨让袁绍交还我父兄母姐尸首,回乡安葬。” 袁绍听了帐下谋士沮授献策,会将公孙瓒全家头颅献于许都,如果此时公孙瑎这个辽西太守上表讨要,应能迎回辽西。 至于公孙瓒蓟侯爵位,公孙颜并未提及。 此时袁绍声势浩大,没人能想到曹操竟然是一统北方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公孙家应当不会轻易站队,旗帜鲜明的向许都曹氏为阿承讨要爵位。 不过公孙家不讨,不代表曹操不给,有机会拉拢辽西公孙氏在北方埋下一颗钉子,想来曹操并不会介意。 只是公孙颜并无太大把握,索性不提,以免生事。 公孙颜要求讨还父兄母姐尸骨的要求并不过分,甚至说相当合理,不过是一封表文的问题,公孙瑎自无反对的道理,至于上表之后能不能讨还,那便与他无关了。 公孙颜所提的第二个条件,公孙瑎很快也点头应下。 “接下来,便是第三点了。”公孙颜顿了一顿,注意到公孙瑎前倾身体做倾听状,她缓缓开口道:“伯父可知如今粮价如何?” 公孙瑎没有回答,年前大旱,如今一石米近五千钱,且无处购买。 他心知若是回答,只怕公孙颜还有下文等他。 见他避而不答,公孙颜自顾说了下去:“那伯父可知中平四年,曹嵩成为朝廷三公之一的太尉,花费几许?” ------------ 第八十四章 卢龙 公孙瑎心中一跳,他不知此时这个侄女将粮价与曹嵩买官之事并提是什么意思,他心中突然有了个猜想,于是回答道:“一万万。” 公孙颜唇角露出一个笑来:“那,如今七十万余石盐粮献于辽西郡中,可谋得何职?” 面上冷笑,她心中同样微凉。 在矛盾冲突后,双方坐下交谈,达成某种利益上的协商,彼此找一个台阶之后,相互妥协。 那些生命便在一次次利益的交换与妥协中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所谓道义大旗,终究因妥协而坠在泥污里。 这一切皆因弱小。 她内心暗自唾弃于自己的妥协,羞耻于自己的无力,垂眸,不再言语,等待公孙景的回答。 听闻她的要求,田楷等人还好,预先沟通过,心有预案,并没有太意外。 可对于公孙家三人,却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率先有反应的是公孙璇,她嗤笑了一声,细长的眉高高挑起:“怎么,便是换了官职,你还能去做不成?”便是公孙颜能得郡中举荐名额,她能将这个名额交给谁?四岁的公孙承? 当代政治格局,不可能女子为官,公孙璇这不经大脑的发言几乎是在明说公孙颜家人死绝,幼弟难依。 公孙颜抬头看了她一眼,瞬间脸沉了下来:“小姑姑,还请慎言。” 话一出口,公孙璇已知自己失言,只是被公孙颜这小辈指谪,又觉恼恨。 正欲发作,却见对面公孙瓒诸多旧部俱神色不善。 纵她在家中再骄横跋扈,哪里直面过这些战场厮杀汉的气魄,气势顿时一坠,恼恨的瞪了一眼公孙颜,咬唇不再言语。 公孙景先恼幺女口出无状,但见着她吃瘪又心中不忍,皱眉看了看堂上诸人,以及坐在末席,却主导着谈话的公孙颜。 昨日听闻江氏娘子回禀,说这孙女应是没有遭过兵灾匪祸的,公孙景本心有成算,对她婚事安排有了些计较。 此时看来,性子却远不是左平和江氏娘子所言那般纯孝温顺。 公孙景本打算让她同阿璇一同嫁到辽东叶氏。 阿璇与辽东叶氏长房嫡出次子有婚约,只是去年秋天男方丧母,需守孝,婚礼便推迟了。 虽是次子,可叶家长子病弱,只怕没多少时日,也未留有子嗣,阿璇夫婿极有可能便是下任家主。 叶氏长房还有一个品貌端方的庶子,虽丧嫡妻,但此人颇有才干,可为良配。 阿颜嫁妆丰厚,容貌出众,定能讨得夫婿心欢。 姑侄同嫁入叶氏,阿颜也能帮衬着她小姑姑。 可惜看眼下姑侄两针锋相对的样子,只怕不可行了。 今日以来,公孙景的所预想的规划,悉数落空,此时他也疲倦异常,此时听得公孙颜的话,他强打起精神来问道:“阿颜何意?” “无它意,不过是因我与阿承自易京突围以来,能平安到达令支,多仰赖父亲帐下将士舍命相护,我无以为报,只想求辽西一地官职,以筹军心,得一县之地,休养生息。” 若是拿出一地主官之位,那么七十万石府库粮秣,便不算是挪用偷盗,大家相安无事。 自从董卓乱政,军阀割据,汉室中央对地方的掌握悉数失控,官员任免全部掌握在世家大族和割据军阀手中,随便走一遭上表的程序就能随意任命。 辽西郡历来就是公孙家大本营,近年借势公孙瓒更是牢牢把控住了各县要职,此时许都汉室朝廷的意见并不重要,只要公孙家肯“表”,所表之人,即是一地主官。 一地主官,一县之地…… 公孙景的干枯的指节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击,他思忖的神色在堂下诸人身上扫了一圈,从田楷右臂空荡荡的袖子上掠过,最终定格到了赵云身上。 孙子阿承年幼,阿颜身为女子,田楷断臂不能再为官,阿颜所能仰仗的人之中最合适的便是这个有军功的赵姓都尉。 人老成精,公孙颜的小心思在说出意图的一瞬间便暴露无遗。 左不过是经历了一遭截杀后,便对家族不再信任,转而去相信救她得脱生天的人,想寻一地安身。 回想公孙颜进门踢到人头躲到这位赵都尉身后的样子,公孙景思忖孙女确实对这赵姓都尉极其信任,遭遇危险,毫不犹豫寻他庇护。 只是……公孙景心中嗤笑,人的忠诚与信任是会随时间和地位变化的。 不信任血脉相连的家族,而去信任那缥缈虚无为忠诚? 这个孙女即便看着言语思考有模有样,却太过天真幼稚。 人心易变,终究要吃了大亏才能知道家的好处。 公孙景沉吟不语,堂上诸人皆沉默着等他开口还价或者作出决定。 正牌辽西太守公孙瑎反倒无人关注,他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 垂目望着案桌上的鸾鸟花纹,就好似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匠人巨作一般。 公孙景的思考还在继续,作为一个大家长,最优先考虑的便是家族的延续,子孙后代皆应为家族输送养分,每一言每一行,均应以家族利益为先。 近年来,在他蠢货长子的纵容下,北地商贾与阿都那交易,大量产自北地的盐、铁等重要战略物资源源不断的从这个通道送往塞外,乌桓胡人甲胄箭头越发精良。 以往一汉顶五胡,并非汉军骑术有多么高明,马匹有多健硕,皆因汉军甲胄精良,武器锋锐。 可随着大量禁售的铁器流入北地,又有袁氏与踏顿联姻,陪嫁大批工匠。 近年来,胡人与汉军的装备差距正逐渐抹平。 每年秋日,胡人南下劫掠越发猖狂凶猛。 公孙家虽在马匹交易中得利不少,但是近年面对胡人劫掠时应对日益艰难,已经逐渐不能震慑北地。 公孙景即便有心断绝交易,可族中近年靠这马匹买卖的盈利,已经富裕惯了,若是断绝,只怕族人将要生出怨愤。 自从公孙瓒与袁氏对峙于幽、冀二州,势力全面收缩,辽西没能再出一个具有足够威慑力的汉将,再没有一支可以震慑北疆的队伍。 据左平报送的战报,这个赵姓都尉在阳丘里打了极漂亮的一战,兵法韬略颇有建树,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若能拉拢这样的有用之才为公孙家冲锋陷阵,镇守北疆,却也不失为良策。 他再次端详赵云,近年来他眼睛越发不好,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些。 高大英武的年轻人端坐在案桌后,冷静沉毅,衣着严谨干净,相貌堂堂,毫无武人的粗鲁。 公孙景敲击案几的指节一顿:“可!” 闻言公孙颜轻轻松了一口气,田楷、赵云二人却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凝神静听公孙景的下文。 “公孙家可举这位赵都尉为卢龙县令。” 卢龙县?公孙颜一愣,求助的看向田楷和赵云。 她看过辽西的舆图,只是此时地图实在过于抽象意识流,况且她一个后世社畜,哪里能知道卢龙县到底是什么要冲之地。 却见他二人脸上均露出思忖神色,似在揣度公孙景的用心。 在公孙颜原本的计划里是想讨要临渝县主官,那里位置地处后世的秦皇岛附近,既不用面临四方的危险,还可发展航运。 此时公孙景却提出卢龙县,公孙颜愣了一下,难道是日后曹操征乌丸那个卢龙口? (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勇气,第一本书写三国。二十万字写到头秃。鉴于渠道书没有抓取主站的作者说,有些设定会在接下来重新补全一下。) ------------ 第八十五章 同宗 坐在上首的公孙景没有错过孙女脸上的迷茫。 敲定了抹平府库事件的条件,可能还顺带寻到一员扼守冲要镇守边关的大将,公孙景此时心情愉悦起来。 他唤来僮仆换去案桌上的冷茶,重新承上热茶汤,一边为公孙颜解释道:“卢龙县,本肥如国,春秋晋灭肥,肥子奔燕,受封于此。” “噢,原来如此,多谢阿爷教导。”公孙颜一脸受教,但她并未听太懂。 正欲再问卢龙县有何特别,公孙颜便听耳边叮的一声。 是系统邮件,她有些惊讶。 上一次系统主动弹出还是阳丘里的攻城战,此次系统反应虽没有上次剧烈,但是这样主动的提示足够引起公孙颜的重视。 她微微低头,做沉思状,掩盖住自己观看系统邮件时不自然的视线落点。 点开系统邮箱,置顶的一封邮件内标注了一个字体加黑加粗的任务。 “主线任务更新。” “主线任务——设置主城。若是用户将主城设置在卢龙县,将额外获得物资点奖励*10000.” “请用户根据实际情况及需要,选择是否完成额外任务。” 公孙颜愣了一下,与上一次强制攻城战不同,这次的系统任务并不强制。 但是额外奖励这一点,已经明确表明了系统的立场——它希望公孙颜将主城建立在卢龙。 系统主线任务是加速文明等级,传承血脉。 尽管没有明说,但是种种迹象表明系统一直在用物资点引导着公孙颜保全更多人的生命。 目标直指最黑暗、最血腥、对中原汉民族血脉及文明造成最大破坏的五胡乱华。 五胡乱华之因在于自东汉末年开始的百年天灾大战,及至八王之乱司马氏军阀乱战,耗干了中原汉人的血。 世族门阀与渴望出头的寒门媾和内迁的五胡,就是此等状况下,一直占据优势的汉人最终变成了被胡人掠杀的’两脚羊‘。 以五胡为首的的胡人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在中原先后建立了十六个国家政权,这期间辉煌的文明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 此时系统突然跳出如此具有明确引导性的任务,显然她将主城建立在卢龙,是有助于系统任务的! 卢龙县…… 如果真的具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系统则罢了,公孙景为什么会将这样重要的地方交于对他来说还是外将的赵云? 公孙颜想不明白,但堂上有想得明白的人,田楷沉吟许久,才开口道:“家主是想叫子龙镇守卢龙门户?” 公孙景捻着胡须,笑而不语。 田楷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处于沉思状态的赵云,将视线落在了面上带着几分迷茫的公孙颜身上。 知她不通军事,田楷便向她解释了一番。 卢龙县位于孤竹古城北一十二里。 地形复杂,往北是东西走向的燕山山脉,往南不远是渤海湾,往东不远是榆关,城西临濡水。 卢龙历来有凭山负海之称,地势极为险要。 是幽州东线门户,也是东线最重要的隘口重镇,得卢龙得幽冀, 听到此处,公孙颜只觉得一脑门的问号。 既然是这样的门户要害,折冲之地,公孙景为什么敢将之交于赵云? 她敢相信赵云是因赵云有近两千年的好名声,和猛男天降的救命之恩,最重要的是系统数据化的忠诚度。 可公孙景凭什么敢? 见她神情,田楷就知道她和赵云都想岔了。 田楷又向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现在辽东郡太守是公孙度。 公孙度,字升济,辽东襄平人。 初平元年,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到任后厉行严刑峻法,打击豪强势力,逐渐站稳脚跟。 董卓乱政后,趁中原乱起,朝廷自顾无暇,公孙度趁机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 在这个年代同姓必同宗,宗族之间关系十分紧密,常处于合作关系。 辽西公孙氏与辽东公孙氏都是出自高阳一脉,关系自是不差。 还有一层渊源便是收公孙度为养子的玄菟太守公孙琙,出自辽西公孙氏,是公孙瓒族兄。 因吏制崩塌前,汉朝严厉的“三互法”公孙琙不能在辽西为官,所以到玄菟郡做太守。 当时公孙琙儿子公孙豹年方十八就夭折,遇上为郡中小吏的公孙度。 巧合的是公孙度年少时也叫公孙豹,与公孙琙早夭的儿子年龄相仿,长相相似。 公孙琙对他十分喜爱,收为养子,送他去学习,并为他娶妻。 也不知是不是公孙家点亮了什么独特的技能,驰骋北地的公孙瓒靠岳父起家,称雄辽东的公孙度靠半路捡来的养父起家。 此时,公孙度的养父公孙琙就在令支老家养老,辽东侯公孙度还时常送来供奉,或命儿子公孙康前来侍奉。 此种情况下,东线门户主要防备的只有南下的胡人。 可是由于公孙瑎的绥靖政策,卢龙、迁安一带几乎成为阿都那的游猎场,卢龙县中官吏与阿都那媾和,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为害甚大。 若非那时公孙瓒势大,阿都那不敢侵扰,只怕孤竹庄园也被其一口吞下。 但此前几年,孤竹庄园中接收的徒附荫户都是因阿都那侵扰而流离失所,无处可依的流民。 这些是田楷到达令支庄园后,才从管事周行处得来的情报。 此时阿都那一败涂地,没了这只游弋震慑的豺狼,就会有其他恶犬南下,卢龙塞关口荒废已久,只怕顶不住柳城南下的乌桓踏顿。 田楷谈及阿都那时毫不避讳的称之为豺狼恶犬,望着公孙瑎的目光颇为不善。 凭借从前纵横吃瓜届多年的直觉,公孙颜对公孙瑎和阿都那的关系隐隐有了些猜测。 公孙颜回想了一下,系统战报里阿都那的长相,抛开所做恶行,和怪异的打扮,那眉目深邃的模样俨然一个混血帅哥。 这便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公孙瑎对阿都那如此放纵了。 想到此,公孙颜幽幽的望向公孙瑎,再一次生起把身前案桌扣在他脑门上的心思。 将公孙瑎叮得坐立不安,公孙颜又转头看向公孙景,你儿子是个蠢货,你知道吗? 似乎接收到了公孙颜传递过去的讯息,公孙景难得没有伪装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但是无法。 (作者有话:本章关于公孙家的猜测,纯属作者自己根据公孙瓒和公孙琙名字和汉代三互法扩展出来的脑洞!请不要当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亲缘关系。 还有卢龙此地状况也是纯属虚构,历史没有阿都那这个人。 这个架空世界线嘛,当然要随便开开脑洞啦!请别较真!跪谢!) ------------ 第八十六章 膏环 公孙颜吸了一口气,饮了一口僮仆新承上来的茶汤,咸味葱姜加桔皮的苦涩茶汤确实提神贯脑,叫她有些喝饿了。 案桌上还摆了一碟裹了蜜炸的环状点心,倒退一个时辰,为了自己的孝女人设她是绝对不会碰的。 然而,刚才一通对峙,她继续在公孙家这几人面前装样实在没太大必要。 此时她实在需要些吃食来补充糖分,借此消化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案桌上这种点心叫做膏环,又叫粔籹,在襄关时,公孙达夫人钱氏曾经当作新鲜玩意送来一碟。 即便都姓公孙,家境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纵公孙达已为校尉之身,且襄关商队往来油水颇丰。 这种用秫稻米屑加之蜜水调制,再在酥油中炸制出来的果子,在公孙达家中依然是少见的稀罕物。 可是在公孙家却似乎是家常的待客茶食。 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抬袖遮脸,在袖后小口的嚼吃了。 油炸的果子吃起来有些像麻花,但没有麻花那么酥脆。 似乎受了她的影响,堂中诸人都想起自己未用朝食,一时间各自中场歇息,食用起面前的茶食来。 赵云也吃了一个,便回身,欲将碟中剩余的膏环果子递给立在身后的张泽。 一转身却见张泽已经在与周行等几个管事分食膏环,见赵云递来,张泽笑呵呵的伸手接过。 赵云这才注意到,公孙颜案桌上的碟子不见了。 身边传来响动,赵云看去,却是田楷也将自己案桌上的膏环递给了张泽。 张泽短暂的做过田楷的副将,两人相处十分融洽,田楷对这个武勇莽撞但听话的青年很是喜欢。 一下得了三碟平日里颇为少见的膏环甜食,张泽大咧咧的笑了。 与同样侍立在后的庄园管事们分食之后,其余的拢做一碟。 偷偷的顺着墙根摸出去,给外头守卫等候的几个白马义从袍泽分了,连同样站立在殿外的阿兰都分得一个。 公孙颜这边的小插曲,对面所坐的公孙瑎和公孙璇自然没有错过。 兄妹两同时表现出一致的不屑来,只是公孙瑎更为隐蔽,而公孙璇直接挂在脸上。 对他们来说,这般家常普通的东西还需要珍惜的分食,实在是一种极小家子气,很失颜面的事情。 嗤笑一声,公孙璇将手中咬了一口的膏环整个投进了装着茶汤的漆碗中。 金黄色的果子,在青绿色的浑浊茶汤里沉浮几息,然后散碎掉沉入碗底。 面对面坐着,公孙璇的举动公孙颜当然看得见,对此她不打算发表意见,一个被家中宠坏的大小姐而已,她木着脸转开头。 上首主位的公孙景将这些场景俱收入眼中,心底叹了口气。 眼见公孙璇瞪大眼睛就要发怒,不想再见她们争执的公孙景起了话头:“阿颜,考虑得如何?” 考虑得如何? 其实在系统发来邮件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意动。 再到田楷解释说卢龙县是抵抗胡人的要隘,她再这么迟钝也能明白了,卢龙此地只怕将是胡汉冲突的前线要害之地。 系统的主城建立在这里,凭借系统交易器的物资,足够将卢龙打造成跨越时代、刺猬一般的要塞。 成为死死钉在北地的钉子,这样的钉子一旦钉牢落下,只要不废弛,在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侵略时将成为抵御的最佳武器。 她心中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可直接点头却是不行的,拿出一个这样被蹂躏到民不聊生,还将有大乱的地方作为七十万石粮秣的补偿,她这个爷爷是不是有些太糊弄了。 公孙颜直接果断的摇了摇头:“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的地方,卢龙县并不和心。” “噢?”对于公孙颜的拒绝,公孙景并不意外,在田楷那样详细的解说后,还能一口同意,他便得怀疑一下这个孙女脑袋好不好使了。 “你父亲为你置办的庄园便在卢龙县南十二里的孤竹古城,若这位赵都尉为卢龙县令,也可照应一二,去了其他地方,难免顾及不到啊。” 亲眼见过公孙颜的脾性,公孙景已经完全打消为幺女谋得孤竹庄园的打算。 “父亲!”公孙景的言外之意,公孙璇听了心中一急,说好了要让公孙颜割让庄园给她,怎现在又不算数了? 那处庄园苑囿实是个游乐的好地方,产出颇丰,她瞧中许久,但公孙瓒在世时不敢捻他虎须。 公孙璇天不怕地不怕,在辽西横着走,唯独就怕她二哥公孙瓒,纵惹了父亲生气,左不过罚跪,敢触怒二哥公孙瓒,那是真的会挨打。 幼时,公孙瓒带着家眷回令支,期间她与公孙瓒家长女公孙瑾起过冲突,不过是推攘一下,竟被公孙瓒不问对错不分青红皂白的抽了一马鞭。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被这一鞭抽得皮开肉绽,卧床休养数日。 从那之后她怕极了二哥公孙瓒,也恨极了公孙瓒一家。 听闻公孙瓒一家死在易京时,她只恨不得歌舞三天。 此后巡视了数次孤竹庄园,在那玩乐数日,已经将那些广厦良田、亭台苑囿视作了囊中之物。 眼下闺中密友皆知她要得一座大庄园做添妆,却冒出来两个死剩种与她争抢。 连先前答应好的父亲都要变卦,公孙璇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泪花在眼眶中打着转。 可是她素来飞扬要强,不愿意当众哭出来,又见公孙景警告似得一瞥,她咽下满腹的委屈,拂袖离席而去。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今日才不来。 还白叫人看了笑话。 公孙璇心中恨毒了公孙颜还活着,她们姐弟乖乖死了大家都清净欢喜。 心中忿恨,她足下用力将地板碾得吱嘎作响,绕过帷幕,面上忽的闪过一丝厉色来,公孙瓒已死,且看那孤儿孤女的能嚣张几时。 不就是仰仗着公孙瓒旧部和那个赵姓都尉吗? 就让她瞧瞧那些忠诚能维持多久。 眼前闪过赵云护在公孙颜身前的高大身影,公孙璇轻轻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想到什么似得快步走入了后堂。 那边公孙璇负气离开,堂中除了公孙景,无人在意。 本来就是无关闲杂人等,或走或留,并不影响任何人。 公孙颜依然思考着公孙景的话,实则心中却在琢磨着他的真实意图及底线筹码。 ------------ 第八十七章 祸首 公孙璇离去后,堂中只剩下木胎泥塑一般坐着的公孙瑎。 明明已经年近五旬是抱孙子的年龄,明明已经是一郡太守。 可是在他父亲的压制下,即便是面对公孙颜这样的侄女小辈,也没有说话的份。 公孙颜不知道,这是公孙家的常态还是公孙景为了惩罚他,故意叫他落颜面。 此时瞧着这个一举一动深符礼节,气度翩翩的大伯。 没了公孙璇作伴独个儿坐在堂上,做个木呆的旁听者,形单影只竟透出几分可怜。 公孙颜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不是个善于观察分析的人,可是对于公孙瑎,她投入了很多关注。 擅长自我欺骗自我放任,思维肤浅、自私无比,希望以自己的表演博得他人的赞赏,纵然拙劣的表演破绽百出,这样的人在后世有一个名词叫做表演型人格。 对于这样的人群,当如何关爱他呢? 自然是无视他! 越是沉浸在表演中,被人忽视时,就越是难受吧。 这般想来,她这个阿爷属实是位顶级家暴选手,完全拿捏住了叫他这个长子痛苦的方法啊。 心中想着,公孙颜更加彻底的忽视掉公孙瑎,只当那半边的大厅不存在。 她站起身,做思考状,顺便缓一下微麻的双腿。 “阿爷刚才所言有理。”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还不够。” “不知现下卢龙县有多少人口?” 公孙颜本以为公孙景会问问公孙瑎或者唤来太守府中户曹掾,取来简牍查看。 没想到公孙景只眯着眼回忆了一下,便报出一个数字:“今年年初时民籍有计,户四千余,口二万余。” 公孙颜一愣,她吃惊于这个老人惊人记忆力的同时,更惊讶于他对这辽西郡的把控。 如果没记错,她这个阿爷已经卸任辽西太守近二十年,可他还能如此熟悉政务,这是何等恐怖的控制欲。 “户四千余,口二万余,人口实在太少,想要抵抗南下的乌桓鲜卑,需要合格稳定的兵源与后勤。” 此时发话的却是田楷,他暂时不清楚公孙颜是什么态度,但谈判时压价属正常操作。 “敢问家主,目前卢龙县边防戍卫带甲者几何?军械、委积、马政又如何?” 赵云也微微倾身,拱手问道。 公孙景枯瘦的指尖搓揉了一下下颌的胡须,他倒不是不知答案为这个问题为难,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顿了两息,他才说道:“卢龙边防戍卫荒废已久,有记录者甲兵三千余,武备松弛。” 这样的回答公孙颜听不出什么异处,田楷却冷笑了一声,赵云也紧紧皱起眉头。 “有记录者?”田楷反问了一声,“家主还是莫要哄骗小娘子不通军务。” 历朝历代吃空饷是军队惯例,这有记录者三千,实际能存一半都算是领军将领不贪心。 征募入伍的士兵被私下卖去盐井矿山是正常操作。 统兵之将,只留军籍,虚报名额冒领军粮,而实际士兵逃散、阵亡、开小差、被上官发卖为徒附部曲等事件频发。 纵使汉律有严格的律文,可是地方军政勾结,不举不纠,无人过问。 “听闻阿都那盘踞在迁安、卢龙时,以盐铁买卖拿捏住塞外乌桓部族,辖制他们不许由卢龙入关,俨然将迁安卢龙当成自己地盘。” “也因阿都那震慑,卢龙少有塞外部落侵扰,导致卢龙武备废弛多年。” 说到此田楷脸上露出讥笑,“若非阿都那仍是胡人悍塞的性格,军纪实在差,时常侵扰汉民,他抵抗胡虏侵扰之功却要高过卢龙县中诸多酒囊饭袋啊。” 田楷的话实在是有些扎心,叫公孙景的手抚须的手一顿。 不过公孙景到底老辣,这等小小的尴尬不至于叫他动容色变。 “卢龙县,确实人口稀少,武备松弛。”公孙景悠悠然的开口问道,“那田公可知,县中大量人口,和在籍士兵均去了哪里?” 这他哪能知道? 田楷不知公孙景为何如此发问,冷笑一声正欲回答时。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轻咳一声,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悉数咽下。 公孙颜和赵云同时愣住,不知田楷为何不再言语。 “呵呵。”公孙景笑了一声,“阿颜可知孤竹庄园中千数荫户部曲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公孙颜琢磨了一下,顿时脸一黑。 是了,周行介绍过,孤竹庄园有大批荫户和武装部曲。 她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大堂廊柱旁,似乎站累了找个柱子靠着的周行。 见公孙颜看他,周行立刻站直了,整了整自己稀疏的头发,然后有些心虚的垂下头。 公孙颜一瞬间,有些想要抬袖挡住脸。 难怪田楷不再言语。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原来蛀虫竟是我自己! 汉代地方政权的赋税、劳役、兵源都靠人口,地方人口多少一定程度上直接影响地方军政的强弱。 地主豪强的大庄园运行需要大量劳动力,部曲、荫户、僮仆皆与人口有关。 而地主豪强都存在着税务特权,被他们抢夺走的人口成为荫户,便不能再为地方提供赋役、兵源。 于是便出现了地方政权和各类地主豪强争夺人口的情况。 孤竹庄园是卢龙一带最大的庄园,主人是辽西土霸王公孙家的公孙瓒。 如此多的田舍,府库产出,自然全靠强占大量人口,与边军将领媾和买卖士兵为武装部曲或劳动力。 弄个不好,军队在籍的士兵,十之一二能从孤竹庄园的部曲名册里点出来。 阿都那祸害过的地方,侥幸逃脱但失去家园的流民也被吸纳,成为孤竹庄园枝繁叶茂的养分。 地方人口被地方豪强大量掠夺,地方自然财政紧张,政荒民弊。 如果说阿都那是明面上的祸患,卢龙县如此凋敝,与世家庄园努力薅羊毛挖墙脚不无关系。 其中盘踞的庞然大物——孤竹庄园便是首当其冲。 “阿颜想明白了吗?”公孙景似笑非笑的看着孙女白皙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晕。 ------------ 第八十八章 敲定 万万没想到卢龙县民生凋敝,有她家一份功劳的公孙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这个时代世家豪强掠夺人口实是常事,但是在公孙颜个人的价值观里,这样薅政府羊毛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现在阿都那败走,手头有生力量全部折损,他已然在乱世中出局。 公孙颜不知他现在是何等状况,只凭赵云那一箭,以当前的医疗水平,他的还能活下来也算他强运,可他注定日夜受尽煎熬。 没了阿都那这条饿狼震慑,卢龙县极有可能会被垂涎已久的其他部族当作目标。 但是县中政荒民弊,武备松弛。 想要快速整顿,就须地方豪强的大力支持,才能在胡人南下前尽快的重新建立防备体系。 而孤竹庄园本就是地方一霸,有大量的武装部曲、百工工匠、还有孤竹府库中的甲胄、粮秣以支撑。 足以快速在卢龙县站稳脚跟,建立起有效的防线,抵御来犯之敌。 可是…… “阿爷,这不公平。”公孙颜摇了摇头,“卢龙县凋敝至此,我们还需用心经营,如此,称不上弥补。” 反倒是她们贴钱贴人贴力,来给辽西做贡献了。 “阿颜少安毋躁。”公孙景抬起手止住公孙颜接下来可能的抱怨,“既是命赵都尉为卢龙县令,重整边塞要隘,自不会叫你们空手而去,便拨付你们三月的粮秣,二百部曲小吏。” “我听闻,你们在襄关与阿达交换了许多百工户?”公孙景提及襄关赵云与公孙达的交换。 “既你所需,主家便调拨金银户、盐户等二百户予你,可好?” 不得不说,公孙景确实老辣,可以凭借左平一封书信,便摸到公孙颜的脉门。 “我还记得伯圭有一座荒废的马场?”察觉到公孙颜的动摇之意,公孙景再次加重砝码,“几年前有些塞外胡虏部族归附,还有塞外贩来的乌桓奴,亦可分于你。” “这些人尤擅畜牧养马,马场有这些牧户,想来伯圭的白马义从定能重新驰骋北地。” 公孙景提及白马义从时,公孙颜望了一眼赵云。 赵云现在手头也骑兵只剩二百余人,还常常得下马充当护卫。 阳丘里一战后,没有装配马蹄铁的战马踩到兵刃剑失,军中战马马蹄受伤的数量众多。 虽然有乌桓人的战马缴获补充,可马蹄磨损,马匹补充终究是一个大问题。 若问她为何马蹄磨损却不拿出马蹄铁,和足以改变战争的高桥马鞍、双边马镫? 答案是不敢! 骑兵三件套是公认能够改变一个时代战争格局的东西。 这三样东西并不难仿制,一看就能捅破窗户纸明白原理。 现在她拿得出,却护不住。 手中二百余骑兵即便装配马鞍,也不能对整个战局起到什么作用。 可是,这些东西要是被此时的北方少数民族提前学走,那等待着大汉的将是一场由北往南的浩劫。 游牧民族铁蹄的蹂躏将提早几个世纪。 她手中所掌握的东西如同一柄双刃剑,并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 若是因她之故,让五胡乱华提前,这样的因果,她担不起。 若有自己的马场,马匹缺口或可填补一二。 “可是有了牧户,我们却没有良种啊。”公孙颜期待的望向公孙景,眼巴巴的想要多讨要些赠品。 在与公孙景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她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公孙景的案桌旁。 “阿爷,你看,有马场有牧户没有良种也是白费啊!阿都那与家中做了多年的马匹生意,家中定有良种,不如赠我一千匹做个种子。” 听得她的报价,公孙景一顿,差点气笑,一千匹的种子?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见公孙景没有回答,公孙颜自觉的降了一点价格:“那950?” 公孙景还是没有回答,别开头不理她 公孙颜又绕到他面前:“我亏一点,900?” 没有得到回应。 “好吧,我再让一点,凑个吉利数字,880.”她慷慨的又降二十。 “阿爷,你别不理我。嫌高你可以还价的!“ “爷爷!” 公孙景又发掘出他这个孙女的另一个特点,他从未见过这般脸皮厚的小娘子。 “爷爷~~” 被她商贾一般绞缠着讨价还价,公孙景烦不胜烦开口道:“500.再多没有了!” “好!成交!” 公孙颜爽快的一口答应,叫公孙景一愣。 “公母数量要按配比来噢!”公孙颜冲他露出一个甜笑。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还是有优势的,此时公孙颜没了之前的尖锐,大而清透的眼睛眯眼一笑,公孙景先前纵心有不满,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他顿了一下,开口道:“赵都尉。” 赵云突然被点名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立刻避席而起,向公孙景施了一礼,“在!” 公孙景再次打量了一番高大的赵云。 有些迟疑起来。 一般来说任命外姓将领总要采取些辖制的办法,比如安排一个本家人为监军。 以当前情形,最合适的是大家族惯用的手段,联姻。 人选,自然是他旁边站的这个孙女。 此时他这孙女,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人家瞧。 可是公孙景却打破了这样的惯例,并不打算提及此事。 目前来看,这个孙女头脑清醒进退有度,稍加培养,可以为家族所用。 只是她此时对家族并不信任,反而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赵姓都尉,欲将全部筹码压在这个高大的年轻人身上。 可年轻的女郎哪里知道,男人这种生物是善变的。 红颜易老,情爱忠诚将随时间地位变化,最是飘渺不可信。 大丈夫怎会真的甘心,受雌伏于身下的女子指派。 自来女子总奢望夫郎只她一人,可随着地位的提高,温香软玉哪个男儿抵挡得住。 他此时不提联姻,一是因为阿颜还需守孝,二来,则是想叫这天真的小姑娘先撞一头包。 如此一来,她才会知道身后家族的支持对于女人有多重要。 届时再为她主持个公道,她便会乖顺的学会低头。 “阿爷?”公孙颜不明白,为什么公孙景叫了赵云又不说话。 公孙景叹了口气,听得她叫这声阿爷,终究是有些心软。 “三年前,老朽曾得了一匹马驹,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战场的岁口,便赠予赵都尉,望赵都尉能带着它,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也希望你不要太过辜负她。 闻言赵云一愣,便要回绝,公孙颜已经一口替他接了下来:“谢谢爷爷!” 不许高风亮节,快收下! 公孙颜冲赵云使了个眼色,公孙家主都能瞧上的好马,只怕得是交易器里卖六位数那种档次。 虽然赵云现在那匹白马也不差,但哪能嫌豪车多啊。 看公孙颜隔老远冲他眨巴眼睛,赵云心中好笑,公孙娘子难道不考虑一下家主赠马背后的用意吗? 垂目犹豫了片刻,赵云才肃然称诺。 看着赵云回去坐好,公孙景又将视线转移向公孙颜,“如此,阿颜可满意了?” 公孙颜思忖,总之确定了卢龙,再讨要什么就有点招人烦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便点了点头。 “好!那我便让太守府用印上表,正式下达任命文书了?” “可!” “府库一事?” “什么府库?”公孙颜歪了歪头反问道。 “好!”公孙景哈哈笑起来,这个孙女,果然识趣。 ------------ 第八十九章 出发 建安五年,四月中。 一支浩荡的队伍从令支城出发,去往古孤竹国。 来时的车队因公孙主家调拨的百工户、胡人牧户变得庞大许多。 公孙景曾询问公孙颜,是否需要家族中一些青年子弟跟随前往卢龙。 尽管垂涎于这些接受过教育的世家子弟,可是公孙颜暂时婉拒了。 这些公孙子弟纵再有才干,终究只会心向于家族,所想所行皆为公孙家。 她们创业班底底子太薄,若是根基不稳之前便掺入这些世家子弟,束手束脚不说,还得担忧被联手蛀空之后,最终为他人做嫁。 所以就算她缺乏大量的中下层官吏、管事,依然不敢乱用公孙家子弟。 此时公孙颜才能体会,公孙瓒不用世家子弟的苦衷。 除了本身庶子出身在家时日子不好过,叫他讨厌世家之外,另一重因素便在于此。 她本以为她的婉拒会叫公孙景不高兴,没想到公孙景似乎早料到她会做此决定,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便让她退下了。 论心眼、见识十个公孙颜加在一起也揣摩不透她爷爷的想法,随性便不想。 在公孙主家安安逸逸的呆了几天,衣食无忧不用再担忧身命安全,她一边整理公孙家管事送来的户籍名册,一边享受了几天汉末世家贵女的腐败人生。 自第一日谈判后,公孙景似乎为了缓和关系,时常叫她们姐弟去主院用饭。 对公孙承也考教了几个问题,但是公孙承对陌生人十分排斥。 这样怯生生的男孩子,显然公孙景作为老一辈并不喜欢,曾表露出要将公孙承带在身边教养的意思。 可公孙颜哪里舍得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只好承诺接下来定注意公孙承的教育问题,此事才算作罢。 公孙璇自知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再没有出现过,也不知是觉悟了自己招人厌,还是在憋什么坏。 比起虽讨厌但自觉的公孙璇,公孙瑎就令人默然无语了。 好像是觉得公孙颜提了条件,接了补偿,过去种种便全部了结了一般。 这个大伯父极力作出一副对后辈关爱之极的模样,每每叫她避之不及。 就比如此时。 “公孙娘子。”赵云骑马来到并车的车窗旁,“公孙太守在前方桥上,设下酒宴相送。” 赵云也迟疑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世间会有如此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自娱自乐的人。 说完,他就看见坐在车里的公孙颜垮下脸,翻了个白眼。 令支城到孤竹庄园不过一百多里,两日不到的路程,被他搞到像是即将远去交州一般。 公孙颜只想安静的离开,并不想陪人演戏。 见她一脸不虞,随时要摔下帘子,赵云放低了声音安抚道:“公孙太守,一片好意……日后也不可能再不往来。” 就算心里天大的不乐意,可是公孙颜明白,赵云说得有道理,公孙瑎作为辽西太守,以后难免是要打交道的,避过了这一次,还有下次。 此时城外人来人往,过于冷漠,对大家都没好处。 无奈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公孙颜穿上阿兰弯腰送来的鞋子。 这次刚从城中出发,倒不需要什么梳洗。 走下并车,便看见赵云身旁跟随着的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一身鸦色皮毛,缎子一样油润,正是公孙景赠予他的战马。 赵云在公孙家的马场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便驯服了它,从那以后便多了一个黏人的跟屁虫。 又野又凶,醋性还大,连赵云骑原来那匹白马也要扬蹄子,全然不顾它自己才是后来者。 对公孙颜也很不友好。 见它缎子一般的皮毛,公孙颜伸手摸了一把它的脖颈,它便张嘴要来咬。 “黑云!”它的动作自然被赵云一把扼住,严厉呵斥了它一句。 顺带一提,赵云原先的白马叫白云。 公孙颜对这随意的取名方式颇感好笑,也不知道若是赤兔,会不会叫红云。 被主人一把扯住缰绳,严厉呵斥,黑云颇为不甘。 公孙颜就喜欢瞧着它这样可怜的样子,肆无忌惮的伸手摸了一把它的脑门。 然后快速的缩回手,又惹得黑云打了个响鼻,不满的直跺前蹄,在地上刨了个小坑。 赵云无奈的走到她们中间,将她们一人一马隔开。 “公孙娘子。”他叹了口气,怎这么孩子气,若是一时不查,叫黑云伤到她怎么办。 “子龙,你不许喜新厌旧不许偏心。”一边往前走,公孙颜一边叮嘱道,“不许冷落白云。” 他没有喜新厌旧,也没有偏心,他对白云也一样的好。 赵云脸上无奈之色更重,明明偏心的是公孙娘子自己,不管果子还是什么糖块,都要多给白云一些,还每每当着黑云的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并肩而行。 阿兰从车厢里探头瞧了一眼,捂着嘴轻笑起来,惹得阿青疑惑不已。 车队中大包小包带着行李的百工户穿着还算鲜亮的葛布衣衫,比起阳丘里的居民,他们的境遇显然好上许多。 他们交头接耳一番,随后低下头去。 还有一队衣衫褴褛披着毛毳的胡人,虱子隐隐在打绺的毛毳和胡须中爬动,他们飞快的抬眼看了一下,又谦卑的垂下头。 不知他们原本是乌桓人还是鲜卑、匈奴人,被阿都那的部族击败后,老人孩子就地格杀,女人带走,青壮年男人则充做奴隶卖到了大汉。 即便是在庄园中他们也是地位最低人身受限的奴隶,语言不通,圈在一地,为主人养马放牧,与汉人并不来往。 可双方此刻心中却都有着同样的忐忑,他们不知离开了令支,是福是祸。 只惴惴不安的望了一眼在威武骑士护卫下,走到车队前的年轻女郎,那将是他们的未来的主人。 “阿颜。”大步走来的公孙瑎面上带着十分和善的笑意,手中捧着一盏酒,前两次陪伴身侧的清须文士已再不见踪影。 稍微应付了一番,公孙颜没太在意她的伯父又在颂念些什么辞藻华丽的赋。 几人立在桥上,护城河上的微风轻轻拂动衣摆。 似乎想到些什么,赵云借着身形高大,伸手在桥头的柳树上,折下一支高处新发的柳枝。 转身递到了公孙颜的面前。 公孙颜一怔,没太明白赵云的意思,赵云也并不解释,不过还是有些开心的伸手接了。 看着手中的柳枝,褐色树皮上冒出一个个米粒大小的芽头,她心中生出些感慨。 回望了一眼身后长长的辎重队伍,或衣衫褴褛或还算体面的跟随之人。 又歪头看了一眼陪同在她身侧的赵云,忽的想起这样一句话。 知所从来,思所将往,方明所去。 “走吧,子龙!重新出发。” “诺!” (第一卷终 ) (磕磕绊绊修修改改的写完了第一卷,感谢各位读者的包容。) ------------ 第九十章 暴骨 古孤竹国,殷诸侯故城,在卢龙县南。 公孙瓒为幺女修筑的庄园,便在此古孤竹之国,濡水之畔。 “娘子,我们到了!” 阿兰的通禀传来时,公孙颜正在车帘后教导公孙承认数字,精神并不太好。 并非公孙承蠢笨久教不会,她为此憋闷发火。 而是出了令支地界,逐渐进入卢龙,一直对这个时空抱有强烈好奇心的她倚在窗边,在古道旁看见了数座破败废弃的坞堡,还有倒伏在路边的伏尸。 隔一段路便出现几具,数量不多,却从未断绝。 曲折着随意丢在路边,应是路过的商队不想车队从上碾过,便收敛在了一边。 这些尸骨,有些已经已是白骨,有些还未完全腐烂,丝丝烂肉挂在黑红的骨架上,黑色小甲虫在上进进出出。 尸体上都没有衣服,不知被何人剥走了。 从易京到令支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大雪的掩盖,她并未见着这些。 此时天气稍稍转暖,雪下覆盖的东西,暴露出来。 初见时,她心中难受,之后便渐渐麻木。 先前还让士卒戴着风帽和手套拖去烧掉,既叫逝者安息,也避免半腐的尸体在天热后传播疫气。 可后来便发现,烧掉了近处的一具,远处枯黄蒲草中还有一具。 烧之不尽。 公孙颜索性先放下,只等以后再想法子处理,她相信那些被攻破的坞堡中一定也累积着不少腐骨,常常一个不慎便会引发一场大疫。 虽说暂时放下此事,可是心底的郁郁之气一时难散。 尤其看见一具枯骨旁散落的细小婴孩骸骨时,这样的情绪达到顶峰。 她默默的放下两旁的车帘,不再去看。 见她神色恹恹的放下帘子,骑马随行的赵云想了想,对着坐在他身前的公孙承说了些什么,将公孙承抱回了车中。 不能再骑马,公孙承也没什么怨言,乖乖的听从赵云的话,回到车里,蹬了鞋子,爬到公孙颜的膝上。 公孙颜抱着他,轻轻揉了揉他软软的脸蛋,又在令支修养了几日,他的情况重新好转了许多,脸上重新挂了肉。 这样来自他人的无声安慰和关怀,让她心中一暖,将公孙承抱在膝头,给他启蒙起数学。 拿出系统买的启蒙小画书,教他认数字一边给他说着故事,就这样消磨着时间。 中途在已经彻底荒废的驿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午时抵达了孤竹庄园。 “娘子,我们到了。” 阿兰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来了。” 稍时,公孙颜牵着公孙承,走出并车。 车子停在一处山坡上,坡顶修筑着高高的夯土寨墙,间隔几十米便有一座望楼箭塔。 极目望去,这夯土寨墙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密林中,看不见尽头。 环着寨墙的竟还有一圈护城河。 公孙颜望着眼前又高又大的寨门有些恍神,这大门就似乎比襄关还要大一分。 此时往日里紧闭的寨门洞开,前来迎接的人站在放下的吊桥前。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田楷,夏侯兰、张泽以及庄园管事周行等都跟随其后。 还有大批大批穿着文士服管事或着细甲的部曲列队站在后边。 连夯土城墙上都站了几队肃容甲士。 这显然是为了迎接他们做下的安排仪式。 一下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着,公孙颜一瞬间有些露怯,不过她素来表情管理本事不差,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一旁的公孙承倒是嗖的一下藏到了她的身后,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前边还有人等着,她不好就这样站在车架上。 一旁阿青和阿兰摆好了下车的脚踏。 公孙颜想哄着公孙承撒手,让阿青抱着,往日两人能玩到一块去,此时公孙承却不肯要阿青抱 公孙颜只得抱着他,一边歪着头注意脚下,别踩到裙子,第一天便在所有人面前摔个大马趴。 幸好赵云过来,一只手顺利的接过公孙承,一只手抓着公孙颜的胳膊,稳稳的将她扶了下来。 公孙颜安慰落地,心中一松,便听远处来迎的人起声道:“恭迎小娘子,小公子回家!” 众人齐喝,洪亮的声音传遍山谷。 回家。 本应是很让人感动的词,此时公孙颜却只感觉有点尴尬,默默的往赵云旁边站了一步。 也不知是谁搞出来的。 公孙承则在这山呼之中,抱紧了赵云的脖颈,头也不抬。 似乎不给些回应也不好,公孙颜面上勉强扯出个笑来,轻轻的挥了挥手算是致意。 “哈哈哈哈哈。”田楷一路笑着,走过来,“欢迎小娘子小公子回家!” 好吧,策划者找到了。 公孙颜无奈的笑,她想说下次别浪费这精力弄这样无用的仪式了,叫人怪尴尬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田叔费心。” “快,入庄,好好瞧瞧你父亲生前为你准备的东西。” 在令支时,公孙颜与公孙承在公孙家的见证下做了暂时的财产分割。 令支庄园归于公孙承,孤竹庄园本就是公孙瓒给公孙颜准备的嫁妆,便归于她的名下。 现在公孙承年纪小,便将庄园交由姐姐代管,只待成年后再行处置。 公孙颜再次坐回车中,公孙承却不肯从赵云怀里回来,赵云便带着他骑马,田楷等骑行跟随在旁。 车轮重新碌碌滚动,公孙颜重新卷起了车帘,开始打量这座将对自己有重大意义的庄园。 过了吊桥,便是几乎可以与襄关城门媲美的寨门,公孙颜还在上面瞧见了一些刀劈剑砍的印子,和一些黑红痕迹。 过了寨墙,车子行走在黄土的车道上,公孙颜远眺过去,能瞧见远处的山坳里星罗棋布着一座座相连的屋舍和茅草的民居。 一条溪水从中间穿过。 如同棋盘,一格一格的,规划得十分规整,让人看见便觉得心情舒畅。 “周管事,何不给小娘子介绍一下?”之前见过的管事周行骑在马上,被田楷推到了公孙颜的车窗旁。 “此处庄园便是周管事从无到有一手规划的。”田楷言语中对周行颇为赞赏,似乎有意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其实不需田楷介绍,公孙颜也对这位周管事印象深刻。 此刻他还是那般头发稀疏,眼下青黑的模样,但是身上换了一件浆洗干净的袍子。 周行母亲是一个鲜卑奴,父亲是个贾人,这样的出身,幼时也是吃了许多苦的。 他凭借着天生对数字的敏感,学会了算学,后来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又响应募兵,跟随公孙瓒做了军中小吏。 但管子城一役后公孙瓒性情大变,他便被留在辽西,替公孙瓒打理家业。 那日公孙主家堂上,公孙颜的表现他亲眼所见,知道这位即将接管孤竹庄园的小娘子,绝不是普通闺阁女子。 也知道军中赵姓都尉将任卢龙县令,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因血脉而一生郁郁的。 此时便想好好表现一番,挣个前程,叫儿孙摆脱这低贱的身份。 田楷也知他底细,两人曾在军中有过合作,有心帮他一把,便将他推到了前头。 只是周行此人,虽有才干却不是个善言辞的,到了这样时刻,他竟紧张起来。 公孙颜并不催促,也没生出不满,只耐心的听着周行介绍庄园中的规划布置。 ------------ 第九十一章 佃租 汉代士族均爱封山掠湖修筑大型的庄园。 孤竹庄园因是公孙瓒为了幺女准备的嫁妆。 比起更加注重生产的令支庄园,建筑则更华美精致,更多游园玩乐之所。 但庄园中该有的设施还是十分齐全的。 除了依山临水的庄园主宅,还分布着奴婢僮仆的住处,部曲所在的几处军营和荫户居住的区域。 按照特定的区域划分了生产油盐酱醋,衣履针线等手工制品的地方,小型的马场、仓库,甚至违禁的酒坊、铁坊、煮盐池都有。 据周行介绍,每月上、中、下旬还会有集会。 虽说庄园中,荫户部曲都称不上富裕,产出多要上缴,但是比起庄园外饱受战乱之苦的边塞百姓还是要好一些的。 每月的三次集会上,各家便会聚集,以物易物,交换一些针头线脑,豆麦鸡蛋的。 公孙颜听得有趣,再次好奇的望向远处的几座山头后,又将视线落在管事周行身上。 见公孙颜打量他,周行下意识的挺直了腰,神色一肃,额上不自觉的浮出一层薄汗。 他不知道公孙颜是否如其父公孙瓒一般厌恶胡人。 但他知道他郁郁不得志四十余载,此时将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是继续做一个庄户管事,还是能得主家赏识得到改变身份的机会,便看此时。 公孙颜并不遮掩自己观察的目光,她现在确实急缺各种可用之人。 这个时代知识被世家垄断,统治阶层采用愚民政策。 绝大多数人一生只活在自己出生的那个小山沟,短暂一生只仰望着同一片天空,见识着实有限。 像是周行这样非世家出身的人,她是一定会用的。 只是用到什么程度,还需考教人品。 “周管事,不知你月饷多少,为何两次见你,都只着葛布衣衫?” 周行掌令支庄园和孤竹庄园多年,从无到有由他一手策划。 两座庄园产出颇丰,可是两次见面周行身上都只穿着普普通通的葛布衣衫。 倒不是公孙颜定要他贪腐,穿着多么华贵的绫罗绸缎,但是他做大管事,就算自身再清廉干净,也远不必只着葛布。 不管他是有心特意着葛布,还是当真只穿得起葛布,或者是他个人喜欢葛布衣衫透气。 这其中缘由还是要先弄清,才知道该将他摆放在哪个位置。 为何只着葛布衣衫? 公孙颜的问话叫周行一怔,随后想了许久,便知道,自己特意寻来葛布衣衫的行为只怕是弄巧成拙了,顿时神色一变:“小娘子,我……” 他素来不是个善于心计的,这穿着葛布衣衫显示自己清廉的举动,还是家中老妻想出来的法子。就是为了在新到的主家面前博个出头的机会。 没想到却被一眼看穿。 周行的额上不自觉的密布汗珠,背佝偻了下去,言语也结巴起来:“我……我……” 眼见他面上透出肉眼可见的紧张,公孙颜也未料到他竟这样没有城府,忙安抚了一句:“周管事,你不必多想,照实回答便好。” 周行这才连连告罪,将事情的原委道出。 公孙颜一边听一边打量着他,见他不像撒谎,才笑了一声:“周管事不必担心,孤竹庄园用人只看能力人品,不看出身。” 周行怔住,他小心了看了一眼公孙颜如花一样的脸庞,心中生起一丝感动。 只看能力人品,不看出身,这样一句话是多少人一辈子等不来的。 他感激的拱手拜下。 公孙颜也浅笑宽慰了几句,叫他不要回去责怪妻子,对他的工作暂时没有任何变动。 若说几句话便能收服一个人,公孙颜自己觉得那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故事。 这乱世之中,纵然有太多豪情义气,更多的却是一个个胸怀大志,却出身受限,抱负无法施展的人。 人与人之间终是以利益为纽带才更为稳固。 利益并非单指钱财,还应包括情感上的满足。 给予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安心,人与人才能紧密的联合在一块。 揭过了那一出,公孙颜又询问了一些情况。 并车从一道道田垄旁驶过,这样黄土垫的道路,或许是因为主人不住庄中,没有费心去平整修葺路面,沟沟壑壑,路况比起官道又差了许多。 木质的车轮为了防止磨损,在轮边包了一圈铁皮,全车的减震全靠车厢中铺垫的厚厚褥子。 走了一段路,公孙颜摸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加重加粗的写上修路二字。 车架一边在颠簸的路上行走,公孙颜一边写写画画在笔记本上边记录,时不时询问周行几个问题。 或许是伪装被戳破,让他不必再小心翼翼的,周行与公孙颜对答时流利了许多。 望着路边的田垄,公孙颜突然问道:“庄中既然既不需上缴赋税,不知向荫户收取几成田租?” 孤竹庄园是列于辽西免税赋名单上的,虽然只是隐形名单并无明文。 可是没有哪个户曹官吏敢来孤竹庄园清查田亩数量和荫户户籍,税赋一事自然无从提起。 每年孤竹庄园只需清点产出,将其中四成送到令支公孙本家。 就这样本该缴纳给朝廷的税赋,左右一转,便充入了公孙家的府库。 长久以往,国越穷,家越富,几乎成了汉朝庭身上的一处脓疮,越烂越深。 孤竹庄园中的荫户徒附不需要承担朝廷的租、赋、征、调等各种繁杂的赋税。 但他们自身并无田产,全靠租佃孤竹庄园中的田地耕种。 每年他们辛苦耕种所得的劳动成果,将被庄园主人掠夺走多少,全看庄园主人的良心重量。 公孙颜的问话,让周行犹豫了一瞬。 最终他还是有些忐忑的回答道:“往年均是什税五,去岁酷热酷寒,田地减产,小人,便私减了一成。” 周行的话叫公孙颜皱了皱眉,他也诚惶诚恐的垂下头去。 什税五,公孙颜暗自为这个数字心惊。 这样狠的剥削。 难怪古籍中叙述徒附这一词时称他们’生有终身之勤,然一旦岁不登小,则流离壑,嫁妻卖子,死有暴骨之忧。‘ 周行在大旱之年减赋的举动,却算是有良心的举动,不过…… 公孙颜悠悠的看了一眼大汗淋漓周行:“减租是善事,可周管事不该擅自施为,这越了你应有的权限。” 即便是做善事,也该走一遍该走的程序,得到许可,不能自作主张。 周行立即翻身下马,就要跪地请罪。 公孙颜制止了他,“不必如此。” 周行既然做了,也老实说了,说明他做好了付出代价的觉悟。 这乱世,良心稀少,她也不是不能为这珍贵的良心和觉悟买一回单。 “虽是行善,可擅自施为绝非好事,绝无下例!此次便罚你三月俸禄,周管事可服气?” 周行确实如公孙颜所说,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但是真的只受了如此轻的处罚,心中感动。 “多谢小娘子宽容。” ------------ 第九十二章 吞匙 前边,周行随行在公孙颜的并车旁介绍问答,张泽暂时替代了赵云的位置,跟在旁边。 后边赵云、田楷等人落后几个马身,缀在马车后。 “子龙未免过于慎重。”田楷望着张泽,苦笑起来,“周管事我也算知根知底。” 何必离开一会都要叫张泽跟上。 赵云只拱了拱手,没做过多解释。 知道他便是这样认真又执拗的脾性,田楷不再过多言语,而是将话题拉回,“子龙公孙家拨来的二百部曲整编如何了?” “回田公,已经初步整编完毕,只是这些部曲原本大多分散在各处田庄,军纪散乱,若要形成战力,只怕还要花费些时间。” 提及公孙家调拨来的那些部曲,赵云也忍不住的皱眉。 “呵呵,不稀奇。”田楷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赵云,“子龙不必烦扰,庄户部曲大多是闲时务农战时拿枪,不能指望他们有多么优异的表现。” “这令支庄园中便有这么几个散乱惯了,连主家也不服的。”田楷话锋一转,“还需子龙尽快出手整编。” 听见田楷的话赵云脸上露出些惊讶来。 令支、孤竹两处庄园主家公孙瓒多年未再回到辽西。 主家不在近处,庄中部曲武人少了些约束,有些跋扈之行赵云并不惊讶。 可是竟有这般胆大包天竟连主家也不服的?赵云微微挑眉,想来是因公孙将军过世了?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近年少人管束,自高自大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田楷说着,脸上没有多少紧张神色,“听闻公孙将军过世,便生了些悖晦之心。” “尤其这孤竹庄园之中,有人听了外边阿猫阿狗几句闲言闲语,便不认主人。” 田楷意味深长的看着赵云沉下脸,锋利的浓眉皱起。 “如此,云已了解。”赵云冲着田楷一拱手,“多谢田公提醒。” “虽是一些乌合之众,可这庄子里部曲有千数,难免有同他们一般心思浮动的。” “我知子龙素来和煦,不欲轻动刀兵,可此时还是当用雷霆手段,震慑一番才好。”田楷此时也不再是平常那嬉笑模样。 他本就是沙场老将,收了笑脸,微微眯起眼睛,满身肃杀之意。 “田公放心,云明白。”赵云再次郑重的像田楷致谢。 田楷用意赵云已经完全清楚。 田楷来到孤竹庄园数日,却留下了这些乌合之众,待到他前来,才让他前去清扫。 为公孙娘子震慑宵小的同时,也好叫他有机会立威服众。 赵云心中十分感激田楷的用心良苦。 见赵云如此之快的领悟了他的意思,田楷满意的点了点头。 阳丘里一战虽在北地流传,但未亲眼见识,总是有蠢人是不信的。 不信会有这样强悍的将领,也不信会有这样强悍的队伍。 总有人以为这是公孙家,在刻意为这位即将上任卢龙县令的赵姓都尉扬名立威。 既然世人不信,便从此处开始,叫那些人瞧瞧白马义从是否还能驰骋边关。 比起在青州时的稚嫩古板,此时的赵云成长着实叫他这长辈欣慰。 从阳丘里一战,他便确定,小娘子确有识人之明。 将白马义从队伍和旗号交给赵云,是件极其明智的事情。 田楷本身就是最早一批的白马义从,对这支队伍的感情非比寻常。 界桥一战主将严纲阵亡,白马义从全军覆没。 即便重建,也失了精气神。 可是阳丘一战后,田楷再次看见了这支队伍重塑军魂。 不,不止如此。 田楷唇角挂上了欣慰的笑容,这支新生的白马义从还具备了主将的品格,平时服从温和,战时坚毅冷酷。 若有一天,再见白马义从奔驰塞外,田楷想他便是立刻去死也是愿意的。 似乎是由白马义从想到了公孙瓒,田楷眼眶微红,骑在马上,独臂再次用力的拍了拍赵云的背。 赵云抬头望了一眼公孙颜的车架,张泽随行,即便这个陌生管事心怀不轨,以阿泽的武艺,可保无恙。 便又低声向田楷询问了些关于此事的情报,在心底谋划一番,他才微微松了眉,放慢了马速,向田楷身后的夏侯兰询问起别的事情。 “安远如何了?” 阳丘里一战的伤员均被送到了孤竹庄园休养照顾。 “前天醒了。”夏侯兰知道赵云心中将张著张泽视为兄弟,便给他说起近况。 从受伤至今张著已经昏迷了许久,因辛实有过照料伤者的经验,便调了辛实去照顾。 期间王伍身体恢复许多,也帮着照顾,前天张著醒来,精神还算不错。 “虽行走无碍,”夏侯兰长长的叹了口气,“可安远只怕不能再骑马征战了。” 不仅再不能上战场,连右半边脸也毁了。 闻言赵云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虽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沉痛。 “无妨,公孙娘子对我提过,若是安远好了,便调拨去公孙娘子身旁为近卫。” 近卫?夏侯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汉代在官方带头颜控的情况下,田楷即便资历再深也因一支断臂无法再为官。 一般来说少有人会将容貌有损的士卒留于身侧充当近卫。 不过夏侯兰转念一想,这又确实是那位公孙娘子会干的事情。 念及此,为张著未来而担忧的情绪尽去。 “安远生性稳重、谨慎有制,定能胜任的。” 虽有些遗憾,但这已是对张著最好的安排。 只是…… 夏侯兰又叹了口气,犹豫了许久,才对赵云道:“今日,有个兄弟……去了。” “什么?”赵云一勒缰绳,胯下战马黑云不安的甩了甩头,“发生了何事?” 此处应当并无战事,为何会有兄弟无故死亡? “是,受伤最重的那个兄弟。”夏侯兰有些不忍说起。 阳丘里一战伤最重的一员士卒,从战马上滚下,幸运的滚到了道旁的沟壑里,没有当场死亡,被清理战场时发现,得以救治。 不幸的是,他摔断了脖子,此后再也站不起来,连便溺也控制不得。 “今天早晨照顾的人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藏匿了一只汤匙……吞下,自尽了。” 赵云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可是照顾之人有怠慢之处,或言语不妥?” 战事发生第二天公孙颜就手拟出了对阵亡士兵和伤者的抚恤制度。 对阵亡者家属和伤者均有妥善安排。 尤其这个重伤者,曾叫赵云亲自安抚告知,不需多久便能寻得良药,定能治愈他。 “因知公孙娘子重视,是周管事亲自安排的僮仆照料,并无不周。”夏侯兰摇了摇头,告知赵云这个士兵并非因无人看顾衣食或者被人羞辱。 “他曾对僮仆言,深感公孙娘子大恩,不欲拖累。” 赵云忽的心中一窒,许久才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尤记得那是一个高壮的北地汉子。 许也挣扎了许久,终究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般模样,拖累他人,才寻了个机会吞匙自尽。 所谓良药,估计也当是在哄骗于他吧。 “我记得,名册上记载,他没有家人了?” “没有了。”夏侯兰摇了摇头,他今晨收到消息,思忖许久,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如此选择吧。 “随阵亡士兵一起安葬吧。”公孙颜欲在孤竹为家人立衣冠冢,也在旁寻了一块地,安葬阳丘里村民和没有亲属的阵亡士兵,以便日后祭祀。 赵云重新扯动缰绳,夹了夹马腹,催动黑云走动起来:“子修,此事暂不必叫公孙娘子知道。” 赵云不知公孙颜那种药剂拿出有什么限制。 但他知道,若是此事叫她听说,定又要消沉自责许久。 ------------ 第九十三章 正主 就在公孙颜的车队缓缓驶进孤竹庄园时,一匹黄骠马从寨墙旁的密林中奔出。 一个瘦小的汉子伏在马背上,驾马向西疾驰而去。 奔过了山垭,又有一人牵马与他会合。 两人四马,接替疾驰,速度极快,大约大半个时辰,便来到了一处山谷营地中。 这营地甚是简陋,只有原木立起的寨墙,年久失修,歪斜倾倒,最宽处几乎可以毫不费力的钻入一个成人。 靠着山崖一侧,是一列低矮破旧的长屋,黄土墙壁裂开大缝,屋顶的茅草束被烈烈寒风吹得东倒西歪。 因地处位置问题,这里十分潮湿,墙上有大片的霉斑和苔藓。 两名窥看的骑士牵着气喘吁吁的马,一路走到营地最里边。 那里有一片开阔的校场,原本夯实的地面无人维护坑坑洼洼。 校场后方一处突出的崖壁前,有一个巨大的原木棚屋。 比起外边歪东倒西的长屋,这座棚屋显然体面许多。 可容纳百人聚会的大堂中央燃着一个大火盆,盆边被熏出半寸厚的烟灰。 此时棚屋中聚集了不少人。 各年岁都有,有些穿着葛布短襦,有些单穿着一件两当铠,有些则穿着胡人的羊皮裘。 长刀短匕,每个人都佩着武器,俱是须发蓬乱,面上一块块常年没洗干净脸留下的污渍块。 此时这些人聚在一块,大声交谈。 窥视的两个骑士归来,立刻有人迎了上去。 有人心疼的牵过两匹黄骠马给它们擦汗,冬日精料不足,人都不够吃的,哪有豆粕去喂马。 这几匹黄骠马瘦得可见肋骨,体力不足,只跑了这段时间便气喘吁吁。 还有人给这两个窥探的瘦小汉子拿葫芦瓢舀了一大勺透心凉的水。 这两人也不挑,接过一口喝干。 见得他二人回来,堂中之人全都七嘴八舌的询问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 “小娘子真的来了吗?所带白马义从当真如令支城中传言那般精锐雄壮吗?” 一时间堂中唧唧咋咋吵闹之极,拥着这两位骑士进了屋。 “都别吵!”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喝道,这声音极有穿透力,如雷声一般震得人耳朵疼。 声音的主人显然极有威望,众人纷纷住嘴,俱望向大堂中线上首的地方。 那里摆了一张磨了边的草席,和一张案桌,桌上摆了一个陶罐,装了浑浊的酒,一支木勺斜支在里头。 陶罐旁是一个空了的大漆盘。 一个体形高壮肥硕的大汉叉腿箕坐在案桌后。 这个壮汉年约四旬,一脸的乱须钢针一般。 他手上抓着一只撕扯得凌乱的肥鸡,嘴唇上糊了一层油花,层层堆叠的肚腩上撒落着一些肉碎。 “情况如何?”肥壮汉子向那两个窥探的骑士问道。 咕———— 还未回答,便听长长的一声肠鸣。 最开始那个瘦小汉子尴尬的捂住肚子,为了探听消息,他天未亮就出去。 哪怕是一口还没煮熟的豆粥,都没喝上,直到此时太阳西沉,早已腹内饥饿无比,此时看见首领手中肥鸡,哪里还忍得住。 肥壮首领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撕扯了半边已经没什么肉的鸡骨架子,喂狗一般抛到地下。 瘦小汉子立刻如得恩赐,黄泥地上捡起,连着上面沾的土带着鸡骨一同嚼吃下去。 “情况如何?”肥壮首领又问。 “小娘子带了许多人马辎重,有步兵在前,后面便是许许多多的平民。有很多骑着白马的骑士游弋在队伍两侧。” “具体数量看不清,对方有哨骑巡视,不敢过于靠近。” “那些骑士都骑着北地的高头大马,雄健异常。” “当真有那么多骑兵?”有人颤声问道,回想自己前几日的不逊,心中开始打鼓。 瘦小汉子嘴里叼着一根细小的鸡骨,面上闪过一丝畏惧,“那些骑士都穿着那种怪模怪样的黑袍子很好认,个个挟弓带刀。定是白马义从没错。” “哎——”堂中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他们都是这孤竹庄园的部曲,有些是流民有些原本就是边军。 孤竹庄园长期没有主人居住,他们抱团在一块,也不过是干些欺压荫户、百工户的小勾当,只敢在那些浮萍一样无依的荫户头上再榨一些油水。 可是再用力,这些骨头渣都榨不出二两油的穷鬼也拿不出什么好处,动不动便只拿妻女抵偿。 那些干巴巴的女人纵带回家,不过是多了张吃饭的嘴。 月前,来游猎的璇娘子曾透出消息,公孙将军兵败自焚,全家都没了。 孤竹庄园将会归于璇娘子之手。 他们便各自心思浮动起来,勾连欲向新主人讨好 没料到一些公孙瓒军退下的伤残旧部与管事周行态度又臭又硬,不愿听从璇娘子派遣。 因庄中有一处极好的温泉,璇娘子每年都来过冬或春狩,周管事都当成是贵客接待。 可偏偏公孙将军败亡消息传来,周管事反倒将璇娘子当成什么鹊巢鸠占的恶客驱逐。 他们自然是要维护新主子的,便与周行带领的老弱病残冲突了几次。 当时想着,璇娘子这个家主最宠爱的幺女,消息难道还会有假? 未曾想,消息还真有假! 庄园正牌主子颜娘子不但活着,还已经到达了令支! 这叫他们这些人处于极尴尬的处境。 之前数次剧烈冲突,甚至有人员伤亡,早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如今庄园正牌主人归来,他们当如何自处? 归来的主家还并非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再无依凭,弱小如菟丝花。 相反二百余骑曾经吓得胡人退避三舍的白马义从随行,据说以少胜多,几乎全歼了在卢龙迁安游荡纵横的阿都那,这样的气势任谁招惹之前均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更何况他们还被主管周行断了补给。 他们本就是依附于主家的部曲,可被主家随意处置,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下场? 念及此,堂中顿时哀鸿遍野,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肥壮首领,期盼他拿出个主意来! 当初便是他带的头,此时也当要负责拿出个主意!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肥壮首领的身上,场中一片寂静,只等他发话表态。 可,未等他说话,便有一个桀骜声音响起:“人多又如何?我们若是悉数集结掌控的人丁也不少,况大家此地生活多年,熟悉地形,未必战不过他们!” 场中静了一息,随后就有人恶狠狠的附和道:“没错我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每一个山坳,未必战不过!” 堂中一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呼为己方打气,也有人哀声劝解莫要与主家作对。 这时候的肥壮首领,面沉如水,直盯着刚刚说话的那个神色桀骜的青年人。 ------------ 第九十四章 主城 说话的人大约二十来岁,甚是高大,生得一副好样貌。 即便冬日衣厚,也能看得出猿臂蜂腰,是个英挺的青年人。 他随身携带着一张宝雕弓,腰间挎着一壶箭,举动间可见其手指略长,有着厚厚的茧子,应是擅射之人。 若是不先说,任谁也想象不到眼前青年会是那肉山一样,肥壮首领的儿子。 父子平常并没有一点相似。 青年高高举起手臂,大声的在堂中宣扬公孙主家于辽西强势。 公孙氏家主极宠爱璇娘子,以及往日璇娘子为他们向管事周行讨个公道时,所受恩惠。 此时熟悉的人却能在这两父子身上,找到些共性。 他们都有与外表不相符的机敏,尤善于煽动于人。 在青年的高呼下,堂中众人似乎方才醒悟,是了,他们被抛弃在这孤竹庄园多年,公孙瓒最风光时驰骋幽冀,他们也没能得到一个上战场,争得战功、改变身份的机会。 好不容易欲投新主,可如今却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他们已有背主之行,还有什么出路吗? 只有团结一致,集合所有力量,打一场硬仗,叫这新来的主家瞧一瞧。 若是胜了,便能叫这新来的主家娘子看见他们的力量,日后信赖仰仗于他们。 若是败了,他们集结如此多人,法不责众,料想也不会对他们举刀屠戮,只诛恶首即可。 而恶首…… 自不会是被唆使煽动的他们。 堂中随青年振臂高呼的人视线落于人群前方的青年身上。 一时间这棚屋堂中,竟装载了无数各异的心思。 唯有肥壮首领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许久,高呼狂欢的人渐渐平息,各自与身旁人约定,回去集结相同境遇,愿意为自己讨个“公道”的人。 随着一个个心思各异的人快步离去,棚子里空了下来,先前浑浊的空气渐清了些。 肥壮首领撕扯干净手里的鸡骨架子。 振臂高呼的青年人送走最后一个热血沸腾,恨不得与他抵足而眠的人。 挥退了还站在棚子里的几个亲信,青年再回转头时,脸上已无先前的热血激昂。 他面上露出些不屑,手拂了拂戎服的衣摆,好似要拂走身上沾着的脏东西。 “父亲。” 青年恭敬的垂首而立。 肥壮首领并不回应他,而是转头望向右侧一扇一直紧闭的门扉。 “陈司马!看明白了?” “呵呵,自然。” 随着一声清朗的声音应答,一人推开门扉从右侧的房中走出。 是一个同样高大英朗的青年,身着常服,腰间配着一柄精致的长剑。 两个青年看着如兄弟一般相似,可显然关系并不和睦融洽,彼此打量,最后俱冷笑别开眼睛,竟连客套的招呼也不打。 陈姓司马腰间挎剑,右手懒洋洋的支在剑柄上:“不知你父子先前所言可当真?” “真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主宅?” 对于这位陈姓司马毫不尊重的问话,肥壮首领父子俱是一愣。 随即肥壮首领神情有些难看,不过碍于对方是公孙璇亲卫首领,不好与之直接对抗,若是计划成功,说不得还要在他手下讨口食。 “自是如此。”肥壮首领的儿子却冷笑着道:“璇娘子居于主宅时,我曾走过那条小道。” “胡说八道。”却是两道声音同时呵斥了青年。 肥壮首领眼中凶光暴现,望向儿子时面色难看之极。 他知儿子被璇娘子看中英武,可是那样的事情一不可说,二不可当真。 璇娘子得家主宠爱,也是绝色美人,与他们的距离何止云泥? 不过是一晌贪欢,他们这样泥一样低贱的身份,便是面首也不算,若是当真了用情了,只怕离死不远了。 相比肥壮首领,陈姓司马的面色就要难看得多,他死死的盯着说话的青年,下颌绷紧。 许久,方才勾起唇角,冷笑一声:“既确定真有这条小路,那便按照计划,在那些蠢货引发大乱时,亲信精锐由小路直通主宅。” “以随身携带的火油,焚之。” “下手利落些,定不能叫主宅走脱一人!”说到此处,陈姓司马的声音冷厉异常。 就在三人密谋毒计时,主宅之中正忙碌筹划着一场犒赏之宴。 孤竹庄园主宅规模极大,依山傍水占据了一片广大的地方。 因处于庄园内部核心要害,并没有修筑太多寨墙箭楼之类叫人扫兴的东西。 公孙颜初见这画栋雕梁、花树带金的庞大建筑群,几乎想象不到自己身处于乱世。 楼台亭榭,池水清波,安静而美好,与外边的战乱纷纷饥饿灾荒隔绝,俨然一处世外桃源。 足够几代人生息繁衍。 她此时算是明白公孙璇为何能瞧中此处,在这里常年游玩流连。 外边路有伏尸暴骨,对比之下,这处于重重保护中心的地方,当真如同上界仙境。 庄中各个小管事分将车队中,从令支随行而来的百工匠户带到各个区域暂时安置,等待公孙颜后续安排。 上一次安置襄关百工匠户时,他们已有了章程经验,此事做起来非常顺当。 自易京突围至今,因环境受限,上下将士的各种功劳赏赐只能停留在口头。 此时也终于到了一一的兑现的时刻。 早几日回来便着手处理此事的夏侯兰田楷主持,周行辅助协调物资。 着手不日举行郑重浩大的封赏大会。 而今日,奔波征战许久的将士被分散临时安置在主宅后缘的数栋客院中。 享受庄中温泉,沐去风尘,享用庄中庖厨制作的美食。 即便是还留于各个关卡要害处的暗哨,随身口粮里也多了几把上等的腊脯。 田楷等几人抬着几坛酒,与士卒浅酌共乐。 在众人想象中应已疲惫休息的公孙颜,正与从酒会上消失的赵云相对而立。 阿青阿兰与其他侍女离开清空的房间,纵摆满了精致的家具,也因常年未有人居住而显得有些空阔寂静。 “子龙。”公孙颜深呼吸,轻声唤道。 她慎重的神色叫赵云更认真了几分,他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裹呈上。 这是赵云卢龙县令的委任帛书和缀着革带的虎头绶囊,绶囊里装着象征县令之职的铜印黑绥。 这是系统建立主城唯一且必需的条件。 这些东西几天前从令支太守府授下,但是公孙颜连碰也不敢。 她不知建立主城会不会有什么异状,身在令支不敢造次,只交给赵云自己保管。 此时来到了孤竹庄园,这处她选定的主城地点,这件要紧的事情,就必须要办了。 她有些忐忑,到了此时反倒有些担忧,害怕出现什么状况,若是有座主城从天而降砸下来,该如何解释。 赵云并不催促,安静的双手捧着东西,等待着。 终于她定了定神,秉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理,双手接过,抓在掌心。 立刻,便听见系统传来了提示。 “检测到主城设立条件达成,用户是否选择立刻在此刻设立主城?” 公孙颜看了一眼赵云,外头天色已暗,房中烛火照在他的脸庞,青年神色坚毅而专注的回望着她。 她不再犹豫,直接选择了是。 “主城设立中……请稍后。” 公孙颜静静地等待着,期待着。 “请用户重新阅读用户协议,同意并进入。” 眼前刷新出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有千条之多。 公孙颜面无表情,骂了一声国骂。 ------------ 第九十五章 部曲 余晖散落,暮色四合。 孤竹庄园主宅后的用来跑马的马场里,每隔几步便摆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白马义从的士卒和令支简单整编的部曲,全部聚集在这里。 源源不断的炮肉、棒炙从厨房抬出,中间架起的篝火上手腕粗细的大木棍穿起两只固定住的全羊,一个僮仆正汗流浃背的翻烤。 这场宴会并没有采用十分正式的规格,相反粗放得叫周行担忧。 比起一路吃着精盐面条,还时常开荤打过牙祭的白马义从士卒,令支整编的二百部曲吃相要贪婪不堪得多。 平日里,他们吃的不外乎麦屑、豆子、桑葚干之类的东西,简单煮成一锅,非战时不会有盐调味。 此时吃得这样精致的肉食,原本离开家乡的怨气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现在两支队伍虽同时隶属赵云麾下,可是两支队伍间相处并不融洽,中间仿佛隔着宽宽的鸿沟。 白马义从的士卒全部穿着统一配发的制式大衣,劳保鞋。 多日来习惯了军中的卫生条例,个个衣甲须发整洁,比起叫花子般的家族部曲要精神太多。 而家族部曲,身上各式各样穿什么的都有,即便洗浴过,但头发蓬乱,依旧看着便衣衫褴褛。 二者士气、气质更是天差地别。 阳丘里一战后,大胜的白马义从已经完全摆脱了易京战败的阴影,士气正盛。 而家族部曲则在对比之下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白马义从一边,嬉笑宴饮,玩着投壶博弈之类的游戏。 部曲这边却是安安静静的努力往肚子里塞肉,没人大声说话。 田楷坐在高处,能轻松的观察到个中区别。 初时他微微皱眉,这样的区别并不利于队伍的整合。 不过随即他就想明白了赵云这样冷漠放置不管的用意。 这些部曲姓公孙,却不姓公孙颜的那个公孙。 还需打压拉拢,打压拉拢,重复数次,恩威并用,方能叫他们牢记,此时吃着谁给的饭,当为谁卖命。 略想明白的田楷,到处找赵云的踪影,想要夸赞一番。 这时他才发现,不但赵云不知何时不在了,连夏侯兰也不见了踪影。 正欲寻找,便见管事周行面上带着些担忧的寻了过来。 “田公,当真不需要再备些酒?” 他知军中都是好酒好肉的大肚汉,早几天便调集了大量的酒和牲畜。 可是却被赵都尉告知,只发放几坛即可,如此一来每人仅够沾沾唇。 这样的犒军宴是否反招致不满。 “无妨,便听子龙的!”田楷自然知道以赵云谨慎的作风,绝不会让军队在根基未稳时便酣畅大醉,失去战斗力。 虽然田楷觉得那些臭鱼烂虾翻不起什么大浪,可是他既已交接军中一切,就不会去质疑赵云的领兵风格。 “对了,你可见到子龙在哪里?”田楷顺嘴问了一句,便见周行神情微妙。 “在……”从酒宴离开,在小娘子院里。 还是周行这个大管事奉命来叫人的。 周行脸上现出几分犹豫,挣扎了会,才附在田楷耳边,轻声道:“小娘子还在孝期,这……” 他的担忧被田楷一言否决:“安心,子龙是极守礼的人,他知道分寸,大可信赖他的为人,不必担忧!” 周行到底与赵云不过一面之缘,并不特别熟悉,对田楷的保证也将信将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秘密寻些医者,暗自做个准备。 短短时间,管事周行脑中已经想到极长远之后。 “田公!”来者依旧一身风尘仆仆,肩上还带着断枝落叶,正是张泽。 “赵都尉请你和周管事过去一趟。带上庄园舆图。” 田楷神色一肃,他之前倒是告知赵云应尽快清扫隐患,可没料到赵云行动如此迅速,竟连过夜都不等。 田楷带着张泽快步走回主宅,应公孙颜的要求,搬空了主宅前堂右边的夹室,暂时摆放了些案桌烛台,做议事之所。 张泽站在门口把手,田楷跨进夹室中,便见赵云、夏侯兰等分坐其间,还有一个陌生面孔的白马义从士兵坐在末席,连此前重伤初愈的王伍也列席其中。 见到田楷进来,众人纷纷欲出席行礼,被田楷抬手阻拦。 谢绝了赵云请他上坐的好意,田楷直接在赵云右边下手坐定。 “子龙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云冲末席那个士兵示意了一下。 那士兵立刻离席拱手道:“禀田公,今日娘子进入庄园时,哨骑发现林中有人窥探,没有声张。” “禀报赵都尉后,赵都尉命我等暗中观察追踪。” 士兵说到此处时,周行刚好抱着庄园的舆图进来,听见这里便是一惊。 周行既取来了舆图,赵云等人便将舆图在长桌上展开来围看。 方才禀报的士兵仔细辨认了一下图。 他们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斥候,或许不识字,看地图却是没问题的。 借着烛光仔细看了一会,他肯定的在羊皮所制的舆图上一点。 “那两个暗中窥探的人就是回了此处大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进出串联,恐在谋划逆事。” “我们发现落单者,抓了一个舌头。” “我带着舌头快马回来禀报,还有两个弟兄在原地盯梢。” “做得好!”赵云沉声鼓励了一句,“把他带过来!” 那士兵立刻从黑漆漆的屋角,拎出一个满身是伤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鼻青脸肿,不知被谁的臭袜子堵了嘴。 这些白马义从个个穿着劳保鞋,袜子脱出味道可以想象。 这中年男子被皮索捆住手脚,直翻白眼。 士兵从他嘴里取出揉作一团的袜子,嫌弃的甩了甩他的口水,又再脱鞋穿上。 这中年男人立时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大口喘息起来,然后张嘴欲吐。 赵云微微皱眉,不欲浪费时间,便冷眼看着他道:“他若是吐了,便让他吃回去!” 绑人的白马义从士兵,单脚套上鞋子,抱拳称是。 那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又急忙咽了几口唾沫,将汹涌翻腾的呕意强行压下。 “想死还是想活?说吧!” 夏侯兰一把扼住他的后颈,直将他拖到烛光下。 直到此时,中年男人才在这一堆的陌生面孔里看见一张熟脸,正是管事周行。 “我说!我说!” 中年男子垂头低声啜泣起来,眼角挤出些泪花。 ------------ 第九十六章 小道 孤竹庄园有三处部曲营地。 除了一个在孤竹府库附近,其余两个,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两座营地分处在孤竹庄园的两侧的隘口,依山而建。 每座营寨都可以屯驻数百人,是部曲及来访宾客侍卫随从的暂留之地。 本应是保卫庄园的防线,可是近年因公孙瓒势力全面收缩,震慑稍减。 大管事周行纵有才干,却出身太低,少了些城府和威势,对一些部曲失了束缚。 西侧大营便有人带头勾连成为滋事的窝点。 往日他们还不敢肆意。 可自从公孙瓒败亡的消息传遍北地,又因常年来此仿佛正牌主人的公孙璇侍卫随从煽动,便不认主人。 公孙璇言道公孙瓒已经败亡,她将是此处的主人,欲从客院搬进更大更奢华的主院。 周行虽然被公孙瓒留在辽西,没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可是他亦知道,以公孙瓒脾性能将老家家业交予他,是一种别样的信任。 多年忠心耿耿,规划打理,不曾懈怠。 知道这处孤竹庄园是公孙瓒为幺女在乱世中打造的庇护之所,更是费心费力,比为亲女打造嫁妆还要用心几分。 四年前,孤竹庄园主宅落成,不知哪里得来消息的公孙璇每年都来庄上游猎玩耍,周行均将她视为贵客接待。 纵她再跋扈飞扬,也没有半分怨言。 可是主就是主,客就是客! 此时客人竟然想霸占主院,乃至整个家业,这已经超出周行所认知的客居亲戚范畴。 况且得知公孙瓒败亡,周行惊怒之余,不愿相信,气急之下,欲将恶客扫地出门。 便与这些着急拥立新主人的人起了数次冲突,对于这些背主恶奴,周行个个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令支府库又出事,周行更对这些人恨进心底。 眼前的男人纵然鼻青脸肿,周行也能认得他是那些恶犬中的一员。 中年男人先被半道捂住嘴拖进林子,挨了一顿毒打,被人堵了嘴一路驮来。 纵是乱世无见识的愚夫小人,此时此刻也明白大势已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们的计划吐露了个干净。 他们如何在西山营寨谋划。 如何约定了明日在西山营寨集结,一路裹挟庄中荫户,来主宅讨个说法。 如何驱使被裹挟来的荫户,冲击主宅。 届时输了,死的是那些荫户贱民,裹挟人数众多,法不责众,主家未必敢拼着元气大伤彻底清算,他们可逃脱处罚。 若是赢了,或可抢夺财物离开庄园脱离贱籍。 或可辖制羸弱的主家,盘踞此处,横行为霸。 随着他的供述,又有知晓内情的周行从旁补充,没一会,事情便完整拼凑了起来。 田楷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好一个恶客!” “好一群恶犬!” 便是夏侯兰等,也面色阴沉。 若是叫这些人成功裹挟庄中千户以计的荫户徒附,冲击主宅,将是一场大动乱。 当年黄巾贼就是用这样裹挟百姓的办法席卷大汉。 在场皆是幽冀之人,这种歹毒的做法,他们何其熟悉。 “这带头的邓姓父子,好毒的心思。” 若不是赵云历来注重哨探培养,军中哨骑均是能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路追查。 他们第一天来到庄园,必是要先放松一日,再料理其他。 等到这些恶犬势成,逼上门来,便太过被动了。 周行更是抖着手急声催促:“田公,赵都尉,快想想办法吧。” 这处庄园是周行一手规划建造,他怎忍心看着这世外仙乡似的乐土,毁于这些宵小恶犬之手。 “周管事别急。”田楷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不过是些宵小鼠辈,既已预先知道,他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不成?” 田楷神色轻松的去看赵云。 却见他盯着舆图,面沉如水。 “子龙可是又有发现?”看他脸色,田楷就他知必是发现了什么。 “周管事,请问这里是?”赵云在舆图上比划了一道。 舆图上有一条窄小山路,从山间穿过,由西山直通主宅右方。 周行听他提问,急忙凑过去看。 “这是当年修建主宅时,为了搬运木料开辟的一条小路,应当是已经废弃了。” 田楷夏侯兰也同时凑近来看,在赵云已经点出目标的情况下,两人均是一看便神色突变。 “子龙!” 田楷腾的站了起来,多年戎马,他知道背后有人推动教唆的前提下,这样一条直抵主宅的小路意味着什么。 赵云点头,也站起身来。 “子修,劳你点起一百步军部曲,立刻去这处小道隐蔽设伏!多带箭矢。若有人经过,不管是谁,什么身份,格杀勿论。” 赵云手点在舆图这条小道最细的隘口处。 “诺!” “田公!”赵云向田楷一拱手,“烦请田公操劳,带领其余部曲,戍卫主宅安全,阿泽仍留予你做副将。” “好!” “王伍!” “在。”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王伍踏步上前。 “带五十白马义从精锐,守住娘子院落,寸步不离,策应万一。” “诺!” “周管事!” “啊,在!”周行也踏步上前,笨拙的行了一个军中礼节。 “有劳周管事操劳,分遣人手安抚庄中部曲及荫户。” “此次牵扯庄中部曲动乱,除这些宵小之外,任何部曲,若无异心,便留于原地,各履其责。” “任何人,擅近主宅范围者,杀无赦!” 听得最后杀无赦三字,周行也被突然腾起的杀气震慑,咽了口唾沫:“是!” “另外,此地可有现成的油脂?” “有,有!”周行急忙点头,“今日清晨宰杀了大量牲畜,油脂全没有浪费,制成了灯油。不需从府库调用。” 动物油脂的灯油虽有异味,却也是一个夜间照明的油脂来源。 “立刻组织僮仆侍女,制作简易火把。不需太精致,能用就行,速度越快越好。” 安排好一切,赵云正了正腰间配刀,“我带二百白马义从,出发西山营寨。” “田公,此处便有劳了!” “子龙放心!” “这……赵都尉,可须向娘子通禀一声?”周行踟蹰着问了一句。 “往常自然需要。”提及公孙颜时,赵云突然想起她面无表情脱口而出的那句虎狼之词,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只是现在娘子正烦扰,这等小事不必叫她操心了。” (忙着熬夜看用户协议的女主小嘴抹蜜骂骂咧咧。) ------------ 第九十七章 呼喊 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纱。 西山山脉渐次抬高,青灰色的山岩隐于晨雾之中。 须发上结着细小露水的人们在营寨中进出,集结。 他们欲要出发,裹挟上沿途所遇的荫户、徒附一块,为自己讨个“公道”。 他们绝大多数没有马,只得步行出发。 有些人贴肉藏了两块干麦麸饼做口粮。 有些人什么也没带。 他们想着,去那些被裹挟的荫户家中搜刮一些,或是运气好一点,主家娘子愿意妥协,便索取一些吃食。 若是运气更好一些,直接攻下主宅,据说主宅中有无数珍馐美馔,金玉珠玑。 怀抱着这样的妄念,他们越发有干劲的扎紧了腰带,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破烂的衣衫。 早春凌晨的天气透骨一般的寒。 许多人披星戴月连夜说服部众友人,带着同样不安分的人赶来西山营寨。 期间也与一些理念不同、不愿盲从的人起过纠纷。 各种麻烦及染血冲突自不必赘述。 此时这破旧的西山营寨已是集结四五百人之数。 该来的已经来了,不来的也不会再来了。 他们还需一路将那些荫户从他们的破茅屋里赶出来,牛马一样驱到主宅,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衣甲须发上凝结的露水一滴滴滴落下来,人们的口鼻呵出白气。 他们期望的看着校场高台上站着的肥壮汉子,那首领素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次他们也期望着,像往常一样得到一个较折中的好结果。 邓姓首领站在高台上,诸多殷切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钢针似的胡须微微翘了翘,他乐于享受这样的目光。 可是,还不够! 他遥望东边,半个时辰前,他得意的儿子就带着数十亲信从营寨后的小道出发了。 此事若成,陈姓司马许诺,可叫他们摆脱贱籍,改头换面在令支做个小吏。 莫看仅是小吏,那是他们这些依附于大族的贱籍部曲一生都无法攀上的高台。 他先前溺死了八个女孩,才生得了这一个儿子,尽管素来严厉,但是在他心中,这个勇敢强悍的儿子就是最好的。 只要能摆脱这样的身份…… 便是献上再多祭品又何妨? 他的视线在台下诸人身上扫过,于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沉声道:“诸位,我们被蓟侯弃在此处多年,今日,便要去讨个公道!” 台下诸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各式各样的武器,高声呼喝。 一时间几百人声嘶力竭的喝声刺破清晨的雾气,回荡在营寨上空。 这个时候,若问他们什么是公道,他们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公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大抵也是不知的。 无论是先前与周行等人对抗,或是此时举起武器,他们并不得多少益处。 若说益处,不过是邓姓首领的儿子,得进了两回公孙璇所住的客院。 还如同一只野狗一般,洗涮了数次,才能进到主人的寝室。 旁的这些人,他们得了谁给的一粒麦子吗? 没有! 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可以多得一粒麦子吗? 未必! 可是他们依然激昂的口中呼喊着公道。 将要拿刀威逼着路上所遇的荫户,走出家门,走上同他们一样的道路。 众人群情激荡的呼喊声,掩盖了营寨外的声响。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即便曾经受过战乱之苦,可是近十年来受庇护于这孤竹庄园中。 纵低贱、贫苦,往日接触的也不过是些争夺补给,结伙背着管事欺压荫户的小事。 早已失了对危险敏感和敬畏。 做着这样的大事时,竟就这样寨门大敞。 几段合掌粗细、手臂长短的原木被扔进营寨大门的门轴,卡死。 原本摆放在营寨中,已经腐朽的拒马鹿角被清理开来。 歪斜的望塔上,哨兵打着瞌睡,被人从后捂着嘴一把拖下。 “公道!定要向公孙娘子讨个公道!” 一个瘦小的汉子肩头被硬物拍了一下,他停下呼喊,不耐的转头看去。 搭在他肩头的是一柄带着刀鞘的汉军制式环首刀。 乌亮的刀鞘虽有数道划痕,但是擦拭得干干净净,近距离也没有一丝血腥味,显然主人十分珍惜。 瘦小男子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小幅度的转身,自下而上的看去。 一个黑袍骑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佩刀搭在他的肩头。 “你们想找公孙娘子讨什么公道?” 皮肤黝黑的黑袍骑士面上挂着一丝戏虐。 他虽皮肤黝黑,但很有光泽,面颊饱满有肉,眼睛炯炯有神,没有饥民、饿殍特有的寡瘦暗淡。 一袭不知材质的黑袍,敞开的领口隐隐可见铠甲光亮的甲片。 胯下一匹白马,膘肥体壮,正不安分的打着响鼻,跃跃欲战。 瘦小男人一动不敢动,狠狠咽了口唾沫,他转动眼睛望了望旁边。 一个个骑着白马的骑士从破败发霉的长屋后漫步走出,集结。 瘦小男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并未亲眼见过白马将军麾下驰骋塞外的白马义从。 可是他曾听闻过,庄园的女主人归来时带了一支精锐的骑兵。 他们个个骑白马,身着同样的黑袍。 瘦小男子不自觉的,连呼吸也放慢了些。 “方才不是喊得很大声嘛?” 马上得骑士鄙夷的望着这个瘦小佝偻的男人,便是这些痴愚恶犬,竟打着那样坏的主意。 向公孙娘子讨公道?他们配吗? 公孙娘子又亏欠了他们什么公道? “阿洲。”一个右边耳朵缺了一块的络腮胡大汉在远处喝了一声,“赵都尉多次叮嘱,任何情况下不要掉以轻心,你不长记性嘛?” 被唤做阿洲的骑士不满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驾着马,小跑回到队列。 肩头上的刀鞘移开,瘦小男人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时他才发现,刚才士气昂扬的喊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背对着长屋,高举武器呼喊的人群回转过身,都愣愣看着,在一箭之外集结的骑士们次第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长刀出鞘,尖锐利器摩擦过刀鞘的锃锃声中,亮银刀锋在逐渐亮起的天光照映下,绽放出冷厉光芒。 站在高台上的邓姓首领,比谁都更早发现这支突然从长屋后冒出的队伍。 他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看着一个骑着白马,提着亮银枪的高大将领走马来到集结的队伍前。 “各位,想讨什么公道?” ------------ 第九十八章 刀锋 “各位,想讨什么公道?” 一片死寂中,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问道。 这道声音,音量并不大,却瞬间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哗—— 如同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校场上立刻出现了巨大的声响。 许多站在中后边的人,看不见前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只是跟随着气氛高喊,又跟随着气氛沉寂。 此时回过神,一无所觉闹哄哄的向旁边的人打听询问。 “他们来了!过来了!列队!快跑!” 人群中响起一声声惊恐而矛盾的喊声。 列队还是快跑?谁来了? 仍有好奇的不知发生了何事,无辜又迷茫的左看右看,他身边人自然给不了他答案。 随着有人开始呼喊、奔逃,即便很多人并没有看见敌人在何方,并没有听见任何异响,还是加入了动乱和恐慌的队伍。 几只箭矢歪歪扭扭的射来,划过几道弧线,杂乱的扎在战马前数步之遥的位置。 赵云面无表情的骑在战马白云上,看着远处的人乱做一团,相互撕扯踩踏。 一直以来,赵云都是一个十分平和的好人。 待人接物温和平顺,从不恃武凌人,乱世中厮杀多年,他仍对平民、无辜者报怀有仁慈。 战场之外,他素不愿意多造杀戮。 可战场之内,他却并不介意使用任何快速而强硬的办法,解决敌人,平息纷争。 此时面对这些未战先乱的宵小贼寇,他亦是以谨慎而认真的态度对待。 长枪高举,向前一招。 这支白马义从一同经历了数场出生入死的战斗,早已磨砺出非常的默契及气势。 兀自乱作一团的人们只听着如雷的隆隆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当先的数十骑已经撞进了人群。 马上骑士俱是披甲带刀的雄壮武人,马也是北地精养的良驹。 对比之下,这些本就乱作一团的乌合之众,纵仗着武器,在庄中荫户中横行霸道,可在真正的军队面前,犹如土鸡瓦犬,一击即碎。 一队队骑兵如同犁耙一般从校场中犁过,将原本拥挤在一块的人群分割开来。 人如虎,马如龙,奔驰在人群中,长刀舞动,这本该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可是,长刀扬起,刀锋一转,击于人身上时却换做了刀背。 然,纵是刀背,加上战马的冲击力,劈头盖脸抽来时,依然能在身上留下一道道肿起半指高、桑葚色的黑紫瘀伤。 更何况长刀劈来,亮银刀锋在视线中逐渐放大时,予人的濒死一般的恐怖体验,瞬间就能击碎许多人的心理防线。 一时间校场上一片鬼哭狼嚎,不少人惨叫着躺倒在地,裆下的黄泥地泅湿一片。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好运的,也有闪避不及直接被马蹄踏于足下,骨断筋折脑浆迸裂的。 若还想提刀反击的,便连着其周围一圈的人全部下死手砍翻在地。 战场之上,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死了亦怨不得人。 有矫健机敏的,仗着身体瘦小,侧身避过冲撞,觑见空子,跨过倒地的人群,拔足往外狂奔。 然而人的两条腿,如何也跑不过战马的四条腿。 立刻有游弋在外围的骑士策马追上,回手劈来的是刀锋还是刀背,全看追来的这名骑士杀性大不大。 赵云的命令是,如非必要用刀背,留下性命。 但如何界定非必要的情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标准。 在骑军冲入校场的人群时,站在高台上的邓姓首领以与自己肥壮身体不符的敏捷跃下高台,转身欲逃。 只可惜,他独个站在高台上,又生得如此画风迥异的肥壮模样,早就在重点照顾名单上。 一队骑士随着赵云一路冲突,直奔他而来。 赵云手中亮银长枪如同鞭子,写意一扫,便将前方清空大片。 即便再混乱,邓姓首领那过于肥壮的身影在一众瘦小佝偻的人里实在显眼,根本没有趁乱逃脱的可能。 最终连同几个哆哆嗦嗦的人,一块被围堵在一处土垒处。 “可是赵都尉?小人是公孙家部曲!我们不过是想去主宅面见公孙娘子,有什么不妥之处,都可好好谈谈,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有伤和气!” 邓姓首领双手持着刀,一边嘶声喊道。 一身的肥肉在看见高头大马围拢过来时,沁出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肥硕的面颊滑落。 闻言跟随在赵云之后的何洲忍不住嗤笑,这胖子倒是长了一张巧嘴,面见公孙娘子? 因赵云在,何洲不敢发出声音,可是他的神色没有逃过旁人的眼睛,后腰便被捣了一拳。 痛得他一龇牙,回首望去,确实丁吏正吹胡子瞪眼的盯着他。 不敢造次,他急忙收了脸上的表情。 这邓姓首领的话也叫赵云挑了挑眉毛,“既要好好谈,何不放下刀?” 邓姓首领闻言一愣,“好,好,我们好好谈。” 说着他果真缓缓的作势放下手中的长刀。 “绑起来!”赵云向何洲示意到。 阳丘里一战,因赵云身先士卒,他原本从军中选出充当亲卫阵亡数人。 又有王伍、张著受伤,张泽留于主宅协助田楷,赵云有意识的在军中物色新的亲卫。 何洲这样的年轻人自然进入了他的视线,战前便唤来身边使唤。 此时便是赵云对他的一次考验。 何洲得令后翻身下马,从马背的背囊中拿出革索,大步的走上前去。 赵云冷眼瞧着那邓姓首领,胯下白马往前走了数步。 “你这胖子倒是一张巧嘴会说得很。” 校场中的骚乱已经平息弹压下去,情况几乎不可能再生出什么变故。 何洲一边调侃嘲笑着邓姓首领,一边抖开革索,正欲叫他乖乖伸出手来。 却见那邓姓首领原本弯下去的腰,猛然如长弓回弹一般直起来,眼中寒芒暴现。 特意扔在足尖上的长刀,抬脚一带重新回到手中。 借着接刀的姿势,拧腰,刀锋顺势撩向何洲的腰肋。 因场上局势已定而松懈的何洲,本身见这邓姓首领生得肥胖,又满身油汗,心中颇瞧不起。 此时毫无防备,纵极力往后退了半步吸腹收胸,也躲不出长刀的攻击范围。 何洲心中一凉,绝望的看着长刀带着风声袭来。 只听啊的一声闷叫。 利器刺破人体的声音伴随着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 何洲捂着胸腹,退后一步,跌坐在地。 ------------ 第一百章 考验 血在黄泥地上泅开,将地面染成酱紫色 “咳咳。” 何洲捂着腰肋跌坐在地,额头瞬间沁出大片冷汗。 他愣愣的看着咳嗽着滑倒在地的邓姓首领,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赵云骑在马上,从邓姓首领的肩头拔出枪头。 刚刚就是他一枪挑飞了长刀,救下何洲。 又看何洲还坐在地上,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似乎还在心有余悸。 “绑起来!” 赵云用枪将掉落在地的革索挑向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是!”何洲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面上一片通红。 他知道自己弄砸了。 赵都尉战前将数名士卒 调到麾下,俱是平日里表现各有所长的人,其中用意并不用多猜。 何洲脑中一片空白,耳旁仿佛又响起同伍缺耳汉子的叮嘱。 自知搞砸的他心中沮丧至极,可还是将赵云的命令执行了下去。 将失去武器,同时被赵云长枪捅了杯口大小伤口的邓姓首领面朝下,按在黄泥地。 邓姓首领的脸压在血泥中大口喘着粗气。 奋力一击的落空,叫他瞧见了赵云此人的冷静。 这也意味着他击杀赵云亲卫,激怒赵云的计划失败了。 他收起之前满身大汗,摇尾祈饶的姿态,将脸埋入泥地里,不再说一句话。 连头也不抬,生怕自己望向东方时神色露出异状,叫人察觉到什么。 他的儿子才走了半个多时辰,山路难行,他必须为他们拖得更多时间。 届时,他儿子也应该能看见主宅没有遭到动乱冲击,知道事败,取消计划,随那个陈姓司马撤离。 只要他的儿子能逃出生天,只要他的血脉还能传承于世间,他即便是死在这里,也值得。 汗水混合着血水流进他的嘴里,邓姓首领埋首于泥中。 弥漫在山间的雾气终于彻底散开,太阳升了起来。 清晨的空气本应是最清醒的,可是此时校场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哀嚎惨叫的人。 其间还有一些被砍杀、被马踩死的尸体也混杂在人群中。 血在狼藉的尸体下堆积,人体血肉和内脏的气味随着潮湿的雾气发酵升腾,间还混合着一些人被长刀吓到失禁的便溺味道。 即便是没受太大的伤,行动无碍的人也不敢站起来,在巡弋骑士的呼喝下,双手抱头,趴伏在地,不敢动弹言语。 每个人心跳都有如擂鼓,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何种制裁。 赵云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微微皱眉,倒不是他此时突然讲究起卫生。 他年少跟随父兄征战,这种战场上的气味早已熟悉适应了,比这更要糟糕得多的环境他也遭遇过许多。 他只是想起了公孙颜曾对他说过的关于疫病的传播的问题。 此时他们身处孤竹庄园中,若是一个不慎叫疫病在庄中蔓延,那才是祸事。 为了及时遏制事端,他们连夜打着火把急行而来。 早日妥善了结便可早日回去。 想了想,赵云唤来丁吏,下达了清扫战场,清点俘虏,收敛焚烧尸体的命令。 丁吏在白马义从中年纪较大,武力算不得高强,骑术也算不得上等。 此人能跟着队伍突围,并且一路平安来到孤竹庄园。 除了他平日发自内心的关怀后辈,后辈也愿保护协助他之外,与他自身的机敏也有相当大的关系。 在荒村时,公孙颜与夏侯兰重新拟定了士兵名册,废弃了从前那种简单的记录方法。 除了重新记录士兵的姓名、年龄、籍贯、家庭情况外,还额外记录了士兵的个人特长之类。 赵云才得知,还有丁吏这样识得几个字做过邮驿小吏的人。 对他也多了些关注,此次带在身边同样存了几分考量的心思。 此前何洲没能通过他的考验,还有少年人的轻浮和得意忘形,仍需历练,却不知这个丁吏如何。 丁吏心知机会到来,心中激动,再有何洲前车之鉴在前,更加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听了赵云的吩咐和要求。 自下去组织人手进行俘虏的看押,和尸体的处理。 此次军中几乎没有伤亡。 以骑兵对付这样猝不及防与农夫无异的部曲,几个不小心受了些刀剑伤的士卒,均被同袍调侃嘲笑得满脸通红。 何洲更是被取笑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邓姓首领被何洲用拇指粗细的革索,死死的捆紧,单独仍在高台上严加看管。 见赵云站着观看下方士兵清点战俘,丁吏急忙张罗着,叫人去后方棚屋中寻了一张油腻腻的胡凳来。 赵云谢过了他的好意,提问道:“可找到邓家子?” 赵云话音一落,便见猪仔一样捆扎在地的邓姓首领浑身肌肉顿时紧绷。 “没有找到邓家子的踪影,据说今日便没再见他出现过,还有几个首领的亲信也不见踪影。” 提到此处,丁吏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他小心的看了看赵云的脸色,压低声音提醒道:“赵都尉,这其中恐怕有诈,不知主宅那边?” 赵云他们先前的布置,丁吏等普通士卒自然不会知道,没料到他还能想到这些,赵云赞许的点了点头,“放心,主宅那边已妥善安排。” 不过没有抓住人,赵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知夏侯兰的本事,但他也知道夏侯兰带去的部曲战斗力着实一般,还是决定自己亲去那处小路看一眼。 向丁吏叮嘱了一番,叫他们处理好战俘,便关上寨门,原地守备待命。 丁吏肃然称诺。 叮嘱这些时,赵云并没有避开被捆扎在地的邓姓首领,见他依然埋着头,听见提及那处小路时,却浑身止不住的打颤,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一个跨步跃下高台,打了个呼哨,唤来乖乖站在高台下的战马白云,翻身上马。 又点了十数个骑士跟随,一路奔出营寨,按照舆图记载的方向一路找去。 丁吏恭敬的目送赵云等十数骑奔出营寨,自己拖来那张胡凳垫在臀下,挨着喘着粗气的邓姓首领坐下。 “赵都尉当真料事如神,什么都知道!”他心中恼恨这个胖子险杀了何洲不说,还害得他失去一次被提拔的机会,故意刺 激道。 果见这被俘以后,死猪一样的胖子簌簌发起抖来。 “什么都知道!”丁吏嘿然一笑,又重复了一遍,“谁也逃不掉!” ------------ 第一百零一章 结束 早春北地的气温实在是寒冷,山中尤其如此。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山间小道上弥漫着浓稠的雾气。 这雾极浓,伸手带起的微风都能在其中搅出旋涡。 这里曾经是搬运木料的小道,已经废弃多年,与山中兽道几乎没有区别。 平时几乎鲜有人来,也鲜少人知道这条小路。 邓姓首领的儿子,曾肩负围剿山中野兽的职责。 每年须定时两次带领庄中猎户,捕杀野兽,将庄中兽群维持在一定数目,而不致于危害平民,耽误耕作。 他因此知道了这条通往主宅的小路。 在数年前,他便时常带上弓箭上山游猎的同时,爬上树梢,远眺大宅的方向。 他亲眼看见那座庞大的建筑群由无到有。 一片荒芜的空地上,逐渐建起柱壁雕镂的楼宇,台阁以庑廊相连,晨雾升起时,如浮云端。 他想象不出来,居住在那样的屋子里会是什么感受。 他出生在一间茅舍草庐里,成长在一间茅舍草庐里。 就算他极力去幻想,也想象不出,居住在那大宅里的人会过着怎样安定而舒适的生活。 可是,大宅一直没有等来主人,便那般空着。 即便外头再多的人冻死在瓜牛庐舍中。 那样奢华引温泉水环绕,冬季也花木繁盛、温暖舒适的大宅,依旧空寂的等待着远方的主人有一天会到来。 他们这样的贱籍者,甚至连踏入主宅范围都是不允许的。 他也只得这样,从小道走上两个时辰来到山巅,在清晨来临时,爬上树梢,远远的窥看。 那座华美的大宅,就像一个他一生无法企及的梦。 若是没有那个人出现。 他并不会做他想,便这样碌碌一生,在茅屋里继续诞下后代,然后死去,不会抱怨。 可偏偏,命运就叫他见过了光明。 只要触碰过光,便再也不甘心回到黑暗中。 他为来庄中游猎的璇娘子引路,第一次见着那样美丽飞扬的女人,他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自己的腌臢污了她的视线。 可,或许是因为这天赋异禀的雄壮体魄,他得了璇娘子的青睐。 他第一次,得以踏上主宅油亮光洁,一尘不染的地板。 被侍女们带着调笑又轻视的目光推入浴桶,像野狗一样洗刷得干干净净。 然后,在宽敞奢华的卧室中,除了不被允许夺取元红,他与璇娘子做了几乎全部夫妻间可以做的事情。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夜晚,他躺在绵软宽阔的眠床上,身下垫着的褥子丝棉被无一不是价值百金的珍品。 屋中暗香浮动,怀里是璇娘子娇嫩得,轻触都怕碰碎的皮肤。 有那么一瞬间,他熏陶陶的觉得,自己就是这座大宅的主人。 从那一天起。 不安分的种子埋入心底,慢慢的在不甘、嫉妒和愤怒的滋养中发芽。 等到他得知北地发生大变局,公孙瓒战败,孤竹庄园原本的主人死于易京烈火之中时,心中不安分的嫩芽瞬间膨大成参天大树。 即便后来知晓孤竹庄园的主人还活着,已经来到令支。 这棵大树也没有折断枯萎。 已经滋生出的东西,再消除不掉。 对父亲来说,他能脱离贱籍做令支城中一小吏已是野望。 可是对他来说,脱离贱籍仅是第一步。 他想要成为公孙瓒那样,庄园的主人。 想要住进那样奢华的大屋,想要将璇娘子那样的娇软人儿抱在怀里恣意疼爱,而不需小意讨好,处处顾忌。 他知在璇娘子心中,他只怕也与虫蚁无异,跟她摆在屋里的一个物件无异。 物件能叫她起居方便,他能为她带来欢愉。 二者同时兼备使用性,其余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 可他并不介意的,人有用才有活着的价值。 就像他也知道,璇娘子素来喜欢英武俊朗,高大强壮的男子,连身边的亲卫首领也同她有些瓜葛。 可是他没有嫉妒,连他自己都只是后来者。 身后传来同行的陈姓司马沉重的呼吸,他们一同牵着马,行走在山间蜿蜒曲折的小道上。 这小道上遍布尖石荆棘,还有枝枝蔓蔓的树杈从旁伸来。 驮着火油革囊的马匹行走十分艰难,他们时不时便得停下脚步,徒手为马匹开出一条道路。 这样的体力消耗,着实叫令支来的陈姓司马几人吃不消。 陈姓司马虽是公孙璇亲卫首领,也是因武力出众才能得这一职责,可到底与常年行走山间的人是有区别的。 他有些疲惫的气喘起来,看着前面依旧身姿矫健挺拔的领路人。 璇娘子招来旁人,进到闺中,他怎能不知? 可是那样当面被提及,还是叫他既羞且恼。 他只想尽快的完成任务回到令支城中,远远的离开此地。 似乎是听见他喘息,邓姓首领的儿子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到:“陈司马,还应加把力啊!” “前面的巨岩过后,还有一段窄小山道,十分难行,不知陈司马顶不顶得住。” 陈姓司马冷哼一声,并不像村夫愚氓一般被激怒,与人斗嘴。 对他来说,眼前这个人虽叫他感觉不适,却不是什么值得特别重视的对象。 不过一介低贱部曲。 眼见不能撩动这位陈姓司马的怒火,邓姓首领的儿子反倒自己生出些恼怒来。 不能争吵并非一直都是好事,某些情况下,这也代表着他并没有被瞧在眼里。 山道曲折难行,有时稍微开阔有时极为狭窄,就在一处巨岩旁,狭窄的土路几乎只容一人侧身走过,还需看顾着马匹。 邓姓首领的儿子扯住一马的笼头,将不愿前行的马匹拽上一处坡坎。 突然,他望着路边一处新折的枝丫,怔住。 狭窄的道旁,食指粗细的树枝折断,趴伏在路边,断口处除了新沾的露珠,还沁出一滴极新鲜的乳白色浆液,显然刚折不久。 邓姓首领的儿子抬起头,环顾四周,这里正是小道最狭窄的一处。 两侧是巨石山岩,这小道穿插在其中。 他陡然头皮发麻。 众人之中最熟悉这条小道的就是他,此时这小道两旁的山岩之上显然多了些什么。 “有人!” 邓姓首领的儿子突然大喊起来,一边喊他一边将自己藏在了马后。 随着他的一声呼喊,仿佛被激活了一般,两旁的巨岩上突然冒出了许多弓手 无数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虽准头力道差了些,可是足够对付挤在羊场小道上,进退不得的这些人。 之前窥探公孙颜队伍的那个黑瘦汉子,牵着的黄骠马身上扎了数只箭矢,发狂的在小道上狂奔,撞倒踩伤数人。 这个黑瘦汉子被奔马一带,直接扑倒在地,身上瞬间噗噗的扎了数支羽箭。 陈姓司马比起这些迟钝的部曲要机敏许多,异变忽起时,他便松开了手中的缰绳,直接往后奔逃。 可是他作为队伍中衣甲最鲜明者,自然享受了更多的关注。 一只力道、准头截然不同的羽箭飞来,直接扎进了他的背心。 随后又是一支,直接刁钻的命中腿上的腘窝。 尖锐的箭头瞬间咬入骨肉,从骨缝里钻出。 陈姓司马发出一声惨不似人的叫声,歪倒在地。 夏侯兰站在山岩上,收起长弓,伸手摘掉自己头发上的草叶,一边勾起唇角。 他近来似乎射术见长。 两轮箭雨后,夏侯兰带来的部曲也纷纷收起弓拿起长矛,配合埋伏在山道上的人一同围拢过去。 夏侯兰并不知此行队伍中都有谁,射倒了衣饰看起来最好的那个,稍微松懈了一些。 他并不知被他当成向导的那人,是此次行动的又一关键人物,以至于没有发现那人藏在马身下躲过了箭矢。 待到箭雨平息,那人敏捷如猿猴一般从马尸和山岩之间的空隙钻出,直接窜入林中。 邓姓首领的儿子,奋力在山林中奔逃。 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他知道,事情败露,他必须立刻逃走! 没有马匹和队伍的拖累,他用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逃回。 他父子近年也积攒了一些钱财,他可以直接带上钱财离开这里。 去投奔璇娘子? 不,奔跑中的青年立刻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他纵然与璇娘子再在闺中亲密纠缠,可是这样的事端败露,他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还应逃得更远一些,再更远一些! 听闻中原大战,他或可去投军,去搏杀得一前程! 青年心中百般盘算都刻意忽略了他的父亲家人。 一路逃到小路出口时,他仿佛见到了曙光,眼中猛的迸发出希望来。 然而一柄斜刺里刺出的长枪,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对未来的畅想。 那尖锐的枪头扎入他的肩胛,将他整个人挑起后,甩飞在地上。 甚至还未感觉疼痛,身体已经飞在了半空,然后重重落地。 勉强从地上抬起头的青年,只见一人持着一杆长枪,缓步朝他走来。 眼中的光芒猛的暗淡下去,邓姓青年静静的躺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样一场预谋以无数人的鲜血和火焰为祭品进行的献祭,终究停止在了最开始。 ------------ 第一百零二章 管家 太阳渐渐升高,驱散了一室的冷寂。 公孙颜赤脚,裹着被子半躺在眠床上,腰下垫着一个隐囊,眼下一片青黑。 这一夜是个不消停的夜晚。 赵云等人奔驰在外平息了一场风波动乱。 房间内,公孙颜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系统的三千七百五十条正式用户条款。 与玩网游无脑点击“我已阅读并进入”不同,这样关乎诸多人生命、未来和梦想的问题,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心研读。 万幸,正式用户条款虽然依然是那样,爱用用不用滚的恶劣态度。 但并没有对公孙颜本身或者相关人员有任何超出法律和道德之外的限制。 她再三确认没有诸如:不做任务或者违规就抹杀之类的恶臭条款。 若她违规,将会扣除她的物资点,而最重的惩罚是终止系统使用。 比起原本的临时用户协议,主城设立后会新增一些模块,所以正式用户协议对她做出了更多、更严谨的约束。 武器条约和违禁品限制条约原本就有。 她依然不能购买超出当前战争等级的现代武器,诸如火药、硝石等等依然是限购物资。 她做梦梦过的用二踢脚、大炸子平推的场景,轻易是不可能出现的。 若想实现那样的场景,她还需自己老实的爬科技树,并且开采制造原料。 突突突机枪骑兵之类魔幻玩意注定只能存在于幻想。 除了武器条约,违禁品购买限制,还增加了更多诸如战略物资限购的条款。 大抵是因为公孙颜闲时曾经有过,战争时给重型大卡装上撞角,油门踩死,列阵碾过这样过于凶残的想法。 连运货的重型卡车之类都作为超出当前文明等级的战略物资被加入限购名单。 县级文明势力限购一辆。 除此之外,依旧有诸如人权公约及未成年保护之类的条款。 她可以发动势力战争,但是不得有任何屠杀行为。 可以处死战犯,但是须得给予战俘人道的对待。 对于治下的未成年人,有一定保护教育义务。 等等。 再一次认真的读过一遍新的用户协议,公孙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望着条款下方的,我已阅读用户协议,同意并进入按钮。 事到如今,刚开始的紧张期待已经被这几千条用户协议消磨了个干净。 确认了新用户协议并没有太过出格的条款,她没有太多犹豫的点下了确定。 “主城设立中……请稍候。” 公孙颜略微从眠床上支起身来,会有一座巨大的主城从天而降吗? 她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 “叮!主城设置成功,地点卢龙县孤竹庄园。” 好吧!事实上她忐忑又期待的,白得一座大城这样的好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不需要再编故事解释。 “成功在卢龙县建立主城,额外奖励物资点*10000.” “请选择系统交易器仓库位置,奖励物资点*10000.” 一张大地图在公孙颜的视野中展开,同时出现的还有标红的一列任务。 仅是选择一个地点便有一万物资点,这样的任务基本等于补贴。 虽有奖励诱惑,公孙颜并没有草率的决定。 这样的仓库不知规模,不知是否需要自己建设。 无论如何,选址都需慎重。 “请设置主城执政厅,奖励物资点*5000.” 第二个任务公孙颜没有犹豫搁置,她直接将执政厅设置在了主宅的前堂,那里空间足够,还有左右夹室。 5000物资点直接到账。 “请设置您的系统管家形象,或关闭系统管家。” 这最后一条任务提示叫公孙颜坐了起来。 主城设立后的将开启系统管家功能,原本系统中机械死板的问答系统将升级为系统管家,为用户提供更加全面的服务。 用户可以选择让系统管家以仿真人实体形式出现。 这也是公孙颜继系统新增的城建、武器模块后最期待的一项功能。 这个时代她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最为信任仰赖的赵云不可能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为她办理一些鸡零狗碎之事。 随着庄中部曲的整编,接任卢龙县令后,他会越加忙碌。 主城仓库设置在孤竹,由系统交易器购买的物资转运不能还叫赵云亲自来。 比较适合的人田楷或是夏侯兰。 可是,尽管这样有点不太有良心,但公孙颜对他们,不如对赵云这般信任。 更何况田楷本身重伤至今不过月余,之前公孙颜还出于私心咪了他大半的治疗药剂。 田楷原本身体再好,年纪大了终究是有亏空会落下病根的。 她本就打算再补给他一支治疗药剂,并且叫他近期不再过于操劳。 正好庄中有温泉,可与伤员一起好生休养一阵,闲暇时整顿操练庄中部曲。 数日前,与卢龙县令印绥一同下达的任命文书,命赵云兼领障塞都尉一职。 虽说只是都尉前加了障塞二字,却明确了掌禁备羌胡的职责。 夏侯兰与赵云自幼一块长大,一块求学,他们的默契度极高,卢龙县县尉的龟钮小印都为他备妥了。 而目前庄园大管事周行,识文认字且是卢龙县中地头蛇。 熟悉县中豪强世家,又有多年忠心耿耿经营庄园的功劳。 公孙颜便与赵云商议着,打算命周行为卢龙县丞。 县丞主属文书,县尉主盗贼兵事,一文一武辅助稳固政事。 五官曹掾、史,除张泽任兵曹掾、张著任功曹掾、王伍功曹史之外,其余职位暂缺。 待考察卢龙县现任官吏或有表现佳者,再行补上。 这样便能在卢龙组建起一个稳固可以仰赖的施政班底。 以上安排全部建立在周行需要两头跑的情形下。 若是有了可以信任,无须任何隐瞒的系统管家以实体坐镇孤竹,掌揽诸事,他们的整个计划更能运作顺畅许多。 这样她也不必留在孤竹庄园,可直接随赵云去卢龙县中。 当前她虽然初设置了主城,可是目前要紧的却是建设卢龙边塞。 抓紧整编操训军队。 以应对秋季可能南下的胡人。 万幸,水泥属民用物资,不在系统禁售或限购的名单内。 这样的限时建设难度不算超标,完全在可以达成的范围。 “请设置系统管家形象,并命名。” 公孙颜摸摸下巴,她还需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系统管家编制一个合理的的身份。 让她对系统管家寄予重任和信赖时,不显得怪异突兀,引旁人妒恨不满。 她想了想。 不知道赵云介不介意有个远房堂叔。 ------------ 第一百零三章 建筑 没错,堂叔! 虽然公孙颜有一瞬间,脑海中冒出过乱七八糟诸如美少女、美少年之类的想法。 但是她十分理智的为系统管家选择了一个中老年男性的形象。 系统管家会为在外行走,为她处理诸多杂事。 美少女或美少年,虽瞧着赏心悦目,可还是中老年老者这样可信的形象,在这个时代更加的方便。 他应当年纪较长,岁月的砥砺叫他双鬓斑白,但依然是叫人心生好感和信赖的长者模样。 他似乎什么都会,博学多才,但却有一些呆板不善交际,样貌应是平和中正,下颌有几缕清须。 他虽有大才,满腹经纶,却名不见经传、无儿无女,只身一人乱世流离,最后来投奔侄子赵云。 所以眼角、唇角会多一些深刻、下垂的皱纹,面相有些愁苦。 因乱世流离,他的衣服应该有明显磨损的,可是他本身又是个有条有理的人,所以衣裳当破旧,但不肮脏。 他是赵云的堂叔,两人眉眼、下颌间隐隐有些相似之处。 就是因为这样的相似之处,一生无儿无女的他将赵云视作亲子。 所以,因赵云之故,被公孙娘子信任委以重任的他也忠心耿耿。 完美的说辞! 对于系统管家而言,系统用户即是他唯一的服务及忠诚对象。 用户条列中提及过,会为系统管家根据背景模拟人格。 同样也提示,系统管家并非人类,没有人类的情感,请用户不要因系统管家的外形和虚拟人格,生出不必要的期待。 因此,公孙颜并不担忧背景设定影响到管家的忠诚度。 如有人见赵云主外掌军事,赵云的叔叔受重用掌后勤命脉,因而生出异心,去收买贿赂…… 公孙颜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便忍不住想要扬起唇角,有什么会比钓鱼更好玩? 存着这样的心思,公孙颜直接为系统管家设定了长相、编造了背景。 一个与赵云有些相似的敦厚长者捋着下颌的几缕清须,出现在视野之内,他面相平和中正,一看便是一个值得信赖与尊敬的老好人。 设定好系统管家的外貌和背景,公孙颜并没立刻就点击生成。 虽然如此设定了,但还是需要问取赵云的意见,顺便问问赵云,他族中叔父辈可有合适的姓名可用。 再次暂时搁置系统管家的生成,公孙颜又去看系统其他的新增功能。 赵云诚心交出卢龙县令的官印和委任,内心没有一丝私心或不舍。 获得卢龙县官印的公孙颜便被系统承认获得了对卢龙一地的执政权。 她已经可以以一方势力的身份,使用系统新增的两个功能。 首先是建筑,这也是公孙颜最期待的功能。 城建功能模块中,有非常多当前文明等级可以解锁的建筑。 虽只是提供图纸并非直接建好,可那些图纸规划,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比如,织造坊中先进的纺织机,农耕时代,纺织是家庭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伐桑植麻、织布、制衣都是这个时代女子需要完成的日常工作。 唐以前,家庭纺织制成的织物可以当成银钱财货通用。 织造坊中的织机足可将纺织这门工作效率提高数倍。 系统交易器中单卖的价格,还高于织造坊的整体造价。 这样的织机,如果推广开来,其直接、间接的益处实在数不胜数。 公孙颜相信,对于这个时空普遍存在的溺婴情况都能起到正面改善引导作用。 尽管粮食依然紧缺,可是在考虑婴孩长大后,为家中提供劳动力这一点时,或不再只留下长大后可以干力气活的男婴,也能留下可以纺织织造的女婴。 除了织造坊,还有砖窑、盐井、风车、水车等等。 公孙颜期望能看见这些小小的改变,堆叠、累积最终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叫更多人可以活下来,可以看看更好一些的明天。 以上,只要她付出了物资点,就能得到! 选定某地建设水利工程时,她不必烦恼没有专业人才测量数据和作出规划。 只需要物资点购买,就能得到一份完全科学、具备可行性的施工图纸。 虽然这样可能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和成长,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前需要的是解决大多数人的生存问题,吃饱饭后才能开民智、抓教育。 还有民宅中的沼气池、各类养殖场等等等等。 只花物资点,就能得到一份数据精准、完全按需定制的施工图,她光是想一想,已经心跳加速。 大胆畅想一下,她将可以将盛唐长安、东京汴梁……全部在这大汉再现。 每思及此,简直如遇一生挚爱般心脏狂跳。 奇观! 等她完成系统任务,富裕起来以后,她要建奇观! 公孙颜面色通红的咬住下唇,目中水光盈盈,握紧双拳如此发誓道。 好一会,她才深呼吸,慢慢平复心跳,叫自己从那些妄想中脱离,回到当前面临的实际问题来。 物资点,不太够! 她从阳丘里一战后,开始省吃俭用的积攒。 可是尽管她连晚上睡前偷吃的小零食都断了,可是养一支军队,养好几百个大汉实在不是那般轻松的事情。 每日的盐水面条,不知道外面那些士兵吃吐了没有,反正她是光听见,就已经想吐了。 还有那些金贵的马,每一天的伙食饲料费她是一个子都不敢克扣。 看过阳丘里一战的战报,她真正的见识到什么是战争,尽管嘴上不说,可是她确实是害怕的。 史书记载某次战争时往往是甲首多少,屠之、灭之,这样简简单单的话。 后世再如何残酷的电影也难免对战争有些浪漫化处理。 见识到真正的战争,敌我双方的士卒在污血、断肢、残躯间如同野兽般嘶吼、搏杀。 她是畏惧的,畏惧于在接下来还必须面对的战争。 她害怕再失去任何一个士兵,甚至失去赵云。 所以对于军队的补给装备,她不敢有一丝松懈。 就算赵云提议,春天可掺入草料,节省些开支,她也没有松口答应。 ------------ 第一百零四章 武备 对于目前的公孙颜来说,军队武备,是要紧的大事。 阳丘里一战后,白马义从身上的军大衣就已经出现了撕裂,破损。 军中不知哪个小机灵鬼发现,用热炭可以将大衣防水面料的裂口烧化,然后趁热捏合起来,当成缝补。 连赵云的大衣上也能看见几处细微的修补痕迹。 然而再修补,春天过后,军大衣、棉裤劳保鞋慢慢的也再穿不得。 可他们算是光鲜的军大衣下,戎服早就丝丝缕缕,破烂不堪。 这还是装备较好的白马义从。 令支公孙家部曲拨来的部曲,在这样的早春天气里,只有几件芦花夹衣,几乎没有什么保暖作用。 当前,公孙颜就需要面对军队甲胄武器大换装的问题。 主城设置成功后,武器系统模块开放。 说是武器功能,其实更接近于整体的军队武备。 她可以在武器模块中定制军队所需的攻守城防军械、甲胄、真正好钢口的开刃武器和制式袍服。 战马交易也移到了这里。 但公孙颜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前面几项,暂时忽视掉战马。 原因无他,贵! 一匹优良战马的价格高达2000点! 假如像她的便宜老爹公孙瓒一样有骚包强迫症只买白马,每一匹还需再加100点。 抱着想给黑云找一个情敌的恶意,她往下翻了一下列表。 只能说,那价格都不是现在的她配看的! 相比起战马恐怖的价格,武器模块中提供的甲胄倒是要便宜许多。 式样从商周造型奇怪的皮甲、布甲,汉代的两当扎甲、盆领铠,到唐代明光甲、宋代步人甲、明朝文山甲、清朝的棉甲,各种各样可以挑选。 材质也从金银、到铜铁,还有偏门的纸甲,棉甲,再到近代和防弹衣插片同样材质的陶瓷片。 同样是按需定制,童叟无欺。 这个时空铠甲实在太沉,盆领铠一类几乎不可能在没有旁人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人穿上,且穿上之后,笨重闷热与铁罐头无异。 而两当铠则只能保护胸、背,对颈部咽喉、腋下等要害的防护力不足。 能保护肩臂的甬袖铠据传是诸葛亮发明的,目前还只有十分简陋的雏形。 除了笨重,当代的铠甲还有维护麻烦的问题,甲片极容易生锈。 时常需要辅兵拆开丝涤或革索,一片一片的打磨去锈迹上油,十分的不便。 关系到战场士兵生命保障的甲胄换装,实须认真斟酌。 至于武器种类就更加的繁多,光是马上的骑枪就有数种长短重量。 公孙颜并不会自作主张,在自己不懂的领域乱来,导致浪费。 只等之后准备些图样,便开个小会,再决定甲胄和武器问题。 除武器甲胄之外,制服着装,公孙颜却自觉还是有发言权的。 她打算直接定制一款上交领两片袍下裤装的黑色暗纹戎服。 与现代的军用作训大衣差别不大,只是为了顾及这个时代的审美和服制在领口衣襟处做了调整。 袍子用防水阻燃的面料,可以拆卸的夹层,添加侧袋和带扣的内袋,带一个防风兜帽。 搭配上巴掌宽的牛皮武装革带,各种火折子、匕首之类的零碎物件都可随身携带。 东汉尚红,军队制服多以红色为主,只有边塞之地服刑的罪犯会穿着青黑色上衣和白色裤子。 但是公孙颜还是想要选择黑色做戎服,原因只有一个,耐脏,只这一条便能让她坚定不移的选黑色。 现代迷彩涂装虽好,但目前公孙颜手上主力都是骑兵,除非连马一起装配,否则暂时无用。 备下一两套吉利给特殊情况下的暗哨却是可以的! 日后步兵部队也可考虑迷彩戎服。 整个汉末三国只有公孙瓒能搞出,白马义从那样白马银甲素色戎服的队伍,一遭厮杀下来全像血葫芦一般。 虽帅气又仪式感满满,但大可不必。 就算为了成全这个便宜老爹的强迫症,叫白马义从名副其实,大不了以后定制些白色礼服,在特殊场合穿。 且选择暗纹面料,就能避免与罪犯囚徒撞衫,届时设计讲究一点,强调一下腰线之类的,同样低调奢华还帅气! 鞋子在点数充足的情况下,便特制鞋尖及鞋底带防刺穿钢板的小牛皮靴。 若是预算不足,便用夏季劳保鞋,不过是脚臭这一缺点嘛。 她闻不着便不算缺点了! 阳丘里战争,最终结算时她系统的物资点余额是:38518. 但因新归附的阳丘里村民几乎被屠杀殆尽,白马义从士兵阵亡,每日收入的物资点反而减少。 此后在襄关换了四十余户百工匠户,合计二百余人。 可当时同行的,还有公孙达遣来的护卫,以及公孙家部曲将左平的人马。 当时队伍的补给全仰赖公孙达从襄关调拨。 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不考虑物资来处的解释问题,所以除了嫡系白马义从补给照旧,对平民并没有采取什么补贴措施。 这个时代的平民,正常情况,哪有机会吃饱穿暖。 没有饱足和温暖舒适的情绪反馈,即便这些平民归属于她的治下,系统依然不会给她发放物资点。 孤竹和令支两个大庄园,加上从襄关、令支迁来的百工户,合计有荫户、部曲一千九百七十户,一万零二百四十四口。 这个数字其实相当恐怖,卢龙一县开春户籍清点,整个县都方才只有四千余户。 两个庄园竟有一县半数人口,即便卢龙是边塞之地,这样的数字也十分触目惊心。 也不知卢龙县中其他世家还有多少荫户、徒附。 公孙颜还在令支时,就以为家人祈福的名义,命管事周行开孤竹府库,发放过一次救济粮。 然而收获十分不理想,并没有获得多少物资点。 与当兵吃饭不考虑节省和明天的士卒不一样。 庄中的荫户,对这样的救济粮,根本不舍得吃,更不用说奢侈的一次性吃下,得到一次饱足。 这些荫户徒附都是真正吃过苦受过罪的,他们流离到此,在心中永远都存着一种恐慌,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 所以,他们小心的将发放的救济豆麦藏起来,一粒也舍不得动。 公孙颜收割物资点的计划直接宣告失败。 后来又尝试过一次,命管事周行直接现场施粥,可是效果依然很糟糕。 领了救济豆粥的荫户们硬是将一顿豆粥,匀做了两天的口粮。 绝不肯浪费一粒粮食,绝不让自己放纵的吃太饱。 依旧是每日处在吃不饱饿不死的水平。 这样的节制,实在是叫公孙颜心酸又无奈。 她知道,这样的节约和克制皆来源于不安 汉代的农家几乎没有抵御风险的能力,就像一根嫩芽,风稍大一些便吹折了。 这些荫户徒附,一直处于饥寒破产的不安中,发放再多的救济,也并不能让他们安心多少。 他们还是会选择将能得到的每一点东西,小心翼翼的囤积、藏起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当时公孙颜身在令支也没有办法。 所以她积攒至今,目前的物资点也只有:119200点。 够买下1192000斤精米,似乎很多,但是真的花销起来,实在是捉襟见肘。 庄户的饱足温暖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她才能每日有大批物资点的进账,进入良性循环。 ------------ 第一百零五章 平叛 公孙颜在屋内饶有兴趣的研究自己的系统新模块。 外头阿兰与阿青内心十分担忧。 几日来她们也算熟悉公孙颜的脾性,娘子十分和善,只是不喜欢有人贴身跟着,也不喜欢有人在房中守夜。 但起居还是颇有规律的,睡到这个时辰还未醒来,以前从未发生过。 她们很担心,可公孙颜嘱咐过,不许打扰。 两人站在院门外徘徊,不知要不要去敲门。 大步走来的张泽,替他们解了围。 张泽一路走来,先同守候在院门的王伍打了声招呼。 王伍是个十分沉默的人,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张泽也知他脾气,并未多在意。 他在院门处站定,不再前行。 张泽跟随赵云时间较长,被赵云带在身边提点,他外表看着粗莽,但是该守的礼节并未忘记。 探头看了一眼,招手叫立在门外的阿青与阿兰过去。 园中本应还有些侍女仆妇,来做些扫洒、通禀的事情。 昨夜西山营寨部曲群聚,主宅院中一干人等与那些附逆部曲是否有关系,暂时无法甄别。 担心有人内外勾连,周行便将院中仆妇全部撤下,只等风波平息后重新甄别再用。 阿青与阿兰同张泽几人也是十分熟悉了,见他招手,迎了过去。 “娘子还没起吗?”张泽问了一句。 阿青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旅途劳累,身体不适。” “那去敲敲门,询问一二吧。”张泽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皮,他奉命来请公孙娘子去夹室议事,却没料到公孙娘子竟还没醒。 “可是,娘子吩咐叫我们不要打扰,昨夜赵都尉离开时也说,叫我们让娘子休息。” 一脸懵懂的阿青近来又圆润了些,此时圆嘟嘟的脸上一脸为难。 紧接着,便被阿兰捅了一指头;“胡说什么呢?” 阿兰瞪了一眼阿青,将她瞪得一缩脖子悻悻闭嘴。 再看张泽,张泽好似没有听见这话一般,歪着头去研究门柱上的雕花,一旁是木雕似的王伍。 见状,阿兰安心下来,都是自己人。 又再瞪了一眼不知道自己说错哪里,但已经在害怕的阿青,才对张泽道:“张都伯可有要事?” “啊,赵都尉和田公请娘子去夹室议事。”张泽望着门柱上的雕花,似乎对那花纹突然感兴趣,听得阿兰叫他才回神应了一句。 “稍候,我这便去叫娘子。”说着阿兰一手拽了阿青便往里走。 阿青年纪小,性子又单纯,被阿兰拽了走,她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只知自己要挨训,求助的望向张泽。 张泽嘿嘿一笑,冲她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娘子仍在孝期!你不许再乱说话!”一边走,阿兰一边小声教训着阿青。 “噢!”阿青到现在没有弄明白,她说错了什么,不过她素来是个听话的。 她娘说过,阿兰姐姐懂得比她多,除了听娘子的,旁的便听阿兰姐姐的。 阿兰姐姐既要她少说话,那以后便少说。 看她这样,阿兰又气又笑,“你呀,娘子待咱们好,便不应给她添麻烦,娘子之事,但不可对外人说。” “可是,张都伯他们不是外人呀……”阿青小小声嘟囔了一声。 “不是那样的外人。”阿兰与她解释不清,只好告诉她:“以后娘子之事,对谁也不许说。” “噢!”阿青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我的什么事情,不许对人说?”公孙颜一开门便听两个小姑娘在她的房门外小声说话。 阿兰和阿青同时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公孙颜已经自己洗漱,穿好了衣裳。 依旧是一身素麻衣,长发梳拢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清爽利索。 感觉自己要失业的阿青有些着急,“娘子你何必自己动手梳洗?难道还自己打水倒水了?” 阿青表情好像公孙颜有多操劳,去搬了一座山一般。 没料到这个平常傻乎乎的姑娘一下就能发现洗漱用水这个盲点,公孙颜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我去议事厅,阿青去厨房安排一些早膳,阿兰去叫周管事。” 公孙颜没等阿青阿兰反应,便一通风风火火的安排。 昨夜完成了设置主城的阶段任务,她目前还处于亢奋状态。 恨不得立刻加班七天,搞定全部的事情。 刚走出院门,撞上了等候在院门边,与王伍有一遭没一遭闲聊醒神的张泽。 “阿泽?你怎在此?还一脸疲惫的样子。” 公孙颜有些惊讶的看着张泽眼下两个青黑眼圈,“不是叫你们好好泡泡温泉休息一下吗?你怎还是这个模样?”脏了吧唧的。 “公孙娘子。”张泽先是拱手行了一礼,才苦笑着回答道,“赵都尉、田公他们已在夹室等候,你一去便知。” 闻言,公孙颜不用想都知道,昨夜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再看见挎刀侍立在旁的王伍,心中更笃定几分。 王伍伤还未痊愈,都来到了这里,显然昨夜事情还不简单。 就不能有一日消停吗? 见她叹了口气,面上挂着的喜气散了些,张泽急忙补充道:“娘子放心,事情已经料理妥当,只赵都尉担心惊扰了你和小公子,才不让声张。” “赵都尉同田公,周管事都在右夹室等你。只余一些善后琐事,娘子不必为此烦扰。” 张泽的话叫公孙颜轻轻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打开系统邮箱,发现系统邮箱中发来数条邮件和一条战报。 “嘀──临时任务:平叛。 尊敬的用户您好,由于您长期不在孤竹庄园,您的部曲忠诚度降低,勾连外人,欲行逆事,请尽快派遣人手调查镇压。 平息叛乱进度:1/1(完成) 建筑损耗程度:0 平民伤亡:0 任务评价:过于谨慎的用户连夜研读新用户协议,大意的错过重要提示信息。 您的武将赵云,察觉并主动平息了这场动乱,临时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物资点*5000 您的属下主动、出色的完成了本次任务,额外奖励物资点*1000,请在您的余额查收。” ------------ 第一百零六章 损失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公孙颜还未走进夹室,便听见孩童清脆的朗朗读书声。 是公孙承。 公孙颜脚步一顿。 这才懊恼的发现,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然忘了公孙承。 公孙承被安置在她院子的左厢房,这样晚了,他必然是已经起来,可自己竟忘了关心他的动向。 心中怀着些愧意,公孙颜走进议事的夹室内。 公孙承乖乖的坐在赵云旁边,一只手拽着赵云的衣摆。 周围围坐着田楷、夏侯兰和周行等人,全在认认真真的听公孙承背书。 他们如此阵仗,显然给了公孙承很大的压力,若非赵云在旁边,只怕就要哭出来。 听见门口的响动,众人抬眼看见公孙颜,纷纷起身行礼。 公孙承更是如得救赎一般小跑过来,一把抱住他阿姐的腿。 要听背书的叔伯兄长都好可怕。 “阿承好厉害,大半都背下来了。” 公孙颜本就心存愧疚,此时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的小发包,然后弯腰将他抱起。 “田叔。” “子龙、子修,周管事。” “不必太客气,随便坐。” “周管事,之前要庄中木匠打造的高足桌椅呢?”公孙颜环视一遭,夹室中还摆放着席案,便询问了一声。 周行恭敬道:“已是打造好了,稍后便命人搬来。” “好!” 公孙颜这才打量房中各人。 赵云和夏侯兰年轻武人看不太出来特别疲惫。 倒是田楷和周行,年纪较长,面色看着有些糟糕。 田楷月前才受了重伤,尽管公孙颜补血药、蛋白粉不断,到了令支,条件允许后更注重加强他的饮食疗养,可是断了一臂这样的大伤,哪里是十天半月就可以养好的。 昨夜他带着张泽领部曲戍卫主宅,同时与管事周行配合把控诸事。 这一夜操劳,田楷便看着胡须长了许多,面色发黑。 周行则没有武人这般强健的体魄,且最近殚精竭虑的处理庄园诸事,昨夜又一夜没睡,眼看着整个人精神萎靡。 “昨夜辛苦各位了。”公孙颜看着他们几个满身疲惫,有些心疼,有心让他们下去休息,明日再说,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却是田楷。 “小娘子,不必担心,我们行军打仗时,比这疲惫的时候多着呢,这算什么操劳。”田楷摆了摆手,“休息之事容后再说。” “眼前当要的,还是先处置这些恶逆之徒。” 凌晨赵云在西山营寨彻底镇压了部曲群聚恶逆之事。 虽先活捉了邓姓首领,后又在山道上堵到了邓姓首领的儿子。 可是此二人都不过是为人驱使的恶犬,并不是要紧之人。 反而山道设伏的夏侯兰,竟在剩余的活口中逮住了几个令支来人。 受了重伤的陈姓司马被手下交代出来,是公孙璇的亲卫首领。 再有马背上的火油,歹毒目的昭然若揭。 “便由老夫快马加鞭,将这些恶贼送去令支。”提及此事田楷便忍不住怒火中烧。 表面煽动部曲闹事,叫恶逆部曲以刀剑逼迫、驱使庄户冲击主宅。 暗地里,走隐蔽小道,携带火油目标直指主宅。 田楷是北地老将,他亲历过黄巾之乱。 他亲眼看过往日温顺如羔羊的黎庶,在被裹挟,拿上刀剑之后,一夕之间转变成何等凶残的恶狼。 从受害者无缝的转变成加害者。 届时只有血腥镇压,才能平息事态,孤竹庄园,将损失众多人口。 更有镇压时,主宅防卫空虚,说不得真的会叫他们纵火杀人的毒计得逞。 若不是派来窥探的那人废物不堪,白马义从哨骑是精锐中的精锐,察觉到了一丝痕迹禀报赵云。 赵云也没有掉以轻心,顺着追查下去,发现了这桩逆事,他们少不得要在抵达庄园的第一天,便吃个大亏。 主宅中的公孙姐弟也可能陷入极危险的境地。 一般庄园部曲并不会如孤竹庄园这般管控松弛。 也只有孤竹庄园,能叫人抓住这样的时机。 先是公孙瑎,后是公孙璇,用心之毒,所挑时机之狠,这两兄妹当真是一家子,一个窝里出来的。 “是小人无能,管束不严。”却是周行出来告罪。 他本就不是个有城府的,平日里和善却少了威严,这样的性格固然可以笼聚一些人的人心,可是对有野心的人来说还是少了些震慑力。 庄园部曲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他作为庄中大管事,确是有些责任的。 不过公孙颜并不打算过于追究,反倒宽慰了他几句,又将视线转到田楷身上,劝道:“田叔,不要气坏了身子。” “小娘子,便让老夫去一趟令支。老夫便要问问公孙家主,到底是如何管束儿女的!” 在场诸人也只有田楷这曾经的青州刺史,能如此硬气面对公孙家家主。 “好啦,田叔,这等小事,何需你出马。”公孙颜并不打算劳烦田楷去受这累。 就算将全部证据摆在公孙景面前又如何?老头子还能大义灭亲斩下公孙璇狗头? 不,最多也就是训斥、禁足之类。 公孙颜一方想要的公道,根本不可能从公孙景那里得来。 不能指望人人都有大公无私这种东西。 既然得不到期望的结果,便不必去费心告状,还气坏自己的身子。 “田叔,纵我们再将人证物证呈上我爷爷的案头,他还能杀了公孙璇不成?何不体谅他的难处呢。” 公孙颜坐在案几后咪了咪眼睛,“只需要爷爷替他女儿赔偿损失就好。” “本此庄中死亡六百部曲,现在庄中防卫空虚爷爷替我们补上,很合理吧。” 死亡六百? 公孙颜的话叫几人愣了一下。 经过清点,这次被赵云堵在西山营寨的也不过四百八十余人。 其中死亡130,重伤30,其余三百余人已经全部俘虏关押了,何来六百之数? 不过很快他们便回过神来。 “小娘子记错了,是一千。”田楷斩钉截铁道。 公孙颜面上露出些犹豫,“会不会太多了?” 报个六百还算合理,一千?孤竹庄园拢共都只有一千一百余部曲。 “小娘子不必担忧,你爷爷赔得起。” 真实损失并不重要,就如公孙颜所说,他们既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便先讨些东西做补偿吧。 “那,本次因歹徒负隅顽抗以火油焚毁的山林和屋舍?” “价值十万金!” “被这些恶徒杀害的庄中荫户?” “三百户之多。” 就这样公孙颜与田楷一问一答,敲定了想要讨要的补偿。 ------------ 第一百零七章 回礼 最终,公孙颜抱着公孙承与田楷愉快合作拍板下一整卷帛书的赔偿,两人相视一笑。 坐在一旁的赵云抽空取出怀中兵书研读,近来他学习越发勤奋,几乎手不释卷。 夏侯兰则托着脑袋闭目养神,山路难行,他半夜去山上设伏亦是有些疲惫了。 只有管事周行,欲言又止,他没闹明白,为何这样一桩动乱,在小娘子来后变成了敲竹杠讨要东西? 拍定这桩事情的处置基调,趁田楷低头饮茶的空档,公孙颜摸了摸公孙承的小脑袋,轻声问他,“阿承饿了吗?” 公孙承摇了摇头,“今天吃过米粥了,还不饿。” 早晨他醒来以后,阿青和阿兰就照顾着他吃了米粥。 同阿青阿兰一起在公孙颜房门口等待许久,才有些无聊的叫人带他来找赵云。 然后便被带来了夹室中背书。 “姐姐。”公孙承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与恐惧,“还有坏人要伤害我们吗?” 公孙颜手一顿,轻松一笑,作势从袖中掏出一根奶酪棒,撕开了喂给他,“坏人伤害不了我们了,有那么多叔伯兄长在保护我们。” “噢。”公孙承咬下一小口奶酪,在嘴里抿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小零食吃了很多次,可公孙承每一次吃都会对这些零食表现出十分珍惜的态度。 他无一遗漏的将所有带小动物图案的奶酪棍和奶糖的糖纸收集起来,收在公孙颜买给他的可以亮的小宝箱里。 “好了,阿承现在去跟阿兰姐姐玩好不好?” 说着,公孙颜唤来了阿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不是个公孙承这个年龄可以听的了。 这样的世道,公孙颜不能将公孙承当作后世的孩童来养,叫他保持天真无知。 可有些超出他这个年龄阶段的东西,还是不宜过早的对他展示。 尽管不太愿意,频频回头,公孙承还是拉着阿兰的手,一步步走出了夹室。 孩子离开,屋中气氛便严肃了些。 “不知这些人,娘子打算如何处置?”赵云递来一枚竹简,上面记载着本次俘虏和伤亡情况。 尽管系统的战报中,公孙颜早已知道了具体数据,还是接过,看了一下才道:“只诛恶首吧。” “其余人等……”公孙颜思忖着轻轻敲击着桌面。 竹筹上虽只记录了合计四百八十个部曲,可是背后少说牵扯了二百余户人家。 现在主城未稳,这些附逆的部曲她不可能杀也不可能放,会全数送到卢龙边塞修筑城关。 这些部曲的家庭,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她也不可能心软留在孤竹庄园内。 可是悉数驱逐出去,他们如何生存? 这些部曲户同样耕作着孤竹庄园中的田地。 只与荫户不同,部曲户因家中男丁作为武装部曲,除了务农之外还承担有保卫庄园的职责,他们耕作上缴的佃租要少上两成。 如果驱逐出去,家中男丁青壮尽数被控制送往边塞服役,这些只余老弱妇孺的家庭,只有死路一条。 这并不是公孙颜希望看见的。 这里人口实在太少,她不想看见这片土地上,再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原因,再流淌鲜血。 “将这些作乱的部曲连同他们的家人全部迁往卢龙边塞,被俘虏的部曲,全部充作劳工,与边塞囚徒一同服劳役。” “户籍名册暂存于孤竹庄园两年,若有万一也好处置。” 在那边,将要重修城关,迁去补充劳动力的同时,这些附逆部曲的家属也能找到些洗衣造饭之类的活计,不至于饿死。 户籍仍保留在孤竹庄园,仍庇护他们两年,可叫他们可在卢龙免两年的赋役,家庭有一个平稳过渡的时间。 两年后放归户籍于卢龙县,再由他们自行承担卢龙县的租赋政调。 “当然,届时孤竹庄园会弥补性的为卢龙县中补贴一些粮秣。” 公孙颜这话是对赵云所说的。 毕竟赵云此时已经是卢龙县明面上的长官,这样的事情自然还须严正的告知。 赵云拱了拱手,并未有异议。 公孙颜作出这样的决定并未出乎旁人的意料,赵云、田楷等人早已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脾性。 只有还不太熟悉的周行,有些忧虑顾忌:“小娘子,如此优待这些附逆之人,若是……” 在管事周行是个良善人,可是在他观念里,这样的人和家庭是不应姑息的。 赶出庄园已经是相当轻的处罚,若是还庇护两年,实难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人。 公孙颜对他笑笑摇了摇头,“无妨,接下来几年孤竹庄园都将有大变动,此等小事,周管事不必过多关注。” 大变动?周管事一怔,他不知这大变动是指什么?数百年来,世家庄园都是这样运作的,还能有什么大变动? “子修。”公孙颜又叫道。 “在。”夏侯兰从赵云倒扣在案几上的兵书上收回目光。 “那个陈姓司马,便交予你了,将他几岁尿床的情报都审出来,尤其……”公孙颜轻轻挑了挑眉,“尤其我那位好姑姑的事。” 能被公孙璇派来做这样的隐秘要命的事情,必然是极亲信的关系,说不定能拷问出不少事情。 “诺。”回想那个陈姓司马躺倒在地,拔出腰间佩刀欲自裁,却迟迟不敢下手的模样,夏侯兰想这个问题应当不难解决。 “拷问之后,要不要砍下头,送给璇娘子去?”夏侯兰轻笑着恶意满满的出了个点子,“挑个华美的匣子。” 公孙颜一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夏侯兰浓眉大眼的,居然这么损,是想吓死公孙璇吗? 她想了想,还是克制住升起的恶念,摇了摇头,“他只是替人办事,杀便杀了,辱他尸身做什么,届时与其余几个恶首的尸体一并送去令支让我爷爷自行处置吧。” 公孙颜并不想把人的尸体当作恐吓报复的道具。 只是……不用真尸体,她可以用假的啊! “不过,子修提议极好,是该给我尊敬的小姑姑送上一份回礼的!” 不知道在交易器里按照这个陈司马的模样定制个木头模型贵不贵? 以系统交易器的水平,一定能还原得栩栩如生,再参考参考各种恐怖片,做点夸张化处理。 她一定挑一个好一点的木料,好叫她的小姑姑能够留着收藏。 想着,公孙颜扬起唇角,脸上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来。 ------------ 第一百零八章 叔父 暂将这桩动乱的处置拍定,看堂中一个个一夜未睡的人,公孙颜直接在主院后边划了一套客院,要他们集体去休息,其他事情,暂时押后。 不顾田楷等人的逞强,直接将他们连带守在门口的张泽、王伍一同赶下去休息。 只留下了赵云。 “抱歉,子龙。” 公孙颜对他颇为歉疚,从令支到孤竹是赵云一路护卫,到了孤竹,本想叫他能好好休息,没想到又有部曲群聚一事。 连她也因为自觉到了自己的地盘,大意忽略了邮件,被主城设立,系统新增的内容引去注意力。 若非赵云这样时刻警惕的态度,她们今天将要面临一个十分为难的情况。 赵云连夜带人点着火把出发,才能赶在失控前,将事态遏制弹压。 此时却还不能休息。 见她神色,赵云便知她在愧疚什么,无谓的笑了一下,“如田公所说,吾等武人行军作战,比这苦累时多了,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此时四下无人,公孙颜也不需遮掩什么,直接在交易器里给他买了一罐能量饮料,和一堆肉干饭团。 公孙颜将东西抱到他的案桌上,自己扯了张席子,侧坐在旁。 心中斟酌,以什么说辞将系统管家这事说出来,而不显得过于超常。 在赵云面前公孙颜素来少伪装,一看她手支在案几上,托着脸的模样,他就知道她肯定有事要说,也不催促。 拿起一个饭团,撕开包装的油纸,默默的咬了一大口。 粒粒分明的米粒夹杂着甜咸的肉香充斥唇舌,竟还带着热气,当真是稀奇。 不过在赵云心里,公孙娘子这个神通历来都是神奇又便利的,变出热饭团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赵云又拿起一个饭团。 他吃东西并不粗莽,规规矩矩的,可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成人拳头大小的饭团就吞下肚去。 昨夜她神情严肃的找他要去了卢龙县令的印绥,虽然她未透露具体用途,可应该于她有大用。 此时犹豫,应该也与昨日的变故有关。 想着,赵云拿起第三个饭团,他觉得,以后公孙娘子这便利的神通更进一步能变出人来,他也不会太惊讶。 “子龙,你介意有个叔叔吗?”公孙颜突然问道。 “嗯?”赵云嘴里鼓鼓的包着一口饭团,对这奇怪的问题,报以疑问。 “就是,我要变一个人出来,给你当叔叔好不好?” “咳咳!”赵云眼疾手快的捂住嘴,没让嘴里的米粒失礼的喷一桌。 “没事吧,别吃那么急。”公孙颜急忙立起身来,给他拍背,这样失态的情况鲜少会发生在赵云身上。 她知道是自己诡异的话惊到他,但是她不能承认。 赵云低声咳嗽了几声才止住,接过公孙颜拧开地给他的能量饮料,猛灌了几口。 “公孙娘子,你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变出什么?” “人。”公孙颜眼神飘忽了一下,大概算是人吧。 “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对我们有巨大帮助的人,只是他的来历……” “重用之前需给他一个合理的身份。” “所以,娘子打算让这个人以我叔叔的身份出现吗?”赵云愣了一下之后,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嗯。”公孙颜点了点头,现在众人皆知赵云是她最信任的人,赵云的叔父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她的重用,而不会因资历过浅问题引人不满。 “若是子龙心有顾忌,我也可想其他出处。” 见他反应激烈,公孙颜有些后悔,是否该想其他办法解决,不该向赵云透露此事的。 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过于诡异。 或许在赵云心里她已经是神鬼精怪之流了。 只是作为当世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她对系统管家的信任和重用,赵云迟早会察觉端倪,与其那时候因隐瞒让他心生芥蒂,不如一早告知。 “好!”没等公孙颜胡思乱想完,赵云点头道。 “哎?真的?”真的敢让这种来路诡异的人冒充叔父吗? “嗯。”赵云心底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一语成谶,还真的能变出人来。 不过赵云并未犹豫便答应下来,他注视着公孙颜。 她姣美白皙的脸庞上写着惊讶。 赵云苦笑起来,公孙娘子能将这样要紧的事情透露予他知晓,他只会感激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就是,她为何要露出那般踟蹰担忧的神情? 为什么公孙娘子她还没发现呢? 她那样信任着他的同时,他也是信任着她的。 不管她是什么,从哪里来,他信她不会做恶事。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会站在她的一边。 从荒村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便为她之喜而喜,为她之忧而忧。 素来稳重的青年微微皱眉,望着她的眼神认真而专注,好像她做了什么叫他发愁苦恼的事情,可是神情并没有责怪,只有满满的包容。 公孙颜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不自觉的咬住下唇。 她没有回避,直直的回望过去。 亮晶晶的目光直看得赵云先招架不住,轻咳一声,别开了脸。 看着他露出来的红得透亮的耳朵,公孙颜的手很不安分的,在袖下搓动几下。 不可以动手动脚。 她警告蠢蠢欲动的自己,动手动脚的话,这个人定会直接吓得跑掉的。 来日方长,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那,子龙……咳咳。”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柔得不像话,公孙颜咳嗽清了清嗓子。 她化解尴尬一般,从案桌上拾了块肉干递过去,“再吃点。” 赵云拘谨的接过,可是吃了两口,再吃不下去。 他有于武人之中都算十分出类拔萃的敏锐五感。 身旁人这样灼热的视线根本无法忽视。 “公孙娘子,不知那人如今在哪?”赵云决定紧急把话题扯回正轨。 “啊?在……”此刻公孙颜杂念过多,反应有些慢,定了定神才道,“就在附近,还需子龙去接一趟。” “云这便动身去接。”赵云倏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回、回来!”他到底是真去接人还是想跑啊。 “你知道地方吗?而且……” “还没取名字呢。”公孙颜对着赵云僵住的背影小声道。 ------------ 第一百零九章 阶级 岁月变幻催白发,人生无常世事繁。 这句后世的七言古诗,这个时代的周行并不知晓。 可是他却真的感慨着世事变幻无常,只觉的自己鬓角突然愁出了白发。 明明只是听公孙娘子的吩咐,去睡了个午觉的功夫。 为何公孙娘子旁边竟站了一个陌生人,还安排作他的助手,俨然一副要取而代之的样子。 “诸位,这便是子龙的叔父,赵息赵老先生。” 公孙颜微笑着向诸人介绍道。 一旁穿着一件竹青文士袍的老者垂目拱手,一丝不苟的向众人施了一礼。 屋中众人神色各异,纷纷侧身避让。 田楷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初来乍到,便被公孙颜宣布将委以重任的老者。 面上露出思索神色,他知小娘子十分信任子龙,可他未料到,能信任到这样的地步。 他并不质疑子龙的人品及忠心,只是子龙在外掌兵,再由他的叔父掌内,是否易滋生事端呢? 且管事周行虽软弱了些,可是几年兢兢业业,如此是否也不太妥当? 心里想着,田楷面上没有露出异样,有礼的同这位赵息老先生见礼。 如果说在场诸人当中最忧虑忐忑的是周行,那么最迷惑的就是夏侯兰了。 他与赵云是同乡,自幼一起长大,赵氏是常山大姓,但他从没有听说过赵云有这样一个关系近的堂叔,可是夏侯兰也无法质疑。 眼前的老者眉眼、下颌均能找到与赵云的相似之处,只怕不认识的人都会将他两人错认为父子。 “见过赵叔。”夏侯兰老老实实的行了一礼。 “你便是子修吗?” “正是。” 这个赵叔,一定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听得老者有些僵硬死板的声线,夏侯兰如此想道。 “吾听闻子龙与你自幼交好,子龙调皮,还叫子修你多多担待才是。”赵息面无表情的道。 “什么?”夏侯兰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赵云调皮? 赵云从小都是这般稳沉,调皮从来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啊,在长辈眼里,小辈都是调皮的,对吧?子龙。”公孙颜干笑了几声,急忙圆场。 似乎是因为刚刚出厂的关系,人格模拟运行还不太顺畅? 这个系统管家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对,云幼时十分调皮的,与叔父分别多年,叔父或许还未适应。”一旁的赵云也一本正经道。 夏侯兰也觉得自己反应似乎不太尊重,急忙告罪。 这时公孙颜注意到了佝偻着背,面容苦涩的周行。 她知道这样安排必会让周行所想,便唤了他一声:“周管事,也不必多想,短期之内还是以周管事你为主,赵叔为副。” “是。”周行只觉的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浑身发寒。 哎,也是!他先有私自减租后又有管束不力,便是落得这般下场也怨不得人。 周行垂下头去。 田楷张了张嘴,欲为周行说情,连夏侯兰也面露难色。 见周行沮丧之极,公孙颜担心他丧气太过,稀疏的头发再掉几根,忙跟赵云使了个眼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安抚方案:“周管事,之后另有要务。” 赵云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的铜龟钮,开口相邀道:“我欲请周管事与我同赴卢龙县。” “什、什么?” 周行愣愣的张大了嘴。 “云此任卢龙县令,兼领障塞都尉,身处异乡,对卢龙县诸事并不熟悉,还需周先生这般见识卓越之人为云引路。” “如蒙先生不弃,或可暂任卢龙县县丞一职,辅佐于云。” 周行手足无措的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他见赵云双手捧着龟钮弯腰拜下,哪里敢真的受他这一礼。 急忙双手将他扶起,一边不受控制的接了龟钮。 周行父亲是贾人,母亲更只是一个胡奴,出身可谓最低贱不过。 对他来说,能替公孙瓒掌管庄园,做个大管事,已经是值得庆幸。 他之前用穿葛衣那般伎俩,欲在主家娘子面前博个出彩,也不过是心有不甘,为了子孙以后能脱离这般依附于主家的低贱身份。 一县县丞在大人物眼中或许什么都不算,可这是正经被征辟,吃官粮的二百石地方属官。 这样的身份,对于周行,对于周行一家,是一次由贱籍到被政权认可官吏的阶级飞跃。 此后他的儿孙,也可以摆脱贱籍。 念及此,周行竟悲恸的哭泣起来。 在场诸人,田楷渔阳田氏出身,可只是旁枝庶子。 赵云与夏侯兰皆是寒门庶族。 他们均知道一次阶级的飞跃和一个机会对一个贱籍之人代表了什么。 没有人打扰此时的周行。 田楷想到了公孙瓒,当初的公孙瓒,也是这般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只有来自后世,并未真正切身体验过阶级能对人产生多么深刻影响的公孙颜,见周行声嘶力竭的哭泣,有心想要劝慰几句。 赵云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愣了一下,没再说话。 许久,周行才止住哭声,双手珍而重之的握着那一方小小的龟钮。 起身先向公孙颜行了大礼,不等公孙颜反应,又向赵云行了一礼。 “多谢小娘子成全,多谢赵都尉成全。” 他知道此事必有公孙颜的推动和许可,否则赵云绝不会突兀的征辟他人庄园管事为官。 他也知道就算公孙颜推动,也须赵云许可,否则他这杂胡贱籍凭什么做得一县县丞。 他没有如当世官场征辟,玩三推三让那套,他害怕自己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给客套没了。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擦了一把脸,手中依然拽着那方小印不撒手。 见他这样公孙颜不由好笑,调侃道:“周管事,不,周县丞,赴任是过一阵的事,最近庄中事务还需你多操劳啊。” “小娘子放心,承蒙娘子大恩,小人一生都是周管事,娘子旦有差遣,小人无所不从。” 周行心知,此时屋中无一外人,严肃的表起忠心来。 又转向一直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系统管家道:“赵君安心,我定将庄中事务悉数交接,绝不藏私。” “嗯。”系统管家赵息木着脸回应,暂停了一下,又僵硬的扯着嘴角冲周行露出了一个笑来,“恭喜!” (赶稿人赶稿魂,赶稿都是人上人!今天还有三章!晚上发!我不要头发!拼了!!) ------------ 第一百一十章 时间已至傍晚,公孙颜看着赵云面上倦容,心疼,便宣布散会,明日辰时再继续。 因系统管家赵息是赵云名义上的叔父,所以还在大堂举行了一场家宴。 田楷等人尽皆列位其中。 公孙颜知道这是必须要举行的,若她觉得不必要,那么在外人眼里便是她对赵云叔父的不满,是对赵云的不满。 所以她也在屏风后参加了这场晚宴。 此前诸多宴会,她都从未出席过,虽只稍坐,动了两筷子菜肴,可已经足够释放出重视的信号。 席上她小心的隔着屏风上的素绡,窥看了赵息面无表情的饮下一觞酒水。 见没有出现奇怪的反应,她才对系统所说的完全仿真躯体放下心来。 否则她真的担心哪日淋一场雨,她的系统管家就当场冒火花报废掉。 知道她仍在孝期,有她在众人放不开,酒水稍沾了沾唇,公孙颜就起身离席。 只是临走前仍不放心,叮嘱赵云少饮酒。 公孙颜一走,田楷立刻恢复了他大汉酒宴的各种灌酒做派。 这种欢迎宴,本就应热闹折腾,拉近关系。 作为赵息名义上的侄子赵云本该是重点关注对象。 只公孙颜临走时叮嘱,叫他不好折腾不善饮酒的赵云。 见赵息虽笑容僵硬,时常面无表情,但是饮酒不推不拒,一觞一觞的饮下,来者不拒。 这样豪放的饮酒风格无疑是大汉时代酒桌文化中最为推崇的。 尤其最得军中行伍之人推崇,以田楷为首的夏侯兰等人均对他心生好感。 只有赵云有些担心生出什么乱子,强打着精神陪坐在此。 见赵息虽豪饮,但是对田楷等人的问询攀谈都应答如流,毫无破绽,方才放心。 “某本布衣,少小离家,躬耕于幽州,苟全性命于乱世,一生飘零,未有一儿半女,令支城中听闻子龙音讯,方才前来投奔。” “某非坐需衣食的猾惰之人,意在倚托而非无自立之能,公孙娘子不知某才性却任以家事,受此大恩,若有忘负,真非类也。” “日后,某必为公孙娘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公孙颜恬不知耻抄袭的设定台词,经赵息之口说出。 虽因他表情比较死板,声音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情感表达传递时打了些折扣,但是效果依然是极好的。 连知晓内情的赵云也稍稍动容,更何况全不知情的田楷等人。 田楷对他好感顿生,又敬了他一觞酒,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的一口饮尽,叫了一声好。 干脆与周行扯了张席子,围坐在他旁边,与他攀谈起来。 只是越攀谈就越心惊,既惊讶于眼前之人的海量,也惊心于他的见识广博。 眼看他大量的酒灌下,但依旧面色如常,眼神平静清明。 他们饮的是令支庄园中自产的清绎酒,而非醴醪。 相比成酒稠浊但味道甜润的醴酪,清绎酒酒浆颜色清澈,酿造时间更长,更容易醉人。 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田楷军中见过不少豪饮、善饮者,但是如赵息这般狂饮数升而脸色不变的,他属实是头一回见。 几个敬酒的小辈,夏侯兰和张泽已经醺醺然露出醉态,王伍早已趴伏在案几上。 连自称能豪饮的周行,都去更衣两次,打着酒嗝。 可面前这个赵君却连面皮都没有显出一丝红,如此酒量实在让人暗自咋舌。 同样叫人惊讶的,还有赵君的学识。 田楷本身自称允文允武,能施政能领兵,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并不是个爱读书的,青州施政主要还是仰赖幕僚小吏,主走的还是领兵的武将路子。 可是经过攀谈,田楷却真心佩服这位赵君的学识渊博。 他并非是什么治学大儒或著有多少名篇经学,可是他所知所识,见闻之广,实在叫田楷心惊无比。 几乎所问必答,所答必有理有据。 偶尔见他与周行面面相觑,不能理解,赵息便以指沾酒,在案几上信手作画。 田楷和周行便又发现此人竟还善丹青,墨色案几上,透明酒液寥寥数笔,便能清晰勾画,然后那妙手丹青又被他毫不犹豫的一手拭去。 一身酒气的夏侯兰与张泽乖巧的正襟危坐在赵息的案桌旁。 只浅饮了几杯的赵云早已神色严肃的正坐在后,认真倾听。 赵息正蘸着酒水,给周行讲解一道算学题。 系统管家的前身本就是系统问答小助手,先天内置基础常识以辅助用户更好的完成任务。 主城设立后,进一步升级为管家,可直接在系统中加载用户购买过的各类知识。 公孙颜做完设定后,便购买一些诸如数学、科学、物理之类的知识文档。 研究过系统管家的机能,公孙颜几乎已经能想到万能的他在教育等方面带来多大的帮助。 若论研究经史传记,作赋写诗,赵息远不如当代的真人大儒,他没有如人类一般感性的思维。 可是单论杂学知识的储备量,赵息碾压这个时代的所有人。 公孙颜在系统管家处,授权过在场诸人的问询资格,只是赵云获得的权限最高。 因此在回答简单的算学问题之类时,赵息几乎有问必答。 虽然有些死板,可是这样的学识,和不藏私的坦率姿态,足够叫包括田楷之类的全部人肃然起敬。 “子龙!叔父如此厉害,为何从前从未听你提过!”夏侯兰有些激动的拽住赵云的胳膊。 常山赵氏是大姓,夏侯氏略差些,可他们年少时一同去求学的艰辛仍历历在目。 纵然父兄费尽心思,将他们送入私学听讲,可私学中大儒动辄门徒千数。 像他与赵云这般郡内武官之后,在听经讲学时,只能站在最远处。 纵然不舍昼夜,殆忘寒暑,刻苦勤学,可他们依然只能识得几个字、熟读一卷书后,便回家自学家中传下来的残卷。 对于胸无大志者,认识几个字,继续如父辈一般做个郡中小吏或已满足。 可是对于夏侯兰赵云这般胸怀大志之人,求学的艰难亦曾让他们心生愤懑。 对夏侯兰的问话和激动,赵云也只得苦笑着搪塞过去,只道这位叔父少小便离开家乡来到了幽州。 “此疑问已困扰我多年,今日伏蒙先生俯加教答,茅塞顿开,感幸何极,还请先生受我一拜。”周行避席而出,恭恭敬敬的拜下欲行一礼。 被赵息拖住手臂扶了起来,“周君不必如此,请问还有其他问题需要帮忙吗?” “如还有疑问,欢迎咨询。”赵息此时的笑容终于不再僵硬,稍灵动了些,他态度极好的问道。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忙碌 公孙颜不知在她走后的宴席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第二天,包括赵云在内所有人对赵息都毕恭毕敬。 据说昨夜田楷还拉着赵息抵足而眠了。 而今天抵足而眠的名额被夏侯兰争抢到,赵云还得往后排。 对于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知识的渴求,了解了一些,但没有亲历过,不会感同身受的公孙颜只得感慨一番,便撒手不管。 赵息需要时间学习和模拟适应,她只能通过系统下达一些指令,并不是完全操控。 所以她是乐见于众人真心接纳赵息,帮助赵息学习成长的。 同时她也乐见于下属诸人能够彼此亲近,尽管赵息这个人有一点特殊。 公孙颜坐在孤竹主城的左侧夹室里,按照她意思打造的几高足桌椅已经摆放妥当。 其中摆了一个大大的暖炉,内里燃着的炭火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屋中没有用香料,主院自从落成便一直空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潮湿的霉味。 公孙颜的办公桌摆放在窗沿,窗户上糊着数层素色的纱绢。 窗户开着,可看见院中的藻井。 在屋中还有古朴的陶盆装了数盆绿植。 此时公孙颜这清雅的小书房里,以管事周行为首的十数个管事搬来竹简卷牍进进出出。 这本该是昨日就进行的工作。 盘点府库、清点田亩、查点庄户人口、百工户安置等等。 盘点之后还需按公孙颜的想法进行大规模调整,因而从清早起,整个庄园便忙碌起来。 早晨经过研究,公孙颜还是决定将系统仓库修筑在原本的孤竹庄园府库旁。 那里原本就因为常常需要调取物资,开辟了一条宽阔的黄土道,也免了她还需重新修路的麻烦。 赵息正带着几个管事在府库中查验盘点,除清查数量之外,还需安排人手将积年府库中的陈米陈粮,已经腐朽的农具等清理出来,另派用场。 原府库清点完成,便立刻加强防卫,命庄中百工木匠开始伐木平整土地,准备新修仓库。 这样的工作换成旁人少不得要耗费月余时间,但对赵息来说则不过需要数日。 早已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周行对此并不惊讶,对他来说,赵先生就是这般能人。 甚至周行还特意厚着脸皮将他的大儿子周敬,送来给赵息做了跟班助手,耳提面命,好好看好好学。 而周行自己则大早便带着几个助手搬来历年账册,户籍名册,开始给公孙颜核对。 赵云夏侯兰也没有一个能得清闲的,两人大早便起身,带着舆图,分作两路查验寨墙和防卫要隘。 记录下年久失修腐朽以及被人恶意破坏的地方,或者需要及时弥补的防卫漏洞。 之后公孙颜便会以募工的形式,在荫户中招募劳力,来扩建仓库以及重修寨墙。 只有田楷,公孙颜担心他的身体,不敢让他如昨天那般劳累,只让他负责目前关押在西山营寨那一群人。 之前阳丘里一战俘虏的那些乌桓人,战后并没有谁会浪费药品为他们救治,侥幸活下来的也被全部移送进了西山营寨。 俘虏救助这样事情,系统提示过公孙颜数次,她违反了系统的人道主义救援规则,但她均刻意忽略掉了。 在她的价值观里,对这些刽子手的人道,便是对阳丘里死去村民的二次伤害。 她不是一个多么善于思考过去未来和哲学的人,她只知道这些曾对无辜村民举起屠刀的人都不配活。 现在浪费米粮养着他们,不过是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场葬礼。 周行坐在公孙颜的书桌前的一张高足椅上,有些不适应的动了动身子。 指着挨个展开的竹简给公孙颜一一讲解。 首先就是人口,令支及孤竹庄园中一共有一千九百七十户,合计一万零二百四十四口。 孤竹庄园原本田亩人口均少于令支,但是公孙颜此次带了近四百户百工户,此时孤竹所掌握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令支庄园。 “小娘子请看,百工户的数量及所掌技艺均在此处。” 周行伸手够了一下,翻捡出一个竹简,展开。 竹简后半卷是新墨字迹,显然是最近记载编入竹简的。 二指宽的版牍上,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记载了一堆繁体的数字,还没有标点符号。 公孙颜痛苦的一闭眼,只觉得看一眼都有些脑仁疼。 见她这样,周行主动给她讲解起来。 按照卷牍记载,这孤竹庄园里竟是百工齐全。 除了常见的冶炼铁匠、木匠、瓦匠,金银户、盐户、还有专门的制酒匠户。 且因这几户技艺高超的制酒匠户,和庄园中一口上等的井。 孤竹庄园产出的酒水、醴酪是出名的好,公孙主家都时常遣人来讨要新酿的醴酪。 听见公孙主家时,公孙颜不耐的啧了一声。 周行搔了搔自己稀疏的头发,左顾右盼,只当没听见。 公孙颜在自己的小本上记下:制酒和好井。 随后在这两个关键词上画了个圈,她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些什么,在旁边又记了几个字,随后扬起唇角。 “周管事,继续。” 除了以上的盐户,酒匠,孤竹庄园中还有制作四户制作漆器的匠户,以及一些绫罗织户,牧户之类。 “小娘子请看,这就是庄中漆户的手艺。“周行指了指公孙颜案桌上的一只茶盏。 公孙颜饶有兴趣的拿起来观看。 这是一支木胎漆器,外黑内红,上面髹饰着十分精美的简笔游鱼图案。 这样的纹样,公孙颜只在后世的出土冥器上见过,她欣赏这样的纹样和工艺,可是从个人来说,她并不喜欢用这样茶碗。 因此开始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茶碗。 此时拿在手中才感觉手感油润。 见她看着茶碗,眼中透出欣赏,周行也感觉颇为开心。 虽然他一心摆脱贱籍,可并不影响他真心的热爱着这两座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庄园。 此时看庄中产品被主家喜欢,他亦与有荣焉的感觉欣喜。 “庄中还有绫罗户。”周行又介绍道。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忽 绫罗户,顾名思义就是专事采桑植麻、纺织制衣的匠户人家。 这类人家男女都从事这项工作,比起普通荫户女性纺织制作的葛布粗麻,他们专门制作高端的绫罗绸缎,以供主家享用。 提到这个,周行才突然想到什么般一拍脑门:“哎呀,是我疏忽,应唤来给娘子裁制春衫的!” 公孙颜他们从易京空手空脚的突围出来,在襄关时族叔公孙达和婶婶钱氏给她准备过两箱衣衫首饰。 到了令支城,主家也给她准备了一些,可是比起当世世家贵女,她那几箱衣衫实在是非常寒酸。 周行就是思及此,才突然一拍脑门暗恨自己竟然在此处疏忽了。 历年璇娘子来孤竹庄园都如主家一般,要求裁衣制衫,每次都要离开时都要多带几箱衣衫走。 没道理颜娘子这庄园的正牌主人还比不上外头那野鸡子的? 自从部曲群聚事件,知道背后是公孙璇在施毒计,公孙璇在管事周行的眼里近一步从不知分寸的恶客降级到了野鸡子的等级。 一想到公孙璇飞扬跋扈的德行,再一看自家正牌小娘子一身素麻衣衫,头发如男子一般束起,周行就恼火。 只想立刻把庄中绫罗户全唤来,给公孙颜做个十箱八箱的衣服。 “还有金银户,也唤他们给小娘子你打些首饰!” 一旦注意到这个问题,周行便愈加感觉公孙颜衣着素净得叫人难受,即便是守孝,世家贵族的年轻女郎哪能真的这般什么首饰钗环也不带。 “周管事!”见他风风火火的就要出去,公孙颜哭笑不得的叫住他。 能有新衣服穿,公孙颜当然是愿意的,可她是定要服满斩衰之期的。 按照礼制,未来三年,准确来说是未来两周年外加第三周年的头一个月。 这期间她与公孙承都需要穿着不缝边的粗麻丧服,直到期满除服。 所以即便现在,制再华美好看的衣裳也是浪费压箱底,大可不必。 不过周行倒是提醒了公孙颜一件要紧事。 她与公孙承还有几箱衣服替换,同她一起突围的这群人个个都是这样出来的。 普通士兵则罢了,田楷、赵云他们也没有几件可以替换的常服,个个天天裹着军大衣。 想到此,公孙颜叮嘱道:“周管事,我与阿承则罢了,田叔、子龙他们也没有什么行李家什,麻烦你回头记得找人给他们几个都多制些常服。” “尤其子龙,他将上任,要有些体面的衣裳。” 说到此,公孙颜有些头疼,她也完全疏忽了这事,赵云上任不能就让他这样空手空脚的去,当要为他打点行装的。 也不知道现在时间来不来得及,如果来不及,就直接在交易器里给他们定制。 还有,虽然阳丘里一战从乌桓人身上缴获了一些钱财,可当时赵云散了一部分分赏部将,剩余的就上交给公孙颜了。 以赵云的脾性,他不会给自己发奖赏,哪怕他自己是首功。 从易京突围至今,也没有发粮饷。 所以,现在他只怕兜里比脸还干净。 一想到这些,公孙颜忍不住有些好笑。 “还请周管事点几盘金饼财货,几端绫罗,送去给田叔、子龙他们,让他们手边有点花销。” 一提到这些,公孙颜又想起一个问题。 当日张著与王伍从襄关出发,左平从部曲中分拨了五十骑兵与张著王伍一同出关寻找公孙颜的队伍。 后来中途撞上了阿都那等乌桓人,张著带着那五十骑兵引开了阿都那,张著被俘,其余五十骑全军覆没,连尸首都没有找回。 这五十骑虽然是公孙家的部曲,可确确实实是为她而牺牲。 公孙颜将他们视作部下,拟定了同样的抚恤政策。 与从易京流浪过来的阵亡白马义从不同,这些人的家应该都在令支,家属应该不难找才对。 她还在令支时便做下了安排,不知周管事这边如何了。 听见公孙颜问他抚恤的问题,周行急忙在一旁的箱子里翻找起来。 “小娘子,请稍等。” “嗯。”公孙颜点了点头,转头望向窗外的藻井。 便听见后院女孩和小孩一路叽叽喳喳说话走来的声音。 公孙颜不自觉的露出笑意,支着下巴依在窗台等候。 果然看见阿青牵着公孙承一路走来,阿青也不嫌累的弯着腰与公孙承说着话。 身后的阿兰提着一个木胎食盒跟着他们,再之后是挎刀跟着的王伍。 一小串队伍吵吵闹闹的行来,给院子增加了几分活力。 “娘子!”阿青一抬头便看见公孙颜微笑着看着他们,立刻高兴的直起身,冲公孙颜挥手,脸上漾出一个讨喜的酒窝。 “姐姐!”公孙承慢了阿青一步。 公孙颜冲他招了招手,他便挣脱了阿青的手,跑到窗边,垫脚扒在窗沿。 公孙颜站起身,直接掐着他的腋窝将他抱进屋里。 自从昨天发现自己对他的疏忽后,公孙颜便自省了一番。 因部曲群聚事件,宅中服侍的侍女僮仆与附逆部曲的关系还没有完全摸排清楚。 所以公孙颜干脆将阿青与王伍,都派遣去了公孙承的身边,身边只留着阿兰。 刚刚感觉有些口渴,命阿兰去厨房找些蜜水,没想到他们竟一起过来了。 “阿姐。”公孙承搂住公孙颜的脖颈,“我今天有乖乖的。” 公孙颜坐在椅子上,将他放在膝上,轻轻揉了揉他软呼呼的脸,“真棒。” 周管事已经找到了那卷卷牍,看她们姐弟亲昵,默默的含笑束手站在一旁。 公孙颜指了一下书桌前的椅子。 比起习惯了军中胡凳的赵云等人,周行明显便不太适应这样的高足凳。 他先双手呈上记载着抚恤发放情况的竹简,才坐到椅子上,不适应的挪动了一下位置。 见状,公孙颜没有说话,只接过了卷牍。 打开一看,还是那种为了节省竹简的蝇头小字,一看便让她感觉脑仁疼。 在每一个阵亡士兵的姓名,籍贯下,详细的记录了抚恤钱粮的发放认领,每一笔都有朱笔画押。 至于公孙颜提议阵亡士卒的家庭迁来孤竹的提议,并没有一户人家答应。 国人自古都有故土难离的情结,哪怕是如此之近的孤竹,也没人愿从令支迁来。 对此公孙颜也不能强求,她只做到自己安心而已。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酸枣 既然抚恤发放到位,公孙颜也就此将这事放下。 将手中竹简交回周行手中。 按照往常习惯,这些卷牍在用完之后会存放入库,等待日后取用。 不过公孙颜只让周行暂放在这里。 过几日赵息盘点清旧府库,便会重新将这些笨重且不好保存的竹简重新抄录在纸上入库。 届时她打算让系统管家赵息在庄中开班,教授包括周行在内的管事们通用公文的写法,并且慢慢的在庄中普及纸张。 庄中管事都有算学基础,便让赵息先教导他们使用阿拉伯数字。 旁的地方她管不了,自己的庄子还是有权做主的,就从这里先行试点。 若是管事中有机敏好学者,也可以从这些授课过程中发现,提拔。 汉末三国虽然是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但是公孙颜所处辽西边塞实在是过于偏僻。 且不说她来得不巧,基本有名有姓者都已经有了势力归属。 即便没有势力归属,公孙瓒败亡,属地全失,只有边塞卢龙一县,袁绍雄霸数洲,没有谁会想不开了跑到此处来投奔她。 能开局捡到赵云这个最好骗的,已经耗尽了她的运气。 所以,她不得不将视线从那些顶尖人才身上移开,转而想办法自己培养。 家学和技校的建立是接下来势在必行的事。 不教经史不授子学,只最基础的启蒙,然后筛选出更加聪慧优秀的教导更高一级的算学及简单公文,为接下来大量空缺的基层小吏做准备。 而不那么聪慧的,则根据个人特长,学习百工技艺。 她不期望能从其中淘出一个诸葛亮一样的顶尖人才,打算转而走量。 比如张泽,这类不爱读书的,他虽兵法韬略差,但若能给他配一个参谋团,她并不觉得张泽会输谁。 当然这是不知多久之后的事情,现在只是她报以最好的期望在遐想,真的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其间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物力。 现在她们还连起步都没有开始呢! 公孙颜叹了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的情绪。 此时,绕路过来的阿青阿兰也进了书房,王伍则依旧守卫在门外。 阿青与阿兰同公孙颜及周行见礼后,阿兰将手中提的黑红木胎漆盒放在书桌上,一边取出盒中铜壶,一边告罪道:“娘子久等了。” 因知道周管事也在,阿兰多拿了一只碗,先倒了一碗给公孙颜后,也将铜壶中的东西倒了一碗给周行。 周行为公孙颜讲解许久,也是口舌焦躁,并未推辞客气。 公孙颜起初以为是蜜水,加之黑底的漆碗不太看得清,喝了一小口才惊觉竟不是蜂蜜水。 是一种微酸甜,比较淡的果汁,味道很熟悉,但公孙颜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她未料到会喝到这个,顿时一愣,“这是什么?” 听她一问,阿青反倒来了兴趣,“是酸枣麨。” 阿青或许是受她娘亲影响,素来对吃食和灶上事宜很感兴趣。 刚好也在休息的空档里,公孙颜一边喂公孙承也尝了一点,一边听她介绍。 公孙颜这才知道原来是她将汉代人民的饮食想得太糟糕。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多种多样的水果,孤竹庄园虽地处边塞,气候寒冷,但是每季依然有那么一两样鲜果产出。 产下的鲜果来不及吃,诸如杏、梅等就用蜂蜜腌制成蜜饯。 诸如枣、柰、林檎等红软果类,便先放晒干,再在大釜中煮,水一沸就滤出来放进盆里研磨,然后有布绞取浓汁,涂到盘上或盆中暴晒晒干。 最后得出来的东西用手搓散成粉,兑水冲服,可做饮料。 孤竹庄园就种植了很多酸枣树,品质不错。 听阿青说得有趣,公孙颜又抿了一口,这才尝出来确实是酸枣的味道,只是味道有点淡。 公孙颜夸了她两句,她便露出得意神色,阿兰有些好笑的,将她拉了出去。 公孙颜对于这两个侍女都颇为喜欢,对于她们二人,她有不同定位。 阿青性格娇憨,又受她娘亲影响,公孙颜想叫她给公孙承做个玩伴,日后再让她多学学庖厨厨艺,看她手艺能不能毕业,帮公孙颜打理小厨房。 以后世的目光来看汉代的食物,味道真的非常一般。 只是公孙颜时常独自一人时偷嘴,交易器里的食物买出来就热腾腾的,叫她对食物的开发需求并不那么旺盛。 现在疏食少饮,晚膳只喝米浆的孝女人设维持得稳稳当当。 不过阿青既然有这方面的兴趣,公孙颜并不介意帮助她往这方面发展。 阿兰则不同,阿兰性格思虑更加缜密周全,公孙颜打算叫阿青阿兰同公孙承一块跟着赵息启蒙。 届时如果阿兰表现好,公孙颜便打算再培养培养,做个助理。 两个女孩都有各自的长处,倒也不必一直留在她的身边为奴。 公孙颜饮尽了碗中的酸枣汤,轻轻拍了拍公孙承,叫他去找阿青玩。 自己则再次与周行核对起了部曲户籍。 “怎么会这么多伤残部曲?”公孙颜望着竹简上的内容直皱眉。 以为她是不喜,周行急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公孙将军战场上退下的老部下,最是忠心不二,多亏他们之前才没叫人占了庄园。” 周行所说是之前驱逐公孙璇,与某些迫不及待拥护新主的人冲突一事。 这些伤残老兵离开战场后,家乡被毁无处可去,被公孙瓒安排送到了孤竹、令支两处庄园养老,充做部曲。 说是充做部曲,其实也给了他们一处庇护之所,毕竟哪有武装部曲全是缺胳膊少腿的? 且佃租比平常部曲还要少一成。 因此他们皆感恩公孙瓒的恩德,在公孙璇欲住进主院时,主动的站了出来。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快写吐!我以后再也不懒,再也不月底赶稿了(;´༎ຶД༎ຶ`))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悔婚 太阳慢慢的从山脊的背面,慢慢的升起,照拂在山野地头。 孤竹庄园因着公孙家、公孙瓒的强势已经数年未再受战火侵扰。 目前庄中荫户、徒附最大的敌人是这诡异多变的天气。 家中壮劳力日日劳作在地头,汗珠子摔作八瓣,所收获的作物上缴主家后,留下的也不过够养活一家人。 但是比起庄外食不赡朝夕,饱受战火之苦的流民还是要强上许多,至少他们还能有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货品。 每月上旬、中旬、下旬,在孤竹庄园中自发的形成了一些小小的集市。 在集会的日子里,各家便自发的聚集在一起,以物易物交换一些自家需要的东西。 今天本来也该是集会交易的日子。 可是,因为前日庄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整个庄子陷入了一种莫名沉闷的气氛中。 西山营寨部曲群聚的事情并未刻意隐瞒,哪怕生活在最偏僻山中区域的农人,都得知了此事。 数日前,庄园正牌主人归来时,除了那些不那么安分已经踏上错路的家伙,绝大多数人都是高兴喜悦的。 对他们来说,庄园主人是璇娘子还是颜娘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比起飞扬跋扈纵马踩踏青苗的璇娘子,真正主人颜娘子甚至人还在令支,已命令大管事发放过一次粮食,施过一次豆粥。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自然更期望自己的主家是宽厚纯孝的颜娘子。 可是这样的情绪很快被惶恐取代。 据闻那些不安分聚逆的人在夜晚四处出动勾连。 只是还未来得及犯下逆事,便被颜娘子父亲麾下最精锐的白马义从弹压扼制。 据传闻白马义从个个银甲白马,来去如风,在西山营寨杀了个血流成河。 没有一个活人走出西山营寨,不止如此,连那些聚逆部曲的家庭也会被全部诛杀或逐出庄园。 在这片地方,联姻换亲等事实在平常,户与户之间,总有些关系牵连。 受这样的风言风语影响,与部曲户有些关系的人家纷纷提心吊胆,担心受牵连。 甚至有些人家已将部曲户家的女儿赶回了娘家,只为撇清关系。 一座小山包前,一户破败的农家小院,此时便笼罩在一种愁云惨淡的氛围中。 这个小院坐落在山脚,只有一进的三间土坯房,房上铺的是稻草,木材做的院门没有关严,露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常见青绿葛布衣衫的妇人,满面愁容的坐在院中的酸枣树下。 她的手边摆着一支手编的竹篮,里面的垫的干草上卧着几十个鸡蛋。 这是她东拼西凑,又与邻舍交换攒了许久的存下的。 上月集会与匠户娘子约好,用这些鸡蛋为待嫁的小女儿换一套针线、簧剪等妆奁内具以作嫁妆。 没想到主管这片的管事通知,近期不可群聚。 若只是如此,还不至叫她如此发愁。 真正让她心急如焚的,是与小女儿议亲的那户人家,竟请中人带话,欲悔婚。 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都已经走过,只差请期和迎亲。 六礼行过大半,男方却在此时悔婚。 小女儿听闻,一言不发躲在房中织布。 但是身为娘亲,她怎会不知女儿心中委屈? “哎!”妇人看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明明你们听从周管事差遣,护主宅周全,还受了伤,可是为何还要被那些附逆之人牵连。” “别说了!”一个汉子站在院中,打断了妻子的话。 他身高八尺,生得雄壮,只是常年日晒加之艰苦的劳作,面堂呈现出极深的古铜色,脸侧鬓发连着浓密的胡须,显得有些凶恶。 打断妻子的话后,这汉子抬眼看了一眼女儿房间的方向,咬着腮帮,抬起手。 齐腕而断的双手,断处绑扎着褐色的布条。 他将两只断手合拢在一起,拿起一把斧头,垂头用牙去咬布带,想将这斧子绑在两只断肢上。 他的妻子见状,起身去帮他,却被他用手肘推开,“你去瞧瞧阿棠,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亲事不结也罢!去将这蛋煮一个给阿棠吃。” 见妻子提着鸡蛋走进后院。 男人咬牙,拉紧布带,持着斧子,狠狠的一斧劈在了立在砍柴木桩上的一截木头上,眼中浮现出一抹厉色。 这时,远处登登的传来一阵奔跑,由远及近,一个面容方正,与父亲十分相似的少年背着长弓,推开院门风风火火恶跑进来。 腰间系着一条麻绳做腰带,上面挂了几只松鼠和一只雉鸡。 “父亲,我听说李家悔婚?” 在汉代行过纳吉、纳征便是已经确定了婚姻关系,之后便是请期迎亲了,鲜少人家会在这个阶段背信弃义的悔婚。 这样的事情,对姻亲关系的双方来说都是极伤面子的。 少年唇上还带着细绒毛的面孔上满是狠厉,“我定饶不了他们!” 说着少年一边解了腰间猎物,一边大步的走进堂屋。 堂屋正对东方的那一面墙上,挂着一柄长刀。 是汉军制式的环首刀,刀鞘的漆已经暗淡褪色,但显然主人十分珍惜,擦拭摩挲得油光发亮。 少年将手中的猎物放在堂屋中的一张磨破了边的草席上,将长刀挂在腰间,便出了堂屋。 这时一直沉默站在院中的男人,才沉声唤了一句,“站住!” “父亲!” 男人因在家中十分有威严,少年纵满面憋屈,还是老实的顿住脚步。 “放下刀!” “可是,我们并未参加那些贼子的的事情。”少年不服气,“明明我们还帮着周管事逼退了那些家伙,为什么反还受他们牵连?” 少年抬起自己的胳膊,愤愤的一把扯松右臂绑着的绷带,“我还受了伤,明明当是有功的,为何反同那些贼子归为一类论了?” 看见儿子的伤处,男人脸色稍缓,放缓了口气对他道:“那种人家即便结亲也无甚益处,至于对错,公孙娘子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祖传 “公孙……”提及公孙家,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父亲曾是公孙军中部将,幼时他们也曾随军出征。 后来父亲负伤残疾,便被公孙将军送到了孤竹,从此沦为部曲贱籍。 他对此并没有怨恨,相反他知道父亲伤残,他尚年幼,若不来孤竹,他们最终也会沦落为流民。 数年来,他们虽名为部曲,却处处受优待,这是公孙将军的恩德。 父亲时常耳提面命提醒于他不许忘记,他也没有一天敢忘。 那日他们随周管事去迎接公孙娘子,他看见了那些骑在高大白马上的骑士,就像年幼时父亲一样! 年幼他在大营中玩耍时,还有叔伯带他也骑过那样的马。 看着那些威武的身影,他不自觉的张大了眼睛。 从前他觉得自己带着长弓在山林中游猎,潇洒又自在,可是看到那些骑士之后,他心中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梦。 如果有一天,也能如父亲一般骑马驰骋,就好了。 可是那一天应该是不会到来了,公孙将军兵败自焚,还有谁会记得父亲这样曾随公孙将军驰骋沙场的人。 他们终究会被慢慢遗忘。 “放回去吧!”男人望着垂头丧气的儿子,低声又劝了一句。 他们现在却因公孙将军恩德,在庄中有颇多优待,如今公孙将军逝,公孙娘子还不知会不会继续那般优待于他们这些人。 此时儿子便不该再冲动闹事,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乱子,叫主家不喜。 望着父亲严肃的脸庞,少年最终妥协的垂下肩膀,转身欲往屋里走。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得得的声音,男人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神情一肃转头望去。 少年倒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马蹄声。 “请问,可是马家?” 来人止步在他们的院子前,简陋的院门被敲响了。 “可是马君当面?”来者是一个年轻的官军,肤色较深,腰间配着汉军制式的环首刀,牵着一匹白马。 简陋的院门挡不住视线,院中父子的同时望着院外的来人。 男人的视线直接落在那匹矫健的白马上,少年的视线则紧紧的跟随着来人。 少年自然能认出来,这是一个白马义从的骑士。 见院子里一老一少注视着他不说话,来人有些不自在的拱了拱手,“公孙娘子宴请孤竹庄园中的公孙将军旧部,听闻马君是白马义从前辈,赵都尉特命我来请!” “敢问二位,可有空前去主宅赴宴?” 男人愕然的张了张嘴,他从没想过还有一天能去主家赴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有少年,猛的攥紧了手中环首刀,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来。 此时,令支城 早春的院落生机勃勃,因才下了一场小雨,整个令支太守府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空气中,如同蒙了一层雾气。 公孙瑎端坐在廊下饮茶,欣赏这太守府院落中的春景。 一个乐姬在远处弹箜篌。 往年他并不会独自一人,这般孤独,尤有清须文士,或者多年信赖的心腹杜功陪坐饮酒。 可是近日来,因阿都那南下截杀他的侄子侄女一事,先是杜功,后是信赖的主簿,二者前后脚丢了脑袋。 再有父亲公孙景在太守府梳理了数遍,往日里可陪他清谈的门客文士竟被驱逐大半,这叫公孙瑎越发的感觉寂寞。 忽觉的乐妓唱的曲子太悲,公孙瑎正欲叫她换一曲轻快悦人的,便见一个侍卫快步走来。 “报使君,孤竹颜娘子遣了一个都伯,送来了……送来了一口大棺材。” 公孙瑎一愣,随后失手打翻了手中漆碗,温热的茶汤立刻泅湿了他衣袍。 自从那日撕破脸皮,他这个侄女面对着他时,恨不得将退避三尺刻在脑门上,头发丝都写着要离他远远的,此时送来口棺材…… 公孙瑎不禁面容一苦,就这样青天白日的往太守府送一口棺材,只怕来者不善啊。 却不知又是什么事?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一时间竟忘了回答侍卫的话。 “使君?”那禀报的侍卫惴惴不安的垂头等待了一会,才小声的唤了一声。 公孙瑎猛的回神:“可有带信?” “有。”侍卫急忙说道,“那个都伯说,东西全是送给家主的,是……是璇娘子做下好事的证据,还有一个特意送给璇娘子的谢礼。” 璇娘子?那就不干他的事了?公孙瑎心中猛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他的好妹妹做了些什么,被发现告上门来了。 近日来烦恼颇多的公孙瑎发现不是他的麻烦,顿时松快许多。 那棺材里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便不多事去看了。 “噢,既是阿颜送来,便找直接送去给家主吧!”公孙瑎大手一挥。 不查验一下棺材里是什么?直接送给家主吗?侍卫一愣,不过,既然家主亲子都无意见,他又何必多事? 侍卫自躬身退下。 当天,这样一口棺材和一卷帛书便直接被送进了公孙景的院子。 “禀家主,我家娘子命我,特意为璇娘子送了件礼物。”张泽恭敬的对着看完帛书便满脸怒容的公孙景道,一边捧上了一只红木匣子。 公孙景奋力捏紧手中帛书,只觉得额角跳痛,在他的心里,幺女当是最贴心最了解他的,他最不愿见到家中出现骨肉相残的惨状 他知幺女为孤竹庄园一事心生芥蒂,近日来不但将手下私产的院子划拨于她,还有诸多金银蜀锦,流水一般端进她的院子,哄着。 他万万没想到,阿璇竟然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干下如此的恶事。 公孙景心中倏的一冷,他的子女们当真个个凉薄。 见他身子摇晃似乎就要栽倒下去,一旁的左平急忙一把将他扶住:“信既已送到,张都伯还不速速离开?” 左平本对张泽有些印象,是一个武勇的年轻人,可是他竟这样直愣愣的将这些东西送来家主面前。 家主年事已高,如何承受得住这些? 想到此,左平对张泽生出厌恶。 张泽无所谓的捧着盒子,见公孙景摇摇晃晃十分动容,才按照公孙颜说的问候道:“我家娘子说了,要家主保重身体,下月庄中出了新酒就送来孝敬。” “我家娘子还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家主将损失补上就行,旁的不用放在心上。” 公孙景扶着左平的胳膊,气笑了。 只需补上损失? 他的孙女给他送来一口棺材,不担心他气死吓死,只讨要损失? 当真都是姓公孙的,凉薄心性随她大伯姑姑。 这一笑,倒让公孙景缓过一口气来:“信中所说,恶首三人,怎只送来一口棺材?” “噢,我家娘子说了,三具尸体三口棺材,浪费不说,路上运输太麻烦!” “便挑了口大的,让他们三人挤一挤。”张泽双手端着那方精美的盒子,一边比划了一下。 公孙景再次气笑,好得很,当真好得很。 “东西收下了!你回吧!”公孙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我家娘子说了,让我回去的时候将家主弥补的损失带上!”张泽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家主此前答应的马。” “好,好,好。”公孙景连赞了三声,“带张都伯下去,将我这父亲替阿璇赔偿的东西,足数给他。” 说着公孙景将手里,公孙颜贴心单独理出的帛书递给左平。 “还有,既是阿颜的一片心意,便送给阿璇去。” 公孙景冲左右仆从指了指张泽捧着的那口红漆盒。 他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甚至看盒子大小,他亦能猜测出里面装着什么。 “既是惊喜,便以我的名义送去,叫阿璇一定当场打开,看见惊喜了,再告知原委。” 说道最后时,公孙景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一种近乎冷漠的神情。 如他所说,公孙家确实祖传心性凉薄!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物 张泽去令支城的那天夜里。 公孙家主最宠爱的女儿璇娘子,收了一件礼物。 当场打开后惊吓到晕厥,此后的时间里,每夜惊厥,请了无数次大夫。 这些轶事传到孤竹时,公孙颜却没有抽空愉悦一番的时间。 她从未想过在汉代她也有连续加班的一天。 随着4月时间一天天流淌而过,寒冷的北地迎来数场春雨。 或许是因临近濡水,又地处山脉之中,整个孤竹庄园笼罩在一层湿寒的空气中。 对于土地和植物来说,这一层湿润和这一滴滴雨露是最解渴的甘露,干涸的泥地都吸饱了水分,软成一团。 公孙颜坐在会议桌前。 一只小温炉摆放在她的脚边,散发氤氲热气。 此时的她正同几个庄中管事一起商议着今年的春耕。 说是商议,并不太准确,其实是她在一力坚持己见,对抗着以周行为主的庄中管事。 会议桌上摆放着数个还沾着泥土,红色外皮的根茎状植物。 这种植物后世人都会十分熟悉。 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不种植熟悉的豆麦黍粟,而大规模的在庄中种植这种不知来路、完全陌生的恶作物,简直是再荒唐不过的行为。 “这种红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高产!” 公孙颜对几个负责庄中农事生产的老管事,再一次强调了一遍。 “一亩最高产量6000斤以上,便是薄田也能亩产4000斤!” 事实上,公孙颜的说法已经是非常的收敛。 交易器中这种品种白纸黑字的写着,这是改良品种,在田地肥沃,深耕细作、科学施肥的情况下,亩产可以达到10000斤以上。 并且红薯4个月就可以收获。 在这个亩产180斤到200斤的时代,足够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 系统为了鼓励公孙颜大规模推广,在她搜索高产作物时,直接将红薯、土豆、玉米置顶。 甚至为了让公孙颜加快脚步,弹出了种粮五折的广告,并且赠送红薯种植手册,可给赵息加载。 对于系统的好意,公孙颜自然不会辜负。 公孙颜作为穿越前的老减肥人,她不懂农事,但还算是熟悉这些主食的营养价值。 红薯相比起小麦、玉米、大米来说却是算不上优质主食,红薯的膳食蛋白质要远低于其他几种。 本身还含钾过高,过量食用会导致心律失常、胸闷。还有糖分过高等缺点。 然而那些缺点都是对于现代人来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能饱腹才是王道! 这样恐怖的亩产,足够忽视红薯的全部弱点。 更何况红薯还可制糖,可以酿酒、残渣可以饲养牲畜。 然而公孙颜的这条变革命令却遭到了几乎全部庄园管事的抗拒。 对于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耕作更重要的事情,农耕关系着所有人的生存。 所以公孙颜更换春耕作物的命令一发布,便先有周行跪地死谏,后有庄中农事管事集体前来,在廊庑下跪谏。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拿一年的耕作来试错,成本代价实在太过高昂。 近年年景不顺,时有大灾,这样的冒险就是在自绝生路。 即便庄园仍有府库存粮支撑,可动用宝贵的存粮来作为试错的代价,实在是儿戏。 庄园不仅是他们的工作也是栖身之所,他们绝不能坐视庄园毁去。 庄中管事尚且如此抗拒,更不用说庄中佃租田地的荫户徒附。 这些荫户一年的生计都依托于田地之上,若是贸然更换作物,他们颗粒无收,无力养活家人,还须支付主家田租。届时将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对于他们来说,田地就是最大也是最后的保障。 因此尽管公孙颜拿出只要种植红薯,就免租一年,且若颗粒无收就开仓补助的承诺,依然响应者寥寥。 关乎自己生死时,鲜少人会将希望寄托于一句飘渺的承诺。 三日来,主宅人来人往,不停有主管带着荫户中推举出来的长者,不停的前来哀求。 对于他们来说,并不觉得在此事上违抗主家的命令是悖逆,相反他们真切的觉着这是在尽忠! 即便公孙颜已经非常含蓄的只说亩产4000斤,可是坐在会议桌后的几个管事还是神情各异。 “小娘子,春耕之事不可乱来啊。”一个面上古铜满是沟壑的中年人苦口婆心的劝道。 对他们来说,亩产4000就是神话,是不可能出现的! 正是因为公孙颜所说的产量反倒叫他们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高产作物。 公孙颜无力的垂头,按住额头。 她从未想过,她推行的第一条重要政策,竟能遭遇到如此之大的阻力。 除了天然站在她这边的赵息,和凭对她的信任暂不反对的赵云,庄中几乎全部都在抗拒。 就连人在西山营寨看守、料理俘虏的田楷,都不顾劳累的骑马回来劝了一回。 此时面对这几个眼睛哭得红肿得像胡桃一样的管事,公孙颜长长叹了一口气 最后不得不作出让步。 不再一次性在庄中大规模推广,只要求庄中田地有三分之一,必须按照管家赵息的指导种植上这种新作物。 作为新作物推广的代价,会在今年免上两成的佃租。 如果新作物产量不佳,便再免两成! 也就是说,如果出现了众人最不想看见的情况,新作物颗粒无收。 那么每户荫户,依然还有剩余三分之二的田地产出,并且只交一成的税。 公孙颜做出这样大的让步,荫户代表的几个长者略一琢磨,神色顿时轻松起来,甚至露出喜意。 相反周行几个管事却更加反弹。 在管事们看来,这样毫无疑问损害了庄园的利益,对这些荫户佃客宽容太过。 只是公孙颜想看的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几亩田地的收成。 一切,只是想要推广这种可以活人无数的高产作物。 她想要的是解放庄中的生产力和劳动力,让更多的人能更心安的从田地上转移视线,投入到接下来的各类建设之中。 目前规划的仓库、寨墙防卫系统以及道路、酒庄、等等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 送走了荫户代表和几个哭丧着脸的管事,议事厅里已经只有像生吞了黄连一样的周行。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启蒙 周行还欲再劝,便被公孙颜打断:“周管事可是觉得对荫户的田租降得少了?” “那不若今年免租了吧。” 周行面色更苦,他哪是觉得少啊!他是觉得太多了。 不过公孙颜此时故意有此一问,显然是故意的,他哪还敢提出什么异议,他知道小娘子确实是能做出田租全免这般事情的。 愁眉苦脸的拱手退下,只当是破财买个教训吧,他心中想着,今年吃了大亏,明年小娘子便不敢乱来了! 看他退出去,公孙颜还提醒道:“周管事,记得组织人找赵叔学习这种作物的种植方法哦!” 赵叔自然是指赵息,既然系统管家以赵云叔叔的身份出现,公孙颜以晚辈身份自称自无不可。 似乎是听见赵息的名字,周行面上的苦涩稍稍淡了一些。 若问现在孤竹庄园中最受尊敬的是谁?新上任的管事赵息当之无愧第一人。 连公孙颜这个庄园主人都要排到之后。 这位新管事一上任便在周行的带领介绍下,与庄中管事相熟,然后迅速的开始忙碌起来。 白日盘点府库,抄录庄户名册、田亩数量位置等等。 托他抄录的福气,公孙颜已经可以直接在系统中查看庄户情报,而不需要再劳烦周行搬来竹简核查。 白日忙碌完,晚脯后,赵息便要开始各种启蒙课程。 主宅中的侍女、僮仆、有空的管事,包括已经移到主宅外新建大营中的士卒部曲,都会在晚脯之后,提着自制的小马扎聚集在主宅中庭听课。 因人数太多,教学质量严重下降,因此启蒙的对象,暂时未普及到荫户中。 阿青阿兰也会带着公孙承在王伍的陪同下前去听讲。 教材便是公孙颜之前拿出的千字文和小学数学。 每日讲解四到五个字的字词读音,来历故事,第二天便讲数学。 赵息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师,他上课死板不生动,并不能那么深入浅出的引导学生的学习兴趣。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对知识的渴望也不需要他去引导。 最愚笨懒惰的人都不敢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笨拙的抓着小木棍在沙地上比划。 一个个战场捉刀杀人的厮杀汉坐在小马扎上,弯腰弓背的借着旁边点起的蜡烛或者油灯,笨笨的边写边念。 就连赵云夏侯兰等,也会去场边听课,倒不是他们不识字,只是在讲词义的时候,赵息会讲述一些相关的典故和典故出处背景。 对张泽这样不爱念书的是当成故事消遣。 但对赵云夏侯兰等人来说,这些东西是他们从未听人讲解过的,每每听来有茅塞顿开之感。 更不用说他们都没接触的小学数学和阿拉伯数字。 两人也会和公孙承排排坐在一起,认认真真的算着一加一的问题。 偶尔连田楷也会从西山营寨溜达回来听课。 每天课后,这位赵管事还不得休息。 本安排他与赵云住在一块居住在主院旁的一座客院里,赵云也好照应一二。 没想到夏侯兰厚着脸皮搬去同住,每日两人都恭恭敬敬的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开始询问赵息各种问题和知识。 要不是赵息在所有人眼里还是老者,担忧他身体吃不消,少不得还有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等汉代社交套路。 幸好赵息是系统管家,加载的知识够多,足够应付各种各样的杂学知识。 也因此点原因,短短几日,赵息在孤竹庄园,在赵云等人这里威望值刷到了尊崇。 此时听见公孙颜提及赵息,周行的神情稍缓,但愿那么靠谱的赵先生也能赞同的作物更换,当真没问题吧。 想着周行称了一声诺,自去找赵息预约排个时间。 目送周行离开,公孙颜叹了口气,变革每每都伴随着阻碍,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看向脚边的温炉。 拿起立在旁边的火筯,袖子包着手指,提起温炉上的盖子。 用火筯将躺在热碳上烤得外皮黑漆漆的红薯翻了一下。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全部一个个的挟到会议桌预先垫好的黄纸上。 接着公孙颜盖好温炉的盖子,放下火筯,捧着脸看着这些黑漆漆、散发着香甜味道的烤红薯。 “明明就很好吃!为什么就不愿种呢!”她尖尖的指甲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什么好吃?”刚走到议事厅的夏侯兰耳尖的问出声来。 他同赵云一前一后,穿着军大衣,披着蓑衣,站在门外摘去挡雨的斗笠。 门口护卫的侍从和僮仆立刻伸手接过了他们湿漉漉的斗笠。 在议会厅一角认真拿着竹制小卡片习字的阿兰,也急忙起身去一角的铜炉边倒热水。 二人一边拂去从斗篷缝隙漏下的雨滴,一边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回来了。”公孙颜冲他两笑笑,又问道,“冷吗?” 他两个最近也很忙。 主宅大营建立后,除了原本白马义从的训练,整编部曲。 庄户中尤其是原本公孙瓒军中的老部将的后代子侄,有很多年轻部曲加入,稍加训练,优秀者转为军户,不再是依附于孤竹庄园的部曲贱籍。 这样两人连带着从令支回来的张泽都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雨大,在这种伤风会死人的时代,自然不可能继续叫士卒顶雨训练,赵云便同夏侯兰继续巡视庄园寨墙。 当时建设时虽考虑了防护问题,但规划时还是遗留了不少缺口。 赵云与夏侯兰今日没有训练士兵,便又再继续骑马探查庄园可能被人入侵的防卫漏洞。 两人一左一右的在公孙颜下首落座,公孙颜各往他们面前推了一个烤红薯。 公孙颜打定主意推广种植红薯,便先举行过一次试吃会。 本以为会一切顺利,没想到众人都认同这种新作物的美味,但除了赵云,没一个人相信这东西真的能亩产4000斤。 “好东西。”夏侯兰搓搓手,骑马射箭满是茧子的手不知烫为何物,拿起来,轻轻撕开一点烤得黑漆漆的壳,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多谢娘子赏赐。” 独属于红薯的香甜气味顿时更加浓郁。 公孙颜闻到也有些馋,只是摸了一下便赶紧丢开,烫热的红薯将她指尖烫得通红,急忙举着手指头在嘴边吹。 见她这样,屋中三人,同时一笑。 阿兰给赵云、夏侯兰奉了热茶汤,送上擦水的巾子,便要给公孙颜扒红薯。 赵云却已经先她一步,用她奉来的布巾擦了擦手。 拿起一个滚烫的红薯三下五除二的扒开烤红薯外头焦黑的壳,用桌上的黄纸包了递给公孙颜。 “谢谢。”公孙颜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抿着唇角笑着道了声谢。 “娘子客气了!” 赵云在非战时是一个相当稳重平和的人,甚至有时脾气好到会给人一种温顺的感觉。 公孙颜看着他安静的垂眸扒红薯,急忙低头咬了一口自己的,克制住伸手摸他头毛的冲动,然后狠狠的被这红薯烫了一下舌头。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隐患 公孙颜轻咬了一口粉糯香甜的红薯,从温炉里烤出来的烤红薯被赵云和夏侯兰两人瓜分。 怕他们不够吃,公孙颜又叫阿兰再去东厨旁的储粮室里再拿些。 这时代这个世界的人实在是十分能吃。 成年男人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薯,毫不费力的就吃下去三四个,嗝都不带打的。 或许因为武力与食量挂钩,夏侯兰还有见他喊吃饱的那一刻,赵云的胃却像一个无底的洞。 食物少了他可以少吃不吃,食物多了他可以一直吃。 若说他饱了,他神色如常的抱着煮面锅,连汤带水喝下去两锅白水面条时,公孙颜看着都有些害怕。 若说他饿着,可荒村时他依然可以让出自己的口粮给公孙姐弟,自己连日粒米不粘牙,不见饥色。 初时,在荒村,公孙颜担心他老跟着士兵吃盐水煮面条,营养跟不上。 私底下给他塞的卤蛋鸡腿,他永远克制的浅尝即止,多余的分给部下。 后来公孙颜守着他吃,便是给多少吃多少,就没有一个喊撑的时候 反倒是她每次都忧心自己错估了他的食量,先停住投喂。 就像现在,莫看两人平分了烤红薯,夏侯兰再投喂个两三个就会叫饱,赵云却能一直吃不停。 公孙颜选择的这种红薯并不是软糯的蜜薯,而是含淀粉量更高,更耐储藏的白心红薯。 担心他两噎到,阿兰去东厨拿红薯的空档里,公孙颜亲去给他们倒了茶。 因公孙颜的喜好,汉代那种加了葱姜煎饮麻烦的茶已经全部换成了清茶。 初时来到议事厅众人都不太喝得惯,适应了几日,才稍微适应了一些。 几个红薯垫垫肚子,赵云和夏侯兰饮了些清茶,便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赵云先是收拾了面前的红薯皮,全丢进桌下的竹编垃圾桶,布巾子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桌面,又仔细的擦手。 然后才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卷起的舆图。 与之前的简单抽象的舆图不同,这张舆图画在一张雪白的白纸上,上面已经具备了基齐备的地图要素。 军寨、农田、民居、地貌、水系和道路网…… 还有诸如比例尺、地图投影、等高线等地图数据。 全是铅笔手绘,孤竹庄园的山川地脉跃然于纸上,一看就是管家赵息的手笔。 赵云和夏侯兰小心翼翼的各捏一角展开,公孙颜见图纸还卷着,便伸手抚压平整。 立刻收获了两道灼热的视线。 来自夏侯兰的满满的震惊,似乎在质问她怎么敢的。 赵云的目光则写着满满的不赞同。 公孙颜瞬间被他两的态度弄得一愣。 好吧,在这个时代这样一张精确的地图确实是必须沐浴更衣才能碰的宝图。 先秦文献中《尚书·洛诰》中便有周公献图的记载,从周到汉,疆域图和行政区域图都有专职的官员管理。 在汉代负责舆图的都是大司空、御史大夫一级。 知道赵息能绘制出成品如此精良精准,自成一套完整体系的舆图,田楷只恨不得当场与他拜把子,认大哥。 田楷尚且如此,更不必说赵云几个小辈。 公孙颜乖乖的举手投降,拉过赵云面前那块布巾子擦了手指,两人方才作罢。 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围着舆图指点起来。 公孙颜原先准备了标注的马克笔,可看先前两人的神情,她索性没有拿出来。 “公孙娘子请看。”赵云的手指在舆图上虚点了一下,“庄中防御,其他均无太大问题,唯有此处。” 几日来赵云和夏侯兰风餐露宿,冒着雨在庄中巡视,其他寨墙,尤其西面,因负责西面的部曲疏漏,年久失修,有大段已经腐朽垮塌。 但是庄中最大的漏洞却在赵云手指一处。 这个山谷通往卢龙县城的方向,岩壁高耸,林木遮天翳日,积年的落叶堆积形成一个个腐烂的泥泡,山谷中的只有数条兽道。 连管事周行也不知此山谷的出口。 赵云与夏侯兰巡视时,带着几个庄中年轻部曲。 其中一个姓马,叫马崇,其父是原公孙军中白马义从旧部,他幼时来到孤竹庄园,在此长大。 一般来说,庄中一切都归主人所有,便是山上新长出的一个蘑菇,都是主人的所有物。 荫户部曲是不可能上山打猎的,否则就算偷盗主家财货,被告发会处以很重的惩罚。 因公孙瓒的优待,即便是部曲,这些军中伤残士卒也可以在山中狩猎补贴家用。 马崇对这一片的山势十分熟悉,据他所说,这个山谷出口直抵卢龙县。 因孤竹庄园有武装部曲每年定时上山狩猎,控制猛兽种群,所以周边猛兽较少较为安全。 常有卢龙县山民,翻山越岭来这山谷来采收山货。 毫无疑问,此处是军事上必须加以设防的要地。 否则只需一个认识的山民引路,敌人便可从此处,直入孤竹庄园最柔软的腹部。 公孙颜皱起眉头,她不像赵云和夏侯兰找赵息补过课,这样的地图她不能看得很明白。 且她也不像赵云等人一般全部从军事角度思考。 她在地图上虚虚比划了一下,如果能将道路修通,孤竹庄园抵卢龙县南的距离的就更近了一分。 孤竹庄园与卢龙县在公孙颜的规划中,将来本就要连作一体。 能有这样一条山谷,说不定反而省去开山辟道的功夫。 赵云却不赞成前期这样做:“卢龙县未知是何情况,暂时不可修筑道路。 赵云虽有自信可收服卢龙县,然卢龙县中情况错综复杂,在他未完全彻底压制全部敌人时,不能将孤竹庄园的这处弱点放置不理,甚至主动筑路暴露出来。 夏侯兰这次倒是站在公孙颜这边,在他看来卢龙县中确有阻力,但是这些人还远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对孤竹庄园下手。 辽西还是公孙家的地盘。 他们接受卢龙县即便遇上些波折,也不至于牵连到孤竹庄园处。 双方讨论许久。 赵云依旧不同意遗留下这个弱点,在他假设的万一中,这样的弱点足可以引发无数种事端祸患。 赵云一旦倔强起来,公孙颜和夏侯兰两个心存侥幸的家伙,反倒被他假设的种种可能说服。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改善 三人讨论许久,最终采取了折中的方法。 先在谷口设立关隘,等到赵云等人完全稳住卢龙县中诸多不安定因素后,再行扩建。 直接由关隘扩建为一处将孤竹庄园与卢龙县连接起来的关城。 虽然费事,但是安全。 当然这在夏侯兰看来纯属想得太远。 以孤竹庄园与卢龙县目前的最大的役夫征发数人数,根本不可能在修筑卢龙要隘的同时,还能进行如此庞大的土建工程。 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夏侯兰的想法当然是对的。 可是他的面前却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意外——公孙颜。 且不说系统售卖的水泥和水泥毯等各种建筑材料。 尤其水泥毯这样不需浇筑,随便一个建筑工人就能上手的路面材料。 光说山谷清理腐叶腐土,以及伐木开山,公孙颜就有一项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虽然她一直将这卖家系统当成垃圾桶使用,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忽视掉卖家系统的其他使用方式开发。 系统用户可以将自己的东西,选择售卖给卖家系统。 那片山谷位于孤竹庄园之中,孤竹庄园属于公孙颜的法定私产。 这也代表着她可以在不违反用户条列的前提下,任意处置庄园中除人以外的一切私有物。 山谷中堆积的腐叶腐土和挡道的树木、山石等均是她的私有物,可以直接被她一键售卖给系统。 腐叶腐土作为优质腐殖土,卖掉! 遮天翳日的树木,卖掉! 挡道的山石,卖掉! 只要她乐意,不怕造成恐慌,她可以把整个孤竹庄园的土地山川河流全都挖空卖掉。 这就是公孙颜打算给自己找的第一个副业,挖土石方! 如果公孙颜在孤竹庄园范围内干土石方工程,效率将可碾压前后两千年的全部公司。 当然这样的技能目前仅限于孤竹庄园中有效。 卢龙县,虽然赵云上交了印绥,可她只被系统承认了执政权,卢龙县不算她的私产。 当然此事还需赵云与赵息配合,她只是想干一个土石方工程,并不想大张声势的在孤竹庄园中闹出什么山精志怪的传说。 还需等待时机,寻一个夜黑风高之夜,悄悄的干。 既然暂时商议妥当,公孙颜便记下来,届时用系统建筑模块直接生成施工图纸,便开始同仓库一起,募工开工。 事情议定,赵云又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舆图卷起,揣入大衣内袋。 这时,公孙颜便顺势提出了下一个议题。 军队伙食的改善。 此前军中供给的盐水面条,公孙颜实在不忍心继续如此。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都是沙场卖命的战士,既然有条件,公孙颜还是想尽快协调孤竹府库,两相配合,着重先改善一下士卒的营养状况。 想到此时,公孙颜突然问道:“你们的蛋白粉和钙片有乖乖每日吃吗?” 在荒村时,发现即便是身体素质最好的赵云,也有一些营养缺乏的状态,她便买了甲虫蛋白粉和钙片、复合维生素等,每日盯着他们吃。 到了襄关之后便有些疏忽,虽继续发放,却没什么空继续盯着。 听见她的问话,赵云老实的点点头,夏侯兰却眼神飘忽的别开了脸。 公孙颜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所以,你知道为何你没有子龙长得高了吗?” “公孙娘子。”时隔多日,夏侯兰再次脸发绿,“末将身体很好,不须再进补了!” 他们一把年纪了,若非战乱,早都当爹了,再补还能长高不成? 公孙颜白了他一眼,赵云倒是一拱手道:“娘子放心,日后我盯着子修。” 公孙颜立刻向赵云露出个笑来:“子龙最好了。” 见他又再回避似的别开头,脸红到脖子根,她再次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夏侯兰在一旁见了,只想做一回坏人,轻咳两声唤回两人的注意力。 “军中伙食?”请继续讨论。 公孙颜木着脸,又给了夏侯兰一记白眼。 “我欲改善军中伙食。” 夏侯兰与赵云一愣,改善? “还改善?”夏侯兰嘴快,先问出声,这位公孙娘子知道外头士卒每日都吃些什么吗? 一日两餐,有吃半生不熟豆粥的,有吃麦屑粥的,有吃桑葚干的,还有吃人肉干的…… 如今军中两顿精面面条,还有盐可食用,在档次、分量上甚至超过了许多地方官吏。 怎么在这位公孙娘子眼里,竟还有改善的余地? 他们目前骑兵二百余,在训的骑兵预备役两百,全是从令支公孙家和孤竹庄园中选拔出来的。 预备役落选的,则同原孤竹庄中剩余部曲打乱整编为步兵。 如果还要改善,后勤压力将直线上升。 赵云曾对他说过,公孙娘子意欲打造脱产的职业战兵。 这样的士兵,完全脱离农事生产,平日里只参加军事训练,再不参与农耕。 夏侯兰可以预料,这样将可以打造出一支极强大的队伍。 毕竟在大多数队伍还是平日务农,战时捉刀。 但是这样的队伍、还是骑兵时,除非不再扩军,否则夏侯兰不知道公孙娘子哪里来的自信,可凭一座庄园一县之地养的起。 夏侯兰将自己的顾虑如实一说,便看见公孙颜与赵云同时下意识的互望了一眼。 夏侯兰顿时牙疼,他再次肯定以及确定这两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事实上他并非傻瓜,一路走来,也能开出诸多端倪异常,只是以他对赵云的了解和信任,没有提出而已。 “子修,不必担心!”公孙颜摇头,叫他打消顾虑,“我父亲曾经纵横幽冀,又怎会真的不留一条后路呢?你不必忧心后勤。” 公孙颜直接抬出公孙瓒,将一切推到了公孙瓒的头上。 公孙瓒么…… 夏侯兰再次思忖许久,咬牙自己说服了自己。 “公孙娘子,欲如何改善?”既正主都不操心后勤问题,他白担忧什么。 公孙颜从右手边的一摞纸里,翻出一张,叫他们凑在一块看。 上面根据现代营养学,拟定了一日三餐。 夏侯兰看了一眼,神情莫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小娘子,她疯了!” ------------ 第一百二十章 募工 小娘子,疯了! 这样的想法,不独夏侯兰一人有,周行手抖的捏着手里的蔡侯纸,一脸不可思议。 赵云与赵息抽空带着辎重车和民夫,外出一日后来拉回来百车物资入孤竹庄园旧库。 近几日来随着庄中事务逐渐交接完成,周行也渐渐的退为赵息的副手,二者主次调换,转而由周行来辅助赵息的工作。 这次募工的工作便是周行作为孤竹庄园大管事的最后一项工作。 之后他便会同赵云、夏侯兰一同先赴卢龙县中上任。 对此他心情激动又伤感,激动于自己阶级的飞跃,也伤感于将脱离一手策划创建的孤竹庄园。 可他的复杂情绪,在感慨的接过公孙颜的募工办法时,全数消失,只余下目瞪口呆。 “小、小、小……”周行一句小娘子半晌没能唤出来。 公孙颜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 几日相处以来,她与庄中管事逐渐熟悉,庄中不同职司的大小管事约有五六十人,周行除了算学规划一道,旁的并不算出彩。 因此才在公孙瓒兵败消息传来时,迅速对庄中失去管控。 若非还有庄中公孙瓒军残退部曲强硬为他撑腰,只怕孤竹庄园已经落入公孙璇之手,若是发生那样的情况,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 出身较低的他习惯了低头妥协,习惯了去找折中之法。 也因出身低,他较能体谅底层黎庶的艰辛,从见佃租一事即可看出。 公孙颜刚来时,周行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 知道公孙颜欲清查孤竹山庄在册物资、人员,宿夜未眠连夜清点版牍。 此后因公孙颜诸如改换春耕作物等,在这个时代普遍看来任性之极的行为,他也没少掉头发。 经过管家赵息核对过历年账册府库后,账面没有出现太大问题。 公孙瓒远在蓟城,辽西令支两处庄园皆由周行总管,其中有太多可操作的地方,可是周行却依然可称本分规矩。 尽管与他的脾性也有关系,他的眼界、能力、威严尚有值得提高的地方,可是忠诚二字毋庸置疑。 就如此刻,他便是因为公孙颜即将大手笔花出去的钱粮而心疼得手发抖。 “小娘子,这、这也太过了!”半晌,周行终于组织好语言,苦着脸抖了一下手中的纸。 上面是公孙颜为了修建系统仓库而开出的募工条件。 与系统仓库差不多同期进行的工程还有寨墙的修整和山谷关隘的建设。 按常理,公孙颜启动这些工程,可以发动庄中匠户和部曲,但她并不想这么干。 尽管只是部曲,可是作为庄园守备力量,应是精锐悍卒,而不该再同时身兼农夫、役夫。 公孙颜不可能再叫他们向从前那般闲散无束、废物不堪。 直接将他们悉数交给赵云和夏侯兰整编为脱产的战士。 往后他们不再农闲时当兵,农忙时耕种。 而是直接常驻孤竹庄园中三个旧营和近日主宅外两公里新建的大营成为职业军人。 每日接受战术训练,职责便是服从命令。 作为酬劳,这种职业军人形成的新型军户,除了享受佃租减免三成,更重要的是,他们将每月有粮饷,以弥补家中壮劳力的缺失。 这样的举措,实质上是将原本完全依附于庄园主人的部曲从贱籍中剥离。 他们后期甚至完全可靠军中粮饷养活家人,而不再完全依赖田地耕作,不再依附于庄园主。 这样的举措一经发布,传入西山营寨众多收押附逆作乱的部曲耳中,那一夜据说营中哭号声响彻天际。 与部曲同样的还有百工匠户,公孙颜亦有相应安排。 她不打算叫庄中劳动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田亩上。 让这些人口饥寒交迫的守着田亩过活,对于有系统的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浪费。 此前开仓放粮以及施粥叫庄户获得饱足,收割物资点的计划失败。 根本原因就是这些荫户、徒附内心节衣缩食以备万全的不安。 既如此,公孙颜只能拿出终极手段——管饭! 只要参与庄中建设,便管晌午、晚脯,并记工分,一天劳作两点工分,工分可以兑换布匹针线或者盐巴。 并且这样的募工是不分年龄性别的,青年壮丁可以在仓库工地干活。 妇人则可烧火造饭、帮营寨军士洗衣。 老人和孩子,公孙颜则是打算在旁边设置一些小型立帐,在系统交易器中买些鞋垫纸盒叫他们糊。 糊出来就供应给军中。 她现在只想将这些庄户全部从家中拽出来,接受她的投喂,吃饱穿暖,为她提供稳定的物资点。 这样是否会惯坏庄户之类的事情她暂时不考虑,进入良性运作后,这些庄户迟早会放归卢龙县户籍。 等到红薯种植,四五个月大规模采收之后,即便她停下这样的救济工程,庄户应该也不会再挨饿。 四个月时间也应够他们攒够工分为全家兑换一些布匹裁制些衣裳。 届时再在庄中修筑火炕,今年一年她应该不必面临庄户减员的担忧。 公孙颜确实不担忧,担忧的是不知内情的管事周行。 周行从前次开仓放粮到后来施粥,已经知道这位新来的主家是一个极心善,关心黎庶的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小娘子继前两日更换粮种之后,还有大动作,且这次的大动作简直是自己挖自己的根。 “小娘子,此时万万不可!”募工可以理解,近来庄中变故他也知晓,但是这样优越过头的募工条件,实在超出了周行的理解。 不但足量供应两顿饭食,甚至还附加条件以吃饱为准。 往日里一个劳工劳作一日,不过放豆麦干米四升,这样供应两餐,实际报酬何止增加了数倍。 更有工分一说,兑换布匹,盐巴之类的简直匪夷所思。 这样不须几月,就能耗尽府库中的米粮。 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米粮! 用这样珍贵的米粮去换取一个新仓库,周行万般不理解。 (这处文中的升是汉代的小升,约合今天的120毫升)。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曲辕 公孙颜早知他的反应,此刻急忙叫停他跪下去哭谏的动作。 “周管事可去府库看过?” “什、什么?”周行被公孙颜突如其来的疑问弄蒙了一下。 即便他是管事也不会常去府库查看,更何况他已将府库账册、锁匙全部移交于赵息,赵息也接收画押了,他便再不会再去惹人非议。 “那不如,过会去府库瞧一瞧?”公孙颜决定还是稍微展露一下府库中新购的存粮。 赵云同赵息协作,故技重施从一处山谷运回来数百车的东西。 这些当然不会是公孙颜在系统交易器买的全部东西,不过是掩人耳目,找个说辞。 真正大头的是公孙颜买的打折碎米和玉米。 尤其玉米,打折后每吨1000物资点的价格,目前怀揣150000物资点的公孙颜简直买断手,全部借着几百车物资的遮掩囤入了原孤竹府库。 若非旧府库实在放不下,新府库还未建成,她都忍不住趁打折再囤积一些。 现在新入库的粮秣,一半碎米陈粮豆麦一半玉米混杂着吃,足够应付两、三个月。 然而只要庄中一半人口能够因为公孙颜提供的粮食吃饱,每天公孙颜就都能有5点/人的物资点进账。 只要进入良性循环,她此后是不缺那么一点米粮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她不能告诉周行。 只好叫他自己去看看,府库中新增的米粮,叫他知道他们有米粮来源,无须操心。 知他已经提交了府库锁匙,公孙颜从右手边的纸堆里,抽了一张纸条,写了一张通行证,加盖她的小印之后,叫他凭据去自己看看,稍微安心。 新到米粮的来源自然还是往公孙瓒身上推,只待日后赵息全面掌控孤竹庄园,日后物资来去动向更好遮掩。 至于多年后,会不会流传公孙瓒大秘宝的故事,她暂时也管不了了。 “周管事,还是先随我去一趟工坊吧。”公孙颜叫住忧心忡忡,领了条子就要走的周行,邀他一同去工坊。 对部曲和庄中荫户均有安排,公孙颜自然不会漏下庄中的百工匠户。 这些拥有家传技艺的百工匠户,作为坞堡和庄园正常运作的根本,是每一个世家非常重要的资产。 因此与部曲转军户和日后荫户放归卢龙县垦荒种田不同,这些百工匠户,公孙颜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叫他们脱离庄园依附。 她并没有改变周行原本规划的生产区域,只是将主宅边缘的几个院落划归为临时工坊,将庄中手艺好的铁匠木匠唤来,同赵息学习制作犁头。 听闻公孙颜要去工坊,一直侍奉在书房的阿兰疾步出门去安排步辇。 公孙颜本不想将如此多的劳动力浪费在大宅的维护。 只不管是宅中扫洒的侍女僮仆,还是这些抬步辇的力夫,多日来夜间上课听赵息启蒙,也算是有了良好的开头。 公孙颜便打算暂不裁撤,待他们再多些字,便来个七日培训班之类,择优下放到基层充当之后的制造坊或市集基层小管理。 主院到工坊距离不短,公孙颜搭着步辇同周行来到工坊时,赵息正带着几个匠人在院子里实验曲辕犁。 一路行来,花园中处处都是春日复苏的好景色。 步入工坊时,花园光秃秃,原本种植的花木连根拔起,堆放在一旁,想来是打算栽到别处。 花园这乱糟糟光秃秃的样子,心疼得周行一闭眼。 赵息一身短褐,裤脚挽起,正轻言细语的同两个面容苍老估不准年岁的匠人说些什么。 两个匠人束手而立,神情十分恭敬的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现在庄中谁人不知新任大管事赵息,是一位博学多才,真正有教无类的先生。 不管你是谁,身份多么低贱,他从不敝帚自珍,视同一律的施教。 听见门外守卫传来问候,赵息抬头望去,便见公孙颜带着阿兰、周行走了进来。 “小娘子。”赵息还沾着些泥土的手捻着胡须,微笑着,先问候了一声,望着公孙颜的神情和善而慈爱如同长辈。 近日来随着与众人的相处,他的人格模拟愈加顺畅,再无之前的僵硬之感。 甚至,偶尔赵息与赵云在忙碌中碰头,赵息还会真的如叔父一般,叮嘱赵云再忙碌也要好好吃饭,光线暗的时候少看书,免得伤了眼睛。 看赵云当时神情,显然已经忘记了赵息原本的诡异不明的来路,真的如同叔父一般尊敬。 对待公孙颜时也是,既是忠心的管事,也是关爱的长辈,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若非公孙颜系统还可查看他的身份,连她都几乎要忘记赵息原本并非真人。 “赵叔。”见他打招呼,公孙颜也笑着回应道。 同公孙颜打招呼后,赵息又同周行打招呼,甚至阿兰都问候了一句,俨然一副交际花模样,哪还有第一天来时的僵硬。 “赵先生。”比起公孙颜略显随意,周行和阿兰的回应便要正式许多,对于他们来说,赵息是真正的有授业之恩。 一旁听赵息讲解的两个匠人也知眼前的便是主家娘子,有些惶恐的垂头问候。 “赵叔,两位大匠,曲辕犁制作如何了?” 其实曲辕犁的制作进度,公孙颜完全可以从系统中查看。 可近来面对越来越自然人性化的赵息,公孙颜在尝试尽量越过系统同他交流。 她曾询问过赵息,夜里会做梦吗? 赵息的回答叫她怔在原地,许久未能回神。 他说他梦见了旧时常山家乡的老宅、父兄和赵云儿时的模样。 公孙颜当时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那时她真切的感觉,自己随手的一个设定,或许创造出了些什么。 她也理解了为什么用户须知中,强调系统管家并非真人,警告系统不要对系统管家的模拟人格寄予超出界限的期望。 最终她决定忽视用户需知,对于她真假有时并不那么重要。 从那天后,她便尝试着不再使用系统操控,改为像现在这般正常的询问沟通。 “小娘子请看!” 赵息的面上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指了指倒在花园泥土中的曲辕犁。 早在春秋,已经有了以牛拉犁,西汉时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出犁壁,但此时的犁多为二牛一犁的耦犁。 犁头更加轻便灵活的唐代曲辕犁因蝴蝶的翅膀提前现世于汉代。 莫看只是由长辕变为短辕曲辕,却可以极大的解放畜力。 孤竹庄园地处北地,然北地因气候环境影响多是游牧经济。 但开垦拉犁的耕牛还是很缺,常年使用驽马代替耕牛。 因驽马品种问题,运力耐力均不如耕牛,春耕一架直辕犁常常需要四匹驽马代替。 马在牲畜中算是比较娇贵性子烈的,因此历年春耕,在北地都是一个难题。 可是有了曲辕犁,情况又将不一样,扩散至全大汉,耕作环境都将大为改善。 且曲辕犁只是工坊的第一个课题,之后仍要根据庄中畜力特点,改造悬挂式铧式犁。 届时再有高产红薯为公孙颜带来的公信力,推广新农具和玉米等作物便不会再如现在一般困难。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孵化 “赵叔,两位大匠,辛苦了!” 虽然花园被犁头翻得沟沟壑壑,但是公孙颜看见地上的曲辕犁还是很高兴。 这种犁头的提前现世,将是改变当代农耕环境的第一步。 这个时空的主产粮地集中在徐、青、兖、豫、冀五州,只要这五州丰收,大汉全州便能熬过去。 然而这几州一旦遭遇大规模战乱,被打烂,整个大汉都将饥馑荐臻。 幽州,尤其幽北,辽西辽东历来都是远离中原的边陲苦寒之地。 若有提前现世的犁头和红薯、玉米,以及公孙颜即将试种的棉花,这苦寒之地未必不能变成大粮仓。 更何况,无论高产的作物还是犁头,公孙颜并不打算实行封锁。 她的目的从来都是执行系统的主线,在这乱世纷争中保全自己和在乎的人的同时,尽量扇动翅膀,竭力结束这乱世,叫更多人可以活下来。 两个匠户何曾被主家如此当面感谢过,诚惶诚恐垂头,连连谦虚,面上却不由自主的带出些笑意来。 “赵叔,这第一个犁头,记得好好保存。”公孙颜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犁头。 这些东西保留下来,以后便是犁辕发展的第一手资料,好好保存,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建一个展览馆,将它摆放进去。 “诺。”赵息自不会反对这样的举动,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公孙颜又叫赵息稍后各自赏两位匠人一人一端锦缎。 此时孤竹庄园,包括北地还是以布帛金粟为流通货币。 一人一端锦缎,无论是作为货币使用,还是自家留为儿女聘、嫁之礼,均是丰厚惠赠。 两个匠人按惯例推辞了一番,便欣喜的接受了。 安排他们继续工作,准备接下来的农具制造,公孙颜望向跟随着的周行:“周管事,如何?” 周行总管庄中农事多年,初时他没看出什么不同,可是亲手推着曲辕犁走了一遭,他立刻便能察觉这种犁头的不同和将带来的巨大改变。 碍于公孙颜在与赵息交谈,他并未说话,满脸憋得通红。 小娘子曾告诉他们,会在庄中推广极高产的作物和研发新的农具。 当时没有人相信真的能做到。 数百年来庄园便是这样运作的,春耕秋收,他们从没想过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少没人相信,这样的变化将由一个初丧家人无依无靠的女郎带来。 可这才几日,真的能翻天覆地带来变化的犁已经出现。 周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公孙颜曾说过的亩产4000斤的新作物。 周行即便是幻想,也不敢想能有4000斤那样的产量。 哪怕每亩能产1000斤呢? 周行感觉自己想一想都承受不住这般的喜意。 直到此时,公孙颜问他,方才结结巴巴道:“小娘子,那种名为红薯的作物当真能那般高产吗?” 见公孙颜点头,周行感觉十分悔恨,早知真的能造出新农具,早知真的可能有如此高产的作物,他何苦夜不能寐,愁白头发呀。 见他满脸悔色,公孙颜有些好笑,叫他来看新农具,是要他安心所赵云去赴任,不必再牵挂庄中事情,不是叫他来悔断肠的。 “好了!周管事,接下来还有惊喜,要不要看看?” 周行连连点头,又跟着公孙颜来到了另一个相隔不远的院子。 赵息也捻去衣摆上沾的一片草叶,拍了拍袍角的泥土跟了上去。 比起前面的院子,这里显然更有活力许多。 还未踏进门,便听见有活力的女孩子和小孩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小娘子,周管事,赵先生。”挎刀侍立于门口的王伍神情严整的对众人抱拳一礼 “辛苦了。”公孙颜浅笑回应一声,踏进院子。 一进院门,周行便敏感的察觉到了这间院子的不同,在堂屋贴着墙壁的位置多了一个砖砌的烟囱。 周行往年去令支纳奉时,在公孙主家见过这样的火墙烟囱。 难道这种火墙就是小娘子所说的惊喜吗? 这种火墙、温调房在黎庶看来或许未有见闻,可是对大户世家来说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周行正惊疑不定时,便又听见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其中玩闹的两个声音,周行很熟悉。 大一些女孩子的声音应是小娘子原本身边的侍女——阿青,后来小娘子又将阿青调遣到小公子身边。 另一个孩童的声音,自然是小公子公孙承的声音。 小公子留给周行的印象是,一个腼腆,很粘小娘子,乖巧安静的孩子,鲜少这般兴奋的大声笑闹。 除了阿青和公孙承的声音,屋里还有一些人在说话。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随着靠近,周行能听见夹杂在人说话声之间的,叽叽叽的声音,听数量还不在少数。 周行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公孙颜,难道公孙娘子将这间院子改为温调房,给小公子养小鸡玩乐吗? 但是以他几日来对小娘子的认识,小娘子即便宠溺小公子,却不是个习惯铺张浪费的性子。 周行的满腹疑问,在进到屋中时,便被满屋叽叽喳喳、黄茸茸的小鸡崽悉数冲散。 撩开堂屋厚厚的门帘,周围温度立刻升高了许多。 在东侧靠墙位置,用砖石垒了一个又宽又大的台子,散发着热度。 更重要的是,周行看见那个台子上到处都是蛋壳和还完好的鸡蛋。 阿青和几个妇人正从边边角角,将绒毛上黏液初干的小鸡捡进垫了布的竹筐里。 见公孙颜进来,公孙承高高兴兴的双手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鸡跑了过来。 “姐姐,你看!”他白生生的小手高高的举着,小心的举着,新出生的小鸡在他的掌心里叽叽的叫唤。 “我有帮忙孵小鸡。”公孙承的脸上红嘟嘟的满是兴奋,能亲手迎来这么多的小生命,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喜悦。 这也是公孙颜让阿青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阿承好棒!”公孙颜狠狠的揉了一把他的头,然后接过他手里的小鸡,免得他不知轻重,将这新生的小生命给一不小心捏死。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肉鸡 “娘子!”认认真真在蛋壳碎里捡小鸡的阿青抬起头,看见公孙颜几人,面上露出欢快的笑来。 “好多小鸡!”阿青同样高兴得脸颊发红,但与公孙承高兴新生命的诞生不同,阿青的喜悦更加质朴。 有好多的小鸡,便等于有好多的鸡蛋,等于好多好吃的。 她家中在襄关时便养着几只鸡,每回鸡下蛋了,她阿娘便攒着,留待去集市换些柴盐。 过生辰时,还能得一个煮鸡蛋吃。 虽然现在在孤竹,娘子待她极好,她常常能跟着小公子吃上鸡蛋,但她依然记得幼时向娘亲讨鸡蛋吃的场景。 她娘亲前几日还说待在孤竹的新家收拾停当,也要寻些小鸡苗来养着。 在阿青看来这些小鸡便是无数的鸡蛋和财富。 所以照顾得无比积极上心。 “阿青大早带着小公子过来便打扫屋子,准备饲料,认真看顾呢。”后面跟来的赵息含笑夸赞了一句。 “赵先生。”赵息虽是夸她,阿青一见赵息进来,却像只小鹌鹑一般瞬间缩成一团。 晚间启蒙课程,阿青也认认真真学了,成绩却同公孙承差不多一个档次。 论老师对学渣的精神压制,从古至今都是一样。 见了师长赵息,阿青总是一副畏缩的样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反应的还有一个张泽。 他近日学着赵云几人蓄起短髯,然而蓄起短须后越发威武的形象,并不影响他看见赵息便远远的躲开,从不敢与赵息对视。 公孙颜也跟着夸赞了阿青一番,一手牵着公孙承,在公孙承不舍的注视下,将手心里托着的小鸡放进了竹筐里垫的葛布上。 鸡历来都是小农经济中的一环,也是理想生活的意象,孟子的治国方略里界定富足的标准之一。 然而古代农家并不富裕,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养鸡,也没有那么多的种苗。 一只母鸡一次性顶多孵蛋二十枚。 像公孙颜这样,买来本身就即将破壳的蛋,利用火炕恒温孵化,还是一千多年以后才能干的事情。 这些都是她在交易器里购来的改良白羽鸡。 可能会叫阿青有些失望的是,这种白羽鸡比起传统农家散养鸡,味道差了不止一点,而且也不能像阿青想的那样多产蛋,日后有无数的鸡蛋吃。 这种鸡作为肉鸡品种,追求的是产肉率和生长周期。 白羽肉鸡就是公孙颜为了解决肉食问题做出的一次尝试。 这种鸡具有先天优势,长得又快又壮,吃1.6斤饲料就可以长一斤肉,在喂养饲料的情况下,42天便可以出栏宰杀。 这些种苗都是直接从系统购买的,祖代基因稳定,可以直接繁育。 至于之后的生物育种等问题,便不是公孙颜有空研究的领域。 她只能将课题移交给专门的匠户,叫他们自己去学习摸索了。 公孙颜只是打算先大批量饲养一批白羽鸡,供给军中,也叫孤竹庄园的庄户有一个稳定的肉食来源。 现在军中士卒已经由原本的顿顿精面条,改为面条和碎米干饭三餐轮换,还有原本孤竹庄园自产的豆豉,每七天发放一次肉糜酱。 但这不过是打打牙祭罢了,根本不可能达到可以补充蛋白质的程度。 更不必说达到公孙颜所期望的那般。 公孙颜含笑看着小鸡被一筐一筐抬到隔壁保温房,里面同样点了炕保持温度,还准备有水和小鸡饲料。 她仿佛能预见等养鸡场建好之后,一批批肉鸡出栏那种于鸡残忍,于人美好的场景。 “小娘子,这是?”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周行一眼就能看出这种不须母鸡,利用火墙孵蛋的利弊。 这样大批量的孵化小鸡虽好,可同样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和时间。 故此,周行内心仍以传统家鸡的饲养周期和成本来衡量时,他并未太在意这些费事的小鸡崽。 但更让他惊讶的还是屋中新型的火炕。 在公孙颜的示意下,他一点也不嫌弃的在满是鸡粪跟蛋壳的炕上摸了一把,温热的炕台叫他眼中异色连连。 作为幽州苦寒出身的周行,哪一年周围邻舍或者庄中没有冻死人才叫怪事。 许多人一家子团团蜷缩在干草堆里,活着睡下去,第二天便是一家子的尸首,或许要直到开春臭了烂了才会被邻舍或者亲属发现。 周行曾见大户人家的火墙时,也不是没有生出过不平。 但那又如何,黎庶之于那些大户世家不过是蝼蚁,是一串可以提供劳动力的数字。 可,眼前的公孙娘子却是不同的! 周行可用无数词语形容公孙颜的特点,但叫他印象最深的却是仁慈。 周行眼睛一亮,若是这种火墙技术能在庄中普及开来,面对近年越来越反复酷寒的气候,庄户被冻死的情况便能减少。 如此也可同庄中减租、新作物等政策一样,吸引更多的流民。 周行是个良善人,他第一反应便是这样东西能增加庄户的存活。 然他的心思只拘束于一庄之地。 一点没考虑到他即将赴任卢龙县为县丞。 心中所思所想依旧为孤竹庄园打算,期望吸纳更多的流民。 他的想法便是当今多数人的想法。 毕竟无数年来,地方豪族都是这样做的。 一方面依靠势力得到官职要位,攫取特权,一方面借助这些特权壮大自身,获得更多更稳固的地位。 尤其如辽西公孙家这般世两千石的豪族,便是一直这样做的。 “此物叫做火炕,之后会在庄中普及。” 公孙颜暂不知管事周行心中所想,否则当真不知道是夸他忠诚,还是骂他狗官,耐心的给他解释道。 “多谢小娘子施恩。”心中猜测得以印证,周行心中狂喜,如此种种举措,来年庄中一定衣食丰足,人丁兴旺。 见他面露喜色,公孙颜只当他是心中良善,弯腰抱起依旧念念不舍看着小鸡的公孙承。 心想来日稍后拜托已经在庄中混熟悉的赵息,为公孙承在庄中寻一只小狗来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劲装 来到孤竹后便接连忙碌数日,赵云和夏侯兰午时便接到了住宅侍卫的传信,言道公孙娘子邀他们去用晚脯。 虽公孙颜特意邀约,但传信的侍卫也说不清,她备下的是什么规格的宴席。 赵云、夏侯兰便特意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结束操练,回到居住的院子。 孤竹庄园中有一眼温泉,各院都引了温泉过去。 武人之中,赵云算是喜洁的,公孙颜分派院子时,便给他挑了一处池子最大的,方便他随时有温水洗沐。 后来赵息来到,有心想叫赵云照应一二,便让他们在一个院子里。 因赵息的关系,后来夏侯兰连自己的院子都不住,硬来同赵云、赵息叔侄住在一块。 所幸,当时修筑这座主宅时,这些院子就是为主人后代或远方来客准备的,有数间客房,倒是免了夏侯兰还得同赵云挤一张眠床的窘境。 一间竹木搭建的棚子架在温泉池子上,圆润的黑色鹅卵石铺在池子底,池子旁栽种着的花木半隐在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中。 几片落叶飘在水中,黏在男人结实的胳膊上。 赵云同夏侯兰一块泡在温泉池子里。 赵云双臂舒展,背靠池边,浸在热水中,闭目养神,轮廓分明的胸肌在气雾后若隐若现。 夏侯兰则是坐在引来泉水的竹筒下,任烫热的温泉水从高处滑落,敲击在肩背,水花四溅。 池子又大又深,容下他们两个肩宽腿长的大男人并不拥挤。 高处溅落的水流敲击在肩背,夏侯兰惬意的洗了一把脸,活动活动脖颈。 近来士卒整训进展顺利,因着赵云身先士卒的风格,他们即便是军官,也得同士兵一起摸爬滚打。 尤其现在那一套所谓站军姿的操训之法,一动不动的笔直一站便是一、两个时辰。 什么三正、三平、三挺的。 夏侯兰估计当世能撑得下这种高强度训练的军队不过一掌之数。 也只有军中一日三餐,且都是加盐的干饭,还时不时有肉打打牙祭,这种伙食能够支撑起这样的训练。 否则只怕不少士卒会直接因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倒下。 当然,操训效果进展也十分明显,使用了这种操训之法,许多原本弓腰驼背、诸多陋习的庄户部曲竟看着挺拔许多。 最重要的是整军的服从性明显提升。 乍一看有了几分强军精卒的气势。 夏侯兰以前从未听赵云说过此种操训之法,他猜测这种方法与公孙娘子脱不了干系。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训练,受限于目前士卒身体状况,在公孙颜与赵云商议的计划中,还只算是低强度。 只等日后军中肉食供应上后,还将提升强度。 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背,好笑的看了看四周。 分予众人居住的院落,田楷的最大最广阔,但赵云的这间,院中清风修竹,最是宜居雅致,真是肉眼可见的偏心。 与主院仅隔一道矮墙,如赵云这般身手利落的,一撑便能翻越过去。 夏侯兰不由的看向闭目养神的赵云,英姿俊逸,宽肩劲腰,同为男子都忍不住想夸赞一句昂藏男儿。 夏侯兰摩挲着下巴,满腹的挪揄,奈何不敢说出。 “何事?”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赵云从水中抬起一只胳膊抹了一把脸,问道。 水滴顺着他臂膀坚实的线条滑落。 “无事!”夏侯兰急忙摆手。 他心知赵云脾性,说错话,即便他们是发小友人,也难免以切磋为名挨上一顿揍。 赵云和夏侯兰自幼相识,这位友人心中所想赵云也能猜测一二。 见他识相,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赵云自水中起身,抓住搭在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湿发,又围在腰间,“既无事便快起吧。今日娘子设宴,莫要失礼了。” “知道了!”闻言,夏侯兰也从水中站起。 侍立在外的一个僮仆立刻上前,为他们送来替换的衣裳。 赵云看了漆盘中所盛的衣物顿时一愣,此时僮仆送来的衣服不是他平常的常服。 前几天,周管事带着庄中绫罗匠户来分别为他们裁制了一些常服,陆续送来,却不是这种式样的。 却是已经换上了身崭新竹青袍服的赵息为他解答了疑惑,“是方才公孙娘子送来的。” 见赵云就这样湿答答的站着,赵息皱起眉头,亲自去了一块布巾给他披到肩头,“快些穿上,免得受凉。” 对于赵息,相处多日,赵云已当成自家叔父。 虽知道自己体魄强健,轻易不会受凉,可赵云并不会同他顶嘴,乖顺的感谢一声,便拿起漆盘中的衣服。 后来的夏侯兰也差不多同样待遇,得了赵息的一句责怪和递来的一块布巾。 衣裳抖开,两人便察觉到不同。 公孙颜新送来的衣裳,上袍下裤,腰身和袖口收紧,裤子并非他们所习惯的戎服褶裤,没有那般肥大,更加紧凑贴身。 交领袍子下分前后两片,显然是专为骑射设计。 黑色外袍隐有暗色云纹,登上黑漆漆的厚底皮靴,活动十分轻便。 夏侯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云,这身皂色衣衫穿上,将赵云颀长身材更衬托得宽肩窄腰。 他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也不赖。 “公孙娘子挑衣裳这眼光倒是不错啊!”夏侯兰咧嘴一笑,夸赞了一句。 僮仆又端来一个漆盘,里面是两条巴掌宽的腰带,拦腰一束,腰身更显劲瘦。 因赵云性格简朴,院中只有两个僮仆,一个看门,一个干些扫洒杂事。 此时便显得有些人手少,不过无论是赵云还是夏侯兰,都是军中自己动手惯了的,不须僮仆帮忙,自己动手擦了湿发。 等待湿发干的空档,赵云端坐在温炉边一边看书,一边向饮茶的赵息讨教一些问题。 夏侯兰却美滋滋的对着铜镜照了几回,然后用公孙颜配发给他们的剃须刀修了一下胡须。 (今天晚上才爬回来码字,加更是加不了了,让云哥出浴发个福利吧,夏侯兰算赠送的。)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厨房 斜阳最后的一抹余晖散尽,鸽灰暮色笼罩孤竹庄园。 公孙颜所居住的的主院难得的热闹。 卢龙县令的委任帛书上限定五月之前须得到任,就算公孙颜庄中再忙,也不能再耽搁。 又有公孙颜早晨突然馋火锅,想了想,干脆在置办一场家宴,叫上大家一块吃个晚饭。 所以大早便命人四处传信,连西山营寨的田楷也没错过。 荒村时她炖的马肉实在有失水准,这次无论如何要找回场子。 说是找场子,其实也有作弊的嫌疑,火锅底料香油蒜末样样都是交易器里买的,考虑到这将是辣椒第一次在汉末登场,公孙颜做了一次妥协,准备了鸳鸯锅。 今日天气不错,虽仍有些冷,但是吃上火锅以后也无碍,干脆叫匠人在院中临时垒了一个土灶。 她特意空开了下午的时间,自中午便在东厨忙碌。 汉代的烹饪方式暂时只有炙、炮、炸、蒸、煮、烩、煎几种,后世最常见的炒还得等到南北朝,普及更是宋之后的事情。 现在厨房中的厨具也十分简单,大多是笨重的陶制和青铜制品。 但是这并不能妨碍公孙颜悄悄的置办了一厨房的厨具菜刀。 不管做饭好不好吃,工具一定得齐全。 从煎、炒锅到炖锅,再到菜刀松肉锤,仿佛少了一样都会影响她的厨艺一般。 若非担心常在厨房的阿青使用不当,引发大事故,她原本是打算弄一个煤气灶的。 这次到场的也都是田楷、赵云等人,只漏了张著与照顾着张著的辛实。 公孙颜遣阿兰去伤兵住的院子看过,张著恢复还不错,但腿上还缠着绷带,倒不必要硬折腾他来凑这一次热闹。 辛实或许是听说与公孙颜、赵云等人吃饭,感觉拘束,也定要留下照顾张著,推拒不来。 公孙颜只好叫阿兰去找主宅负责食材的管事,送了几只母鸡来,叫阿青炖了鸡汤给他们二人送去。 考虑到将要宴请的客人个个都是武人,食量大,其中还有一个赵云,今日主院东厨流水一般进了大量的食材。 庄中有温泉,建了一座小小的温调房,种植一些蔬菜。 自然少不了韭、葵,又有四月山中新发的蘑菇山菌。 前几日为了推广种植红薯,公孙颜给了庄户十分优渥的条件,几个做代表的长者回去后不久,便叫家中小辈送来了一些自家后院种植的蔓菁。 还有一头鹿,一只羊。 其余鹌鹑、雁、雀等部曲猎来的野物吃火锅派不上什么用场,便送去军营给士卒加餐沾沾肉腥。 一同送去军营的还有狗肉,狗肉是汉代常吃的肉食,但是公孙颜一看煺了毛龇牙咧嘴的狗头,便有些发毛,她绝不会沾一口,连同野味一起送去了军营。 猪肉之类倒是没有送来,这时的猪还饲养在泅厕中,还不是那么上得台面。 再有此时猪肉不骟,膻味重,只有平民食用,只是主家娘子待客,管事自然不会送来猪肉。 还有牛肉也没有,此时耕牛作为重要春耕牲畜,随意宰杀食用是犯法。 即便公孙颜是孤竹庄园主人,身在孝期,也不好在春耕时分宰杀耕牛,传扬出去她不要名声了。 便是这次宴请吃肉,也是悄悄的,没有大声宣扬。 不过涮火锅怎能少了黄喉、猪五花、肥牛? 公孙颜下午便遣散了帮厨的庖厨,叫阿青阿兰去准备酒水蜜饯,自己偷偷在交易器中买全了毛肚肥牛卷等等摆盘,等待上桌。 见天色将暗,公孙颜襻膊绑带挽起袖子,梳起的高髻只简单绑了一条素净的白麻发带。 灶台上架起一口加大加深的鸳鸯锅,里面熬好的清鸡汤,熬煮着姜片大葱。 公孙颜各麻辣、清汤各拆了一袋火锅底料扔进去,牛油锅底虽好,但是味道实在太张扬。 随着火锅底料渐渐融化在汤底里,霸道的味道顿时传遍厨房。 公孙颜轻轻用特意命木匠削制的长筷搅了搅锅底,熟悉的香味,顿时叫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知不觉她竟来到了这个时代快一月有余,但回忆从前,竟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从刚来时的惶恐,每夜须得抱着公孙承才能安睡,到现在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 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适应了这里的人。 她已经许久没有再想念从前那间小房子。 取而代之的竟是这里的院子,这里的人。 大概也是因为从前的她亲缘淡泊,没有什么可以怀念牵挂的人吧。 公孙颜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阿青来帮忙,便招呼了一声“人来了吗?” “都来了。” 回答的声音并不是阿青,而是赵云。 公孙颜一回头,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一身皂袍的英朗青年,站在厨房门口,将光都挡了大半。 她就知道她眼光极好,这样款式的戎服穿在他身上一定极好看的。 “你怎么来了?”公孙颜忍不住扬起唇角问道。 “我听阿兰说娘子一个人在厨房忙碌,担心你不会看火,便来帮忙。”赵云走进来,公孙颜顿时觉得厨房好像都狭窄了些,空气也稀薄了一些。 知他是在说荒村那时的事情,公孙颜忍不住反驳了一下:“那时不会,可早就学会了呀。”野外风餐露宿那么多天,她也不是傻子。 “娘子聪慧。”赵云轻笑了一声,夸了一句。 “过来,我瞧瞧衣服怎么样。”公孙颜含笑冲他招了招手。 他也乖乖的走到公孙颜面前站定。 他身量很高,公孙颜须得仰头看他,轻轻抬手给他理了一下衣襟,虽然他的衣襟本就理得整整齐齐。 “很合适,很好看!”公孙颜仰着头,冲他笑道。 赵云也垂头瞧着她,并没有说话。 屋外天光暗了下去,灶中火焰跳跃。 公孙颜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荒村的那个夜晚。 那个时候自己刚刚被他救下,满脸青紫,一身狼藉,他也邋里邋遢的穿着一件军大衣。 “子龙,此去卢龙,定要小心。” “嗯。”赵云应了一声,他注视着身前的少女,右手轻轻抬起,又再放下,“云明白。”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葬礼 绵延数日的细雨,终于洗净了北地的寒气,临近五月,山野刷上蒙蒙绿色。 最繁杂的庄户户籍、新户安置、新居住区域划分和春耕新作物粮种的发放等终于告一段落。 纵有赵息、以及还未离开的赵云等人相助,公孙颜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她有太多想要做、需要做的事情,然而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太少。 掌中竹简、卷牍上记载的一串串户籍,并非只是一个可以随意安排的数字,每一个人都各有各的思考与想法。 而公孙颜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深切影响到这些人一家子的生计,故此,她在思考的同时,这些人同样在思考。 这些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和立场,会对每一条新政,每一个命令有自己的反应。 几日来,抵制、支持、阳奉阴违、执行不力……诸多种种都叫公孙颜纷扰头疼。 她不得不书房、议事厅两头跑,抓住即将赴任卢龙的周行加班数日,害累得周行原本就稀少的发量又更稀疏几分。 随赵云赴任离开那天,小笼包大小的发髻勉强顶在头顶,似连发冠都簪不上了。 即便是公孙颜,有系统的每日治疗,可早晨梳头时,负责清扫内室的阿青,依然连日都心痛无比的在篦子上,摘下了数根公孙颜黑直的长发。 公孙颜面上淡定,私下偷偷买了芝麻丸并防脱洗发水。 最繁杂的事宜,基本落定,卜筮凶仪的卜师终于择定了公孙瓒一家的葬仪。 公孙瓒自焚易京,全家除公孙颜、公孙承得脱,其余悉数葬生易京大火,尸骸被袁绍所获。 公孙颜虽要公孙瑎上表许都,讨还亲人遗骨,但众人皆知,即便讨回只怕也难得全尸。 况汉代重丧葬,讲究视死如生,不设坟茔,便魂无所归。 所以尽管遗骨还遗落他人之手,还是由令支太守府掌卜筮的吏官择定日期,行归乡葬。 公孙瓒尚算壮年,此前并未修葺坟茔,加之时间仓促,只在孤竹庄园北山一处开阔处择了一处地方,全家合葬。 公孙颜长兄公孙续死前已经成婚生子,妻儿一并陷落在了易京,也一并在孤竹北山立衣冠冢。 对于公孙颜执意拒绝家人丧仪在令支城中举办,定要返回孤竹的举动,令支家主公孙景面上不喜,私下却对公孙颜能有这样的机警是点头赞赏的。 现公孙瓒兵败,袁绍已成幽州新主,辽西公孙家的态度便叫众多人瞩目。 兴兵替公孙瓒报仇,这从不在公孙家的选择列表上。 他们须得对此事保持一个朦胧暧昧的态度,以观事变。 这就是大世家留存几百年留下的智慧。 因此公孙瓒的葬礼,得低调又低调。 公孙颜将葬仪移至孤竹举行,便体贴的给了令支城中各个大族一个合适的台阶。 保持着关怀却又不那么关注的状态,派遣家中子侄参加即可,而不必权衡是否须自己亲至。 在流程似的遣人报丧命赴后,公孙颜将一切事物移交给了田楷,由田楷总揽大局,赵息等辅佐。 担心孤竹庄园没有这样操办丧仪的经验,惹出什么疏漏大乱丢了脸面。 公孙本家不但遣来了丧宰,还遣来了数名管事,和几个管家娘子。 其中就有与公孙颜打过交道的江姓娘子和林姓管事。 清晨,天未亮,公孙颜便带着公孙承沐浴更衣,披麻戴孝。 主宅中搭建起了高大的灵棚,灵棚中摆放的数口漆棺中,只摆了袭衣。 这些衣物都是公孙颜与公孙承用竹竿挑着,行过归魂礼的,视同亡者尸身。 由公孙颜抱着公孙承,一一在棺椁头部的位置摆上漆枕,放上饭含。 最后合上漆棺,停灵棚中。 除了公孙颜家人的棺椁,在灵堂后还有数个棺椁,里面装着的便是阳丘里诸位村民以及阳丘里一战战死者的骨灰。 死者众多,以他们的人手并不能将尸身全部带回,便带回骨灰,一并安葬北山,待如何修筑好陵寝,也可得享香火祭祀。 公孙颜双目红肿的跪在灵堂右侧,不停的往火盆中投些外圆内方的纸钱。 公孙承似乎知道些什么一般,从招魂礼开始,便一言不发,再不肯离开公孙颜半步,此时乖乖的跪着依偎在旁。 由小敛之日起,她们姐弟便要朝夕哭,朝夕奠,答谢前来致赗赙吊唁的宾客。 公孙景没有亲来,只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 公孙瑎与数个庶弟倒是昨日就带着公孙颜的堂兄弟堂姊妹们昨日便来到了孤竹。 公孙颜在令支时,与这些叔伯兄弟姐妹均见过一两面,远谈不上熟悉,谈不上什么血脉亲情。 与公孙瑎更是结下梁子。 只是此时并不是算这些的时候,公孙颜公孙承姐弟孤零零的跪在灵堂,礼宾接送,便是这些叔伯在处置。 来吊唁的人并不算多,也没有什么重量级的宾客。 任谁也想不到曾经威震塞外,纵横数州的北地霸主公孙瓒,葬礼竟如此寒酸冷清。 公孙颜望了一眼立在棺椁旁的纸扎白马和黑牛,小心的抬袖擦了一下自己红肿的眼睛。 孝子孝女一早一晚须在灵堂之中哭奠,她便是哭不出来也得哭。 所以天未亮便爬起来施展亚洲邪术,买来化妆品给自己画了一个苍白似鬼的病弱哭妆。 况且…… 她也并非全然假意,虽然脑海中只有闪回的片段,可她却是记得棺椁中几人的。 她不知如何去界定那些记忆和情感,她无法否认,那些情感是会对她造成了一定影响。 “阿承,累吗?”公孙颜轻声询问紧紧靠着她的公孙承。 “不累。”公孙承愣愣的看着棺椁,早晨似乎是受了周围人哭泣的影响,他也惊惶的跟着哭了一回。 此时也是双目通红,死死的抓住公孙颜的袖子。 心知他情况,公孙颜本想谎称他生病,不让他面对这些。 可是却被田楷强硬的否决了,他道小公子不可能一辈子藏在姐姐裙下,有些情况还需他去面对。 如果父兄母姐的葬礼仍躲避,这乱世之中如何成长。 田楷话已至此,公孙颜也无话辩驳。 正欲再安慰几句,便听见灵堂外传报道: “卢龙县县令、障塞都尉赵云。” “辽东太守议曹叶尧” “前来吊唁。”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叶氏 木质车轮压在有些湿软的黄泥土上,轧上一道道车辙。 一列车马从远处行来,通过了孤竹庄园寨门士卒的盘查,缓缓行进庄园中。 一个面如银盘的貌美女郎倚车窗边,神色莫名的望着不远处的沃野田亩,和其上忙碌的农人。 “可惜了这庄园。”她轻轻撇嘴,向同车的女郎抱怨道,“以后只怕也不能再来游猎嬉耍了。” 同车的女郎一身素布麻服,似在守孝,只是偶尔露出袖外的指间蔻丹显露出她的本心。 “哼。”她冷哼着,双颊凹陷的脸上露出一丝狠厉。 公孙璇原本张扬美丽的脸上依旧施着薄粉,画着细长上扬的眉毛,可短短半月,竟消瘦得不像样。 那日她等待孤竹的消息等得心焦,却听父亲送来了一个装饰华丽的匣子。 她本以为是父亲又得了什么华贵的首饰,满心期待的打开一看,竟是身边亲信、入幕之宾的人头。 一半完好,眼睛微闭,就如他们欢好后阖眼养神时一样。 另一半却是深深浅浅红白杂色,犹如血肉骨剁碎了,又再揉和捏成的肉丸,一只圆溜溜的眼珠潦草的嵌在上。 公孙璇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从那之后那个人头夜夜都会入她梦中。 时而质问怒骂,时而压在她的身上,要强行与她欢好。 就算后来知道那不过是一个髹制的木雕,可是那躺在华美绸缎上的头颅已成她心中梦魇。 就算此时青天白日回想起来,也叫她惊怕不已。 全赖她的好侄女。 公孙颜! 公孙璇咬紧牙尖,恨不得将这三个字细细磨碎了吞下。 以她飞扬跋扈的脾性,本不会就此作罢。 可那匣子是父亲亲随亲自送来的,她心知她的做法引起了父亲的不满,才得来这一次警告。 她亦知道,她飞扬跋扈的底气全来源于父亲的纵容,若是再触逆鳞,被父亲不喜抛弃,偌大的公孙家哪里缺她一个女儿,因此不得不暂时按耐。 不过是个好运的死剩种罢了。 公孙璇满腹恶言,只当着眼前之人不好吐出,这女郎不但是她的闺中密友,也是她未来的小姑子叶韵。 “不必提那叫人扫兴的。”公孙璇一把扯下车帘,帘下坠着的碎玉相互碰撞,哗啦作响。 “好,好。”叶韵含笑点点头,纵容的轻哄道。 辽东叶家与辽西公孙家世代交好,因三互法的官员籍贯回避政策,她的父亲曾在辽西为官。 公孙璇虽是庶出,但是极得公孙家主宠爱,得宠的女孩嫡、庶便不那么重要了。 她自幼便与公孙璇相识相交,是闺中密友,两人常相邀游猎嬉耍。 后来公孙璇与她二哥定亲,两人关系便更近几分。 往年公孙璇来此庄子玩耍,偶尔会邀上她与其余三五好友,这处庄子俨然成了她们胡闹玩耍的乐园。 这下庄子主人换了,她们只怕再寻不到这样秘密的场所。 叶韵心中遗憾,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上月阿璇来信还说,将成这处庄园的新主人,现下大话落空,心中定是难受的。 “好啦,不提就不提。”叶韵揽住公孙璇的肩膀轻轻摇了摇,“我此次特意随三哥前来吊唁,也是寻机来见见你的。” 为此他们还特意早从辽东出发,绕了些路先去了令支。 “你我算来也有数月未见,这次见你这样,可叫我心疼坏了。” 叶韵此话虽有些夸张,大体却是真的,再见公孙璇时,这消瘦模样,却是吓了她一大跳。 “全赖我这好侄女。”公孙璇恨恨道,叶韵再要仔细问,她却紧闭着嘴,再不肯透露半个字。 心知公孙璇定是在她那个侄女公孙颜身上受了气吃了亏。 叶韵心中已对还未蒙面的公孙颜心生敌意,心道定要仔细瞧瞧,这公孙瓒的女儿究竟是什么不孝不悌的人物。 竟能叫阿璇这个姑姑吃这么大的亏,还说不出。 车中女郎们小声交谈着,车外一骑,正仔细的打量着这处庄园。 这个青年因骑马穿着褶裤,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但一眼望去便知他并非武人。 下颌留着短须的青年,带着长冠,面容十分俊秀,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气质清朗。 他正是车中女郎叶韵的庶兄,叶尧,在辽东太守府为议曹,也算年少有为。 此次南来欲见一面两日前到任的卢龙县令。 阿都那在迁安、卢龙一带盘踞许久,此次一战覆灭于这位赵姓都尉之手,辽西、辽东边境所临状况也不知是好是坏。 再者与辽西公孙氏一样,辽东叶氏也与阿都那有些生意往来,交易盐酒皮料,阿都那覆灭无疑断了叶氏一门生意。 他须得会面这位新上任的卢龙县令,障塞都尉,询问是否可以保留卢龙塞塞外通关商路。 另外,若非嫡母去岁病逝,叶氏已与公孙氏结为姻亲,此次他也顺带代表叶家前来吊唁公孙瓒。 他心思细腻,善于观察,游学数州,也算见识广博,这孤竹庄园中一些蛛丝马迹的异状,立刻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先前守卫寨墙的士卒精悍,叶尧并未过于惊奇,他听闻公孙瓒帐下老将田楷此时居于庄中。 田楷半生戎马,曾为青州刺史,整训庄户部曲自然不在话下 真正叫叶尧心生疑窦的,却是在田亩间劳作的庄户农人。 这里的农人看着外貌与外头的并无区别,可却又哪里不同。 叶尧思索许久,再一次路过一个农人时,突然一呆。 他急急的拉住缰绳,翻身下马,站在田垄边唤道:“这位老丈,在下有一事想问,可否过来一谈。” 叶尧的停下,他的亲随侍卫不知何事,也叫停了整支车队。 弯腰除草的农夫直起身来,看站在田垄边的叶尧衣着不凡,又有侍从跟随,不敢怠慢,急忙光着脚来到田垄边。 “这位老丈,我见你虽辛苦劳作,却面带喜色,不知是为何?” 叶尧的这一声老丈叫这个农人一愣,他虽面上显老,实则也不过而立之年,连道不敢当这老丈一称。 叶尧也并非要计较这些,又客气几句,再次问道,“不知发生何事,叫你这般欣喜。” 叶尧所察觉的不同便是这里,他游学数州,所见所闻皆是哀泣,鲜少会在底层农人面上见着这样的喜悦的神色。 农人愣了一下,他为何面有喜色? 他咧嘴一笑,因严重营养不良导致他前排牙齿掉落了数颗,此时笑起来确与老人无异,“因我们颜娘子今年为庄中减租了啊。” 提及此事他快乐的笑了起来,颜娘子不但免费下发新作物粮种,更重要的是,减免了两成佃租,若是新作物产量不佳,还再减两成。 如此一来,只要今年不逢大灾,都是一个丰收富庶的年景。 “颜娘子还说,过几日能让我们免费租用新农具和马匹。” 听闻新府库开工,募工条件极是优渥,提供两顿干饭。 念及此时,农人咂巴了一下嘴,心道回去他也去询问管理这片的管事,近处是否也有地开工。 减租,新农具,耕作的牲畜,叶尧默念了几句,顿时有些惊讶,好良善的庄园主人。 这位颜娘子想来就是公孙瓒幺女,没想到遭此大难竟还有如此仁德之心。 他不禁对这位颜娘子有了几分好感,正欲再问,便听身后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 有数名穿着同样衣袍的骑士连成一线,驾马沿着田垄小跑而来。 叶尧这才注意到自家车马停在路边,阻塞了道路。 叶尧急忙要叫车队让开道路,便见领头一员高大武人直接驾马走来。 对方身型高大,留着短髯,容色沉毅,相貌堂堂,胯下黑马十分神骏,叶尧不欲与对方起冲突,拱了拱手,正欲解释,便听身旁农户叫道:“赵都尉。”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毒蛇 赵云两日前,便带着夏侯兰、周行到卢龙赴任,并不是时间当真紧迫非常,须得他赶这两天。 只是公孙颜有意叫他以宾客的身份前来参加吊唁。 免得旁人依然将他视作公孙瓒帐下部将,在到处都是公孙家人的辽西处处被压一头。 这世间仍有政治遗产一说,赵云身上公孙瓒的印记太深,对他们接下来的方略来说并非好事。 因此赵云方才到任,接手府衙,还未来得及理顺,便又带着几个亲卫轻骑折返回孤竹,留下夏侯兰与周行在卢龙县衙看家。 寨墙各个甲士均经过了他与夏侯兰的短期操训,虽不说军容有多么严整,但查验巡逻等关节未出错漏,赵云一路看来也还算满意。 忽行至一处,遇前方车马阻塞道中,若要继续前行,便要踩踏道旁的田地。 赵云微微皱眉望去,见一个年轻文士公子正站在田垄旁,对着一个农人询问着什么。 不知是否是庄户农人惹上麻烦,赵云与身后亲随排成一线,从对方的车队空隙旁行进过去。 待走到近前,赵云便知他误会,这位问询的文士明显并无恶意。 “赵都尉。”一旁的农人一眼就认出了赵云。 赵云与夏侯兰连日巡视庄中寨墙缺损处,足迹几乎遍布孤竹,身形容貌十分好认。 又有阳丘里一战战况传出,孤竹庄园庄户多半是因阿都那祸害,沦为流民的原卢龙居民,对于击溃阿都那的赵云自然格外尊敬。 因此赵云一过来,农人便立刻招呼行礼。 赵云也下马回了一礼。 叶尧听闻农人叫他赵都尉,不由眼睛一亮,见赵云回礼后转眸望来,先道:“敢问可是卢龙障塞都尉赵君当面?” 话问出口,其实叶尧心中已是十拿九稳,眼前高大武人实在气质非凡,与他心中的大将形象十分相符。 因以少胜多击败阿都那,发酵月余,赵云已在辽西乃至于辽东有了相当高的声望,北地边塞饱受胡人劫掠侵扰之苦,对于抗击胡人的官吏将士都十分尊崇。 从前公孙瓒亦是以少胜多,击溃鲜卑人,闯下偌大名声。 “正是赵某,阁下是?”赵云有些惊讶的拱手反问道。 没想到竟在路中撞上自己此行要找的目标,叶尧喜不自胜,自报了身家,言道是前来吊唁蓟侯的。 “原是叶议曹。”两人初次见面,自然以官职相称。 “久仰赵君大名,你我何不同路而行?”叶尧叫侍从取来数钱,交给有些拘束的农人,将他遣走后提议道。 “自无不可。” 叶尧态度可谓热情谦和,赵云也是个平和的性子,又有意接触辽东郡官场之人,与那农人打了声招呼,便重新翻身上马,与叶尧并辔而行。 赵云刚一跨上马背,便觉斜后方有视线望来,其中一道带着阴毒恶意 他皱眉,猛的回头望去,直直撞上马车中两个女郎的视线。 其中一个正是在公孙家见过一面的公孙璇。 赵云顿时明白,恶意从何而来,心知另一个女郎可能是叶氏女眷,便转回头不再看,只心中暗生警惕。 叶尧并未注意这样的小插曲,饶有兴趣的与赵云攀谈着。 车中两个女郎听见交谈,掀帘窥看,没料到赵云竟如此敏锐,躲闪不及,视线撞了个正着。 公孙璇被吓了一跳,急忙坐正躲回车中,她着人打听过当日孤竹情形,自然知道孤竹送去令支的那口大棺材。 据说棺材里挤挤挨挨的码放了三具尸体,俱是砍了头又再用线缝上的。 三具尸体中,一个是她亲密信赖的侍卫首领,一个是孤竹庄园与她有过露水姻缘的年轻部曲,和这个部曲的父亲。 其中二人都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二人之死均与这个赵姓都尉有关。 公孙璇素来喜欢英武男子,初见这个赵姓都尉时也不是没动过歪心思,可现在对他憎恨之余只有惧怕。 她啪的一下摔了帘子,静坐片刻,方才平息心跳。 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叶韵仍偷偷将车帘掀了一角窥看,面上带着红晕。 公孙璇这才想到,她的这位闺中密友喜好同她一样,都偏爱高大且英武的男子。 不谈其中恩仇纠葛,这个赵姓都尉确是她所见武人中最俊朗的。 望着闺中密友叶韵通红的脸颊,公孙璇眼睛一转,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来。 是了,阿韵比她小两岁,至今尚未婚配。 公孙颜一个孤女剩种所能倚靠的不过就是这些军士大将,如无这些依仗,她凭什么敢龇牙? 若能折去这些尖牙利爪,不过就是一个任人搓揉摆弄的小娼妇。 那日看来,这赵姓都尉对公孙颜可是极力保护,但那又如何? 公孙璇的视线在叶韵的脸庞转了两圈。 她得承认论姿容阿韵比不过公孙颜那小狐媚子,可阿韵是辽东叶氏长房嫡女。 她听闻这个赵姓都尉出身并不高,不过庶族而已。 辽东叶氏嫡女与一个父丧的孤女,孰轻孰重? 能得辽东叶氏相助,如得进身之阶。 当世当代,哪个男人能拒绝权利? 想到此,公孙璇一扫数日来的垂丧,面上带出笑意来。 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叶韵并不知晓,她一边窥看,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前方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木质车轮滚滚,叶韵听不真切,前方之人,突然轻磕马腹,快行几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极力忘了一眼,也再看不见,方才有些遗憾的放下车帘子坐正。 一抬头便见公孙璇一脸挪揄,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阿韵,可是看中了赵都尉?”公孙璇挽着叶韵的胳膊,用一种娴熟的语气道。 “赵都尉?”叶韵眼睛一亮,急忙追问。 “对啊,这便是我二哥帐下都尉赵云。”公孙璇轻笑了一声,期待的看着叶韵。 果然见叶韵面露惊讶之色,“就是以百骑击溃数千乌桓人的那个赵云?” 经过月余时间,消息传播的同时也逐渐夸大失真,但是这并不妨碍赵云成为北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 此时见得真人,一身修身皂袍戎装,似比传言中更加英俊,叶韵登时心中狂跳不已。 公孙璇面上露出莫名笑容来,凑在叶韵耳边轻声言道,“阿韵可想知道更多?” 尾音微扬,甜蜜滑腻,如毒蛇吐信。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市 在确认赵云将接任卢龙县令、领障塞都尉后,公孙景便暗中推动传播阳丘里一战的事迹。 将阿都那当作踏脚石,为赵云扬名。 世家惯以权养势,以势谋权。 公孙家原借公孙瓒威势,占据辽西诸多要职,如今公孙瓒逝去,那些曾经吞下去的肥肉,便遭周围群狼虎视眈眈。 在这样要害的时间,公孙家需要暂时震慑周围环视的群狼。 奈何,自公孙瓒后,公孙家这两代似是耗尽了武力值。 文盛武衰,家中倾力培养的武将战绩平平,实在无甚可以扬名吹捧的地方。 正是这样要紧的节点,赵云虽是外姓将领,可有诸多渊源在其中,公孙景暂时也顾不得太多。 在公孙景心中,赵云根基太浅,一县之地,难以支撑战事后勤。 无论他多么能征善战,后勤命脉始终拿捏在公孙家手中。 从赵云确认接任卢龙县令那一刻,他注定是公孙家的人。 如此种种,就在公孙颜赵云都还不知道的时候,赵云已经被动名扬北地。 叶尧与赵云并辔而行,一路攀谈不止。 辽东叶氏这一代嫡枝人丁并不算兴旺,嫡出长子自幼体弱,庶出子嗣也只寥寥数人。 因此庶出的叶尧获得了比寻常人家庶子,更多更优质的资源。 他自幼拜在名师门下,后又外出游学。 可是他生在北地边塞,心中始终敬佩能解胡人之患的武人将领。 公孙瓒虽杀汉室宗子刘虞,为世人诟病,但其早期勇猛作战,威震边疆的诸多事迹,还是叫叶尧每每读来都热血沸腾。 知晓阳丘里一战时,叶尧已心中勾勒出一个威严将领的形象。 此时相处,见赵云对答谦逊不自傲,耐心澄清流言中诸多不实之处,心中顿生结交之意。 “赵君,难得你我相遇,待为蓟侯吊唁后,尧定去卢龙登门拜访,届时一定不醉不归。” “云自扫榻相迎。” 叶尧对赵云钦佩,赵云亦能察觉叶尧此人并非坐而清谈的无能之人,也愿意与他相交。 两人一路走一路谈,倒也相处愉快。 路程行到一半,叶尧知赵云并非幽州人,便给他讲了许多辽西辽东风物人情。 只说到辽东的咸水池盐时,话锋一转道:“原卢龙县令在任时,卢龙塞边关贸易往来频繁,县中关税不少,却不知,赵君将采取何种政策,是否保留这条商道?” 赵云未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忖度片刻,反问道:“叶议曹,此话何意?” 叶尧微微一笑道:“北地世家多由此商道与塞外交易,每年收获颇丰。” 叶尧知道赵云是公孙瓒帐下部将,出名战绩又是抗击胡人,心中担忧他会同公孙瓒一样,对外采取极端政策,直接封闭卢龙商道。 赵云能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若是卢龙商道断绝,各个世家豪右便少了一处进项,他这触碰了世家利益的人,自然将成他人眼中钉肉中刺。 赵云知北地世家豪族常年将盐铁私贩塞外,换取马匹皮料。 却不料连叶尧这样,对抗击胡蛮表现出支持的人,也涉入默许,甚至要来做说客。 他心中对于叶尧的好感顿时去了几分,当真如公孙娘子所言,世家无义。 明知贩去的盐铁都将成胡人射回汉地的箭头,却依然以自家私利为重。 赵云神色瞬间的冷淡,没有逃过叶尧的眼睛。 他心中一突,难道赵君真要如公孙瓒一般,遍触世家逆鳞,成为一个独夫吗? 叶尧对赵云十分看好,他思忖着如何劝解赵云时。 便听赵云神色虽冷淡了几分,还是回答道:“叶君勿忧,卢龙塞商道将会保持下去。” 闻言,叶尧虽错愕赵云神情与行动的反差,可面上还是带出几分喜色,“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见他面露喜色,赵云手抓着缰绳,垂眸沉思一瞬,将公孙颜曾与他们商议讨论过的政策透露了一些,“不但商道会保持,卢龙还将开设大市,供汉、胡交流贸易。” 在公孙颜看来,即便卢龙阻断商路,可这些世家并不会善罢甘休,盐铁走私一定不会断绝。 反将自己陷入众矢之的,这并不划算。 倒不如开市,官方设置禁售、限售清单。 世家出售盐铁,所图不过一个利字。 以公孙颜的能力,完全可以给到他们想要的利,让他们提前知道什么叫资本和垄断。 叶尧被着消息砸得一晕,顿时喜不自胜。 以往边塞交易多由阿都那包揽把控,商队还需上缴利润,若是直接开启大市,便可直接在此贩售胡人需要的铁器、食盐、漆器等等。 “赵君开明大义。”叶尧没料到赵云竟一步到位开边市。 刚夸赞一句,又听赵云道:“只是,卢龙县中可征发民夫太少,开市须得关隘重建之后,否则胡人侵扰,诸位的买卖也做不清静。” 都不是愚夫俗子,赵云话外含义叶尧知晓,他胸中开始衡量利弊,片刻才开口,“这叶某倒是可以为赵君协调一二。” 卢龙县中在籍人口稀少,可是各个豪族庄中荫户徒附不少,一家征发个百十来个,也不是不行。 叶氏与各个豪族多年贸易中,多有交集,可以做个说客,只是…… 他期待的看着赵云。 赵云要的便是叶尧这句话,面上露出些笑来,也如他期望的作出承诺。 “征发民夫自然有县中拨粮秣雇佣,此时肯慷慨助力的,待到大市一开,自有厚报。” “或减关税或得大市店铺免租,全看出力多少,可至卢龙县府衙立契为凭。” “叶兄若是能相助,赵某亦必厚报于叶氏。” 赵云听见叶尧提及商道时,便欲顺势借力卢龙县中地方豪右。 他才到任卢龙一日不到,已有大姓商户投来拜帖名刺,既如公孙娘子所料,商路难以断绝,便主动把控在手中。 将叶尧拉来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既达成一致,两人便又轻声商量数句,相视而笑。 抬头一看,孤竹主宅已在眼前。 ------------ 第一百三十章 得失 远望过去,坐落于濡水之畔的孤竹主宅,台阁周通,连绵数栋。 周围群山绿树环绕,蔓延林池。 “蓟侯,生前想来定是极宠爱这位幺女的。”叶尧感叹了一句。 这座孤竹庄园,在辽西是数一数二的规模。 妹妹叶韵常与未来的嫂子公孙璇来此游猎玩耍。 叶尧也曾听她谈起过这座庄园的富庶及美丽,言语之中,对将要得到这座庄园的女郎颇多妒羡。 此时亲眼所见,感慨这座庄园丰饶的同时,也不禁感慨命运无常。 这样美丽丰饶的嫁妆庄园,还没能随着主人嫁一位合意的夫郎,见证主人夫妇白头偕老鹣鲽情深,便先举行了一场惨烈的葬礼。 念及此处,叶尧不禁对农人口中所称的颜娘子,生出些许怜悯。 叶尧身旁的赵云听闻,并未说话,他挺直了腰背,骑在马上,遥望着那片亭台楼阁有些出神。 通往主宅的道旁立着数十面垂地的黑、白长幡。 上面用隶书写着亡者姓名,和一些宾客送来的悼诔,上面书写着公孙瓒的生平事迹,以及悼念之词。 又有纸扎的白马黑牛,次第摆放在道路两旁。 白花花的纸钱铺满道路,风一吹,纷纷扬扬,竟如漫天大雪。 马蹄、车轮从这些纸钱上轧过,留下一些黑黄印记。 数名头戴白麻束带,臂缠白布的黑衣甲士远远的迎了上来。 领头之人虽不算高壮但身形板直,也应是训练有素的精卒悍将。 叶尧正欲说话,便见来的数名士卒同时面露讶色,抱拳行了军中军礼:“赵都尉。” 来这道口引路的人,正是丁吏何洲几人。 赵云前往卢龙赴任,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主宅公孙颜的安全。 他离开时只带了一百善于侦查的白马义从游骑探哨,和数百部曲整编的军士,其余全部留于此处严密布防。 丁吏因其机警提拔为五十人的小队长,也被赵云特意挑出来,宿卫主宅。 同赵云行礼后,丁吏又向叶尧道:“请问是哪家宾客?可有名刺?” 叶尧一愣,这些甲士认识赵云他并不惊讶,这些只怕就是白马义从士卒。 只是这些甲士明明见到赵云与他同路,竟还要查验名刺? 察觉到叶尧的惊讶,赵云神色未动,只是对丁吏点了点头,从腰间挂着的小革囊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 见状,叶尧也不好说些什么,自命随从取来入寨门时已经查验过一次的名刺。 丁吏仔细查验后,将手中名词分别奉还,又道:“请宾客侍卫随从至西侧军寨扎营。” 对此叶尧也无异议,断没有带着百人部曲全部挤到人家主宅的道理,只留下十数人跟随车马继续前进。 赵云并未带多少亲随,便直接跟随他进入主宅,只是路过丁吏等人时,纷纷抱拳致意,难免偷偷对袍泽挤眉弄眼。 待到目送他们走远,丁吏身后的何洲才酸溜溜道:“瞧他们得瑟。” 一路踏着纸钱,前行到主宅大门,赵云同身后一众亲随骑士翻身下马,对站在门口的田楷拱手道:“田公。” 叶尧慢了一步,经赵云介绍,也与田楷见礼。 又有僮仆捧来数条白麻布,分给众人戴在手臂上。 与叶氏诸人不同的是,赵云及身后亲随,除了臂上白麻,头上还缠了白麻素带。 叶尧身后马车中的公孙璇与叶韵依次下来。 田楷一眼就认出这位无法无天的璇娘子,哪会给她好脸色看,直盯着她不自觉拉了叶韵的手臂,往闺中密友身边靠了一靠。 叶韵心细,平常定是能发现公孙璇异状的,只可惜她此时满心满意盯着前方行走的高大背影,根本无心顾及。 迎客的礼宾按赵云和叶尧名刺,唱念出两人官职姓名。 在丧宰的带领下,两人差不多前后进入灵棚。 灵棚中光线不佳,烟火缭绕,密密麻麻摆放着数口黑沉沉的漆棺。 当先的一口漆棺前,一张案几上摆放着公孙瓒的灵位。 以公孙瑎为首的家属族亲分立两旁,让出祭奠的场地。 赵云与叶尧肃穆垂眸,在丧宰的带领下行礼祭酒。 待丧宰念到家属哭踊答谢时,两人才面向形单影只,跪在灵堂左侧的两个身影。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赵云,此时微不可察抬头看了一眼公孙颜姐弟,心狠狠的一颤。 公孙承一脸惶惑的依偎在他姐姐旁边,见他来了,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无措。 而一旁的公孙颜苍白如纸人的模样,叫赵云忍不住往前踏了小半步。 日前还在为他整理衣襟,为他打点行装的女子,只不过两日,为何竟双颊凹陷,憔悴至此。 穿着麻布孝服,黑发堆在面颊边,往日健康殷红的嘴唇此时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瞧着如同不久于人世一般。 平常水盈盈的眸子肿得通红,只在看见他时略有了一丝神采。 想起自己身在灵堂,赵云强行止住上前的冲动,手指收紧成拳,在公孙颜公孙承鞠躬答谢时,拱手回礼。 同赵云一样,恪守礼仪,进入灵棚后便肃穆垂眸的叶尧也只在家属答谢时,抬头瞧了一眼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颜娘子。 一眼,便浑身一震。 少女裹在宽大的白麻衣衫里,消瘦得不像样子,鸦色发丝掉下几缕垂在颊边更衬得她如同雪雕玉制。 这便是颜娘子吗? 叶尧愣愣的瞧着,一时间竟似远离了灵堂的哭声烟气,眼中只有那个少女。 直到丧宰提醒,方才如梦初醒,拱手还礼。 两个男人的失态,躲不过左右后方诸人的眼睛。 堂上所跪的公孙家阿颜确有殊色。 青年男女,心思萌动,偶尔失礼,并不是什么异事。 灵堂众人心照不宣,直当此事从未发生。 只是这样的情形落入跟随而来的叶韵眼中,却绝不是一件小事。 她此前在马车中,真真假假听公孙璇说了许多这位赵都尉的事情,正是动情起意的时候。 见此情形,只觉得胸中妒恨翻腾的同时,又升起无数的委屈来。 这样复杂的情绪,在父兄护持下长大的叶韵何时品尝过,一时间眼眶一酸,便流下泪来。 倒叫她这吊唁显得情真意切了些。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鸡蛋 夜色灰灰,月影沉沉。 公孙承和公孙承本该在灵堂中守灵。 可大概是见她苍白似鬼的模样,等到夜较深,堂中公孙家人离开。 田楷便令阿兰阿青将她和公孙承先送回院中,自己带着数名白马义从士卒扶棺守夜。 帐下军士为主守灵却也不算不合礼法。 折腾了一天,公孙承黄昏时昏昏沉沉枕在公孙颜膝上睡着过去。 公孙颜感谢了田楷的好意,起身,腿哆嗦得几乎站不住。 跪了一天,膝盖小腿先是麻,后是痛,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特意留下的免费治疗已是用过一次,现在只能靠自己咬牙撑。 灵堂诸人往来,她不能有一点失礼错漏。 一整天下来,也是被搓磨的不像样子,即便没有化妆,脸色只怕也好看不了多少。 平时不吃晚脯是为了人设,今日不吃,是真的吃不了,连米汤也用不下。 阿兰阿青瞧着她这样,心疼得直掉眼泪,左右抱扶着她上了步辇。 王伍在后,抱着已经睡去的公孙承步行跟随。 公孙姐弟走后,田楷几人坐在黑漆漆的灵堂中,望着公孙瓒的牌位,神思恍惚。 他尤记得公孙瓒神采飞扬,带着他们驰骋塞外的模样,一转眼,身边老伙计离散,最后守在灵前的竟只余下他自己。 “小娘子有心了。”田楷站起身,看着灵堂中一列列的漆棺。 除了公孙家人,易京之战,公孙瓒帐下战死的关靖等大将,棺椁灵位也赫然在列,无一漏下。 田楷感慨的看着棺椁前所立牌位,一一回忆众人音容笑貌。 只是看见一处时,田楷一顿。 在公孙瓒长女公孙堇棺椁的旁边,竟多了一只彩漆棺椁。 棺椁大小品次竟与公孙堇一般无二,看位列应也是公孙家人。 案桌上同样摆放着祭品香烛,唯独没有牌位。 藏在一列棺椁中,只有如田楷这般对公孙瓒家了解又上心的人才会发现,否则旁人不会注意到这个无名棺椁。 田楷不禁去找来堂中丧宰询问。 “那是颜娘子执意安排的,究竟为何人所置,小人也不知晓。”丧宰哑着嗓子恭恭敬敬的回应道,“只是封棺前,得见颜娘子置在其中随葬,衣饰发冠,还有一只金凤长簪,应是个年轻女郎。” 年轻女郎? 田楷不知公孙颜此举何意,谢过了丧宰。 他坐回坐席,若有所思的举起茶碗,心想或许是小娘子在易京失陷时逝去的友人吧。 正在此时,突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此时也是夜深人静,宾客们纷纷在用过按例准备的酒肉后,被管家赵息妥善安置,暂歇一夜,明日离开。 这个时间来的,也只会是那么寥寥几人。 田楷抬眼望去。 “子龙,不去歇息?” 要赵云以宾客身份参加公孙瓒葬礼,公孙颜自然是与田楷商议后的结论,因此田楷不会生出什么抵牾。 此时,见赵云夜深人静到来,含笑招呼了一声:“来坐。” “田公。”赵云拱手行礼,眼睛顺势的在灵堂之中梭巡了一圈,却没见想找的人,心中有些失落不安。 见田楷眼神灼灼的看着他,有些局促的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包袱往后缩了一些。 田楷也曾年轻过,赵云进来种种举动,怎会逃得掉他的注意。 不过他未表现出来,当作什么也不知的,邀赵云坐下,与其一同饮茶守灵。 赵云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坐下。 田楷见状为他斟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田某还记得子龙领常山义从来投军,年少意气,没想到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田楷的视线移到灵棚中诸多棺椁上,“谁能料想,当时如日中天的公孙军,如今只剩我这没有的老家伙。” 田楷说着,左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袖管,他叹了口气,将茶汤一饮而尽。 又摆摆手,制止了赵云欲要说出口的安慰:“子龙此时心不定,说安慰的话也心不诚。” 赵云一愣,随后有些狼狈的垂下头:“田公,我……” 赵云素来稳重,见他这般,田楷笑出声来,“小娘子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子龙替我去看望一下可好?” “是。”赵云抿着唇应了一声,只是心思被人撞破,脸红成一片。 见他倏的站起来,提着东西往外走,田楷才慢悠悠道:“去看看便回来,守灵。” 赵云一顿,转过身来,肃容对着田楷及堂中棺椁,躬身拜下,“诺。” 公孙颜一身烟火气的在阿青阿兰的搀扶下回到院中。 嗅到自己一身纸灰燃烧的气味,不知是因为接触了纸钱的粗纤维,还是被火盆熏烤了一天,面上、手上都麻痒的疼。 打发阿青阿兰去照顾公孙承,自己一瘸一拐的到后院温泉里简单洗个澡。 在荒村时她曾说要建一个大池子,现在不需要建,她已经有了全天候的池子,却没多少闲暇真正的享受。 摘掉垫在膝盖上的厚垫子,肿了两圈的腿叫她倒吸一口凉气。 正欲褪去衣衫,便听院子里踢踏的脚步声。 “娘子。”阿兰站在温泉池子的棚庐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贸然的闯入。 “何事?”公孙颜停下解衣服的手,心中无奈,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却听阿兰道:“赵都尉来了。” 赵云来了? 公孙颜愣住,赵云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从不会这样深夜来访,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她不由得回想起,白日与赵云一同前来灵堂的那几个人。 同赵云前后脚的青年文士好像是辽东的什么官员,跪得七晕八素的她没太记住。 倒是对后面那个眼泪汪汪的女郎更有印象,虽是吊唁,可是少有真哭的。 想着公孙颜叫阿兰去请赵云直接过来。 对赵云,她不太在意合不合什么礼法,褪去鞋袜,直接坐在池边,把脚浸入温泉池子里。 烫热的水没过脚背,立刻针扎似的疼痛,公孙颜忍不住想要缩回脚。 可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天,她咬牙狠心将脚全泡进了热水里,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云有些犹豫的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悬在棚庐下的铜灯发出昏黄的亮光,少女坐在池边沐足,裙摆挽到了膝盖,露出嫩白皮肤。 赵云一惊,急忙别开视线,“公孙娘子。” “有事情吗,子龙。”公孙颜侧着身子问他,此时她一身狼藉,也不太想叫他看见。 赵云定了定神,“娘子身体可无恙?” 他特意来便是要问她这个吗? 公孙颜心中一暖,面上带出些笑意来,“无妨的。” 赵云站在远处,犹豫片刻,才走近前来,将一个包裹放在公孙颜旁边道:“娘子,还请节哀,莫要太过悲痛伤了身子。” 公孙颜有些好奇的拿起赵云提来的包裹:“给我的吗?” 见她当面就要打开,赵云只觉得窘促异常,“是,娘子,可将之,垫在膝盖,以免久跪伤腿。”他记得她很不适应正坐,定是受了大罪的。 “娘子,我先回灵堂。”说完,赵云不待公孙颜回答,快步的走出了棚庐。 又跑了…… 公孙颜愣愣的捧着包裹,她还在高兴这人开窍呢。 叹了口气,公孙颜转回头,有些期待的解开包袱。 黑色包袱布里,躺着一张毛色华贵的银狐皮。 公孙颜看着心喜,轻轻的抖开,华贵的银狐皮里,咕噜噜的滚出了两颗普普通通的白水煮蛋。 是他自己下厨房煮的吗? 是因为见她没用晚脯吗? 想着那人蹲在灶台前的样子,公孙颜轻笑着将发烫的脸埋进狐皮软软的长毛里。 真是个笨拙的人。 (云哥这狐狸皮总算送出去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竞争 清晨,昨夜前来吊唁的宾客陆续踏上返程的道路。 不过也有那么几个意外的。 在灵堂与田楷对坐聊天饮茶的赵云,拂晓无人时,方才回到与赵息同住的院子。 刚刚睡下,便听院中僮仆在门外来报,辽东议曹来访。 赵云一愣,他与叶尧虽议定了向卢龙各豪族借调劳工人口,可是二人私交应还未达到能叫他清晨来访的地步。 不过,客已上门,赵云不会将人赶出去。 先命僮仆招待备茶,自己则迅速起身,更衣洗脸。 “叶议曹,请稍后,我家都尉随后便到。” 赵云院中僮仆都是公孙颜亲自过目挑的。 赵云虽然性情严正,但生活中难免也有糙的时候,公孙颜便给他挑了两个心细话少的僮仆。 往日赵云这里没有太多人到访。 来的也都是来找赵息饮茶讨教的田楷等老熟人,僮仆并没什么待外客的经验。 见叶尧带着一个亲随在堂屋中落座,心道去东厨烧水只怕来不及,僮仆便急急忙忙的去敲了公孙颜院子的后门。 “谁呀?”如这僮仆所料,门内很快传来了阿青的答复声。 公孙颜院子中诸人起得最早的便是阿青。 如在令支城那般,随时有人跟着,万事有人代劳,听着是不错,可是公孙颜并不喜欢。 自从来到孤竹庄园,真正有了自己稳定的住处,她便逐渐的划定自己的私人区域和时间。 又有对阿青和阿兰的不同安排,这也导致了阿青不再像从前,随时跟着公孙颜。 更多时间是在院中陪伴小公子公孙承和呆在东厨研习庖厨技艺。 每日晨起要叫娘子和满院的人喝上她熬的粥,吃上她做的早脯,是阿青目前最大的坚持。 “阿青姐姐,是我,阿来。”僮仆压低了声音,应道。 “阿来?”阿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东厨,吱呀一声,拉开门扉。 “什么事啊?” 公孙颜院中有什么好吃的定少不了隔壁的一份,因此侍女僮仆都十分相熟。 阿来也不同阿青绕圈客套,直说了有客到访,想找些热茶点心果子待客。 赵云多数时间宿在军中大营,赵息又是整个孤竹庄园头号大忙人,两人的厨房里并不开火,不会备什么点心吃食。 “好!你等着。”阿青既知原委,立刻点点头,回厨房提了一个擦得锃亮的铜水壶来给阿来。 “你先去给客人上茶,我去找些点心果子,给你送来。” “谢谢阿青姐姐。”阿来小心的接过水壶,拱手一谢后,急急忙忙的去了。 阿来去讨热水点心的时候,叶尧正端坐在廊庑的软垫上,身边亲随侍立在旁。 两侧草帘卷起,用丝绦束起,露出院中柳媚花明的通透景色。 黑色廊庑门柱,油亮的黑色地板上,探入了一支园中初发的垂花,印衬之下,更显花苞娇嫩。 望着这支垂花,叶尧有些出神。 “公子,这赵都尉所居院落为何如此人手单薄。” 大族亲随多是自小培养,叶尧的亲随也是,因此言语难免随意了些。 他见院中那个侍奉的僮仆招待他们坐下,就一溜烟不见人影,心中有些疑问。便小声的询问起来。 他们作为宾客前来吊唁,客居一夜,吃穿用度无不是精心又体贴的,显然这个庄园的管事十分得力。 为何同是宾客,赵都尉这边却出了疏漏,除了开门的僮仆,竟只有一个半大小子在院中伺候,多一个来奉茶的僮仆都没有。 这样的疏漏发生在公孙这样的大姓豪族,是不合常理的。 亲随的话说了一半,便被叶尧眼神制止了。 与疑惑的亲随不同,叶尧在来时已经注意到了异处。 与他们在主宅边缘的客院不同,赵云这所院落位置已经直接处于核心。 这处院落前院角落还有武器架子,摆着些武人晨练的木枪石锁。 这里应就是赵都尉在孤竹庄园中的常住的居所。 叶尧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廊下。 红色丝绦悬挂了一只动物形状的小铃铛,风一吹过,便叮叮当当的发出悦人的声音。 叫坐在廊下的人心生安宁之感。 这样心思柔软的小布置,并不是他们那些待客的客院会有的。 赵云这样的武人也不会有这样,女儿家的闲情雅致细腻心思。 叶尧心中一突,正欲细想,便听有人大步行来。 “叶议曹,久等,赵某失礼了。” 赵云穿着家居常服,未戴发冠,一身清爽,倒也看不出他昨夜在灵棚守候了一夜。 “哪里,是叶某清晨来访,太过唐突才对。” 叶尧含笑,站起身来向赵云行了一礼,一边不动声色重新打量了一遭赵云。 昨日他欣赏赵云,今日重新审视却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出发。 灵棚之中,他自知失态,可是身侧赵云的异状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知赵都尉单枪匹马入易京救主突围,又护主到令支。 然而昨日真实得见,这所救之“主”是那样一位姝丽少女时,这些故事再说来便不由的带上些绮丽色彩,令人遐想。 也叫他彻夜辗转难眠。 他自认君子,坦坦荡荡,既心动神驰,便要有所行动。 便是赵都尉也对颜娘子心生倾慕,可如今赵都尉未婚,颜娘子未嫁,他们也当公平竞争才是。 颜娘子将守孝服丧,他并非没有一点机会。 他虽丧嫡妻,可出身叶氏,比起赵都尉庶族出身,与颜娘子门第来说更加般配。 赵都尉纵有功劳,只以其出身,欲娶蓟侯之女,还是差了许多。 许是一路劳顿,妹妹叶韵昨日便躺在房中不见外人,请了医者来探脉。 虽不妥可他是心中窃喜的,能借妹妹生病,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他可更多了解一下颜娘子的性情喜好。 今日清晨来访,便是想要借故探寻一下赵都尉的态度口风。 此时再以男人的身份,重新再看赵云,叶尧也不得承认,若非赵云门第太低,他几乎难有赢面。 心中百转千回,叶尧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一同与赵云在廊庑中对坐。 此时去公孙颜院子借来热水的阿来也泡了茶呈上。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煽动 微风轻送,廊下铃铛发出一声声脆响。 赵云同叶尧隔案对坐。 僮仆阿来呈来热茶。 因为公孙颜常用清茶在书房、议事厅待人,虽才短短月余,庄中诸人都习惯了清茶。 清茶也在孤竹庄园各处逐渐普及。 黑红漆碗中,一片茶叶在淡绿茶汤中起起伏伏。 叶尧饶有兴趣的晃动茶碗,将茶碗捧到鼻前轻嗅:“赵君,这饮茶法倒是特别。” “叶君喜欢便好。”赵云浅饮了一口茶汤醒神,他知叶尧不是来品茶的,淡然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看赵君打扮,似是暂不打算回卢龙?” “赵某于庄中还有些事务待处理,过两日才回。” 本来按照原订计划,赵云今日的确便要折返卢龙的。 可田楷重伤初愈,白日还需协助公孙颜礼宾,夜间不能再让他操劳。 赵云便打算夜晚在灵棚守灵,直到丧仪期满。 上一任卢龙县令与阿都那勾结,赚的盆满钵满。 他知道如今阿都那身死,卢龙将有大动乱,对赵云来接任再高兴不过。 在他的配合下,卢龙县中权力交接十分平顺。 当天下午前任县令便带着幕僚和原县丞县尉,拖着百车辎重离开了县城。 显然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留下年久失修的破败府衙。 周行、夏侯兰带着百数精锐,接手城防坐镇,短短两日,以他二人的本事,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叶君呢?”赵云反问了一句。 “吾妹有恙,叶某还得在此叨扰数日。”叶尧说着,状似不经意的,望向廊庑下悬的铃铛:“此铃声听着悦耳,却不知是何人所置?” 赵云一愣,那个马车里与公孙璇同行的女郎,病了?怎么会恰好此时生病。 心中思忖着,他抬头望了一下廊下的铃铛,“是某一位友人。” “友人?”叶尧轻轻重复了一遍,却没再追问,赵云既然只以友人回避话题,再问未免过于不识时务。 “两位,请用些茶点。”僮仆小来捧来了一个大漆盘。 上面盛着一叠金色的点心,一盘当季的山杏和一小盘杂果脯。 叶尧捡了一个金灿灿的山杏在手中,“便是想要询问赵君今日去留,才冒昧来访,还请赵君不要介意。” “无妨。”赵云知道他来必不会是为这样的小事,也不知是什么叫他改变了主意。 “既已问清,叶某这便先离去了。”叶尧起身辞行。 他本意要来试探赵云态度,可真进了这院子,看到这廊庑下猫儿形状的铃铛,他便改了主意。 直觉告诉他,他可能不只是晚了一步。 心中有些怅然,也有些不平。 辞别了态度颇冷淡的赵云,叶尧带着亲随走出院门。 漫步在院落与院落的高墙黑瓦间,心中怅怅。 与他一样,心情不佳的还有公孙璇。 公孙家族人前来协理治丧,公孙颜自然是需要好好招待的。 她即便对公孙家无甚好感,却也不缺这点衣食,不必在此处小气。 对来吊唁的宾客,主家需要提供酒肉食用,并不禁忌。 对公孙族人,虽只能吃素,可公孙颜也和管家赵息一起,拟定了新的菜单做法给厨房。 山珍素果,样样都是最好的。 这样盛情用心的招待,就是暗有抵牾的公孙瑎明面上也是十分夸赞,更不用说其他叔伯族亲。 唯有特立独行的公孙璇。 她不但是与宾客一同来到,态度也如宾客一般。 半刻不想在灵棚中待,唯恐灵棚中的烟火气熏黄了她的脸。 她这样的态度,大早便被公孙瑎私下训诫了一番。 公孙璇自是不服的,气冲冲的带着侍女走出来。 她对这孤竹庄园再熟悉不过,熟悉程度甚至超过公孙颜这个正牌主人。 只是此时,无比熟悉的风景,却处处在提醒她,她的失败。 即便回去会被父亲责骂也无妨,这里,她是一刻钟都不想再待。 欲随同来的叶家兄妹一起离开。 只是来到叶家兄妹的住处,方才知道,叶韵竟然病了。 公孙璇与叶韵自幼熟悉,这个友人虽外人看来温柔端庄。 可是,公孙璇再清楚她脾性不过。 叶家女被人称赞的单纯可爱之下,最爱拈酸吃醋,争强好胜。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要。 听闻她病了,公孙璇自然知道她不过是犯了老毛病,心里妒恨啃咬。 回想昨日灵棚之中种种,公孙璇忍不住勾起唇角,扯出一个极恶意的笑容来。 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到叶韵门前,透过紧闭的房门,便闻见一阵浓烈的药味,以及叶氏兄妹的争执之声。 “兄长,清晨便出去,此时又来假惺惺关心我做什么?”叶韵此时声音听着倒是中气十足,“只怕还巴不得我生病,好叫你能多留几日。” “阿韵。”叶尧厉声喝止了叶韵的意有所指,抬着药碗的手一顿,心中有些被人戳中心思的恼恨。 “我是去询问赵都尉去向,与他商量商道要事。” 叶尧说旁的还好,提及赵云便如戳叶韵心窝子一般,叫她难受至极。 她倒不是多么情根深种,非卿不可。 只是早前闺中逸闻听闻赵云轶事,初见又看他神采英拔,加之公孙璇不着痕迹的从旁煽风点火,难免意动情生。 未料,心中还在谋划,怎么通过兄长与他见面,见面了与他说些什么。 便有了灵棚两个男人双双失态的一幕。 她顿时感觉被背叛一般,生出无限耻辱。 坐在眠床上,拥着被子,狠狠别开头,不想再看叶尧。 她这态度,叫本就心情不佳的叶尧也有些不太耐烦,他不知怎么招惹到了这个娇贵的妹妹。 “反正我就是没人家生得好看,你们便去好好看个够吧。”叶韵恨恨的咬唇,昨日她暗自抹泪许久,自家兄长竟神情恍惚,没关心过问过一句。 你们?们? 叶尧一愣,他不是个傻子,一句话便叫他琢磨出蹊跷来。 “阿韵,你对赵都尉……”叶尧有些惊讶的道,“不可!” 叶韵是叶氏长房嫡女,若是跟他出来一趟瞧中赵云这样庶族出身的男儿,他回去必无法交差。 听他如此说,叶韵更加羞恼,直接掀翻了药碗。 “什么不可?”正在叶氏兄妹剑拔弩张之时,公孙璇笑语盈盈的,推开门走了进来。 “不如让我给二位参详一二?”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轮回 一场葬礼,前后数天,终于将要落下帷幕。 夜色昏暗,公孙颜身着素白麻服,跪趴在黄土所垫的道中,额头触地。 在她前方,是同样跪趴着的公孙承。 公孙瓒一脉只余下她与公孙承,真真正正的人丁单薄。 即便夜里有赵云来替换守灵,她可得以休息。 可是接连三日,白日她都得实打实的跪在堂前,答谢来吊唁赠赗赙的宾客。 从拂晓至夜晚。 朝夕哭,朝夕奠。 几天下来,公孙颜这个人都折腾得瘦了一圈,看着比在逃亡路上时还凄惨几分。 她趴伏在黄泥道中,鼻腔里全是纸钱焚烧的烟气和地面泥土的气味。 “小公子,乖乖的,不要动。”田楷蹲在道旁,轻声哄着公孙承,叫他乖乖趴着不要动。 “阿承,别动。”公孙颜面贴着地面,不敢抬头,也轻声哄他,“马上就好了。” “嗯。”公孙颜听见公孙承带着哭音回应道。 “起棺!” 丧宰高声唱和,尾音有些沙哑。 左右站立的持着白幡的僮仆,立即将白花花的纸钱抛洒入空中。 纷纷扬扬,如雪飞散。 数十名军中挑选出的汉子,头戴麻布素带,胳膊系着麻布,大步上前。 分立左右,粗大的木杠搭在肩头,将一个个黑底彩绘的棺椁抬了起来。 一步一步,踏着散落在地的白纸钱,将棺椁陆续抬出灵棚。 公孙颜额头抵在地面,皮肤感觉着沙砾的粗糙感,张着眼睛,望着地面的一粒沙子愣愣的有些出神。 她只觉得被漫天飘散的纸钱盖了一身。 呼吸一窒,好像又嗅到了那日易京大火时,好像要将人肺都烧烂的灼热空气。 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抬棺人从跪趴的她两侧分过,中间大而沉的棺材将从她身上经过。 天忽的一下暗了下去,她脑海中忽的想起了公孙瓒。 她并不是第一次想起公孙瓒,在荒村时,她几乎夜夜梦魇,都能梦见他不敢置信的眼神。 可是眼下却不同,公孙瓒的棺椁从身上经过时,一些她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公孙瓒的棺椁之后,便是他的嫡妻侯氏。 接着是长子公孙续 长女公孙堇 …… 公孙颜只觉得头上忽明忽暗,一个个带着新漆味道的棺椁从她头上一一行过。 她脑袋中不停的闪现出一些画面,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全部棺椁行过,浑身发抖的公孙承,被田楷单手抱起。 阿青阿兰,一左一右的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走到一边。 公孙颜感觉自己浑身发软,要不是阿青阿兰抱扶,几乎要软倒在地。 她愣愣的望着从身前经过,又远去的棺椁,一时有些出神。 “娘子,你别这样。” 她听见阿青的哭声,回望去,便见阿兰双目通红,而阿青一脸哀求的看着她,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溢出。 “你别这样,我害怕。”阿青紧紧的抓着公孙颜的胳膊说道。 公孙颜有些愕然,她此时才发现自己面颊微凉,不知何时已满是泪水,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姐姐。”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公孙承跑过来,死死的抱住公孙颜的腿,大声嚎哭起来。 公孙承与易京大火中一样的凄厉嚎哭,好似将公孙颜惊醒了一般。 她骤然回神,伸手想去将公孙承抱在怀里。 两只手却不听话的抖个不停,或许是跪太久了吧她心想。 这时,公孙承突然被一双大手抱起,递到她面前,放进了她的臂弯。 可能知道她手软抱不住,那手托着她的胳膊,力量和热度仿佛透过衣衫传递过来。 这双手很大,指节掌心都是厚厚的茧子,称不上好看。 公孙颜抱着公孙承,上前了一小步,她此刻真的很想投入这个人的怀中,什么也不去想,稍稍的喘口气。 可是她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什么也没做。 有那么多人瞧着,被推开的话会丢脸到哭出来的吧…… 她自嘲一句,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扰乱思绪的记忆重新封存。 感觉理智和力气渐渐的回笼,公孙颜轻轻的将脸贴到怀中抽泣的公孙承身上,在小孩的衣裳上擦干净满脸的泪水。 孤竹北山 往日里寂静的山林,此时一片忙乱。 工匠、军士平整砍伐荆棘,踩平杂草,硬生生在山中开出一条道路。 原本府库工地上是停歇数日的,听闻主家将行丧仪,工匠和庄户自发的领了工具,汇聚北山帮忙。 一条小道直通北山山腰,为了方便抬棺人落脚,山道泥土中刨出一个个可以落脚的小泥窝。 风吹过,茂密原始的丛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黑色树影在无尽的夜中如海浪。 举着火把的队伍,火蛇一般蜿蜒行来。 一路不停的有人抛洒着白色的纸钱。 众人点着火把,按照前人留下的纸钱,一路跟着前行。 一个个巨大的棺椁,排成一列,向山上进发。 火把的光照在棺椁的黑红漆纹上,折射出一圈圈光晕。 北山山腰的平整出一大片空地,按照卜算师的测算,挖出一个个坑洞,只待衣冠棺椁落下后,再以砖石砌出墓室。 这样的流程显然是不合礼法的,可是一般的葬礼丧仪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衣冠棺椁,因此无人质疑此点。 夜已深,空地上点起大量照明的火盆,这样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山中的野兽。 田楷站在高处,腰间挎着佩刀,他向后招了招手。 一个右脸遍布紫红瘢痕的人站了出来。 正是张著。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将本就可怖的瘢痕照得更加狰狞几分。 可张著神色并未因这瘢痕有太多变化,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如同牲口一般被押解而来的乌桓俘虏。 这些阳丘里被俘的乌桓人均瘦得不像样。 战后没有谁会去治疗他们,他们一直被看押着,一日一顿饭,苟活至今。 髡头发辫的周围早长出一圈茸毛,原本发梢结着的彩绳已经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 破烂的衣衫下,露出黝黑骨瘦嶙峋的背脊。 这些人免不了的挣扎、哀求、哭喊…… 也有人认命一般用嘶哑的嗓音唱着乌桓语的歌谣。 他们被揪着发辫,一一按跪在坟茔前,长时间的饥饿让他们无力挣脱揪住发辫的一双双手。 张著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缓缓的抬起右手。 一柄柄缳首刀出鞘,刀锋在火光下折射出冷厉光芒。 张著的右手,在空中停顿片刻。 随后,轻轻挥落。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变化 坟茔前的空地上大片血迹被砌坟的工匠掘灰掩盖,血腥味随着山风散去。 葬礼完毕。 次日天光亮起,孤竹庄园中众人重新迎来了新的清晨。 此前禁止的庄中集会,终于得以宣布再开。 只是与此前松散不同,集会被指定在一个位置,一东一西,两市同开。 一个容貌秀丽,只是十分消瘦的少女,行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垄上,手中提着一只食盒。 她将去东市为父亲送饭。 他的父亲今日在新开的东市维持秩序,以免生乱。 这样田间地头送饭的活从前都是弟弟阿崇在做,此前庄中并不太平。 因缺乏管束,有恶人盘踞西山营寨为恶,俨然已成庄中一霸。 时常发生奸掳烧杀之事,几与外头的土匪流寇无异。 可庄园主人颜娘子来的当夜,那些恶人在西山营寨群聚欲行逆事,被不费吹灰之力的镇压。 从那之后,庄中便变得太平安全了很多。 随后谣言四起,也导致了一些叫人不愉快的事情。 念及此时,少女的神色一暗,原本面上的喜悦也淡了下去。 忽见前方一队车马行来,十来辆马车上拉着各种木质的物件。 少女知道那是一种新的农具,叫做曲辕犁,据说一个人都可以轻松的拉动,还有铁制的犁铲。 见车马行来,少女立刻蹦到了田梗里,让开道路。 她认出了坐在第一辆马车车架上的样貌清癯,气质和平中正的长者。 那正是新上任的大管事赵先生。 她这样夸张的举动,也并不是因为惧怕赵先生大管事的权威,而是因为尊重。 自春耕以来,赵先生便每日奔走在田垄坡塘之间,指导农耕,协调调配农具、耕牛。 偶尔天色将暗回不去主宅,宿在简陋破败的农家草铺上也丝毫没有嫌弃抱怨,还会指导幼童书写名字。 只要有疑问询问,赵先生都会耐心回答,无论是老人还有孩童。 少女没有见过什么读书人,她长到这么大,都没有出过孤竹庄园。 可她是知道的,从未有过如颜娘子一般良善的主人,也从没有如赵先生这般值得尊重的管事。 少女让开了道路,站在田里,湿软的泥粘在了她的黑色葛布鞋子上。 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怯怯的行了一礼,偷偷的抬眼看去,却见赵先生捻着下颌的胡须,冲她点头道:“谢谢小娘子。” 少女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从未有人这样尊重的同她说过谢谢。 她目送着马车远走,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带着这样喜悦的心情,她沿着路一直走,直来到了东市之中。 简单低矮篱笆绕场地围了一圈,在门口有人带刀巡视,右手胳膊上缠着一根红布,上面写着三个黑色的大字。 少女不认得是什么字,可她却认得巡视的人。 “冯叔。”少女挥手唤了一声,这人是他父亲旧时的战友,是她熟悉的叔伯。 游弋在集市门前的中年男人一愣,随后冲着少女笑道:“阿棠,来给你父亲送饭吗?” “是。”少女阿棠点了点头。 “你父亲在里边呢。” 少女阿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集市里人来人往,也看不见父亲在哪,少不得还要寻找一番。 谢过了冯叔,少女阿棠面上带着几分好奇的走进集市。 从前孤竹庄园中每月都有三旬类似的集会,可没有这样人多的时候。 也不知是因为月余没有举行集会,还是因为庄中四处兴建工程,颜娘子给予了丰厚的报酬,叫庄户手中有了闲散的存余可以拿出来交换。 少女阿棠饶有兴趣的四处看看,听着吆喝。 庄户中人几乎不识字,没人会写幌子,也没人看得懂,交易全靠吆喝。 左边便有人吆喝着,要用二十个鸡蛋,换两只储水的陶罐。 也有人拿着粗糙髹制的漆奁欲换五端葛布,为家人裁制衣衫。 还有人抱着一个大竹筐,里头装着五只黑黄的小狗仔,欲换两头猪仔。 不过阿棠觉得,这个人有些贪心了,五只狗崽怎能换得到两只小猪仔呢?便是到明天,他也换不来想换得东西。 一路走一路看,阿棠心中不停的算着,直走到一处原木立起搭建的棚屋前。 庄中交易鲜少有搭棚子这样豪阔的。 这棚子门前人来人往,有人聚集观看。 阿棠心中好奇,也挤进去看。 只见一道高柜将店铺隔断出里外,一男一女,两人站在柜台后,不停的应付回答着庄户询问的问题。 阿棠仔细一看,便被这棚户中货物震惊。 只见一眼望去,有各种小麻袋装的谷、黍、豆、麦,她甚至看见了一袋舂好脱壳的大米。 大米装在黄色的麻布袋子里,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 阿棠在长姐出嫁时,吃过一次白米夹杂着豆子和山果蒸出来的干饭,那味道回忆起来都叫她口舌生津。 可是她也知道,那样一顿待客的干饭花了爹娘多少心思,弟弟更是没日没夜的往山上跑,猎来野物换米。 除了白米,和一袋黄黄的一粒粒的东西。 阿棠还瞧见了更金贵的鱼干、腊脯。 视线扫过一处时,阿棠忍不住惊叫出声,“盐!” 雪白的盐粒子,在树叶上堆成一座尖尖的小山,看起来晶莹剔透,竟像雪一般。 在这堆小小的盐山旁边,另有一小堆颗粒更大,更加亮晶晶的的东西。 阿棠忍不住往前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她这一凑,却挤到了一个面容寡瘦,细目瘪嘴的妇人。 将这妇人的葛布鞋,踩掉了底。 细微的刺啦声响起,这妇人惊叫了一声,狠狠的推了一把阿棠,直将她推了个趔趄,心疼的脱下鞋子,捧在手中查看,生怕踩坏了。 阿棠还未反应过来,被她一推,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的提着竹篮子,往后倒去。 “哎呦。” 后脑勺撞在硬邦邦的胸口,阿棠发现自己并没有摔倒,而是撞上了什么人。 刚刚站直,便听身后的人骂道:“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少女阿棠急忙站直了,往后望去。 便见一个皮肤黝黑的高大青年站在后头,阿棠个子娇小只到他的胸口。 青年愣愣的望着转过身的阿棠,骂声戛然而止。 前方是骂骂咧咧的尖酸妇人,后方是骂骂咧咧的高大青年。 阿棠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竹提篮。 却见那皮肤黝黑的青年神色一变,指着一旁路过的青年人骂道:“没长眼睛吗?” “没看见地上有只蚂蚁?”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赔偿 瘦小的青年抱着一端葛布,家中老母积年劳累卧病在床,欲在集市中换些鸡蛋、粟米给母亲补身体。 常年的单一饮食,营养不良叫这个青年骨瘦如柴,佝偻着背,肩膀一边高一边矮。 他正在集市中行走,四处梭巡查看是否有人提着鸡蛋。 忽听一旁有人喝骂道:“没长眼睛吗?” 青年抱着葛布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便见几步之外一个高大的人,指着他道:“没看见地上有只蚂蚁吗?” 是在骂他吗?抱着葛布的青年神情迷茫的望去。 虽心中迷茫,但见对方高壮,穿着与周围庄户截然不同的戎服,更重要的是腰间挂着一柄长刀子,青年没有吭声,抱紧怀中葛布,垂头拱手,急忙绕离了此地。 少女阿棠,有些畏惧的站在原地,她轻轻退离了小半步。 被踩到的妇人仔仔细细查看了自己的葛布鞋子,确认鞋子没事,弯腰重新穿上鞋子。 抬头便见阿棠抓着竹编的提篮,无措地站在原地,一个看起来便十分不好惹的黑肤青年立在阿棠的身后。 本还欲责骂的妇人闭了嘴,她心道这粗心的小娘子只怕是惹上了麻烦。 “对不起,婶子。”阿棠站在棚子前,前后都有麻烦,可是怎么看都还是前方的妇人更好解决。 妇人仔细打量了一遭阿棠的脸,见是个面容鲜嫩清秀的小女娘,同她女儿也差不多年纪。 “你这粗心小娘。”妇人露出尖酸神情,狠狠的扯了一把阿棠的袖子,将她拽到了面前。 “踩坏了我的鞋子,定要赔的。”妇人拽着阿棠的胳膊,瘦巴巴鸡爪似的手,捏得阿棠生疼。 阿棠正欲辩驳,并没有踩坏,便听那妇人挨近了她,低声道:“走。” 阿棠一怔,不再挣扎,顺着妇人的力道,就欲走进人群里。 “哎。等等!”骂了一句便一直在愣神的青年醒神一般,急忙唤住。 妇人手一顿,望了一眼面上浮出惊慌神色的阿棠。 缓缓的撒开了手。 “婶婶。”阿棠哀求的攥住妇人的手。 妇人有心替她解围,可是一切都需建立在自身无损的前提下。 眼见那看着不好惹的挎刀青年走来,妇人对阿棠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急急甩开了她的手,快步走进围观的人群中。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庄中并未明令禁止带刀,但是这样精铁长刀一般庄户人家根本不会有。 再有青年与周围矮小佝偻庄户显出明显对比的高大,诸人都不想惹上麻烦,纷纷躲远。 被那妇人甩开了手,阿棠心中惊惶,抬头欲寻找父亲,可又顾及父亲没了双手,若是与这人起了冲突,定要吃亏。 她垂着头,只盼集市管事能发现此处情况。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了视线,一双大脚走到了阿棠的面前,阿棠的心顿时咚咚狂跳起来。 她屏息等待着,高大的男子抬起手,阿棠忍不住缩起肩膀。 却见一样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 是一把摊在叶子上的果子干。 大多是紫红的桑葚,夹杂着一些杏李碎。 “对不起,撞到你了,赔、赔偿给你吃。” 阿棠讶然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之前声音凶巴巴的青年。 青年双手捧着叶子,递到阿棠的面前,面膛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更显皮肤黝黑。 “啊?”这样突然的转折,叫阿棠愣住。 远离,却竖起耳朵关注着这里的路人中也迸发出哗然声响,随后,又传出阵阵窃笑之声。 ”原是如此,还说这小娘子怕是要惹上大麻烦呢。“ “仔细瞧来,这女郎生得好看。” …… 几步之外的喧闹声,传入阿棠的耳中,她方醒神一般,面红耳赤的退了一步:“我不要,你拿走。” “那你想要什么?”青年手里托着树叶包的果子干,不肯缩回手。 “看什么看。”他转头呵斥着周围围观指点的人,只是局促的模样已经起不了什么威慑。 他又转回头,将手里的果子干朝少女递了一些,“我撞了你,定要给你赔偿的,你先拿着这些,回头,还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找。” 阿棠只觉得脸上发烫,垂着头,怎么也不肯接。 侧身避开,那青年又锲而不舍的绕到她跟前来,固执的托着叶子。 眼见两人就要僵持,棚屋高柜后面的男女笑出声来。 “何什长,你莫要为难叫人家小娘子。”女子笑着劝了一句解围道,一边说着一边从棚屋后台的小门绕出来。 她轻轻的拍了拍阿棠,将看见她便松了口气一般的阿棠拉到身旁。 就算一开始凶了一点,可他真的没有为难人家的意思,已经被提升为什长,被派来维护集市宁靖的何洲沮丧垂下肩膀,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 阿棠藏在女子身后,小心的探头瞧了一眼,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刚刚有人拿着欲交换猪仔的小狗。 那些黑黄的小狗仔也是这般模样,没精打采的的蹲在筐子里。 女子叫阿婵,她本是主宅中的侍女,庄中集市重开。 颜娘子欲向庄户展示募工工分可以兑换的东西。 因此在住宅侍女、僮仆中挑中两人,在这集市中为庄户介绍答疑,好叫他们更积极的参加庄中募工。 阿婵便是主宅启蒙时,相对成绩好,机灵活泛的。 能够被主家派遣这样的任务,阿婵心中感觉再荣幸骄傲不过。 因此主动的出来圆场。 她看了看何洲,又看了看阿棠,伸手接过了何洲手里托着的果子干。 “拿着吧,不然何什长只怕要这样站一天。”阿婵将果干就着叶子重新包起来,掀开阿棠手中的提篮,投进去。 “谢谢。”阿棠细如蚊吶的道了声谢。 阿婵仔细打量了一眼阿棠的神色,见她只是羞涩,却并未露出反感,不由得一笑。 “我叫阿婵,见你方才好像在看这里的东西,我来给你说说好不好?”阿婵顺势挽住阿棠的手,好言哄她。 “嗯。”挽着阿婵,阿棠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渐渐从先前的羞涩中恢复过来。 她小心的觑了一眼,巴巴跟在两个女孩子后面的何洲,轻轻点了点头。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未来 阿婵机灵,阿棠羞涩,两个女孩子都不是什么坏心眼的姑娘,虽是初见,却也相处得怡。 后边还契而不舍的跟着一个何洲,美其名曰,颜娘子指派他来维护集市宁靖。 阿婵面上止不住的笑意,阿棠则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撒手,也不转头看何洲。 阿婵带着阿棠,来到棚屋的高柜前,捡一些新鲜的说。 “这真的是盐吗?”阿棠指着堆在叶子上的一座小小的盐山,很是惊讶。 他们家因父亲是公孙将军旧部,颇受优待,除了减免佃租,还开了山禁,可上山打猎。 虽然父亲固执,只允许弟弟阿崇射猎一些山鸡之类的小野物,可是他们家比起旁的人家家境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能用弟弟猎来的兔皮、鼠皮找庄中管事换取一些黄黑的盐块。 家里时常能吃上带着盐味的粥食菜果。 那些盐都被阿娘小心的的搁在陶罐中,存放在灶台旁边土墙挖出的柜橱里。 那是只阿娘可以碰的东西,阿姐与她从没有接触的机会。 可眼前像雪一样盐粒子,竟就这样摆放。 想到此,阿棠不自觉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生怕吹走一粒,给主家颜娘子造成损失。 见她这小心的模样,阿婵并没有生出嘲笑之心,初见这样好的雪盐时,即便是庄中管事也要大吃一惊,更何况阿棠这样庄户人家的娘子。 “旁边的就是白糖。”阿婵指着盐旁边的另一小堆糖介绍道。 “白糖?”阿棠愣住,在她的脑海中完全没有糖这样的概念。 “是甜甜的,比秋天熟透的山果还有甜很多很多的东西。”阿婵解释道。 比秋天熟透的山果还要甜很多很多,阿棠不自觉的回忆起弟弟偶尔从山中带回的野蜂窝。 带回这样的野蜂窝,往往需要弟弟阿崇付出被叮几个大包的代价,可是带来的收获也是不菲的。 控出里头的蜂蜜,能找庄中管事换到一把柴刀呢。 控完蜜的蜂巢她们会一家人会泡水分食,冰凉井水冲出来,甜甜的叫人能记挂上许久。 阿棠遗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直勾勾的盯着那一小堆白糖粒,不自觉的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一直不安分,头前伸听着女郎们说话的何洲见了阿棠亮晶晶的眼神,心中开始盘算自己发的粮饷。 来到孤竹庄园后,他们补发了两月的粮饷,还有战功的奖励。 因现在北地少流通铜钱,粮饷发放的全是米粮布帛。 军中一日三餐吃的饱饱的,前不久还发了新的应季戎服,他的粮饷全部存在营帐中,给丁叔保管,没有花。 也不知那些粮饷够不够换上一把这样的糖粒子。 他心知这棚屋里的糖需得用工地工分换,他或许可以请丁叔帮忙,找管事换上一些,然后…… 何洲小心的觑了一眼阿棠的侧脸,她生得好看,就是有些太瘦了。 她说她叫阿棠? 若叫他娶了她,定将她养得白白胖胖。 想到此,何洲不自觉露出些傻笑。 何洲在后头自顾自的傻笑着,两个姑娘已经走到了柜台的另一边。 这里摆放了一些铜、铁制作的工具。 如果说前面各种少见的雪盐、白糖叫阿棠惊讶,那么这里的东西便叫阿棠眼馋了。 为了安全起见未开刃的柴刀、菜刀摆在前排。 后头还有一些铜锅,漆器。 阿棠捏着手,踮着脚尖一样一样的看去。 “还有这个。”相比起小心翼翼,绝不敢触碰的阿棠,阿婵便要随意一些,她显摆一样,拿来一根两端封闭的竹筒。 拔开其中一端,从中抖出一卷蔑帘,轻轻的展开。 上面由粗到细,插了一排 针。 阿棠顿时如同瞧见了什么珍宝一般,双眼猛的一亮。 庄户女子除了采桑织造,还要承担纺绩缝补之任,一套针黹工具是每家每户都必备的。 家中常用的都是绞索型的铜针,针体很粗。 阿棠何时见过这样针孔细小针体匀净尖锐的缝衣针。 她本就善于织造缝纫,她织出来的布是远近闻名的好。 缝补出来的衣物,即便是凑再近也看不出针脚痕迹。 对少女阿棠来说,这套针的诱惑力远远的的高于柜台上的所有东西。 她抿着嘴,猛的抬头望向阿婵:“阿婵姐姐,我针线活很好,我可以去参加募工吗?” 募工之事,是近几日庄中最热的话题。 庄户初时是不信能有这样的好事的。 可总有那么一两个敢于尝试的人,在第一日试到好处后,便同左邻右舍宣扬。 发酵了数日,越来越多的人,前去募工。 阿棠此前听说过募工除了可以吃饱,还有工分,可她从没想过,工分竟然可以换得这样好的东西。 听阿婵姐姐说,只要参加募工,一个的工分就可换得这样一套针。 别说只需要短短一月,就是半年、一载阿棠也是愿意的。 阿棠这样的反应,阿婵今日来并没有少见,含笑的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阿棠可先做些缝补的工作,若是当真针黹手艺好,过几日新建织造坊,阿棠还可以做个织娘。” “听颜娘子说,待遇顶好,还会开设夜校,教授读书习字吶。” 说到此处时阿婵的目光中也迸发出光芒,她虽然只在主宅听过启蒙课,可是从赵先生和偶尔来的颜娘子那里,她听了很多从前从未听过过的故事。 那是她极尽想象,也幻想不出来的广大世界。 读书习字? 相比起已经接触过启蒙的阿婵,读书习字对于阿棠来说犹如神话,对此倒是没什么特别激动的,她心中依然记挂着那一套针。 两个女孩,各想各的,面上都露出些向往的神色。 后面的何洲却盘算着自己的预支下半年的粮饷,能不能给阿棠换一套缝衣针。 想着阿棠用这针为他们的孩子缝制小衣,何洲面上在此露出傻傻的笑容,他紧紧的盯着阿棠,甚至想好了长子长女的名字。 “何什长,在笑什么?”一旁传来了一个问话声。 何洲脸上还挂着傻笑,转头看去,是一个肤色古铜、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他的儿子。 何洲没太注意这父子俩面上莫名的神情,这父子两一直都是这样凶神恶煞的面相。 他傻笑着继续望向阿棠:“在看我未来的娘子。” 何洲本还想说,他孩子的娘,但又感觉这样说来怪羞人的,便没有说出来。 他没发现马家父子,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身旁。 正美着的何洲,听见右边传来一句问话:“何什长,说的是我家阿棠?” 何洲一愣,回望过去,便看见一张神色极其不善的脸。 “岳、岳父?”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酒水 清晨,细小的云片漂浮在浅蓝明净的天空,墙角的蛛网沾上了露水,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前日葬礼,折腾得公孙颜身心俱疲。 除了被烦琐丧仪折磨的身体,更多的疲惫来自精神。 自从来到孤竹庄园,各种制度规矩,奖惩办法需要重头立起来。 在这没有电脑的年代,公孙颜每每觉得自己快要写断手腕子。 辽西各大家族几乎都遣来了吊唁的宾客,这些宾客,这些宾客的扈从部曲,衣食住行,都需要协调决断。 更有送葬时,一些突然出现的记忆,叫她思绪混乱许久。 她停下一切工作,打算让自己休息一会,也陪伴公孙承一两日。 葬礼上小孩哭得叫她心疼,来到孤竹以后,她鲜少有时间陪他。 可借此机会轻松一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桩事情需要做。 “好了!娘子。”阿青捧着打磨得亮晶晶的铜镜,站在公孙颜的后面。 为了方便,公孙颜一直都是自己绑札简单的马尾,已经许久没让阿青为她梳发了。 今日自己梳发的手艺又再派上用场,阿青颇为高兴。 公孙颜毫无形象的伸直了腿,坐在妆奁前,一边看看镜中的自己。 “阿青厉害。”公孙颜冲着镜中的自己笑笑,夸赞了阿青一句。 阿青面上笑容顿时更灿烂几分。 “姐姐。”一旁的公孙承像个小糯米团子一般,黏糊了过来,抱着公孙颜的脖子。 公孙颜忍不住抱着他,下巴蹭蹭他茸茸的胎发。 “娘子。”阿兰站在门口,“公孙太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车马。” “好!”公孙颜应了一声,拍拍公孙承,叫他站起来。 葬仪完毕,公孙主家的族亲、主家遣来的管事、太守府来的丧宰都在今日离开。 作为主人,公孙颜还需亲自前去相送。 “阿兰,礼物备好了吗?”公孙颜站起身,轻轻抚平衣角的褶皱。 这样桑麻的衣裳,为了穿着舒适,特意洗过许多次,造成的结果就是极容易撕毁和发皱。 阿兰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微微躬身,“准备好了。” 四面八方的宾客来到孤竹,公孙颜并不会简单的放过这样的机会。 以答谢之名准备了不少的礼物,常规的五谷、腊脯,还有一小坛子酒。 那日管事周行告知,孤竹中有一口好井,产出优质醴酪酒水时,公孙颜便起了心思。 之后的建设需要大量的资源。 人力、物力、人情,她都需要。 她并不是想卖些什么蒸馏酒,若是红薯大规模普及以后可以考虑生产地瓜烧酒之类。 但现在每一粒粮食都可以救人活命,禁酒令一直在实行,她并不打算孝期搞折腾出蒸馏酒,搞个大新闻。 不卖蒸馏酒不代表她便没有旁的的途径。 当代文人雅士间,流行五石散。 这种养生方剂多以丹砂、雄黄、白矾等矿石制成。 因为服用后浑身发热,精神兴奋癫狂,需要冷食、冷浴、散步、穿薄衣散发药性,因此又叫寒食散。 这种东西早前还是方士求仙问道的丹方,后来小剂量用来治疗伤寒,后来却大规模滥用,成为高门士族用以亢奋精神的助兴药物。 这样的东西打着祛病强身的幌子,归根到底就是升阳助兴,济其色欲。 这样的东西,大行于世,作为一个极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公孙颜自然是要干涉一二,尽些微薄之力的。 无副作用的助兴小蓝药了解一下? 系统出品的保健品,具有强助兴作用,以酒吞服效果更佳。 虽不能强身健体,可也无毒副作用。 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比现在流行的五石散良心许多吗? 公孙颜打算走精品路线,以庄中自产的清绎酒为原料,炮制一批这样加料的酒。 系统提示这样的加料酒于人体无害。 可公孙颜到底是一个严谨又有良心的人,自然要找人实验一下,再作决断。 趁着她敬爱的大伯父公孙瑎在庄园,借故疏漏送错过一次这样的酒。 理论上说,作为兄长,庶弟的丧仪,即便送错也是不能喝的。 可大伯父公孙瑎当天晚上就将这送错的酒,偷偷咽进了肚子里。 公孙颜在令支时便对公孙瑎十分关注,知道他常年酒肉、美人、和丹药不离身。 以他伪君子的性子,定然抵抗不了酒的诱惑。 暗中观察的王伍来报,公孙瑎喝了这加料的酒,因身边未带侍妾,公孙颜又提前调走了庄中侍女,无处发泄,在院子里转悠了大半宿。 第二天除了多两个黑眼圈,倒是没有什么要吐血而亡之类的迹象。 公孙颜这才肯定了,系统介绍果然不掺假。 虽心中有些遗憾,可这种加料酒的安全性得到了验证。 第二日,一脸颓丧的公孙瑎暗地里找田楷和管家赵息打探了几回,话里话外都是讨要的意思。 能叫常年服用五石散,将之视为风雅之事的公孙瑎这般记挂,这种加料酒的效用显然也是毋庸置疑的。 甚至公孙颜已经暗中编写好了,有人目睹星星落进酿酒井中的谣言。 验证了这类加料酒的安全性,公孙颜私下命阿兰带着药,去酒坊炮制了一批,夹在回赠的礼物中,散了出去。 还特意附赠粉红纸签注明了饮用禁止。 只要有一个人体会到这酒的益处,顺着线不难查到孤竹庄园,也不难查到庄园中,星星掉进酿酒井里的故事。 届时,再想要,却不能谈钱,只谈缘。 而现在她让阿兰准备的却是另外一种酒精度数更高,加料更多的。 诚意专供她的大伯父公孙瑎。 冰镇饮用,只盼他别喝了得马上风才好。 想到此,公孙颜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一手牵着公孙承,缓缓地走出院子的正门。 阿青阿兰以及王伍跟随在后。 才一日,原本满院飘散的纸钱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连道路都清扫出来。 公孙颜心中暗暗记下,当给全部管事和僮仆侍女分赏些米粮布帛。 走到前院,有些惊讶的发现,公孙瑎已经将田楷拉到了一旁,小声说着些什么。 公孙颜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起唇角。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视 车马辎重浩荡排开,公孙家族人一一来与公孙颜辞别。 最可能尥蹶子的刺头公孙璇并没有出现。 大概也知道此时闹出什么事情来,丢的是整个公孙家的脸,她并没有出来兴风作浪。 双方都默契的彼此回避。 即便此时将要离开,公孙璇也老老实实的先进了马车。 公孙颜本想问问她,喜不喜欢送给她的定制木雕,若是喜欢,年节时分便再送她一打。 因她不露面,这样的对话场景未能实现。 不过公孙颜还是想好了,年末再往令支送年礼时,再送她点什么。 据那陈姓司马死前交代,她这小姑姑平常玩的花样,可谓颠覆了她对汉末贵女圈的看法。 夏侯兰把这份详详细细的口供送到公孙颜案头时,她刻意抽了一个时辰没工作,磕着瓜子看完。 虽然遗憾最后这份口供被赵云扫了一眼后,强硬没收,但是她都一一记下了。 值得一提,夏侯兰第二天便称病请了一天假。 若要早些知道她的小姑姑有这样丰富的情史,当时送去令支的便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头木雕,该是两个等身手办。 不过她们虽两看相讨厌,彼此回避,可公孙璇的动向不可能逃出公孙颜的掌控。 尤其赵云特意说过,公孙璇是与一对叶姓兄妹一起来到孤竹的。 公孙颜不想在这样的时间点,被人钻了空子。 因此,无论是叶氏兄妹还是公孙璇的居所,全天没有断过盯梢的人。 “阿颜。” 与公孙璇不受欢迎等级差不多,却十分不自觉的公孙瑎走了过来。 他缠了田楷和赵息数日,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见将要离开,厚颜的来问公孙颜。 “听闻孤竹庄中产一种特殊的清绎酒,你阿爷,素来喜欢孤竹庄园的醴酪酒浆,阿颜可备了一些? 公孙颜有些惊讶的看着一身素服,整个人瞧着月朗风清的公孙瑎。 这人为了讨升阳酒,居然还拿自己父亲做幌子吗? “备下了。”公孙颜面上没有露出太多异样,乖顺的点点头,“听闻爷爷喜饮醴酪,命管事将府库中的全搬来了。” 醴酪?公孙瑎捻着胡须的手一顿,醴酪可不是他想要的。 正寻思再怎么开口试探时,公孙颜已经作为侄女,体贴的开口道:“听闻伯父在寻找一种特殊的酒水,我特意寻人来问,才知这是只有特定时节才酿得出的酒水。” 公孙颜向阿兰示意了一下:“去岁年景不好,这样特殊的酒也只得几坛,我特意寻来两坛,赠予伯父。” 初听闻寻到了这种酒时,公孙瑎眼睛一亮,待听到只有两坛时,他的手一顿。 公孙颜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别开头,只当没看见,轻轻摸了摸牵着的公孙承:“阿承,快与伯父道别。” 有就不错了,拿上赶紧麻溜走吧! 公孙承也很乖的仰着头,学着公孙颜往日教他的样子,挥了挥手:“伯父慢走,再见。” 脸厚如公孙瑎,此时也只好干笑两声,转身离开,不过他走时,依然不忘示意随从从阿兰手里接过两坛子酒。 这样的表现,倒是叫公孙颜面露思索之色。 公孙瑎一郡太守,为了两坛子春酒,居然如此不要脸面,这种东西效用,在这个时代,或许价值还要超过她原本的想象。 她当再重新评估一番。 面露思索的公孙颜没有注意,公孙人的马车离开后,又有一队车马行来,直到公孙承高兴的撒开了她的手。 “兄长。”公孙承一路小跑过去,赵云自然的弯腰,卡着他的腋窝,将他抱起,放在臂弯上。 赵云身后的叶氏兄妹见状同时面色一变。 “公孙娘子。”赵云抱着公孙承走过来。 远远的赵云便看见公孙颜站在主宅正门旁,面上挂着微妙的笑意。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此时只怕在想的事情,也同她露出的神情一样微妙。 公孙颜轻咳了一声,望向赵云。 临近五月五,端阳节,公孙颜本欲再留他几日,过了端阳节再走。 可是赵云执意不肯,在他而言,出于私心滞留两日,未尽职责已是不该。 公孙颜拗不过他,只能随他。 “给你”公孙颜冲他招招手,赵云不明所以的伸手,接过了一把五彩丝绦。 既然他不能在孤竹过端阳,公孙颜便给他和夏侯兰准备了编了苦梀树叶的五色丝绦。 按照汉代习俗,每年五月初五,江南流行飞舟竞渡的游戏。 北地这边也有大户以竹筒装米投江祭奠屈原的习俗。 传闻里,蛟龙害怕苦梀叶子和五彩丝绦,以这两样东西包出来的粽子角黍,便不会被蛟龙偷吃。 公孙颜也寻了些编了苦梀叶子的五彩丝绦来,她不信赵云和夏侯兰会有过节的心思。 除了丝绦还有一些粽子角黍,包了黍米和庄中自产的蜜饯。 也叫他们可两个以沾沾节日的气氛。 公孙颜本欲亲手给他束上丝绦,可现在站在道旁,不好过于亲近。 只招了招手,唤来一直跟在赵云后边的黑云,从赵云手里抽了一根丝绦,给它配在笼头旁。 黑云打了个响鼻,乖顺的等她系好,便立刻退开,翻脸不认人。 仗着赵云在旁边,公孙颜狠狠的揉了一把它的鬃毛,又火速收回手。 赵云无奈,抱着公孙承再次将她们隔开。 这样的场景是从前时常发生的,阿兰等人俱见怪不怪。 但对跟在后边特地要同赵云一路同行的叶氏兄妹来说,便有些过分扎眼了。 叶尧快步上前,冲着公孙颜一拱手:“颜娘子。” 公孙颜面上的神情顿时淡了一些,:“叶议曹。” 这两日,她也见过一两次叶氏兄妹,彼此并未深交。 因公孙璇的缘故,对两人印象并不好。 但是公孙颜对他们生出些厌恶来,却是因为两人不纯的目的,尤其是那个妹妹。 赵云这样的大男人或许察觉不出,可女人之间有着不须言说的默契。 见公孙颜望来,叶韵也毫不服输的回望过去。 见状公孙颜轻轻挑了挑眉,两个女郎视线对撞,碰出浓浓的火药味。 ------------ 第一百四十章 婚约 清风拂过,门前的黄土道上的尘泥,打着旋儿团团滚过。 两个女郎隔着数步相望。 公孙颜收起了面上客套的笑容。 叶韵是叶家嫡女,自幼在父兄护持下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并非非卿不嫁,但她就是想有。 历来只有家中姐妹对她让步屈从的。 若是公孙瓒还在世,面对公孙颜她可能还气弱三分。 可现如今蓟侯公孙瓒已逝,友人公孙璇无意间说漏嘴过,这位颜娘子在公孙家并不受宠。 无父兄庇护,幼弟难依,族亲无靠,即便有丰厚的嫁妆,有张漂亮脸蛋,可那又如何,日后婚嫁照样难以做主。 想到此,叶韵微微扬起下巴,视线在公孙颜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叶韵这样的眼神,公孙颜总觉得见过,心中只道,难怪她能同公孙璇能玩到一块。 微微眯眼,视线毫不躲闪的回望过去。 两人短暂的无声对峙终结于赵云。 赵云怀中还抱着公孙承,横跨了一步,将公孙颜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面上有些冷。 “叶议曹,是何意?”赵云微微皱起眉。 他不喜那位女郎瞧着公孙娘子的眼神,可也不能直接呵斥,只将视线转移向了她的兄长。 此时叶尧正心中发苦。 几日来他想着法接近颜娘子,只是苦于场合时机,没有机会。 也并未亲眼见过颜娘子同赵都尉相处,心中虽有直觉预感,可到底没有印证,心中存了几分侥幸。 他本意听从未来嫂子公孙璇所言,直接绕道令支城,抢先一步向公孙家主求娶。 世家大族,门第婚姻皆由长辈做主。 颜娘子出身公孙氏,这样大家氏族的惯例,应也是知道的。 即便她心有不愿,可只要定下婚约,他再回头哄一哄也能叫她孝期后甘愿嫁来叶氏。 只是这样的愿想此时却掉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看着倾慕的女郎,与旁人温情蜜意,此前种种猜测坐实。 叶尧脑中不停思忖,是否还该照原计划进行。 听见赵云质问,方才醒悟过来,不管如何不该让妹妹此时此地便与颜娘子对上。 也跨步将面色铁青的叶韵遮挡在身后。 “娘子见谅,舍妹身体有恙,失礼了。”此时叶尧对赵云也观感复杂,暂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应对,只对公孙颜道了声歉。 言罢,急忙叫随从赶来并车,将不甘不愿的叶韵塞进了车里。 又连连拱手告罪一番。 他如此态度,谁都不好继续抓着不放。 公孙颜站在赵云背后,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还有什么比在疑似情敌面前,被态度鲜明的维护,更让人心生愉悦的事情? 她心中高兴,不由伸手在后轻轻拽了拽赵云的腰带,一边从阿兰手里接过数个用篾帘捆扎的包裹。 里面包着浸过草灰水的角黍。 她欲抱过公孙承好叫赵云能腾出手,可公孙承死抱着赵云的脖颈不肯撒手。 “兄长又要离开吗?” 公孙承是一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对他来说,没有比分离更可怕的事情。 之前赵云和夏侯兰同时离开,他便偷偷大哭过一场。 此时见赵云又要离开,说话的声音又带出些哭音来。 赵云心中一软,抱着他轻哄了片刻,又许诺五月中旬时抽空回来看他,才叫他乖乖的撒手,回到公孙颜怀中。 此情此景,落入叶尧眼中又叫他更难受几分,勉强压制,过来客套的道别了几句。 本觉得他应当就此放下,可是看见公孙颜,又觉心中不甘,一时间,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思绪翻涌,犹豫无比。 赵云又同一直站在一边,面上露出看戏般兴味神情的田楷交接几句,这才回望了一眼公孙姐弟,翻身上马。 与身后十数亲随齐齐一拱手后,驾马离去。 叶尧也骑在马上,冲着公孙颜拱手一礼后,领着车马离开。 “阿承别难过。”公孙颜从赵云远走的背影收回视线,凑到了眼眶发红的公孙承耳边轻声道:“端阳节,姐姐带你去找卢龙找两个兄长。” 这是她临时起意。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梳理,现在庄中诸事已经初步上了轨道,短暂离开两三日也没关系。 再有她自来到孤竹便日日忙碌,连这宅子都没出过一步,便是给自己放几日假,也不算什么吧。 听了她的话,公孙承眼中猛的迸发出光芒,“真的吗?” “嗯。”公孙颜点了点头,“届时,我们一起给兄长一个大大惊喜。” 这边公孙颜研究着怎么给自己放个假,规划行程,主宅外的军寨一角也十分热闹。 这处军寨是近期才修建的。 部曲聚逆事件后,西山直通主宅的小道虽被封堵,但此次事件中主宅防卫空虚,会被人钻空子的弱点也暴露出来。 经商议,便在主宅旁一处要紧的山谷口新建了一处军寨,卡住要害,以策应四方,戍卫主宅。 在资源全力调配的情况下,这里很快竖起了一座军寨。 此时正值早晨操练过后,军寨中士卒带着一身臭汗各自回到营帐。 简单的打理过自己后,各自行使自己的职责。 或在划分好的道区域巡逻,或接替寨墙值守防卫。 暂无任务的,都聚拢在一处。 这处山坳也有一处温泉,用青布幔帐围成一个个小型区域。 专供这些士卒洗浴。 在现代之前,平民都几乎是与尘泥、汗臭和虱子为伍,更何况军士。 在真正行军作战时,即便是一军主将,铠甲的缝隙里也爬着虱子。 但既然不是作战状态,且有温泉可用,军中还是要求士卒每日洗沐,修整须发,整理内勤。 而不是像以往一样,营寨中污水横流,疫病滋生。 对此也不是没有邋遢懒惰的军士有些不甘愿,可是没人敢违抗命令。 虽然当代没有哪一支军队有这样苛刻麻烦的内务条例。 可当代也没有哪一支队伍有这样一日三餐吃饱,按季发给戎服。 此时,只看军容军貌,这只队伍抬头挺胸的站出来,绝对碾压这个时代大多数叫花子一般的军队。 就在这温泉窝子里,一处围起的帷帐内,不时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糖 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和掌控,以及出于对这些一定会踏上战场流血流汗的士卒的不忍,公孙颜在稳定后一直全力给养士卒。 从前这样的队伍,战时打仗,非战时便要屯田垦荒,一日早晚两顿杂着麦屑的粥水是常态。 偶尔一顿粥里有调味的醋布和桑葚干已经不错了。 像现在这样,一日三餐都是加了盐的豆麦夹杂着碎米干饭可以吃饱,还隔三差五便有一勺肉酱沾点肉荤。 是绝大多数士卒,从不敢想象的。 即便是公孙瓒帐下能得到最优质补给的白马义从都不敢想象,更何况原本庄园中地位卑贱的部曲。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虽然还是有骑兵、步卒的隐形等级划分,但有军中军令压制,并没有生出什么欺压斗殴之类的事端。 原木竖起围城军寨,宽大可跑马的夯土校场后,便是士卒的居住区域。 除了几座新筑的原木长屋用作军官的临时营帐和议事地点,以及军资存放。 其余士卒暂时还住在布制的营帐中,只待孤竹庄园寨墙修筑好之后,开始着手修筑。 在居住区域后方,便是一处温泉窝子。 操练之后,将武器、甲胄交还给各个什长保管,休沐时间的士卒纷纷穿着戎服,在营帐里寻到了军中配发的黄色肥皂和布巾,来到有温泉的山谷边。 这处山谷旁的树林里,横七竖八的拉着革索,上面晾晒着统一样式的戎服。 随着府库和寨墙修筑工程,越来越多的庄户加入,公孙颜手头物资点更加宽裕。 随着天气渐热,令支部曲和孤竹的部曲原本就衣衫褴褛,不怕热。 可白马义从身上的军大衣都再穿不得。 公孙颜按照此前择定的款式和基础玄色,每一个士卒由里到外配发了两身换洗的单衣、裤子、外袍。 全是耐脏耐摔打的布料所制,外袍带暗纹。 除了衣裤,纯棉里衣、犊鼻裈、袜子等均有配发。 军寨后边的温泉窝子,便时常有军士赤身穿着犊鼻裈走来走去,晾晒搓洗过的衣服。 都是糙汉子,也没什么好避忌的。 一处青色帷帐围起的温泉池子,时不时传出一阵阵欢笑。 其中笑得最大声的,便是操练士卒后,特意来看笑话的张泽。 比起主宅精心修筑的池子,这里要粗糙许多。 池子边上就是泥地,泉水也因多人的汗水泥垢有些浑浊,漂浮着一些不明细小物体。 但是这些都没被张泽看在眼里,他与几人勾肩搭背的坐在池子里,听人描述何洲怎样鼻青脸肿的回到营寨。 “当时见那小子鼻青脸肿的回来,找我讨要替他存放的粮饷,我还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池水中声情并茂叙述着的正是丁隶。 这段趣事,他从昨夜说到今日,宣扬得整个军寨的人都知道了,仍不罢休。 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围观被揍了一顿的何洲。 “说起来,何洲那小子呢?”张泽撩水在身上搓了一下,未见当事人本尊,还是少了些乐趣。 “大清早,带上粮饷,找门路换糖去了。” “给你。” 何洲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站在马家的小院前,固执的将纸包递到站在篱笆后的阿棠面前。 因是休沐,也不是办公事,何洲没有骑马,硬走了一个半时辰,走到马家。 所幸他上次奉命来请马家父子赴宴,认得路。 马家父子被整编进了东面营寨,昨日执行戍守东市的任务,今日还在大营,并不在家。 这才叫何洲能安安稳稳的带着一脸的伤站在马家院子门口说话。 马家父子在执行任务时也与何洲有过些交集,知道他定不会就这样放弃。 请人带话来,叫阿棠娘亲看住阿棠,别让何洲进门。 阿棠娘亲,确实收到了传话,可她显然有别的想法,看何洲时含笑的神情,显然也与马家父子是不同的心境。 就比如此时,虽确实没让何洲进门,但却不管他隔着栅栏说了什么。 坐在树下,借着天光缝补衣裳,垂着头一脸认真,只不过手中活计时不时错上一两针。 阿棠背着手,站在篱笆后,同样垂着头,脚尖点在泥地上,轻轻的磨蹭。 “给你。”何洲又将手里的东西递了一递,手从木栅栏的缝隙里伸入,直送到了阿棠的眼皮子底下。 “你快走吧。”阿棠声音细如蚊吶,她快速的回头看了一眼酸枣树下缝补的母亲,又快速的转回来。 “这样贵重的的东西,我不要的。” 何洲肩膀一塌,露出沮丧神色。 她不收,是因为真的不喜欢他么? 想着他还带着瘀伤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失落。 他第一眼瞧见撞进他怀里的阿棠,便喜欢她。 只一眼,便恨不得把心肝都挖了捧给她。 可是,她却好像一直垂着头,连抬眼瞧他一次也不肯。 是因为他凶了她么? 何洲心中悔恨不已,丁叔早告诉过他,他这般毛躁的性子定要吃大亏。 上次是丢了当上赵都尉亲随的机会,这次更是丢了一见倾心的姑娘。 早知如此,他一定好好改的。 丁吏不知自己苦口婆心教导两年,不如一次失恋。 若是知道,只怕还得气一遭。 这边何洲颓丧不已,他又看了一眼不肯抬头的阿棠。 阿棠脚边的泥地,都叫她的脚尖不耐烦的蹭出一个小窝窝。 “你拿着吧。”何洲面上失落,缩回手,将手里的糖纸包卡在栅栏的缝隙里。 “我、我再不来打扰你了。”说完这话,何洲只觉得没出息的鼻子一酸。 说完,再不敢看阿棠,转身离开。 他清晨出来,求军中军资管事许久。 管事只道如此会坏了军中物资管理章程,他会掉脑袋的,执意不肯换。 后来实在看他可怜,便带他去寻了一个在府库干活,有工分的人,用一月的粮饷换了这么一包白糖。 费尽周折,又步行走了一两个时辰才来到马家,此时他的裤腿上还沾着山间的青绿草液。 何洲走了几步,强忍下心中酸涩,心道回营还要遭笑话呢。 这时,却听马家院门吱呀一响,一个脚步声追了出来。 他犹豫着回头,便感觉手里被塞了一个纸包。 “我不要你的东西。”阿棠将包着糖的纸包塞进何洲手里。 何洲心中一阵坠胀的疼,就如此讨厌他么。 眼眶一酸就要掉下泪来。 却听阿棠继续道:“太贵重了,我不要。” “可……我下午要去营寨参加募工,以后可以自己换。” “爹、爹爹和阿崇下午不在,你,可以送我去吗?” “啊?”何洲愣愣的抬起脸,眼眶里的眼珠子啪嗒一下甩到了阿棠的手上,摔作几瓣。 瞧他这样,阿棠忍不住笑出声来。 “笨蛋。” (爬回来写,脑子跟堵了一样。)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生 孩子的欢笑在宅院中回荡。 正午时分晃眼的太阳,挡不住公孙承同小狗玩耍的玩心。 他同一只巴掌大、绒球一样的黑色小狗在花园中玩耍,相互追逐。 自从主宅孵蛋房开始运作,他和阿青便每日都要去观看,帮忙干活。 看着那些小生命破壳,变成黄茸茸的小球球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只是孵化实验成功之后,再要扩大规模,形成足够供给军队的产业,便不能一直在这主宅的院子里。 因此前几日已经将孵化室迁移去了主宅外数公里外的一片河谷中的畜牧养殖点。 那里安置着令支城来到胡人牧户和耕牛以及马场。 为了不让公孙承看不到小鸡感觉失落,公孙颜命人在庄中寻一只小狗。 这时的狗还同马、牛、羊、猪、鸡一样,是六畜之一,六畜之中除了牛、马,此时都是食用对象。 有些庄户人家,会饲养犬类。 公孙颜来到庄中仅是减佃租,便在庄户中有了极高的声望。 此时的人,人心还淳朴,对他们来说公孙颜诸多举措,都是在割肉折损自身来救济他们,因此十分尊敬。 听闻公孙娘子要给小公子寻一只小狗当玩伴,一夜之间,正门旁用作办事接洽点的门庑门口便多了十几只小狗。 有些装在小竹筐里,有些就这样放在了门庑前的空地上,谁送来的都不知道。 公孙颜听到,心中不由得感叹不已。 在这些被送来的小狗里,让公孙承自己去挑。 公孙承挑中了一只主动走过来的纯黑色小狗,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眼睛上面有一对黄色的豆豆眉,瞧着十分可爱。 其余的送去畜牧区的河谷,给那里的牧户,试试能不能饲养训练成放牧的工作犬。 公孙颜的募工令已经试行过一段时间,在她和赵息查缺补漏后,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章程制度。 区域管事如何在主宅总办申领加盖了印鉴的募工告示。 在哪些指定地点张贴,如何派遣专人从旁答疑解惑。 再到募工须填写哪些资料,这些资料又如何归档回主宅,完善庄户档案。 工程中,如何计算工作时间,怎么计算公分。 劳工安全培训以及安全帽施工背心领用、归还细则。 避免管事欺上瞒下贪墨物资,劳工被克扣欺压的纠察举报制度 还有工地厨房的工作流程,卫生制度。 …… 募工、救济。 简简单单两个词,但所涉及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公孙颜从头开始一丝丝的捋,一点点的编织成形。 摸索着,根据这个时代人的接受范围、能力范围细细调整。 她需要的是一套,受教育程度不高、甚至不识字的人,都能够快速参与执行的组织构架流程。 这个流程无须这些人去思考,只要这些人如螺丝钉一般在自己的位置尽好自己的职责。 这样的工作除了赵息能跟上她的思维节奏,旁的管事无法理解她为何要做得那样麻烦,而不是直接沿用旧制。 完善庄户、士卒资料,这样费时的工作,他们不理解。 为什么要指定地方发布招募令,建立公信力,他们也不理解。 甚至置办安全帽保障劳工安全,在庄户管事的眼中看来都是不必要的。 他们站在庄园主人的一方,看待庄户均如看消耗品。 仅仅是这样的工作,便叫她以新府库为试点,观察调整了许久。 不过前期的麻烦并不是没有回报。 这样的流程制度一旦成体系建立,之后便可以灵活的套用在每一处需要征募劳工,以工代赈的地方。 只需要一个熟悉吃透了流程的管事总揽,便可以迅速的架构体系。 公孙颜前几天已经将这样的章程命人送往卢龙县。 赵云赴任,可以说武盛文衰,很能打,但能办事的人太少。 手下士卒,若是要他们去砍人,定然眼都不眨,然而要叫他们去赈抚安民,计算关隘城镇工程方量,就是逼死他们也干不来。 即便是近来勤学不缀的赵云、夏侯兰干这样的活也属于专业不对口。 虽发布了招募令,招募县中识文习字的人,可效果不算好。 只有周行能派得上用场。 真不知道,下次见面,这位周管事周县丞的头顶,还能剩下几根头发。 每每念及此处,公孙颜都忍不住为他担忧。 想着,她抬起阿青奉来的酸枣汤抿了一口。 为了陪公孙承玩,院中廊下摆放了一张庄中木匠打造的摇摇椅。 公孙颜腰后垫着一个藤编的隐囊,坐在摇椅上轻晃。 一个看着面相有些显老,文士打扮的人,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 只从发量,就能看出这个人同周行的血缘关系。 此人正是周行的长子,周敬。 是一个认真但十分木讷古板的性子。 就如此刻,他面色发黑,眼圈耷拉着一片青黑。 显然已经是加班过度的状态,却执意不肯在公孙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硬是死撑站着,喝光了阿青给他倒的酸梅汤。 “周先生,还是去歇一歇吧。工作也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 公孙颜手里拿着周敬送来的接生知识实验报告。 但是她的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听得工作二字,周敬双眼一亮,开始唾沫横飞的向公孙颜介绍起这份接生知识的验证结果。 公孙颜轻掩住自己盛着酸枣汤的的杯子,不由的往后退让了一步,避开他的唾沫星子。 被派遣去验证产妇分娩接生知识,周敬初时是不乐意的,他堂堂七尺男儿,为什么要去验证妇人家产子的事情。 可是他天性带着的严谨和服从性,让他忽略内心的不情愿,连夜开始研究公孙颜给他的一本产科基础知识。 看完,他才知道,这个东西的意义。 他不知道公孙娘子从何处得来这样完备的接生知识。 此时的医者,虽然也有坊间传说有以针催生的能人,可大多还是靠乡野的产婆。 这些产婆接生全凭经验,因此产妇死于产后感染,婴儿夭折的概率极高。 纵然自古政府以各种手段政令鼓励婚嫁生育,可是不改善医疗技术,不过是以无数产妇和新生婴幼儿的命去填出人口的增长。 因此公孙颜早便开始寻访医者,着手验证系统购买来的各种医疗知识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的人。 重点便放在战场救助,以及产科知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冲撞 自古,各个文明都会注重“生” 在现代之前,人口关系着赋役、兵源,是一个势力的底气所在。 历代统治者都希望自己统治的人民,如羔羊一般无知温顺、能生。 公孙颜虽不是统治者,可是不管出于本心还是任务,她都希望能改善这个时代的医疗环境。 能多活一个算一个。 因此她是十分注重医疗的。 荒村时就公布了战场急救知识,只是受限于条件并不能形成有效体系。 来到孤竹之后,有了稳定的环境,她自要开始着手建立医疗体系。 相比去建立新的募工抚赈制度,改善医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前期,一本《赤脚医生》足矣。 这本书被称为穿越神书,身为货真价实的穿越者,她不可能忽略。 此前交给周敬验证的,便是这本价值三万点的书中的知识。 这个世界并不是她认知中的不同时间线的世界。 这一点是她花了整整两千物资点,购买到矿藏图之后,才终于验证的。 她本欲挖矿发财,可花了大价钱购买的矿藏图,却对不上这个世界的矿脉。 白花两千点买了一张废图。 再有这个世界的人,身体强度远高于公孙颜原本世界的人。 最直观的就是赵云,他的战力直接脱离了公孙颜原本认知的历史,直达演义故事中能七进七出的猛男水平。 不提赵云这样身体素质最拔尖的一群,便是公孙承这样的四岁幼儿,也能凭自己的腿部力量稳稳坐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 这样的身体强度是超出公孙颜原本认知的。 因此她并不敢肯定,她那个世界医疗知识能全部适用在这个世界的人身上。 才有了指派周敬前去庄中寻访待产孕妇验证的任务。 战场急救是男人,孕妇接生是女人以及婴孩。 战场急救此前已在军中得到验证。 此次再能证实她所认知的医疗知识能够在这个世界女人、孩子身上奏效,接下来她便会开始着手培训医者。 “我询问过庄中的产婆,这本医书中所言产妇情况样样吻合。” 周敬比划着,内心激动。 他虽不像大家士族子弟接受过家学、私学精英教育,可他的父亲周行,既然是孤竹庄中大管事,还是有些关系门路的。 叫他在一个破落世家子窗外廊庑中听了三年讲学。 公孙颜给他的这份东西他能看出意义所在。 这样的东西若是落在世家子手中,足够博得一次举孝廉的名额。 听着周行的话,公孙颜一边护住了自己手中的酸枣汤,一边露出思索神色。 “不知周先生寻到的两个孕妇,现在情况如何?” 庄中人不算多,要同时找两个即将临盆的产妇还须运气。 周敬运气不错,就在庄中找到了两户人家。 为了方便观察,公孙颜命他托辞谶言,小心的用牛车将两个产妇和她们的家人一起哄骗来了主宅中。 并不是她想用这样搞迷信的手段将人骗来,只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产妇和家人难免不安。 若是吓出个好歹来,她便是作孽了。 因此只得以谶言这样的方式,假托水泽山君之言,叫两个产妇能安心来此待产。 听得公孙颜问话,周行面上浮现出一丝兴奋之色,“即将临盆,应就在今日。” “产婆和以备万一的医者呢?” “已在院中待命。” “做得很好。”公孙颜夸赞了一句,面上露出些思索神色,“劳烦周先生去通知一声,我稍后亲自去看。” 周敬一愣,随即脱口而出道:“不可!娘子金贵,怎可去那不祥腌臢之处。” 此时汉代已经有了许多迷信禁忌,诸如血是污秽肮脏的,所以认为临盆的妇人也是不祥的。 公孙颜哪管他这些迷信,只让他速去通知。 又唤来阿兰,帮她找一身颜色素净的襦裙临时换下身上的麻布孝服。 她是去瞧产妇产子,不是穿着孝服去触人晦气霉头的。 公孙颜想要做什么,周敬也拦不住,见她一定要去,周敬只好先行前去,告知两家产妇亲属。 阿兰手脚麻利,同阿青配合着很快给公孙颜换上一身月白襦裙,发髻也重新梳成单螺髻,简简单单簪了一根青玉簪子。 一出房门,便见公孙承抱着小狗蹲在门口。 “姐姐真好看。”他眨巴着大眼睛,仰头看公孙颜。 “嘴真甜。”公孙颜忍不住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从袖里掏出一个棒棒糖给他。 “阿青在这带你玩好不好?姐姐一会便回来。” 既是看人产子,便难免有些血气,不好带着他,怕他又吓到。 公孙承面上有些失落,还是一手抱着小狗,任由阿青将他牵走。 两个孕妇安置在主宅偏后门的院子里,公孙颜没有搭乘步辇,只带着阿兰走出门去。 见她要出去,院门旁的小屋里,走出一人。 “娘子可是要出门?”此时恭敬询问的正是张著。 看见他,公孙颜面上露出笑意,“是啊,有劳安远安排。” 她本想张著受了那样重的伤,想叫他多修养。 可是他执意不肯,请张泽、王伍给她和赵云带过几次话。 心知他不能再上战场,这个时期只怕敏感惶恐,公孙颜便直接将他调来身边听用。 “喏!”张著神情严肃的一拱手,点起四个亲卫,跟随在公孙颜之后护送。 王伍自然的接替了院子的防卫。 她平常都是院子、议事厅、书房三点一线,步辇全天候待命就是一种浪费。 抬步撵的人被她派遣出去府库工地帮忙去了。 没有步撵,才感觉家太大也不是什么优点。 幸好主宅道中都以青石砖铺路,并不算废脚。 沿着高墙的阴影缓步行了许久,才终于走到周敬所说的院落。 刚转过角落,便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张著立刻手握佩刀与几个随行侍卫将公孙颜和阿兰护在中央。 公孙颜微微皱起眉头,此处应该是有护卫的才是,怎么会闹出这样的声响。 再仔细一看,却见周敬为难的站在门口,一个苍老、寡瘦的老妇人扯着他的袍角,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哭。 “我家媳妇这胎一定会是个儿子!颜娘子戴着重孝,来了要冲撞我家金孙的。” “还请您行行好,劝劝颜娘子,别来了。” 公孙颜脚步一顿。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求子 葛布衣衫的老妇,跪在地上,拽着周行的袍袖,哭求不停。 说是老妇,其实与公孙颜印象中的老妇概念是有区别的,这里人的年龄并不好用外貌去判断。 只见她趴伏在地,后背两块骨头高高的突起。 抓着周敬衣摆的手,干瘦黢黑,有着厚厚的茧子和皲裂的口子,指甲长而发黄,就像禽类爪子。 满是沟壑的脸上,皱纹褶皱里有一些黑黄印记,也不知是日晒的斑痕还是个人清洁不到位积累的泥垢。 花白的头发,稀疏打绺,用树枝也差不多的木簪挽起。 公孙颜站在高墙的转角处。 她也知道这样的迷信忌讳没有什么依据道理,可自己目前正服孝亦是不争的事实。 相信若是她执意进去,无人敢置喙。 可,无人敢置喙,不代表不会心生愤懑。 这样的愤懑要是延伸到院中即将出生的两个孩子身上就是麻烦事了。 公孙颜思量权衡犹豫的瞬间,她没注意到在场众人齐齐神色一变。 周敬直接将袍角从老妇人手中抽出,面上神色一变,他曾学过的教养礼仪,让他控制住,没有一脚踢过去。 “好个无知蠢妇!颜娘子是什么人物,肯来是你福气,谁冲撞了谁?” 周行随赵云赴任卢龙,但他并没有按惯例将全家迁出孤竹。 反而还将长子又送到了赵息身旁跟随,一方面希望长子同赵息学习的同时,也表了忠心。 现在周敬在孤竹并没有明确的职责,但所行所思与门客无异。 他这几日被这个无知妇人绞缠得心烦,但尚在容忍范围之内。 此时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自己容忍,叫这山野愚妇生出些什么错觉,竟然敢编排主家娘子? 周敬正欲喊人将她拖下去,却听远处传来年青女郎的喝止声。 “闭嘴!” 周敬闻声望去,便看见站在转角处的一行人,出声的正是一直跟随在娘子旁边的侍女阿兰。 阿兰常跟在颜娘子书房中烹茶奉水,帮忙整理一些卷牍文件,性子安静,周敬鲜少见她露出这般怒容。 别说周敬,公孙颜也没见过阿兰这样生气过。 远处便听见这婆妇胡言乱语,阿兰担心她再说出什么无礼疯语,第一次越过了公孙颜,跨前将公孙颜遮挡身后,将张著都挤开了一些。 张著腰间长刀已经出鞘两寸,正欲迈步上前,便被阿兰从旁挤了一下。 他一愣,回望过去,阿兰板着俏脸,冲他示意了一下那个老妇。 张著先是一愣,随即大步走上前,身后一个侍卫自发的跟上。 走到周敬面前,张著冲周敬一拱手。 周敬愣了一愣,然后对着张著点点头,从老妇身边让开。 地上的老妇人早在被周敬呵斥时已是愣住。 再听得呵斥,又见两个甲士大步向她走来,打头的一个汉子右脸遍布狰狞伤痕。 此时,这妇人才醒悟过来,自己并非在家中,所面对的也并非木人哑巴一般的儿媳妇。 反应过来之后,她抖如筛糠一般的萎顿在地。 一只大手伸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这样佝偻矮小的妇人,被张著毫不费力的拎在手里,如同拎一只鸡仔。 张著一手握着长刀,一手提着妇人,迈步往外走。 乱世北地厮杀多年,他的眼中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跟着他一起来的侍卫亦是原白马义从中军士,默契非常。 这个侍卫见张著拿住了人,冲周敬一拱手,“周先生,院中可有铲子?” “有、有。”周敬点点头,“稍后命僮仆来帮二位处理。” 你们想处理什么? 公孙颜站在远处,微微张大了嘴。 她虽知道这个时代讲究君侮臣死,可是眼看着阿兰张著几人只眼神交流,便达成了默契,还是有些呆愣。 这种杀人还管埋的黑恶势力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眼见张著拖着那个老妇就要离去,公孙颜急忙叫停。 “安远!” 先前的少少不悦已经散去,公孙颜忍住扶额的冲动,叫张著将那抖如鹌鹑的老妇放下。 此时也不需要公孙颜再去权衡,她安抚的在阿兰手臂拍了拍,带着她缓步上前。 张著皱紧眉头,将手中的老妇甩了出去。 那干瘦的妇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满身的骨头在石板上搁得生疼。 可她顾不得身上的疼,蓬乱着头发,跪趴在地,额头触在青石板上,发出邦邦的声音。 虽没见过,可她已经知道,眼前的女郎便是这里的主人。 她不敢抬头去看,两股战战,不停磕头。 眼前的女郎,可一言定他们全家老小生死。 公孙颜听着疼,可此时她绝无可能去责备质问回护于她的阿兰张著几人。 “行了。” 公孙颜从这老妇身旁径直走过。 两个一直在门后窥探的男人松了口气。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趋步跑来,与公孙颜擦身而过,扶起歪倒下去的老妇人。 他们一直在门后瞧着,便是老妇被张著揪走时,也没有出声。 此时见主家娘子有饶过的意思,才急忙跑出来,与老妇跪坐一排,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公孙颜没有看他们,径直走进了院子。 那个老妇人应是这两个男人的妻子、母亲。 不管她的观念是多么无知愚昧,可她的出发点却是要维护家中。 被她维护的人,却躲在门后窥探。 公孙颜皱了皱眉,心中油然生出厌恶。 两个侍卫,先行进入院中。 院门后还有数个衣衫褴褛的人,老老小小,应是一家子,都趴在门后窥看。 见两个侍卫进来,便如苍蝇般一哄而散,远远的跑到墙角廊庑下。 公孙颜随之跨进院子。 一进院子她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前院的花木上搭着各种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花园一角还有便溺,不知是不是孩童所为。 卫生环境则罢了,前院中间竟摆着一座简陋板子搭的祭台。 祭台上摆放了一些叶子托着的干饭,应是主宅厨子供应来的饭食。 摆着一个手工粗糙的木雕,和一块缺了一角的石板。 公孙颜走近看了一会,才发现是一只木雕的负子蟾,石板上简笔画了一个赤裸的小人。 小人画得十分简陋,盘子似得脸上两个绿豆眼,面条似得四肢,唯有一处十分画得十分详细。 小人的胯下,夸张的画着一个物件,器官齐全。 这个祭台的目的已经十分明确,他们在祭祀求子。 ------------ 第一百四十五 高禖 进入五月,天气渐热,东西容易发馊。 祭台上简单的供品已经发出酸馊气味,上面趴着一只绿头苍蝇。 看见那个蟾蜍木雕,和石板上画的小人,明白他们设置这祭台的目的。 公孙颜不由抬眼环视了一遭。 远远避开的人们,掩耳盗铃的躲藏在花木、廊庑的门柱后,好奇的窥看。 一个看着两三岁的小男孩穿着开裆裤,含着脏兮兮的手指,拽着花木才能站稳。 双眼、双颊凹陷,大大的脑袋顶在芦柴棒一般的身体上,看着晃晃悠悠叫人担心。 身上骨瘦如柴,只一个圆圆的肚子突兀的挺着,小腿呈O型,是非常明显的佝偻病症状。 公孙颜看着心惊,不由得又将视线转回了祭台之上。 崇尚生育,喜好生男。 除了历来是男权社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更深层的原因在于经济。 封建小农经济中,以家庭为单位,依靠简陋的工具和原始的耕作方式进行生产。 这样便需要通过生育男丁来保证、投入劳动力。 基于以上原因,生育、男丁便与家族的存活兴衰挂钩。 这些道理,公孙颜都懂。 理智告诉他,这些都有一定的因由。 可是感情上却让她心中发堵。 似乎是因为她看祭台的时间久了一些,周敬走来解释道:“娘子,这是刚刚那户人家请来的高禖。” 公孙颜曾对他叮嘱,对这两产妇及其家人客气一些,莫要惊吓,因此周敬对他们都颇为宽容。 对高禖祭祀这样的常见求男求子仪式,周敬思虑一会也便答应了。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会为求男求子感觉不太舒服的,也只有公孙颜。 对旁人来说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公孙颜轻轻叹了口气,绕过祭祀的木台,“产妇呢?” “分置在两厢。”周敬介绍道。 公孙颜这才了解到,这两家的具体情况。 两家都是庄中荫户,一家在东厢,一家在西厢。 东厢那家无长者,只有孕妇夫妇和两个幼儿,刚刚公孙颜所见的幼童就是这家的幼子。 西厢房的另一家却是人要多些,麻烦也要多些,那个老妇人便是这家的,产妇是她的二儿媳妇。 一边听着周敬的介绍,在他的引领下,公孙颜走进堂屋。 因知道公孙颜要来,周敬提前命人整理出了堂屋,备下茶果。 不过公孙颜并没有坐下喝茶的意思,直接便想去看产妇。 周敬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娘子,产房实在腌臢……” 以公孙颜未婚女子身份去不妥是其一,另一点便是那处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周敬担心冲煞。 周敬的顾虑很有道理,可是公孙颜已经到了此处,又怎么可能退缩不亲自查证。 周敬无法,只好亲去命人在房中架设屏风,暂遮蔽一二。 在他去安排的时间里,公孙颜将堂屋条案上备下的蜜饯拨进一个空茶碗里,来到院中,冲那个瘦小的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小孩还晃晃悠悠的攀着一支枝条,左右看看,叉着两条小腿,慢慢的挪了过来。 只是走到两三步外便不肯再靠近,只是眼巴巴的望着公孙颜手里的漆碗。 公孙颜又试了几回,这孩子还是不敢过来,她往前走一步,他便退一步。 公孙颜拿他无法,只好把漆碗放在地上,自己退开,再招手让他来拿。 见他终于小心的靠近,脏兮兮的小手抓起一枚蜜渍的杏干,舔了一下,便一把抱过漆碗,直接坐到了地上,用米粒大的小牙一点点的磨。 “娘子,产房那边收拾停当了。” 就这么一小会,周敬来报到。 公孙颜叫阿兰留下,看着这孩子,免得他一口吞了噎到。 她自跟着周敬来了东厢。 才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女人的呼痛,和一个妇人的沙哑的说话声。 “喊什么喊,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颜娘子一会要来,你别咋呜,吵了颜娘子的耳朵,把你们全家撵出孤竹去。” 哭泣着的女人,似乎被这沙哑声音一吓,顿时没了声息,只认真听还能听见沉重的喘息。 公孙颜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没关的房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五月微热天,血腥发酵后的极腥臭味叫公孙颜有一瞬间屏住呼吸。 周敬和侍卫此时都不好再进,守卫在门口,闻得这样的气味也是一皱眉。 公孙颜进了屋,轻轻掩住房门。 这个时代北地房屋为了保暖都不会多开窗户,只在墙一侧有几扇小窗,还都严严实实的关着。 屋中点着炭盆,几个仆妇站在一个屏风后,见公孙颜来了向她行礼。 一个穿着石青衣衫的微胖妇人从屏风后绕过来,她便是方才威吓产妇的人。 见了公孙颜她行了个礼,态度谄媚的要公孙颜落座。 屏风后同样摆设了一张席案,上面也有些茶水蜜饯,只是这样的环境任谁来也吃喝不下去。 “你便是产婆吗?”公孙颜对这个脸圆胖的产婆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同她客套,单刀直入的问道。 “是,是。”这产婆急应声答道。 “产前检查做了吗?” 周敬到底是这个时代的男人,能看得出他很用心的在完成这项工作,可是到底有些细节,他是不好问不能问的。 这也是公孙颜为什么看了他的报告,还执意亲自来看的原因。“做了!”这产婆能被周敬特意挑中除了因为她经验丰富,更重要的是她圆滑机智。 她虽不明主家为什么突然想起关注这个问题,可她知道,自己表现好了,定有赏赐,说不得还能有个好出路。 产婆心中暗自猜测,或许是颜娘子想预先物色一个产婆,日后陪嫁夫家。 大户别说产婆,就是奶娘也要先两年便挑好,配给合适的人家。 怀着这样的想法,产婆一直尽心照着周敬所说的做。 “把手伸来我看看。”公孙颜没有先问,而是叫产婆伸出手来。 若是她真的用心遵照周敬安排,此时看手就能知道。 产婆面色一喜,她庆幸自己认真照做了,一双手伸出来,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甲垢,手上虽有茧子皲裂,却洗得干干净净。 公孙颜见状满意的点头,“好。” “走吧,进来说。”说着公孙颜绕过屏风就要往里走。 产婆却傻眼,急忙伸手拦,“颜娘子,您还未婚,虽您是贵人,百无禁忌,可这妇人产子的样子,怕吓到您。” 比起外头那个老妇人,这圆脸产婆明显更懂说话的艺术。 她这情商颇高的话,倒叫公孙颜重新打量了她一番。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产 公孙颜素来能将身边资源充分合理的善用。 虽初见不喜这个产婆恐吓产妇,可现下这产婆的颇有情商的回答,叫她不由重新审视这个产婆。 在这个时代,人均文盲,没有官府关传符信,多数人连出生的乡里都出不去,一生便只生活小小一方天空下。 在天下大乱之前,基层政权组织乡有乡佐、三老、有秩,啬夫、游徼。 其中三老便主教化。 一般人,在这个时代接收外界信息的途径,便是这些乡里之中’有见识人‘的。 后来天下板荡,战乱四起,基层政权崩塌。 大多数人沦为流民,后又成为各个世家豪强的附属荫户。 在大族世家庄园中,鲜少有人敢私设乡佐,皆采取管事分管的办法,来掌握户籍,管理庄户。 但管事分管,到底不像乡佐、三老等各有分工。 庄户之人讯息闭塞,蒙昧,大多人都是较为木讷,又固执的。 如这个产婆一般说话圆滑,心思灵动的还是极少数。 也不知是天性圆滑,还是后天人情练达。 “阿妪贵姓啊?”公孙颜询问着产婆的姓氏,一边打量了一下她。 屋中光线不佳,只能看出这产婆大约四旬,衣料不算很好,却浆洗得很干净。 两人距离一步之遥,也没有闻见什么特别明显的异味。 听公孙颜询问,产婆眼睛一亮:“回娘子话,我姓李。” “嗯,阿妪不必担忧,随我来。” 公孙颜冲他点了点头,叫着她一块走进了屏风阻隔的内室。 最里摆着一张眠床,或许是恐污了被褥,眠床上只一张光秃秃蒲席。 产妇只身躺在蒲席上,腿光裸着。 她嘴里叼着自己的发辫,死死咬住,不敢发出声音。 听见脚步声,歪头瞧了一眼,见一个肤色极白,貌美非常的年轻女郎走进来,身后跟着李产婆,心知来者应是颜娘子。 她忍着腹内剧痛,吐了咬在嘴里的发辫,手无力的撑了一下,想要起来行礼。 “快躺着吧。”公孙颜急忙制住她。 进了里屋,血腥味更重。 眠床边置了一个温炉,热力蒸腾下,血腥和产妇身上的汗味揉杂成了一种叫人烦闷的气味。 公孙颜微微皱眉,看了一眼产妇。 虽形容狼狈,可从露出的皮肤状态,可以看出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正处于人生最青春美好的时段。 她躺在床上,依然是皮包骨头没有二两肉,只一个硕大的肚子高高挺起,腰下垫了一些干草,草上沾着血迹和一些浑浊的液体。 “别害怕。” 见她面色惊惶,一阵阵的抽搐,公孙颜安抚了她几句,“这里有产婆,有医士,定能保你平安。” 公孙颜又掏出袖中的棉布帕子,蹲在眠床边给她擦了擦汗,“谶言择中你帮着验证医方,是大功也是大德,以后必有厚报。” 听见厚报时,产妇的眼中惊惶方才退去一些。 “再垫几床褥子,叫她躺得软和些。”公孙颜对里屋仆妇的命令,引来李产婆一阵欲言又止。 “不必的。”出言阻止的却是眠床上的产妇本人。 她颊边黏着几缕发丝,气喘着道:“丝褥贵重,莫被污血弄脏了,不吉利。” “娘子,你走远一些,免得污血冲撞了您。” 看着她年轻灰败的脸,公孙颜沉默了一下,“你好好休息。” 公孙颜退远了一些,她自知,自己站在那只会叫产妇紧张。 站在条案旁,低头查看了一番漆盘麻布上的各种检查道具。 都是她直接在系统购买的专业医疗器具,和纱布之类,躺在白麻布上,在屋内烛火的照耀下,发出银亮的光芒。 本应脱离系统干涉,完全交由庄中铁匠尝试打造的,这样才能知道能不能该如何在这个时代推广。 只是时间紧急,便暂时在交易器中购买了。 李产婆见公孙颜的注意转移到器具上,心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便请一个仆妇为她倒水洗手。 在公孙颜的注意下,认认真真的拿着肥皂将手洗了数遍。 现在肥皂在孤竹庄园已经不算什么少见物,这样的肥皂在交易器中价格十分低廉。 早时还只发放军中,后来又在主宅发放,最后直接将之加入了工地工分兑换的名单。 一块巴掌大的肥皂,只需要一个成年男性在府库工地搅拌砂浆,搬运水泥,一天就能换得一块。 女人、老人和孩子不干重体力活,两天也能换得一块。 庄户人家不太讲究,大多还是中意用工分换米粮食盐,不过也有一些换了肥皂的。 一个仆妇持着水壶倒水,李产婆认真用猪鬃刷子刷着肥皂刷洗了几次手掌和指甲。 最后又有仆妇提来一个塞着木塞的水罐,从中倒出一些清亮液体,给李产婆冲洗。 公孙颜能嗅到浓烈的酒精味,看他们这样认真,点了点头。 见公孙颜点头,李产婆面上浮现出丝丝喜意,只感觉做陪嫁,住进这奢靡主宅的好日子在向她招手,不由表现欲更强。 洗了手,李产婆似模似样的举着双手,走到了产妇面前。 公孙颜退开,给她让出地方。 便见她跪坐下去,一边在产妇的身上检查,一边口中念叨。 骨盆大小,骨盆出口…… 再到胎位检查,胎儿大小。 公孙颜惊讶的发现,即便不借用测量工具,李产婆也能准确的靠拇指长短比划,测量出数据。 而且所有检查项目她似乎都已经记住了。 检查腹部和检查胎儿胎位时手法也十分娴熟。 数据准确度如何,公孙颜倒是不太清楚,她也不是什么医学专业人士。 探头看了一眼产妇,血肉模糊叫她心中发毛。 “要生了吗?” 公孙颜看着产妇的肚子咕噜一下鼓起一个小包包,似乎是里头的胎儿在动。 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她心中莫名的有些激动。 “马上了。” 李产婆和几个生育过的仆妇开始按照周敬和医士为她们训练过的那样,依次动作起来。 重新净手,取出消毒巾,抬来摆放在漆盘上的钳子、纱布。 (我又没写什么,至于给锁掉吗?)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溺婴 李产婆同几个特意选出的仆妇忙碌起来,眠床上的产妇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叫声。 在眠床上垂下两根布带,产妇双手抓住,可以使力。 李产婆跪在一旁,一边给她按摩肚子,一边道:“别叫了,留些力气,一会才好生。” 公孙颜来之前,产妇饮下了特意熬煮的鸡汤,因此状态还不错。 她先前便生产过两胎,也算有经验,死死的咬着牙,听李产婆的指挥开始使劲。 一股股的鲜血从她腿间涌出。 公孙颜又再探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一颤。 李产婆看了忍不住笑,一边给产妇压肚子,一边道:“吓到娘子了?” “阿妪,上心些。”可别闲聊了,她看着都担心。 见公孙颜面露紧张之色,李产婆莞尔。 即便是这样高门大户出身的娘子,可面对这样的女人都会经历的苦痛时,也是怕的。 “颜娘子宽心。”李产婆同周围仆妇神色都没有太多紧张感。 “往日庄户人家生产,莫不是在外结庐,身下垫着一簸箕草木灰,哪有这样的这样好的屋子可住。” “孩子诞下,破布一裹,便好了。” “哪有这么多人服侍。” “是啊。”一个庄中仆妇插嘴道:“还有人在地里干活呢,感觉要生了,便去旁边生了,草叶一擦,还回来干活。” 就这样她们几人悠闲的闲聊,公孙颜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见公孙颜不肯回到屏风后,便有仆妇移来席案,让她坐下。 条案上的茶水是饮不下去了,她便一边等待着,一边听李产婆和仆妇们讲一些禁忌轶事,当作了解汉代民俗。 这个时代,女子生产被视为不吉,都要在家之外的山林川泽无人之处,搭建草庐待产,并且要在这样简陋的草庐里呆到一个月后,才能回家。 在北地,还有’举家勿到丧家及产乳家‘之说,将有丧事的家庭和产子家庭相提并论。 听到此时,公孙颜不由看了看眠床上使劲的产妇,又看了看自己。 又听李产婆道,俗谚云,不养正月、五月子,五月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正月和五月生的孩子会被弃养…… 此时正值五月。 公孙颜面色一僵,显然,这两个即将诞生的孩子已经叠满了忌讳,等验证了这篇接生知识后,还应妥善善后。 想到此,她神色淡淡的道:“这些山野胡言,归根究底不过是因结庐在外产妇得不到好的照顾,一月天寒,五月酷热,妇人产子本就艰险,自然更增危险。” 言罢,公孙颜不知道说服这几个婆妇没有,她却自觉挺有道理,心道回头便禁止这种结庐生产的陋习。 至于庄户乐不乐意? 与春耕不同,这一点没有协商的余地。 如不愿意,那便加佃租。 在利益面前什么禁忌都不算事。 正这般想着,突听产妇发出一声痛苦的呻 吟。 胎头破出。 一直闲聊着的李产婆,绕到了产妇右侧,探出手去。 尽管心中害怕,可公孙颜还是起身,去看李产婆是否按照接生知识所言在操作。 这关系着她下一步对于李产婆的安排。 如果不识字的李产婆,仅靠周敬羞答答的几句言语和几张图便能大致学会,那么公孙颜是定要将她留在主宅,接受启蒙培养的。 公孙颜微微侧头,看着胎头冒出,被李产婆以手法牵拉,脱出。 看见孩子带着脐带裹着血丝和羊水,被李产婆托在手心时,公孙颜害怕之余心中倏的生出一股感动。 那孩子小小的,皱巴巴的,还没有一只手掌大。 李产婆手脚麻利的剪了脐带,清理了孩子的口鼻,拍了她的脚心。 孩子细声细气的哭出声来,就像一只小猫。 是个女孩。 孩子被包裹在预先准备好的襁褓里,本应直接抱给虚脱萎靡下去的产妇。 可或许是瞧着公孙颜直勾勾的看着,反倒是抱到了公孙颜的面前。 公孙颜只小心的看了一眼,便让她们抱给产妇去。 心中充斥着见证新生命诞生的喜悦,公孙颜再抬头看去,屋中各人,包括李产婆,没有一个面上有喜悦之色。 产妇更是直接抱着襁褓抽泣起来。 公孙颜一愣,随后猛然想起些什么。 是了,这是个女孩。 李产婆小心的觑了一眼公孙颜,往常如这个妇人这般家境,诞下的女孩几乎不会有裹上襁褓的机会。 绝大多数人家,在听闻新生子是女孩后,便不会再弄脏一个襁褓,直接光裸着溺死。 也不知,这孩子将如何安排。 李产婆正想着便听公孙颜道:“刚才没看清,再抱来给我看看。” 仆妇闻言面面相觑,倒是产妇眼中迸出一丝光芒,急急将襁褓中的孩子推来。 “颜娘子。”产妇眼角还挂着泪,看着公孙颜的眼神满是祈求。 公孙颜冲她笑笑,在仆妇惊讶的目光中,有些笨拙的接过了襁褓。 “我与这孩子有缘的。”她笑着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真的不太好看,胎发上还黏着白色的胎脂。 “回头我会叫管事记下,以后每月你们可来主宅领取米粮一石,直到孩子及笄,你看可好?” 说着,公孙颜重新将襁褓放到了产妇身边。 产妇本想着能留这孩子一命即可,没曾想到竟能得到一月一石米粮的承诺。 胸中一热,不顾刚刚生产的虚弱身体,撑坐起来,抱着孩子给公孙颜行了一礼。 “行了,好好休息吧。”公孙颜没有避开这一礼,她知道只有受了才能叫她安心。 心中忽的想起门外那个男孩,公孙颜皱了皱眉,看来不但医疗系统要建立,还有激励生育的措施,以及应该对家贫无力抚养婴儿者予以一定的补助。 再有杀婴溺女这样的陋习,如何从各个方面着手根绝。 如何拿捏补助的分寸和监督措施,防止有人借子求财,生出惰性。 还需又一轮的考量布局。 又宽慰了几句,公孙颜走出屋门,带着一身血气,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转头望去,门边只有侍卫,周敬不见踪影。 正欲询问,便听西厢爆发出一阵阵骚乱。 熟悉的老媪哭声,叫公孙颜瞬间沉下了脸。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医者 老媪的哭声传遍院子。 不用想,公孙颜也知道定是西厢那家又再闹了。 刚刚在房中被血气熏到,才在院子里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散散周身的闷热,便又来这一遭。 公孙颜轻轻挑眉,她倒要看看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迈步前去,站立在旁的张著立刻带着两个侍卫跟上。 路过花园时公孙颜也未见到阿兰和那个小孩。 从东厢到西厢,花不了多少时间。 隔了老远,公孙颜便听见老小的厢房门口,哭作一团,挤作一团。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蹲在人群之外,狠狠的将头别向一边,时不时的发出声似气恼似愤恨的叹息。 周行和阿兰都站在西厢门外,先前门外的老媪额上还带着磕出来的青紫,在地上哭泣。 一旁的几个男女无措的围在周围,两个年幼的男孩子吓得哇哇哭泣。 地上是一只摔碎的陶碗,一滩黑褐液体泼洒出来,液体中隐隐有些奇怪的肉块状物体。 公孙颜还未靠近便闻见一阵浓烈的腥臊气味,味道来源正是地上那滩液体。 “娘子。”见得她来,阿兰与周行都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因为公孙颜来,还是因为公孙颜后面的板着脸的张著。 那老媪的哭声戛然而止,哭的孩童也被大人捂住了嘴。 “何事吵闹?”公孙颜向阿兰询问道。 阿兰恨恨看了一眼那个酷好的老媪,“这老妪硬要喂产妇饮什么求子汤。” “医士不让,她便一直绞缠,推攘之下,泼洒了那求子汤,她便一直哭泣。” 求子汤? 公孙颜又看了一下地上打碎的陶碗,那里头黑漆漆的肉块怎么看都很可疑。 似乎是因为公孙颜在看地上的碗面上没有什么发怒的神情。 那一直跪在地上的老媪直接调转方向,朝着公孙颜又磕起头来。 “颜娘子,那是我辛苦向巫祝求来的求子汤药。” “我二儿,前面六个全是女儿,这次巫祝终于说有男胎之像,我才辛辛苦苦求得这味求子汤。” ”老妇,没有违抗您命令的意思,不过是想叫儿媳饮下汤药,生下儿子,为我儿传宗接代。” 所以你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公孙颜狠狠的按捺住,才将这句大逆不道的吐槽咽下去,这种话不能在这个时代当众说出来。 她没有说话,视线在老媪身边衣衫褴褛的数人身上扫过。 孤竹数年没被战火牵连,虽仍受天灾之苦,可有去年周行减佃租,庄户众人也还算过得去。 这老媪身后数名男女和几个孩子个个骨瘦形销。 前面六个女儿? 公孙颜神情彻底冷了下去,这几个孩子,全是男孩,没有女孩! 女孩们去哪里了? 公孙颜只觉得一想都遍体生凉。 六个! 而且还有人正在她的地盘搞淫祀。 这可好得很。 “这求子汤里头是什么?”公孙颜心中怒意滔天,面上却并未显出什么。 “是……是……”老媪犹豫着,她不知是否该泄露从巫祝那里求来的秘方。 小心的自下而上窥探了一下公孙颜的神情,她心道,庄中传闻颜娘子最是心善,或许她说了,颜娘子还能命人重新给她熬煮一份? 往日里,即便见着管事也心惊肉跳不敢大声说话的她,只要一想到孙子,便生出无限勇气。 二儿一定要有一个儿子! “是蜂房中子和狗阴,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晒干后熬制。” 蜂房中子大约就是蜂蛹,狗阴?旁的东西? 公孙颜挪动脚步,离碗里那个可疑肉块远了一些。 见她这样,阿兰急忙命仆妇来打扫。 “这方子倒是新鲜。” 因公孙颜没有露出什么怒色,那老媪一喜,又听公孙颜问道:“不是说前面还有六个女儿吗?怎么不见在这。” 这问话,哪怕是这满脑子的孙子的老媪也不敢直说,只支支吾吾的说是全没养活。 好一个没养活。 公孙颜忍不住冷笑出声来:“安远,着人带下去。” “我倒想听听她在隐瞒什么。” 公孙颜的话叫老媪同她身后的家人齐齐色变,这老媪顿时瘫软下去,额上瞬间沁出大汗。 一直颓丧蹲在廊庑下的青年猛的站起身来。 他面露焦急怒色,可他没有上前一步。 见他倏的一下站起,张著跨步上前,那青年不敢看张著,又再重新蹲下,垂下头。 这样的场景,落在公孙颜眼中简直无比的荒诞。 这个老媪不顾一切维护家中男权男丁,却只得这样的结局,不知她会后悔吗? 公孙颜又再打量那个老媪,是了,她不会后悔。 张著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立刻点了点了院中的护卫,将这老媪单独提到了一边。 担心这些人留下生出歹心,一并将这家人全部带进了门庑旁的小屋子里,控制起来。 这短短的小插曲一晃便过,地上的碎碗已经被打扫干净,只还残留着一滩印子,散发着腥臊气味。 公孙颜收拾了一下情绪,推开了西厢门。 迎面而来的一阵极复杂的味道。 药草味、血腥味、还有汗味…… “颜娘子。”却是李产婆从东厢房赶了过来,跟着公孙颜和阿兰走进房中。 “阿兰不怕吗?”公孙颜问阿兰。 阿兰坚定的摇了摇头,“娘子都来了,我又怕什么。” 公孙颜轻笑出声,带着阿兰和李产婆进屋,关上了门。 屋中也有几个仆妇,只是全都挤在屏风后,远不像东厢那边那么自如。 待到绕过屏风,公孙颜顿时明白了原因。 一个青年文士正在屋中。 骨瘦如柴的产妇赤身仰躺在蒲席上,双腿屈起,身上扎着数支银针。 这样的场景,一瞬间连公孙颜都心中生出些别扭。 不过她很快将这种感觉驱出脑海,她没有在这个穿着发白衣袍的青年男人身上看见一丝轻浮,戏谑。 他挽着袖子,跪坐在蒲席旁,一旁摆着洗手的水盆。 正一脸严肃的给产妇号脉。 只一眼,公孙颜便能认出他的职业。 这样众生平等,皆是猪肉的神情,她只在医生身上见过。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医馆 听见公孙颜几人走进来的声音,这医士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 他这在这个时代颇为无礼的举动,引得阿兰一怒,只是公孙颜抬手制止了阿兰的举动。 公孙颜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向李产婆使了个眼色,要李产婆上去帮忙,自己则是走上前去观察。 这个产妇状态比前一个差太多。 此时满身大汗,几乎已经人事不知。 比起前面那个产妇,她更加瘦得多。 个子矮小,一层黑褐薄皮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就像一个蒙了一层皮的骷髅。 胸乳干瘪,肋骨根根分明。 只有一个硕大的肚子,就像注了水的皮球,颤颤巍巍。 看不出她的准确年龄,凸起的肚子上密布皮肤被撑开留下的纹路。 她的肚子倏的歪了一下,突起一个小小的的手印。 公孙颜连同身边的阿兰都同时一颤,阿兰伸手将公孙颜挡在身后。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让人心生不适。 医士终于收回号脉的手,将视线转向公孙颜。 公孙颜正欲询问他产妇的情况。 这医士已经撩袍站起来,对着公孙颜拱手行了个大礼。 “小人严植,拜谢娘子授业之恩。” 公孙颜一愣,授业之恩? 见公孙颜不明所以,这名叫做严植的医士小心的从怀中掏出几页纸来,正是公孙颜此前给周敬的书中残页。 严植又再拜下去,“受娘子授业之恩,愿为娘子驱使。” 他的话叫公孙颜一愣,随即在视野右上方弹出一个代表系统通知的小红点。 上次没看系统通知,差点被人钻了空子,幸好赵云随时保持着警惕,否则说不好便要被人抄后路,吃个大亏。 从那以后,公孙颜便更改了系统的设定,随时保持系统邮件任务的提示状态。 此时系统便发来邮件。 “恭喜用户获得严植效忠,严植忠诚度:80。” 公孙颜面上浮现出讶然,她没有想到这个初见态度淡漠的青年,居然就这样效忠了。 只因为这样几张残缺不全的东西吗? 这个时代知识对于人的吸引力,似乎超出她的想象。 脑中想着,公孙颜这一次没有避开严植的这一礼,不管什么原因,白送上来的人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更何况还是掌握专业技能的人才,只要再看看他的水平,即可做出安排。 不,甚至不需要看他的水平,只要态度端正,人品过关,就可以直接送到赵息手下直接训练了。 公孙颜再次打量严植,惊讶的发现,他虽然面上留着胡须,有常年日晒的痕迹,但实际非常年轻。 严植拱手垂目而立,任由公孙颜打量。 “好!”短暂的打量后,公孙颜点了点头,“严先生如今居于何处?” “应周管事之邀,来到庄中,便客居于周管事家。” 严植就是辽西人,世代医家,他自幼随父亲四处游历行医,父亲去岁死于兵灾。 他一生志向便是整理撰写出一本医书,偷偷研究死者尸体,被逐出族谱。 他曾经与周行打过交道,便前来到孤竹庄园投靠,暂住在周行的家中。 平日替庄户众人看病。 他索要诊金不高,若有奇难杂症,便是不要诊金他也愿意。 他的效忠也并不是无理由的,初见周敬拿回来的医书残页时,那种震撼,他至今难以忘怀。 仅这几页纸上,他便看见了许多他从未接触过,从未想过的东西。 这上面的图样直白的文字,几可称大逆不道。 但对严植来说,却是他一直渴求的。 他知道著书的绝不会是眼前这位貌美的少女,可他还是口中感谢着授业之恩,何故? 严植这样的小心机,公孙颜并未注意,她不是一个爱揣度人心的人,她只看这人能不能用。 只要能用,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利益之事,皆可协调。 她愿意尽力给予属下之人,物质与心灵的双重安心。 这样的安心,比起忠诚更值得相信。 “好。”公孙颜点了点头,“庄中将成立一家医馆,就由严先生,同这位李产婆一起着手组建。” “对医馆有什么想法,还请严先生以书面形式,提交给我,若是通过,建设医馆所需人力物力,任你调配。” “不知二位可有信心?” 公孙颜笑着,将组建医馆的任务直接分配给了严植。 组建医馆只是第一步,之后便要构架相对完整的构架和制度。 这样的活本来只能公孙颜这个外行人,硬着头皮来,但现在严植这年轻人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且在建立医馆这样的任务中,还能顺带考察严植与李产婆的人品、优劣。 如人品没问题,则可重用。 如人品不行,则可早一些调动到不那么重要的位置。 “喏。”严植神情严肃的拱手拜下,他自知道,这是来自主家的第一个考验。 “啊?”跪坐在产妇旁的李产婆,却是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不是表现好日后给颜娘子陪嫁之类的? 她一个乡野村妇,如何敢当这样的重任,这不都是管事们的活吗? 李产婆沁了一身的热汗,她张嘴欲推辞。 公孙颜看出了她的惶恐,对她道:“阿妪莫慌,你只管听严先生的安排。” 说完又看向严植,“妇科产科将是医馆重要构成,希望先生放在心上。” 末了,公孙颜又再提点了一句:“先生建立医馆,不必顾虑人情。” “再有,还需两位尽快搬来主宅附近,夜间好听赵先生上课。” 听闻赵息,严植的眼睛猛的一亮,现在虽不知道孤竹庄园的赵先生。 严植原本夜间就常在主宅听赵息讲课,可以说这位赵先生的学识与修养,也是他愿意归属于孤竹庄园的原因之一,而不单单是为了学习整本医书。 “多谢娘子。”严植面上带着笑容,李产婆则是神情恍惚的诺诺称是。 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见蒲席上的产妇从沉睡中清醒,虚弱的呼痛。 严植和李产婆急忙告罪,呼来外间的仆妇帮忙。 这个产妇太虚弱,即便是有严植这样专业的医士,这胎也生得极危险。 公孙颜坐着一边观察严植与李产婆的工作,一边等了许久,产妇才顺利产下一个巴掌大的婴儿 也是个女孩。 ------------ 第一百五十章 法令 屋中温炉散发热里,窗户紧闭屋中气味难闻沉闷。 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躺在蒲席上,身上插着数根银针。 听见屋中婴孩细弱的哭声,这一直连生产之疼都隐忍不出一声的女人,轻轻偏了偏头。 脸藏在被汗打湿的乱发之后,她连转头都有些费劲,只转了转满是血丝的眼珠子。 “是男孩吗?”她用砂纸一般粗涩的声音问道。 李产婆收拾襁褓的手一顿,看向了医士严植。 医士严植为产妇失针的手亦是一顿,他冲李产婆细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个产妇底子太差,一胎接一胎,几乎是刚刚生完便又再怀上,没有停歇。 这样不停的怀孕、生产,让她原本就不好的身体透支熬干,就像燃尽的油灯。 此前这户人家的态度,众人皆亲眼目睹,若是叫她知道生下的是女儿,惊怒之下恐出大事。 只待好好将养一阵后,再行告知。 李产婆本身便人情练达,得了严植的示意,一边将婴儿裹入襁褓,一边对那产妇道:“是,是。” 那产妇灰败的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木然的转动眼珠,盯着眠床上方的尘承。 “二郎,我生儿子了。”她直勾勾的盯着尘承上的鹄鸟茱萸纹喃喃自语道,“我为你传宗接代了。”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一偏昏睡过去,面上尤带着一丝笑容。 公孙颜站在眠床旁边,望着这个瘦弱到可怕的女人,心中百味杂陈。 可怜?可恨?可悲? 一时难以用简单的言语形容,她将暗自扣在掌心里的治疗药剂重新存放回背包。 这是她一直备在背包里,以防万一的。 方才担心这产妇停不过来,便取出在手心备用。 可她想,对于这个女人,或许死了才算是解脱。 她很快便将这样过于高高在上的想法,甩出脑海。 她们只是没有看见过机会,这个世界和时代没有给她们机会,公孙颜这样告诉自己。 “有劳严先生救治。”公孙颜对严植道,“如有所需药材只管去取。” “等这边情况稳定,还请严先生查看两个新生儿状态。” 又对李产婆道:“这孩子暂时便交给阿妪,还望阿妪好生照顾。” 周敬是一个颇认真的人,此前看这两个产妇的状态,便去畜牧区牵来了两头正在带崽产奶的母羊。 又有年纪大带过孩子的仆妇从旁协助,李产婆本身也经验颇丰,想来照料无虞。 其余的,只等出了月再说吧。 屋中实在闷热,公孙颜直觉背心都捂出一阵薄汗,便带着阿兰走出门。 刚一打开门,一阵凉风吹来,便叫人身上一松。 张著正站在廊庑下,显然外边的问话也已经有了结果。 “公孙娘子。”见公孙颜出来,张著拱手一礼。 公孙颜对他点了点头,叫他一块去堂屋说话。 产房呆了许久,公孙颜只觉身上一身的味,来到堂屋坐回席案前,便见席案上一团凌乱。 茶碗倾覆,漆盘中的茶果点心全都不见了。 想来若不是这几只漆盘贵重,是庄中漆户专业髹制,地下打着独特的印记,这几只漆盘只怕也不见了踪影。 张著从旁看见,急忙告罪。 在主家娘子身旁出现了偷窃,这却是他的失责。 公孙颜制止了他,他们过来人手不多,既要看守房门,还要去审问那个老媪,哪里能处处看顾过来。 她坐在坐席上,一手支着案几。 刚刚一直沉默的阿兰退去,去东厨为她准备些酸甜的凉汤。 张著从前也是军中哨探,审讯之事还算精通,对付凶残的胡人尚绰绰有余,更何况对付这些庄户徒附。 几乎不费什么劲,只站在一旁冷冷一瞥,便叫那老媪全部交代了。 又与那户人家其余人,挨个单独核对过,无误后,方才来报。 故事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一心求子的老媪、一个不停怀孕生育的儿媳,和几个无辜可怜的婴孩。 不过与公孙颜所猜测的不同,这户人家溺婴杀婴的范围并不只局限于女婴。 长房长子因已有四子,家中实在养不活,后面出来的不论男婴女婴,一律溺死马桶之中。 倒是二儿,一直膝下无子,接连生的都是女孩。 六个女婴,四个溺杀,一个刚生下来便没了,最近的一个,被抱去巫祝处换了一副求子汤。 换求子汤…… 这样鲜血淋漓的惨状,叫公孙颜一时感觉胸闷。 那些活生生的孩子,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甚至来不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溺死在马桶的污物中。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便忍不住战栗。 “娘子。”阿兰从旁递来一盏酸枣汤,张著拢手站在远处没有言语。 等待许久,公孙颜终于平息胸中翻腾:“溺婴之举,主谋是谁?” 张著一愣,民间溺婴恶习由来已久,若说主谋,却称不上谁是主谋,养不活,产女则溺杀,这几成惯例。 公孙颜的指尖在案桌上有节奏的敲击,半晌,她命令道:“安远,命阿泽速去卢龙,找赵都尉讨要一纸公文。” “溺婴杀婴者,违天逆理,与杀人同罪,纵容者、知情不报者亦同罪。” “喏!”张著肃穆相应。 “控制住这户人家,待公文下达,送交法办。” 说到此处,她一顿,按照汉律,这家人只怕会因此家破人亡。 比起上次决定处决乌桓俘虏,这次的决定更让公孙颜感觉沉重艰难。 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孤竹庄园数年未遭战火,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不必说。 公孙颜知道只有溺婴惨案的背后,根源就是穷和愚昧。 她一时之间改变不了世风,也改变不了贫穷,只能寄希望法令,可以叫这些人稍加收敛。 当真养不起,便自己管好下半身,克制好自己的欲望。 至少,在能承担起生养的责任之前,能想起那一纸公文。 公孙颜脑海中同时闪过的那两个瘦弱的女婴,和佝偻的男童。 她记得从前的时空,有专门发放的婴幼儿辅食包。 除了这样的婴幼儿辅食包,还应补贴家贫无力抚养者,以及建立针对孤儿的抚养机构。 还有建立医馆之后,疫苗牛痘接种。 …… 这样的惠民公事就像一团麻线,扯出一个头,便能带出一大堆的问题。 公孙颜喝了一口阿兰奉来的酸枣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再有,溺婴之举,是否有那所谓巫祝唆使?” “巫祝要婴孩做什么?” “祭祀的是什么东西?往日里是如何愚弄山野愚夫愚妇的?” “定要将庄中淫祀彻查,此事由安远你来办,定要将之连根拔起。” “喏!”张著拱手称道。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县城 建安四年五月初四 “阿姐,快一点!”公孙承抱着他的小狗,蹲在公孙颜的门外催促。 他身上已经换下了麻布孝服,此处出发前去卢龙除了公孙颜借口所说的探查关隘,做主要目的还是去过端阳节。 既如此,便不好再穿着孝服。 “来啦!”公孙颜也换上了一身颜色素净的襦裙,轻轻在公孙承的头上敲了一下。 “要有耐心。” 被敲了一下,公孙承也不生气,一只手抱着小狗,一只手主动伸进公孙颜的手里。 “娘子,可以出发了。”远处蹦蹦哒哒来的是阿青,显然能去卢龙过端阳对她来说也是一次新鲜的体验。 “阿兰,这几日便跟着赵叔。”公孙颜对一旁的阿兰交代道。 “是,娘子。”阿兰乖巧的点头,也不因公孙颜这次去卢龙不带她心生不满。 见公孙颜此时笑着,阿兰反而放心了不少。 那次溺婴事件,张泽张都伯出发前往卢龙县城,连夜带回加盖了卢龙县大印的公文。 并且说,赵都尉要他作为卢龙县中兵曹掾,配合功曹掾张著接手这户人家的处置。 阿兰明白,是赵都尉知道娘子脾性,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可是即便将处置事宜全部交给了张泽、张著两个都伯。 娘子还是眼见着消沉了好几日。 一边消沉,一边在书房中接连数日忙碌庄中孩童抚育补贴制度。 阿兰不知道,别家娘子管理庄园私产是不是也这样日日忙碌至深夜。 可她知道,颜娘子往自己身上背负了太多本不该她背负的东西。 看她这样劳累,哪怕只有一点,阿兰想要帮上忙。 因此被留在庄中,跟着赵先生学习,与暗查溺婴、淫祀的两位都伯配合,阿兰心中并无半点不满。 她决心,定在帮着两位都伯在娘子回来前,办好此事,不让娘子看见那些烦人的玩意。 “院中的婴孩和幼童也要多上心。”尽管只去几日,但公孙颜总感觉放心不下,又再对阿兰叮嘱道。 “记下了。”阿兰笑道,“娘子放心,有田公同赵先生,你不必担心庄中事务。” “对,放心去吧。”说话的却是休养许久,愈加精神的田楷。 在越来越多的人参加孤竹募工,葬礼过后,公孙颜手边更加宽裕,便立刻买了一支治疗药剂给田楷。 又有厨房精心照料饮食,和庄中温泉疗养,田楷肉眼可见的白胖许多。 每日不是在水边垂钓,便是去找赵息聊天,近几日更加闲不住了,直接找公孙颜要活干。 公孙颜便委托田楷临时总揽庄中全部事宜。 “安生去玩几日吧。”田楷挥挥手,打断了公孙颜,“莫要一副放不下心的样子,好好同子龙过个节。” “田叔。”田楷话中的打趣叫公孙颜一阵别扭。 端阳节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个节日,自然想过得有意义一点的。 可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 或许是因伤残,完全放飞自我的田楷逐渐显露出乐子人性格,他呵呵一笑道:“快去吧快去吧。” 正说着,一身文士袍的赵息走了上来,“公孙娘子。” “我有些东西,请你带给子龙去。”说着递来一个青布包裹。 公孙颜一愣后,接过,里面不知道是些什么摸着像是衣服,但又有些沉。 “是两件衣袍和两本书。” 公孙颜抬眼,看向赵息,面容清癯的老人微笑着抚须,含笑看着公孙颜的神情十分慈祥。 赵息作为孤竹庄园的忙人,除了忙碌春耕,还要上夜间启蒙课程。 却没有显出疲态,公孙颜看着他又比前段时间更加的灵动。 “好!庄中事务,便劳烦两位叔父了。” 话已至此,公孙颜再担心顾虑便显得有些多余,更好此次看看赵息和田楷能否融洽协力。 孤竹主城建设一直都会是核心,但是此后两年的主要任务,还是卢龙塞的建设和应对不知何时南下的胡人。 还有大市的修建。 卢龙那边本就可用、可信赖的人少,公孙颜原就计划移至卢龙,好让赵云能将全部精力放在军事上。 尤其今年,莫看此时好像事事向好,可要抵御胡人南下,以他们目前的兵力,还是需要费些心力。 如果届时不能抵御胡人的反扑,他们只能退守孤竹庄园。 但即便他们守住了孤竹,对于孤竹之外的人,这些蝗虫一般南下的胡人都将是一场噩梦。 如果公孙颜要去卢龙,那么孤竹便只能交托到田楷和赵息的手上。 他们往日私交不错,赵息且不说,田楷显然对赵息极有好感。 但私交与公务是不同的。 正好借此时机,看看他们两人能否融洽携手。 与众人一一道别后,公孙颜与公孙承、阿青同乘一辆青油并车离开。 比起之前所乘的豪华车架相比,低调许多。 车后跟着数辆辎重。 卢龙县上任县令将府衙中一个大钱都盘剥得干干净净,府衙状况应不会太好。 除了节日准备发放给卢龙县中军士的角黍,一些食物,最重要的的便是布蒙起来的两笼鸽子。 这些都是信鸽,一半的巢穴在孤竹主宅,另一半则是连巢穴一并带去卢龙。 如此验证这个世界信鸽是否还具备反巢的特性。 如果同样具备反巢的生物特性,那么接下来孤竹将会建立鸽巢,开始大规模饲养信鸽。 孤竹距离卢龙直线距离不过一十二里,只因山林隔断需要绕行。 不过即便绕行也不过三十余里。 这次车队中没有步行随从的百工匠户,随行的五十护卫都是骑兵,即便有辎重车拖累,临近下午时分,公孙颜一行还是赶到了卢龙县城之外。 卢龙县地处边塞,本就是不是什么繁华大县,又有上任县令无为,县城城门瞧着颇为破败。 城墙依然是夯土建成,角楼、女墙等防卫设施样样齐全。 城外有一圈护城河,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关旸 卢龙县 公孙颜此行并不张扬,连护卫的骑士都特意叮嘱换下了军中玄色制服,穿上普通戎服。 比起公孙颜订制的玄色劲装,普通戎服颜色多样,看起来便少了一股气势。 可对于在卢龙县城门等待入城的百姓、商户来说,这队人马依然具备极强的威慑力。 人世间没有真正的蠢人,即便是这个时代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也有自己的想法盘算。 远远见到这样一支甲马俱全、挟弓带刀的队伍行来,便有机警的商户将运载货物的牛车赶到了道旁。 晚些进城倒是无妨,不小心触怒了这些世家大户,才叫麻烦事。 眼前这支队伍,马匹膘壮,上头的骑士着戎服细铠,个个面色红润。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大族精养的士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精锐。 更重要的却是这一行人,一路行来全都腰杆挺直,须发不乱,衣甲整洁。 一般大族,即便是精养的士卒也不会去管得这样细致,整顿士兵卫生状况。 这支队伍身上精气神上的独特特质,足以让聪明人展开一些联想。 关旸便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白面长须,一袭朴素的衣袍,如不知底细几乎会将他认作一个文士。 他是卢龙县中商贾,马匹、盐铁、酒水、胡奴那样的生意,他还不配从世家豪族手里抢得份额。 但他天生具备着独属于商贾的狡黠与勇气,凭借着自身的眼光,多年来将一些漆器、陶器贩往塞外,也赚得一份不薄的家底。 关旸生长在北地边塞,亦是饱受胡虏寇边之苦。 但这北地边塞的苦寒、贫穷、饥饿与蝗虫般的胡虏可怕程度是一样的。 关旸一直在思考,如何在这动乱的北地,叫家人后代不再受饥寒、胡虏之苦。 于是在阿都大摇大摆驻扎迁安后,他成为了第一批与阿都那作买卖的人。 虽世家把控利润丰厚的交易,可他也拾得了一些漆器、低档布帛之类的买卖。 有了这条商道,胡人不会私自寇犯卢龙,那些胡虏也是人,也喜欢享受,喜欢汉地精良的漆器、软而轻薄的布帛锦锻。 因这样的默契,卢龙塞数年没有胡人从此方向南下寇边。 只有阿都那一部在此游荡,干些劫掠烧杀玩乐的勾当。 可是,死的、劫掠的都是平民或者一些小族坞堡,关氏与阿都那有合作,阿都那部除了偶尔来讨取索要些财货,并不会侵扰烧杀关氏的坞堡。 只要关氏得以保全,其余人等死不死于关旸关系不大。 即便偶尔听闻灭门、灭村惨案惨剧,心生愧疚暗恨,但助纣为虐的买卖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 不做。 被烧毁的就会是他关家的坞堡。 悬挂在胡人鞍侧的就会是他关氏男丁的头颅。 被胡虏蹂躏的便是他关旸的妻子姊妹女儿。 他本欲便这样积攒更多的家底资本,将幼孙送至大族家学听经,数代之后慢慢的改变这低贱的贾人身份。 届时移居入中原,他听闻中原气候宜人,不会像北地一般气候恶劣。 但是他长远而宏伟的计划,并没有如他所料的发展下去。 阿都那,败了! 在卢龙迁安一带飞扬跋扈,以商道份额挟制塞外部族的阿都那,居然一战溃败,部族青壮精锐全灭。 公孙瓒兵败自焚。 阿都那被一支从易京突围的白马义从击溃。 这两个消息先后传来时,关旸感觉有些恍惚。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焦虑。 没有了阿都那,只怕今年就会有胡人南下卢龙寇边。 卢龙塞军备废弛多年,凭卢龙县令那贪婪的豺狼,如何抵抗蝗虫一般的胡虏。 届时,他们这些人将成胡人獠牙下,最肥嫩的羔羊。 关旸急忙开始张罗起举族迁徙时,令支又有消息传出。 辽西公孙家有了动作。 那个击溃了阿都那的赵姓都尉,将成卢龙县主官,并领障塞都尉。 这几乎是在告诉众人,卢龙县并未被公孙氏放弃。 这样的情况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位新任障塞都尉应是个极武勇之人,又有庞然大物公孙氏的支持,戍守边塞应强于原县令。 平民小姓欢呼的同时,如关旸这般行商买卖的人,心里却不那么踏实。 这位新任障塞都尉是公孙瓒部下,对胡人态度定不会太友好,他会如何对待这条通往塞外的商道? 故土难离,如关旸这般置下宅田的,即便迁离也会损失大笔财富。 可若是障塞都尉封闭商道,断了大半生计也是关旸无法承受的损失。 于是迁安、卢龙、辽东,几乎参与到对胡人买卖的人,都活动起来,他们想要寻求一个大家受益的折中之法。 要这位障塞都尉既能守住卢龙,不叫卢龙县沦陷于胡人铁蹄。 也希望能保留商道,好让他们产出的盐、铁能继续送往塞外,换回大批的良马和牛羊。 这样的想法或许在后世之人看起来,可笑又无耻。 但对此时一心为私为己的士族豪强来说,实在是再合理不过的操作。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障塞都尉到任,他却在孤竹庄园滞留数日。 待到众人,包括等着接任的原卢龙县令都望穿秋水的时候,这位障塞都尉终于带着数百步骑,在最后期限之前到任卢龙。 原卢龙县令当天便带着多年搜刮来的财富,和幕僚回了令支。 众人纷纷递上拜帖,试图上门拜访结识一二的同时,探探口风。 也有人自觉较有脸面,直接去信询问公孙太守。 全部人都在猜测,这位障塞都尉会采取何种态度对待商道时。 却有辽东叶氏,太守府议曹叶尧来到卢龙,挨个拜访县中大姓。 言明卢龙将开大市,重定贸易规则,同时希望各家出借劳工重筑卢龙塞以抵御胡人。 至于回报后话,并未有消息传出,但关旸心知必与那大市有关。 以关家的门第,并不配叶尧这个议曹来做说客,这消息还是关旸暗中安插的人手传出来的。 关旸敏锐的察觉,大市的建立,将是一场利益的重新划分。 他不指望能从世家豪族手中抢饭吃,即便抢到他也无命消受,但能从指缝里拾得一些也够了。 关旸迅速的行动起来,接连几日登门拜访。 听闻赵都尉欲清点户籍,丈量田地。 关旸凭借敏锐的观察,发现赵都尉手边并没有很多可用的文书小吏。 这样好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关氏本就只是商户,没有免赋税之权,家中也无太多太超出的荫户人口与田亩,清查田亩触动不了他的利益。 因此关旸特意带着家中账房等人,前来相助。 公孙颜车队行来时,关旸正懒洋洋的坐在骡车上打盹,身后左右是豢养的游侠侍卫,十数个账房文书,以及几车礼物。 即便关旸已经算是卢龙县中富裕的商贾,但阶级如此,他并没有任何特权。 依然要老实的跟着百姓排队,依然不能乘牛车,车架不能有帷帐。 关旸膝盖上搭着一张薄毯,在惬意的晒着太阳。 他往塞外行商,不像大姓豪族有专门的管事,他须得亲自带队,近年天气越发寒冷,他的腿冻坏了,喜热畏冷,最怕极寒冬日。 正享受着太阳热度给膝盖带来的热度,关旸一边思索回忆着寥寥两次,见到赵云时,对赵云的印象。 一边想该用何种说辞,叫这位赵都尉肯接下他的好意和礼物。 突然,身边传来了骚动,关旸一直仰赖的侍卫凑上前来:“家主,后方有支队伍在接近,不知是哪个世家,是否让开道路。” 这个侍卫判定世家的方法很简单,虽无旗旌亮明身份,但是随行的五十骑看着便是高档货色,一般小姓世家养不起。 闻言,关旸愣了一下,眯着眼睛望去。 待到看清领头的骑士后,关旸一下支起身子:“让开让开,把道让开。” 他的队伍在他的招呼下,急急的让开了道路。 关旸不认得这支队伍打头的骑士是谁,但是来人身上的气势他十分熟悉。 这样干净笔挺的队伍,他只在赵都尉属下白马义从身上见过。 若是白马义从,那用白马义从充当护卫的人,便十有八九是公孙氏的人。 关旸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队伍中的车架虽低调简单,但是双牛拉动的牛车,车帘颜色素雅,偶尔晃动之时隐隐露出束车帘的红色丝绦和叮当碎玉。 车中是女眷,再有拉车的双牛,车中女眷父兄应有爵位,否则不敢擅用这样的车架。 白马义从护卫,车中女眷,公孙氏…… 车中人身份呼之欲出,应就是已故蓟侯公孙瓒之女。 关旸脑中转个不停,阳丘里一战,众人看见了赵云、白马义从、阿都那,可也有有心人看见了藏于卷牍边角的公孙瓒遗孤。 不是蠢材都能看出,公孙氏与赵都尉之间的纽带便是公孙姐弟。 或许更精准一点说,便是这位小娘子。 否则公孙家缘何敢将这样的边隘要地,交给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外姓武人。 只待孝期一过,便应会有个结果。 孤竹庄园前几日举行了一场葬礼,那跪在堂中答谢宾客的姝丽少女没几日便传遍了美名。 有夸赞孝道的,有感慨其命运的,但是世间到底俗人多,更多人传说的还是那少女的妍姿艳质。 据传众多代表家族前去吊唁的子弟,回去便求父兄请媒。 看清楚其中关联的,自不会去生事做无用功。 也有想不明白的,去信上门,皆被公孙家主以孝期为由婉拒。 想到此,关旸突然想起什么,唤来侍卫。 “你速回坞堡,叫大娘子将年前入库的二十端蜀锦,再有一车上等皮草送来,我自有用处,定要赶上明日端阳。” 关旸远远见过赵云数面,这位赵都尉年轻、谦逊,看起来温和好脾气。 实则稳沉的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对前往拜访的商户、大族都视同一律。 不酸腐自廉,上门拜访的诸人所携礼物悉数照收。 但又不像上任县君贪婪外露。 至今礼物是收了,可没人能从这位赵都尉、赵县君口中打探出大市的新规。 只再严丝合缝人,终有一出破绽。 关旸觉得,他今日便是好运的寻到了一个破绽。 世间少有男儿顶得住枕边风的,世间又哪有少女不爱光润华美的蜀锦? 原本答应这些蜀锦是给长女的嫁妆,现在只好先食言了。 长女自幼随他打理商事,想来是能明白利弊与舍得几字的。 关旸望着从旁缓缓路过的车队,心中盘算着。 先前关旸所见的那个打头的骑士路过时,因他们让道的行为,拱手致意。 只是神情过于严肃了些。 关旸也急忙回礼,他素来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即便是街边贩夫走卒也不会轻易羞辱结恶缘。 更何况这样侍卫首领之流。 牛蹄踏着城外的黄土泥地,拉着车厢缓缓前进。 车内的公孙颜并未料到,自己低调的安排竟这样被人一眼看穿。 车中挂着的竹帘放下,她也并不知晓,刚刚与一位极善于观察的能人错身而过,并且自己将被行贿。 她小心的在另一边的车窗旁边,从竹帘的缝隙中观看卢龙县城和平民。 这里等待着进城的平民,总体衣着洁净和衣料水平竟与孤竹庄中庄户差不多。 可见阿都那此前对县中经济的影响破坏,也可知上一任卢龙县君的无能庸碌。 只怕全部心思都花在怎么吃拿卡要,收受贿赂了。 虽没看过关隘账册,但不管盐铁这样的禁售物或是布帛之类的商品,卢龙各家大户都在往外贩卖,带回皮料马匹。 卢龙县应算是贸易兴盛的。 即便收取的关税只有部分用以兴建水利、筑路城建,卢龙也不应是这般破落的模样。 牛车行过,车厢摇晃颠簸,城门前的黄土路,路况都糟糕至此,整个卢龙状态可想而知。 大户富得流油,平民穷苦至极。 未来除了建设城关,她还应尽量寻找一些少见的奢侈品,想办法从这些大户的钱口袋里尽量多的掏一些钱财出来。 想着,队伍已经在一众行人的避让下,直接走到了查验符信的城门关卡处。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官寺 “王都伯,失礼了。” 带着一队步卒,在城门查验符信的,是一个穿着制式戎服,右边耳朵缺了一角的汉子。 也不是什么生人,自然也认得护送队伍的是王伍。 王伍翻身下马,向他一拱手。 从前同在白马义从军中,他们不一定认识,可是易京突围以来,白马义从残部三百不到。 既有突围又有大战,士卒关系彼此十分娴熟亲近。 王伍从怀中取出符信,交给缺耳汉子查验。 赵云治军极严,他们并未因关系特殊,便免了程序。 虽已有预料车中之人就是公孙娘子,但真的接过符信查验后,缺耳汉子还是有些惊讶。 正欲跨过拒马前来见礼,却见王伍向他打了一个特殊的手势。 这是军中交流的暗号,叫他不要声张。 缺耳汉子一愣,随即一点头,状若平常的将手中符信交还,一挥手,“过!” 王伍冲他点点头,重新翻身上马,与一众护卫护着公孙颜的车队缓缓驶入城中。 目送他们进入城门,旁边一个士卒上来,询问的话被上官严厉的视线逼回。 “下一个!”缺耳汉子立在城门的拒马前,对着议论纷纷的入城人群喊道。 【嘀——用户解锁新地图,触发新阶段城建、政务系列任务。】 【任务一、卢龙要隘建设,当前建设等级一,防护力极弱。 任务要求:秋收之前建设等级达到三级。 任务奖励:物资点*300000,神秘礼包*1】 【任务二、卢龙县城建设,当前建设等级一,防护力极弱,经济繁荣度等级一。 任务要求:提升卢龙县基础设施等级,振兴经济。 任务奖励:每月结算一次,根据用户建设成果发放城建礼包。】 …… 就在并车驶入卢龙县城门的一瞬间,公孙颜只看右边视野的小红点闪动数下。 她拿着一小块狗饼干,和公孙承逗弄小狗的手一顿。 她就知道系统绝不会轻易放她轻松。 往日里只偶尔触发一些诸如春耕良种之类的一次性奖励任务,没想到刚一进卢龙县城,便一下刷出那么多任务。 其中还有卢龙塞关隘建设这样三十万物资点的任务。 秋收之前吗?公孙颜思索着,用手指将扑咬狗饼干的小狗戳了个跟头。 自从孤竹以管饭的形式募集农闲劳工,各项寨墙修筑的工程都在进行。 很多庄中农户已经不再在家中开火,而是跑来工地上干活吃饭。 这样虽然也滋生出了一些人的惰性。 但因管事们按制度对劳工劳动时间计算极严,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事端。 可公孙颜的每日收获的物资点一直在增长,已经不再是月前那般手头紧的状态。 现在她也是日收破万,三十万物资点不太能让她过于激动。 令她在意的是任务给出的时间——秋收。 系统来历或原理公孙颜已经无力追究,本身这种无中生有出各种物资,还无视距离投放的机制已经不是她思考能想明白的。 但是系统一般给出的任务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旧时北地秋收在农历八月中旬。 但按照惯例,胡人一般会在九月南下,只是不知届时来到卢龙塞的会是乌桓人还是鲜卑人,亦或者二者都有。 时间不可谓不紧。 至于神秘礼包之类的,公孙颜有点期待,但并不那么在意,系统从来都只会发给她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反倒是卢龙城建的城建礼包,她更加重视一些,若能得到水泥钢筋之类的建材才是赚到。 水泥钢筋一类的建材在系统中售价还是比较贵的 经过孤竹的个个工程试点,已经算是培养出了一小批钢筋泥水工,他们不懂水泥什么原理,但按照流程施工还是没问题了。 届时拉来卢龙塞,带一批工人出来,材料供应上,加上原本卢龙塞的千数劳工,赶一个比较粗糙的钢混关隘还是问题不大的。 甚至还能顺带修一下秦长城和驰道。 现在较为麻烦的是士兵。 卢龙县人丁实在太少,纵然强征入伍,也只能得到一些瘦骨嶙峋的农夫。 这样的士卒,送上战场只能做炮灰。 现在只能看赵云此前所说,以大市诱之,从卢龙县各个大户中借调部曲劳工一事顺利。 想着公孙颜叹了口气。 她这样突然的发呆叹气,公孙承早已经习惯,自己抱着小狗,掀开了帘子去看卢龙县城的样子。 虽说卢龙县基础建设垃圾,可是有不少世家商贾都在县中建立了商铺或者仓库。 车子行驶过了外围东倒西歪的草庐,进入中心时。 道路上行人渐多,除了褐布短衫的贩夫走卒,还有一些高冠博袖的儒生,以及一些衣衫褴褛腰间佩刀的游侠。 各路行人行走坊间,要在夜晚宵禁里坊落锁之前处理完在外的事,回到家中。 王伍下马拦住了一个路人,询问县衙的位置。 被拦下的人,本有些不乐意,可看王伍以及他身后一行人,乖乖的指明了方向。 卢龙县城的府衙,便在靠近城西,较为繁华的地带。 左右都是粉墙朱瓦的建筑,中间府衙却破败得令人咋舌。 公孙颜小心的掀开帘子看去。 县衙府门院垣虽高出旁边建筑一头,但其上印迹斑斑,连大门上都有朱漆剥落。 若不是门前两座桓表架成的桓门,和门前一只植鼓,瞧着还不如来时路旁的商社鲜亮。 县衙门庑处,看守府衙门的小吏,见一队车马行来,急忙上前询问。 语气倒是颇为客气。 “劳烦通报赵县君,孤竹故友来访。”王伍有礼的拱手道。 其实王伍也算是挂名的功曹史,只是他从未来过府衙,即便掏出印绥也对不上人。 更何况公孙颜本应结庐守孝,此时出现在这,到底不好声张。 这小吏打量了一番王伍等人,客客气气的反问道:“敢问尊下高姓大名?” “鄙人王伍。” “原来如此,可惜尊下来得不巧,赵县君清晨出去,此时不在府内。” 数日来,这府衙门亭小吏也接待过无数带着礼物前来拜访的人。 此前他收受了些贿赂,私自带了管事入内通报,被责问过一番,挨了几棍。 今日脊背还隐隐作痛,此时虽见来人衣甲鲜亮,但不敢再如前次擅作主张,只叫一个年轻小子,先行去通报。 那年轻小子进去没多久,便脚步匆匆的的出来,身后跟了一人。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相助 “王伍!” 后面跟着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袭朱色官服,正是夏侯兰。 府衙门塾小吏急忙向他行礼。 “夏侯司马。”王伍也立刻以军中职务唤他。 夏侯兰身高腿长几步就跨了过来,挥手免了王伍和门亭小吏的礼,眼睛盯着王伍后边的那驾并车看了一下。 “开门。” 这位孤竹故友身份,夏侯兰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眼下不是细问的时候,叫开了官寺侧门,将车马迎了进去。 汉代府衙都采取官寺制度,以墙垣围起小城,与平民居住的里和交易的市,分隔开来。 因此入了寺门,便与外边隔绝成一个独立的区域。 夏侯兰走在并车旁,还没说话,便见里头的人鬼鬼祟祟的用手指将车帘扒开一个小缝往外看。 他不觉心中好笑,不想叫人知道,为何还要来,不老实呆着庄中。 “没事,这里没外人。”夏侯兰走在车旁,没好气道。 此时官寺之中守卫已被他们接管,倒也不至于还这样小心。 说完,果见帘子刷一下拉起。 “兄长。”公孙承从车窗伸出手要夏侯兰抱。 “当心掉出来。”夏侯兰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个笑来,将公孙承接过,扛在肩上。 公孙承笑着坐在他的肩膀上,手揪着他的发髻保持平衡,一边好奇的四处张望。 一队巡逻的士卒行来,见状,面露惊讶,却没什么也没说,行过礼后,径直走过。 “我们来找你们过端阳。”公孙颜依在车窗边,也好奇的看着这座官寺。 过了寺门,就是一座筑土树立的罘罳,谓屏之遗象。 绕过罘罳是庭中,庭中最显赫的建筑是县令诸曹掾听事办事的厅室。 这厅室虽占地宽广,看着却实在破败。 听公孙颜这话,夏侯兰面上露出些许嫌弃之色,确定是找他们吗?们? 正想调侃两句,忽然腹中一阵鸣响。 “小娘子,有吃的没有?”夏侯兰虽是在问话,可是手已经伸来准备接。 “你一个县尉还能饿肚子?”公孙颜看了一下日头,说着朝车中的阿青示意了一下。 县庭之中应该是有专管诸多县吏生活的机构,也应该有专门的厨师。 阿青笑嘻嘻的从并车食盒中摸出提前备下的黍米团子,递给夏侯兰,团子是咸豆沙馅,外面还包了叶子以免脏手。 “这府库里老鼠进去都犯愁,县尉也得饿肚子。”夏侯兰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黍米团子连带着外头包的叶子一口咬下。 见他吃得香,公孙承也伸手讨要,阿青也伸着胳膊递给他一个。 他咬了一口,黍米粒簌簌下掉,掉了夏侯兰一头。 “怎么不来信说呢。”公孙颜惊讶问道,带个口信直接调取米粮即可,她还能让他们饿肚子不成。 见她惊讶,夏侯兰心知她想得夸张了,“说笑而已,倒也不是就真的饿肚子。” “只是原在庄中习惯了三餐,现在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夏侯兰的食量比赵云差,但也是个成年壮汉,拳头大小的黍米团子他几口便吃掉了,还欲讨要,公孙承就将自己咬了个缺的团子从头顶递了下来。 他也就是眼馋,嘴早被公孙颜喂刁,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 夏侯兰也不嫌弃,抬手接了,继续道:“如今初到卢龙,还未来得及调整,只好跟着中曹吏一起食早晚脯,现正是饿的时候。” 反倒是军寨依然是三餐。 说完夏侯兰一边吃团子一边给公孙颜介绍起这处的情况。 “听门口的小吏说,子龙出去了?” 公孙承不在车内,他的小狗扒在窗边汪汪叫,小短腿蹦跶。 担心它掉下去卷进车轮里,公孙颜一把将它捞过,挠挠下巴才让它安静下来。 “哦,清点户籍、丈量田亩时,有一些抗命不遵的,子龙点了步骑,带着周县尉去了。” 夏侯兰把指尖的黍米粒捻进嘴里神色轻松的道,“顺便也叫那些新兵蛋子见见血。” 更重要的是,该向这县中诸人露露獠牙。 公孙颜给小狗顺毛的手一顿,夏侯兰虽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可她都能嗅出其中血气。 她的动作,夏侯兰并没错过。 这位公孙娘子与他们不同,有时良善得有些懦弱,好似谁的生命她都珍惜一般。 就是这样子龙才用这样的强硬的手段,着急理顺县中诸事,好叫她不必抉择这些事情。 夏侯兰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叫她误认为子龙是什么残暴之人,急忙想找补解释一下,便听公孙颜道:“是否要将阿泽调来?” 他不想自己一句嘴快,让发小兄弟掉印象分。 离别数日,夏侯兰不知,公孙颜也是成长了一些。 下达杀俘命令时已经少了一些瞻前顾后,最少在她的小本上划掉这些人的名单时,她心中是沉重而快意的。 既然赵云出动,那么那些人就一定有取死的理由。 这一点公孙颜相信赵云的决断。 夏侯兰看了一眼公孙颜,他行走在并车旁,稍矮了一些,见她抱着狗,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心里才放心道:“不必。” “不过……”夏侯兰顿了一下,“小娘子若是得空,来帮忙倒是更好。” 这位公孙娘子内政有点强悍。 这一点从前夏侯兰只是隐隐有些察觉到。 待到他真的做了卢龙县尉,才知道这些事务有多么烦人。 眼前这位小娘子如同墙上的八足织娘无声无息的,在编织着怎样一张细密的大网。 若是叫她得手,只需两三年,即便只凭小小的卢龙一县,都能硬撼叫板全部辽西世家。 此时她若能出手相助,他就能稍微从各种烦琐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了。 夏侯兰策划着甩锅,心道自己还是适合军营。 一边期待的望去。 公孙颜轻轻啧了一声,不过看他眼下青黑的样子,又有些不忍。 可难道不忍就要叫自己的端阳假期泡汤,从孤竹跑来卢龙加班吗? “过了端阳节再说吧。” 公孙颜心想她应可以在过完端阳,探查完卢龙塞,使用系统建筑模版规划出工程图纸后停留几日吧。 “多谢多谢。” 说着,车马行过了长舍之门,行到了郡县主官居住的单独区域。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吏 长舍门,入了这道门便是县君和县丞县尉等长吏居住的单独区域。 待门吏查验过符信,放行,王伍便带着随行的侍卫在夏侯兰的示意下,前往接手墙垣、望楼的防卫。 “委屈小娘子,住在此处了。”夏侯兰如此说着,亲自驾车将公孙颜一行带到了一处院落。 与他口称的委屈不同,这座院落画风十分不同。 旁边院落院墙倒塌了一半,碎砖土块已经收拾干净,但墙角依然荆棘丛生。 有两处院墙歪在一边,有一截木桩子临时支撑。 而公孙颜面前这座院子,占地面积广,砖瓦修筑,瓦当上甚至还有镀金铜兽装饰。 院子墙垣右侧还有一座数层高的望楼,以后世眼光看并不是多么新奇,但这个时代,这样的望楼高度绝对是擦着僭越边修筑的城中最高楼。 不考虑舒适度,只看正面的朱门黑瓦,奢华程度还要胜过公孙颜在孤竹的住处。 公孙颜冲着夏侯兰挑挑眉,夏侯兰呵呵一笑,暂未解释,自顾自推开了院门。 进里一看,这座合院住宅前庭便花木扶疏,扫洒得一尘不染。 “这是原县君于官寺中的住宅。”此时夏侯兰才解释道。 那位前任县君任上吃得满肚肥肠,历来喜欢讲究排场,官衙中得住处自然也是精心修缮的。 公孙颜打量了一下这处院落,对比整个破败的官寺,可见上任县君贪婪。 “那子龙和你住在此处吗?”公孙颜却没在前院瞧见他们早晨习武的石锁。 非但没有石锁、武器架子,反而从拱形窗糊窗的月白素帛看,更像女儿家的住处。 公孙颜神色一变,眯眼望向夏侯兰。 听闻他们来卢龙上任时诸多大姓商户携礼登门拜访,莫不是收了哪家送的乐姬女婢在这金屋藏娇? “别,别乱想!”一看她神情,夏侯兰就知她在胡乱想,不想子龙莫名受冤,他不再卖关子。 “这是子龙特意吩咐收拾了,留予小娘子你来时居住的。”夏侯兰指了指右边,“我二人同周县丞一块住隔壁。” 公孙颜来卢龙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赵云特意命人将这最好的院落清扫,彻底将前任主人的痕迹抹去,又添置了一些女儿家用的妆奁薰笼。 公孙颜一愣,面上神情瞬间转变,笑靥妍妍:“却也不必如此,住哪里都一样。” “呵呵。”夏侯兰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瞬间变脸的小娘子,没说话。 公孙颜唇角微扬,没管夏侯兰的阴阳怪气,环视了一圈,只觉得看这院子越发顺眼。 公孙承的小狗跌跌撞撞的去花丛中扑蝴蝶,公孙承也跟着,阿青急忙前去护着他。 园中花开得娇艳,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不过……” 公孙颜轻轻捏了一片艳红的花瓣,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她比较在意的问题,“听闻县中送来许多乐妓、女婢?” 夏侯兰一愣,心道这小娘子醋性真强。 在孤竹时旁人院里还有扫洒仆妇、侍女。 子龙那便只指派了两个僮仆,别说女婢,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子龙也是纵容着她,竟随她心意安排。 想着夏侯兰没好气道:“收了!还命周县丞拟了名册,本打算过两天便送回孤竹听你安排的。” 孤竹庄园缺人,这些有身契的乐妓、女婢都是大姓豪族专门养出来的,善歌善舞,总能派上些用场。 即便是配给军中大龄军士也是好的。 公孙颜对答案颇为满意,才松开了手里的花枝。 “回头我叫人调遣几个官婢来负责洒扫粗活。”夏侯兰立在前庭,只将公孙颜送到此处。 从孤竹带来的极大车辎重还需处理。 “子修,记的将车中鸽子给我好生送过来。”公孙颜猛的想起她那两笼鸽子,急忙叮嘱道。 免得夏侯兰当成活禽拿去烤了。 “找个匠人,帮我在前院打个鸽笼吧。” “是。”虽不知公孙颜怎么想起养鸽子了,可她神神秘秘的事情也不只这一桩,夏侯兰没有多问,直接转身离开。 夏侯兰离开,公孙颜心情不错的拢袖立在廊下,阿青也牵着公孙承过来。 在屋中、寝室内转了一圈,各种家具设施也算俱全。 公孙颜轻轻推开寝室的窗户,窗外有一棵大树,她不知是什么品种。 枝叶繁茂遮住了日头,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下来,形成一片光斑。 阿青不再同公孙承玩耍,开始从并车上将随身的物品衣箱搬下来。 屋子打扫得十分干净,只需更换眠床上的床褥。 阿青收拾屋子的时候,公孙颜一人提着裙角,来到右边望楼。 望楼不宽,楼梯较窄,她小心的踩着吱吱呀呀的台阶爬到了顶层。 一上顶层,只觉得凉风拂过,吹动鬓边发丝,公孙颜将头发挽到耳后。 双手扶着栏杆,观看从此处望去的风景。 站在这个高度,还不至于看遍全城,但将整个官寺收入眼底还是可以的。 官寺整个呈现长方形,占地颇广。 但除了较体面的议事厅室,其余地方实在是凋敝得可以。 小吏居住的长屋远远看着挂满花花绿绿的衣裳,拥挤杂乱。 来时夏侯兰介绍过,官寺小吏地位不高,群居在长屋,也不能如长吏一般携家属搬入县衙。 只能休沐时回家,但七到十四日才可以得一日假期,若是长期连续工作,休沐日可以积累。 但最多也不能超过七日。 即便是这样,还时常拖欠俸禄。 有些全靠职务勒索压榨百姓,有些老实些,只靠官寺中两餐活命。 前县君带着家产跑路时带走了全部心腹,此时留在这的要么是县中庶族子弟,要么便是不受宠没有其他出路的士族旁支子弟。 公孙颜望着那些如同蘑菇丛一般拥挤的长屋,指节有节奏的栏杆上敲击。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识字,能写文书。 比起大家大族子弟,这些人缺的也只是受教育机会和知识。 并非不能任用。 听夏侯兰说,官寺中还是一日两餐,想来赵云同他也是一样的。 赵云那谜之食量,估计也是吃不饱的。 想着,公孙颜敲击栏杆的手一顿。 府库之中的东西都被前任县君蛀了个空,小吏将近半年的月俸没发。 还是赵云来了之后,以收受的礼物补发了部分,可还是有一个大洞。 更不用说拖欠的县兵粮饷,和一些商户钱款,酒庐、食肆酒水饭钱。 若非需要和平交接,不然真按夏侯兰提议的一般,将上任县君半路劫杀,追回财物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想来赵云才到任几日,便动刀兵与这些烦心事脱不了干系。 也难怪连夏侯兰都忙成那般模样。 想着,公孙颜在心中谋划,当调取多少物资,从哪个点着手。 “娘子。”正想着,便忽听有人在望楼下叫道。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丈量 “娘子。”公孙颜正站在望楼上,忽听下边有人在喊,声音有些耳熟。 低头看去,是许久未见的辛实。 他穿着小吏服,看起来气色不错,身后跟着数个低眉顺眼的女孩。 随着张著王伍的康复,辛实也闲了下来。 他的腿伤因在路上耽搁,且那时公孙颜没有余力去购买一万物资点的治疗药剂,伤口愈合后还是影响了行走。 公孙颜还没有在军中装备高桥马鞍和马镫,只是试点给赵云、夏侯兰等几人的坐骑钉了马掌。 此时的骑兵,骑在马上全靠腰腿力量稳定住身体,一边杀敌骑射。 因此,在公孙颜骑兵成规模装配马鞍马镫之前,辛实与张著上马征战战力都将大幅降低。 但,没有战力,并不代表他们会被抛弃。 公孙颜将张著调遣到身边听用,辛实则是随着赵云赴任卢龙。 他在主宅也听过一段时间赵息的启蒙课程,连蒙带猜也能看懂一些字,就跟在周行身边,负责处理这县寺内事。 听闻公孙颜来了,他便亲自带着数名挑选出来的官婢,前来见礼。 公孙颜从望楼下来,辛实上前迎了几步,只步行几乎已经看不出腿上的伤。 “娘子。”辛实拱手下拜,起身后指了指身后的一排官婢,“我带了些官婢来。” “公孙颜的视线在这些看着年龄都不大的女孩身上一扫而过。 这些女孩有些是家中有人犯罪,便被没入官奴婢。 有些则是私奴,主人犯罪后作为私有财产被没收为官奴婢。 都是些命运坎坷的女孩,年龄瞧着也不过十余岁。 公孙颜看她们,她们便低眉顺眼的任公孙颜打量。 她们只知要来这里服侍一位贵人,具体是谁,她们并不敢问。 此时见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住在县君此前特意叮嘱扫洒安排的院子里,便越发乖巧温顺。 公孙颜看了一下,让她们下去做事,听从阿青的指示。 正好公孙颜也有事想要询问辛实,便留他喝茶。 正好前院光线上佳,侍女们便摆了座席和案几,又去官寺大厨取了茶果。 说是茶果,其实就是简单的就是一些白梅和干果。 这个时代都是用作调料,此时却当成茶食摆了上来。 对此辛实很是羞愧:“不知娘子要来,没有备下什么合口的茶食,还请娘子见谅。” 这县寺中都是些糙汉,思虑周全一些的周行每日忙碌户籍之事,也无暇分心过问茶食这样的小事。 “无妨。”公孙颜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但这样的茶食若是招待外客,还是不行的。 想着,公孙颜又询问了一些县寺中,饭食官婢之事。 辛实原本也是军中厮杀汉,但性格老实负责,对公孙颜的问话,虽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偶尔还需停下回忆。 但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疏漏。 问完话,天色不早,公孙颜心中对此处的情况更加了解了一些,倚在案几上,面露思索之色。 辛实也没打扰她思考,自行退下,去到大厨中,安排了一桌尚算丰盛的饭食。 一人一碗黍米饭,两碟鱼脯和一些水煮的茄瓜一些用柳枝串烤的肉串。 看着这些饭食,公孙颜叹了口气。 此时,被公孙颜记挂着能不能吃饱的赵云骑在白马上。 他穿着戎服细铠,没有戴兜鍪,细铠之上满是血渍,身下白马半边身子都染上了樱红 立马在山坡上,远望渐渐西垂的太阳,赵云神情平静的等待着。 终于,一骑奔马而来。 “赵都尉,下面的庄园的主人,前来见您。”骑士翻身下马回报道,面上杀戮过后的兴奋犹未褪去。 他们辛苦一日,期待品尝的便是此刻的胜利。 “请来。”赵云收回视线,淡淡的道。 不多时,一个白发凌乱,面色惶恐的老者,被带了过来。 “县君,我愿归还县中官属良田,还请县君,饶……” 老者急促的喘息着,讨饶的话在嘴里打转许久,方才说出口来:“请饶我全家老小一命。” 他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家中有一女嫁予上任县君为小妻,凭借这层关系,在这偏僻的乡里也算个土霸王。 将原属于亭驿的官属良田侵占数年。 此次新任县君上任,下达公文要丈量田亩。 他们虽听过这位新任县君骁勇善战的传言,但到底因其出身有些轻视。 便与一些同样不愿吐出口中肥肉的人联合,欲仗人多势众,赌这位新任县君刚刚上任根基不稳,不敢妄动。 没料到的是,这个年轻的县君,竟如此雷厉风行的举起屠刀。 老人委顿在地,他此前发出的三封求援信没有一封得到回应,眼见寨门即将被一种奇怪的攻城器具攻破,他不得不豁出老脸,前来投降求情。 老人跪在草地上,脸深深的埋入泥中。 此时他并不恨眼前的赵云,他更恨的是主动劝说他抗命,却对他的求援毫无回应的那些人。 说好的相互守望,背信之人,当真不得好死。 “老丈多礼了。”出乎他预料,对面的年轻人,并没有因得胜而高高在上,反而下马来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 “既愿意归还,那便好!” 老人听着对方低沉温和的的声音,不敢抬头,看见对方裙甲上斑斑血迹,有些发抖,只觉得血气刺鼻至极。 他的大儿,就是被眼前之人射杀在寨墙之上。 老人并未因对方的温和有礼而放松,他垂头等着对方给出一个答案,决定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死。 “既然愿意归还,还请老丈下令配合丈量田亩,莫要再抵抗。” “只要老丈不再抵抗,某亦不会多行杀戮,只按律法办。” 终于听见这位赵县君如此说道,老人忽的松了一口气,只要此刻放下刀,即便是按律法办,即便是被没入官奴,家中子嗣好歹能留下一丝血脉。 “多谢县君。”老人眼中满是悔恨,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颓丧下去。 老人浑身瘫软,行走不得。 赵云挥手叫两个士卒将他搀扶下去,叫开寨门。 天边残阳的终于消失在地平线,赵云轻轻拍了拍战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离开的老人心中惶惑,并未留意,远处一辆辆拖着数家首犯尸首的敛车,气味腥臭扑鼻。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已深,卢龙县城外的军寨灯火通明。 周行袍袖高高挽起,一手执着公孙颜配发的工作笔记本,一手捏着一支已经削得很短的铅笔奋笔疾书。 他并未随赵云征战,而是留于军寨之中,身边带着五六个县衙的刀笔小吏。 从清晨开始,捷报频传,名录上一户户结党连群,拒绝交还所侵吞县中官属田亩的人家,被划去名单。 赵云此次行动酝酿数日,特意挑着这端阳节时,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 行动之迅速、大胆,甚至,兵卒几时化整为零离开军寨,军械如何调动的都未被有心人发现。 反倒是平日被故意纵容,在军寨城墙附近游荡盯梢的游侠、闲汉同一时间,全部被一网打尽。 运气好些的堵了嘴扔进辎重营中关押,运气不好反抗的,便横死当场。 等到事态变化的消息传递至有心人的案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卢龙县规模最大最富庶的孤竹庄园,在公孙颜抵达前,防卫水平尚且十分堪忧,更不必说其余小庄园。 自第一封攻破庄园寨门的捷报传来,周行便迅速的带着数个小吏,和军中掌管粮草军备的粮曹一块,开始调配辅兵准备接收缴获,并负责后续的尸体清理掩埋。 太阳落山之时,名单上最后一个目标开寨门投降,但对周行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伤员被优先送回,安置在特设的伤兵营。 既是打仗,死伤难免。 即便是这样优势巨大的情况下,也难免有些初上阵的新兵慌了手脚,忘记平时的训练。 运气好些的经过简单处置哀嚎着被拖回来,运气不好,便已是尸体一具。 军中医士并不是什么从未出现过的新鲜职业,且军中医士待遇颇高。 只是随军打仗,实在艰苦凶险,愿来吃这口饭的,大多水平与兽医无误。 因此公孙颜抵达庄园,便加紧建设军中医疗系统。 此前几个临时充当医生的老兵完全转职为军医,在完备充足医疗药品的支持下,外伤处置已经水平不差。 伤兵安置之后,各处攻破的庄园中粮秣物资、牛马畜力陆续被运出。 庄中的庄户、被俘部曲,将抽调出青壮,直接发往当前最需劳动力的卢龙塞要隘。 其余老弱,则是暂时就地安置,等待进一步的安排。 一队队士卒浑身浴血的陆续归营,如白马义从这样的职业战兵,他们中很多人即便厌烦战争,却也已经离不开战争。 一日的攻城拔寨,虽因新颁军令,不许擅杀劫掠、侵害妇人,但这样淋漓的胜利及厮杀还是叫他们亢奋。 直至深夜,赵云才终于折返回军寨。 回到中军营帐,果见周行还带着数个小吏在清点记录缴获。 “周先生。”赵云一进帐中,周身发酵了一天的血气,便充斥帐中。 周行抬头便见他这浑身是血的模样,大惊失色:“赵都尉可是受伤了?” “有劳先生关心,云未曾受伤。”赵云一边解下身后满是鲜血的大氅,一边坐到主位上。 周行搁了笔,将旁边盛着凉白开的铜壶递过去,“当真没有?” 为了防止疫病霍乱,军中早已禁止饮用生水,即便是战时条件不允许,也必须使用配发的简单净水装置处理后,投入消毒片,才可以饮用。 “当真。”赵云伸手接了铜壶,直接便灌了一壶凉水下肚,“缴获名册周先生可有处置?” “自然。”周行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纸制的名册递去,人需以位养势,虽只做了几日县丞,可周行的气质有了极大变化,变得从容许多。 赵云在戎服下摆寻了个干净处,擦了擦手,方才接过名册,翻阅片刻,面上露出满意神情。 卢龙要塞建设青壮劳力短缺,这些被俘获的的部曲正好可调至卢龙塞。 修筑城关同时,稍加训练,临时发放武器也可做戍守关隘的兵力。 帐中还有其余小吏,跟随身边时间不长,不能算心腹,赵云与周行并未多谈,只简单的商议了一下人手的调配。 正在此时,军中辎重后勤的军需官,通禀入内。 这军需官原是孤竹庄园中一个管事,本就识字有基础。 和其他几个管事一起跟随赵息学习了数字和打算盘,基本掌握四柱账法,一并被调派入军中为军需粮曹官吏。 对赵云、周行行过一礼后,便开门见山道:“夏侯司马从城中运来十数车辎重,说是角黍蜜粽,发放给军中军士。” “还请赵都尉指示。” 说着还递来一张随车而来的纸质明细单。 赵云和周行对视一眼,尤其周行有些发蒙,县中府库物资他再清楚不过,哪有什么闲钱去置办角黍蜜粽的。 唯一可能就是孤竹小娘子那边的安排。 难道是孤竹来人了? 赵云接过清单随意扫了一扫,在上用印后道:“既已经送来,明日便发放吧。” 军需官得了赵云命令,带着盖了印的单子自是退下。 “小娘子,就是心细。”周行一边笑着,一边低头在手中的工作笔记本上又记下一笔数字。 “赵都尉,剩余杂事,便交由在下处理。”周行道:“你劳累一日,速去吃些东西垫垫胃,沐浴就寝吧。” 赵云应了一声,只是面上若有所思。 县衙官寺之中一片漆黑,只有一处院落还有一灯如豆。 公孙颜手撑着下巴,身旁案桌上摆放着一些羹汤饭食。 油灯突然噼啪一闪,炸了一个灯花,她突然惊醒。 她叫女婢清扫了厨房,又去厨房寻了些肉类米粮,给公孙承熬了肉粥,顺带做了一桌饭食等着赵云。 可这一等,等到了深夜,还不见人回来。 难道是作战不顺吗? 公孙颜摘下簪子,挑了挑油灯的灯芯。 即便她知道对手都是一些被人唆使的小角色,军中还有新制的攻城器械,可是这样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难免有些担心。 本就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的公孙颜,挑灯芯的时间里,便幻想出了无数种困境意外。 有些坐不住,想到院子门庑,寻值夜的侍卫去打听一下情况。 刚打开院门,便与人碰了个照面。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高高的院门上,挂着一支纸灯笼,盈盈烛火照亮了门前方寸之地。 一声惊呼,打破了夜的寂静。 “子龙!” 公孙颜一拉开院门,便被立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待借着门上悬挂的灯笼光看清时,公孙颜心中一突。 是赵云,一身是血的赵云。 到底有些记挂那些角黍来路,不知道孤竹是否有什么安排,连夜回来的赵云亦是一惊。 他方才与门庑值夜的侍卫交谈得知公孙颜来了卢龙,心中担忧,不知是有什么急事,竟叫她亲自过来。 正徘徊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叫人通报时,公孙颜本人却突然开门出现在了面前。 见了面,还未说话,赵云想起自己一身污糟,怕血气冲撞到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待见她面色发白,赵云便有些后悔,不该这时候来。 “吓到你了?” “你受伤了?” 两人同时开口道。 “没受伤。” “没吓到。” 两人又同时答道。 场面忽的安静下来。 公孙颜只觉的自己方才惊吓得 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进来吧。”她让开门,赵云略一犹豫方才跟上。 进了堂屋,赵云一眼便瞧见了摆放在案几上的饭食,脚步一顿。 身后脚步声突然停下,公孙颜转身,发现赵云在看案桌,“做好了等你的,可惜现在凉了。” “无妨的。”赵云声音有些暗哑,走到案桌前,就要去捉筷子。 公孙颜哪能叫他去吃这样的冷饭,行军打仗时常饱一顿饿一顿,热一顿冷一顿的,肠胃本就容易出毛病。 两人一人捏着筷子的一端,僵持了一息,依然是赵云先让步松了手,乖乖的听公孙颜的话,去后院取水沐发。 只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案桌。 “哗哗”的水声,在后院的大树下回响。 赵云坐在一张小小的马扎上,公孙颜站在他的身后,执着水壶,倒水给他沐发。 这卢龙县府衙不如孤竹方便,换做平常还得点火烧水,可有公孙颜在此就不必如此麻烦。 直接在系统中买齐了洗漱用品和毛巾和温水。 “真的没有受伤?” 公孙颜看着他发上的酱色血迹和汗渍、灰尘,在搓揉过洗发水后,化作暗红的泡沫,然后被水流冲走。 暗淡的灯火下,污水颜色看得人心惊肉跳,她不放心的又再问了一遍。 赵云已经卸下了铠甲,满是血污的的沉重铠甲堆放在一角,但他身上戎服还是渗透了血污。 “真的未曾受伤。”赵云温顺的垂着头,声音有些闷。 “受伤一定不许逞强隐瞒。”公孙颜又重新买来温水,注入壶中,一边指示道:“耳朵后面。” 赵云照她指示用泡沫搓揉耳朵。 “好。” 他应了一声,略有些犹豫道,“我自己来吧。“ 污水冲在后院的青石板上飞溅,有一些溅在了公孙颜的裙角上,晕出一处暗色。 他下意识的离远一些,不想叫这些污物沾她半点。 “别动。”公孙颜轻轻将一个手指按在他的肩头,他混身都是血点子,实在还是有些嫌弃的。 葱白的指尖轻轻点在肩上,却叫赵云这沙场驰骋、孤身撕开敌阵的大将再动弹不得。 “低头。”公孙颜唤道,他又低下头去,将后颈脖颈毫无戒备的暴露在她前面。 直冲洗了三次,流下的水彻底清亮了,公孙颜才往他头上盖了一块毛巾。 便听他暗自舒了口气,自己用毛巾擦头发,别开了脸,不敢看公孙颜。 他耳聪目明,不用回头,都能听见身后之人轻笑的声音。 “娘子。” “乖乖待着,我去给你准备洗澡水。”公孙颜咬唇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袋温热的饭团。 “什么?”赵云愕然抬头,洗澡? 他倏的一下站起身来,“不必了,我回去便可……” “便可在井边洗?”公孙颜接过了他的话,“井水寒凉,不许。” “可我。”赵云还想再挣扎一下,“此处是你的居所,我怎可以在此……” 只要一想到此,赵云只觉得双耳发烫,再没有往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但他又被公孙颜面带嫌弃的用一根手指压回凳子:“反对无效,吃点东西等着。” 这处院子,准备得极为周全,在公孙颜寝室眠床旁便有一间小小的夹室,里头摆放着崭新的浴桶和虎子。 后院赵云头上搭着毛巾,双耳通红的吃着饭团,被叮嘱了,不许偷偷溜走。 公孙颜一进寝室,也没了刚才游刃有余的强势模样,捧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明明戎装染血,竟这样温顺。 为何会这般可爱? 公孙颜觉得自己果然是哪里坏掉了。 捂着心口,缓了一阵,才举着灯,走进夹室,点上蜡烛。 浴桶是全新的,油润光滑,一个木刺也没有,在交易器的帮助下,她没费什么劲,便放好了一桶温泉水。 水温稍烫,最是适合缓解疲劳。 准备好水,洗漱用品和换洗的衣裳,公孙颜便轻轻推开寝室的窗户。 那人还顶着毛巾呆呆的坐在树下,手里的饭团倒是全部吃光了。 “快来。”公孙颜站在窗边小声唤道。 “啊,啊!”赵云犹豫的的站起身,还是想最后挣扎一番时,公孙颜已经和上了窗户。 他踟蹰着缓步走到门边,脚步倏的顿住。 果然还是不可以。 娘子正在孝期,若是…… 他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手从后伸来拽住。 赵云转过身,昏黄灯火下,少女垂着眼眸,双颊微红。 一根手指松松的勾着他的腰带,叫他脚步有千斤之重,再走不动一步。 赵云从前不明白,那些志怪故事中的男儿,为何会那么轻易的落了山野妖精的手中。 此刻他却知道了。 不需言语,不需眼神,肤色白皙的少女只需站在那里,轻轻一勾手指,他便不由自主的顺着那微不足道的力道,踏进了房中。 明明房中未曾燃香,他却只觉得满鼻的甜香,连自己身上的血腥臭味都被压了下去。 直到被推入夹室中,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他才从那莫名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背靠着门板,用手遮住眼睛,发出一声低沉懊恼似的叹息。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公孙颜只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 四目相对,勾着那人的腰带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地盘。 若非夹室门轴响动的声音惊扰。 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那个人会低头吻来。 近距离看去,她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琥珀色。 公孙颜捂着自己通红的脸,侧倚在案桌旁。 下次,下次定让阿青寻些灯油来滴在碍事的门轴里。 夹室里没有声响。 许久后,才听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浴桶中水漫出桶沿的哗啦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人怎样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褪去衣物,跨入浴桶之中。 结实的身体逐渐沉入水中,先是腰臀腹肌,再是轮廓分明的胸膛,最后将宽阔的肩背没过大半。 她将滚烫的脸贴在案几冰凉的漆面上,手指在案几上面画着圈圈。 外间公孙颜如何浮想联翩不提,夹室内赵云行动非常迅速,很快便把自己打理干净,半干的发束在脑后。 将换下的衣服揉做一团,提在手中。 不能再多呆,这样失序失控的感觉…… 不可再如此! 他站在门后,心中告诫自己。 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房门。 “吱呀。”夹室门的门轴声在深夜非常刺耳。 赵云的手顿住,然后才又缓缓的推开一条刚够过人的缝。 侧身出来。 外面没有一点声音,透过屏风上蒙着的花鸟素绡望去,一个身影坐在外间的案桌旁。 赵云没有出声,他缓步走去,绕过屏风,便见身姿窈窕的少女趴在案桌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为何这样没有戒心。 他苦笑走近,听见少女发出匀净的呼吸声。 灯火下,乌发堆在颊边更衬的肤色娇嫩白皙,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一般。 赵云放下手里的脏衣,单膝跪地,一手搂着肩膀,一手托着腿弯,将她整个人抱起。 公孙颜轻轻一动,没有醒来,脑袋自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住,脸贴着他的的心口。 赵云呼吸一滞,垂头看了一眼,在原地站了会,才举步缓缓走到眠床旁。 将她放在眠床上,为她褪了鞋,扯来叠在里头的被子盖在身上。 做完这些,赵云似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松了口气。 直起身,便看见公孙颜的鬓发散乱下来,遮在脸上。 他又伸手,将乱发拂开。 眠床上少女的脸庞露出,外间的灯火透过屏风素绡照进来。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她羽睫轻颤,美得惊人。 赵云半跪在眠床旁,如受蛊惑一般,抬手。 往日里提枪握刀的粗粝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指背触碰她的面颊。 一沾即走,好似多停留一会就犯下什么罪恶之极的大错。 “两年,好吗?”他低声问道。 两年,待她出了孝期。 待他爬到了足以匹配她的门楣地位。 待他足够强大,能为她守护一方净土,远离战火纷乱。 眠床上的人没有回答,赵云起身,回到外间的案几旁。 吹熄亮着的灯火,提着脏衣,开门走了出去。 “咔哒。” 门合拢关上。 一动不动躺在眠床上的公孙颜,倏的翻了身,将脸埋进被子里。 “好。” 一室寂静黑暗中,传来她轻声的回答。 公孙颜初来卢龙,便经历了一个极有趣的夜晚。 有趣到她辗转反侧,在眠床上团团打滚,将被褥滚的乱糟糟。 直至天明方才披散着乱发熟睡过去。 “阿姐。” 昨夜没有锁死的门,方便了公孙承抱着小狗窜进来。 公孙颜正睡得迷糊,似乎做了一个什么梦,便被最近肉又长起来的公孙承扑在身下,压得她闷哼一声。 “阿承,压死姐姐了。“公孙颜迷糊着,把身上的小肉团子扒拉下去。 “不许带小狗上床。”她又将凑来舔她手指的小狗推开。 “去找阿青姐姐玩。”公孙颜扯过被子,蒙住头,“让姐姐再睡一会。” “可是姐姐今日是端阳。”公孙承的手一顿之后,如同一只毛毛虫一般,爬到了公孙颜的身边,“我们说好了去集市。” “好吧,好吧。” 公孙承来前就十分期待,能在端阳时去在卢龙县中玩耍。 难得他如此坚持,她也不能失信。 公孙颜打了个呵欠,把今日的免费治疗使用了。 温热的暖流流过全身,脑中顿时一清。 系统附带的每日治疗次数,轻微治疗作用,强力醒神效果。 公孙颜都不需要怀疑,系统设置这个每日治疗,就是奔着让她无限加班来的。 “娘子,吃角黍啦。”门外传来阿青的喊声。 公孙颜擦了一把脸,坐起身来,揪着在她身侧打转的小狗后脖皮,放回地上。 又抱着公孙承揉了一把,摸摸他的小发包,“出去找阿青,姐姐更衣。” “嗯。”公孙承兴奋的点头,捞起小狗又跑了出去。 端阳,不知道那人也醒了没有? 公孙颜突然想到些什么,急忙爬起来,打开窗户唤道:“阿青。” 难得端阳,难得不须着孝服,何不好好打扮一番。 阿青进来时,嘴里还含着半个角黍,听闻公孙颜要她帮忙梳洗打扮时,兴奋得急急嚼了咽下。 “娘子,真的吗?”阿青尤擅梳头手艺,再复杂的发髻她都能一看便会。 可是公孙颜又黑又密的头发鲜少叫她碰到,即便是偶尔需要她梳头,也是最简单的单螺发髻。 阿青的的手艺许久没有用武之地了,此时听闻还有这样的好事,双眼直亮。 急急忙忙的去烧水来给公孙颜梳洗。 “当心点,别摔了。”公孙颜好笑的对她的背影叫道。 自己则是打开了房中的的箱笼,在房间里挑选起衣裳。 虽说不想穿着孝服乱逛,但也不能太过鲜艳。 她也并未制许多衣衫,此时挑来才觉得能穿的衣裳少。 趁着阿青带着公孙承,唤来院中女婢烧水的的空档,倚靠在眠床上,在交易器中为自己添置了一些衣衫。 系统衣衫并不贵,她很快挑了一堆,只是结算时看着原价,还是忍不住吐槽一句,为何假日没有折扣优惠。 心中暗自吐槽的话音刚落,系统便嘀的一声弹出一条邮件。 ------------ 第一百六十章 【接收到用户反馈,系统即将更新节日系统。】 【现补发补偿礼包,请用户在背包中查看。】 公孙颜一愣,她没料到随口一句无心的抱怨,居然能得到反馈,还更新了节日系统。 那平日里,她加班劳累辱骂系统时没有收到反馈,是因为她不礼貌吗? 只要礼貌就有补偿礼包领,开放新功能,她倒不是不能客气一些,跪在眠床上跟系统反馈的 。 【嘀!检测到用户再次突破节操下限,完成成就——无 耻之人。获得物资点奖励*1000。】 呵呵。 对于系统以奇怪的成就来骂她这件事情,公孙颜早在达成哄堂大孝成就的时候,便已经麻木了。 只要有成就点,骂便骂吧,赚物资点不丢人。 公孙颜只扫了一眼,便将那封成就达成邮件拉紧垃圾箱,打开了系统的背包。 一个礼包躺在背包里,刻意的散发出五彩亮光。 在公孙颜背包里的一堆文件、杂物和小零食之中闪闪发光。 【端阳节补偿礼包:一堆粽子(混合口味)】 虽然从前便已知道,不要对系统抱有过多期待,但是看见补偿给她粽子的时候,公孙颜还是垮下了脸。 这样一个粽子礼包当真对得起它那般刻意的特效吗? 公孙颜态度随意的打开了礼包,却收到提示当前背包空间不足,无法打开。 她有些不耐的弹动舌头啧了一声,先关上了背包。 直接放在房间里,不妥,叫阿青她们看见不好解释。 稍后去交给赵云,分给夏侯兰周行他们当零嘴。 系统右上角显示更新中,不知多久更新结束,公孙颜便放在一旁不再管。 再不会像上次设置主城那般关注在意,体会心情剧烈起伏的感觉。 重新回到交易器,将自己选好的衣裳、首饰买下。 大多存放在背包,只挑了一件雪青间色广袖裙,并着配饰,绣鞋搭在眠床旁的衣桁上。 梳洗后,叫阿青帮她熨烫。 正想着,阿青已带着三名女婢,各自捧着铜盆等鱼贯而入。 阿青指挥着几个女婢将东西放下,自去取公孙颜惯用的洗漱用品来。 公孙颜好笑的看着她指挥着三个年纪都不大的小女婢,比起初来时阿青也成长了许多。 “娘子,这裙子真好看。”阿青时常介于迟钝与敏感之间,就如此时,她一眼便看见了衣桁上的衣裳。 公孙颜只对她笑笑,并未解释,过会阿青会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然后迅速忘掉这件事。 果然,阿青只歪着头看了一眼,便自言自语道:“定是赵都尉送来的。” 说完,她看了一眼没说话的公孙颜,嘻嘻捂嘴笑。 “傻姑娘。”公孙颜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也同阿兰一个模样了。 公孙颜从前没空追剧,不追星,她并不知晓,还有一种叫做cp党的人群。 阿青往公孙颜手里塞了一小碟切成小块的角黍,上头插着一小支两头的银叉子。 日头渐高,美人懒起梳妆之时,县寺庭中厅室,早已十分热闹。 端阳时节,是汉朝官方规定的休沐假日,一般来说,并不会有人在此时不识时务的因公事前来。 但清晨,城门初开,乘在囚车中押解进城的犯人,以及经过处理,悬挂在城楼的那一排人头让他们不得不来。 谁也没料到这位新任县君,竟如此迅速狠辣。 鸡已杀了,被警告的猴儿,自要做出反应。 事已至此,各家主一早便带着管事抬着板牍前来县寺,主动归还县中官属田亩。 赵云正坐席上,夏侯兰坐在他的右边下首,数名县吏亦分坐堂下。 “前几日不是道不知此事?”夏侯兰戏谑的把玩手中板牍,随意抛在案几上,对一个额上沁出汗珠的男人道。 县中政令下达,叫各家交还田亩时,这些人早如今日一般配合,他们何必那么大费周章? 面对这些人,夏侯兰没那么好的脾性。 随意将此人打发下去,夏侯兰又将刚刚扔出去的板牍捡回来,随意整理了一下,眼光不由自主的再一次挪到了堂中的赵云身上。 赵云正拿着一卷卷牍核对,眼下极少见的挂上了一抹青黑之色。 “何事?”赵云无奈的放下手中卷牍,自从昨夜回去被撞个正着,今日夏侯兰就一直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无事无事。”夏侯兰笑着摆摆手,正色作出一副认真的模样。 赵云摇头,叹了一口气,垂眸看向案几漆面勾画的鸾鸟。 似乎又听见了昨夜身后传来的那一声轻轻的回应,神情不自觉柔软下去,扬起唇角。 又来了…… 夏侯兰又再觑了他一眼,也不知昨夜隔壁小娘子喂了他什么甜水,今日子龙少见的失态至此。 县君、县尉为何气氛奇怪,堂中小吏自是不知,本应休沐的日子,留在官寺加班也没有什么怨言。 留在官寺,反倒能得两餐饱食,新上任的县君人品极好,不会克扣他们的餐食。 反倒是休沐了,身上也无甚钱财,还得挨上一天的饿。 一个瘦巴巴的年轻人,一边惦记着晚脯会不会因是端阳而加餐,一边认认真真的将手中板牍放下,又再拿起一份拜帖。 只看了一眼便是一愣,无他,这上面的礼太重。 二十端蜀锦,一车皮货,便是放在南方也是极贵重的,更何况北地。 不敢擅自作主,小吏一撩袍角站起身来。 “有份拜帖,还请县君过目。” 赵云结过一看,便是一愣,二十端蜀锦这样的重礼则罢了,这关氏居然言道带了十数名会算账的管事来协助田亩清查一事。 田亩清查必是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关氏如此,几乎是在明着站队。 这样的商贾之家,被世家大族轻鄙,如果再得罪了小姓豪族,便与卢龙世家豪族割裂。 二十端蜀锦么?赵云目光一顿,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堂下小吏恭敬的束手而立,站在一旁等待赵云的决定。 “礼单上的东西原样奉还。”赵云道,“并下帖相邀,请关先生,明日清晨一聚。” 赵云对商贾并没有什么偏见,关旸既有投靠之意,又有这样的勇气和眼光,何不一试。 公孙娘子手边缺人,这样的商贾之家若能得用也不失为一份助力,叫她能轻松一些。 既是可用之人,便不必如县中大户一般对待,这些重礼,还是送回更好。 赵云打定主意,便命人给焦急等待的关旸正式的送来一张请帖。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县寺厅室送走最后一个访客,已是日中时分。 干瘦的书笔小吏小心的觑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赵云,摸了摸瘪塌塌的肚子。 早晨的豆粥菜瓜已经消化光了,现在腹内空空。 看日头,离晚脯尚有半日,还有得磨呢。 他叹气,正想着,忽隐隐嗅到了一阵什么香味。 是谷物煮熟后的香味,还有粽叶的气味。 小吏精神陡然一振,望向厅室大门。 厅室之内,与他相同动作的的人并不在少数。 连赵云也抬头看了过去,夏侯兰更是直接站起身。 辛实踢踢踏踏的行至廊下,正欲通报,一抬眼就看见里头几双眼睛眼巴巴的望过来。 “赵都尉,大厨房煮了些角黍……”被那么些眼睛盯着,辛实有些犹豫道,“若是各位在忙,我便稍后再来。” “别别别,来得正好。”夏侯兰急忙出来廊下,一把搂住辛实的肩膀。 “看来,夏侯司马是饿了。”辛实哈哈笑着,忙招手命身后数个提着东西的官奴进来。 给每个小吏面前上了一碗清粥,两只角黍盛在一只碟子里,旁边配了些切丝的抓过粗盐的茄瓜。 知道有东西吃,小吏们早早各自收拾好了面前的板牍。 先前偷偷摸肚子的小吏更是最早一个清干净案几的。 待到官奴奉来饭食,先是迫不及待的双手捧碗吸溜了一口,然后放下碗,剥开一个角黍。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这些都是孤竹庄园主宅中赶制的,不缺米粮,故此里头包的全是细筛过的黍米,没有一点谷壳麦屑。 黍米还用蜜水沁过,吃来自然美味。 见这小吏吃得香甜,堂中各人也再顾不上多想,各自举筷。 小吏们吃得香甜,唯独赵云面前却没有。 辛实笑眯眯走上前,轻声道:“赵都尉,若是忙完了,可回后院吃。” 这也是他来前,小娘子特意叮嘱他转告的。 赵云一愣,随即心口一热。 夏侯兰举着咬了一口的半个角黍,伸手杵了杵赵云:“下午我在厅室当值,你去好好吃点东西。” 好好两个字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言罢与辛实相视一笑。 “那便有劳子修了。”赵云也不同他客气,起身简单交代几句,便要离去。 却被夏侯兰一把扯住了袖子,拉近小声叮嘱道:“先回院去换身衣裳,就穿黑色那身。” 夏侯兰揽着赵云的脖颈道:“我枕箱里还有几块金饼,你取去。” “下午县中濡水旁有集会,你领着……去,好吃的好玩的,她看什么你便买什么。” 夏侯兰感觉自己十分操心,自己这个发小,男女之事上没有一点经验。 常山时,便将冠军侯挂在嘴边,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可是霍骠骑让男儿戍边卫国平定乱世,没让男儿远离情爱啊。 后院那位小娘子,虽性子时常有些不对劲,还小心眼爱吃醋,偶尔冒坏水。 但其余容貌家世性子样样皆是当世一流。 子龙也当主动一些,改改他那沉稳过头,老头一般的性子。 “不必,我自己有的。”赵云认真听着夏侯兰的建议,只是最后才拒绝了夏侯兰枕箱里的金饼。 “行了,我还不知你脾性?” 县衙小卒小吏久不发俸禄,不但县衙府库,赵云自己腰包里的的钱财也都贴出去了。 夏侯兰又将赵云拉近一分,凑到耳边小声道:“你别看那小娘子平日亲和不挑剔,人家也是公孙将军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真正的娇养出来的女郎。” “去趟市集,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总不能叫她忍着或是自己掏钱吧?” 赵云呆了一下,随即神情严肃的思索了一阵。 “子修此言有理。”他神情严肃的拱手致谢道。 不止是此时,日后也是,公孙娘子虽什么也不缺,可他却不能因她不缺,便忽视不给。 “女孩子谁不喜欢礼物,便是路边一颗石头,只要你真心诚意,她们也是喜欢的。” 赵云听了亦是极认真的点点头,礼物,他记下了。 年少时,常山国中出了名受欢迎的夏侯兰又悉心给赵云交代了些话。 从前赵云不会与他讨论这些话题,昨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是老树开花枯枝生芽。 此时地方不允许,夏侯兰只好搂着肩膀小心叮嘱了几句,才急忙催促他快去。 看着赵云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夏侯兰将手里剩下一口角黍塞进嘴里,忽的笑出声来。 急匆匆回到房中的赵云,认真又迅速的打来井水重新洗漱,换上公孙颜订制给他的常服。 赵云虽在后世人眼中都是白袍小将形象出现,可是公孙颜在给他订衣服时,还是喜欢看他着皂色,稳成有安全感。 收拾一番,赵云才来到隔壁院子门前。 值守的是王伍,王伍见是赵云来一侧身便让开了门。 院子里没有人走动,赵云渐渐靠近那扇门扉,便是他也不自觉的有些紧张起来。 昨夜…… 正想着,看见了蹲在门旁的小小一团。 公孙承跟小狗排排蹲着,一脸不符合年纪的颓丧。 见赵云来了,如得救星一般扑了过来,只是因蹲得脚麻,中途跌跌撞撞的便要摔倒。 赵云一个跨步上前,将他捞在手里,熟练的抱在臂弯。 “阿姐……”公孙承扁着嘴。 赵云一凌,还道是出了什么事,便听公孙承哇的一声哭喊出来,“阿姐慢死了!” 说好的去集市,他在门口从早晨等到现在,再晚些,集会都关市了。 赵云不明所以的抱他在怀中,拍了下背,正欲敲门,便听里面一道清亮女声道:“阿承当有耐心。” “耐心才会有收获。” 门内女声说着话,一边拉开了房门。 赵云垂头看去,雪青衣裙的女郎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面前。 阳光斜斜的照在她脸上,素来不着脂粉的面上似乎上了脂粉,又似乎没有。 确是,耐心便会有收获啊。 赵云看着美丽得叫他心颤的女郎,如此想道。 “你,来啦。”虽细心打扮,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有些害羞的公孙颜抿着唇。 “嗯,来了。”赵云垂眸,视线不自觉的的落在那水润的樱唇上,眸子倏的深沉。 两人在着繁花环绕的廊庑下,相对而立。 只公孙承趴在赵云的肩头,左右看看,见两人还是不动,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求求你们,快走吧,集市要关门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值五月,正是风高气爽的时候。 这端阳时节各家大户携亲眷在濡水上游玩耍。 此时濡水之上,皆是各家的游船。 江畔还搭设了许多步障,圈出一大片地方,以供女眷孩童玩耍安全。 县中大户还会出资组建飞舟队,在濡水之畔观看飞舟争渡。 只是今年总少了些兴致。 五月初五清晨,新任县君的动作和城楼之上那一排排的人头,这样的下马威足够一些人心生惶恐。 不过真正的世家大户,还是该游玩游玩。 在上游投下大量盛着米的竹筒以祭祀屈原,这些竹筒都用苦楝叶子堵住,据传如此做来水中恶蛟便不敢侵扰。 水中有没有恶蛟不知,但这些竹筒多半会被平民在下游打捞走,填进饥民的肚子里。 而在中游便是节日的集会区域。 此时的市集多为官办性质的邸舍市肆,设置在城中。 这样节日自发形成的会市,也需官府文书批示,并设置了市令、市卒来监管市场及安全。 比起还需准入门槛的城中市肆来说,这样节日会市的准入门槛要很多。 因此,很多附近的农人,都会拿着自己的农产品,或是手编的竹篾竹筐前来售卖。 上到锦绣绮纨、犀象珠玉,到香料皮货,下到农家手工艺品,会市中都有。 但这些都不是吸引公孙承的地方,他真正感兴趣的,会市上各种俳优戏和杂耍。 一路上催促不停。 终于行至濡水,先来的仆役已经在水畔竖起了一圈帷帐,正在将带来的席案,吃食酒水一一铺上。 公孙承早在马车上看得会市热闹,早已按捺不住,急急的拉着同样兴奋的阿青要出去玩耍。 公孙颜从马车上下来,见他如此,急忙叫王伍点起十个侍卫紧紧跟着他。 这集市人多混杂,她可不想闹出什么弄丢公孙瓒独苗这样的狗血事件。 自己则是戴着帷帽与赵云在后,并肩缓缓而行。 会市中人来人往,很多世家贵女也会在此时出来游玩,戴不戴帷幕却是看个人喜好。 也不乏衣着华贵、满头珠翠的貌美女郎在侍卫的护卫下,便这样大大方方的行走市中。 引来道中轻侠男儿错眼瞧个不停,也不气恼,世风开放由此可见一斑,远不是后世明清那般压抑。 往来行人衣着各式各样,着华服者有,衣不蔽体者亦有。 公孙颜在帏帽下四处看。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公孙承一样兴奋,于她而言,便是路旁肉摊都是一道新鲜的风景。 这倒是苦了一直行走在她身侧的赵云。 赵云仔细的注意着她的视线,见她望向一处卖猪肉的,手中扣着钱袋子,犹豫了一下。 猪肉…… 要买吗? 子修虽说她看什么便给她买什么,可是买猪肉做礼,即便是赵云,也觉得这是有些奇怪的。 稍一犹豫,公孙颜已经移开了视线又望向了一旁的酒肆。 只见那酒肆沽酒娘子穿着紧窄的蔽膝裙,赤着脚行走在酒庐之中。 酒庐中浊酒品质不知如何,却是有大批的闲汉愿花两个钱买上一碗。 就为了沽酒娘子弯腰滤酒时,露出的一小截腰肢与高高翘起的臀部。 扭着腰肢给一个买酒的汉子送了一觞酒,刚一转身,那满脸胡须的汉子边吹了声哨子,边在沽酒娘臀上,拍了一巴掌。 “呀——” 沽酒娘子似嗔似喜地瞥那汉子一眼,容貌虽寻常,但风情动人。 酒肆中登时一片男人们心照不宣的哄笑。 连那酒肆的老板,沽酒娘子的丈夫也穿着犊鼻裈裸着上身一边洗碗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未料到这汉末市集路子如此之野,公孙颜正欲再看,已被赵云跨前一步,遮住了视线。 “娘子,莫要污了眼睛。”高大硬朗的青年面上全是无奈,低声哄着。 并不会污了眼,她还觉得蛮有趣的。 透过帏帽的薄纱看去,赵云面上的无奈叫公孙颜轻笑出声来。 “你若还唤我娘子,便一直站在这里看到天黑。” 公孙颜停住脚步,就像个耍无赖的小孩。 “这……”不唤娘子,唤什么? 赵云一怔,只是没有立刻回答,公孙颜便绕过他,又往那酒肆看去。 他二人,公孙颜虽戴着帏帽,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窈窕女子,赵云亦是身姿挺拔,样貌英气俊朗,站在路上十分显眼。 那沽酒娘子自然也注意到了。 见那戴着帏帽的娘子在往这边看,本就自觉这样做买卖不体面的沽酒娘子,面上露出一些涩然。 轻轻的扯了扯自己紧紧绷绷的衣裳。 却见几步之外的那个娘子,轻轻抬手冲她摇了一摇。 一截皓白的腕子露出袖外,虽隔着帏帽看不清神情容貌,但是沽酒娘子却肯定,那个娘子在对她笑。 那一定是个极美的女郎。 沽酒娘子面上也带出些笑意来,看着那娘子被她身旁那个极俊朗的高大郎君拉着小手牵走。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夫郎。 男人正抱了一摞洗好的陶碗走进临时搭建的草庐,见沽酒娘子回头看他,还道她哪里不舒服。 急忙将碗放下,走了过来,贴在鬓边询问。 这亲密的姿态,又惹得酒肆客人哄然大笑。 “没有不舒服,快去洗碗。”沽酒娘子嗔笑一声,推开了自家男人,转身又再给客人上些下酒的干豆。 家中还有三个小的嗷嗷待哺,哪有打情骂俏的闲工夫。 身侧人来人往,赵云却觉心中狂跳。 明明手中捏着的是女郎的一小截指尖,他却觉得像是捏了一块嫩豆腐。 柔嫩得稍一用力,便化成水从指缝里溜走。 牵着的女郎还不消停,磨磨蹭蹭的小步走着,一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不停说着话。 “说说呀。” “我叫你子龙,你要叫我什么才公平?” 掌中嫩指轻晃,不肯乖乖让他牵着,只勾了他的一根手指头,松松的眼看就要滑走。 赵云心中一急。 “阿颜。”他低声唤道,“莫要再戏弄我。” 停了一息,才听见身后女郎低低的笑声,小手如蛇一般滑入他掌心,挤进指缝,与他十指交握。 “好,再不戏弄你。” 才怪!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叫一声。”公孙颜与赵云在集市中并肩行走,宽大的袍袖之下,十指相扣。 赵云的手掌宽而大,暖烘烘的,指节上全是厚厚的茧子。 公孙颜轻轻摩挲那些茧子,这人的武艺体魄也不是天生的,她可以想见,他曾吃了多少苦,经历过多少惊险的境地。 “阿颜。”赵云望着前方,若不是烧红的耳尖出卖了情绪,几乎难以从他此时平静的神情窥见他的内心。 或许心悦一人,便是这样的感觉,听他叫一声名字都忍不住扬起唇角。 两人就这样沿着路一路前行,终于看见了仰头看杂耍的阿青和公孙承。 阿青抱着公孙承站在戏楼下,认认真真的看着二楼的杂耍伶人表演。 王伍几人分散四处,握刀警戒。 叠案、跳丸、旋盘、吐火…… 每至惊险之处,便惊呼不已,再到伶人故意逗趣之处又一同大笑。 戏台上杂耍反倒没有他们两个好玩。 看他们看得这样认真,赵云与公孙颜也并没有打搅他们。 虽相约待公孙颜出了孝期,再论婚嫁。 可男女之间一旦捅破了那一层暧昧,浓情蜜意便再收不住。 赵云与王伍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和一个隐蔽的军中手势,让他们继续守护在公孙承身边,牵着公孙颜走到戏台对面的茶肆中。 望着他们离去,数名侍卫交换一个眼神。 就算是素来表情少的王伍,面上也露出丝丝笑意。 至于公孙颜的安全,他们并不担心,有赵都尉在公孙娘子身边,便没人能动她一根头发。 两人携手走进茶肆之中,门口相迎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只往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便直接将两人引到了后头临江的一处坐席。 这座茶肆位置极佳,虽是临时搭建在濡水之畔,但是前有最吸引人流的戏台,后院对着一支较缓的濡水支流。 便依着这条溪流的水势,借着岸边葱茏碧树、绿草如茵的风景,用原木搭了一些临水台子。 支起颜色鲜亮的帷帐,摆放着蒲席、案几,营造了一处处相对独立的小空间。 即便是此刻已经被男女之情熏得晕陶陶的公孙颜,也在进入此处时,为这茶肆老板的细腻心思赞叹。 当然这样雅致的地方,比起杂乱的外间,也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钱。 小厮捧来一个擦得亮晶晶的炭火铜炉,和一个分隔成许多小格子的竹木托盘,托盘里盛满了煎茶的茶饼、橘皮和葱姜。 又上了一食盒的茶食,其中还有一叠膏环。 就是这样一点东西,和这样一处环境,折合下来竟要花费城中人家一年的花用。 赵云接下钱袋,取了一块金饼递给小厮,他此时倒是庆幸,将夏侯兰枕箱里的金饼拿来了。 看了一眼颇感兴趣,到处观看的公孙颜,他心道还是得多挣些军功,多赚些财货啊。 常山家中还有宅田几百顷,只是他前往易京时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便托付给了族中,产出作族中贫幼孤老者花用。 想着,他正要牵着公孙颜往里走,便听公孙颜问道:“请问这位小哥,这家茶室主家贵姓啊?” 被人用清亮的声音叫小哥,小厮的嘴咧出一个笑来,随后他又急忙收了这笑,小心的觑了一眼赵云。 见赵云面上无甚异状,方才道:“主家姓关。” 关?公孙颜默默记下这个姓氏。 “可是关旸,关先生家?”赵云一愣,随后随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那小厮面上一喜:“正是,郎君认识我家家主?” 赵云露出些思索神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见赵云不想回答,小厮很识时务的不再多话,躬身趋步告退。 “子龙认识这关家家主?” 小厮退去时贴心的拉下了帘子,此处只有一面临着江水,公孙颜便摘下了帏帽。 踢了鞋子踩在蒲席上,走到江边,迎着清凉的江风。 “今日这位关先生往府衙投了拜帖。”赵云一边回答,一边弯腰将公孙颜散落的鞋子捡来摆正。 自己也脱了鞋走到公孙颜旁边,见栏杆有些低矮,将她往后拉了一步。 “我邀他明日清晨来见。” 赵云与公孙颜并排坐在江边的蒲席上,此处无人看见,倒也坐姿随意。 “届时,娘子可要一见?” 公孙颜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一撒手便又叫她娘子了? 索性又把手递回他的掌心,她还是喜欢他叫她阿颜。 看了她的眼神,赵云低声笑道:“即是谈论公事,还是要唤娘子的。” 这样说着,他伸手握了公孙颜的手:“私下便叫阿颜。” 公孙颜认真的看着他,他也含笑望过来,只是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公孙颜对于赵云,是所保所效忠的主人,亦是心爱之人。 说来或许矛盾,但对赵云来说,区别分开,却并不像他从前料想那般复杂,艰难。 忠诚与爱情,可以兼容。 男儿大丈夫,应是两样都坚持。 公孙颜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抬手抚上他的面颊。 她直起身,凑过去,将面贴在他的脸庞上。 “以后会被人嘲笑哦。”他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几乎可以预见,世人会如何评价于他。 在汉代这样的男权社会,他会被人鄙薄,拽着女人裙带爬上去的懦夫或者是其他。 纵他再有千般功绩,这样印记会跟随他一生。 不,若是她们有幸成功,改变了历史,这样的名声印记还将伴随他百年千年。 “无妨。”赵云神色轻松,一手扶着她的腰背,埋首在她的颈项之间,“我会证明给他们看。” 他不差,他所效忠的女人也不差。 公孙颜伸手抱住他,他便是这样认定了,名利地位什么也不在乎,才被那位刘皇叔轻轻松松骗走,半生流离,至死都没能如他梦想一般,卸甲返归桑梓。 “子龙,若是有幸平定这乱世,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再困在这小小的一块土地、小小的权势世俗,乃至于方寸皇城之间。 这两千年前的时空,将有何等浩大美丽的风景和未知神秘,她想和这个人一起去看。 “喏。” 公孙颜听见男人沉声回应道。 (写到这里,好想be啊!!完本以后一定写个云哥的黑化监禁if!)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昨日端阳一过,初六便哗啦啦的下起了大雨。 因这雨势极大,夏侯兰早晨便往怀里揣了几个公孙颜礼包里开出来的粽子,披着蓑衣,去到城外的军营。 配合留在那里的周行,继续接收战利缴获,也督促军中将士,加深排水沟渠,保持营帐干燥,以免位于下游的大营水淹。 昨日端阳公孙承与阿青,看完了杂耍俳优戏,又在市集玩耍许久,今日公孙承还在睡。 阿青倒是依旧早起进了厨房熬粥,公孙颜见她神情恹恹,便又让她回去补眠。 公孙颜倚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一线流下,啪嗒的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忽见有人推了院门进来,赵云撑着一把巨大的纸伞,穿着绯色官服。 公孙颜正疑惑,他不是去见那关姓商贾了吗? 想着面上却不由自主的带出笑来,起身去迎他。 堂中两个女婢也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伞后,被他摆手挥退。 “关先生来访,我与他见面商谈了一会,想着娘子或有用处。”说着,赵云递来一支竹简。 公孙颜一手接了竹简,一手拉着他走到堂中坐下,叫女婢去拾炭点起温炉,来给他烘干袍角。 又亲自去取来毛巾给他擦头发,然后才在他的含笑注视下,细看手中的竹简。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历练,公孙颜古文水平进步迅速,这竹简上记载的是赵云命小吏去核查的关氏情报。 公孙颜细看了一会,这是典型的贾人商户,本能的如鲨鱼追逐血腥一般逐利,道德水准比较低。 但是其也同样具备着商人的勇气,就这样带着管事上门来交投名状,眼光也是不差的。 那日的茶肆,就是关旸长女关宁的手笔。 关氏手中有成熟的商路渠道,正好可以让公孙颜派上用场。 赵云应该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命小吏去查,然后冒雨送过来。 “确是可以派上用场的人。” 公孙颜搁了竹简,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擦拭着他肩头被雨水打湿的地方。 两个女婢抬着温炉进来,抬眼看了一眼他们,没有说话,只将温炉摆在赵云脚边便双双退下。 “可需见上一面?”赵云轻言问道,掀起淋湿的袍角搭在温炉上,“关氏在西市有宅邸,能随时唤来。” 公孙颜面上露出思索,她并非鄙薄贾人,只是像关旸这样卢龙盘踞多年的商户,用起来到底不如周行等人顺手。 既要用也要防。 公孙颜习惯造势压人,而不善揣度人心,这样的尺度拿捏,恰巧是她的弱项。 “可是有什么顾虑?”赵云见她神色,一边问,一边给她斟茶。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公孙颜摇头,叹了口气指了指竹简,“这上面说,关旸送来了女儿家喜欢的蜀锦和皮毛?” “嗯。”赵云点头,“看入城时间,正是端阳当日从关氏坞堡送来,我已悉数退回。” 公孙颜侧坐在案几旁,若有所思的敲击案桌:“可是县寺中有他人耳目?” 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她才来到卢龙,就有人给赵云送来这样的重礼。 “这倒应该不是。”赵云看见关旸的礼单就命人去核查过,“娘子来的那日,与关旸前后脚入城。” 王伍几人虽然没有着军中制式戎服,可对有心人来说,出处一眼可见。 供应充足的米粮和新式的训练方法,经训的士卒气质军貌十分独特。 北地边塞,乃至于大汉都只此一支。 “只是这关先生,确是一位善于观察之人。” “也善于钻营。”公孙颜抬起茶碗,浅饮一口补充道,“还敢于冒险。” “便是这样的人,用起来才难受。”公孙颜并不因自己是后世而来,就会轻视这个时代人的心智谋算。 同老狐狸打交道,最是叫人难受。 “不用担心。”赵云没想到,她顾虑的竟是这个,轻笑安慰,“只要关氏一族还在,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她有这样的顾虑,他会将关氏一族牢牢拿捏,以备万一。 这样的话赵云不会对公孙颜说,只垂下眸子看着茶碗中的茶汤。 暂走入误区的公孙颜,还没有将汉末低贱的贾人与现代资本剥离开来,她只当赵云在宽她的心。 正欲再说些什么,忽听前院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 一个鸽笼并不费什么功夫,昨日就已经搭好,公孙颜和赵云试着放飞了一只。 没料到今日就收到了回信。 赵云站起身,拿起支在廊下的伞,走到鸽笼旁,将站在鸽笼顶上瑟瑟发抖的信鸽一块捧回了屋中。 解开鸽爪上的绑着的细小信筒,捻出一小张纸条,递给了公孙颜。 公孙颜想着孤竹那边第一次使用信鸽,也不会传递什么重要的消息。 打开一看,便是一怔。 指头大小的纸条上,用极细小的字写道 “淫祀除,溺婴案结,五人发卢龙。” 看字迹是张著的,虽只有寥寥几字,但将事情叙述得非常清楚。 公孙颜离开前,交代办理的孤竹庄中淫祀已除,溺婴案五个犯人会送到卢龙县中法办。 “五人啊……”公孙颜叹了口气,将手中纸条递给赵云。 按照先前的从卢龙讨去的文书,溺婴者与杀人同罪。 按汉律,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 这五人应当都逃不过闹市枭首一刀。 虽然此前已经做出决断,可是公孙颜还是感觉心中沉重。 每每想到,溺婴这样的事情正到处都在发生,便觉得心悸。 不知道这样的处置,在税制改革之前能起几分作用。 但,事情总要有人开始去做。 最少对那几个被溺死的婴孩来说,算是一份公道吧。 她这样想着,被已经看完纸条的赵云轻轻揽进怀中:“不必烦扰,后续交由我来处置。” 赵云安抚似得轻拍她的肩背。 “嗯。” 公孙颜轻轻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赵云怀里。 (关于县令发布法令决断死刑这件事情,汉代地方官权力很大,从李通传和赵俨传看,因县中多豪猾,就逮来直接大辟死刑,处决犯人很随意。)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五月,正是原野间百草丰茂之时,位于群山环抱中的孤竹庄园里。 原本贯穿孤竹的溪流之畔,在庄中赵息和匠户的努力下,架设起了水车翻车和水力磨坊。 虽然数量不多,但真正看着这样木质物件被组合起来,在水力的带动下转动起来,还是引来庄户们的一阵阵欢呼。 穿着犊鼻裈的半大孩子们可以围着水车看一天,将踩水车视作一项玩乐的项目。 阡陌的田野里,农人在田亩间忙碌,田垄上摆放着家中儿女送来的水罐和一小包杂粮饭团或是其他的东西。 一头头健壮的耕牛,在道路上行过。 放牛的人,穿着褐布短衣,短发才刚刚冒出绒毛。 他们原本都是胡人牧户,刚来孤竹不久,便被公孙颜下令士卒将他们赶在一堆。 愿意脱去身上爬满虱子的羊皮裘,剃掉髡发发辫,并且学习汉话的,便能获得一身新的衣服鞋袜,以匠户而不是奴隶的身份生活在庄园之中。 原本公孙颜还做了预案,会不会生出些乱子。 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时代家国天下和民族荣耀之类的,汉人尚且不甚在意,更遑论悍塞的胡人。 这些胡人牧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选择剃去髡发发辫。 其实多数胡人奴隶此时的髡发早已长得浓密了,直接可以束起汉人的发髻。 但公孙颜执意麻烦一遭,要他们亲自体会剃刀滑过头皮的感觉,看着发辫掉落然后被聚拢在一起烧掉。 除了这样的小心机,她还将汉人牧户与胡人牧户混杂而居,而不再是从前那样互不接触。 当然所管这片区域的治安的,也是军中挑选出来的悍卒。 一视同仁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虽不允许恶意欺压,但是汉话说得越好的人,将得到更好的待遇,更多的募工机会。 这样的安排,短短一两个月便要看出成效显然并不可能。 但比起初时的排斥,庄户再看见这些短发的胡人已经不会再表现出特别的恐慌或是攻击行为。 这是公孙颜需要的。 一头壮硕的耕牛甩着尾巴从一个坐在田垄边喝水的农人身边经过。 赶牛的牧户面容深邃,他如往常一样,在路过时对那个农人点了点头。 照旧,连个眼神都没有得。 可这个牧户却是高兴的,比起从前被牛马一样关着做奴隶的日子,跟这些冷漠汉人做邻居并没有什么不好。 今日,庄园这边的寨墙又要募人,他得赶紧回去,给主人安顿好主人家的牛马,然后去参加募工。 这样想着,他高兴的就想张嘴唱上一支小调,却又忽的停下。 在这里胡音胡调是会招来敌视,如管事所说,那些同他们原本的野蛮习性一样,都是应该被彻底遗忘的垃圾。 想着这个胡人牧户回忆起汉人们口中的歌曲,笨拙的学习着哼唱起来。 这歌声断断续续传出很远,田垄山的农人举着水罐的手一顿,随后远远的看了一眼远去的牛群。 诸如这样细微的变化,发生在孤竹的每一处地方。 而在卢龙县中,也悄然的发生着一些事情。 “募工啦!” 一个县中小卒打扮的中年男人哐的一声,用包裹着红布的鼓槌砸了一下手中铜锣。 巨大的声音,震得他自己都耳膜生疼。 其实早几日他或许还需这样来吸引人群的注意,可是现在他只需往着府衙竖在里坊门前的告示牌前一站,已有大批的人围拢过来。 “里长,今日县中哪里募工?” “是城墙还是府衙?” 一众拖家带口的平民七嘴八舌的问道。 他们都是卢龙县中居民,与城外耕种为生的农人不同,大多走街串巷,以在城中帮工做些小买卖为营生。 对于县中征集劳工打出工钱日结算的旗号,他们起初是不信的。 前任县君是个何等贪婪的人物,卢龙县中地皮都被刮去了三尺。 新任县君听闻是个十分武勇的武人,击溃了在卢龙盘踞数年的阿都那,对于这位新县君,卢龙县中百姓普遍极有好感。 然而也普遍并不看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直到端阳之后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一车一车的粮秣从城外运来。 有人说是令支公孙家下拨的粮草,有人说那是从孤竹庄园中运来。 也有人说是县君攻城拔寨扫清了几家豪猾之辈的缴获。 众说纷纭,但有一件事众人十分肯定。 他们中的许许多多人,都没有见过那样多的粮食。 那些运粮的粮车从西门入,将粮草卸在县中空荡荡的粮仓后从南门出,周而复始,接连数日。 很多居民也在那时得到了第一份临时工作——卸运粮草,将这些沉甸甸的粮袋子搬运入粮仓存放。 参与工作的人,当日便能结算到工钱。 不是拿来糊弄人的无文钱,而是直接从粮仓中搬来粮袋,现场以木斗称量的麦粒或粟米,真真正正的硬通货。 当第一批参与了运粮的男人们用袍子下摆兜着米粮归家时,卢龙县如同滴下凉水的热油锅,瞬间炸成一团。 这样的运粮活动,整整持续了数日。 没有一起欺诈克扣,参与工作的劳工们,当日都能够用袍子下摆兜着自己辛苦劳作的换得的米粮,回家得一顿饱食。 此时已经无人再去质疑募工的真实性,很多人纷纷起个大早,去争夺有限的工位名额。 由于官府下发给每个里坊的名额都有定额,但县中居民众多,人人都在争抢着工作的机会。 “安静。” “安静!!” 眼见人们争前赶后的拥挤过来,这里长恼怒的又猛敲了几下铜锣,才叫他们安静下来。 “再吵我就不贴了!”里长怒吼一声,太阳穴青筋暴跳。 里长的威胁极具威慑力,人们纷纷安静下来,还有没回过神仍要吵嚷的,便被身边人杵了一肘子。 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里长方才把铜锣和鼓槌夹在腋下,小心的从袖中掏出两张雪白的公告。 从布告栏右下角搁着的破碗里,沾了一些米熬的浆糊,将公告粘在布告栏上。 这公告旁边正是县中溺婴、杀婴与杀人同罪的公文。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家看好了!” 里长认认真真将布告公文粘上以后,便喊来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少年。 这是他们坊中念过书的读书人,他的父亲在官寺中做刀笔小吏。 里长每次都请这个少年,来为居民解释府衙发放的公告。 这少年尚未及冠,头上只戴着帻巾,他端正行来,先拱手朝着众人一礼,方才转过身去看布告栏。 这少年先严谨的核对公文右下角的大印,然后仔细的看了起来。 众人十分安静的等着他看完,无人催促。 “本次县中有三处募工。”少年看完,郎声道。 听闻有三处募工,诸人一阵欢呼。 “一处是南城的城墙修葺,本次里中名额10人。” “一处是城中主道,里中名额也是10人。” 听见里中总共只得二十名额,人群中传出一阵唉声叹气。 他们里虽不大,可这二十个名额是远不够分的。 更不用说,里长、啬夫还要截留两三个给自家子侄。 “那第三个呢?” “对啊,第三个呢?二郎,快说说第三个。” 聚集在这的都是一个里的邻舍,对这少年也十分熟悉,纷纷催促道。 “这第三个嘛。”被唤做二郎的少年刻意卖了个关子,“第三个却没有限定人数。” 闻言,诸人嗡的一声议论起来。 “不限名额,那就是咱们都可以去咯?”一个黑瘦的男人兴奋道,他不是什么能人,也没甚好关系好人缘,从来没有抢得募工活计过。 家中老小虽也能靠他在制陶工坊,妻子替人浣故拆洗勉强得活,可是眼看着邻人参加募工,带回米粮,还是羡慕至极。 今日特意挤到前边,便是想要抢一个名额,让家中老母幺儿吃顿干饭。 “对!”少年点点头道,“不但都可以去,而且还增管一日两餐。” “当真?”人群再次沸腾,喧闹声远超之前。 经过此前数次,或许人们还未察觉,但是他们已经因为募工按时发放工钱,对在这布告栏上张贴的公文本能的相信,不再去质疑。 官府已经初步建立的公信力。 连带着同时张贴的溺婴视同杀人同罪公文,都叫人记住了几分。 更何况日前,闹市街头掉了人头的那几个村夫婆子,显然,官府是真正说到做到的。 “当真!”少年肯定道,“而且除了增管两餐,还有住宿。” 住宿? 提及此事,终于有机灵的发现了不对劲,“何处募工还需要住宿啊?哎呀,二郎你莫要学里长那说话说半截的性子,一次性讲完吧!” “对呀!” 这人的话深得旁人的心,人群中不少人开始抱怨起来。 里长平日就爱说话留下一截,叫人去猜,这都什么毛病。 少年面上神情一顿,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何时学了这样毛病,对着里坊诸人拱手致歉,惹来一旁里长吹胡子瞪眼作势要骂。 “募工之处,便在三十里外卢龙塞。”少年不再说话大喘气,“县中募工修筑重修卢龙要塞,以抵御胡人南下。” 听闻是修筑卢龙要塞,场中顿时一静。 许久,还是那个黑瘦汉子叫老娘幺儿吃顿干饭的执念占了上风,他又问道:“二郎,当真是给酬劳的募工,不是征调农夫?” 历来修筑关隘、驿道都是从百姓中直接抽调青壮。 即便是偶尔说是募工,可最后真正能得回报酬的有几人?能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人? 十之五六会在督工的鞭子催促和军队的刀剑逼迫下,累死在关隘之上。 自暴秦以来,便是这样。 故此,即便卢龙县府衙已经初步建立了公信力,此时依然无人敢出声。 少年见状上前迈了一步,他的父亲在府衙中工作,对于政令的意图目的更加了解。 有心将儿子也送入府衙为吏,他的父亲休沐时会为他解读县中政令。 尤其新任县君到任,他的父亲肉眼可见的变得忙碌,但休沐归家时也眼见着高兴起来。 从前拖欠的俸禄,在县君刚上任时已经补发过一次,本以为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多久之后。 不料前几日竟然一次性全部补发了。 父亲休沐,推着米粮回来时,少年难得见到母亲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头,露出松快的笑容。 因此少年自觉应为众人解说分析一二,助县衙一臂之力。 “诸位叔伯兄长,请听我一言。” 少年清了清嗓子,“各位谁没有受过胡人寇边、劫掠之苦?修筑关隘各位可有异议?” 还未等众人回答,他又问:“若是县中征调民夫劳役,谁敢拒绝?” “既能征调,县中哄骗诸位,意义何在?” 在场诸人俱是一愣,是啊,府衙既能征调,何必多此一举? “那,酬劳一事,定然是真的!”黑瘦汉子喃喃自语着,“当真能管饭?还管住?” “必然不假。”少年回身指了指公文上的大印,“县令大印在此。” “公文中还说,如有欲前往卢龙者,可直接在里中取得符信。” “以符信为凭,每日卯时在四城门前集合,有专门官吏和军队引导保护各位前去卢龙。” “若要回来,在卢龙也有军队保护回城。” “且中途,还可凭符信在亭驿,免费用餐休息。” 少年用手指着公文一条条的读道。 往常公文晦涩,可新任县君上任后,许是因为武人出身和喜好,连着公文都变得变得十分直白易于理解。 不过少年并不因公文直白便觉得有什么不妥,相比起他的父亲的不赞同,他觉得这样的公文更好一些。 能叫贩夫走卒农人百姓更好的了解政令,也不容易受宣读政令的人误导蒙蔽。 少年逐字念完,再去看诸人的表情时,果见数人神情露出动摇之色,其中尤以在制陶坊打散工的黑瘦汉子表现最为明显。 少年便点了他的名字:“杨叔,何不替大家试上一试。” 黑瘦汉子一愣,见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摆手便要拒绝。 “对啊,老杨,你不是说此次一定要参加募工的吗?” “对对对,老杨,你便替大伙试一试,若是真的,便捎个话回来。”至于若是假的如何,却只字未提。 这黑瘦汉子平常只是里坊芸芸之一,何时受过这般瞩目,看周围之人一口一个老杨叫着,只觉得一股冲劲涌上胸口。 “好!我便去,替大家一试!”黑瘦汉子咚咚拍着胸脯。 那宣读公文的少年见状,面上便带出一丝笑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在卢龙县城各个里坊,逐渐热闹起来的时候。 周行正弓着背,坐在府衙的厅室右侧的宽大夹室中。 这间夹室之中原本摆设的席案已经全部搬空,摆上成排的高足桌椅。 按照五曹分区,各曹掾、史以及办理文书的书佐各自分坐。 此时正忙忙碌碌的伏案工作。 初时不是没人反应过,垂足而坐不雅,但是当一项一项工作指派下来后,已经没人再有精力去抱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反而各曹掾书佐开始感受到了高足桌椅的好处。 至少加班时腰酸腿麻的滋味能减缓许多。 周行叹了口气,眼下挂着两个硕大青黑的眼圈,抬起桌上的浓茶灌了一口。 特制的加大茶缸子里,茶叶浮浮沉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小娘子移治到卢龙,越来越不把他们当人了。 长吏、小吏平日全部都宿在县寺之中,休沐日才会回家。 每天都几乎要工作到月中时分,才能回去休息。 周行离开卢龙时,有幸参观过孤竹庄园中初见规模的养鸡场,那里面的鸡笼便是这样一排排的摆放着。 “周县丞,我给你添茶。” 一个立在屋角的官奴,立刻从夹室里头分隔出来的小屋里,提出一个黄铜水壶,殷勤的给周行将书桌上的茶杯加满。 这个时代人的体质虽然好于公孙颜的认知,但担心这些长吏、小吏应付不来加班。 公孙颜从来到卢龙后,不但将县寺中一日两餐改为一日三餐,更在厅室之后增设茶水间。 随时有官奴值守,随时有热茶和饱腹的点心供应。 并且县寺大厨房还有值夜庖厨可点宵夜。 只要,肯加班。 纵然公孙颜有建筑模块的帮助,可以省下许许多多规划之事。 但是卢龙塞工程要是想在秋收之前按标准建成,还是需要耗费大量的心思。 卢龙塞作为边地,历来都是犯人发配地,后又有孤竹庄中附逆部曲及其家属。 再有卢龙城中参加募工的人,可谓鱼龙混杂。 如何协调这些人的吃喝用住,并且在大战将临之前,扫清一切不安定障碍,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公孙颜来到县中后,赵云便亲自领兵前往卢龙要隘坐镇。 挂在关隘上的豪猾、恶逆头颅,日日换新。 才总算以杀换了个清静。 而其余的,包括粮草调配,劳工住处,募工人员临时户籍安置等等。 每一处,则都需这些府衙中的长吏小吏操劳。 “噢,谢谢。”周行下意识的道谢,递出手里的大茶缸。 直到热水注满,他才如梦初醒。 不对啊,明日他休沐,他刚刚已经准备饮完残茶便回去休息的。 周行看着茶缸里又再满满当当的茶水,犹豫了一下。 不然,再将小吏们提交的里坊名册再核对一遍? 周行又看了一下摆在桌子右上角的一摞纸质文件。 现在府衙中蔡侯纸已经完全取代了竹简,甚至因着府衙新建的商会成立,这种纸张已经逐渐出现在一些人家的案头。 在孤竹时,周行便见过这种轻便的书写工具,当时他曾经以为是小娘子从令支城中带回来的新鲜玩意。 但到了卢龙,却被告知,这东西居然产自孤竹庄园之中? 还有那些数量、质量完全不对劲的粮食! 作为最了解孤竹家底的周行,他纵再忙碌迟钝,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但是,就如身在孤竹的田公所言,有些事该知道的时候,便会知道。 还不到知道的时候,即便想秃了头,也找不到答案,何必自扰? 周行缓缓的搁下茶缸,又看了一眼案头的文书,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伸手从中抽出一摞。 “周县丞。”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吏从门外走来,手中舞动着一张纸。 见到这人,周行便是一阵牙疼。 厅事中,还在写写算算的其他书佐、小吏也通通背过身。 若要投票,这走进来的年轻人,当之无愧将当选卢龙县寺办公室最讨厌人物,第一名。 尤其此时,眼见门口下工的建鼓将响,到了点卯退衙的时辰,这人出现在此处,手中挥舞的文书更如宣告噩耗的催命符。 “周县丞。”这年轻人一路奔进来,袍袖不雅的捋至肩头,露出两条膀子,额上挂着汗珠。 厅室之内,像这样的小吏本应脱鞋趋步上前,但现在各种规矩是已经被坏得差不多,倒也无人在乎这些了。 “又什么事啊?”周行没好气的将手中公文放回,“江、书、佐!”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可见胸中愤恨。 这小吏原本好嘴贪吃,倒也不算什么大过,但自从因做事细致被调去给小娘子做书佐后,就显得面目可憎了许多。 来这厅室传达的几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一路奔着跑来厅事的江书佐,在周行的书桌前急停止步。 “幸好赶上了!”江书佐越发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笑容,“要是已经退衙,倒是麻烦了。” 他似乎才察觉到,因他此话弥漫在厅室之内的恶意,和众多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吏,面上露出一丝犹豫。 “是打扰到各位了吗?”江书佐拱手一礼道:“此实是江某的过错。” 他态度虽好,却没有让厅室中诸人的神情缓和上一些。 数日来,此人积极认错绝不悔改的状态已经叫众人心中麻木。 “说说吧!又是什么事?”嘴上不甚耐烦,周行还是坐正了身子,抬起茶缸灌下了半缸子,做好了继续工作的的准备。 再内心抱怨,使唤这位江书佐来的主家娘子吩咐,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江书佐呵呵一笑,将手中盖着县中大印的文书递过。 “县君有令,欲清理修整武库,以备新军械物资入库。” 赵云虽在卢龙塞,但临行前大印交给了公孙颜。 内有周行,外有接管城防,终于逃离繁杂政务在大营练兵的夏侯兰。 还有手握县寺戍防的功曹张著。 即便从不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众人心中对官寺中发号施令的神秘人身份,皆有猜测。 私下也曾有过异议不满,只是一无实证,二来…… “对了,还有一事。”江书佐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单子,“夏至将至,县君有意为县寺中诸长吏小吏,每人发放夏衫两套,布帛两端。” 不是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实是那人给得太多。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正在县寺中长吏、小吏因突然的夏至福利而欣喜,冲淡了一丝丝加班的怨念时。 公孙颜也没有闲着。 端阳节之后,孤竹庄园事务基本稳定,她便移治到了更需要她的卢龙县。 接手了卢龙县的大印,窝在县寺长吏门舍之中做一个标准的伏地魔、幕后小黑手。 而她刚刚到手,还未捂热乎的男人则领兵提着银枪去了卢龙塞关隘。 那里在未来数月都将是他的的主战场。 纵然心中不舍、担忧,公孙颜还是给他打点好了行装。 卢龙塞鱼龙混杂,需要人在将至的大战之前扫平一切障碍,也需要转运大批的物资,修筑卢龙塞。 目前送至卢龙塞的粮秣物资,已经出动了县中所能抽调的全部运力。 卢龙县到卢龙塞的驰道废弛已久,路况极差,满载的木轮车需得走上一日。 县中车夫大多已经接受县中雇用,往返于这条路线上。 连城中拖运垃圾和夜香到城外农庄的车子都不太够。 前几日系统还出了任务。 卢龙县因将垃圾、夜香运送到城外的车辆减少,相应的运价提高。 便有无良居民开始乱扔乱倒。 导致城市清洁指数下降,甚至出现水源被污染的情况,系统要她尽快改善。 公孙颜只是顺嘴问了一句系统收不收夜香,这样还直接省了搬运中间商。 系统就又给了她一个成就称号。 她也是再一次发现,这个文明物资系统是一点都不讲文明! 但即便是出了这样的小插曲,所运送的物资依然远远不够,只明面上掩人耳目混淆视线用。 其中水泥和沙石钢筋等建筑材料,全靠卢龙塞新修的简易仓库直接从系统中提取。 赵云直接将军寨设置在了这座简易仓库附近,将这座仓库作为军事要地戍卫。 大批物资进进出出,刀笔小吏定时轮换,账册保密,不是有心人盘查,短时间内倒是没有暴露的风险。 唯一的破绽,只在孤竹。 一是田楷,二是周行。 有进有出才能符合常理,但从孤竹中送出的粮秣物资已经超出了合理范围。 虽然物资都是赵息亲自经手处置,再假托是公孙瓒大秘宝也有极限。 但以田楷的老辣和周行对孤竹庄园的了解,从新建仓库源源不断运出物资,这样的异常应是早已被察觉。 公孙颜也懒得再撒些小谎去弥补,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只这一回,撒谎蒙蔽只是在小瞧他人的智商,毫无意义。 她保持着暧昧态度,既不欺瞒,也不解释,只等时机成熟,看情况是否假托谶言,将部分事实告知。 好友系统中,田楷和周行的忠诚度、友好度,都没有变动,她也能较为安心的优先处理好目前手中的事务。 公孙颜坐在椅子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从县寺库中抄录来的卢龙县户籍名册,和各处的募工人数统计。 整个卢龙登记造册的户籍有四千余户,拢共也不过两万多人。 目前所能招募的男性青壮,竟不过几千余人。 一想到未来兵员从这几千人中来,公孙颜只觉得脑仁疼。 这些人中征募出来的士兵绝大多数营养不良,还需充足的后勤供应将养一段时间。 给这些骨瘦如柴的农夫发放一把木矛,便靠军正督战队刀枪逼迫,将他们送上战场这种事情,公孙颜做不到。 而按照她觉得能看的过眼的标准训练,也对士兵的身体素质有一定的要求。 她需要的是职业素养的军人,不是胜则一拥而上烧杀抢掠,伤亡超过5%就全军溃逃的农夫。 这样的工作她插手不了,就如同一个无良甲方,只提出意见,其余的交给赵云。 除去这几千男性青壮,目前还有其实还有大批的老幼妇孺,公孙颜正在寻找机会,将这些劳动力和物资点提供者动员起来。 只要卢龙县中这两万余人能稳定下来,那么她每日获得的物资点将会再次提升一大截。 一旦进入良性循环滚动起来,她杀回令支城中,剁下公孙瑎和公孙璇狗头的日子,便不会太遥远。 公孙颜是个宽容但又记仇的人,平时比谁都软糯平和讲道理。 但若是被她用心记在小本本上,便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记仇十八载。 她手肘支在桌上,查看每日物资点余额。 任谁也不会想到,夕阳之下笑得如此甜蜜蜜的女郎,此时在谋划着何事。 正想着,忽然一个值守的侍卫进来报到,关氏长女,关宁求见。 公孙颜面上一喜,命他放行。 一直在旁边小书桌上,努力一笔一笔抄录记要的阿兰立刻站起身,去烧水准备点心。 公孙颜同她交代了一句,便走到前院右侧开辟出来的露天小花园里待客。 在这里移植了公孙颜从系统里买来的,正值花期的藤本月季。 是一种叫做童话魔法的品种,浓墨重彩,占据了一整面墙垣。 在下面也搭种了高矮不一的花卉品种,简单的藤编花园桌椅摆上。 夕阳之下,小小花园美得极其张扬。 公孙颜拎着裙摆,才坐到椅子上,便有一个容貌明丽,眼睛很有神采的女郎穿过院门。 只身一人,连侍女都留在门庑的女郎,看见坐在花园里的公孙颜,眼睛便是一亮。 “颜娘子。”关宁先是行了一礼,走了过来。 “坐。” 关宁是关氏长女,在关旸出塞行商时,独自照看家中生意和幼小弟妹。 是一个坚强又蕙质兰心,十分懂得分寸的女孩子。 在这汉末,这样的女郎在旁人看来或许张扬高调了些,但在公孙颜看来却十分赏心悦目。 接触数次,两个具有一定相同特质的女孩子,彼此节奏合拍,相处得宜。 先行了一礼之后,关宁便没有再客套,直接坐到了公孙颜的手边。 一刻也不停歇的从袖中掏出一卷契书。 “颜娘子,商会试点很成功。”关宁的面上带着兴奋的潮红。 几日前,她与父亲一同被唤来县寺,见到了这位颜娘子,得知县寺将以官方的名义组建一个商会时,关宁便知,不需等待父亲所描绘的变局,机会就在眼前。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听闻关宁说及商会试点成功,公孙颜并没有特别的意外。 这个商会是县中府衙成立的官方组织。 汉代对于商业已经有了很严格完善的的管理办法。 城市被垣墙分割成里坊市集和官府的官寺、武库等。 其中市肆设置市令、市丞等管理商市,管控商人的市籍。 唯独没有商业税一说。 卢龙数年如此频繁的对外贸易,没有商业税,公孙颜只要一想都心疼得慌。 另有关税账册,在赵云赴任之前,“巧合”的失火焚毁,县中主簿及数个书佐小吏,竟一夜全家暴死,具体关税去向已经成谜。 只是前任县君离任,前前后后竟有千车财货。 这笔帐公孙颜全部记在了小本上,只待日后再报。 商税一事,尽管她极其眼馋,但轻易不可动。 汉代虽说商人是贱籍,但是辽西乃至于整个大汉,哪家没有官商勾结,或直接有白手套商户的? 在还没有苟到完全形态之前,贸然触碰商税,触碰一个群体的利益,去挑衅世家,是十分不智的行为。 所以她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做法,先成立商会。 建立一套擦边的新规,邀请他们加入,适应她所制定的规则,待到强大,再徐徐图之。 这世间什么最具有吸引力? 利益! 此时市中贩售的商品还是药材、漆器、缯䌽等产品。 而官设的商会则会提供麦秸秆餐具、肥皂、火柴、纸张等等。 另有高档的水晶杯,效果显著的升阳酒。 官办的织造坊和酿酒坊、造纸坊也正在紧锣密鼓的建造中。 尤其等到红薯普及,更多高产作物推广,织造坊成立,现阶段小农经济会受到严重的冲击。 或许其中会有大量家庭破产失业,但没有关系,接下来公孙颜会修筑各种工程,有大把的工作机会。 她也会采取相应的扶持办法,不会坐视农家破产,沦落到鬻儿卖女的惨境。 公孙颜想要利用手中的物资,冲击各个世家庄园的经济,逼迫他们加入她的规则。 让他们将藏匿在庄园中的荫户吐出来,再以利诱之,让他们将眼光放在更有价值更有利益可图的地方。 而不是只盯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成日里挖府衙的墙角 这将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不能激进,不能让人早早的察觉到她真正的意图。 她当要步步为营,小心的罗织蛛网,静待目标落入她的掌中。 此时的第一步,便是让城中商户认识到新设的商会,所掌握的东西和所具备的价值。 自从接受了关家送来的投名状,关家便作为商会第一个加入的成员。 又有公孙颜用荣誉会长的胡萝卜吊着,关家几乎是全力以赴在筹备商会的组建。 现如今袁绍势大,官渡之战转点未到。 在此之前,公孙颜打定了主意做伏地魔,让她和公孙承的名字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因此关旸还将长女关宁遣来,负责与公孙颜交接诸事。 关宁随契书递来的,还有一张清单。 上面都是关氏在初步接洽后,有了初步意向的商户。 公孙颜初步看了一下,名单之上全是在籍的商户。 “李氏、郑氏、严氏……”十数个名字赫然在列。 公孙颜笑着对关宁道:“做得很好。” 第一批商会成员名单是公孙颜拟定的,她希望先扶植一下这些中等商户的竞争力,以免世家加入后迅速抱团坐大。 被这样直白的夸赞了一下,关宁面上露出高兴神情:“入会会费之后便会运来府衙。” “还、还有,颜娘子。”关宁面上浮现出一抹红色,“还有孤竹庄园所产的……清绎酒。” 现在,孤竹庄园有一口神奇的井,曾有星辰落入其中的故事已经传遍北地。 甚至在卢龙县中还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说,在四月亲眼看着彗星划过夜空,落在孤竹方向。 会出现人证这种事情,就算是一手炮制谣言的公孙颜也没料到。 但她也不会去反驳拆穿就是。 原本孤竹庄园便产十分优质的清绎酒,自从星辰坠入井中,所产清绎酒更添了神奇功效。 能使男儿雄风大振。 这样半真半假的传言,外加来孤竹参加葬礼受赠了一批的人现身说法,现在孤竹庄园中清绎酒已经名声大噪。 令支公孙瑎这个屑伯父,还打着公孙景的名义,写信遣人来讨要过数次。 和公孙瑎一样试到了好处的宾客也有一两个厚着脸皮来求购的。 公孙颜全部没搭理,在世人眼中,她还在孤竹北山结庐守孝,这些俗务自是没有时间过问的。 孤竹庄园一直没有动静,便有人万金求一酒,竟未能如愿。 这次公孙颜将这种升阳酒作为商会独家商品,调了三十瓶来,一瓶五千金的价格专供商会成员,一夜之间已经被抢购一空。 抢到的人,转手一卖,便远不止进价的五千金了。 这酒抢手程度竟然远远超过被公孙颜给予厚望的玻璃制品。 公孙颜自己也没料到,她在汉代赚到的第一桶金竟然是卖小蓝药。 见关宁提及此事时羞涩,公孙颜只一笑。 堂堂正正赚钱,不丢人。 公孙颜抬起阿兰上来的清茶,浅饮一口,“孤竹庄中酒水产量有限,还需些时日,阿宁莫急。” 她缺人而不那么缺钱,这种酒定位是高端奢侈品。 因而就算可以迅速用低廉材料兑出一大批,可她并不打算多制造,反而产量一压再压。 关宁面上涩然,再贪里头的利润,她也没在出口讨要份额。 她一开始就得了父亲的的叮嘱,颜娘子给他们便伸手接着,颜娘子不给他们不能贪心。 这也是关旸敏锐观察后,为自己和关家定下的分寸。 他确是逐利爱钱,想要改换门庭,可他也惜命。 且不说颜娘子背后的公孙家。 现官现管,他们关家还在赵云的眼皮子底下。 不听话的下场,端阳节前,已经有人用身家性命为他们展示了结局如何。 没有什么比看着从前还打过交道的家族,一夜之间坞堡被破,更具有威慑力的。 ------------ 第一百七十章 看完了商会成员的清单,稍后公孙颜会批条子,叫江书佐与关宁配合,在这些商户缴纳会费后,与他们签订一式三份的文书。 文书是公孙颜熬了一夜才排定的版本。 格式、条款都与现在的契书完全不同,详细的明确了商会成员所享受的权利,和缴纳的交易手续费。 更重要的便是添加解释权归卢龙县衙所有这一条。 虽然此值乱世,这样的文书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乱世之中拳头才是最大的真理。 可官方做事始终须得讲究规矩。 明确权责,对这些商户是束缚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现在的汉律缺漏极多,公孙颜也不知会有哪一个环节,哪一个贪婪蠡虫闻得腥味欺压商户,阻碍她的计划。 万一生事,也算师出有名。 赵云不在卢龙县城,但夏侯兰也不是易与的小角色。 与关宁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公孙颜又拿起关宁一同递来的契书。 关氏将用家中所掌握的木匠、漆匠和陶匠归属与公孙颜交换塑料器皿份额。 关家一直将漆器和陶器售往关外,自然有完整的漆器和陶器工厂。 关家的漆器不以精美闻名,而以结实著称,是关旸下了苦工多年培养出来的匠人研究的成果。 初见面时,公孙颜遍将轻便的麦秸秆餐具和便携的塑料水盆、水壶等摆到了关旸的面前。 见这些花花绿绿,似玉非玉的东西,关旸先是惊讶,随后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塞外胡人皆是游牧生活,比起娇贵易碎的陶制品,他们青睐轻便好带的漆器木器,方便随时卷帐篷迁移。 经摔、轻便、便携的塑料制品,几乎是为胡人量身打造。 不,不只胡人,这种耐摔轻便的器具,在汉地也有广大的市场。 尤其公孙颜透露价格之后,关旸可以想见,这样的东西如何在短时间之内,挤死漆器行业。 一件漆器,从打木胎开始,须费时费力髹制打磨七次,工期将近一个月,才能得到一件光润的成品。 而这种名为塑料的东西,关旸不知制作工艺如何原料是什么,但从公孙颜给出的白菜价看,制作绝对是不难的。 如果漆器坊被挤死,关氏作为市籍商户,并没有如其他大姓豪族一般掌控太多田亩,一族生计再无着落。 想通关节,当时关旸几乎瘫倒下去。 还是公孙颜提出交易,方才将他拯救出来。 关旸虽然有过公孙颜在诱诈的想法,但连他自己都很快否定。 人的行为与目的挂钩,只为了一些漆器匠人,公孙娘子断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不要脸面。 作为孤竹庄园的主人,背后站着卢龙县君,她还不必如此下作。 只是如此一来,关旸便需要面临十分艰难的抉择。 关家的漆、木匠人和陶匠是关旸的心血。 他如何舍得? 可是,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 颜娘子拿出这些东西并不是为了逼迫他,这些器物售卖势在必行。 颜娘子能先透露出来,给他关家一条退路和反应时间,他倒是应该感激。 想通关节,关旸行动十分迅速。 跟关氏内部族老讲事实后,又请夏侯兰带兵去同他们摆道理。 总算扫清了内部的阻碍,在今日将契书交到了公孙颜的手中。 “稍后这些匠户我们会亲自送去孤竹之中。”关宁面上没有一丝不乐意。 与一手建起漆器坊的关旸相比,关宁没有那么多感慨。 契书一立,漆、木匠户举家迁移到孤竹庄园,第一批货品就能从孤竹运抵关氏在卢龙县市肆中的仓库。 同时还有塑料制品一年的独家销售权。 比起思考家族未来和后路的关旸,关宁更开心于自己有一个可以施展拳脚的机会。 身为女子,即便父亲不在时她执掌关氏,可她只是执行父亲关旸定下的路线和规则。 她可以小打小闹的在节日的市集上开办茶肆,但涉及其他事物,她绝无插嘴的余地。 可在这颜娘子面前是不同的。 “颜娘子,织造坊至多再有三日就能完工。” 这间织造坊是公孙颜从系统中花一万点兑换出来的建筑图纸。 其中的手摇飞梭织布机和珍妮纺纱机设计稿,才是真正的核心。 公孙颜手头一宽裕,便兑换出了图纸,交给孤竹庄中木匠。 而织造坊的建造图纸则是交给了关宁。 公孙颜能够看出关宁身上潜藏的火焰。 她渴望能有一处施展的空间。 公孙颜十分乐见于身边出现这样有抱负的人,连李产婆她都敢用,更何况关宁这样的年轻女郎。 因此公孙颜将织造坊的场地建设全权交给了关宁。 由她来主导织造坊的修建,以此来看看她的能力。 没想到她行动力这样强,一边是协助商会成立的事,一边是织造坊的建设。 她竟能兼顾,且完成得这样快。 公孙颜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又看看她神采奕奕的眼睛。 公孙颜对着关宁笑道:“阿宁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拼哦。” “谢娘子关心。”关宁也笑了笑,但她同很多拼上头的人一样,依然沉浸在自己初次的工作成果之中。 公孙颜无奈摇了摇头,年少不知加班苦,还是没有见识到社会的险恶,心道一会送她一罐面膜。 “既然制造坊再三日就能完工,不如征募女工之事,也拜托阿宁把关吧。” “什么?”关宁一愣,历来征募都是府衙官吏的事情,她?可以吗? 见得关宁面上的惊讶,公孙颜冲她鼓励道:“阿宁定是可以的!” 这个时代女人其实并不像公孙颜所想那般严格遵照男耕女织的模式。 即便是乡村传统农家,在劳动力短缺时,为了活命,再繁重的体力活都得咬牙顶上。 《魏略》中也有记载夏侯霸十三四岁的从妹,外出樵采,被张飞“所得”。 这得字可谓意味深长,具体情况已经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如同夏侯渊从女这样的女孩子也要出门樵采拾柴。 至于城中,甚至有健妇参与募工修筑城墙的。 一个女性,可以干男人干的活。 但即便她家庭富足德高望重,也不可能成为乡里的乡老。 关宁的不自信便是因此而起。 她有些犹豫的看着一步之外的公孙颜。 夕阳金灿灿的阳光下,坐在繁花之中的女郎鼓励的微笑着,眸中如酿蜜酒。 关宁心中倏的一轻。 “好!”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卢龙塞到了!” “拿出符信,排好队,等待查验入关。” “不要拥挤,不要吵闹。” 一列列大嗓门的士兵,握着腰间的长刀,对着刚刚抵达卢龙塞的队伍喊道。 一边喊,一边游弋在队伍周围维持秩序。 杨群愕然的张大了嘴,看着面前灰白色石头的城关。 三丈高的城墙,在公孙颜看来还不是很有安全感,但是在杨群这样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卢龙县城的人来说,已是庞然大物。 这就是邻居们所说的水泥吧? 杨群一边想,一边跟着入城查验符信的队伍向前移动。 他黝黑的面上堆满了好奇的四处左右观望。 任他再张大了眼睛仔细看,也没在这灰白色的墙体上发现接口。 果真如他邻居吹嘘的那般,是可以一夜便修筑好一面墙的神物。 正想着队伍已经轮到了他,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高足桌椅后,在城门的门洞前排成一列。 桌上摆放着一本打开的纸质名册,旁边斜放着笔墨。 “符信。”这小吏对杨群这样的面带好奇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见杨群反应迟钝,没好气的催促了一声。 “是、是。”杨群急忙点头哈腰的将符信递上,他平日里接触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的里正,对这样的城门小吏亦然十分尊重。 “杨群,男,三十二。”小吏一边念出符信上的的信息,一边挥墨记录。 更详细的婚姻、家庭等状况,杨群已经在卢龙县中的报名处登记过。 因此这个城门小吏只需核对符信背面的长相特征,以防有人借他人符信混入卢龙塞。 虽态度不佳,但颇为查验颇为认真的小吏,视线又在杨群右边面颊的黑痣上扫过一遍。 然后从桌下的桌洞里,抽出一张带编号的纸,记下杨群的的名字。 上面横竖线条交错,勾勒出一些框框。 里面写了些什么,杨群看不懂。 “这张纸一定保管好。你的酬劳和吃住全指望它。”小吏将杨群的符信和这张带着编号的纸一起递还给他。 然后一指旁边道:“去那里登记,分配住处。” “好,好。”杨群没有念过书,小吏所说的他紧张之下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递过来的这雪白雪白的蔡侯纸似乎十分重要。 他在衣摆上擦干净掌心里的汗,才双手接过,又看向小吏随便指的方向,是城门旁的一处小夹间,门口有几人在排队。 正想再问是不是那里,坐在桌后的小吏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一个!快让开。” “哎,好。”杨群攥着手中的东西,急忙从旁退开几步。 见小吏已经在查验下一个人,杨群舔了舔嘴唇,有些不确定的迈步向那方向走去。 这边的队伍行进速度比那边快很多,很快就轮到了杨群。 这边的小吏要稍微年轻一些,态度也不甚耐烦。 不过杨群并未太在意,在他的意识里,里长三老便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没有人会因为不被尊重的态度而气恼,至少对于这些平民来说便是如此。 杨群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双手将符信递上。 那小吏接过迅速的扫了一眼,只看到一同递来的蔡侯纸上提及陶坊的工作经历时,才掀眼看了一眼杨群。 “陶匠?” “算不得算不得。”杨群连连摆手,他不过是在陶坊干些零工,并没有拜得师傅,学得手艺过。 小吏却不管他那么多心路历程,直接在代表了他身份的表格上填写些什么,然后在桌下翻出一个小木牌。 “泥瓦、陶工住乙区。”小吏一边说着,一边将木牌、符信和表格一起递回给杨群。 “给你安排住在二十六号房。记得保留好房号牌,离开卢龙塞时要原样交回,明白了吗?” “下一个!” 小吏虽是问着明白不明白,但不等杨群回应,便直接喊了下一个。 即便发放的岗位手册有让他们态度客气一些,但每日面对这些木头一样木讷的人,这些小吏还是很难做到态度良好。 若不是担心被纠察发现扣俸禄,态度只怕还要差上一筹。 杨群茫然的拿着三样东西走到旁边,他拉扯了一下挎在肩上的行囊,里头装着一身衣裳和他压箱底舍不得吃的两块麦饼和一个竹筒制成的的水囊。 他虽受了里中居民的激将,事后也有些后悔这样来了,可他不是全然的傻子。 他想着,如果卢龙塞募工管吃喝睡是一场骗局,他便寻个机会逃走,靠着这两个麦饼和一筒水走回卢龙县城。 此时他却有些茫然的站在高大的城墙边,看着车马从旁边的专门通道进进出出。 “新来的募工人员到这边来。” 远处突然传来的声音,叫杨群心中一喜,他急忙顺着声音走过去。 便看见一个肤色黝黑的穿着短衫的中年人,拿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凑在嘴边,站在高处大声的喊。 “甲区房号往这边。” “乙区房号在这边。” …… 杨群急急忙忙的按照他的指示,走到了乙区的人堆里。 身边都是同杨群一样一脸茫然的人。 杨群厚着脸皮悄声寻了身边的人一问,他们这堆里的五六个人都曾在陶坊或者瓦当坊里工作过。 大家既然都一样,众人很快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安静!”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个身材壮实的老者,一脸挑剔的看着他们。 “全部跟我来。带你们去住处。”老者背着手,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走老者一边叮嘱:“以后你们就是卢龙塞泥瓦工班组的人了。” “你们在这卢龙塞工作一日,便听我安排一日,我会给你们指派工作。” “工筹按施工方量算。” “卢龙塞一日三餐按时在大食堂领饭,错过时间可没人管你们。” “每日晚脯后,我会教你们泥瓦工施工流程和安全操作。” “认真听认真学。” “若是学好了,通过技术考核,便按等加薪。” 说到此,老者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冷笑一声:“若是学不好,就加课加训加练。” 加到学会为止!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泥瓦工班组? 这些新鲜词杨群不懂,他现在思考都有些迟钝。 眼见已经是晚脯时分,自称王班头的老者中途转了个弯,将杨群他们一块带到了一片空地上。 这里一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在空地上支起了一个个帷帐。 这布料看起来十分花哨,杨群看着无人注意,轻轻摸了一把,粗糙指掌摩擦之下,布料发出一阵沙沙声,骇得杨群浑身一颤,赶忙缩回手。 又仔细看,这布没有被他手上的厚茧勾出毛丝,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乖乖的不敢再乱伸手,在班头的带领下,先去一处竹筒引来的流水旁洗了手。 然后跟着人群走进了棚子。 刚一进棚子,杨群便闻到了一阵气味。 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味道,嘴里已经本能的开始分泌唾沫,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 在班头的带领下,拿出房号牌,杨群随着队伍往前行,领到了一个装得满当当的餐盘。 寻了个地方坐下。 杨群这才从那香味中回过神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 凹下去的大铁盘子分作了三个格子,铁盘光可鉴人,凑近一些可如铜镜一般在上面看见他的脸。 其中一个最大的格子里挤挤挨挨的并排躺了四个胖嘟嘟的杂色饼子。 杨群从未吃过,但是只看已经能想象到这饼子的喧软。 这些都是标准的二两杂粮馒头。 馒头相传是诸葛亮发明,但其实这个时期的人已经初步掌握了面食的发酵技术,已有蒸饼、面起饼。 但直到西晋时,顶上开十字花的馒头,还属于炫技类的食谱,并不算非常普及。 此时却是孤竹庄园的厨娘们人手必备的拿手手艺。 在铁盘子剩余的两个格子里,还盛了一些菜。 一道酱烧豆腐。 豆腐和馒头一样,都是水力磨坊日夜转动之下的产物。 一道薄盐凉拌的时蔬,这一道并没有定式样,送来什么,厨娘们便拌什么。 酱烧豆腐和拌菜一样,滴了一些油,算是沾了油荤。 这样寡素的餐食供应工地,换做后世,公孙颜会被工人用餐盘糊脸上。 然而就是这样微薄寒酸的食物,杨群却看着眼前的盘子,迟迟不敢动手。 他摸了摸屁股底下颜色艳丽的高足凳子,光滑的的漆面让他觉着自己坐着都是错事。 这些东西当真是给他们的吗? 王班头看着鹌鹑似的他们,率先拿起了一个馒头掰开。 刚刚出锅的馒头,立刻滋出一小股热气,露出均匀蓬松的的内里。 他捏着馒头,夹了一筷头的酱豆腐放在馒头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左右立刻传来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快吃吧!”王班头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道,“别想了,都是给你们吃的。好好吃饱了,卖力干活就行。” 几乎每一个初来卢龙塞的人都是这般反应,王班头已经见怪不怪。 闻言,诸人再忍不住,相互看看,最终也不知是谁先开始动手的,一桌的人全都垂下头开始埋头苦吃。 咀嚼,吞咽。 带着酱香的豆腐和清爽的菜瓜、扎实甘甜的馒头在舌尖滚动,搅拌。 喉咙就像抹了油,本想细细品尝味道,却忍不住呲溜一下全部咽进肚里。 午时在路上厅驿领的稀粥早已经消化干净,此时食物划入胃囊,沉甸甸的坠入感,让杨群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满足与幸福。 等到理智重新回笼时,杨群手上正捏着最后一个馒头,馒头上有一个巨大的牙痕缺口。 他立刻悔恨又心疼,怎么会只剩这么一点了呢。 这样好的东西,应该留着,带回去叫老母妻儿一块分享的。 最后含着一口馒头,杨群不再大嚼大咽,而是细细的顶在舌尖慢慢品尝。 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小心的揣到了随身的背囊中。 虽只余半个,可带回去还是够家人一人分上一口的。 王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家小妻儿吗?为何要去鄙薄一个记挂着家人的男人。 “那边有热蛋汤。”王班头冲杨群指了指,“自己去领碗打汤。” “打汤勺子往地下探一探,顺着边捞,能有好货。” 王班头也是个顾家的人,杨群的行为让他生出些好感,还给他传授了在汤里打捞干货的诀窍。 “哎。谢谢王头。”杨群抹了把嘴,照着王班头的指示,去打了一碗汤回来。 他初来乍到技术不佳,也不好意思老占着位捞,碗里依然清汤寡水只浮着一小层油花。 可是喝进嘴里,这紫菜蛋花汤在他品来依然是鲜味满满。 这里头搁了紫菜和碘盐,鸡蛋只是为了仪式感的装饰。 目前公孙颜在孤竹新建的养鸡场还不能足量供应鸡蛋,只待卢龙城的养鸡场建成。 就这样勉强凑齐了碳水、蔬菜、蛋白质的低配一餐叫杨群油然生出无限的满足感。 尽管打了个嗝,但是摸了摸肚子,他还是没能从心底说出一句他吃饱了。 “吃完了就去洗碗。” 王班头率先拿着餐盘站起来,走向大棚右侧的流水池子。 在水泥砌的池子边有一个大陶罐,里头装着做饭余下的草木灰。 掏了一把将餐盘、筷子汤碗擦洗干净,还回去。 其实大多数人的餐盘在吃完饭后已经干净得如同舔过一般。 但众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将餐盘用草木灰将边角都擦得干干净净。 王班头告知他们,如果自己吃饭的碗都擦不干净,这样的懒惰狡猾之辈可不配吃卢龙塞的饭。 吃过了饭,杨群他们又再跟着王班头来到了住处。 一遛的长屋全是水泥平房,分隔成六人一小间。 这也是从原先边塞囚徒和流放部曲的辛苦成果。 屋内陈设简单,地上隔潮的夯土地台上铺了一溜草席,被上一任住户睡得磨毛了边,中央滚出一大团黑黢黢的汗印。 一条薄被子倒是整齐的折在脚边,散发着不那么好的味道。 一只藤编的枕箱摆在被子上,还未凑近便闻得一阵汗臭味。 “这里人来人往,住处不固定,你们注意保管好重要物品。”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里人来人往,住处不固定,你们注意保管好重要物品。” 王班头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杨群背上的那个包裹,指了指屋角的一个铁皮柜子,“回头便去租一个锁头,把东西放里面锁好。” “在哪租用啊?”杨群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他这包里的衣裳是妻子一寸寸纺线织出来的,他的妻子是个能干的妇人,尤擅织绩。 但便是妻子这般眼明手捷的,一日也才织得二尺五寸计。 这样一身衣衫,算是价值不菲了。 若非妻子生性喜洁定要他带上替换,他也不会带来。 “大门右边那栋连屋的最里一间便是。”王班头稍走至门口,伸手朝着一个方向一指。 “你们也去要去领一套洗漱的家什。”王班头这才记起什么似的,干脆又领着新来的这五六个人去了门口的长屋。 在卢龙塞实行的是三级责任制,普通劳工是班头,众班头由工头带领,工头听从规划管事的指令。 从所有人员中挑选出专业对口的匠人为班头,每人手下分派一个班。 这个匠人作为班头将有较多的特权,除了工筹之外,还额外有一份补贴。 并且白日里也主要是听从更上一级工头的指派,领着手下的班组,指派他们干活。 但特权的同时,也同样担负沉重的责任。 从这些劳工踏入卢龙塞,在城门领到房号牌开始,班头便需如父兄一般引导这些懵懂的劳工。 领着他们干活,教导他们卢龙塞中的各种条例规则,引导他们适应这里的生活。 并且在晚脯之后,领着他们去上启蒙课或者教导他们如何拌泥灰砂浆。 且班头并不是一定固定不变,每月都有下发的指标。 工程质量。 施工速度。 劳工技能掌握度。 劳工识字率。 甚至于劳工个人卫生都被纳入考核指标。 每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 只有达到一定的合格率后才能做班头享受高待遇,若是达不到,便下去做劳工,班头换人。 不只是班头,工头和管事也在考核人员里,没有谁屁股底下位置稳稳坐着不变的。 也因这样的制度,眼见六月将至,整个卢龙塞上方都盘踞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制定这种考核、纠察制度的人,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暗骂过缺德。 王班头看了身后的几人,也为自己月底的考核焦虑,这几个新人瞧着都不是太机灵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学好。 行至住宿区门口的长屋,王班头一路走一路给杨群等人介绍。 “这里是安保室,里面有十二时辰坐班的游徼军卒。若是被欺负或者遇上偷盗,便来此处寻游徼。” 说到此处时,王班头一板脸:“你们也不许生事斗殴,否则符信上被记上一笔,以后任何募工都没你们的份。” 听他说得严重,众人连连点头,发誓赌咒绝不惹事。 “这里是医务室。”王班头又指着另一间更大一些的屋子,“不慎受伤可来,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拉稀跑肚的,也一定不可隐瞒,否则营中滋生疫病,那可是大祸事。” 杨群垫脚张望了一下,这间医务室里头似乎十分宽大,在门前就能闻到一种奇怪刺鼻的气味,夹杂着汤药味。 里头有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的人在围看什么。 “别担心,那是严医士在带学徒。”王班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便解释道。 自从公孙颜将建立医馆实则为建立医疗体系的任务交给严植,严植便忙得脚不沾地。 时常孤竹和卢龙塞两头奔波,白日里带学徒对规章制度查缺补漏,夜里还要学习公孙颜给他的《赤脚医生》,也是早早的加入了修仙脱发行列。 但不知是因个人性格还是其他,这样忙碌学习还要很多案列可以研究,药品也无限制的日子。 严植头发刷刷掉,原本八十的忠诚却短短一月不到,便飞速涨到了满值。 是公孙颜手下第六个满忠诚度的属下。 杨群站在门口,面上带出一丝犹豫,又缓缓迈了一步,才问道:“那这瞧病花钱吗?” 他们来募工时只说管吃住,却没提及治病需不需要花钱。 “不要。”王班头随意的摆了摆手,杨群的问题并不新鲜,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当真?”杨群面上闪过兴奋,“不是在这里生的病,也可以不花钱治吗?” 他家中幺女得了痨病,家中钱财耗尽也负担不起每日的药钱。 他和妻子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女儿一日日的凋零。 若是将女儿送来募工,不就可以…… “当然不行。”王班头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募工自然是要身强体健的,怎么会征募一个干不了活的病痨子?” 杨群面上刚刚升起的希望,迅速的消失暗淡下去。 “也是,也是。”他呵呵苦笑,一边点着头,这样才是常理,却是他贪心不知进退了。 王班头见他这样,也只得摇摇头,这人间惨事那么多,便是天神下凡也管不过来。 不过见他这样,老班头还是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一点希望。 “听闻孤竹蓟侯之女颜娘子虽在守孝,却捐募了大批的粮秣物资给县中,资助重建卢龙塞。” “其中还有一批财货,会用以在卢龙县中建立慈幼坊,慈抚失亲孤老和婴孩。据说届时在慈幼坊会定期举行施药义诊。” 王班头的话如同一点星火,又将杨群胸中希望点燃:“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回话的不是王班头。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领用卫生保洁品的屋子前。 一个面相和善、管事打扮的人正坐在横在门口的桌子前。 他笑眯眯的抬着一个茶缸子,点点头。 “我们颜娘子从来是说话算话的。” 说话的人是从孤竹庄中调来的管事。 物资之事不论大小,皆是孤竹庄园管事经手掌握,县寺官吏暂未得沾手。 此时听见有人提及主家娘子善行,他自然得插上一句嘴。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李管事!” 王班头极热情的同坐在门前的的管事打了个招呼。 不论在哪无论何时,掌后勤物资的总能得人尊重。 更何况现在卢龙塞中谁不知道,劳工钱粮全是孤竹庄园资助。 捐献钱粮重筑边关,抵抗外胡。 叫他们这些本要被强征的劳工有工筹可领,日常三餐绝无苛待,生活样样周到。 他们即便是在家中也吃不上这样好的饭菜。 大义小节均无可非议。 因此两重,孤竹庄园和孤竹庄中所出管事个个都十分受尊重。 “王班头来啦。”孤竹庄园中的管事也都是仔细挑选过,性情平和老实的。 又跟随赵息学习过,耳濡目染,自然也沾染了赵息平和近人的习气。 在他们看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知识渊博的赵先生都能弯着腰听无知幼童为什么会下雨的问题,并且耐心解答。 他们这样什么也不懂的,有何资本自傲自矜? “带了些刚来的工人领用生活用品。”王班头让出后面跟着的数人,一边叫他们排好队。 “好,稍等片刻。”言罢,李管事搁下茶缸站起身来,他并没有因为王班头的弯腰示好就高姿态的怠慢工作。 即便他们是孤竹的管事,可若是怠慢工作,被人投诉到纠察,灰溜溜的回去孤竹那便丢尽脸面了。 李管事扫了一眼王班头身后的人,点清数量便转身走进了屋里。 和屋中打下手帮忙的庄中僮仆配合着,一人一个塑料脸盆,盆里挨个放着一个不锈钢口缸,牙刷、一小支无字包装的牙膏和一小把梳子。 又取了一条肥皂,每个盆里切了三指宽的一块,再往盆边搭了一条毛巾,和一小卷手纸。 肥皂、牙膏、手纸都卡准了量,紧紧巴巴可用七天。 几乎就是监狱套装。 若是后世之人看见,可能会骂公孙颜抠门。 但她为了营中人员卫生,不滋生疫病已经尽力了。 现在她虽说日收飞涨,可开销也不少。 大批的米粮不可或缺,只有吃饱穿暖的人才能为她提供物资点。 而士兵大换装和武备,则是下一阶段势在必行的事,她须得保证战斗力和士兵的存活率。 未来战争机器一旦开动,燃烧的就是钱粮和底蕴。 当然抠门是相对的,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里头哪一样东西是见过用过的? 李管事查验过他们的号牌,一一将东西发放给他们,还一边叮嘱道:“东西定要好好保存,损坏了再要变要花钱赔偿的。” “脸盆和口杯、梳子在离开前要洗干净还回来消毒。” “明白了吗?” 杨群等人悉数懵懂的点了点头,他们连什么是脸盆和口杯都不知道,捧着手里的东西已经完全处于发蒙的状态。 王班头不得不在帮杨群租用了一个锁头后,辞别了李管事,趁着天光还亮着,带他们到营房旁边引来的大水池边上。 一一教导他们接水洗漱。 牙膏牙刷怎么用,手纸是干什么用的,一次拆几张,要如何节省才能够用七天,等到下一次补充。 “在卢龙塞中,绝不许随地大小便。”王班头带他们到一个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建筑前。 水泥所建的公厕排污是个问题,便在后面挖了一个大坑,每日班组轮换来挑走坑里的夜香,送去卢龙塞开辟自给自足的菜地。 王班头指着厕所上的厕字道:“认准这个字,不管再着急,也不许随地大小便。” “可别把你们原来的的臭毛病带到这来。若是被巡营的军士发现,可是真的要挨棍子的!” “懂了没有?” 见王班头神情严肃,众人诺诺称是,努力的把上头的厕字记住。 “王头,带新人呢?” 偶尔进出厕所的人,站在门口的水池边就着竹筒引来的流动水净手,便同王班头打招呼。 “饭前便后要洗手。”这人显然是个话唠,天热他耷拉着葛布鞋,身上只穿着一件两当衫,和一条犊鼻褌。 他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十分自来熟的对着杨群等人道:“各位好好听王头的话,好好工作。” “王头我走啦!” “去吧。”王班头显然与他相熟,没什么客套的挥手。 这厕所门前,也属实不是什么叙家常的地。 最后,王班头领着众人来到此行的一个地方。 这小屋屋后竖了一根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在门前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 杨群等人此次并没有过于惊讶疑惑,从进入卢龙塞,他们便已经经历了许多长那么大都没有见过的事物。 这屋前立了牌子,写着什么,他们看不懂。 老实的站在旁边等王班头开口解释。 王班头此时解说半天也是口渴,伸手从杨群的盆里拿出不锈钢的缸子,把牙膏牙刷抖进盆里。 来到那个大铁皮箱前拧开水龙头,接了半缸子水。 此值下午,水已经不烫了,他就着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这些盆子缸子虽说是回收再利用,可都会经过消毒。 理论上并不脏。 王班头显然也不嫌弃。 “这是饮水处。”他喝了杯中的水,甩去水珠,方才将杯子还给杨群,“卢龙塞营中不许饮生水,要喝水便来这里。” 将这最后一处介绍完毕,王班头带着他们回到住处,指着南面道:“咱们的住宿区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南面是囚徒的劳改营和障塞都尉军寨,那里绝对不可以乱去。” “擅闯军事禁区者,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王班头神情一肃,严厉的口吻叫这几人皆肩膀一缩。 片刻,见自己的威吓生了作用,王班头方才收了面上严肃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们暂且休整,稍后听见铜钟响,就到门前集合,我带你们去上课。” “今日是基础技能课,教你们认水泥灰浆和施工流程。” “明日是孤竹庄园来的先生上启蒙课,教我们认字。” “后日又是技能课,如此轮换。” “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个下午,无数个懂了吗?明白了吗?诸人也适应了些,此时回答得整整齐齐。 见他们如此,王班头满意的点头,他的班组还有其他人,顺路便去查查营房卫生。 临走前,王班头指着地上的席子:“之前住的那个邋遢玩意走了,你速去取水来擦洗。” “被子若是自己不会拆洗,可去城关之中花钱寻个媪妪替你拆洗。” “不过,别怪我没警告你们,去了城关老实点,在这卢龙塞调戏奸淫可是要送交法办的!” 话说完,王班头已经背着手离开了。 杨群与未来几个室友都抱着脸盆,相互看看。 室内寂静无声。 突然不知是谁率先打破僵局,众人顿时在房中笑作一团,纷纷议论起来。 今日对于他们实在是太新鲜。 杨群一边笑,一边走到营房门前,望了一眼家的方向。 他已经决定了,七日便回家一趟,他要将这里的事情告诉里坊之人。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夕阳终于沉于山脉之后,天边现出了几粒星子。 卢龙塞障塞都尉营寨中。 赵云立于舆图前。 摆设简单的营帐之类,靠墙一角支着一张行军床,上面整齐的叠着一条薄被、一只枕箱。 床边立着武器架子,挂着甲片打理得亮晶晶的铠甲,竖起银枪,乌色刀鞘的雁翎刀悬挂在侧。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张书桌,两张胡凳。 军中推动内勤条例,赵云作为主将自然是以身作则自己动手打理内勤。 他的营帐便如同他本人,干净、严整。 武勇之外,也正是这样简朴、整躬率物的品格,才能叫军中上下信服。 立在一旁的三角支架烛台只是木制,散发着木料独有的清香,连层漆都未上。 烛台上立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打在舆图之上,在上面晕出五彩的斑斓色块。 这张舆图是赵息的手笔。 和两头忙碌的严植一样,在卢龙塞工程正式开始后,他也是不停的在两处奔波。 也正因他的忙碌,卢龙塞诸事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赵云在舆图前沉吟许久,才从悬挂舆图的架子上悬挂的小布囊里取出一只纸做的红色小旗,轻轻的贴在舆图之上。 对于防御胡人寇边一事,他们齐聚孤竹时便曾有数次会议,商议此事。 卢龙塞作为折冲御侮之地,建设自然是首要。 但还需防备小股胡骑绕山突入,或从肥如放下南下。 修筑在沿江、沿山的哨卡,关隘驰道之旁的戎台,整个卢龙北侧防线遍布他的耳目。 而卢龙塞之后,绝大多数的平民人丁会回缩回卢龙县城和包括孤竹庄园在内的基础庄园坞堡。 保留一只高机动力的游骑在野破敌救援。 此后,卢龙塞关隘还将继续加固,连带山间哨台,形成一体的巨大防御工事。 即便是有了诸如水泥这般神物,这依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赵云不知道公孙颜为何如此坚定执着的认定敌人在北,但既然她心中不安惶惑,他便要为她做些什么。 赵云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滑过。 只要据守卢龙塞,以他们的兵力和娘子提供的城防器械,守备卢龙一县安全,并不难。 思及公孙颜那爱操心、如临大敌的样子,赵云眼中闪过笑意。 守是不难的,难的是如何叫她安心,不再露出那样担忧的神色。 赵云在舆图之上点了一点,冬天,待到冬天…… “子龙。”沉吟中的赵云忽被一声叫声唤醒。 是赵息在帐外。 “叔父。”赵云急忙快步走去,撩起门帘,将赵息迎入。 赵息依旧是一身石青色布衣,下颌几缕清须,因两处奔走劳累,似乎面容苍老了一些,又似乎一点未变。 双眸深邃,眼神含笑。 “光线暗,要看书看舆图便多点几根蜡烛。”赵息看了一眼舆图旁的烛台,提醒道,“莫要伤了眼睛。” “是。”赵云恭敬的的将赵息请至书案后坐。 和公孙承失亲,将他视若父兄一样,赵云失去父兄时也没有多大年岁,赵息虽出处神异,但相处之后对赵云来说,他与真正的叔父无异。 听了赵息的提醒,赵云立刻乖顺的寻来两根蜡烛,点上,营帐之中顿时亮堂了许多。 “来。”赵息冲他招了招手,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桌上,轻轻解开来,里头装着一个漆制食盒。 打开来,里面码了一盒带着余温的包子。 士族高门讲究饮食,家族中的食谱都掌握在家中大妇手中密不示人,和家中藏书一样作为家中底蕴,是炫耀的资本。 但公孙颜来到,总不能叫自己连个馒头也吃不上。 再有舂米脱壳的水碓以及水碾增多,现在卢龙各处的饮食习惯都在慢慢的改变。 孤竹庄中的厨娘在稍以教导做出了馒头以后,自然少不了各式的包子饺子出现。 “快吃吧。” 赵息把食盒往赵云面前一推。 赵云也不同他客气,起身在屋角的铜壶里倒了些水净手后,一边吃包子边同赵息攀谈起来。 赵息此次来卢龙是因之前卢龙县中,各个世家豪右答应借调的青壮来了卢龙塞。 又有被赵云攻灭的坞堡庄园中所俘获的武装部曲。 这么些人全部挤入卢龙塞,担心赵云过于忙碌还须分心,公孙颜索性传书将赵息请来卢龙塞梳理诸事。 差不多走上正轨的孤竹庄园由周敬、张泽协助田楷镇守。 此时赵息闲来无事,便带着包子来看赵云,如同叔侄一般同他聊些闲事。 自赵云接任以来,便有大变动的卢龙塞,在赵息来后更是面貌一新。 在执行公孙颜制定的制度时,赵息几乎没有半点阻碍的可以理解公孙颜的真实意图。 这一点即便是赵云也做不到。 况且赵息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模拟越来越顺畅之后,他会更加主动的做一些事情,查缺补漏。 赵息就如一个长辈一般含笑看着赵云将一盒包子吃下,正欲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赵息随从僮仆的声音。 “赵先生,医疗点里的那位病人醒了。” 赵云一愣,什么病人? 赵息面容一正,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 “子龙随我走一趟吧。” 赵云不明所以,不过既是赵息如此说,他亦没有异议。 赵云营帐附近数个亲随也跟上。 一路穿过军寨,直走到了一处,赵云方才一愣。 此处是劳改营,里头是原本流放卢龙塞的犯人和不安分的俘虏部曲,叔父为何来到此处? 方才听僮仆之言,是来看望病人? 正想着,便有军士上前盘查,他们自然认识主将赵云,也认识为他们启蒙的先生赵息,但无人例外的规矩就是赵云本人亲自定下。 规规矩矩的流程查验过赵息和赵云的身份、目的后,方才放行。 一路打着火把行至一处长屋前,屋中十分安静,远远的便能嗅到来苏水和汤药的气味。 此时,赵息才止步,火把橘红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轻言对赵云道:“这里头躺了一个人,可为颜娘子所用。”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劳改营中有人能为娘子所用? 赵云心中虽有疑惑,但他并不会去质疑赵息的判断。 立在门外,稍正衣衫,肃容跟随在赵息之后步入医疗室。 这间医疗室虽是建在关押犯人的劳改营,但和劳工营地的医疗点一样,都是公孙颜建筑系统所出的制式模板,并没有多费事去改动。 水泥建的小平房,地面也没有费事的去铺设木质地板,而是简单的水泥地。 工人手艺还有些糙,地面多处没有抹平。 里面分隔了几个区域,格局设施几乎与后世三四十年代一般无二,只是照明设施依然还是悬挂在顶上的蜡烛油灯。 公孙颜虽人可以购买先进的医疗设备,但即便花费大价钱购买临时供电系统,这些医疗设备也无人懂得使用。 即便是公孙颜医疗系统扛把子严植,目前也不过是一个《赤脚医生》看了一本,但是九成九没看懂,还在天天埋头苦学,日日追着赵息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小青年。 公孙颜在卢龙县中寻访了许多医士、女医,悉数塞到了严植手下。 至于年轻的严植能不能压服这些人,领着这些人组建医疗班组,一起进步研究,那就是严植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公孙颜历来觉得这世间没有真正的蠢人和废物,只是没有摆到正确合适的位置和没有机会。 公孙颜放给严植的权限极高,人力物力几乎只要他申请都会允许,绝不小气。 若是如此,严植还因为年轻资历,不能服众那便是公孙颜没有将严植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她会考虑职务的变动。 所幸,目前从张著所辖纠察回报的消息来看,严植这边并未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学习科研氛围似乎过于浓厚,乃至于天天找公孙颜讨要尸体。 赵息和赵云先后进入医疗室中。 已是夜间,医疗室里十分安静,只有长屋深处传出一些小声的呻 吟。 赵息显然是熟悉路径的,带着赵云行至一处单独的病室前。 咚咚的敲门声回响在空寂的走廊,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请稍等。”来开门的人声音平和温吞,脚步不徐不疾。 门拉开,门后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黝黑手脚骨骼粗大,看起来像是个农人。 但身上的气质却典则俊雅,让人侧目。 见到门外是赵息,他面上一喜躬身拜下:“赵先生。” 赵息及时的托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扶起,“幼洵不必多礼。” 说着又侧身让出身后的赵云,为他们相互引荐。 “幼洵,这是我侄儿赵云,字子龙。” “子龙,这位是刘栾刘幼洵,刘先生。” “见过先生。”赵云持小辈礼先与刘栾打招呼,并不因他此时身上粗布短褐而露出一点轻视。 “原是赵都尉。”刘栾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与赵云见礼。 他自知此时身在劳改营身份尴尬,没想到赵云这名义上的主官,竟然如此年轻知礼。 心中对赵云极有好感,侧开身子,请赵息和赵云进入病室。 赵云和赵息的亲随僮仆默契的留在了门外。 “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唤我子龙即可。”赵云一边同刘栾客套,一边环视病室。 病室不大,刚够摆下一张窄小的病床,和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小碗饮了一半的清粥,床边是一张草席子,显然是病人家属陪床所睡。 赵云抬眼,便看见一个极其消瘦的老人,坐躺在病床上。 这老人黑瘦,耷拉着眼皮精神不佳,但抬眼开来时,一双眼睛竟十分有神。 “两位请坐。”老人似乎胸中堵了一口气,说话声音含糊不清。 “刘先生,今日感觉如何?”在赵息的带领下,赵云和他坐到了两只塑料独凳上。 “好多了。”床上的老者一边喘息着,一边指挥刘栾去倒水。 刘栾显然对父亲极为尊重,拿了床头柜上的两只陶碗就要出去。 病室昏暗的灯光下,赵云看见床头柜上除了倒水的陶碗还有一只陶罐,但都十分干净,连一丝水渍也没有。 病室之内虽狭小,却没有一丝异味。 即便是这样落魄的打扮,两人身上依然可见往日的风度教养。 这两父子一定是大族世家出身。 刘栾不顾赵息赵云的推拒,执意遵守待客的礼节,提着水罐出去大厅水房打水。 赵息却是一撩袍角坐在了病床边,抬起床头柜上吃了一半的粥,打算喂给老人。 一摸碗沿却又顿住,“粥凉了,子龙,去帮忙热一热。” 说着,将碗递给赵云,赵云站起身,接过碗就走出去。 身为囚徒,叫一地主官为他跑腿热粥,本是荒谬。 老人却并未阻止,他只是看了看赵云转身出去的背影,收回视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先生盛情,老朽实在愧不敢当啊。” 赵息呵呵笑着,捻了捻颌下胡须,“刘先生大才,如何当不得?” 病床上的老人神色复杂,他一生沉浮,见过不少人事。 但这样怪异的事情他却从未经历过。 他本以为就这样老死累死在这卢龙边塞,没想到被眼前这位赵先生寻到。 如是就这样被赵氏叔侄征辟却也不算什么,可是…… 病床上的老人苦笑起来,为什么偏偏是替一女子来做说客? 公孙瓒之女,算算年岁至多不超双十。 赵息极为不凡,刚才所见赵息侄儿赵云也稳沉有度必不会差。 那位颜娘子何德何能招揽这样不凡且忠心耿耿的下属? “先生,难到真的甘心以囚徒身份,湮没无闻,病死在这边塞吗?” 赵息没有让这老人犹豫太久,直接一句话刺入了病床上老者心中最痛的一点。 “难道便甘心幼洵也就此埋没吗?” 病床上,老人的手猛的一颤。 是啊,他们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吗? 老人面上露出无奈神情,罢了罢了,他们一介囚徒,还有他们挑挑拣拣的份吗? 他枯坐在病床上,沉思许久。 久到去打水和热粥的赵云和刘栾都一同回来了,刚刚行至门口,便见病床上的老者挣扎着坐起身来。 “中山刘惠,愿为颜娘子效忠。” (刘惠,字子惠,冀州中山郡人。后来被韩馥征辟,为治中从事,居于众官之上。还高于沮授田丰等人。 关于他的记载出现在建安七子王粲的传记史书《汉末英雄记》和后汉书袁绍传里面。)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刘惠,冀州中山人。 中平六年,公元189年,韩馥被任命为冀州牧,征辟了才望高雅的刘惠为冀州治中从事。 主管众曹文书,位于众官之上。 名位尤高于沮授、田丰。 初平六年,众人讨董,韩馥举棋不定,不知道是该帮袁绍还是帮董卓。 时值治中刘惠勃然曰:“兴兵为国,安问袁、董乎?” 韩馥由此深恶刘惠。 讨董事毕,兖州刺史刘岱与刘惠书信中曰:卓无道,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卓死之后,当复回师讨文节。拥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 事情至此,本也只是信中所言。 但刘惠是一个有些直的性子,他将此信给了韩馥。 本意是为了提醒韩馥,并表忠心。 但韩馥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 他看见刘岱的书信心中恐惧,又想到刘惠曾经忤逆于他,于是将罪名全部推给刘惠,想要杀刘惠来让自己免遭天下人指责。 多亏从事耿武等冀州官吏重曹文书,以身相护,以死相逼,刘惠才得免于难。 但刘惠仍然被韩馥免去官身,当场剥下官袍,披上囚衣发放边塞服徭役。 其子刘栾孝顺,与父亲一同离开冀州,来到苦寒边地,一呆呆数年。 后刘惠病重,被赵息核查囚徒名单时寻到,送至医疗点救治。 “嘀——恭喜用户获得刘惠效忠,刘惠忠诚度:70.” 收到这条信息时公孙颜正和关宁一人叼着一个包子,围坐在书桌旁,商议织造坊的事务。 收到新消息,公孙颜还道又是触发了什么任务,不料点开一看,便是一头雾水。 刘惠?谁啊? 连三国演义都只看了半本的她自然不会知晓刘惠是何方人物。 正疑惑着,系统又弹出一个任务:“您新征募的部下刘惠重病,生命值低,请尽快派遣医士治疗采取措施。” 不是啊,刘惠是谁? 公孙颜很懵。 她来自后世,嘴上不说,但因着心中的不安全感,她对大小事务的掌控欲很强。 她不能允许自己地盘之内,存在着含糊不清的事情。 因此将手下书佐小吏使唤得团团转,更命张著着手建立纠察机构,与县寺中官吏、关氏、商会相互配合,着手布控,建立情报体系。 此时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效忠,又病重的刘惠没有一点印象。 “颜娘子?” “可是有哪里不妥吗?”公孙颜突然的带愣,让关宁拿下了嘴里咬了一口的包子问道。 “没什么。” 随时显示系统邮件提醒的后遗症便是她无论何时何地,看见视角里出现邮件提醒的小红点,就一定要先点掉,才能安心。 只是现在不是仔细去查系统日志的时候,她便先放下,与关宁讨论起织造坊的管事安排。 现阶段织造坊的新织机需保密,因此其中女工全部吃住集中管理。 为了利益,为了更好更优质的资源,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江湖,有纷争,有抢夺。 这一点,除非传说中的社会主义高级阶段降临,否则就是天神来了也阻止不了纷争。 而现在这个时代,公孙颜拿出大的一些东西如果失控,便是一场场人间惨事。 这种情况下,为了不出现民国纺纱厂类似的惨状,女工们被欺压剥削,她必须谨慎的建立温和且高效受控的管理制度。 就算拥有金手指,但是众所周知金手指是不会长智商的! 有系统并不会让她一夜之间智商加200,成为诸葛武侯,万事思虑周全。 她只能凭着自己正常人的智商,和稍微高出这个时代人的眼界见识,预见一些事情,努力的不出纰漏。 如履薄冰,尽量不让无辜的人为她的疏忽买单。 因此与关宁对于织造坊的组织构架,商议许久。 “娘子,当真要为女工们提供一日两餐吗?”而且标准定得如此之高。 关宁嚼着包子,面上有些犹豫。 如果真的要提供一日两餐,以现在市场米粮的价格,他们利润会微薄许多。 “阿宁不用担心米粮的问题。” “征募来的女工均吃住在织造坊中,怎么能不管他们。” 况且这个织造坊本也不是为了赚钱去的。 公孙颜并没有给关宁细说太多。 “好……”虽心中仍有疑虑,不过关宁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关宁比现在的公孙颜只小了几个月,此时她叼着包子,一边面颊鼓鼓的。 若有所思的样子,瞧着可爱,公孙颜忍不住动手捏了一把她的脸。 她从来都是有些手欠的德行。 被她捏了脸颊,关宁面上露出一丝红晕:“娘子。” 公孙颜一边将已经拍定的章程收进牛皮纸袋里,一边问道:“阿宁婚期将至了吗?” 提及婚约,关宁面上红色更重,”原计在今年九月。” “真好啊。”公孙颜看着关宁面上的羞涩,便觉得有些想赵云。 夜已深,里坊宵禁,公孙颜便留关宁和侍女宿在院中。 这时她才有空翻开系统日志,在赵息的日志中找到答案。 看见了卢龙塞囚徒的资料,知道了前因后果。 一查看,才得知赵息居然给她在卢龙边塞服徭役的囚徒里捞了这么一位人物。 公孙颜不知道刘惠究竟有多么厉害,但是曾为沮授田丰等人的上官,理论上说刘惠并不会差。 且更让公孙颜看中的是,刘惠的名望人脉。 能在韩馥欲杀他时,有诸多曹员官吏舍命护他,他虽只留名于史书边角,但其人绝非平常。 再有一重,刘惠在边关多年,现在只有幺儿一脉,与冀州家族关系几乎断绝。 说来缺德,但比起家大业大的人,公孙颜更喜欢用这样亲缘淡薄与家族并无多少联系的人。 这个世界乡土、家族情结实在极重,抱团严重。 每每在介绍自己时都要加上出生地,在外更是爱抱团。 这样的情结一直到后世都还一直存在。 军队中更是会出现乡党抱团群聚的现象,这一点有利有弊。 益处自然是这些乡党能协力互助,缺点则是抱团容易坐大。 这一点不止公孙颜,赵云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样的问题,近日提拔在身边的亲随亲将,全部都是幽州人。 冀州,中山,刘惠…… 公孙颜指尖在桌上轻敲,暂且将这些太过长远之事先放下。 写了一封信,叫阿兰唤来王伍,命他将留在手中备用的治疗药剂连同信连夜送去卢龙塞。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伏之中逢酷暑,三伏之中的初伏、中伏大都在六月。 今日便是进入酷暑六月的的第一天。 【卢龙县建设任务结算中……】 公孙颜清早听着窗外的蝉鸣,披头散发的坐在眠床上,等待每月一结算的建设任务。 【卢龙县 ,当前城建等级一。】 【用户在上月组织城墙修筑,城中主干道建设,极小幅度提升了卢龙县城的基础设施建设,小幅度提升了城墙防护力,根据进度结算奖励:城建礼包*3.】 【用户在上月于城中兴建商会、织造坊、酿酒坊……小幅度提升了卢龙县城经济繁荣度,根据进度结算奖励:城建礼包*7.】 【礼包已发放至用户背包,请用户自行查收。】 【五月结算完毕,请用户在六月再接再厉,积极进取。】 7个…… 公孙颜扒拉了一把自己长发,并不太满意结算所得。 她看了一眼自己背包里的城建礼包,没有直接打开。 而是先起身洗了把脸,点起案几上拳头大小的博山铜香炉。 然后整理寝衣的衣带,规规矩矩的跪在了眠床中间。 “系统之神在上,信女公孙颜,愿为家国献祭我伯父公孙瑎、姑姑公孙璇二人三十年阳寿,换得一次欧气爆棚,望成全。” 公孙颜仪式感满满的闭目祈祷了 一番,方才激动的搓手手,点开了城建礼包。 【速凝快硬水泥*十吨。】 【速凝快硬水泥*十吨。】 …… 接连六个礼包全是水泥,公孙颜面上的的期待神色消失。 十吨水泥,一吨速凝快硬水泥系统售价45点,打折的时候28点一吨。 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 这些礼包的价值,公孙颜面上露出嫌弃。 狗系统抠死算了! 【X汽SX2306(8*8)军用重卡*1】 公孙颜的暗骂和系统最后一声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她还是立刻滑跪道歉:“系统爸爸对不起!” 【用户激活称号: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文明系统,能不能文明一点呢? 公孙颜面上一僵,又骂她就算了,还不给物资点? 她心中吐槽着,打开交易器界面查看SX2306(8*8)军用重卡到底是什么。 刚一打开,便被下面的不支持售卖先震惊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她这次真的欧气爆棚了。 再一仔细看,瞬间就被帅到。 军用三代造型的八轮重卡,通体军绿色迷彩。 即便是公孙颜这种只钟爱可爱mi i车型的人,也会第一眼被阳刚帅气的车头吸引,堪称车中猛 男。 早知道献祭能出好东西,她应该再加加码的。 公孙瑎、公孙璇还不够,阿都那这个坏东西也是公孙瑎的种,血缘上算她堂兄啊。 赵云的一箭,带走了他两腮的皮肉、舌头和带着牙埂的两列牙齿,他注定日日饱受折磨。 想着要他多活会,越长越好,公孙颜这才没把他加入诅咒名单。 但是若早知献祭真能长欧气,她就该大方些,一块献祭烧掉的! 若是真死了,系统弄不好还会给她300点的白事份子钱! 简直不能再完美了。 一边心中想着,她一边将抽出来的水泥全部放到卢龙塞仓库,正想着把这车也提取放过去,叫赵云吓一跳的时候,她笑容突然凝固。 开不了! 这里整个世界能开的人只有一个,她会拧钥匙踩油门算半个,赵息理论知识丰富,但是实操不一定行,两人凑起来勉强算一个。 而且,这样的八轮重卡,本身自重和宽度就如同陆地怪兽,现在卢龙县中的土路,根本不足以支撑着样的怪物行驶。 所以, 她是白高兴了一场吗? 公孙颜叹了口气。 暂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东西如果开不起来,提取出来放进仓库日后挪动还是件麻烦事。 暂且先不领,等能开动了再说吧。 月结算完成,城建礼包也开了,公孙颜突然觉便得索然无味起来。 前几日的期待好似变成了小泡泡,扑簌簌的飞走了。 公孙颜仰躺下去,满头的青丝铺洒在眠床之上。 窗外鸣蝉越发躁动,抽完盲盒的公孙颜却完全进入贤者状态。 即便是社畜属性点满的她啊,也是会累的。 她抱着薄被在床上滚了一遭。 突然,她动作一顿,一个翻身,盘腿坐了起来。 “系统,今天是六月一号!六一儿童节啊。我的礼物呢?节日补贴呢?” 上次端阳,系统更新了节日系统。 每逢节日,会按照治下百姓数量,发放一些不大值钱的小礼物,比如一人两只粽子一个月饼之类的。 虽然看着寒酸得要死,可若是总体来算,就是一笔非常大数量的物资。 尤其她日后做大做强,这样的节日补贴会数额越发庞大。 虽然到时候为了分发这些小礼物,每一次都是对后勤和组织能力的考验。 但是若她截流不发,挪作他用……不就不会产生麻烦了嘛? 公孙颜期待的等待着系统的回应。 【六一儿童节,一般指国际儿童节,阳历六月一日。为了悼念1942年6月1日,利笛策惨案以及全世界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 【当前时间:公元199年,建安四年,阴历六月一日。此时还不存在儿童节这一定义。】 【根据用户所在国家法条解释,儿童的定义为不满十八周岁的自然人。】 【请用户自查年龄,不要提出无理要求。】 无理?哪里无理? 她一身正气,所做之事皆为家国天下。 公孙颜理不直气也壮道:“谁还不是个宝宝啦,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宝宝,我超爱我自己的。” “系统?” “死机了吗?” 【应用户要求,补发儿童节礼包*1,请在背包中查看 。】 她就知道,系统也是爱她的。 “系统之神在上,信女愿为家国献祭堂兄阿都那剩余寿命,换一次欧气爆棚,望成全。” 她依旧虔诚的默念一番,搓了搓手,打开了六一礼包。 【气球*1.】 然后呢?没了?就这? 公孙颜垮下脸,狗系统。 (好想回到上个月三十号,把那个说再也不赶稿的我扇死(;´༎ຶД༎ຶ`))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夏日炎炎,令支城门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 门前立着拒马鹿角,穿着两当铠的城门尉没个站像的倚靠在门洞旁。 他没戴头盔,虽只着戎服,但是身上厚重的铠甲闷热无比,叫他心烦意乱颇为烦躁。 正值午时,一支商队由远处行来,这城门尉只看了一眼,便直起身,一把推开了面前值守的士卒。 他不认识这支陌生的商队旗号,不是什么大姓世家。 他知道,这些商队最怕惹事,比起往来的穷鬼,油水更多。 他嘿然一笑,抹了一把乱糟糟的胡须,胡须之中朝食的麦饭粒簌簌落下。 “军爷。”远远的,商队管事便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样貌十分普通、有些黑瘦的男人,胡须保养得极好,又黑又亮。 他虽长相普通,但却极容易叫人心生好感,旁人总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相熟之人的影子。 他走南闯北,这样的官吏军士打过无数交道,他们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城门尉见他这样,便知是一个乖顺之人,倒是省得他还要浪费口舌去威吓。 正想着,这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在两人客套相互搀扶的短短时间里落入了这个城门尉的袖袋。 “出示一下符信。”这城门尉掂了一掂袖中的重量,隐隐听到铜钱碰撞的哗啦声,颇为满意的暗自点头。 商队管事彬彬有礼的从怀中掏出符信,行为举止瞧着十分正派,一点也看不出来两息之前他如此熟练的的贿赂他人。 “从卢龙来?贩售布匹?”城门尉一掀眼皮,挑了挑下巴,指着牛车道:“我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上手去掀开了一辆牛车所运的黑桐油布。 商队管事似乎早已知道这些官吏的德行,笑眯眯的拢手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哟,这布不错啊。”城门尉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他倒不是为了索贿而故作惊讶。 只见车上层叠层的堆放着一匹一匹的细葛布。 随意挑一匹来看,都针脚细密顺滑平整。 此时的葛布还是农家手工一匹一匹纺绩而来,因是手工,便会因织娘手艺的不同,出现工艺水平的差异。 这一匹布针脚细密,下一匹或许就要粗一些。 难得会出现这样大批次的优质葛布。 “贵家织娘手艺真好。”城门尉一边笑着夸赞了一句,一边伸手摩挲着其中一匹。 这样制作精良、细软透气的布用来制作夏衣,穿着就再舒适不过了。 见他如此,商队管事这才稍稍变色。 即便他是奉命来令支城中行商,被叮嘱不以盈亏为主,而应以低调为宗旨,但这令支小小城门尉竟然贪婪至此。 传统织娘一日最多织布二尺五寸。 像这样精密的布料,若是人工手织则需要耗费更多时日。 便是织娘,不生病不休息不饮不食,一年也至多织得二十五匹这样的细葛布。 这城门尉只是进门,便要索要一匹,何其贪婪? 这商队管事面上露出犹豫之色,“这,军爷,若是货品少了,我不好交代啊。” 闻言,这城门尉倏的拉下脸:“你们这货物数量与符信上不符!我要卸车查点。” 说是查点,这些贪婪豺狼会将成匹的布故意弄得乱七八糟。 届时还不知要少多少。 “军爷不可啊。”管事面上露出着急神色,急忙伸手拦住欲上前的门卒。 他从牛车上抽出两匹刚刚那个城门尉摸过的颜色,双手奉到这城门尉面前。 见他终于识时务,城门尉面上露出满意笑容,一抬手,叫住了持矛上前的门卒。 几个门卒也眼馋这样的好布,但见上官制止,也只好遗憾的咂嘴,收起木矛退下。 面对管事双手捧来的布,这城门尉却没有立刻收下,只叫这管事这样弯腰许久,他方才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叫他接过。 “多谢军爷。”手中一空,商队管事方才直起身子,面上挂着讨好的笑。 “原是方才看错了。”城门尉露出极得意的神情,随意将手中符信抛还,见那商队管事手忙脚乱的接过,那模样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他看到什么,笑声一顿,皱起眉头:“你从过军?” 这商队管事顺着城门尉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指节粗大、皲裂,虎口有茧子。 商队管事呵呵一笑,“回军爷的话,从军倒是没有,不过常年随着家主塞外行商,自然要习得武技傍身的。” 城门尉也不过是那么一问,他琢磨了一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便揭过了这一茬。 “行了,过。” 城门尉挥了挥手,商队管事急忙吆喝着手下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组织着商队重新进发。 目送队伍进了城,这商户管事笑眯眯的冲城门尉一拱手,方才转身随着商队离开。 待转过身后,他面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脸颊上的肉跳了一下,小声的啐了一口。 “真不是东西。” 那个文士打扮的人,走来他的身边,这时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丁头,接下来……” 话未说完,便被瞪了一眼。 “叫丁管事!”被称呼为丁头的人,搓了搓手掌。 两只粗糙的手掌厚茧摩擦间发出沙沙的声音,“回头给我寻些擦手的油。” “去看看鸽笼,揭开个缝,别憋死了。” 这位丁管事打量着令支城的道路,一路领着商队来到距离太守府只一道墙垣的市肆。 走到了街角的一处市楼。 丁管事好笑的仰头看了一眼这店铺。 他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还能当成管事。 想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然后放下手,挺直了背,又变回了城门那个前彬彬有礼的管事。 方才讨得了两匹细葛布的城门尉心情正好。 便看见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马。 他暗道自己幸运,迎了上去,还未走近,那队人马便抛来一个符信。 看着上面太守府的印信和对方一言不发高高在上的模样,城门尉面上再无之前得意模样。 点头哈腰的的命门卒移开城门洞前的拒马,让这些一言不发带着斗笠的人经过。 马蹄扬起的尘土拂过鼻尖,引得他打了个喷嚏。 望着那队人马入城,嗅着空气中残余的独特腥膻臭味。 这城门尉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呸,胡狗。” (再次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把自己螺旋扇上天(´థ౪థ)σ早上五点了啊啊啊啊) ------------ 第一百八十章 令支城太守府 就在一支神秘商队,在隔壁市肆安家时,一道墙垣之隔的太守府后院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辽西是公孙氏耕耘盘踞许久之地,自从公孙景任太守以来,太守府作为巢穴,数次大兴土木的修整扩建。 府寺之中,高墙深院之内有重楼叠阁。 长吏居所之内,公孙瑎个人私宅更是华美异常。 千金比屋,重门启扇,院中还有悬葛垂萝,奇石奇景。 就在这院落一角,一间屋舍在这炎炎夏日依旧门户紧闭。 一行人快步走近。 两扇门吱呀一声推开,又合上。 这门内竟然还悬挂着厚重的帷幕,门前摆放着数只火盆。 房内盘旋着一股散不掉的臭味,为了驱散这股臭味又燃了昂贵的辟芷香,再夹杂着汤药的气味的,一时香臭交杂,令人闻之作呕。 风尘仆仆的来人一进屋,便让这房内的气味更加复杂几分。 打头的高大男人摘下斗笠,露出髡发。 这屋内异常的温度似乎影响不了他,他踏着其中洁白的长毛羊皮毯子,大步走上前去。 重重帷帐之后是一张眠床。 眠床上铺设着厚而绵软的褥子。 一个枯瘦的人躺在厚厚的褥子上,骨瘦如柴的身子几乎陷进褥子里。 他双目失焦,望着眠床上方的承尘,连眼白都是蜡黄的浓痰色,蒙着一层翳壳,就像两粒石子。 双颊缺了大块血肉,只余丝丝缕缕的灰色肉丝勉强牵着,下巴没有血肉的支撑,耷拉着,歪在一边。 两片嘴唇萎缩成两条干瘪的肉条,露出残缺的牙龈。 口中只有上下几粒门牙突起。其余臼齿、舌头全然不见踪影。 他就这样张着嘴巴,无遮无掩的露出黑洞似的喉咙,喘息时发出气球漏气一般的呲呲声。 大步走近的男人,借着昏黄的光线看清陷在眠床里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时,有一瞬间并没有认出那人。 躺在床上的人,与其说是人,突出的门齿让他更像一只怪异的兔子,或者犬类。 顿住脚步,辨认许久,男人终于凭借着眉眼之间的熟悉之处确认了眠床上人的身份。 “阿都那。” 这个中年男人仰天发出一声悲戚的哭喊,如同一只失去幼仔的老狗。 他三步并做二步走上前,想要去握住褥子里人的手。 可那蜡黄的手臂上青筋毕露,竟瘦得只有一层薄皮包裹在骨头之上。 男人无措的举着手,不敢触碰,他害怕自己用力一些,便会将那根的手臂弄折。 他将额头抵在眠床硬邦邦的床边,泪水顺着他日晒雨淋之下粗糙的脸庞留下。 “阿都那。”许久之后,男人直起身,用乌桓语唤了一声。 可眠床上的人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只看着眠床顶子,胸中发出可怕的呼吸声。 正当男人渐渐的绝望时,床上的人突然手脚一动。 可还没等他高兴,那手脚小幅度的抖动便变成了剧烈的抽搐。 眠床上的人如同从棺材里被叫醒的死尸,张着歪在一边的下巴,不停的晃动脑袋。 虽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男人仿佛听见耳边回响起绝望的哀嚎。 “公孙瑎!”男人惨嚎着叫出一个名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的侄儿这样活着? 站在远处的公孙瑎脸藏在黑暗中,对男人愤怒的质问没有任何反应。 抬袖掩鼻,视线并没有看眠床的方向,他怕自己多看两眼,便会忘记了心中怀念的女人美丽的容颜。 取而代之是床上这怪物一般的样子。 哪怕这怪物是他的儿子。 公孙瑎招了招手,一个一直立在帷帐之后的老者带着莫名神色缓步走出。 他须发花白,肩上挎着一只药箱。 走到眠床边上,打开药箱先是取出一根铜管,再是一个塞着软木塞的瓶子。 他做着这些动作时,眠床上的阿都那挣扎抽搐越发剧烈。 “你要做什么?” 先前哭喊的髡发男人面上犹然挂着泪水,见这老者要将铜管塞入阿都那的口中,即便知道他是汉人的医士,仍忍不住伸手要拦。 “别担心,只是麻沸散。”老者举了举手中的瓶子。 打开瓶塞,瓶中花香散发出来。 “他服用了大量助兴之物,血脉畅通,即便是五石散也不能再止住痛楚,只有硬灌下麻沸散,才能让他少受点苦。” 虽然不多就是了。 “助兴之物?”髡发男人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汉话不好,听错了什么,理解错了什么。 “助兴之物?”他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看向几步之外的公孙瑎。 公孙瑎望向别处,面上似露出不忍之色,没有言语。 “助兴之物?”髡发男人猛的站起身,下意识去摸腰间武器的位置。 却摸了个空。 他在进入太守府时,被除了武器。 见他疯癫的神情,公孙瑎悠悠叹了口气,“阿都那,还未有子嗣,自要让他留下一儿半女。” 最好是个女儿,像她奶奶一样的女孩。 公孙瑎似乎回想起什么美好的往事,面上露出些感慨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样让阿都那死去。 阿都那就犹如一个纪念品,摔碎之前,他须得找到替代。 髡发男人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你就是这样对我阿妹留下来的孩子吗?” “在你的庶弟屠灭部族,杀死我阿妹之后,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留下的儿子吗?” 男人觉得可笑极了,汉人总说他们是悍塞蛮族,可和眼前这人此言此行比起来,谁才是蛮族? 忽然觉得荒谬,男人收敛了面上的怒容,转头看着老者将铜管插进阿都那的喉管,往里头灌了些药水。 药液溢出了一些,散发出靡靡曼陀罗的花香。 许久,男人看着阿都那手脚的抽搐逐渐平息下去。 有一瞬间,他想要将大掌伸向阿都那的脖颈,一把拧断他的脖子,叫他得以解脱。 可他终究理智的按捺下去,若是如此做了,他只怕走不出这太守府,走不出这汉地。 男人痛苦的闭上眼睛,诚心的祈求道: 阿都那,快些死去吧。 上天啊,让他解脱吧。 (写yue了!!!早上7点了啊啊啊!毁灭吧!这世界不能好了!)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月清如水,星疏云淡。 令支公孙宅。 哗啦—— 一卷竹简劈头盖脸的砸在公孙瑎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歪到一旁。 竹片的边角划过中年年人保养得宜的脸,在额头划过一道红印。 案几倾倒在地,案几上的卷牍洒落一地。 公孙景喉中发出低沉的气音,他到底上了年纪,扶着左平的手臂才勉力站稳。 他看着跪在堂下的公孙瑎,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何自己竟养育出这样的儿女。 为了家族的未来,他给予了他们最优渥的环境,最优质的教育。 可是他最重视的长子和最宠爱的幺女回报给了他什么? 幺女一次次为了私怨算计侄女,先施毒计不成,后怂恿叶氏兄妹,算计侄女姻缘。 险些破坏他的布置谋划。 寄予众望的长子,身居高位而不谋其政,风光月霁之下,只知坐而清谈,寻欢作乐。 宠幸异族女子,折腾出的私生子将边塞弄得一团乱。 现在竟让异族单于大摇大摆的进到了令支城,又大摇大摆的离开。 家国天下,在他公孙瑎眼中究竟是什么? 公孙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昏厥过去。 最后,只在左平的搀扶下,勉力坐下。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公孙瑎,这个长子还是如从前那般恭顺跪着,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的情形似乎发生过无数次。 此时公孙景的心中却满是疲惫。 他已经老了,长子如此,公孙家到底交于何人之手,方才能保住公孙氏数百年传承,不让公孙氏沦为媾合异族的笑柄。 公孙景捂住胸口喘息数次,方才稍稍平息心悸。 “派人去追了吗?”他问左平。 左平面沉如水:“已派遣精骑沿路追截,只是……” 左平亦是北地之人,他自然能知晓这次截杀若是成功,之于北地的意义。 不是谁都是堂下那个蠢货。 只是他们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 念及此,即便是左平这样恪守本份的家族部曲武人,也鄙夷的看了一眼公孙瑎。 左平的话又再次点燃了公孙景的怒火,他按捺不住情绪,抓起手边的笔架甩手扔出。 但他气力不济,并没有砸中。 那山石所制的沉重笔架摔在了公孙瑎的面前,笔架碎裂,碎石飞溅。 但他依旧如木胎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在他的父亲公孙景面前,他素来都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滚吧。”公孙景无力的阖上眼睛。 公孙瑎一言不发拢了拢衣袍,躬身后退出了厅堂。 一直退到了青灰色的廊道上,再看不见公孙景。 他方才抬起了一直藏在黑暗中的脸,面上闪过一丝阴狠。 不过这一丝丝阴狠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他重新将弯下的背脊挺直,大步离开。 “你说,我做错了什么?” 直到公孙瑎走后很久,一片寂静的厅堂内,才传出公孙景悠悠的叹息声。 侍立于一旁的左平没有回答,他知道公孙景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孤竹卢龙如何了?” 又过了许久,公孙景悠悠的问道。 左平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卢龙县中正在征募劳工,大修城关边塞。” “孤竹……” 左平觑了一眼公孙景的面色,“孤竹庄中已经完全封闭,外人进不得。” 连他们之前布置的耳目也要么被发配卢龙塞,要么完全被闭锁在孤竹庄园之中,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出来。 现在的孤竹庄园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只听闻颜娘子,在北山结庐守孝。” 结庐守孝? 公孙景闻言面上露出嗤笑,当真乖乖守孝,那一封封卢龙县送来讨要米粮军备匠人的信又是何人手笔? 这种作风,能瞒过公孙瑎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他。 公孙景暗自叹了口气。 长子无能阴狠,其余子嗣资质平平。 儿孙一辈,更是一个不如一个。 公孙景遗憾的想到,要是远在卢龙那个小讨债鬼,是男儿该多好…… 他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左平,去给我把地上,卢龙来的公文找出来。” 既想要,他便给,倒是看看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公孙景这边发生了何事,公孙瑎并不知晓。 他已经习惯了他的父亲越过他直接指派,行使太守之职。 坐在黑黢黢的车厢里,公孙瑎随着车厢的行进轻轻摇晃,闭目养神。 许久终于行至一个偏僻院落,他缓缓走下车。 御夫立在远处不敢上前,太守府中人人皆知,这处院落的禁忌,即便是当家主母也不能靠近。 公孙瑎撩起袍角,走进院落。 刚刚行至前院,便听见女子小声的啜泣。 他顿时沉下脸来。 “姐姐,我害怕。” 两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相互拥抱着,小声哭泣。 “那人的模样,好可怕,我们,我们当真要与他行房受孕吗?”其中一个用发颤的声音说道。 “莫怕。若能产下一儿半女,也是我们的福分。”另一个宽慰道,只是声音也在颤抖。 她们又小声彼此安慰了一阵,方才离开。 公孙瑎站在柱子后,面色铁青。 他的亲随小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使君,可要处置了换人?” 公孙瑎哼了一声:“不必,瞧她们生得好,如此相互安慰,情谊感人。” “必然是能生下好孩子的。” 亲随虽听他如此说,却不敢搭话。 别人不了解,他还不知这位使君是何种脾性吗? “那神医准备好了没有?” “到底何时才能开始计划?” 先前他给阿都那饮了孤竹庄中的清绎酒,只可惜阿都那受伤太重,米水难进,服了五石散一直半梦半醒,竟难振雄风。 前月请来那神医,逼迫利诱之下,方才让他松口答应,替阿都那调配药物。 现在也该是时候了。 亲随听他如此问,急忙动身去神医居住的屋子询问。 公孙瑎站在阿都那的房门口没有进去。、 他也受不了里头的味道,只站在这里亲随去寻人。 他现在只想看见阿都那留下血脉。 再之后……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天上一轮圆月,在接下来,这世间便没必要再留下任何一个知情者了。 正这般想着,廊庑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使君,使君。” “那神医从溷厕窦洞跑了!” 晦气晦气啊。 一直保持着长者风范的老者这次连药箱也遗失了。 他顺着墙根一路疾步奔逃。 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双手身上满是秽物。 但此时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他行医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如身后这样的人家他却是真的没有见过啊! 白日所见所闻更是让人惊掉下巴,居然还有勾结外族之事。 他若是不跑,以后也不会有命在。 听得身后太守府中起了骚乱,有火把火光晃动,心中着急。 可他自被绑来,便一直幽禁在太守府中,哪里知道城中的路。 正跟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的乱窜时,忽从旁边的垣墙之后伸出一只手。 那手熟练的堵了他的嘴,将他一把拖到了墙后。 不敢高声叫喊,正想低头求饶时,一只手掌劈在了他的后颈。 老者只觉亮眼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爬起来继续写,默念三遍为了这个月全勤。)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军胜气象,凡将帅士卒勇锐者,则为胜气。 凡上气与天连,此军士强盛,不可击。 若在吾军,可战,必胜。 冷兵器战争时代,军队气势尤其重要。 卢龙城外军营中,夏侯兰站在点将台,望着烈日炎炎下的笔直站在,一动不动的士卒,莫名的感觉有些可怕。 往常来说,军中士卒只需熟悉军中旗帜、号令,便可足够。 临战时再发放一支带着铁枪头的木矛,便可以驱赶着他们上战场。 可是这里的士兵却要经历视力、听力、体能等种种测试。 跟做各等各营。 尤其这种站军姿的操训之法,是每天必须坚持的。 夏侯兰亲眼看着原本弯腰驼背的部曲,慢慢转变成挺拔的军士。 原本军中便是一日三餐,而后在卢龙县城又征募了民夫、辅兵,军中伙食更进一步加强,添置了豆腐、小菜。 而原本应该作为主食的桑葚,被发放成辅食,帮助士兵改善所谓的雀蒙眼。 原本夏侯兰觉得这已经是极限的时候。 从孤竹送来的一批批活鸡,又让他大开了眼界。 现在军中已经能有鸡肉供应。 鸡肉! 即便是普通人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回的东西,就这样被抬上了军中士卒的餐桌。 也正是这样的的优质的供给,军中士兵气色正以肉眼可见的变好。 好到足以支撑这样堪称可怖的训练。 烈日当空,各队步卒整齐排列,有人在暴烈的阳光下身形微晃,但无人移动半步。 汗水顺着鬓角淌下,顺着脊背打湿衣襟。 可是没有一个人叫苦。 他们都经历过乱世,知晓自己所享受的东西在这乱世之中何其珍贵。 不仅仅是餐桌上的餐食,还有武备营中堆放的军械甲胄。 因知珍贵,才更愿意珍惜,愿意服从军中极严苛的军令。 在这个时代一个士兵持刀披甲,便足以战胜数倍以上同等训练水平,却未着甲的士卒。 但铁甲制作不易,保养不易,即便是新的北地霸主袁绍并领幽冀青并四州,也不过带甲者一万。 如公孙瓒帐下白马义从也不过一人一身两当铠,便可称精锐。 很多炮灰一样的士兵连一身戎服也不一定会有。 既是炮灰,唯一、主要的作用便是去消耗对方的力量,消耗对方的弓矢。 能配备背心样扎甲的士兵,则比炮灰要高级那么一丁点。 这些扎甲能为他们提供微薄的防护力,略微提升他们的存活率。 仗打完,扎甲也只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回收,重铸打磨贴片,然后重新用丝绦皮索编织起来,传到下一个士兵身上。 上位者都巴不得将铁铸成杀人的矛头,并没有人会给士卒发放太好的甲胄装备。 士兵之于他们只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若是没得割了,就从根子刨。 除了这个时空,乱入的公孙颜。 除了她个人不愿意叫这些不知道是谁的父兄儿子丈夫的人尽量活下来,这一点小小的期望。 更重要的是后世的经验让她知道一件事。 老兵才是一支军队的核心。 存粹由老兵组成的战阵韧性要远远高于新兵众多的队伍。 传统军队,老兵战损三成而不溃。 但普通新军,战损一成而不乱,已经可以称强军。 且老兵丰富的作战经验和配合度,足可以杀穿数倍的新兵。 加上军中逐渐成熟完善的医疗系统。 士卒的成活率将会大幅度上升。 再经历几次沙场战阵,在血与杀戮之中筛选后的士卒,会全数配备上现在武备库中那惊掉下巴的精良甲胄。 赵云还在军中施行的一整套军令。 主将常察士兵饥饱劳逸,强弱勇怯,凡赏罚,必公正。 再有信口耳,谨泄漏、详责成、正名法…… 等等军中三十六戒,十二法。 详尽程度远超当前任何一支军队。 即便是深明律法的夏侯兰,也没有发现一点错漏。 这样一支队伍见过血后会有多凶悍,夏侯兰自己想来都怕。 摆放在校场之上的日冕终于又行过一格。 “铛!”立在点将台上的铜锣被敲响。 夏侯兰便立刻听见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终于结束了高强度的训练,吃过了午饭,午休时间。 军士们则是开始聚集,开始玩蹴鞠。 虽然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可是公孙颜毕竟不是什么魔鬼。 她也不会连一点休息的空档也不给。 于是汉代兵家练兵之法的蹴鞠,便在公孙颜和赵云商议后,引入了军中。 公孙颜看中蹴鞠能锻炼士卒集体主义,团结合作和追逐胜利的斗志。 但她对这运动并不熟悉,是她来说谁进球了谁厉害,其余的规则战术是一概不懂的。 就换了基础规则,交给他们去任意发挥。 但是蹴鞠这种运动似乎具有魔性,天生就能激发雄性的斗争本能。 这项运动短短一月,已经从卢龙县城的军寨中传出。 夏侯兰就是这项运动的狂热爱好者。 比起后世的相对文明,他们玩得更野蛮,身体的对抗更激烈。 赵云身在卢龙塞,夏侯兰便带队横扫全场,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发誓赌咒下次赵都尉在时定要报仇。 正当夏侯兰又进了一球,在众多军士的欢呼下庆祝时,他的身边亲随跑了过来。 “夏侯司马,该去上课啊!” 听见上课,夏侯兰面上笑容逐渐凝固。 为什么总要在这么快乐的时候,提醒他这么痛苦的事情。 (这全勤不要也罢!我不写了!提桶跑路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夏侯兰曾经是热爱学习,渴望知识的,直到他遇上了魔鬼一样的公孙颜。 夏侯兰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数学这种东西存在。 他搞不懂,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在一个池子里一边注水,一边放水吗? 这种问题有计算回答和存在的必要吗? 他为什么要点着蜡烛算那种问题。 曾经在孤竹庄园他很新鲜的跟着赵先生的课学了启蒙,可是在成为卢龙县尉后,作为长吏他被强制要求每日参加县寺中的晚课。 官学本应是让好学之人常诣学官学习的地方。 也是小吏和小吏预备役学习的场所。 但是县寺官学早已因上任县君的不作为成为藏污纳垢之所,再无教书育人的气象。 赵云上任后,便先将这个位于县寺中的毒窝毒瘤一举扫清。 再到公孙颜移治卢龙县,便开始征募民工重修了官学。 在简单重修后,卢龙县官学重新授课,教授对象目前仅限于县寺中的书佐、小吏,或者特别申请过的家属。 由孤竹赵先生和最近新来的一个刘子惠刘先生轮番教导。 官寺中并不传授儒学典籍,谶纬学说,而是最实在的手把手教导长吏、书佐和小吏们如何解决公务和文书写作等等。 如何掌控户籍,完善户籍。 如何书写文书。 如何调动下辖人家,响应县中命令公文。 乃至于道路、亭驿如何维护,如何向上级申请规划施工。 如何上下协调。 虽说县寺中小吏很多都是老手,但其中混日子的不在少数。 更不用说各层管理严重脱节,需要重新协调组织构架。 于是县中长吏、小吏便开始了极其痛苦的学习生活。 每月痛并快乐的领着额外的几斗米粮。 上三天赵先生的数学课,就要带着以寸来记厚度的作业,接着上刘先生的施政课。 再如夏侯兰这般的,便要白日镇守军寨、卢龙县城城防。 傍晚开始上课,晚上点灯写作业。 怎一个苦字可以形容。 “夏侯司马,快走吧。”夏侯兰千般无奈,亲随也无法,敢逃课的后果就是作业加倍。 还要写那什么卷子。 夏侯司马被罚不说,连带着他们这些亲随也要被连坐,简直没有天理王法。 “好吧……”幸好今天是刘子惠刘先生的课,夏侯兰心里安慰着自己。 子惠先生的课虽繁杂,却不会有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作业。 那日公孙颜让王伍送去的治疗药剂并没有派上用场。 赵云已经再确认过刘惠身份后,将公孙颜给他一备万一的那一支给了刘惠饮下。 公孙颜掌握着这种药剂,在众人眼中已经不算秘密,也没什么好藏的。 这样一支神奇的药剂,则是让刘惠长了十点忠诚度。 刘惠本身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又在边塞服劳役,底子被掏空。 饮下治疗药剂,则还是需要休养。 赵息索性带着他来到卢龙县城,而刘栾则留在赵云手下做了主簿。 公孙颜带着些新奇与刘惠碰了面,说来寒酸,她手下有名有姓的汉末名人实在太少。 除了赵云,连史书边角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的人也没有几个。 当然公孙颜并不是认为其他人没有名流史书,便要差些。 只是对青史留名的人物,终究有些好奇。 刘惠是一个非常耿直,非常讲究的人。 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其他,说是效忠,便真有超级高的忠诚度。 也没有要人礼贤下士三请三辞的臭毛病。 他极力拖着病体要工作,但是公孙颜看他那般瘦骨嶙峋的样子,自然不可能真的让他太拼。 就让他一边在官学授课,一边修养。 卢龙县中职务实在不好安排,也不能让他居于主簿之类的小吏之职。 就去信令支,向公孙景为他讨了一个文学掾的职务。 文学掾是郡太守府才能设置的清贵职务,参与本郡的的儒学教化、敦睦风俗。 也算对初来乍到的刘惠表示了看重。 刘惠明面上推辞不说,私底下却又长了五点忠诚度。 公孙颜便知道这个老爷子和夏侯兰是一挂的人物。 对于公孙颜能为他讨来文学掾,刘惠心中暗喜。 负责起官学的同时,也开始心中盘算自己从前旧识或门生故吏。 就在夏侯兰痛苦的去上学时。 公孙颜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被绑成蚕蛹的老头。 老头一身糟污,身上发酵出难以言喻的味道,精神恹恹。 往令支派遣探子,发展情报网是早在她身在令支时便做好了预案的事情。 当时她便让赵云安排军中机警军士熟悉令支城中道路建筑。 还买了一处距离令支太守府最近的商舍。 最近才寻到机会,往令支安插探子。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伙计竟能如此给力,第一天就给她绑来了华佗! 嗯?绑? 公孙颜方才醒悟一般,叫旁边的军士给华佗松绑。 缠得密密的,被塞进商队带出来华佗,刚一解绑,便瘫软了下去。 再一听公孙颜自我介绍姓公孙时,他的眼中闪过无限绝望。 到底没有逃脱他们公孙家的魔掌,这家人……不正常。 (终于!终于!赶完了7月份的作业!一天半两万四千字!一边吐一边写!) (这全勤的钱不能赚了!下个月宣布修文进入渣更状态,主要调整大纲,加快节奏。) (再有因为我不是本站的作家,没有作家认证。) (好多渠道同步过来之后的错字、乱章和宝子们反应的毒点,我能看见,但是没有权限改!) (自己的文没法改,就超级难受!所以还得认证合并作家号。) (又凑了几个字!再见宝贝们,今夜我要远航!!!)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六月流火。 到了六月下旬,天气越发炎热。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县寺中便奢侈的点起无数蜡烛,将县寺官学厅堂照得纤毫毕现。 虽然逼迫这些长吏小吏读书,但是公孙颜不是什么黑心肝的人,物质上绝不亏待。 照亮的蜡烛,县寺中供应的晚脯,对这些书佐小吏,公孙颜给到他们的标准几乎与白马义从军士一档。 孤竹庄园中畜牧区陆续建起了五座养鸡场,还有养猪场,里面饲养的都是白羽鸡和产肉率最高的长白猪。 再加上碘酊和阉猪技术,相信优质猪肉抬上餐桌的时间也不会晚了。 只是这样好的待遇也有一点点小瑕疵。 这些书佐小吏可没有军士那样高强度的训练,基层一些的还好,还有个跑动的机会。 中高层全部被拘在县寺之中,每日办公的厅室和居住的长屋两头跑。 在厅室还有茶水点心。 这些人正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白胖起来。 军中军士吃下的东西,因高强度的训练变成健硕的肌肉。 而县寺中小吏们吃下去的,则正在转变成小肥肉。 尤其公孙颜手下的江书佐,时常在公孙颜的院中混饭,在厅室混点心,短短时间,已经看不见他的下巴了。 此时白胖青年江书佐,正在一脸愁苦的坐在课桌后。 左边是双目无神,直勾勾盯着桌面的夏侯兰。 前面坐着的周行周县丞看不清样貌,但是看他时不时伸手抓头的模样,显然此刻也并不好过。 今天是他们数学考试的日子。 官学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时不时翻阅试卷的声音。 而江书佐的左右身后,都坐着各位神色各异的同僚。 除了…… 江书佐看向右边奋笔疾书的少年。 这个少年带着帻巾,尚未及冠,唇上还挂着细细的绒毛。 他是县寺中林书佐的二子。 官学开始授课,允许府衙中书佐小吏将适龄的孩子送来官学学习,但一开始大多县寺中小吏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原先官学乌烟瘴气,各种腌臢不忍言之事时常发生,受欺负的都是庶族子弟。 有这样的前提,县寺小吏都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分别上了赵息和刘惠的课。 林书佐第二日,就领着家中二子,来官学上课。 江书佐看了一眼正在下发的验算纸上奋笔疾书的赵家二郎。 又看了看自己还空着大半的试卷。 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个少年的旁边。 江书佐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讲台上与刘惠对弈的赵息。 见两位先生似乎没有注意这边。 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探着脖子,往右边看去。 正低头奋笔疾书的少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笔,有些迟疑的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缓缓的,用胳膊挡住了自己的试卷。 江书佐动作一僵,面上神情凝固。 这个倒霉孩子,下次再不分点心给他。 台上的刘惠,捻着棋子,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他来卢龙县城,本是不忍让幺儿埋没,没想到每日都能看见趣事。 再多一些这般的趣事,或许,他回去冀州并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想着,刘惠眯着眼睛,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昨天实在写伤了,腱鞘炎发作。勉强渣更不断更吧。)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铁网 “一、二。” “一、二。” 卢龙塞障塞都尉营中,不停的有节奏的号子声。 营中平出的巨大校场中间,无数士兵分列成方队,在军中对正、都伯的带领下,顶着烈日手持木矛,练习搏杀之术。 他们都未着甲,只穿着两当衫和裤褶。 身上大片被晒伤脱皮的痕迹,汗珠从发根沁出,在前额,后颈汇成小小的溪流。 汗水顺着他们被晒到脱皮的背脊滑下,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没有一个人懈怠。 他们是原本卢龙边塞的戍卒和孤竹庄园整编的步卒。 此时握着长矛的手臂已经不再是两月之前枯瘦模样。 尤其六月上旬军中开始供应肉食后,他们原本干瘪的肢体更加充盈膨胀。 虽然整体还是偏瘦,但是黝黑皮肤之下,已经可以见到滚动的肌肉块。 公孙颜命张著组建的纠察组下,有一不为人知的情报小组。 精选军中最不起眼,但是最机智油滑的士卒,在赵息手下,学习简单的侦察与反侦察。 便带着鸽笼,随着卢龙县商会的商队、以及关氏的商队,洒向令支和肥如、襄关。 虽然以公孙颜的脾性,恨不得在辽西遍布眼线耳目,但手边人手实在太少。 符合情报小组挑选规则的人更少,条件符合之余,还需要求人员的忠心。 所以现在情报小组人员还是最忠心的白马义从军中军士以及一部分有家业牵挂的孤竹庄园庄户部曲。 张著最近开始在卢龙县城暗自探访,寻找一些轻任游侠儿,充当外围的耳目。 洒出眼线后,最实际的效果就是公孙颜不再是聋子、瞎子。 其中,一支被公孙颜直接指派到令支太守府眼皮底下的队伍,刚一出洞,便给她带来了巨大惊喜。 除了绑回华佗钻溷厕跑路的机智名医。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华佗口中盘问出的数条重要消息。 阿都那活得挺惨,天天被便宜老爹配种。 知道这一消息时,公孙颜心中快慰之余,对公孙瑎更加警惕。 再有最重要的消息是,乌桓蹋顿,曾经只带数名扈从,孤身进入令支太守府。 这样一条讯息,甚至不须出动刘慧这样的政治达人,公孙颜都能分析出一二。 公孙瑎与乌桓蹋顿勾结是板上钉钉之事。 两人之间必然达成了某种协议,某种默契。 她当然不至于会傻到两人之间的纽带只是阿都那。 这乱世之中,可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 只有利益,才能让蹋顿敢于踏入令支,而且完好无损的出去。 另有一重,袁氏曾与乌桓蹋顿联姻。 对于公孙瓒这个便宜父亲,公孙颜感官复杂。 至今她偶尔还会梦见易京之事。 不提公孙瓒后期搜刮暴行和杀死刘虞这招烂棋。 他自从军以来,便与边塞异族势不两立的强硬态度,放到任何时候都是抗胡戍边的有功汉将。 这也导致了蹋顿与公孙瓒对立的天然立场。 与蹋顿的联合,意味着令支太守公孙瑎极有可能已经与袁氏勾结。 只是碍于老家主公孙景的威慑把控,而暂时不能得逞。 这是个很让人头疼的消息,尤其在公孙景年事已高的情况下。 因为这些原因,原本就紧绷的卢龙塞,气氛更加紧张。 赵云也是加紧操练士卒,催促卢龙塞工程进度。 随着此前的建设,现在卢龙塞已经完全面貌一新。 原本腐朽原木、夯土搭建的城墙建筑被推倒或是重新加高加固。 城墙虽然未曾往外扩建,但是各处都加筑了深沟高垒的防御措施。 大量刺铁丝网加固,让卢龙塞从远处望去,简直如同刺猬。 刺铁丝网在战争中使用历史十分悠久,直到后世坦克走上舞台,才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 但是被称为步兵噩梦,骑兵克星的刺铁丝网在这里,便具备了十足的威慑力。 缠绕在关隘土垒和拒马鹿角之间的刺铁丝网上遍布倒刺。 无论人还是纵横的骑兵,都不可能进入阵地撒野。 因公孙颜日渐阔气,在卢龙塞前分布的密度,堪称荆棘地狱。 配合上城墙的机弩和弓矢,即便是现在战争中常用的蚁附攻城,也只能造就一片血肉屠房,轻易咬不下卢龙塞。 公孙颜也不害怕被人学走,目前有实力弄到这么多铁的,只她一家。 更不用说,铁丝所要求具备的柔韧工艺,全凭这个时代的匠人手工拉制完全不可能批量生产。 即便是当前最阔气的袁绍都玩不起。 ------------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经济 一个地方的改变是瞒不过旁人眼睛的。 即便是交通不便的汉时,这段时日内,卢龙县中变化也逐渐辐射到了周边。 尤其迁安、临渝等县中流民,已开始在游侠的煽动下,小规模的向卢龙县流动。 在卢龙有活干,有饭吃。 这样的消息,在以关氏为主的商会成员的商队口中,以及收取了钱财,在辽西游荡的游侠儿口中传播开来。 流民流向卢龙只要开了口子,便再也止不住。 对这样的倾向,临渝等地主官只是去信令支,将控诉的文书递到了太守府的案头。 但公孙瑎并未多加理会,他父亲公孙景尚且不管,他何必多事。 再有他那侄女不知是突然开窍还是如何,孤竹庄中已经炒到万金的清绎酒,竟然慷慨的给他送来了一车。 还来信道,用完了还有,绝不小气。 太守府方向没有反应,其余人等也不会有太大动作。 这些流民,留在县中不愿附为大家荫户,反倒是不稳定的负担。 坐视他们饿死,于政绩名声都不好看,倒不如让这些负担去到卢龙。 更多流民的到来,虽然让卢龙县中官吏更加忙碌,但县城、卢龙塞遍地开花的工地,确确实实拉动了经济的繁荣。 一处城墙修筑的工地,便有数百劳工。 围绕着工地,围绕着数百劳工和管事、小吏,便有无数的工作机会。 在保证薪酬的前提下,劳工手边就有花销,便会有消费。 为了拉动经济,在卢龙县城的劳工是没有如卢龙塞那边那么细致管吃住的。 因此每个工地周边逐渐有了一些小食肆,小食肆中贩卖一种叫馒头的主食和一些小菜,生意不错。 于是由食肆便有延伸出厨娘的就业,水磨坊的运行和农家菜地的销路。 再有工地旁一些一碗酒掺一壶水的廉价小酒肆以供闲暇休憩。 以及提供大池以供洗浴的温汤客舍,虽脏兮兮的水和大通铺,环境堪忧。 但仍有家住得较远的,或者单身汉子,在权衡得失之后,选择入住。 一为便宜舒适,二为方便。 一间温汤客舍,则可提供锅炉工、女侍等数个工作的机会。 即便是身体较差的老媪,也能在这找到一份扫洒、缝补或替人洗衣的活计。 更不提劳工拿回家的薪酬财货,又是一轮新的消费。 诸般种种,旁人难以看到如此之深。 但这些改变确实正在发生,并且细微的改变着卢龙县中居民的生活。 卢龙县,便在县衙和官办商会各种产业的支撑推动下,逐渐的以点至面,呈现出繁忙景象。 而早期加入商会的人,早已在框定的框架之内,赚到了第一桶金。 一队商队在卢龙县织造坊,用县衙商会盖章的布票,领得了三车夏季最受欢迎的细葛布。 从卢龙织造坊中出的布料,匹匹都是针脚细密、平滑的上品,但进价低廉,是十分抢手的货物。 管事辞别了织造坊门前邸舍的接待,心中高兴于这三车细葛布将带来的利润时,心中也有些不满。 县衙商会之中给他们家的布票份额实在太少。 这些布票份额都是依照商会会员等级来划定,他们等级贡献低,自然所得份额便少。 即便自家表示愿意增加手续费,也不能多领一张布票。 管事一边张罗着,给后头的车队让开道路,一边心中盘算着回去劝说家主。 多送些劳工到卢龙塞或是将家中荫户匠户送到卢龙,增加商会贡献,领得更多布票酒票。 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贿赂,或者干脆窃取织造坊织机的图纸。 但县中纠察极严,上一个敢收贿赂的商会管事和小吏已经挂在了卢龙县的墙头。 上一个敢行贿窃秘的,已经堡坞被破,全家发放卢龙塞劳改营教育改造。 尤其,最近县中还在募兵,再有卢龙塞军寨中驻扎的强军,当前没有哪家敢去捻虎须触霉头。 卢龙县中大量优质的细葛布流入市场,更优质的质量,相同或者更低廉的价格,短短时间,将原本的布匹市场冲击得七零八落。 已有数家原先自持掌握了大量织娘、绫罗户不愿加入商会的,表示愿意将自家织娘送归卢龙县官属,以寻求折中妥协之法。 只有少数家族还在强撑。 想到此,这个管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即便这些家族撑过了夏天,冬天也一定会低头。 他曾经随家主参加商会开办的招商展示会,里面展示了一种名为棉布的东西。 待到冬日,这种东西一出现,现在大多数人家中囤积的粗麻布帛都将一文不值。 这名管事又抬头看了一眼后边等待着拉货的车队,心中不禁感叹,时代变了! 他一边感觉迷茫,一边与一队刚刚入城的人马擦身而过。 这队人马风尘仆仆,显是从远处来到。 居中一架牛车上,这坐着一个坐姿豪放的中年文士,他手边搁着一壶在道旁买下的酒,面上微红,一边好奇的的四处张望。 “好地方啊!”他打了个响嗝一边说道。 (不是什么特有名的人,不用猜了。) ------------ 第一百八十七章 信件 中年文士,随意的坐在无顶的牛车上。 虽面带醉意,但眼神清明。 入了卢龙城,他并没有着急去城门吏指示的馆舍下榻,而是与身边护卫打了声招呼。 带着一个随行的高大武人,沿着主干道慢慢的走去。 这一段路极平整、宽阔,路下垫了做过硬化处理的底层,上层铺设着一层名曰水泥之物,足够三车并行。 道路两旁还修筑了排水的沟渠,隔一段路便有一处栽种的林荫绿树。 文士常身在邺城,曾游学洛阳长安。 他见过比这卢龙城,更宏阔高伟的城墙,见过足以并行八车的青石主道路。 可在这小小的卢龙边城,因道路不甚宽广而显得往来人流格外密集的道路上。 中年文士却见到了,他在其他地方极少见到的勃勃生机。 城中居民运载着一架架运货的车辆,从他们身旁穿流而过。 倒是衬得不徐不疾慢行的他们,有些悠闲过头。 文士侧身,避开了一辆满载的车辆。 若有所思的先看了看自己足下的水泥道路,又抬头看了一眼经过的车辆。 这种人力手扶的车很有意思,木质的独轮手推车,车把形如羊角,车把之间挂有车绊。 可载人,可运货。 装着满满的货物,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倾倒,可偏偏车轮滚动,穿行在人行之中灵活异常。 又一个赤膊汉子,肩上搭着汗巾,推着满载的货物行过。 中年文士心中稍一估算,男人车上所载货物的重量。 发现这种羊角推车,运力竟比往常提高了数倍。 文士足下一顿,他身边高大的武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李先生?”随行武人不解。 这名被唤作李先生的文士,却是呵呵一笑,足尖碾了一下硬硬的水泥路。 “不必继续走了。” 这名被唤作李先生的人,正是原韩馥帐下治中李历。 韩馥将冀州让予袁绍后,李历辞官归乡,蹉跎数年。 前月接到了前任上司刘惠的书信,一路来到了这里。 李历稍整衣衫,对着随行的武人道:“走吧,去县寺,拜见刘先生。” “赵都尉!” 站在障塞都尉营寨中的赵云,与又一位送来家中部曲青壮的管事见了一面。 这管事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态度恭敬的与赵云打了个招呼。 赵云亦并未因他只是管事便傲慢。 放下手中的的小刻刀,将手中正在雕刻的小物件,搁在了案几上。 第一批卢龙县中大姓豪族的青壮劳力,在叶尧的说服下,早已来到卢龙塞。 但剩下的均是他们自发送来的。 这世间不缺乏聪明人,更不缺乏图利的聪明人。 随着卢龙塞工程的逐渐推进,逐渐催生出了一批中介包工头似的生意。 他们带领着自家或是旁人家的部曲青壮,成批的来到卢龙塞中参与建设。 一面可增加自家在卢龙商会的贡献度,一面也可借压榨闲散庄户,获得卢龙塞官给的酬劳。 如此一来,原藏匿在各个世家庄园中的青壮加入陆龙塞的工程,工程进度提升许多。 以原秦长城为基础,遍布戎台哨卡。 原卢龙县城与陆龙塞之间的的道路也在休整,直至七月底,两地连结的道路路况将提升两个档次。 不过这期间也产生了一些麻烦。 这些包工头一旦获取了利益,便想侵吞更多。 水泥属于公孙颜划定的绝对禁售物资,多方打听讨要无果后,这些人开始起了旁的心思。 行贿、偷窃、虚报领用等等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出现了劳工口含水泥,欲要带出工地售卖的情况。 这些情况的出现,使得张著所辖纠察处的工作日益繁忙。 所幸县中官学,紧急培训了一批得用的小吏。 包括林家二郎这样的半大孩子,也被遣到了张著手下。 纠察打杀一批,也算震慑了一二。 除此之外,这些包工头在获得双重利益的同时,不忘克扣压榨手下劳工饭食。 庄户劳工从日出到日落,全无休息的高强度劳动,每日还要被克扣几个馒头。 终有一个劳工,在对比自己和卢龙县募工居民的区别后。 鼓起勇气,在工友的帮助下,夜里偷跑,来到障塞都尉军寨前告状。 赵云对这样的时机,已是等待许久,顺势发难,将卢龙塞中各家大户的青壮,全部收归县中劳工营,统一管理。 虽有工程完工后便发还的后话,以宽慰人心,但是众人皆知,卢龙县城工程绝非短期结束。 县中大户吃个哑巴亏,失了一部分青壮,但他们除了严惩这些苛刻太过,犯了规矩的管事,并不能从道义上指责于谁。 甚至,在贡献度提高拿到更多商品票后,不得不咬牙,继续将庄中匠户青壮送来。 直到此时,县中各家,依然默认公孙颜与赵云会遵照世家的潜规则。 赵云和气的与这管事客套数句,将他送出门去。 远远的便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大步走来。 “兄长!” 来者正是最近两头跑,忙碌异常的张著。 张著远远的便对赵云拱手。 此处没有外人,来也并非因公事,两人便未以职务相称。 “安远。”赵云见了他,面上也是带出些笑来,他高兴于张著走出阴影。 两人相互见礼后,赵云正欲邀张著进帐一叙。 张著面上却露出苦笑。 他们顶头那位娘子是个什么脾性,哪里会给他留下叙旧的空闲时间。 “不必了,兄长。”张著止步在营帐外,“此次颜娘子谴我来彻查劳改营中囚徒,看是否有含冤,可用者。” 受刘惠启发,手边实在缺人的公孙颜将主意打到了卢龙县中的囚徒身上。 试图从中再寻出一两个,如刘惠一般的人物。 即便没有,也想试试能不能筛选出些可用之人。 “再来,就是为了给兄长带一封信。” 张著从怀里掏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件。 公孙颜与赵云刚刚情至浓时便分隔两地,自然少不了书信传情。 信鸽传书虽快,却写不了太多字。 于是往来两地办公的张著等人便派上了用场,身兼信使之职。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信 赵云送走了张著。 拿着那封封在牛皮纸里的书信,面上带着些笑意,回到营帐。 拆开来,依旧是公孙颜一贯的风格。 先是告知了赵云,卢龙县城中的公务细则,又询问了一些卢龙塞工程进度。 以及在卢龙塞外游弋的探骑是否侦查到胡人的异常动向。 赵云提笔,一一回复。 只是信末画风却是突然一变。 “子龙,在卢龙塞再忙碌也要乖乖吃饭。” 嗯,他有好好吃饭。 “最近天热,自己一人时,可叫自己轻松一些,倒也不必炎炎夏日,仍穿得那样齐整严实,会长痱子。” 他不容易生痱子。 不过,好的,他知道了。 “虽在卢龙塞,可是不许瞧别的女郎,我会嫉妒。” 他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人,哪里有心思去看别的女郎。 “子龙,即便公务再繁忙,也要记得每日抽时间,想念我。” 他随时都在想念她的。 赵云垂眸看完信上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扬起唇角。 好生将手中信件收起,赵云又拿起了桌上的刻刀,在手中木雕上刻下最后一笔,趁着工作的间隙细细打磨。 摩梭着手上的木雕,赵云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夕阳的透过窗扉,洒入室内,满室金黄。 窗扉望去,便见满庭花木沐浴在夕阳之下的美丽场景。 可坐在办公桌前的公孙颜并无心思去看。 “娘子,官窑送来了第一批成品,其中一只最好的刘先生特意叫送来给做个纪念。” 阿兰捧来了一只漆盒,里头装着一只白瓷细底瓶子。 是匠工巧心设计的瓶形,整体修长,底子极小。 轻风吹来就会一晃,但配上专用的座子,再大的风都吹不倒。 婷婷立在镂空座子上,风中摇曳如同纤细美人。 “嗯!”这样好看的精致的瓶子,公孙颜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叫阿兰摆到眠床边的案几上,低头继续处理起事务。 县中事务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诸如慈幼坊之类,便要寻机修建起来。 孤竹庄园中各处工程也算暂告一段落,需要她新一轮的筹划,填充秋收前的空档。 公孙颜一直埋首在成摞的文书之中。 时不时有温茶从旁递来,她看也不看的接过牛饮而下。 左手的位置摆上了一碟豆糕,她顺手摸过一枚,填进嘴里,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注意。 随着阿青识字越来越多,公孙颜给她的那本食谱,她逐渐的研究了进去。 现在卢龙县寺中以及出现了各种炒菜,公孙颜的餐桌上更是每日都有煲汤和各式点心。 口中豆糕刚一咽下,从旁又有一只木签子叉着蜜饯喂到嘴边。 公孙颜没有犹豫的张嘴接了,酸甜杏干嚼了两下,忽才觉得不对。 往日里阿兰也会给她送茶水点心,却不会喂她。 她愕然抬头望去,便见高大英朗的男人正在旁边含笑望着她,手中还托着蜜饯碟子。 “你何时来的?”她心中一喜。 “方才阿兰通禀,阿颜似是没有听见。” 赵云搁下蜜饯碟子,伸手将扑来的人稳稳的接了个满怀。 公孙颜将自己埋进男人宽阔的的怀里,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柠檬香皂气味。 宽厚而温和的青年,垂眸望着她的发顶,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背。 许久,公孙颜才满足的抬手,勾住赵云的脖子,摩挲他的下巴的短髯。 “你怎么来了?” 卢龙塞同样也是事务繁忙得紧,他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孙颜眼中露出问询之色。 赵云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弯着腰,目中含笑道:“想念阿颜,便私心任性的来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的弦音,划过耳膜,配合着这样动人的情话,带起丝丝颤栗。 公孙颜忍不住又将脸贴合在他的胸口。 “送你。”赵云从袖中摸出一支木雕的簪子。 不知是什么木料,乌沉油亮,上面雕刻两朵梨花。 “亲手雕的?”公孙颜咬着唇问道。 赵云面上浮出一抹窘促,“常山盛产梨树,我最熟悉的便是梨花。” “你……喜欢吗?”他轻声问。 怎么会不喜欢,她只觉心都快化掉了。 “嗯,最喜欢。”公孙颜吊着赵云的脖子,让他给她簪在发间。 “好看吗?”公孙颜又将他往下拉了几分。 她看见他的瞳中,倒映出她双颊绯红的样子。 “好看。”赵云望着她,眸子逐渐深沉。 不知不觉间,两人额头相触,呼吸交融,眼神纠缠。 赵云喉头滚动了一下。 公孙颜背靠着办公桌,仰着脸,轻轻合上眼睛。 感觉男人灼热的呼吸触在颊边,她忍不住又期待几分。 终于,一记轻飘的触碰落在唇畔。 唇、唇畔? 公孙颜张开眼睛,便看见赵云的脸迅速远离。 好似她是什么吃男人吸阳气的妖怪。 “阿颜仍在孝期,是我猛浪了。”公孙颜看见赵云面上浮出大片红色,“我,只能离开一小会,这便回去了!” “等、等等。”公孙颜伸手去抓人的动作慢了一拍。 赵云拿出了战场上的果决迅速,只给她留下了一个狼狈的背影。 “你给我回来。”公孙颜忍不住一锤桌子,追出去。 却看见他如被狗撵一样窜出院门的背影。 “赵云 !你!”去了就别回来! 公孙颜气到原地跺脚。 “回程路上小心点 !” 最终,还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孤寡作者,努力的搞出了一章,祝各位宝贝们七夕快乐。)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会议 【卢龙县建设任务结算中……】 【卢龙县,当前城建等级一。】 【用户在七月组织城墙修筑,城中主干道建设,落成卢龙公立医馆,卢龙官学,增设公共厕所……小幅度提升了城墙防护力,小幅度推动了城市公共卫生体系建设。根据进度结算奖励:城建礼包*10】 【用户于城中兴建的商会、织造坊、酿酒坊、水力磨坊食肆、温汤客舍等产业发展良好,中幅度提升了卢龙县城经济繁荣度。根据进度结算奖励:城建礼包*16.】 【礼包已发放至用户背包,请用户自行查收。】 【七月奖励发放完毕,八月秋收将至,请用户积极备战不歇脚,再接再厉创辉煌。】 八月第一天,公孙颜依旧是起了个大早。 沐浴焚香,祈祷献祭,一气呵成。 只是似乎五月时,已经献祭光了公孙瑎三个人的阳寿,六月结算她开了满仓库的水泥和百十来棵绿化乌桕树。 她全部栽到了卢龙县城中。 此次的奖励,公孙颜想来也不会太好。 果然。 【速凝快干水泥*10】 【绿化带植物*10】 …… 望着待领取页面一大堆的水泥和灌木树丛,公孙颜叹了口气。 她将这些物资全部调配去仓库,只留待领取页面的一辆酷帅军用重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大家伙,掏出来人前显圣。 公孙颜有眼馋的看了一眼还待在系统待领空间的重卡,叹了口气,关上系统界面。 往常都要赖床一番,可已近八月,战争的阴云笼罩的卢龙之上,公孙颜甚至连抽盲盒后贤者状态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快速的翻身起床,洗漱之后,来到已经完全改造为书房的大堂内。 大堂之中,阿兰早已在日常整理清洁,里面许多文书资料,并不放心官寺的官婢来整理。 阿兰襻膊绑带,脑后和公孙颜一样束着马尾,在扫洒整洁。 历来无论在哪里都是上行下效。 公孙颜本身在日常并不喜欢太过繁琐的衣裳发饰。 在她看来非必要情况,花费一个早晨的时间梳理一个繁杂的发髻实在浪费时间。 尤其她在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以后,更不会在日常用那些发髻来折腾自己。 这样的风格,连带着身边之人也逐渐效仿起来。 阿兰阿青和院中的婢女则罢了,连带关宁都开始换上简单发髻。 公孙颜刚一到书房,便有婢女送来了阿青在厨房中做的粥食点心。 “娘子。”阿兰暂停了手中的活计,施了一礼。 数月历练,阿兰也能基本识得一些常用文字,能整理一些常见文书,成长了很多。 公孙颜舀了一勺粥饮下,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看了一看悬挂在墙上的挂钟。 近几月,随着张著王伍的配合动作,她已经将整个县寺捏在掌中。 在县寺之中,已经不太需要让自己吃苦伪装。 随着时间,她身边逐渐添置了一些日常用的小物件。 公孙颜正喝着粥,院门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面上带出些笑意来,站起身去接:“田叔。” 公孙颜移治县中,基本盘孤竹庄园全靠田楷、赵息稳固,张泽、周敬从旁辅助。 本应是辛苦活。 可是田楷不知是乍一下从武人转职不太适应办公室的朝九晚五,还是孤竹庄园的伙食实在是好。 整个人从硬朗沧桑大叔,直接发福了三圈都不止。 再见面时,白白胖胖的叫公孙颜都愣了一下。 “小娘子!”田楷慢悠悠的走进来,白胖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不是傻子,异常的物资调动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正常范畴。 再一回想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和那种神秘的药剂。 所有变化归结于一人。 田楷内心诸多复杂情绪变化不再赘述,他只等待着眼前的小娘子什么时候肯吐露实情。 公孙颜见他如此,只是笑笑:“田叔,要喝粥吗?” “阿青近日厨艺渐长,今日是大葱馅的包子。” 田楷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被腰带束着突出一块的肚子,咂了咂嘴,虽然他才在县寺中用过朝食,但是此时再用点却也无妨。 “来一份!” 嘴上虽说是来一份,但实际却干了三人份的田楷饮下最后一口米粥时。 公孙颜的书房中,已经坐满了被她召集来开会述职的人。 田楷、赵息、刘慧、周行、夏侯兰、张著、张泽、王伍、关旸、关宁、华佗、严植。 场务辛实,文书江书佐。 还有抱着小狗,保证会安静的公孙承。 除了赵云因近日卢龙塞与胡人越加频繁的摩擦,张泽、周敬镇守孤竹不能到会以外。 公孙颜身边可用、可仰赖之人,悉数集结在此。 “娘子,会议室准备好了。”阿兰从右侧的夹室走出,双手交叠在小腹之上,躬身说道。 公孙颜站起身,轻拍了两下手。 “各位,秋收战备会议,开始了!” (襻 膊绑带是我最后的一次倔强。看打个空格会不会还被乱改,如果还会不会被乱改,会的话我也只能只能摆烂了) ------------ 第一百九十章 备战 卢龙县寺长吏之门后。 本应是县君以及各长吏家眷的居所,然而此时却在侍卫的重重保卫之下,开始了一场会议。 原本宽阔奢华的待客室,被改成了会议厅。 室内少摆设,只有一张宽阔的长桌居中,在正前方悬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 公孙颜拍手示意后,堂屋内众人陆续进入会议室中,按照会议桌前的小铭牌次第落座。 左侧依次为赵息,刘惠、周行、华佗、严植、关氏父女。 右侧首位空置留给赵云,其后为田楷、夏侯兰、张著、王伍。 末尾是抓着自己小本本充作数的公孙承。 这也是公孙颜目前下属诸人的位次。 公孙颜则是自然的坐在了上首主位。 对于她如此举动,田楷等人,早已习惯。 只有新来数人面色各异,露出些惊讶。 关旸神色忐忑,他虽已经交出家中漆匠、木匠。 且本人出面奔走为商会代行,身家性命已经绑上战车。 但看着前方的舆图,他还是内心忐忑。 不知这样要紧的会议,自己是否有资格参与。 倒是关宁面色如常,她常与公孙颜接触议事,早已习惯上首那位娘子的脾性和手中所掌权柄。 被绑出令支,一路送到卢龙的华佗身着一身白袍。 自从不顾脸面从窦洞爬出,一身污糟在夏日发酵一整天,被绑来卢龙后,他便得了洁癖。 此时神情飘忽,虽有些惊讶,却是不多。 脑中依然想着的是《赤脚医生》中的各类病症。 以及卢龙县医馆,为他特设的诊疗实验室中,所躺的那位大体老师。 只盼着这个会议早些结束,他好回去继续研究。 从他被绑来,到拉到公孙颜手下做事,也不过是需要一本赤脚医生,和别处无法提供的医疗资源。 考虑到有史记载,这位华神医还是个官迷。 在这医生还是贱业的时代,公孙颜给他和严植都在县衙之中,挂了一个卫生署的私设小吏之职。 当天,华神医的忠诚度就从刚刚及格的60,涨到了95. 坐于华佗手边的严植,倒是十分严肃的从怀中掏出了准备述职的纸质材料,低头又看了一遍。 对于华佗这位空降而来的上司,严植并未表露出不满。 华佗成名已久,能跟着他一同研究赤脚医生中的病例,药方,是严植从未想过的事情。 出于空降的不安,华佗也并不对严植私藏,两人并未闹出什么抵牾。 相较于以上几人,坐在赵息旁的刘惠,心思倒是要复杂许多。 在卢龙塞时,他便已经知道,赵息是为这位颜娘子做说客。 答应后来到卢龙县,也勤勤恳恳工作。 但是此时,见公孙瓒旧部,田楷都老实的屈居公孙颜下首,还是忍不住又捻了捻胡须,面上露出思忖之色。 场下诸人心思数变,但于公孙颜而言不过是拉开靠背椅坐下的功夫。 她望着左右手的诸人,心中有些感慨。 半年之前,她还在混迹职场,日日加班。 现在却在这陌生的时空,与这些汉代人开会,依然日日加班。 这是什么逃不脱的悲惨宿命。 “各位,临近秋收,胡人必要南下。” “此次召开会议,意在让大家客观总结上半年工作的成绩、经验。” “并梳理下一阶段任务目标。” “备战胡人南下寇边。” 公孙颜一如既往的直切主题,并不啰嗦。 “请江书佐,记录会议纪要。” 被赵云从县寺书吏中挑出来,给公孙颜执刀笔的江书佐,立刻严肃认真的打开手中会议纪要。 江书佐,是县中庶族出身,父母早亡,被叔婶苛待,在县寺之中混饭。 虽然有些贪食的小毛病,但是平日嘴极严。 最重要的是,也无家业的牵绊。 就目前公孙颜这一屋子的人,加起来都凑不齐一对完整的爹娘,凑不齐一桌和气吃饭的亲戚。 就算是公孙颜这样背靠家族的,也依然六亲无靠,俱是孤身飘零于乱世者。 “子龙守备卢龙县,战备情况由子修代报吧。” 公孙颜将手中赵云送来的文书报告,递给夏侯兰。 “是。”夏侯兰神色严肃的双手接过,平常嘻嘻哈哈没正形,但是夏侯兰在要紧时候还是十分认真的。 “那么。”公孙颜手撑在会议桌上,手指拢成塔形,“开始吧!” (请不要打赏!心里面很感激,但是现在渣更我不配拿打赏!姐妹的推土机打赏我羞愧得一宿没睡。 所以各位兄弟姐妹别浪费钱,等我理好大纲哪天奋起日万再说哈哈哈!)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局部 早晨的的阳光,洒满院子。 经数月的经营,公孙颜居所之内,也照着她的喜好,栽种了满园苍翠和明媚的花。 间还能听见公孙承那只半大小狗,追逐自己尾巴玩耍的呼噜声。 与生气蓬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窗之隔的会议室内,严肃的气氛。 赵息正站在舆图前,手中拿着整理后的户籍名册,讲述数月以来,庄户安置、流民的安顿,和启蒙试点成果。 从前这些数据,分笔报来,只有公孙颜本人知晓。 可此时一瞧,堂上众人均大吃一惊。 短短三月,卢龙县一地竟陆续增加人口近千户。 须知在开春时,卢龙县民籍有计者,也不过四千余户。 旁人对这些数据,并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内在的意义。 唯有田楷和刘惠俱是一愣,随即不由看向公孙颜。 “新增九百五十户,据入籍登记调查,其中四成为各地流民,三成为各家献赠或归还的匠户青壮,三成……则为俘获。” 田楷牙疼一般的嘶了一口气。 细细算来,这新增人口中将近六成,都是从世家豪族口中夺来。 “小娘子,如此会不会。” 会不会对士族豪右逼迫太过,招致反扑。 公孙颜抬手,暂时制止了田楷的未说完的疑问:“田叔不用着急,可先将疑问记下,稍后讨论时间我们再议。” “夏侯司马。”公孙颜点了夏侯兰的名字。 “是!”夏侯兰站起身,接替了赵息的位置。 他并没有介绍当前卢龙县兵力,纵然在场诸人皆可信,但兵力部署,并不需要所有人知道。 夏侯兰只将自己和赵云,在此前数月的军事行动因由简单叙述。 夏侯兰之后,便是负责稳固孤竹主城的田楷。 孤竹庄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因公孙颜作为庄园主人的特殊身份,掌控力更超卢龙县。 一切都在按照公孙颜的规划进行。 尤其,试行的胡人同化。 田楷本来以为,自家已故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对待胡人的态度,已经足够狠辣。 但没想到,公孙瓒的女儿,一手钝刀阉割,真正让田楷体会到什么叫做遍体生寒。 剃去那些胡人牧户的髡发,扒去他们的毛毳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便特设教化管事,用待遇的差别告知逼迫那些胡人遗忘家乡祖宗的传统,学习汉话,取汉名。 那些教化管事,会一直一直告知那些胡人,他们的胡音胡调,家乡习俗是错误羞耻的。 只有汉地的语言,文化是正确高贵的。 这些作为试验品,被圈禁在孤竹庄中的胡人,与汉人交错居住。 有些稍敏感的,不但开始处处学习汉人,甚至开始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在祭祀依旧以祖先崇拜为主,宗族乡土情结极重的汉代。 这样的举措,实在叫人心惊肉跳。 就是这样,公孙颜还嫌不足,庄中开始启蒙班使用的教材中,高大正面的汉人形象,罪恶丑陋的外胡之人。 用心,可谓险恶到了极点。 从前,公孙瓒可以领着他们打杀屠戮异族,他家女儿,却是想要阉割别人的根苗。 此刻田楷并不会说得那样细节。 事实上,这些东西也是他觉得不解,观察许久之后,方才发现。 这样的事情,没有一定的政治敏锐性,轻易是不可能察觉到的。 在场诸人,只有刘惠这个近来稍微贴了一下肉的老爷子,思忖一下之后,用一种惊怖的眼神看向了公孙颜。 对此,公孙颜只能表示,别看她,这种缺德冒烟的政策,真的不是她能自创出来的。 田楷又再简单的介绍了庄中各处工程的进度。 “至月底,庄中寨墙已经全部加固修整。” 由四月至五月,纠察严格绝不拖延的劳酬办法,足以让公孙颜在庄中建立起足够的公信。 将庄中绝大多数劳动力,拉入到各个工程。 织造坊、酿酒坊、砖窑、各种养殖场、新式牧草的种植…… 大量的就业机会,足以诱惑庄户,将视线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上转移。 起初,田楷并不同意这样的策略,在他心里,田地、耕作、粮食,才是最稳当的组织基础。 然而数月来,源源不断的粮秣从仓库中运出,叫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此后,他甚至还会主动帮着遮掩这些粮秣物资的来去。 想到此时,站在舆图前的田楷又再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饮茶吃点心的公孙颜。 “再有,小娘子命人在畜牧区种植的皇竹草,长势不错。” 公孙颜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点心。 “劳烦田叔,命张都伯遣人严加看管防卫,五年之内,这种牧草,我不希望看见它出现在孤竹以外的地方。” “诺!”田楷抬起独臂行了军中礼节。 北地不缺马,缺的是优质的牧草。 皇竹草后世作为许多传销骗局主角出现,但是绝不能因此否认这种东西,作为牧草的优质特性。 用以饲育食草性牲畜和鸡鸭等家禽,是当之无愧的牧草之王。 公孙颜已经在孤竹庄园旁边,寻了一大片山地,此后逐渐将寨墙延伸,建立更大更专业的畜牧区。 以供在卢龙的军马口粮。 至于出征在外时,便会不再傻乎乎的浪费后勤力量运送,直接以系统投放即可。 这也是公孙颜忙于工程,忙于官制,军中建设版图唯独缺后勤运输队伍的原因。 有了系统无视距离空间的投放,她为何还需要征发民夫,消耗半数的粮草将补给运送到战场? 历代冷兵器战争中,最让人头疼的粮道补给,在公孙颜这里,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赵云也一直在按照这样的独特特性,组建走到哪,打到哪的高机动、高凝聚力部队。 当然这样的做法,也要求将领忠诚度、战争素养高,并且作战风格猛鸷进取而稳重。 公孙颜目前手中仅赵云一根配适的独苗。 其余招贤文书,求贤信件虽然借着商队洒出去无数,但真正来的只有一个处于观望期的李历。 且李历还是因刘惠的面子才来。 卢龙这样囚徒发配的边塞苦寒之地,着实缺乏吸引力。 任何想要建功立业的人,都不会将卢龙边塞填写到自己的出仕就业名单。 公孙颜只能期盼着,以后能在战场上,用麻袋套两个回来。 “接下来,刘先生,麻烦你了。” 刘惠此前主管卢龙县中官吏培养,身体稍好,又同公孙颜配合,准备掌控力度极高的扁平化管理制度。 很多东西,尤其孤竹庄园的内情,他出于传统官场避嫌的本能,并未打听太多。 此时,公孙颜将一些可以展示的东西,大大方方的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才发现自己身陷在怎样的布局之中。 虽然有些活计还是粗糙,手法尚且稚嫩。 可当这些东西全部出自位闺中娘子之手时,刘惠心中只在想。 这位娘子,究竟意欲何为? 公孙瓒,究竟是怎么败的?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变局 “子惠先生?” 刘惠鲜少有这样在重要场合恍神的,直到公孙颜提醒,他才醒过神来。 “失礼了。”他摇了摇头,先行致歉,方才继续说道:“现卢龙县城中,四所官立小学地址已经择定。” “教材……”说到此处时,刘惠顿了一顿。 教材是由公孙颜和赵息择定的。 小学课程仅删减版千字文、小学数学、以及思想品德教育、自然与科学。 当代,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家学,主要还是以经学为先。 私学老师学识渊博,动辄门徒上千。 家学则有一姓一族为底气,学生对象多是族中子弟孩童。 但无论如何均不会脱离传统经学范畴。 而公孙颜和赵息,交给他的教材,却已经是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 尤其品德教育一门。 刘惠仔细研读,书中所授内容,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正确的认识世界等等,绝不能说是错。 但细细品来,却总让人感觉不对。 公孙颜和赵息,一手炮制出来,夹杂了无数私货的东西,即便是刘惠这样的内政达人,短时间之内,也难以察觉其中的险恶。 除了这思想品德,其余问题倒是不大。 尤其算学一门,堪称精妙,足以做一族崛起体系,可竟就这样大方的拿出来在官学中教授。 只这一点就极有诱惑力,更何况官学中还设食堂,提供免费午餐。 县寺官学,正在紧锣密鼓的培训教师。 公孙颜可以想象,四处官学建好之后的热闹景象。 将有一批批接受了,思想灌输的孩子,逐渐成长,走出校门,踏上各个岗位。 成为维持支撑机械运转的螺丝。 刘惠说完后,严植有些拘束的走到了台前。 在公孙颜的规划中,医疗作为整个基本盘的重要板块,她给予了力所能及的支持。 严植也并不算辜负她的厚望。 孤竹、卢龙县城、卢龙塞陆续落成的医馆算是交上了一份不错的答卷。 严植有些紧张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回响。 他所述内容,公孙颜都知晓,便坐在主位上,分心摆弄起面前的盘子。 赵息,调配物资,掌教育。 她捻起一枚豆糕,放在盘子的最中心。 赵云、夏侯兰主军政。 田楷、张泽守备主城孤竹。 张著,纠察、情报。 公孙颜抬眼看了一下严植和华佗,又拾起一枚豆糕,码放在盘子上。 医疗,存活率、人口增加。 县中商会,经济商业。 公孙颜的视线从关氏父女身上扫过。 而她则在刘惠的辅助之下,居中。 公孙颜将最后一枚豆糕,码放在垒起的小小塔尖上。 她脑海中思索着,稳固基本盘,还缺失什么。 众人皆知,基础夯实的重要性。 可谁能知道为了夯实这些基础,构架这些模块,需要付出怎样的心力。 更何况,公孙颜要求更加高。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先天性的不足。 她希望也需要,将卢龙、孤竹这少少的五六千户,精心的保护饲育起来,如同果农呵护果树。 叫这些人稳定的为她提供物资点,保证自己现在构架的虚假繁荣不会一夕崩塌。 她本意在襄关大门,还没有为袁氏敞开之前,为自己的果园打造牢固的高墙。 可是,似乎并不被允许啊。 卢龙塞之外,一片荒芜平野。 赵云立马站在林前,缓坡之上。 远处有快马来报,前方再次出现了乌桓胡骑的身影。 近日来,军中斥候频繁遭遇敌方探子。 双方都是来去如风的侦骑,彼此默契的未曾交手。 只互射了几箭矢,便各自打马回报。 但是这些前来侦察的敌方哨骑,出现在如此之近的地方,着实不是好消息。 “老雷,带人去消消食。”赵云攥着缰绳,对着身边亲随道。 “是!”被唤作老雷的汉子,腮边连着成片的络腮胡,身上只穿着轻甲,右耳缺了一块。 他望向北方,面上露出一个略有些狰狞的笑来。 赵云阳丘里一战后,身边亲随损失严重。 重新提拔起了一批稳重可用的武人。 名唤老雷的,便是其中性格忠谨,最可用者。 赵云端阳行动时,便留他为城门尉,内外接应,他完成得不差。 此时,他得了令,双腿一夹马腹,打了个呼哨,一边点起了十数骑,一路烟尘滚滚,朝北方奔去。 同一时间,令支城中,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正在等待入城。 车队中有数辆裹满泥尘的牛车,车上托运着数具棺椁。 城门尉亦是收敛了往日贪婪的嘴脸。 他们这样的人惯会对人下菜,知道什么人油水足,知道什么人不好惹。 他点头哈腰的让开道路,并且唤来一个步卒,为对方指引通往太守府的道路。 这支队伍领头的,是一个体魄壮硕雄浑到骇人的武人。 他并未因为城门尉的小意,低头看一眼。 直直的驾马行过,马鞍挂着的武器尖,从城门尉眼前划过。 城门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面上涨得通红,对这样的无视羞耻却不敢发作。 只在对方走远后,方才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那骑在马上的巨汉,倏的转过头来,浓眉之下,精光四射的目光如箭直刺过来。 那种气魄,浑然不似人类,更像林中的巨熊,狮虎。 城门尉双腿哆嗦,被这样厮杀突阵养出的气势,骇得几乎站立不住。 巨汉黝黑的面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轻哼了一声,转回头。 城门尉方才虚脱了一般的,扶着拒马站稳。 “那人是谁?”他喃喃自语道。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浪漫 八月的卢龙塞外,一线荒野之间,遍布凄凄的枯萎荒草。 北地头霜信早,关外早已是一片灰白天色。 整个色调单一的荒原之中,只有低伏的枯折草叶上,一抹呈溅射状的新鲜艳色。 一个面容年轻的乌桓人,躺倒在灰黄荒草团成的窝子里。 喉头一道巨大的裂口,鲜血潺潺,还未流干,让他介于死前短暂的平静之中。 热气随着伤口喷射而出的鲜血,从身上抽走。 血在他的身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打湿了他身上穿着的皮裘和散开的发辫,影影绰绰倒影着天空上的云彩。 他呼出最后一口气,望着发辫上所结,祈求平安的小彩石,脸重重的坠在血中。 最后的意识里,他想起了他的阿妈。 “喝!” 得得马蹄声忽而近前,碗口大的硕大马蹄踏在死去青年的面颊上,将他的五官蹬成了一团烂泥。 名为老雷的缺耳汉子,手中环首刀与一柄粗糙的弯刀相撞,摩擦出让人牙根发痒的吱嘎声。 汉军与胡人哨骑,默契的在荒原上,左右分列对峙。 观看着草场中央的博杀。 双方遭遇时,这是独属于军中最精锐斥候的浪漫游戏。 老雷双手握着刀柄,架住劈来的弯刀。 两人在并马,距离极近,几乎可以嗅到彼此的呼吸。 “你们不行。” 已经斩杀了一个对手的老雷,看着对手青筋暴起的脸,仍有余力嘲讽道。 军中所提供的优质供给并没有白费。 每一粒米粮,每一块鸡肉,都在日常严苛艰苦得得作训中,化为支撑身体运作的力量。 坚实的肌肉,在戎服之下隆起、滚动,给敌人带来无比强大的压力。 一次次挥刀,大力的碰撞。 敌方胡人的须发之中,沁出大量的汗水,他的手开始颤抖。 老雷作为赵云亲随已经有一段时日。 按照赵云对自己都毫不留情的脾性,越是高级的将官,便越会接受更严酷的训练。 敌方,一次小小的颤抖,并没有逃过老雷的注意,他眼中厉色尽现。 环首刀微撤,抓住空档。 磨砺得锋利无比的刀锋,只在砍过坚硬的颈骨时稍稍沉涩。 刀光闪过,血光暴起,一颗头颅高高飞起,被人凌空抓住发辫高高举起。 腔膛中喷洒着鲜血的无首尸骸,缓缓从马背上滑落。 面上凝固着绝望的首级下,淅淅沥沥淌着血。 挂着的血管,尤在抽搐。 “好!”汉军的队伍里爆出一阵阵叫好之声。 这个世界人的身体强度,超过公孙颜所认知的范畴。 这样的条件下,就让这个世界个人的武勇被放大,保留了一些早应该退出舞台的军中凶蛮遗俗。 但这样个人武勇被放大的情况下,一次胜利,一次枭首,便能带来无与伦比的振奋。 汉军十数骑,高举手中武器,敲击胸前铠甲,大声呼喝,炫耀己方的战绩。 一个汉军骑行上前,将失去主人,茫然站着的战马牵住笼头,直接拉回己方队伍。 老雷大声狂笑,炫耀一般高举首级,任由淌下的热血灌入衣袖,将半边身子染得血红。 他骑着马在草场中央巡弋。 对面乌桓人得队伍一片死寂。 小头目已经被斩杀的胡骑,面对再次的邀战,露出些怯意。 那个汉军官军很强。 这样带着怯意的认知,蔓延开来。 乌桓骑士胯下的马匹,似乎也感应到了些什么,马蹄不安的踏动,出现了一些骚乱 北风卷过低折的白草,腥气凝而不散。 “不敢来,就滚吧!” 老雷染血的长刀直指对方队伍。 “对!,滚回去。” 他身后汉军骑士,有白马义从老卒,也有几月前整编的新兵。 赵云重整白马义从,颁布新令,整顿了一些陋习。 但原本军中幽北突骑队外的凶悍作风,被刻意保留。 新兵在老卒和官军的轮番带领下出卢龙塞,在荒原游荡,于一次次越加频繁激烈的摩擦中,逐渐成长。 一个面色久经日晒的乌桓胡骑,骑在马上,身后是同伴殷殷的目光。 他攥着缰绳,手搭在腰间的弯刀上,握紧又松开。 方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斥候,现在便要因小队正副头目的阵亡,而担起整只队伍的去留决策。 最终。 他看着被老雷挈在手中的首级,呼出一口气白气。 举手示意,带着队伍缓缓退去,将汉军的大声笑骂,留在了身后。 汉军没有追击,老雷驻马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收敛了原本脸上张狂夸张的笑容。 嫌恶的将手中的首级抛向远处,生怕那发辫中的虱子爬过来。 “收队!” 他甩去刀上的血渍,配刀上有一处磕出来的缺口。 也不知是被弯刀所磕,还是被坚硬的颈骨所磕。 配刀、武器犹如战士的新娘,这缺口叫老雷心疼不已。 随着马蹄声的远去,片刻前热血鼓噪的荒原重新平静下来。 只余两具尸首,躺在枯黄荒草中,艳丽如同靡丽的花朵,点缀在一片枯黄之中。 稍时,便会有游荡的肉食清道夫,嗅着血腥,前来享用美食。 “田叔,子修。” 会议后,公孙颜留下了两人。 她领着两人,走到会议室一角,被幔帐遮挡起来的地方。 随手将幔帐拉开。 陈列在其中的东西倏的暴露在两人面前。 会议室中,光线不甚明亮,但足够夏侯兰和田楷倒吸一口凉气,被爆闪的厉芒晃到眼睛。 刀油的气味充斥鼻腔,夏侯兰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我欲为军中将士集体换装,但是不知道该选哪一种,请二位帮忙参详一二。” 公孙颜的话传入耳朵,夏侯兰并没有留意其中浓烈的土豪气息。 他只迷醉的想到,他将迎娶新嫁娘。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文 与夏侯兰一样,被单独留下来的田楷,依然沉浸在会议内容。 尤其商会中透露出的讯息。 他和已经离去的刘惠一样,面露思索之色。 尤记得去岁,易京之中,一匹布价八百钱。 而方才会议中,关氏女却提及,织造坊中布匹出厂价仅一百五十钱。 那样的高质量的织布,一百五十钱。 还有那些琳琅满目,但是都极为便宜的货品。 难怪县中大姓豪族,愿意这样飞蛾扑火来到卢龙。 田楷正欲细问个中详情,眼前这一角所堆放的甲胄兵器,再一次冲击着他的认知。 “全军?” 与已经沉浸在冷兵器,冷艳光芒中的夏侯兰不同,田楷要冷静得多,他反问道。 只感觉眼前这位,虽然假装淡然,但眉眼间多少带点得瑟意味的少女,是不是喝高了。 眼前,摆放着数件暗光流动的甲胄。 武器架子上,还有数杆长槊和各式样的长刀。 那些样式新奇,看起来就不像便宜货的铠甲暂且不提。 另一张桌上,摆放的古里古怪的弓也不提。 仅是武器架子上的长槊,造价之高昂,几乎就是世家大族的专属。 一杆马槊,杆子须用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细蔑。 这样的细蔑竹竿,还需桐油浸泡一年。 而后阴凉处风干数月,以胶粘合成丈八长的杆,外层缠绕麻绳,再浸泡桐油。 如此反复三年,直到槊杆敲击有金属之音,不断不裂。 即便是成熟的老匠人,一批成品里也只得四成成功率。 如此高昂到吓人的成本,积竹木柲的骑枪,有人告诉他全军配装? 注意到田楷的眼神,公孙颜轻轻抬手,抚过架上的甲胄。 对于,系统来说,恰恰时间是最不值钱的。 这种世家子弟标识的大槊,在系统中售价远没有田楷预想的那般恐怖。 甚至只与一柄长刀相当。 “田叔,放心。” 随着整个卢龙县城的大规模的驰道、亭驿、驻兵戎台修筑,几乎八成卢龙县中百姓,都在端着她提供的饭碗。 甚至,见得有利可图,许多世家干起了包工头的活计,带着庄中荫户来为她干活。 即便无数人想破脑袋,想不出这海量的粮秣从何而来。 但那些已经不再重要,他们已经错过了反制的机会。 几月的深耕经营,在赵云将部曲、县中吏兵和卢龙塞戍兵整编完毕之时。 坐拥一千骑兵,以及五千精训步卒的她,足以在卢龙县中指鹿为马,横着走。 更何况,戍卫孤竹的军户不提。 从第一日来到卢龙县,县寺的募兵便没有一日停过。 卢龙县城外大营多次扩张,里面还满满当当塞了近两千预备役。 虽然骑兵仍然缺马,步卒则还达不到她心中所想的强军范畴。 但足够作为一支力量,让她在将至的风雨中,拥有博弈的本钱。 卢龙县中,基础盘稳固后,现在她每日日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般小打小闹。 日积月累的积攒下,那一串串零,即便是公孙颜也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故此,对于田楷的疑问,她略有些矜持的轻咳一声。 “要什么有什么!放心挑!” 她这般自信的模样,同时落在了田楷和夏侯兰的眼中。 两人互望了一下,发现彼此面上竟都颇为平静。 对此,他们似乎已经算是有了预料? 公孙颜心道不知该用系统之神,还是物资之神的名义忽悠时。 夏侯兰和田楷却默契的转头,开始查看起甲胄武器。 没有一人发问,公孙颜反到心中一空。 “你们没有什么疑问吗?”快问呀。 “没有!” 夏侯兰拿起一柄高碳铬钢的唐横刀,长刀出鞘两寸,立即和田楷一样,被冷冽的刀锋迷了心神。 “真的没有什么好奇的地方?” “不好奇,公孙将军的秘宝!我们懂的。”说这番话的,是田楷。 “哦。”公孙颜木着脸,感觉索然无味。 有心直接在系统好友页面,直接给他们一人买点什么,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惊喜。 夏侯兰却已经提起架上的铠甲,掂量了一下。 他手中所提的,是一件明光山文甲的胸甲。 这套甲,由完整的兜鍪、护脸顿项、披膊、胸甲、护胸板、护臂等组成。 作为高级将官铠,每一片甲片都是定制的特种钢,甚至穿起甲片的都是坚韧无比的石墨纳米线。 较之目前的铁甲,不生锈耐腐蚀的同时,拥有翻倍的防御力,重量却轻了近一半。 “这甲,似乎不是小娘子你的风格啊?”夏侯兰自觉的在田楷的帮助下,开始试穿。 不过,他还是心中有些疑惑的,眼前这位娘子品味极佳。 这幅铠甲是不是有些低调到平平无奇了,连个暗纹都没有。 虽然整体依旧古朴大气,但浑然不像眼前这位娘子素来的作风。 “穿得越帅,死得越快。” 戎服帅气些无妨,将官铠若是过于惹眼,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目前的队伍,已经不再是需要大纛和衣甲鲜明的主将,站在前方鼓舞士气的乌合之众。 即便有需要,再来一套礼仪铠就好。 买得起! 说话间,夏侯兰已经穿好了全套甲胄,田楷有些艳羡的咂咂嘴,在他着甲的胸前锤了一下。 夏侯兰一愣,“田公,近日疏于锻炼吗?怎如此无力?” 田楷面上一恼,他近来确有些倦怠,但此话何意? 想着田楷鼓足了力道,再次在夏侯兰的胸前捣了一拳。 夏侯兰站着受了,身形丝毫不动,既是久经沙场的武人,其中异处自然能够察觉。 “彼其娘之!”他惊讶的骂一句。 “你长本事了?”这次田楷未再打夏侯兰的胸甲,而是伸着手,扇他未着兜鍪的头。 头上挨了一记,夏侯兰却没有任何不满,他惊骇的望向公孙颜。 “小娘子,这甲胄?!” 公孙颜抬袖掩唇,再次露出矜持中带一点小得瑟的神情。 她阴险的在甲胄的兜鍪、胸甲、关节等要害处的内衬加了一层新型防撞材料。 这种软体材料增加穿着舒适度的同时,可以吸收撞击力。 包裹在生鸡蛋上,可保鸡蛋十楼落下而蛋壳不碎,内里蛋黄不散。 再加上内衬特制的防刺面料戎服。 这样的铠甲,公孙颜自己都觉得实在太欺负人。 (这种材料叫做A mou gel液体铠甲。)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挑选 “这东西,厉害了。” 夏侯兰兴奋的在会议室中走来走去。 比起他们从前穿着的两当铠,身上这套看着扎实的铠甲,竟然还要轻便许多。 “就是稍微大了一些。” 他兴奋的做了几个起蹲,感觉关节处,稍微有些空。 对于夏侯兰的意见,公孙颜哦了一声自然的道:“因为这些都是按照子龙身量定制的,所以你穿着会不太合身。” 夏侯兰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了一眼公孙颜。 你怎么那么清楚子龙身形? 公孙颜毫不客气的回望过去,给自己男人置办两件衣裳甲胄有问题吗? 武备系统建模什么,超合理,很必要。 “子修。站稳了。” 一旁的田楷没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务实的拎起了一只铁骨朵。 既要让他们挑选军中主、副武器,这种元明时期流行的钝器自然被摆放在了这里。 田楷单手抛了一下这个分量扎实的铁玩意,招呼夏侯兰站好。 知道他要做什么,夏侯兰配合的站直,右脚后撤一步,准备迎接冲击。 “小心点,田叔。”公孙颜一边说着,一边站远了两步。 理论上说,这件胸甲中的软体材料,足以吸收骑枪对冲的冲击力。 果不其然,田楷轮了半圈的铁骨朵,锤在胸甲上,虽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但夏侯兰依然稳稳站着,没有丝毫晃动。 田楷的脸上,露出了牙痛一般的神情。 他纵断了一臂,且最近疏于锻炼,但是他自认气力还是不差的。 方才虽未尽全力,但往常这样的力道震在铠甲上,少说也得面色难看一阵,可在这甲上,明显感觉受力不对。 击出去的力道泥牛入海,似是被什么吸收了个干净。 这种东西运用于战场之上…… 夏侯兰同样神情慢慢严肃起来,方才他甚至没有感觉半点撞击感。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与田楷再次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同时看见了彼此的惊骇。 “走吧!”沉默了一息,田楷再次开口道,“叫上王伍张著,去校场。” 公孙颜态度过于轻松,他们此前并未真正的认识到,这堆杂乱摆放的东西中蕴藏的可怖能量。 “是。”夏侯兰点头拱手,直接穿着铠甲走了出去。 县寺马厩旁的小校场,很快被王伍安排人手围住。 会议室中各种甲胄武器,被搬运到了校场一一实验。 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摆放在点将台前方。 以田楷,夏侯兰为主的几人,已经彻底的陷入狂热。 夏侯兰几人的坐骑也被牵到校场。 他已经脱下了先前那套将官明光山文甲,换上公孙颜准备普及在军中的战术骑兵甲。 比起龟壳似的山文甲,这种骑兵甲的外形现代的痕迹更加重。 马匹负重有限,骑士着甲带骑枪时,还需佩戴马刀。 如白马义从这般擅射的轻骑,还要带弓矢箭壶。 须得为马匹减重保持速度。 并且为了贴合白马义从的特性。 一种后世的流氓战法,提前多年出世。 那就是日后,蒙古横扫欧亚的曼古歹。 这种战法,又叫安溪人射箭法,是一种回射的战术,在对抗中从不与对方正面交锋。 遇到敌人冲锋,便后撤回射,拖散对方锐气的阵形的同时,如同矫捷的狼,游弋两侧或是身后。 曾经叫东欧人吃尽了苦头。 赵云早已经在骑兵中操演鸦兵撒星阵。 与之配合的,是即将大规模配装的,更省力精准的复合弓。 甚至公孙颜将抛弃沉重的木质箭杆,使用更轻的玻纤箭和碳箭。 比起制作繁复,需大量人工的木箭,直接从系统购置的碳箭或玻纤箭,更轻更加具备整体一致性。 搭配破甲箭头,威力也绝不逊色。 相对应的甲胄,她则选择了模块化设计的半臂防爆战术甲胄。 正面看,形如重型防弹战术半臂背心。 可选择在颈部护喉、前胸、后背、肩臂、裆部,配置防弹插板。 比起需要突阵的重骑,这样的配置已经足够。 除了…… 公孙颜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夏侯兰,再一次把无比突兀的怪异感甩出脑海。 搭配上防爆骑士头盔,虽说黑压压一副反恐精英走错片场的画面,但是整体气势非常足。 看场边双眼放光的田楷等人便知,这样的甲胄装束,在这里同样是与帅气沾边的。 让公孙颜感觉怪异的,是系统的一处贴心设计。 配合让这个时代男人束发的习惯,使佩戴舒适,头盔上突兀的顶了一个馒头大的小包包。 这让她的视线,忍不住转移到头盔上的那个小包上。 不提她奇怪的思路,校场之中,所有人都是满意兴奋的。 夏侯兰再次纵马冲锋,手中宽备薄刃的蒙古马刀挥舞,将演武用的草垛木桩砍下一节。 “兄长好厉害!”场边助威的,是来看热闹的公孙承。 到底是将门虎子,这样的场景,叫他双目放光。 骑在他的小马上,欢呼捧场。 紧随其后的,是穿着步人甲,挈着斩马刀的王伍。 重达二十斤的长刀掠过,直接便将演武用的木桩拦腰斩断,断口光滑无比。 田楷立在校场旁,认真看着,时不时摇摇头。 下午还有县中公务,公孙颜并未久呆,只将这些事务全部委托给了田楷。 要他们实验出最合适的搭配,和需改进的地方。 临走前,还魔鬼的留下任务,要几人全部上交一篇两千字的战法可行性心得,为日后的重骑兵建设添砖加瓦。 (这一章,居然写了4个小时!(ಥ_ಥ)我是废物。)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坚壁 建安四年八月十二。 近来卢龙塞外,越来越频繁的摩擦,让公孙颜不得不提防一件事——今年的胡人会提前南下。 历年,胡人均会在秋收后才南下。 那时刚刚秋收的汉地,才有劫掠的价值。 但因公孙颜这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今年胡人大规模南下,已成定局。 以关氏为首的商队,持着卢龙县寺的契书,出卢龙塞,行商不停。 大量的消息,借由这些商队的往来,传回卢龙。 尤其在知道,消息按价值评估,可以换取商品份额时。 甚至有小机灵鬼,将蹋顿私宠扈从之妻的小道消息,通过张著之手,递到公孙颜的案头。 一边感叹,人人都是曹贼的同时,公孙颜大方的为这个消息批复了八十匹细葛的布票。 这间接的鼓励,让公孙颜的案头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八卦小秘闻。 甚至令支、辽东世家的消息,也通过各个渠道传来。 当然,既然有得便会有失。 卢龙县不知原因的突然繁荣富庶,这成为了蹋顿说服其他部族南下的最佳诱饵。 塞外乌桓、鲜卑、还有几只南匈奴部族,正在集结。 这一变故让公孙颜加紧督促小吏们四方奔走,将各处散集居住的乡里百姓,迁进卢龙县城,或是安置入就近的坞堡、庄园。 多数人,是不愿意提前收割地里的粮食,离开家园的。 所幸,近几月县衙已经建立了足够的公信力。 并且,公孙颜还调动了卢龙县城外的预备役士兵,强硬将百姓迁入卢龙县城。 她素来愿意好生讲道理,用尽量温和的态度,去解决问题。 但一切都有界限。 此时情况不允许他们,去哀戚田中辛苦伺候的粮食提前收割造成损失。 历来,被俘百姓,受驱使着前来冲击关隘、攻城的例子比比皆是。 尤其北地,这样的事情则更加常见。 大多数将领会选择直接射杀屠戮,极少一部分会开门接人,而后被尾随的敌人攻破城门。 无论守城将领如何选择,都会对士气造成极大影响,使人心离散。 那样艰难的抉择公孙颜并不想去担负,也不想赵云或是属下任何一人去承担。 所以,必须将坚壁清野执行到底。 “颜娘子,这是城防建设进度,请过目。” 刘惠立在公孙颜的办公桌前,将手中文件递出。 “好,辛苦子惠先生。” 随着治疗药剂的效用发挥,又有华佗这位医学界大拿,无限药物供应调养,刘惠的身体精神都在迅速恢复。 公孙颜所立的章程,被他吃透领悟后。 官学授课的同时,真正显示出了曾经馥帐下文臣幕僚第一人的水准。 比起后世所来,偶尔仍会被自己的思想和情绪绊住手脚的公孙颜。 刘惠在协调诸方关系时,则老练狠辣太多。 公孙颜接过翻阅,许久,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也辛苦李先生了。” 李历接到了原来老上司刘惠的信,在侄儿的护送下,一路从冀州来到这边塞。 他本以为辅佐的是同为冀州乡党的赵云。 这才乐颠颠的跨越战乱区,极有诚意的跋涉来到卢龙。 等到拿着刘惠含含糊糊的信件,上门拜访,才知道,赵云的后面藏着一个女子。 若不是刘惠拉得快,李历连夜就要跑回冀州。 后虽答应再观望观望,但是一直磨磨蹭蹭到前几日。 才终于别别扭扭的出仕,任卢龙县主簿之职。 护送他来的本家侄儿,李晋也在夏侯兰手下谋得一职。 恰逢整个卢龙执行坚壁清野政策。 划定区域,安置百姓的活,就直接交到了李历手中。 李历好酒,好博弈耍乐,但是本事不差。 安顿,两个字并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 忽然涌入城中的大量人口,吃喝拉撒住都要解决。 一碗米粥、一块烧饭的炭,乃至于一个公共厕所粪便的卫生搬运都需要顾虑。 尤其在手下只有两个小吏的前提下,够叫李历忙活许久。 现在南城一大片野蛮生长雨后蘑菇似的棚户区,便是他几日辛苦的成果。 同时为了避免迁入城内的百姓,没了口粮生乱,公孙颜则命刘惠准备了数个城防建设计划,将这些人全部动员起来。 不给他们任何乱想生事的时间。 于是,与卢龙塞差不多的刺猬城建计划,再一次被刘惠递到了公孙颜面前。 相信,届时无论哪支异族部族,辛苦跋涉,来到卢龙塞和卢龙县城前,都将表情精彩。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召回 令支城 公孙景端坐在堂屋案几之后。 近年整个大汉的天气愈加怪异反常,八月辽西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冷。 昨夜贪杯微醺,今晨起床时有些着凉,胸中发闷。 公孙景时不时的咳嗽几声,往日里藏于堂屋角落的仆妇们,却没有捧着痰盂热汤出现。 空阔的堂屋之中,只有老将左平一人,沉默的立于堂下。 左平年少时,便跟随公孙景。 他与公孙家景朝夕相处,许多人都知道,老将左平便是公孙景的影子。 作为当世最了解公孙景的人,左平知道何时该开口,何时该闭嘴。 就如此时。 公孙景屏退左右。 老年人特有的松垮眼皮耷拉着,让他看着似乎睡着了。 但左平十分清楚,上面的老人在做着十分艰难的抉择。 黑色漆案上,左右分别摆放着一封文书。 决定未来公孙氏将走向何方。 右边,是袁绍送来的,情真意切的私人书信。 其中提及只要公孙氏愿敞开襄关大门,归顺于他,前尘往事皆不再计较。 公孙家依然可以在辽西,保持当前超然的地位。 甚至为表交好,愿将袁氏女嫁到公孙家。 同时也愿意让最宠爱的幺儿袁尚,纳公孙颜为小妻。 袁氏、公孙氏结两姓重亲之好 这样的事情,若叫公孙颜得知,定会觉得匪夷所思。 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常见得紧。 从父辈兵败那一刻起,袁氏和公孙瓒的博弈就已经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如袁绍这般极重虚名之人来说,若不是因刘和之故,他是不屑于派遣追兵,追击弱女孤儿的。 甚至当时若是抓获,也绝不会杀害,多半会赐予部下。 便如历史上,曹操长坂坡缴获刘备两个女儿,将她们赐予曹纯。 这也是为何,一过襄关,追兵就自然退去的根本原因。 现在袁绍坐拥四州之地,虽说对于并、幽二州掌控力不高,但以私人的身份来信,却也算是诚意满满。 袁氏吞天下之势已现苗头,公孙氏即便借辽泽天险、襄关之要,但因私怨与之相抗,并不划算。 只是若此时与其结亲交好,似乎又尚早了一些。 还存一丝变故。 公孙景思忖着,看向案几上的另一封文书。 他忽的又低咳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含糊的气音,似乎有脓痰粘嗓,叫他喘不过气来。 “家主。”左平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家主年事已高,近来频繁生病,虽有医士调理,但一直反复,着实叫人担心。 “无妨。”公孙景挥了挥手,“坐下,同我聊聊。” “诺。”左平这才撩袍坐下。 公孙景没有看他,只是又拿起了右侧的一封诏书。 这封诏书来自许都,随着公孙瓒全家的遗骸一并送来。 “阿平可知,这诏书内容?”公孙景亲昵的唤着左平的名。 “这……”左平犹豫了一瞬,“不知。” 他不知,却能猜测一二,他虽也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从来不会多口舌。 “呵呵,你还是这般脾性。” 公孙景笑着,轻轻摇头:“许都天子诏令,归还伯圭全家尸身还葬家乡,并命阿承承袭父爵。” 左平紧闭着嘴,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公孙景也并不是真的想叫他回答什么,说完之后顿了一顿。 如今许都朝廷是何种态势,即便身处边地,公孙景也心知肚明。 这份诏书,就是曹氏示好的礼物。 公孙景老僧入定一般,沉吟许久。 六月,袁绍起兵十万,战马万匹,企图进攻许昌。 曹操起兵两万迎敌。 八月初,中原传来消息,曹操率军进据黄河北岸重镇黎阳。 曹袁两家对峙于黄河。 只从纸面战力看,曹操几乎没有赢面。 但公孙瓒与袁绍相互攻伐多年,公孙景深知道袁绍脾性作风。 公孙景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掀了一下,况且天子还在许都。 只要曹氏有一丝胜算尚存,便还不是下注的时候。 公孙景沉吟着,就当左平要开口打破沉默时,他突然话锋一转,“那个从许都护送伯圭棺椁而来的武人,如何了?” 左平一愣,如实回答道:“仍安置在馆驿,每日吵闹着要见伯圭子女,性格粗狂暴烈。” “然,即便是持皇令,能穿过冀州,完好将伯圭尸骨送来辽西,除了武勇还需谋略。” “此人绝非表面那般看着粗狂。” “是啊……”公孙景复又看着案几上的两份绢帛文书。 “拖延了这么些时日,也当给他一个答复了。”他将两个文书交叠,垒放在一块。 “阿平。”他唤道。 左平避席而起:“在。” “去一趟卢龙。”公孙景苍老枯瘦的手敲击在案几之上,“接阿颜来令支,迎回父兄母姐尸身。” 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公孙景在左平应诺之前补充道:“你亲自去带话,说我病了,让她亲来,有话要对她交代,她若不来,卢龙县君便另寻他人。” “家主。” 左平一惊,不过是招回一个孙女,何至于用如此不吉的说辞,还用上威胁的手段? “去吧去吧。”公孙景面上无奈之色更重。 他这个孙女,实在是个冷心冷肺的小玩意。 只有来信要钱粮讨官,才会甜言蜜语关心他的身体。 不以这样的手段,并让左平亲去接,只怕他入土了也等不到人来。 公孙景看着左平大步走了出去,手掌轻轻按在袁绍的信之上。 “既关系到你自己,便拿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这选择的机会,我给你一次,阿颜,可要把握住啊。” 老人苍老的低语回荡在堂屋梁柱之间,随后消散于无。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宽慰 左平得令后。很快持着符信,点着几个扈从出发。 一行人风尘仆仆,换马疾驰,终于在黄昏,行至卢龙地界。 因着卢龙县中坚壁清野的政策,田亩上只余收割后的麦茬,一路行来并无农人劳作。 边地肥如求援文书,飞雪一样传入令支。 整个辽西郡,都在为这次胡人南下寇边做准备。 其中卢龙更是顶在第一线。 要钱要粮要战马要人手的书信,一日两封,绝不迟到。 左平望着田亩之中的庄稼茬,神色惋惜。 他是北地老将,自然能明白竖壁清野的意图所在。 可这样简单高效的政策,却鲜少人去做。 原因无他,养不起。 也承受不起粮食提前采收的损失。 卢龙县本就不是富庶之地,此时一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难怪那样频繁的写信来令支。 想来确是手头紧得很了,颜娘子才那般如无赖小儿,向家主讨要东西。 左平感慨着,叹了口气。 “何方人士,在此奔马?” 左平正催马急行,想在宵禁之前进入卢龙城,却听得一声厉喝。 远处一什轻骑行来,身上都穿着奇怪的黑色铠甲兜鍪,挂着很多零零碎碎的物件。 看着花里胡哨的同时,一股阔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左平及身后亲随,纷纷降下马速,暗自提高警戒。 眼前这些人虽着装怪异,但胸甲前佩戴着军中斥候翎羽标识。 这样富裕阔绰的造型,也着实不像山匪冒充。 左平等人,并不欲轻易与他们起冲突。 走到数丈开外,那些骑士也看清了左平等人的打扮。 虽然他们前两日全军鸟枪换炮,骤然暴富,但他们还是能认得出,左平几人精良的汉军衣甲。 确认双方都是汉军,双方紧张气氛稍缓,驻马隔空喊话。 “卢龙县衙有令,战备期间,除斥候、信使,旁人无故不得驰道奔马。” 负责作为机动力量,巡视侦查的游骑队伍什长,大声道。 左平一愣,忙从胸甲中掏出符信手令,“某奉命来卢龙传令,太守府手令在此。” 说罢将手令交予右手边一个亲随,在双方警戒中,那亲随缓缓驾马上前。 待查验了手令的真假,那骑兵什长也颇为讲究的,从战术马甲下方搭配的武器袋中,掏出自己的虎头军牌递上。 两队在路中对峙的人马,方才解除了戒备。 两支骑队,未再进行多余的寒暄。 错马而过,各自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左右亲随,望着那什卢龙县骑兵奔驰而去的背影,咂咂嘴:“虽然怪模怪样的,但是好富裕的县兵啊!” 别说县兵,就算他们这些令支精锐郡兵,也逊色一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人连骑的马似乎都要肥壮许多。 让人眼馋! 左平斜了他一眼:“都是军中精锐斥候,甲胄精良有什么好稀奇?” 也不知为了打造这少量精锐,颜娘子要慎吃俭用多久。 “走吧,宵禁之前,定要入城。” 一行队伍,再次奔驰起来,直到靠近卢龙城前,方才猛的停住。 此时他们已经连续遭遇了两波巡夜的骑军,和沿路哨台的盘查。 左平年近花甲,一日奔驰,也有一些疲惫眼昏。 远远的,便瞧见一座巨大无匹的黑影,影影绰绰藏于夜幕之中。 “这是卢龙县?” 左平知晓,卢龙县中在征募劳工,大修城池。 但传回线报的寥寥几字,与亲眼所见绝不一样! 此时看来,竟是,这么个大修法? 左平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道,来到了司隶洛阳。 家主究竟给颜娘子多少支持,才能在数月筑出如此可怖的城墙? 远望城墙上尖牙一般的环状物,密集的结成冷硬、带着铁腥的黑云。 左平愕异之极,同时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小误会。 小心翼翼的上前去,立于城下,又是一通交涉盘查。 左平一行人才从城门打开的一条小缝,被放入瓮城。 此时几人已经被这一路的盘查,折腾得身心疲惫。 值夜的城门尉倒是极客气,命人将手令传回县寺,同时叫他们在瓮城旁的值夜室中歇息暂候。 县寺之中,公孙颜每隔十日,都会早两个时辰放下工作,陪伴公孙承。 和他吃了晚饭,在花园里玩了一会,洗漱过后,公孙颜披散着头发,穿着寝衣,歪在眠床上,给他说着故事。 “还要听。”公孙承躺在小被子里,嘴里嘀嘀咕咕,眼睛眨巴眨巴,却止不住困意,几乎睡去。 “好。”公孙颜嘴上答应着,却没有再费劲说故事,只在他身上轻轻拍了两下,他便再挡不住睡意。 在他额际亲了一下,公孙颜含笑支起身子。 不管什么生物,幼崽都是那么可爱。 正感叹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见到进来的不是阿青,而是阿兰,公孙颜面上神情一顿,给公孙承盖好被子,方才站起身来。 阿兰压低了声音道:“娘子,令支来了公孙家主的信使。” 公孙颜一愣。 就像现代最怕深夜的电话一样,这个时代的夜间来使,多半也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请来。”公孙颜一边交代着,一边打开系统查看,有没有收到白事份子钱。 系统没有新邮件。 公孙颜诸般猜测,在重新梳洗更衣,看见公孙氏老部曲将左平,听见他所带的话后,悉数转化成心中的一句国骂。 许都送还公孙颜全家遗骨,并让公孙承袭父爵,这一点公孙颜早已隐隐有了预料。 只是在曹袁对峙的这个节点送来,实在是恶意满满。 这个时候,若是老头子去世,公孙家被公孙瑎那个老东西接手的话,毫无疑问便是顺势改旗易帜,投了袁绍。 而且老头子为什么定要叫她回去? 甚至不惜出动左平这样影子似的亲信,亲自上门来威胁于她? 虽说她有自信实际掌握卢龙,可是她主城设置条件便是取得一地治理权,若是被老头子临死前一折腾出了什么岔子…… 赵息会不会表演一个凭空消失? 这处隐患她此前竟未曾留意。 公孙颜咬紧了后槽牙,猛的站起身来。 “左公稍等,我打点一二,立刻随你出发。” 说着便命阿兰去通知王伍张著,准备车驾,挑选侍卫扈从。 同时将沉迷解剖无法自拔,这个时辰一定还在县寺医馆实验室里修仙的华佗招来。 左平坐在原处,看着公孙颜风风火火,准备连夜出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颜娘子竟如此着急,到底是难以斩断的骨肉亲情。 家主知道也定会心中宽慰不少。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病 夜阑人静,公孙颜裹着披风,立在院门前的灯笼光下。 虽才八月,但院中草叶上已经结出寒霜。 同样居住在长吏院中的刘惠,肩头搭着一件夹袄,也来到了此处。 老人家夜间被吵醒,精神有些萎靡,公孙颜对他道:“子惠先生,县中事务便拜托了。” 刘惠没有犹豫,拱手称诺。 公孙颜只将手边要紧事务口头交接一二,其余没有做太多。 她此去,至多耽误两日就会回来。 主要是听一听公孙景究竟要向她交代什么。 若是当真情况不妙,便拿出一支治疗药剂为他续命。 绝不能让公孙景在这要命的关头死去,由公孙瑎掌握公孙家和辽西。 又再简单的叮嘱留守的张著盯住城中动向,尤其注意公孙承的安全,莫在这短短两天被人钻了空子。 车轮碌碌。 远处县寺高大的墙垣之间,缓缓行来两架牛车。 青油幢前悬挂了一盏油灯,随着牛车的缓缓行进晃动摇曳。 待车走到近前,公孙颜第一眼便见到了,垮着一张脸的华佗,从第一辆车中探出头来。 夜风逆着一吹,公孙颜闻到了生肉和福尔马林的味道。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颜娘子。”华佗面色发苦。 他本该继续在实验室研究课题。 却被告知将要回去,那个带给他不堪回首回忆的令支城。 “辛苦神医了!”公孙颜干笑着,踏着足凳,走上后头一架并车。 王伍并着县寺中精锐侍卫,护卫着车架,与等待在瓮城中的左平几人会合。 一行人执着火把,缓缓行出卢龙县城。 刚出城门,就有一个骑士纵马出列。 先行前去孤竹,通知田楷遣队伍去令支,准备接回公孙瓒全家尸骨安葬。 夜间行进到底快不到哪里去,一路不停歇,远远看见令支城门时,还是黎明将至。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光,直接越过令支城门的查验,进入城中。 在并车床榻上安睡了一夜的公孙颜,迷迷糊糊的支起身子。 同样一夜颠簸,但早已清醒的阿兰,急忙从水囊里倒水,沾湿了帕子给她擦脸,并捧来清口的鸡舌香。 公孙颜拣了两粒,压在舌下,顿时一股浓郁香气直冲脑门。 又再看了一眼系统邮箱,确认没有慰问物资点发放的邮件,方才安心。 想来公孙景应还没什么事。 公孙颜叫阿兰帮她重新梳理发髻。 忽的,车子一顿。 公孙颜知道,地方到了。 车外突然传来了左平的声音。 “颜娘子,家主病重。” 公孙颜一愣,这不正是她来的原因吗?为何左平还需再一次强调? 思忖间,并车的车帘撩开,她看见左平神情难看至极的立在车前。 旁边站着一个面露焦急之色的青年人,想来是这个青年人对左平说了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变故。 公孙颜打量一圈,自己已经站在了公孙景所居住的主院中。 走下脚踏,左平走近一步,说出的话,却让她差点扭头回到车里。 “颜娘子,昨日家主只是受凉,假托重病之辞,想招你来令支叙话。”左平压低了声音道。 公孙颜真心想问问,里面那个糟老头子是不是苏大强附体了? 见她板着一张脸,左平心急,忙补充道:“可是今日是真的重病了。” 他心中不安,也知此时不是隐瞒的时候,须得叫颜娘子先知道情况。 方才他的孙儿左远来报,家主昨夜晚脯后,歇在妾室院中,夜半却突然传出病重的消息。 说到此时,左平苍老的脸上更露出几分异色。 公孙颜没有错过这点异样,心中一个念头忽的一转,挥手示意左右人退开一些。 左平的的孙子左远,立在他爷爷身后,犹豫了一下,也在左远的示意下,带着几个亲随走开,在远处警戒。 “左公。”公孙颜压低了声音,一边斟酌语言道,“只是着凉,绝不至于一夜突然转危,这其中是不是……” 果不其然,听见公孙颜的话,左平面色更加阴沉。 正欲说些什么。 廊庑之下传来人声,“可是阿颜来了?” 公孙颜回首望去,心中猛的一突。 这个人出现在这,应是再正常不过事情,可就是让公孙颜感觉不对。 “阿颜,快,进来,来瞧瞧你阿爷。”公孙瑎招了招手,满脸疲惫之色。 (晚上看能不能还憋出来一章吧。) ------------ 第二百章 中毒 公孙瑎立在几步之外的阶梯之上,褒衣博带,看着有些疲倦。 “伯父。”公孙颜面上适当的露出些焦急神色,“阿爷如何了?” “哎……”公孙瑎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来瞧吧。” 公孙瑎步下台阶,对于公孙颜这个侄女,不论心里如何想,面上他历来都是一副慈和模样。 “你阿爷定是想要见你,才会叫左叔亲自去接。”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公孙颜身后,“阿承呢?” “听闻爷爷病了,我连夜先赶来。” 公孙颜眼圈微红道:“阿承年幼,稍晚些就到。” 她胡诌的说辞似乎让公孙瑎十分开心,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随后这笑容又飞快的隐匿。 “快进去吧!”公孙瑎指了指屋内,“因你阿爷病重,太守府中一些事务未处置,我去瞧一瞧。” 公孙瑎以太守身份,说着这样的话时,神情不变,只是眼睛亮得叫公孙颜心中发毛。 语毕,公孙瑎带着几个亲随,自顾自的大步离开。 公孙颜想到什么一般,望向身后的人。 华佗并没有在人群里。 直到公孙瑎远走,他才小心翼翼的从车中掀开一角帘子。 她心中倏的一松,不愧是走南闯北,能拉下身段从窦洞逃走的大佬,这份见机的本事旁人拍马不及。 左平心中焦急公孙景的状态,在前方引路,带着公孙颜和华佗进入屋内。 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 屋中空气沉闷,重重幔帐之后,能听见老人沉重的喘息和咳嗽。 公孙颜绕过屏风,走入内室。 尚未见到公孙景,便先瞧见了一脸憔悴的公孙璇。 内室无仆妇、僮仆,公孙璇跪坐在公孙景的眠床边,手中捧着碗。 她抬眼看了一眼公孙颜,没有说话,继续垂下头。 显然,这时候父亲的安危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将满肚子的坏水都挤出了脑袋。 这样也正好合了公孙颜的心意,她现在哪里有空跟公孙璇斗嘴过家家。 “阿爷?”她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 干瘦的的老人整个躺在锦被里,大张着嘴喘息,胸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公孙颜抬眼向华佗点头,又看了一眼左平。 华佗意会,走到眠床边。 左平则是一愣之后,止步立在屏风处,确认近前无人。 “做什么?” 公孙璇手中捧着碗,以勺喂给公孙景的水,顺着他干裂的唇角滑落,已经吞咽不下去。 见得华佗靠近,下意识的搁了碗就要质问。 可见华佗伸手为公孙景号脉时,她却迅速的压低了声音。 不但不再说话,还挪开了一些位置,方便华佗查看。 她的表现,让公孙颜和左平同时色变。 公孙颜与她的纠葛,两个当事人和左平都再清楚不过,她此时如此配合,只能因是出了事。 人在利益诉求一致时,是可以暂时和解妥协的。 左平忠于家主,希望他活。 公孙璇深知自己一切荣辱宠爱都来源于公孙景这个父亲,希望他活。 被机缘巧合骗来涉入这摊浑水的公孙颜,不希望他这个时候死。 三人彼此眼神交换,瞬间达成了一致。 两个初见面便气氛十分不友好的女郎,凑在一起耳语。 “到底怎么回事?”公孙颜咬牙低声问。 “父亲的病,不对劲。”公孙璇以同样的声音回复道,“昨夜我还同父亲一块用晚脯,那时还一切安好。” 公孙璇的声音有些颤抖。 平常虽飞扬跋扈,没谁能被她放在眼里。 但她绝对不蠢,否则也策划不出那般毒计。 她还未嫁去叶氏,如果此时公孙景死去,她将守孝,这期间将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自然知道。 “没请医士?”公孙颜皱紧眉头。 “请了。”公孙璇望了一眼左平,“可来的是大哥府上医士,说是年事已高风邪入体。” 公孙璇想来对他大哥也是熟悉得很,话语之中摆明了不信任。 内室忽的安静,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为公孙景把脉的华佗身上。 华佗面沉如水,再三确认,方才捻着下颌的胡须:“中毒。” 不说内室其他三人,华佗自己也心中绝望,这令支城,这公孙氏是他的什么克星不成? 行医多年,涉入最危险的状况、最丑恶的阴私,都与他们公孙家脱不了干系。 中毒…… 公孙璇脸上闪过一抹狰狞。 这事甚至不需要去查。 左平胸口猛的起伏数下,手握刀柄之上。 只有公孙颜细细揣摩后心中一悸,公孙瑎既然挑着此刻动手,绝对是蓄谋已久。 “可有解毒之法?”公孙颜望向华佗,现在只有先全力保住公孙景。 华佗沉吟了一下,解毒之法是有,只是按照以往,以公孙景的年纪,即便解毒,清醒希望也不大。 不过…… 华佗忍不住摸了摸怀中妥善保存的玻璃试管。 这种药剂,公孙颜指望着华佗能够逆向开发,早前便给了他三支做样本。 公孙颜即然有心保住公孙景,自然会备后手,这种药剂,由华佗拿出,比她拿出要合适得多。 “有。”华佗虽不舍,还是道,“容我为家主施针喂药。” 华佗忙碌时,公孙颜三人则是暂时凑在了帷幕之后。 “左公,你还能掌握城防吗?” 公孙瑎既然特意挑着左平离开时动手,必然是做了一定准备的。 公孙颜忧虑的是现在城已经易主。 “颜娘子放心,家主经营多年,城防根本从未松懈。”左平对此颇有信心,“入城时,某去查看过,仍是可靠人手。” “那公孙宅呢?”公孙颜并不放心,继续追问道。 若是毫无倚仗,公孙瑎怎么敢的? 这并不符合一个心智成熟成年人的行为逻辑。 “公孙宅人手都是精锐部曲,最是忠心。”左平也想不通,公孙瑎走前高兴的模样是为何。 公孙颜忽的想起一事,“此前既然不是真病,阿爷为何要让左公你去接我?” 左平一愣,猛的想起了什么,“许都来使是其一,袁氏来信是其二。” 话已至此,都不蠢笨,答案自然浮出。 袁绍! 【凌晨三点……也算晚上憋出来了吧……照着大纲,还写出bug,边写边修!果然作者智商决定角色智商,再一次领悟到自己是憨批这一事实(•̩̩̩̩_•̩̩̩̩)】 ------------ 第二百零一章 张飞 “左公,速去调集人手,一定严守四大城门。” 想通公孙瑎可能的意图,这一点其实不需公孙颜再向左平提醒。 但听得她决然的指令,左平下意识拱手道:“诺。” 应声后,他才一愣。 不过他并未多说废话。 他心知,此时在场诸人,最靠谱的也只有眼前这位颜娘子。 立在门口的王伍、左远被唤进屋里。 “颜娘子,此乃我孙儿左远,对府中事物熟悉,任由你差遣。” “阿爷?” 左远的面上有些错愕,他有些弄不清楚当前的状况。 不过他早年丧父,是他阿爷将他养大,最听话不过。 纵然心中不解,依旧听从左远吩咐拱手低头。 左平未再多解释,只狠狠的在孙儿肩头一拍。 “颜娘子,此处拜托了!”左平一边说着,一边双手递来一方小小龟钮铜印。 这三指宽的铜印并不是太守府官印,而是公孙景在左平及冠时为他铸的私印。 代表着公孙景对左平的信赖,也是左平一生忠诚的佐证。 在调动公孙宅中部曲时,是足够用的。 待公孙颜接过铜印后,左平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躺在眠床上,喉头扎着银针的公孙景,转身大步离去。 左平走后,公孙颜自然的命左远辅助王伍集结部曲接手防务。 若是公孙瑎能如他所说的看看便回,在公孙家直接将他扣下自然是上上之选。 目送两人走远,公孙颜一回头,便见盯着她神色莫名的公孙璇。 “看什么看?”见她眼神,公孙颜就知道她又是妒恨咬心,自然对她毫不客气。 公孙璇忍不住咬牙。 可是自从孤竹庄园部曲事件后,公孙景便解散了她的卫队。 从前她自诩与别的女郎不同。 时常陪同她纵马玩乐的武装部曲,全部被公孙景发作处置,再无从前自傲飞扬的资本。 后因串掇叶尧上门求娶之事,再次被公孙景训斥一番,在家中禁足。 她看了一眼门口所立的甲士,到底没敢发作。 将注意力转回了,正在接受治疗的公孙景身上。 趁着她们议事的当口,华佗将试管中的药剂用鹤嘴壶灌进公孙景的喉咙。 所中之毒,让公孙景喉头肿大,呼吸、吞咽困难,受罪无比。 发病到现在还挺着,着实是因其从前保养得宜。 药剂加上施针,公孙景很快呼的一下,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随后急促喘息了几口,面上黑紫稍微缓解了一些。 见状,公孙颜、公孙璇都舒了口气。 左平是公孙氏老部曲将,虽名为部曲,但因公孙景的仰赖,于公孙家享有十分超然的地位。 昨日公孙景突然病倒,左平不在令支,府中人心惶惶。 此时知他归来,诸人瞬间安定许多。 这就是老将能带来的安心。 又有左远相助,公孙景的院子很快被可靠的人手暗中层层保护起来。 整个公孙家,外松内紧,明面上安定了下来。 华佗为公孙景解毒后,他的情况也好转了许多,眼皮轻动,有了清醒的迹象 公孙颜唤了他几声。 无太守令信,即便是左平也不能说服各方,担着干系直接封闭城门,防备战事,搜寻公孙瑎这个明面上的太守。 尤其是这知晓公孙景性命垂危的档口。 于是公孙颜便如同一个哄骗老人遗产的无良后代,唤着公孙景,询问他太守印信何在。 只是公孙景到底年纪太大。 受了这一番折腾,哪怕偶尔抬一下眼皮,双眼也像木头珠子一般毫无神采,没有任何回应。 公孙颜正欲带人前去书房翻找,院门处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院中诸人纷纷神色一变。 王伍与几个侍卫立即拔刀向前,迎了上去。 “砰!”院门又是一声巨响,同时还有一个满是怒意的吼声。 “这便是你们公孙家的规矩吗?” 这吼声直透门扉,犹如响雷,震落了梁上灰尘。 “某千里迢迢送从许都送还公孙将军遗骨,竟连公孙将军子女也见不得?” 随着又一声大喊,院门猛的再次被巨力冲撞。 墙垣屋角望楼上,一个公孙颜的侍卫张弓瞄准。 门外暴怒砸门的巨汉,身着深色戎服,满脸虬髯漆黑刚硬。 却总让这侍卫觉得有些眼熟。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那巨汉倏地望向望楼,精光四射的眼直视而来。 这侍卫原也是公孙军中白马义从精锐,经历过诸多战事,依然被这巨汉挟带的强烈威势一震,险些一抖手,将箭矢射出。 所幸,这侍卫已经看清楚了门前之人,对着下面喊话两句。 直接奔下望楼,前来禀报。 直到院门打开,方才擂门的壮汉走进来。 公孙颜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数月之前,她还对这些青史留名的人,怀有敬畏。 这是记忆带给她的影响,她总是下意识告诉自己,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而青史所载之人,大奸大恶大善大义…… 哪一个不是人杰,千年之后名字依然传颂于众人口中。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和与赵云等人的相处,这样的情况渐渐消退。 但这样骤然之间,在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地点,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活生生的张飞时。 她反应有些慢了半拍。 公孙颜的反应落在张飞眼中,却让他有些后悔懊恼。 早知门后是公孙将军之女,他定然不会那样暴躁,吓到这个小姑娘。 公孙瓒与刘备同是大儒卢植门下学生。 两人既有同窗之谊,也有收留提拔之恩。 刘备以兄长之礼待公孙瓒,公孙瓒也对刘备多有帮助。 刘备落魄投奔时任中郎将的公孙瓒,得到公孙瓒的收留相助,先举为别部司马,后命为平原令,平原相。 直到曹操征徐州,田楷携本部兵马与刘备同救徐州,刘备方才脱离了公孙瓒。 这其中原因甚多,最重要的便是公孙瓒杀死刘虞,直接导致两人理念上不可弥合的分歧。 然,理念不同并不能抹去过往情谊恩德。 身在许都的刘备,虽早知公孙瓒难以善终,可听闻他兵败自焚于易京,还是数日疏于饮食,为他守执齐衰之礼。 作为兄长的刘备,尚且如此,关羽张飞自然要跟从。 此时张飞亲自护送公孙瓒全家遗骸来到辽西,也是因那封请还遗骨的文书。 (写麻了!本来想给张三一个霸气登场的!但是脑袋里面只有浆糊!或许我只适合当一更兽吗……此处刘备经历性格除了桃园结义,其余走历史向,历史向汉昭烈帝讨喜得多!) ------------ 第二百零二章 复壁 “大侄女,大侄女。” 公孙颜的慢反应叫张飞有些着急,他打量公孙颜的小身板,担心给人吓坏了。 “大侄女?” 张飞这一称谓,让公孙颜面上露出些惊讶。 张飞哈哈一笑,“我兄长刘玄德与公孙将军为手足兄弟,某自然叫得你一声大侄女。” 闻言,公孙颜重新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张飞。 一声大侄女,瞬间抹平了刘备曾于公孙瓒帐下低一头的窘境。 三声喝断当阳桥,千古流芳莽撞人。 这粗狂外表下,心思还真不莽撞。 心中警告自己当抛弃刻板印象的同时,公孙颜并未因张飞的小心思感觉不悦。 就冲刘备和他千里迢迢横跨数州,历经艰难险阻,送还公孙瓒遗骨,这份情公孙颜是得记的。 更何况,此时情况也有些凶险,能得他相助,人身安全更添保障,大侄女就大侄女吧! 心中心思流转,实质却只过了一瞬,公孙颜面上带着些笑意称道:“张三爷。” 张飞觑见她没有不满神情,虽没讨得一声三叔听听,但也算达到了目的,便顺势应了这一声,应公孙颜之邀,进到屋中安坐。 “叫三爷见笑了。” 公孙景中毒,院中僮仆未经甄审,公孙颜不敢用,连同公孙景的妾室,悉数扣押在后院厢房之中。 只有阿兰一人在厨房中烧水忙碌,难免显得人手单薄。 张飞落座,公孙颜便向他解释,面得他误会被怠慢。 其实早在进到院子,张飞已经察觉情况不对,此时听见公孙颜特意解释,对眼前这看着娇弱的大侄女,添了几分好感。 阿兰捧来茶水,公孙颜和张飞对坐叙事。 张飞道,辽西来信后,刘备本欲亲自走一趟辽西,将公孙瓒遗骨送回。 奈何被旁事牵绊,只得命张飞亲自走一趟。 又道刘备如何在许都活动,让公孙承得以承袭父爵。 言语之中不无为刘备请功的意思。 说完又询问公孙颜现在是何情况。 公孙颜并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顾忌,从易京开始,说明了事情原委。 虽然其中隐匿了不可说的部分,但还是叫张飞气得拍案而起。 “纵凶截杀兄弟遗孤,毒害父亲,好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张飞扭头便欲出去。 “待我去取武器,将他项上人头带回!” 张飞外粗内细,此次虽然态度强硬的直闯主院,却只带了佩刀,以免事态矛盾激化到无可挽回。 否则公孙景所居主院那扇大门,如何受得住他两下。 此时也不知他这气愤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公孙颜及时劝阻。 “此时谁也不知我那伯父下落,令支城这样大,张三爷如何找得到他?” 就算是令支地头蛇左平,也没有找到公孙瑎下落,张飞这外来人,去哪里找人来杀。 “不若张三爷一块协助戍卫公孙宅?得张三爷相助,定保公孙宅安全无虞。” 张飞这才止住脚步。 无论交还遗骨,还是叫公孙承袭爵,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即便不能直接拉拢公孙家,让公孙家在将至的战事中于袁绍后方策应。 也要叫袁绍心中留下一根刺,分心戒备辽西公孙氏。 这才是许都的意图所在。 若是坐视公孙氏投靠袁绍,袁绍后方再无顾忌,他身在许都的兄长也难免要遭责难。 令支城中生变,他们这些许都来使亦讨不了好。 更何况离开许都时,大哥曾叮嘱,定要亲眼确认公孙将军遗孤现状,护他们周全。 公孙将军于他们兄弟算是旧主,既然叫了一声大侄女,难道还要坐视这小姑娘陷入危难不成? 想通关节,张飞打了声招呼,不一会便擐甲执兵,领着五十来号帐下兵卒前来。 这些士兵随他从许都出发,一路经疾病、恶战筛选,只留存下来这数十人,俱是精锐。 这批人的加入,让公孙宅更稳固。 虽说目前看着似乎并无危险。 但是公孙颜知道,公孙瑎那种会给濒死儿子喂壮阳药留种的精神病患者。 蛰伏许久,即便有她偷带华佗打乱计划,但他与袁绍勾结,动作绝不止于毒杀公孙景这么简单。 昨夜前来令支,公孙颜定是要知会赵云一声的。 正好赵息在卢龙塞内劳改营,实验新编的课本究竟能不能给他们带来触及灵魂的改造,动摇这些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于是公孙颜便借用系统机制,请赵息代为传话。 也因赵息传递消息的快速准确,现在卢龙县正迅速作出反应。 夏侯兰去到卢龙塞。 刘惠、张著守卢龙,田楷镇孤竹。 赵云则领着包括孤竹军驻军在内的四千步骑,携同张泽和赵息往令支方向移动。 这样好的机会,抓住了,便得辽西郡。 公孙颜立在门前,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 “娘子,复壁夹道已确认安全。” 阿兰立于公孙颜身后禀告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一真理,后世人懂,生活在这乱世的士家大族更懂。 不仅仅世家大族,就算是市井民居,为了应对战乱,条件允许时也会在家中隐蔽处,修筑’非常室‘的复壁夹道,用以暂时藏匿或脱身出逃。 这偌大的公孙宅,自少不了这样保命的设置。 这些隐蔽在宅院之中的复壁,只有主人及其心腹亲信知晓。 只要没有暴露,其中精心修筑者,足可以支撑避入其中的主人生活数年。 “家主和公孙璇安置进去了?”公孙颜没有回头。 “是的。” “华神医呢?” “回娘子话,已妥善安置。” 阿兰随公孙颜日久,面上依旧是那样安静,没有变化,但公孙颜能最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成长。 公孙颜冲着她露出微笑:“我那小姑姑可不是省油的灯,放心不得,命人先盯紧她。” “之后……” 说着,公孙颜的视线移到庭中。 公孙家花园自是专人精心打理呵护,一丛不知名的花树正值花期,盛放于光影之间,颜色娇艳。 “叫王伍来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吩咐。” “是。” (为应不应该叫张三爷,纠结2小时,最后放弃,摆烂!) ------------ 第二百零三章 所求 八月初八下过了淅淅沥沥的关门雨,北地便转入了湿冷的天气。 临近傍晚时分,天上又再落下密密的雨丝。 这本是来年不逢干旱,农人丰收的好兆头。 可对于不靠田地吃饭,诸事不顺的人来说,却只感觉招人厌烦得紧。 市肆一处极不起眼的商社大门紧闭,堆放货物的仓库中,数名游侠打扮的武人,或席地而坐,或如警惕的狼,立在门侧,倾听后巷中的动静。 阴暗潮湿的角落,霉斑爬满泛黄的墙面。 无数细小的蜘蛛在这些霉斑之上爬来爬去,罗结蛛网。 仓库中,有一角收拾得尚算洁净,摆放了一张案几。 上头置了两只茶碗,一些金贵的炸制果子。 这样裹着蜜的好东西,却被对坐于席上的两人无视,放在那里沾上了空气中的霉味。 对坐的两人一人游侠打扮,虽身形高壮,但面容颇有几分文气。 只是此时面上挂着隐忍的怒意,叫他本端正的脸庞有些扭曲。 而在他对面的人,身着文士袍,样式颜色皆平常,但衣料细密华贵 这人此时举袖掩面,不知是嫌弃空气中的霉臭,还是不敢面对他人鄙夷愤怒。 游侠打扮的青年人扫了一眼案几上的茶食,忍不住面颊一跳:“公孙太守,当真雅致。” 就这样要紧的关头,依然不忘摆世家子的派头。 只可惜,派头是摆足了,脑子却没有。 若非他见公孙家宿将左平离开,自顾动手,情况何以糟糕到如此境地? 明明只需按捺隐忍到今夜,却因这蠢货,全盘崩坏。 可笑的是,这个蠢货,既已动手,却不能将事做绝。 若他更狠辣一些倒也更好,偏生不敢担起弑父恶名,用了那样温和的毒物,拖到宿将左平归来,不知何处露了端倪。 想到自己苦心谋划经营,或将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带累绕过襄关的刘和部孤悬于外,这青年人面上晦涩难明。 现在他们不得不以更高的代价,更血腥的方式去达成目标。 这并非他想看见的局面。 他本是降将,纵破公孙瓒有功封中郎将,但官尊言轻并不受重用。 自告奋勇接下任务,不过是想要争个出头机会。 现在,六月至今的全部谋划,可能尽毁于此人之手。 “中郎将息怒,瑎也是为了这令支城百姓免遭战火,方才出此下策。” 公孙瑎见得这青年面上鄙夷,纵然心中羞愤,还是不得不低头陪好。 这青年人到底是个讲道理的讲究人,重重叹了口气,暂压了胸中怒意。 此事现在是败于公孙瑎之手,但真要严格算起来,也只能怪他运道差。 就如此前截杀公孙姐弟一事,天命不在他,事败即是错。 又如此时。 若是被他得手,家主公孙景无声无息死去,他既不必在明面上承担威逼父亲的恶名,又能顺利收回辽西太守之权。 辽西顺势归降,这令支城也不必遭逢战火。 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 只是公孙瑎依然差点运道,要紧关头,左平归来,不知为何发现了端倪。 现在虽未宣扬开来,但城门守卫明显增多,于他们的计划横添阻碍。 事已至此,心知再抱怨无用,青年人站起身,不再看公孙瑎。 他们孤悬异地,本不愿虚耗兵力。 青年又想到赶来的刘和部,那些胡作非为的胡人。 他远望令支城中坊市的墙垣,许久,终究将心底一丝异样,清出脑海。 他非嗜杀之徒,只是现在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胜利,当一无所惜。 夜幕降临。 左平管束郡兵不生乱的同时,紧闭里坊大门,叫里坊中里长、游徼啬夫提高警惕。 可即便如此,仍有那松散惯了的,不听指派。 南门垛楼之中,留着一把浓密胡须的城门尉卸了甲,提着一壶酒,几乎不看他吞咽的动作,这酒就如流水般倒进了肚子。 公孙景病危的消息早在左平回来前,已经长了翅膀般飞遍令支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在观望等待。 这城门尉却不愿等。 他借着妻子是公孙氏这重关系,谋得这份肥差,若是公孙景死,少不得要守孝服丧,三月不沾酒水不知肉味。 此时当要赶紧的先吃喝个尽兴。 至于左平的指示,他已是抛在了脑后。 没有公孙景的左平,只是一介部曲将,待到明日太阳升起,公孙家报丧人出,左平能不能再在这令支城说上话还尤未可知呢。 哗啦哗啦,灌得一壶酒下去,这城门尉舒坦的长舒一口气。 抹了一把下颌胡须上的酒渍,打出个酒嗝,在身上已经穿旧了的细葛衣裳上,擦了擦手。 探手在一旁摸来几粒佐酒的熟黄豆。 城楼上点起的火盆,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 城门尉嚼着黄豆,听着这声音,便觉有些困倦。 正眯着眼睛,一手拍着肚子,他突然听见风中多了些什么声音。 倏的一下坐起身来。 他皱着眉,侧耳倾听,分辨着。 然后猛的站起来,走出垛楼,绕到登城的坡道上。 那声音更加明显。 数个士兵挤挤挨挨的凑在城门的火盆旁,正低声说这些什么。 “干什么呢?”城门尉眯着眼睛,俯身喝道。 他眼神好,借着火盆的光亮,清楚看见士兵们手里拿着东西。 听得上官喝骂,几个士兵喏喏不敢说话,手藏在身后,唇上还沾着油光。 “拿出来!”城门尉气恼,他只有佐酒的黄豆,这些下贱猪狗却有肉吃。 一边怒喝,他一边左右看看。 “哎,兄长,是我。”一个青年人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盖着的蔑箩。 城门尉自然认得此人,似乎是俩月前从冀州来到令支做买卖,带着几十条粗野汉子。 是个机敏的年轻人,时常为财干些不大见得光的事。 为了这些事情,常提些酒肉财货找他疏通事务。 城门尉因此得了不少私财,打了不少牙祭。 此前无数次已得甜头,也没生出什么乱子。 见是他,城门尉便面色一缓,笑骂道:“怎么是你小子?” 一边睨了一眼他手里的提着的蔑箩,见似乎分量不轻,面上笑容更加扩大。 那城下的青年人笑眯眯的,冲随他一同到来的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继续给士兵分发酒肉。 自己则是缓步,走上城楼,小声道:“咱们一旁说?” “好,好!”城门尉笑了,招着这青年人走到他方才喝酒的垛楼处。 探头望了一眼,原本城墙上巡视的士兵,都下去打牙祭,这本是大忌讳。 现在却正好! 城门尉看着立在暗处的青年,见他还不开口,有些不悦:“还要我请你开口不成?” “不敢不敢!”这青年一直笑着,冲城门尉道,“此来是有事求兄长。” “说吧,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客气。”城门尉说着伸手接过蔑箩,沉重的分量叫他眼睛一亮:“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当真?”那青年唇角笑容越发扩大。 城门尉掀开蔑落,提起来打算要瞧瞧里面是什么,随口应允道:“当真!” 未瞧见蔑箩所装何物,眼角却有一道银光闪过。 一柄短匕,由最柔软的下颌刺入,穿过牙膛,直灌大脑。 “呃……”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极轻的气音,身体晃了晃,直挺挺的栽进了眼前这青年人张开的怀中。 “多谢,兄长!”青年笑着搀扶着城门尉的身体。 蔑箩咕噜翻倒在地,其中所装的肥鸡酒水洒了满地。 “请兄长,路上吃好喝好,莫要怪我!” ------------ 第二百零四章 城门 漆黑夜色笼罩整个令支。 强烈的血腥气弥漫在城墙,一桶桶清水混着酒水泼洒在拽出的血痕上。 少时,方才这一小段城墙消失的兵丁重新回来,只是身上甲胄衣衫,均不那么合身。 城墙垛楼亮着灯,隐隐可见一人躺一人坐,两人传杯换盏,时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或夹杂着男子的笑声。 城门右侧,有人站在黑暗中,点起一支松明火把,按照特定的节奏,大幅度的晃动起来。 先前一击杀死城门尉的青年,将城门尉堆放在屋角的两当铠套在了身上。 “兄长,你可真是邋遢得很。”青年嗅着甲上传来的浓烈汗臭,皱着眉,向仰躺在榻上的城门尉尸体说道。 那尸体下巴伤口塞了一条汗巾子,伤口里的血和其他浊液,没有流出太多,只双眼暴突,两线鲜血,顺着眼角滑落进鬓发。 “两军交战,怪不得谁。” 青年随手扯下搭在榻上的一张旗子,盖在城门尉面上,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就见一个高壮汉子穿着守城士卒的铠甲走过来。 “中郎将,已经全部料理好了。”一边说着,这个高壮汉子一边用拇指在喉咙前比划了一下。 这些人都是精选的悍卒,均是袁军中队长以上的军官。 就如眼前这高壮汉子,曾经是黄巾军中经年老贼。 这等干脏活的手艺全没落下,干得十分漂亮。 “好!” 此时青年面上再没有方才的笑模样,将城门尉汗臭熏天的兜鍪套在头上,整理着身上的衣甲。 “外面有回应了吗?”他说着,接过从旁递来的长刀,走到那发讯号的士卒旁边问。 话音未落,便看见远处一点火光回应,比划的是军中旗语。 见状,青年终于放下心来。 随着双方旗号接头,一个个黑漆漆的人影顺着城墙摸了过来。 城门疏于养护,搅动绞索时发出一声悠长尖锐的吱呀声,于黑夜中十分刺耳。 城门方展开一条缝隙,便有无数内着重铠,穿黑色裹甲,手持大戟的甲士走了进来。 越来越多的甲士进入,他们在青年的指挥下,迅速的架盾,构架防线。 北城城门彻底被他们掌握。 随着城门完全打开,进来了两匹用厚布裹了马蹄的骏马。 见了正指挥甲士于城门布防的青年,急忙迎了过去。 “张将军,好本事。” “张某不过区区一中郎将,哪敢称将军。” 青年闻言,皮笑肉不笑的淡淡回应了一声,尤其面对其中一个髡发者,更是连客套的话都没有。 这二人,正是聚拢在刘和替父报仇大旗下的骑都尉鲜于银和乌桓苏仆延。 “二位,现在可不是寒暄的时候。”青年从怀中掏出一纸羊皮舆图。 “四方城门位置在此,这里是公孙家,这里是武库。”青年的手在舆图上一一指过,于其中一处重重一点,“这里是城中大营。” “某去西门,东门、南门,交于各位。” “先取各处城门,和武库,公孙家按照约定归刘使君。” 几人接着火把跳跃的光芒,立于城楼门洞,迅速的分派了任务。 只在最后,青年顿了一顿,“令支城是辽西治所,若是杀戮过重,不利于袁公聚拢人心。还望几位约束部下,少做杀戮。” 闻言,鲜于银和苏仆延面上都露出不屑神情。 这样富庶大城,若是约束部下,如何能取得振奋军心的效果? 见他二人如此,青年不再说话。 历来破城劫掠犒赏军士,以钱财、杀戮和女人激励士兵奋勇杀敌是惯例,世间就没有不这样干的军队。 青年回首,望了一眼黑洞洞的令支城,抛出杂念,“请二位回去通知刘和刘使君,按计划行事。” 与此同时,此处城楼的异常还是引起了站在别处望楼上令支郡兵的注意。 他看见远处原野上,先后冒出点点火光。 先只是一两点,随后倏然增多,最后连成一片星火之海,伴着如雷的马蹄声,朝着北城涌来。 “敌袭。”这士兵一边大喊,一边敲响望楼上悬挂的铜钟。 急促的金铁敲击之声,将令支城沉寂的黑夜撕破。 随着第一声预警响起,整个令支城沸腾起来。 早有左平预警,城墙之上令支郡兵倒是不至于毫无头绪的乱撞。 在上官的指挥下,迅速的集结。 铛铛的鸣金之声传入耳朵时,左平正在东城城墙,扶刀而立。 颜娘子传来讯息,从卢龙来的援军正在赶来,约定将从东城门入。 左平不想去思考,为什么卢龙行动能如此迅速,或是颜娘子将要干什么。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公孙瑎那不孝不悌的东西得逞。 这急促的鸣金之声,即便是早有预料,还是叫左平大惊失色。 这位老将,年岁已长,焦虑、疲倦让他耗尽了精力。 这鸣金之声,好似一声报丧鸟的哀嚎,直刺入他的脑袋,让他忍不住一晃。 “左公。”一个精瘦的汉子急忙扶了他一把。 “我没事。”左平喘了一口气,推开这精瘦汉子的手,“江宾,速领兵前去。” “是。”深知眼前的不是婆妈的时候,身为令支城都尉,江宾的着急程度并不比左平低多少。 立即带着几个亲将,飞奔似的跑下城楼,集结队伍。 左平很快站直身子,向北望去,火光跳跃人声杂乱,显然北门已经彻底落于敌手,大批敌人进到了城中。 整个城池生出巨大的动乱,百姓和大户被从睡梦中惊醒。 幸而有预先惊醒,各处里坊紧闭坊门。 里长、游徼、啬夫等纷纷在墙垣后奔走,挨家挨户唤起青壮,组织防卫。 历来城破,城中居民是何种下场,众人皆有所耳闻。 尤其从中原传回的屠城消息,更是吓破众人胆,此时倒没有几个刁民出来惹事。 全都持着家中利器,在游徼的带领下组织起防务。 “走。”左平身先士卒,领着众人在东门集结起军阵。 此时攻守易换,他需要的是守住这扇城门,为将至的援军,守住这条通道。 ------------ 第二百零五章 攻城 来了! 公孙颜换下了身上的烦琐的素服衣裙,换上了更方便行动的军中戎服。 在公孙宅待客的前厅之中等待。 公孙宅宅邸幽深,城外的骚乱传不过来,但她的眼前猛的跳出一道鲜红的任务提示。 【嘀——】 【检测到有一支敌军,正朝您的临时领地公孙宅行进,将触发攻城战。】 因左平给予的铜印,系统临时承认了公孙颜对公孙宅的监管,因此在乱起之时,直接触发了攻城战。 【临时属地公孙宅防护等级:一般。】 【任务要求:保障自身存活,防卫公孙宅。】 【任务难度评价:公孙宅有着高大坚固的墙垣,您有着精锐的侍卫、临时部曲和临时援军,有临时高级武将张飞,如果只是这一支敌人,未必不能成功守卫公孙宅。】 【任务奖励:保障自身存活*500000物资点,守卫公孙宅*200000物资点。同时完成两项任务,额外获得精甲*3000,武器*3000(可定制)。】 这样的任务提示和丰厚的奖励,并没有让公孙颜有太多欣喜,她倒是期望没有这些任务,等到赵云赶来,和平接手令支。 然而,期望终究是期望,袁绍军的行动开始了。 “来了!”公孙颜站起身,大步的走出门去,“王伍,戒备!” 独属于女子的嗓音,划破夜空,将倚靠在墙垣上打盹的张飞惊了一跳。 正欲询问,城中忽的由远及近,响起骚乱。 王伍非常迅速的行动起来,将换防的士卒统统叫醒集结。 原本公孙宅的防卫部曲,在一天之内全部被整编为小队,由公孙颜侍卫分别带领。 这些侍卫都是无数士卒精训后,赵云亲自选拔出来精锐中的精锐,各领一支部曲绰绰有余。 张飞身形如熊罴,却有着十分敏捷的身手。 他拎着蛇矛,三两步窜上望楼,眯着眼睛望去,但只能看到远处的火光。 这时他才注意到,望楼之上警戒的哨探,手里拿着两个圆圆的长筒样的东西放在眼前,一边看,一边大声道:“有乌桓人入城。” 张飞一愣,心道什么眼力能看那么远? 再细一琢磨,将目光放在了那两个圆圆的长筒上。 “给我看看。”他伸手就要讨要。 站在望楼上的哨探,本就是公孙军中将士。 张飞虽不属白马义从,但是军中崇尚勇力,即便是一个小兵也认得这个脾气暴躁的张三爷。 见他瞪着双眼睛搅缠,刚好该报的也报了,哨探便递给他,教他怎么使用。 “嚯——”张飞按照教导放在眼前一看,数个里坊之外的情形借着火光看得清清楚楚。 北地悍勇,城中居民趴在墙垣举着柴刀、木鐅与人对峙。 也有里坊大门被刀斧斫砍洞开,一个个髡发胡人奔进被攻陷的里坊,只见火把晃动,听不见人声哭号,其间惨事不忍言。 有一队人,打着硕大的刘字大纛,正目标明确的向这边行进。 这些全然被张飞借着手中物件,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瞧见火光之下,一个胡人骑兵如何纵马踏过地上的孩童。 “好得很!” 凶蛮戾气爬上张飞刀的脸庞,他学着那个士卒的样子,将手里的物件挂在脖子上,提着蛇矛又转身奔下了望楼。 一边用他闷雷般的嗓门喊道:“都动起来!” 直到他走远,望楼上的哨探,才揉了揉耳朵,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叹了口气。 随后眼神一变,从背上解下箭壶,将壶中漆黑箭矢一一插在望楼的楼板上,取下背着的复合弓,套上护指。 “来吧!”这哨探看着同僚纷纷攀上墙垣,活动了一下手指,对着远方靠近的火把道。 东门 城楼门道和城墙,成了血肉的屠房。 双方都知道这扇城门对于己方的意义。 两队人马,在此激烈的碰撞,爆发血腥的战争。 弓箭手踏步上前攒射,箭如雨落下,当当撞击在举起的盾上。 间或穿过盾牌的缝隙,穿透人的手臂或是额头。 这一密集的箭雨之下,双方顶盾的队伍脚步毫不停歇,迫近了数十步,踩踏着同伴的尸体,不停逼近。 门洞狭长的空间里,昏暗的光线下,数百人决死缠斗,碎肢四处飞舞。 死者的鲜血在地面蜿蜒流淌,立在城楼步道上的令支郡兵不停向下射击。 随着箭雨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击退了一轮攻势。 聚集在东门的兵卒,是左平帐下亲信部队,相较于其他,战斗意志顽强得多。 许久未合眼的左平,面色灰白,脸颊消瘦。 肩头甲胄碎了一块,胳膊上绑着一块包扎的白布。 起初还时不时有噩耗传来。 北门洞开,南门、西门陷落。 都尉江宾战死…… 武库被攻陷,郡兵营地失据…… 后来攻陷其他城门的敌军,纷纷前来支援,消息断绝,派出的探子再没有一个能活着带回消息。 前方是血肉屠房,身后是唯一畅通的入城通道。 只有守住才能得一线生机。 这一转念的工夫,左平再抬头,发现先前攻来的士兵退下。 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接连的疲累叫左平眼睛有些花,但他还是一眼瞧见了被无数胡人簇拥在中间的公孙瑎。 “左叔,降了吧!”两人之间相隔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肉通道,公孙瑎劝降的喊声,被城楼独特的构造放大数倍,带着回音传过来。 未见面之前,左平想他见了这人当如何训斥怒骂,但真正见他高冠博带立于一群外胡之人中。 左平忽只觉得好笑,他哈哈大笑,没有回答。 “左叔!听我一言!”左平的笑声叫公孙瑎难堪极了,但他却不敢生怒,他得在事件中起到一点作用,弥补之前的过失。 只是任由他巧舌如簧,许之以利,都没有换得左平一句回应。 “这个老匹夫!”许久,公孙瑎才悻悻然的咬牙退回。 “张将军,左平只有这些人手,再增派些人手,定能攻下。” 公孙瑎的话,被无数人无视。 那赚城的张姓中郎将看了一眼城门的构造,没有说话。 增派人手,却是可以将左平磨死,但是增派谁的人手? 他抬眼望去,鲜于银等纷纷回避他的眼神。 张姓中郎将正欲遣人,耽误工夫从外城绕后时,忽听公孙瑎阴测测的声音道:“公孙宅,攻下来了吗?” 张姓中郎将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这句话的用心。 即便是他这样战场厮杀,以巧变著称的汉子,也被公孙瑎话中含义一惊。 “刘使君自告奋勇前去公孙家,却久攻不下,张将军何不去派人支援?” 似乎走到了这一步,再不必伪装,公孙瑎面上露出来一个笑容。 “公孙家墙垣坚固,部曲精锐,刘使君没有攻城的器械,自然久攻不下。” “可是,方才攻下城中武库,那武库中,有攻城器械,有火油。” “何不叫人带去呢?” 「关于搞了个地图做战争推演,但是完全看不懂这件惨事(•̩̩̩̩_•̩̩̩̩)」 ------------ 第二百零六章 暴虐 令支城中,点起的火把、燃起的火光,将城池上方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红。 三大城门相继沦陷后,令支城似乎已经无力回天。 城中郡府府库和武库最先遭受攻击。 令支太守实权虽在截杀事件后,被公孙景收回,但并不代表公孙瑎丁点主都做不得。 诸如府库、武库等一些清闲油水足的差事,公孙瑎拿去做些人情,公孙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是方便了,袁军入城时,这些地方望风而降,直接叫袁军只用少少人手便直接掌控。 几乎所有袁军,都在为即将的手的战利品欢呼。 为了这场奇袭的大功而欢呼。 北地,八月的天气已经转凉,刘和依旧穿着粗布麻服。 他曾在家人灵位前发誓,不报此仇,此生不着锦、不饮酒、不食荤腥、不睡眠床。 他本以为,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带人杀入公孙家,得偿所愿。 然而…… 一个气势雄浑的壮汉,立在公孙家的门前,脚下堆满了尸体。 左右带翼虎形辟邪石雕上,已经溅满了鲜血。 火光晃动,光影流转之间,好似已经活了过来,欲要择人而噬。 作为保障公孙颜安全的侍卫,王伍等人身上穿的都是最好的铠甲,最好的刀。 叫张飞眼馋不已。 等到公孙颜注意时,他已经东借一个臂铠,西要一个兜鍪、一双靴子的,凑了一套不大合身的铠甲。 在缠着刺铁丝网的墙头,砍杀了几个敌人后,见识到身上铠甲的凶悍之处。 自觉地形阻碍了发挥,杀得性起的他直接从墙头跃到墙垣之外。 接着,叫立在望楼的公孙颜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杀人。 赵云银枪舞过,如飘瑞雪,极具美感。 而在超强防御加持下的张飞,则是叫人明白什么叫暴虐。 他身形雄壮,独个站在公孙宅门前,显眼异常。 箭雨泼洒,被他随意舞着蛇矛拨开,便是有疏漏,都叮叮撞在甲片上弹开。 长矛乱舞如车轮,一人守在门前,竟战出了千军的气势。 高举的蛇矛上,挑着一人,那人大口吐着鲜血。 努力的抓住捅入腹部的蛇矛,叫自己不因身体的自重继续向下滑。 锋利的矛刃将他双手割得鲜血淋漓。 他口中哀号、惨叫,然后被张飞挥手甩飞。 内脏顺着腹部的破口淌出,呼啦啦裹了满身,直到撞上缠着铁刺网的拒马,方才停下。 张飞从没打过这样畅快的架,身上的轻便的铠甲让他无惧刀刃。 身后精准的箭矢,将意图靠人数将他围杀的人,一一点杀。 这样畅快的杀戮,让他兴奋狂笑。 “就没人制得住他吗?”刘和立在大纛下,对着属下气急败坏的高喊。 被指派过来的一些乌桓小帅,纵然心中不满,还是为己方辩解了一番。 “地上全是陷马蹄的坑,还有这种东西。”一个乌桓小帅捏着一枚三角形的铁钉子。 “踩到这种东西,马蹄会受伤,踩到那种坑,马蹄就会折。” 说话的乌桓小帅,汉话说得还算流利,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 “前面全是这种东西,和铁刺网,骑兵,过不去。” 别说骑兵过不去,就是袁军中的步卒,误踩到这种东西,也顶不住。 闻言,刘和暗自咬牙,望向前方。 铺地的青石板被掀开,如土拨鼠坑一般密集到搞笑的坑洞,遍布地面。 其间星星点点还撒着扎马钉。 “下马,再上!”也不知是不是声音尖锐太过,刘和之觉得喉咙中泛起一阵腥气。 几个小帅见状,不敢再言语,但驱使部将的态度十分消极。 他们此来是为劫掠发财,不是为了刘和私仇卖命的。 只派了几个刀盾手,左右包超。 他们相互壮胆,左右看看,齐齐朝着张飞杀去。 然还未近身,长矛舞动如雷光,横扫、戳刺,须臾之间,数具尸体翻倒在地。 其中有一人,见落得绝境,反激出胸中狠劲,不顾胸口巨大的伤口贴近身去,举起手中长刀劈向张飞脖颈。 却被张飞后方迅捷一箭,正射中右眼。 垂死一击,擦着张飞的身侧而过。 张飞没有回头,只是面上笑容越发扩大。 他虽是当世虎将,但随兄长刘备举义以来,多是处于败亡离散的境遇。 即便以他和二哥关羽的超常勇力,败势降临时,也难以靠个人武勇挽回。 他从未打过这样畅快、富裕的仗。 历来都是他亲身断后,此时才知道身后有人支援,是何等让人心安。 他捡去搭在肩甲上的一条血块碎肉,在身后军士的欢呼声中,高高举起蛇矛。 “我乃燕人张翼德!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声音如雷轰鸣,卷过长街。 无人敢应。 ------------ 第二百零七章 新敌 张飞的如雷的喊声后,让空气都静了一下。 莫说敌人噤若寒蝉,便是己方,也被这气势一震。 而后爆发出更加巨大的欢呼。 “厉害了!张三爷。” 公孙颜站在望楼上。 所在望楼偏后方,正好卡在箭矢射程之外,又可观察战场,最是安全不过。 这正好方便公孙颜,旁观了一场猛将个秀。 此时,她也终于有一些理解,演义长坂坡上曹老板看赵云的心情。 就算知道张飞可能会有诸多毛病,但是现在这样一个无双猛将站在面前,还是会十分眼馋。 都是一方人杰,为何要在内战中消耗殆尽,出去开疆扩土,难道不好吗? 只是,若要赚人入伙,还需费上不少功夫。 弄不好,如曹老板,人财两失。 因张飞勇猛,无形之中也受影响的公孙颜,心情放松不少。 门前,张飞又喊了几声,挑了几个上前挑战的人,对面便再无人上前,只又攒射了几波箭矢。 见状,张飞立在门前骂骂咧咧。 演义中,作为三姓家奴这个扎心外号的创始人,张飞嘴极损。 唯一一次没吵赢是对上马超。 眼前这个张三爷也是,脱口一堆北地俚语,损出水。 只对面不知是不受他的激将法,还是实在无人可派。 一直没有再遣人来送死,反倒是开始人工一点一点的清理起地面的扎马钉,填埋起坑洞。 见状,公孙颜轻轻啧了一声。 转头命身旁侍卫给王伍带话,命他再下发箭矢和燃油。 同时,放开顶住门轴的千斤顶,将张飞叫回。 无人应战,张飞本就有些无聊,又顺着门开的小缝,钻回公孙宅。 立即,就有士卒捧来处理过的水,一连串吹捧,叫张飞不自觉有些飘飘然。 又有公孙颜从望楼上下来,亲自捧来饱腹的压缩饼干和牛肉干,并送上吹捧三连。 要他好好休息,准备将至的硬战。 就在张飞觉得此地甚好,有吃有喝人说话还好听时,远处传来隆隆之声,似有什么正在靠近。 几人面上神情顿时悉数收敛。 【嘀——新加入敌人援军。】 【任务难度刷新。】 【任务奖励刷新。】 【任务评价:敌人援军已至,带来了对您克制极大的器械,请用户提高警惕。必要时舍弃一些东西,保全自身,也不失为好办法。】 东城 数次进攻,在城门前抛下的尸体几乎堆积成山,这些同袍的尸体,被顺势作成防御工事。 叫进攻更添阻碍,这支令支郡兵,依托城楼,死死的顶住了攻势。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即便轮换作战,还能站着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已经几乎遮掩不住整座城楼。 张姓中郎将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这样的对峙,这样的血肉磨石,对于双方都是折磨。 然而就在这时,哨探却传来了十分糟糕的消息。 “报,东城有人马接近。”报信的哨骑后背还插着一支箭矢。 与他同行的哨骑,全部被对方斥候射杀。 张姓中郎将顿时面色难看。 此时还能有余力驰援令支的,只有传说中被公孙氏全力扶持的卢龙赵云部。 北地多有流传这位障塞都尉之名,但在张姓都尉心中,并未太过重视。 在公孙瓒死去的当下,公孙氏再打造一个白马将军,好在辽西保持住当前威势,这样世家的把戏,他见过太多。 只是,现在令支尚未完全压制,还有里坊、大户在抵抗,若是叫这支援军进来,少不得横生枝节。 想不通这援军到底是如何收到消息,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张姓中郎将十分心烦的在临时军帐,立起身来。 “公孙宅还没打下来吗?”当前状况总是让他莫名的生出些不祥预感。 方才的斥候被带下去治伤,一个帐中亲将有些犹豫的回答道:“还未。” “还未攻下?”一句废物险些脱口而出,被张姓中郎将狠狠压下。 “冲车不是已经从武库调去了吗?” 到底担心无谓的杀戮过重,张姓中郎将没有如公孙瑎所言,调取火油。 城中多是成片的屋宅,若是纵火焚烧,整个令支可能陷入火海死地。 他只命部下亲将,带着精锐押送去攻城的冲车。 “回中郎将,此时,应已至公孙宅。” 闻言,张姓中郎将依旧面沉如水。 他思索了一瞬。 即便擒得公孙氏家眷,以此要挟左平或是将至的赵云,到底不是万无一失,这乱世之中,还有几个武人当真能贯彻忠义? 想着,他将兜鍪戴上,大步走了出去。 对于前方的老将左平,他一直怀着武人的尊敬,也不愿意己方兵力折损太多。 此时却不可不为了。 “下令,集结大戟士,随我进攻。” ------------ 第二百零八章 违章 “咚——” 巨大的声响传来,燃着熊熊火焰的冲车狠狠撞击在公孙家大门上。 付出了极惨烈的代价,袁绍军终将冲车移动到了公孙家的大门前。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公孙宅的大门虽说用了极好的木料,中间夹灌了铜,但真正在攻城冲车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顶住门轴的千斤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这下,即便是张飞也神色一变。 “大侄女!你们先走。” 跟随刘备日久,战略性后撤技巧张飞也学到了一些。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砍下一个攀上墙垣的敌人。 又几刀将那人踩着的梯子劈倒。 然后他唤来王伍,低声道:“带着我大侄女走!我带人断后。” 世家有复壁夹道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王伍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少见的露出些焦急神色:“颜娘子,走吧!” 公孙颜左右看看他们两张焦急的黑脸,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大门又再发出一声巨响,门上肉眼可见出现了一些裂缝。 到底是到了这一步。 【嘀——检测到您的武将赵云,您的士兵,已经进入交战区,加入战斗!请保持关注。】 她抬眼,望向门上的巨大的裂缝,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系统。 当任务面临失败时,取舍是必要的。 但不是现在。 “大侄女!”张飞气急,不知为什么这小姑娘先前指挥布置防线、协调军械还游刃有余的样子。 现在这要命的时候竟在发呆。 “王伍!带她走!” 第三声巨响响起,张飞已经可以从门上的裂缝瞧见外面晃动的火光。 “颜娘子!”王伍也着急,他上前一步,准备拉住公孙颜将她强行带去夹道,与阿兰华神医会合,离开。 公孙颜让开了王伍的手,抬起头。 “张三叔,看过人变戏法吗?” 戏法?这时候说戏法?这小姑娘是吓傻了吗? 张飞持矛面向大门,正欲再叫王伍将这小拖油瓶赶紧送走。 却听公孙颜在身后道:“没看过的话,现在可以回头!” 什么玩意? 张飞没有回头,只是又叫了几声王伍的名字。 却听见后面传来铛锒的一声。 门再两下就会被撞开,身后却没有动静。 张飞这暴脾气,再受不了这样的拖拉,瞪圆了环眼,回身准备怒骂。 铛锒! 手中蛇矛失手掉落在地。 张飞看着突兀出现在身后的庞然巨物,忍不住蹭蹭倒退数步:“这是什么鬼玩意?” 他下意识的去看王伍。 却见王伍手中长刀掉落在脚边,神情一样目瞪口呆。 “快上车!没时间了!”检查过油箱的公孙颜冲着张飞喊道。 “啊?” 直到迷迷糊糊坐进这奇怪的铁玩意,张飞脑中依旧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心中砰砰狂跳,不由得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公孙颜。 “王伍,管束好部下!”公孙颜从八轮越野重卡高高的窗户里探出头,对着依旧呆楞的王伍命令道:“随机应变。” “是!”王伍此时的答应全凭养成的本能。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张飞抱着他的佩刀,原本就大的嗓门,此时更是拔高了数个音阶。 “是系统之神的馈赠。”公孙颜深吸一口气,系上安全带,研究眼前的操控台。 “什么东西??” “物资之神的馈赠。” “刚刚不还是系统之神?” “不用在意细节!” “这是细节?” 张飞出于危险的预警,手在门上乱扒拉,想要下去。 但是门已经被锁死。 “张三爷,你别闹!我现在超害怕!”公孙颜用比他也差不了多少的音调回吼道。 手动挡,操作口诀是什么来着? 踩离合,踩脚刹,还是踩离合,松脚刹? “我……”张飞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他闭嘴不再吵嚷,公孙颜再次深呼吸,稍稍定下神。 又低头看了一眼油门和刹车的位置,然后直起身。 打开交易器,买了两瓶伏特加。 她微微颤抖的拧开瓶盖。 将其中一瓶递给张飞。 公孙家的大门终于不堪重击,发出一声可怕的吱呀声,垮塌在地。 张飞不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纵横沙场,他从未有一刻这样害怕过。 大门已破,外面的火光投映进来。 鼻尖传来浓烈的酒气。 他看见旁边这个皮肤如玉一般的小姑娘,如同耗子一般双颊鼓鼓含着酒液,然后咕咚一声咽下。 随着酒液咽下,肉眼可见的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张飞听见她,用这张毫无说服力的脸说道: “我,公孙颜,开车三年,没有违章记录!” ------------ 第二百零九章 肇事 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月色皎洁清晖。 咚! 冲车狠狠撞在公孙家的大门,坚固的大门摇摇欲坠。 刘和感觉身体因紧绷而战栗,他立在前方,不停的催促士卒,加快速度。 他不惜拉上北地百姓,敞开边境国门,数年来一直夙夜牵挂的复仇,终于将在之后落下帷幕。 “快!”刘和面容有些扭曲,“冲进去!” 其实,无须他多言,持着火把,立在公孙宅门前长街的士卒都在等待! “待会机灵点!”听命护送攻城冲车而来的汉子,对着手下士卒暗自叮嘱。 他原先是黄巾军中经年老贼,就被征讨投降,跟随张姓中郎将先从韩馥,后从袁绍。 这些经历让他总结不少实用的经验,就比如此时。 “进去,先拴紧裤腰带,别只顾着玩女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公孙家大门上擦得锃亮的门钉,“这样的家族,世代委积,不可小觑。” 说着他狠狠的咽了口唾沫:“先随我去找私库,那里面的东西,可比女人值钱得多!” 随后他恶狠狠的盯着手下:“别跟着那些眼皮子浅的胡人杂种,只知女人!” “可是,方司马,中郎将命我们速速回去。”一个兜鍪歪在一边的士兵怯怯提醒道。 闻言,这方司马怒瞪他一眼:“东城不过一苟延馋喘的老狗,中郎将过虑了!” “这令支已在我等之手,令支城中公孙氏最是富贵,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实在可惜!” 听他如此说,手下士卒也不再言语,只攥紧了手中的刀! 不知是乌桓人还是鲜卑人,集结的号角再一次吹响,全部人都在集结等待。 公孙宅的大门再次被撞开了一条大缝,里头黑漆漆的。 但门外诸人,似乎都从那缝隙里看到了金银的光芒,嗅到了女人脂粉的香。 终于,大门哗啦一声垮塌下去,卷起一阵烟尘。 刘和心跳快到了极致,他拔出腰间佩剑,便要发号施令。 只是此时已经无人会再听他。 胡人集结进攻的号角,袁军声嘶力竭的喊声夹杂在一起。 所有士卒挤挤挨挨争先抢后的一齐拥上。 穿过火线,如同一群乌泱泱的绿头苍蝇,奔着垮塌的大门而去。 就在这样的嘈杂声中,没有人注意到。 漆黑寂静的公孙家,射出的箭矢已经停下,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 “把这东西移开!”一个冲在最前的乌桓小帅恼怒的劈砍了一下挡在门前的冲车。 钱财迷人眼,他未注意到座下马匹的不安。 他挥舞着手中马鞭,驱赶围上前来的士卒,正欲说些什么。 背后骤然亮起一道如灼灼烈日般的光芒。 这夜间亮起的光柱,照得直面正门的人突然暴盲,眼底一片白光。 一时间,场面突然一静。 ’呜———’ 一阵从未听过的高亢轰鸣,传遍令支大半城池。 堵在门口的冲车飞散开来,燃烧着的冲车在空中解体飞散。 那乌桓小帅茫然回头,却只听得嗡鸣朝他迫近,一阵巨力从后传来。 庞然钢铁怪物,车前加装狰狞撞角,顶着一人一马直接撞破散碎的大门,冲上长街。 那乌桓小帅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 巨力撞来瞬间,他已经失去意识,浑身骨头、脏腑揉杂成一团无法形容的东西。 如同皮口袋,挂在狰狞撞角上,直接挤入人群,与身后诸人挤成一块,随后卷入车轮,化作肉糜。 堆堵在门前的人体,如同被洪水推动的蚂蚁,挂在撞角上向前奔驰。 一蓬蓬血雾,漫天喷洒。 骨骼、肉体和铁质甲胄兜鍪被碾压的声音,在长街回响,构造出一组怪异、凶戾的乐章。 “啊——”一道惨极的叫声,加入乐曲。 方才还蜂拥向前的士卒嘴里发出一声声意味不明的叫喊。 现场蔓延开来的已经不单单是恐惧。 他们在路中挤成一团,然后犹如烟花,四散飞舞。 公孙宅前足够宽阔的夯实道路,为这驾钢铁怪物提供了最好的舞台。 “这是什么?”立在前方的刘和,和几个乌桓鲜卑头人望着冲到眼前的庞然巨物,失去了思考。 砰! 象征着主帅的大纛倾倒,黑色旗子落在地上。 先后被两个夹杂着难言之物的车轮压过,随后,整个浸泡在流淌过来的血中。 “靠边!” 方才还沉浸在发财计划中的方司马,战场上的直觉,曾支撑他活到现在,这一次也同样救了他的命。 他死死的背靠着墙。 看见一个貌美女郎,和一个张着嘴大喊的汉子,坐在这糊满了血肉的怪物之中。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烈到叫人麻木。 这怪物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他看见上面挂着不少曾属于人的物件。 一缕带着血的头发抹过他的脸庞,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直到那怪物咆哮着远走。 这方姓司马方才顺着墙壁,软倒在地。 鲜血流淌过来,他木然转过头去,看见了一条涂满血肉的长路。 “天罚!是天罚!” 本就是黄巾贼人太平道教出身的方司马,愣愣坐在血泊之中。 长社之火后,便以钱为命的他,突然重新捡拾起丢失多年的信仰。 “是天罚!” 他凄厉的哭喊起来。 随着这一声哭喊打开开关,一个个声嘶力竭发泄般的喊声回荡在夜空,宣泄着内心的恐惧。 “快停下!!” 坐在车里的张飞,也很害怕。 把酒全部灌进肚子里,依然控制不住的那种害怕。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超越马匹,风驰电掣的速度。 车轮轧到些什么,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溅射到车窗的血液,还有外面传来的声响,这样高效的屠戮让他头皮发炸。 尤其旁边这个姑娘,打着酒嗝。 单手握着操控怪物的圆盘子,空出一只手,在四处摸索,嘴里还嘀嘀咕咕:“音响呢?音响呢?” 而窗外,是人间地狱。 “大侄女,算三叔求你了!放我下去!” 胃里的烈酒,在一次次颠簸之中摇晃翻滚。 “三叔,别怕!嗝!你之前不是还问子龙吗?我们一起,嗝!去东城找子龙!嗝!” 他不想去找子龙了!!他想下去! 张飞看着一道墙垣在眼前放大,然后随着一个把人肠子甩吐出来的大转弯,险之又险的避过。 他双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把手,喊声传遍令支街道: “这个方向是南城!” ------------ 第二百一十章 道路 东城的血肉磨石,还在因双方的对峙持续运转。 只是随着一支黑甲大戟士的加入,胜利的天平正在逐步倾斜。 终于击溃了前方的阵线。 看着伏倒在地的大戟士,张姓中郎将心疼至极。 这些都是他亲手操训,赖以立足的班底。 没能走上中原的战场,此时却折损在了这辽西苦寒之地。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一箭之外那浑身浴血的老将。 那老将兜鍪已经遗失,浑身都是鲜血。 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坐在一摞尸山上,撑着一柄已经缺口钝掉的长刀。 身边亲随人人带伤,还能站立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在下河间张郃张儁义,袁公帐下宁国中郎将。” 此时,这潜入城中主导了全部计划的张姓中郎将,才终于报上姓名。 “老将军忠义,在下敬仰。”张郃对杵着刀喘息不已的左平一拱手。 “请老将军赐教。” 他并没有再劝降,事已至此,劝降对于双方均是羞辱。 张郃看着左平,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能这样忠义,但是他敬重这样的忠义之士。 “呵呵,谢谢你,年轻人!” 不同于政客,武人之间的默契有时无须言说。 左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苦笑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刀了。 他只得扯下发带,将手掌与已经锯齿一般的刀柄绑在一起。 刀尖拖在地上,划过地上的血污、肉泥,推开亲随阻拦的手,缓缓走上前。 “公孙氏部曲将,左平。”须发散乱的左平手微微颤抖,举起长刀。 他没有如同张郃一般,报出什么响亮的名号。 之于他,公孙氏部曲将便足够。 “区区部曲,不敢称将军。” 也亲当锋镝于前线作战的张郃,手中长枪抖了个枪花,也慢步走上前去。 双方将士,于两旁观看,没有鼓噪也没有叫好,现场一片寂静。 铛的一声,左平手中长刀被挑飞出去。 他实在太老太疲惫,满身是伤。 “得罪了!”张郃心中叹息,手腕一翻,将这油尽灯枯的老将,掀翻在地。 他缓缓地拔出腰间佩刀,忽听半跪在地的左平笑问:“公孙瑎呢?” 张郃一愣,随即失笑。 不管是答应他斗将缓慢的动作,还是此时的问话,眼前的老人到了如此地步,却还在想办法拖延时间。 “在临时大营中。”提前饮用庆祝的酒水。 回答了一句,张郃高高的举起长刀:“左公走好!” 言罢,利刃当头劈下,这是他给予这位老将的敬意。 凌厉刀锋,带着风声。 寂静的城门,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奔来。 一支羽箭破空如银线。 张郃神情一肃,抬刀去挡,羽箭击在刀上的力道,让他虎口一痛。 听得马蹄声疾驰而近,张郃一个后滚翻,倒撤回去。 来者马极快,迅捷而至。 马上骑士,近乎杂耍一般,猿臂一伸,将左平捞起。 这样的动作,被他穿着黑色重甲做出来,竟十分写意自如。 张郃顿时面色一肃,缓缓的退回了己方队伍中。 来将极强,不可硬拼。 心中虽有猜测,张郃还是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远处那黑马黑甲的骑士跃下马背,将托在臂弯的左平交于他的亲随后,才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冷峻坚毅的面孔。 “常山,赵云。” 张郃心中一紧,随即侧耳一听,却又放松下来。 “赵都尉好胆识!”居然敢仗着马快先来。 嘴上夸一句,张郃却急忙退至后方,重新组织进攻。 定然要在赵云所部后续赶来前,夺下城门。 “赵都尉,你只一人?”本已做好赴死准备的左平喘息着,望向赵云的背影眼神惊骇莫名。 “放心不下此处,便催马先来了。”赵云没有回头,声音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左公稍歇,此处暂交于赵某。” 看着踏步前来,手持长戟的甲士。 他没有再上马,此处到处都是断刃尸骸,面对大戟士,骑马作战称不上明智。 赵云放下兜鍪上的兽面,挈枪于左手,右手拔出腰间长刀。 缓步上前。 通体漆黑的长枪,似乎可以吸收光线,唯有枪缨艳红似血。 这是公孙颜后为他专门打造的长枪。 名,’涯角‘ 意,海角天涯无对。 “来吧!” 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狭长的城楼门洞。 一片寂静之后,双方轰然撞在一处。 “呜——呜——” 令支的夜,被一声声嚣张至极的鸣笛惊扰。 又是一个高难度的过弯漂移,张飞的佩刀早已不知遗失在何处。 他身不由己的随着车子的每一次转弯,撞来撞去。 令支城中,可供转弯行驶的道路不多,不过城中几条主道。 两道烈日般的光柱照亮前路,所过之处,敌军莫不一片鬼哭狼嚎。 这样的狰狞怪物,跨越时空出现在汉末的街头,所带来的恐慌无须言表。 又撞飞了一处袁军设下的拒马,此处守军吓得四散而逃。 先前喝下去的烈酒,在胃中摇匀后,逐渐发挥效力。 张飞发现,往日自己挚爱的酒,正在自己水袋子似的胃里发酵翻滚,酒气直冲脑门。 让他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呕吐之意。 “大、大侄女,慢、慢点!” 带着强烈酒气的液体涌上喉头,张飞艰难的的吞咽着口水,强忍住。 他不想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打滚。 艰难忍耐许久。 终于又行至一处,感觉座下着怪兽的速度慢慢放缓。 张飞抬头看去,原来他们没头苍蝇一样撞到了郡中军营处。 这处军营原属令支郡兵,此时已经失陷于袁军之手。 远处军营前布置着拒马,有人慌乱的在其后跑动。 “没,没路了!” 快停吧! 张飞心中倏的生出一股希望。 却听身旁之人,又打了个酒嗝。 “没事!”公孙颜眨了一下眼睛,眼前有些花,景物晃动不停。 她随手打开雨刮,清理了一下挡风玻璃上糊着的难以描述之物。 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说了一句叫张飞记忆深刻的话。 “这世上本没有路,撞多了,便有了路!” 说着,方才松开一些的油门,又再猛踩到底。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小说虚构,绝对不要模仿。重则吃花生米!) ------------ 第二百一十二章 援兵 令支城内郡兵大营。 “快关营门,关、关……” 趁着势好攻陷令支郡兵大营的袁军,正忙于重建防御,收治伤兵、俘虏。 负责营门警戒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袁氏校尉。 他料想过,城中可能出现反扑力量,可能出现援兵。 但现在出现在远处,发出轰鸣的巨大钢铁怪物,是他从未想象过的存在。 夜色之中,那怪物的两只眼睛如同灼灼烈阳,正直直的望着这边,发出低沉咆哮。 “守……”守个屁! 那怪物倏的加速,朝着营门冲来。 袁军守将三步并做二步,从营门前的木质望塔跃下。 他落地打了个滚卸力,然后身手敏捷的往旁边连续翻滚,身上铁甲的甲叶子哗啦作响。 方才他所立望塔被冲撞得四处飞散。 其中一支手腕粗的断木,在空中打着旋,扑哧一下,深深扎在那袁军守将腿间空地。 距离要命部位,仅一指距离。 袁军守将死死的盯着这支木桩,忽的猛打了个哆嗦,随后地面泅湿一片。 “喂!” 吓得三魂七魄飞离躯壳的援军守将,听见一个女声在叫他。 态度轻慢,就像街头的无赖醉汉一般。 依然沉浸在死里逃生庆幸中的他,木然抬头望去。 便见那巨大的怪物正停在他数步之外,身上涂满半干的酱色肉糜。 这袁军守将再受巨大惊吓,发出一声惨嚎,手脚并用往后爬去,褶裤裤裆湿痕扩大。 咚! 什么东西远远飞来,砸中了他的兜鍪,一个不善的声音问道:“你是袁绍军?叫什么?” 这袁军守将抬头望去,才发现不是那怪物在说话,而是坐在那怪物里面的人,姑且算人,正在说话。 那美貌的年轻女郎满脸通红,正看着他。 “小的叫文扶!”他飞快的回答道,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软,“不管原来是哪军,现在听您差遣!” 这袁军守将自觉这回答,耗尽了自己半生的智慧。 果然听见坐在那铁怪物脑袋里的女郎道:“好,那你是令支守军了!守好营门,防范袁军!” “若出了差错,回来拧掉你脑袋当球踢。” “是!” 一番简单对答后,那钢铁怪物的双眼重新亮起,继续横冲直撞的,一路撞垮无数拒马营帐,直线穿过营地,扬长而去。 夜空中只余几句话音传来。 “张三叔,你别闹了,好好指路,嗝!我们去找子龙。” 再听不见那怪兽咆哮的声音,这名原先的袁军守将这才瘫软在地。 东城 城门甬道原本就已经铺满了尸骸,这些尸骸被令支守军不分敌我的摞起,成为防御工事的一部分。 几名大戟士大吼着,冲向敌人。 赵云轻松的挈枪提刀,立在一处狭窄之地。 身上平和悉数退去,在需要时,他可以是最锋锐的刀,也可以是防御处最坚固的砥柱。 数名大戟士箭步上前,长戟舞动直掼赵云胸膛。 赵云不闪不避,挥动长刀横扫。 刀戟相击,木质大戟的杆子瞬间就断,赵云左手长枪一抖,枪缨旋转绽放。 枪尖一点银芒,昏暗光线中,飞舞如萤火。 萤火停留之处,便炸起一团血雾。 一合之内,脚下再添数具尸体。 立于远处的张郃,直觉得荒谬异常。 纵有地形优势,可是自己等人竟被一人阻挡。 只怕袁公帐下爱将颜良、文丑,论及勇力,也逊色一筹。 这荒凉辽西,不毛之地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怪物? 张郃此时处在一个微妙而艰难的境地。 他知道,赵云后部援兵将至,可自己手中兵卒若是折损过多…… 只是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地面在震动。 “中郎将。”其中对骑兵最为熟悉的苏仆延神色着急。 这是无数铁蹄踏地的声音。 “上!”张郃也是神色大变。 他并不知道此时身后令支城中,已生大变。 但他知道,绝不能放骑兵入城,否则将生变故。 张郃当即点起兵卒、亲随,领着他们向前而去。 连带着一直留手不愿折损太多的鲜于银二人,也带着扈从跟随压上。 残存在城墙之上的令支郡兵,用鲜血淋漓的手,冲着他们射了毫无力道的几箭。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齐步逼近赵云。 几步距离之内,几名扈从合身扑上。 作为被恩养的死士扈从,为恩主达成目标便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这一扑,完全没有思考退路,只想着能合身抱住赵云的手臂,为后面的人制造机会。 然而,赵云手中长刀的锋利,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刀锋过处,衣甲俱断,断口平滑。 铛的一声,张郃的长刀与赵云长枪交击在一处。 他骇然发现,身边扈从,竟被一刀清空大半。 他嘶吼着,用力将长刀下压,身后苏仆延跟随而上。 赵云左右接住,长刀横握,苏仆延的弯刀当当砸在刀上,激出一串火星子。 随即赵云手腕翻转,横握的长刀一推,划过一道弧线,破风斩落。 苏仆延原先尚算武勇,可在汉地玩乐许久,早已失了原先的锐气。 完全没能做出反应,锋锐的的刀锋劈在左颈,切豆腐一般,从右肋滑出,整个人被砍成了两截。 各色脏器洒落一地,飞溅的鲜血飙射,溅了旁边的张郃满身。 张郃余光见到,心中一凉。 只见那将苏仆延连人带甲砍成两截的长刀,刀势未停,直冲他而来。 说好接应的鲜于银,在见到苏仆延分作两截时,便勇气全失,后退数步。 张郃勉力后退,让开了刀,却没避过擦脸而过的枪杆。 啪的一下,被枪杆鞭中兜鍪,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耳朵剧痛。 眨眼间的功夫,死伤数名精锐扈从,死伤苏仆延,却没能换得赵云一声气息的变化。 张郃的兜鍪被抽飞,打着滚在满地的尸体上弹跳数下,最终滚落在面上还挂着迷茫的苏仆延尸体旁。 而在此时,城门外终于传来如雷的马蹄声。 仍站立在城墙上的令支郡兵,看见远处星火汇聚成海,一群黑甲骑士手执火把,如浪奔涌而来。 (卡文!这章再创新高,写了4个半小时(;´༎ຶД༎ຶ`) 为什么会这么难写啊啊)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戒酒 伴随隆隆马蹄声奔来的骑兵,对于令支郡兵的无异于一阵强心剂。 作为左平部将,城楼之上的郡兵知道,他们终于坚守到了援兵的到来。 要等待的援兵是曾随公孙瓒驰骋塞外的白马义从。 这一点信念支撑他们在左平的带领下,爆发出顽强的意志。 从见赵云一人孤身而来,再到见他一骑当千。 心理落差又拔高,此时期待之情达到了顶峰。 待到看见那如浪一般,声势浩大的黑甲骑军。 城墙上还能站立的郡兵,都欢呼起来:“白马义从!是公孙家的白马义从。” 后撤到城门之外的左平,终是如释重负一般,仰头大笑数声,而后颓然倒下。 城楼上的欢呼传来,张郃心中狂跳,他捂住暂时失聪的耳朵,摸了一手濡湿。 一柄长刀抵在他的喉头,苏仆延的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在张郃的胸前的甲胄上。 见将主被擒,他的数个部将纷纷上前,被张郃抬手制止。 “赵都尉!”率先奔入城门的,是赵云亲随老雷。 “全绑了!” 随着赵云的命令,张郃连带几个部将,悉数被缴械,绑缚在地。 仍立在原地的大戟士,也相互看看,掷了手中武器。 只有,鲜于银见势不妙,早已率部后退。 城门被接管,赵云此时才倏的转身,急步走向左平。 “左公,颜娘子呢?” 左平被放置在一块尚算干净的地面上,沉重的喘息着。 听得赵云着急的询问,勉力睁开眼睛:“颜娘子,在公孙宅。快、快去。” 赵云闻言,心中更生焦躁,从腰间蹀躞袋中摸出治疗剂,叫左平亲随喂他喝下。 一边转身,命老雷守备东城,接应后续张泽带领的步卒入城。 打了个呼哨,唤来坐骑黑云,点上数百骑朝着公孙家疾驰而去。 分散城中烧杀的零散袁军,在遭遇这样一支武装齐备的生力军强袭时,几乎没有半点抵抗力。 这起事件发生于夜间,情况极为复杂,好几处重要位置守将的无能不作为,让许多基层士兵无法得到有效的号令。 郡兵营地失守后,郡中士兵更是如无头苍蝇四散各处。 此时在赵云队伍打着旗子,沿路喊话后,情况才得以扭转。 其中最重要的两重因素,公孙氏数月对于赵云推波助澜一般的事迹宣扬,以及白马义从这个旗号。 纵然兵败,但是公孙瓒在北地的威名和恶名一样响亮。 于大本营的令支城亦有极强的号召力。 赵云正竭力催马去向公孙宅,忽听见了一声高亢轰鸣从远处响起。 惊得黑云倏的人立而起。 赵云急忙安抚,心中一动。 拉动缰绳,朝着轰鸣发出的方向而去。 ”快走,快走。“鲜于银正带着数名部下于城中疾驰。 被以为以纠集人马攻打令支,在辽西郡太守做内应的情形下,夺得一郡治所的大功手到擒来。 初时倒也声势惊人,进展很快,然却在东城门遭遇如此波折。 苏仆延那被一刀两断的死状,叫他肝胆欲碎。 此时,只想会和刘和部,再图其他。 想着,他再次扬鞭催马,穿行过一处街口。 但,他忽听见左侧由远及近的嗡鸣。 转头望去。 一个硕大无匹的怪物,在他眼中放大。 巨力传来,连人带马毫无抵抗,撞飞至路边。 稍慢他一步的部将,只见他猛的飞起,重重落地。 恐惧之下,发出一声声尖叫。 “那是什么?” 这一幕落入后来的赵云等人眼中,亦是引起了一阵骚乱。 唯有赵云面色一沉:“你们在此等候。” “赵都尉,那只怕是什么山中恶物,即便……” 赵云亲随的劝告还未说完,已见赵云毫无畏惧的纵马前去,甚至速度还更快了几分。 “赵……”亲随只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生佩服。 距离太远,即便赵云眼力极佳,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但是直觉告诉他,这超常之物,定与公孙颜有关。 赵云追去,发现此物虽速度极快,但毫无目的的在城中乱转。 所幸城中里坊交错,小径错杂,此物只在最宽阔的路上行驶,并未冲入里坊人家。 预判了一下方向位置,赵云驾马从一小径穿过,恰好能看清此物全貌,也恰好能看清坐在此物中的两人。 他看见公孙颜打着哈欠,在揉眼睛,看见一个远方熟人,黑脸涨成酱色,犹如即将喷发的水壶。 那故人暂且不提,公孙颜的状况明显不对。 “阿颜!”他焦急唤了一声,急忙驾马与这怪物并行,刀鞘敲击了数下窗户。 只是很快便被甩在身后。 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中更加焦灼,急忙绕去下一个路口。 反倒是他的出现,叫一人如得救赎。 “大侄女!子龙!是子龙!”张飞坐在车中高呼起来:“不用去找子龙,他来了。” 吱嘎—— 伴随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一路狂奔的重卡终是停下,在路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黑色印痕。 “子龙?”公孙颜醉眼蒙眬的的反问了一声,但张飞已经无暇回答她。 他摆正身体,鼓着双颊,只觉得一股酸苦辛辣的液体逆流进了脑袋,即将从七窍喷涌而出。 手在门上胡乱扒拉,要下去的执念,让他幸运的的寻到了开门的把手。 车门弹开,张飞用此生最快的速度一步跃下车去。 即便腿软,也飞快的几个跨步,远离了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玩意。 随后趴在地上,一股伴着酒气的酸苦辛辣液体,止不住的从口鼻喷出。 公孙颜予他的是当世都少见的美酒、烈酒,但此时酒液反涌,给他带来的折磨也是少见的。 张飞趴在地上,恨不得将胃吐出来,他发誓他从此戒酒。 在听见子龙两个字后,瞬间执念达成的公孙颜,迷迷糊糊趴在了方向盘上。 大吐一遭,终于好过了一些的张飞,听见街角马蹄声传来。 “子龙兄弟!”张飞抬起满是血污的袖子,狠狠揩了一把脸,“你总算来了。” 他眼角挂着呛出来的泪花,抬眼望着赵云奔来,面上满是焦急神色。 “别担心,我没事。”张飞抬起手,冲着赵云道:“快来扶我一把。” 他看着赵云跃下马,直接从他身边越过,一头钻进了打开的门里。 “阿颜?你怎么了?” “子龙……兄弟?”张飞的手陡然垂下。 (总算又折腾出一章,要了老命。)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斩草 “阿颜?” 赵云一头钻进这庞然钢铁怪物中,便嗅到了浓烈至极的血腥和酒气。 公孙颜脸朝下,趴在一个圆盘子上。 赵云心中狂跳不已,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去试探她的脉搏。 万幸,除了面色涨得通红,并无大碍。 赵云想将她抱起来,可她被两根奇怪的带子固定在座位上。 他摸索了一下,不知如何解开。 不知此物为何,是不是受控的活物,不敢再耽搁。 他拔出匕首,将两条带子割断。 托着公孙颜下来,迅速退后几步,远离这个糊满血肉的怪物。 似乎是从血腥中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公孙颜动弹了一下,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子龙?” “我在,我来了。”赵云托着她,又再仔细瞧了瞧她确实未曾受伤,只似是喝醉了,才稍微安心。 “袁绍……令支城……” “剁了公孙瑎那老王八蛋的狗头。”公孙颜把脸埋在赵云的脖颈,口齿不清的交代,只最后一句说得格外顺畅大声。 “好,我知道。”赵云安抚着,将下颌抵在她的额际,听见她安心平稳睡去,才将视线转向了地上那位故人,“翼德兄。” 大吐特吐后,张飞总算缓了口气,此时正瘫在秽物旁大喘气。 赵云看着数步之外的那座骇人的巨物。 上面均匀的裹满了泥血污物,其间夹杂着甲片和碎发,令人望之生怖。 再看看张飞。 赵云与张飞三人在公孙瓒帐下相识。 也曾青州共事,因他为玄德公掌乌丸杂骑,几人私交极好,几以兄弟相称。 张飞是何等虎雄之躯,他最是清楚不过。 他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变成如今这模样。 “翼德兄,为何会弄成这般模样?”赵云单手抱着公孙颜,腾出一手,去拉张飞。 “哼!”张飞没好奇的哼了一声,别开头,“还当子龙是没瞧见我呢。” 不过他没有拒绝赵云伸来的手。 不是他没骨气,只是身上实在发软,地上那秽物眼见着就要淌过来,他现在闻着酒味便犯恶心。 “是小弟的错。”赵云知他脾性,此时若是不哄好,待过后,定要闹腾。 将张飞拉起身来,让他靠在垣墙上暂歇,赵云曲起手指,打了声呼哨,召唤部下前来。 二人都是沙场征战的的武人,知道战况对于局势的重要性。 张飞背靠着墙喘息几声,按捺住不适,将所知情况一一道明。 最后才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在赵云怀里安静睡着的公孙颜:“我这大侄女,可是真正破军杀将的万人敌啊。” 赵云闻言,嗅得怀中之人一身酒气,将她更抱紧几分。 街角传来骑军马蹄踏地的声音,张飞抬眼看去,便见一队黑甲骑士斜刺里奔出。 全员俱着山文精甲,一股剽悍气势扑面而来。 张飞瞧了瞧自己身上拼凑来的铠甲,莫名感觉有点不爽。 走到近前,诸人都为这黑暗中安静蛰伏的巨物,暗自心惊不已。 也见到了赵云怀中,穿着戎服的公孙颜。 但这支精锐骑兵作为重点关注对象,纪律、战力、意志都是顶尖的。 没有人在此刻交头接耳。 时间紧迫,赵云命人为张飞腾了一匹马,点了两什人手,在此看守那个大家伙。 将公孙颜抱在马鞍前,自带着人一路返回被己方掌控的东城门。 此时东城门通道中的尸骸,已经被清理堆放到两边,只待战事了结再行清理处置。 将公孙颜安置在城门瓮城的夹室,叫老雷亲自带人把守门前。 保障了己方最重要人物的安全,赵云方才根据张飞所言,重新部署,领军出发。 只张飞似还未缓过气,赵云留他守备东城。 “翼德兄,于公于私,阿颜是我最重要之人,此时便交托兄长之手。” “知道了!” 青年男女亲昵情态瞒不住人,张飞自是看出猫腻,心中暗道子龙长本事的同时,他挥了挥手:“我自是会护我这侄女安全,快去吧!” 听得张飞特意强调侄女,赵云面上涩然,只一拱手,扯动缰绳,重归队伍。 领着骑军出动,奔南门、郡兵营地而去。 数百战马在城中奔驰的威势,铁蹄踏地的轰鸣,往来回荡。 再次出动,便不是为寻人救援,而是真正的破阵杀敌。 精训精养的骑兵,没有携带大槊骑枪,人手一柄百炼雁翎刀,终在令支的夜晚露出狰狞獠牙。 经公孙颜那一通乱逛乱撞,城南袁军早已成惊弓之鸟。 尽管袁军督战甲士刀斧并举,无情砍杀逃窜、后退之人。 然往日酷烈的的军法,已经不能逼迫将士死战效命。 任凭将校大声呼喝,他们也无法组织步卒,组成拦截骑兵的战阵,不能拖延骑兵冲锋,那便只能引颈受戮。 一时间,只见燃烧摇晃的火光之下,黑甲骑士直冲入士卒队伍,冲撞砍杀,鲜血飞溅。 从南城开始,袁军的阵线一处接着一处崩塌溃散。 哪怕阻碍的胡人骑队,于这样相差极大的战力下,也不过两轮便冲散溃逃。 当立在北城临时营地的公孙瑎听得乱起。 走出去,瞧见溃兵四逃,他手中的酒盏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滚了两圈,杯中美酒泼洒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前一刻他还沉浸在即将摆脱父亲掌控的美梦。 梦中他掌控辽西大权,依靠着公孙氏的本钱人脉,在袁公帐下左右逢源,不再拘于一郡之地,成为真正搅动天下的大人物。 可是,美梦忽的变成了最可怕的噩梦。 公孙瑎浑浑噩噩看着黑甲骑士在营中纵横,被袁军的几个士卒推到一匹马旁边。 但他魂不附体,浑身发软,试了几次踩着上马的软索,竟爬不上马背。 负责他安全的几个袁军士兵见状,暗自摇头,转身各自逃命。 只留他一人在那。 “不行,我不能逃。”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厉声大喊,转头才发现身边已无一人。 转过身去,却见几个骑士立于身后,为首之人十分熟悉。 公孙瑎面色一变,随后又迅速扯出一个笑容:“赵都尉,我被这些歹人挟持,幸得你相助。” “回去,定上表许都,为你加官晋爵,还、还有阿颜,便将阿颜许配予你可好?” 公孙瑎见得赵云面无表情的驭马靠近,口中胡言乱语道。 下一秒,只见刀光闪过。 赵云沉声道:“辽西太守公孙瑎,被贼人挟持,殁于乱军之中。”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除根 令支局势,于张郃被擒,刘和几乎全军覆没,且赵云入城的情况之下,几乎不会再发生什么反转。 张泽三千步卒赶到后,打乱在城中的令支郡兵,被全部收编。 尤其城中郡兵大营,守将连带士卒、俘虏悉数和谐的跪在一遛,全部投降。 唯有武库经历了些波折。 武库处袁军借库中军械抵抗许久,直到守备各城门的袁军将官的人头被抛掷进去,自知已无回天之力,方才投降。 天光将亮之际,卢龙县军终是逐渐掌控了全局。 长久的军法教育已见成效,这些新入城的军士极为安分。 扫清动乱后,便在上官的安排下,于城中搜寻溃兵,往来巡逻。 非但没有劫掠烧杀之举,甚至还会帮助城中失火里坊救火收尸,弹压浑水摸鱼的宵小。 这对城中百姓无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不止是百姓,连带着城中大户也安心许多。 只是城中仍然有溃兵游荡。 城中处于战备警戒状态,各个里坊依旧垣门紧闭,不得随意进出。 又有赵云签发的安民告示,在四处张贴宣读,令支终是逐渐稳定下来。 公孙宅 复壁之内,传来老人沉重的呼吸声。 阿兰捧着水,跪坐在眠床旁,用沾湿的手巾,给昏睡的公孙瑎沾湿嘴唇。 华佗于一旁假寐。 公孙璇却焦躁不安的在门前打转。 窄小的复壁藏匿在花园假山之后,还有一条夹道可从地下通往公孙宅外。 虽说做得隐蔽,且能保障安全,但到底潮湿又逼仄。 这对公孙璇来说,实在是十分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行至门前,却被门口挎刀的侍卫眼神逼回:“颜娘子命我安全之前,守护二位。” “请璇娘子莫要叫小的为难。” 颜娘子颜娘子…… 公孙璇只觉这三个字如同巫蛊诅咒,叫她闻之生厌。 “公孙颜是不是先逃了?是不是?” 她厉声质问着,说出自己心底最隐秘最叫她恐惧的担忧。 是不是令支已经陷于敌手? 是不是公孙颜要害他们,故意留他们在此处等死? 是了,那个白眼狼崽子,一定是想害死他们。 她狠狠的望向华佗,是不是父亲本无事,是这个医士在下毒? 或者便是那个侍女…… 公孙璇始终是公孙景宠大的世家女郎,父亲的病重和这逼仄的环境,几乎叫她失去理智。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她推攘起门口把守的侍卫。 这侍卫是王伍挑选的,得过公孙颜的叮嘱,闻言也不动怒,只用刀鞘将搅缠的公孙璇甩开。 “璇娘子,还是乖乖回去看护家主,莫让小的为难。” “璇娘子,外头兵荒马乱,我家娘子一片好意,你不领情便罢了,何必口出恶言?” 阿兰也开口道:“若非因家主,我家娘子,想必也不会管你的闲事。” “谁要她管我?”公孙璇怒骂出声,只恨自己势弱。 她身边侍女僮仆,全被公孙颜以不可信为由关押。 现在她孤身一人,竟被公孙颜的侍女训斥。 这是公孙璇绝不能接受的事情。 “走开!让我出去!”公孙璇挺直了腰背,此时算及时间,应该已经天明,是胜是败,应已有了结果。 父亲已是这般模样,公孙颜绝不可信,她得自寻出路。 无论如何,她要出去瞧上一眼,免得被公孙颜蒙骗害死。 若是胜了则她作为长辈,当要执起家中事务。 若是败了…… 公孙璇暗自摸了摸袖袋,心中稍定。 “让开!”她竖起眉毛,厉喝道。 那侍卫似是被她震慑,面上露出犹豫之色:“璇娘子,小的……” “公孙颜只是小辈,还敢管到我头上不成?” 说罢,她狠狠的挥开侍卫阻拦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璇娘子,外头全是乱军,你若出去,出个三长两短,可无人负责。” 身后传来那侍卫的告诫,公孙璇冷笑,自顾走出门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处,这侍卫才回过头,与抬眼看来的阿兰对视一眼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阿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继续抬起碗,给公孙景沾湿嘴唇,这本该是公孙璇该做的事情,可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闭目假寐的华佗则是翻了个身。 一路摸索过黑暗的甬道,公孙璇钻出复壁隐蔽的出口。 她没有注意这出口处无人把守望风,是一件多么不合理的事情。 她只看见花园依旧是往日熟悉的模样,心中狂喜。 若是真的被乱军攻入,哪里会有这般平和的景象? “公孙颜,你这小娼妇,果然在耍手段。” 公孙璇咬紧牙根,恶狠狠的大声骂了数句。 她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在花园中艰难的行走。 行至池塘旁一处石阶时,忽的脚下一滑,吓得她急忙伸手拉住一旁的树枝方才稳住。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一推。 公孙璇整个滚落进池塘,挣扎之余,有硬物按在她的头顶,将她死死压入水中。 许久,挣扎的水声渐熄。 一具乌发散乱的尸体漂浮起来,散开的衣裙在水中,如同一朵绽开的花。 蹲在池边的人影,站起身,甩去刀鞘上的水渍。 收拾了一下脚印手尾,一转身消失在花园繁密的树林中。 “啊——” 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被噩梦惊醒的公孙颜倏的坐起身来,身上盖着的薄毯滑下。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声音,只能嗅到房中淡淡的霉味。 公孙颜一惊,不喝酒壮胆,那一脚油门她是无论如何踩不下去的。 拉上张飞,也是为了拉个壮胆的保镖。 之后发生什么她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可是她分明是听见子龙来了,有好好停住了车的。 为何此时却身在这样陌生的地方?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带着干了坏事的心虚心慌,摸索着准备买支蜡烛点上。 却听见吱呀的一声,光照了进来,赵云持着蜡烛,焦急的走进来,身上染血的铠甲还未卸下。 见得他来,公孙颜顿时鼻子一酸:“我杀了好多人……够枪毙五斤子弹那么多。”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奖励 令支初定,四城门已经换防。 郡兵大营由于原守将文扶的极度配合,重新整编颇为顺利。 赵云便从东城门,驻扎进了郡兵大营之中。 那个不知是什么的大家伙,仍停在道中。 以毡毯团团围住,精锐白马义从看守,周围里坊全部戒严。 此时城中军中虽已有山君降临,鬼车入城传言,但还在受控范围。 公孙宅被公孙颜冲撞出的那一大处缺口,仍在修理。 当时公孙宅前幸存的人,轻伤者被王伍带部曲缴械俘虏,重伤者就地处决解脱。 这批俘虏中,甚至出现了几个疯癫的。 同为亲历者,当时公孙宅中侍卫部曲,目睹者不少,所受冲击一样不少,即便王伍及时约束,下令封口,但他们的状况仍需甄审。 这种状况下,赵云不放心将还在昏睡的公孙颜送回公孙宅,便留在郡兵大营守护照料。 正批示军务时,他忽的听见里间传来一声惊呼。 急忙持着案几上的烛台,撩开帘子走进去。 看见烛光之下,公孙颜白着脸,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赵云心中一痛,顾不得自己身上衣甲未褪,一身血污,大步走到了简陋的眠床边。 “别怕。” 赵云搁下手中烛台,将人揽进怀里。 他赶路征战杀敌,一整天下来身上气味实在称不上好。 但公孙颜并不在意,她紧紧地攀上他的肩头,把脑袋拱在他的颈项之间。 祭出这后患无穷的大杀器,完成任务,夺得令支,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选择。 由开始的恐惧,到破罐破摔,最后听着那些哀嚎惊呼,她竟生出隐秘的愉悦。 尽管喝不少,但这样的心路历程她记得很清楚。 此时理智回笼,记忆中多年的法制教育,让她对自己生出些害怕。 “我是坏蛋。”她抱着赵云的脖子,“大坏蛋。” “你不是。”赵云将她抱起,转身坐在眠床上,放置在膝头,轻拍她的肩背安抚着,“战场厮杀,本就是你死我活。” 这样大战之后,情绪崩溃的情形,在士兵身上并不少见。 对于士兵,可以告诉他们再多杀几个人就好了。 对于怀中哭唧唧的娇小女郎,赵云却只觉得心疼得紧,口舌笨拙,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赵云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任她发泄一通。 片刻之后,终于将自己唾弃了一遍,公孙颜回神,发现赵云紧紧抱着她,眉眼间有些疲倦,眼中满是担忧。 她惊觉,现在不是放纵自己的时候,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他担心。 定了定心,她放纵着自己,最后抬脸贴了一下他的面颊。 随后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情绪暂时清除出脑海。 “令支城如何了?” “已弹压底定。” 少女娇嫩的皮肤带着些湿润,在脸上一触即过,赵云心中叹了口气,抱扶着她站起来。 公孙颜抬袖,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赵云留下蜡烛退到外间,先去处理手边的军务,给她留下洗漱和更衣的空间。 视线之内,系统任务邮箱的红点闪烁个不停,展示着存在感。 公孙颜这才开始查看自己的收获。 【尊敬的用户您好,恭喜您取得了本次攻城战的胜利。】 【完成任务——保障自身存活,奖励物资点*500000.】 【完成任务——守卫公孙宅,奖励物资点*200000】 【同时完成两项任务,额外获得精甲*3000,无情*3000(可定制)请于武器系统领取。】 或许是因为这次攻城战关系整个辽西政权的变动,也牵扯了公孙颜这个唯一用户的安全,系统给出的奖励,十分丰厚。 与公孙宅攻城战战报同时发来的,还有赵云弹压底定令支城的战报。 其中杀敌、俘虏奖励和阵亡抚恤等均有奖励,尤其成功夺取四城门和太守府、郡兵营地、武库后,一并奖励了250000点。 这笔奖励说来不少,再有卢龙塞要隘的建设任务将要结算,能让公孙颜手头宽裕的整编令支郡兵和袁军俘虏。 正想着,她又继续打开下面的一排成就邮件。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一骑当千,奖励物资点*1000。】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万中取首,奖励物资点*1000。】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以杀止杀,奖励物资点*1000。】 …… 【恭喜用户激活称号——真三国无双。】 这些成就,拢共给她带来了近一万的物资点。 每一封成就达成下,都挂着一串鲜红的数字,公孙颜并没有细看,直接草草掠过。 只随意点开最后一封成就邮件后,她手猛的一顿,什么玩意?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法外狂徒,扣除物资点*100000。】 扣她物资点还恭喜个屁啦? 公孙颜狠狠的捶床,只觉额角跳痛不已。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点开最后几封邮件。 【检测到您失去大伯*1,现发放慰问物资点*300,已自动进入物资点余额。】 【检测到您失去小姑*1,现发放慰问物资点*300,已经自动进入物资点余额。】 她没什么表情,随手点下删除。 担心自己在里面时间过长,公孙颜急忙买来洗漱用品,洗换的衣裳。 她这才发现自己长发披散,簪发的簪子不见踪影。 那是赵云赠予她的礼物,若是遗失未免可惜。 急忙走向外间问道:“子龙我的发簪呢?” 刚拉开门,便看见张飞一张黑脸,大剌剌的坐在外间,与赵云说着些什么。 他换了一身黑色戎服,未着甲,听公孙颜问话,先是对赵云一番挤眉弄眼,然后对着她道:“大侄女醒了?” “嗯……”这本没什么,被他这样意味深长的一说,叫公孙颜心中生出一股别扭来。 赵云面皮薄,急急拱手告饶,快步走进里间,在眠床的枕箱旁寻到那支黑色木簪,交给公孙颜。 公孙颜轻掩了木门,在里间挽发。 “翼德兄!”门外传来赵云局促的声音。 随后门外传来张飞哈哈哈的大笑声:“不对不对,子龙应该唤我三叔才是。” 「(˶‾᷄།།‾᷅˵)加班,摸鱼码的,水一章过度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抵账 “子龙,快快叫一声三叔听听!” 张飞调侃的哈哈声,透过门板传来,公孙颜几乎可想见赵云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将头发随意用木簪挽起,推门而出。 “三叔,你身体好些了吗?” “改日还约三叔一块喝酒。”公孙颜笑盈盈的话,叫张飞脸色瞬间僵住。 “别别,从此戒酒了!”张飞急急摆手,现在他听见酒字都头疼,连着骑马都还有些晕眩。 “你这女郎,心眼坏得很。” 看公孙颜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张飞就知道,眼前这姑娘,并不像有些醉鬼,发完酒疯醒来就忘。 她显然记得将自己的窘态记得清清楚楚,张飞气势上顿时矮了一头。 不敢再继续逗弄子龙,免得这护短的小娘子,将他的事抖露出来,败了他张三爷的威名。 见他这样,公孙颜也忍不住发笑:“昨夜对不住三叔了!” 她着实没有想到,壮胆的酒喝下,会害张飞晕车晕成那般模样。 “侄女我也不是故意的。”公孙颜话音一顿道,“三叔当真戒酒了?” 见得他黑着脸称是,公孙颜面上笑容收敛了些:“若是三叔当真从此戒酒,日后倒是能免不少祸事。” 张飞瞧她神色不是说笑,又一回想昨夜里,那诡异出现的大家伙,心中忖量。 莫不是这大侄女在故意提点于他? 许久,他一拍大腿。 “当真戒酒了!” 而后溜圆的眼睛又一转问道:“大侄女可还有什么话要提点的?” 正与赵云说话,叫他卸了甲胄休息一下的公孙颜一愣。 这是将她当成卜算巫家,讨谶言来了吗? 她好笑的看向张飞。 张飞体格雄壮,与赵云差不多的身高,胳膊却粗了一圈不止,老实坐在军中小胡凳上,也像是蹲坐的黑熊。 黝黑面膛上虬髯根根直立,眼巴巴的看来,竟显出几分憨厚可爱。 可是,不管历史还是演义,此时这面露憨态的张飞,都因对士卒苛暴无恩而死。 不恤小人,终死于小人之手。 “有是有,只怕说出来三叔不愿听。”公孙颜转回头,与赵云对视一眼,帮他解下肩甲。 “这有什么不愿意听的,只要大侄女你说,我一定听!”张飞竖起耳朵等待许久。 却半天没等来后话,只见公孙颜帮赵云解了铠甲,给他理理衣襟。 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湿帕子,仰着脖子给他擦脸,两人含情脉脉,看着就叫人感觉碍眼无比。 “哎呀!” 与默默转过头不看的夏侯兰不同,张飞可不是受这委屈的人。 着急走上前去,没敢挨公孙颜,却将赵云扯到了一边,强行挤到两人中间。 “大侄女,你倒是说完啊。” 昨夜总总,公孙颜在张飞眼里和有大本事的人划上等号,此时对她这般客气也符合他爱敬君子和文化人的性格。 公孙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三叔,旁人去找巫家方士,还得带上两束肉脯呢。” 怕他不明白,公孙颜抬手,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咱们过命的交情,我与子龙也是自家兄弟,你还找我讨要钱财不成?”话是这么说,张飞还是在身上摸索。 只是战场,谁会带钱袋。 他现在这身衣服还是后来在赵云军中换的,掏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半个子,他便开始耍赖。 “现在没钱,回头再补上。” “那,干脆这样。三叔日后替我办一件事抵账如何?”公孙颜眼中带笑,隔着他与赵云相视一笑。 张飞见状,又再上前一步,将赵云挡住,不叫他俩见面:“什么事?” 赵云立在他背后,好笑的摇了摇头,他没想到阿颜能同翼德兄,这样相处得来。 “现在还没有想到,待想到了再说。”公孙颜确实没有想到该让张飞做什么。 她只想拖到十二月,刘备衣带诏事发,逃离许都。 试试能不能给张飞这张临时ss 再续费几年。 “好吧好吧!”张飞只当她在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满口的答应。 见他答应,公孙颜也不再继续掉他胃口。 左右不管他答应不答应,这句规劝的话,她是应该说出口的。 “三叔,不但需要戒酒,更重要的是,改一改对士卒的暴戾态度,尤其对身边亲将,不要苛责太过。否则……” 公孙颜没有说教,反倒是学着这个时代的风格,神神叨叨的将话只说一半。 见张飞一愣后露出思索神色,她便不再继续,绕过张飞,又将手中湿帕子递给赵云,叫他擦手。 她这才看见赵云的案几前,摆放了个大海碗。 里面盛着一些饭菜,青菜鸡肉米饭,一看就是卢龙军中标准伙食。 没有趁热吃,碗边结了一圈薄薄的油花。 “又忘了吃饭吗?” 赵云不自觉垂眸的避开公孙颜:“天凉,饭食也凉快。” 难得听他这样张嘴狡辩,公孙颜不觉有些好笑,见好就收,也不再絮叨。 抬着碗走到门边。 外头天色已暗,一片黑压压的营帐。 已是夜里,营中十分安静,只有几处火盆熊熊燃烧。 偶见兵卒,列队在营中巡逻。 立在门旁的兵卒,见门开出来的是公孙颜,虽有些惊讶,但还是迎了上来。 “颜娘子,有事吩咐吗?” 问话的声音有些粗嘎。 “麻烦你去帮赵都尉热热饭食。”公孙颜将手中海碗交给他。 这看着年岁不大的士兵,应了一声,接过碗就走。 公孙颜这才注意到,他的额角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胎印。 此时见他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去,长高了一截也长胖了,她面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转身正欲询问赵云,便见理应驻扎公孙宅的王伍挎着刀,风风火火的趋步走来。 军中、尤其营寨之内,驰车者,斩。 虽传急报,疾趋而已,莫敢奔。 尤其为了避免引发营啸,夜间军营管束更严。 王伍这样的状况,便让公孙颜心中一惊,难道她爷爷还是没挺住? “颜娘子。”王伍行至近前,施了一礼,素来木着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更亮,神态更加尊重。 “公孙族人聚于前厅,欲要见家主。” 「本来进新剧情的,写了3000多字,被人指出这段剧情出了一个圆不上的大bug!把汉代庄园经济搞错了!又得重来。写文是个这么难的事情吗(•̩̩̩̩_•̩̩̩̩)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张郃 王伍恭敬立阶下,昨日之事着实叫他受到不小的冲击。 公孙颜、张飞驾着那凭空出现的怪兽,疾驰而去后。 王伍领着依旧处于惊吓状态的部下、公孙家部曲收拾残局。 那门前血路铺了厚厚一层肉泥。 幸存的俘虏,部分抱着头奔逃,部分当场弃下兵刃。 这些俘虏比塞外的羔羊还温顺,他们几乎没有受到半点抵抗。 白日清理门前那一堆血肉时,他们还从中捡拾到了刘和的大纛。 大纛之旁,收敛了一堆稀碎的物件。 经俘虏辨认衣物,除了主将刘和,还有乌桓大王小帅若干。 王伍也经历过艰难的易京之战,他虽突围而出,可是大批袍泽丧于此战,丧于这些人之手。 王伍心中快意无比,他不去费力琢磨,那铁怪物是什么,为何温顺的为颜娘子所驱使。 他只知,有此神异助力,定有一日,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右北平,回到冀州家乡。 “公孙族人聚于前厅,欲要见家主。” 公孙颜不知,自己在王伍等人乃至于张飞心中,已经被神话,知道,她也不会去解释半句。 她听见王伍的禀报,暗自挑了挑眉。 “家主还未醒,我来寻您拿个主意。” 王伍又报,神态恭敬。 公孙族人,公孙颜细细默念了一遍,忽的笑了。 公孙宅被围,那时倒不见这些族人出现来救。 还有除公孙氏以外的各大姻亲世家,悉数隐形一般。 除了私兵死守自家垣墙,这些大户未在这牵扯令支安危的事件中,起到任何作用。 公孙瑎是个蠢货,袁绍军却不是。 如果没有城中,诸多有实力的宗族承诺、默许,没有攻下令支后聚合城中大户的决心,他们绝不会贸然行动。 明面上,只有公孙瑎这个蠢材,但背地里,承诺共同进退者、态度暧昧观望者还不知有多少。 此时,这些族人,却又打算以什么立场、什么面目出现在公孙家的前厅呢。 “他们也曾来寻过我。”赵云说道。 “白日,就有数家投来拜帖,事态未明,我一律未见。”他说着指了指案几一角的一小摞拜帖。 “待我换身衣裳,陪你同去。” 公孙颜却拉住了他:“明日再说吧。” 她笑道:“哪有他们想见,就得去见的道理。” 若是危急时刻来见,尚可谈谈。 现在诸事已定,令支被赵云所掌、内务由赵息把控,这些人还想坐上桌子来谈? 凭什么?凭一个姓氏? 血缘族亲,她在乎才是有用,她不在乎,与厕筹有何区别? 宿醉刚醒,她此刻不耐烦去应付极品亲戚。 “既然他们要见,那就在前厅等我阿爷醒来。”公孙颜看向王伍,“谁若吵闹,直接撵出门去。” “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 她嘀嘀咕咕的骂着自己的族亲,叫场中众人都是一笑。 “阿颜。”赵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大汉以孝治天下,这样的话,被旁人听了难免惹非议。 不过,她不想应付,便不去。 赵云想了想,去案几旁几笔写下一纸调令,命王伍从营中调取一百重甲步卒同去。 “若是吵闹不敬,无论何人,通通逐出去。” 现在令支城实质已经落入赵云之手。 此时他虽未表明态度,但是移治太守府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派遣士卒前去戍卫公孙宅,无疑也是表明了自己的回护立场,出头当了恶人。 虽只是小事,但公孙颜心中还是开心他能想到这样的细节。 目送王伍远走,便与他并肩站着,又轻轻勾住了他的手。 完全将公孙颜当作方士的张飞,心中仔细琢磨了许久她的话,心中有了主意,便不耐烦再看他们这样,一撩袍角,扭头回到自己在隔壁的营房。 留在营房中的两人,却没像赵飞所想,继续卿卿我我。 共坐案几之后,议起了公事。 “此次卢龙县军倒是损耗不大,各部新兵也算见了血。”长久以来的训练,真正经历住了实战的考验。 这支队伍由操训到军纪,多数脱胎于赵云之手,亲眼看着帐下新兵,见过血,磨砺出锋芒,作为武人将领,他心中亦是欢喜的。 “只是,令支郡兵伤了元气。”赵云将令支军士名册递给公孙颜。 上面红笔所勾的中低层将官名字,叫人见之心惊。 令支郡兵最精锐者,一是左平帐下,二是都尉江宾。 令支城都尉江宾正遭遇袁氏部将张郃,被阵斩于西门。 左平帐下军士,则随左平死守东城,几乎全灭。 公孙颜合上手中名册,叹了口气。 郡兵多是令支城中之人,加上夜间被攻破的里坊,可以遇见令支城,家家缟素半城皆白的的惨状。 现在令支既然已经是自己地盘,抚恤事宜也该操办起来,以安军民。 公孙颜掏出自己的小本,借着烛光,又再开始写写画画。 伤残管理抚恤办法,她早已拟定,只是具体到负责人员,她便有些犹豫。 不知该抽掉周行,还是李历。 此次赵息随军到达令支,此时正于城中协调诸事。 但赵息,因他与公孙颜无障碍联系的独有特性,放在身边处理这些杂事,实在浪费,还是暂时回到卢龙,待到战事了解。 这出意外,叫她得了辽西治所,算是惊喜,但也打乱了她的计划步调。 既已吃下令支,便没有放弃的道理,接下来势必需要掌控辽西全境。 这便不是从前在卢龙,关上门自己小打小闹。 她需得从自己少得要死的可信可用之人中,抽掉人手,填充令支太守府的巨大空缺,组建施政班底。 同时还需牢牢稳固卢龙孤竹基本盘。 所幸,她虽人少,但是各个精品。 尤其刘惠,此处的混乱纷杂,正是他施展身手的时机。 更何况,公孙颜好笑的看着俘虏名册上,最前面那一个名字。 何况这里还有一个需要刘惠出马的熟人。 张郃,张儁义。 演义中名将守门员,战力搅屎棍。 半本三国演义出场就是在挨揍。 而在这个世界…… 公孙颜不由抬眼看了一眼,正垂头批复军务的赵云,再加上隔壁的张飞。 张儁义,这是什么幸运男孩。 她的笑声,引得赵云疑惑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事!你继续!”公孙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又不明所以的低下头去看公文。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族老 清晨,万籁俱寂,东边的地平线升起一束亮光,照在公孙宅屋顶的瓦上,折射出一阵油润的光。 公孙宅门前战场,垣墙、地面的青石板路,清水清扫后,按照华佗的指挥,还喷洒了酒精消毒。 虽垣墙上还有些暗色印痕,但此时已经散去不少味道。 数名中年人,并着几个老者,默默的坐在公孙宅的前厅。 屋角的烛台上,牛油蜡烛残烛,烛泪滑落下擦得亮晶晶的烛台。 他们便是这样沉默的在公孙宅前厅,等待至天明。 与面带怒意,已经几近爆发边缘的几个中年人不同。 几个老者耷拉着眼皮,其中最年长者,怀中抱着一支鸠杖。 他身躯佝偻着,头止不住的往下坠。 因着昨日的一通变故,公孙宅中僮仆还在被挨个问询,甄审。 故此偌大的厅堂之中,竟少人服侍,连个火盆子也无。 只有数名甲士面无表情的的立在门前,身姿笔直,站立许久,也无半点晃动。 终于,远处传来又一声雄鸡打鸣的声音。 一个面色涨得通红的中年男人,按捺不住,猛地从案几之后站起身来。 “太过分了。”他紧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那赵姓都尉竟跋扈至此吗?这里还是公孙家吗?” 一夜冷遇,让他音量控制不住的高扬。 立于门口的数个甲士,立刻倏的齐齐转头望来。 被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按刀怒目而视,饶是这男子,也惊了一跳,不得不按捺住声音。 “公孙颜就是这样对待长辈吗?”这中年男子知赵云已接掌令支,不敢捋虎须。 只自持长辈身份,将矛头对准了家中小辈的公孙颜。 自觉斥责几句家中小辈,不会如何。 未料,那几个甲士一愣,相互看看,直接大步走了过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 这中年男子,被左右扭住手臂,一只大手钳制住他的脖颈,将他拎小鸡一般,拎出了前厅。 连带着一个欲来阻拦的,也一并被叉着,撵出门外。 军中上下,均得赵息启蒙,夜间还有专职的文士来宣讲军士道德品格。 其中最多提及的就是服从、守法、忠诚和感恩。 又有主将赵云时时提醒,他们俱都知道,自己当要服从效死,不负颜娘子所供给的衣食甲胄与诸般恩泽。 听得此人胡言乱语,自是要有所行动。 门外,此时已经或站或立数个被叉出来的人,见得又有两人被撵出,还是公孙氏辈分颇高者。 终有识时务者明白,公孙景一脉虽逢大乱,却不是无人庇护。 暂歇了前来分一杯羹的的妄念,借着天光,暂时离开。 唯有数个自觉脸面挂不住的,仍固执守在门前,做出一副死守之态,欲要以此作派,叫人瞧见他们是如何被薄待欺辱。 往常这样的招式,是能够奏效的,毕竟世家之人皆讲究脸面名声。 可他们此次错算一点,公孙颜虽喜欢好名声,却不会是受名声挟制之人。 此时的她还不知公孙宅门前,正有人规整跪着请安。 她方才睡眼蒙眬的从里间的眠床上醒来,被屋里潮湿的霉气熏得鼻尖发痒。 她简单的收拾好自己,走到外间便看见案几上,摆放着一碗清粥。 用手一摸,还带有余温。 捧起碗,抿了一口。 经历了那些事情,几天之内,她是不想沾血食荤腥了,早晨喝点清粥正好。 刚喝了两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张飞的大嗓门。 “子龙!咱们许久未见,来切磋切磋。” 他声音洪亮炸耳,传遍了长屋前的小校场。 公孙颜端着粥碗又听他道:“什么叫阿颜正在休息莫吵了她?子龙,怎生如此没出息?” 说着,边听他急急的脚步声,似乎是提了武器在追赶赵云。 赵云低声说了些什么,公孙颜没听清。 昨夜,尽管她强烈明示暗示,发誓老实睡觉,绝不乱来,身侧眠床床板都拍出了缝,赵云还是跑去隔壁与张飞同挤一屋。 没想到,大清早两人就闹腾起来。 公孙颜饮尽了碗中的粥,开门前去看看热闹。 刚一开门,便听见一声凌厉风声,一样东西打着旋飞来,咄的一声,钉在她脸侧的门框上。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鬓边一缕乌发,断裂开来,随风飘落。 眼睛死死的盯着定在门框上一柄长刀,直到被赵云赶来,一把捞进怀里,才醒过神。 “三叔,有什么仇你直说!”她倏的转身抱住赵云的腰,吓得打颤。 想她真三国无双公孙颜,大风大浪都苟过来,刚刚差点莫名其妙就翻船在这。 “对不住对不住。”张飞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来,连连道歉。 “是我之过。”赵云摸着她散下的头发,也是心有余悸。 许久,她才从赵云怀里抬起刚刚差点不保的脑袋,发誓再也不乱看热闹。 一通波折,吓得她脑中清明异常,索性不再拖延,借这股劲先去料理了公孙家的一堆烂事。 之后令支还有许多事情,不至于以后绊手绊脚。 知她去见的都是家族中的族老,赵云早晨特意空出时间,陪她前去。 出于那长刀脱手的愧疚,加之自己还有扈从在公孙家,张飞也寻了匹马跟来。 于是公孙颜的车驾旁,便有了两个极有排面的保镖。 一路出了郡兵营寨,朝公孙家进发。 令支城中,里坊境界禁令未除,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公孙颜可以无惧的掀开帘子。 城内许多建筑都有燃烧的痕迹,一些里坊只余残垣断壁。 巷子深处的里坊,隐隐传出哭声,应是在治丧。 城中大小官吏,受驱使与军中士卒搬运令支城府库粮秣,先行救济在这场灾难中,失去家宅的人。 公孙颜沿路仔细察看,与赵云交付给她的受损情况文书作比对,心中暗自规划接下来优先要做的抚恤事宜和城中工程规划。 正想着,已经接近了公孙宅附近,远处传来一阵阵马匹疾驰的声音。 更有人声呼喝不停:“快点,都快点!我倒要瞧瞧公孙家还有没有待客的礼仪了?” (设置错自动发布时间了!!!希望不会断了我的连续更新吧) ------------ 第二百二十章 冲撞 前方已经可见公孙宅门前石雕,和聚集的人群。 那些人对着公孙颜的车驾指指点点,丝毫没有让开之势,反而汇聚于门前。 身后听得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呼呼喝喝的声音,由远而近。 隔着街角,未见来者具体人数,只听马蹄和甲叶的响声。 无视城中戒备禁令,于城中奔马。 很显然这些人目标便是公孙宅,或者说,便是她。 公孙颜莞尔一笑,将车帘放下,在车内坐正。 右边赵云,左边张飞。 此时还需要她自己去质问怒骂,才是笑话。 “子龙,看样子这公孙家也不那么太平啊?”张飞骑在一匹黄骠马上,话中虽是笑着,面上却隐隐透出些煞气。 “子龙若是不好出手,为兄可以代劳。” 且不说来时刘备叮嘱,就是与这大侄女的交情,也不会叫她被这些闲人欺负。 张飞蛇矛遗失在公孙宅中,身上只有一把看着不赖,就从赵云亲随那里勒索来的雁翎刀。 他摩挲着刀柄,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试刀锋。 “不敢劳烦兄长。”赵云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样温和的模样。 “家事而已。”他转头望了一眼公孙颜放下的车帘。 虽未见得车中女郎神情,却听见了她一声轻笑。 “得!”张飞顿时感觉一阵腻味,手中刚得的长刀也不那么新鲜有趣了,他从旁走了两步,“我不管了。” 两人说话之间,长街尽头,十余骑的小队奔驰而来。 甲马弓刀俱全,甚至瞧着比原本的令支郡兵还要精锐几分。 打头的是一个蓄着短髯的中年人,身材精壮,驭马技术娴熟。 背上背着一柄半人高的长刀,马鞍上挂着几支小戟,随着马匹奔跑哗啦作响。 神情悍勇隐忍,似有磅礴怒气蕴积于身体之中,将脸涨的通红,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他远远的见着长街之上,公孙颜的车架,眼中闪过一丝戾意。 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直直冲来,欲要自恃骑术高超,从车队旁掠过。 有意惊吓,给这小辈一个下马威。 只可惜,公孙颜车队中随行步骑,悉数是军中精锐。 得了赵云命令,放慢了速度,停在道中。 远远见他们奔来,非但没有如他所想,露出惊惧神色,反而骑在马上,点评起他们冲锋时姿势不对。 这样的花架子,看起来气势十足,威吓威吓山间盗匪倒是足够。 但在军中精锐突骑眼中,还是差点火候。 他们如此轻松的态势,叫打头的那个中年男人心中一突,随后猛的生出一股羞恼。 正当此时,赵云扯动缰绳,调转马头,靴跟一磕胯下坐骑黑云的马腹。 性情暴躁,容不得其他马匹在眼前奔跑碍眼的黑云骤然加速。 它本就是精挑细选,呈上给公孙景赏玩的千里良驹。 四蹄弹动,由静止到加速只是眨眼,凌风疾驰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见黑云迎面疾驰而来,几乎与自己撞作一处,素来自负勇力的中年人面上露出一阵慌乱。 若是就此撞在一处,少不得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中年男人身后随行的的骑队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不知这迎面冲来的,是哪一家不要命的莽夫。 就在他们不自觉勒住缰绳,看着惨剧即将发生时。 赵云轻扯缰绳,险之又险的驾着黑云与这中年男人擦身而过。 掠过瞬间,身高臂长的他,猿臂舒展,于侧面,一把拽住了这中年人的发髻,将面带惊骇的他,从疾驰的马背上直接拖下马来。 随后,一手拽着这个中年男人,一头扎进了他身后随行的骑队。 双腿控马,左手拽着发髻拖行,右手长刀拍出,将这些违抗禁令集结于城中纵马的骑士,挨个拍下马背。 冲破骑队,方才降下速度。 随后调转马头,缓缓穿过满地哀嚎的骑士,返回己方队伍。 “子龙,骑术见长。”张飞一边拍着赵云的肩膀,一边眼馋的看看他坐下黑云。 赵云行动极快,待到公孙颜听见叫好之声,探出头去时,他已经单手拽着那个头皮撕裂,满脸是血的中年人回到队列。 “全绑起来。” 赵云示意下属将这些骑士全部绑起来,马也牵到一起,唯独左手拽着的中年汉子,一直未曾撒手。 任由他双脚蹬踹,挣扎不停,依然提在手中,护着公孙颜的车驾行至公孙宅。 那中年男人背上的刀不知遗失在何处,背部磨去了一层皮,兀自惨嚎不已。 拖行过之处,身下留下一行殷红血痕。 于门前目睹一切的公孙氏族人,纷纷让开道路。 车轮粼粼碾过石板路,伴随着中年男人的嚎叫,驶入公孙宅临时修好的大门。 待到这扇还未上漆的门扉吱呀一声合上,门前数人才左右相互看看,轰然散开。 “啊——”男人痛苦的嚎叫响彻前厅,惊动了厅中数人。 一个身着未缝边麻布孝服的中年妇人,听得声音熟悉,本面带自信之色的她,神色一变,急忙出门查看。 便见一个素服年轻女郎,双手拢在袖中,拾级而上。 身后跟随数人,其中一人手中提着一个惨嚎不已、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身下白玉石阶上,一道触目血痕。 “兄长!”这中年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拾起裙角,快步奔来,口中发出声声呼唤。 “快放开我兄长!”她扑去,就要撕扯。 却见旁边一个身材壮如虎熊的黑面汉子,猛的瞪眼看来。 这样凶神恶煞的军中厮杀汉,哪里是她曾直面过的。 哆哆嗦嗦缩回了手,只是口中仍威胁不停:“赵云,你不过公孙氏家将,当真要反了天不成?” 见赵云无动于衷,手上提着的中年人声音渐弱下去,这中年妇人心中焦急,将目标转向了袖手立在一旁的公孙颜。 “公孙颜!快叫他松开。”中年妇人的尖叫惊起庭中飞鸟,尖锐得叫人不适。 公孙颜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方才轻松笑问:“何事啊?大伯母。” 不想上班,不想加班,不想码字,想出去玩(•̩̩̩̩_•̩̩̩̩)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罪责 重回公孙宅,公孙颜心境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此时前院已经收拾停当,再也没有昨日满地军械的混乱模样。 她抬头看了看前厅悬楣之上,所挂的丧幡。 也不知为公孙瑎还是公孙璇,或者二者皆有。 耳边传来女人尖锐的喝骂,公孙颜这才移开视线,轻松的笑问道:“什么事啊?大伯母。” 眼前的女人正是公孙瑎的发妻,高氏。 话虽问着,她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拾级,踏入前厅。 赵云等人跟随之后,高氏欲上前,但惧于张飞,只得坠在后头,忧心的呼唤那个意识有些模糊的中年男人。 跨入前厅,光线倏的暗下。 蜡烛熄灭,厅中环坐多人,一夜未开窗,空气沉闷难闻。 公孙颜不由皱了皱眉。 厅中诸人,她只对其中几人有些印象。 数月前,还居于令支时,公孙景曾带她见过一面,都是公孙氏族中宿老。 见得她进来,上首一个宽袍老者抬起了面前已凉透的茶汤,悠悠道:“阿颜,好大的架子。” 话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仔细一看,不由脸色一变。 却是赵云将手中拖拽的中年男人,甩进了前厅之中。 这中年男人如同血葫芦一般,咕噜噜滚了几圈,直撞到厅中三足铜炉,方才停下。 “来人,此人违反城中禁令,无故私离里坊,走街纵马,将他拿下,容候处理。” 随着赵云的命令,厅中甲士上前,一把将阻拦的高氏推开,把这中年男人拖了下去。 只余堂中地板上的一团血污。 此时,一直抱着鸠杖的老人方才睡醒了一般,掀了一下眼皮。 而那宽袍老者,却是勃然变色。 公孙氏在辽西盘踞已久,族中宿老莫不在小辈面前深受敬重,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下马威? 此时公孙景一脉突逢大变,公孙瑎、公孙璇皆殁于乱军,公孙景更是病重。 此时正是需要仰仗、依靠族人的时刻。 可几步之外的这年轻女郎,却是毫无顾忌,直接站在了外人身边。 上一次他这样被忤逆,还是公孙瓒。 他看着似笑非笑的公孙颜,只觉得这张脸孔与他记忆中公孙瓒的脸逐渐重叠。 当真是公孙瓒的种,便只是一个女儿都这般惹人厌恶。 “好啦,好啦!”这时那手扶鸠杖的老者终于开口道,“这位便是赵都尉吗?当真青年才俊。” 他又望向公孙颜,介绍道:“阿颜许是没见过,方才那人是你大伯母的族兄,亦算是你长辈,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二爷爷说的是。”公孙颜浅笑着,看他面上露出满意神色,又反问道:“只是不知,那夜乱军围攻公孙宅时,这些所谓亲戚在何方?” 公孙颜此问,扫射面积极广,厅中诸人尚存一丝廉耻的,面上都带出了些尴尬。 正当厅中一片沉寂时,却是高氏,阻拦不住甲士,便返身回来。 “赵云,你不过一介家将,竟敢如此放肆,领兵包围太守府,究竟意欲何为?” 她碍于张飞面色不善,实在不敢上前,但质问之声着实刺耳。 “大伯母,赵都尉是朝廷亲封障塞都尉。家将这等胡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公孙颜走了几步,走到高氏旁边。 “再有包围太守府一事,是何缘由大伯母当真不知?” 见她面上一变,公孙颜更是嗤笑,低声道:“其中内情大伯母若是不知,岂会是如今这安分模样?” 见她面色发白,公孙颜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耳语道:“弑父之罪……可不是公孙瑎一人身死可以抵消,宣扬出去子孙后代俱受牵连。” 公孙颜给颤抖的高氏理了理散落的鬓发:“听闻堂兄堂姐家庭美满,儿孙满堂,大伯母,也不希望他们有事吧?” 果然,便见高氏猛的又打了哆嗦:“你怎么……知……” ------------ 第二百二十二章 背弃 她看着公孙颜白皙的面庞,倏的话音一软,也压低了声音:“阿颜,你大伯已身死,何必。” “好了!”公孙颜止住了她的话,像是安慰她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给公孙瑎治丧七日,七日后,你只可带上嫁妆离开。” 高氏一怔,嗅着身前女郎发丝上淡淡的香味,听着她在耳旁的耳语,只觉得这轻软的声调,比北地十二月的寒冬还要冷。 “也别在唆使娘家耍些小手段,拖累家人。”说完之后一句,公孙颜直起身子,挽住她的手臂,微笑着问到,“好不好?大伯母。” 高氏环视一圈,厅中之人皆注视着她们,只是相比起公孙氏族亲的迷惑,赵云等人面上俱是看透一切的冷漠。 高氏也是世家出身,是死鬼丈夫的破事和倒霉亲戚重要,还是儿女儿孙名声前程重要,她几乎不需要思考。 当即反手挽了公孙颜的手臂,再无方才的尖锐。 “好,听阿颜的。” “只是,我兄长……” “伯母,此事便不是我一个女儿家可以置喙的了。”公孙颜笑着撒开了她的手,“不过听闻高氏有几个马场?” 说完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公孙颜退开,转过身,看向厅中所坐诸人。 “接下来,诸位。” “诸位还有何事?” 公孙颜的话,被帷幕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双人抬着的步辇,从帷帐之后绕出。 公孙景坐在这步辇上,仅仅两日,他苍老消瘦得只剩下一层干枯松垮的皮蒙着骨头。 在步辇之后,跟随着阿兰、华佗、王伍和身上仍包着绷带的左平。 见得他出来,场中公孙氏族人全都一惊。 公孙颜也是一愣。 “阿颜,过来。”公孙景靠在步辇上,说话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 听他喊,公孙颜急步走过去,只见公孙景偏头看她,眼神晦暗幽深。 公孙颜没有回避,她知道她所做之事瞒不过眼前这狡猾的老狐狸,但是那又如何。 即便有血缘,生死仇敌便是生死仇敌,一有机会,他们谁也不会放过谁。 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公孙景手猛的一颤:“果然,是伯圭的女儿。” 果然是他公孙景的血脉,是公孙家的人。 他方才苏醒没多久,尚未恢复,胸中似有一个漏风的风箱,笑声如同夜枭般嘶鸣。 “阿颜。”笑过之后,他唤了一声,随即又转头看向赵云,“子龙,来。” 待到赵云走上前来,他才伸出手臂:“扶爷爷起来。” 公孙颜与赵云互看了一眼之后,左右扶持着他的手臂。 赵云力气大,将他从步辇上抱扶下来,公孙颜从旁伸手扶住。 待坐在主位上,他沉重的喘息了一声,拉着公孙颜跪坐在他的身侧,然后转头看向下方的公孙氏族人:“阿颜,我老了。” “你不熟悉族中之人。” 公孙景干瘦冰凉的手,在公孙颜手背上拍了拍。 他温和的看着下方,见他活着走出来明显露出慌乱的公孙氏族人。 “你今日好好的看看,可信之人与不可信之人。” “日后莫要像你大伯一般,被哄骗了去。” 公孙颜看见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出,滚落进面颊的沟壑之中,不见踪影。 “是,爷爷。”公孙颜心中有些复杂,低声应了。 “子龙。”公孙景唤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去。 正是辽西太守的印绥。 “你小姑姑从我这偷去,一直都藏在身上。”公孙景又笑了起来,“到死都带着的。” 公孙颜没有说话。 只看着赵云双手接过尤带水痕的绥囊绶带,然后挎刀侍立在后。 “各位,还有什么事吗?”收回手,公孙景再次抬起头,耷拉的眼皮下,同样眸色浅淡的眼珠如同无机玻璃。 立在堂下的族老,纷纷语塞。 “没事,那便走吧!老夫还活着呢。” 数个族老,自见到公孙景还活着,诸般谋算都成空,再留下不过是叫自己尴尬,纷纷告辞。 望着这些族人退去的背影,公孙景忽然对公孙颜道:“你看他们,阿颜,你看他们。” 他用力的喘着气,一边笑,声音就像一只被背叛垂死哀泣的老兽。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繁杂 老人苍老的笑声,回响在空阔的厅堂。 之后,便有些喘不过气的咳嗽起来。 公孙颜急忙给他拍背,赵云也蹲下身来查看,让公孙景靠在他的手臂上。 华佗正仰头盯着厅堂上方的木梁。 才离开两天,他便已经开始怀念在卢龙医馆的诊疗室。 医馆虽是新建,样子也怪模怪样,但吃喝用度样样都是一等水平。 还有几乎不限量的药材器械。 即便是在当世看来大逆不道的人体解剖,也有大体老师和志同道合的同僚。 医馆价格便宜,定时义诊。 在这个医者仍为贱业的时代。 进出都是患者尊敬的眼神。 无理取闹者被巡逻游徼直接叉出去。 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层面,于医者都是最好、最满足的状态。 华佗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他想回卢龙,不想再涉入这些世家阴私。 “元化先生?” 忽听厅堂之上有人叫他,华佗才醒过神来,走上前去为公孙景号脉。 一时间,厅堂之中一片寂静,全部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华佗,尤以面色苍白的左平为最。 许久华佗才收回手:“家主无恙,毒已经解了,只是年事已高,仍需好好静养。” 公孙颜忙叫阿兰去唤来步撵,将公孙景送回去休息。 公孙景喘息着,缓过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公孙颜的手臂:“战事方歇,你们当要优先安抚民心,赈济饥民,莫让城中生乱。” “若有不明,便来问我,知道吗?” 公孙景叮嘱着,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了几声:“还有阿承。” “阿承在卢龙县寺,很安全。” 见他已如此模样,还不愿放心,公孙颜忙道:“爷爷放心,你好好休养,若有不懂的,定去问你。” “好,好。”公孙景这才在赵云的抱扶下,搭上步辇。 两个御夫抬起他,往后院去,左平跟随之后。 临到离开,公孙景费力的扭头回望了一眼。 便见赵云将手中太守印绥,递给了公孙颜。 而他那孙女,神态自然的伸手接了,随手放进袖袋中。 见状,公孙景一愣。 随后转回头,长长的吁了口气。 来公孙宅的路上,公孙颜考虑过无数种可能遇见的情况。 可是此时看着远去的步辇之上,公孙景衰瘦的身躯,她叹了一口气。 来前,她做好了杀得人头滚滚的准备。 此时能这样和平的解决,倒也不算差。 即便是些没廉耻的蠢货,但只要他们图利,便能在公孙颜下一步的布置中起到作用。 这样想着,公孙颜摩挲着袖袋中辽西太守印绥的棱角。 歪了歪头,看向赵云、华佗等人:“开个会?” 话虽是这样问,但一场简单的会议,很快在公孙宅的前厅展开。 公孙颜这次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在右下首,增设了一张案几。 在公孙家中,只要公孙景还活着一日,那张主位的席案,便会留给他。 除了是这次和平交接的回报,另一点,公孙颜不能否认,她在看见公孙景那般模样时,心中是有触动的。 听闻要开会,阿兰自觉的开始筹备会务。 公孙宅突逢大变,各个管事、管家娘子都被分开关押,挨个甄审。 既有王伍完全接手公孙宅防务,其间内务,自然便由阿兰掌控。 阿兰作为公孙颜近身侍女和助手,跟随公孙颜身边时间最长。 暂领一宅内务,足够胜任。 很快,案几摆放妥当,各人纷纷落座。 只有张飞一脸迷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 一时间没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一开始,还在旁观大家族的阴私博弈。 后来为子龙得辽西郡太守,将要升官而高兴。 又有些感伤,自家三兄弟如今于许都寄人篱下,处处受到掣肘的境遇。 转头便看见,赵云像是上缴家用一般,把手里的太守印绥交给了公孙颜。 现在又见公孙颜俨然主事之人。 他更加迷惑。 这是什么状况? 张飞被完全出乎意料的变化,弄得一头雾水。 连阿兰奉茶给他,也是糊里糊涂的接过,就这样端着茶水,呆愣愣的旁听着。 “元化先生,城中兵灾刚过,城中死尸处置、消杀,还需先生多多费心。” 公孙颜最先点的就是华佗。 “切莫滋生疫病。” 汉末最可怕的几大杀手,一是饥荒,二是战乱,三是疫病。 三者几乎相伴相随。 此次令支之战,战后最先需要注意的,就是尸体和城中郡兵营地的伤员。 一个不慎,在城中或是士兵营寨中滋生疫病,又是一个麻烦。 赵云虽安排了军中医疗队,在处理此事,但有华佗在此,那不用才是浪费。 听到被分派任务,华佗自知回到卢龙安乐窝,搞科研的暂时没有指望。 心中一苦,面上还是极有高人风范的接下了任务。 “子龙,请你调集军士,协助元化先生。” “是。”赵云点头称是,又引得张飞转头惊异的瞧了他一眼。 优先给华佗分派了任务之后。 其他治安维持和城防等事,倒是不需公孙颜再操心。 赵息、赵云配合着,已经先行处理。 赵息此刻正在盘查令支府库和武备,并且执行最优先级别的任务——修缮粮仓。 接手令支城,城中之人必然将要纳入公孙的募工体系。 城中府库、粮仓的修缮掌控,便显得尤为重要。 再有就是安抚本次战争中,战死的郡兵,遭受兵灾的百姓。 有些人失去了居住的屋舍。 有些人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 还有失亲孤老、婴孩,无力独自生活者的生存问题。 公孙颜需得梳理一遍,以最快速度拿出一个临时过渡办法。 尽快从卢龙、孤竹调集可用人手及物资。 这些本来还有点麻烦。 但有了太守印绥,再行调动城中官吏,便要名正言顺,顺手得多。 再有这次令支之战,苏仆延等乌桓单于死亡,部族青壮损失,必然引发北地、塞外的局势变动。 该如何扩大战果,使利益最大化…… 如何接收这次事件,政治上的果实,而不叫旁人偷去。 在会议之上,简单梳理了一遍的公孙颜,突然记起,她还停在路中间的车。 一时间只想一脑门嗑在案几上。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婴孩 淅沥沥的寒凉秋雨,打湿了令支城中的石板路。 这些石板年久失修,大多破碎,半沉入泥水之中,街头巷尾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臭味。 一个看起来骇人的庞然大物沉默立在道中。 身披蓑衣的军士立在望楼,墙垣上把守警戒。 借着雨势,一桶桶从旁边里坊水井中打出来的水,泼在这脾气颇好的钢铁巨物身上。 地面的积水中,沉淀着丝丝缕缕的头发,和酱色的碎肉血块。 何洲小心翼翼的用一块布,将一块不知道哪个部位的肉块,从这怪物的头上扫下。 和身边同僚一样,他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作为第一批入城的白马义从军士,他们不但有幸目睹了这巨大怪物,于城中纵横奔驰的伟力。 还在接收郡兵营寨时,瞧见了这洪荒巨兽般的东西,一路冲撞碾压出来的巨大通道。 何洲想,即便是故事中,山中山君时常行走的兽道,也应当不会有这般威势。 他一边想着,一边虽小心亦虔诚的清理着这巨大怪物上的血肉。 当这样的巨物站在己方时,既是叫人畏惧,也是叫人振奋的。 待到大致清理干净,远处行来一人。 穿着石青色文士袍,肩头搭着蓑衣,下颌几缕清须,面容和善清癯,隐约可见年轻时的俊朗。 他一路行来,神情温和而内敛,可是行过之处,军士莫不自发尊敬的低头行礼。 来者正是所有人的授业恩师,被所有人敬重的赵息,赵先生。 “辛苦啦!”赵息走到这灰绿色的钢铁怪物旁,笑着与众人一一打招呼。 “哪里!”何洲立即挺直了腰背。 赵息身上自带的师长威压,在面对某些人群时,总是格外具有威慑力。 “阿洲,是你在带队啊?” 赵息总能清楚的记得、辨别他见过的人,带过的学生。 何洲一哆嗦,双手贴着裤缝,站得更加笔直:“是!” “呵呵,此前,似还有罚抄未交?” 同样,赵息也能清楚的记住每个学生欠下的帐,无人可以蒙混过关。 何洲面无人色,抬头望去,周遭袍泽莫不垂头缩肩,乖如鹌鹑。 “记得连带拖欠的惩罚,一块抄写了交来。”赵息笑呵呵的,手轻搭在何洲的肩头。 何洲只觉的肩头像是压了千钧巨石,沮丧的点了点头:“是。” 应答完,便看见赵先生,居然毫无畏惧的打开了身后巨大怪物的脑袋,有些笨拙的往上爬去。 “赵先生。”所有人都勃然变色,想要制止,何洲急忙迎上保护,手紧张的握在刀柄之上。 “没事,没事。”赵息费劲的抬脚,想要踩上踏板,“阿洲,来扶我一下。” 何洲急忙上前一步,搀扶着赵息爬进这巨大怪物,坐进了它的脑袋里。 稍时,何洲惊骇的听见,这怪物发出了与那日如出一辙的低沉咆哮。 然后眼睛猛的亮起,双眼的光柱刺破雨幕。 何洲一激灵,想要后退,却担忧坐在这怪物脑袋中的赵先生。 一时进退不得,身体紧绷。 随后他看见这怪物缓缓的动了起来。 然后赵先生从这怪物的脑袋里,探出头:“记得,罚抄。” 双重的恐惧,叫何洲说不出话来,只讷讷蠕动了一下嘴巴。 他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这怪兽温顺的匍匐在赵先生手下,笨拙缓慢的走远。 远处,还有一队队士卒沿街警戒护送,巨大的怪物咆哮着远走。 偶尔偏离出道路,将沿街墙垣的墙皮蹭下一块。 也不知将要去向何方。 直到那怪物彻底离开视线,他才回神一般,松了口气。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失神之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软塌塌的肉块,似是半张脸。 他猛地往后跳了一步,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打湿了一块。 在蓑衣之下,黏糊糊的内衫贴肉十分难受。 他这一惊一乍,惹来众人关注。 沉寂的雨幕中,猛的爆发出一阵哄笑。 “阿洲,看你吓得。”望楼之上,一个军士探出头,哈哈笑道,“快些回去,捧着马家女郎给的护身符平静平静。” 何洲的怂,是分人的,面对袍泽的嘲笑,他毫不客气的回击回去:“你们就是嫉妒我!” “谁稀罕嫉妒你这小子。” 众人一通笑闹斗嘴,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肉残骸,用布将这些残碎的肉包裹着带走消杀处理。 待到雨再下一会,此处残留的印记都会冲刷不见。 令支城将多一个山神显灵的故事。 军士们一人手中提了一包肉块,翻身上马。 所有人都默契的遵照军中禁令,绝口不提这怪物出现在这的原因,回避着一个名字。 众人正笑闹着,受着众人调笑的何洲忽的抬起右手,张开五指后,握拳,示意众人噤声。 众人笑声一静,瞬间安静下来,纷纷警戒。 远处雨幕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啼哭。 何洲面色一肃,比起巡守的步卒,他们这些骑兵,本就负担有于城中巡逻职责。 他将手里嘀嗒着酱色液体的布包挂在马鞍侧,领着数人,朝那方向走去。 直行到一处被攻破的里坊。 这里坊墙垣倒塌,遍地都是倒塌的断墙碎石,和烧了半截熏得漆黑的木梁。 碎石、墙上,依然可见雨未冲刷掉的暗褐血迹。 地上或伏或趴,皆是尸首残肢。 昨日赵云便已经开始着手,里坊的救援和尸体处置。 今日公孙颜也紧急以太守府的名义,征发城中医士、居民,由华佗组织伤者救治和尸体处置等善后问题。 但政令方下,立即就能贯彻执行,并不太可能。 还是会出现这种,还没来得及处置的里坊。 能走动的人,已经被疏散至其他里坊临时设置的救护点暂时栖身。 还会留在这里的不是被遗弃的伤者,就是袁军溃兵。 何洲一行沿路搜寻过去。 终在一处垮塌的民宅前,找到了哭声。 众人此时方才听得真切。 “在这,在这。”一个士卒绕过一具男尸,掀开了一根断裂的木梁。 那哭声,正是从一个灶台的灶膛中传出。 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躺在远处,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火膛。 何洲大步走去,刨开了胡乱堵在火塘中的木柴。 终于从柴灰中扒出了一个灰扑扑的襁褓。 天空中落下的冰凉的雨丝,一个满面黢黑的婴孩裹在襁褓中,发出声声啼哭。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医舍 “快把孩子抱过来,别淋到雨。”旁边几个士卒团团聚拢过来。 雨还在下,冰凉的雨滴,打在这婴孩的脸上,将他满脸黑乎乎的柴灰,冲刷出一道道印记。 几人将抱着襁褓的何洲围拢在中间,举起身上蓑衣的一角。 在这寒凉的雨天,给这襁褓中的孩子撑起了一小片无雨的区域。 行武厮杀汉子们高壮的身体,组成了一堵墙。 似乎是暖和了一些,襁褓中的婴孩咂巴了一下嘴,将滴落在他嘴唇上的雨滴抿进嘴里。 然后左右转头,拱了一下,欲在何洲的怀里去寻吃的。 可是扭头,却再寻不到娘亲柔软的身体。 面颊触到的,是何洲身上还在滴答雨水的湿凉蓑衣。 于是这孩子又扁扁嘴,皱巴着一张脸,发出虚弱的哭声。 何洲笨拙的双臂前伸,捧着这轻轻的襁褓。 一个稍有经验的士卒伸手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发热了。” “快,送去医舍。” 几人七手八脚的,不顾何洲的反对,将他身上的蓑衣解开,把这孩子的襁褓绑在了他的胸前。 “我没有抱过孩子!”何洲只觉得怀中哭泣的孩子,像是什么危险物品。 他便这样小心翼翼的怀抱着孩子,被推上马背。 一个人疾驰向设置在市肆中的临时医舍,其余士卒则是继续执行军务。 公孙景中毒,宅邸之中的大小管事仆从,经过关押和甄别审理。 最终确认,两个管事以及公孙景的妾室涉入这场下毒事件。 公孙颜将这三人暂时关押,待到公孙景稍微转好之后,自行处置。 随后,她开始大规模调集公孙氏的管事以及仆从。 让公孙氏直接参与进,这场战争的善后之中。 大批的粮秣,从公孙家的府库之中调出,大张旗鼓以捐赠的名义,押送至赵云的营寨。 有了公孙氏这一表态,投上拜帖,却未得赵云回应的城中大户,纷纷解囊,捐赠钱粮。 除此之外,公孙颜还下令开放公孙氏在市肆中的商社和仓库。 充作临时的医馆,由华佗带领征发的城中医士,收治受伤百姓。 大规模的施粥、免费赠药,诸般举措,又有公孙氏幕僚官吏四处奔走忙碌,于城中释放出一个信号。 此次将会和平交接太守之权。 这叫城中之人,心头都是一松,尤其平民。 太守姓赵还是姓公孙,对此时的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不想方才遭受袁氏豺狼的蹂躏,又再遭遇赵云与公孙氏的斗争。 因此,发现二者合作无间,不会再生纷乱,令支城中气氛顿时一缓。 尤其一项项盖有辽西太守印鉴的政令签发,张贴后,城中浮动的人心渐歇。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雨还在下,何洲一手拉缰绳,一手小心的托着怀中的婴孩。 襁褓藏在蓑衣之下,方才还哭泣的孩子,已经没了声息。 这让何洲焦急无比。 催动坐下马匹,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终行至市肆的坊门前。 给看守坊门的士卒查验过身上军牌,何洲牵着马,抱着孩子走进了市肆之中。 按照守门军士的说法,踏着地上的水坑,直接抱着已经听不见哭声的孩子,走到专门接治重危病人的一处医舍。 确认了门楣上所涂的朱红印记,何洲快步推门而入。 一进门先是人声,哭声,惨叫声刺入耳膜。 这些声响,混杂着沉闷而复杂的臭味扑面而来。 叫人心中生出烦闷。 数个手臂上缠着白布的医士,在其中快步奔走。 宽阔的仓库用布帘隔出几块独立的区域,可听见布帘之后传出的哀号或是哭泣。 “这位军爷有何事?” 上前询问的,是公孙颜直接从公孙宅中调来的侍女。 何洲身上制式衣甲实在十分具有辨识度,见他面上焦急,这侍女急忙迎上询问。 “我们发现了一个孩子。” 何洲急忙掀开蓑衣,露出下面的襁褓。 孩子在襁褓中双眼紧闭,脸上全是黑灰。 这侍女面上神色也是一变,急忙引着何洲往里走。 与一个双目紧闭,腰腹之间缠满绷带的伤患担架错身而过。 行至里间,掀开布帘,便看见华佗袍服之外的白大褂上全是鲜血,袖子高高挽起。 正在一个草绿麦秸秆塑料水盆中净手。 有两个戴着口罩的医士正在清理染血的药棉和诊疗床上的一次性床单。 见得何洲进来,刚准备喝口水的华佗哑声问道:“怎么了?” 何洲急忙将怀中襁褓解了,递过去:“我们在一处被攻破的里坊找到了这个孩子。” “方才还在哭,此时却没了声响。” 华佗示意他将襁褓放在诊疗床上,一边查看孩子,一边示意他出去。 何洲虽然放不下,还是退了出去。 看着面前被拉上的白布帘,何洲莫名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趴伏在灶膛前,死而眼不闭的女尸。 他猛的叹了口气,从怀中套摸一阵。 从里衣中摸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一层层解开,里头躺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 是阿棠一针一针为他绣的。 何洲缩在道旁,有些不舍的又看了几眼。 才拿起这护身符,挂在了布帘旁的铜钩子上。 (一边上班一边码字,到明天开始恢复两更,就腰子疼!) ------------ 第二百二十五章 肥如 令支的雨接连数日未歇,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公孙景将辽西太守大印交出,并在次日精神稍好一些,便以公孙家主以及前任太守的名义,遣使者上表许都,举荐赵云为辽西太守。 许都如何态度不重要,算是走完了一套完整程序,叫赵云驻扎令支的行动名正言顺起来。 公孙景作为一个老牌政客,最会估量态势。 此种情况下,他拖着病体,以最高效率将手中幕僚、权柄移交给了公孙颜。 世出二千石的公孙氏,在辽西盘踞耕耘多年。 像是一个肿大的巨物,将口器插在黎民黔首身上吮吸。 虽长了满身脓包赘物,但身下的根须深广,腐肉之下的精华,也叫公孙颜大发了一波横财。 她速度极快的行动起来,从卢龙调来刘惠、李历两个老油条,开始迅速的整治名下产业,收回太守府的权柄。 公孙氏府库、城中商舍市楼、商队城外庄园田宅契书、庄园中的百工匠、荫户部曲名册…… 这些是公孙氏历年积累的财富,全部沉甸甸转移入了公孙颜的腰包。 尤其,公孙家数个马场的马匹。 这些来年将要贩往中原的战马,都是上好货色。 公孙颜直接择了五千匹上等的战马,三千匹驽马送到了军中。 让白马义从士卒重新回到了从前一人双马,乃至于一人三马的阔绰日子。 虽然比起便宜老爹公孙瓒强盛时期的排场,人数略寒酸了一些。 但是,待到赵云彻底整编完令支的郡兵和俘虏,便会再一次扩军。 不久之后,这一支补全了短板的强悍幽北骑兵,将重新回到汉末的舞台。 当然,吞下果实的同时,也需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刘惠快步的穿行在公孙宅的廊庑之中,两个年轻的书佐趋步跟随在后。 他近来状态极好,有了一支黑科技治疗药剂打底,再有华佗为他调理。 还有公孙颜对他吃穿用度的关照,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在迅速的恢复。 此时他眉头紧蹙,捏着袖中的一封文书,快步的走到了,公孙颜用作办公室的一处前厅。 天寒,屋中已经点起了一只铜炉,但未燃香,只屋角摆了一盆不知名的花。 “城中各处里坊张贴了募工文书,还有从卢龙塞调集的施工班组正在路上,只因大雨阻路,耽搁了一日。” 刘惠进到公孙颜的办公室中,便一眼瞧见了,摆放在正中巨大的令支城布局图。 公孙颜与下袍满是泥点的李历,正立在舆图前议事。 公孙颜一身清爽的素服,高高竖起马尾。 李历却是眼下挂着巨大的黑眼圈汇报道。 连日大雨,虽不至成涝,但还是为城中的救援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尤其对于那些失去屋舍,深夜遭袭的人而言,这样的大雨和伴随而来的寒冷,又是一场灾难。 这些人无论处于何种角度,公孙颜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于是又是一轮全城动员的大募工。 在令支城中规划数个大工程,以工代赈。 实际管事这样的担子,便全落在了李历的肩头。 李历此人,虽有各种毛病,但韩馥帐下干吏,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而他心中对主事者性别的小意见,公孙颜并不在乎。 管他心中如何想,能够干活,能为她所用,便是好人、好下属。 工作而已,能干活就行,喜不喜欢老板,并不重要。 于是李历自来到令支,便在公孙颜的指示下,拿着一纸战后处置办法,四处奔走。 接力赵云,调动人手,开始对城中城门、城墙进行修缮。 套用卢龙的流民收治方案。 拆除受损最严重的城北建筑,搭起府库中调取的简易营帐,将城中流民收置到一处,免生事端。 一边按照公孙颜新定的标准,重新登记身份户籍,一边为诸如城墙修筑、城中道路修筑等工程募工。 同时,教导分拨在手下的令支小吏们,适应卢龙的章程。 见到刘惠进来,两人同时停下关于北城重建的问题。 赵云于郡兵大营整日忙碌于重建城防,整编俘虏时,刘惠便坐镇太守府衙。 作为公孙颜协调内外的窗口,非要事,不会轻易离开。 公孙颜接过刘惠呈来的公文,仔细一看,便叹了口气。 又是肥如送来的求援文书。 肥如主官着实是个妙人,要钱要粮要器械要支援。 文书是日日送来,从没一日落过。 胡人南下的先头部队,已经越境出现在辽西。 两地守军哨探与外出探察的哨骑,爆发过无数次小型摩擦。 当前整个北地,压力最大的两地,便在肥如和卢龙。 卢龙塞公孙颜并不那么担心。 此前她全部的资源都朝着卢龙塞倾斜,修筑成了刺猬似的城关,哨卡、戎台更是遍布沿线。 关隘之中的军械弓弩火油箭支,无不准备充裕。 又有夏侯兰领精兵镇守,暂时不需太操心。 坚壁清野,迁离百姓之后,赵云率一支机动力量,寻机破敌于野。 这样的布置应是足够。 只是事态变化太快,在这个节骨眼,令支出了这样的乱子。 她们原本守好自家一亩三分地的计划,彻底被打乱。 整个辽西直接收入囊中,肥了一波的同时,也要负担起责任。 原本领着郡兵支援肥如的,不是老将左平就是都尉江宾。 可现下,都尉江宾战死,左平年纪太大,此战伤了元气,即便有华佗妙手回春,但泄了那口气力,精力大不如前。 此时天天随着公孙景静养,在院中喂鱼。 再想上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令支郡兵此战折损甚大,中低层军官出现了大量的缺口。 公孙颜叹了口气,合上手中书信,转头看向李历道:“子季先生,北城重建容后再议,抚恤安民一事,还请先生多费心。” 公孙颜又看向刘惠:“辛苦子惠先生,陪我去趟郡兵大营寻子龙,而且那里还有一个你的熟人,需要你亲自出马。” 刘惠捋着下颌胡须的手一顿,随即笑道:“好!便随颜娘子,去看看这位熟人。”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投降 令支郡兵营寨 营寨依托于原本的构造,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外表粗犷。 营寨门前设立了望塔,拒马等防御设施。 原本被公孙颜一路犁出的缺口上,重新立起了营帐。 这种营寨设立在城中的情况下。 赵云对帐下军士管束极严,其中关押俘虏的辎重后营更是重点看顾对象。 其中一个帐中,张郃正穿着深灰戎服,坐在胡凳上。 就这样正对着门口,发呆一样看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帘。 赵云并没苛待他,没有将他关押在囚车牢笼里,反而给予了他足够好的待遇。 吃喝拉撒,洗漱更衣治疗,除了不允许出这营帐。 似乎料定了他不会跑,甚至看守之人都很少。 张郃也确实如人所料,乖巧的呆在营帐中。 这次由他主导、一手谋划的任务失败。 损兵折将,不但塞外部族损失极大,还折了刘和、鲜于银等人。 张郃是个极懂巧变之人。 他先从韩馥,后又从袁绍,本就地位尴尬。 以袁绍脾性,自己此番失利,没有当场自裁,反而束手就擒,已然丢尽了他的脸面。 袁氏自己怕是再回不去了,那顺势降了有何妨? 人活着才能有未来,从来都是张郃的人生哲学。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投,战争之于张郃不过是一个工作。 跟谁工作还不是工作呢。 因此在被俘之后,机智的他迅速的在心中酝酿了一套说辞。 如果赵云劝降,他该如何体面的矜持点头。 然而,张郃一直没有等来劝降的人。 他像是被遗忘在这后营之中。 接连数日,数着雨滴过日子。 这样的等待,对于张郃这样的聪明人,反而是十分折磨的。 心中可以预想出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想着,他面上露出几分郁郁。 正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呱噪的声音行来。 “儁义,来吃饭了。”一个面容勉强算得上端正的男人冒雨走来。 他的手中端了一只大海碗,上头用自己的衣袖遮挡着,但还是淋了些雨进去。 张郃斜斜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伸手接过了碗。 他此次行动,袁绍并不那么放心,便遣了一个可信之人来,虽名为他的部将,实则还有督军职责。 此人便是这位文扶,文都尉。 未曾想,眼前这位所谓可信之人的文都尉,却比他张郃还懂巧变,还投得快。 瞧他营中自由进出的样子,显然适应良好。 张郃不搭话,只接了碗筷,将筷子擦了一下,便开始往嘴里扒饭。 被忽视的文扶也没有动怒,事后回想,他也知自己投降丢人,应该被鄙薄。 但他并不后悔,面对那种玩意,多坚强的人才能慷慨赴死? 他此时只想迅速的,拉到一个同样投降的小伙伴。 他自来熟的从张郃的营帐中,搬来一张小马扎,看着张郃扒饭,道:“儁义,你说这赵都尉军中,究竟有多富裕?才能叫士兵一日三餐,吃上盐,时不时还有肉?” 文扶既降,原本的都尉之职自然全部撸光,因他投降态度好,暂在军中领了都伯一职。 这也是他称张郃字,而不是称其官职的原因。 张郃嚼米饭的腮帮一顿,垂眼瞧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碗。 碗中压的满满当当的米饭上盖着当季的青绿蔬菜,旁边还搭着一勺酱烧豆腐,一只油亮的鸡腿。 文扶的问题,他也同样不解。 但他不想同文扶说话。 张郃一直在等待一个说客,第一日见时,他本以为文扶就是那个前来劝降的说客。 若是,张郃就顺势投了。 然而,眼前这人如同妇人一般日日唠叨,却绝口不提招降之事。 见张郃依然是那副死模样,文扶心中也难受。 若能劝降张郃,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功劳。 然而他不愿开口说话,文扶只当他是忠义之辈,这招降之言,实在无颜说出口。 只想着再多磨两日,寻个绝佳时机。 两人便因这样的因着一个小小的误会,僵持许久。 张郃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听着雨声,把一海碗饭食全部塞进了肚子里。 咽下最后一粒米饭时,忽听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 一个披着蓑衣的甲士行来,对张郃道:“张将军,若是用好了饭,可去一趟中军营帐,有故人在等你。” 故人? 他在辽西能有什么故人? 张郃心中疑惑,还是立即站起身,整理了衣冠。 然后扔下文扶,接过那甲士递来的蓑衣,大步走了出去。 行至中军大帐前时,张郃看清眼前景象,脚步猛的一顿。 只见大帐前,百数衣衫褴褛的俘虏跪在雨中,趴伏在泥泞里。 衣着相貌,有袁绍军,也有胡人。 不知是冷还是畏惧,每个人都面上青白。 张郃心中喜悦顿时一消,无数不好的念头重新充斥胸膛。 他左右看了看环境,重新举步踏前,从这些俘虏旁经过。 身上裹满泥浆的俘虏,看见他经过,自然认出他的身份。 见他未带枷锁,俘虏中有人开始向他乞求,希望得到些怜悯求情。 张郃又往中军营帐走了几步,便见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军官,披着蓑衣挎着刀,带着数个甲士,拖着一个袁绍军士模样的人出来。 一脚将这嘴里讨饶的袁军踹倒在泥地里,随后拔刀挥砍,斩下了他的首级。 这具无头的尸首自有士卒拖走,直接扔在了营帐旁的栅栏边。 张郃这才注意到,那里无头的尸身,摞成了一座小山。 有胡人有袁军,死后倒是彼此不分。 雨水混杂着血水,将湿软的泥地搅和得更加软烂。 雨水一激,血水独有的铁腥臭味,传入鼻腔。 张郃心中发紧。 见他面上惊疑不定,面色发青,那肤色黝黑的年轻军官冲他一笑。 龇着一口白牙道:“这些都是进城时,杀戮百姓的畜生,自有其取死之处。” 张郃心中一跳,心说自己这赚开城门引军入城之人,须死不须? 他眼神在这军官腰间长刀上瞟了两眼,但又看了看护卫在周围的军士。 暗自叹了口气,绕开地上的血泊,大步走进中军营帐。 一进去,便看见那日嚣张至极,一人守城门的赵云立在营帐之中。 张郃一见他,耳朵一阵生疼。 赵云身前是一个戴着斗篷兜帽,身量矮小的身影。 赵云弯着腰在听那人说着什么,见他进来,面色一肃,隐有戒备之意。 如同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动物,气机将那矮小的人牢牢护住。 张郃眼神一暗,心中无数个念头回转,终是一抱拳道:“赵都尉,几日未见。” 赵云点头回礼后,便垂头看向那矮小之人。 张郃愕然看见,那人伸出皓白双手,拉下了自己头上所戴的兜帽,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精致的脸,乌发雪肤,樱唇含朱,神情似笑非笑道:“张郃,张儁义。” 女郎轻软的声音回荡在营帐之中。 张郃瞳孔猛的一缩,虽未见过,但是眼前女郎特征十分有辨识度。 扎扎实实下了苦功,混入令支城的他如何不知? 此人,正是公孙瓒的女儿! ------------ 第二百二十七章 降顺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张郃向来懂得这样的道理。 但乍然认出,这突兀出现在军营之中的女郎是公孙瓒之女时,还是有些慌乱。 他如何迁的宁国中郎将?归属袁绍后,破公孙瓒有功。 他如何被俘的?勾结毒害亲父的公孙瑎,赚开令支城门,引兵攻入城中,但最后失败。 攻打公孙宅的冲车哪来的?他张郃调的。 虽然刘和那路废物,如此有利条件下还是溃败,但…… 什么叫死仇?这就叫死仇! 张郃内心强自镇定,将视线从几步之外的女郎身上移开,看向赵云。 张郃自觉,若是想活,关键还是在于赵云的态度。 然而只一眼,他心中便咯噔一下。 都是男人,赵云神情、姿态中,对这位公孙娘子的保护和顺从之意实在太过明显。 再一联想眼前这两人,在各种传闻情报中千丝万缕不可言说的关系。 妻管严的气味,张郃隔着数步,都能闻到。 张郃心中有些绝望。 今日只怕难以善了,不可再矜持,应当主动出击。 他胸中思绪兜转,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垂手站在营帐中。 同时,公孙颜也在打量着他。 战后张郃被单独关押,赵云并不是会随意折辱他人的人,又有公孙颜的授意,他得到了良好的待遇。 未受什么伤,此时还算清爽利索。 如当世武人一般蓄着短须,身型也算高壮。 浓眉大眼带着有几分文气,看着是个端方正直之人。 打从知道张郃被俘,公孙颜就几乎将他视作囊中之物。 如果说赵云最有可能被大义忽悠卖命,那么张郃便是另一个极端。 乱世纷扰与他无关,打仗只是他的工作。 兢兢业业三国打工人张郃,为人低调,用兵稳如老狗。 降曹之后,却少有独当一面的机会。 讨袁熙,破马超,征张鲁…… 各种从征从讨的过程中,干的都是诸如督步五千,于前通路的活计。 一生当中,在夏侯渊阵亡后和街亭闪亮了两次,然后便是木门道,莫名其妙膝盖中箭而死。 在历史之中,张郃一生有很多值得深究的地方。 但无论怎么深究,历史还是演义,张郃此人都不负巧变之名。 实在不像是什么宁死不降的人。 眼前这沉默不屈的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这个世界的张郃变异了? 公孙颜思忖着,或是之前故意冷遇放置,此时又审判杀俘的举措激发了他的什么逆反心? 她神色一动,看来pua玩脱了,得赶紧唤出隔壁的刘惠出来救场,谈谈待遇,走个招降程序。 以免张郃说出什么誓死不降之类,叫大家都下不来台的话。 “子惠先生,请你……” 公孙颜的话被打断。 张郃神色肃穆,上前一步,顶着那张端方的脸,大声道:“郃愿降。” 公孙颜登时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仅是公孙颜,旁边护卫着她的赵云也是一呆。 对面那位兄弟,你就用这样一张正直脸,理直气壮的大声降了? 张郃话音方落,隔间的布帘之后,便传出了一个隐忍的笑声。 刘惠捋着胡子,再忍不住,笑着撩开门帘走出来。 来时,刘惠便告诉公孙颜,不需什么花样,张郃既然被俘,直接唤来询问便会降。 但公孙颜却觉得,第一次招降当要用用什么计策收服,搞点仪式感。 刘惠虽不懂什么叫仪式感,但还是听她所言,于隔间内等待。 侧耳旁听许久,终是忍不住。 出来看见大帐中神色各异的三个年轻人,更是忍俊不禁。 “儁义。”刘惠看见张郃,心中有些感慨,多年未见,这年轻人较之从前,更加圆滑。 “子惠先生?”张郃也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刘惠惊了一跳。 两人原本同属冀州韩馥帐下,当时张郃在军中不过小小司马,颇受刘惠关照。 对于刘惠,张郃十分敬重。 “子惠先生,为何在此?”看见笑呵呵的刘惠,张郃心中大定。 想来先前那甲士所言的熟人,便是刘惠。 眼前的刘惠精神矍铄,身上衣料虽低调素雅,却是上佳的料子,在赵云的大帐中毫不拘束的大笑,显然地位不低。 再一回想整件事,张郃面上不显,依然是那般正直的模样,却在心中狠扇了自己两耳光。 自投罗网,自降身价,莫不过如此。 心中懊恼,张郃与刘惠迅速的寒暄几句。 刘惠又以中间人的身份,介绍了重新介绍了张郃。 此时的公孙颜才醒过神来,看着张郃,神情有些异样。 她或许,可能,发现了张郃进入曹营,却不太被重用的原因。 除了根不红苗不正,降将出身,更重要的就是此人明明长了一张正直脸,却逆风就混。 这样的反差,难免叫人生疑,不敢用他。 想着公孙颜笑出声来。 在场四人都不是什么多口舌之人,否则今日之事传出也是一桩笑谈。 罢了,也是未来五子良将,肯降就好。 某些时候,稳过头反而是好事。 她这一笑,倒是叫帐中气氛化解不少。 虽说心里尴尬,张郃还是一拱手,转头往向赵云,正欲将方才愿降的话题继续下去。 刘惠却是按住他的手,将他转了一个方向,然后才示意,可以说了。 张郃抬头望去,便看见那身量矮小的公孙娘子立在前头。 这是何意? 张郃一头雾水的转头看了看笑呵呵的刘惠,然后又看了看立在旁边的赵云。 心中猛的一个念头闪过。 想起河间家中悍妻,张郃惊骇莫名的转头望向赵云。 这赵都尉…… 还未来得及深想,肋条便挨了刘惠一指。 刘惠是个十分有气度的文士,鲜少动手打人。 但他只看张郃神情就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些很失礼的事情。 腰间软肋狠狠一痛,张郃回过神,便看见公孙颜和赵云都微微挑眉看着他,神情如出一辙。 张郃急忙收敛心神,心中挣扎了一瞬,终还是对着公孙颜一拱手:“任凭公孙娘子差遣。” 【嘀——恭喜用户获得武将张郃效忠,张郃忠诚度:50。】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帮忙 “张郃,任由公孙娘子差遣。” 公孙颜看着几步之外,张郃那张浓眉大眼严肃正直的脸。 若不是系统显示,他忠诚度如此之低。 单看他此时神情,公孙颜当真会以为他接受度超高、忠诚无比。 心中吐槽,公孙颜还是笑着安抚了几句:“儁义,不必如此拘束。” 公孙颜并没有如当世之人那般灵巧的舌头和思路,去安抚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场面话说了几句,几人在营中安坐。 她将话题引向了别处:“不知儁义家眷如今在何方?” “若是在邺城,我可让你隐去姓名,暂居后方。” 受邀坐在胡凳之上的张郃,此时一脑子乱麻。 先投了是生存本能,后对诸般违反常理之事生出疑问是常情。 听得公孙颜如此询问,有些惊讶,忙拱手回道:“多谢公孙娘子关心,郃之家眷皆在河间老家,未在邺城,安全无虞。” “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公孙颜此话,倒是真心实意。 这个时代,为将者前方摧城破敌,后方家人为质的事情实在太过平常。 在这样充斥着杀戮、背叛的时代,对于出征将领的挟制之法,大多此类。 张郃看着也有25、6,应当已经成婚有了家小妻儿。 这个世界已经够残酷了,公孙颜不希望这乱世之中再添一桩惨事。 不希望麾下之人再背负不必要的沉重,哪怕这人忠诚度只有50。 一番对答后,赵云顺势授他军司马之职,叫他去俘虏营,将他帐下亲将领走。 其余大戟士,作为精锐,已经打散,收编入军中。 张郃识时务的未曾提及这些旧部之事。 连降数级的他也没有什么异议。 赵云都只都尉之职,他难道还要顶着袁氏给的中郎将么? 刘惠瞧了一眼帐中的并肩站着的赵云与公孙颜,一捋胡须,道是要与张郃叙叙旧,顺带帮忙张郃安置诸事。 与新领了军牌的张郃,一同告辞走出营帐。 见他二人离开,公孙颜猛的肩膀一垮,叹了口气。 张郃归降,她便多了一个可用之人。 只是他这忠诚度实在是低得可以,公孙颜暂时打消了叫他独领一军去肥如的心思。 但如此一来,能前往支援肥如的人又成了难题。 襄关作为辽西重要关隘,第一次被阿都那绕过,尚可解释。 可第二次,仍然被刘和部绕过且反应迟钝至极,襄关内部绝对是出了大问题。 即便公孙达作为族叔,曾对公孙颜颇为照顾。 但公是公私是私,令支此战,公孙达失职之处不容置辩。 公孙颜得到太守府大印当日便急谴张泽,持太守府公文前往襄关。 公孙达此时才知令支之事,又羞又愧,配合张泽接管了襄关防务,将襄关校尉府中涉事人员暂时扣押。 但襄关只怕已经是人人通袁的状态,各种势力错综复杂,还得赵云刘惠亲去,彻底梳理清洗。 重新将襄关这个辽西的重要通道,捏在己方手中。 如此一来,有能力且能动用之人更少。 见她叹气,赵云神情一软:“累了吗?” 公孙颜转头看他,高大的青年站在营帐中,依旧是那样干净挺拔的模样,这样温和的含笑望来,便让人心中一定。 “原本有些。”公孙颜勾了他的手笑道,“看见你就不累了。” 这样好听的甜言蜜语,叫赵云一愣,随后垂眸将她柔嫩得没骨头似的指尖,紧紧捏在掌心。 公孙颜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不言语,但耳朵又再涨得通红,忍不住垫脚抬手,想去捏一捏。 还未得逞,院中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赵叔,你走这边,那边有水坑,这边平坦。” 张飞这雄武汉子,休养几日,又恢复了往日神采飞扬、精力无限的样子。 公孙瓒尸骸已送回孤竹停灵,择日下葬。 诏书也已经送达,他本该回去许都复命。 但公孙颜极阴险的下了一步棋。 不是赠送神兵利器,或是赠送良马。 而是出动了她全能的管家赵息。 张飞爱敬君子,真正的世家大儒却不一定愿意瞧一眼张飞。 但赵息是何人物,亲和有礼,有教无类,知识再渊博不过。 仅见过一面,张飞便鞍前马后,自愿担当起了护卫,举措样样周全,乖顺得全然不符他雄威的外貌。 日日厚着脸皮要与赵息抵足同眠,暂时将回去许都之事抛之脑后。 除了他在许都的两个兄长,也只有赵息和赵云,能好脾气的容忍他那如雷的鼾声。 心中遗憾又没能捏到赵云的耳朵,公孙颜有些怨气的被他牵着走到营帐前。 帐前,对于俘虏的甄审并未停止,披着蓑衣的何洲领着甲士,时不时将人拖出,斩首。 这样的场景毫无疑问是极血腥恐怖的。 但公孙颜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 她曾于望楼之上,看见这些此时一副老实模样的人,冲杀进里坊。 也曾看见这些人在围攻公孙宅时,溢出眼睛的贪婪和渴望。 那时他们不是人,是一群吃人肉的兽。 况且为了不违反系统条例,都是多方查证,证据确凿才动手。 这些人无一人冤屈,此时,也该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刻。 血水顺着营前挖出的排水沟渠流走。 张飞正为赵息撑着油纸伞,一边扇动袖子,生怕这血腥味熏到赵息。 伞全遮挡在赵息头顶,他则是大半身子露在外边,背脊被雨水浇得湿透。 赵云急忙回屋中取了蓑衣去接。 公孙颜则是往营中的火盆加了两块炭,等到他们进来,将火盆推到了赵息和张飞中间。 又回身在营帐中的案几上,寻了两只干净的茶杯,倒了热汤给他们送去。 接过赵云递来的布巾,张飞一边擦拭头发,圆溜溜的眼睛在赵云和公孙颜之间转悠了一遭。 “说吧!想让三叔我做什么?” 子龙则罢了,公孙颜这大侄女平素哪那么殷勤,舍得撒了子龙的手,来给他递炭盆还倒水的。 此时如此,必是有所图谋! 被他说中,公孙颜面上一僵:“三叔,这话说的。” “不过,侄女确实有事请你帮忙。”公孙颜笑眯眯的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微小的距离,“一个小小的忙!”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搭档 早晨,太阳慢慢升起。 一线金色的光芒破开一室的沉寂和黑暗,投出一道狭长的光带。 北地雨后寒风,从特意留出透气的小缝,挑开了营门上悬挂的门帘,卷走营帐之内热气。 张郃躺在矮窄的行军床上,他睁开眼睛,看着照进的光芒,还没有从一夜迷梦中清醒。 昨夜军中举行了一场低调的晚宴,算是欢迎他,也叫他能摆脱尴尬的境地。 快速的与赵云等将熟识起来,打破隔阂。 公孙娘子虽离开,但留下了刘惠作陪,过了一会,还送来两车宰杀烤制好的猪羊,几坛上好的醴酪。 也算是全了脸面,以示重视。 浅饮几杯的他回营睡得很不踏实。 反复做了很多梦,反复醒了很多次。 他梦见自己与黄巾贼搏杀,刚刚砍下了一个人头,在功劳簿上添了一笔,却又被人从后腰捅了一刀。 他回头看去,却是自己战死的亲将扈从。 他们在问为何不带他们回家。 他开口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中一个跟随他征战时间较长的一人,腰腹间一道巨大的裂口。 被赵云快刀斩杀的年轻人,手捧着一把脏器,哀求着,嘴巴开合说着什么。 他正要解释,眼前的人却又全部不见了。 此后,又做了几个转战在各个战场厮杀的梦,有时候是胜了,有时候是败了。 有时候是噩梦,有时候又挺让人高兴。 他站在河间老宅里。 家中悍妻用指甲尖拧他腰间软肉,似嗔似怪的责问他,为何还不回来。 而后他上前一步,一把揽住妻子的细腰,将头埋进她馥郁香软的胸前。 窗外庭院中,传来幼子张雄玩耍嬉闹的笑声。 一夜胡乱呓语,张郃觉得嘴巴有些干。 营帐外,忽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号角声,不似胡地号角一般苍凉悠远,而是更有节奏更加激昂。 伴随着号角声,方才还沉寂的营帐如同活了过来。 营帐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军士起床洗漱的声音。 那些梦境和梦境导致的迷茫,因这一声晨间的号角,忽的从脑中消失,张郃猛的翻身坐起。 他搓了搓有点麻的手,换上武器架子是搭着的新式戎服。 他素来适应力强,脱下韩馥军服就换上了袁绍军中戎服。 此时又再穿上卢龙制式戎服,也没有特别不适。 只是这样紧凑的皂色戎服,与往常穿的十分不一样。 麻利的穿着好,登上有些厚的皮靴,张郃扯了扯裤子。 比起松垮垮的裤褶,要稍紧一些,叫人不太适应。 他在营帐之中走了两圈,发现这厚底的靴子舒适得不可思议。 习惯之后,这样紧凑的戎服也能觉出便利来。 戎服虽是玄色,但光线之下,隐隐可见异兽暗纹。 利索之余,由诸如赵云那样挺拔,猿臂狼腰的人穿来,更是英武得紧。 这样的袍服,由里到外,竟是全军配装。 军官也只是腰带颜色和配套发冠样式不同。 张郃想着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他久在行伍,脑子也好使,稍一核算这样做的成本,便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又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武器架子。 架子上挂着一套崭新的甲胄,一杆张郃自己的长枪,旁边悬挂着一柄新式的乌色长刀。 昨日,他领了新军牌,便领得了这些东西。 当代锻造刀剑,都是叠打。 精铁加热,由工匠抡起大锤一锤一锤的锻打成条,而后对折叠起,再度捶打。 这样工艺的刀身上,会形成漂亮的纹路。 每一条纹路,就是一炼。 每经过一次锻打,刀身上的纹路就会翻一倍,更加精炼锋锐。 灵帝时,北军精锐的的制式兵器都是叠五次以上的三十炼精品。 地方上,铁管武库中也以三十炼长刀为将官专属。 然而眼前这柄…… 张郃轻轻将刀抽出半寸,上面瑰丽的鱼眼花纹立刻绽放出冷艳色彩。 刀身泛青,光线流淌于华美的纹路之上。 显然,不但是上佳的材质,还使用了极好的淬火工艺。 这样大匠精制的长刀,虽然刀型不是他们熟悉的环首刀,但是仅论工艺,便是在袁氏,也是叫众将抢破头的好东西。 可是在这,却是配发至都伯一级的制式武器。 带着无比的荒诞感,张郃重新收刀入鞘。 在营帐一角,拿起摆放在那里的草绿色的麦秸秆盆,里头摆放着牙具、毛巾等等。 据刘惠透露,军中后勤,悉数掌于颜娘子之手。 抬起这盆子,张郃一路观看这轻便的东西,一边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原本的令支郡兵营寨是何模样,张郃不知。 但他在俘虏营中时,闲暇时立在门旁观看。 原本污水横流的营寨,极迅速专业的规划为互为掎角的三部。 重建防御阵地,挖出排水的沟渠,即刻组建伤兵营地等等。 虽然时间仓促,但十分有条理,处处一丝不苟,也未曾因得胜而疏忽细节之处。 张郃作战善料战事地形,安营布阵,看出门道,抛开战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他对赵云严谨的作风是十分欣赏的。 谁知……最后竟不是降赵云,而是降了公孙氏的颜娘子。 张郃苦笑起来心道,也好。 正想着,他来到洗漱专用的区域,这里是将官营帐区,不需排队。 刚试探着把这个叫做牙刷的东西塞进嘴里,漱了满口甜丝丝的沫,后背就狠狠挨了一掌。 直打得他一个趔趄,耳边响起一个大嗓门,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张儁义,早哇!” 张飞肩上搭着毛巾,笑得龇出一口大白牙。 张郃嘴角抽了一下,冲他拱了拱手,不说话,又拿着牙刷往嘴里捣鼓一下。 他也说不准这个大黑个是无心还是有意,每次打招呼都打得他一趔趄。 张郃从公孙宅门前幸存的部下口中,听说过此人的战力。 他不知,为何这鸟不拉屎的辽西,为什么会先冒出来一个赵云,后冒出来一个张飞。 对眼前这人他是敬而远之的。 “唉!别这样!”张飞手一伸,把叼着牙刷的张郃一把揽来,夹到嘎吱窝下,“再两日,你我就要搭档出征,当要好好亲近亲近。” 张郃嗅着他一夜睡出来的汗臭,只觉得自己当真是遭了报应。 ------------ 第二百三十章 私产 支援肥如的人选,公孙颜最终拍定了张飞。 她本以为会花不少心思,但是张飞答应的速度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实则,张飞在公孙颜和赵云的纵容下,军营之中游荡了几日。 武器、甲胄、伙食,训练方式…… 甚至于是精训之后,强壮的士兵。 都叫张飞馋得流口水。 自去了许都,刘备虽迁左将军,宜城亭侯,曹操也对其礼遇非常,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但并未有什么实质的权利,连带关张两个猛将也是闲置许久。 无仗可打,无兵可领。 对于张飞这样的猛将来说,再煎熬不过。 而令支孤竹来的县兵,这样精养的士卒,人人执坚披甲,没有谁会不眼馋。 兼之是去抗击外胡,他自是一口答应。 同他出征的,是张郃。 张郃现在忠诚度虽低,但这并不是弃用他的理由。 具体了解过他潜伏令支,赚开令支城门的全过程,对他了解的同时,公孙颜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一直想办法,在尽量不动刀兵,不激起剧烈反扑的情况下,清理削弱辽西世家豪右的影响。 从他们手中掏出荫户和匠人。 无论是扶持关氏为首的商户,建立商会放出廉价商品,冲击世家庄园经济。 还是加强庶族出身的基层小吏培训,层层剥去世家在乡里基层的影响。 或者建设学堂,慢慢抢走世家知识垄断权力。 还有即将修筑的造纸坊,印刷厂等,官办报纸,从世家手中夺走舆论话语权。 种种举措,都只是为了应付趴在辽西身上的这些吸血虫。 可是毕竟进度太过缓慢。 尤其在接手公孙氏之后,她更加了解到这些世家靠着世代的经营、联姻,在黑暗之中结成了一个多么可怖的势力。 除非屠一遍,否则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清除。 于是公孙颜心中,设想了一个极其缺德的办法,意图一次性将辽西全部世家一次榨干。 这个方案,需要一个擅伪装、脑子好,节操低的生面孔去执行。 于是她的目光转向了张郃。 只是现在,以张郃的忠诚度,他估计知道计划,第二天就会翻墙跑路。 故此,此次安排张飞带他出征。 对打工人而言,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和价值,看到项目前景和赚头,就是鼓励。 于是才出现了此时,郡兵营地中的一幕。 将张郃解救出来的人是赵云。 也不知是不是与他两个兄长同眠,养成了习惯,张飞到了夜间就抱着枕箱,四处寻人抵足同眠。 昨夜又跑来同赵云挤一榻,叫赵云听着如雷的鼾声,给他盖了一宿的被子。 赵云端着洗漱用品,远远的就看见张飞将张郃夹在腋下,搅缠着要与他切磋切磋。 赵云熟悉张飞,他知道张飞心中不喜张郃,就像他不喜吕布一般。 只是碍于公孙颜的叮嘱,只能于小事上作怪。 但这依然是不利于二人协作,张郃收心的。 “翼德兄。”赵云走去,强行架开了张飞的手。 张郃顺势远离了两步,对着赵云一拱手后,捧水净面。 将他二人隔开,赵云在张郃旁边,占据了一个位置洗漱。 张飞见状也只得作罢。 三人更衣佩刀之后,一同来到校场。 校场之上,士卒已经在上官的指挥之下,分队集结,开始早晨的操训。 被打散的令支郡兵和整编后的袁军俘虏,分散立在队中,在老兵的带领下,进行军姿和体能训练。 虽才几日,但已经初见成效。 区别只在于身体状况和身姿。 校场之中,一个个士卒。 不仅是张飞眼馋,即便是张郃也惊讶的张大了眼睛,这样强壮的士卒,甚至还胜过他帐下大戟士。 但张飞只是客将般的身份,张郃新降,两人虽眼馋却都没有出声。 在校场驻足观看一会,赵云才背过身,勾着唇角,带着两人去到议事的大帐。 三人对照舆图和情报,开始商议,此去肥如的路线与作战计划。 三张案桌,拼作一张,赵云将一卷肥如的地图在案几之上展开。 只看了一眼,张郃便猛的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赵都尉,这是?” 一旁的张飞睨了他一眼,倒是颇为淡定,赵息擅长丹青,掌握着一套专业舆图画法之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大惊小怪做什么?”张飞笑着,面上带出几分优越感来,“是赵息,赵先生的手笔。” 赵息……张郃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回忆起昨日酒宴上那位面相平和的文士。 一边坐回胡凳,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郡兵营寨之中,发生了什么公孙颜不知。 她只是有些惊奇的,看见张郃涨了十点忠诚度的邮件。 然后,她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当前的事情之上。 她正在太守府长吏之门后,公孙瑎的私宅中查点公孙瑎的私产。 公孙瑎遗孀高氏晓得厉害,遵守了时间。 在公孙瑎的丧事之后,迅速的带上自己的嫁妆离开。 在注重死后丧事的汉代,公孙瑎如此草率的葬礼,并不是没有惹得不知情的世家暗地里议论。 至于知情的世家,猜出可能的缘由后,纷纷夹紧了尾巴,更加积极的给赵云的营寨送去钱粮。 高氏离开,公孙瑎的私产,则落到了公孙颜的手中。 连带着太守府后院,半边身子埋土里的阿都那。 核查公孙瑎私产,公孙颜方才知道,这个大伯究竟有多么贪婪。 或许是知道良田宅属,荫户徒附不好在公孙景眼皮子底下藏匿。 公孙瑎尤爱珍玩珠玉。 一箱箱珍玩之属,在北地直接当黄金使用的蜀锦,被一车一车拖出。 暗光流转之间,将灰蒙蒙的雨天都照亮了几分。 数名管事在院中查点,公孙颜随意拿起一匹蜀锦。 说来可笑,这样的一匹锦缎足够阳丘里那样小地方三年嚼用。 此时却被公孙瑎藏在地下私库不见天日,世间当真有些不公平。 公孙颜轻笑,将手中蜀锦放回。 阿兰快步从后院走来,对着公孙颜行了一礼后,在她耳旁耳语数句。 她面上神色莫名,遥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道:“埋了吧。” 支援肥如的人选,公孙颜最终拍定了张飞。 她本以为会花不少心思,但是张飞答应的速度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实则,张飞在公孙颜和赵云的纵容下,军营之中游荡了几日。 武器、甲胄、伙食,训练方式…… 甚至于是精训之后,强壮的士兵。 都叫张飞馋得流口水。 自去了许都,刘备虽迁左将军,宜城亭侯,曹操也对其礼遇非常,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但并未有什么实质的权利,连带关张两个猛将也是闲置许久。 无仗可打,无兵可领。 对于张飞这样的猛将来说,再煎熬不过。 而令支孤竹来的县兵,这样精养的士卒,人人执坚披甲,没有谁会不眼馋。 兼之是去抗击外胡,他自是一口答应。 同他出征的,是张郃。 张郃现在忠诚度虽低,但这并不是弃用他的理由。 具体了解过他潜伏令支,赚开令支城门的全过程,对他了解的同时,公孙颜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一直想办法,在尽量不动刀兵,不激起剧烈反扑的情况下,清理削弱辽西世家豪右的影响。 从他们手中掏出荫户和匠人。 无论是扶持关氏为首的商户,建立商会放出廉价商品,冲击世家庄园经济。 还是加强庶族出生的基层小吏培训,层层剥去世家在乡里基层的影响。 或者建设学堂,慢慢抢走世家知识垄断权力。 还有即将修筑的造纸坊,印刷厂等,官办报纸,从世家手中夺走舆论话语权。 种种举措,都只是为了应付趴在辽西身上的这些吸血虫。 可是到底进度太过缓慢。 尤其在接手公孙氏之后,她更加了解到这些世家靠着世代的经营、联姻,在黑暗之中结成了一个多么可怖的势力。 除非屠一遍,否则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去清除。 于是公孙颜心中,设想了一个极其缺德的办法,意图一次性将辽西全部世家一次榨干。 这个方案,需要一个擅伪装、脑子好,节操低的生面孔去执行。 于是她的目光转向了张郃。 只是现在,以张郃的忠诚度,他估计知道计划,第二天就会翻墙跑路。 故此,此次安排张飞带他出征。 对打工人而言,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和价值,看到项目前景和赚头,就是鼓励。 于是才出现了此时,郡兵营地中的一幕。 将张郃解救出来的人是赵云。 也不知是不是与他两个兄长同眠,养成了习惯,张飞到了夜间就抱着枕箱,四处寻人抵足同眠。 昨夜又跑来同赵云挤一榻,叫赵云听着如雷的鼾声,给他盖了一宿的被子。 赵云端着洗漱用品,远远的就看见张飞将张郃夹在腋下,搅缠着要与他切磋切磋。 赵云熟悉张飞,他知道张飞心中不喜张郃,就像他不喜吕布一般。 只是碍于公孙颜的叮嘱,只能于小事上作怪。 但这依然是不利于二人协作,张郃收心的。 “翼德兄。”赵云走去,强行架开了张飞的手。 张郃顺势远离了两步,对着赵云一拱手后,捧水净面。 将他二人隔开,赵云在张郃旁边,占据了一个位置洗漱。 张飞见状也只得作罢。 三人更衣佩刀之后,一同来到校场。 校场之上,士卒已经在上官的指挥之下,分队集结,开始早晨的操训。 被打散的令支郡兵和整编后的袁军俘虏,分散立在队中,在老兵的带领下,进行军姿和体能训练。 虽才几日,但已经初见成效。 区别只在于身体状况和身姿。 校场之中,一个个士卒。 不仅是张飞眼馋,即便是张郃也惊讶的张大了眼睛,这样强壮的士卒,甚至还胜过他帐下大戟士。 但张飞只是客将般的身份,张郃新降,两人虽眼馋却都没有出声。 在校场驻足观看一会,赵云才背过身,勾着唇角,带着两人去到议事的大帐。 三人对照舆图和情报,开始商议,此去肥如的路线与作战计划。 三张案桌,拼作一张,赵云将一卷肥如的地图在案几之上展开。 只看了一眼,张郃便猛的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赵都尉,这是?” 一旁的张飞睨了他一眼,倒是颇为淡定,赵息擅长丹青,掌握着一套专业舆图画法之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大惊小怪做什么?”张飞笑着,面上带出几分优越感来,“是赵息,赵先生的手笔。” 赵息……张郃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回忆起昨日酒宴上那位面向平和的文士。 一边坐回胡凳,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郡兵营寨之中,发生了什么公孙颜不知。 她只是有些惊奇的,看见张郃涨了十点忠诚度的邮件。 然后,她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当前的事情之上。 她正在太守府长吏之门后,公孙瑎的私宅中查点公孙瑎的私产。 公孙瑎遗孀高氏晓得厉害,遵守了时间。 在公孙瑎的丧事之后,迅速的带上自己的嫁妆离开。 在注重死后丧事的汉代,公孙瑎如此草率的葬礼,并不是没有惹得不知情的世家暗地里议论。 至于知情的世家,猜出可能的缘由后,纷纷夹紧了尾巴,更加积极的给赵云的营寨送去钱粮。 高氏从甲士把守的太守府离开,公孙瑎的私产,便落到了公孙颜的手中。 连带着太守府后院,无人照拂,躺在自己便溺中的阿都那。 核查公孙瑎私产,公孙颜方才知道,这个大伯究竟有多么贪婪。 或许是知道良田宅属,荫户徒附不好在公孙景眼皮子底下藏匿。 公孙瑎尤爱珍玩珠玉。 一箱箱珍玩之属,一车车在北地直接当黄金使用的蜀锦被拖出。 宝光流转之间,将灰蒙蒙的天都照亮了几分。 数名管事在院中查点,公孙颜随意拿起一匹蜀锦。 说来可笑,这样的一匹锦缎足够阳丘里那样小地方三年嚼用。 此时却被公孙瑎藏在地下私库不见天日。 公孙颜轻笑,将手中蜀锦放回。 阿兰快步从后院走来,对着公孙颜行了一礼后,在她耳旁耳语数句。 她面上神色莫名,遥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道:“埋了吧。”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八月下旬,令支方才晴朗了两天,又再飘起细雨。 张飞和张郃在赵云的协调下,磨合了两日,临时整编的新兵老卒领了二千,护送着送往肥如的物资,出了令支城。 公孙颜曾在卢龙,她了解边塞之地所面临的压力。 尤其肥如这般年年被寇边,民生凋敝之极的地方。 无钱无粮无兵导致的恶性循环,一直在肥如上演。 卢龙尚因阿都那缘故,对塞外通商,有边塞贸易关税等油水。 肥如此地,却是分外尴尬。 又穷又凋敝,防不住胡人还要背锅,可谓憋屈至极,几乎都是各大家族用来打发地位尴尬的家中子弟。 或是做个踏脚石,混混资历。 往常肥如主官大多都意思意思求援一下,甩干净自己身上的锅,等着离任。 但这届肥如主官是个妙人,他也姓公孙,叫公孙固,是公孙颜的族兄,自己请缨前去戍边。 三年前到任肥如,摆出了一幅与胡人势不两立的架势,年年死磕。 公孙颜命刘惠,从太守府调取了他的施政举措。 自到任以来,他抚恤安民,鼓励肥如居民发展畜牧业,修筑预警体系、组建骑兵…… 是个颇有才干,也愿意干实事的人。 只可惜肥如先天环境太差,即便有公孙景这位叔爷的照拂,依然成效不大。 公孙颜几乎可以看见他的憋屈和愤慨。 难得有这样一个还算能看的族人,加上想要让张飞、张郃先适应适应,阔气的仗打起来会有多畅快。 公孙颜十分大方的,在令支府库中调拨了足以从上到下,支撑一军体系的后勤支援。 从令支武库中存放的上佳衣甲、刀枪箭矢、城防弓弩、备用武器。 到牛马畜力,辎车帐篷,军中工匠的铁制斧锯。 听闻他自行组建了一支二百人的骑兵,还从卢龙军中调来淘换下来的鞍鞯毡毯、革索骑枪。 又有米粟麦豆、醋布盐豆,与战马所需的马料。 虽然较之卢龙主力军,差了很多,但在当代,绝对属于一流水准的军供。 最重要的是,张飞、张郃两大猛将,这样的排面。 付出这些大笔的援助,公孙颜要求却宽容得很——不要让敌人从肥如方向流窜下来。 为了运送这些物资,公孙颜直接命武库工匠加班加点,打造了许多独轮手推车。 征发城中遭遇兵灾,生计无着落的百姓充做民夫。 在张飞、张郃部的保护下,浩浩荡荡行向肥如。 公孙宅 阿青小心的从门侧探出头。 公孙颜坐在前厅夹室临时改建的书房之中,书桌上摆满了板牍,帛书。 八月算民,按照汉时旧例,各地郡县道里,都须得在八月统计境内户口数目,由此定制户籍、税收。 公孙颜头发被自己抓得蓬乱,生无可恋的看着眼前的板牍。 上面又是叫人看一眼,都眼珠子疼的蝇头小字。 过去数月,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记录方法,但习惯和看着烦并不冲突。 她原本在卢龙培养出施政班底,因令支之战事发突然,而卢龙战事将,起悉数留在了卢龙县中。 连用惯的江书佐都没有带来,留在卢龙辅佐县丞周行。 来到令支的刘惠,迁为令支郡丞,忙碌于整顿吏制。 原本令支城有两套施政班底。 一套是公孙景所属,实质掌握着辽西的权柄。 另一套是公孙瑎所属,要么是些陪他坐而清谈,要么就是一些野心之辈。 此次令支之战也起了一些微小但是足矣颠覆令支的作用。 因此刘惠来后,第一要务便是整合官吏, 与赵云配合,在令支襄关奔波,巡检官吏的资历、派系功劳,留下可用之人,剔除无用之人,绞杀为害之人。 借此次令支之战为缘由,清洗官场。 公孙颜不得不重新,自己面对太守府的这些繁杂文书。 抬起书桌上摆放的茶碗,将一碗凉茶灌进肚里,抬眼便看见蹲在门旁鬼鬼祟祟的阿青。 “阿青?”公孙颜唤了她一声,招了招手。 日益圆润的阿青,面上立刻抿出一个讨喜的酒窝:“娘子,我熬了枣汤。” 她从身后拎出一只食盒。 今年年景不错,庄中送来的枣甜而饱满。 阿青用厨房中的红糖,照着食谱熬了红枣羹送来。 跟随阿青之后,公孙承的小脑袋也冒出来。 而后一只毛茸茸的半大小狗,忽的窜了进来。 呼呼摇着尾巴,在公孙颜的脚边蹦跳不已。 正好心烦意乱,公孙颜面上带着些微笑,把地上兴奋不已的狗子捞在了腿上。 或许是公孙颜爱给它磨牙饼,小狗兴奋的在她膝头踩来踩去,拱她的手心。 公孙承慢了一些,也跑过来,自觉的爬上了公孙颜的膝头。 “阿承今天乖不乖。”公孙颜给了他一根奶酪棒,然后给了小狗一块狗饼干。 “嗯。”公孙承点点头,脸蛋上红扑扑的,“跟阿爷玩了五子棋,我赢了。” “真厉害。”公孙颜好笑的摸了摸他的发包。 公孙景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在好转,精神却一直不太好。 正好公孙颜要将张著调到令支,趁此次混乱,洒出眼线,收服城中游侠,布置情报网。 就将公孙承从卢龙一并接来,也叫公孙景有个念想盼头,好好多活几年。 从前,公孙景并不喜内向的公孙承,但此刻没了挑挑捡捡的余地,看着公孙承也觉得可爱文静起来。 于是每日就像退休老大爷一般,时常带着公孙承在院中遛弯。 公孙承内心敏感柔软,谁对他好,对他不好,他都能察觉到。 感觉到公孙景对他态度的转变,也不再排斥,每天带着小狗去陪伴公孙景。 此时的公孙家,才终于看见了正常一些的亲情关系。 不过关于公孙承的教育和陪伴,公孙颜并未放松。 公孙景当真未曾教出什么好人来,挨个一数,多多少少都有点病。 她抬起阿青奉来的红枣汤,抿了一口,尚且温热。 见阿青一副等夸的表情,正欲夸赞两句,便看见门外张著和阿兰差不多前后脚走了进来。 ------------ 第二百三十二章 规划 “颜娘子。” 张著一身戎装,虽右脸遍布瘢痕,但他依然站得笔直。 阿青和公孙承已经习惯了公孙颜的工作节奏,见状各自与张著、阿兰打了招呼,带着小狗离开。 此时张著才从袖中掏出一卷薄薄的帛书。 “娘子,这是已经探明的令支周边的矿藏分布。” 公孙颜面上一喜,将手中的红枣汤一口闷了,收拾面前的卷牍,清理出一处桌面。 虽然目前公孙颜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应对胡人南下,处置战后,安抚民心。 但并不耽误她同步进行其他工作。 比如,收拢幽北除突骑之外的另一个特产——游侠。 比如,探查矿藏! 立气齐,作威福,结权力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侠是整个汉代社会风貌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游侠,或许有真正贯彻侠之一字的人,但大多还是纠集一处,从事不法勾当为生之人。 幽北之地,俗民愚悍少虑,轻薄无威,又常被外胡寇边,加之汉政府迁天下奸滑吏民于边的政策。 诸如卢龙塞这样发配犯人的地方,更是屡出精品刁民。 赵云去到卢龙,就先弄了一批强人挂墙头。 但逞凶斗狠,相互割下耳朵作下酒菜之事,还是时常出现,叫公孙颜听得目瞪口呆。 也不知沾血带皴的生耳朵,咬着嘎吱嘎吱,吃起来是什么味。 放任这些有些勇力的街溜子,是不可能的。 本着废物利用,没人可以游手好闲的原则。 在卢龙之时,她便指示张著以财开路,以杀服人,收纳了一批用作耳目和口舌的游侠。 并从中择出素质优秀者,再加以训练。 意图建立一个类似锦衣卫的机构,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虽然后世人对锦衣卫多留有诸如朝廷鹰犬之流的负面印象,只记得飞鱼服帅气。 但锦衣卫并不是,只干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活计。 监查百官的同时,作为情报机构还负责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等工作。 曾经在明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除了这些军国大事,锦衣卫还负责治安管理、刑罚处置,担任城管,负责城市的街道市容。 清理街道、疏通沟渠,城防治安等,似乎与锦衣卫并不搭边,然而这却也是职责之一。 甚至于还须承担训象所,大象饲养的工作。 公孙颜便是想组建这样一个综合执法部门。 经过赵云、夏侯兰、张著几人的协作,算是初步有了雏形。 只可惜制度还未完善,训练时日尚短,这些游侠身上恶习未除,还不太上得来台面。 但简单的任务还是能够承担了。 此次,公孙颜便是叫他们领着经验丰富的矿场管事、官府采金人,去寻矿。 这个世界与她原本的世界是不同的,曾经想要作弊,直接买了现代矿藏分布的她白花一笔物资点,被惨烈的现实扇了一耳光。 现在看见这卷帛书上几处花押,公孙颜忍不住扬起唇角:“安远辛苦了。”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娘子言重了。”张著一拱手,并不居功。 公孙颜笑着摇摇头。 众人之中,也不知是不是从前跟随赵云最久,张著作风与赵云尤为相似。 一样清廉自省,连着小小缺陷都一模一样。 “随阿兰去趟我的私库,调两车财货布匹,领几柄好刀,犒赏有功下属。” “现在令支城中才解禁,应是找不到贩卖酒肉的,再去厨中领几车酒肉,明白吗?” 公孙颜一边叮嘱,一边提笔批下条子,在上加盖小印。 张著一愣,待要拒绝,被公孙颜抬手制止:“你不要赏,下面的人还要。” 赵云张著都不喜争功,只会埋头干事,再苦再累嘴上从不说半句。 这样的人,在哪里哪个时代都容易吃闷亏。 更何况这个残酷血腥的时代,不争功不抢资源,拿什么养士? 拿一袖清风? 人都是功利的,绝大多数人或许会敬重清廉之人的为人作风,却不会长久的忠诚。 尤其赵云那般沙场搏杀的将领,身边扈从亲将的忠诚度便更为重要。 知道他是这样的性子,公孙颜平常就格外替他上心一些。 她的话叫张著一愣,随即有些涩然的垂下头,似乎受了这些赏叫他很不好意思。 “好了!快去吧!”公孙颜不容他再客气,将条子递给阿兰,叫阿兰领着张著前去。 她现在私库可是富得流油。 又再一拱手,致谢一番,张著才随着阿兰离开。 望着他们远去,公孙颜才笑着垂下头。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由大及小的关照,未必不是一种好的“笼络”。 屋中空无一人,她站起身,拿起桌上帛书,走到书房中的舆图前对照。 在公孙颜的的世界,辽西之地矿产资源、储量丰富。 这个世界公孙颜却没有太大把握。 有传闻,在海阳有一周回五丈,不知其深的火井,可置灶煮盐。 公孙颜估计就是一处天然气井。 其余的,在太守府中查看到有数处官设铁矿。 而公孙颜目前急需各种本土矿藏,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一切向好均是基于系统之上,但系统并不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的。 她现在借助系统的行为,就是变种的买办。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买办经济、买办思想走不通。 从前哄骗赵云混日子的成分居多,但是现在,她真心的希望这个世界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少一些如阳丘里那般的惨事,多活下来一些人。 在儿孙的簇拥之下,老死在暖和的床上,而不是饥寒交迫,僵死道中,无人收敛。 因此,为了她所期望的未来,在达到一定程度的规模和有了一些人员基础后,整个势力的转型势在必行。 合理利用开发本土资源,爬科技树。 兴建水利,推广高产作物,应对未来小冰河时期诡异的气候变化。 教育,人才培养。 建设一支足矣保家卫国,四处征伐。 由战争、政治、经济、科技、社会、医疗等等多方面着手。 这会是一项烦琐浩大持续相当长时间的工程。 公孙颜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对照着手中布帛,在舆图上,寻到一处,指尖轻轻一点。 这里,就是开始。 (写完以上内容,好绝望啊啊啊,这构架我真有那本事能写的出来吗?)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安排 “什么是哲学?” 在卢龙到令支的驰道上,一行褐布短襟的人,背着包袱卷,垂头行走在路上。 在队伍两侧有穿着神气黑甲的骑士,成队的游弋在队伍两侧,放哨示警,护卫这支队伍的安全。 一个黑瘦汉子垂着头,嘴里絮絮叨叨的背诵着什么。 “哲学,是……是对自然、社会、和思、思维……” “哲学是对自然知识、社会知识、和思维知识的概括和总结。” 黑瘦汉子嘴里磕磕巴巴的背诵,被一旁的人打断,这人嘴皮子的利索的背诵了出来。 “老杨,你怎么还没背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若是背不下来,去到令支,可坐不上班头啊。” 黑瘦汉子杨群闻言,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面上皱成一团。 这样绕口的内容,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些。 他本以为做工干活,肯下苦力,埋头弯腰干就好。 没想到,月前上头下令,增加了什么文化考核。 也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法子,简直是在折磨人。 杨群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又在开始背起来。 先前提醒的汉子江波,见状也不在说话去打乱杨群的思路。 他伸长脖子,四下望去。 县中有新规,发现路上的伏尸,及时报告给官军处置,报告者可以获得半斗麦粒。 这路上若是能发现,也算是赚些零花了。 江波一边想着,一边四处看。 可纵然他极目远望,也没有再发现一具伏倒的尸骨。 他们之前,已经有两批有一定经验的工程人员打此经过。 哪里还有捡漏这样的好事等着他。 偶尔远远看到一两处被攻破的坞堡,也是处置过了。 残垣危墙被推倒,废墟上用白灰画了一个大大的叉,里面的尸体想必也是处理过了的。 许久,一边走,一边看得眼花的江波才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收回视线。 此时他倒是想念起去年,还到处都有的伏尸来。 无论男女老幼,那些都是半斗麦子。 他又再看了一眼,嘴巴里嘀嘀咕咕,还时不时望天上看的杨群,心中嗤笑一声。 他与杨群居于同一里坊,往日里再窝囊不过的人物,不过是去卢龙塞募工,先占了些先机。 竟一跃成了,坊间出名的能人。 虽是占了些先,却连文化课上简简单单几句话,都背不下来。 想到此,江波心中有些不舒服。 他心道,此次去到令支,便是新的开始,他定然不会输给谁。 正这般想着,忽听一阵骚乱传来。 江波抬头看去,原是队伍到达了令支城。 远远望去。 令支城的夯土城墙,如同巨兽伏在地平线上。 这样的城关足以叫未曾离开过家乡,心中多少有些忐忑的人,心中生出些惊叹来。 但江波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他心中在计算,若是按照卢龙的标准,这令支城将有多长的工期。 工期越长,对于他们来说,越是好事。 杨群也只掀了一下眼皮,瞧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背书。 见过卢龙塞那矗立在荒原的巨大城关,再瞧见令支城墙,他心中已经生不起太多的波澜。 一路跟着队伍走,背完了文化课内容,杨群又在心里,默默的背诵和水泥砂浆的诀窍,和在卢龙塞所学的各种技术技巧。 他没有江波一般好用的头脑,那些晦涩绕口的知识他背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优势所在。 靠近令支,慢慢的接近城门处。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粥米肉香。 顺着望去,城门旁的城墙下立了几个灰蒙蒙、花花绿绿的棚子。 门前挑起幡子,原是征兵处。 棚子最前面架着一口大锅,火焰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米粒和肉粒随着泡泡翻滚,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几乎所有人都贪婪的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包括见过世面的江波、杨群。 人类对于肉食的渴望,是亘古不变的。 即便是自诩在卢龙塞过过好日子的杨群,都停下了嘴里的默语,扭头望向那一处。 在征兵处的棚子前。 除了那一大锅粥,还有一个身着玄色精甲的官军,一手挎着刀,一边叫前来参加征兵的人排好队。 嗅着肉香,原本还自己觉得参加募工已经很不错的江波,有些眼馋。 参与各处募工,足可以叫一家老小吃上干饭。 但想要吃上肉,有且只有军中。 看着征兵棚子里,那些雄赳赳面色红润的官军,江波心里有些嫉妒。 吃肉的诱惑,对于江波杨群这样吃饱了饭的人,尚且十分有诱惑力,更遑论令支城中,遭了兵灾的百姓。 一个身形十分高壮的汉子,蓬乱的长发用一根干草束在脑后。 他已经三天米水未沾牙,此时却用一根草梗,装模作样的剔着牙。 往常他也是令众城中有头有脸的游侠头子,自负勇力,自觉与黎庶不同。 平日里多干些敲诈勒索的活计。 只是近来,信任太守上任,城中多了巡游的军士。 这些官军衣甲鲜明,穿着气派,却不爱欺压百姓,反倒是专门挑着他们这些轻任游侠过不去。 动辄抄家拿人挂墙头,将他们逼得没了活路,只得夹紧尾巴做人。 随着城中四处募工,不知不觉之间,他手下之人,竟散了很多。 城中各处里坊发放的救济粥食,他实拉不下脸面排队去领。 想来想去,他叼着半截草梗,敞开胸膛,露出满胸的护心毛,踩着八字步走到了城外的征兵处。 征兵处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他伸手在衣襟里,挠了挠肚皮。然后用拇指弹出指甲缝里的泥垢,走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莫问他为何不插队。 周围全是黑甲兵卒,这些兵卒的凶悍,在令支战起那一夜,他趴在墙垣上已经偷偷见过。 遇上那雪亮长刀时,他的脖子可不比那些袁军硬多少。 一边排队,他一边百无聊赖的转头四处看。 远远的,看见一些短褐打扮的人在排队进城。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卢龙边塞前来的援建令支的。 心道新太守上任,连带着新词汇也多了。 心中嗤笑了一声,苦哈哈干活,能赚几个大钱? 男儿,就当沙场立业。 这般想着,他闻着飘来的粥食气味,忽的腹中传出一声,悠长的肠鸣。 (来几章,交代一下令支城善后,可以可以养书啦!!养两月!!等我慢慢捋……) ------------ 第二百三十四章 谢朗 高壮汉子腹中的鸣叫,悠长而响亮,连身边路过的黑甲军士都侧目望了一眼。 他口中叼着的草梗一顿,随后转头望向了身后的人。 他身后是一个消瘦年轻人,见他回望过来,这年轻人一呆。 有些自我怀疑,声音不是从前面传来的?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看叼着草梗满脸乱须的高壮汉子看来,他摆摆手。 不是他! 这时间里,队伍又向前行了几步,那叼着草梗的高壮汉子转回头,年轻人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那高壮汉子转回头,面上也带了些庆幸。 伸进衣襟里的手,再不挠痒痒,而是用力按在了胃上。 盼着这空空的肠胃,别再发出声响,再坠了自己的脸面。 就这样嗅着传来的粥米肉香,终于煎熬的走到了征兵处的高足桌前。 “户牍。”坐在高足桌后的小吏,抬眼估量了一下高壮汉子的身高,不自觉的微微点头。 “带着呢。”高壮汉子在怀中掏摸出一支户牍。 小吏抬手接过。 “梁大。”小吏问道。 “是我。”走到近处,粥米香味越发浓郁,叫梁大动了动鼻子。 他这样外号似的名字,小吏也未曾惊讶,继续问道:“居令支城尚善坊?” “是,原本是!”梁大凶煞的面上扯出一个冷笑,“后来被攻破烧毁了,现住北城安置点。” 被攻破摧毁的不止是家园,还有他从前在里坊恃勇横行,不需劳作便有孝敬的日子。 小吏又打量了一下梁大,核对无误后道:“是自愿参与征兵的吗?” “是。” “进去,准备体检。” 体什么? 梁大没听明白,他也不想丢脸去问,接了小吏递来的户牍便往里走。 他走后,便轮到了后面一人。 “谢朗?”不须小吏提醒,这后面的青年便先递出了户牍。 只是瞧着这青年消瘦的身板,小吏摇了摇头。 方才那汉子则罢了,身形高壮,一看便知是城中游手好闲的游侠。 可眼前这青年,消瘦的身上挂着一件空落落的旧袍子,面上带着几分文气。 看户牍记载,竟还念过书,识得字。 这小吏不禁抬起头:“你既识字,难道不知太守府官学正招募刀笔小吏?” 虽只是一百石的小吏,可也是吏啊。 努努力,认真下苦功,考核升迁后,也不是吃不上肉,何必来参军,刀口吮血? 闻言,这青年一笑:“家为袁贼所破,宅为袁贼所烧,只余我一人,做个小吏苟活,哪里有亲自上阵搏杀破贼来得痛快?” 若是只图苟活,如何对得起被贼人杀害的爹娘,如何对得起被凌辱的姊妹? 想着青年笑眯了眼睛,他本就是一副白净面皮细长脸,此时笑着,竟如一只狐狸一般。 坐在高足桌后的小吏看着他轻松的笑容,心中一突。 有心说两句客气话劝解,可瞧他模样,话却说不出口。 心中叹了口气,垂头签了条子递去。 那青年双手接了条子,道了声谢,朝着旁边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喊。 “哎!” 他转过身,便见那小吏想起什么似的道:“军中设讲武堂,教授兵法韬略,破阵摧敌可不是只有一条路。” 说完,小吏转回了头:“下一个。” 讲武堂,讲武堂…… 青年默念着,随后眼中猛的迸发出一道光芒。 “哎,你也来参军,我也来参军。”一旁伸来一支胳膊,一把揽住了青年的脖颈,梁大自来熟道:“既是有缘,以后我罩着你。” 听得小吏与青年的对话,知道这青年识字,梁大急忙上前笼络。 青年却不知他那么多门道,嘴里依旧念叨着。 就这一小会,他们等待着的帐子前,门帘一掀,数人整理着衣服鱼贯而出。 一个穿着白布罩衣的中年人冒出个脑袋来,“你们进来。” 等在门前的几人,相互看看走了进去。 一进帐子,便先被里头沉闷的气味熏了个倒仰。 足矣容纳百人的大帐篷里,摆放着几张桌子。 里面弥漫着,发酵已久的脚臭味汗臭味狐臭味…… 梁大倒是习惯了这样的气味,他身旁的青年却是立即捂住鼻子。 后一想这样似乎不大好,又放下来。 “这边来。”方才的中年人唤了一声,长时间用嗓叫他喉咙有些沙哑。 他站在一张长桌后,道:“脱衣服!” 说完便低头整理起桌上的的纸质表格,也不管这些人愿不愿意,害不害羞。 服从在军中是无条件,不讲价的。 若是连这都做不到,接下来也不必继续了。 将桌上文件理成一叠,这中年人抬头一看,便眼皮一跳。 面前一大汉脱得光洁溜溜,胸毛浓密卷曲,一路延伸到下腹,面上隐然有些得意自豪。 中年人眼角一抽,迅速移开视线:“穿着犊鼻褌!” “噢……” 梁大应了一声,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与他相比,后面的人便正常得多。 在中年人的带领下,挨个检查了身高、体重、力量、是否肢体残缺等。 各种稀奇古怪的测试,叫这些人都觉得开了眼。 带着一长串光溜溜的汉子,在营中走了一圈,最后才叫他们穿上衣服。 体检之后,几人如先前的人一样,被叫出了帐子,给下一批人挪位。 整理着腰带,梁大终于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环节,喝粥! 排着队,领了一只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碗和铁勺子,然后一人分到了一大勺热腾腾的浓稠粥食。 上头明显的可见肉粒。 棚中设有桌椅,梁大不怕烫的捧着热粥,坐在了花花绿绿的凳子上。 迫不及待的喝下一大口,立刻被烫得直挠喉咙,但又舍不得吐。 好容易咽下去,面上带出一片红晕。 这样搁了咸盐的粥落进肚子里,叫他油然生出幸福感来。 听盛粥的军士说,喝了这口粥,就是军中之人了。 梁大心中想,早知能吃上这样一口,他早些时日就该来的。 梁大吃相难看,他旁边的青年谢朗却文秀很多。 右手持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热粥。 他舌尖细抿着米粒,不知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眼睛又再眯起。 ------------ 第二百三十五章 肥如 辽西秋季已开始转冷。 但比起塞外割人的烈风,这里的环境要温柔许多。 这是诸多胡骑最喜爱的时候,汉地的空气中,都仿佛飘着麦粟的香气。 他们都知道,这个时节的汉人最是富裕。 金银、布匹、粮食,还有身子白花花的女人或男人…… 被欲望驱使的胡骑南下,不惜人命在肥如城下蚂附攻城。 肥如原本的夯土城墙上,糊满了血肉碎块。 数条黑色烟柱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公孙固披头散发,立在城头。 满脸都是黑灰和酱色血渍,下颌胡须凝结成团。 他拄着缺口的长刀,看着一波密如蚁群的胡人退下,在城下留下无数尸体。 作为县尊,协调内外,此时又身先士卒,对公孙固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他几乎站立不住,要被身心的疲惫淹没。 但他依然拄着长刀,面上自若,对身边扈从笑道:“去,数数这些胡人这次又留下了多少尸体?” 他身边的扈从同样疲惫,配合着他大笑道:“数不清了!” 左右士卒闻言,也笑起来,带着庆幸。 城墙之上,人人带伤,但士气还算能维持住。 又叮嘱了几句,公孙固随手抛了手中长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在士兵敬仰的目光中,大步走向城墙之下的营房。 一进大帐,公孙固原本挺直的腰背,瞬间垮塌了下来。 离开士兵的视线,他不必再伪装。 整个人气质颓丧下去。 “县尊。”身后跟随的亲信,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无妨。”公孙固摆手,在亲信的搀扶下坐到了胡凳上喘着粗气。 他抬起案桌上的水壶凑到嘴边,却发现水壶已空,烦躁的抛开,向亲信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草?” 亲信露出为难之色,但还是照实道:“不足三日嚼用。” 闻言,公孙固呆怔许久,重重的长叹了一口气。 又要窝囊的看着胡人肆虐北地了吗? 这样的情形在他到任的三年里,每年都会再上演一遍。 每年,他都会品尝到这样的人间至苦滋味。 念及此事,公孙固神情整个暗淡了下去。 见状,他的亲信劝慰道:“县尊不必如此,不是,不是说令支方面来了支援吗?说不定……” 和公孙固一样,一身狼藉疲倦的亲信再说不下去。 作为公孙固身边最为仰赖之人,他知道令支城发生大变。 袁军绕过襄关,与叛逆之贼里应外合攻入令支,太守公孙瑎都殁于乱军之中。 后虽有卢龙县令赵云提兵支援,力挽狂澜,但整个辽西都变了天。 辽西只怕再也不会是公孙氏的辽西。 公孙固苦笑着:“令支哪里还会有余力支援。” 他说着从案几的暗格,取出一封帛书。 这是族妹公孙颜的来信。 信上说的,公孙固是一个字都不信。 按照公孙固分析,现在辽西改姓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在他想来,现在公孙氏只怕都已经被赵云拿捏,所以才推出了公孙颜这小丫头。 这般情形之下,那些珍贵的粮秣、兵力,哪里还会再交出来,支援他公孙固。 更不用说,如信上所言,是两个猛将带兵。 公孙固心道,小姑娘就是好骗。 猛将又不是路边野草,整个辽西能称猛将的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受她驱使,还一次性来两个。 又叹了口气,公孙固将手中帛书揉作一团,塞回原处。 在亲信的帮助下,卸了身上甲胄,勉强擦洗换身衣服,躺在帐中就沉沉睡去。 太阳落下又升起。 城墙上的血肉,简单泼水冲洗,仍残留酱色痕迹。 歇息了一夜的双方,再次跑动起来。 一夜睡得很不踏实的公孙固,更过衣,束发洁面,面上抖擞振作的,重新站在了城墙之上。 城外的胡人,也忙忙碌碌的砍伐、搬运树干,打造云梯和攻城器械。 一队队披着污糟羊皮袍子的胡人骑兵,在箭矢射程之外,呼喝奔走,大声邀战。 手下最强的县尉已经战死,对于这些胡人的挑衅邀战,公孙固只能假装听不清,听不懂。 挑衅邀战无用,远处胡人发出声声刻意的刺耳哄笑。 更有甚者,褪下裤子城楼比划下流姿势。 城楼之上的肥如守军,个个涨红了脸。 公孙固心中只恨不得将这些杂碎千刀万剐,面上依然淡然如初。 两个时辰之后,攻城开始,瞬间城内城外箭矢飞舞。 汉军的铁箭和胡人的骨箭,如同腾起的飞蝗虫群,在空中交错。 公孙固站在墙头,身后竖着大纛,扈从在旁撑起蒙着数层牛皮的木盾,将他护于箭雨之中。 他的视线落在了城下。 在一队明显甲胄优良的胡骑刀剑逼迫下。 衣衫褴褛的奴隶和部族底层老弱病残,组成密集的人潮,拖着云梯向城墙涌来。 这样同族相迫的场景,这类贵健壮,贱老弱,怒则杀父兄的习性,在诸多塞外部族实属平常。 但依然叫公孙固每次看见都觉心惊肉跳。 汉军的箭矢在空中划过弧线,而后如雨坠下。 每落在人潮中,便有无数人倒下。 身后的人又踏着倒下的的躯体,继续前进。 督战队胡骑坠在人潮之后,将试图后退逃走的人砍杀当场。 片刻之后,人潮靠近城墙,数十架歪歪扭扭的云梯架起来。 “不许后退!守住!” 箭雨已经停了,公孙固奔走在城墙之上,沿途催促守城士兵握紧手中的枪矛。 在垛口处,将探头的敌军捅刺下去。 此时,无人有空再多想什么。 双方都陷入最原始、最血腥的厮杀之中。 公孙固拎着一柄汉军制式环首刀,当头劈向一个顺着云梯爬上的胡人。 这个年轻乌桓人口中衔着弯刀,刚从垛口探出头,脑袋便被公孙固一刀劈做了两半。 红的白的从裂口处淌出,他还来不及惨叫,已经失去意识,直接趴在了云梯之上。 这尸身随后被赶上的人,当成碍事物件推开。 从云梯上掉落,穿刺在城墙下方的断矛之上。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助兴 天边一轮圆月,悬挂在漆黑夜幕中。 延绵群山匍匐在地平线上。 林边的灌木丛轻轻晃动,随后一团杂草枯木的影子,忽的一动。 站起身来,竟是一个人。 那人身上披着花花绿绿碎布条集成的斗篷,猫着腰,就像一只山豹,在林中穿梭,迅捷无声。 站在山脊的张飞看得真切,忍不住拐了一下张郃。 “儁义,你看这卢龙军是不是有些邪门?” 张飞跟随刘备辗转战场。 他见过乞丐一般的黄巾军,见过富庶但军纪散乱的徐州军。 见过冷酷无情的曹军。 但这次带领的这只军队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军纪、身体素质、军事素养,乃至于后勤供给,每一样都能让张飞惊讶之余,辗转反侧。 张郃没有回答。 只是看了看手里专门配发军官的红外线望远镜。 心说,这种神奇的东西发到手上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惊讶? 就这说话的时间里,那裹着吉利服的斥候已经摸了上来。 “二位司马,这是肥如的军报。” 赵云亲自精训带出来的精锐斥候将一纸文书呈上。 张郃和张飞围拢在一块。 山脊之上亮起一点火光,数个扈从围拢过来,举起毡子,不让光线外泄。 火光跳跃在张郃和张飞并在一块的脸上,将他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许久,张郃退开了一些,张飞的胡子,扎他脸。 张飞没有自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份战报上。 他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两圈,看向神色莫名的张郃:“儁义,敢不敢干一票?” 张郃露出一丝挣扎神色。 他们的任务是护送援助,阻拦胡人南下。 虽然看军报,这些南下胡人的营地,确实有干一票的可能,但万一失手…… 自己本身就底子不干净,第一桩差事就办砸,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张飞没有催促,只是小声与侦查斥候交流起来。 “确定这些胡人依草结营?” “确定!”这斥候本身是白马义从军士,后来又挑选出来成了斥候营将士。 这次考虑张郃张飞都是新带卢龙士兵,难免有不适应磨合问题。 赵云特别将自己的帐下精锐亲兵,调拨了一队到两人手下,帮助两人掌控军队。 经过一段时间早课接晚课的培训,这名斥候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 他也看到了可乘之机:“乌桓、鲜卑精锐折了小半在令支,小半去了卢龙塞,肥如此处,尽是乌合之众。” “军纪散漫,我们弟兄乘夜摸进他们大营都没人发现。” 说道此时,这斥候隐隐有些自得。 “可以啊!”张飞嘴上夸着,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们胆儿够肥的。” 这斥候痛得龇牙咧嘴,嘴里还是吹牛道:“若不是不知道这批胡人首领是谁,我们都能去摸进去抹了他的脖子。” 张飞几人在旁边小声嘻嘻哈哈。 张郃面上数变,最终抬头对张飞道:“干了!” 毕竟依草结营啊! 放眼大汉,谁能拒绝一把长社之火? 当年波才不通兵法,犯下同款依草结营的低级错误。 被皇甫嵩率众奇袭,一把大火烧灭了十万黄巾军。 现在,他们有四百膘肥马壮,天下有数的精骑。 押送的物资里有火油箭矢。 而肥如城外,荒草正高! …… “援军还没消息吗?” 公孙固一身血腥,衣甲上都是凝固的黑色血块。 两日下来,他又瘦了许多,面颊凹陷得厉害,烛火晃动在他的脸庞,让他的神情格外阴鸷。 他不知道族妹公孙颜是不是在欺骗于他,是不是真的有一只援军正在赶来。 “县君,走吧!”公孙固的亲信同样狼狈至极,手臂上包裹着的纱布透着血色。 “现在走还来的及。” 公孙固听着,却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又一次抛下这坐城池,抛下这些百姓?” 城中大户大姓早已撤离,留在城中的都是信任他公孙固,无处可去的平民。 公孙固惨笑起来:“去取帛书笔墨来。” 亲信不明所以的取来。 就见公孙固展开帛书,毛笔饱吸墨汁,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书信。 一半内容自责,一半内容…… 亲信看着洋洋洒洒辱骂公孙家、公孙颜和赵云的字,默默移开视线。 主家的事情,他可不敢管。 过了一会,亲信移回视线,便看见公孙固在信末的几个大字——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亲信扑通跪下:“县君,不可啊!” 公孙固没有答话,袖子抹了一把脸,将帛书折起,塞进传信竹筒。 抖手在烛台上烧化了封泥,浇在竹筒封口,交给了亲信:“你携此信去令支面见家主。” “不,我随县君一起。”亲信额头触地,数滴热泪洒落。 公孙固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背:”你自幼随我,我视你为弟,这封信只有交与你我才放心。” 见亲信还要说些什么,公孙固大手按在他的后颈:“听话!”活下去。 亲信跪伏在地哭泣许久,终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双手举着竹筒,倒退出了大帐。 公孙固一夜枯坐,待到天边亮起。 他站起身,亲去打水洗了脸,沾水篦了篦头发胡须。 整理了一下身上已经污秽不堪的衣裳,体面的朝着他的战场走去。 接连数日血战,城墙之上早已糊满了血泥,士兵抱着枪矛坐在墙角,身上结满了露珠。 城中男子当战女子当运,连轴运转数日。 加之断粮,昨天一整天,每人只领了一碗菜糜。 比起城外通宵宴饮的胡人,他们又困又饿。 公孙固走上城墙时,守城的士兵甚至撑不起眼皮,来看他们的主官一眼。 公孙固挎刀立在城头,远望着远处胡人大营的点点灯火。 他静静的立着,等待太阳升起。 远处胡人营地飘飘摇摇几点亮光,那是他们昨夜宴饮的篝火余烬。 公孙固忍不住冷笑,那些胡狗,还未胜利,便先开始庆祝起来,倒是欢乐得很。 他忍不住拔出腰间长刀,这柄精炼长刀上已经满是缺口,但砍下几个胡狗头颅还是够的。 看着远处的忽明忽暗的光点,公孙固冷笑起来。 但随后他的笑容一顿,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那些胡人是开心过头,烧一把自己助助兴吗?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火烧 肥如城外,苍茫的山林渐次抬高,与天空融为一体。 公孙固脑后发辫上露水凝结,滴答一下滴进他的后脖领。 他怔怔地看着远处胡人营地的火光越来越亮。 最后通天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空。 他浑身一颤,火计,袭营! 一股强烈的喜意,从脚底板直窜颅顶,他大喊道:“都起来!起来!”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夜风吹来,夹杂着一阵嘈杂声。 公孙固再顾不得体谅士兵辛苦,将城墙上的守军全部踢醒。 越来越多的人看见了胡人营地的骚乱,希望攀上众人的心头。 一个守军捧着一支箭矢寻来:“县君,是援军,是令支的援军。” 公孙固夺过箭上绑着的帛书,大致一看后,仰天发出阵阵大笑:“天不亡我,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不想身后的家园被胡骑蹂躏。 这声声喜悦地欢呼,就像是一只只小鸟,扑腾着翅膀,从城墙下横七竖八摞起的尸堆上掠过。 穿过冲天火光,传进了一个身披黑色重铠的巨汉耳中。 “嘿嘿,是该庆祝!”他笑道,挥动蛇矛,将一个慌不择路的胡人挑在半空。 锋利的矛刃破开肠肚,这胡人下意识蹬腿,然后便被狠狠掼向地面。 殷红的鲜血从各个孔窍流出,最后哇地吐出一口脏器的碎片,再无声息。 解决掉一个敌人,张飞面上露出近乎天真的快乐。 火光跳跃在他肩甲上狰狞的兽首上。 本就如虎熊般的身躯,在穿着定制重甲时,则显得更加雄壮可怖。 “过瘾!畅快!” 他大喊,驱着胯下辽西骏马,从一个往营帐上投掷火油袋的骑士身边路过。 直直冲向一个正尽力组织队伍的胡人小帅。 “翼德兄!”张郃穿着同款铠甲,在远处唤了一声。 但张飞已经如同脱缰野马,冲去撒欢了。 张郃征战多年,也是识货的,看张飞身手,一般人奈何不了他,索性不再管,将注意力放在指挥纵火上。 与汉军出征携带大量粮秣不同,胡人随军带得更多的,是羊。 这些羊咩咩叫着,在四处着火的大营中乱窜。 和这些羊群一样的,是营中的胡人。 提前饮过庆功的马奶酒的他们,还未适应突变的状况。 一队队玄甲骑士,马蹄上裹着毛毡,在营中纵横,冲散胡人集结起来的队伍。 略带弧度的长刀,刀柄搁在腿上,刀锋向前,所过之处,惨不忍言。 张郃立马在上风,身侧是打着旗语的传令兵,远处还有一人手持号角。 穿插、包围…… 张郃下令后,便有旗语和传令号角声响起。 即便是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的每一个指令依然能准确的传达到帐下军士处。 而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士,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他的指令。 这种令行禁止毫无阻塞的丝滑畅快,即便是张郃这般沙场宿将也不由沉迷。 他心中暗自对比了一下自己亲自训练的大戟士,感觉有些沮丧。 张郃抬手,将食指含入口中,然后高高举起,感知着风向。 突然他神情一肃:“传令全军,撤,外围游猎。” 撤退的号角声中,在营中驰骋的玄甲骑士们毫不迟疑地撤出。 如狼群一般,游荡在各个出口,将欲要突围的胡骑逼回营地。 张郃等待许久的风,终于到来。 风助火势。 营帐,荒草……呼啦啦的被火舌舔舐。 夹杂着肉类炙烤气味的黑烟如同一只不可名状的巨兽,随着风的方向翻滚涌动。 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黑烟搅动出一个气旋,一队狼狈的胡骑,从东面营地冲出。 领头的发辫上结着叮叮当当的金铃铛。 张郃眼睛一亮,放下望远镜,对传令兵道:“传令,东面准备拦截。” 四长三短,表示方位的号角声响起,恶补过卢龙军中号令的张飞面上一喜。 靴跟一磕马腹,直接驰骋而去。 只可惜他坐下马匹不算上好货色,等他赶去时,已经有一队骑兵已经堵在了那支胡骑的路上。 两队人马撕咬在一起。 张飞勒马驻足,仔细一看,原来是肥如守军。 “不太行!”完全被养刁了眼光的张飞评价了一声,而后纵马前驱,直直撞了进去。 沉重的蛇矛舞动着,如同一条黑色巨蟒。 找准了战场中心一个看起来地位颇高的胡人,驰骋冲撞过去。 蛇矛掼在那人的胸膛,巨大冲击力使得那人被带离了马匹。 四肢抽搐,装饰挂件一样,穿在张飞的蛇矛上。 张飞就这样,穿着那具尸体,将蛇矛往肩上一扛。 “是肥如守军吗?我们来援助你们啦!” 他浑身像是被血洗过一般,骑在马上如同神魔。 公孙固控住被气势所摄,十分焦躁的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还真是猛将啊! 而后他突然想起些什么,面色剧变:“彼其娘之,信送出去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捡拾 辽西,卢龙塞 大片的帐篷,铺陈在卢龙塞外的土地上。 营地中,马匹、羊群和人的粪便四处堆积,将地面沤得湿而软烂。 浓烈的牲畜臭气和人身上的臭味裹在一起,连风都吹不散。 营地中的胡人三三两两毫无章法地聚拢在一起。 几天前,他们还能不安分地在马上杂耍,高歌饮酒,还能大声的交谈,畅想卢龙多年未被劫掠,该是何等富庶。 然而此时他们却肩膀瑟缩,神情惊慌如惊弓之鸟。 乌桓小帅穆多走出营帐时,看见的就是这些颤抖如羔羊一般的族人。 换做以前,穆多是一定要挥起鞭子训斥一番的。 可现在他也只是拢了拢身上烧焦了一块的袍子,垂着头,往前走。 脚底是四指厚的臭泥,靴子踩上去陷进去很深,软烂滑腻。 穆多就像是脚下靴子,陷进烂泥里,被臭气闷得喘不过气。 沿路有许多同穆多一样垂丧的人,他们都是各个部族的头人。 一行人朝着营地中间最大的那顶营帐子走去。 那顶大帐是毛毡围成的,竖起的原木作为支撑,歪歪斜斜就像一朵烂掉的灰蘑菇。 还没走到帐前,已经听见里面传来了巨大的争执声。 “蹋顿单于,我等都响应你的号召,集结部族青壮南下,你曾经说过,这里有粮食、有金银有奴隶人口!” 说到此处,那营帐中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些哽咽:“可是,你从没说过,这里还有那怪物一样的城墙,有比塞外大雨还要密集的利箭。” “部族中能骑烈马开强弓的儿郎,甚至没有一个能蹚过那些铁刺河流,摸到卢龙的墙砖,就……” 这胡帅再说不下去。 穆多叹了口气,走进帐中。 帐里已经集结了多人,蹋顿正一脸阴郁地坐在上首。 穆多寻到一处铺着羊皮的座位坐下。 空气好似凝结了一般,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才听蹋顿抬起头道:“还有谁有话想说的?” 蹋顿身躯高壮,眉目深邃,高耸的鹰钩鼻让他显得十分阴鸷,所望过去,各个胡帅莫不避开眼神。 “这十多年来,塞外天气越加多变苦寒,去年又遭雪灾,冻死了很多牛羊。”蹋顿缓缓地开口道。 “每天醒来,都有人冻死,不够吃的饿死。” 听到这些,帐中诸多人都垂下头去。 “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即便是我去年也连夭三个儿子。” “我亲手,把冻得硬邦邦的孩子裹进羊皮里扔掉。”蹋顿的喘息变得沉重,语速也加快了些。 “去年如此,今年会更糟,现在天上飘起了雪粒子,地上的草叶已经开始结霜。” “如果,不能抢到粮食,今年会死更多的人,我们没有退路。” 蹋顿说到激动处,猛地站了起来:“袁公曾许诺,只要我们攻下卢龙塞,配合鲜于银、苏仆延拿下辽西,就将辽西和整个右北平划给我们放牧牛羊。” “我们可以在这里休养生息,不必再在荒原上流浪。” 蹋顿的煽情和说服,显然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说到辽西和右北平时,帐中诸人的严重,闪过饿狼般绿油油的光。 “去吧!召集工匠制造攻城的器械,汉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的箭支,火油不可能是无限的。” 蹋顿面上胸有成竹地坐下道:“况且很快,我们就会收到来自卢龙后方的好消息。” 公孙颜严密的战时管控制度,将令支牢牢捏在手心。 对北的消息通道悉数扼断,蹋顿完全不知道刘和公孙瑎等人已经黄泉团聚喝汤。 大将张郃、监军文扶甚至果断投了。 蹋顿依然抱着袁绍和公孙瑎给他画的大饼,在尽力说服族人们前赴后继扑向刺猬一般的卢龙塞。 他的底气感染了许多犹犹豫豫的人。 如他所说,他们此次南下,如果空手而回,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个更加漫长难熬的冬季。 这些人就像是一个个红眼的赌徒,明明知道自己在放弃优势,做愚蠢的事情,却依然努力说服自己,赢一把就翻本。 这样的心态下,帐中胡帅纷纷散去。 穆多也跟随着人群离开。 出了满是臭味的帐子,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与其他自我欺骗的蠢货不同,穆多亲自上阵,经历过卢龙塞射出来箭雨。 那些箭雨,就像是无边无际的蝗虫,又像是无止无尽的大雨。 穆多几辈子加起来都没看过那样多的箭。 心中惊惧怅然,穆多牵了匹马来,穿过乱糟糟猪圈一样的大营,大约跑了两里,最终独自立马于一座山坡上。 远眺卢龙塞。 那座城关,如同灰白的山脉,延伸到地平线之外。 穆多想不明白,那些汉人,为什么要那样奢侈的用珍贵的白石,铸造这样一座没有缝隙的城关。 也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白墙之上,一圈一圈的铁刺,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银子般的光泽。 私底下,已经有人用白银城来代指卢龙塞。 但穆多知道,那种漂亮的尖刺刮在身上,能穿透皮裘,剜掉一大块肉。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站在他的位置,已经可以看见昨天留下的战场。 无数尸体密集的伏倒在荆棘铁刺之间,旁边歪倒着一下攻城器械,上面满是烧焦的痕迹。 鲜血浸透了地面,沿着沟壑汇集流淌,形成了一些细小的血色溪流。 而地面…… 穆多曾看过汉人田地里的秧苗。 眼前插着的箭支,就像是插在地里的苗,更加密集到可怕。 “真是富裕啊。”穆多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都是精铁的箭头,都是钱……都是……钱……” 他慢了下来,催马上前。 然后下马捡了一根箭在手上。 这支箭箭杆折断,但箭头完好。 塞外五十斤精铁换一头羊…… 想着穆多又捡了一根…… 一扇别人未曾想过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 冲得他头脑发晕。 他就像采蘑菇的小姑娘,弯腰劳作,很快抱了满怀。 “你捡什么呢?”旁边有人用不太熟练的乌桓语问道。 “捡钱!”穆多心里高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当别人不打扫战场随你捡的吗?”一个声音骂骂咧咧说着汉话,啪的一巴掌拍到了穆多后脑勺。 穆多这才抬头。 数个骑在马上的汉子将他围住,高大的影子,甚至挡住了光线。 箭支哗啦一下,掉了满地。 偷偷的回来了……实不相瞒 我现在不敢开评论看。 自我狡辩两句,十月份开始封城了两次,实在累成狗! 只想躺尸无心码字,断更以后,就臭不要脸的愉快摆烂了(˵¯͒〰¯͒˵)。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向导 城墙,人类战争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火药、枪炮出现之前,一直都是农耕文明用以防御的利器。 只要有充足的储备,在城墙庇护之下的守军往往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多年来,塞外游牧民族并不会贸然用人命去换城池,但是蹋顿不同。 蹋顿与袁氏联姻,曾有大批工匠送到塞外。 这些工匠带来了制作大型攻城器械的技术。 这让他自以为有了攻城略地的资本。 但蹋顿的自信,在面对卢龙塞时,毫无作用。 卢龙塞是公孙颜被害妄想症发作之下的产物,手边资源全力倾斜。 无论城建还是城中粮秣、军资,即便赵息不在,也足够阻挡塞外敌人三五年。 几日以来,蹋顿部折戟沉沙,啃得满嘴是血,也没摸到城下砖石。 北方凛冽的寒风吹来,裹挟着细碎的冰粒子,拍打在卢龙守军的铠甲甲叶上。 与城下摞起如山的尸山血海相比,城墙之上的气氛十分轻松。 一间角楼之中,四方桌上正摆着一个咕嘟冒泡的铜火锅。 自从在孤竹吃过火锅,夏侯兰就成了狂热爱好者。 虽然每每辣得跳脚,却绝不碰清汤。 知道他的喜好,公孙颜在安排军供时,特意给卢龙送来很多底料。 夏侯兰就在城楼上,拉着赵息和主簿刘栾一块涮火锅。 三人对坐,吃喝之余,刘栾和赵息浅酌几觞孤竹送来的醴酪。 在门外,五花大绑着一个鼻青脸肿的髡发胡人。 夏侯兰不是任何时候都十分谨慎的赵云。 在踞城而守,占据巨大到几乎不可逾越的优势时,夏侯兰只觉得有些无趣。 领着扈从,在卢龙塞外游弋,于是便逮住了一个奇葩。 “二位先生,请。”夏侯兰嘴里说着,却没有抬酒杯,而是挟了一筷子羊肉。 军中法令,战时任何人不能饮酒。 夏侯兰也不会当众违令,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锅子里。 筷子一搅,麻辣鲜香的味道弥漫出来。 咕噜—— “不是说,你们汉人最是守礼的吗?”穆多横躺在地面,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他面色涨红,逞强的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先前说请我做客,为何又将我绑在这里,独享吃食?” 夏侯兰没想到,逮他时随口一句,他竟记得这样牢,嘿嘿笑了两声:“饿了?” 穆多把头埋在灰白色水泥抹的地面上,不言语。 “那你就饿着。” 夏侯兰不是什么名门大族的讲究人。 赵息刘栾都在,若是轻易受了激将法,两位先生有什么闪失,他抹脖子也难偿罪孽。 于是,夏侯兰端了满满一碗羊肉,拌着韭花酱,在穆多的面前吃完。 等眼前这胡人,闻饱味,就将他剁了挂墙头。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夏侯兰的险恶用心,穆多忽地抬起头来:“我愿投降。” 夏侯兰一愣,随即笑了,被俘虏的胡人没几个宁死不屈的硬骨头,十有八九都愿降。 但这样乖觉主动的还是少。 夏侯兰正想叫人将他提下去,剃了头发送进劳工营接受改造教育。 穆多似乎担心夏侯兰不愿收降,一定要让他祭天,于是开口道:“我熟悉各个部落的情况,能派上用场。” 夏侯兰一愣,随即想到些什么,扭头看向赵息和刘栾。 “那你熟悉塞外的路吗?”赵息问。 “熟悉。”穆多回答道。 “能找到去各个部族的路?”刘栾开口道。 穆多又点头。 “即便是冬天大雪封山?” 穆多怔了一下,正想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勃然色变。 一直观察着他神情的夏侯兰轻松笑了起来,对赵息道:“子龙要的向导,找到了。” 赵息也笑着,捻了捻下颌的胡须,打量的目光落在神情愣怔的穆多身上:“还不太老实,便劳烦子修,送去劳工营,由我亲自教导一番。” 夏侯兰含笑一拱手道:“诺。” 再抬起头时,城外传来一阵号角骨笛之声。 角楼之上的铜钟被敲响。 呜呜的号角声,传遍四周。 夏侯兰起身伸了个懒腰,从桌上抄起兜鍪,夹在臂弯。 城墙之上,一队队枪矛手跑动起来,但更多的,却是弓弩手。 稍后,弓弩火箭,会划过天空,无情的收割走敌人的性命。 夏侯兰立在城墙之上,隔着铁刺盘结的荆棘之网,看着远处如蚁虫一般涌来的胡人,露出一个轻松地笑来。 …………………… (断更加成绩烂,被平台告知完结……病中垂死惊坐起! 最后跟人美心善的编辑小姐姐商量,放弃全勤收益,给个机会写完。 小姐姐又给我把完结状态给改回来!好丧,自作自受,作者我啊彻底免费了(´థ౪థ)σ) ------------ 第二百四十章 胜利 肥如 战争还在继续,只是此次双方关系对调。 西汉名将陈汤曾说过: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 这话绝不是自大妄言,究其原因在于汉军装备上的优势。 公孙景作为老牌世家政客,家族利益至上,玩的依旧是政治游戏。 令支武库中军械虽不至于废弛太过,但也十分陈旧。 公孙家私库却不同。 里面全是工匠悉心制造,维护弓弦的腰引弩。 都是公孙景多年的心血,用以保障家族利益的底牌之一。 但公孙颜不太瞧得上。 存着清仓库的心,公孙颜干脆掏空自家私库,调了四百架,交给张郃和张飞押送到肥如。 公孙景被管事告知时,捂着胸口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据服侍公孙景的奴婢私下汇报,老头子连续几夜没睡着。 此刻,在一场声势、成果不菲的劫营火计后,这些押送的腰引弩和箭支派上了用场。 张郃站在高处,远处浓烟滚滚,风中满是肉类蛋白质烤炙的气味。 烟气夹杂着油脂的味道,直接将立于上风的他笼罩其中,他的盔甲上都扑了一小层有些黏手的油灰。 但张郃并不在意。 他正享受着从前从未享受过的,战争的快乐。 如臂使指的军士,畅通无阻的命令通道,最最重要的,是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的箭雨。 随着张郃一声令下,传令兵指示旗语,四处响起的传令军号。 一支支弩箭伴随尖锐破空声,密集如银线,贯入从火场中突围而出的胡人中。 弩箭之下,薄些的盾尚且挡不住,更何况胡人身上所着皮甲。 从张郃所站的高度看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弩箭在洞穿了一个胡人的身体后,余势不止的贯出,将后面一人连人带马射翻。 通过配发的望远镜,张郃甚至能看见炸起的团团血光。 装备腰引弩的是新老混编的兵卒,准头并不那么精准,但架不住密集的覆盖。 第二波箭雨过后,地面都被流血的尸体覆盖。 又有张飞反客为主,领了公孙固帐下骑兵游弋撒欢。 有些胡人彻底放弃了突围的念想,骑着马,胡乱挥动着武器,一头扎进了身后的大火之中。 按照他们的习俗,被射死肢体不全是比被烧死更恐怖的事情。 这些场景都被张郃举着望远镜看见,他身心都浸泡在纯粹的快乐中,脑海里只有两个——放箭。 他跟过韩馥,跟过四世三公的袁绍,但箭矢这种物资都有定量,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阔绰取用。 想到此,张郃脑中响起临行前公孙颜的叮嘱:“箭支充足,尽管取用,无需节省。” 公孙娘子大气! 张郃心里默默涨了2点忠诚度。 天色慢慢亮起,铺陈在肥如城外的,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潺潺流出的鲜血,浸润进土地,来年此地一定草木丰茂。 无数伤者躺在地上,发出阵阵哀号。 直到大火渐熄之时,张郃才挥了挥手,命令士兵进行最后的补刀工作。 弩箭射出,会在人体上留下碗口大小的血洞。 火焰烧灼,人的皮肤大多焦黑收缩。 这两种人完全不必费心去救治,直接杀死反倒是一种仁慈。 张郃拔出腰间佩刀。 作为将领他本不必动手,只是腰间新刀还未见过血,正好此时润润刀。 路过一个肋间缺损了一块的胡人身边,这人腰间缺了一大块肉,露出半截断掉的森森肋骨。 唇角挂着泡沫状的血。 他勉强抬头,见张郃过来时,眼中露出解脱神色。 在张郃长刀划过喉间时,他嘴唇嗫嚅,无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望着天空,眼瞳逐渐凝固。 又走了几步,张郃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胡人跌坐在血污中,看身上肮脏的衣裳,应该是一个奴隶。 这老胡人伤了腿,正费力的往一个地方爬。 张郃以为他是想要逃走,缓步走了上去。 却看见那个老人,爬向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是个年轻的男人,胸口插着一支弩箭,与身下马匹钉在了一块。 那老人拖着被射断的腿,手脚并用爬过去,将那年轻的男人尸体抱在怀中。 仰天长声大哭。 好像是挤压心肺迫出的嘶吼哭声,粗嘎尖锐,异常刺耳。 应该是父子吧?张郃想着站住脚步。 那个老人哭着抬起头来,视线正对上张郃。 他龇起牙,眼中满是仇恨。 跟随张郃左右的扈从立刻警觉起来,正欲上前,被张郃抬手制止。 那个老人从旁捡起一柄弯刀,像是一条被打断腿的瘦毛老狗,一边哭喊,一边爬来。 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张郃冷眼看着他,在那老人爬到面前,举起弯刀时,挥手打过弯刀。 随后冷光一闪。 一颗花白的头颅骨碌碌滚进了血泥里。 无头腔膛因压力喷出大量鲜血。 张郃轻松闪开避过了大半,但裙甲上还是沾了些血点。 他歪了歪头,甩去了错银长刀上的血。 无关个人感受,敌人就该去死。 张郃跨过倒在地上的尸首,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传来马蹄声,张飞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他带人四处收拢马匹,然后又带着一队骑兵在战场中横冲直撞。 时不时有一两个人头,在他的马蹄下炸开一团血花。 在张飞身后…… 张郃迷茫的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将领,哈哈大笑跟着张飞乱窜,两人就像喝了假酒一样。 遣人去问才得知,那人就是肥如主官公孙固。 张郃愣了一会后,叹了口气。 转头不再去看他们。 自行去安排打扫战场,救治己方菜鸟新兵等任务。 …… 正当携带着肥如和卢龙捷报的信鸽扑棱棱往令支飞时。 令支城外二十里的矿场,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 二百余衣衫褴褛的囚徒,正大声欢呼。 他们脚上都戴着镣铐,脸上、身上一片脏污。 一个太守府的小吏,正在大声的宣读改善矿场劳作制度的文书。 工作时间越长,越有经验的人,将审查罪名,非重罪者,将得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优待甚至豁免。 这也是公孙颜建立工业区的其中一步。 ……………… (今天有人问我,为啥前面有一段感觉女主性格不对。 现在我就老实说了吧,写到三十万字左右的时候,实在成绩烂得惨不忍睹,每天渠道在读最高24! 整个六月渠道收入2块4毛1。 于是我就埋线,准备跑路来着。 当时计划葬礼剧情后,女主biu一下回去自己的世界,这边的赵云会一直单身戍守北疆,女主回去那个世界的赵云坟头哭坟。 他俩不但隔着时间,还隔着两个世界。 但是朋友说,我敢这么写,她就鲨了我,后来就硬着头皮继续写了,女主白矫情几章。 本来打算安排女主卡系统bug,采集天花病毒之类的骚操作,因为太坏逼,就没敢写,于是商队线就砍掉了。)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棉布 令支公孙宅 公孙景正坐在一处临水的楼台里烹茶。 面前一盏红泥小炉上坐着一只陶壶,壶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公孙景箕坐倚着凭几,面前坐着一个身形高壮的老者。 “见景公精神好,我便安心了。” 这老者客套了两声,抬起茶盏浅饮一口,发现不是平常喝惯的茶汤,不由皱眉。 “高公,可是饮不惯这清茶?”公孙景虽状态闲适,却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呵呵一笑道,“这是我家阿颜奉来的,刚开始不习惯,细品却能品出些滋味来。” 提及公孙颜,这位高姓老者脸上一僵。 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漆盏里叶片舒展,终是忍不住,道出今日来访的目的。 “景公,我乃长辈,有些话本不该说,可……阿颜有些做法,实是过了啊。” 闻言公孙景只略略挑了挑眉,没太惊讶。 近几日登门拜访前来告状的也不只高家。 公孙景想着,再过段时日,只怕令支城中大户大姓,都得来一遭。 看他反应平淡,高家家主顿时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你我两家世代修好,情谊深厚,先前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城中纵马,被赵太守拿住下狱,那是他活该。” 说道活该时,高家家主语气重了几分。 缓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条子,展示给公孙景看。 “但阿颜用这些不值钱的什么布票、盐票,来强购我家马场,是不是过分了些?” “若是不给,就遣士兵在马场前,做什么军、军演?” 说道此时,高家家主不由憋屈,他们高家即便比不上公孙家,那也是北地一霸。 这种被人推着攻城冲车,在庄园门前军演的窝囊气,他们什么时候受过? “若说真能领出布匹、食盐也便罢了。” 卢龙县中布匹质量是公认的好,价格也低廉,这桩憋屈的买卖他们还能赚。 可是派遣管事前去承兑时却被告知,他们手里的布票,只能兑出在令支城中新建的纺织厂的棉布。 问及令支城中新建纺织厂在哪时,得到的回答是在建中。 织造坊都还没影子,已经拿布来买东西实在闻所未闻。 高家家主去见公孙颜时,那漂亮女郎是怎么说的? “高爷爷,不是阿颜不予承兑,实是织造坊建造工匠和女工缺人。” “若是您实在着急,不妨将庄园匠户和女工送些来,尽快建好了,正好赶上冬日兑出最紧俏的棉布呀!都给酬劳,不叫白干。” 想着那个小姑娘甜腻腻的笑容,高家家主用尽了半生涵养,才忍住没有当场掀桌。 不但不给承兑,还惦记上他家的荫户匠工? 想到令支城中陈兵和赵云手下精骑,他按捺住性子,退而求其次选择兑付食盐。 可那女郎又是怎么说的? “高爷爷,不是阿颜不予承兑,实在是海阳盐场还没建好,道路不畅。” “若是您实在着急,不妨将庄园匠户和女工送些来,或遣去海阳修筑盐场,或参与修路,尽快建好了,正好可以领到高质量的雪盐呀!” 那个女郎甚至不想费心编个不同的说辞。 高家家主见过无数政客,无数坊间泼皮无赖,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还有连氏的铁矿,林氏的石灰矿场……那些农具卷、瓷器卷,那是谁都没见过实物。” “景公,您得管管啊!” 说着高家家主眼中不由有些泛红。 他一把年纪养尊处优,真的未受过那样的气。 高家家主发泄一般,将手里花花绿绿的票据扔在了桌上。 看他双目泛红,似乎就要哭出来,公孙景也面上微红。 但他又能如何呢?实在是管不了。 当日令支之战后,他自觉遭了那一遭搓磨,时日无多,也不过几日活法。 不敢让自己一脉就此没落,他几乎是精神好点,就急忙将手中资源人脉幕僚全部郑重交付给了他那孙女。 连他的私库,压箱底都一人一半分给了公孙颜与公孙承姐弟。 拉着公孙颜的手交代了后事。 没承想,也不知是那个神医太有本事还是如何。 他非但没死,躺了几天还身体日益恢复,连往年秋天必犯的咳疾都好转许多。 于是公孙景直接陷入了,人还没死钱全没了的状态。 困在这后宅养病。 虽说公孙颜就像是一个极孝顺的孙女,吃喝用度样样都是最好最新,但公孙景对外的直接影响已经削弱到了极点。 再有,经历了那一遭,他也不得不正视自己。 若是不能安分守己做个好爷爷,再伤了情分。 等他百年之后,他那孙女直接席子一卷刨个坑把他埋掉绝非不可能。 故此,面对高家家主这位老友的哭诉,公孙景也只能安抚:“稍后,我便将她叫来问询。” 公孙景敷衍的态度实在太明显,高家家主正要再说时,一个僮仆行来,立在游廊末端大声禀报。 “家主,颜娘子给您送了些时令水果,还用卢龙县中新出的棉布亲手给您絮了件夹袄。” 新出的棉布? 此时送东西来,哪里是给他这爷爷的。 公孙景愣了一下,随即道:“呈来看看。” 他冲着高家家主一笑道:“阿颜就是孝顺爱操心,叫高公见笑了。” 高家家主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 很快几个托着托盘的僮仆一字行来。 前面都是些方柿瓜果,无甚稀奇。 只最后一个托盘呈来,上面摆了一件石青对羊纹袍子。 见公孙景在看,送东西的管事讨好道:“家主,这是颜娘子看天气渐凉,用卢龙新出棉布亲手缝制,实是孝心可嘉啊。” “当真?”公孙景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取来我试试。” 他一看衣袍针脚便知,亲手缝制个鬼,他那孙女绝无这样的耐心和手艺。 面上还是笑着,抖开衣袍,然后抚摸上面料赞道:“这叫棉布的,确是手感柔软,触之生温。” “里面还絮了棉花呢,据说此物只在干燥温暖的西域生长,北地寒冷,极稀有。” 这管事称职地介绍着公孙颜交代给他的话:“莫看只这样一件夹袄,保暖可一点不差。” “是吗?”公孙景将袍子递给一旁斜眼睨的高家家主,“高公看看是不是真的?” 高家家主看公孙家,集体在这唱双簧,轻哼了一声没有拆穿。 接过细看,然后便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这棉布……” (免费看就好,别打赏,我会写完的,别担心!)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妥协 在后世有位先生曾说过。 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拆屋效应’。 高家家主此时正处于这种心理状态之中。 他细细的摩挲检查这手中这件棉袍的面料。 工整的织物,细密的针脚,无不表明这种从未见过的新式布料极强的前景。 想到那些布票上所记载的单匹价格,高家族长眉毛动了动。 急忙去翻看棉袍的里子。 公孙景也不制止,束手立在一旁。 只可惜这件袍子缝制针脚极细密,一时也看不出内里填充的那棉花究竟是何物。 但捧在手里一小会,他能感觉得到,这件袍子,介于蚕丝絮的锦袍与低档葛麻芦絮袍之间。 足以填补中间大片空白的市场。 不仅在北地,在南方也会是冬天的紧俏货物。 高家家主翻看许久,才若有所思地将手中棉袍交还给管事。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那个作风过于霸道不讲规矩的女郎,是否真的会兑付出这样一批数额巨大多的布匹。 公孙景笑着,捶了捶腰道:“高公,不若坐下再说?” 高家家主这才回神一般坐回原位,看见他先前抛在案几之上的花花绿绿票子。 想了想,看公孙景在低头温杯烹茶,便手一拨,将那些票卷拢进了袖中。 他心想公孙氏应当不会真的那般无耻吧?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但已经足够他在被逼迫屈服后,找到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 耳光过后的糖果格外香甜。 合格的韭菜,总是善于宽慰自己的。 高家家主的动作,公孙景没有错过,但他没有去戳破,两个老人同时默契地略过了之前的话题。 公孙景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招呼着高家家主饮茶。 又见送来的秋梨个大饱满,便命僮仆去清洗切来。 两人闲聊了几句,听见一阵脚步声。 公孙景抬头欲叫僮仆放下梨,却看见他那孙女亲自捧了一个漆盘过来,盘子里头盛着切好的梨块。 此时倒是规规矩矩地梳着寻常女儿家的高髻,簪着一支乌木梨花簪子。 一身素服,一路走来衬得院子都鲜亮起来。 高家家主却是看见她就脸一垮 ,别开头。 “阿爷,高爷爷。”端着半道从僮仆手里劫来的盘子,她笑道,“我亲手切了梨,二老尝尝。” 说着就把果盘搁在了案几之上。 “好 ,阿颜孝顺。”公孙景意味深长地笑着。 “高爷爷,请吃梨。” 公孙颜惯会装样,此时在高家家主面前,俨然一副娇憨模样,好像将此前逼人家卖马场的不是她一样 。 她笑脸迎人,高家家主反倒不好当着她爷爷的面责难小辈。 从鼻子哼了一声当作回应,勉强取了一块梨,放进嘴里。 他面色不好,公孙颜并不在乎,她又将梨奉到公孙景面前:”阿爷,尝尝。” 公孙颜笑语盈盈:“最近忙着跟人做买卖,几日没来看阿爷了。” 公孙景二人同时一僵,心说你那是做买卖吗?你那是抢! 高家家主控制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公孙颜听见,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高爷爷是恼我,可我也没办法,令支城中可用人手太少,织造厂实在人手短缺。” 说完她期冀地看向高家家主:“高爷爷,那棉布您也看了,您觉得如何?” 敢情还惦记着他家荫户?高家家主暗自运气,好悬没把面前的梨扣她脸上。 公孙景轻咳了一声,感觉有些没眼看。 “高爷爷,您痛快些给个准数,送来的人包吃包住还有薪酬,绝不亏待。”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还回去,这个议题公孙颜自动忽略。 景公,您不管管? 高家家主把视线转向公孙景,却见公孙景别开脸耷拉着眼皮,一副睡着的样子。 心里暗骂,高家家主面上更加难看,正想发作,突然想到些什么,又默默收回准备拍桌的手。 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道:“你要多少?” 从之前经历种种看,眼前这女郎绝不仅仅是脸皮厚。 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想方设法拿到手。 与其撕破脸,倒不如此时好好谈谈。 公孙颜闻言,顿时笑了,定定看着高家家主:“您有多少?” ------------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仲秋 亭台水榭之中,亭台水榭之中,偶尔传出两声交谈 最终公孙颜拿到了高家家主调集五百户荫户,加入织造坊修建的承诺。 而高家家主臭着脸,从公孙宅离开。 亭台之中,只余公孙颜与公孙景对坐。 公孙景才慢悠悠掀了掀眼皮:“阿颜将他们逼迫太过,必会引起反弹。” “我知道。”公孙颜无所谓地摇摇头,“可是再怎么温和,他们依旧会反弹啊。” “我绝不允许再有一匹马一块铁,从北地贩到中原,落到袁绍手中。” “可是我又不能像袁绍那个冤大头,给出那么多利益安抚。” 准确地说是,她不想。 若能凭本事白嫖,为什么要付钱! 目前公孙景与公孙颜利益一致,她不必伪装。 坐没坐相的歪在凭几上,拿了块梨塞进嘴里。 “阿爷,难道就能看着袁绍纵横四州之地,一直笑到最后吗?” 她说完,便看见公孙景神色一暗。 “不过幸好,高家还不算执迷不悟。”公孙颜拍了拍桌上的契书。 比某些暗处的老鼠强。 公孙颜吃光了案桌上的秋梨,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公孙景却叫住了她:“听闻你在官学开办官吏培训?” “是。”公孙颜并不意外公孙景会知道这事。 她只是不知道,公孙景此时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公孙景犹豫的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我想去看看。” 似乎担心公孙颜多想,他补充道:“不会干涉你的事情。” 公孙颜却愣了一下之后,打量了公孙景。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治疗药剂发挥效用,他比起前段时间行将就木的模样,气色好转了很多。 这老爷子明显就是退休之后,闲散几日,觉得自己又行了,有些坐不住。 公孙颜想着还是给他找点事做,遂点了点头:“官学就在太守府,阿爷想去就去,只是自己小心身体莫要操劳。” 说话间,公孙颜脑子飞快转动。 突然想到些什么,坐回了案几旁:“可能有一件事,需要麻烦阿爷。” “重阳将至,今年我欲在举行仲秋之宴,地点便放在孤竹庄园。” 汉代敬老尊老,按例每年官府应在仲秋时节,会对年七十以上的老人授以鸠仗,并且赐予布帛米粮。 同时举办酒宴,宣扬敬老尊老的孝道。 当然那是稳定富裕时期,如今天下板荡,战乱纷纷。 老人在这乱世之中就是碍事的物件,各处都有活人坟或山魈祭祀的说法。 归根结底,就是黔首家庭老人赡养困难,子女又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 于是假借神鬼志怪传说,找一个遗弃的理由。 仲秋之宴在北地已经许久没有正式举办过。 公孙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提起。 “为何想起来举办仲秋之宴了?还一定要放在孤竹?”他直接问。 公孙颜也不隐瞒自己的意图:“过两年想要推广几种极高产的新作物,孤竹庄中正好到了收获季节,便请各位德高望重的乡老去做个见证,减少未来阻力。” 四月在孤竹时,她已经见识过农人对于田地和一家生计的执着。 红薯、玉米、土豆等等,她是早晚要推广的,到时一定还会遭遇同样的麻烦。 不如现在就先让这些最固执,偏又最有话语权的乡老去亲眼看一看。 亲自捧着带泥的红薯,公孙颜不信他们还不信。 那时就无需她再去妥协哄着种,而是这些人满怀希望来求她了。 公孙颜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折腾一个老年俱乐部。 让这些天天坐在家中祸害小妾的老家伙,忘记阴谋诡计,接触新事物新思想。 借鉴前世传销套路,能哄一个算一个。 让他们负责一个报纸板块 ,还能借他们的名望增加报纸公信度。 遇上犟嘴头铁的,就让这些老头子提着鸠仗去打人。 这个年代,拿着鸠仗的老人可以入官府而不趋步,比肩六百石官员,实在是碰瓷好手。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将目光看向了干瘦的公孙景。 甚至,她面前就有一个托。 公孙景虽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但注意力放在他最关注的地方:“高产的新作物?” “没错。”公孙颜有点分神的点头。 脑子里还在想着,到时候拿出什么保健品来做饵。 用升阳酒,总觉过于缺德,她还不至于节操掉光到那种地步。 万一某个老头子喝完,马上风死了就太罪过了。 “有多高产?”公孙景有些好笑。 近年来整个大汉天气剧变,北地粮食减产尤其严重,他这孙女真的知道一种高产作物将带来的影响吗? 而这些高产作物,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她得到,一次就栽种出来? “非常高产,并且某些作物还十分耐寒。” 公孙颜看公孙景模样,就知道说出来他也不会信,于是含糊两句,想让他自己亲自去看。 到时候,华佗揣着速效救心丸等在旁边。 “还得阿爷助我一臂之力。” 还需借公孙景名望,邀请到更多人。 公孙景心想,这高产作物只怕又是一个什么噱头。 但看她势在必行的样子,担心她玩砸,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届时有他在,也不至于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听他答应,公孙颜不自觉露出些笑容来:“谢谢阿爷!孤竹庄中有温泉,正好各位乡老可汇宴群山,疗养一番。” 打定主意搞一次夕阳红旅游的公孙颜,已经开始布局怎么让这些老头子无知无觉地接触到她想要给他们看的东西,哪些地方可以埋钩子。 不过公孙景突然想到一事,皱了皱眉头:“边塞战事未歇,只怕会有些危险。” 公孙颜却轻松笑道:“阿爷不必担心,肥如的捷报想来很快就会送到,卢龙大概晚些。” 毕竟她已经在系统看见了战报。 “子龙也会遣骑兵往返护送 ,定保安全无虞。” 公孙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也想去趟孤竹北山。 去那个桀骜的庶子墓前看看。 想来公孙瓒若是活着,看他落到如此下场,一定会笑得很大声吧。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愤懑 辽西郡,太守府 太守府厅室内,匠工加急改造出一套套高足桌椅。 在原本办公的厅室内排成一行行的队列。 太守府中官吏还来不及抱怨这样不合礼法,就被指派下来的一项项工作砸得晕头转向。 此时这里,正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子季先生,《令支城孤老病残抚恤方案》在下又重新拟定了,还请先生过目。” 一个双目赤红的官吏,手上捧着一叠文书,说话间可听牙齿咬得吱嘎作响。 “子季先生,仲秋之宴的乡老邀请名单均在此列,请审定后发还,好尽快定制请柬。” “子季先生,这是城中适合建立学院的地址名单,请过目。” “先生,这是武库扩建计划,看一下!” “给,这是《辽西冬季火炕普及惠民工程计划》” “拿去,这是这旬的北城救灾抚恤物资申请!快批!” 随着一个个越来越不耐烦的声音,一份份文书直接杵到了李历的鼻子下。 眼下挂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李历,同样脾气暴躁。 他已经很久没得空坐下来饮酒,赏花赏月了。 刘惠及赵云去往襄关梳理政务,他便顶了刘惠的缺,协调内外,忙得脚不沾地。 没好气从这些要造反的曹掾书佐手中收走文书,拢作一叠。 李历先是将桌上大半缸子凉茶,一股脑灌进肚子里。 然后深吸一口气,在一大堆人的围观下,翻开了《令支城孤老病残抚恤方案》。 然后啪一下原路丢回去。 “都告诉你了,按照府衙中发布的通用文书写法,不要引经据典,办实事!重写!” 那双目赤红的官吏咬着牙,想说些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拣起案桌上的文书,转身离开。 “学院地址要交通便利,人文环境自然环境优越,选在勾栏院旁边?孟母三迁没听过?你怎么不选你家去?” 李历将公孙颜曾经怼过他的话,改动几个字一一送给这些令支没经过磋磨的官吏身上。 接连驳了好几个,李历才抱着几份经过初步筛选的文书,走到厅室左侧一间小小的夹室门前,叩响紧闭的门扉。 “进。” 里面传来言简意赅的一句回复,声音清亮。 李历抱着文书,应声进去。 屋外官吏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有人面无表情继续干自己的活,有人暗自摇头,却没停下手边的事物。 也有人面露不忿,气闷的走出门透气。 穿着豆绿袍服的官吏许田走到隐蔽处,长长叹了口气,怀里揣着刚刚被驳回的文书。 想他堂堂男子汉,却要在那等不守规矩的年轻女郎手下办事,实在是…… 他忍不住哀叹出声:“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叹完,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叫好,中年人一惊之后,抬头看去,原是同僚王进。 两个隔空相望,同时在眼中找到了一丝悲哀愤慨,同时也有些欣慰,原来并不只是自己觉得此事荒谬。 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走开。 此后他们工作并无交集。 但到了休沐之日,许田却受王进的邀约,同聚到了一处酒馆。 酒馆二楼的雅舍之内,数人围坐,抱着酒坛豪饮。 “何其悲也。”一人披头散发高声喊道,似乎要发泄尽内心的愤懑,唇角一行酒液打湿前襟。 “哎——” 旁边一人没有说话,一声长长的叹息,却道尽无数。 在座十来人,都是太守府中官吏。 从前没有什么交情,此时却因对这颠倒世道的不满而聚在一处。 “那赵云着实昏聩!毫无男儿气概!”许田愤愤骂道。 他想不通,即便一个掌着兵权的太守,怎会甘心放权于一女子,不解之下,只能咒骂。 “这蓟侯之女也着实没规没矩!”旁边一人啐了一口,“孝期女子,不好好结庐守孝,竟如此贪权恋位。” “也不知先前那纯孝之名从何处传出的,当真可笑。” 雅舍之中的几人纷纷赞同无比。 攢了酒局的王进虽不说话,却也是连连叹息摇头。 “只可惜,这般不守规矩的女郎,外边却人人传颂她的善名!” “建学院?此等事情岂是她这般女流配做的?” “她那些善名,也不知是用多少家底堆出来的。” 许田接口道,面上闪过一丝轻蔑:“竟用自家钱财去救济那些贫民,我若有这种女儿,定将她活活勒死,免得倾家破门。” “哎,只可惜她有公孙氏撑腰,又有赵云纵容,即便将令支世家逼迫至此,也无人能奈何得了。” 此话正刺中各人心中痛处。 不正是因为奈何不了那公孙氏的女郎,众人才只得在此哀叹吗? 这时,攢了这酒局的王进却问道:“我欲辞官,回乡耕读,不知各位仁兄是否一起?” 闻言,雅舍之中静了一下,刚才还抱怨纷纷的众人都不自觉回避了王进的问话。 真正家大业大的硬气人早就辞官,不愁生计甩手就走,何须在此抱怨? 在场诸人无不是无甚家底背景,才满怀怨言受着窝囊气。 再者,公孙颜接手后给出的待遇月俸着实不低。 再怎么背后咒骂,那些白花花的盐粮布帛也还是好东西! 因为待遇丰厚,刚一张贴招募官吏的文书,就有大批寒门子弟前来。 经过官学培训官吏文书写作、律法、账务等,未来将有大批小吏待业。 他们这些从前吃香的曹掾官吏,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可以用辞官来威胁到某人。 一旦辞官,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位置,就真的丢了。 他们沉默,王进眼中闪过了一丝蔑视。 许田等人都不由面红耳赤辩解道:“我等世受公孙氏之恩,实在不好辞去。” 这等拙劣的借口,引得王进轻哼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却听外边有人朗声道:“既受公孙氏恩惠,各位更应拨乱反正。” 说着,一个眉目俊朗一身檀木香气的年轻人开门进来,作揖拱手:“在下连哲,方才不意间在门外听见各位谈话,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听某一言?”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谋划 怨言被旁人听见,雅舍内众人都面色难看。 他们很清楚一件事,他们口中非议的,不是什么没背景的良善人。 外头百姓赞颂颜娘子的大手笔捐赠,赞颂她在令支北城设下的免费医疗点。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女郎藏身在太守赵云身后,将令支城中世家逼迫到了何种地步。 那是个连自家公孙氏族人,都绝不手软的主。 前几日公孙氏族人在北城安置点强抢民女,第二天那个公孙氏子弟就以违反令支城禁令为由在街头斩首。 姻亲高氏更是第一批被强买强征的世家。 城外马场连抢带拿,逼得高家敢怒不敢言。 他们的非议,若是传出去…… 看满屋的人都面色铁青,门口站着自称连哲的青年又是一拱手:“是在下冒昧,实在是各位所言,当真句句箴言,段段入心。” 说完,他重新自我介绍道:“在下连哲,便是前几日,被官府强买家传矿场的连家。” 他的话让雅舍中众人面色一缓。 既是受害者,便不会去告密。 众人忙邀请连哲入座。 连哲进来之后,众人才发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肤色黝黑,三十来岁的男人。 连哲急忙引荐:“这是机杼布行的丁管事,曾在卢龙贩布。” 雅舍之中众人都是明白人。 卢龙县布匹行当,被新出细布挤压逼迫得血本无归的事情,他们都听说过。 立刻对这个黑瘦面容普通但十分面善的丁管事抱以同情。 丁管事也苦笑着拱手致意。 连哲和丁管事入座后,几轮推杯换盏,雅舍之中一片愁云惨淡。 “我们连氏四座铁矿,传承数代的家业,竟被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纸条子换走其中一座。”连哲边述说边灌了一盏酒。 连家的铁矿经过商队,贩往中原换取钱财,贩往塞外换取牛羊。 每年连家从没断过孝敬给前任太守公孙瑎。 新任太守赵云,他们也送去财货和美艳家妓,但对方前脚收下,后脚便来他们连家矿场前军演。 连哲苦涩的笑着,像他这样风流的世家公子,鲜少会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各位可听说过,用还没织出来的布买东西的吗?” “闻所未闻!”说到此时,连哲忽然暴怒,将手中漆碗掷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漆碗摔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雅舍内只有连哲的咆哮声:“说什么价值超过矿场的布帛食盐,全是一堆废纸。” “赵云匹夫,公孙毒妇,安敢如此?” 众人都被他情绪影响,一时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这时,却听一直沉默着的王进阴沉沉道:“这般欺辱,忍气吞声也不是长久之策。” “他们不是以织造厂未建成为由,拒绝承兑吗?” 王进继续说道:“织造坊已经大体落成,若是建成了还不兑现承诺,届时,定引众怒!” 连哲一顿,面上露出思索神色。 雅舍之中官吏却是面色剧变,背后讨论是一码事,真要使计又是另一码事。 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丁管事这时却道:“各位有所不知。” “也不知他们在卢龙的织造坊中,施了什么妖法,用了什么织机,织造效率极高,几乎是正常织工的二十倍有余。” 说到此处,他重重叹气:“我等用尽了办法,未能窥得门径。他们定然是能交货承兑的。” 一旁的许田想了想后,大声道:“但是织造原材却不是无限的啊!织造棉布的原料是棉花,据说形如柳絮,却只生长在西域,若是烧毁原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 连哲先是恍惚,随后大喜。 “还不够!”一旁的丁管事也恍然一般补充道:“若烧毁原料时,我们顺势夺得织造坊中织机图纸,那是一个下金蛋的鸡啊!” 连哲本就因酒精而通红的脸更红了几分:“也不够!赵云不在令支,若能联合城中被逼迫的世家大族共同发难……” 他冷哼,若能将这些散沙似得大族联合起来,各家部曲联合,绝不会少于当前令支兵卒。 届时这辽西太守,赵云做得,他也做得! 他曾听参加过公孙瓒葬礼的族兄说过,公孙家的小毒妇生得玉质无双。 赵云用得,他也用得,定要尝尝到底是怎样一个玉质人。 想到此,连哲抬起酒瓮猛灌了两口。 喝得双目赤红,原本俊秀的脸庞一片扭曲。 雅舍之中官吏有几人面上动容,却也有几人面露惶恐。 惶然起身欲要告辞之际,便被连哲伸手拦下:“各位,既然都心怀不满,何必继续忍耐?” 几人面面相觑,又忐忑坐下。 倒是许田,心中积怨已久,一旦有了其他机会,便再按捺不住:“连君,此计甚妙,只是那毒妇将织造坊看得极紧,该如何得手呢?” 连哲心中思忖之时,丁管事起身领了差事:“连君勿扰,我常年塞外行商,手下有些好手的。” 连哲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结识的这个丁管事如此有担当,便拍着胸脯道:“我也遣出家中部曲,随丁管事行动。” 丁管事黝黑的面上,露出个笑容来:“若能有连君相助,那便更好了。” 方才说要辞官的王进也站起身来道:“我此前负责织造坊督造事宜,对内部十分熟悉,我可带路,寻到堆放棉纱原料的仓库。” “好!”丁管事不由得赞了一声,“有先生相助,你我二人定能成事!” 说着,丁管事与王进双手交握在一处,两个今天才见面的人,竟亲如兄弟。 对视半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同时大笑起来。 这喜悦的气氛传播开来,雅舍之内多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连哲再次举起酒盏同时,环视一圈神色各异的人道:“大家一同满饮此杯。” 丁管事此时又凑到了连哲耳边,耳语道:“我与东城城门尉是生死弟兄。” “连君若想成事,可从东门。到时可别忘了在下。” 连哲狂笑,拽了丁管事的手:“连哲定不负你。”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火烧 夜色如墨,正值宵禁,令支城中一片沉寂。 只有坊间墙垣后,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 一个黑影顺着市肆墙垣走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前。 咚咚,咚 双指有节奏的叩在门上,如同鸟喙轻啄。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条刚够过人的缝。 黑影顺着门缝,迅捷挤了进去。 “如何了?”他刚一进去,便立刻有人出声问道。 “禀公子,没有异状。”黑影拱手回道。 说话间,两人一同走到亮处,丁管事一身黑衣,正立在门前迎他们。 进了门,便看见一间空荡荡的仓库,歪歪扭扭的货架上,摆放着少量杂乱的货物。 屋中人分作两波,一波正蜷在货物堆上打盹。 居中点着一团篝火,十几个人围坐在火旁,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插着麦饼,在火上烤食。 王进侧卧在旁,正呼呼大睡。 见状丁管事不禁皱眉。 一旁的连哲以为他是嫌弃部曲人少,解释道:“城中进出皆需要登记在册的符信,连家部曲都是私兵,并不在籍,勉强只带进来这几人。” 丁管事却摇了摇头道:“连君说的哪里话,我并非嫌弃人少,此种行动人多也无用处,只是担心失火烧了我的货仓。” 闻言,连哲哈哈笑道:“丁兄何必在意那些旁枝末节,此番若是得手,获益远不是这些杂货可比。” “连家,也定有厚报。” 丁管事面上露出喜色:“多谢公子。” 趋奉凑趣之下,两人聊得十分融洽。 三更将至,门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 这声音就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围坐在篝火旁的人都坐直起来。 倒是丁管事手下,似乎散漫惯了,还依着货物睡得正香。 丁管事面上挂不住,走去挨个踢起来。 见状连哲眼中闪过一丝自得,到底还是他连家的部曲强些。 王进也醒了过来,好似还不太清醒,扭头左右看看,盘坐起来。 屋中满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纷纷装配武器,带上装着火油的水囊,揣上火折子。 丁管事手下的人也打着哈欠,变戏法一样从货物堆里抽出各式各样的武器。 连哲甚至瞧见一个用胡人弯刀的,心中暗道乌合之众,扭头对身边部曲头领道:“连一,小心点。” “公子放心。”这叫连一的人两道浓眉入鬓,闷声拱手道。 “走吧。”丁管事的人手也准备好了,一行人开了院门,猫一样溜了出去。 只留连哲一人留在此处。 这里是特意选的地方,距离新建的织造坊十分之近。 一行人俱着黑衣,顺着墙角向前。 连一摸着墙垣往前走。 他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雀蒙眼,光线稍暗就看不太清。 即便是个矫健武人,勇力非常,此时也只能保持着缓慢的速度。 一边走,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靠近市肆坊门时,眼前突然晃过一点亮光。 一个穿着小吏皂衣的人,哆哆嗦嗦提灯等在那里。 丁管事走上前去,与那小吏交谈了两句。连一听见那小吏道:“帮你办完此事便是两清了!你莫要再来害我。” 丁管事答道:“自是如此,快开坊门。” 那小吏唉声叹气的掏出钥匙,抖着手打开门,看他们从身旁经过,嘴里不住催促道:“快点快点。” 等他们出去,坊门便迫不及待的吱呀合上。 出了坊门,织造坊便在不远处。 能看见织造坊门前燃起的火盆,还有五人一组巡逻的军士。 上一组军士刚刚走过,下一队再来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这是他们近两日盯梢发现的规律。 丁管事偷偷靠近过来道:“连一兄弟,你们在此,我们过去……” 说着拇指在咽喉上比划了一个姿势。 连一严肃点头 丁管事又看向随行而来的王进:“王先生留在此处不要动。” 交代完毕,丁管事点了十个人,猫着腰朝织造坊摸去。 看他们熟练的模样,连一心道这些人怕是那个山头的积年老贼,才能如此娴熟。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费劲的看丁管事他们如何行事。 只见几个黑影猫一样潜伏在黑暗中,很快靠近。 靠到极近位置时,一个巡逻的甲士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扭头来看。 连一忍不住心一抖。 那些黑影行动极其迅速,纷纷都隐蔽的藏身点翻出,几乎在巡逻的五个军士来不及反应时,一人一个捂了嘴,拖进黑暗之中。 片刻后,织造坊那处传来夜鸮鸣叫,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连一露出欣喜微笑,带着人过去。 “时间紧急,快。”丁管事从黑暗中钻出,“在下一队人经过前。” 他的话让紧迫的气氛蔓延开来。 几人分开行动,一队前去仓库,一队前去寻找织机。 连一扫了一眼墙角,借着火盆的光可以瞧见一个倒地的人形轮廓。 他知时间紧迫,来不及上前看个究竟,就跟着丁管事等人在王进的带领下朝内奔去。 这处织造坊尚未完工,四处都堆放着木料等杂物。 王进确实如他所说,曾督造此处,对这里十分熟悉,带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仓库。 撬开锁,便见里面影影绰绰堆满了东西。 连一正要上前查验,丁管事急声催促道:“快动手。” 处于紧绷状态的众人,纷纷解下腰间装着火油的水囊,拧开抛进去。 连一也慌忙掷出腰间火油,这才想到连哲曾叮嘱他看清楚是不是真的烧了。 不过他再懊恼也来不及,火油扔完,丁管事吹亮了火折子。 飘摇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随后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仓库中。 呼啦一下。 眨眼间的工夫,火焰爆燃,火势蔓延开来,逼人的热度直扑面门。 连一捂着脸后退了两步,又听丁管事道:“快撤。” 他再顾不得其他,借着亮起的火光,跟着众人快速奔跑起来,身后便是熊熊大火。 留在货舱中的连哲负着手,焦急的在院中度步。 忽见天边亮起,远处传来喊声。 “着火了,快救火。” 连哲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成了! (晚上早点回家看看能不能12点之前再码一章!)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兆 清晨,令支城中薄雾未散,城中早已忙碌起来。 市肆商铺中,打着呵欠的伙计开门,开始准备开业之前的清扫。 令支之战已经过了些时日,本以为城中会生出大乱。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大批粮秣物资的助力下,令支城迅速地稳定下来。 街上没有失去家园的流民,没有四处烧杀抢掠的兵匪。 任何一个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新入城接手了城市防卫的军士,与往常的郡兵相比天差地别。 那些黑甲军士只要往路边一站,就给人一种无比的安全感。 毕竟,那身黑甲瞧着着实富裕阔绰。 根本不像会拉下身段来劫掠的样子。 穿着那样值钱的甲胄,来抢贫民两个破瓦罐、几身沤出洞的烂衣裳实在说不过去。 事实上,城中也确实没有听说过发生劫掠的事情。 就连寻常破城后奸淫的,都没听过。 倒是城中女郎们,会三五成群去瞧那些甲士,时不时投瓜掷果。 那些甲士也有趣,一个个面红耳赤,但绝不搭话轻薄。 又知军中军士及其家人待遇极高。 这更让城中女郎们个个心思浮动,盯着那些黑衣甲士的眼睛都冒绿光。 北地风气开放,还闹出了不少桃色趣事。 不但女郎们爱看,商铺伙计这样的也爱看。 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哪个男人能拒绝那身帅气的戎服,威武的甲胄? 这伙计探头去看,却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对。 往常站在街角挑女婿的老媪不见踪影。 正想打听,就看见一队甲士,手里捧着一叠文书,挨家商户发放。 这伙计虽知道这些军士应该不会对他做什么,还是立刻握着扫把闪身到一旁。 这会工夫,有个军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递来一张纸。 伙计急忙弯腰双手接过,知道他不识字,这军士便给他解释道:“这是停业通知,未来三日城中封禁,市肆商社全部禁止营业。” “如听见骚乱也不必惊慌,是在搜捕凶犯奸细。” 究竟是什么凶犯奸细,这军士没有解释,伙计也不敢问。 叮嘱着伙计尽快关门后,那军士似乎很忙,转身就走。 只是走前还道:“你要是看见了什么可疑之人,可向坊门官吏报告,如是证实,太守府中有赏。”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向了下一家。 第一次被这样耐心客气对待的伙计,看着对方离开。 “还真是不一样的。”他嘴里念叨着,手脚麻利地关了店门。 一边关门,一边为能歇业休息三天而高兴。 嘴里哼唱着小曲,他好生地将那张雪白雪白,盖着印信的停业通知保管下来。 打算回头拿去糊漏风的窗户。 城中气氛就这样介于紧张与轻松之间。 大清早,许田照样前来点卯当值。 但和平常当值如上刑不同,此刻他的内心是十分高兴的。 今日清晨,他一早就听说织造坊失火的事情,便知道事情成了。 尤其看见李历黑着脸坐在上首,往日会戴着帏帽来太守府的那公孙娘子今日没见到。 许田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不由畅想起若是事成,不知自己能得到什么益处。 高家家主的车驾从公孙宅出来,他得到消息就上门来访。 但他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位女郎依旧是那样甜腻腻地笑着,让他耐心等待。 但高家家主知道,那笑容远不像从前那般轻松。 从早晨开始,便不停有人来访,那位女郎面上是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 高家家主心中暗自叹息,想到昨夜有人暗处递来的消息,一时间十分犹豫。 他知道,又是一次抉择的时刻摆在了面前。 这次的抉择本不难,但…… 高家家主面上十分严肃,他与公孙景相交几十载,那只老狐狸真的会将公孙家轻率交出吗? 那个年轻女郎,难道真如她所表现的那样急功近利? 高家家主閤眼沉思着,袖中手指不停点动。 到了下午时,他便称病在家,暂不见客。 令支城,南城外围一间破败的酒肆。 左邻右舍都不知道,这竟会是连氏的产业。 啪! 一记耳光抽在连哲脸上。 “胡闹!谁许你擅动的?”连氏现任家主,连哲的父亲连御怒不可遏,训斥着长子。 今天早上收到消息,知道这小畜生干了什么时他险些背过气去。 连哲不敢躲,立在原地生受了一巴掌。 世家公子白嫩的面皮上立刻浮出殷红指痕。 但他朗声道:“父亲,大好良机,错过了着实可惜!” 连御胸口起伏数下,终于平静下来。 “你当真是无意间去那酒馆,又无意间听见那些人谈话的?” 连哲肯定道:“当然,父亲,儿子不傻,那日是听说那家酒肆沽酒娘子鲜嫩才去的,也是儿子主动搭话!” 连御思考着,扭头看向旁边的连一:“你亲眼看见烧光的?” 连一认真回忆了一下,肯定地点头:“回家主,确是亲眼所见。那丁管事还带出了织机图纸。” 连御的面色缓和了许多,片刻后,他冷哼一声对连哲道:“你老实呆着。” 而后拂袖而去。 但连哲却露出了笑容来,他知道,有他爹为说客,定能联络说服城中世家。 连哲虽疲惫,但双眼亮得出奇。 他寻到了一同藏匿在这儿的丁管事和王进,弯腰行了一礼:“多谢二位相助。” 王进急忙避开:“连郎君不必多礼。” 丁管事却实在得多,他拍了拍藏在胸口,那里藏着带出的织机图纸。 “公子多礼了。” 连哲看着丁管事的动作,眼神一暗,抬头却笑道:“丁管事,那图纸在下可否看一看?” 丁管事犹豫了一下,掏出递去。 连哲展开来看,眼中异彩连连,正欲说些什么时。 丁管事已从他手中将图纸抽走。 嘿然笑道:“连郎君,这是我等弟兄拿命带出来的东西,还是……还是等人多了再细看吧。” 连哲知道他欲待价而沽,换个高价,心中冷笑,面上却笑道:“无妨,无妨。” 傍晚,许多穿锦着裘的人,低调来到此处,破败酒肆中灯火亮了一夜。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入城 北地九月,天色黑得早。 令支城中,北城受损最为严重,相对较为贫穷破败的南城却损害不大。 但因令支城中大规模的建设计划,城中人口纷纷向正在重建的北城流动。 这一小片破败凋敝,已无人居住。 在歪东倒西的草棚瓜庐中,还算鲜亮的几座建筑亮着昏黄的烛火。 这个酒肆后院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在旁边还分出三个用来住人的小院,平日兼做脚店,以供酒客临时歇脚。 最后便是一个专门停放车马的大院。 中间的堂屋,窸窸窣窣都是压低音量说话的声音。 暗淡的烛光,照映着屋中诸人身上鲜亮的绸缎面。 在这地衣都磨毛了边,散发着霉湿臭气的破屋中,却齐聚了半数令支有头有脸的大姓家族。 能来此的,都已达成了默契,采取了行动。 连哲有些飘飘然。 林氏、蒋氏、郭氏…… 这些大姓之人围在连哲的身边,称赞着他的行为。 虽然他好似并未真正做过什么。 但不妨碍他一脸谦虚,表示自己也不过是不想继续受赵云匹夫和公孙氏那毒妇欺辱而已。 倒是真正行动的丁管事,无措地坐在一旁。 也不知是何处开罪了连家郎君,他被冷落在旁。 另一位有功之人王进,却颇受礼遇,随在连哲身后,结识了不少世家之人。 这让王进喜不自胜,脸上一直挂着笑。 夜稍深,屋角燃着的油灯,噼啪绽了个灯花。 忽有一人道:“算算时辰,连公也该开始行动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自主望向东城方向。 …… 啪嗒 一个极重的皮口袋,摔在了地上。 袋口没有扎紧,几枚金灿灿的金饼咕噜噜滚了出来。 不是寻常那种名为金实为铜的玩意,而是真真正正的黄金。 在火把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连镇勾起唇角,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城门尉看着地上的金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这袋麟趾金的价值,足够让眼前这个年轻人半生不愁。 终于,这额上青筋迸起的年轻人,被这金灿灿的光芒蛊惑,猛地上前,将那一袋金子拾起,宝贝似的抱在怀中。 连镇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身边仆从示意了一下,那仆从领命而去。 少时再回来,对连镇一点头。 连镇面上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 后半夜,人最是困倦之时。 东城之上的士兵昏昏欲睡,连镇在那城门尉的带领下,和随从一道大摇大摆走上了城墙。 他看着这些昏昏欲睡的士卒,暗自摇头。 赵云到底底蕴浅了些,帐下精卒随他前往襄关后,便无可用之人,这城上郡兵懈怠得不像样子。 不过,这样才好啊。 曾经袁氏许诺给他们的果实,转了一个圈,居然掉进了他连家的手中。 连镇得意地想道。 这时城外星星点点亮起火光,竟有数千人正朝着城门而来。 一个打盹的士兵惊醒过来,见眼前情形,就要奔去望楼敲响铜钟警示。 却被那城门尉拦下,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瞎了你的狗眼,没见赵太守旗帜吗?” 城门尉大声道:“都别乱,是赵太守回来了,别声张,若是坏了事,定斩不饶。” 听他这样说,城墙上的骚乱平息了下来。 一个士兵怯怯问:“为何赵太守夜间归来?” 却被那城门尉劈头盖脸扇了一耳光:“这是你该问的吗?” 这士兵捂着脸,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敢怒不敢言地垂下头去。 说话间,远处兵卒走近,重重火光中,一面红底将旗打起,上面隐约是个赵字。 “快开城门。”城门尉道,“若是坏了大事,追究起来,便先杀你。” 城上士兵稍一犹豫,看他又扬起手,便急急忙忙奔下城去传令开门。 连镇拢着手,眯着眼睛看这闹剧一般的场景。 城门吱呀打开了一条缝,随后这缝隙慢慢扩大。 城下的人过了护城河上的吊桥,慢慢进了瓮城,连镇在队伍前面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随着一队队士兵走入翁城,连镇面上喜色再压抑不住。 他向那城门尉使了个眼色,举步就要离开时,发现身旁立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看他呆住,那人扭头,冲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连镇短暂的失神了一瞬后,面色惨白似鬼。 那城门尉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手搭在他的肩上,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你们干什……”连镇的随从正要发作。 先前跑下去传令那个士兵不知何时回来的,揽住这随从的脖子,随手一拧。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随从布口袋一样软倒下去。 士兵摸着脸,走到城门尉旁边小声道:“等会你小子死定了,居然敢打乃公!” “嘿嘿嘿。”肤色黝黑的城门尉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连镇绝望地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方才打着哈欠的士兵,不知何时起全都站在了女墙之后,手中握着机弩。 而远处,正有如雷马蹄声靠近。 …… “哎,不知连公行动顺利否。”酒肆之中一人眉头紧皱。 往常早该温床软枕睡下,此时却不得不在这漏风的破屋里端坐,早有人心生不满。 连哲望了一眼那人,没有说话。 丁管事站起身来道:“我去瞧瞧。” 连哲鼻子里嗯了一声,现在事情已成大半,丁管事便不再那么重要。 王进不知在想些什么,也站起身来道:“我与丁兄同去。” 丁管事莫名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先走了出去,王进跟随其后。 他们走后不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连哲心中期待,转头望去,一个侍卫推门进来。 连哲想问是否事成了,便听那侍卫道:“不好了!外边来了很多人,把院子包围了。” 连哲失神愣在当场:“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 这侍卫的话,让在场诸人都慌了神,纷纷站起身来,朝外跑去,却发现院门从外被堵死。 一时间院中满是嘈杂之声。 连哲踩着侍卫的肩头爬上院墙,心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 第二百四十九章 红莲 黑沉沉的夜,仿佛浓墨涂抹在天际。 旁边影影绰绰的草棚草屋,恍然与夜色相连,就像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怪兽。 脚步声中,夹杂着甲胄叶片哗啦作响的声音。 连哲看见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他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出了一身热汗。 一时呆怔住,连身边人焦急问些什么,也没听清。 整个院子的人,就像炸了窝的苍蝇乱成一团。 各家侍卫护着主人,想从别处离开,却发现各处的门都已经堵死。 连哲听见自己牙齿的的打颤的声音。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 突然他浑身一震,扭头四下寻找丁管事。 先前说要出来探查的丁管事却不见踪影,连带着他手下的人都不知何时全部不见。 连哲感觉脑子都要炸了一般。 他僵硬地望向院外。 外边的黑暗中,蓦然亮起一点火光。 随后,更多火把被陆续点燃举起,无数看不清脸的黑甲士卒,像是雕塑一般从黑暗中浮出。 光焰投照在一行人的脸上。 最前面,站着一个不算高大的人,那人半边脸爬满瘢痕,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形如恶鬼。 而他刚才寻找的丁管事,正站在那人的旁边。 连哲视线旁移又见一人,顿时脑子一炸,身形摇晃数下,几乎一头栽倒下来。 那文士打扮的人,正是王进。 王进袖子撩到肩头,哪里还是先前那恭顺的模样,正与丁管事搭着肩,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 他们早就相识,他们是一伙的。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 这一认识让连哲难以控制的发抖,浑身凉透。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走进陷阱的兔子,被陷阱中的绳索勒住脖子,几乎快要窒息。 远处传来些响动,黑甲士卒汇集成的水流无声让出一条道路。 一辆简简单单的双辕牛车缓缓驶来,车厢上悬挂着的铜铃铛随着牛车的前进,轻轻摇动。 随着车子停稳,车帘撩开,露出车中人如白玉一般的脸。 连哲胸口发闷,一口鲜血似箭从口中喷出,整个人栽下墙。 但还未等他倒下,就被一只只手拽了起来。 先前奉承、吹捧他的人们拽住他的衣襟,狠声质问着,怒骂着。 “连贼,误我!” 一个拳头在连哲眼中放大,软得如同面条似的他避无可避,被砸了个满脸开花。 他木然抬头去看,打他的是之前一直称呼他为贤侄的郭家家主。 这往常风度翩翩的长者,像是疯子一般,涕泪将他的胡须糊成一团。 有了一人带头,无数拳脚像是雨点一样落在连哲的身上。 连哲抱头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 “快,快喊话,我等皆是被这恶贼父子哄骗。” 有人大声道:“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什么条件都愿意给!” 喊话的人越来越多,院中喧闹嘈杂。 公孙颜听见那处的喧哗,好笑地转回头,看向张著旁边的两人。 本着可以暂时没用但必须得有这一原则,撒在令支城的暗子,起到了极大作用。 这次事件中,最重要的两个教唆者确是出自她的部署。 她也没想到,这两人能发挥得如此出色。 不由笑弯了眼睛夸赞道:“二位做得很好,好演技!” 丁管事谦虚道:“哪里哪里,是颜娘子部署有方。” 王进也道:“不敢不敢。” 张著来禀报道:“颜娘子,院中人喊话道愿好生商谈。” 院中诸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外边的回应。 连哲也满脸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攀上墙头,探头去看。 自幼受教的世家规则告诉他,外面的人不会做得怎样绝。 若是违反了一直默认的规则,无疑自绝于天下世家。 连哲料定了,天下没人敢犯这样的忌讳。 他心中忐忑的是,家中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见丁管事和王进双双立在那女郎身前行礼。 连哲又觉得胸口一阵翻腾,强行将一口热血咽下。 火光下,那女郎白玉雕琢一般。 往日里连哲少不得要浮想联翩,琢磨着怎么弄到手。 但此刻他却觉得那女子就像山中妖物,深渊恶鬼。 美丽皮囊之下,趴着一个可憎的怪物。 他看见那女郎转过身,神色轻松眉眼带笑,往前走了几步。 连哲清了清嗓子,想要告诉那女郎,他们应该坐下,体面地用世家的办法解决此事。 但他期盼的神情,凝固在面上。 他看见那女郎一身素白大氅,嫩枝一样的皓白手腕探出来,缓缓抬起,而后挥下。 随着这一动作,她身后无数甲士得令,绑着布条的箭矢在火把上点燃。 “不——” 惨厉的叫声,打破宁静。 漫天火矢射向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星雨坠地。 跳动的火焰,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连成火海巨浪,将奔走惨嚎的生物卷入其中。 烈焰如地狱红莲,在暗夜中舒展花瓣。 星星点点的火星被风卷着飞向空中,又落下。 火焰燃烧哔啵燃烧,夹杂着令人牙酸的惨叫。 公孙颜垂目,双手拢入袖中。 她恶意以强硬态度逼迫,写了剧本,排演了这出大戏,目的可不是要和这些墙头草似的蠢货谈判。 谈?谈个屁。 矿藏、庄园、宅子、部曲、荫户、匠工…… 她全都要! 敲诈勒索哪有抄家灭门来得快。 这一把大火,也能暂时烧掉令支的不安定因素,让她可以暂时心安。 滚滚浓烟腾起,公孙颜抬袖掩住口鼻。 “安远,注意不要让火势蔓延开来。”她对张著叮嘱道,“也绝不可走脱一人。” “事后,尸体处理干净些。” “是!”张著垂首答道。 收获的喜悦、成就感…… 还有坑死了那么多人的少少愧疚。 复杂的情感对冲,公孙颜嗅到空气中烧焦的气味,有点反胃。 转身回到车中,带着丁管事、王进等人,前往东城。 临行之前,她轻轻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又回望一眼。 火焰跳跃在她浅色的眸子中,最终她合上眼睛,放下车帘。 ------------ 第二百五十张 自裁 东城 尸首陈横在地,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 这些庄户部曲刚一进城,便遭了一波箭雨攒射。 即便是各家庄上精锐,但这样的突发状况下,依然失了方寸,在瓮城处乱作一团。 小部分忠心耿耿的部曲,拼死想护送主家离开。 其他的多半是听见城上喊话的一瞬间,便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先前城中早已经宵禁,此处的纷乱没有引发什么动乱。 在大量郡兵入场后,局势迅速稳定。 这些都落入了城台之上连镇的眼中。 带领连家部曲的几个子侄,头颅陆续被送来,连带着连氏的旗帜。 连镇像是被抽空力气,几乎站不住。 终是世家子最后的尊严强撑着他没有倒下,连镇扶着女墙道:“赵太守,好计策。” 赵云未着戎服,负手站在他的旁边,闻言轻轻挑眉,正欲说些什么时,有个甲士来报道:“赵都尉,颜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公孙颜提着大氅的下摆拾级而上。 连镇惨笑着看去,便是一震。 他看见赵云主动迎上去,抱拳行了一礼:“见过颜娘子。” 连镇愕然张大了嘴。 世人眼中赵云与公孙氏确有极紧密联系。 但眼前所见的关系位次,与他们曾理所当然认定的,是完全颠倒错乱的。 一时间连镇被巨大的荒诞感,冲击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城下俘虏人数正在统计中,各家恶首大半授首,还有部分正在甄别。” 赵云恭敬禀报道。 “好。”公孙颜看着他,按住袖下蠢蠢欲动的手指,面上严肃道,“有劳子龙。” 这时,连镇才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孙颜:“你,你们……” 赵云侧身,挡住他指来的手指,面上再无先前平和模样,回看连镇的神情冷肃无比。 连镇浅浅吸了口气,将手指放下:“公孙娘子,好算计!” 他还想说些什么,又听见旁边传来嘻嘻笑笑的声音。 先前假装收受了他黄金的那个年轻城门尉,正像一只热情的小狗,凑到了一个人旁边:“丁叔!” 那人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洲,你小子不错,都混上城门尉了,好好干,可别学坏了。” 连镇脑中嗡的一声,那哈哈笑着的人,不正是丁管事吗? 这时连镇又见立在旁边,一身文士打扮的王进语言粗俗道:“对,我和丁头第一次进城时,还被个狗娘养的勒索过两匹布,你可不能那样干。” 连镇心中的疑惑,瞬间全部解开。 他面色如石灰,看向正和赵云说些什么的公孙颜:“原来那两人都是颜娘子的手笔。” “一次性将心怀不轨的人聚集一处,关门扑杀,却是比逐个对付要省事得多。” 接下来,失了部曲的各家都像小羊,只能引颈受戮。 与赵云小声说着话,被打断的公孙颜也不恼,谁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没错。” 早在六月,她就往辽西各处洒下暗子。 接收到五花大绑的华佗后,她对这方面更加重视。 后续又派遣了数批人手,并且更加缜密地伪装了这些人的来路。 说来巧合,王进的任务本是公孙颜看那些端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家伙不爽,想要钓鱼,然后一波全撵出去。 但偏巧丁吏无意结识了满腹怨言又自命不凡的连哲。 于是并作一线。 这才有了两个影帝的出色演出和教唆。 “连哲去饮酒那家酒肆,也是我的产业。”公孙颜想让他做个死个明白,并不遮掩。 令支之战后,她在城中各行各业有多少私产,她自己都没个准确数。 那些酒馆中发癫似的谩骂议论,几乎只需一个时辰,就会以文字形式来到张著手中,而后重要情报呈送到她的案头。 公孙颜的坦荡,让连镇张嘴欲骂,却不知道骂她什么。 最后,连镇一拱手道:“还望颜娘子手下留情,为我连家留下一丝血脉。” 说完,他直接从城上翻出,头朝下栽向城下的青砖。 公孙颜听得一声闷沉的响声,没有探头去看。 “子龙,安排人手,收容俘虏,配合安远接收各家庄园产业,荫户人口。” “是。”赵云没有耽误,领命而去。 这些细节他也心中早有预案,迅速地布置一番。 回到城墙时,便看见公孙颜正站在城楼转角处的火盆边,愣愣地看着盆中火焰。 “没事吧?” 公孙颜站在火边暖和,在系统中查看想买份宵夜,正纠结要买烤串还是煎饼果子,忽听有人这样问道。 她茫然回头,看见赵云担心的神情:“嗯?” “无事吧?”赵云蹙眉又问了一遍。 早前她驾驭着那巨大怪物在令支城中碾出一条血路,酒醒后哭了半天,赵云就不放心她。 公孙颜看着火光之下赵云的脸,高大的青年垂首看来,神情认真又专注。 她将无事二字咽下,斜眼瞄了一下四周无人,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揽着赵云的腰,在他的胸肌上蹭蹭,掩去唇角笑意,嘴里委屈道:“有些人骂我毒妇。” “还说我牝鸡司晨。” 赵云顿了一顿,手轻轻环上她的肩头:“谁?人在哪?” 他未着戎服,公孙颜脸贴在他胸前,可以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 这次他没有上阵搏杀,衣上身上清清爽爽,是淡淡的军中配发的肥皂气味。 赵云弯着腰认真倾听,等着公孙颜的答案。 公孙颜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近了些,垫脚凑到他耳边道:“我亲自把他们烧死了。”灰都扬掉。 “好。”闻言赵云放松了些,轻轻抚摸她的发定,“下次不必亲自去,莫要熏到了眼睛。” 公孙颜顿了顿:“说起来,眼睛有些疼,你瞧。” 赵云皱眉认真来看,倒没见她眼睛哪里被熏到,只看见她眼中盛满了笑意,不由低声道:“阿颜又哄骗我。” 话虽说着,他唇角却同样带上一丝笑,伸臂将她重重揽在了怀中。 许久,公孙颜抬起头:“子龙,我还是想吃螺蛳粉。” 赵云:“啊?” (我以前赶稿,是怎么一天写出那么多的啊啊啊啊!为了凑一章两千字感觉要了命了!)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奖励 最后公孙颜和赵云一起在城墙角楼,嗦了螺蛳粉。 待到天明,太阳升起来时,一切尘埃落定。 由太守府签发的通告文书,迅速发往各处里坊。 百姓这才知道,以连家为首的世家,昨夜作乱攻城。 对于城中百姓来说,生活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城外庄园姓连还是姓公孙,对他们没有一点影响。 但对某些人来说,却无异于五雷轰顶。 许田浑浑噩噩地坐在厅室之中,和他一样的还有几人。 脚步声响起,一双皂靴立在了他面前。 许田一震,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玄色戎服的人。 与军中军士不同,此人所着戎服左肩绣着一条银色过肩鱼龙。 右脸遍布瘢痕。 许田木然转头,那日一同饮酒的同僚面前都站着纠察处的人。 不待他多想,他便被人直接按住,双手反扣在后。 张著走近些,对他道:“颜娘子要我给你带句话。” “赵太守有没有男儿气概,关你屁事!” 张著面无表情地说完,直起身子,对着左右一挥手。 面色惨白似鬼的许田就这样被当众拖走。 张著一手扶在佩刀之上,在其余众人面上环视一圈。 目光所及,诸人莫不垂首回避。 太守府中发生的事情公孙颜并不知道。 此时的她正像丰收的老农,在公孙家查点着自己的收获。 她站在舆图前,欢喜地在连家的四个铁矿上,贴上自己颜色的红色小旗子。 除了连家的铁矿,还有一同参与作乱的林氏石灰矿场等等。 虽然宅子和田庄、府库还没清点出来。 但这一刻公孙颜毫无疑问体会到了,抄家那种无中生有的快乐。 除开固定资产,仅是部曲,昨夜就在城下俘获了近四千人。 都是青壮,虽然身体素质差了些,但花时间养养,加以操训又是一个个可战之兵。 这些俘虏全部送进刚刚空了一些的令支郡兵营。 稍后赵云会将他们整编入军中,带往襄关加入守备军。 而李历,则是带着刀笔书吏前往各处庄园,查点荫户。 除了这些,卢龙塞的建设任务,也终于结算。 【卢龙要隘建设任务完成!当前建设等级:三级。】 【获得奖励:物资点*300000,神秘礼包*1。】 【礼包已发放至背包,请查收。】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钓鱼佬(对钓鱼佬来说,万物皆可钓。)奖励物资点*1000。】 【恭喜用户,完成成就——纵火者(玩火尿炕)扣除物资点*100000。】 这次居然还带上了成就解说。 公孙颜嫌弃的啧了一声,她就知道,系统绝不让她开心太久。 所幸她现在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点点数。 将看着碍眼的邮件全部扫进垃圾桶。 公孙颜看着自己背包中,闪着劣质特效的神秘礼包。 合手闭目祈祷道:“信女公孙颜,愿为家国献祭……” 她想了挺久,没找到献祭对象。 本想说献祭袁绍,但又突然想到,照着时间线,袁绍只剩两年阳寿。 从玄学角度来说,献祭两年阳寿,弄不好她得亏。 于是她放弃献祭,直接点开。 【获得城建图纸——盛唐长安。】 公孙颜呼吸猛地一窒。 …… 高家 高家家主高淮仰卧在眠床之上,一个提着药箱的医士,正跪坐在旁边为他诊脉。 他的长子高缙在旁等候。 许久医士收回手:“家主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了药,休养两日便好。” 说完,起身去开药。 医士离开后,面色确实有些苍白的高淮睁开眼睛。 早先他是装病,今日却是真的有些不好。 收到连家的消息时,他一度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 再三确认,才终于确定。 连氏领头作乱,几乎城中半数家族都牵连其中。 高淮忍不住牙疼一般地吸了口气:“那小娘子真狠啊。” 不但狠,还胆大包天。 刚念叨着公孙颜,那边便有僮仆叩门而入:“家主,太守府送来请柬,欲邀您前往孤竹庄园赴仲秋之宴。” 说完,双手呈来一张请柬。 高缙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道:“不可。” 连氏下场历历在目,现在不管公孙氏还是太守府,在高缙眼中无异于虎穴狼窝。 高淮看着大惊失色的长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这长子说好听些是敦厚温和,说难听些就是平庸。 高淮叹气耐心解释道:“不必过于担心。挥完鞭子后,自然就要给些甜头。” “再有这是以官府身份下的请柬,不会有谁对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利自毁墙脚的。” “可是……”高缙欲言又止,这公孙家实在太过邪门,根本不讲规矩。 高淮抬手制止了高缙接下来的话。 他垂目沉思许久,还是苦笑着道:“去回一封书信,便说我一定去。” …… 九月初六。 一队精骑,护送着几驾牛车,缓缓驶出了令支,前往孤竹。 公孙景和高淮同乘一车,两人正在车中对弈。 外头天气不错,车窗卷起透气,露出外边的山景。 “往年,这道边都是积年伏尸,那些尸体摞在道旁无人收敛。” “新死的尸体伏倒路边,黑色苍蝇就像是蒙了一件衣服在上面,有人经过,那苍蝇群飞起如同黑雾一般。” 高淮述说着记忆中的景象。 在他对面的公孙景,放下了手里正要送进嘴的黑米点心,面无表情看着他。 高淮干笑两声道:“景公莫要多想,我只是想说,阿颜心善。” 公孙景知道他是故意,但没有追究。 事实上他也没想过,那孙女才来令支多长时日,就胆大包天干出那种事。 虽然明面上处置连家证据确凿。 但实际上,不能那样算。 世家自有世家的做法。 公孙颜这样激进,毫无疑问是自绝于世家。 公孙景忍不住叹了口气:“高公勿要担忧,阿颜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至今他没有弄明白,他那孙女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若说她是为了权势,为何要损耗自身,来抚恤那些贫民。 又为何对世家如此狠辣。 以那孙女的脑袋瓜,不会不明白,她父亲公孙瓒就是败于没有世家支持。 公孙景悠然看向窗外,希望这次孤竹之行能让他找到答案吧。 (终于十二点之前码出来了!人都快寄了,也不知道以前咋保持每天两更的) ------------ 第二百五十二章 行路 牛车车轮粼粼作响,行走在秋季的荒野中。 参加此次仲秋之宴的乡老足有三十之数,年龄从五十到七十岁不等。 都是各乡各里德高望重之人。 同时也是真正胆大通透之人。 在经了连家那一遭惊吓后,令支来的仅高家高淮一个。 令支到孤竹,不过两日的行程,但公孙颜既然想要叫这些乡老提前体验一次夕阳红之旅,行程便不会安排得太急。 醴酪酒水,蔬果肉菜,沿途驿站皆提前准备充足,还有医士随行。 这些乡老还未到孤竹,就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 在军队的护送下,一行人悠哉悠哉的龟速朝着孤竹前进。 公孙颜看不得人闲,出发前曾拜托她阿爷公孙景做一回交际花,招待这些乡老。 因此路上公孙景时不时就会停下,趁着晴朗的天气,在明秀的山川间与乡老对坐宴饮。 这个时代出行远不像后世,充满着饥荒、战乱、兵匪…… 这个时代的平民大多不会有机会离开出生的地方。 即便是如公孙景这样的老牌世家家主,一生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离开令支。 公孙颜此番安排,即便是高淮这样心中有些想法的人,也挑不出错处。 高淮倚在牛车的车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从卢龙来的算学书。 他鼻梁上搭着一副从公孙景那强行借来的老花镜,正借着天光看上头的字。 腿上摆了一大堆木制算筹。 公孙景则倚在隐囊上打盹。 “景公,景公。”他强行把公孙景推攘起来。 公孙景刚刚眯着,就被他吵醒,即便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按捺不住:“高公,你是没自己的车吗?” 公孙景虽然老来一副老狐狸样子,但年轻时也是浪荡一方的角色。 他几个儿女那些傲慢、风流、桀骜的臭毛病全部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源头。 经历了一番生死,他似乎看淡了一些,年轻时的脾性重新露头,跟高淮也不客气起来。 高淮呵呵两声道:“有是有,却没有景公的车舒服。” 公孙颜不是真丧良心那种小辈,顾虑到公孙景一般年纪,前不久才大病一场。 生怕一次宴会,把她爷爷给办没了。 不敢轻率,给他特制了牛车。 车厢宽大到平常两倍不说,关键是做了很好的减震处理。 车里妥妥帖帖从书籍到茶水吃食,靠垫被褥一样不少,甚至还专门配了老花镜。 这样的车子,比起高淮自己那驾摇摇晃晃的车子,自然是要舒服太多。 于是他便赖在了公孙景的车上,闲来无事找书看,便找到了这本启蒙算学。 取来算筹,验证许久,长长的吁了口气:“景公,公孙氏家学之中竟有如此精妙的学问,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景公,这题怎么解啊?”高淮指着书上的课后习题问道。 公孙景高深莫测的一笑:“高公,这是卢龙的启蒙教材。” 小孩子的学问,你好意思问吗? 高淮面色有些发红,还是作罢了。 又行了半日。 天色将晚时,忽有一骑来到窗边报道:“景公,孤竹庄园到了。” 不但是公孙景,连高淮也颇感兴趣的放下了书,叫停车,打算下去看看。 “听闻这孤竹庄园是伯圭为阿颜准备,风景是北地数一数二的秀丽。”高淮一边撩开门帘一边道,“阿颜擅经营,一定能将这庄园打理得……” 他面上的神情凝固,后边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公孙景不明所以,探出头来,也是一震。 眼前再不是原本低矮的土木寨墙,取而代之的一道水泥浇筑的高大灰白城关。 像一条巨蛇舒展身躯,目之所及不见尽头。 两扇巨大的门扉洞开,可见后面平整的水泥道路。 高淮看向公孙景:“孤竹庄园?” 你们公孙家把这叫庄园? 公孙景及时调整面上的神情,再一次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高公,勿要大惊小怪。这很正常。” 旁边的车驾上的乡老们也纷纷走下来。 颇感兴趣的在地上跺跺脚,用手中的拐杖这里戳戳那里戳戳。 “欢迎景公!”远处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公孙景微笑着看去,眯眼看了许久,都没有认出这人是谁。 直到看见他有些瘪的右边袖管,才认出来,此人正是原公孙瓒帐下大将,田楷。 “田公,近来身体可康健啊?”公孙景也在僮仆的搀扶下走下来。 田楷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堆起的下巴肉,讪讪笑道:“还行还行。” 田楷没有扎心的问公孙景过得好不好,而是一摆手道:“景公、诸位请,颜娘子可是命我等做好了充足准备,就是为了迎接各位。” “庄中已经备下酒宴,请。” 公孙景也转头招呼道:“天色不早,各位,先进庄吧!” “好,好。”一众乡老,这才收敛了好奇,回到车上。 随着车子继续前进,过了大门,众人眼前一亮。 正是晚脯时分,远眺过去,山坳中星罗棋布的屋舍民居中飘出阵阵炊烟。 阡陌之间,两车并行的白色道路延伸向远方,夕阳中大片的田亩就像撒了一层金粉。 这样的平和的山景,即便是高淮,也忍不住失神片刻。 人老之后,总是向往着平静和安宁。 一时间,这些老人全都望着窗外,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行过田间时忍不住对其中作物感兴趣。 “景公,这田间种植的时什么作物,为何这时还不采收?”高淮指着田亩又问。 公孙景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这富庶的庄园,愣愣的出神。 对于长子和幺女的死,公孙景心中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此时看着远处温馨的炊烟,心中还是十分感怀。 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偷偷抬袖,拭了拭眼角。 高淮眼角窥见他的动作,心中叹气,扭头去看外边的风景,算是给他留了几分体面。 车子行至孤竹主宅时,公孙景终于收拾好心情,在仆从的搀扶下,走下停稳的马车。 抬眼一看,门前站着两排庄中僮仆,有一个儒雅端方的文士正站在最前面。 公孙景不自觉露出真切的喜色:“哎呀,赵先生!”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兴趣 赵息,公孙颜手下真正的顶流。 几乎没有他出马搞不定的人。 此次既然需要搞定这些乡老,公孙颜便及时地将赵息从卢龙塞唤回了孤竹。 在令支时,公孙景与赵息有过短暂的交集,但对他十分敬重。 见他立于人前,以管家身份自居。 担心旁人真的将他当作管家看待,公孙景拄着拐杖热情迎了上去:“赵先生,何时回的孤竹?” 说完又对高淮等人介绍道:“这是赵太守叔父。” 几人寒暄数句后,携手一并进入主宅。 公孙景既是公孙颜长辈,作为主家支持了晚间的宴饮。 宴会之上,都是老人,菜单全都是软烂适口的菜肴。 但改良过的菜单,美味的食物,依然不如在烛光下散发莹润色泽的薄胎白瓷惹眼。 经过孤竹庄中匠人的改造,此时孤竹庄中的实验窑已经能够烧制出胎质洁白光润的瓷器。 烧出的成品,挑了最好的,放在这里招待宾客。 “请问赵先生,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高淮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光润的瓷面,对同样列席其中的赵息问道。 赵息永远都是那般温润地笑着答道:“正是孤竹庄中所产,诸位若有兴趣,明日可带诸位前去一看。” 高淮眼睛一亮,既然可以观看,那么此物是不是有可商榷的余地呢? 他高兴应允。 用过晚脯,怀揣着明日可以参观的期待,各人回到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高淮心想此物应当会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在独自在灯下谋算许久,很晚才睡下。 次日 依然是个好天气。 既然是重阳佳节,自然需得登高会宴。 考虑到这些乡老的平均年龄,公孙颜没敢瞎折腾,只是在庄中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山坡上,设下步障案几,让他们在此宴饮。 浅饮了几盏菊花浸的醴酪,面上带着几分惬意的高淮望着山下。 田间劳作的农人和在田埂上奔跑的孩子。 他转头看向公孙景:“阿颜这庄子,着实富庶。” 远处那些庄户,绝不是他们常见的那些满脸愁苦的庄中荫户。 他们常见的农人是什么样子,愁苦刻进了骨子里。 一家子人只有一套蔽体的短褐衣袍。 父兄穿着出门劳作时,家中弟妹便光着身子躲在家中。 一家人,一日共食几升米粥。 即便是秋收最富裕之时,也不过是粥水稍稠一些。 而这庄户之中,却是连路上奔走嬉耍的小孩,都能有一身不打补丁的小布衫。 高淮看着一个面颊红润的孩子,感怀道:“我从未在哪一家农人的脸上,看见过这样满足安稳的神情。” 公孙景的手一顿,看向了远处:“是啊。” 说来惭愧,他治理辽西多年,曾在无数人脸上看见过各式各样的悲苦,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对未来生活充满期盼的希望。 似乎察觉到两个老人正在看他,路边玩耍的小孩犹豫了一下。 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叶子包着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又害羞地一溜烟跑掉。 高淮第一次被陌生小孩送东西,有些好笑地捡起地上的小叶子包。 摊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泛黄的干货。 似乎是那个小孩的零嘴。 公孙景若有所思的伸手取来一根,嗅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没有犹豫,放进嘴里,不算惊讶地发现……没咬动。 这种干货,小孩子吃着尚且要撕扯咀嚼许久,更何况他这样的老人。 费了半天劲,终于磨下一丁点,尝到了一丝甜味。 高淮比他更不济,许久也没能咬破皮。 “来,小孩,过来。” 公孙景回身在案桌上拾了一块佐酒的烧鸡,冲那躲在树后窥看的小孩招了招手。 那孩子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躲在树后看着这些衣着华贵的人。 最后到底还是食欲战胜了害羞,吸溜着口水,小心地挪了过来。 站在公孙景面前嘬着手指。 看他年纪虽小,但身上整洁干净,公孙景耐心将鸡肉上的细骨头撕掉,递给他。 他乖乖地仰头站着,双手接了,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道:“谢谢。”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公孙景忍不住笑,而后才指着叶子里包着的东西问:“这是何物?” 提到这个,小孩眼睛猛地一亮。 回想起了家中爹娘在收获此物时,露出的喜悦,用他父亲的原话回答公孙景道:“这是颜娘子恩赐的神物。” “噢?神物?”高淮现在对这里什么东西都好奇,不由问道:“怎么个神物法?” 这小孩年幼,表达能力不算好,结巴了半天双手比画了一个大大圆:“一根藤上可以长出这么多的红薯。” “有了它我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再有弟弟妹妹也不必饿死他们了。” 孩子眨巴着干净的眼睛,却说出了残忍的话。 公孙景和高淮俱是沉默。 一旁留意着这边的田楷和赵息互看一眼后,同时露出笑容。 赵息走来道:“诸位若是感兴趣,庄中还有未收的红薯,不如前往一观?” 此话正合高淮心意,忙不迭道:“好,好!” 公孙景又撕了一块鸡肉给那小孩,才道:“可同去。” 公孙颜特意留出的那几亩地,距离这并不远。 一群喝得微醺的老头子很快走到了田间。 放眼过去,是茂密的丛叶。 正疑惑之际,便见田楷身手敏捷地跃了下去。 赵息见状也挽起袖子,笑呵呵地走下田埂。 同时,一直跟随在侧的几个医士提着药箱走到了旁边。 令支城中正建设官立医馆,华佗或是严植都走不开。 公孙景和高淮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医士。 就听田楷道:“实不相瞒,景公,我第一次看见这田中作物收获时的场景,便险些晕厥过去。” 田楷蹲下身,单臂撅开根部的泥土。 他并没有夸张,直到今日,直到此刻,他都还记得当时充斥于内心的极度喜悦。 到了现在,他还是愿意将挖红薯当作最大的消遣,亲手将这些小宝贝从泥土中捧出来。 庄里跟他一样毛病的人不少。 光是在田里哭晕的管事就有几拨,醒来纷纷说要去找公孙颜,血书谢罪。 高淮和公孙景以及一众乡老立在田边,他们只当是田楷的俏皮话。 全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 第二百五十四章 高产 温和的光线下,远山重峦。 清风徐来,各个乡老都笑呵呵的拄拐立在田边。 将这当作了一项宴会中途的乐子。 公孙景眯着眼睛,心道这应当就是他那孙女所说的高产作物了。 他心中估算着,这样一亩,若是能产出三百斤能入口的东西,他便不需要多费口舌。 但若是低于三百斤,自己又当用怎样的说辞,来帮助他那孙女说服这些乡老,推广种植呢。 他挂着笑容,脑子转个不停。 田楷单臂不太方便,加上最近又富态许多,蹲下时,肚腩顶得喘不过气。 索性将袍角掖在腰间,跪着去扒开泥土。 “景公,那小孩说此物可以不让人饿死,一定十分高产吧?”高淮笑眯眯的抚着胡须问道。 连家的教训在前,在高淮心中,公孙家人实在是会做戏,此时又不知是什么戏码。 他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望着公孙景。 公孙景自己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于是面上自信的笑道:“高公,拭目以待。” “好,好。”高淮抚着下颌的胡须连连点头,就让他拭目以待。 其他乡老没有他们这般十八弯的心路历程,都笑呵呵的捧着场。 很快,随着田楷的动作,一根红薯藤先被拔起:“这些藤剥出嫩心,用铁鐺炒来也是一道好菜,其余太老的便送去养猪场。” 田楷一边干活一边道:“孤竹庄中的白猪胃口好,肯长膘,很肥、很润。” 说道此,他咂么了一下嘴,下巴肉颤了两下。 公孙景看他满口都是吃的,有些好笑,正欲调侃两句。 一阵哗啦声中,一块土被田楷翻起,根须相连,带出了一长串的块状作物。 公孙景一震。 他初步估计了一下,心脏猛的一紧。 高淮慢慢的放下手,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那名为红薯的东西,一串上差不多有五六个的样子,如此一来,这样一亩地…… 高淮正欲求教公孙景,便听田楷沮丧道:“藤又弄断了。” 他心中疑惑,什么弄断了? “呵呵,田公,你看我这。”一旁的赵息道。 高淮迷茫转头,就见赵息面前摆放了长长一串红薯,密密扎扎的一大窝十来个,带着泥土,看着都惊人。 这片都是公孙颜的试验田。 专门请了老庄稼把式伺候这一片土地,肥料等都是足量供应。 原本就是系统特供品种的红薯,在这片田里产量更是格外吓人。 那一长串的红薯,看得高淮猛的捂住了心口。 “景公!” 高淮声音都变了调,转头想去问公孙景,却感觉胳膊一沉。 公孙景面无表情闭着眼睛,朝他倒来。 “景公!”高淮急忙将他一把扶住,心道刚刚不还让他拭目以待? 为何自己最先倒了? 身边传来骚乱声,左右又有几个乡老嗝的倒下去。 旁边的医士急步上前,赶紧在这些人的舌下压了几粒速效救心丸。 施针按胸,行动迅速。 各家随从涌上来,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片刻,躺在地上的公孙景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挖!全给我去挖。” 他满嘴速效救心丸的清凉药味,用完全不符他这年龄的敏捷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左右随从全部下去帮忙。 有心急的乡老已经跑了过来,紧紧抓住公孙景的袍袖:“景公,此为何物?此为何物?” 公孙景现在哪有心情回答,垫脚眼巴巴的朝田里看。 田楷被他们这一晕吓个够呛,急忙上前来扶住他。 “田公,快去找称来!快。”公孙景连声催促。 “好好好,您别急!”田楷用软乎乎的肥壮身子撑着他,左手在他胸口给他顺气,“马上就去找,您别急。” 田楷现在是真害怕,若是这些老头子死一两个在这,着实是太冤了。 赵息在现场组织医士号脉救人,闻言叫来一个随从,叫他去附近的庄户人家,找区域管事借称。 高淮早就叫身手敏捷的随从,去拿了一个红薯来,在绸缎袍子上随意擦了擦泥便放进嘴里咬。 一口老牙费半天劲才咬下一口,带着泥沙细细嚼了,他狂喜道:“甜的,脆的,可以吃!” 在他的带动下,一群有头有脸的乡老抱着带泥的红薯啃咬起来。 牙口尚全的倒还好,有两个牙都没了,啃得红薯满是唾沫也只咬破皮,尝到些味。 公孙景也取来一个,心急去咬。 没咬下来,反倒是一直保护得好好的左边门齿嵌在了红薯上。 但他仿佛不觉痛一般,喃喃自语道:“高产,高产。” 这哪里是高产可以形容的? 公孙景怀疑他那孙女,是存心的。 否则不能连医士都提前准备好! 心道那个死孩子,是觉得他活着碍事吗? 公孙景揩了一把唇角的血沫子。 各个乡老的随从一个不留,全部被撵下去挖红薯。 赵息提议去村子寻铁锹,被联名拒绝。 于是那些随从纷纷跪在地上,用后世考古一样小心翼翼的手法,将红薯一个个捧出来,吹去上面的泥土。 便是一颗小须须都舍不得弄掉。 田楷搀扶着公孙景坐在田边大石上。 早在秋收时,他就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于是命人去收集些枯叶柴禾。 公孙景舔着自己空空的门牙牙龈,手在袖中哆嗦。 这地里能产一千斤吗? 不不,不能期望太过,那八百斤? 但即便是八百斤啊。 一想到这东西出在公孙氏,被公孙氏掌在手中,公孙景就想仰天大笑。 很快,称借回来。 这片的管事闻讯也跟了过来。 称量粮食的大斗大称不便搬运,只带来了小称,分批称了再加在一起算总数。 这么多人全挤在一亩地里,很快田埂边上便堆出了一摞小山。 管事急忙带着人前去称量。 高淮抛了拐杖,死死立在旁边看,一边报数。 “景公,现在已有四石了。” 这样三石的收成,放在其他地方已经算是丰收。 而在这,那红薯小山才刚刚称了一个小尖,田里还有各个乡老的随从在拼命挖。 公孙景喘了口气,抬头望向辽远的天际,一行清泪顺着面颊留下:“好啊!好啊!” ———————— 这里补充一下,汉代计量单位混乱。 汉一石约等于汉一百二十斤 汉两斤=现代一斤 所以文里都是直接换算过的数据,一石=现代60斤这样算法。 这些设定,老原来主站作者说里面解释过,但是渠道都没有同步过来,所以补充一句吧。 ------------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产量 方才狂欢过后,田埂上现在一片寂静。 乡老们排排垂腿坐在田埂边。 看着眼前的小红薯山,嘴唇都在打哆嗦。 一旁的几个医士紧紧的拽着速效救心丸的小葫芦瓶,眼睛死死的盯着这些老者。 现场只有高淮激动的报数声:“二十石啦!” 公孙景心里一片麻木。 在这北地,亩产二十石是个什么概念。 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年轻的随从跪倒在田中,将脸埋在了泥地里,嚎啕大哭。 比起考虑着政治、格局的大人物,这个穷苦出身的随从只能想到家中饿死的爹娘亲人。 想到初平四年,大雨二十四日后,六月寒风如冬。 想到兴平元年,四月大旱,八月蝗灾,田亩颗粒无收,人尽相食。 兴平二年,夏,大旱。 建安元年,岁旱无穀。 建安二年,天旱岁荒,夏,蝗灾。 …… 一次次灾难中,伴随而来的是饥荒,饥荒过后又是大疫。 千里赤地,白骨遍野。 这随从的家乡,便在一场场天灾人祸中,衰败,直至破灭。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把红薯藤,泣不成声。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洇湿了面前的土地。 随着他的哭声,即便是公孙景等人也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拭眼角。 老天爷对大汉的残酷,在座诸人,除了赵息皆深有体会。 田楷也叹了口气,青州之时,军中饥荒,曾以蒲贏充饥。 那时还曾出现吃人贼,贼寇聚众掠食生人。 真正的白骨委积,臭穢满路。 许久,这随从才抹了把脸。 而这时,高淮报道:“四十石。” 公孙景目光呆滞的看着田里的土地,他想不明白这小小一方田亩,究竟是如何产出如此高产的东西。 四十石,已经是北地田产的十倍之数。 有这样的产量还要怕什么大旱。 在这辽东北地,这样的亩产,够养活多少人口。能叫人间少多少惨事,公孙景想象不到。 “八十石。”高淮的声音越来越平静。 “求景公赐粮种。”一个颤颤巍巍的乡老跪倒在了公孙景面前。 “求景公赐粮种。”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公孙景看着眼前这些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此物,并非我所能做主。” 他起身,将地上的乡老一一扶起:“此物,皆是我孙女所有,我也做不得主。” 公孙景没有大包大揽。 他再一次认真的思索,公孙颜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能做到何种地步。 最终,高淮报道:“一百八十石。” 整一万零八百斤。 若是公孙颜在此,一定会再一次为系统的诚信点赞。 这种改良品种虽然高产状态只能保持两代,两代之后就会急速减产。 但确如系统所描述,精耕细作状态能达到万斤有余。 得出这个数字后,高淮双目无神的坐到了公孙景旁边。 而后忽的拉住公孙景的袖子:“景公,高家马场全都给阿颜,换这粮种,你看如何?” 公孙景脑袋放空的坐在那里,最终猛的一闭眼,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他躺在孤竹主宅的火炕上。 高淮正盘着腿,在那里吃着田楷命人烤出来的红薯。 这种白心薯吃着就像板栗。 高淮每一口都吃得珍惜至极。 听见火炕上的动静,急忙走来,开口便道:“景公,我们高家马场全给阿颜,换这粮种,你看如何?” 公孙景面无表情翻了个身,不搭理他。 午间,这些老头经历了那一遭,耗费了许多心力,下午计划让他们去参观造纸坊和养猪场的计划,全部取消。 让他们好生将养,面得真的生出什么乱子。 公孙景想了想,爬起来道:“我要去趟北山。” 他从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去看看公孙瓒,想要跟他说说话。 拗不过他,高淮帮忙去叫来了田楷和赵息。 在他二人的安排下,公孙景搭着人抬的步辇,来到了北山公孙瓒的墓前。 “伯圭,你……” 他从来是不喜欢这个儿子的,父子俩虽说不至于势同水火,但要说有多少父子亲情,那是真的没有。 但此时立在公孙瓒的墓前,公孙景反倒有些哽咽。 养儿育女一辈子,到了老来才发现,居然还是不受重视的庶子最省心。 “伯圭,若是泉下,见到你的兄长和妹妹,就替我狠狠的打他们。” 公孙景在公孙瓒封土前,摆了一壶酒。 在墓旁,有一处草庐。 按例,公孙颜应当和公孙承在此居住到出丧期。 但这草庐建好之后,她也就意思意思住过一夜。 之后便是守墓人在住。 那守墓人是军中退下的伤残军士,腿脚有些不便的给公孙景拿来了一张兽皮毯子。 毯子还带着皮毛硝制后的独有的刺鼻臭味,不好闻,但垫在地上干燥又温暖。 公孙景就坐在这张兽皮上,抱着鸠杖,絮絮叨叨。 田楷等人远远的守着他。 公孙景从公孙瓒小时候第一次骑马开始说起,说到他死。 他苦笑着,发现记忆里,全是父子俩在僵持较劲,几乎没见和平温馨相处。 许久,公孙景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这种已经太晚的无意义絮叨。 “阿颜,究竟是……”公孙景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 “既有阿颜这样的女儿,又有这些特异之处,你为何还会如此一败涂地。” 公孙瓒大秘宝的故事,早已悄然传开。 公孙景自然不会错过,但其中真实性有多少,他一直十分怀疑。 他愣神的盯着公孙瓒的墓碑:“或许这就是命吧,是你的命也是公孙氏的命。” 一只陪着守墓人在山上的灰毛老狗,不知为何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挨着公孙景坐下。 田楷等人欲上前驱赶,被公孙景挥手拒绝。 公孙景摸了摸这狗的脑袋瓜,在它脏兮兮的身上抚了一遍。 “伯圭,你若有灵,便保佑我活长一些吧。” 公孙景忽的笑了起来:“我倒是想要看看,阿颜能做到何种地步。” ———————— 基本上那个时期四年来一次大旱,看《气候变迁对汉末三国的影响》这篇论文,灾害之频繁,不知道那时候的普通人怎么活下来的。 可以负责任的说,汉末三国,众生皆苦。 无论男女,真穿越过去,没有金手指,都得完蛋!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胡人 晚间,下午行程虽然取消,但正经重阳晚宴还是要举办的。 在乡老们的强烈要求下,晚宴菜单中的一部分替换成了红薯做的菜肴。 为了不让场面太寒酸,赵息紧急加载了几道红薯的菜谱。 红薯饭、清炒红薯藤,还有一道老人家吃着也不费劲的金沙甘薯。 和着煨得软烂的羊肉,炖好的鸡汤。 公孙颜通过赵息的日志,知道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这高产的红薯会引起轰动,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剧烈。 连她爷爷的大牙都激动掉了。 到底还是担心这些老人家出点什么事。 于是买了两只治疗药剂,让赵息放在孤竹产的淡醴酪里,一人可以匀上一口。 与寻常宴饮不同,孤竹的宴会没有歌舞乐姬。 不管在卢龙还是在令支,有不少世家商户给赵云送了很多乐姬家妓。 赵云一刻也没留,全部移交到了公孙颜手中。 这个时代的家妓乐姬,就是主人家豢养出来待客,赠送的活乐器,地位与一件家具差不多。 这些女孩子正处在人生最鲜嫩美丽的时段。 她们没有谋生能力,没有自保能力,没有家人。 直接脱籍放出,反倒是害了她们。 于是公孙颜全将她们送进了织造坊中。 读书认字,学织造染布。 等到时机成熟,再让她们脱离贱籍。 届时想要自立还是想要嫁得良人,便由她们自主去选。 这样没有歌舞的宴会,在汉代社交礼仪里还是比较失礼的,幸好赵息在此。 人文地理、杂记科学都能娓娓道来。 偶尔谈及某物,见乡老们想象力匮乏不明所以,就信手沾了酒液画就简图。 即便自认见识广博的这些乡老,也无不叹服。 重阳酒宴成了赵息的百家讲坛。 连带着这些乡老的随从都悄悄立在廊下偷听。 再色心不死的老鬼,也不好意思在这种学术氛围内,不满为什么没有女姬陪饮。 赵息从奇山讲到奇物。 什么君王盐,半汤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讲了许久。 直到月上枝头。 又讲了于阗国的旃檀鼓,河目县的石阜石。 最后看时辰不早,赵息才起身避席拱手道:“诸位乡老,时候不早,还是早些休息吧。” 下面诸多老头子,立刻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公孙景一直听着,这才察觉自己一直张着嘴听,嘴巴干渴得厉害。 神思不属的抬起漆盏,酒盏早已空了。 尽管还想继续听,但时间确实不早,一场宴会散去也算宾主尽欢。 公孙景作为主家,将各位乡老亲送至门前,转头就看见高淮拦着着赵息。 “赵先生大才,足可开设私学传授知识。” 对赵息的知识储备量,没人可以不佩服。 高淮感慨道:“先生,今夜你我何不抵足同眠?” 赵息笑着谢绝道:“高公,明日各位还要在庄中参观,今夜还是养精蓄锐吧。” 高淮这才意犹未尽的跟着公孙景离开。 次日一大早,清晨的阳光透过糊窗的素绡。 公孙景在一室的芳香中醒来。 人老之后,早上醒来都要迷糊一阵。 今日公孙景却觉得自己神志格外清醒。 摸了摸身下的火炕,还带余温。 往日他即便盖着厚厚的蚕丝被,也常常觉得双足冰凉。 这一夜他只盖一床薄被,却异常暖和。 公孙景知道,这个东西名为火炕。 是他那孙女要搞的什么惠民普及项目。 为了这个,还大张旗鼓在濡水之畔择址,准备折腾好几个烧制红砖的砖窑。 公孙景舒展了一下身子,刚要起身,便听见门外仆从来报,高淮来访。 公孙景面上闪过一丝嫌弃。 他发现,人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太过熟悉之后,就会发现某些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原来是个什么都想要的烦人精。 简单洗漱过后,公孙景走到廊庑,便看见高淮坐在那里吃朝食。 见公孙景出来,高淮顿时精神:“景公起了?” 公孙景还未回答,又听他道:“景公,那粮种……” “我不知道,做不了主,别问我。”公孙景不等他说完,便是拒绝三连。 不止是高淮,清早的一会工夫里,公孙景接待了五六批客人。 都是前来询问粮种的。 最后干脆全员齐聚,在公孙景的这里用了朝食。 公孙景摸不准公孙颜的想法,通通推拒说不知道。 众人没有得到答案,但也知道这种重要的东西,公孙氏不会轻易无须代价的放出。 众人又在赵息的安排下,出发去参观养殖场。 公孙颜在孤竹庄中规划的养殖场,在主宅数公里之外的一处河谷内。 一行人的车驾刚刚行到谷口,便听见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是北地的歌谣,只是唱法比较独特。 从远处飘飘悠悠的传来,听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走到近处,公孙景掀开帘子仔细去看。 在草地中打草忙碌的,除了打草的汉人,还有一些似是受过髡刑的人,他们操着镰刀一同在弯腰劳作。 公孙景本以为那些是卢龙塞的囚徒,却看见了那些人不同于汉民的深邃眉眼。 他这才知道,原来都是剃去发辫的胡人。 也不知是乌桓还是鲜卑人。 从他们的举止动作,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本部族的痕迹。 只见那些胡人与汉民在河谷中忙碌,没有监工催促监管,干活居然也十分麻利。 两方无障碍的交流着,混杂在一处。 也不知是谁影响了谁,时不时还会唱起歌谣。 抬眼看见他们车驾行来,便主动避让在路边,行汉人供手礼,神色间满是尊重。 除了样貌,这些人竟已经与汉人无异。 气质平和、恭顺。 身上汉家衣袍干净整洁。 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些南下劫掠的凶残胡人。 也不是庄园中畏畏缩缩腌臢无比的奴隶牧户。 公孙景面上怔了许久。 他都不需要去想就知道,这些一定又是他那孙女公孙颜的手笔。 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他那孙女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能在这短短几月将这些胡人驯化到如此地步。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狗 思量间,马车行过了谷口。 公孙景这才从那些胡人身上收回视线。 但他的内心却是无法平静。 他在任二十余年,卸任后依旧把持政务。 他太了解这些胡人的脾性和风俗。 俗善骑射,弋猎禽兽为事。 随水草放牧,居无常处。 贵少而贱老,动辄怒杀父兄。 仅怒杀父兄一条,便被汉地之人视为悍塞蛮族。 时有受雇佣而来的乌丸骑士,也是性情凶悍,不服管教。 时常在军中争强斗狠,彼此厮杀。 即便是被贩卖来的牧户奴隶。 平日里畏缩无比,但一旦放弃高压监管,便会像狼一样,想方设法的出逃。 因此各家都知道管控胡奴的最佳办法,就是鞭子。 就像牛马一样,烙上印记,用鞭子抽打他们去干活。 如有异心,便找到领头人,拖出来当众活活鞭死,以儆效尤。 但在这里却不同。 公孙景回忆着方才路边那个胡人,抬头望来时的尊重眼神,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和他相同心情的,是高淮。 甚至说高淮对此感触更大。 高氏往来贩马,马场中的胡人牧户最多。 往常为了让这些奴隶老实,可谓费尽心力。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不需要监工,就能与汉人和平共处,老实干活的胡人奴隶。 如果,这样的手段运用道整个北地…… 高淮和公孙景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发现了极度的震惊。 公孙颜所做的事情,在这两个老狐狸眼中无所遁形,第一眼便看见了这手段背后能带来的巨大益处。 “景公……”高淮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不给。”公孙景别开头,望向窗外。 “景公,将我高某想成什么人了?只会讨要东西?” 高淮震怒,他是那种只知道要东西的人吗? “你不是?” 公孙景的反问让高淮讷讷许久。 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车突然停了。 远处传来一阵骚乱:“是狼!狼来了。” 公孙景心中一惊,急忙要叫随从小心点,就听一个口音很重的人,用还有点生硬的汉话说道:“不是狼,不是狼。” 公孙景掀开帘子去看。 远处一个眉眼深邃的牧户,正张臂挡在一只大狼面前,不停解释着什么。 在车队后的田楷骑行上前,哈哈大笑:“诸位,别怕,没事!” 公孙景眯了眼睛去看,只见那狼身形肥壮,黑白相间的被毛厚重浓密,一双杏仁状冰蓝双眸看着冷酷无情。 “田公,莫不是阿颜豢的狼?” 公孙景觉得以他那个孙女的脾性,养狼真不算很离谱的事情,只是不知她养来做什么。 说话间,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随着一声声嚎叫,沿山谷跑来了一群狼。 队伍顿时骚乱起来。 田楷急忙命手下兵卒,将双方隔开。 这才转向公孙景:“景公,您再仔细看,不是狼是狗。” 公孙景心道自己难道连狗和狼都辨不清吗? 他看那牧户站在前边安然无恙,倒也不太担心。 仔细去看,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只见那些奔来的狼,在远处的的林木中滚成了一团。 吐着舌头,尾巴疯狂摇动。 原本看着很威严的狼脸,露出了一种很微妙的、不正经的蠢货表情。 公孙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一天能在一群狼的身上,集体看见了愚蠢二字。 见他神情微妙,田楷哈哈笑着,纵马过去。 立即有一只最肥壮的,摇着尾巴迎上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似乎和田楷很熟。 田楷带着它来到公孙景的车窗边,即便看见陌生人,它也将尾巴摇得飞快。 公孙景立刻肯定了,这确实是狗! 还不太聪明那种。 田楷倒是喜欢得紧,命那牧户将其他的带走,独留下了这一只,从马袋里掏了肉干去喂。 骚乱平息,田楷干脆带着这只狗,骑行在公孙景的车驾旁,和他聊天。 那狗性子活泼好动,四处乱窜。 倒叫其他人看得稀奇。 “景公,莫要看它们现在有点蠢,平日里也能帮忙拉些牧草木柴的。” “而且,据颜娘子说,冬日他们将派上大用场!” 提到大用场时,田楷眼中快速闪过一抹亮光。 高淮倒是饶有兴趣探头看:“也不知用来看守牧场如何?瞧着倒是很凶悍的样子。” 田楷苦笑:“可能,不太行。” 说完,跟随在田楷旁边那狗,仰起脸呜了几声。 高淮看着欣喜,心道哪有什么不太行的狗,那是没训好。 “田公,不若送我两只回去养。”他开口道。 田楷面上露出一丝挣扎:“高公,你确定?” 高淮故作不悦:“莫不是小气得两只狗也不给?” 田楷也无法,只得一再强调,一定要看紧了。 高淮没当回事的摆摆手。 说话间,要参观的养殖场就在眼前。 一众乡老看着眼前的灰白建筑,十分新奇。 还未进去,便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小鸡叫声。 又有管事打扮的人,在门口给他们身上喷洒上一种刺鼻的液体。 在一块同样散发刺鼻气味的毛垫子上蹭了鞋底。 这才在吊足了胃口的众人面前,将那扇灰白的大门拉开。 鼻腔里传来家禽特有的臭味,耳边顿时都是叽叽喳喳的叫。 一排一排的三层笼子中,全是鸡。 这些鸡蹲坐在竹编的笼子里,发出嘈杂的叫声。 笼子不算大,这些鸡蹲坐其中,不停的啄食着面前的黄色颗粒。 有牧户带着布口罩,拿着爪耙在清理鸡笼下的鸡粪,然后收集到推车里。 这间三十丈见深的房间中,也不知养了多少只鸡。 在这个散养鸡为主的时代,这样的场面,无疑十分具有冲击力。 一时间众人纷纷去数,笼子里究竟养了多少。 而高淮则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摆放在这些鸡前面的料碗。 他捻起一些放在鼻尖轻嗅,惊讶的嗅到了粮食的味道。 再放眼一看,心中估算了一下每日的消耗,顿时感觉血压上涌。 这个世界,居然会有人消耗那么多的粮食喂鸡。 ———— 这章写得想死 ------------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传回 高淮手指间上捻着一撮淡黄色的鸡饲料。 他嗅了嗅,到底没忍住。 左右看看,舔了一些在舌尖上尝尝。 舌尖抿开,能尝到一股豆粕和从没尝过的粮食的味道。 但高淮十分肯定,这就是粮食。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去拽了公孙景的袖子:“景公啊……” 公孙景也捻了一些尝,他先是皱了皱眉,而后松开。 卢龙军中供应肉食,并不是什么秘密。 想来这些饲养场,就是军中肉食的来源。 一个穿着的围裙的胡人牧户,磕磕巴巴地介绍道:“这些,都是主家特选的白羽鸡,成活率高,生长速度快……” 这个管事是乌桓人,因为表现好,脱了贱籍。 他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面对这些大人物,内心也十分紧张。 即便为这次参观,他已经将这些话背了一遍又一遍,但临到这时还是会紧张、结巴。 他觉得口干极了,抻长脖子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脑海中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 他看着那些等着他说话的贵客,感觉自己办砸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曾经的异族奴隶,究竟配不配站在这些贵客面前侃侃而谈。 这高大消瘦的汉子无助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孩子。 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这种特殊培育的品种,适合高密度的饲养。” 这管事转头,就看见赵息温和地对他笑着,眼中满是鼓励。 他猛得心中一松,是赵先生。 赵息的存在就像是一针强心剂,他刚刚塌下去的腰重新直了起来。 舔了一下嘴唇,这管事继续介绍道:“这种鸡如果喂养专门的饲料,从鸡苗成长到出栏,只需要大约四十天。” 随着这管事自信心的回复,那些深深记在他脑海里的东西,再无障碍地说了出来。 连原本还有些生硬的汉话,都变得流利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被无数人看在眼里,但他们暂时无暇顾及。 所有人的脑海中,只记得一句话——四十天出栏。 正想着,却又听赵息道:“这些鸡苗和饲料,未来就是孤竹庄园对外的合作项目。” “什么合作项目?”作为这群人中,最具有商业头脑的高淮问道。 比起脑子不太聪明,或者不那么渴望财富的人来说 高淮脑中有一些概念。 就是这种模模糊糊的概念,让他格外容易上钩。 赵息笑眯眯地抚着下颌的胡须:“合办养鸡场。与有意向者签订契约后,孤竹出鸡苗,出饲料,并派遣人前去技术扶持,各家出资建鸡舍,出力管理。” “当然出栏后,无论活鸡还是鸡蛋,只能卖给卢龙商会。” 见各乡老面上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赵息却又不愿意继续深谈。 只是告知他们,无论是养白羽鸡还是饲养长白猪,这种合作社模式公孙颜还只是草拟了雏形。 想要了解更多,还需要再等待些时日。 接着,赵息又带他们参观了养猪场。 看见堪称镇场之宝那一口肥猪时,即便是公孙景都被下到面前的饵料吊足了好奇心。 但赵息都只挠痒痒一般,浅谈两句,吊起胃口后,便闭紧嘴巴。 就在赵息疯狂pua这些乡老,为以后公孙颜下一步计划打基础时。 中原的气氛的早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建安四年八月曹操进军黎阳,派遣臧霸攻入青州,占领齐、北海地区。 刘延四千兵马守白马,于禁八千守延津。 九月曹操扼守官渡,防备袁绍。 黎阳东山之南,黄河滔滔,原本河岸两边是大片的田地。 现在原本齐整的田埂,都被踏平。 一座座营寨拔地而起,四处都是兵卒和搬运粮草军械的役夫。 一个黑瘦的都尉在平地上游走,不停大声呵斥着役夫们加快动作。 “全都快点!平日里吃饭一个比一个行,干活就没了力气,谁若再敢偷懒,乃公的鞭子绝不轻饶!” 话说着,他手里的鞭子却已经抽出。 浸过桐油的鞭子,啪的一下,甩到了一个役夫的脸上。 这干瘦的肋骨突出的役夫啊的摔倒在地,搬运的一车粮草翻倒。 这都尉早晨方才被上官训斥,此时听着役夫哀号,倒是心情畅快了些。 看了一眼旁边翻倒的粮车道:“好哇,你们这些懒骨头,偷懒不说,还故意摔了袁公的粮草,莫不是有什么不满?” 他借题发挥了一番,便扬起手中的鞭子,鞭梢在空中如毒蛇吐信,又啪的一声,甩在了捂脸哭嚎的役夫身上。 役夫一边在地上翻滚,一边哀嚎着讨饶。 但无人管他,旁边的袁军自顾自地休息,只是看了一眼这边的骚乱,就毫不在意地移开了视线。 同样是被强征来的,这役夫的同乡远远地看了一眼,虽面上露出些不忍、愤懑,但无人敢上前,纷纷绕开这里。 都尉又鞭打了一阵。 年轻役夫的哀嚎之声,渐渐弱了下去。 而这都尉并未停下,他肆无忌惮地挥舞着鞭子,直到膀子酸痛,他才停下。 扶了一把歪到的头盔,他喘了口粗气。 正要让人将着役夫抬下去,他看见着役夫的怀中掉出一道护身桃符。 这都尉一顿,随后狠狠地朝着役夫啐了一口浓痰:“还有护身符?你们这些猪狗玩意。” 一口黄痰粘在役夫的头上,鲜血在他的身下洇开。 这都尉抬头,用鞭梢指了指地上的役夫,对左右道:“把他扔下黄河去!免得死在营中。” 他手下士兵,一左一右拖着役夫走向黄河边,扔个布口袋一般,将他扔了下去。 随手从地上捡起的桃符,也被抛下。 轻飘飘的桃符,打着转,被急流卷入,再不见踪影。 都尉叉腰看着,这才觉得心气顺了,随后仰起头,对其他役夫喝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怠工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骑奔马从远处行来,他立刻跳到一旁,却吃了一嘴灰。 看着那传递军报的信使,默默啐了一声。 许久之后,便听见中军大帐中传来一阵暴怒的吼声:“废物!刘和、张郃一群废物!”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应对 袁绍四世三公,袁氏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乃是一等一的高门。 袁绍本身也名重海内,权倾河北。 此次雄心万丈,号称尽起幽并青冀四州之兵,率马步三十万南下征讨曹操。 但实际上,并州并不稳固,幽州则辽西襄关未下。 真正跟随的袁绍大军南下的,还是以冀州兵卒为主。 青州则因臧霸的侵扰自顾不暇。 但即便如此,随同袁绍南下的大军也有十万之巨大,可称声威赫赫,有吞天下之气魄。 此时正值志得意满,却收到了刘和兵败、张颌投降的消息。 这让此时正志骄气盈的袁绍如遭当头一棒。 急召帐下臣僚入帐议事。 袁绍出身高门,作风奢靡,即便是在军中也摆足了四世三公的派头。 少时,袁绍那数丈的豪华营帐中,已是文武大才济济一堂。 袁绍本人高冠博带相貌堂堂,端坐在上首。 臣僚分坐左右。 一封帛书在下方文士和顶盔掼甲的武人之间传阅。 各人面上神色各异。 颍川郭图、南阳逢纪、颍川荀湛、颍川辛平等人,面上不显,但心中多少都带着些看好戏的心情。 袁绍沉着脸,顾视左右,对坐最上首的一人问道:“监军此前极力推举张郃,如今又有何话说?” 被袁绍称做监军的人,年约四十。 虽是文臣打扮,但身型高壮如武人,面相坚毅,举止之间甚有威严,此人正是广平沮授。 被袁绍表为奋威将军,任监军,可谓位高权重。 此前就是他极力推举张颌,才有令支之战。 沮授心中叹息,起身拱手道:“是授之过。” 他也未曾料到,公孙瓒兵败后,公孙氏居然摆出一副死战的架势。 这是完全不符合世家一贯的行为模式。 公孙瓒将要兵败时便在观望,现在反倒宁死不降了。 沮授想不明白其中因由。 且只有这一条消息从襄关送出,具体如何败的也无从知晓。 他认错得如此之快,袁绍不好继续发作。 冷哼了一声,看向下方:“如今大战将至,辽西不稳,各位以为当如何?” 袁绍败了公孙瓒,正在得意之时。 手下败将的余部兵卒给了他一记耳光,这让他无法忍受。 见他冲动,沮授急忙下拜劝阻:“主公,辽西不过疥癣之疾,不足为患。主公万不可争一时之气,误了伐操大事。” 沮授,河北名士,性格忠贞。 知阵法,识天文。 他曾经提出的奉迎天子以,迁都邺城,挟天子以令诸侯,但袁绍不听。 反对袁氏诸子分立,认为诸子分立是取祸之道,但袁绍坚持要令四子各据一州。 袁绍挑选精卒十万,骑万匹,准备进攻许都。 沮授建议利用优势军力和地理形势,对曹操进行持久战。 “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船,缮治器械”,同时“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的万全之策。 如此作为,三年之后就可以使得曹军疲敝,灭曹定成,而不必急于决战。 袁绍还是不听! 事实上,后来许多事情,都证明了沮授的正确性。 沮授的最惨之处在于,所提的正确计谋,都无人听。 从韩馥到袁绍,这个走背字大才,计谋从没被主公当回事过。 倒是此时,袁绍听话了! 虽心中愤愤,但袁绍本身也有自己的判断。 辽西苦寒之地,地广人稀,时有蛮族寇边。 即便踞守襄关,袁绍不觉得那指甲盖大小的地盘,那么一点人口能折腾些什么。 发怒,不过是表明一下态度。 不太会看脸色的帐下谋士田丰,皱眉思考许久,出列道:“主公若是担忧,不妨命文将军率军北上支援熙公子,守备辽西。” 田丰,冀州别驾,性格刚直,天姿朅杰,权略多奇。 但十分不懂说话的艺术。 担忧二字入了袁绍的耳朵,袁绍嘴巴抽了一下,险些骂出声来。 那地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他公孙瓒都击败了,还会怕那逃回去的孤女稚儿? 当下冷哼道:“辽西疥癣之疾,某有何可以担忧?” 袁绍说完,田丰面色一变:“儁义绝非无能之人,此败必有因有,便是小小辽西,主公也应当重视,不可任其发展,以免后方不稳,酿成大祸。”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人打断。 从事辛评道:“田别驾,莫不是故意夸大辽西兵力状况、以掩盖你大力推举张儁义不力之责?” 问晏啊,田丰面色一变:“我等推举儁义绝非因为私心。公何出此言?” 说着面上露出怒色。 辛评见状,冷哼一声:“否则那辽西之地,有何值得注意的?还出动文将军,未免小题大做。” 辛评此话惹得账中之人纷纷点头附和。 田丰张了张嘴,最终颓然无言。 袁绍此人多少有几斤逆骨,越不叫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 对帐下谋士计谋往往是反着听。 他思索一番后, 只下令命袁熙监察襄关动向。 如有异常,及时应对。 辽西令支 公孙颜并不知道在袁绍帐中发生了什么。 让她暂时不必直面袁绍。 她正一脸懵的看着手中的书信。 堂下立着一个衣衫褴褛、十分狼狈的年轻人。 在路上生了重病,拖延了几日,才将这封所谓肥如长官公孙固的绝笔书信送回了令支。 那年轻人站也站不稳的立在堂下,面色青白,双颊凹陷。 双眼愤然看着堂上的公孙颜。 “我等死守肥如,却一直未等来信中所言的支援。”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县君决意以身殉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公孙颜一边眉毛高高挑起,又将手中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她那族兄倒是有文采得很,骂人不带重样的! 公孙颜面色不善的看着下方哭泣的年轻人。 她在想,是等她爷爷回来告状,让老爷子提着鸠杖去打一人。 还是直接呼叫赵云去跑一趟滴滴代打。 想了想,她不管那个涕泗横流的年轻人,提笔给还在肥如的张飞写了封信。 ------------ 第二百六十章 重压 九月重阳,公孙景和高淮等乡老去了孤竹。 也不知是孤竹庄上的温泉暖汤养身,还是饭菜好吃,或者是正好赵息在庄上每夜的百家故事会实在精彩。 这些乡老在孤竹快乐地玩耍许久,一连拖了十来天,还不见返程。 弄得公孙颜都想找他们收费时,他们终于慢腾腾地带着赠送的白瓷、书籍,一人抱了两只鸡,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这时的辽西北地,天气已经明显的转冷。 早晨醒来时,整个令支城都蒙在了一层雪粒子中。 公孙颜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时,外面天还黑着。 她打了个哈欠,盘腿坐在温热的火炕上揉脸。 令支官吏懈怠,早晨巳时才开始当值。 公孙颜十天前公布了新规,每月除了月俸,还额外增加了加班补贴,按季节增发两身应季袍服。 并且增加了冬日的炭火补贴。 当然,在给了一个小甜枣之后,公孙颜暗搓搓地把当值时间,提前到了卯时。 太守府中官吏正儿八经开始了,起得比鸡早的日子。 自己定的时间,就是跪着也要遵守。 她很快爬起身去洗漱。 她有诸多小秘密,晚上时常会打着电筒看一两本或正经或不那么正经的书。 偶尔也会有小零食忘记收。 因此她将卧室视作私人的领域,不喜旁人进来,也从来不要侍女值夜。 房里摆了两只暖水壶,自己洗脸刷牙后,门外传来了阿兰的敲门声:“娘子!” “起了!”公孙颜应了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声鸡鸣唤醒了一条小巷的居民。 小巷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早年铺就的青石板在日晒雨淋,人行马踏中裂成几块,缝隙间填满了黑色泥膏。 一小丛草木循着石板的缝隙顽强生长,有些打蔫的叶片上布满露珠。 忽的一只大脚踩来,一个汉子搓着手,怀里揣着半张热麦饼,去往上工的路上。 那草叶被踩得贴在了地上。 还来不及重新舒展,又一盆水从一扇门后泼出来,将这片草叶冲七零八落。 “哎呀,对不住了,陶大哥,水溅到你了吗?”一个脸盘圆润,身材丰腴的年轻妇人手里端着陶盆,立在门边,给那陶姓汉子道歉。 这妇人身材是少有的丰腴肉感,有些紧窄的褐色衣衫将她胸脯绷得紧紧的。 那陶姓汉子眼睛一亮,脚步放慢了一些,嘿嘿笑道:“无事,无事。” 说着,眼睛在妇人的身上恶狠狠地扫视了两眼。 妇人察觉到,却没有什么羞涩神情,反倒是倚着门,露出了个笑来。 “陶大哥,您也知道我家死鬼男人不争气死得早,我婆婆病着,家里还养着三个小讨债鬼。” 见男人皱眉,妇人加快了语速道:“上月被袁贼闹了一通,我做工的那地也去不成了。” “这不,听说城中四处募工,我便想去试试,我婆婆病着,家里孩子实在没人带,您看,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请陶嫂子帮忙。” 她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女人打断道:“辛家娘子,不是我不帮,但是我现在也有活计要干,实在没空照顾。” 看见后来说话这女人,陶姓男子立刻从辛家娘子身上收回眼睛。 老鼠见了猫一样,捂着怀中麦饼快步走了。 冲自家男人急匆匆地背影翻了个白眼,陶家嫂子没个好脸地看向辛娘子:“辛娘子,你瞧。” 她让开门后的门,露出里面一堆褪色的碎葛布。 “这些都是官府发布的零工,便是我们这些妇人,闲暇之余也可糊些鞋垫补贴家用,没有时间再帮你忙照看孩子了。” 辛娘子明艳姣好的面上露出一丝讨好:“陶嫂子,我继续给钱的。” 陶嫂子摇了摇头:“你给那点还不如我糊鞋垫多,我是真的没时间。我看呐,你也去领些碎布回家,这样还能同时照顾你婆婆和孩子。” 辛娘子面上露出一阵苦涩:“领了,这糊鞋垫是可以补贴家用,但我家好几张嘴,只靠糊鞋垫,还不够我婆婆的药钱,孩子们只怕都得饿死,还是得有份正经活。” 说到正经活时,辛娘子猛然看见陶嫂子面上一丝鄙夷,不由得顿了顿。 “正经活?” 辛娘子讷讷再说不出口,她面上微红,更衬得面庞俏丽几分。 偏生陶嫂子最不耐看她这样,冷哼了一声:“反正没空,你自己想办法,也别再去找我家男人!” 说完,门板砰的一声合拢。 辛娘子嘴唇嗫嚅数下后,对着陶家门轻啐了一口。 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孩子半张脸藏在门后,怯生生地看着她,清鼻涕拖了老长。 心中无名火起,辛娘子故意大声骂了两句:“看什么,若不是为你们这些讨债鬼,老娘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自在。” 说着将那门后的孩子拖出来,一边骂着,一边伸手将那孩子拖着的两管鼻涕拧下来,甩到外头街上。 在墙上擦了擦手指头,辛娘子拽着这孩子进了家门,砰的将门摔上。 门里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妇躺在床上:“月娘,不要打孩子,不要打。” 一个大约六岁的小女孩子,放下手里糊了一半的鞋垫,跑来抱住辛娘子的手:“娘,别生气,我乖乖干活。” 这样一闹,屋角一个木制摇篮中的婴孩大声啼哭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哭声、孩子的哀求声交织在一起。 辛娘子双目呆滞,一瞬间露出了绝望崩溃的神情。 她不自觉退后了一小步,想要尖叫着转身逃离这个地方。 片刻后,她才深呼吸,直起腰来:“都别吵了!” 她挥手,将抱着她手臂的女孩推开。 “闭嘴!”女人尖厉的声音压下了一切。 屋中一静,辛娘子沉重喘息数下,好似身上压了千钧重担。 片刻之后,她抖着手,走到摇篮边,将里面数月大的婴孩用一块脏兮兮的灰色破布包在胸前。 拍了拍号啕大哭的孩子,对躺在床上的老人道:“娘,我出去买点粮食,你在家看着大丫和二郎。” 躺在床上的老妇,咳嗽着半坐起来,连声道:“好,好。” —————————— (基建嘛,肯定得交代一下女主都做什么,但是我写这块内容要么特别干巴,要么就特别尴尬。 所以就通过这样小人物的故事和改变,来介绍女主作了什么,好的坏的造成了什么影响!希望别说我是水啊!) ------------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绝望 薄雾刚散,天空又飘起来雪粒子。 辛娘子呵出一口白气,将绑在胸前的孩童往上托了托。 天上落下的细碎雪粒,落了她头。 幸好去岁她男人还在时,家中尚算宽裕,她和家里孩子身上都还有一件夹碎布的夹衣。 此时也还算保暖。 但辛娘子心中却比这天还要冷,她不知道在将近的冬日里,一家老小该如何度过。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得双腿都发麻,辛娘子来到了市肆中。 左顾右盼,才寻到了一处挂着特殊红色幡子的店铺。 那幡子下边画了一个饭碗的图样。 那是官府设置的官卖粮铺。 令支之战后,以连家为首的各个世家屯粮涨价。 几日之内,粮价飞涨,公孙颜将这些人记在小本本上。 之后用公孙家的铺子,以官府的名义,在各个市肆开设了平价粮铺。 辛娘子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如里长所说,粮价十分便宜。 怀里的孩子早晨吃了几口奶,此时倒是睡得还算安稳。 辛娘子拍了拍他,打开紧紧拽着的钱袋,从里抖出十枚无文钱来。 这种铜钱,字面和外廓都较为模糊,铜钱边上被剪轮的贼人盗磨了一圈,因此比寻常五铢钱要小。 这样的铜钱成色很差,往常店铺都不收。 从战事起,辛娘子家便没了进项,家中粮缸见底,连柴火也快没了,这才拿着这无文钱出来试试。 她心中忐忑地走进去,看店的是一个精神的年轻人。 辛娘子立刻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来。 这年轻人原本是公孙家的僮仆,公孙颜觉得这些人手,全部放在家里闲着实在浪费,就派遣出来干活。 自从一个看店的伙计自认身份高,在店里摆谱欺负人,被公孙颜发作送到卢龙塞教育改造营之后,这些伙计态度个个一等一的好。 他看见辛娘子有几分颜色,带上了笑迎上去:“娘子想买点什么?” 辛娘子环望四周,这铺子里摆放着许多大斗,里面冒尖地堆了许多粮食。 粱、粟、麦、谷,还有一种黄澄澄的小指指尖大小的东西,辛娘子从未见过。 另一边则是放着两斗调味的豆豉和一斗雪白雪白的盐。 辛娘子路过那盐斗时,都忍不住绕远些屏住呼吸,担心把那雪盐粒给吹跑了,人家找她赔。 这些粮食上都插着牌子,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分别标注了价格。 辛娘子都不认得,只好求助地看向伙计,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哪种最便宜啊?” 她已经有些后悔走进来,这店那样珍贵的盐就这样大剌剌地摆着,也不知道粮食得卖多贵。 这伙计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挨个指给她看:“粱四百钱一石,黍米三百钱,最便宜的麦、谷和玉米都是二百钱一石。” 辛娘子面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脱口而出道:“这么便宜?” 小伙计在看店的过程中,总能从人们惊讶的神情中获得一丝乐趣,当即自豪道:“当然,差价都由颜娘子补贴了。” 辛娘子对于公孙颜的名字已经不陌生了。 公孙颜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当世当代没有人比她更懂炒作名声。 辛娘子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是啊,颜娘子仁善。” 伙计听她夸了两句,笑道:“只要凭符信就可以买了,只是限量的,每人每月最多只能买两石。” 辛娘子局促地揉了揉衣角:“我只有十钱。” 这伙计也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的神情,上一个狂的已经去卢龙塞踩缝纫机了,他习以为常道:“无妨,多少钱也卖。” 辛娘子有些忐忑地将那十个无文钱递过去,时刻准备露出讨好的笑来。 那伙计却没什么反应的直接接过:“符信带了吗?” “带了带了。”辛娘子将揣在怀里的符信递过去,便见那伙计皱了皱眉。 她心中忐忑之时,听那伙计道:“你们还没去换新的符信吗?” 见辛娘子一愣,那伙计立刻露出一种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神情道:“快去里坊找游徼换,现在换新符信,详细登记户籍,每个人可以领一升麦子!” 辛娘子面上露出高兴一升麦子,家里老老小小五个人,就是五升了! 比她这钱买的还多。 伙计又深深看了一眼她怀里,不知是看孩子还是看什么,然后道:“听说马上慈幼坊就要建好了,到时候那里除了收容孤儿,还会发放一些专门给婴儿的营养补贴,都是颜娘子捐赠的。” “你可以注意这些消息。” “呐,这是你的麦子。”伙计特意寻了一个大麻布袋装给她。 这袋子即便表面粗糙,拆开来也能作个挡风的物件。 辛娘子万分感激对这伙计再三道谢后,才提着轻飘飘的粮袋出了粮店。 她立在这粮店门前,或许是手里的重量,或许是因为能领少少的五升米。 她心中一直压着的重石好似移开了一些。 总能熬过去的! 她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 她想起早上发了顿火,除了小的这个吃了两口奶,家中老人和两个大的孩子都没给他们做朝食。 辛娘子加快了脚步,心想回去用这麦粒夹杂着剩下的豆子,熬一顿粥。 然后去坊门,将符信换了。 回程的脚步轻松了些,辛娘子一路注意看,想着要是能找到一个可以带着孩子上工的活计就好了。 回家的路越来越近,周围变得熟悉起来。 辛娘子忽地闻到了一阵烟气,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着火了,着火了。” 她茫然抬头去看。 一柱浓烟翻腾而上,那个方向是…… 辛娘子没得由来的心中一阵慌乱,她急急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胸前的孩子颠簸得哭号起来,也无暇顾及。 烟气越来越重,她终于跑到巷口时,因是白天,火已经被坊中游徼联手扑灭。 木梁垮塌在旁,冒着黑烟。 辛娘子心中的绝望,在看见呆坐地上那一老两小的身影时,猛地一缓。 她听见六岁的女儿道:“我只是在给奶奶和弟弟熬粥的时候,想多糊些鞋垫,没想烧起来。” 瑟瑟发抖的女童,满脸黑灰被泪水冲刷得一道一道的。 辛娘子望了一眼烧焦的废墟。 那是他们一家赖以生存,赖以度过寒冬的家。 她腿软跌坐在地,手中的粮袋泡在了救火后积在地面凹处的黑色污水中。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清晨 青石板上黑灰污水流淌。 辛娘子舍不得弄湿脚上的鞋,胸前绑着婴孩,她裤腿挽起,走在房子烧焦的废墟中。 搬开烧焦的木梁,垮塌的土墙,在废墟中寻找着任何可以有用的东西。 东厨中裹满草灰的瓦罐、堂屋大片焦蚀痕迹的一截木头…… 她的脚踩在乌黑的水中,冻得通红。 身上被熏得脏兮兮的老人和两个孩子坐在墙角。 老人时不时发出一阵拉风箱似的沉重气喘。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依偎在奶奶旁边,大的那个女孩脸上依旧脏兮兮的,身上止不住地发抖。 既是冷也是害怕。 辛娘带回来的那袋麦子,从污水中捡拾了出来,被老人救命稻草一样抱着。 察觉到姐姐一直在发抖,那个大约四五岁的男孩懵懵懂懂将女孩的手捂在了怀里:“阿姐。” 话未说完,他感觉到怀中的手猛地一颤。 男孩转头看去,辛娘面无表情的赤着脚从废墟中又抱出了一个黢黑的罐子。 男孩在母亲面上见过很多种神情。 父亲还在时的温柔,父亲去世后的悲伤,一身狼狈晚归时的痛哭,平常的愤怒, 但他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彻骨麻木过。 小孩多半有着敏锐的直觉,他察觉到辛娘子平静的外表下,正在积蓄酝酿着什么。 辛娘子没有说话,没什么表情的套上放在一边的葛布鞋。 怀里的孩子轻轻动了动,扁嘴欲哭。 辛娘子垂头看了他一眼,慢动作一般,解开了衣衫,就这样无遮无掩地坐在巷中给孩子喂奶。 婴儿使劲吮出了几滴乳汁,就再也吸不出来。 小巷之中顿时传出婴儿的啼哭。 家中老小至今没有粒米粘牙,辛娘子又何尝不是。 只是此时她就像无知无觉的木头人,怀中孩子哭泣,她也没有反应。 “月娘,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她这模样让咳嗽的老妇人害怕极了,那老妇人一边喘着粗气,勉力撑坐起来,给辛娘子将衣襟拉拢。 “等明日,明日我们出城,去乡下寻我娘家兄弟,总能活的,总能活的。” 老妇人常年卧病,身上味道难闻,面上的沟壑里填满了黑灰。 她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是宽慰辛娘子还是宽慰她自己。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来。 辛娘子一震,眼中猛的迸出一丝光芒。 陶家嫂子立在门边,面无表情走了两步,将一块巴掌大的干饼塞进辛娘子怀里。 “大家多年邻居,不是不帮你们,实在是没有能力。” 这个年头,即便是亲戚也不敢收留这样一大家子。 陶娘子知道,今日不能硬着心肠,若是让这一大家子进了家门,再想请出去就难了。 她话说完,从辛娘子手里将裙角扯出来,毫不留情地走回家中,啪地一下关上房门。 辛娘子手伸在半空,但什么也没抓住。 呆愣许久,她怀中的面饼啪嗒一下掉了出来。 这声音将辛娘子惊醒。 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面饼,又抬头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一老两小。 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捡起面饼,谁也不看,像是狼一般将这半块面饼全部撕扯进了自己的嘴里。 麦饼又干又硬,辛娘子抻着喉咙咽下去。 墙角的老人搂紧了两个孩子,谁也不敢说话。 大口吃完了噎人的面饼,辛娘子才站起身,一把夺过老人怀里沾湿的麻布袋。 扯着两个孩子,在满是尿骚味的巷子末端寻了个避风处。 将老人连带着两个孩子塞进角落。 撑起这个微微有些濡湿的麻袋,几人挤在一块,算是在即将宵禁的夜晚,有了一个可以暂避的地方。 全程她都没有说话,但老人反倒松了口气,仰头望向苍茫的天空。 将近夜晚的天暗沉压抑,天上又开始飘起些碎雪,老人将两个孩子搂紧了些,长叹了一口气。 …… 一夜过去,清晨到来。 陶姓汉子迈出家门,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 看见蜷缩在墙角那一家老小,摸了摸自己怀里麦饼,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辛家娘子?” 他轻声唤道,将手里麦饼往前一递,触手一阵冰凉,他心中一惊,赶忙去看时,却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没睡踏实的老妇人张开眼睛。 陶姓汉子松了口气,他不敢多搭话,直接将麦饼递去,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巷子。 老人捏着那半块面麦饼,将它递给了醒来的辛娘子。 一夜在寒风中僵坐,谁也不好受。 老人咳疾犯了,胸口就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昨日又惊又吓,夜间受了凉,大的女孩面上泛起潮红。 她小手堵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将咳嗽堵回喉咙。 辛娘子接了婆婆递来的半块麦饼,这次她却没吃。 而是起身去敲了陶家的门。 门很久才打开,没等陶家嫂子说话,辛娘子将手里那小袋麦粒递了过去:“请陶家嫂子借我炉灶。” “我做一顿热乎的全家吃。” 陶嫂子愣愣看着她,神色复杂,最终侧身让开了门。 借着陶家的炉灶,陶家的柴火,辛娘子用自家的瓦罐,一点也没留地将麦粒麦饼混着煮了一锅稠粥。 道谢之后,抬着这罐粥食来到巷尾。 将罐子放在了地上。 待凉了以后,拿着陶家借来的木勺子,单喂给两个孩子。 辛娘子的婆婆一言不发,面上的皮肤都松垮了下来,盯着墙边的一只枯黄草梗。 “娘,奶奶,你们也吃。”大的女孩含了一小口粥后就不再张嘴。 “奶奶不吃,奶奶不饿。” 辛娘子的婆婆摸了摸孙女的头发。 “娘吃。”小的那个男孩也开口道。 辛娘子摇了摇头,又往他嘴里填了口粥。 大的那个女孩细细嚼了嘴里的麦粒,垂头想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娘。” “把我卖了吧。” 辛娘子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眼泪噼里啪啦掉进了装粥的罐子里。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将一罐粥全部喂进两个孩子的肚里后,撩开衣襟,给怀中精神恹恹的婴儿喂了次奶。 然后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子。 独留在巷中的老妇看见孙女回头来看,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 今天发了350马内稿费!虽然也不知道是哪个渠道来的但是管它呢!买个手托配上我漂酿的新键盘,美滋滋~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买卖 辛娘子拉着两个孩子,逆着往北城去上工的人群,朝着市肆走。 那里有专门的牲口市场。 其间贩卖牛羊马匹,更重要的是,也贩卖人。 城中活不下去的人,都朝那处去。 上月辛娘子曾经去过一趟。 那里又脏又臭,大多数人衣衫破烂,赤着脚。 有的女子为了顺利将自己卖出去,便褪了身上的衣衫,立在街角。 每当世家大户来挑人时,人群就像是见了救赎一般,蜂拥而上。 但能被挑上的终究是少数,那些瘦成一把柴的人的病痨子是没人要的。 多半第二日死在某个角落,被管理市肆的官吏清理走。 辛娘子牵着孩子往那去。 “以后,我们可能就分开了,你们要乖乖的,不要哭,要勤快干活,别惹主家生气。” 她一边走一边对两个孩子叮嘱道。 懵懂的女孩点着头,时不时咳上两声,她仰头看着她娘亲:“娘,把我卖了以后,记得回去接奶奶,奶奶一个人会冷。” “好!”辛娘子答应着,抬手在路边折了几根干草。 在儿子、女儿的头上都别了一根,插了一根在自己的头上后,将最后一根掖在了怀中孩子的襁褓上。 大女儿以为,卖了她全家人都能活。 可是辛娘子知道,这年头人是不值钱的。 穷人家卖孩子并不是要换什么,多半是因为养不起。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还要花粮食养,是卖不了什么钱的。 北地漫长而残酷的冬季里,这点钱起不了任何作用。 从房子烧掉的那一刻,她们除了卖自己,已经没了活路。 她们没有机会回去接奶奶了。 踏进那卖人的集市,从此生死再做不得主。 辛娘子抬袖揩了一把脸。 她想着,自己还算年轻,能生,应是最好卖的。 不管是被大户买走,还是被卖进妓竂为娼,终究能换点钱粮。 届时就用卖身的钱,给孩子们打点一个好点的去处。 至少不要落在歹人手中,若能卖到良善的主家,便是天老爷保佑了。 辛娘子胡思乱想着,牵着两个孩子终是走到了市肆中。 刚经历战事不久,市肆还十分冷清。 辛娘子沿着街道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最终停在了坊市门前,呆怔地看着上方的廊屋。 见她不走,大女儿轻轻摇了摇她的手,细声细气边咳嗽边催促道:“娘,走吧。不用舍不得我。我会乖乖听主家的话。” 辛娘子垂首看了一眼女儿因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忍不住又滚下几颗泪水。 “好。”她咬紧牙槽,将溢出口的悲鸣咽下。 牵着两个孩子走了进去。 比起往日的繁华,现在这里的人少了许多。 城中到处都在募工,能咬牙活下去的话,终究没谁愿意骨肉分离。 辛娘子带着孩子,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站定。 她将衣襟扯松些,用劲拍拍自己的脸颊,掐了两把。 让自己苍白的脸色红润健康些,能卖价高点。 也不敢找地方坐着,担心被误会为倦怠之人,或是有什么毛病。 就这样直挺挺站了许久,终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远远看了一眼后,走了过来。 辛娘子面上立即扯出个笑来。 那管事模样的人走近,声音毫无起伏地询问了一下。 而后让辛娘子张开嘴,看牙口。 辛娘子一一照做了,但那管事依然皱着眉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还奶着孩子呢,也不知能不能生。” “能的,能的。”辛娘子急忙道,“您看生了三个呢,有儿有女。” 那管事眉头稍微松问道:“那这几个小的呢?” 辛娘子听他意思似乎是想全部买下,心中狂喜:“三个小的便宜,如您能把我们一起买了,卖身钱我一钱也不要。” 这管事轻轻挑眉,似乎在思考。 辛娘子急忙将衣襟又扯开了些,露出一片皮肤:“求您给条活路,只要能叫我带着这几个小的,随您怎么着都行。” 这管事终露出点笑意,探手进辛娘子衣内捏了一把。 最终,在辛娘子期盼的眼神中,他点了点头,“看你有几分颜色。” 行吧两个字即将说出口时,坊门传来一阵骚乱。 一队队黑甲兵卒走了进来。 在坊门前张贴告示,齐声喊道:“从即日起,禁止人口买卖,违令者斩。” 那管事一哆嗦,后退了一步,飞快地以袖遮面贴着垣墙跑了。 从欢喜再到绝望。 辛娘子望着管事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离开,呆站在原处,风从她敞开的衣襟灌入,将她冻得透心凉。 她们站着的地方十分显眼,领头的官军一眼就看见了她们。 不由皱起眉头,扭头叫身边士兵继续张贴告示喊话后,朝她们走去。 辛娘子呆站在原地,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 她抬头看去,是一个十分高大的黑甲官军。 “刚才那人欺负你们了吗?” 辛娘子听见这络腮胡官军这样问道。 她牵着孩子呆站着不说话,这官军忍不住皱眉,眼睛扫了一下她牵着的两个孩子,还有身前的襁褓。 在看见她们头上的草标时,眉头又皱紧了几分,最终与那个面色绯红,咳嗽不停的小女孩对上了眼睛。 小女孩有些畏惧,下意识想藏起来,但又想到些什么,怯生生地问道:“您要买我吗?” 看着孩子眼睛,这官军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时,辛娘子有了动作。 她大力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将整个前胸暴露了出来。 这官军瞳孔一缩,骇得后退一步。 “我能生养,身体好着呢,买了我们吧。” 辛娘子往前迈了一步,想去拉男人的手,但被一下让开。 “我家烧没了,不卖身一家人都得饿死冻死,求您给条活路。” 她大滴大滴的泪水淌下来,洇湿了地面。 对面没有回话。 就在辛娘子绝望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那只粗粝的大手拉住了她的衣襟,扯着衣裳将她的裸露的身体遮住。 “走吧!”她听见那男人沉声道,“有活路的,我带你们去。”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慈幼 辛娘子牵着孩子,再次走在路上。 那些在人市宣读禁止人口买卖的黑甲士卒,将她们这些要卖身的人收拢在一处。 然后又分作几类。 骨瘦如柴重病的和肢体残缺的是一类。 青壮年男女是一类。 辛娘子比较特殊,她虽然也属青壮,但牵着两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自身还在哺乳,便和老幼分在了第三类。 和辛娘子一样,周围的人都十分忐忑,不知这些官军将她们这些老弱集中在一起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未来迎接她们的是什么。 但她们别无选择。 只能在这些黑甲士兵的安排下,随着人群往前走。 牵着的大丫脸越发红了,眼皮子直打架。 辛娘子便叮嘱小儿子牢牢拽紧她的衣角,蹲下身背起女儿。 耳边是她的咳嗽声,辛娘子内心忐忑至极。 似乎是听见了孩子的咳嗽的声音,在旁护送的两个士兵说了些什么,一起走了过来。 看他们过来,辛娘子立即绷紧了身子。 她下意识看向面皮白净那个士兵,挂出讨好的笑来:“两位官爷,我女儿只是昨夜受了凉。” 绝不是什么疫病。 那士兵也不是要为难她们,开口道:“这位嫂子,别怕,我们是送你们去慈幼院的,不嫌弃的话,可以把孩子给我,我帮你抱着。” 看他们没发作,辛娘子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将孩子交给陌生男人却是万不可能的。 辛娘子笑道:“不敢劳烦军爷。” 闻言,那个更高大看起来更糙的士兵笑道:“听见了吗谢朗,乃公说得没错吧?” “只要不傻,都不可能把孩子给你抱。” 白净面皮的青年谢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询问是因为看不过去,图个心安,被拒他也不恼,但求无愧而已。 “那就好,若是路上抱不动了,再叫我们。” 谢朗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包树叶包着的东西,弯腰递给牵着娘亲手的男孩子。 孩子愣愣的接了,谢朗在他头上摸了摸,又要去解身上的外袍,被那个高大的士兵拦住:“得了得了,你那身子骨,回头又得染上风寒。” 说着这高大的士兵解了外袍,搭在了辛娘子背上,将烧得双颊通红的小女孩罩在其中。 带着汗臭的夹棉袍子沉甸甸搭在肩头,辛娘子无措抬眼去看。 那高大的士兵只着内衫,敞开的领子露出胸口浓密的护心毛。 他不自在的别开头,嘴里还道:“借你们的,到了地方记得还我。” 说着就好像不好意思得很,拉着谢朗走开。 辛娘子听见谢朗对那个士兵笑道:“梁大,看来军中条例你还是学得不错的啊,友爱妇孺。” 那个叫梁大的士兵一边耳朵烧得绯红,莽声莽气地回道:“吵死了,乃公只是看她们可怜。” “啊对对对。”远处传来谢朗和其他士兵的笑声。 他们又说了什么,辛娘子没听清,肩上的那件汗臭的袍子却好似又给了她一点点希望。 都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反复经历着希望失望的辛娘子举步跟上了队伍。 这支队伍一路朝着北城走,走到半道时,还有人得信赶了牛车来接。 辛娘子拖着三个孩子,有幸分配到其中了一辆上。 车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辛娘子先将女儿安置好,又将小儿子抱上去。 不敢离开孩子,辛娘子手里拿着披在她肩头的厚袍子,冲那些士兵喊来一声:“那位姓梁的官爷,您的袍子。” 正与谢朗说着什么的梁大听见回头,不耐地冲她摆了摆手:“你先留着,回头再还我。” 说完就转回头,也不再看这边。 辛娘子拿着袍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盖在了女儿的身上。 牛车摇摇晃晃向前走。 先前车子还有些颠簸,到了后来路面越来越平整。 辛娘子带着三个孩子捂在那件厚袍子里,却是越走越迷茫。 两侧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槐荫途,桐杨夹植。 是令支城中达官显贵聚居的贵里。 辛娘子觉得她们应该会被送到哪个大户人家。 看着赶车把式,有心想问,但到底没敢开口,怕生病的大女儿被注意到,当成患时疫的病人赶出去。 “娘,吃。”就在辛娘子看着路边高大的垣墙心中忐忑时,从旁伸来一只小手。 手里抓着一满把的果子干,有桑葚有干林檎片,还有一些黄黄的碎杏干。 正是军中配发给士兵的补给。 男孩高高地举着喂到辛娘子嘴边。 “娘不要。” 辛娘子心疼地将他手里的果干接过,只给了他两粒桑葚干磨牙,其余的全收起来。 想了想,又打开挑出指甲盖那样大小的碎杏干喂进了女儿嘴里。 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不由心中一沉。 牛车停在了一扇朱红大门前。 正有人打着梯子将门楣上的匾额拆下来,换上新的。 如果辛娘子识字的话,她会认出,换下的匾额上写着大大的连府二字。 但她只是惊慌地坐在牛车上,驶进了敞开的大门。 进了大门不远的位置,便看见了几张高足桌子。 前面排起一列队伍。 桌后坐着文士打扮的官吏,而在旁边坐了几口大锅。 锅中飘出阵阵谷物吃食的香气。 辛娘子猛地咽了口唾沫,在车把式的催促下,带着孩子下了车。 放下人牛车调转了个头,又去接其他人。 在旁边人的指示下,辛娘子带着孩子排在队伍后面,跟着队伍前进。 没多久,轮到了她。 负责登记的小吏是个年轻人,态度颇好。 看她畏缩耐心道:“这位嫂子,这里是公孙氏颜娘子设置的临时援救孤幼的地方,你把符信拿出来登记一下,就可以在这里申请到住处和食物。” “当然,也会分配给你力所能及的工作,直到你们可以独立生活为止。” 辛娘子急忙在身上掏摸了一阵,幸好她昨日买粮将符信带在了身上。 小吏持笔,一边记录一边询问她些问题。 在看见她背上那孩子明显不正常的潮红时,小吏神情一怔,皱起了眉头。 —————— 一边排队做核酸一边码,脑子都有点糊,见谅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孤老 看这小吏蹙眉,辛娘子心中顿时一凉:“昨日我家屋子烧了,孩子又惊又怕还受了凉,不是什么大病。” 小吏听了她的解释依旧眉头紧锁:“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是大病了?” 辛娘子以为她们会被赶出去,急急解释道:“真的不是什么大病,明天就会好的。” “别说了。”小吏冲旁边招了招手,叫来了一个老媪。 辛娘子呆怔在原处,再一次失去希望的滋味彻底击垮了她,她腿软着朝地上坐去。 将桌后的小吏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找补道:“嫂子,你别急,确实不是什么大病,慈幼院中有医士一定能治好的。” 说完,就要来扶她。 辛娘子这才回神,医士? 方才来的那个老媪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宽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慈幼院中医士都是从卢龙塞来的神医,这点小病不在话下。” 说着,就帮她接过背上的孩子。 小姑娘裹在梁大的袍子里,费力掀了掀眼皮,又无力闭上,嘴里还抿着那一小块杏仁干。 这老媪将她往上颠了颠,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对辛娘子道:“别担心,进了这里便不必担心了。” “婶子是说,有医士能给我女儿瞧病吗?”辛娘子勉强撑着身子站直。 “对。”老媪点点头,随我来。 说着就将辛娘子朝着旁边的一座屋舍领,辛娘子急忙拉着儿子跟上。 买卖的人口多会变成世家荫户,这与公孙颜的意愿和利益完全违背。 因此她必须禁止人口买卖。 但禁止的同时,她也妥善的为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安排了保障退路。 此前以连家为首,囤积粮食哄抬粮价的世家,公孙颜一一记在小本上。 一把火解决之后,毫不客气的收下这些世家的产业。 如辛娘子现在所在的这个楼宇毗连的建筑群,就是连家在令支的宅子。 公孙颜不会让这些地方闲置。 将值钱物件搬走后,重新布置了便宜家什,就直接将此处划为收容孤老的慈幼院之一。 知道这些穷苦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些病,担心疫病传播问题。 公孙颜还特意从卢龙调了医士来。 辛娘子就这样被领进了旁边的临时医舍。 一进门,就有年轻的侍女穿着白围裙上来。 她们都是连家的僮仆,简单培训后,做个接待还是足够的。 这处新设的医舍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看了一眼老媪怀里的孩子,侍女急忙将她们往里面引。 走到一处被布缦围起的隔间,撩开门帘,侍女急道:“严先生,有个发烧的孩子。” 被称作严先生的青年男人手里正捧着一般比青砖还厚的书,嘴里在嚼着什么。 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发髻油腻眼圈发黑。 但听见侍女的话,他急忙站起身。 示意老媪将女孩放在诊疗床上。 一边问了些问题,一边用手掌捂热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听诊头。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迷茫的辛娘子:“一会我会把这个放在孩子胸口听肺部的声音,嫂子切莫激动。” 很显然,他遭遇过些什么,故特意补充。 辛娘子至今脑子仍处于混沌状态,听他这样说茫然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引他们进来的那个老媪挽住了她的手。 接下来的诊疗,辛娘子数次想要上前,又克制住。 一直到连同孩子被送入一间单独的病室,孩子喝了药安然的躺在一张铺设着软和被褥的病床上,辛娘子都还没能回神。 接连遭遇的事情和起伏的情绪,几乎将她彻底击垮。 那老媪从病床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些东西,递给辛娘子。 “这是尿壶,可不能在医舍里随意大小便,用这尿壶接了,再倒去厕中。” “这是饭盒。”老媪又递去一个亮晶晶的不锈钢饭盒,“早中晚外边小食堂都会放饭,你去按份打回来,别饿着孩子。” 说完老媪又看了看辛娘子怀里的孩子和她牵着的男孩:“颜娘子会给六岁以下孩童发放营养包,你记得去前边领。” “那个孩子吃了好。” “你还在哺乳,发的活不重,多是些糊鞋垫的活计。” 这老媪絮絮叨叨叮嘱许多,见辛娘子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厉声喝道:“你瞧瞧你着当娘的什么样子。你一直如此,孩子们怎么办?怎么对得起颜娘子的苦心安排。” 她语速极快,声音严厉,一股脑倒出了一堆话。 却让辛娘子一激灵,清醒过来:“颜娘子,颜娘子。” 这个近日频繁出现,又在粮铺里加深了印象的名字,成为了辛娘子能拽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着:“颜娘子仁善,她会救我们的。” 默念数遍,她终于平复下心情,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儿,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擦去脸上的泪水:“叫婶子见笑了。” 老媪宽和的拍了拍她的手,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床上的小姑娘嘴里呢喃道:“奶……奶奶。“ 辛娘子猛然色变:“我婆婆!” 老媪见状急忙询问:“怎么了?” 一问才知,辛娘子带着孩子们去人市卖身,她婆婆独自留在了巷中。 老媪没有责备辛娘子抛下婆婆,在这乱世之中这是一种谁都没有办法的无奈。 一般这样的老人,多会想法子自尽,免得多受罪。 辛娘子她们走了许久,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 辛娘子内心焦急万分,活下去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婆婆却独自留在了那巷中。 眼下她既不能放下这的孩子不管,又担心晚了婆婆出事。 老媪急声道:“你别着急,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你带着孩子好生待在此处。” 听完辛娘子说的地址,老媪疾步走了出去,走到医舍外,寻到方才那登记的小吏。 小吏耐心听了,忙起身协调人手去接。 辛娘子带着孩子,无言守在女儿床边。 听着女儿平稳的呼吸声。 她忽的抱着两个孩子伏倒在洁白的被子上,放声哭泣。 ———————— 已经写懵了 回头修吧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向阳 辛娘子哭了一会。 屋外风呼呼地吹,被窗上一层层糊着的素绢挡住。 但外头的天光却透过素绢投了进来。 她这才抬起头,摸了摸懵懂惊惶的二儿子,然后拍了拍怀中的婴孩。 怀中的孩子早已哭累了。 但辛娘子昨日到今日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实在没有奶水喂他。 想着先前那老媪所说,颜娘子会专门发放给孩子的什么包。 又想到外边正熬着的粥。 辛娘子咽了口唾沫,站起身,想要厚着脸皮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讨上一碗给三个小的先垫垫肚子。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先前领她们进来的那个侍女推开门:“嫂子,我想着你们也该饿了,就外边打了点粥。 说是打了一点,这侍女手里却是扎扎实实的提了小半罐,上面扣着几只陶碗。 辛娘子面上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这侍女摆了摆手:“唤我阿越就好。” 说着她将手里的粥罐,放在了床尾的小桌上,盛出几碗。 考虑到来这里的人应该都不知饿了多久,这里准备都是最养胃的粟米粥。 舂米的都是正在改造的胡人俘虏。 俘虏中,罪大恶极的不分是胡人还是袁军全部斩首。 剩余的袁军被赵云收编入军中,而胡人俘虏则是在新建的俘虏营中,剔了光头接受触及灵魂的改造。 管着他们的都是孤竹和卢龙有经验的教化管事。 和孤竹庄中的牧户奴隶不同,这些战争俘虏都是顺着刘和敞开的大门,游荡进汉地的豺狼。 但也是可战之兵。 本着废物利用,试试不要钱的原则。 只要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 公孙颜研究出她所能想到最缺德的管理办法,打磨掉他们身上原本悍塞习气。 早课后便是无尽的劳作,晚上睡觉之前又是洗脑晚课。 每日仅供应够吊命的微薄食物,还需要背书来换。 公孙颜相信,生存压力下,人都会真心改过,努力学习的。 这些特供慈幼院,没有一点壳的粟米就是这些人的劳动成果。 辛娘子看着眼前的黄澄澄的粥水,不敢接:“只要一碗就够了,给几个小的填填肚子。” 她舔了舔嘴唇却道:“我就不必浪费了,开始干活了,我再吃。” 免费得来的总叫人忐忑。 婆婆不知如何,女儿还病着,辛娘子不敢贪心。 无论侍女阿越怎么劝,她都不肯吃。 只是要了一小碗,打算给几个孩子分一点。 最后阿越无法,只得去找分管这里的严先生,看能不能先给辛娘子安排个活干,让她好安心。 侍女阿越去的时候,这严先生正往嘴里填枸杞。 听说了这事,他放下手里的书,快速嚼了几下,开口道:“那就先去领些碎布来给她糊吧。” 实际上,这慈幼院中极缺人手,但辛娘子现在情况如此,便先随便让她干点什么。 阿越得令,快步离开。 她很快就寻人要到了一堆碎布,放到了辛娘子面前:“这下嫂子可以安心了吧?快吃吧。” 辛娘子眼眶一热,这一日她经历了太多,面对这样纯粹的善意,反倒不知所措。 阿越给她们盛了粥出来,帮着她给床上的孩子也喂了一些。 这才提着空的粥碗打开门。 “阿越姑娘,谢谢。” 阿越回过头,冲她笑道:“我也是这样飘雪的日子里,被卖进连家。” “现在能帮到你们,总归是开心的。” 说完她摆摆手,关门离开。 辛娘子看着关上的门,又看了看房里的几个孩子。 轻轻握住病床上女儿的手。 片刻后起身抱来那堆碎布开始工作。 她一边糊着鞋垫,一边扭头去看外边的天色。 太阳将要落山时,门外传来响动。 辛娘子扭头去看,却见先前那老媪立在门前,见她看来,轻轻摇了摇头。 “找到时人已经走了。” 老人在辛娘子带着孩子们离开后不久,打碎了家里唯一剩下的那口煮粥的瓦罐,吞了碎片。 被派遣去的士卒找到时,人都硬了。 身上盖着那个装粮食的麻布袋。 辛娘子心中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老媪又道:“尸身暂时收敛在城外设置的义庄,天冷暂时也……“ 她没有说得很明白,继续道:“颜娘子知道来到这里的人都有困难,拨了一笔款项。” “你可凭符信暂时支借一些钱财,无需利息,先办了丧事,以后工作慢慢再还。” 辛娘子的眼泪掉落在面前糊了一半的鞋垫上:“多谢婶子。” 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谢颜娘子恩德。” …… 辛娘子婆婆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一口薄棺埋在了城外,旁边就是辛娘子去岁死去的男人。 辛娘子额上勒着白麻布,独自一人跪在黄土坟包前,往坟前摆了搭着二指宽肉片的粟米饭。 “婆婆,你元日时还道嘴里没味,你瞧这可是好东西。” “你好生享用了,别怪我将你扔下,我也是没有办法。” 她吸了吸鼻子又看向另一边那座墓:“你也别怪我不带孩子们来看你,大丫病还没好,不能受凉。” “婆婆的丧事,咱们家也无人能够帮忙操持,我一人忙碌,哪顾得了孩子。” “不过你放心,孩子们都在慈幼院,好着呢!” 提到孩子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大丫很乖,知道帮我干活,慈幼院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辛娘子就像是和人面对面说话一样,絮叨道:“对了,你这早死鬼哪里知道什么慈幼院。” “慈幼院,是这天下最好的地方了。” “那里面住得暖吃得饱,前日还给幺儿发了尿布和襁褓,你说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她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听说,过段时日就会教我们认字,我这一把年纪还得跟孩子们坐在一起认字,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又说了一阵话,辛娘子拍拍裙角沾着的黄土站起身来:“好了,我要走了,不能离开太久,给人添麻烦。”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丈夫的坟墓,光照在她的脸上。 “别担心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发现 令支城中无数悲欢离合,公孙颜并不能全部知晓。 此时的她折磨着太守府中大小官吏时,狠起来连自己也没放过。 干掉连氏等人之后,大块肥肉掉进嘴里,未免夜长梦多,她必须赶紧接手消化。 于是带头开始了真正的卯正上班,亥时下班的日子。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大小官吏除了七到十四日,才有一日休沐回家。 更幸运的是,大小官吏平常全部居住在府衙院舍之中,他们不必再浪费时间在路上。 现在的太守府厅室,如同进了地府,人人嘬腮眼圈发青,走路都腿软。 看公孙颜这样折腾,就是李历都担心哪日赵太守得回来给她收尸。 公孙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成了何种形象。 她往自己的嘴里倒了一杯黑咖啡后,随手把一次性纸杯捏成一团扔给系统。 面上带着一丝狠劲。 今年的户籍统计之后,本应该是各地上缴税收的时候。 但除了公孙氏掌控的海阳和肥如,其余等地等没有完整上交税收。 都只派遣了几个歪瓜裂枣,推开了几车糊弄的东西。 她知道,这是地方世家的反弹,与隐性对抗。 这些人妄图用粮秣来卡她的脖子。 想到此,公孙颜脸上冷笑出声。 一旁的阿兰,见她如此,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娘子,您休息会吧!” 城中官吏七到十四日还有一天休沐,她却是真正的连轴转。 公孙颜抬手止住阿兰的劝解:“没事,我可以的!” 说完她又再去批复文书。 她需要以最快速度,把嘴里的肉吃掉消化,然后腾出手,给辽西的这些世家一个深刻的教训。 尤其公孙颜最为重视的临渝,那里是她必须要捏在手里的东西。 只要在那里建好港口,以后她就可以直跳青州。 甚至去湾湾吃凤梨!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必须要去,绝对不能放过的地方。 公孙颜给自己定下过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那就是去到那个地方,将罪恶的种子全部扼杀。 但是现在临渝此地却不服管教,这让好脾气的她都格外恼火起来。 想着,她咬牙又在桌上锤了一下。 见她如此,阿兰疾步退了出去,正遇上门外的张著。 “颜娘子还是不肯休息。”阿兰最清楚公孙颜的作息,也很是着急。 张著眉头紧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同阿兰打了声招呼,穿过廊庑花园,一路经过数次严格的查验。走到一扇门前。 还未推开门,就能听见鸽子咕咕的叫声和翅膀扇动的声音。 这里是情报司下属的通讯室。 张著推开门,印入眼帘的是一整排的鸽笼。 两个汉民打扮的胡人正在其间忙碌,他们都曾经是部族的驯鹰人,后被贩卖到汉地,到了公孙颜手中。 各处的消息都汇总在此处。 数个书佐文士在屋中忙碌。 见张著进来,纷纷行礼。 张著朝他们出示腰间小印后道:“拿纸笔来,我要去信给襄关。” 那边张著阿兰操碎了心。 公孙颜又垂头看了几分文书,狂躁的甩到一边。 阿兰快步走了进来:“娘子,你看谁来了?” 现在不管谁,赶紧劝劝吧! 公孙颜听了阿兰的话,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壮硕的身影从门外晃悠悠走进来。 她近日用眼过度,眼神有些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田叔??”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居然比上次见又胖了两大圈! 公孙颜声音都变了。 她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人,自然不能再让赵云在襄关耗着。 准备集合赵云、张飞、张郃、夏侯兰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襄关守将想了想,还是只能麻烦田楷。 于是便让田楷跟着她爷爷一起回来。 正好华佗最近实验有了新进展,可以给田楷换上假肢。 但她万万没想到,田楷居然会是这个模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田楷先是涩然摸了摸摞了几层的下巴,然后摆出长辈劝解的样子道:“小娘子,我听阿兰说你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那不重要!”公孙颜都快奔溃了,就算退休老头也没你堕落得这么快。 她掷了手里的笔,拎着裙摆跑下来:“走走走,田叔,跟我去个地方。” 田楷从没见过她这样着急,不明所以的被她拽着出去。 “阿兰叫人备车。”公孙颜一边走,一边叫道。 车子一路向西,最终来到了一处已见了雏形五层灰白水泥建筑前。 里面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忙忙碌碌。 公孙颜一路拽着田楷走进去,众人纷纷行礼。 一个年纪稍微长的女人迎了上来:“颜娘子,您何事着急?” “元化先生呢?”公孙颜问道。 听说她找华佗,这女人便引着她往里走。 找到华佗时,他正对着一具尸体吃饭。 公孙颜眼睛痛一般别开头,将不明所以的田楷推到了华佗面前。 “元化先生,你看先前给你的义肢,现在可以移植吗?” 华佗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田楷。 田楷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身上肥肉颤了一颤。 华佗看了许久,才道:“脱衣服,让我看看。” 田楷一惊,下意识望向公孙颜。 公孙颜不顾他求助的眼神,退了出去。 在门外等待许久。 华佗才拉开门:“不瘦下四十斤,装不上去。” 身后跟着神情恍惚的田楷。 显然,他在里面检查时,看见了公孙颜特意从系统给他定制的义肢。 “小、小娘子,那是手??” 田楷本以为见识了那么多怪异之处,他再也不会惊讶。 但他没想到,原来还有一个爆炸性的惊喜在等着他。 即便是他也结巴起来。 公孙颜叹了口气:“田叔,减肥吧!” 在这里她给了田楷一个巨大的惊喜,但她不知,自己也将收到一个巨大的惊喜。 —————————————————————————————————————————————————— 前几章太压抑,写点欢脱的剧情。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颜 夜色如漆,云絮游移,天边一轮明月。 李历从窗外收回视线。 屋中被上好的蜡烛照得纤毫毕现,他转头看向满屋伏案工作的同僚,长长叹了口气。 他想回冀州,回家乡。 什么狗屁的功名利禄!一展抱负!不要了! 他昔从韩馥,后辞官回乡,蹉跎数年。 那时乡间饮酒放荡,满心愤懑不甘,想要再投明主一展所长。 现在他才知道,曾经在家乡的游乐的日子是多么安逸舒心。 现在却困于此处。 他混迹官场多年,从没听说过上任就要扣押符信,辞官要早半年等审批的! 辞官不都是潇潇洒洒拍屁股挂印就走吗? 李历不是没想过潇洒一回,但符信被扣押,在这辽西根本寸步难行。 “哎——” 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由他带动,像是起了什么连锁反应,下面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一时间这房中怨气冲天。 屋角立着的官属僮仆立刻迎上来:“子季先生,可要吃些宵夜?” 知道这些古代文士身体差,公孙颜压榨归压榨,对他们身体都是十分关心的。 毕竟寿命等于工龄。 活得越久才能干得越长。 于是她套用卢龙那一套,不但拨款重修了官吏院舍,小吏长屋。 重修了大厨房,由阿青亲自带出了一帮厨子。 一日三餐加宵夜。 还设置了茶水间,不限量供应枸杞花旗参。 并且打算在医院彻底建好后,给他们安排上体检保健套餐。 李历看了一眼屋中摆设的计时水钟。 又见僮仆期待的眼神,绝望道:“给我来碗馄饨。” “给某煮碗面。” “还有我。” 下边顿时一阵点菜声。 随着大批的在籍人口、从世家挖出的部曲荫户入账,公孙颜手边越发阔绰。 城外收拢的庄园,改建成养殖场,购入了大量成猪,开始逐步向特殊岗位供应肉食。 每晚的宵夜就是这些官吏的最大慰藉。 点完了宵夜,李历重新将视线移回面前的板犊之上。 截至目前,各地的计薄悉数汇集。 虽说令支和卢龙已经实现了纸质办公,但别处还在沿用传统板牍。 这些记载了地方人口、税收、钱粮出入、田亩数等等的板牍多得需以车来计。 想要实际掌握地方,第一步便是清查这些数据。 这些数据,需要如李历这样熟悉汉代政务的老手来着手处理。 在哀叹了一番后,他还是认命的,继续拨动新学的算盘,开始工作。 时间在算盘珠子噼啪噼啪的声音中一点点过去。 屋中水钟,终于发出咔哒一声。 众人如得救赎,纷纷停下手边的工作的,以最快的速度将手边案牍收拢,烫上封泥。 公孙颜戴上帷帽,走出来时,就看见众人一副等下班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微微颔首。 顿时一阵桌椅的响动声。 一边走一边相互道别,竟是一刻也不想呆。 公孙颜嘴角抽搐了一下,拿着手中的文书转过头:“子季先生,这里有些事情……” 她转过头,方才还在的李历已经不在了,窗子大大的开着。 公孙颜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怎么那么敏捷。 想来还是不够累,否则不能有这样活泼的举动。 叹了口气,捶捶腰,她带着阿兰离开厅室。 府衙之后,原本公孙瑎的奢华院落名义上拨付给了赵云。 只是赵云即便是在令支,也多宿在军中。 此处一直空置着。 公孙颜偶尔实在疲惫时,也会过去住一夜。 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会回去公孙宅,免得长此以往疏忽了对公孙承的照料。 和阿兰一起搭上车后,公孙颜才伸了个懒腰,便看见阿兰在旁边打起盹来。 公孙颜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心道是时候把江书佐调来了。 她轻轻将阿兰放倒在自己腿上靠着,给她搭了一床毯子,然后闭目在脑海中将未来钢铁厂的择址和布局,再次过了一遍。 有了连家的友情供应,再一结合官府采金人新发现的煤矿,让公孙颜有了可以搞大事的基础。 她也不贪,最早能有一个汉阳铁厂的规模也算够了。 就这样在车上摇摇晃晃了一路。 回到公孙宅时,她也已经昏昏欲睡。 张著立在车前喊了两声,才得到回应。 公孙颜揉着眼睛探出头,就听见张著道:“颜娘子……” “嘘——” 公孙颜竖起手指,制止了张著继续说话,示意了一下熟睡的阿兰。 张著愣了一下,下意识闭上嘴。 公孙颜点点头,小声道:“去叫侍女来接。” 见张著点头,她打着哈欠往院里走。 直到门合上,张著才愣了一下,记起来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公孙颜进到去后,便看见堂屋门开着,并且亮着灯。 她以为是公孙承晚上做了噩梦来找她。 等到进去,才发现了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赵云衣上有风尘,正端坐在桌旁。 正在灯下,紧紧蹙眉,在垂目看着什么书。 侧面在灯火之下,看着英挺硬朗。 公孙颜不自觉柔和了眉眼,走上前去。 想要问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刚走了两步,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以赵云的警觉,不至于她走到如此之近了也没发现。 公孙颜眨了眨眼睛,放轻了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看他在看什么。 走到近处,她便注意到赵云红得发紫的耳朵和半边俊脸。 她顿了一顿,猛然想起了什么。 面上笑容顿时凝固。 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缓慢地浮上心头。 她忍不住咬着唇,走上前去。 看清楚赵云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时,她心里咯噔一下。 恰好此时,赵云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公孙颜甚至能看见他眼瞳中,自己的慌成狗的样子。 “不是我的,你信吗?”她怯怯地说。 赵云抿着唇,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公孙颜瞬间捂着胸口后退了半步。 这个男人居然说信她哎。 这样反而根本开不了口骗人。 最终,公孙颜踮着脚从赵云手里把书一把抢过。 捂着脸,一路跑回了卧室。 ------------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月亮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了! 找系统买个时空门离开吧! 公孙颜胡思乱想着,跑回自己的卧室,蹬了鞋子,一头扎进被子里。 用被子将自己蒙头盖脸的裹住。 为什么要不长记性,乱七八糟的东西随便放。 「嘀——恭喜用户完成成就:无颜继续生活的世界。获得物资点*1000。」 「嘀——恭喜用户激活称号:社会性死亡之人。」 系统跳过了邮件,直接将成就发放。 两行硕大的字体,浮现在公孙颜眼前,需要三十秒倒计时结束才可以关。 恶意溢出屏幕。 公孙颜咬住被角,发出一声羞耻的呜咽。 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本混沌迷糊的脑袋一激灵。 就在她费力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时,门外传来赵云有些犹豫的喊话:“阿颜?” 黑洞洞的卧室里,没有回应。 赵云愣了一下,回身拿了烛台,迟疑的踏进她的卧室。 公孙颜听见他的脚步声,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赵云走近,就看见她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坨。 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拉了一下被子。 但她在被子底下动了动,将自己裹得更紧。 一小会的工夫,公孙颜便出了一头大汗。 也不知是热还是羞。 她竖着耳朵认真听着动静。 外面一直没有传来声音,就在她以为赵云已经走了,沮丧准备打开系统,看看好感度掉了多少。 就听见赵云站在她旁边,沉声道:“对不起。” 公孙颜一愣,悄悄把被子掀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是我不对,我不该看的。” 他也没有想到,被大剌剌摆在案桌上的,会是如此…… 赵云回想了一下,没有从脑海中找到词汇准确描述那个神奇的话本子。 “也是我,没有好生陪伴你,让你……有些寂寞。” 说到后面时,赵云觉得自己耳根子一片烫热。 “都是我的错。”他低声道。 公孙颜一把掀开了被子,抬眼看去,高大英武的青年面上红成一片。 但还是坚定的看着她道:“是我之过。” “求你别说了!” 公孙颜扑上去,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抬手去捂他的嘴。 “是我错,是我错。” 她现在愧疚得要死了啊。 “再也不看了,我发誓。” 赵云伸手接了她在怀里,轻咳一声:“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 他难得的支支吾吾起来,只是或许可以不那么狂野的? 赵云顿了顿,红着脸微微别开头。 公孙颜吊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了他怀里:“求你别再说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云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感觉到她脸上的温度。 公孙颜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当前的状况。 她也没有机会去问问,前世那些看小电影被女朋友抓包的男同胞,这种情况怎么办。 她把脸贴在赵云的胸口,根本不敢抬头。 许久才听见他低声道:“那每日乖乖戌时睡可好?“ 公孙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 “还有,每隔七日休沐一日。”赵云抬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面颊。 “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 公孙颜打断道:“你这次来是为了这个?” 赵云没有说话,只是眉眼柔和下来:“今日例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月亮?” 公孙颜扬起唇角,怎么可能不要。 赵云给她理了理身上的大氅,一手拿着烛台,一手牵着她走出去。 夜深了,公孙宅中十分安静。 戍守在门前的侍卫,得了令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 赵云既是武人,在观察一个地方时,最先观察的就是地形,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牵着公孙颜一路走到了最高的望楼。 站在这出望楼延伸出来的平台上,可以看见大半个令支城。 公孙颜任他牵着,走到顶层。 远望过去,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后世万家灯火那般绚丽。 但是难得约会,去哪都是开心的。 公孙颜倚在赵云身边,在他的提醒下,一抬头就看见天上一轮清晖的月亮。 没有光污染的这个世界,天上月亮清晰得不可思议。 就像一面缀在天上的银镜,四周白蒙蒙的发出一轮光雾。 公孙颜忍不住扬起笑脸,就听赵云问道:“方才的事情可都答应了?” “什么?”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赵云垂眸看着她。 “好!以后我会好好休息。“公孙颜应道,“叫你们担心了。” “嗯!那就好。” 赵云说着,手掐住她的腰,轻轻松松的将她抱上了右边肩头坐定。 公孙颜轻叫了一声,倒是没有多少害怕。 赵云永远不会让她受伤。 他的肩膀宽而坚实,身量又高。 公孙颜坐着,扶着他抬起的双手,似乎离月亮都近了几分。 “对不起。”赵云突然道。 公孙颜莫名低头望去。 “我只能带你来看看月亮。”赵云望着远方。 “我竟只能给你这样寒酸的东西。” 明明她每次都是那么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却只能像是笼中鸟,在重重人手的保护下,终日忙碌。 若是个太平世道,她还会像她偶尔说过的那样,快乐的游山玩水,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 去看看从没见过的景色。 纵马山河。 可是他却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她那样轻松自由。 对她所背负的东西也不能更好的分担。 公孙颜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会这样想。 呆怔了许久,她忽的捏了捏赵云的手:“胡说。” “子龙将军,莫不是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吗?” “当要结束这乱世。” “这样的东西,哪里就寒酸了。” 公孙颜笑着的伸手指向北方:“去为我带回胜利。然后我们去中原。” 清晖的月光,撒在他们的身上。 赵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沉声道:“喏!” ————————————————————————又悄悄水一章!本来今天写工业区的!啊啊啊啊啊啊写不出来!我本来超有自信,觉得钢铁厂撒撒水啦,随便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目前毫无头绪。 要不敢干脆就这么完结算了。 ------------ 第二百七十章 婚嫁 丢人现眼了一次,又被带上望楼轻言哄了许久,最后承诺会好好休息的公孙颜不知何时趴在赵云怀里睡着。 赵云用大氅将她裹着抱回住处,自己连夜又回了襄关。 自那日起,整个令支的诸多曹掾官吏都发现,一直压在头上的紧迫重压,忽地减轻了些。 虽然只是响鼓退衙门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午间多了半个时辰的休息。 但这足够让太守府中诸多官吏高兴到流下眼泪。 便是李历也一扫前几日的颓然绝望,感觉天都亮堂了许多。 公孙颜对自家宅院的把控一直都是近乎变态,多重管控之下,她的私事绝无外传的可能。 赵云此次匆匆来去,并不被外人知晓。 但李历这样的人,看见她明显心情转好的模样,多少还是能猜出一些的。 心道这些青年男女的事情,当真是……让人腻味得很。 一把年纪独身在外的李历心中撇嘴。 年轻的户曹下属小吏站在李历的书桌前。 “子季先生,近来城中安定,百姓谈婚论嫁者甚多,户曹官媒紧缺,还请先生定夺。” 在大战危险之后,稍一安定人类的繁衍本能就会冒头。 又有城中到处都有的工作机会,钱粮布帛,百姓手中多少能积攒上一些。 于是城中婚姻市场呈现繁荣之势。 许多人,相看相看,干脆就凑成了一家。 这样添丁进口的繁衍大事,无论哪个上位者,都是乐见于此的。 公孙颜便公布新令,在成家登记造册时,可以领上五升麦粒。 虽说不多,但在这个时代,官府只会盘剥百姓。 如此大批散财的手笔,再次让新太守府的名望上升了一波。 更重要的是,有了实际兑现的东西支撑,府衙公信力提高,各处清查户籍重新登记在册的工作都顺利了很多。 当然,与益处相随的,就是麻烦。 “官媒不够了?” 李历皱起眉头,这样繁荣得纳彩问名的官媒都不够的情况倒是他从未见过的。 李历告知小吏之后会下达文书,从乡间里坊征集媪妪从事媒妁之职。 想了想,他抽出一纸文书,叩响了公孙颜的书房门。 “请进。” 一进屋,李历就看见公孙颜正低着头,桌上堆着的文书,几乎快将她埋掉。 不由眼皮一跳。 直到现在,李历都不太能接受自己要在一个女子手下出仕。 但他无法否定,在这位娘子身上看见的优质品格。 除了过于勤勉这一点。 公孙颜抬头看他一眼:“子季先生,请坐,什么事?” 公孙颜从来是实干派,对熟悉的人相处随意。 习惯了的李历也不甚在意,他将手里文书递给公孙颜,坐在一张圈椅上。 “城中百姓近来婚事嫁娶增多,且听闻军中也有不少将士渴慕妻子家业,颜娘子何不干脆借此机会安排一二。” 公孙颜停了笔,把办公桌前的文件挪开一条缝,让她可以看着李历的脸交流:“子季先生是说,军中将士的婚姻?” 李历也配合地挪了位置,坐到那条小缝前:“颜娘子莫不是没有发现属下军士部署的婚姻问题?”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注意过,公孙颜托腮一想才发现为什么李历特意来找她。 以她和赵云带头,夏侯兰张著张泽王伍等等,包括公孙颜身边的侍女。 除了年纪小的阿青,都过了普遍婚嫁年纪。 在这个时代都是妥妥的大龄未婚,更不必说底下的士卒。 全可以蹲作一排,在路边学蛤蟆唱孤寡。 李历道:“军中将士常年征战,渴慕妻子家业乃人之常情,拥有家业的士卒也更具……稳定性。” 他思忖着,用了一个从公孙颜嘴里听来的词汇。 “况且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当世军队从来都是十分粗暴的。 军官有地方世家冠族拿出家中女子笼络。 士兵则是简单粗暴,有机会就去抢。 但这里不同,在赵云的管束下,士卒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也被最严格的军法限制。 底层士兵但凡奸淫便是斩首,且军中不设随军营妓。 公孙颜不想军队被世家用联姻掺沙子。 为了军队的纯净化,她直接启动了类似政审的政策。 尤其重要位置的人员婚嫁,都需再三审查。 而收受妾室或是乐妓,更划属于受贿罪责。 可长期的天性压抑,并不是办法。 碍于公孙颜一个年轻女郎,李历没有说得过于直白。 但公孙颜一个穿越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八百来回。 她明白其中的含义,和这背后的问题。 只是让她放松管理,或是再次启用随军营妓是绝不可能的。 “子季先生的意思是?” 公孙颜就是烦这些人的脾气,明明来找她应该是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偏生就是要卖关子。 李历抚着下颌的胡须道:“战后,城中多适龄女郎,不如由太守府出面做媒,安排有一定地位和功绩的将士尽快成家立业。” “如此善政,一来体恤下属,二来也可让将士安心。” 说到此,李历想起眼前这位娘子对于世家的态度,补充道:“这不是联姻,无须郡中冠族,只求娶寻常人家的女子。” 李历知道,军中将士待遇极高,即便战死也有非常完善的抚恤政策。 城中女郎都如狼似虎地盯着这些士卒。 只是碍于政策未开,面对各路女郎的调戏示好,军中士卒不敢妄动。 公孙颜想了想,点头道:“好!” “既是成家立业,就干脆好人做到底。” 她抽出一张纸,开始提笔狂书:“便成家将士授田三十亩。” 都是她抄家灭门得来的,空置着也浪费,可以授予士卒家属耕作。 田在这个世界的人眼中就是最可靠的保障。 若能让他们知道有保障退路,自然也能增加凝聚力。 她一边写一边碎碎念的补全着:“还可以在将成立的织造坊等地增加工作岗位……” 再看看系统,能不能定制一批道具,走道具流暂时缓解这个问题。 公孙颜脑子飞快运作,决定多方面下手。 李历听她越说越麻烦,生出不祥预感,脚步便朝着门边慢慢挪。 还没等他走到,公孙颜突然抬起头:“子季先生!” 无须过多言语。 李历嘴巴抽搐了一下,老实地走回来接了公孙颜手里的条子:“是。” ———— 再跑两章民生,工业区往后挪吧!不然写出来丢人现眼 ------------ 第二百七十一章 相看 次日,李历就开始着手,在太守府户曹之下,设置民政一司, 直接去填鸭式教学法的官学中,挑了几个年轻力壮、皮实耐操的小吏,把这一司交给了继续回来当值的王进。 此事在公孙颜的授意下,传了出去。 一时间军中军士个个伸长了脖子盼着,城中女郎们也注意起了打扮收拾。 筹备了几日,彻底核查田亩后,正式的文书下达到了令支郡兵军营。 “田公!”张泽喜气洋洋的,跑去校场。 孤竹走上正轨,周边不会再有战事,又有卢龙在旁策应,赵息坐镇,田楷这个曾经的封疆大吏继续留在孤竹就有些浪费。 公孙颜一边勒令他减肥,一边将令支郡兵交给他,暂时熟悉已经完全改制过后的军队,好接手襄关。 担心他这个老油子不能适应,还将张泽又调来给他做副将。 完全沉浸在可以相看婆娘这一喜悦中的张泽,跑到校场就看见田楷四仰八叉地瘫在校场旁边喘粗气。 人一旦堕落过后,再想奋起需要莫大的毅力。 在孤竹时,田楷每日工作也不过是巡视寨墙,练练兵。 操练兵法还都是赵云理好的,后勤也有赵息协调。 他几乎不费任何心,又有公孙颜心疼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所能找到的补身珍品都往他那里送。 泡着温热汤,饮着孤竹庄上新出的美酒,一时间快乐无边。 等到这次被召到令支,一只活灵活现的手,摆在面前,他才知道后悔。 公孙颜老减肥人,给他传授了不少减肥增肌的方法。 然而,理论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做到是一回事。 田楷跑步过后,一身油汗趴窝在了校场旁边。 当初一口口吃下去的肉,现在得一步步的减下去。 看见张泽快快活活地跑过来,身手矫健,田楷酸不溜丢道:“何事啊?你倒跑得快!” 张泽在田楷手下时间不短,两人相处随意轻松,嘻嘻笑道:“颜娘……太守府下令,给军中将士按功勋分授田亩,并且由官府为军中将士下聘保媒。” 按功勋分赏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但分田? 田楷颇感兴趣地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接来一看。 听闻有保媒之事,场边士卒也纷纷探头探脑。 仔细看了看,田楷心中好笑,他就知道小娘子绝不会就这样随意分配田亩。 所分配的都是军田。 既是说所有权,依然归属于太守府,授予士卒的是所谓的使用权。 使用期间长达七十年,这七十年期间,军田产出,均只需两成税。 田楷心中算了一算,如此一来,也是十分良善的善政了。 同时,为了保护自己的田地和减免税务的权利,士卒一定会全力拥护官府。 田楷心中暗自点头,面上却像是托一样,露出浮夸的狂喜,哈哈大笑道:“大好事啊!把军中功曹叫来!” 说完转身就走,把留下一地好奇得要死的士卒交头接耳。 消息很快传开。 没过几日,当真通知有功士卒分批前往城外,分授田亩。 这一消息,就像是一记炸轰雷,叫整个军中,都人心浮动起来。 杀敌、守城、保护里坊、参与救援…… 军中功曹文书全力核对功勋,然后量化成一张张写着田亩数量的纸条。 军中士卒将凭借着这张纸条,在令支城外分得安身的肥田。 公孙颜拿出分配的都是从世家身上割下的肉。 有通畅的道路、临近水源灌溉方便,田亩也是世家荫户开垦过的。 不需费什么事,稍加修整来年就能耕作。 并且还有种子和技术扶持。 按照法令,即便是他们阵亡或是伤残、退出军中,家中依然可以继续耕种。 所有权利皆受明文契书保护。 他们这些浮萍野狗一样的家伙,也终有了实实在在了拽在手中的保障。 这样的认知,让军中士卒个个兴高采烈。 战后收编的新兵,也纷纷露出期盼神色。 将近初冬,城外笼罩着一层浓雾,刺骨的凉。 但将士们却是在大清早就出发。 这些士卒在上官别有深意的提醒下,早早地起身刷牙修面沐发梳头,换上军中配发的夹棉戎服。 个个精神抖擞的,朝着指定的地点进发。 天刚亮,轮到今日分配田亩的士卒聚集在连氏庄园的门前。 在这里,除了维持秩序的兵卒,在旁边还有大量围观人群。 都是些令支城中结伴而来的女郎。 公孙颜不想暴力分配,造就一些痴男怨女。 就将消息透露了出去。 无数想要寻个靠谱夫郎,或是孤儿寡母想要找个依靠的,都相约前来相看。 后世曾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这个时代世风开放,乱世之中朝夕生离死别,时间紧迫。 女郎们绝不介意主动伸手捅破那层窗户纸。 于是沿途都有女郎站在路边,挨个地看。 见生得相貌堂堂的,就叽叽喳喳地议论。 胆大的便立刻跑去塞条汗巾或是塞个果子。 这样一来,倒是把这些兵卒个个调戏得面红耳赤。 还有几对看对眼了,直接携手到一旁商议婚嫁。 为了公平,公孙颜不许骑兵骑马。 否则这些骚包家伙,高头大马一出场,哪里还有别人的事。 一时间,这临近初春的时节里,这里处处都是笑声。 公孙颜特地选到今日休沐,来看看热闹。 那日赵云骑了一天的马赶来,然后又连夜赶回。 只是为了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公孙颜这才知道,自己又让身边人担心了。 她从来都知道,没有系统她并不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时常惶恐于自己的平庸无力。 在背负上众多人的期望和生命时,难免心生忐忑。 惶然地逼迫着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尤其在得到令支之后,她更加急迫地想要抓住这些东西,以应对将至的浪潮。 公孙颜倚靠在车窗边,正出神时,突然听见远处的喧闹,猛然惊醒过来。 转头望去,原是张泽,被路上的娘子们投来的秋果,打得满头包,正朝着这边跑。 身旁的阿青指着他,哈哈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感染力极强,公孙颜笑着摇摇头,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热闹的场景。 她忽地松了口气。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分配 辽西郡在大汉的辖区并不算大。 公孙颜得到辽西太守印绶后,便挥舞着鞭子,鞭策手下官吏做着两件事。 一是清查户籍,收拢流民。尤其如阳丘里那般的流民据点。 并将这些流民聚居点的状况详实上报,尽快在冬日之前采取有效的救助方案。 二就是尽快核查郡中田亩。 因为某些地方世家的调皮,公孙颜目前实质掌握的只有令支、卢龙、肥如和海阳。 阳乐、临渝两地对新太守府清查田亩的政令并没有有效执行。 数据十分敷衍。 目前公孙颜所掌握的数据来看,辽西土地资源开发规划和利用都十分不合理。 以令支为例。 全部耕地中,陡坡耕地竟占比七成以上,能保证水源灌溉的,仅占其中两成。 郡中土壤肥沃的、土层深厚平整的优质耕地很少,大多都是世家数代开垦经营。 这些优质的耕地,现在有相当多的一部分落进了公孙颜的腰包。 她并不打算抹杀这些世家开垦荒地,兴建水利工程的功劳。 已经给他们烧去了奖励的牌子和小红花。 他们的大批荫户和匠工落入公孙颜手中,编入政府户籍,准备投入将来大量的工程建造中。 于是大批无人耕作的田亩,被她划入军田范畴。 以分配使用权的方式,用作激励的同时,也免得田亩荒废。 这样的举措,几十年后或许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麻烦,但是现在,绝对是真正被拥护的善政。 在空地上,越来越多的人聚集。 大量人群集中之后,只要有一个心急的,众人就都会陷入集体狂热中。 好像挤到前面一点,就能得到更好的资源分配到更好的田亩。 于是他们挤挤挨挨地推攘成了一团。 公孙颜的车子停在高处,远望这场景,她探头对着张泽道:“阿泽,别玩了,去管一管。” 张泽正和阿青站在一块。 他把那些娘子砸来的野果子,全部给了阿青。 嘻嘻哈哈地接来阿青荷包里的不知道什么点心,听见公孙颜叫,他笑着应了一声。 扶着腰间的蹀躞带,快步跑了过去。 “列队!” 张泽摘下腰间长刀高高举起。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唤醒植根在这些军士脑海中的军令。 “是。” 几个士卒听见命令后,在头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磕靴跟,仰首答道。 随后他们才看向张泽。 乌木雁翎刀高高举起,上扎红穗十分显眼。 张泽高声喝道:“全军听令,集合列队。” 无须长官,这些士卒自发动作起来,配合着张泽的命令,在人群中穿行,整队。 也有原令支守军,从军时间较短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个什长手中攥着条子,还要往前挤。 便被张泽用刀鞘啪的打了一下:“集合列队,听见没有?” 随着响亮的声音和踹到屁股的脚,这个什长瞬间从狂热中清醒过来。 “是!”他瞬间挺胸站直。 片刻后,几百士卒重新整队站成数列。 外边围观的女郎和好事百姓也不敢再喧哗。 张泽这才收起长刀,对一旁维持的兵卒道:“列队排好,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全给我站好了!丢人现眼。” 张泽中气十足的骂声回响在上空。 成功震慑了一票兵卒的同时,也收获了不少旁边女郎们的星星眼。 “你,来。” 张泽指着队伍前面的一个军士,招呼他上前的同时,让开了身后的长桌。 一排小吏坐在长桌后,方才的事情还是有些吓人的。 只是旁边那么多人瞧着也不好跑。 他们向张泽投去感激目光后,开始正式地办理起手续。 拨付给士卒的田亩,数量、位置是早就搭配规定好的。 接了条子,取出同号的契书,签字画押后,即可按照契约书上的位置,自行去寻找。 这样一来,速度也很快。 公孙颜站在高处,看着张泽负手立在前方,心中有些好笑。 忽地想起,按照登记的档案,这家伙明年也要及冠了。 “娘子,果子。”几枚明显挑选过的果子,还挂着水珠,捧着阿青胖乎乎的手里。 “虽然有些酸,但是也很开胃的,娘子尝尝。”阿青圆圆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好。”公孙颜接了手里的果子,顺手在她越发饱满的脸颊捏了一把。 已经被毛手毛脚习惯了的阿青对着公孙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公孙颜看向远处。 已经有一部分士兵拿到了契书,正分批离开,前往他们将来的产业查看。 在他们的身上,满是期许和欢欣。 面膛上透露出的,是希望。 又一个面上带着喜悦的人,从车旁经过。 看见守卫在车旁的侍卫服饰,他愣了一下,没有声张。 顿足行礼后才离开。 公孙颜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即便不是一个世界,但公孙颜依然能够在这个世界,这片土地上的人身上看见鲜明的特色。 勤劳坚韧,又充满独特的智慧和保卫自己土地的决心。 此次分发田亩的,都是军中有功之人。 这些有军功,享受着官府税务优惠的军士,将是最死忠的利益相关者。 所分配的田亩都是刻意筛选的。 这些人和这些人的家庭,被公孙颜有意识地分散。 刻意的洒向地方,去到她想要他们去的地方。 下沉至亭、里和社。 他们会天然地拥护官府,相互抱团,分化、对抗豪族在基层的影响力。 让公孙颜接下来的政令能够畅通于地方。 再过些时日,那种凭借乡间影响力,绑架官府和律例的情况,就会随着这些军士的扎根而改变。 军士武人凭借官府的契书,去拿取他们东西。 与地方相互勾结、称王称霸的地方豪族一定会起冲突。 这些仗着声名和宗族人多,在乡间一手遮天的大宗族,平日里可以逞凶,对抗新发布的法令。 但是…… 公孙颜扬起唇角。 再过些时日,且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吧! 每每想到有人会倒霉,她就忍不住心情愉快。 一扫方才的小沮丧,她快活地往嘴里塞了一枚阿青给她的果子。 下一秒便被酸得阴险表情再挂不住。 ——————————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下一章还在码,看睡觉之前能不能搞出来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临渝 十月的时间,在忙忙碌碌中过去。 刚进十一月,整个辽西便扑簌簌地下了一场大雪。 临渝更是下了一夜未止,城中积雪过了膝盖。 脸色冻得发白的中年文士立在雪中,肩上头上覆盖了一层雪。 但他依旧如松柏一般,挺直着背脊。 清癯的面上满是坚定,望着前面紧闭的朱红大门。 一直到午时。 这文士颤抖着的身躯开始摇晃,几乎要跌倒。 朱红大门终于打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华贵皮裘,管事模样的人,从门里走出。 似是才看见这文士一般,讶然道:“哎呀,先生怎的还在此处?” “还道先生已经回去了呢!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中年文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冻得舌头发僵,连话也说不出。 见状,那个管事面上闪过一丝讥讽,唤来两个僮仆,前来搀扶。 两个僮仆搀扶着这文士往里走,没一会匆匆赶来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相貌堂堂,穿着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裘,看着文雅而亲切。 见了被两个小厮扶住的文士,露出惊讶之色:“于先生,怎如此模样?” 管事道:“于先生一直立在门外求见。” 年轻人惊讶道:“为何不早告诉我?” 说着十分谦和地对文士行了一礼道:“是湛之过。” 装模作样责备了一番管事后,不等中年文士反应,他急匆匆命仆人去准备火盆。 仆从们在堂间穿梭,很快坐在席上的中年人面前便多了两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和一些干果热浆。 “于先生,请品尝,这是临渝特产,极鲜,暖身别有风味。” 这年轻人指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漆盏道。 被称呼为于先生的中年文士,此时也缓和了一些,垂头看眼前的汤盏。 黑底漆盏中,地下沉着一些菱形小块。 热气升腾间,可以闻到一阵奇异的鲜香。 于先生却丝毫不受这鲜香的影响,稍止住颤抖后,他从怀中摸出一纸文书。 上面盖着鲜红太守大印。 “某奉太守之命,前来督促临渝清查人口,编户齐民,不知蒋县君……” 于先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家父病重,实在无力起身处理政务,还请先生谅解。” 对他这推脱之辞,于先生下颌瞬间咬紧又松开,他继续道:“那今年的赋税……” 问话再次被打断。 “赋税之事,不是早已送去令支?还要如何?” 说话间,这年轻人面上露出明显不悦神色。 “临渝近海,与中原贸易频繁,怎会只有那点?太守府已下政令,当清查商税,大公子莫不是要抗税?” 于先生的质问,显然让蒋家大公子十分不悦。 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于先生,宣未曾出仕,政务一窍不通,先生还是等我父亲好转再说吧。”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来:“送客。” 随着他一声令下,于先生竟是被几个健仆逼出了门外。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于先生狼狈站了许久,这才气得一跺脚,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临渝城富庶,城池颇大,比起令支并不算差。 里坊之间道路宽敞,虽街角仍然偶见冻死伏尸,但在这乱世已经算是安宁之地。 于先生一路快走,走了许久,才回到了驿站。 驿站中冷冷清清,驿中小吏冷眼看着他进屋。 刚一进屋,于先生的肩头就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大氅。 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人,急忙将一个火盆踢到于先生的脚边道:“你何必如此认真?两个随从也不带。” “也不怕蒋家把你给堵了?” 先前还一脸坚定屈辱的于先生,此时完全换了个模样。 直接蹲在了火盆前烤火,狠狠啐了一口。 小声道:”他娘的蒋家,拿碗海带汤,当乃公是没见识呢。” 那种破海带汤,他们在卢龙顿顿都快吃吐了! 就这些土鳖当成稀罕玩意,拿出来跟人显摆。 于先生此时模样已经与半个时辰前毫无关系。 在火盆边一边搓手,一边吸溜鼻涕。 “传信回去,这王八蛋家与青州袁谭有联系。”“在港口有来自青州的船只,经过打探都是袁氏的船,正在运送一批盐。” “还请上边早做打算。” 听了他的话,那中年人点了点头,自去翻行李。 最终从一个隐秘的鸽笼中,捧出几只昏昏欲睡的鸽子。 写上暗语后,放在脚环中。 偷偷地将鸽子从窗户放飞。 中年人才回身问道:“你明日还去吗?” 于先生擤了把鼻涕,道:“去!做戏做到底。” 既然已经以这样弱势无奈的模样出现,便再坚持几日。 他倒要看看,这临渝蒋氏究竟有多硬,究竟能不能硬到底。 鸽子洁白的羽翼,从棉絮般的飞雪中划过。 一路向着东北方飞去。 最终落在一处院落中。 咕咕叫着,将头埋在了翅膀底下。 一双大手将这小家伙捧起,摘了脚环,放进暖和的巢穴中,备上水和饲料。 从它脚环上解下的小纸条,被院中书吏原样抄录下来。 送到专门的地方中破译后,烫上封泥。 数次传递后,呈交到了一双白皙的手中。 用以封口的油蜡一碰即掉,密信展开来。 公孙颜看了看,忍不住冷笑一声。 临渝与袁谭勾结倒是不出所料,若是清清白白她反倒要疑惑。 只是抗税?不服管教? 她面上冷意越重。 纳税是权利受保护费! 不听话还不愿意交保护费,侥幸的结果一定会招致不幸。 这一点公孙颜十分确定。 尤其临渝! 她前些日子好容易压抑下去的火气,忽地升腾起来。 张著小心地睇了她一眼,谨慎地退后了一小步。 颜娘子这种神情时,多半是要发狠的。 这位娘子才正常了几天,也不知临渝那边又干了什么,惹毛了她。 “安远!传信,聚将!” “啊?”张著愣了一下,随后肃容道:“是!” 数只信鸽被放飞,四散朝着远处巢穴飞去。 ────────── 一边撸串一边码字距离2000字还差一丢丢,我屁话几句凑个整(˶‾᷄⁻̫‾᷅˵) 前面宝子说三十亩太多,这个的话汉代都是小亩计算。 九章算术里一小亩大约240方步,也就440平左右! 根据太康起居注,皇帝赏赐酒、米各五升,猪羊各一斤,视做正常人饮食的上限,诸葛亮病重日食三、四升为下限。 折中一下算,按照那个时候的亩产,每个人五到六亩地刚好摸到不挨饿的边边。 所以选了三十这样一个数字,具有吸引力的同时,也并不太超过。 ------------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同 白鸽的羽翼擦过黑沉沉的灰云。 一座座营帐就像是灰白土地上开出的花朵。 从高空俯瞰下去,这座庞大的营寨中忙碌的人,如同一只只蚂蚁。 白鸽收拢翅膀,咕咕叫着回到巢穴。 不久,一个年长的都伯手中拿着译出的纸条走向最中央一座体积庞大的帐篷中。 帐中正对坐着两人。 低沉的气压笼罩在两人之间。 听见这司马通禀进来,其中一人猛地转头,浓眉之下一双环眼精光四射。 光线较暗的帐中,就像是蛰伏的凶兽,只是贴了满脸的纸条,让他瞬间变得憨厚。 “张司马。” 这都伯双手将纸条奉给面上干干净净地张郃。 张郃接过,眼尾余光看见张飞偷偷调换棋盘上的棋子,心中叹气没说话。 看完之后,将纸条递给张飞:“张将军,您看看。” 张飞倏地收回手,假装什么也没干,斜视着帐子上方吹口哨。 听张郃这样一说,他才装模作样地回头:“我看,好像不太好吧。” 话未说完,他已经一把夺过了张郃手里的纸条。 看了看后,面上露出一阵狂喜。 但随即又想到些什么,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答应我大侄女办的事情也办好了,我也该回许都了。” 他顿了顿期许地看向张郃:“再带兵出征是不是不大好?” “呵呵。”张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张将军的意思是?” 见张郃不劝他,张飞咂了咂嘴:“但是,我大侄女的事情我不能不管,我兄长曾经叮嘱我,莫要让人欺负她。” 张飞自我说服着。 张郃配合道:“张将军仗义。” 只是当前情况看,倒像是你那大侄女想要去欺负别人。 张郃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武人嘛,有兵领,有仗打,有军功挣就是行。 从不计较缘由,这是张郃的准则。 “既如此,便出发吧。” 张郃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 原本以为回到令支就要交出兵权闲一会,没想到还能继续出征。 这让刚刚尝到富裕甜头的他十分高兴。 张飞显然也是如此,顺势一把将脸上的纸条抹下。 下令拔营,加快行军速度。 两日后,两人回到令支,驻扎在城外大营。 两人交代好营中事宜,带着亲随便奔向令支。 凭借符信,进了城门后,两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马速。 “儁乂,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城中似乎不一样了?” 张飞有些犹豫地问道。 城中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推着独轮车穿行的百姓。 两人都不是什么飞扬跋扈的人,不欲闹出城中奔马伤人的事情,便下马行走。 听了张飞的问话,张郃没有回答。 事实上,张郃来到令支的时间长于张飞,他混迹市井,最能看见一座城市最真实的模样。 可现在他却有一种走错了门的感觉。 眼前这座古老的北地边城正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活力。 四处都是在建的工程,被大量的竹木脚手架覆盖。 几乎不见闲散的人,似乎人人都明确着自己的目标,在向前行。 从前在街角的流民冻骨也全然不见踪影。 甚至于整个城市,巷尾街角的粪秽都清扫干净。 正想着,远处传来妇人尖锐的喝骂声:“你这忘八,当真是街边狗儿管不住家伙。” “你莫要挡脸,早要脸还在街边撒尿?没干没净的下作黄子。” 凑热闹是人的本能,张飞立刻伸长了脖子去看。 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婆子,右边手臂上别着一个写着监管员的蓝色袖章。 嘴里骂骂咧咧地揪着一个提着裤子,死死捂住脸的男人。 这老婆子虽说年老,但嘴皮子极利索:“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下作黄子,光天化日就在街角撒尿呢。” 张郃和张飞都是一愣,这个……问题很大吗? 在哪不是这样的? 他两下意识互看了一眼,又急忙错开眼神。 都是斯文人,谁会那样干呢! “婶子,错了,真错了,我就是憋不住。” 那捂着脸的汉子一手拽着裤带,一手死死捂住脸。 “前边转个弯就是新修的公厕,你憋不住?” 被公孙颜特意起用的老嫂子城市卫生监管大队,在背负使命时,战斗力极强,一口啐了出去。 “颜娘子有言,痢疾疫病多是因为不讲卫生,即便说了百遍,也管不住你们这些懒东西。” 又骂了几句,这老妇话音一转:“罚款罚款。” 每罚一单都有抽成,老妇已经嗅到了铜板的香味。 “好好好,婶子,你先放开我,我拿钱袋子。” 那捂脸的男人连声讨饶,然后在老妇撒手的一瞬间,提着裤子撒腿狂奔。 望着他跑路的背影,这老妇的骂声传出老远。 张飞忍不住搔了一下耳朵。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张飞身手敏捷,一下侧头让过。 一手按住武器,扭头去看时,便看见一个丰腴年轻妇人站在一间豆腐坊门口,朝这边看。 张飞这才注意到,地上是一个林檎果。 那妇人羞答答朝这边眨了眨眼睛,全然不像从前那些畏军如虎的女子。 正觉这个世界好奇怪的张飞,一转头。就发现一个纤细身影从街角奔出,直扑张郃。 张郃面上瞬间露出一丝恐惧,见鬼一样往后跳开。 那女子扑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张郃牵马绕着她走得远远的,她才爬起来,清秀的面上满是不甘。 “干什么的?”张郃的亲随本想拔刀质问,却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街边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左边那个长得有些吓人,年纪也有些大,但看戎服,是军中将领啊。” “右边那个倒是浓眉大眼颇为俊朗,但是表情怎么那么害怕,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倒数第三个不错,年轻面嫩,你瞧那惊恐的小模样,真爱人,是姐姐的了。” 这些窃窃私语,就像是菜市挑菜一般。 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连张飞也心里发毛,和张郃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朝着太守府走去。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尊重 大约是军中军士,在面对百姓时过于温顺,又条件甚好。 在举行了几次变相相亲大会后,城中女郎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些军士身上。 逼得身着戎服的张飞和张郃两大猛将战战兢兢。 走到太守府门前,本想松口气。 却发现太守府门前堪称菜市场。 原本庄严的门庑,改了几个对外的窗口。 门前肩挨着肩,全是人。 张飞路过看了一眼,里面坐着的小吏正抬着一个硕大的茶缸子在顿顿顿的灌茶水。 一路入得府内,沿途经过了许多忙忙碌碌的厢房。 进出的官吏抬头看见他们二人,虽不认识,但见他们穿着戎服是军中之人,也十分友善的颔首致意。 毕竟官吏守则第二百五十四条,友善同僚。 张飞和张郃虽不明所以,但他们也是讲究人,急忙挨个点头示意回去,尽管根本不认识。 “二位回来啦?” “几位辛苦了,吃点心吗?”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奇异的迅速亲善起来。 愣神的张飞还分到了一把提神的杏仁干。 两人一脸懵的行至半路,便有一个白白胖胖十分圆润的青年文士走出来接。 “二位将军,我姓江,是颜娘子身边书佐,颜娘子着我来接,二位请进。” 两人便在江书佐的引导下,走进厅事后院。 一进后院,这里明显地安静下来,再没有前边的热闹喧腾。 每隔十几步,便立着一个披坚执锐的甲士。 张飞还在其中看见了几个自己从许都带来的人。 令支之战,看见公孙颜手搓重卡的人,全部怀疑人生。 那部分目击者,不论是张飞手下兵卒还是公孙宅部曲,直接被公孙颜收编进了亲卫队。 现在重见,张飞几乎认不得那些兵卒。 那些兵卒也目不斜视地值守,直叫张飞好奇,这些人是怎么训练的。 两人挥散了亲随,走进后院偏厅。 厅中一张硕大的椭圆长桌。 此时已有数人端坐其中。 “翼德。”田楷大笑着走来,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身后跟着夏侯兰。 “田公。” 能在这战乱纷纷的年代,再遇故人,张飞也很高兴。 挨个用巴掌打了招呼,连一旁凑热闹的张泽都挨了一下。 张飞看着田楷空荡荡的袖管一时感慨。 “田公胖了!”他本意是想安慰田楷。 田楷却是浑身一僵:“还、还那么胖吗?” 他不由又抬手去摸自己的下巴肉。 张郃立在一旁不说话,从前与这些人虽然没有正面相对,但也是敌对方,现在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他被张飞一把环住脖子,拉去介绍:“这是张郃,张儁乂。” 田楷洒脱笑道:“早听闻儁乂名声,只是未得相见,小娘子可是一直夸赞儁乂是帅才啊。” 公孙颜担心田楷对张郃有芥蒂,早早地做过心理疏导。 实际上,他们这些战场征伐的武人,打打杀杀,许多东西并不那么在意。 有了张飞这个中间人,几人迅速地熟络起来,当即拍板决定,晚上让不在场的赵云请他们喝酒。 刘惠坐在上首,看见他们和谐,忍不住微笑着点头。 张飞落座后,见右上首空着,待要询问赵云去处时,突然听见后堂有些声响。 随着整齐划一的橐橐脚步声,数个甲士鱼贯而入。 厅事之中顿时无声。 而后赵云全身掼甲,扶着佩剑绕出屏风。 神情严肃地环视一圈,似乎确定了什么,他才侧身让开一步。 公孙颜裹着素色大氅从后走出。 以刘惠领头,室内众人纷纷起身拱手:“颜娘子。” 张飞愣了一下,也跟着拱手。 “各位请坐。”公孙颜点头致意道。 赵云在右边上首坐下。 公孙颜则端坐在长桌的顶端。 她拍了拍手,张著捧出了一个托盘,盘中全是文书和印绶。 公孙颜不是那种“容我先说一句”,然后屁话一个小时的人。 她迅速地进入正题。 “许都来使,命子龙为幽州刺史,领降虏校尉。” 在场诸人都是一愣。 派遣的使者穿越战区,带回天子诏令这一点并不算稀奇。 有趣的是这个任命,幽州刺史。 公孙颜也不知该不该给曹老板的慷慨鼓个掌。 袁绍方才自表袁熙为幽州刺史,这边许都便下达诏令。 意图再明显不过。 不过这种算计对公孙颜来说十分有利。 她不讲究,但是大义在手,打起人来总是更理直气壮。 她接了,便再次遣使者南下,拉去一些辽西的特产。 还有一尊她埋进土里又挖出来的工艺玻璃鼎。 作为出土祥瑞,这尊鼎被大张旗鼓地送去许都。 公孙颜伸手在托盘中取了降虏校尉印绶递给赵云。 赵云站起身,上交了原本的障塞都尉印,这才接过。 至于刺史印绶,无人提及这个话题。 之后便是一系列的拔擢。 夏侯兰为卢龙县令,领卢龙塞都尉。 张郃和张飞也领到了都尉之职,只是张飞拿着印绶有些扭扭捏捏。 同时交给他们的,还有每人一处小庄园,令支城的宅子,黄金、布帛等。 本着职位寒酸,奖赏补足的原则,公孙颜还给他们一人一套专门定制甲胄武器的权利。 以及每人一匹精选出来的良马。 本想着过后推辞回许都的张飞,瞬间遗忘了此事。 毕竟,定制甲胄和武器啊! 他面上露出开心之色,想着庄园就不要了,跟大侄女商量商量,定制甲胄和武器给他两位兄长。 大哥着甲胄,不畏沙场刀剑。 二哥武勇,能得定制的武器一定如虎添翼。 排排坐,分完了果子。 公孙颜顿了顿,脸色沉了下去:“还有一事……” 众人纷纷挺直了腰背看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诸位连连征战,十分辛苦,我很想让各位好好歇息。” “可是辽西海阳、临渝,竟有人不想交税,轻慢羞辱我的使者。”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的不尊重我?竟然不愿意展示一下应有的礼节。” 公孙颜站起身将手按在桌上。 “诸位,请去替我问问那些人。” 堂中诸将纷纷起身,轰然答道:“喏。” ———————— 公孙颜:(抱猫,摸)他们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godfathe 。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战备 明确了目标和大义,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起来。 公孙颜向赵云示意后,将事情移交给了他。 公孙颜的意图从不瞒他。 他也不问为什么,只问敌人在哪。 在公孙颜告知他,战事将起的第一时间,他便开始在心中有了计划。 此时厅堂之中所坐的,就是公孙颜手中可以独领一军的重将。 军中演武堂虽说一直授课,但其中官军缺乏实战历练,还是嫩了些。 公孙颜此次攻伐两地,未必没有查验讲武堂成果的意思。 赵云立在铺成开来的舆图前。 “适才颜娘子所说,诸位都已听清,那些人既然不愿意展示应有的礼节,我们便去教导他们。” 赵云平日都是温和而平顺,待人接物温润有礼。 但说道此时,他唇角扬起,身上却再也没有原本好好先生的模样。 真正面临挑战时,他是猛鸷而坚毅如铁的武人。 他的态度和情绪,很好的感染到了厅事中的众人。 张飞面上露出一丝狰狞:“自当如此。” “儁乂、翼德,即刻整军,开赴阳乐。” “是。” “子修,随我赴临渝。” “是。”夏侯兰起身抱拳。 “田公,阿泽,襄关守备便交予你们,还请督促沿路哨卡戎台修筑,必保令支安全。” “是。” 随着作战部署,诸位将领鱼贯走出厅室。 一次军事行动,便是整个军事系统的大规模调动。 公孙颜旁观着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开始着手协调军资后勤,为这次的战争做准备。 辽西严冬将至,对每一个将领士兵都是严苛的考验。 整个令支城都沸腾起来。 在公孙颜的操控下,整军换装正在进行。 辽西严酷的冬天,从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行军事行动。 张郃原本不理解,直到他亲自穿上了军中配发的制式大衣。 跟从前的廉价棉服相比,此次配发的军用大衣是真正质量保证的军用品。 透气和保暖都上升了几个档次。 张飞刚一换上,便去雪地里溜达了两圈。 汗流浃背的回来后,便坐在火盆边仔细研究着大衣细密整齐的针脚,而后静默不语。 和张飞的闲适不同,张郃要忙碌得多。 他正在大帐中批复公文。 随着一批批战备物资的到来,他的心已经从原本的惊异不定再到现在的麻木。 他也总算知道,公孙颜在这个时节搞事的底气何在。 原本他以为袁绍四世三公,又有大量世家依从,已经是足够富裕。 直到此时,他才真的见识到什么叫富甲天下。 张郃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漆匣,里面分作几格,装着无数花花绿绿的药丸。 这是公孙颜发现他和张飞夜间眼神不太好时,特意将他们二人拖到令支半成品医院检查后,给他们增加的营养补剂。 张郃苦笑,那位娘子竟然操心到如此细微的地步,感动的同时也不由咂舌。 究竟多有钱? 算着时间,将一把花花绿绿的钙片维生素吞下,张郃又拿起一份文书。 这时便听一阵橐橐脚步声,张郃亲信部将带着恍惚神情走了进来:“张都尉,令支又拨来了新装备。” 张郃也不由呼吸一滞,又是新装备? ———————— 啊啊啊啊啊在外面吃饭 来不及了 先弄个半章保不断更吧! 额 前一章写错了 是阳乐!我这个猪脑子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陌刀 又是新装备。 张郃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非常平静。 似乎……早已惊讶过了。 不就是有钱吗? 张郃淡然站起身,看了一眼神情异样的亲信。 这亲信随他来到令支,令支之战后被俘。 降了公孙颜后,赵云就将这些亲信部下全部归还张郃。 “阿良,慌里慌张地做什么?”张郃看着亲信年轻的脸。 这个部下生得白净秀气,能力不差,只是情绪外露,心里想的全挂在脸上,数次教导还是改不过来。 听了张郃的训诫,这个亲随面上露出一丝薄红:“张都尉,子惠先生来了,还带了一批秘密的军用物资,需您亲自去查点。” 听见是刘惠亲自来,张郃也不得不重视,大步走出去,边对亲随阿良说道:“去,叫翼德都尉。” 张郃是个颇为识趣的人,原本因张飞未领军中职务,便称他将军。 此刻见公孙颜有意留人,便配合着改口。 每日都称翼德都尉,喊得张飞从别扭到习惯。 快步走到辎重后营,张郃就看见长龙似的木板车,陆续入营。 从城中征发的牛马骡子,近几日是跑断了腿。 刘惠肩上搭着厚厚的狗皮大氅,见他来了,冲他招招手:“儁乂,来。” 张郃急忙迎上去。 刘惠掏出一叠清单,递给他。 张郃随便翻阅后,便是瞳孔剧震。 “重、重……重甲?”他结巴起来,哑然看着刘惠。 是他知道的那个重甲吗? “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刘惠呵呵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郃苦笑拱手。 “来,看看。” 刘惠走到一辆车前,掀开了车上的绿色防雨布。 一套套扎成捆的甲胄露了出来。 黑色甲叶散发出幽暗的光。 张郃听见身后猛然响起抽气声。 张飞立在那里,眼冒金光。 事实上,看见这样的东西,谁会不爱。 张郃便曾率大戟士。 但即便富裕如袁绍,依然只能凑出少少五百套重甲。 而眼前这样看起来防御力惊人的重甲,居然一次性拨来一千套。 张郃气还未喘匀,又听刘惠道:“颜娘子欲命二位组建一支重甲陌刀兵,便拨付重甲一千,陌刀千柄,给二位先试验一二。” 仿照唐军的部署,万人队伍中,最前方为弓弩兵,中间为长枪兵,两翼是骑兵。 而陌刀兵则压阵于后方。 这样的建制是公孙颜与赵云商议后的结果。 闻言,心脏强健如张郃,也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 实验一二,呵,这就是土豪的世界吗? 比起张郃,张飞便要坦率得多。 一手去拿重甲往身上套,一边问:“什么陌刀?” 刘惠呵呵笑着,又掀开了另一辆车上搭着的油布。 独属于冷兵器的迷人铁腥,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唐六典》记载: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 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 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 这一在盛唐开启骑兵噩梦的杀器,被公孙颜用令支之战的武器奖励兑换出三千套。 跨越时间和世界,出现在这个时空。 擅使陌刀者,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这个世界人类普遍更高的身体素质,为陌刀兵组建提供了土壤。 公孙颜相信,再过些时日,肉菜足量供应出来的陌刀兵,定能将战场变为绞肉机。 这样的东西,交到张郃这个大戟士统帅,交到张飞这个最有震慑力猛将手中,再合适不过。 这种双刃长达一米的巨物,出现在眼前。 张飞甩手把准备往身上套的重甲丢开,直接大步跑到车边,轮起一把。 十五斤的陌刀,在他手中舞来竟十分轻松。 他摩挲着刀刃,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宿命所在。 张郃远远地避开忘乎所以的张飞。 也拿起一柄。 比起张飞那般直觉系的人,张郃考虑得更多。 他几乎可以想见,这样身着重甲手持陌刀的军士,出现在战场上时,会有何等的威慑力。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刘惠:“子惠先生说,实验?” 刘惠呵呵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装帧得整整齐齐的小册子。 “此乃赵校尉推演手抄的陌刀兵战法,儁乂可借鉴一二,也可与赵校尉多多传信交流。” 张郃急忙双手接过,展开看了两眼,眼中异彩连连。 “儁乂,快来,帮我穿上!” 远处张飞已经按捺不住,光天化日就开始去解身上的衣裳。 露出黝黑、磐石一般的坚实肌肉。 张郃回神,看见他这样不讲究忍不住叹气。 冲刘惠告罪一声,将这小册子揣入怀中,走上前去帮助张飞着甲。 出乎意料的是,这黑甲上身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重,穿着也十分方便。 并不需要像传统重甲那般两人帮助才能穿得上。 张飞扭动脖子,走动了数步。 这样甲片过膝的重甲,穿在他这样身形的人身上,仿佛一座黑色铁塔。 即便是站在远处,都会被他气势所慑。 张飞走了两步,防水靴底有防钉钢板,靴头嵌着兼具实战与震慑作用的铁制兽首。 踏足于地时,发出闷沉的响声。 “走,校场!”张飞活动着手臂,一边说着一边往校场走。 张郃点头,同时低声对身边亲随叮嘱道:“去找两头活猪带去校场。” 张飞这副模样,一路穿过军营,走到校场时吸足了眼球。 等到张郃亲随五花大绑弄来两口肥猪。 张飞带上兜鍪。 手边阔气之后,公孙颜开始小作,即便是士卒甲胄也新增了一些小装饰。 狰狞的兜鍪面甲上刻出上下交错的巨大獠牙。 冬季呼出的白烟,从兽面面甲喷出。 原本喧闹的校场中,顿时安静。 就连张郃也被气势所慑,心脏跟随着张飞沉重的呼吸而跳动。 张飞提着陌刀,走到地上被捆绑的肥猪面前。 两口肥猪顿时挣扎不已,发出惨嚎。 但任凭它们挣扎依旧换不来一点怜悯。 双手持刀,拧腰旋转。 泛青刀锋一闪而逝。 肥猪身上捆绑的绳子忽而断裂掉落。 两头肥猪挣扎着爬起来,想跑向远方。 但跑了两步,身子突然一坠,断作两节。 。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用品 “好!” 都是沙场征战的汉子,看见这一幕,校场猛然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张飞仰天大笑,甩去刀刃上的血滴。 打了个呼哨,唤来坐骑。 张飞踩着鞍侧的软索,翻身上马,右手挈着七尺长的陌刀,便开始在校场中奔驰。 校场之中,竖起的草垛子,都是挥刀即断。 张郃立在旁边,眼中翻涌着热烈。 刘惠看了看他的表情,微微挑眉:“儁乂,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张郃思索的神情一僵,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刘惠:“还有?” 刘惠看他这样的神情,颇感有趣。 “何不看看,颜娘子今日调过来的马。” 张郃眉毛一跳,忙叫亲随去牵来。 武将出征不会只有一匹坐骑,至少公孙颜不会让麾下将领出现,伤了马匹就无马可用的境地。 大手笔地将她从高家盘剥来的骏马拨了一些过来。 其中用以奖赏的重将的,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尤其一匹黑马,在公孙瑎太守府后院发现,笼头旁边结着彩绳和铃铛。 反复看过战报的公孙颜一眼就认出,是阿都那的坐骑。 关在太守府后院,没有得到好的照顾,一匹骏马险些关废。 公孙颜倒不至于把人的恩怨牵扯到马身上。 命人给它重修了长长的马蹄,精养了一段时日,直接送来给张飞。 这马桀骜,即便关了那么久,依然不改嚣张性子。 被拽着笼头拉过来时,还不停尥蹶子。 听说大侄女给他送了匹马,张飞喜得只见一口大白牙,登登地跑了过来。 他折腾了一身热汗,摘下兜鍪,头上都在冒白烟。 刘惠将此马的来历道出。 张飞猛的瞪圆了眼睛。 那黑马甩着鬃毛想要挣脱控制,后蹄直蹬。 正闹腾,忽地和张飞对上了眼。 “啪!” 一记脆响。 张飞蒲扇大的巴掌,扇在这马脸上。 马脸瞬间呆滞。 张郃眼尖,甚至能看见那马眼睛中流露出的不可思议。 被扇了一记大嘴巴子,这马站着不动好一会。 然后看着张飞,又要扬蹄。 又被扇了一嘴巴。 片刻后,它终于乖顺地低下头。 张飞走近,揪起它的一只蹄子:“儁乂。” 张郃来看,便发现这马的蹄子上,钉了一个半圆小铁环。 踏在校场的夯土地面上,清脆的响声。 “这是……鞋子?”张郃脑海中闪过一个比较贴切的词汇。 张郃靠过来,那马又要扬蹄,张飞看也不看地在它头上拍了一巴掌。 “可不是鞋子吗?”张飞嘿然一笑。 这样一来,马蹄的磨损定能大大减少。 马蹄铁的原理很简单,简单到张飞张郃这样的北地骑将,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在这个时代还没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视线上移,两人就像找不同一样迅速地发现了装备在马身上的高桥马鞍和双边马镫。 张飞抢先一步踩着马镫上马,即便身着重甲也没影响他的敏捷。 张郃也命人将坐骑牵来。 公孙颜不会搞差别待遇,送给张郃的也是少有的良马。 同样装配了骑兵三件套。 掌握了辽西的大片土地,手头有了大量马匹的情况下。 原本被公孙颜死死捂住的骑兵三件套,正式大规模配装。 马鞍马镫,对赵云这样骑术高超的骑将来说,增幅不大。 但却可以借力,解放双手,大大的增幅马背上的战力。 装备了高桥马鞍和马镫,马上开弓射箭便不再是精锐白马义从专属。 张郃跃上马背,提起长枪,与张飞开始校场比试。 校场之中叮叮当当,两人武器交接数下。 彼此心思都不在这,再次纵马错身以后,两人震惊的跃下马背。 张郃仔细算了一下,公孙颜手中所掌握的资源。 一想到将来这样装备的骑兵,隆隆南下。 他都不由得替袁绍牙疼。 心中也生出一股窃喜。 这次,他似乎没投得太亏,甚至说有可能大赚。 刘惠看他二人面上神色,顿觉好笑。 给他二人时间乐够了,刘惠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咳一声。 “还有一样东西。” 两人的眼睛顿时像狼一样望来。 刘惠斟酌着语言,缓缓道:“还有一样,军中……医疗用品。” 即便是刘惠这样的老狐狸,说到那个也有些迟疑。 他不再提公孙颜,只是招呼着张郃和张飞往回走。 “军中不设随军营妓不许屠城不许劫掠女子,二位作何感想?” 两人没有想到刘惠的话题如此跳跃。 愣了一会,张郃拱手道:“有利有弊。” 对惜身爱命的张郃来说,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大进步。 “哦?”刘惠问了一声,“儁乂说来。” “军中不设营妓,确是强军之策,也避免军队强抢强征民间女子,使治下民怨沸腾。” 张郃斟酌着语气,不让自己话语中对公孙颜有半点不敬,他道:“颜娘子爱惜治下之民,我等有目共睹,但是……” 张飞直爽地插嘴道:“但是军中都是青壮汉子,战场厮杀之后,满身血煞难以发泄,强以严苛军令压制,长久恐会生乱。” 张飞说话粗俗,却是道出了历代兵乱屠城、夜间炸营的原因。 人性的放纵和压抑! 这个问题,直到许多年以后,各国军队都还不能完全解决。 战后屠城劫掠,纵兵奸淫杀戮,也不是领军将领反人类。 除了钱财利益,最残酷而必须的一点就是,需要发泄士兵的戾气。 刘惠点了点头:“太守府下令军中将士与良家女子婚配。” “并在民间征集有口才之人,来军中说书,建立文工团,二位觉得能解决否?” 张郃不知道什么叫说书,也不知道什么叫文工团,他只是皱紧了眉毛:“只怕,有些难。” 对他的诚恳,刘惠点了点头。 眼见军帐就在前面,他背手转了个方向:“里面有些医疗器具划归医疗营,以二位此处为试点,还请二位用心测评,注意士兵接受度和反应。” “我们这?怎么不是子龙那?”张飞开口就问。 刘惠悠悠然飘来一个眼刀:“呵呵。翼德都尉莫要再问,试了你就会知道的。” —————— 这段剧情犹豫挺久,还是写了。 从古至今只有一支部队能做到秋毫无犯,军民鱼水情,大家都懂,但是那也是无数政工努力的结果。 古代士兵要想不犯事,不是吃饱穿暖就可以的,就打个补丁,不然按照常理说不通。 这里非常非常隐晦的写了一下,就是道具流嘛!懂的都懂!我书还想要呢不能多说了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征 整个令支开动起来,为第一次主动战争做准备。 公孙颜并不担心这次战争的结果,但胜利并不是她唯一想要的。 就像她给赵云他们的命令一样。 她需要练兵,需要让将领和士兵适应新的作战模式。 她需要震慑那些宵小,让他们明白,现在规则已经改变了。 要赢,也要赢得漂亮。 城中四个方位角楼上铜钟鸣响。 沉浑的钟声传遍令支。 战争,并不只是军士的事,几乎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大量的役夫从乡间里坊被征发。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公孙颜从各家手里夺来的荫户。 这些荫户男丁离了世家庄园,编户齐民,大批被征发为役夫,抵扣傜役。 携带军令甲士的奔驰在令支城中,沿路传达军令。 在公孙颜专门划规给成家军士居住的区域。 每一户人家都迅速反应起来。 家人和妻子,帮着男人们整理戎服,为他们捧上擦亮的甲胄和长刀。 在他们的怀中塞上一枚桃符或是一张干饼。 一间干净整洁的院落里,娇小的女郎忙得团团转。 她在丈夫的包袱卷里塞了两双厚厚的鞋垫。 神经质的又将他的甲胄和长刀检查了一遍。 想了想,去到厨房取了两叠面饼,包了一小罐豆豉肉酱。 最后站在门边,往丈夫的衣襟里,掖了一个手绣的护身符:“这次定要好好保管,听明白了吗?” “好好。” 男人应着,背着大大的包袱走出家门。 女郎立在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她垂头哭泣一会,这才喃喃自语道:“一定要回来。” “好!” 女郎错愕抬眼去看,泪眼朦胧中,却见方才离开的丈夫站在她的面前,眼泪比她掉得还凶。 “我本想,男子汉一些的。”男人哭着,抬袖抹了一把泪,“可是我还是很舍不得你。” 说着他一把将女郎揽进怀里。 高大的男人把满是眼泪的脸,埋在她的肩窝,像是狗儿一样蹭了蹭。 “笨蛋。”女郎哇的一声,抱着他的脑袋哭出来,“要回来。” 新婚青年男女,正是浓情之时便要分离,一时哭得无法自抑。 一队骑马的官军,听见声音过来,便看见了这副场景。 领头的老雷心中好笑。 他没妻子,看不得别人浓情蜜意。 老雷摩挲着下巴的短髭,强行棒打了一回鸳鸯,喊道:“阿洲,走啦!” 跟他差不多心态的也不少,他旁边的军士纷纷上前,将两人扯开,绑架一样拖着何洲离开。 老雷哈哈笑着,看向巷子里的女郎:“阿棠放心,定会把这小子一根毫毛也不少地带回来。” 立在巷子里的女郎吸吸鼻子:“拜托了雷叔。” 类似的场景,重复了许多次。 辛娘子怀里抱着孩子,挤在主道两侧的人群中。 大的两个孩子还留在慈幼院,她怀里抱着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 那日之后,她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当日借她袍子的军士。 这件袍子便一直留在了辛娘子的手中。 这样的衣袍戎服是军中军资,辛娘子也不知道,那位军士的上官,会不会因他遗失了袍服而罚他。 今日便带着来,撞撞运气。 辛娘子挤在人群中,踮着脚看。 或许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安排。 这样人挤人的环境了,她竟真的找到了那日那个军士。 辛娘子面上露出喜意,大声道:“那位姓梁的官爷!” 她大声喊着。 人群中与同伴谈话的梁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旁边一人拐了他一下,向他示意。 他才转过身,但神情迷茫。 显然没有将远处在叫唤的女人,和那日那个心如死灰的狼狈妇人联系起来。 “那位姓梁的官爷,您的袍子。” 辛娘子一手护着孩子,一手高高地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 里面除了那件衣袍,还有两双辛娘子糊得厚鞋垫,一双给梁大,一双给另外那个长相秀气的军爷。 辛娘子使劲招着手,梁大愣了会,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借过袍服。 在同伴们的调笑声中,他恶狠狠道:“就是乃公一时心软而已,笑什么笑。” 话虽说着,他还是提步往这边走。 人群往来,他走得不快,还差几步距离时。 突然听见角楼聚将鼓声响起。 众多军士神情一变,纷纷加快了脚步。 梁大也一顿,隔着人群对辛娘子挥了挥手:“你先留着,下次再还。” 说着,他按着腰间蹀躞带,大步朝着集合的方向走去。 辛娘子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 最后她放下手,低声道:“定要平安。” 东门角楼之上。 “要小心啊。” “好,别担心。” 赵云一身玄色吞兽铠,立在公孙颜面前时,显得异常高大。 在太守府中已经交接虎符,办完了正事。 此时周围人都默契地走开。 在这小小的角楼,为他们留下少少一点私人时间。 公孙颜犹豫了会,还是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护符:“我,不擅针黹……” 她结巴着,对比同时代的女性,她这东西拿出来确实比较砢碜,有点丢人现眼。 看着她手心那一小坨乱线,赵云轻笑出声,却顺从地弯下腰来。 “不许笑。” 在他的配合下,公孙颜将这红线系着的小东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掖进他戎服的里衣里。 还顺手在他胸前揩了一把,可惜只触到了冰凉凉的胸甲。 她心里暗戳戳地遗憾,赵云却捧了她的手,垂头在她手掌心印上一吻。 灼热的呼吸呵在手腕,掌心被他茸茸的短髯蹭得痒进心里。 公孙颜猛地涨红了脸,把手抽回来:“哪里学来的。” 他学坏了,这样谁招架得住。 赵云扬起唇角,轻轻触了一下她面颊:“等我。” 聚将鼓声再次响起,赵云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身后玄色银纹大氅猎猎作响。 一个个军士逐渐集合,伍、什、队……军士们由涓流小溪汇集如奔腾河流。 最终聚集在城门之前,簇拥在降虏校尉的大纛之下。 枪矛高高竖起,密集如林。 高处望去,枪上的红缨在烈风中飞扬,连结成云。 一身黑甲的赵云走马到这片红云的最前方,他放下兜鍪的兽面面甲,右手长枪高高举起。 随后,向前一招。 “出发!” “喏!” 响应之声,轰雷贯耳。 —————————— 我发誓,以后再写这种题材我就是二师兄!!! ------------ 第二百八十章 猪猪 建安四年十一月十四 送别了出征的军士,令支城中氛围低沉了两日。 战争阴云的影响绝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即便太守府发布了安民告示,城中还是出现了抢购米粮物资的情况。 这一点,古今中外难以避免。 公孙颜也不想去强硬的干预,这些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只是加紧调配物资,增开了更多的平价粮店,并且足量供应。 在乡间集会增设了平价粮店。 可惜的是,增开了那么多的粮店,令支再没有一户世家敢在这时走连氏的老路,去囤积哄抬物价。 这让尝到无中生有甜头的公孙颜有一些难过。 保障米粮的供应的同时,令支城中也新增了更多募工项目。 除了物质上,公孙颜这个深渊死宅也开始活动起来,从精神上安抚民心。 慈幼坊 一群吸着鼻涕的孩子,穿着慈幼坊中统一配发的及膝袍子。 他们围拢在慈幼坊花园中。 这处连氏精心打理的花园,为了避免意外,院中的水池都被填平。 摆上了一些木质的滑梯和小木马。 一个平稳温和的女声在说着三只小猪的故事。 “最后,三只小猪一起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公孙颜合十双手,试图给这些孩子讲一个温馨治愈故事。 她微笑着抬起脸,却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公孙承。 小老弟含着手指,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道:“小猪可好吃啦!又香又脆。” 公孙颜表情一僵,果然看见所有小孩都瞬间被公孙承带歪,露出垂涎之色。 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很厉害的连续咕咚咕咚,咽了六口唾沫。 隔了两步公孙颜都能听见他喉咙蠕动的声音。 “小公子,小猪真的很好吃吗?” 公孙颜出来跑公益,亮相稳定民心,要来慈幼院,就顺路带上了公孙承。 让他接触一下同龄的小孩。 孩子之间很有意思,有时候直觉比大人还要敏锐。 其中最机敏的两三个已经和公孙承混玩到了一堆。 “好吃。田叔离开前最爱分我烤乳猪吃。” 公孙承并不知道他出卖了减肥偷吃的某个人,听见小伙伴的询问,猛点头。 “据说除了小猪,小羊小狗也好吃!”小男孩的脸上露出向往神色,“就跟我们上个月吃过的小鸡一样。” 再苦不能苦孩子,公孙颜对于幼崽总是更关注几分,最少保证每十五日能供应一顿肉食。 这小男孩的话引起了共鸣,一时间公孙颜哭笑不得听见耳边全是咽口水的声音。 一群小孩嘴里含着手指,嘬得滋滋作响。 公孙颜无语的发现,她的小老弟公孙承也在那里跟着流口水。 “颜娘子,还可以再说一个故事吗?”一众小馋货中,也有那么一两个不一样的。 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公孙颜,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孙颜不想自己治下慈幼坊疫病传播,制定了卫生条例,坊中孩子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都不脏。 这个小姑娘生得格外好。 公孙颜看了看天色,决定满足她的愿望。 环视了一圈馋兮兮的小孩子,她想到些什么,瞬间眯着眼睛笑了,做出一副掏东西的样子,从袖子掏出一本彩色图册。 孩子们新奇的哇哇叫。 她在嘴唇前竖起食指,示意安静。 小孩们瞬间闭上嘴,眼睛发亮的看着她。 见他们注意力集中过来,公孙颜笑着翻开手里的图册。 第一页,印着一个菠萝。 “这个是菠萝,是一种水果,原产于美洲热带地区,成熟之后有独特的香味,酸酸甜甜十分好吃。” 她照着画册念完,便听见整齐划一的咽口水声。 “阿姐,这个,在哪里才可以吃到啊?”公孙承馋得要死,小奶膘颤了一下。 比起猪猪小鸡等,至少听过见过的东西,这个菠萝听都没有听过。 一定跟树上结的奶果子一样好吃,他畅想不已。 对于公孙承的问题,公孙颜也不敷衍,翻出后面的一张地图,指着美洲道:“就长在这里,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阿承以后可以努努力,去找到。” 不只是公孙承,其他孩子都双眼放光。 公孙颜又恶趣味的翻开一页,上面是一头美洲野牛:“这个是美洲野牛,嗯……暂时叫美洲吧,未来谁知道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个也生长在美洲,一头可以重达两千斤。” 小孩子们对两千斤没有什么概念,她换了个说法:“一头就够慈幼院里的所有人吃,烤牛肉最好吃啦。” 随后她又开心的听见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但公孙承旁边那个小男孩咽完口水,却猛摇头:“不可以吃牛,牛是可以耕田种出更多的粮食,养活很多人。” “这个牛那么大,一定很有力气,能耕很多的田。” 没想到就是孩子也有这样的觉悟,公孙颜笑道:“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北方的大片草场,和更多的土地,放牧养殖,说不定以后可以小牛小羊吃到饱哦。” 在场的小孩,都露出向往神色。 包括公孙承。 即便现在吃喝绝不亏待,他依旧记得逃来令支路上挨饿的那两日。 “有一天,我希望你们能去到远方,野牛也好,菠萝也好,去找到它们,去将它们带回来。” 公孙颜笑着合拢手中画册,站起身。 她看见张著正快步往这边走。 她把画册递给公孙承,让他跟小伙伴们一旁去看。 公孙承知道他姐姐要办正事,乖乖接了。 一群孩子跑去旁边。 张著走来,对着公孙颜一拱手,低声道:“颜娘子,刚才得信,送往许都的那尊祥瑞宝鼎,被袁熙所截。” 公孙颜闻言,勾起唇角:“做得很好。” “同行的许都使者呢?”她问道。 “在我们的人护送下,安全逃离,正往许都去。” “好!”公孙颜点了点头,小声道:“传信临渝,将袁熙夺得宝鼎的消息,通过临渝商船泄露给青州袁谭。” “在邺城的游侠暗子也可启动,要让满城的人都知道——得宝鼎者,得天下。” 张著心中一跳,下意识拱手道:“喏。” 他又听公孙颜低声道:“告诉阿兰,给慈幼坊调一些猪肉,叫阿青来教导这里的厨子怎么做红烧肉。” 公孙颜的话题有些跳跃,张著愣了会,才道:“是。”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报社 “小公子,下次再来玩哦。” 公孙承趴在马车车窗,冲送他们到门口的孩子们挥手。 等到马车车轮粼粼滚动起来,他才缩回了头,嘴巴一瘪,伏在公孙颜的腿上,埋着头不起来。 公孙颜神情一软,轻轻摸摸他的头哄到:“下次再来玩好不好。” 公孙承作为公孙颜的弟弟,也是公孙瓒留存于世的唯一骨血。 在外人眼中,具有独特的价值和地位。 公孙颜一直将他看顾得很紧,空荡荡的公孙宅他并没有多少真心的玩伴。 她曾经挑选过几个年幼的僮仆跟他作伴,但是僮仆的地位始终与他是不对等的。 对公孙承这样内心敏感的小孩来说,他能察觉到僮仆的敬畏,因此他也不愿意真心相待。 这慈幼院中的孩子,虽说早熟,也有敬畏,但到底年纪小,没有像僮仆那样受过深刻的主仆教育。 玩了一会,就能玩到一块去。 刚混熟就分离,让公孙承格外难过。 他把脸贴在公孙颜的腿上,轻轻摇头,头上的小发包摇了摇:“不必了,会给阿姐添麻烦。” 公孙颜忍不住叹气:“没关系,下一次姐姐再来慈幼院,还带你来好不好?” “到时候,你可以带上你的小狗。” 懂事的孩子就是招人心疼,公孙颜忍不住将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快要五岁的公孙承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双颊奶呼呼的,公孙颜忍不住捏了一把:“我们接下来去找阿爷好不好?” 公孙承窝在公孙颜怀里,乖乖的点了点头。 公孙颜笑着看向同车的阿兰:“阿兰,转道去报社。” 阿兰立即点头,撩开车帘对车夫道:“去报社。” 公孙颜的车子行驶得很慢。 为了稳定城中人心,她近来时常搭乘马车去慈幼坊看看孤老。 去建成的织造坊指导指导。 或是去在建的医院、供销社视察。 和后世领导下乡一样,四处走动,向城中百姓和大族释放亲善的信号。 她的一番动作,效果自然是有的,只是叫张著、王伍这样负责她安全的人操碎了心。 公孙颜本身也十分疲惫,她趁着路上闭着眼睛假寐。 车子一路行过令支的街头,终于停在一间门脸极奢华庄重的官署前。 这里就是公孙颜新设的报社。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非常清楚舆论手段的威力。 尤其汉末这样讲究名声的时代,要想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她就需要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语权。 于是这样一个看似公正,实则为她发声,作她口舌的机构,就此诞生。 她将原本的官府邸报魔改一番后,直接建立了一家报社。 负责人的位置交给了德高望重的公孙景和高淮。 要诱惑这帮老头子,放下在家抱小妾喝酒的幸福日子,重新出动,需要有价值的饵料。 而公孙颜的洒下的饵料,可谓直戳他们心窝。 只要成为报社的荣誉理事,就给他们一人一次著作出版权。 这个时代知识在人们心中的重要性不需多言。 书本作为传播知识的载体,自然地位崇高。 现在流传于众人手中的,多还是竹简。 当公孙颜第一次带着公孙景和高淮去参观令支城外的造纸坊,以及报社后面的活字印刷厂。 告诉两个老头,可以为他们出书,并且加印一万本时,随商队散到全大汉。 两个老头听完,一左一右嗝的倒在了印刷排版间。 那次是公孙颜来到汉末后,少有的剧烈惊吓时刻。 急急忙忙将两个老头送去还没修好的医院,给他们灌了治疗药剂,在病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公孙景一睁开眼睛,鞋也不穿就要往家跑,去整理他的心得小作文。 毕竟是出书啊! 汉末没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就这样公孙颜拐了一堆老头子来报社坐班。 买一送无数,这些老头下边的孝子孝孙也来了一堆。 这报社,一下子盘活,并且成为令支城中积极性最高的部门。 就是时常积极性高过头。 “娘子,到了。”阿兰轻声的呼唤传来,公孙颜张开了眼睛。 车子经由打开的侧门,驶入前院。 既然需要报社的权威和公信,并且以后还会邀请学者讲课,门脸就是十分重要。 黑石铺就的地板上,朱红的门楣,油亮的琉璃金瓦。 一眼,就能让人感觉豪气冲天,形成一种天然的压制力,让人不自觉信服。 但此时这院中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吵嚷的声音传来,公孙颜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中气十足道:“高淮!!” 是公孙景的声音。 听见她爷爷这样不要脸面的高喊,公孙颜忍不住挑了挑眉。 还没等她猜测是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嗷呜的一声狗叫。 不用猜,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公孙颜头疼的按住眉心。 果不其然,撩开车帘就看见公孙景正拿着鸠杖破口大骂,手里捏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高淮伸手拦着他,护住身后的那只青毛大狗:“景公,景公,别生气,我赔。” 公孙景气急:“我呸!你赔得起吗?这可是出版最值得珍藏的第一本!” “景公,别气。”高淮嘴里安慰着,还是死死的护住他背后那条狗。 看着那条外形威武,长相犯蠢的哈士奇。 坐在马车里的公孙颜忍不住叹气。 世间缘分真的奇妙,哈士奇本是她养来应对北地大雪的。 高淮去了一趟,除了抱回两只老母鸡,就带回这条狗。 宠爱至极,左右公孙颜老看见他打骂儿子,唯独没见他骂过这狗。 这条无法法天的狗,目前战绩有拆了高家令支城的宅子,还烧了一个小别院。 自从有了这狗,她就没看见高淮身上有一件好衣裳。 眼见她阿爷脸色通红,担心他心梗,公孙颜急忙出声:“二位别吵啦。” 见她来了,公孙景猛的委屈:“阿颜,你看我的书。” 看他要哭的样子,公孙颜一抖,急忙道:“阿爷别难过,我给你定制一本铜版纸小牛皮外壳的。” 她的安慰起了少少作用,公孙景冷哼一声不再看高淮。 高淮反而眼睛一亮,凑了过来:“阿颜,能不能给高爷爷也来一本?” ------------ 第二百八十二 活字 一本书而已,公孙颜也不至于小气。 正想点头,便听见她爷爷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眼里满是不乐意。 心道老小老小,公孙颜只得给了高淮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高淮顿时失望,心想等小气景公不在时再问。 公孙承蹦下马车,给两个长辈行礼后,就死盯着那只哈士奇。 那只哈士奇也吐着舌头,看着他猛摇尾巴。 见状高淮笑呵呵的叫一个僮仆,看着狗儿去和公孙承玩。 “仔细看紧,莫要伤了阿承。” 高淮对僮仆叮嘱之后,才跟着公孙景爷孙往大堂中走,时不时受上公孙景一记不友好的白眼。 报社堂屋广大的室内,一半的空间,整齐的排列着两列书桌。 十数个老大爷坐在书桌旁,他们都是令支城里坊中有识有德之人。 本着他们还年轻,应该出来发光发热原则,公孙颜将他们全部重新挖了出来。 平时只需坐在这里镇厂,公孙颜吃喝用度新奇东西孝敬得妥妥帖帖。 在厅室内另一半的空间,还有实习说书人,在讲一些故事。 老头们成日饮茶听书,谈论学问时事,倒是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至于办事的,自有他们的孝顺儿孙。 一个老头经常带着四五个孝顺儿孙,公孙颜知道这些人皆是奔着出书出名而来。 也不介意多一些不领月俸,还接受过优质教育的世家子弟为她工作。 报社是接触新鲜事物的第一线,这些世家子弟长久之后,说不得也能变成她的! 还没进厅事,公孙颜就看见高淮的长子高缙站在门边。 一见公孙颜就露出一个苦笑。 “高叔。”对这个敦厚的长辈,公孙颜还是十分有礼数的。 “阿颜来啦。” 高缙是高淮的长子。 高淮来到报社,不想工作只想拿福利饮茶听书。 因此就将他在家快乐玩耍的儿子,叫来替他打工。 报社的事,实质全部压在了高缙的身上。 高缙一把年纪本该在家养孙子。 现在还得面对无理取闹,越活越健康的父亲,也是十分心累。 方才他爹又违反办公室条列带狗来,还咬坏了景公的书。 高缙不想被他爹推出去给条狗当替罪羊,就悄悄躲在这,做了一回不孝子。 高缙是整个人眉梢眼角都刻着两个苦字,公孙颜也十分同情他。 本是有钱有闲无须努力,老来还被拉出来当牛马。 但同情是一码事,办事是一码事。 公孙颜问道:“高叔,令支启蒙教材印刷如何了?” 高缙心中再苦,也是世家子,不会在小辈面前跌份,当下肃容回答道:“后院印刷工坊正在加急。” 说着做出邀请的手势,让公孙颜随他去看。 公孙颜扭头想要叫上公孙景和高淮,但是两个老头听闻要办事,推说腿脚不便,不想去。 公孙颜之得自己跟着高缙去看新印刷工坊。 为了保密,印刷工坊设置在报社之后。 一进印刷厂的范围,就能闻到一阵气味。 虽然知道这处都是系统提供的环保墨,公孙颜还是动了动鼻子。 对高缙提醒道:“高叔,请一定注意,这工坊的废料按照流程处理。” 高缙和善笑道:“阿颜放心。” 他一辈子温吞平庸,最大优点就是愿意守规矩。 一行人进入印刷工坊。 这间工坊远没有后世流水线那么高效。 本着可复制原则设立的工坊,无论制版还是印刷,切割都全靠人工。 在高缙的带领下,他们首先来到最重要的制版间。 数个一脸痛苦的青年坐在机器前。 这些都是官学出来的寒门子弟,签了跟卖身契也没区别的保密合约。 在他们面前的排版机,整体构架仿照一九八八年魔都打字机厂的双鸽活字印刷中文打字机。 原理倒是简单,按下手柄即可联动字模,快的的敲击在蜡纸上留下字痕。 之后再利用排版好的蜡纸母版,批量印刷。 但这说起来简单的原理,确实是真正的折磨之王。 字盘上高达两千字的字模,能叫不熟练的人看瞎双眼。 现在坐在这排版室中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咬牙切齿,有些斗鸡眼。 对此公孙颜除了稍后调配点决明子茶来之外,别无他法。 毕竟,事业总是需要人牺牲的嘛。 她看了看手中满篇错字的母版,露出和善微笑:“这是熟能生巧的活计,还需勤加练习。各位,不若直接搬来报社吧,” 公孙颜笑眯眯的歪头道:“报社后院有精致院舍哦,这样各位加班晚了,便不必再因为宵禁苦恼了。” 看了一眼她的笑容,在座血气方刚的小青年们,没有一个敢抬头跟她对视的。 再漂亮也得有命看,太守府加班魔窟的传闻,他们还是知道的! 眼前这位貌美娘子有多会折腾人,他们早已亲身体会了。 见他们一个也不说话,公孙颜双手合十一拍:“就这样愉快、民主的决定了!”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公孙颜和高缙走出排版室。 回望了一眼那些以头抢地的年轻人,高缙觉得挺好,左右他都已经搬来了,人多,热闹! 公孙颜有些不解的看高缙忽然冷笑。 之后便是印刷室和切割装订室。 这些活便不再有识字要求,活不重,待遇还高。 都是城中军户家属的特供岗位。 见她来了带着防割手套的匠工们纷纷起身行礼。 公孙颜笑着一一回应了,才拿起一本装订好的教科书。 这是一本数学书。 纸是城外造纸坊生产,制版是纯手工,装订的是麻线。 虽然蜡纸油墨是来自系统,但是必要时也可以使用这个时代的平替。 这样一本教材,其实很粗糙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却是真正的可批量复制。 这时一旁的高缙忽的道:“阿颜,不知城中学院何时开课?我膝下有一孙儿,可否送去开蒙?” 公孙颜扬起一个笑:“高叔为何不选择高氏家学,反而选择令支城中学院?” 高缙苦笑着拿起一本数学书翻开,看着里面奇怪的字符,叹了口气:“再过些时日家学诗经谶纬,只怕派不上用场了。” 如果不能及时加入,他们这些古老的世家也终究会变成时间的遗物。 公孙颜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眼中满是笑意。 她放下那本书,双手笼入袖中:“高叔如此想,真的太好了。”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给予 临渝距离令支四百余里。 以后世眼光来看,距离并不远。 但在这个世界,携带辎重的大军,常行军速度不过三十到四十里。 更何况赵云特意放慢了速度,一万二千余新老兵混编步骑,以夏侯兰部为前军,压着速度向前进发。 沿途道路上,都是前来请见的乡里人们。 带着凑出来的酒肉猪羊,等在路边,倒是颇有些喜迎王师的架势。 此举倒不是对新任太守府有多么认可,公孙颜的政令暂时还不能畅通无阻通行于乡里。 纯属是被吓的。 辽西长年遭遇胡人寇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为了活下去也纷纷作出反应。 大姓结庄园坞堡而居,黔首百姓则在乡老的组织下,集结乡里子弟筑起墙垣以自保。 但不管是庄园堡坞还是百姓的墙垣,面对小规模的盗匪胡人,尚可应付。 敌人稍多,里聚大户就会破财免灾,适当给予粮秣换取一时平安。 面对更大规模的正规军时,这些豪聚乡里的人毫无办法。 在有意炫富展示的夏侯兰前军大摇大摆走过后,已有不少人心生震怖,躲在黄土垒砌的垣墙后,瑟瑟发抖。 等到赵云中军乌泱泱的行来时,看着飘扬的赵字大纛,众人心中也只有一个字——跪。 于是他们主动遣人来信,表示愿意支援大军一些粮秣。 赵云并不缺这些粮草,他需要的是这些人的一个态度。 一个有助于公孙颜接下来彻底聚合辽西上下的态度。 赵云衣甲鲜明骑在黑云上,不能奔跑让它十分不开心。 赵云戴着皮手套的手,轻轻拍着它的颈侧安抚。 从马袋掏出油纸包着的方糖,俯身喂给它。 它咔嚓咔嚓地嚼了,高兴地甩甩鬃毛,就看见赵云给随行在侧的白云也喂了一颗,顿时气得跺蹄子。 马蹄铁跺在地面得得作响。 白云并不理它,温顺地用鼻子拱了拱赵云的手掌。 “赵校尉。” 前方的老雷走马来报道:“前方又有乡里宿老求见。” 赵云跟着老雷走过去。 便看见驰道旁,跪伏了数十个黔首百姓。 衣衫褴褛跪在道旁枯萎的蓬草中瑟瑟发抖。 在他们身边摆放着好几车粮袋,还牵来几口瘦巴巴的黑猪和几只鸡。 为首一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赵云看见这些乡民,想起了什么,神色一软,翻身下马。 “老丈请起。” 走近了看,这老人更加佝偻。 这老叟本不敢起来,但是抵不过赵云的力气,被他搀着手肘托起来。 他仰头看,见是一个十分英朗的青年,一身甲胄高大异常。 但同他说话时,却微微弯着腰,面上神色也很温和平顺。 在这乱世,活到一把年纪,老叟也是有见识的。 早命乡里青壮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后来看这些过境甲士军容严整,衣甲鲜明。 通体透露出一个富字。 想了想,这老叟便带着些粮秣来交保护费。 只盼着大军不要侵扰。 他觑了一眼赵云,心中猜想这英武儿郎不知是军中什么高官,倒是亲和近人。 老叟心中定了一下,拱手道:“草民是附近饶平里里正,听闻赵校尉大军经过,特来拜见赵校尉。” 赵云心知他们来意,面上还是和颜悦色道:“某便是赵云,前去临渝讨逆,老丈若有事,但说无妨。” 没料到眼前这个态度和顺的年轻人就是一军统帅,白发老叟吓得又往地上跪去:“草民不知是赵校尉当面,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赵云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肘,没让他跪下去:“老丈勿怕,我等只为讨伐临渝逆贼。若是滋扰到百姓还请见谅。” 接着耐心将出征临渝始末说完:“临渝有贼子附从袁氏,吾等前往讨逆贼,行堂堂之阵,举正正之旗,如有军士侵扰百姓,定然严惩。” 乡间消息闭塞,老叟这才知道。 那些如狼似虎的催税官曹,从他们这一点不少讨要走的粮食赋税,竟不知被哪只豺狼全部吞吃,一点也没有上交。 他们勒紧裤腰带,饿着肚子上交了税赋,都被那些贼人贪墨。 老叟心中暗恨不已,急忙招呼身后的百姓将带来的米粮猪肉敬献。 赵云看了看他们,摇头不受。 这些人不是那些需要威慑压服的豪右大户,而是需要温和对待拉拢的对象。 赵云非但不受,还在简单问明老叟乡里状况,知道他们今年庄稼歉收后,从军中调拨了十车粮食给他们过冬。 老叟被他这一手,弄得蒙圈。 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历来只有军队对百姓只有盘剥,何曾出过这样倒给的奇事? 老叟连连推拒,绝不敢受。 赵云温言宽慰道:“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太守府拨下的救济粮。” “待除去临渝逆贼,还有更多退税扶贫政策,届时定能让大家平安度过冬日。” 赵云虽然绝不沾手政务,但政策他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他明白公孙颜意图,沿路都在大力宣扬新政。 老叟像是听天书一般,仍然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直到赵云重新上马离开,他依然脑海之中一片混沌。 看着一行行甲士目不斜视地从身边进过。 看着身边多出来的一堆粮袋。 老叟遥望着赵云已经走远的背影。 跟随他而来的乡民,同样发蒙。 直到一个愣头青,解开粮袋,从里面捧出一把麦粒,吹去麦粒上附着的白沫,他激动道:“里长,真的是麦子,是麦子。” 这时里长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一下扑到这些粮袋上:“真的给了,真的给了。” 他双手抓着两把麦子喃喃自语:“活了六十年,第一次领到官府给的米粮。” 从来只有从他们这里搜刮走,谁会想到给他们一粒麦子。 大荒之年,树皮草根吃尽了,活人也吃光了,无论官府下达多少救济文书,但从未真有一粒麦子落在他们手中过。 这老叟猛的打了个哆嗦:“快快,林二,你跑得快,快去叫我孙子,点上几个乡中青壮,追上赵校尉的队伍,去帮忙运送粮草。” 这次迎王师抱大腿,真心的!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战端 从令支出发的两路大军,沿途都压着速度,缓缓的朝着目的地进发。 和赵云一样,张飞张郃的队伍在经过时,也会有无数里聚宿老,在路边等候。 扬武施压的同时,正式强势宣告,辽西已经变天了。 在这个基层权力被地方豪右把控的时代,凭借两路军势的影响力,将新政的消息,带到了基层。 在最基层,洒下点点星火。 张郃张飞在恐吓世家豪右时,倒是极有效率。 沿途勒索了不少粮秣。 但在施恩百姓时,效果比起赵云,就差了许多。 张飞试图露出温和脸,去扶起地上跪着的乡老,却险些将老头魂都吓飞。 扶了三次,见那老头还是不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张三爷顿时脸更黑。 眼见他就要翻脸,最后是张郃出面,顶着那张浓眉大眼脸,又耐心解释许久,才让这老人相信。 就这样,走了几日。 大军才终于行至阳乐城下。 张郃善安营布阵,择城外二十里水畔安营立寨。 张郃张飞搭档过一遭,一起扛过枪,两人之间少少隔阂尽去,配合也算默契。 张郃忙着指挥筑军寨时,张飞则是带上探骑前去探察。 稍一探查,他顿时嘿然对跟在身边的一个军司马道:“这阳乐城守军,不赖啊。” 阳乐城并非什么大城,三尺夯土城墙上跑动着许多军士。 忙忙碌碌的搬运滚石檑木。 透过望远镜,张飞还看见城楼上有大锅。 锅中不是油就是金汁。 只待战事一起,便能立即加柴点火。 滚烫的火油,烧沸的大粪金汁。 传统蚁附攻城时,这些东西都会给攻城方带来可怕的梦魇。 无论是当头被泼到,还是被涂抹过金汁的刀剑所伤,都会造成溃烂感染。 一个士兵没有得到快速有效的清理和治疗,等待着他的,就是在感染中痛苦的死去。 “你看,还立了四处军寨。”张飞颇感兴趣的指着远方道。 所谓守城立寨,守城并不是简单深沟高垒,踞守城墙。 在某些时候,也会按需,在城外筑起营寨,与城池形成掎角之势,扼住敌方军势,使敌人首尾不顾,其难以展开。 此种情况下,要想攻城,便得先行拔除守城营寨。 张飞的话,引来身边几个军司马的应声赞同。 陪同他出来探查的几个军司马,都是军中演武堂出来的学员。 理论知识学得再多,也不如一次实际操作。 为了让这些学员更快的成长,赵云将其中最优者,分批派遣到数名重将身边为副手。 张飞虽说听了公孙颜的劝,不再打骂身边军士,但本身性子就是那般模样,要他对下属态度一下子友善起来还需时间,在他身边的几个军司马都有些拘谨。 张飞仔细观察了一番,转头就看见几个随军司马已经无须使唤自己忙碌了起来。 有人在防水纸上,用铅笔勾画地形图和城寨布置。 有人则在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城墙之上的守军旗帜,观察兵力部署。 虽说还稚嫩,但是第一次出来干活,他们还是回忆着演武堂中所教授的知识,尽职的做着着自己协助主将运作部队,应对战争的职责。 这样新颖的模式,张飞也饶有兴趣,立在旁边指指点点。 待到下午,这些情报便呈送上了作战会议的折叠桌上。 张郃看见这些东西时,心中也是一惊。 赵云送来的这些军司马,并不是什么名将种子,资质可谓平庸。 但是当他们按部就班的协作时,所能提供的帮助将能让主将打仗有多舒服,看张飞脸上止不住的笑就知道。 张郃心中暗自吸了口气,他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那位坐在令支城中的颜娘子,正在下一盘大棋。 “儁乂都尉,这是城中的情报。” 张郃心中暗自揣测时,专职通讯和情报的司马递来一封密信。 张郃抠开上面封着的蜡,看了一眼顿时振奋。 卢龙商队凭着低价布匹畅行辽西,其中跟随商队撒出去的探子不知多少。 公孙颜决意对阳乐、临渝动手并不是一天两天,早早的就开始情报工作。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见张郃捏着那份情报久久不语,张飞顿时好奇。 张郃也不言语,将手中情报递给他。 张飞仔细看后,面上神色慢慢收敛。 并非情报上记载了敌军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是这情报,实在详细得过分。 城中世家的背景,初步估计的兵力。 可能的守城将领姓名,以及性格分析。 “这……”即便是莽张飞,此刻也忍不住龇牙。 最终他与张郃面面相觑。 “这,只怕牵头猪来都能随便打吧?”张飞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但张郃这种求稳的,却只觉得此举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仗,就该这么打! 张郃陷入狂热同时,令支下了第一场暴雪。 抱着暖炉喝茶的公孙颜收到两封系统邮件。 【滴──检测到您的武将张郃、临时武将张飞率部抵达阳乐城下。阳乐攻城战开始。】 【滴——检测到您的武将赵云、夏侯兰率部进入交战区临渝,临渝攻城战即将开始。】 【任务要求:收复阳乐、临渝。】 【任务奖励:收复阳乐*100000.收复临渝*200000。】 【滴——检测到武将张郃忠诚度+20,当前忠诚度:99。】 本淡定捧着茶盏望向窗外大雪的公孙颜猛的呛了一下,仔细翻看,也不知抠货张郃经历了什么,竟突然如此慷慨。 ———————————— 不挣扎了,这打仗我就乱写了!! 辽西那种环境,冬天攻城会发生些啥,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模拟不出来。 ------------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成真 战争并不是儿戏,也不是纸上谈兵就可以随意的取胜。 那些披甲的士卒,刀口吮血,沙场征伐。 但战场之外,他们不知是谁的父兄,谁的儿子,谁的丈夫。 在战争之时,奇谋奇策以少胜多,固然振奋人心。 但风险同样巨大。 赵云对公孙颜的作风想法,再清楚不过。 在阳乐一路军,授主将为张郃。 不是因张飞客将身份,只因张郃更稳。 阳乐城下,双方对峙。 张郃并没有像传统那样,派遣使者前去进行招降,或是谈判。 只命人在阵前,大声宣读了公孙景亲笔所书的讨逆檄文。 便开始着手布置军务。 作战会议上,赵云曾明确告知过,公孙颜想要的不是一城之地。 她要的,是城中反叛世家。 要那些世家,用生命学会什么叫尊重和低头,并且留下丰厚的遗产。 这样将世家视作猪羊的作风,张郃不去评价,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大姓宗子。 会不会引起世家的反弹?他管不着。 打工人心态,永远那么稳。 大帐之中,张郃看着眼前的舆图。 这舆图上,除了最机密的兵力布局图暂时未曾探到,其余颇为齐全。 除此之外,还贴心的将城外各个世家的堡坞标注得仔仔细细。 慢慢来到阳乐的路上,缴纳过保护费的家族,已经打上红叉。 剩余的都是盘根错杂的铁逆贼。 皆为不可拯救者。 “翼德兄。”张郃浓眉大眼的脸上,露出一个正直的笑,“这些人,便交给兄长了。” 张飞的威慑力用在简单攻城未免可惜。 对世家举起屠刀一事,张郃心里有些顾忌,但张飞没有。 对张飞来说,能有对象试验他的陌刀队杀伤力就是好事。 至于碎在陌刀之下的人是什么身份,他才不管。 看见张郃手指上,比划的一大圈目标,张飞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喜悦的笑容,就像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见他这样,小小坑了他的张郃反倒有些不放心道:“翼德兄,切记约束士兵。” “蹈阵摧敌则罢,切莫违反军令纵兵杀戮奸淫啊。”张郃提醒道。 “即便是庄户部曲也不可杀戮太过。” 现在谁不知道颜娘子馋部曲荫户,若是杀戮太甚,也不好交差。 “你将某当成什么人啦?”张飞闻言大怒。 他是脾气暴躁,好战不假,但是兄长刘玄德素来举仁德作为旗帜,在这乱世之中,所部皆算是少有的良心之人。 现在在公孙颜这,有了充裕的补给,不愁钱财米粮,张飞更是愿意做个好人的。 张郃竟敢质疑他的底线,他怒而喷了张郃一脸唾沫星子。 张郃看他圆瞪的双眼,和穿上重甲之后雄魄惊人的身量,冷静地退后小半步。 抬手揩了一把脸上,张郃道:“翼德兄,陌刀兵杀性非同小可,血战之后戾气极重,故郃有此一劝。” 挑选了军中精锐老卒,整训了几日。 任何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陌刀队的可怕。 防御力惊人的重甲提供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而全力开动后,所向无敌的气势十分容易助长士兵的杀性。 若是不及时管束,杀红了眼的士兵,将会犯下滔天大祸。 现在的陌刀兵连半成品都不算,只是因装备而强横。 前期纵容杀戮,整支队伍,就从根子上歪了。 换作其他势力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会乐见于手下有这样一支强军。 但在公孙颜这里,这样的队伍一定会被打散重组。 “知道了!某一定管束。”张飞知道他说的没错,敞口就道,“大不了战后全去医疗营泻泻火就行。” 这没经脑子的话一说完,张飞黑脸一红。 和张郃两人互看了一眼后,同时别开视线。 过了两息,张飞支支吾吾道:“儁乂,那东西好使是好使,但是……那个什么适用性报告,你来写啊!我……我害羞。” 张郃轻咳一声,心道他也害羞! 正不知说些什么,帐外报道:“禀二位都尉,阳乐来使求见。” 闻言,两人正好借此终止刚才那个让人不自在的话题。 张郃正了正衣甲道:“带来一见。” 不久,一个穿着体面富贵的中年文士独身走了进来。 看得出,他很想塑造一个不卑不亢的形象,也想维护他的世家体面。 试图靠独身走进敌营这一行动,来博得尊重。 然而,入了这座军营,沿路所见皆让他心惊肉跳。 各种花花绿绿的营帐。 这些士兵身上所穿的那种,式样古怪,但看着就十分保暖的戎服大衣。 更重要的是,人人披甲执锐。 这中年文士,不敢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能出现在辽西。 难道公孙氏当真富裕至此? 他揣着满肚子疑问,一进中军大帐,首先看见的,就是舍不得脱下新制战甲随时显摆的张飞。 专门定制的玄色睚眦凶兽甲,刻意放大了张飞的威慑力。 坐在昏暗的大帐中,仿佛蹲伏择人而噬的凶兽。 一副吃小孩的样子。 阳乐使者一进门便看见这样一尊大神,吓得小腿肚子直抽筋。 立在营门,一时犹豫,不敢再进。 “来者可是阳乐使者?” 他忽听人如此问,抬眼看去,便见浓眉大眼还带着一丝文气的张郃。 顿时便觉得张郃又可靠又和气。 向着张郃拱手道:“阳乐宋姜,拜见二位将军。”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再无来前的自视甚高。 态度也没了面对武人的轻慢。 他心中思量着,该怎么与对方谈判时,就听张郃道:“去为阳乐县中诸逆带一句话。” “尔等不识礼数,我们便来教导你们。” “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说出这话时,张郃心中莫名畅快,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感觉当真令人上瘾。 他的话完全打乱使者的思路,中年文士顿时大惊失色:“将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等并非逆贼,只是令支公孙氏行事实在狠辣,我等不得不抱团自保。” 大家其实是愿意谈的啊! 历来都是如此做个样子,然后双方和谐谈判。 协调好利益后握手言和。 这是世家大族一贯的作风。 为什么现在看来你们看来想玩真的? 张郃冷哼一声:“狠辣?就是狠辣,又如何?” 在这乱世之中,礼义道德终究不如拳头管用。 “更狠辣的,你们很快就会见到。”张郃对左右示意道:“乱棍逐出。”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挑衅 就在阳乐使者,被扒去皮裘,屈辱逐出营外时,陈兵于临渝城外的赵云有了动作。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高举骑枪的黑衣甲士,列队于临渝关外。 一万余人在诸如洛阳等雄城之下,不够瞧。 但列队在临渝这样的边地小城时,却具有十足的威慑力。 军阵之上,煞气几乎凝结成云。 黑底大旗立在军阵后方,随北风翻卷。 一队玄甲骑士,绕城奔走呼喝。 白马义从,长年混迹边塞,本身就带着深深的外胡习气。 此时在夏侯兰的带领下,大剌剌挑衅起来,各种污人耳朵的北地俚语此起彼伏。 加装了马蹄铁后,数千马蹄敲打在地面,发出的声音,如同闷沉滚雷。 震得城楼上临渝守军纷纷面色发白。 立在城楼上的蒋家大公子蒋宣,依然是那身白狐皮氅。 蒋氏世代盘踞临渝,蒋宣长到这般年纪,所面对的是各种吹捧讨好,是阿谀奉承。 所经历的最难之事,不过是几队南下的胡骑。 稍加施舍,那些衣衫褴褛的豺狼就会退去。 此时直面军势军威,从来自视力甚高的他先是面色发白,随后便生出些羞恼来。 他环视身边众人,即便是亲随侍卫,也面色难看。 强忍怒气,他正欲命人喊话,却听城前军阵一静。 绕城奔跑的骑士停了下来。 那些如同黑色潮水般的甲士分开。 一个高大的将领走马而出。 天空中掉下的雪粒扑在他的肩头,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人胯下一匹黑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迈着碎步,越众而出,直直走到城关之下。 蒋宣并非不是不知兵的庸人,稍一估算,便发现此人好似已经嚣张地走进了城楼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如若此时下令放箭…… 他强行按捺住这个想法,眯着眼睛去打量那个走近的大将。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看身量气魄,却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他高声喊道:“可是赵太守当面?” 许都诏令前几日才抵达令支,为了避免辽东的反应干扰战事,赵云晋幽州刺史之事,并未极力宣扬。 赵云听得他在城楼高喊,也不去反驳,抬起头,看向远处城楼上的蒋宣。 “便是尔等贼子抗税,轻慢羞辱令支使者吗?” 他独自走马来到城前喊话。 赵云的反问,就像是眼里的一粒沙子,肉里的一根刺,将蒋宣的心中憋屈挑起,他猛的抬手按住女墙:“赵云,安敢猖狂?” “噢?”赵云轻松骑在马上。 一手抚摸黑云的颈侧,一手随意地摊开。 便是猖狂了又如何? 明明是仰头望着城楼,偏生神态却叫蒋宣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个。 “放箭!给我放箭!”蒋宣不顾身边亲随阻拦,狠狠的下令道。 早已得到情报,熟知城上青年脾性,赵云很清楚,用什么样的姿态去激怒他。 看见城上弓手张弓搭箭朝向这边,赵云扬起轻松笑意。 摘下挂在鞍侧的银枪,挈在手中。 下一瞬,城楼之上万箭齐发。 箭雨朝着赵云疾射而来。 铺天盖地的箭支,给人视觉上带来十足的压迫感。 后方夏侯兰看见,也忍不住有些担心。 但赵云本身依旧十分轻松。 即便是刻意挑衅,他也不会轻易拿自己性命冒险。 赵云本身擅射,所立的位置,卡得十分准。 正好在极限射程边缘,除了几个臂力较强准头较好的,大多箭矢根本到不了这个位置。 他手中银枪舞动,磕飞箭矢,将自己和胯下坐骑护在其中,动作写意至极。 但在双方看来,却是他一人立马阵前,挡下箭雨。 这样的场面,无疑对双方士气都有极大影响。 后方军阵传出阵阵高呼,而城楼之上守军却是瞬间士气跌入谷底。 赵云扯住黑云的缰绳,制住因欢呼而亢奋的黑云,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响在空中:“蒋大公子,是和令尊一样久病无力吗?” 他的声音传到城楼已是小声了很多,但却像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了蒋宣的脸上。 蒋宣脑子嗡嗡作响,继续大怒道:“继续放箭!” 他一把甩开阻拦的亲随,趴在女墙上,期望看见赵云被乱箭射死。 然而,事实并不能如他所愿。 又一轮箭雨后。 蒋宣面色发白的环视四周。 周围兵卒面上满是惊怖,身边弓手手指都在颤抖。 而赵云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 “果然,都是无礼之人。”赵云一抖枪尖,墙头红缨绽放如花。 他调转枪头,将长枪插在地面,摘下一把炭黑色的复合弓,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公子小心。” 蒋宣的亲随十分忠心,几乎立即将他扯开,挡在身后。 然而现代复合弓,由赵云这样臂力超群的人用来,速度又岂是他可以匹敌的? 黝黑箭矢透颈而出,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箭头滴下。 赵云挂好弓重新枪在手,扯住缰绳,走马归阵。 “便等着我们来教导尔等,什么叫礼仪。” 蒋宣愣愣看着赵云远去的背影,身上止不住有些颤抖。 看着那背影,蒋宣好似想起来立在自家门前的那个使者,于先生。 那日的雪,堆满了于先生的肩头。 曾经的不屑和轻慢,化作此时内心的惶恐。 他遥望远处,面上神情如丧考妣。 军阵之后原本有一片茂密的树林,现在那里烟尘滚滚,正有人在伐木打造攻城器械。 他踉跄着退开一步:“快,快去驿站,找于先生,不,去请,请于先生。” 转圜的余地,转圜的余地…… 只要在赵云正式攻城前,应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习惯性的吩咐道,却没听见熟悉的应答声。 恍然望去,这才注意到倒在地上已经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亲随。 那个年轻人眼睛张得极大,天空中飘落的雪粒子,正正落在了他扩散开来的瞳孔上。 蒋宣遣去请人的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 “大公子,驿站空无一人,连行李也不见踪影。” 蒋宣身体一震,呆怔许久,终是神情恍惚地走下城楼。 只余下士气跌至谷底的守军,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费解 临近黄昏,雪越下越大。 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军队一样,立在城楼上的临渝守军装备参差不齐。 一些高等级的将官,有拼接的皮裘、皮袜御寒。 而低级的士兵,身上大多都只有一身夹棉的单衣。 蒋氏富庶,为了激励军心,战前每个士兵发放了冬衣。 但那样夹葛布的袄子,在寒风之中实在顶不了什么事情。 临渝士兵大多缩在内城墙根下,烂蘑菇丛似的军营里。 雪簌簌的下,很快在污水四溢的军营地面铺下了一层。 “这个鬼天气。” 一个方才从城墙上换防下来的士兵搓着手回到营帐。 这个营帐里住着一什的士兵。 挤挤挨挨的草塌放在一块,榻上也只有一两张脏得油光发亮,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毡子。 营帐中间正点着一堆火,几个士兵围坐在旁边取暖。 见满身风雪的袍泽进来,急忙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也有人没动弹,垂头仔仔细细的翻开戎服线缝。 那里爬着一长串的虱子。 他一个接一个的用手捏了放进嘴里。 就像咬芝麻一样,舌尖轻卷,将这些吸得肚子鼓鼓的虱子移到臼齿之间,香香的嚼了,咬得噼啪作响。 进来那个士兵搓去眉毛胡须上的霜雪,将冻得像萝卜一样的手探到篝火上烤。 “城外怎么样了?”一个老卒问道。 他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牵着线的细鱼骨在头皮上蹭蹭油,手里缝补着一双已经被脚汗固定塑形的臭袜子。 巡逻换防下来这个士兵摇了摇头。 他欲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顾忌,压低了声音道:“下午城中大姓的使者,被驱逐回来了。” “想来,绝无和解的可能。” “此战只怕势在必行。” 说到此处,营中一静,连那好似在专心吃虱子打牙祭的人都停下了动作。 许久,吃虱子那人往篝火里啐了一口,低声道:“该死的蒋家,惹了尊大神来,却要叫我们拿命搏杀。” “瞧瞧人家,再瞧瞧咱们。” 他满是泥的指甲在衣缝里找到一只肥硕的虱子,扔进嘴里,恶狠狠的嚼:“人家身上穿的是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家伙?咱们呢?” 那补袜子的老卒也冷笑道:“再看看人家的大将,那叫一个威风武勇,咱们这边……” “蒋大公子被吓退,还踏足过城楼一步吗?” 有人接话道:“听闻蒋大公子已经在港口准备船只,准备举家去青州了。” 这话,引起了营中士兵的愤慨。 “他奶奶的,他们那些贵人倒是跑了,换个地方继续富贵,留下这满城的百姓,城破之后,百姓哪有好下场。” “我老娘孩子还在城中!” “行了。” 听他们说话声越来越大,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什长打断道:“都小声点。” 这什长是一个老兵油子,微眯着眼睛低声道:“都忍忍吧,据说,赵太守帐下士卒军纪极好,应当不至于……” 说到此时,什长也很不确定的叹了口气。 就算军纪再好,城破即代表着可以合理放手劫掠搜刮,犒赏士兵。 谁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 这什长只得低声叮嘱道:“看情形,应该还有几日才会攻城,战场上都机灵着点,命是自己的,大可不必拼命。” 诸如这样的对话,在各处都有发生。 赵云刻意在城外的那一番耀武还是颇有成效的。 至少此时临渝从上到下,都不想打。 在发现自己象征性的威胁,居然引来如此坚决的重拳回应后。 临渝城中世家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悔断肝肠。 几百年来,他们一直默认遵循着的世家规则,被暴力打破。 新上任的太守,直接掀了牌桌。 纵然咒骂公孙氏和赵云不讲究,但真的看见城外那支人人带甲的军队。 这些逆骨世家还是怂了。 知道战事将起时,就有心思活泛的世家开始谋划后路。 只是故土难离,他们终究还是想要赌一把。 赌赵云会愿意和他们谈。 但被逐出来的使者,宣告希望破灭。 知道蒋氏的造船厂以及商船的动向,城中大多世家都决定跟随其后,从海路举家外逃往青州。 眼见赵云军寨后,一片片林子倒下,对方攻城器械造好之日,就是攻城之时。 城中世家纷纷加紧集合资产,加快了撤离的脚步。 举家外迁,说来简单。 贫家搬迁尚有两个破瓦罐,更不必说这些世居豪族,一时间各家十分繁忙。 独留城中百姓,瑟瑟发抖。 蒋宣跪坐,神情垂丧之极。 他的腿上,用布托着从亲随尸体上摘下来的那支箭。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看他脸色,咳嗽了几声,却轻笑道:“宣儿,可是心有不甘?” 四角的铜炉里添了足够的炭火,为了压制烟气,还撒了香料。 中年男人热得松了松衣襟。 蒋宣抬头道:“父亲,我不理解。” 刚经历令支之战,连下任家主公孙瑎都折在乱军的公孙氏,理应是最虚弱、急需支持的时刻。 这种时候,他们挑衅得到的,本该是让步妥协。 可为什么,出现在临渝城外的会是那样强势的军队。 蒋宣皱紧眉毛,一脸阴郁的展示着那支黑色的箭。 “那些士卒还有那些骑兵,公孙氏是用什么养起来的?” “粮秣从何而来?” “士兵身上的精良的衣甲武器,还有这样的箭,莫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蒋宣的父亲叹息着摇了摇头:“公孙氏许还是有些底蕴的。” 接着他宽慰道:“想不通便别想了,安心准备迁徙事宜。” 他强调道:“尤其匠工和有经验的水手,这些才是我们蒋家立身的根本。” 蒋宣认真点头道:“父亲放心,已经全部安置在城中,只等明日船队靠岸,就可先行送到青州。” 闻言中年男人舒了口气:“好,好,有这些立身之基,我儿定能在袁公帐下一展身手。” 闻言,蒋宣的脸上才松快了些。 且不提蒋家父子,如何规划撤离。 城外,有了动作。 —————— 好久没有凌晨写文了,脑子跟浆糊一样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赚城 入夜后,大雪纷纷扬扬。 临渝城墙上燃着几个火盆。 巡城的长官不知到何处去躲懒,剩下几个士兵围在火盆边,想借火焰驱散身上的冷意。 城外黑黢黢的一片。 防守最是薄弱的西城之外,两队人马正披着白色的吉利服,顺着墙根摸近。 白日强势宣战,加上营寨后方故意砍伐树林,做出一副营造攻城器械的架势。 实则,有公孙颜在,哪里需要临到城下现造器械这样费时费力。 不过是做给城中人看,叫他们错估时间和形势。 临渝世家的匠工和水手船员,都是不可放过的珍惜资源。 早在城中飞鸽传书出来的时候,赵云就动了心思。 现在临渝人心惶惶,都在想着迁徙青州之事,哪里还会上心城防。 夜间由赵云带头,身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城墙上时不时有一两队士兵走过,但没有人发现异常。 这个时代,人均夜盲,常理来说冬日夜战是不会发生的。 如赵云这样摸到城下的特种作战,更是前所未有。 待到夜深,正值人最容易困,警觉最低的时候。 一队士兵刚刚才走过的间隙里。 漆黑的城墙之下,抛上来数只连着绳索的飞爪。 涂黑的金属爪子前端加了防滑消音的垫子,抛上后,卡紧在女墙上。 城墙下的黑影,身手敏捷地顺着绳索向上攀爬。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攀上女墙。 赵云从墙头冒出半个头,左右看看,又缩回去。 双手一撑,翻上城墙,踮着足尖落地无声,就像是一只矫健的大猫。 招了招手,等到其余部下攀上城墙。 他比划了几个战术手势后,率先领着几人朝着一处亮着光的角楼摸去。 其余人得令,悄然散开。 城墙上也覆盖了一层雪。 赵云猫腰踮着脚,顺着墙根行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顺着阴影,摸到角楼。 角楼里是几个窝在一处取暖的低级将官。 现如今临渝城中人心浮动,稍有本事的,都在想法联系海船,前往青州。 还在这苦哈哈分配到夜间巡城任务的,都是些小角色。 合买了一坛兑水的淡酒,窝在四处漏风的角楼里你一口我一口的干喝。 其中一人喝得肚子胀,起身去城墙拐角撒尿。 刚解开裤带,便被人从后捂了嘴,一把匕首在喉间一抹,热腾腾的血冒着白气从喉间破口淌出。 又有人抬住他的双腿,将他架起,放到了一遍。 割喉,抬人,流水线作业十分娴熟。 望楼之上,守在铜钟旁的甲士,身旁忽然啪嗒的抛来一颗石子。 他不解眯着眼睛去看。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来,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入了黑暗中。 少时,赵云调整着手套的腕带,面无表情的从黑暗中走出。 控制住望楼警示点,一同而来的老雷带着几人,披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烂袍子,走下城墙。 城门洞里暖和,里面站了五六人,抱着木矛在火盆旁打盹。 其中一个没太睡死,抬眼看了一下走来的几人,发现有些面生,正想打招呼,便有刀剑袭来。 鲜血飞溅,泼洒在地面。 城门楼洞很快就躺满了尸体。 解决了这些人,老雷等人迅速地冲到了城门旁边。 看守城门绞索的看守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剁了脑袋。 粗壮的门闩被几人合力解下,绞索降下护城河上吊桥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响亮。 夏侯兰嘴里嚼着鸡肉干,领着偷偷绕过来的大部队,埋伏在林中。 他手里拿着夜视仪,看着赵云的行动。 这种新型的作战方式,看得他激动不已。 在卢龙塞憋疯了的夏侯兰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心道下回他也试试! 在令支和张郃等人饮酒时,他们曾经复盘过张郃赚开城门的过程,几人还讨教过赚城的经验。 真正实施起来,着实叫人热血沸腾。 遥望城门开了条缝,一个人影窜出来,挥舞手中松明火把,夏侯兰神情一肃:“走吧。” 城门门轴干涩,推开时,发出悠长的声音。 角楼上的几个饮酒的官军这才听见声音,察觉大事不好:“谁在开城门!” “鸣钟!” 他们高喊着让角楼上的士卒鸣钟,却没有得到回应。 抓住搁在一旁的武器,正欲冲出门集结士兵,却被几柄利刃逼回。 他们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负手立在城楼上,而远处能听见大量逼近的脚步声。 这几人相互看看,又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也不知是谁领头的,几人纷纷抛下武器。 甲士和大队的骑兵,从城门进入,轰然散开,前往县衙、武库等地。 点起松明火把的士卒和奔驰的骑兵,将整个临渝城惊醒。 蒋宣被仆从从梦中唤醒时,怀中还抱着暖身的小妾。 听闻城破,他心跳漏了两拍,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 他那年纪小小的妾室急忙坐起,给他拍背揉胸。 却被他恶狠狠的一把推开,只一身单衣坐在冰似的地面上瑟瑟发抖。 “怎么可能?”蒋宣喃喃自语了数声,忽的想到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急急起身披了衣裳,“去码头。” 临渝城中已是沸反盈天,被喊杀声惊动,知道敌军杀入城中,一时间鸡飞狗跳。 有如蒋宣等,紧急收拢家什朝码头跑的。 平民无处可去,有人急忙将家中妻女妹妹的脸用柴灰抹脏,紧闭门窗,拿着短短的柴刀,护卫在家门前。 当然乘乱打家劫舍浑水摸鱼者也不在少数。 入城的军士分作几路,分别前往城中粮仓府库、武库等军事目标,以免人趁火打劫。 夏侯兰则带着几个迅速反水的降卒,前往县中兵营。 马车拖着满当当的财货,朝着码头赶。 一路疾行之下,匆忙装车的财货布帛沿途洒了满地。 蒋宣骑在马背上,纵马挥鞭想要尽早赶往码头。 可,行到近处才发现,码头寨门紧闭。 有人立在寨门的望楼上。 火光跳跃,蒋宣绝望地看见于先生抚摸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狡黠。 而赵云立在一旁道:“望蒋大公子,下次注意应有的礼节。” 一队队军士正张弓搭箭,瞄向这边。 下一秒,箭矢如雨落下。 ------------ 第二百八十九章 战后 雪扑簌簌的下了一整晚,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临渝百姓灯也不敢点,一家子人抱在一块,听着外边时不时传出来的喊杀声、错乱的马蹄声,心惊胆战过了一夜。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天光投向临渝城。 枯守了一夜的居民,惊讶的发现,外边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 没有乱兵冲杀入里坊,没有奸淫劫掠。 在里长组织下,戍守坊门的青壮立在垣墙上。 远远地看见城中的升腾起的烟柱消散,有人在组织救火。 冻得哆哆嗦嗦的青年,使劲搓揉冻僵的手。 家中亲人将外袍都堆摞在了他的身上,保证他不会在寒夜中冻死。 但他立在垣门望楼上站岗时,还是冻得牙齿得得作响。 忽有马蹄声从街角传来,他精神一振。 却听到有人在用整齐雄浑的声音在高声宣读着安民告示。 一队黑甲骑士,长街走马,手中高举着盖了县衙签发的告示。 在这些黑甲骑士的马后面,还用革索牵着几个血流满面的人。 这些人双手腕子被革索死死扣住,跌跌撞撞跟随在这些骑士马后。 稍一腿软跟不上,摔一跟头,也没人管他,便在长街上拖得鲜血淋漓。 那些骑士口中高喊道:“现命各里长游徼听令,紧闭坊门,管束百姓,无故不得离开。” “乘乱烧杀扰民者,便如此类!” 说完,一个甲士在道中翻身下马,从马后扯来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这男人下身没穿裤子,光着两条腿,已去了半条命,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哀求着:“军爷,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此人叫任郭,居永兴坊,昨夜乘乱潜入邻家,奸淫戮杀邻家五口,现依例斩之。”黑甲军士大声喊道。 说完,将这哭得涕泗横流的男人踢翻在地。 一脚踩着他的小腿,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拽住他的发髻,逼着他跪在街上。 长刀破风斩落。 无头的尸体扑倒在街上,腔子里的血因压力扇形喷出,将地面的雪染红了一大片。 一颗人头落地,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后,无神地凝望着天空。 黑甲骑士这样当街杀人的血腥之举,却叫站在望楼上的青年,浑身血一热,对他们的敌意警惕消散了大半。 看见那个黑甲骑士杀了人,慢条斯理地收起染血的革索,然后拿起告示走向坊门,望楼上的青年,急忙跑下去,禀报里长。 很快,坊门被敲响。 里长虽说得了青年的报告,开门时还是十分忐忑。 他轻将坊门开了一条缝,从缝隙里打量那几个高大的黑甲军士。 那几个军士也不恼,就站在那里任他看。 首先映入里长眼帘的,是这些军士身上的黑甲和身上厚实的戎服。 胸前暗刻凶兽纹的黑甲,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富! 先敬罗衣后敬人虽然不对,但有时却是有用的。 有了这些兵很富的第一印象,里长胆子大了一些,告罪一声敞开了坊门。 毕竟他们这边缘穷里,也没什么值得人家来抢的。 “都别怕。” 这些方才杀了人的官军,身上血腥未褪,却十分的友善。 领头的军官递来一张盖了红印的告示,并且告知战后里坊封禁三日,清扫城中逆贼乱兵。 官军又对里长叮嘱道,封禁期间,会在每个里坊中间设置一个临时游徼亭。 说着他指示了一个方向道:“如乱兵流窜入里坊或是有乱民为祸,可去游徼庭向军士求助。” “从明日起,如封禁期间有百姓生活困难,也可凭符信去游徼亭领取救济米粮。” 黑甲军士的话一说完,方才站在望楼上的那个青年有些恍惚道:“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军队入城不劫掠,反倒发放米粮的。 他脱口而出的话,让里长勃然色变,正要训斥,那军士已经好脾气的笑了起来:“怎么不可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下不只是这个青年,旁边人也露出意动之色。 将告知和须知告知了里长后,这甲士便道还有下一个里坊需要去,收拾了地上那具尸骸,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坊门大开,里长踮着脚去看地上那一摊鲜血。 左右看看,都是和他一样迷茫的神情,忙咳嗽了一声,摆起架子:“别看了,听见了吗?不许出里坊,快,封闭坊门,免得乱军进入。” 临渝城守军什么德行,他们可是十分清楚的。 来的溃军,只怕不会这么客气。 不知不觉间,已经服从站队的里长招呼着将坊门重新关上。 在墙角抠了两坨湿泥,将手中的告示贴在了坊门内侧。 然后背着手,一边琢磨,一边大声的将这件事情告知百姓。 之前立在望楼上的青年正好换防,若有所思的回了家。 他的家靠近里坊边缘,简陋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子里覆盖了一层积雪,院中的架子上搭着一张补了一半的渔网。 门紧紧的锁着,青年出声叫门才打开。 看见他好生回来,他的父亲放下了手中的柴刀,长长的松了口气。 屋里的窗户糊着鱼皮,可暂挡寒风。 青年的爹娘弟妹都只穿着一层单衣,围着一个火盆瑟瑟发抖。 他的娘亲抬来了一碗寡淡的汤水,他的弟妹们看着咽了口口水,但无人张嘴讨要。 青年看了看面前的汤水,环视了一圈家中,耳边又回响起那个黑衣甲士说过的话。 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又挤挤挨挨的过了一夜。 终于等到天亮。 青年大清早的离了家门,给里长查验过符信后,他吸了口气,踏出坊门。 沿着冷清的街道,走了一截,他便眼睛一亮。 在那街道中间,真的立起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大帐子。 四方还有甲士站岗巡逻。 远远的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在那灼人的视线下,青年脚步慢了下来。 他畏惧得想要转身回家,却又停下。 倒是一个甲士看他这样,主动迎了上来:“干什么的?” 青年看他手按在佩刀上,嗫嚅许久,才低声道:“家中断粮了,听说……” 这甲士皱眉听了,才点头道:“跟我来。” ------------ 第二百九十章 救济 “跟我来!” 黑甲军官冲青年招招手。 青年虽然畏惧,还是跟了上去。 在黑甲军官的带领下,他越过了设在路中的拒马鹿角。 来到一处帐子前。 这帐子帘门撩起,前面挡了一条长的高足桌。 青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桌子,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又顺着敞开的门帘望进去,顿时一呆。 这个大帐子里摆满了粮袋,层层叠叠的堆摞着,一直摞到顶上。 这些粮食,就是那位军爷所说的救济粮?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一颤。 临渝靠海,海货不缺,但缺耕地,粮食从来贵价。 这些东西难道真的会发放给他们吗? 青年心里七上八下,既期待又不敢奢望。 这时一个中年书吏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搓着手坐到了长桌后。 一看见青年这没件利索衣裳的模样,顿时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很不高兴被打扰了休息。 青年习惯了被这样的态度对待,一旁的黑甲军官却伸手敲了敲桌面。 “你摆脸给谁看呢?”他不悦道,“赵校尉命你们协助放粮,你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在里面躲懒?” 这些在临渝城临时征召的书吏,没了纠察的监管嘴脸当真让人讨厌。 被一顿发作,这书吏面上青白难看。 他们虽说只是小吏,但也沾了些官气,平常哪里需要对这些平民百姓和这些大头兵好脾气? 还未适应当前状况的书吏顿时沉下脸。 他自觉这些大字不识的军士离不得他,便摆起了架子:“若是有意见,便自己来。” 黑甲军官却不惯着他,冷笑一声:“赵校尉是看你们这些官吏领着钱粮不用浪费,你当真以为少你不得?” “来人,把这人叉去县衙,告知赵校尉原委。” 话音落下,就有两个甲士上前,熟练地将这摆架子的书吏叉了出去。 黑甲军官又转头在军士中逡巡了一遭:“谢朗、梁大,你们两个来。” 谢朗倒是还好,梁大顿时支支吾吾道:“这……队正,我,字丑。” 他加入军队时日不长,也不是念书的料,晚间文化课上得直挠头。 几月下来也只歪七扭八学了几个字。 “这不是让你多跟谢朗学学吗?”被称呼为队正的黑甲军官看见梁大那张学渣脸就头疼,“少废话,快点。” 骂了梁大,这个队正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救济粮就在这领。” 说完,他对着青年一点头,转身离开。 青年目睹了一个县中书吏,因为态度不好而被叉走,脑子有些迷糊。 渔民属贱民, 什么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士官吏,需要对他们这样的下贱猪狗客气了? 他没有想通,旁边传来一个和气的声音问道:“这位兄弟,你是要领救济粮吗?” 这青年急忙回头,对着坐在长桌后的两个军士一拱手,内心忐忑道:“是。” “请出示一下符信。” “好、好。”青年急忙从怀中掏出符信双手递去。 谢朗接过仔细核对记录后问道:“名字叫严平对吗?平常以什么为生?会做什么?“ 严平长这么大,没人这样问过他,呆了会才搓了搓手,羞涩道:“小的是严平,家中打渔为生,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 他看见长相粗莽的梁大,笨手笨脚的在雪白的蔡侯纸上写了些什么。 心中莫名的生出些自卑,搓揉着自己红肿皲裂的手,深深垂下头去。 谢朗却笑道:“这不是还会打渔吗?怎么能说什么也不会呢?” 严平连连摆手:“我们坊中人人打鱼为生,这实在不算什么。” 谢朗记录的笔一顿,继续问:“既打鱼为生,在海上讨生活,可熟悉这片海域的脾性和情况?” 严平认真想了想回道:“近海是熟悉的,但再远便不知了,小渔船去不了那样远。” “好。”谢朗点头在册子上记下。 记录完,他将符信交还严平,正欲起身进帐取粮,梁大已经麻溜的走了进去。 没一会就提着一个称量的木斗走出来:“给你,像你这样的青壮,一人一天是四升口粮,这是三天的。” 梁大口中报出的数字,让严平一惊,根本不敢伸手接。 “这……太多了,太多了,我无功无绩,岂敢领如此多的米粮。”严平直摆手。 谢朗看他如此,心道倒是个老实人。 “你不必多想,先拿着吧。”谢朗宽慰道,“心存感激,好生服从政令即可。” 梁大却没有谢朗这样文绉绉的,直接道:“快些撩起袍子接着,没有布袋给你装。” 严平这才红着脸,撩起脏兮兮的衣袍下摆。 哗啦。 麦豆混合的杂粮上还带着些粉末麦壳,倾倒在严平的衣摆上时,发出悦人的声响。 上一次吃麦饭还是在元日,严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都有些发颤。 “天冷,快回吧。”谢朗看他穿得单薄,眉毛上都积了一层霜雪,善意的提醒道。 严平这才回神,千恩万谢的离开。 看衣衫褴褛的他走远,谢朗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身上厚厚的戎服,突然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梁大也呼出一口白气,沉声道:“去年冬日,我也冷得没活路。” 谢朗正想和他叙叙旧事,就听他继续道:“就只能去大户人家偷狗,那狗真凶,我屁股那的衣裳都被咬烂了一个洞,唯一一件好衣裳啊!” 梁大感叹道。 “不过,真好吃啊!” 谢朗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收,搬着小板凳离他远了一些。 严平盯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比来时要冷得多,但他浑然不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未来的期盼,驱散了身上的寒冷。 他冻得青紫的脸上,不自觉带上了一些笑容。 还未走到坊门,门就已经开了。 里长和一堆人站在那里,肩上堆了一层雪。 看见严平,众人眼睛一亮,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怎么样?领到了吗?” “真的有粮食可以领吗?” 严平没有说话,只是挂着笑容,将衣服下摆一张。 天上杨絮似的雪花,掉在了兜着的米粮上。 坊中传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 第二百九十一章 珠民 寒风裹着大团大团的雪花卷过。 土路的沟壑中,流淌的鲜血凝结成红宝石一般的颜色,随后被大雪覆盖。 木质车轮从其上过,压出深深的痕迹,偶尔碾过一两只青紫的手。 那些世家外逃携带的金银财货一车一车从码头清走,送回府库。 竟是整整两日都还未清理完毕。 赵云一身常服端坐在临渝县衙的厅室之中,垂首批复公文军务。 屋中仅一个火盆,摆在案桌旁。 橐橐脚步声传来,夏侯兰搓着手走进来,面上满是喜悦:“没想到,临渝这些世家如此之富。” 那些一车车运进府库的财货,在雪中闪闪发光的场景,着实叫人欣喜。 赵云停下笔,将案桌上的行军水壶递给他,里头水还烫热。 “这些世家盘剥无度,将满城百姓当成牲畜驱使不给一点活路,自然富裕。” 想到在县衙卷宗和蒋家账册里看见的一些荒唐事,赵云面色一沉。 夏侯兰接了水壶捧在掌心暖手,见状微微挑了挑眉:“能叫你这样生气,这些人确是该死了。” 赵云将火盆推到夏侯兰身边:“码头,还有那些匠工水手,还请子修好生安置,多多费心。” “知道了,知道了。”夏侯兰摆手,没个正形的打趣道:“谁不知道颜娘子最是稀罕匠工?”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调笑,有些免疫的赵云抿着唇任他。 发现自家发小脸皮变厚的夏侯兰反倒有些无趣:“我在那些东西里头发现几斛上好的珍珠,又大又圆,回头给你送来。” 说完他挤了挤眼睛:“送人。” 赵云却摇了摇头:“不必了,阿颜不会喜欢的。” 他说着,将一个竹简递给夏侯兰。 夏侯兰不明所以的翻看,面上笑容逐渐凝结。 许久,才合上手中竹简,冷笑一声:“倒是叫他们死得轻松了,否则应该也让他们尝尝这些珠民渔民的苦。” “可笑珠民十死九生采来珍珠,帮这些人换来大量财富,却依旧是不可靠岸的贱民,这些人究竟凭什么高高在上?” 珍珠需要珠民绑着绳子,屏息潜下深海,从海底礁石上撬下珠贝,再顺着绳子将珠贝带回海面。 这样说来简单的过程中,会遭遇极其复杂的状况。 或是缠住绳子的水草,或是激流、寒冷窒息……或许是海底吞舟恶 鱼。 看见海面一缕缕飘上来的鲜血,拉上来的多半只是一段空空的绳子或是半边残躯。 甚至在寒冬腊月,也会被蒋氏逼迫入海取珠,冻死溺死者无数。 在蒋氏的账册上,却只记损贱民三人得明珠一粒。 好似这些人就是什么随意损耗的物件一般。 可怜那些珠民,冒死取来珍珠抵扣税赋之余,还换不来养活自己家人的米粮,时常冻饿而死。 夏侯兰咬紧牙关。 不得不说,公孙颜推行的教育很有效果。 他现在会思考一些自己从前不去想的问题。 怒了一会,他忽的叹了口气:“我也变成一个良善人了。” 赵云笑着伸手揽住他的肩头。 “行了!我回码头去。”夏侯兰站起身,顿了顿,还是问道:“那些珠民?” 赵云从旁拿来一纸文书:“有劳子修!” 上面是令珠民暂停冬日采珠,视同临渝居民,发放救济米粮的政令。 “就在这等着我呢?” 夏侯兰微微挑眉,仰脖喝光了水壶中的热水:“不与你计较,谁叫咱们是兄弟呢!” 说完,他走了出去,只是步伐比来时要快了许多。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最清楚他是什么脾性,赵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临渝城中,基本上大局已定。 城中残余世家龟缩家中瑟瑟发抖,而百姓倒是十分务实的在大笔米粮砸下后,迅速的转变了立场。 大雪又下了一日,天空终于放晴。 大军入城之后,赵云很清楚公孙颜对于临渝此地的上心和重视。 他谨慎的借着战争,在全城警备期间以刀兵清扫着城中的一切不安定因素。 待到收敛了城中尸骸,禁令解除。 百姓走出坊门时,惊讶的发现城中已然恢复了秩序,只是城中许多盘踞百年的世家,竟已不复存在。 刘惠带着大批令支城填鸭灌出来的菜鸟小吏,踏上前往临渝的道路。 相比起为了匠工、水手迅速结束的临渝之战,阳乐战场上的张郃与张飞,却不紧不慢。 比起得到阳乐城,公孙颜更希望他们两人将阳乐作为练兵之地。 磨合麾下士卒,并实验新式战法和攻城器械。 为演武堂增加更可靠的攻城实战案例。 公孙颜早将《武经总要》交给赵云。 其中火器相关和一些牵扯历史的文字被系统强制删除。 剩余器图篇六十余种器械,记载全面,全书可谓集冷兵器攻城战争之大成。 作为讲武堂中只有田楷几人有资格查阅的机密资料之一。 公孙颜在收到张郃忠诚度邮件后,就为他开放了权限,抄录一份着信使送去。 张郃拿到手中,岂止惊为天人。 像是拿到了新玩具,没日没夜泡在随军匠工营,督造器械。 开始了对阳乐守将的究极折磨。 阳乐城墙之上。 一个年轻的将领立在城头,原本颇为俊秀的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泥灰。 他已经几日没下城墙了。 曾也是让阳乐城中女郎侧目的风度翩翩少年郎。 现在却是双眼发直,形容狼狈,与流民乞丐无异。 先前他自信满满,照着家中兵家传承,于城中布防。 但他未曾料到,敌人这般老辣且不讲武德。 阳乐城上满是巨石砸出的缺口,旁边是打翻的煮金汁的大锅。 特意收集的金汁,本是为攻城蚁附敌军准备,谁料敌人不讲武德,推来一种造型古怪的投石车,便是一顿狂轰乱炸。 石头扔完了扔木头,甚至各种羞辱性极强的污物。 城墙之上不幸被砸死的军士,血液内脏和倾覆的金汁污物,即便是冬日,味道依旧让人三生难忘。 这年轻的守将,遥望着城外敌方连绵的军营,一时间竟是连叹息都没有气力。 ------------ 第二百九十二章 许都 阳乐战场,张郃还在像一个熊孩子,实验着自己的玩具。 一次次将阳乐城中来献降表的使者驱逐回去,乐此不疲的折磨着城中守将。 而张飞却领着军士,如游弋的狼群,练兵同时,扫荡着阳乐世家。 令支早先紧张的气氛,随着稳定供应的米粮,和临渝的捷报逐渐消散。 在大车用白垩灰腌制过的人头送回令支后,城中的气氛已经趋近于轻松和自信。 临近冬至,人们再也没有精力注意战事。 千里之外的许都下了一场薄雪,城中笼罩在一层莫名的阴云之中。 司空府中,一个身高七尺,细眼长髯的中年男人端坐在案几之后。 他通身气度非凡,细眼半閤,似在隐忍。 然下一秒又突然暴起,将面前案桌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 竹简、木牍、书刀、笔墨摔了满地,在地上洇开一团墨色。 其中一方辽西进献,没有一点瑕疵的白瓷砚台摔在地上,瞬间磕掉了一个角。 中年男人捂住额头,连月的疲惫压力让他脾气格外暴躁。 情绪激动之余,诱发了头风,一时晕眩异常,头痛欲裂。 许久,他才喘着粗气,平静下来。 再一抬头,看见满地狼藉,尤其那一方巧夺天工的砚台。 他愣了一下,心疼让怒气消散不少。 看着摔了满地的竹简,他叹了口气。 站起身,将东西又一一捡回来。 尤其磕掉一角的砚台,他心疼的用拇指在破损处摩挲了数下,放回原处。 一柄书刀掉落在案几底下的边角,他便趴下去,一手撑地,一手去捡。 这时府中僮仆走进来,看他如此模样,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快步上前来帮手。 中年男人爬起来,拍了拍衣角,毫无礼仪姿态的坐在了案几之上。 这个男人,就是曹操。 僮仆收拾了地面狼藉,又急步去取了一件厚袍子披在他的肩头,端来炭盆。 曹操耸耸肩,拽住衣襟将自己裹住,吸了吸鼻子,露出些舒适的表情。 僮仆小心的觑着他的神情,小声关心道:“司空,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唤太医?” 僮仆的询问,出自关心,却让曹操手一顿。 他没有回答,斜斜的从眼尾看向这僮仆,口中唤道:“来人!” 很快,持戟的甲士应声而入。 曹操在那僮仆不解的注视下,轻轻一抬手:“将此人拖下去,斩了。” 僮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司空,小人什么也没做,何故要杀小人?” 疑问没有得到回答,他很快被两个甲士倒拖到堂下。 曹操伸手在炭盆上烘烤取暖,望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僮仆有没有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但现在的他,绝不能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半点懦弱疲惫。 这是过去人生中,他获得的宝贵经验。 尤其在此群狼环视,小人鼓吻奋爪的时候。 他轻轻拍了拍额头,吸了口气后,重新挺直背脊,又唤道:“仲康!” 随着他的呼唤,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一个体格雄伟如山,浓密须髯连着鬓角的壮硕武人走了进来,闷声闷气唤了一声:“司空。” 曹操看见心腹爱将,神情也舒缓了些:“今日心情甚好,仲康亲去左将军府,请玄德前来赴宴饮酒。” 许褚最为曹操最信任的亲将,是一个与粗狂外表不符,十分稳重的人,得令之后,不问缘由,大步走了出去。 曹操看着他的背影,又将视线移到了地上的一团墨迹上,长眼微睐,神色讳莫如深。 左将军府,刘备许都寓居之所。 自从与曹操还于许都,曹操表刘备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但刘备绝不露出骄纵之相,终日谨小慎微。 近日借着腊日将近为由,又在家中闭门谢客。 腊日,夏朝称为清祀,殷商称为嘉平,周时陈大腊,历史渊源久远。 腊日是一年中的大祭之日,祭祀对象是先祖和百神。 刘备一家之主,亲自操办祭祀倒也还说得过去。 整个左将军府关上门,忙忙碌碌看着也颇为温馨。 一个相貌英伟的中年人坐在井台边,双手袖子高高挽起,不顾身份,在处理着一头野猪。 他本就是穷极无聊时,会以牦牛尾编织缨毦,干手工打发时间的人。 现在他箕坐井边,习惯的咬着一边唇角,手中匕首刮去野猪身上的硬毛。 粗大的指节泡在冰水之中,看着着实不像什么大人物。 一旁打下手的一人,身量高壮,袖子也高高卷起,露出筋骨粗壮的胳膊,下颌一把黑亮长须万分宝贝的收在胸前挂着的布囊中。 关羽从井中提起一桶水,转身道:“哎,也不知翼德在辽西如何了?节日少了他,倒觉得少了些乐趣。”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他垂头看去,刘备虽然手上依旧娴熟的刮着猪毛,但双眼发直,显然正在走神。 自从几日前董国舅来访,大哥就经常如此。 念及此,关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堂堂大汉,至尊至上御示臣下却要用血书密诏,何其悲也。 他看着刘备,一时也没了方才的心情。 两人正陷入莫名沮丧时,忽听僮仆来报道:“禀左将军,门外有辽西使者来见,带着三将军的手书。” 刘备急忙收拾了神情,高兴道:“翼德总算要回来了?” 心中有了猜测,刘备和关羽心情好了一些,急忙整理衣冠去前厅见客。 来使是一个普通但又面善的中年汉子,一见刘备关羽顿时起身下拜,并送上张飞的手书。 刘备和关羽来不及问,急忙凑头看了,面上喜色渐渐隐去。 许久,刘备一把攥紧手中帛书,悲愤长叹了一口气:“未曾料到,伯圭兄长去后留下的孤儿孤女,竟落得这样悲惨、叫人欺凌的境地!” 关羽双眸似睁似闭,冷哼一声:“不料公孙将军兄长,竟是那般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该杀!” 他瞬间眼睛张开,眼神淬砺如刀,让送信来的使者猛地绷紧背脊,戒备之余不敢直视。 “偌大辽西,外胡南下,竟是一个孤弱女子支撑,三弟倒是做得对!子龙也做得好!” “公孙将军之女阿颜,不忘父亲之志,驱逐外胡,未坠公孙将军威名!” 关羽说到此处,赞同的点了点头,气势稍敛。 使者这才松了口气,一指堂下摆放的数十个木箱笼道:“年关将至,小人南下时,颜娘子命小人送来好些礼物。” “本还有翼德将军欲赠予两位兄长的甲胄武器。” 使者猛的叹气:“奈何南下时,连同进献陛下的祥瑞琉璃宝鼎一同被袁熙逆贼截去。” “什、什么?”刘备一惊,袁氏竟私劫祥瑞,而且是宝鼎这样要命的东西。 袁氏究竟意欲何为! 刘备心中一凉。 —————————— 再次逼逼赖赖。 看书圈有宝子说,现在解释一下。 主公这个称谓不会出现在女主头上。 主公这词,三国志中属于刘备发明创造并且专用,曹老板那边叫明公。(东周列国志明末小说!不要拿来追溯汉末的称谓起源。) 但是无论主公还是明公,都有非常明确的性别指向。 主是尊,公是古代男性尊称。(别杠公主为什么是女的,百度有字意注释。) 我不想违和的在女性角色身上使用男性尊称,也不能叫主母啥的,所以这词不会出现在本书啦~ 以上仅解释词义!和我个人不想用! 就像先生和女士,跟男人可以用,女人不能用没有半点关系!看在我求生欲满满的情况下,请不要敏感! 还有就是本文三国角色都会尽量捡着好的一面写,只吹不黑! 最后就是年末了,要搞钱,忙成狗不能保障更新,但是我不会弃文的!这是我的大闺女!绝对不弃(自我催眠ȏ.̮ȏ) ------------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宝鼎 刘备的惊讶不出使者所料。 “左将军刘玄德,虽说曾与我父亲是同窗好友,也派了张三叔千里迢迢送还我全家遗骨,但在他心中始终还是觉得父亲之死乃咎由自取。” “原汉室宗子刘虞之死,永远是父亲最大的污点。” 离开令支时,独自坐在城墙角楼上烹茶的那位素衣娘子曾如此说道。 使者脑中浮现出公孙颜颜色浅淡的眸子,耳边还响着她的话:“你须得尽量打消他对袁绍的期待,博得他的信任,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留在他的身边,等待唤醒。” 想到此,使者对着刘备一拱手道:“刘使君不知,十月有星陨坠于卢龙塞外,同日整个卢龙县井忽涨水,有好事之徒前去查看,便在陨石坠下之地挖出了那一尊宝鼎。” 越是乱世,越需要鼓舞人心的祥瑞。 刘备和关羽听闻,眼睛一亮。 刘备这才注意到,他一心关心三弟张飞的消息,竟失礼的叫使者站着说话。 他本就性情朴实忠厚、礼贤下士,患有人才饥渴症,恨不得是个人都愿意折节相待。 急忙告罪之后,请使者坐方枰详谈。 一边急声唤来外边的僮仆,点燃炭盆温炉,捧来铜制的麒麟温酒器。 一副要留人晚上吃席面的样子。 使者也不推辞,只是拒了上位,坐在下首。 关羽见他谦虚知礼,也正眼多看了他两眼,注意到他面容黝黑,看着有些眼熟,不由问道:“不知使者贵姓?瞧着竟像是故人。” 使者恭敬放下酒樽,回道:“关将军竟还记得小人?小人实在三生有幸。” 他笑呵呵道:“小的本是公孙将军帐下,白马义从军士,姓丁名吏。” 他脸上热情夹杂着与有荣焉,似乎被关羽记得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关羽也不好说自己其实就是多嘴问问,哪里记得,一时反倒感觉有些对不住他。 支吾了两声,一撒谎就脸红的老毛病犯了,近九尺的昂藏汉子脸涨得通红。 刘备太知道他这二弟顺毛驴的脾性,急忙出来圆场。 又聊了一些曾在公孙军中的旧事,丁吏开始狂吹三兄弟的武勇事迹,将关羽吹得飘飘然。 待知道丁吏就是当日易京突围的那批白马义从一员。 连素来高傲的关羽面上,都带上了亲近的微笑。 早先为了不在辽西掉虎皮,公孙景极力宣扬着田楷赵云等人护主突围一路护送的事迹。 以讹传讹,经过商队传到中原,早就已经离谱的变成了三百高达战三万胡人。 刘备、关羽两个北地出生的人,即便知道其中有水分,还是心生好感。 一番叙旧,三人关系迅速拉近。 眼见刘备太过自来熟,已经聊到晚上抵足而眠彻夜长谈,话题越跑越远。 丁吏急忙将话题拉回:“哎,此次实在失职,竟遗失了祥瑞宝鼎,实在是无颜回辽西去。” 刘备这才想起先前的话题,追问道:“噢对了,那尊宝鼎,不知那宝鼎可有什么异处?” 丁吏道:“那尊宝鼎盛于一宝盒之内,长二尺七寸,通体澄净似琉璃,无一丝瑕疵。” “触手生温,稍靠近些,都能觉着身体发热。” “夜间散发荧荧绿芒,可夺星月之光。” 他说得太玄,刘备和关羽相互看了看,都不太信:“当真有如此玄妙?” 丁吏果断点头:“此物只有盛在伴随出世那个名为铅盒的匣子里,才能隔绝神力,否则近身就能感觉身体发热。” “只有有德者,才可以靠近得沐神光,延年益寿。”丁吏想到些什么顿了顿,才继续道,“无德之人,承载不了此物神力,必然齿摇发脱,不久暴毙而死。” 虽只见过那个铅匣,没有见过宝鼎实物。 但不妨碍丁吏拿出预先理好的文案狂吹。 说完,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颜娘子深知此物贵重,急命我等进贡天子,谁料内贼走漏消息,半道便被袁熙贼子劫了去。” “袁贼拦截祥瑞宝鼎,截杀天使,实是居心叵测。” 刘备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关羽却是愤愤一拍桌子,他欲要说些什么,却只恨恨垂下头去。 看他们如此,丁吏眼睛一转。 却没有追问,而是避席起身,指着放在堂下的几个箱子道:“天上掉下的那块陨石,从中发现数块陨铁,颜娘子命能工巧匠打造铠甲神兵。” “本欲赠予翼德将军,但翼德将军心中挂念两位兄长,言道宝甲赠大哥,叫大哥不畏沙场刀剑,神兵赠二哥,让二哥所向披靡。” “只可惜了翼德将军一片心意,宝甲神兵被袁熙贼子一并截去。我等只最后带得这些,来到许都。” 自从在连氏事件后,丁吏演技又暴涨一截,几句话将仇恨拉得满满的。 他看着关羽涨得通红的脸,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这是颜娘子命我等送来给二位伯父的。” “都是颜娘子亲手缝制。” 这箱子中堆放着两套内里镶着整块灰狼皮的厚袍子。 料子没用什么新奇高科技,而是扎扎实实的选了汉代本土所产的料子。 刘备本身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看见没见过面的大侄女有这份心意,心中高兴。 忙从丁吏那里接了。 衣袍托在掌中一看,针脚细密,分量扎实。 刘备和关羽张飞一样,都是乱世飘零人。 数次妻儿离散,突然得了后辈关心,不自觉地有些感动。 张飞在信中,为了留在辽西浪,大书特书了公孙颜上有病重爷爷,下有年幼弟弟,内有忧患背叛,外有外胡袁氏虎视眈眈的悲惨境遇。 刚失了全家的少女,这种情况下,还能记挂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就显得格外真诚可贵。 刘备不由眼眶发热,关羽也是连连点头。 虽然只是一件袍子,却让公孙颜在刘关二人心里拉足了好感。 丁吏趁热打铁,又开了一个匣子。 里面素锦垫底,装着两柄刀鞘乌黑的唐横刀。 随行物品中,张飞所赠的衣甲武器,刚出城门就被公孙颜换成了薄皮样子货,给袁熙劫去。 但这两柄长刀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 年末为了马内当牛做马中,耽搁了几天没更新,先给各位磕一个道歉。 今天晚上熬夜搞两章,算是小小弥补。 ------------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宝刀 比起衣料华贵的袍子,两柄乌木唐刀静静的躺在匣中的素锦上,看着平平无奇。 但对于刘备、关羽这样的沙场宿将来说,这样迥异于汉环首刀的刀型,却是叫两人眼前一亮。 在丁吏的热情邀请下,两人各取其中一柄,正要拔出细看,便有僮仆疾步走来报道:“左将军,司空府上许都尉来访。” 刘备心头一震,面上的喜色僵住,心中有一万种不好的猜测,不知许褚这曹操身边亲信重将所来究竟何事。 但他是何等人,仅是一瞬间的失态,下一息便调整过来,笑道:“快请!” 话音未落下,就有人瓮声瓮气道:“不必了,褚自己进来了。” 许褚手按在剑上,和一个相貌堂堂目若朗星的武人一同在甲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 进到堂中,许褚浓眉之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先在屋中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就像是一只凶狠的猎犬,冷冷地寻找着可疑之处。 他这样不等通报长驱直入,无疑是十分失礼的。 换作往常刘备少不得要发难,可现在他却只咬紧牙关,一手按住关羽紧绷的胳膊。 “不知许都尉到访所谓何事?” 许褚眼睛在丁吏身上扫了一圈,论及外表震慑力,能与他相比较的只有张飞。 被这样一个腰合十围的大汉用恶犬似的目光看着,丁吏也头皮发麻,但还是拱手行礼。 许褚眯了眯眼睛,视线在堂中的箱子上扫过:“辽西来使,不知到左将军府上有何事?” 丁吏垂首道:“回许都尉,已故公孙将军之女命小人为左将军带来年礼。” 许褚听了没有答话,只是视线又扫了一圈,忽的憨厚一笑:“哈哈,原是如此,褚粗莽不识礼数,还请玄德公见谅。” 说完,这汉子一副莽夫形象,将他擅闯的事情一句带过。 堂中只回响着他粗嘎的笑声。 一旁的关羽恨恨别开头,寄人篱下,便是如此憋屈。 刘备心中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但他没有任性的资本,扯了一下嘴角。 陪同着许褚一起来的那个武人这时开口道:“许都尉素来莽撞,还请刘使君、云长兄莫与他计较。” 许褚附和着他的话,再次拱手致歉后道:“司空命我相请。” 刘备还能说些什么,只拱手应承了:“不知司空有何要事?” 许褚揉了一把下颌乱糟糟的胡须道:“司空设宴,请左将军过府饮酒。” 然后他眼中一顿,瞧见了刘备和关羽手里的刀:“左将军手中是何物?” 他明明看见了是刀,却装傻充愣地问。 刘备按捺住心中气恼道:“是公孙将军之女所赠的年礼。” “噢?辽西送来的?上次辽西送来的那方砚台,司空十分喜欢,须臾不离身。”许褚睁大了眼睛,“不知是何宝刀,褚可有幸一观?” 一旁那个极力缓和气氛的武人,也应和道:“辽也想见识见识。” 刘备吸了一口气,扯动嘴角:“自无不可。” 说完,他拔刀出鞘。 他看这长刀外表平平无奇,又被坏了兴致,就随手一拔。 却没有想到,随着一声锃然声响,如水的刀光让众人眼睛一晃。 极具观赏价值的扭转火焰纹,沿着唐横刀的线条流淌,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梁上投出一片雪亮光影。 关羽也一把抽出了手中的长刀,刀形状一样,但这柄刀身却是钢珠锻打般的冰裂纹。 即便是有心探查的许褚,也一时忘记了目的,张大眼睛:“这,这是什么刀?” 他问刘备关羽自然不可能得到回答。 几人同时看向了一旁的辽西使者丁吏。 丁吏同时被几个当世有数的猛将眼神炙热地盯着,额上瞬间冒出些细汗,强行稳住后解释道:“这是辽西天外陨铁所铸造,名为横刀。” “天外陨铁?” “横刀?” 哪个武人能拒绝一把好刀,几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丁吏。 丁吏一一解释了。 许褚眼馋地盯了半天,关羽即便很想现在就好好研究研究,也冷哼一声,收刀入鞘不给他看。 许褚这才收回视线,又看了看剩余的几个箱子。 知道他今日不看看是不安心的,箱子里也确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丁吏上前一一开了箱子。 长刀之后,就是一些辽西特产的皮裘毛料。 考虑到刘备可能手边不宽裕,但又不能直接送钱,公孙颜足斤足两弄了些黄金钗环首饰,假借赠给女眷一起送了过来。 都是一些妥帖的家礼。 “还有两匹辽西产的骏马。”丁吏捧着最后一只匣子道,“最后此物是单送关将军的。” 关羽不明所以,接来一看,微眯的眼睛瞬间张大。 匣中是一卷字迹清晰,誊抄在防水羔羊皮上的《春秋》 即便嘴上再怎么否认,人都是现实的。 几份击穿心窝的重礼后,关羽对公孙颜的好感度瞬间刷到爆表。 爱不释手地接过,满脸涨得通红。 许褚最后探头看了一眼,这才道:“这备下礼物的娘子倒是用心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刘备:“哎呀,耽误了好些时间,司空定要责骂我,不知左将军是否现在动身?免得司空久等。” 便是久等,还不是因为你。 刘备心中暗骂一声:“先前在井台边收拾野猪,一身污糟,这样去见着实失礼,待我去换身衣裳。” 关羽捧着书,神情一动:“兄长。” 刘备却是笑着摇头道:“司空邀我去饮酒,云长不必跟随了。” 而后又看向一旁公孙颜送来的袍子,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正好,穿着我侄女送来的衣袍。” 没一会,换上公孙颜号称亲手做的袍子出来,刘备立在堂中,转了一圈。 刻意做出的嘚瑟神色让许褚眼中审视稍退。 早就听闻这位左将军年少时就不好读书,爱犬马,现在瞧着确实如此。 嘚瑟了一圈,刘备又与丁吏交代了一番,让他留在府中住一夜,这才跟着许褚等人离开。 待他们走后,堂中无人,见关羽忧心忡忡,丁吏才轻声叹了口气。 “未曾想到,许都如此凶险,二位当早做打算啊。” ------------ 第二百九十五章 风雪 建安四年,十二月 许都之中,雪中煮酒,虽说少了青梅相佐,但遥望天外龙挂,曹刘细数天下英雄。 偶然的酒局,将搅动天下风云的两位大人物,在这乱世之中猜忌、防备,又相互欣赏,留下佳话。 千里之外,辽西北地正在因某个乱入于这个时空的人,悄然的发生着改变。 纷纷扬扬的雪,大团大团的从天空砸下来,将整个北地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 公孙颜从前是喜欢雪的。 吃饱喝足后,画个漂亮的妆,立在一片纯白天地,淋淋雪,自觉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可时空转换,情况不同,身处汉末的她看见天上大块大块砸下来的雪花,却只感觉到了敬畏和担忧。 天上大雪落下时,可不会分城内城外,也不会分富贵人家还是穷人家。 对于氏族子弟,穿着皮裘雪中围炉煮茶,寒江垂钓是乐趣。 可是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度过冬日的最佳办法就是熬。 减少活动,猫在黑洞洞的家中,吃的少动得少,就更多一些看见来年春景的机会。 一处偏僻的乡里。 脸上被冻得发紫的男人,跋涉在雪中,身上背着一捆沉重的柴禾。 他每走一步,便呼出一口白气,双手双腿冻得没了知觉。 这样的恶劣天气,换作是后世任何人,都只恨不得抹了脖子投胎重来。 男人背着柴禾,吱呀一声推开及腰高的柴门。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听见声音,从屋里跑出来帮忙,穿着草鞋的手上脚上冻得通红肿胀,全是冻疮。 “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外边风大。”男人将她往屋里赶。 小姑娘不听,踮着脚要帮助她爹将背上的柴放下来。 男人拗不过她,放下柴后,推着她的后背往屋里走。 为了避风雪保暖,屋子没有窗户,黑洞洞的房间里堆满了茅草。 居中有一个下陷的火塘,里面燃着几根木柴,成了这房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一个消瘦的女人躺在茅草中,形容枯槁,身下的茅草染了些黑红的印记,散发着血液特有的腥臭。 男人进来,她看见男人满头满脸凝结的霜雪,心疼的想要撑起身来。 “躺下。” 男人快步走来,将女人按回在茅草上。 女人握住他满是皲裂口子的手,贴身捂进里衣给他暖手。 隔得近了,男人看见所垫茅草上新添的血痕,眼中一暗。 月前妻子临盆产子,孩子幼弱,刚生出来还没哭一声,就咽了气。 妻子也得了下红之症,下身鲜血淅沥不止,缠绵病榻。 他看着妻子一日日衰败下去,却别无他法。 正在此时,院中传来一声呼喊:“阿开在不在?”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人站在雪中喊,手里端着一个陶碗。 碗里是两张麦饼子。 “张婶。”女孩给她开了门。 张婶却没进去,只是将手里的碗塞到了小姑娘手里:“你娘好些了吗?” 小姑娘看见碗里的饼子,摇头不敢接。 这时男人走出来,也急忙推拒。 张婶却做出发怒的样子道:“你也知道,我女儿在令支城中织造坊干活,今年我家倒还有些余粮的。拿着,别嫌弃。” 她不由分说的将碗塞进了男人手里:“我家往日也受过你的帮衬,我都没不好意思。” 他接了张婶才露出笑意 看见小姑娘冻得通红的手,张婶摸了摸她的头,对男人道:“我女儿昨日回来,提了件事,她说令支城中新成立的一间医馆,据说里边都是神医,你不若带着珍娘去试试?” 周开面上露出动容神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我等黔首草民,哪里配去医馆。” 张婶却道:“我女儿说了,那医馆每隔七日就会义诊一次。” “义诊,就是不花钱。” “不花钱?”周开惊异,“张婶莫要打趣我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见他质疑,张婶顿时一急:“怎么没这样的好事了?那医馆是公孙氏颜娘子开设,旁人不会做这样的善行,但是颜娘子所做,就一定不会骗人。” 稳定粮价的过程中,用平价粮将声望刷到满格的公孙颜,现在在辽西,名字几乎等同于大号散财童女。 听见这个名字,周开眼中一亮,心中生起一些希望。 若有所思的送走张婶后,夜里他轻轻揽了消瘦的妻子在怀中。 次日周开起了个大早,用几根柴禾棍扎了个背架子,将裹着薄被的妻子放在上面,将女儿暂寄在张婶家。 深一脚浅一脚,于风雪之中踏上了去往令支的道路。 临行前,张婶给了他令支城中织造坊的地址,叫他先去那里寻到张婶女儿,也好有个帮衬。 他们乡里距离令支城不远,往日里脚程快的也就是半日的路程。 但今日雪大,竟到了将近黄昏时,才赶到令支。 将到闭门时间,戍守城门的军士搓着手,正在收起拦在城门前的拒马,准备合上城门。 男人远远的看见他们的动作,心中大急,急忙加快了脚步,埋头朝这边跑。 士兵远远的看见他跑来,手下动作慢了一些,对他喊道:“快点快点。” 城门洞里,负责登记查验的人本已经站起身,见状又坐回了桌前。 周开踏着雪,气喘吁吁的跑来。 “来干什么的?”查验符信的人熟练的问道。 “回官爷的话,听说城中医馆义诊,小的带妻子来瞧病。” 周开曾来城中购粮,已经熟悉了进城的流程。 查验符信的检查了没问题,就示意他通行,只是看见他和背架子上落了满身雪的女人,好心提醒道:“将近宵禁,城中不许行人,你若是没有落脚处,可去前面鸡毛房歇一晚。” “两钱一晚上,比在外头冻死强。”说完指示了一个方向。 周开感激的连连道谢。 时间已晚,周开也知道闯宵禁的后果,便朝着那个方向去。 迎着雪,周开走到这所谓的鸡毛房前,门前亮着灯,传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猜测这鸡毛房就是客舍脚店,但到底有些忐忑,立在门前,捏了捏怀里钱袋那一小把铜钱,又抬头看了看天,一咬牙踏步走了进去。 ------------ 第二百九十六章 鸡毛 天色暗下,密密扎扎的雪从天空掉下。 冷风如刀子,剐在人的面上身上。 周开立在雪中,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他轻声安慰着身后背架上的妻子:“阿珍,你再坚持坚持。”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前点着一盏纸灯笼的鸡毛房走去。 只是捏着自己荷包里的几枚铜板,到底有些心虚胆怯。 “嗯……” 身后传来妻子微弱的回应,周开轻轻抬了一下背架子,放松被麻绳勒得陷进肉里的肩膀。 踏进了院内,里边谈话的声音更大了。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边欢快的说话声,偶尔还有一阵笑闹。 门没有关,只是挂着挡风的厚帘子。 周开伸手,撩开这个厚帘子,踏进去,屋内混杂着人体汗臭还有酒味的热气扑在脸上。 他身上寒意稍稍退去,冻僵的脸和手都开始发木,好似有小针在扎似的疼。 屋里十分热闹,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石砌的炉灶,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仔细看竟是木炭。 几个汉子裹着袍子正围坐在炉边,大声的讨论着什么,面前都摆着一只粗陶的水杯。 听见门口的声音,有人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小口小口的喝着茶。 一个精瘦的汉子起身迎了上来:“你是要过夜吗?” 这汉子面上有一道硕大突起的刀疤,从紧闭的右眼延伸到唇角,显然,当初这伤疤几乎将他的头劈作两半。 但真正让周开畏惧的,却是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 气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眼前这人,周开一眼就能看出军旅的痕迹,就像令支城中那些挺直了腰背,松树一样的军人。 出于这个时代,百姓对于兵卒的畏惧,周开不自觉的将腰弯了下去,小声回道:“是,是。” 面上有刀疤的男人不算高大强壮,但是目光锐利,完好的左眼上下审视了一番。 看见周开背架上被子卷里露出的女子发髻,这才放松了些。 “在门前抖了雪,不要弄得地板湿漉漉的。”指示了一下,走到一处摆着账册纸张的桌前坐下。 周开及忙出到门外,抖去自己和妻子身上的雪,这才重新回到暖和的屋子里,立在男人面前。 “把符信拿出来。”男人说这话,费劲的用左手拿起一只模样怪怪的笔。 周开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右手残缺了三根手指,半边手掌都被削掉,只余下无名指和尾指。 注意到周开的视线,男人没在意,反倒是得意的举了举手:“这可是军功章。” 即便他表现得再和善,周开也不敢和他搭话,只是讨好的笑着递上符信。 男人是军中伤退下来的士卒,担心这些士兵离开军队,拿着抚恤金放纵挥霍,最后落个晚景凄凉,公孙颜妥善的给他们安排了工作。 没能再一次讲述自己怎样受伤立功,砍杀了乌桓杂碎,他有些遗憾,又问了周开来令支做什么,左手别扭的提着笔,在册子上认认真真的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鸡毛房里只有两种档次,大通铺男间和女间都是一文。”男人顿了顿,看了看周开身后背着的被子卷,“你妻子生着病,按规矩不能住大通铺,以免疫病传播,你只能住后院的小单间。” 乍一听一文就能过一夜时,周开心中一喜,听见男人的话喜色又消失,小心问道:“不知单间的价格是?” 男人跟太多的人打过交道,知道周开的顾虑,当下摆手道:“别担心,鸡毛房本就是颜娘子担心城中流民冻死特设的,并不是为了钱财,便是小单间也只需要三文。” 周开猛的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 收了周开取出来的三文钱,男人便领着他朝里走。 后边格局很简单,入了后门一条通道,两边都房间。 这处空间狭窄,更能觉得暖和了许多。 周开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一下墙壁,土墙竟散发着融融暖意。 “这……竟是暖的。”他小声的和背后的妻子说道。 领路的男人却耳朵尖,不但听见了还得意回道:“当然是暖的,这是火墙。” “火墙?”周开惊异,“就是大户人家的那种火墙?” “没错!”男人就喜欢看见别人没见识,然后吃惊的样子。 一文钱住上一夜的地方,竟能用上火墙,这让周开十分难以理解:“这样所耗太大了。” 他们这样的黔首黎庶哪里配。 说话间,旁边的房门吱的一声打开,出来了一个驼背佝偻的人,一手拎着裤腰带,似乎是去上茅房。 顺着门开的缝隙,周开看见那房里竟铺满了鸡毛。 几人正睡在被鸡毛铺满的箱子里,鼾声如雷。 “好、好多鸡毛。”周开结巴起来。 在这个时代,一家能有两只鸡算是不错,这样满屋子的鸡毛,他何时见过。 听了他情不自禁的感慨,提着裤子出来那人抬头嘿嘿一笑,露出因营养不良而掉落缺损的豁牙:“不然为什么叫鸡毛房呢?” 他脏兮兮,一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臭味,身上是油滑狡黠。 “鸡毛虽臭,但加上火墙,可是千金不换的暖和。” 领路的男人手在面前挥了挥:“得了,你还说别人,早告诉你们平常注意卫生,臭得跟什么一样。” “又脏又臭城中待遇稍高的募工也不会先挑你们,真打算一辈子当流民乞丐?” 男人从军中退下,习惯了军中卫生条例,看见这些脏兮兮不上进的总要骂两声。 拎着裤带的那人嘴贫也分人,谁不知道这些从军中退下的厮杀汉有官府撑腰。 他讪笑两声,顺着墙根就溜:“就是在想,去年有这个,我老娘也不会冻死在街上了。” 男人骂他一声:“便是去年有这个,没有颜娘子补贴,你也住不起,想那么做什么。” “记得明天早上早起去参加募工,大雪压垮房子,正需要劳力。” “知道了!”远远的传来那人的回答。 周开看着这眼前奇奇怪怪的景象和他们奇奇怪怪的对话,一时间有些恍惚。 ———————————— 鸡毛房就是清朝的翻版。 喜阳阳了(ó﹏ò。)昨天喉咙痒痛头痛,今天开始舌头麻…… 各位宝子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 第二百九十七章 饼子 打发了那个臭烘烘的家伙走远,独眼汉子重新往前走。 看见周开面上的迷茫,他快活的笑了:“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周开愣了愣道:“确是如此。” 独眼汉子止步在一扇门前:“以后多在令支城中转转,你便不觉得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这可没有门锁,随身物品,记得好生保存,当然,人在里边时倒是可以锁上的。” 说完,让开门。 周开走过去,借着独眼汉子手里的油灯光亮,环视了一圈,这房里地面、墙面都是一种灰白的颜色。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令支城修葺城墙时的名为水泥的东西。 昏黄的光线下,灰色给人一种崭新、亮堂、规则的感觉。 屋子并不宽,甚至可以称作窄小,只在高处有一扇开着通风的小窗户,上面糊着雪白的蔡侯纸。 一眼望的到头,里头东西却十分齐全。 靠东墙有一个怪模怪样,连着双孔灶台的夯土床。 夯土床上铺着一张薄薄的蒲席。 灶台上还架着一个黑亮的粗陶瓮,旁边堆放着一些干柴。 在床尾,整齐的摆放着一个木制的虎子,和一个盆架,架子的两个盆,绿颜色看着非铜非木。 周开呆立在门口,想到这样的房间只需一夜三个大钱,便不敢进去。 免费的,或许才是最贵的。 之于周开,他或许无法用这样简练的语言总结,但道理却是懂的。 他退后一步,想要换一间不那么好的房。 负责看店的独眼汉子却朝他肩膀推了一把:“想那么多干什么?穷得只剩一条命了,颜娘子还骗你这条命不成?” “大男人磨磨叽叽的干嘛?”他没好气的推着周开进去。 见周开畏首畏尾,这独眼的汉子不大耐烦,拽着他大步走进房中。 “你会生火吗?”独眼汉子只剩半边的手掌指了指地上的柴禾,然后从腰间的革囊掏出一个火镰。 正要驱使着周开去生火,却看见他背上,包裹在单薄被子卷里垂着头的女人。 手下一顿:“先将你妻子放下。” 帮着周开将他的妻子放在那张土床上,他又道:“待会生起火,这床就会热。” 周开急急点头:“我知道,这是火炕。” 太守府中下达过火炕普及办法,将盘炕的方法印刷之后,朝基层普及张贴。 但对于一些人都难走出来的地方,材料的运送,和人力就是最大的难题。 尤其在阳乐、临渝还抽调了青壮役夫的前提下,进度并不如预期那么乐观。 对这火炕周开不但知道,还仔细研究过里长张贴的图纸。 只是实物还第一次见到。 他将妻子放在炕上坐着,被子散开。 对血腥味尤其敏感的独眼汉子皱起眉,避嫌的让开一步,嘴里继续对周开叮嘱道:“你速速生火,将房间烧热。” “要用热水,可用瓦罐去前边接。” “洗漱的盆子都在那里,那盆金贵,不可沾明火,也别弄坏了。” 他又对周开交代了虎子应该去哪里倒哪里清洗后,转身出了门。 门吱呀的一声合上。 周开小心的走上前去,将门的插销插上。 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去看了看妻子的情况。 妻子神情恹恹,嘴唇都是乌紫色,裹在薄被中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下身渗出的血,早已打湿了垫着的干草,在被子上留下一团团的印记。 放她躺下,周开不敢再耽误,急忙去生了火。 他有些惊讶的发现,虽生起了火,但房中没有一点烟气。 周开忍不住回忆起那张构造图,便趴在地上埋首去看灶孔里的情形。 火生起来,房中有了热乎气,周开这才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他走到炕床边,摸到床板不再像先前那样冰凉。 面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正在此时,门咚咚咚的被敲响。 先前离开的独眼汉子去而复返。 周开疑惑的开门,便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独眼汉子立在门前,完好的手上,稳稳端着一大海碗清粥。 残缺的那只手,则是用手肘夹这两个烤温热的饼子。 见周开开门,不待拒绝,他便道:“快接着,烫得很。” 周开急忙从他满是茧子的手里接过碗,却发现碗壁并不那么烫。 独眼汉子又将两个饼子搭在了周开捧着的碗上。 然后也不说话,转身就走,倒好似背后有人追他一眼。 只留周开呆立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要道谢,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一碗粥,两个饼子,灾荒之年可救一家子人的性命。 即便不是灾荒,也是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口粮。 却就这样放在了他手上,甚至不等他一声谢谢。 周开心中触动无比,重新闩上门,走到炕边。 他看着粥碗,只是唤醒昏睡得迷迷糊糊的妻子喝了小半。 自己舔了舔嘴唇,没舍得喝。 他们身上钱财不多,只够房费。 有了碗粥,这两张饼子,匀一匀能够两天的吃食。 他冻一冻饿一饿也习惯了,须得先保证妻子有吃的吊命。 将剩下的粥放在灶边温着,饼子妥帖收好。 周开这才拖着发僵的身子,吹了屋中的灯,躺在了炕上。 刚一沾床,就熟睡过去。 等到天光亮起,外头传来一些走动的声响和一些交谈的声音。 周开忽的睁开眼睛,弹坐起来。 房中黑漆漆,只有一点光从高处的小窗透进来。 手掌下的炕床还散发着叫人想要再睡一觉的舒适温度。 “阿珍?”就像往常一样,周开第一时间去开口叫妻子的名字。 听见妻子的回应又摸了摸她暖和的手,周开才舒了口气。 虽说炕床舒服,但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又喂妻子喝了剩余的粥,他没敢用房里的盆,只是用手掌干搓了一把脸。 便仔细熄了灶中余火,又将妻子重新裹在被子里。 临走前摸黑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复原,收拾了沾着污血的干草。 他怀里揣着那两个饼子,重新背起背架子。 本想去向昨夜那个独眼汉子道谢,没料到白天他们换了班。 周开请白日值守的这人带了话,重新走进了风雪之中。 ———————— 我都不晓得我在写什么!还说今天病假在家多更几章,结果一边嗑睡一边写,雄起失败! ------------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过度 漫天风雪中,周开背着妻子走在令支城的街头。 北地冬天的风,就好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小刀子,从衣服的缝隙钻进来,剐着面上手上的皮肉。 虽说天气很冷,但今年因公孙颜的缘故,令支街头竟然十分热闹。 周开本是山中猎户,有一把勇力,为人仗义,在乡间小有名气。 比起其他一辈子踏不出山窝的村民,周开算是有识之士。 但在他过去,三十余年的人生里,他从没在北地,隆冬时节见过这样热闹的城市。 道路中的积雪被清理到两边堆着,无数穿着厚实衣裳的人在忙碌。 周开看见一间被暴雪压垮的宅子。 一队坊间游徼裹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过膝黑袍子,喊着号子,将已经歪到一边的土屋彻底拉垮,以免二次坍塌伤人。 周开本以为,他会见证一个家庭的破灭,毕竟失了遮挡风雪的房子,就代表着绝路。 未曾想到,屋主打扮的老者,虽愁眉苦脸,却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绝望的神色。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配合着游徼拉垮房子,稍后再去废墟中捡拾可用的东西。 见屋主哭丧脸,领头的游徼宽慰到:“老丈,别担心,凭符信就可以住进北城的收容所,虽说没有家里自在,但也比冻死强。” 被宽慰的老者闻言急忙摆手:“您说的哪里话,哪里敢嫌弃那样好的地方。” 游徼哈哈大笑:“那您为何沮丧?先住着,根据府衙公布出来的告示,明年令支城中大修,届时在这废墟上重建 无论征辽东,还是防备北方,令支都可作为以卢龙为主边塞背后的有力支援,物资调动中心。 与必须保持纯净化的军事重镇卢龙塞不同,令支城将最为北地重要的文化宣传以及教化基地。 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温水煮青蛙,一边打一边安抚,彻底驯化那些塞外的胡人。 要做到这些,令支城需要一个光鲜亮丽,熠熠生辉的外表。 公孙颜也深谙人闲着就会出事这一道理。 拿出后世年复一年修路的方案,开始折腾城中基建。 以此拉高就业率和经济,在荒凉的北地建起一座让胡人想方设法,自带干粮越过边境线,抛弃自己的民族习俗都要进来的城市。 公孙颜已经命李历,着手规划令支城建计划,有偿贷款,就是其中之一。 届时城中居民,都可以得到一笔数量刚好的钱财。 以当前令支城的劳工薪酬,轻轻松松三年就可以全部还清。 也就是因为她的折腾,所以被雪压垮了房屋的这户人家,倒也不算太着急。 老者叹了口气:“虽说如此,到底可惜这房子。” 游徼看老人家心疼东西, 又宽慰了几句:“您没看太守府公布的民居设计图纸吗?那可真好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明年就能住上好房子了。” “到时候全城都需要工人,都是能干的活,又住新房子还赚钱,岂不美哉?” 接受过太守府画大饼技能培训的游徼,几句话就将老者哄得舒展了眉头,连连称是。 周开脚步微顿,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黑衣游徼和鸡毛房那个汉子很像,都挺直着背脊。 周开想着,或许这个游徼也是军中退下来的。 他看这游徼和善,就小心的靠过去,想要询问去织造纺的路。 周开的判断很准确,在听见他说明来意后,这黑衣游徼就没有丝毫不耐的给他指示了一个方向。 问到路,周开有些高兴的道谢后离开。 刚走了两步,就被叫住。 “哎,兄弟,你等等。” 刚走了两步,刚才那个游徼追上来,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桑纸包,塞给周开。 原来,在周开转身之际,游徼看见周开身后背架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女人。 令支城医馆义诊,游徼看过很多这样带着病人来求医的。 也看过很多的可怜人。 在当前情况下,一顿午餐的食物,对他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来说,也不过是日行一善的事情。 周开不明所以打开。 里面躺着两个粗糙的杂粮馒头。 黑衣游徼一直将馒头踹在怀里,拿出来时还是软乎的。 周开哪里敢接。 但黑衣游徼只是摆了摆手:“拿着吧,你不吃病人还要吃。” 周开这才看见,这个黑衣游徼的手也有残疾,右手伤了筋骨,手指不自然的蜷缩着。 出于自尊或者其他,周开本不该要。 但现在雪下个不停,在这陌生的地方,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实在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能救命。 周开红着脸收下,千恩万谢的离开。 制造纺距离不算远,周开远远的就看见,制造纺烟囱,升起浓浓的白烟。 为了保护新式织机,制造纺采用的都是半封闭管理。 大门紧锁着,旁边的门庑中,坐着个中年人,腿上搭着毯子,正一边在房中烤火,一边悠哉的喝着茶水。 周开上前,轻轻叩门,道明来意。 这中年人是公孙氏旁枝。 即便再怎么富贵的人家,也有穷亲戚, 这些旁枝常年依靠公孙族内的祭田过活,近年天气多变,田亩歉收,冬季时这些族人拖家带口的求上门来。 一些妄图从公孙颜身上薅羊毛的天真家伙,全被打发去工地上干活。 只有一两个性格敦厚也确实失去劳动力的,被公孙颜安置来看大门领份闲差。 这个公孙氏族人,听了周开的话,有些费劲的站起身来。 他腿上有病,走得慢吞吞的。 周开不敢催,站在门前的,等他叫来张婶的女儿。 没一会,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张婶的女儿走了出来。 叫周开带着妻子来治病,本就是她的主意,见他们来了她很高兴:“周大哥,嫂子。” 周开却愣了愣,好像有点不太认识她。 制造纺里相对来说较优质的饮食让她看着圆润了很多。 更重要的是,夜间接受的教育。 在这个时代,识字认字,是一件可以让人挺起胸膛自豪的事情。 这一点,对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改变尤其大。 周开一时没认出眼前这小姑娘,是那个瘦巴巴的张神女儿。 ———— (说实话,之前写这段求医情节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有想过,我会变成那个在雪天带人求医的人。 我妈肺部感染没事,反倒是骨髓炎爆发,从26号开始转遍了全市的医院。 最后在1月12号才排上手术,腿骨开槽。 需要冲洗骨髓一个月,然后看情况缝合伤口。 之后又有半年到一年的恢复期。 本来想着年二十九那天更新跟大家说一声,祝福新年好的。 但是今年得在医院过年,我得一个人做年!夜!饭! 这难度相当于让我日更三万字。 再鸽几天,出年认真更。 因为我辞职,在家了,大概会有更多精力可以放在写文上,努力搞马内,不把自己饿死。 希望审核小哥哥小姐姐别给我删,免得我真是老鸽王了。)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实验 张婶的女儿叫阿蛾。 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取名的时候,张婶的丈夫正好看见窗上扑了一团飞蛾。 想着家中像是蛾子一样能人丁兴旺抱成团,就给长女取名阿蛾。 只可惜,张婶丈夫的愿望没有实现。 一次以铁鐅木臿起土碎土时,不慎伤了脚背。 一指长短的伤口,当时并未当回事,在田边扯了两把草药嚼碎了敷上,就继续干活。 可就是这一道一指长短的伤口,慢慢的溃烂长虫。 送到令支城中医馆治疗了两日,终是负担不起药费,不得已放弃了治疗,回到家中等死。 一条腿都烂得见了骨,夏日伤口上覆满蛆虫。 正值壮年的汉子,死的时候还没有一条狗重。 失去家中顶梁柱,张婶和阿蛾日子过得艰难。 所幸左右乡里友善,张婶娘家也还算富裕,一人帮一把,母女俩才没有走进令支城的人市卖身。 周开有本事,心也好,加上家中只有一个独女,负担不重,对张婶母女十分关照。 尤其阿蛾,周开当成亲妹子相待,也一直以保护和关照者自居。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的女郎,周开却是不太敢认。 两人才三月不见,阿蛾有了如此翻天覆地变化。 周开看着阿娥,心里巨大的落差,让他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衣角,讷讷无言。 阿蛾不知周开的心情变化,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高足桌前,在出入登记册上,记录外出事由。 “哎呀,你这女郎,下笔太重了,笔尖都秃了。” 守大门的公孙氏族人心疼上头配发的笔墨,嘴里碎碎念着:“少蘸点墨,节省一点。” “是!” 阿蛾才识字没多久,对她来说,能用自己才学会的字,组织好语言,说明白自己要干嘛已经是一件十分难的事情。 听了提醒,急忙在砚上匀了墨,将笔上的墨水在边上刮下去一些,然后才笨拙地抓着笔开始写。 一边写一边问:“庆叔,您知道邻居的邻怎么写吗?” 看大门的公孙氏族人虽在家学开蒙过,但也只文化有限,捏着胡子想了半天,又记不起来,又不想承认自己不会跌了脸面,便哼了一声:“连邻字都不会写,晚上的课都学去哪了?” “我也不告诉你,你先用什么别的字代替,回来自己去图书室查字典!” “噢。”阿蛾愧疚地低下头。 从阿蛾提笔开始,周开就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 阿蛾和写字,在乡里人家眼中,是绝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两件事。 周开还记得,里长为了儿子能拜入一个私学,费了多大力气,耗费了多少钱财。 现在阿蛾这样的纺绩女工,却轻松做到了提笔写字。 周开不是真正无知的山野村夫,他虽不识字,但脑子不差,想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飞舞着清雪。 这样混沌天空之下的令支城,正在发生着一些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变。 稍一细想,周开便觉得生出一阵战栗。 “周大哥,你在看什么?” 阿蛾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解下脖子上围着的布巾,围在周开妻子的脖子上:“走吧,周大哥。” 周开的妻子满头满脸都是雪,那一床芦絮薄被根本没有多少保暖的作用。 她裹在被中,面上青紫双目紧闭,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 阿蛾探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顿时焦急。 一边催促周开快走,一边解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 因背上还背着病人,两人都没有什么叙旧打听的心情,顶风冒雪朝着令支城中医馆走。 医馆设立在西市边缘,原本是公孙家的仓库,看地段合适,公孙颜便亲点了此处修建综合医馆。 刚过了坊门,映入眼帘的巨大灰白建筑,让周开顿住脚步。 汉代建筑多是夯土与木框架的版筑混合结构为主。 黄土加压,形成密度较大,兼具防潮性和一定强度的夯土,在北地还会在夯土中加入一些牛马牲畜的毛以保暖。 修筑墙壁后,再泥涂灰浆,富贵人家则会用更洁白光亮,蚌壳烧制的蜃灰。 但这些都只城中大户,乡村之中还是一片低矮的茅草屋。 令支城中的医馆还未整体完工,连墙壁粉刷都暂时省了。 放在后世灰扑扑的建筑说不得还会有人觉得寒酸又死板。 但当这两栋五层小楼,出现在汉末时,水泥独有的冷硬外观,反倒是能让人第一眼感觉到震撼和工业的美感。 周开呆站着,看着远处的建筑咽了口唾沫。 作为令支城的第一张名片,一座堪称跨时代的医馆,能对周边经济起到的带动作用毋庸置疑。 随着医馆的名声和口碑宣传,便是海阳等地也有来求医的。 求医者,自然需要住处,需要食物。 于是医馆周围,各大世家的商铺迅速转行,新设不少脚店,温汤客舍和食肆。 眼下雪大天寒,但同样水泥铺就的道路两旁还是有不少小摊贩。 阿蛾是个好姑娘,既提议周开带着妻子来令支看病,她便已经先行打听好了义诊的情况,探好了地方。 “周大哥,走这边。” 阿蛾一边领路,一边道:“我已经先打听过了,义诊就在那里。” 她指了一个方向:“不收钱。” 闻言,周开面上却有些犹豫,来时他未曾想到医馆会是如此恢宏奢华的建筑。 这种地方,说是不要钱,他当真是有些不敢相信。 阿蛾气恼道:“周大哥莫不是不信我?” “我早已打探清楚,义诊真的分文不取,只需要签署一个什么……” 她思考了一下道:“药物试验和什么病例采集协议?” “道是义诊的人,将参加药物、药方适用性实验。” 阿蛾回忆了一下那个绕口的名字。 周开却很忐忑:“还要签署契书?这会不会……” 周开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蛾打断:“绝不会出事,这契书有太守府监管,而且医馆也是颜娘子的。” 阿蛾顿了顿,坚定道:“颜娘子断不会欺瞒坑害我们。” ------------ 第三百章 实验 阿蛾的坚定源自数月来,公孙颜半藏在太守府后的施政方针。 也来源于她大笔真金白银砸下的钱粮。 还有报社成立后,各种公文报刊中夹杂传播的私货。 但在开放义诊同时进行药物试验一事上,公孙颜并不是那么无愧于心。 《赤脚医生》确实具备无可比拟的实用性。 但只一本书,要作为构架医疗系统的基石,是完全不可能的。 公孙颜已经将《千金方》《本草纲目》等以及现代医学概论亲手交给了华佗。 那一屋子的书,对华佗和严植造成多大的震撼暂且不提,他们面临着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以一根甘草为例。 《神农本草经》中记载,甘草清热解毒,润肺止咳,调和诸药性。 炙甘草补脾益气,生甘草润肺止咳,人中黄泻火解毒。 但在这个世界,人均体质很高,人类发生了这些变化,植物动物等等一定也有相应的不同。 在这个世界生产出来的甘草,是否会和公孙颜世界记载的甘草一样,药性保持不变? 说她操心过头也罢,胡思乱想也罢。 公孙颜牢记着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对这个世界的药物试验,从来没有停止过,也没有放松疏漏过。 从前的实验对象是战俘,是卢龙塞的囚徒……是每一个在接受治疗的人。 现在令支城中义诊,一方面是出于人道主义,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更多试验品。 两者看起来是矛盾的。 换作后世,估摸着第二天公孙颜就会挨枪子或是吊死在路灯上。 但这个世界,人们并没有太多知情权和其他的选择。 就像现在的周开。 他背着妻子跋涉而来,从一开始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听天命三个字。 周开跟着阿蛾走向报名参加义诊的棚子。 出于某种愧疚,公孙颜对义诊的资源物资调配十分充足。 连绵一片的棚子里,奢侈的摆放着带烟囱的铁煤炉。 阿蛾领着周开撩开厚厚的防风帘,走进棚子时,热气扑上面门,让人面颊一阵刺刺的疼。 周开忍不住抬手搓了一把脸。 坐在高足桌后的白衣小吏十分年轻,唇上只有几根细细的绒毛,戴着医用口罩,垂头看着一份纸张发黄的邸报。 邸报上除了公文政令,还会在尾巴写一些疯狂夹带私货的故事。 公孙颜经历过日本厕所水可以直接喝,德国下水道的造谣年代,各种变种小作文信手拈来。 颠倒黑白,时常让在报社摸鱼喝茶的公孙景,看得怀疑自己过去七十余年的人生。 这些小故事,在这个世界却是新奇至极。 出于对纸张、知识的尊敬,观看者也都将这些离谱小作文全盘接收深信不疑。 这小吏现在就在看白马将军公孙瓒七进七出大战胡人,却被人下黑手的洗白小故事。 看到激动之处,少不得捶胸顿足。 心中道,他们原来对公孙将军偏见颇多。 都怪该死的王八犊子袁绍! 认真看完最后一个字,小吏长长的叹息,抬头时才看见周开三人站在一旁等着他。 他顿时哎呀一声:“为何不叫我?” 他迅速的伸长脖子,左右观察,看自己摸鱼有没有被监察抓包。 见四周无人注意这边,他才悄悄松了口气:“几位,直接叫我就行。” 可别害他被抓住扣月俸。 周开这才讨好笑道:“不敢惊扰您。” 小吏在这见过许多周开这样诚惶诚恐的人。 他也不去劝说对方不必太过客气,而是迅速的在一旁抽出两纸表格,简单给周开登记了符信。 “你们愿意加入药物试验吗?”小吏带着口罩声音有些含糊。 面对未知事物,周开心中忐忑至极。 他想要问,又恐问了,激怒面前的人,绝了妻子生路。 嘴唇嗫嚅许久,他才道:“只要愿意,是否就能不必花钱得到治疗?” 这个问题,小吏听过无数次也回答过无数次,立即点头道:“没错,不但无须任何花费,患者还能在治疗期间得到食宿营养补贴。” “但是。”在周开露出喜色询问之前,小吏抽出一纸文书,“但是,医士并非神,有时也会无能为力。明白吗?” 周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这是自然!” 由阿娥在两纸协议上签署了名字后,周开沾着朱色印泥在其上画押,而后便在小吏的催促下,背着妻子,走向医馆。 靠近了周开更觉这栋建筑宏伟异常,站在门前排队时,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坚硬光滑的墙壁。 待走到门前,便有人蒙着脸用一只红色水壶,在入院的人身上喷洒一种味道刺鼻的液体。 周开被凉丝丝的喷了一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震,他背上的妻子动了一动。 “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能治病了。”周开拍着身后的背架,轻声安慰。 许久,才听见妻子微弱的回应声。 又在湿润的毡毯上蹭了蹭鞋底,周开三人才得以踏进大门。 进门后,热浪扑面,眼前一亮。 在这宽阔的厅堂之内,人并不少,但奇异的十分安静。 无数穿着白衣带着口罩的人行走工作,予人一种秩序的美感。 在引导下,周开背着妻子走到右侧义诊分诊处。 考虑到自己将要打医疗牌,公孙颜的医馆建设并不含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磨石地面光亮干净。 不必说周开,第一次进来的阿蛾都有些不安,觉得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底踩上去犹如犯罪。 义诊制度由公孙颜亲自制定,以她爱操心的脾性,各环节都做了充分的考量和预演。 周开三人迅速的在确认没有疫病后,被引导到了三楼。 一路上,周开分神的触摸着楼梯扶手坚硬冰凉的表面。 周开妻子的下红之症,不但是这个时代,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案和手段。 但她的幸运之处在于,她活着来到了令支。 还遇上了经验丰富的李产婆。 这个公孙颜庄上的老媪,终是成长为一名尚算合格的妇产科医士。 稍一诊治后,周开的妻子被送入手术室。 而周开却是站在手术室外,久久没能回神。 ------------ 第三百零一章 报答 医院的墙,听过这世间最虔诚的祈祷。 这句话,放在另一个时空的汉末依旧合适。 门前摆着一些花花绿绿,似玉非玉的高足椅子。 周开不敢靠近,只盘腿席地而坐。 他自认是堂堂汉子,但在这医馆中,无数新鲜又昂贵的物件,却时刻提醒着他世界正变得不同。 周开面向医馆白墙,诚心的向着先祖神灵祈祷。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周大哥,吃点东西。” 阿蛾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黄澄澄的东西递来。 焦黑的外皮剥开一半,露出里面冒热气的金黄色果肉。 显然很烫手,阿蛾用衣角包了,把这暖乎乎的东西,塞进了周开的掌心。 “快吃吧。” 阿蛾很熟悉乡里人节约的性子,她知道周开一定是饿着肚子的。 周开立刻回绝:“不必,我有吃的。” 这是他这段时日,第三次收到他人给予的食物。 他的怀里还揣着两个冻硬的馒头。 阿蛾却笑道:“先吃这个热乎的。” 怕周开不安,阿蛾解释道:“这是新作物,一文钱三大个,都只收点柴火钱。” 为了普及作物,自上而下的减少阻力,公孙颜可谓费尽心思。 弄了好些铁皮筒子,以几乎白送的价格,叫人在街头巷尾卖烤红薯。 目的只是叫所有人知道,有一种高产得十分便宜的作物,叫红薯。 果不其然,这价格听得周开一震。 “阿蛾妹子,莫不是哄我?” 阿蛾顿时笑,此前她也是这般反应。 “我骗你做甚?你多在令支城走走便知。” 提及令支城时,阿蛾语气中带着毫不遮掩的骄傲。 周开张了张嘴,此前那种自己一无所知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 他垂头不再言语,咬了一口。 这一口冬日里的热红薯,周开记了一辈子,往后余生嘴里都还回味当时的震撼。 阿蛾有心多呆一会。 但冬日棉布正紧俏,织造坊中活计很忙,能挤得半日已经不错。 受了那样好的待遇,阿蛾一刻不敢懈怠,这便要回织造坊中。 周开听她说了此事,急忙让她快些回去。 人们尚质朴,总觉着受了公孙颜的好处,就该全力回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忠义之道。 阿蛾临去前给周开扔了一个小布包,便急急忙忙的跑了。 布包里叮叮当当装了三十个大钱。 令支城包括整个大汉,百姓交易时,大多还是以物易物。 公孙颜盘踞令支经营,建立公信力后,货币才又开始少量流通。 按照令支城此时的物价,三十个大钱,够周开支撑几日了。 看着阿蛾逃一般的背影,周开没再做那矫情推拒之态。 他现在确实需要钱财,一路所受恩情,全都牢记在心,只待日后报答。 …… 周开妻子的下红之症,是生产时宫腔残留组织引起的。 需要将残留组织刮干净。 内窥镜不必奢想,采用的是最原始器械刮宫。 所幸有华佗这位大佬在,麻醉问题能解决,否则受术女子不知要生受多少的罪。 到了天光暗下,周开的妻子才被推了出来。 李产婆摘下口罩。 现在再叫李产婆,也不太妥当,曾经孤竹庄园里的接生老妪,此时已是这妇幼科主事。 无数台手术和经验喂出来妇科大夫,在汉末属稀有职业。 现在她也是能与华佗严植一桌议事的人。 任你多猖狂的富贵豪族,碰上生孩子妇科之事,也得尊敬唤一声李神医。 不过她并不倨傲。 因她很清楚,她目下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谁。 而那位娘子,不停的在用带着血腥味的实例告诉所有人,捞过界不守规矩会是什么下场。 “很成功,不必担心。” 看周开眼巴巴的过来,李产婆耐心回答,宽慰道:“好生照顾着。” 看周开打扮,李妪不放心的提点了几句,这才安排他进了病房。 三人间的病房,摆设着铁架子床。 摆设还是公孙颜一贯抠搜,但又面面俱到的风格。 穿着病服的妻子珍娘还在昏睡。 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面料洁白。 周开去洗了手才敢触碰。 且不提,洗手时楼中老式厕所给周开带来的震撼。 回到病房,周开听着妻子熟睡的鼻息。 第一次放平了心态,仔细观察着这病房中的一切。 而后,合衣裹着自己家中带来的破被子,睡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高高的小窗照下。 周开被人唤醒。 “该领药了。” 白衣护士是军中军属,推着推车挨间发放熬制的汤药。 既签署契约参加药性实验,此环节自然必不可少。 刮宫手术后次日,可以吃东西。 所以随汤药发放的,是一碗好克化的粥水。 精米红糖熬制,里头加了鸡蛋和红枣粒的月子餐。 除了粥水,还有几刀垫床的草纸。 这草纸是令支城中造纸坊生产的,不对外售卖,专供医馆等地。 “你先照顾你妻子吃药,再去一楼领你自己的饭食。” 临去前,这年轻的护士交代道。 她自信而不凌人,说话毫不扭捏。 周开似也没被这种平等的说话方式感染,笑着感激应下。 妻子清醒了一些,第一口喝到粥水里的红糖甜味,竟不敢再吃。 周开劝说许久,给她喂下,又关门换了垫床的草纸。 华佗和李妪进门查房。 身后跟着一群鹌鹑似的学徒。 这些学徒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都是公孙颜本着有教无类原则,从各处挖来的。 都有底子,都与令支医馆签订了半卖身契,都扣下了符信。 以免有人吃不得苦,半路跑路。 或是医德品相差,干下恶事无法收拾。 周开被请出病房也不担心。 一碗贴心红糖水一刀草纸,前后种种让他建立起无比的信任。 华佗等人在病房中教学,他便守在走廊。 等他们走了,周开给妻子掖了掖被角:“珍娘,受此大恩,我不能安心。” “近日大雪,医馆门前道路堆积大雪,我去清扫,算是微不足道的报答。” 那一日,周开在医馆门前扫了整日的雪。 他没有去领饭,到了午间坐在漫天大雪里,啃了怀里揣着两个干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