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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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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女待嫁
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滑过柔嫩的颈侧,冰凉的指肚擦过肌肤,颈间顿时敏感地冒出一层细碎的颤栗。那双手由上而下,自胸前缓缓滑落至小腹、腿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将肌肤寸寸捏遍。
良久,一声冷漠的命令:“转身。”
齐笙低垂着眼,顺从地背转过去。纤薄的脊背爬上十根手指,粗鲁而肆意地摩挲,攀着脊柱一路游移,渐渐落到翘起的臀上,再缓缓滑至绵软的股间。
“蹲下。”伴随一声略显轻蔑的命令,齐笙屈膝半蹲,平伸出双臂,温驯得犹如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绵羊。
头上一轻,束发的簪子被抽离,一头乌黑的长发顿时垂落,扫过翘臀,发梢几乎垂至地面。十根手指恣无忌惮地插入发间,穿梭而过,仔细而谨慎地搜索过每一处。
直至耳孔、肚脐、趾缝等一一搜查完毕,那双手的主人方取过帕子,仔细擦拭:“快些穿上衣服,五爷和夫人都在等你。”
言罢,丢下一块细白的帕子,大步而去。
微暗的室内,身拢俏白单衣的少女光着腿站在泛着冷光的大理石地面上,赤着的脚边堆着一圈散落的衣物。她垂首敛目,弯下腰将衣服一件件拾起,展平抖正,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最后套上一双白靴,原地轻跺两下,不疾不徐走至梳妆台前,对镜挽起头发。
镜中,一名温眉婉目的少女静静而立,肤若白瓷,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乌幽幽的眸子如冰层下的暗流。她眨眨眼,微微抿起唇角,清冷的气质顿时融化,整张面容如同春风拂过,温和煦暖。
少女展袖踮脚,轻盈地转了个圈,背后顺柔的发梢轻扬,霎时似有一股幽香流出,倾泻满室。她定定望着,半晌后缓缓龇牙,十指握钩横在胸前,眼神凶戾,犹如初生的小兽。
屋外冰雪晶莹。院中尚幼弱的三两株桃树被沉沉雪色压得弯下腰,枝梢点缀颗颗剔透的冰珠,映着炫目的晚霞,折射出绚烂的色彩。
齐夫人的院中,一阵阵欢乐的笑声传来。尚未走近,便能感受到那融洽蜜意。齐笙眸子微垂,片刻后复又抬起,如浸水墨玉般的眼睛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
“五爷,夫人。”齐笙走进屋中,对着上座福了一福。
“哟,我们的齐笙大小姐回来啦!”一声略带讥嘲的声音响起,齐笙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屋中最明艳的一抹色彩上,“箫儿,怎又坐在母亲脚上?仔细累到母亲,快快起来。”
目光所至,一名身穿粉紫小袄的少女扁嘴,下巴昂起,轻哼道:“要你管?好似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心疼母亲似的。”嘴上如此说道,身子却利索站起,她的身段比齐笙高出半个头,五官明艳而张扬。大步走下来,露出身后一位温柔妇人:“笙儿回来啦,来,到娘这里。在外头跑了一天,冻坏了吧?”
“午后雪下得紧,外头倒真极冷,不过我却没有冻着。”齐笙笑道,“我待在坊里,同六叔家的小琪琪玩耍来着。”
说话间脚下不动,并不顺着齐夫人的话走近同她亲热。齐夫人微怔了怔,缓缓收回手:“嗯,没冻着就好。”
话音刚落,坐在她左手边的中年男子接过话问道:“坊里没什么事吧?”
说话之人身材偏瘦,下颌两寸山羊胡,一张深紫的面孔不苟言笑,正是齐五爷。齐笙面对他时总比旁人要恭敬些,垂首敛目,恭敬地答:“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午后有两只不懂事的猴儿偷了银子,被六叔教训一顿之后丢出坊去。”
“嗯,没事就好。”齐五爷点点头,“摆饭吧。”冲门外抬抬手,吩咐下去。
婢女很快将饭菜摆上桌,六菜一汤,荤素俱全。每只碗碟皆比寻常器皿高出许多,其下方皆续有半燃的炭火,防止半途菜冷羹凉。盅盖掀开,霎时间腾腾热气冒出,香腻诱人。
齐笙坐在桌尾,捧着一碗白米饭端坐细嚼。在她对面,齐箫偎着齐夫人,不时夹饭布菜,期间说一些自夫子那里听来的趣事,妙语连珠,逗得齐夫人眉舒目展。右上首齐五爷端坐,一丝不苟地用餐,一只实实在在的白面馒头落在他手中,不过三两下便被撕碎咽下。
一顿晚饭十分融洽。
饭后,齐箫黏在齐夫人身上,直嚷撑到了,央着齐夫人为她揉肚子。齐五爷自袖中掏出一方蓝色的方格帕子,慢条斯理地净嘴擦手,梳理胡须。齐笙则坐在旁边,细细品茶。待她一盏茶毕,齐五爷方掸掸身上,起身朝她道:“跟我到书房来。”
齐笙便放下茶杯,起身随后。
到了书房,齐五爷往桌案后一坐,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
“才子楼近日进项如何?”
“进项比之前略有不足,然大势渐佳。”
“详细说来。”
“近几日大雪封城,天寒地冻,街上难见人影,人数减少实属常理。然而熟面孔越来越多,且三层以上的访客渐多,长此以往,才子楼将毫无疑问成为京城最风流之地。”
“淑女阁的情况又如何?”
“较之前人气旺盛许多。”齐笙缓缓地答。
这是一个惯例,每月逢五,但凡齐五爷在家便会叫她到书房,或询问近日发生的大小事情,或找她参谋生意之事,或寻刁钻问题考校,几乎雷打不动。
齐笙应付惯了,此时不慌不忙,躬身垂首,慢条斯理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按轻重缓急一一道来。语毕,缄口默立,等候齐五爷的安排。
“过年你就十五了吧?”
齐笙恭敬地答:“是。”
“按大乌朝律例,女子满十五岁可论婚嫁。等四月份你的及箅礼一过,便该考虑婚事了。”齐五爷说话时并没有刻意看她,但齐笙分明觉得一束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垂着头,并不接话。
齐五爷也不再言,垂眸翻动着①38看書网卷。薄脆的纸张被翻动的哗哗作响,屋中忽然静得厉害,齐笙静待半晌,终于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一眼。不意齐五爷此刻也正抬眼看她,两道目光相撞,齐笙连忙垂下头,心砰砰直跳,仿佛要脱离胸腔。
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耳边清晰地听到咕咚一声,想到齐五爷此时可能在看她,那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正盯在她头顶上方,顿觉头皮发炸。
然而齐五爷并未如何,依然翻动着书卷,屋中哗啦啦的脆响不时流动,单调而静谧。齐笙垂首站了半晌,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她又站了一会儿,渐觉腿脚有些酸痛,正欲抬首询问,齐五爷似终于想起她来,自高高摞起的书卷后抬起头,冲她面无表情地挥挥手:“无事便回去吧。有时间仔细考虑一下婚嫁之事。”
齐笙再欲说什么,然而齐五爷已经再度埋下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轻声告退,带上房门。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不久,自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
白衣白靴,长身玉立,乌发雪肤,贵雅到极致的一位青年公子。白衣公子嘴角含笑,扶住就要跪拜的齐五爷:“莫跪,五爷每次都跪在同一处,不怕这地面被你跪得凹下?”
齐五爷惯是不苟言笑,听罢这话,一张僵刻的面孔顿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僵硬地扯扯面皮,后退一步拉开书桌后的椅子:“少爷请坐。”
白衣公子顺从如流地坐下。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白衣公子的目光落至桌上一只乌木笔架,指尖滑到数支毛笔其中之一,屈指轻轻一弹,顿时叮叮咚咚数只笔杆就碰撞在一起,“就连小笙儿都长成亭亭佳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齐五爷恭谨肃容,闻言只深深埋首,神情不见丝毫得色。
白衣公子随意拨弄着叮咚作响的笔杆,目光落到之前齐笙站立之处,感叹道:“你这个女儿可真了不得,也不知谁家男儿有福气能娶到她。”
齐五爷立刻挺直背脊,一字一顿如发誓地道:“纵她一生,只听命于公子一人!”
“哦?若她不肯呢?”白衣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五爷毫不犹豫地道:“齐五以性命担保,此事必不会发生!”
白衣公子这才微笑点头:“我自是信得过五爷。”
同一时间,齐笙已经洗漱完毕,在婢女的服侍下,解带宽衣,爬进被窝。
夜一刻比一刻更静。外面的风声似乎停止,云破月来,银霜一般的月辉透过窗纸洒入室内,给漆黑的夜色蒙上一片薄软轻纱。
面向墙壁而眠的齐笙忽然缓缓睁开眼,轻轻地掀开被子,悄无声息地下床。不顾地面凉如冰,赤脚跪地,伏身用力将手臂够向床底。摸索片刻,掏出一只外皮粗糙的铁皮盒子。
打开盒子,露出点点银白与金黄。
低头看着这些比月光还要寒冷之物,齐笙心中燃起一丝火苗。她微微垂首,掌心向上,凑在唇边,自口中吐出一块隐在舌根下良久的小巧玲珑的物事。
借着微弱的月华,隐约看清这是一块指肚大小的碎银,上面沾有丝丝晶莹唾液。她掀起衣角擦拭干净,将这块仍然带着体温的碎银放入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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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挥汉如土
东方渐白。
齐笙在婢女的服侍下穿戴洗漱完毕,抄着袖子走出卧室。刚行至房门口,迎面刮来一股刚烈至极的寒风,小团小团的碎雪劈头盖脸地砸来,立时便有些睁不开眼。她略略侧首,避过这刚劲的风头,双手往袖中更深地抄了抄,抬脚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秀气的脚印。
齐夫人的院子里,静寂裹素,呼呼寒风卷着雪粒擦过屋檐,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响。两名青衣婢女端着盆子匆匆进出,见齐笙走近,忙屈膝行礼:“见过大小姐。”
齐笙点点头:“快进去服侍老爷与夫人吧。”抬脚走上台阶,从容地来到正屋一侧,寻一张椅子坐下。约莫等了两刻钟,齐五爷与齐夫人方自卧室中走出,穿过通道来到正屋,坐于上首。齐夫人接过婢女递来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茶,轻啜一口,抬首朝她望来:“笙儿又起这样早?天如此冷,怎不多睡一会儿?”
“见过五爷,见过夫人。”齐笙自椅子上起身,给齐五爷与齐夫人认真行礼,方缓缓坐下答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我早起惯了,倒觉得睡足便好,睡多反而难打起精神。”
齐夫人便朝旁边的齐五爷看去,细长的秀眉轻轻蹙起:“可是五爷又安排给你许多事?五爷惯来严苛,你不必一味遵从。咱们女儿家生来娇弱,比不得他们男子粗糙,当休息时便休息,无需同他们比能干。”
齐笙低头答是。齐五爷此时轻咳一声,搁下茶杯,目光朝外一掠,张口问道:“箫儿呢?怎还未过来?”
齐夫人顺着他的话朝外望去,目光所过,尽是一片白茫茫,并不见那道明丽的身影。遂收回目光,摇摇头道:“这个懒丫头,一准儿还赖在被窝里没起呢。青翠,你到二小姐院子里瞧瞧,若她还没起来,便叫绿宝绿珠伺候着。告诉她若晚了夫子的课,又该被打手心了。”
门口站着的青翠领命,低着头冒雪匆匆离去。
齐夫人转过目光,呷了口茶,又对齐笙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实,在自个儿家里也讲究许多。我是你母亲,你便多睡一会儿我与五爷难道会怪你不成?你总这般小心翼翼,只会苦了你自己。你瞧箫儿,何时守过规矩?我与五爷可曾不喜她?”
“箫儿便是这般,天气一冷便恨不得扎根在床上才好。”齐笙抿嘴笑道,“只是我身为长姐,便该做出一番表率来。何况我从心里尊敬五爷与夫人,自愿早起侍奉,夫人如此说,可是觉着我……”
齐夫人微微一怔:“我一片好心,倒叫你误解了。”见齐笙垂首抿唇坐在那里,说不出的娴静端庄,忽然不知说什么,叹了口气,伸指朝她额上虚点几下,“我知你孝顺,只是咱家不缺银子,你少忙一刻也短不了吃穿,何必如此卖命?五爷便再财迷,也不应对你如此严苛。”
齐五爷便高声咳嗽起来,齐夫人侧过头看他,难得地高高挑起眉毛:“今儿笙儿就不出门了,便在家陪我一日。”
齐五爷轻咳数声,手掌往桌上抓去,低头饮茶之际,眼角扫过齐笙的方位。齐笙便轻轻一笑,眨一眨眼,舒臂展袖,抖着身上的衣袍对齐夫人软软地道:“夫人这话应当早说,您瞧我这一身衣裳,如意一早给我换的。早知我便不换了,回头出不了门,如意可要念我。”
她此时白衣白靴,乌发高束,一副俊俏公子的打扮,俊俏得不得了。齐夫人想到如意爱较真儿的性子,也不禁以帕掩嘴,笑道:“如意那丫头,倒真是连我都说不得。”
这时,青翠自院外匆匆而回,齐夫人在她身后望了望,问道:“二小姐呢?怎未跟你一起过来?”
青翠抖落身上的雪,站定后答道:“回夫人,二小姐说今日夫子休假,不必早起赶课。”
“这么说她仍在床上懒着?”得到青翠的回答后,齐夫人顿时好气又好笑,“这个懒丫头。”摇头笑笑,无奈地看向齐五爷,“五爷,现在怎么办?都是你给惯坏了。”
齐五爷严肃的面容顿缓,微露笑意:“再去叫她。”
青翠便又一头钻入风雪中。两刻钟后,双颊通红地小跑回来,对上齐夫人询问的①38看書网地笑道:“绿宝绿珠要伺候二小姐穿衣裳,被二小姐一人赏了一脚。奴婢跟着劝,也吃了二小姐一记香足。”
“这个懒丫头,简直无法无天了!”齐夫人拈着帕子的手轻推齐五爷,“你惯出来的好女儿,真是管不得了。”
齐五爷哈哈大笑:“管什么管?我齐五的女儿谁敢说一句不好?”大手一挥,“摆饭!”
饭罢,齐笙行礼告退,出得门去。齐五爷擦嘴净手,吐出一口漱口水,扭头见齐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面色沉凝,不由诧异地问:“怎么了?为何做出这副模样?”
齐夫人有些赌气地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齐五爷一头雾水,想了想道:“你说箫儿?她自小娇气惯了,不起来便不起来吧,也值得你生气?”
“我不是气箫儿!”齐夫人真的生气了,温婉的面容透着怒色,“我在气你!同样是女儿,为何你对笙儿便如此严苛?若你不喜她,当年为何把她接回来?既然接回来了,便该好好待她才是!”
“原来是为这个。”齐五爷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你不懂,我不同你说了,我出门了。”
齐夫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我不懂!我是不懂,为何她一直叫我夫人,而叫你五爷!”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做女儿的对着母亲不叫娘,而叫夫人。对着父亲不叫爹,而叫五爷。
齐五爷容色骤厉,一声冷哼,扭头出门。齐夫人气得指着他的背影,连连跺脚。
雪愈来愈大,齐笙走至半路,如豆粒的雪团已经接近指甲般大小。路中央的雪被就近的店家扫去,堆在道路两旁,不过片刻,又积起薄薄一层。
齐笙脚踩雪泥,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身白衣白靴,走在白色的雪地上,很是引人侧目。有想搭讪的地痞,在看到她身后两名青衣侍从后都打消主意――开玩笑,他们是嫌腿脚长得太正了才会招惹那两名明显不凡的练家子。
一路稳步走过,停在一家有些年头的店铺门前。
这家店铺门前铺就一条青石小径,临近门前的台阶中央铺着麻袋,齐笙抬脚踏上,一只脚尖翘起,挑开门前厚厚的毡布帘子。霎时,一股闷潮的热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浓浓的汗臭味儿,与纷乱的骰子撞击声和男人粗浑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热闹。
站在门帘子后面的年轻伙计本来在眯眼打盹,看到齐笙的一瞬间,登时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摘下肩膀上的毛巾为她轻扫身上的落雪:“小公子来啦!今儿天冷,您先上楼坐下喝杯热茶?六爷那边有点小事,待会儿处理完就去找您?”
略呈昏暗的室内骤然进来一抹白色的身影,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俊俏人儿!更奇异伙计对她非同寻常的恭敬,不由纷纷猜测她是何身份?有熟识的客人已经冲她拱手作揖:“见过小公子。”
齐笙点头微笑,向伙计问道:“六爷现在哪儿呢?”
声音尚显稚嫩,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出奇的温和,仿佛天生就有一种令人亲近的力量。伙计略顿了顿,斟酌地道:“楼下有两位客人不小心砸坏桌子,六爷方才带了人下去清理。”
齐笙点点头:“我知道了。”
脚步刚刚抬起,前面已经有人主动让开一条过道。刚走出两步,旁边便有人高声叫道:“小公子,待会儿忙完记得过来玩两把呀!这些小崽子不知您的高明,纷纷以为自己才是神乎其技呢!”
齐笙并不作答,只微微一笑,抄着袖子缓步离去。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众人才重新拿起骰子,纷纷接着刚才的玩起来。有初来乍到,一头雾水的新客,对此讶异不已,向身边方才对齐笙拱手作揖的熟客问道:“这小公子是何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气派真是不小!”
“你不知道?这是五爷家的千金,闺名齐笙,是五爷的左膀右臂。自三年前从乡下接回来后,一直替五爷打理名下诸多产业,手段厉害之极,人尊称一声齐小公子。”
新客恍悟:“原来是名小娘子,我说呢,怎会有这般俊秀的小公子?”
为他解说之人冷笑:“五爷为了她,特意从武馆请了两名出色的打手,生怕她被人冲撞。你若不想断手断脚,对她最好放敬重点。”
新客不禁大奇:“不过是一名小姑娘,便是五爷家的千金,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缘何值得五爷对她如此倚重?况且你说她三年前方自乡下接回,我不相信她如此厉害。”
“你不相信?你若不信,尽可到街中高呼,我敢保证十个男人里面起码有三人愿意上门做婿。”他面露狂热,“不肯的七人中,有三人年迈,两人已有家室,一人眼瞎,一人断袖。”
旁边有人颌首赞同,叹道:“只是我等凡夫俗子,便是又哭又喊地奔去做上门女婿,小公子也不见得稀罕。”
齐笙自不知晓身后的议论。她顺着台阶往下,来到地下一层。
楼梯拐角处,桌子空出七七八八,桌面上凌乱放着骰子碎银等物事,凳子歪歪斜斜地摆在四周。向里一望,才发现人们全都挤在室中央,隐隐围成一个圈,或抱臂或倚墙,望着中间争执的两人纷纷面露看好戏的神态。
“陈六爷,我敬你是掌柜才不与你计较,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人群中央,一名矮壮汉子叫道。
被他指名道姓的是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斯斯文文地伸出白净的手掌,笑眯眯地道:“平乐坊规不可违。两位破坏坊中财物,按规当偿二十五两银子,方才郑兄已还一钱,还余二十四两九钱。”
站在矮壮汉子旁边的一位高瘦男子怒哼:“你确定?”抬掌按下,桌子一角顿时咔嚓被切掉,露出平滑而整齐的切面。
陈六爷依然斯文笑着,仿佛没有看到:“平乐坊规第四条,破坏桌椅一套罚银二十五两。算上方才未偿还的二十四两九钱,两位兄台已欠下本坊四十九两九钱银子。”
矮壮汉子与高瘦男子顿时大怒,禁不住抬手搡他,动手动脚起来。
三人争执间,难免磕磕撞撞,周围几张桌上的骰子并碎银便滚落下来,弹跳着掉在地上。其中有一角黄澄澄的金块,形状别致,犹如雀喙,指肚大小,煞是可爱。
这一角金块掉到地上之后,便骨碌碌一直滚,直到撞上一只雪白色的毛靴方停下。陈六爷眼帘微抬,对上白衣白靴立在人群中无比显眼的齐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飞快隐去,扭头对神情嚣张的高瘦男子道:“这位兄台,有事说话就好了,何必动手动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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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下求索
陈六爷自诩潇洒风流,架不住对方野蛮凶横。
高瘦男子步步紧逼,拳拳对准他的脸,矮壮汉子则逮住机会,狠狠踩他的脚。双拳难敌四手,陈六爷很快不支,左颊吃了一拳,一双青布靴子也被踩得惨不忍睹。眼看一只黑瘦的拳头就要砸在眼眶上,急忙向后仰头,高声叫道:“笙儿,你待看热闹到何时?再不出手,六叔要变花猫了!”
齐笙浅笑:“花猫可讨喜呢,琪琪妹妹见了一准儿欢喜。”
嗓音温和得毫无火气。高瘦男子往这边瞄了一眼,见说话之人只是一位娇小瘦弱,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小公子,并不怎么在意地扭过头。高高挥起拳头,朝陈六爷脸上狠狠落下。
就在这时,场中骤然响起一声凄惨到变腔的尖叫,犹如鸡鸭猪驴齐鸣,尖锐贯耳。矮壮汉子突地横飞出去,肉墩墩的身体撞在一张桌子上,连人带桌擦着地面吱吱滑飞。
高瘦男子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脸上一痛,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击飞。
“真是后浪推前浪,”陈六爷望着飞向两边,倒在地上吐血落齿的两人,揉着左脸啧啧感叹:“六叔年轻之时也没有随随便便一掌,便打得百来斤肉横飞过。”
齐笙不理他,只对场中立着的青衣人道:“张瑛,回来吧。”
青衣人正是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两名侍从之一。陈六爷呼救之前已经得到她的暗示,此刻一只脚踩在矮壮汉子鼓起的肚皮上,拿着一块细白的帕子净手:“脸上擦过什么?油死了。”
声音清冷而脆利,竟是一名女子。
矮壮汉子方被她一掌扇掉两颗牙齿,正痛得厉害,此刻被一只细白的帕子丢在脸上,顿觉又羞又侮。陈六爷微微一笑,体贴地朝身边一个伙计道:“快把人扶起来。”
小伙计立着不动。
陈六爷瞪他两眼,并不管用,便往他小腿上蹬了一脚:“小公子最恨不懂礼貌的人了!”
小伙计顿有所动,目光往齐笙处看去,不出意外望见一张温和的笑脸,顿时如同得到莫大鼓励,腰杆一挺,撸撸袖子蹲下身。他干柴似的手腕伸进矮壮汉子的怀里,却并非真要扶他起来,而是在他周身摸索一遭,掏出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并四五两碎银。随后换到高瘦男子身边,对高瘦男子威胁的目光完全无视,自顾上下摸索数趟,摸出两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并七八两碎银,连同矮胖汉子的一起递到陈六爷手中。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气得又吐出一口血,无奈已成他人案上肉,大气不敢吭。
“世人总是这般,不吃一堑,不长一智。若你们早将银子赔上,哪还会吃这些苦头?”陈六爷垂眼挑眉,接过银两颇有些嫌弃地数:“一两,二两,五两,八两……啧啧,才十来两银子,穷成这般哪来的脸皮到我平乐赌坊捣乱?”
至于那三张银票,早被他毫不客气地收进怀里。唯留下十几两碎银搁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数,数罢随手抛给伙计:“记住这两个人了吗?以后别再放进来了,没钱没人品,不够添乱的。”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被气得直翻白眼,口中连骂:“黑心!”
“无耻!”
“奸诈!”
“缺德!”
“缺德并非在下的名字,”陈六爷斯文拱手,“陈留德才是在下的大名。”
周围顿时轰然而笑,然而随着陈六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又纷纷赶紧闭上:“让大家贱笑了。”
开玩笑,陈六爷岂是好调戏的?洪大,白三,许四,齐五,陈六,五兄弟个个手段非凡,给他们长了豹子胆也不敢惹他们。也算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奇葩,不打听清楚就来耍赖。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心中气得更厉害,一阵阵地翻白眼。
“别这样。”陈六爷见状劝道,居然又将那三张银票掏出来,夹在指尖抖啊抖,“莫非两位兄台觉得被坑了?别这样想,你家六爷出了名的心地软善,大家伙都有目共睹。什么?你们不信?好吧,那我把它还给你们。”
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对视一眼,顿时有些掂不清,陈六爷会这么好心?又看到周围众人俱带着兴味的目光,心中更有些打鼓。高瘦男子咬咬牙,把心一横,伸手接过三张银票。他倒不信了,众目睽睽,陈六爷能把他们怎样?
只听陈六爷清清嗓子,犹如唱道:“平乐坊规第四条,破坏桌椅一套罚银二十五两。方才两位共破坏两套桌椅,交赔偿金一钱,仍差四十九两九钱。”
“平乐坊规第六条,扰乱秩序者罚银十五两,破坏气氛者罚银五两。”
“平乐坊规第七条,在坊内动手动脚者罚银五十两。”
“平乐坊规第九条,对掌柜及伙计动手者,动手断手,动脚断脚。”
他身后的小伙计不知从哪里拈过一只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一共一百八十九两九钱。”
陈六爷点点头,对目瞪口呆的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道:“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念你们是初犯,算你们一百八十两银子好了。”
“这不对!”高瘦男子强撑着站起来,“方才伙计算差了,我二人一共只需赔一百一十九两九钱才对。”
陈六爷摇摇食指:“不对不对,是你算错了。我平乐坊的伙计从未算错过。”
高瘦男子待要辩解,陈六爷伸手一指近处一人:“你告诉他,六爷可曾算错?”
那人一笑,摇头道:“这位兄台想必误会了,第六条与第七条并非只算一人,一人坏了规矩,便罚一人。两人俱犯,则两人皆罚。伙计所讲一百八十九两九钱并无差错。”
高瘦男子顿时结舌。
“偿金拿来吧。”陈六爷微笑。
高瘦男子哪里拿得出来?他与同伴倾尽全身的钱财不过一百三十两余,其中十数两仍在伙计手里攥着。
“若按方才我规劝你们的法子,你们早就还清了。”陈六爷叹气道,面露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冲身边的小伙计挥挥手,“还站着做什么?扶两位起来!没眼色的小崽子。”
两人不再像刚才那般不懂事,以为陈六爷真心想要扶他们起来。捏紧银票,懊悔恼怒的情绪在脸上一一闪过。高瘦男子望着斯文秀气的陈六爷,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阴狠。就在这时,蓦地听到一声轻咳,转眼一看,方才一掌将他扇飞的张瑛正清清冷冷地看过来。头皮一麻,捏着银票的手指顿松。伙计瞅准机会,揪住银票迅速抽出。
矮胖汉子终于自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望着陈六爷嘟囔一句:“奸商!”
高瘦男子深以为然:“黑心!”
两人原先只小声低骂,见陈六爷并不找他们麻烦,声音渐渐大起来,越骂越离谱:
“什么平乐坊规!”
“狗屁!”
“定这规矩的人生儿子没□!”
“吃什么长大的?心肝黑成这样!”
“必是米田共无疑!”
又骂了半晌,发现陈六爷并不动怒,反越笑越开怀,不由升起一丝不妙之感来:“你笑什么?”
陈六爷答:“我笑你们好可爱。”指指他们身后,“呶,你们骂了半天的人,在那里。”
两人登时傻眼,懊悔不迭。
一个张瑛就够他们受的,两个青衣人?他们不如自挂东南枝。
另一位一看便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只会比张瑛更厉害。嘴里如同吃了苦瓜,口舌发苦:“我二人嘴欠,小公子您大人大量,千万莫与我二人计较。”
齐笙静静站着,不置一词。
张瑛与另一名侍从却明白她的意思:“扒掉衣服,丢出去。”
所谓实力便是一切。高瘦男子与矮壮汉子再蛮横不讲理,也只有被张瑛与田旋拎着脖子丢出去的下场。
场中顿时肃静下来。
齐笙与陈六爷正待上楼,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人,望着齐笙面露狂热:“都道小公子赌术一流,不知今日可否一观?”
齐笙笑笑:“今日不便,改日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钻出另一个声音:“不方便?我看是不敢吧?说什么骰子圣手,骗骗不懂行的罢了。”
齐笙眼睛微眯,收住笑容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衫的青年倚在墙壁上,双手抱胸,脸色泛着不健康的苍白,淡漠地往这边望来:“念你年幼,只需当众道歉承认作弊便饶过你。”
齐笙挑眉:“赌什么?”
紫衣青年勾唇,似轻蔑似不屑,放下手臂穿过人群走来:“听说你骰子摇得好,便赌这个?”
“好。”齐笙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对付砸场子的人,一味客气是不管用的,尤其赌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不多时,场中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并两只摇盅、六只骰子。紫衣青年将手一伸,道:“请。”
齐笙亦不推辞,自袖中抽出一直缩着的手,按在摇盅上:“赌什么?”
她右手乍放出来,顿时引得一阵嘶嘶倒吸凉气的声音。并非因为她的手生得极美,恰恰相反,她并不大的手生满冻疮,整只手掌又粗又肿,手背上遍布青紫瘀痕,鼓起一块一块,手指亦长满粒粒小疙瘩,丑陋之极,比癞蛤蟆的皮亦不如。
紫衣男子微怔,周围有齐笙的仰慕者已经站出来,高声叫道:“不公平!这不合理!小公子的手不方便,这位公子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紫衣男子亦犹豫起来,片刻后道:“也罢,便改日再赌!”
齐笙却轻轻一笑:“多谢众位为我解围。只是区区小碍,赢这位公子绰绰有余。”
他不是狂吗?她比他更狂。
周围众人对她的爱慕景仰顿时升至极处,纷纷面露狂热,高呼道:“小公子必胜!”
紫衣公子面露恼怒:“既然你不肯下台阶,输了可别不认账!”
齐笙扬眉:“赌注是什么?”
“对!赌注是什么?跟我们小公子对赌,赌注小了可不干!”
江公子唇角扬起:“就赌一根小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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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怜香惜玉
他话音刚落,顿时如一瓢沸水倒入油锅,在人群中引起一片喧哗:“什么?赌一根手指!这未免太狠了吧?”
“我们小公子与你无冤无仇,这位公子用心可疑!”
“就怕这位公子只是嘴上说说,待会儿果真输给我们小公子,却百般推脱不认!”
齐笙尚未表态,众人已经纷纷为她打抱不平起来。这也难怪,他们虽称不上良民好汉,却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都是些寻常老百姓,平日虽有不善之举,但最多不过打几拳踹几脚,顶上天也就扒掉对方裤子,令其被邻里嘲笑几回,丢一丢脸面。似紫衣公子这般张口便要切掉一根手指,委实过于狠辣。
饶是齐笙惯来稳重,此时也不禁眉毛跳了跳:“这位公子,你我素无仇怨,赌一根手指有些不合适。不如这样,我以此玉佩为注,赌你尾指上的戒指如何?”
紫衣公子的右手尾指上套有一只祖母绿宝石戒指,精致典雅,价值不凡。她摘下腰间玉佩,握在手中微微一顿,而后轻轻置于桌上,抬眼看向紫衣公子。
这是一座笑面佛像,玉质剔透,颜色翠绿,并不次于紫衣公子尾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熟识之人已经认出,这正是她日日佩在身上极为心爱的一件配饰,传言为当年齐五爷接她回来时送给她的礼物。
众人见齐笙如此认真,遂纷纷闭口,望向场中的神情带了些许谨慎。
紫衣公子勾唇一笑,视线略垂,在玉佩上一扫而过,随即那双嵌在苍白面孔上的细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环视过众人,带着一些不屑:“不敢?若是怕了,便跪在地上忏悔,承认赌技低劣,之前多为行骗。”
齐笙眉毛急跳,几乎忍不住伸手去压。陈六爷长了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却最是个受不得气的脾气,当下冷笑道:“阿笙已经拿出珍爱的玉佩作为赌注,这位公子还要如何?莫非觉得双方先切下手指,稍后谁赢了便将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塞进袖袋更合心意?”
紫衣公子登时结舌,答不上来。
姜是老的辣,陈六爷经营赌坊多年,心机城府岂是一般人可比。紫衣公子深深望了陈六爷一眼,神情稍作收敛。然而下一刻,右腿突然抬高,腾地踏在凳子上,伸手自靴筒中取出一把雕刻精致的匕首,锵的一声,宝匕出鞘。
咚!刃尖扎入桌中寸深,匕身轻摇,寒光灼目。紫衣公子抬眸微带挑衅地看了陈六爷一眼,而后转向齐笙:“可敢?”
齐笙此时面上笑意全无,对着一个心存敌意的人,面无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红肿发紫的右手按在摇筒上,轻轻晃了晃,骰子撞击在筒壁上,发出哗哗的轻响:“好。”
“爽快!”紫衣公子拍手称赞,随即面向众人道:“便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与小公子对赌一场,三局两胜,输者自断一指。谁若事后反悔,此后再不允踏入赌场半步!”
“小公子,待会赢了就断他右手尾指!”一人盯着紫衣公子右手尾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两眼放光,擦着拳头嘿嘿笑道:“连同他那只宝石戒指一起夺过来,赶明儿招赘时给你男人做聘礼!”
陈六爷脸一黑:“安静!”又对桌边两人道,“开场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两位可考虑清楚了?”
“开!”紫衣公子道。
“开!”齐笙迎向他挑战的眼神,不闪不避。
陈六爷看着坚定的两人,一阵头大,无可奈何地宣布开场:“所有人后退三步,禁声禁响,凡干扰者依坊规处置!”
“第一场,赌大。筒落骰停,点数大者胜!”语毕,站在两人中间,紧紧盯向场中。
霎时间,数十双眼睛一齐盯着场中两人。
齐笙一身白衣,眉目柔和。紫衣公子五官锋利,咄咄逼人。
“请。”齐笙伸手示意,微微抿着唇看向紫衣公子。紫衣公子犹如白笋般的手指轻拾骰子,一粒粒装进骰子筒,叮叮咚咚,一阵连续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抬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先。”
面对他的傲慢无礼,齐笙也不动气,垂眸望向桌面,心中一片宁静,犹如无风的水面。她想起刚到京城时,那是她住进齐府两个月之后,齐五爷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赌场第一忌,心浮气躁。
因肿胀而有些不灵活的手稍作活动之后,稳稳握住摇筒,唰的一声,朝桌面飞速盖下,腕间骤然发力,六只骰子精准无误地被罩进筒中,拔高举在头顶疾摇。
“喀!”三息之后,手停骰落。
紫衣公子待她目光看来,方不疾不徐地握起摇筒,不似齐笙的迅疾,他摇筒的动作慢得令人禁不住怀疑是否容得住骰子。他似浑不在意,似乎对自己的赌技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随意摇两下后便扣在桌上,也不等众人起哄,自动揭开。
筒下,六六六六六六,俨然是最大点数。
至此,众人不禁动容。挑战齐笙者不知凡几,能做到六六之数者也有十几位,可如紫衣公子这般随手一摇便做到者却从未见过。
齐笙也很讶异,轻赞一声:“厉害!”随即揭开自己的摇筒,六六六六六六,亦是最大之数。不过同紫衣公子仍然有着略微区别,紫衣公子随手所摇,六颗骰子排列散漫,毫无秩序。而她摇出的六颗骰子俨然成六角星排列,工整规矩。由此来看,齐笙略占上风。
紫衣公子是男人,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两相对比之下,轻哼一声:“你也不差。”算是对她方才的称赞的回应。
“狂妄!”有人嘀咕一句,被陈六爷一眼瞪去,缩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第一场,平局!”作为最公正的裁判,陈六爷才不会计较这些细节,挑战齐笙的多了去了,可是有谁赢了?当下宣布下一局:“第二场,赌小。”
众所周知,骰子有六面,以一点最重,六点最轻。故而摇出六六之数并不罕见,难得的是摇出一一之数。于是在齐笙的示意下,紫衣公子并未再推辞,同上次一般,依然随意挥了两下便扣于桌上,傲慢的神情看得人牙根痒。
换了旁人,恐怕很难不被他激起好胜心。不过齐笙深得齐五爷的言传身教,加之本身性情稳重,并未觉得不能容忍。她稳稳握住摇筒,摒除杂念,心如止水。将摇筒高举头顶,疾摇三息,扣于桌上。
摇筒掀开,六点朱色展露在众人面前,呈六角星排列,精准无暇。
有一位她的仰慕者激动得不能自已,张嘴便要喊:“小公子神乎其技!天下无敌!”旁边的人听他呼吸粗重,急忙捂住他的嘴,直到他表示自己已经平静下来才将他放开。被放开之后,依然情不自已,攥紧拳头无声高呼:“小公子神手无敌!完胜一百遍!”
紫衣公子却面露失望:“据传小公子的赌技可不止于此。”
他有些生气地拨开摇筒,筒下亦是六颗鲜红的一点,亦呈现六角星排列,虽不如齐笙的六角星精准,依然令人大大改观,纷纷以惊异的目光看向他。
齐笙也有些讶异,微微张嘴,很是不可置信。她为了练这六角星阵,摇坏了数百颗骰子。为什么紫衣公子如此轻易便掌握了?这一刻,她不禁怀疑紫衣公子作弊。
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难道上苍果真不公,有人天赋异禀,有人却愚笨无慧?她几乎把持不住,险险破了心中的平静。
陈六爷望着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紫衣公子,如众人一样感到诧异,不过很快恢复平静:“第二场,平局。接下来是最后一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赌全顺,谁的点数是一二三四五六,则为赢家。”
“第三场,开始!”
紫衣公子与齐笙同时握住摇筒,勾唇轻笑:“希望这一场你不会令我失望。”
齐笙付之一笑:“手下见真章。”
两人同时握起摇筒,白衣文雅,紫衣张狂。互相迎着对方的视线,谁也不认输。片刻之后,紫衣公子率先落下,嘴角噙着一抹必胜的傲然。齐笙随后,亦是自信满满。
前两场皆为平局,齐笙自认有所留手,只不知紫衣公子拿出几分实力?这一场是胜是负?不说场中众人,此时就连陈六爷都有些紧张起来,紧紧盯着摇筒,一颗心都提在嗓子眼。
他倒不是怕齐笙输,他还从来没见过比齐笙的手更灵活的人。他只是觉得如果紫衣公子断一指在这里会比较麻烦――瞧瞧他的脸蛋,瞧瞧他那比女人还细嫩的肌肤,会是普通富家子弟能拥有的?再瞧瞧他那颐指气使的臭屁模样,他爹若不是三品大员以上,他陈六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几乎同时,两人掀开摇筒。紫衣公子白皙得不可思议的手扣紧摇筒,尾指轻轻翘起,宝石戒指表面闪过宝匕利刃割碎的锋芒,刺在齐笙眼中,令她不禁微微眯眼,手下动作不由慢了半拍。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再低下头时,桌上的六颗骰子已然变成一二三四五二。最末的骰子微微偏离,与其他骰子不在一条线上。
场中一时无声。
陈六爷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朝紫衣公子望去,只见紫衣公子身前所展现的骰子的点数分别为二三一三四六,惊愕半晌后,眼中升起一丝赞叹:“第三场,平局!”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越来越厉害了,陈六爷心中暗赞。这绝对是最好的结果,齐笙不必断指,来头不明的紫衣公子亦不得罪。
周围一干众人纷纷不解:“怎么回事?小公子放水太明显了吧?”
“我瞧着你们是商量好的吧?”
“就算为这位紫衣公子造势,也不要当别人都是傻子吧?”
更有人愤愤吐口水:“畏惧权贵,没劲!”
众人对齐笙及紫衣公子这场对赌的结局十分不满,无论是齐笙最后的失误,亦或紫衣公子明显不合情理的点数都无比愤慨:“这位公子,就算你看上我们小公子想要讨她欢心,也不必使出这般低劣的手段耍我们玩吧?”
“小公子,你莫不是被这位公子迷花了眼?连平时随手摇出的点数都弄错?”
面对众人的纷嚷,齐笙充耳不闻,怔怔盯着紫衣公子摇出的点数。良久,视线落在他套在尾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微微抿了抿唇,抬起头轻笑道:“公子可以将匕首收起来了。没想到公子的赌技如此不凡,开玩笑的水平更高。”
齐笙略有感触,真看不出来他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此结局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抱着不能给赌坊带来灾难的心思,在最后一刻收手,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无意争锋,后退一步。
然而紫衣公子接下来的回答更令她吃惊:“平局?这可不好。早听闻平乐赌坊的小公子赌技高超,一手骰子出神入化,可今日看来――莫非小公子瞧不起在下,觉得在下不配欣赏?”
齐笙闻言一怔:“自然不是。”
“那就好,此前不算,我们再赌一局。就以小公子最拿手的赌小,一局定胜负!”紫衣公子不容打断,飞快面向众人道:“劳烦诸位再做一回公证,在下听闻小公子的赌技之高遍无敌手,特闻名前来,请小公子不吝赐教!”
一时之间,陈六爷也怔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这位紫衣公子到底居心叵测还是心怀善意?如此咄咄逼人,实在不似善茬。可若有意生非,之前为何轻轻放过?他不由看向齐笙,以目光询问。
齐笙并没有看他,她认真地看着紫衣公子,问道:“技艺切磋,不急于一时。我近日双手不便,改日如何?”
“你怕了?”紫衣公子扬眉,目光充满轻蔑:“若是怕了,磕头认错,之前一切既往不咎。”
齐笙被激得眉毛直跳,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是何用意?”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确吗?很简单,你当众磕头认错,为之前的行骗行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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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下帷幕
道你娘个头啊!陈六爷心道,碍于齐笙就在跟前,勉强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这位公子,适可而止罢。方才若非阿笙忍让,此时你已断去一指,满地打滚痛呼哀嚎了。”
紫衣公子斜眼望去:“哦,是吗?你怎知不是我忍让,免去小公子断去一指?”前两场他的表现有目共睹,第三场到底是谁忍让,难道还不清楚吗?
陈六爷闻言抚掌大笑:“好!既然如此,阿笙,你便陪他再来一局。记住,这回不必手下留情,有些人不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我们也不必替他父母怜惜。”
齐笙闻言,知陈六爷心意已决,便点头应道:“好,便如公子所言,追加一局。这一局依然赌小。”
紫衣公子低头轻抚右手尾指上的绿宝石戒指,一声轻笑自唇间逸出:“希望这一局小公子不会再令我失望。”
齐笙的右手展开合起,如此反复数回:“如你所愿。”握住摇筒,手背因方才用力过度已裂开许多细小的口子,阵阵刺痛,她只作忍耐:“一局定胜负。”
“真是自信啊。”紫衣公子轻笑,旋即不再多言,双目微垂,落在身前的骰子上。神情纵然没有十分凝重,却也不全然是轻松。他修长净白的手指拢起骰子,一粒一粒扔进摇筒。而后,举在头顶大力疾摇。
不同于之前的缓慢到极致,紫衣公子此次摇摆幅度之大,令筒中传来近乎尖啸之音。齐笙眉头一皱,正待倾听,对方已然落下。
陈六爷一直观察着场中,见紫衣公子的手法之快隐隐有超越之势,不由望向齐笙的方向。待看到齐笙的眉头皱起,虽是一闪而过,也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有些后悔。
他不由想起齐五爷教导齐笙之时,常常说的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齐五爷每说到此处,总要连带看他一眼,追加一句:谁若目空一切,迟早栽个大跟头。他一直不以为意,可此时想到这句话,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只觉方才不该多事,搓窜齐笙同意加赛。
紫衣公子的动作迅猛快捷,齐笙刚反应过来,对方已然落下。她虽然听不出对方摇出几点,但却对自己能摇出的点数极有信心。抓起摇筒,举在头顶。
之前三局对她而言,可以说毫无难度,三息时间绰绰有余。而此次她要稳做赢家,更认真许多,凝神静心,全神贯注。一时之间,哗哗之声不绝于耳。约莫十几息过后,才终于目光一定,手停骰落。
紫衣公子笑容满面,似是十拿九稳:“小公子不再考虑考虑?若掀开摇筒,可就没有后悔路了。”
事已至此,齐笙怎可能认输?微微抬首,因方才运动过剧而有些气息不稳地道:“输赢乃常事,更何况我不会输。倒是公子,如此完美的手若缺失一指,实在可惜。”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紫衣公子微眯起眼,神情狡诈如狐。他将摇筒掀开一点,忽又盖上:“掀开之前,我有话要问六爷与诸位――若我的点数最小却无人承认,又当如何?”
“绝无可能!”陈六爷道,“若你的点数小于对方,自然是你赢。”
紫衣公子颌首:“那我便放心了。”右脚踏在凳子上,精致繁绣的黑靴露在外面,令人不禁想起之前他自靴筒中取出的匕首。想到此,众人的目光不由移向插在桌子中央正闪着寒光的匕首。
紫衣公子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手下不停,握住摇筒一点一点揭开。随着摇筒被徐徐揭开,摇筒下的点数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摇筒之下,无一粒骰子。任凭众人如何寻找,都只看见一小撮灰白的粉末堆在落下之处。众人见状,纷纷目瞪口呆,竟不能言。
陈六爷离得最近,看到此情形只觉懵了,彻底傻眼。
紫衣公子望向齐笙变得苍白的脸,笑得好不得意:“小公子仍觉得自己赢定了吗?”
齐笙张张口,发不出声音。
零点,居然是零点!她只觉得眼晕,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再睁开时,仍是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这怎么可能?她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完全被打破了,为何最小的点数是零点?她想指责紫衣公子犯规,张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零点确实小于一点,她不得不承认此局是紫衣公子赢了。
她抖着手揭开自己的摇筒,筒下竖着一摞精致的骰子,六颗叠加在一起,最上面一颗赫然是朱红一点。这个她最拿手最得意的技艺,在此时一败涂地。
“我输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来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将摇筒放在桌上,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望着紫衣公子傲然而轻蔑的笑容,终于明白过来,这是针对她设的一个局。
“这不可能!犯规!这是犯规!”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叫道。
随即更多的人回过神来,纷纷嚷道:“这怎么能算赢呢?零点算什么点数?”
陈六爷只是苦笑,一时不慎被小雏鹰啄了眼,这回再见到齐五爷可少不了一顿收拾。
他倒保得住齐笙不会断指,只不过这一局终究是齐笙输了,此前造的势全为别人搏了名声。想想齐五爷扒皮的手段,浑身一阵激灵,厚起脸皮对紫衣公子道:“此前从未出现过如此赌法。胜负如何,尚不能轻易下定论。”
紫衣公子似早料到会如此,微笑之中语气更加轻蔑:“之前我问,若我的点数最小却无人承认又当如何?六爷答我说,若我的点数小于对方,自然是我赢。”他一手把玩着摇筒,一手指着桌上那撮灰白色的粉末:“无论是否有先例,我的点数确实比对方小,没有错吧?”
饶是陈六爷机智百变,此时也无话可说。紫衣公子趁机转向齐笙道:“如何?小公子,兑现赌注吧?”
“不可!”陈六爷惊呼阻止,漫说齐笙被断一指,便仅仅伤一根寒毛,恐怕他都会被齐五爷打断一条腿。可众目睽睽之下,双方早已许下赌注,又如何更改呢?
陈六爷急得都出了汗,若仅仅保齐笙全身而退倒不难,只她身后两位青衣侍从便不是吃素的。可如此一来,齐笙耍赖的名声便坐实了,之前齐五爷费尽心血几经周折为她营造的名声便就此作废。若齐笙是他陈六爷的女儿,他二话不说,即刻令紫衣公子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可齐笙――
犹豫之间,齐笙已咬唇应下:“愿赌服输。”她面容苍白,伸向匕首的手略微颤抖。用力一拔,便将寒光闪闪的匕首握在手中。
“笙儿不可!”陈六爷急忙阻道,却被紫衣公子打断:“六爷这是做什么?莫非要小公子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方才我几番劝阻,小公子宁愿断指也不肯下跪认输,这份志气曾令在下深感佩服。莫非小公子只是说说而已,待到临头却推脱不认?”
原本说给紫衣公子听的话,转眼间落到齐笙头上,齐笙只觉脑中一片混乱,曾经的冷静荡然无存。咬着唇五指分开按在桌上,握紧匕首,便朝下斩去。
匕首斩下的一刹那,混混沌沌的脑中只余一个念头:她不是输不起的小女子,她不要让人瞧不起。
手指纵然丑陋,一旦缺失,身体也将不再完整。她不知不觉闭上眼,只望这是一场梦,再睁开眼便能醒来。
紫衣公子一手挡着陈六爷,一面侧目望向齐笙,见她成功被激得执匕斩手,轻轻勾起唇角。周室众人也都惋惜地看着齐笙,纷纷觉得可惜。她赌技非凡,六颗骰子摇成一注,技艺之高世间罕有。奈何遇到紫衣公子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输得冤枉。有人看不下去,不禁闭目侧首,内心叹息连连。
然而不久之后,却听“叮”的一声,却是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众人望着这一幕,纷纷目露疑惑,齐笙亦诧异地看向紫衣公子:“公子此是何意?”
原来最后一刻,紫衣公子以一粒骰子弹向她的手腕,令她吃不住力,匕首自手中掉落。紫衣公子放开陈六爷,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随手插回靴筒。掸掸袖子,在她讶异的目光中取下尾指上的绿宝石戒指,拉过她仍按在桌上的手,将戒指强硬地套在她尾指上:“暂且留着,好好待它。”
齐笙的手骨架纤巧细小,原本套在紫衣公子尾指上的戒指套在她尾指上并不合适。然而她的手受创较深,红肿近溃,此时套上却刚刚好。
绿宝石戒指闪着幽幽的光泽,似乎并没有从紫衣公子那里取得丝毫温度,触着肌肤,一阵冰凉。齐笙眼睁睁地看着紫衣公子自桌上取走她尚未佩回的玉佩,大摇大摆地离去。
一时之间,室内静寂无声。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紫衣公子的背影,目送他离去。直至他消失在视线许久,方低低絮语,逐渐转高:“小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如此狡诈之人,输给他并不冤枉。”
“六爷晓不晓得这位紫衣公子是谁家少爷?真是嚣张得不得了。”
更有唯恐天下不乱者,凑近前来,对齐笙挤眉弄眼道:“那紫衣公子长得真俊呀,瞧上去似乎对小公子另眼相看,不知小公子瞧不瞧得上他?若瞧得上,收作上门女婿算了!”
“收你个头!”陈六爷将他一巴掌拍飞,“该干嘛干嘛去,都别围着,散开散开。”走到齐笙身前,引着她往楼上走去。
众人也知出此大事,掌柜同小公子定有一番话要说,纷纷让出路来。齐笙虽仍有些面目苍白,似惊魂未定,仍是笑着一拱手:“方才之事,有劳诸位。多谢!”言罢,带着两位青衣侍从,跟在陈六爷身后上了楼。双手抄袖,脊背挺直,步履稳重,一番风度又令众人连连感慨。
楼上雅间,陈六爷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齐笙面前,一杯端在手上,揭开盖子吹了吹,小抿一口,差点把杯子扔了:“这谁倒的水?想把六爷烫死是不是?”
嚎了一嗓子,半晌没人理他,便又坐下来,抱在手里权当暖炉来用:“笙儿啊,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那小兔崽子,可恶得紧。不过不要紧,等有一天你站在那个地方,收拾他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别生气了。”
陈六爷的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若有人看见这一幕,非要笑死不可,凭她一个小小商贾之女,不过稍有些姿色罢了,无权无势,也敢肖想天子之侧?
然而齐笙知道,陈六爷并非全然是玩笑,抿嘴一笑:“嗯,不气。”
她是真的不生气。不论能不能站在陈六爷意指之处,哪怕沦落成落魄的乞丐,她也有信心把该找的都找回来。
雅室屋角烧着两盆炭火,不多时,便将齐笙略显苍白的面孔烘热,一抹难见的嫣红出现在双颊之上,令她清冷的面容露出寻常少女应有的娇容。陈六爷一杯香茗下肚,背着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笙儿,你猜你爹会不会把六叔的腿打断?”
“哦,大概会吧。”
“你这孩子,太实诚。”陈六爷背着手,脚下不停,“不然,我躲一躲?”
“爹爹,你要躲去哪里?”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一个粉色的小团子自门外冲进来,糯糯的嗓音,大眼睛骨碌骨碌转。正是陈六爷不满三岁的小女儿,进了屋却不寻他,径直往齐笙身边跑去:“笙姐姐,抱。”
“叛徒!”陈六爷瞪眼,“笙儿,六叔平时待你不薄吧?到时一定替六叔求情啊,不然我就――”他说到这里卡住了,就怎样?逮着她偷懒就向五爷告状?有好玩的不带上她?似乎这些都对她没有用,她既不偷懒也不爱玩。
齐笙压根不看他,此时微笑着倾身,对扒在腿上不停摇晃的小团子温柔地道:“琪琪最近乖不乖?”
“乖!”小家伙认真点头。
“嗯,小孩子不乖会变矮的。”
“不可能!”小琪琪虽然只有三岁,却一点也不傻,“人只会长高,怎么会变矮呢?”
齐笙做叹息状:“笙姐姐就是因为不乖,才变矮了。不信你跳一跳,肯定能跳到姐姐腿上来。”
小琪琪半信半疑地跳了跳,正在这时,齐笙膝盖一矮,令她坐了上来。小琪琪身子一晃,不待仰倒,已经有一双手稳稳扶在她腋下:“瞧,这不是跳上来了?”
“笙姐姐耍赖。”小琪琪方知被骗,小拳头直捶她的肩膀。齐笙边躲边笑,一双近乎溃烂的手藏在袖子里,夹在小琪琪腋下,稳稳地托住她,逗着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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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室内受辱
“你做得不错。”齐五爷坐在桌案后,冷峻的面孔上带着微微赞许。
桌案前,齐笙垂首静立,低低道:“准备那么久,鱼儿总算上钩了,不枉费我们辛苦一场。”
齐五爷略微颌首,目光落在她垂落的左手,套在尾指上的绿宝石戒指散发出柔和的光,眉头微皱:“这枚戒指――”
齐笙即刻摸上戒指,就要摘下。冰冷的戒指紧贴皮肉,如粘在上面,拧了几圈,手指被勒得生疼,只是摘不下。齐五爷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如此,似想通什么,眉头重新松开:“罢了,想必该是你的,你便留下吧。”
“箫儿对这戒指喜爱得紧,当日一瞧见便嚷着要,后来被四叔拿去,着实伤心了几日。”齐笙不仅没松开手,反而更大力地非要把它拧下来,“我对这些小玩意没什么爱好,便拿给箫儿耍吧。”
齐五爷也想起齐箫得不到戒指时跳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慈爱,待看到齐笙大力拔戒指,似乎手指不是长在她身上时,又挥手制止:“你与这戒指有缘分,旁人强求不得。”顿了顿,又补一句:“莫让箫儿瞧见,省得又闹。”
说到这里,似乎来了兴致:“你那‘三生三世’练得怎样了?”
齐笙微微沉吟,答道:“不甚熟练。”
齐五爷晓得她的脾气,十分把握只说八分,八分把握只做没有。颇高兴道:“摇一个给我瞧瞧。”说罢高声吩咐下去,令下人拿她惯用的骰子来。
“经此一事,你‘小赌神’的名声会被质疑,对此你不用太过在意,有人挑衅上门亦不必理会。”
捋捋胡子,又道:“近日内,江公子应当会再次上门。同他一起的公子小姐身份都不会低,你早做准备,莫到时失了礼数。”
齐笙低声答是。江公子便是紫衣公子,全名江心远,祖父为当朝礼部尚书,官居从一品。原本依齐五爷的预计,江家或许会指派一位有身份的人前来,可竟没料到,来人居然是江家的公子。
不多时,下人将骰子送来。齐笙行至桌案前,齐五爷早已收拾出空处,她双脚微分,深吸一口气站稳,拨骰进盅,举在头顶摇起来。
哗哗,骰子撞击摇筒。齐笙双目微垂,神情专注,数息过后,骰坠盅落,喀的一声,倒扣于桌面。
“开。”齐五爷面带笑意,示意齐笙打开。
齐笙轻轻掀开摇筒,筒下,六颗骰子分别是一三三四四四。
齐五爷面上笑意微敛:“再试一次。”
“是。”齐笙重新将骰子拨进摇筒,手指扣在筒壁上,深吸一口气,猛然收起举过头顶。
甩腕疾摇数息,喀的一声,摇筒收着骰子扣于桌面。不消齐五爷开口,主动揭开摇筒。筒下,六颗骰子的点数依次为三三三四四四。
就在齐笙心里一松,突然最左边一粒骰子一滚,变成六点朝上。瞬间,六颗骰子变为六三三四四四。
齐五爷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再来!”
齐笙握着摇筒的手指微微发抖,咬了咬唇,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握紧摇筒,高举在头顶大力摇动。
片刻后,终于成功。筒下,六颗骰子定格为三三三四四四,再也不动。
齐五爷的面色终于放缓,微微点头:“你是个自制的孩子,不需我多说。回去记得多加练习。”
“是。”齐笙应道,默默将骰子收起。
三三三四四四。三个三,三个四,连在一起念,谐音便是三生三世。
多么美好的期盼。
齐笙低垂着眸子将骰子收好,抬头看见齐五爷揉着眉心,一脸的疲累与不耐烦,微微一怔,认真行礼,轻声告退。
穿过一段冰冷的夜色,齐笙终于回到自己的院子。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入到一团暖气的室内。屋中烧着炭火,将整个室内烘得极暖。齐笙从门口走至内室,短短的一段距离,鼻尖居然有些见汗。
“大小姐,您回来啦。”外面走进来一名绿衣丫鬟,梳着双团髻,尖尖的下颌,伶俐可爱。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一路小跑进来,盆中的水居然没有洒出半点。
丫鬟将水盆置于盆架之上,自旁边的一只小盒中拈起小撮白色粉末,均匀撒入盆中,扬首朝内室脆脆喊道:“大小姐,净手啦。”
齐笙方沾床畔,被屋中热气熏得昏昏沉沉,有些不愿意动弹。直到外头喊了数遍,才强撑起精神,走到盆架前伸手进去。
“嘶――”一阵针扎似的刺痛自手上传来,齐笙下意识就要收回手,瞬间双肘处被什么一点,顿时麻痹得使不上力气。身边,绿衣丫鬟笑眯眯地道:“大小姐又调皮。”
齐笙回过头,低头看着水盆内一双红肿得近溃的手,五指粗短,手背上一丝丝艳色正在透明的水中氤散。似有无数针芒由内而外扎在肉里,直至麻木。
待热水渐渐变温,丫鬟手捧一条雪白的毛巾,将她的手捞出来,轻轻擦拭。不多时,雪白的毛巾上便染上缕缕鲜艳的血色。丫鬟嘟起嘴:“大小姐真不爱惜自己,五爷说了,真正的大家闺秀要爱惜自己的双手如同自己的性命。”
大家闺秀?齐笙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可一点也不像。
在丫鬟的搀扶下,重又走进内室。坐在床畔,看着小丫鬟伶俐地自抽屉里拿出一只宝蓝色的圆盒,拧开盒盖,挑出一块半透明的青色药膏,抓过她的手,涂在手背上细细抹匀。待两只手均涂满,圆盒中的药膏已用掉近三分之一。
这药膏的药性十分温和,不多时,齐笙便觉麻木的痛楚已散去,唯丝丝凉意犹在。她坐着不动,任由丫鬟为她擦面,卸去发簪。这个她屋里唯一的大丫鬟十分有能耐,动作极尽轻柔,不知不觉中就昏昏睡去。
直至脚上传来一阵动作,才猛地惊醒。坐起一看,发现丫鬟正为她褪鞋,旁边一只水盆,冒着白色热气,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热度。她放下心来,又朝后仰倒,双脚浸入微烫的热水中,舒服得几乎□出声。积压一整日的疲累瞬间袭来,脑中又昏昏沉沉起来。
直到一阵低语传来。
“如意,你按住她,别让她乱动。”一声清冷如霜的声音说道。
“要我说,不如叫醒她,反正一针下去,她马上就会醒。”脆脆的声音,正是她伶俐的大丫鬟。
而后是一阵无声。齐笙睡得有些迷糊,素来聪敏的心窍一片混沌,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一阵刺痛从脚腕上传来:“啊――”
“呜!呜!”一只软软的手掌捂住她的嘴,下意识的惊呼只遁出半个音。她猛然睁开眼,意识清醒,瞬间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顿时狠狠瞪着捂住她嘴的人。
“大小姐,不要调皮。虽然你还小,不过总瞪眼睛也会长皱纹的。”
两只脚腕轮流被针扎,齐笙痛得双腿直颤,然而被一个丫鬟骑在腰间,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挣不脱。
“大小姐,真正的大家闺秀要端庄舒雅。这般凶戾的表情,是街边的小脏狗才会有的。”
“滚开!”齐笙愤怒地喊,然而嘴巴被捂住,发出来的只有呜呜的声音。她恨得几乎发狂,像被逼至绝境的幼兽,张开爪子。素来温婉的神情不见,变得狰狞凶狠。
短短的一盏茶工夫,似过了许久。齐笙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耗尽,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名唤如意的丫鬟已经松开捂着她嘴的手,朝后扭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青衣侍从拿出两根白色布带,缠在齐笙脚腕上,一圈又一圈。
“好了,放开她吧。”青衣女子自袖中掏出一只素色帕子,仔细擦手,丢弃在洗脚盆里。冷漠如霜的眸子漠然扫过齐笙煞白的脸,不带一丝表情地离去。
身后射来两束仇恨的目光,张瑛对此只轻轻勾起唇角,毫不停留地掀开布帘。待看到守在门口的另一名青衣侍从田旋,才稍稍露出惊讶的目光:“你倒好心,不过同情别人的同时,还是想一想你自己吧。”
田旋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张瑛见状,反倒笑起来:“最近许多园子里都在唱侍卫同小姐私奔的戏,蛮好听的,虽然有些蠢。”
田旋的脚步顿时停下来,转过身,极认真地盯着张瑛:“不要开这种玩笑。”
张瑛看出他眼睛深处的警告,莫名恼怒,冷笑道:“玩笑?我倒希望是玩笑。你知道盯着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也敢生出那种心思!”
田旋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很快将她甩在身后。张瑛见他理也不理自己,恼得直咬牙:“好心当成驴肝肺,希望你死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有人在雪地里自由行走,恼怒也好,宁静也罢,厚雪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的声音。有人靠坐床头,目光望向窗子,自由无望,世界宛若灰暗。
“天很晚啦,大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先下去啦。”如意伶俐地端起凉掉的洗脚水,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
齐笙无神的双目转过来,目光落至如意青色裙裾下若隐若现的小巧双足,直至消失在室内。无神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子,苍白漠然,搭在青缎被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伤口崩开也丝毫不觉。
屋中炭火烧得极旺,齐笙只着一件单衣坐在床头,亦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一动不动坐了不知多久,烛台突然轻轻爆了个花,将她惊醒。
她抿抿唇,觉得有些口干,掀开被子下床,趿上鞋子想走到桌边倒杯水。双脚刚触到地面,突然脚腕处传来一阵酸麻,使不上丝毫力气。她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咬着嘴唇,不甘心地强迫自己踏出一步。
迈出的脚尚未落地,另一只脚已经承受不住单薄的重量,失去平衡,骤然跪倒。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冰冷坚硬,膝盖磕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音。齐笙一点也不觉得疼。身体上的疼痛,比起尊严的受伤,不值一提。撩起裤腿,露出被缠了厚厚一圈布带的脚腕,无数怒气积满于胸,无处发泄,只恼恨地捶着地面。
砰砰砰!本已红肿不堪的手背很快崩裂,爬满暗色的血。血液流在光滑的地面上,红彤彤刺眼。
什么齐五爷的掌上明珠,左膀右臂!什么赌技高超,遍无敌手!齐笙狠狠拔下紫衣公子硬套在她尾指上的戒指,狠狠摔在地上!戒指弹起很高,而后不知蹦去哪里。
她都已经乖巧至此,为何他们还要如此待她?每日脱光衣物,遍查全身,为防她偷藏金银!每隔三日以银针刺穴,破坏她的双足,令她行走艰难!
呵呵,真以为这样她就没有办法了吗?齐笙微微垂首,左手捂在唇边,自口中吐出一块小巧的金锭。指肚大小,形如雀喙,玲珑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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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不能亲近
齐笙睁开眼,天已经大亮。窗外白得刺眼,她披衣下床,推开窗子,果不其然,院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雪。
银白色的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侧头避过,关上窗子的一刹那,一股冷风狡猾地自缝隙里钻进来。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顿时内腑仿佛有碎冰涤过,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畅爽。
她彻底清醒过来,记起昨夜发生的事,垂下眼帘,心中有另一番计较。
穿衣洗漱,走出卧室。离开之前,吩咐如意道:“我丢了一枚绿宝石戒指,你替我找一找。”
气该撒的都撒了,日子还得过。江公子给的那枚戒指给她,不容遗失。
迎着寒风,一路走向齐夫人的院落。寒风如冰刃割过,刮在面上,肌肤几乎要裂开去。她缩缩脖子,裹紧白狐裘围脖,将双手更深地抄进袖中。
齐夫人和齐五爷都已经起来了,披着厚厚的毛皮大氅,正并肩站在院子里赏雪。
“今年可真冷呀!”齐夫人感叹道,“往年都没有这般冷的,今年屡屡下雪,不晓得有多少人无家可归,冻死街头。”
齐五爷淡淡地嗯一声:“我今日便开始筹划施粥放粮之事。”
“我们就应该这样,即使有了钱也不能忘记当年困苦的日子。”齐夫人轻轻搀起齐五爷的手臂,“许多人有了钱财便丢了仁义,我们可不能那样。”
“人这一辈子啊,一张嘴,一双手,能吃多少拿多少?够吃够花就知足了,有多余的钱财,不如拿去帮助那些需要的人。”
齐五爷闻言,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我晓得。我今日就传令下去,凡我齐五爷产业所在之地,一律施粥放粮三天。”
齐夫人不再说什么,扶着齐五爷的手臂,微微仰起头,目光温柔而充满崇敬。
齐笙隐在院外,背脊紧紧贴着院墙,低头碾着地上的雪。
仁义?她想嘲讽。然而齐五爷确确实实每年都在穷人身上投许多银钱,她亲眼所见,这嘲讽便发不出来。
脚下的雪地已经被她踩出一个小坑,她重新填平。作为一个曾吃过十几年救济粮的人,她无法对这种善意行为做出任何亵渎。
整容顿脚,迈步走进院子:“五爷,夫人,今日起得好早?”
齐夫人招招手,唤她走过来,在她脸上慈爱地拍了拍:“天亮得早,便起来了。年纪大了,难得有兴致。记得小时候,每逢下雪总要拉着丫鬟们一起堆雪人,一转眼,你和箫儿都这般大了。”
齐笙微微垂眼:“说起箫儿,她最爱雪的,不知起来没有?想来今日是闲不下来的,丫鬟们都要被她拉去团雪球。”
“那个混丫头。”齐夫人无奈地笑笑,目光落至她身上,“倒是你,还是小小的年纪,就沉稳得似个小大人似的,这样可不好。”
齐笙抿着嘴笑,并不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呢?沉稳能干,是她自己要求的吗?如果有可能,谁不想悠闲快乐,到处玩耍?
她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旁边的齐五爷。齐五爷负手仰头,不知在沉思何事。
说起来齐夫人待她就像亲生女儿般,同齐箫并无多少差别。她总觉得诧异,有人能抛儿弃女,有人却对陌生人如亲生女儿般,这世道还真是奇怪。
饭至中旬,门外边又簌簌下起雪。指肚大小的雪团在空中飞舞,抬眼望去,尽是一片白茫茫。齐五爷嚼着馒头正吃得香,突然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沉凝:“过会我要出一趟远门,多则七八日,少则五日必赶回来。”
齐夫人闻言点点头:“知道了。你尽管去吧,我们娘仨会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挂心。”
齐五爷便加快吃饭的速度,狼吞虎咽几口,拿起大氅快步走出去。齐箫呼噜吞下嘴里的粥,没心没肺地喊:“爹,我要礼物,记得给我带礼物啊!”
一句话把齐笙逗得差点笑出声,心里不禁为齐五爷感到同情,有女若此,夫复何求?
笑过之后,不禁又自嘲起来,同她有什么关系呢?抬眼瞧见齐夫人恨恨地拧齐箫的脸,更加失落。
“死丫头,等你爹回来再拾掇你。”齐夫人收拾妥帖齐箫,就看见齐笙正飞快往嘴里扒饭,忙道:“傻孩子,吃这么快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正巧五爷不在,咱们娘仨慢慢吃。”
齐笙捧着碗,有些作难:“五爷吩咐过,要我这几日盯着生意,我早点吃过饭好出门。”
“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下这么大雪,哪有什么生意?”齐夫人怜惜地道,“今日我做主,休一天假,在家里同箫儿一起,在我院子里陪我说话。你们姐妹俩一个成日忙,一个不是跟夫子学习就是在疯,都不怎么亲近。今儿哪儿都不许去,就在我跟前陪我说说话。”
齐箫弯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呀好呀。”见齐笙还在犹豫,撇撇嘴:“傻透了你!是我亲姐姐吗?有的玩还要犹豫!”
“胡说八道!”齐夫人瞪她一眼,转而对齐笙道:“怎么着,我还做不了主了?他齐五爷说的话就是话,我说的话便不是话了?”
齐笙便抿抿唇,笑道:“夫人发话,自然是管用的。其实我巴不得在家休息,只愁找不着借口呢。”
一语敲定。
饭后,齐夫人命丫鬟炸果子,烘点心,做成几盘端进来。齐夫人坐在椅子上,齐笙与齐箫坐在她脚边,偎着说话。
齐箫本就活泼好动,加之齐五爷刚离了家,更是没了约束,手舞足蹈地漫说一通,逗得齐夫人掩嘴直笑。而齐笙是个闷葫芦,平日便不爱多嘴,此时便静静坐着,托腮看着齐箫眉飞色舞。
不过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齐箫说的累了,语气渐渐低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双眼不时往门外瞟去,不论齐夫人说什么都点头,心不在焉的样子令齐夫人拿她没办法:“好了好了,想出去玩就去吧。多穿件衣服,别冻着。”
话说到一半,齐箫已经提起裙子欢呼着朝门外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声点着丫鬟的名字,一个不漏,全抓去团雪球,以至于连齐夫人后面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齐夫人颇为无奈,看着脚下犹自安静坐着的齐笙,捶捶膝盖,自我埋汰地道:“这就开始嫌我老婆子,没意思了。还是笙儿好,乖巧听话。”
齐笙便捂着嘴笑:“箫儿自小便是这样的脾气,夫人又不是不晓得。她爱去便去吧,倒是这一去,屋里便只剩下我一个,夫人别嫌弃我闷就好。”
齐夫人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上,目光顿时充满怜惜,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只觉冷得像冰:“手怎么这般凉?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年年都把手冻成这样。五爷给你买的药还在用吗?”
齐笙点点头:“在用。”
“怎么不管用呢?”齐夫人皱起眉,有些生气,“都说那生肌膏好用,卖五两银子一小盒,比金子都贵,怎么涂在手上一点也不见轻呢?回头叫五爷去找他们,这不是骗人吗?”
齐夫人一边埋怨,一边去拿齐笙的另一只手,想放在手心里一起暖暖。尚未触到,齐笙的右手突然朝后一缩,她微微一怔。随即看见那只手犹豫一下,又伸到她眼前来:“昨晚不小心弄伤了。”
层层纱布将她的手缠得鼓鼓的,只露出一点指尖,粗糙的老皮,红肿淤紫。
“怎这般不小心?”
齐笙垂下眼,抿了抿唇,并不说话。
齐夫人陡然生起气来:“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不知道照顾自己!手受伤了,就好好爱护它。天天往外跑,生意上缺了你就不行了?”
“你是个女孩子,日后要嫁人的,成日抛头露面是要嫁个莽夫吗?五爷叫你做什么,你就非去做什么?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爹,你便不去他能把你怎么样?”
齐笙被她大声骂着,突然觉得委屈。咬着下唇,眼睛里不可控制地升起雾气来。
齐夫人更加生气: “你是不是在怨,觉得这不是你的错,是五爷逼你的?可我告诉你,这就是你的错,谁也怨不着。你就是心硬,对谁都拒之于心门之外,若非如此,你是我的孩子,但凡叫我一声娘,我岂会不护着你?”
“再者,五爷是你爹,你但凡喊他一声,他又怎能如此对你?你把我们都推得疏远了,叫我们怎么疼惜你?”
有那么一瞬间,齐笙几乎被她的话打动,想扑进她怀里痛哭。若自己真是齐夫人的女儿该有多好,有这样一位母亲,知书达理,温柔仁厚,对她爱护之至。
但假的就是假的。她不是自己的生母,自己也不是她的骨血。她这个路边捡来的小野种,天知道是从谁肚子里跑出来的。
骂了半晌,齐笙一声不吭。垂着头坐在那里,像个暖不热的冰块。齐夫人有些失望,只觉掌中这只手似乎永远也暖不热。
不同于齐箫的张扬,齐笙细眉婉目,五官精致,长相十分温柔。然而神情却犹如峰顶薄雪,温柔遥远,令人见之不由生出距离感。
她就是有这种力量。令人心生敬意,不能亲近。
齐夫人有心继续为她暖手,可惜自己的手都要凉了。拍拍她的手背,作势端茶,顺势放开。
屋中生着炉子,本不冷。可是当裹着手背的温度骤然离去,仍然瑟缩一下。她默默把手缩回来,抄进袖子里。
“我去瞧瞧箫儿,别玩起来不知分寸,冻着自己。”齐笙低声说着,起身告退。
她永远有分寸,从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进而逾矩。因为就算她忘记,哪怕只有片刻,齐五爷的手段也会立刻叫她想起来。
大雪整整落了三日。
京城偏僻一隅,坐落着一处占地广阔的宅子,建造恢弘,低调中透着奢华。朱漆大门紧闭,掩住内中绣锦。
暖阁中,一名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议的青年躺在床上,乌黑的发丝铺落枕畔,映着苍白的面孔,微抿的嘴唇。偶尔侧首咳嗽几声,以帕掩嘴,很快帕子上落满点点腥红。
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绝对是百中无一的美男子。而憔悴的病容丝毫不掩他的俊美,细长的眼睛半睁,望着坐在床畔的一位坐姿庄严,面容与他有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累父皇担忧,是儿臣的罪过。”
中年男人与他面容八分相似,气质多出一分沉稳庄重,皱着眉头:“朕没有照顾好你母亲,也没能照顾好你,待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她?”
青年勉强一笑:“母后仙逝,都是因为儿臣不孝。如今儿臣也去了,正好到下面陪伴母后。”
“朕不相信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人能治好你。”中年男人微露怒容,“朕乃天子,朕说你能活过二十岁,你便能活过二十岁!”
青年勉强一笑,尚不及开口,又咳嗽起来。这次比之前严重许多,直咳得面上充血,红润得极不正常才止住。手帕被他攥在手心里,藏在被子下,未露在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的眼睛何等锐利,不过既然他不愿意显露,他也不揭破。只眼中的阴鹜愈来愈重:“你好好休息,朕以重金悬赏,必能寻来奇人异士医治好你。”
说罢,起身离去。
“恭送父皇。”青年目送中年男人离去,良久,将目光投向头顶帐幔,而后缓缓闭上。
一阵轻若无闻的脚步声传来,青年似已睡熟,阖目一动不动。直到一双青葱似的手覆上被角,才猛地睁眼。细长的眸子哪有半点虚弱,精明锐利得仿佛能刺伤人。
被他盯住的是一名身材修长的少女,完美的脸型,长发及腰,一身青衣,清灵出尘。被他冷不丁一瞪,双手顿时缩回来,随即咬咬唇,执拗地再度伸出手,为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殿下,皇上已经走了。”
青年“嗯”了一声,掀开被子坐起来,展开手中攒成一团的皱巴巴的帕子,望着上面点点腥红,冷笑一声,丢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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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兄台自重
齐五爷远出未归,齐笙被齐夫人强留家中,只许吃睡,不准操劳。成日不是发呆,便是看着齐箫在齐夫人跟前娇痴。头一天觉得放松,次日便有些懒怠,至第三日简直百无聊赖,忍无可忍,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劳碌命。
终于等到天放晴,不论齐夫人怎样劝说,被齐箫如何鄙视,坚决换了男装,带着张瑛与田旋出门。
积了数日的沉雪开始融化,清澈透亮的雪水流淌在街道两旁,清溪潺潺,看得人心里都明朗起来。街心的雪被两旁的商家扫去,虽仍残存少许污泥碎冰,小心行走倒也能维持衣角洁净,不被泥点迸溅。
被大雪堵在家中数日的人们纷纷结朋伴友,行走于茶肆酒馆间。街上热闹非凡,处处透着一股欢悦气氛。
终于呼吸到自由空气的齐笙亦心情极好,缓缓步行在街道上,欣赏碧空之下,雪景人间。
只见前边,一个小男孩不小心踩在冰面上,穿得厚厚的小身板摇晃两下,终没站稳,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泥。红扑扑的小脸沾上污泥点点,咧开嘴哇哇大哭。一大团白色的哈气从他口中飘出来,他看得好奇,渐渐止住哭声,任由一位年轻的妇人将他抱起,轻轻地拍打身上的泥,柔声哄着。
齐笙正艳羡,忽然一串鲜艳的糖葫芦出现在视线中,抬头一看,是田旋寡淡漠然的脸:“你?”
田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送给你。”
田旋是齐五爷调配给她的两个侍从之一,素日沉默寡言,常常令人忽视他的存在。此时看来,却发觉他其实长得不错,眉远目清,身材高大,称得上俊朗。
常年握刀的手此时捏着一串圆滚滚的艳丽的糖葫芦,看起来幼稚而可笑。齐笙却觉得喉咙一紧,抄在袖中的手微僵,犹豫了下,终是接过来:“谢谢。”
“哧!”一声不协调的嗤笑,却是张瑛,见两人齐齐望来,耸耸肩道:“我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齐笙脸色微变,拿着糖葫芦,犹如烧红的烙铁。
是啊,多么可笑。堂堂齐府的千金,居然连一串糖葫芦都买不起,还要下人送给她。心头那点感动顿时消散,将糖葫芦塞回田旋手中,扭头就走。
田旋低头看着手中晶莹鲜艳,粒粒饱满的糖葫芦,又抬头望着张瑛无所谓的表情,脸色难看。张瑛撇撇嘴:“不关我的事。”
力量!什么时候才拥有强大的力量?齐笙抄在袖子里的手攥紧,总有一天,她要让所有嘲笑她的人,欺侮她的人,看不起她的人,统统都跪在她脚下!
心存思量,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装潢风雅的酒楼门前。
才子楼,近两年声名鹊起,为青年才子流连的风雅之所。一层谷园,二层兰亭,三层景阁,四层憩室,分别是饮酒饭食、诗词画赋、观景赏玩、休憩谈事之处。耗时三月设计,又花费三月修建装潢,之后更请来京中有名之士题字。最后因摆设新奇有趣,适宜观景赏玩,在仅仅半年之中名动京城。
这是她的心血,齐笙每每想到此便觉骄傲。
行至门口,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热烈的交谈声。迈步进去,只见靠窗的座位几乎全被占满,衣着讲究的青年公子们三五人一桌,正互相倾吐这些日子以来被大雪堵在家中无处可去的憋闷。
齐笙心有所感,正缓缓向里走,忽然身侧刮来一阵急促的香风。侧目一看,五六个年轻的公子风风火火地朝里走,十分着急的样子。齐笙本来不甚在意,不料那几人走路横冲直撞,看到伙计端着酒菜也不知避让,其中一人一下子被淋了满身的酒。
齐笙眉梢一挑,便知要生波澜。
果不其然,被酒水泼身的那位公子立刻堵在伙计身前,寸步不让起来。而他的同伴们则站在两边,将伙计团团围住。
伙计见被他泼湿的公子穿着极尽华丽,显然乃骚包臭美之辈,晓得惹不起,连忙作揖道歉。但那公子却仿若未听见一般,直大嚷大叫,称他不懂礼数,冲撞了客人也不道歉,才子楼如此行事,实在有负盛名云云。
事实上,齐笙花费大力气设计建造的才子楼,主旨之一便是尽可能地令客人感觉到宾至如归。故而每一位伙计都是经过千挑细选,能力素质皆是一等一。这名伙计此时被人指着鼻子骂,依然不卑不亢:“是我手脚毛躁,冲撞了公子,请公子见谅,我去寻我们管事来,商量对您的赔偿。”
此时厅内许多双眼睛已经朝这边扫过来,华丽公子渐渐觉得尴尬,有些下不来台。
正在这时,齐笙带着张瑛两人走过来,朝华丽公子歉意地躬了躬身:“实在对不住,冲撞了阁下。只是天寒地冻,还请阁下先上楼换件干燥的衣衫,赔偿一事稍后再作详谈如何?”
她白衣白靴,面目姣好,加之谦和有礼,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华丽公子在她脸上打量两遍,眼珠子转了转,下巴一昂,语气高高在上地道:“哼,说得轻巧,你知道本公子这身衣裳值多少钱吗?再说这一通收拾下来,要耽误本公子多长时间?令本公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你说怎么赔?”
齐笙微微一笑:“给公子带来如此多的麻烦,实在是抱歉,公子的一切损失才子楼愿一力承担。只是天气严寒,未免着凉,还请公子先上四楼换了衣裳,具体赔偿之事待会再议可好?”
华丽公子听到这里,无刺可挑,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那好吧,你在前面带路。”说罢轻浮地拍拍她的肩膀,只是手掌还没落下,便觉眼前青影一闪,手臂被人挡住。抬头一瞧,一名青衣男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请公子自重。”
正是站在齐笙左手边的田旋。
华丽公子一听,怒道:“好无礼的奴才!”不服气地再次抓向齐笙肩头,只是依然没有得逞。对方气度沉稳,显然是个练家子,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手腕被硌得生疼。他见机不妙,识趣地收回手:“这就是你们才子楼的待客之道?伙计无状,下人行凶,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才子楼,顾名思义,非才子青年难进得门来。在场的多是读书人,最讲礼义廉耻,见华丽公子屡屡刁难,纷纷看不过去:“这位兄台未免太过分了吧?”
“谁都知道才子楼的少东家是一位千金,兄台方才行事有轻浮之嫌。这位侍从只是护主,何况是公子先动手,何谈行凶之理?”
华丽公子被众人严厉指责,不由面露恼色,待要辩驳,却被同行的伙伴扯住袖子:“想必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楼少东家?失敬。闻名不如见面,少东家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气度不凡。”
“不敢当。”齐笙只谨记一句话,不论好伺候还是难伺候,进门便是客人,掏钱便是衣食父母。尤其这几人无论言行举止还是仪态姿容,处处透着一股贵气,说话时更加客气:“是我们失仪在先,理应赔偿。不然这样,几位今日在才子楼的开销便由我做东如何?只希望没有打搅到几位的好心情。”
说罢,令原先冲撞他们的伙计带其上楼,转身朝方才仗义执言的青年拱手道:“多谢各位仗义执言,不胜感激。”众人纷纷道不客气:“读书人若不知礼,有何面目自称读①38看書网人,我们自当捍卫读书人的清名。”
端的是正直可爱。
而此时,肇事者已经换好衣裳,率先走入三楼的一间雅室。径直走到窗台前,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居高临下看去,只见一大片院落清晰入目,不禁赞叹道:“好景色!江心远那家伙果然没骗我们,此地确实有独到之处。”
话音未落,几人中身材最高大的一名青年走过来,蒲扇似的大手按在两扇窗子上,呼啦全部推开。顿时半个京城全都收入眼底,华丽公子被呼呼的冷风一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卫金山,你想冻死我?”
被唤作卫金山的高大青年不屑地瞥他一眼,仅用一根手指头便将他移到一边,自己占据整个窗台,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阅览难得一见的美景。
才子楼占地极广,且因楼层较寻常楼房高出许多,站在三层居然比寻常四楼还要高。放目望去,大片院落与街道都收入眼底。
“我也看,我也看!”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年挤过来,与卫金山面容三分相似,探出半个脑袋,朝外一望,顿觉晕眩。一名与他身材相仿的少年嗤笑一声,占据他的位置,俯视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又眺望向远处。突然,他轻咦一声:“那不是瑜王殿下的府邸吗?”
声毕,窗间迅速凑过来两颗脑袋。华丽公子反应较慢,只勉强挤进来半张脸,俊秀的脸蛋被挤得扭曲变形:“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极远之处,坐落着一处占地广阔的院落,格局大气,建造奢华。从高处看去,好似盘龙之势。
“可怜的瑜王殿下。”与卫金山三分相似的娇小少年怜悯地叹道。
“是啊,据说病入膏肓,已经开始咳血,似乎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与他身材相仿的少年同样感叹道。
“噤声!”五人中唯一没有挤过来的白衣公子神情严肃,将四人一一拨回来,而后朝窗外望了望,关紧窗子,“隔墙有耳!”
身材娇小的少年吐吐舌头:“知道啦,季哥哥总是这么谨慎。”
季延陵作势敲他的额头:“此事非我们可以置喙,若落人口实,小心飞来横祸!”
少年躲避地往后一仰头,露出修长的颈子,光滑脂润,竟是个妙龄少女。她往身材亦不高的另一名少年身后躲去,将其推在身前,“珮纹也说了,季哥哥怎不教训他?”
被她推出来的少年浑不在意地伸长脖子:“来吧来吧,快点。”露在外面的脖颈亦是脂润玉泽,且小巧的耳垂上钻着两个小孔,居然也是一名少女。
季延陵好笑地摇摇头,拉开一只凳子坐下,目光却瞧向华丽公子与身材高大的青年:“赵伟达,卫金山,你们同小雨、珮纹打过赌,可不要忘了。”
话音未落,卫小雨已经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叠用宣纸画的乌龟,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输了输了!你们输了!快往脑门上贴乌龟!”
卫金山郁闷地往凳子上一坐:“他娘的,真邪门,那个少东家明明是个小姑娘,才一丁点的年纪,居然一点也不怕事!”
卫小雨得意地昂头:“我们女子也可以很厉害!”
卫金山不服气地道:“听说她只有十四岁?简直比你还泼辣!”
听闻他的话,卫小雨顿时不乐意了,精致的眉毛一挑:“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泼辣了?”
华丽公子赵伟达则挤挤眼:“就是就是,小雨哪里泼辣了?明明就是淑女的榜样!”
卫小雨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白他一眼:“赵伟达,你少拍本小姐的马屁,不管用!”葱白的手指头指着两人,“让你们小瞧女子,输了吧?快,愿赌服输,都把乌龟贴脑门上!”
被点到的两人相视一眼,同时赖皮地道:“小雨,不用这样吧?”
卫小雨顿时瞪大眼睛,怒道:“我们来之前都说好了,这些乌龟还是你们画的!怎么现在要耍赖吗?”这时,她旁边的赵珮纹扯扯她的衣袖,对她附耳说了一句,顿时听得眉开眼笑,“好,不贴乌龟也行,但是你们以后见了我和珮纹都要唤一声姐姐。”
赵珮纹立刻弯起眼睛:“来,都叫声珮纹姐听听。”
赵伟达夸张地后退一步:“这怎么行?我是你哥,怎么能叫你姐姐?”
赵珮纹沉下脸:“那你是选择贴乌龟了?”
赵伟达两个都不想选,碍于赵珮纹的凶悍,可怜兮兮地不敢说话。卫金山看得大怒,拿起一根筷子丢在赵伟达身上,骂道:“真丢人!”又对卫小雨道,“贴乌龟之事不必再提,我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有辱男子汉气概之事!”
卫小雨噗嗤一声笑出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出尔反尔,也好意思说?”
赵珮纹则掐住赵伟达的胳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想怎样?”
双方一时僵持住,谁也不肯妥协。
不论贴乌龟还是唤姐姐,对赵伟达和卫金山来说都不可能接受。卫金山暗暗后悔,不该冒冒然同两人打赌。
前几日碰到江心远,对他说京中有一家才子楼十分不错,少东家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气度非凡,极有手段。他不信,刚嘲讽两句,就被卫小雨吵着闹,说他瞧不起女子。而后赵伟达与赵珮纹兄妹掺和进来,吆喝着打赌。
他觉得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见识?稍微吓唬一下便要哭了,什么风度什么手段,不过是骗人的噱头。卫小雨和赵珮纹则不信,一起怂恿赵伟达换上最华丽的衣裳,故意撞上楼里的伙计,上演一幕被冲撞的戏码。
不料楼里的伙计十分客气,那位不满十五岁的少东家也沉得住气。想到此顿感头大:“再闹,下次不带你们来了!”
才子楼,顾名思义,为青年才子们出入的场所。女儿家若无兄长带领,冒然进来多半要遭遇尴尬。
卫小雨气得直捶他,一旁赵伟达也觉掐在胳膊上的手猛地用力,心知赵珮纹要发飙,脑筋急转,忽举起手高声道:“不然我们再赌一局如何?”
“再赌一局?”三人同时诧异地看向他。
“对!”赵伟达嘿嘿笑起来,“再赌一局!这回再输了,我趴在地上给你们当马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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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公子动情
“你说真的?”卫小雨问道。
“真的!”赵伟达答道。
卫小雨再问:“如果再反悔怎么办?”
赵伟达拍拍胸脯:“绝不可能!”
“好!一言为定!”两人击掌为誓,而后赵伟达拖过卫金山到一旁嘀嘀咕咕起来,卫小雨看不得他们小气巴拉的样子,赵珮纹更是连连翻白眼:“总之我们不会输就是了。”
“说的是,听说齐笙可是乡下长大的,乡下人最是彪悍,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轻易被吓哭。”卫小雨自碟子里捏起一颗炒得焦脆的豆子,扔在嘴里喀蹦咬碎。
“倒也不见得。”季延陵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茶,往赵伟达处指了指,只见两人嘀嘀咕咕讲得兴奋,几乎唾沫横飞,卫金山更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不知心虚还是雀跃。
“喂!你们两个商量好没有?”卫小雨不由有些担心起来,她的哥哥她最清楚,决计不是什么好鸟。至于赵伟达,可以说卫金山都是他带出来的,更加一肚子坏水。想到此,威胁道:“你们不许做得太过分,毕竟我们只是打个赌而已,闹出事来就不好了!”
两个月前赵伟达同人打赌,居然去调戏街上的貌美妇人,差点害得人家被夫家休弃。之前有过更逾矩的事,险些闹出人命来,卫小雨越想越不安,站起来喝问道:“你们想出什么主意?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太过分了可不行!”
赵伟达嘻嘻笑道:“哪能呢,你把我们想得太坏了。”
赵珮纹最了解她这个哥哥,也跟着起身问道:“赵伟达,你别作孽,到底想出什么馊主意?快说。”
赵伟达嘴角抽了抽,不悦地道:“怎么跟哥哥说话呢?不就是叫金山拔掉她的簪子,想看看她披着头发什么模样吗?”
卫小雨一听,大怒:“幸亏我叫你们先说出来听听!否则待会叫人家上来,对人家做出这种事,简直就是卑鄙!下流!”
“说什么呢?”卫金山不在意地抬抬眉毛,亦不高兴地道:“瞧瞧她女装打扮什么模样而已,你们如此激动做什么?至于吗?”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季延陵皱皱眉头,放下茶杯:“是有些过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我们这么做不合适。”
五人中数他年长,说话行事又极稳妥,一直是五人的首脑。是以他开了口,便令赵伟达摸摸鼻子:“那,那怎么办?”
楼下,齐笙正同管事说话。管事在她面前颇有些犹豫:“小公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我瞧着那几位都不似寻常大户,不然我们——”
“不必!”齐笙斩钉截铁地道,“听我的,不会错。”
管事见她铁了心,便不再多言。正在这时,传来楼上要见她的消息,管事一愣:“这么快?”齐笙示意他放宽心,抄着袖子,带着张瑛与田旋稳稳上楼。
行至门口,令张瑛与田旋在门外等候,独自掀开帘子进去。
“见过几位公子。”齐笙微微抱拳,“方才之事实在抱歉,希望没有打扰几位的雅兴。”
赵伟达摆摆手道:“好说好说,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才子楼赔偿我们所有的损失,这事便就此揭过。”
齐笙微微一笑:“赔偿一事本该由我们承担。只不知公子想要什么赔偿?”
赵伟达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掰起手指头算起来:“本公子一件衣裳至少三百两银子,耽误我们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怎么也要赔二百两。另外本公子一大早就在这丢人显眼,至少要赔五百两吧?”
他巴拉巴拉一算,齐笙至少要赔他一千多两银子。
齐笙听后不禁笑出声来,见众人目露诧异,不禁掏出手,半遮面略作掩饰。不料几人的目光又全都移至她的手上,卫小雨与赵珮纹更是目瞪口呆。她脸色微变,迅速将双手藏起来:“一千两银子,不算多,我们才子楼赔得起。”
才子楼进项虽快,但如果人人都像赵伟达这般信口开河,多少银子都不够赔的。不过赵伟达既然开了这个口,她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故而静静等他说完,才缓缓回答:“不知几位要现银还是?”
倒是赵伟达一怔,似是不敢相信:“你真的肯赔?”
齐笙点点头,极诚恳地道:“不错。此事是我们冲撞在先,惊扰了各位,实在过意不去。一切损失都应由我们赔偿。”
“你不怕我们讹你?”赵珮纹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失望,本以为终于遇到一位精明能干的女子,不想是个傻乎乎的冤大头。
齐笙看着这位五官明丽明显是位娇俏小姐的公子,微笑着答道:“几位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教养良好,怎会因为一点银子就做出讹诈小商小户这种没品的事情呢?”
在座几人除了一直未参与到打赌当中的季延陵尚显从容之外,其余人全部面带赧色。赵伟达面皮薄,白皙的面上甚至透出微微红色。
卫金山干咳两声,道:“就给银票好了。”
齐笙很干脆地点头应下:“我这就差人去拿。”顿了一顿,又问:“若是这样的话,众位今日在才子楼的花费我便不能做主免去了。”
卫金山一口应下:“没问题。”
五人自从进了屋,就看了看景,喝了口茶,嚼了几粒豆子,能花几个大钱?
齐笙笑着告退:“既然如此,我这就命人将银子送上来。”
一盏茶后,五人盯着桌子中间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并二百两现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赵伟达从未见过这般爽利大气的女子,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居然脸皮泛红:“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一千两银子哎,她回去怎么跟齐五爷交代?会不会被骂啊?”
卫金山也呆呆的,他的凶状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根本没有欺负齐笙的意思。再说他老爹是二品大将军,只俸禄就够他挥霍的。面对桌面上静静摆放的一千两百里银子,咽了口唾沫:“应该不至于吧?那是她亲爹,又不缺银子,哪会因为这个骂她?”
卫小雨则吸着并不存在的口水,猛地一拍桌子:“太有气魄了!”
唯独赵珮纹低首坐着,略显失落。
季延陵淡定地续了杯茶,小口啜饮,欣赏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水墨画。
不得不说,才子楼建址选得极好,地域开阔,视野高广。赵伟达五人将桌子挪至窗边,将窗子半开,望着楼外片片屋脊,雪树银枝,只觉胸臆中升起难以言明的畅快。不知不觉间,一上午时间悄然过去,只续茶便续了七八回。
“珮纹,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茶喝起来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赵珮纹抿嘴回味,如实答道:“是有些特别。”
卫小雨歪着头:“好像有股兰花的味道?又像是梅花的味道?”
卫金山粗大的手掌揉在她脑袋上,粗鲁地拨拉两下:“好喝那就下回再来,老是吧唧嘴成什么样子?”
卫小雨顿时着恼,吱吱叫着挠他。
赵伟达双手放在腿上,支吾着道:“我们把钱还给齐小姐吧?我那件衣裳虽然看起来好看,其实不值多少银子。我们骗她那么多钱,多不好。”
卫金山狐疑地看着他:“你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赵伟达藏在桌下的手不自在地搓了搓:“本来就是啊,人家小姑娘家家的,比我们小四五岁呢,我们却骗她那么多银子,太,太说不过去了!”
卫金山一想也是,他们当中最大的季延陵已经二十有一,他与赵伟达过年就二十了。至于卫小雨与赵珮纹也十六七岁,都比那个发育不好的小矮子大上许多。便随意地挥挥手道:“好吧好吧,随你了。”
“太好了!”赵伟达冷不丁地站起来,欢呼鼓掌。众人被吓一跳,纷纷怒目而视,他干笑两声,嗖的卷起桌上的银票并银两,踹进怀里往楼下跑去。
“等等!”卫金山没拉住,抱怨一声,对几人挥挥手道:“走吧,一起下去。喝了一肚子茶,饿死了。走,结账,回家吃饭。”
五人前后脚来到一楼柜台。伙计拿出花费的账目,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打,扬起清亮的嗓音唱道:“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客官请过目。”
几人拿过账目一看,登时张口结舌,卫小雨的眼里更是几乎放出光来。
卫金山恼怒地道:“不可能,我们只点了两盘糕点,喝了几壶茶而已,凭什么收我们这么多银子?”
伙计耐心地解释道:“客官,小的并没算错,说起来总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因为今早小林冲撞了您,少东家特意吩咐少收您五百两。”
卫金山哑口无言,一旁赵珮纹夺过账目眉飞色舞地算道:“两碟云萝缠丝糕,每碟六只,每只五十两,一共六百两。梅兰仙两壶,每壶一百两,续水八次,每次五十两,一共六百两。宁神香三支,每支五十两,共一百五十两。银霜炭两盆,每盆三斤,每斤五十两。共一千六百五十两,没算错呢。”
“……”卫金山如吃了死苍蝇,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反观赵伟达,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星星来,喃喃道:“*&¥……¥%。”
谁也没听清他嘟囔了什么,只见他飞快将怀里的银票并银两掏出来,往自己家钱柜里搁似的痛快:“替我多谢小公子!茶很好喝,糕点很好吃,我们下回再来!”
几人无语地搀起他,一路拖出好远才将他放开:“赵伟达,你脑子抽筋了?”
“还是——你该不会动心了?”卫金山狐疑道。
赵伟达傻乎乎的表情立刻一变,严肃而正经地仰头看天:“啊!今天天气真好!”
众人撇撇嘴,出了才子楼,对面便是与才子楼齐名的淑女阁。牌匾是由隶书撰写的三个大字,目光穿进大门,淑女阁同才子楼的布置不同,一层并无人影,宽广的大厅内展览着花草画屏,透着专属于女子的娴静优雅。抬头仰望楼上,每一扇窗台不是关着窗便是蒙着纱,极力望去,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卫小雨与赵珮纹在才子楼玩得高兴,看见淑女阁如此神秘的布置,心里就有些按不住:“我们什么时候有空,来淑女阁瞧瞧吧?”
卫金山随口答道:“随你高兴,反正去淑女阁就不用我带你了。”
“你倒是想呢。”卫小雨嗤之以鼻,被赵珮纹扯扯袖子,凑在耳边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来:“喂,你们又输了!赵伟达,快趴下来给我当马骑!”
之前四人打赌,若齐笙反悔不肯赔偿,便是他们赢。卫小雨与赵珮纹坚信齐笙不会没品到那种地步,便赌她会如约赔偿。而齐笙果然没令她们失望,皆是嚣张地大笑道:“赵伟达,卫金山,趴下来吧,哈哈哈!”
卫金山“啊啊啊”大叫一通,挥起一拳打向赵伟达:“你个怂货!把我害惨了!要当马自己当!”
赵伟达脸色一变,急忙躲过:“金山,你不能这样,说好一起的!”
“一起你个头!”两人你来我往打起来,越打越远,任凭卫小雨如何喊也不应,打到后来已经领先半条街,突然对视一眼,撒腿就跑。
“无耻!又耍赖!”卫小雨气得直跺脚。
季延陵摇头一笑:“你们这些笨蛋,都被江心远骗了。”
“啊?”怎么又扯出江心远?
季延陵解释道:“他同我们一直不对付,岂会那么好心,特地告诉我们哪里好玩?”
“啊!上当了!”卫小雨大惊,恼怒地跺脚。
季延陵优雅地微笑:“不过齐小公子确实是个妙人。”说着,也迈开大步,渐渐走远了。
留下卫小雨与赵珮纹面面相觑:“可恶的江心远,骗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管他什么用意,总之我们同才子楼没有结怨,还结识到一个有趣的人,不是很好吗?”赵珮纹明丽的面孔微微带笑,回头望了一眼被抛之身后的才子楼,若有所思。
才子楼,齐笙抄着手歪在躺椅上,看着身前的小伙计道:“你今天做的很好,不冲动,不顶撞,这样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客人都不会过分刁难。”
小伙计躬着身连连应是,正是先前冲撞过赵伟达的伙计小林,想着几人走之前郁闷的样子,冲齐笙竖起大拇指:“还是小公子厉害,让他们吃了哑巴亏还说不出苦来。”
齐笙摇摇头:“并非如此。他们之所以肯善罢甘休,是因为他们本无意为难。若真正来找茬的,少不得要争执一番。你只要记住,我们才子楼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若给台阶不肯下,便叫他知道横着走多了会撞到墙的。”
小林想了想,问道:“若以后遇到这种人,便直接打出去可以吗?”
齐笙被他小心翼翼又试探的表情逗笑了:“放心好了,才子楼不是寻常莽夫撒野之处。到此而来的多半是有才学的读书人,心比天高,才放不下架子同咱们为难。咱们只要做好本分,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为他宽心道:“若真遇到不讲理的人,便请周围的公子们评评理。”
说到这里,眼角向上弯了一弯:“读书人骂人向来厉害,从头到尾不带脏字。有他们相助,哪怕一人一句也够捣乱的人喝一壶。”
小林躬身听着,连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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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特殊礼物
大雪之后,天着实晴了几日。碧蓝澄澈的苍穹之上,一丝阴霾也无,一片洁净明爽的屋檐连绵在蛰伏半冬的枝丫后,泛着粼粼的光。
积雪融化了数日,仍未销声匿迹,背阴处依然残存着些许银白,不肯彻底融化了去。齐夫人手捧暖炉,披着银狐大氅,坐在门口处垫得软和的椅子上,一双眼睛不时往院外瞄去。
昨晚跟在齐五爷身边的下人先一步回来报信,称齐五爷今日便回,最迟不过晌午。吃过早饭后,齐夫人便命丫鬟搬了椅子出来,坐在门口避风处晒太阳,等候齐五爷归来。
院中树下,身穿银红色小袄的齐箫难得安安分分,站在桌前,一手执笔,不时在宣纸上落下,竟极认真地在作画。在她旁边,齐笙依然是一身白衣白靴,正抄着袖子侧头观看。
姐妹两人难得安安静静地凑在一处,齐夫人投向院外的目光收回来,落在两人身上,只见两个娇女一个五官张扬,一个眉目温婉,凑在一处说不出地赏心悦目。
齐五爷远出多日,今日终于归来,全家都高兴地等在院子里迎接。不必上课的齐箫本来极高兴,以为可以一边玩耍一边等候齐五爷归来。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她不知为何玩心奇重,若非齐笙出了个主意,恐怕整个院子都要被她掀翻了去。
宁静的氛围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齐箫大大咧咧的“啪”的一声将笔摔在桌子上,才终于宣告结束:“画完了,怎么样?”
齐箫涂得鲜艳的指甲扣在纸上,将画好的画抖在身前,展给齐夫人看。
齐夫人的目光落在画上,仔细一看,着实吃了一惊:“箫儿,这果真是你画的?”其实根本不必问,这绝对是齐箫的手笔,因为她就在院子里,当着两人的面一点一点画出来。问出这一句,只不过是齐夫人的下意识反应,原因无他,实在是齐箫画得出乎意料的好。
齐箫果然不高兴地嘟起嘴:“娘怎么这样?”
“娘是觉得你画得太好了,不信你问笙儿?”齐夫人惊讶过后,便是喜悦,没想到这个她一直操心的小女儿虽然性子顽劣,却能画得一手好画。
“她看得懂么?”齐箫嘟囔一句,仍是把画朝齐笙跟前抖了抖。嘴上说着不在意,眼睛里却带着丝丝期盼与隐隐的自得。
齐笙才不枉做坏人,自然美言称赞:“箫儿画得极好。这匹马自你笔下绘出,威武英俊,极有神韵。”
齐箫顿时笑得大眼弯弯,小心翼翼中略带粗鲁地丢下画,扑进齐夫人怀里:“爹看见这幅画定然高兴!”
齐夫人搂着她笑:“那是自然,我们箫儿可是一块璞玉呢。”
“不,是美玉!”齐箫执拗地纠正。
齐夫人宠溺地点点头:“好,美玉,我们箫儿是一块美玉,行了吧?”
齐笙站在树下微笑地看着,一点也不嫉妒。她才不难过呢,她也有自己的爹娘,等她找到他们,到时就有人也这样宠爱她。
她走到桌前,站在齐箫作画的地方,仔细看着那匹极有①38看書网,齐箫画得确实不错,这匹马儿身姿健硕,威风凛凛,踏风而驰,马尾扬起一抹优美的弧度,漂亮极了。
另一边,齐箫正同齐夫人缠腻,忽见齐夫人不说话了,眼睛看向树下,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她不禁生气地转过头,想看齐笙又在搞什么,哪知转头一看,不禁也吃了一惊――齐笙居然在作画!
她,她也会作画?
事实上,齐笙并不会作画。她毕竟只跟在齐五爷身边三年,岂能事事都学会?于经营一事上最为擅长,所以齐五爷大部分的精力全部放在教导她待人接物上,至于其他,则几乎完全不管。
可就如说话走路,吃饭饮水乃人的本能一般,信手涂鸦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缠着纱布的右手握住笔,粗粗几划,便描绘出一匹枯瘦的野马,瘦骨嶙峋,尾巴半秃,左耳残缺半块,眼神凶戾,似刚刚同一头野狼交过手,惨烈的气息透纸而出。
“你,你这个野人!”齐箫于绘画颇有造诣,一眼便看出齐笙的画不在她方才那幅画之下,心中不愿认同,脸色颇为难看。
这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野孩子,个子比她矮半个头,脸蛋又没有她漂亮,凭什么赢得齐五爷的喜爱,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就连齐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现在连作画也不比她差,叫她岂能接受!
齐夫人全然没有注意到齐箫的神色变化,她缓步走到齐笙身边,低头望着桌面上墨迹新鲜的画作,只看了一眼,便被画中酷烈的气息冲得眼晕:“你,你这孩子……”
一旁站着的齐箫脸色变幻不定,突然一把拿起桌上的画,嗤嗤几下撕了个粉碎!
“箫儿,你?”齐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齐笙亦愣了下:“箫儿,你做什么撕我的画?”她诧异地看向齐箫,只见齐箫眼中戾气满满,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没事,不要紧,反正我也画得不好,即便箫儿不撕,我自己也要销毁掉的。”
齐笙何等聪敏,眨眼间便意识到齐箫为何而怒。三年前她初至齐府,便同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一直不睦,她心里明白为什么,却一直固执地不肯缓和。
何必呢?她想,那是你的爹娘,又不是我的,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你,全天下只会疼爱你一个。我不过分到卑微的一丝丝,你又何必不满?
想到齐五爷可能下一刻便回来,而他又最见不得家庭不睦,扯扯齐夫人的袖口,并朝齐箫笑了笑:“箫儿是为我好呢,不然待会五爷回来,看到我画得这么差,少不得要怪责我。”
齐夫人示意她不必解释,十分生气地看着齐箫,极其严厉地道:“箫儿,这件事你做得非常不对,娘很生气。看在你爹快回来的份上,娘暂时不跟你计较,你自己好好反思。晚上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对你讲。”
齐箫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冲动之下撕坏齐笙的画,此刻已然有些后悔。可是听到齐夫人严厉的话语,不知怎的心中反而更加不愿意,咬着唇扭过头去,不吭声。
齐笙已经收好被撕坏的画,折在一起,收在袖子里。说起来她倒十分感激齐箫,若非齐箫撕坏她的画,说不得待会齐五爷回来,齐夫人便要拿着两幅画一起给他看。
齐五爷对她从未放下过提防,是以时至今日依然对她施行每日验身,隔三日便以银针刺脚。若被他看到这幅画,少不得以为她心有怨念。
说起来,三年过去,齐笙以为自己的性子已脱去棱角,变得圆滑。不想在看到齐箫所画的骏马图时,竟然忍不住手痒,画出一幅气息酷烈的野马。心中暗道好险,面上露出真诚的笑,扶着齐夫人的手臂,温柔地道:“夫人就别站着啦,一幅画而已,不值得什么。我们过去那边坐一坐吧?”
一边冲齐箫使了个眼色,齐箫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撅着嘴走到齐夫人另一边,扶着她一起走回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齐五爷在晌午时分准时而至,黑色大氅披在身后,脚下生风,大步而至。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被一道银红色身影撞进怀里:“爹,我想死你了!”
“什么死不死的,快站好!”齐五爷脸色一沉,大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
齐箫吐了吐舌头,看出齐五爷只是脸上严肃,眼底依然带着她熟悉的慈爱,禁不住心中一喜,抱住他的手臂,一路黏着进了屋。
屋里,齐夫人牵着齐笙,站起来迎接:“五爷回来了。”
齐五爷冲齐夫人点点头,目光落在微微垂眸的齐笙身上,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而后解下大氅递给齐夫人,快步走至堂中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痛饮一番,而后清清嗓子:“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一切可好?”
齐夫人微笑点头:“都好。五爷在外面也都顺利吧?”
“嗯,都办妥了。”齐五爷亦笑着道,话音未落,齐箫抓着他的手臂大力摇起来:“爹,你给人家带什么礼物了?”
齐夫人微微嗔怪地轻声喝道:“箫儿,没大没小,爹跟娘说话呢。”
齐箫吐吐舌头,低下头闭上嘴。只是双手仍然抓着齐五爷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摇着,齐五爷被她摇得无奈,便道:“想要礼物?那你最近有没有听夫人的话?可有顽劣?”
“哪有!”齐箫立刻驳道,自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幅画,展开在他面前,“你瞧,这是我画的,娘说我画的可好呢。”
正是那幅骏马飞驰图,齐五爷打量几眼,突然大笑起来:“好,不错!那箫儿想要什么礼物?”
齐箫转转眼珠:“爹给人家带什么了?”
齐五爷立刻站起来,拉着她朝外走:“爹带你去瞧!”
齐夫人看着这风风火火的父女两人,摇头好笑,一手牵过齐笙:“咱们也去瞧瞧。”
四人一起来到前院,马厩里,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正栓在厩里,长长的马尾柔顺地垂落,湿漉漉的大眼睛乌闪乌闪,极为有神。齐箫一下子就被这匹漂亮的小马吸引了注意力:“爹,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
齐五爷哈哈大笑:“不错,这就是爹给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喜欢!”齐箫欢呼一声,奔到枣红色小马面前,尝试着伸出手想摸摸马嘴。小红马无比乖顺,自口中喷出一口气,温驯地任由她抚摸,偶尔回蹭两下。齐箫高兴坏了,又蹦又叫。
齐夫人转头看了一圈,不禁疑道:“怎么只有一匹?笙儿的那匹呢?”
齐五爷淡淡地答道:“只有一匹,是给箫儿的。笙儿的礼物我另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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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受宠若惊
齐箫得到一匹小红马,高兴得不得了,只觉齐五爷对她才是最好的。她得意地看向齐笙,只见齐笙静静站在一旁,低首微笑,甚是不放在心上,不由就有些烦躁起来,她从来不会伤心生气的吗?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爹,齐笙也画了一幅画,比我画得还好!”
齐五爷微怔:“哦?”微微挑眉,略带兴趣地看向齐笙,“你画的什么?拿出来我瞧瞧。”
当下亲疏立分,齐夫人连朝他使眼色,他也只作不见,气得齐夫人剜他一眼。齐笙就是块难捂的石头,她正愁捂不热,他可倒好,居然在两个女儿中离间起来。
一旁本来看戏的齐笙暗暗叫糟,不知齐箫闹的哪一出?撕都撕了,又提起来做什么?那幅画她一点也不想给人看,忍不住有些责怪地看了齐箫一眼。落在齐箫眼中,便是责怪她撕了她的画,心中也有些后悔,她自小长在爹娘身边,受尽宠爱,同一个后来的小可怜置什么气?何况那是她的亲姐,不禁又羞又恼地跺着脚嚷道:“她的画,她的画叫我撕了。”
“哦?你无故撕她的画做什么?”齐五爷转过头来问道。
齐箫跺着脚,索性闭上眼大声喊道:“她画得比我好,我不高兴!”
“扑哧!”事已至此,齐笙反而不担心了,她本有些责怪齐箫的莽撞,可此时见她如脱了毛下锅的鸭子一般,又有些可怜。暗暗安慰自己,齐五爷现在还用得着她,她大可不必担心。便自袖中掏出一叠碎纸,走上前递到齐五爷手中:“箫儿有心护我,我也不能叫她难做。本来是我画得不好,箫儿不过是怕我被五爷责怪罢了,才想着帮我藏起来。一不小心,就弄破了。”
这得多不小心,才能破成这样?齐五爷接过损破的画,别有用意地看了她一眼,居然颇似赞赏。齐笙心中一跳,嘴角僵硬地弯了弯,低下头去。
齐五爷在画上扫了两眼,语气淡淡地道:“是画得不好,箫儿撕得没错。看在你们姐妹互相维护对方的份上,这事就算了。”
说着将画折在一起,递回给齐笙。
齐笙愣愣地接过画,抬头看向齐五爷,这是什么意思?可齐五爷分明看都不看她,正大手揉着齐箫的脑袋,宠溺地笑。她心情复杂,咬了咬唇,将画收在袖子里。可是被纱布包得厚厚的手十分粗钝,塞了几回,才将其全部塞进去。
齐夫人直接问齐五爷道:“箫儿的礼物有了,那笙儿的呢?”
齐五爷不在意地回答她:“嗯,是一副棋盘,在我书房里,过会儿笙儿跟我去书房,我还有话跟她讲。”
本来齐五爷常常唤齐笙到书房,是齐箫最嫉妒的事。可此时看着漂亮的小红马,什么想法都抛到一边了,棋盘?棋盘是活的吗?能让她骑着到处跑吗?
齐笙亦觉讶异,难道齐五爷要教她下棋不成?她带着这个疑问,晚饭后,跟着齐五爷来到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齐五爷对小厮吩咐道:“熬一碗浆糊来。”
而后大步走进①38看書网房每日都有人打扫,离开几日,桌椅丝毫没有灰尘。齐五爷走到桌案后坐下,指着桌上一只巨大的包裹,“打开看看。”
齐笙便走上前,将那只超大号的包裹打开。露出一只方方正正的物事来,长宽约有一尺半,高则有一尺,呈月白色,内中穿插有泼墨玉痕的纹理,以细致的黑色线条纹着方正的格子:“这是?”
她翻动摆弄起来,发觉这只方正的物事极轻巧,完全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沉重,齐五爷见她摆弄得有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是你四伯自海外带来的,说是材质罕见,便要送你一副。”
齐笙微讶:“四伯已经回来了?这回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吧?”
“这趟比较顺利。”齐五爷道,见她一直摆弄不到关键所在,指点她道:“这是折叠棋盘,你仔细瞧,下面有折叠的缝隙。”
齐笙便歪着头,翻来覆去摆弄起来。终于给她摸着诀窍,将棋盘一点点掰开,长宽约有两尺余,厚约一寸,下方撑着四只一尺余长的腿,不由极是惊讶:“好精巧的棋盘!”
“那是自然,否则你四伯也不会特特捎一只来给你。”齐五爷见她喜欢,又将两盒棋子推到她面前,“瞧瞧棋子,与棋盘是同样的材质。”
齐笙便又掰开盖子,捏出黑色白色的棋子出来。白色的棋子内中蜿蜒着丝丝缕缕墨痕,入手极轻,触手不寒。黑色的棋子如浓墨染色,无甚特别,然而齐五爷却说:“乍瞧是黑色,可你将之映在阳光下,就是另外一种颜色。”
她闻言捏起一颗,走到灯光前,眯起一只眼睛朝里面看。果然,不再是纯正的黑色,倒像是极致的浓绿。齐五爷亦拿起一颗,眯起右眼贴在上面,看了半晌,甚可惜地道:“可惜不是白天,否则映在阳光下,比这要漂亮许多。”
不管怎样,齐笙都很感激这份心意:“让四伯费心啦,改天我要特地去探望他吗?”
“随你。”齐五爷道,这时小厮叩门而进,手上端着一碗熬制好的浆糊:“五爷,浆糊熬好了。”
“嗯,放下吧。”待小厮出去后,朝齐笙伸出手,“画呢?拿过来。”
齐笙不明所以,自袖中掏出一叠折得不成样子的碎纸片递过去。齐五爷将书桌清出一大块空处,而后找出一张厚纸,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浆糊,将齐笙被撕得破碎的画按顺序认真仔细地粘上去。
他粘得认真,几乎将毛边全都盖住。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直起腰看着自己的成果道:“嗯,画技确实拙劣,不过也不要紧,你不需要会太多。这幅画便放在我这吧,改天我找技艺高深的老师傅处理下。”
齐笙看得愣住,不明白齐五爷为何这样做,这种看起来像极了维护与爱惜的行为,让她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而齐五爷似乎也不想对此作解释,将棋盘的四只腿收起来,平放在书桌上:“过来,我教你下棋。”
齐笙一怔:“我,我要学下棋吗?学到什么程度?”
齐五爷已经捏起一颗白子,正要往棋盘上落,闻言又收回来:“艺多不压身,有时间就当多学些东西。至于棋艺,往后你要同贵人们来往,怎样也要拿得出手才行。”
齐笙忙道:“是,我记住了。”
她在齐五爷这里一直学到深夜才回。走出书房,身影没入黑暗中,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同齐五爷相处总是比较累,明明他几乎从不为难她,待她虽不如齐箫那般宠爱,但也是随意居多。可她就是觉得拘束,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仿佛不愿令他失望。
在寂静深深的夜色中,银霜遍地,她踩着薄薄的银霜,缓缓往住处走去。来到院子门口,看见窗子处透出晕黄的灯光,疲累的心情不由一松,脚步加快许多。就在她的手放在帘子上即将掀起时,却忽的脸色一变――脚步变得轻松,岂不是代表银针刺脚的时候又到了?
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阴沉着脸掀开帘子走进去,毫不意外看到一身青衣的张瑛。不过令她诧异的是,在张瑛的对面居然坐着一个银红色的身影,正以肘撑腮,下巴轻点,不知坐了多久,已经快要睡着了。她目光一转,身穿绿衣的如意从内室走出来,指尖捏着一只绿色的宝石戒指,见到她回来,立时欢喜地叫道:“小姐小姐,你的戒指找到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一下子把瞌睡中的齐箫惊醒:“戒指?什么戒指?齐笙,你回来啦,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她打着哈欠站起来,眼睛不经意一转,定定盯在如意捧在齐笙面前的绿宝石戒指上不动了:“这是什么?”
说来也巧,如意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恰巧站在两人中间,让齐箫清清楚楚看到她指尖捏着的东西。齐箫此时困意全无,走过去一把夺过绿宝石戒指,脸色难看:“你从哪里来的?四伯不是把它做贡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意小手掩口,低低地呀了一声,眼含歉意地瞟了齐笙一眼。齐笙脸色也不好看,也顾不得计较如意是故意还是无心,对她挥挥手道:“你先出去。”而后对一脸冷漠的张瑛道:“你也先出去。”
“你抓紧。”张瑛说罢,起身朝外大步走去。如意亦莲步轻移,小步跟在她后面向外走,只是偶尔回头看一眼,大大的杏眼满是好奇。
待两人走后,齐箫的怒气终于全面爆发:“这戒指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齐笙回想张瑛离去前漠然的神情,眉头便一抽一抽地跳,面对齐箫的怒问,没好气地道:“就在我这里了,你要怎么样?”
“你!”齐箫惊愕,伸手指着她,咬着下唇:“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打你了?骂你了?”齐笙纵是个泥人,也不禁三分火气上来,“它是你的东西吗?四伯把它给你了吗?既然没有,它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奇怪?你冲我发什么火?还有,你指着我做什么?这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吗?不是吧?既然不是就把你的手放下,我不欠你什么!”
齐箫从来没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齐笙,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委屈。饭后齐笙被齐五爷带走,她则被齐夫人叫进房好一通劝,说齐笙有多么可怜,让她凡事多让着她一些,对她敬重亲近,不要事事针对。她这才跑到她房里等她,想为白天的事道歉,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
“齐笙,你,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哪里过分?是,当初你是喜欢它,想要它,可是四伯就是不给你。怎么?你很生气?觉得四伯偏心,偷偷给了我?”齐笙本来不打算追究,可是一想到待会张瑛就要拿着银针进来伤害她的脚,如意就要骑在她腰间制住她,就有些控制不住,“你猜对了,这就是四伯偷偷塞给我的!偏我还不珍惜,因为我不待见它,我想丢哪里就丢哪里,想拿脚踢就拿脚踢,想拿脚踩就拿脚踩!”
说着夺过戒指,狠狠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而后狠狠踢飞:“怎么样?你是不是很生气?我告诉你,你生气的日子还长着呢!想必你还不明白为什么吧?你知道五爷送我什么吗?他送我一张棋盘,是四伯从海外带来的,特意吩咐捎给我。”
“你是不是觉得不平?你才是五爷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反而我更受宠爱?”齐笙勾唇一笑,脑中闪过一个主意,“难道你就不曾怀疑?瞧瞧,你身材这么高挑,浓眉大眼,鼻梁高挑,真是漂亮对吗?可你就不曾想一想,你的相貌是继承自谁的?”
“你!我撕了你的嘴!”齐箫彻底红了眼,她当然曾经好奇地问过齐夫人自己像谁更多一点,可是齐夫人回答说她继承了她跟齐五爷的优点。可仔细想来,她跟齐夫人和齐五爷一点都不像,倒是齐笙反而跟齐夫人有三分相像,身材玲珑娇小,眉目温婉,不由更怒:“你才是野种!爹根本不喜欢你!他送了我小红马,而你的棋盘是四伯送你的!棋盘会跑吗?会跳吗?会带着你跑吗?可我的小红马会!”
齐箫怒极,张牙舞爪挥着拳头朝齐笙脸上揍来。而齐笙此时心里仿佛跑出来一只魔鬼,被压抑许久的脾气在这一刻兴奋地爆发出来,她心里大喊着来吧!来吧!尽情地打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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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袭青衣
齐笙与齐箫很快撕扯在一起,齐箫人高力气大,齐笙下手也不软。两人谁也不让谁,很快滚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闻声而来的如意尖叫一声,赶忙上前拉架。只是伸出手来,挡的总是齐箫的手,有意无意间,手肘也总是捣在齐箫的脸颊上。
闻声而来的齐五爷和齐夫人一进屋,便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像泼妇一样滚在地上,互相揪扯对方的头发、衣裳。两张小脸狰狞不堪,齐笙手上的纱布不知何时脱散,鲜红的肉露在外面,蹭得雪白的衣裳血迹斑斑。
“够了!”齐五爷铁青着脸,齐笙跟齐箫便同时瞪了对方一眼,低哼一声,拍拍衣裳低头站好。
“说,为什么打架?”齐五爷喝道。
齐笙抿着嘴不说话,齐箫则伸出手委屈地指着齐笙,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她凶我。还说,说……”
齐箫咬咬唇,犹豫地道:“她,她说我不是,不是爹跟娘的亲生女儿!”声音起初很小,到后面越来越大,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与痛恨,扑进齐夫人怀里哇哇大哭。
齐夫人目露讶异,很不可置信:“怎么会?笙儿一直是个好孩子!”
齐五爷阴沉着脸看向齐笙:“你怎么说?”
齐笙抬起头,漠然地看了三人一眼,又垂下:“我没话可说。”
齐五爷气笑了:“好得很,侮辱幼妹,再行殴打,居然一点不知悔改!”伸手一指门外,“出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进来!”
“五爷不可!”齐夫人吓了一跳,“还没问清楚,怎么就让笙儿到院子里跪着?这是什么天,你不怕冻坏孩子?”
齐五爷不吭声,直直盯着齐笙半晌,见她始终不松口,脸绷得更紧:“她自己想跪在院子里,我可拦不住!”
齐笙听罢,扭身就朝外走。齐夫人伸手去拉,可是身子被齐箫抱得死紧,挪不动步子:“箫儿,不许胡闹!”
齐箫的脸埋在她肩窝,闷闷地道:“她骂得这样难听,就让她到院子里跪着去好了!敢说我不是爹娘的女儿,我看她才不是呢!野蛮不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冒充我姐姐!”
齐笙本已走到内室门口,闻言反扑回来:“你才是野种!”
她想到自进得齐府以来所遭受的种种,一时悲苦难忍,红着眼奔到齐箫跟前就要揍她。怒极之下,动作快得不像话,面容狰狞,仿佛丧失理智。齐箫抬头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她抬起胳膊就要招架,却见齐五爷比她更快,抬手一掌打在齐笙脸上:“出去!什么时候冷静了再进来!”
齐笙蓦地跌在地上,捂着火辣辣的脸,一时愕然。
齐夫人终于挣脱齐箫的手,看着齐笙坐在地上低眉垂首的模样,只觉揪心的疼:“你做什么?连孩子也打!”
她蹲下去扶齐笙,而齐笙并不领情,避开她的手,撑着地面站起来低着头向外走。齐夫人再要拉,齐五爷喝道:“让她去!”
齐笙低着头走到屋外,青石小径上满地银霜,冷得慎人。她膝盖一曲,却并不跪下,眼睛望向屋中,泛起一丝奇异的神采。垂下眼睑,直起膝盖,径直向院外走去。
走到院子门口,冷不防一袭青衣拦在前面:“你要去哪里?”
“五爷唤我将他的棋盘拿来。”齐笙语调平平答道。
“这么晚了拿棋盘做什么?”
齐笙讥嘲地瞥她一眼:“想知道?那你去问五爷啊。”
张瑛一噎,随即冷笑起来:“那你快去快回,我等着晚上好好‘伺候’你。”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布包,正是往常为齐笙施针的布包。齐笙脸色微变,眼神似忌惮似不甘,冷哼一声,抬脚出了院子。
张瑛抱胸站在院子门口,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到黑暗中,才微微皱眉,犹豫片刻,却是大步跟了上去。
齐笙低头匆匆走着,心跳如擂鼓,这是为数不多的逃跑中最匆忙的一次,她能成功吗?当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心一下子凉了,却更加不甘,想了想,右脚一软,低吟一声跪在地上。
张瑛慢悠悠地赶上来:“你怎么了?莫不是扭到脚了吧?”她微微弯下腰,啧啧有声:“平地走路也能扭到脚,真是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人。”她一时得意,没有看到齐笙右手猛然握紧,只觉眼前一黑,一股土腥气扑在脸上,呸呸两口,抹脸大怒:“好你个齐笙,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突觉后颈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齐笙蹲在地上喘大气,偷袭一个淬不及防的高手并非易事,幸亏力气攒够,否则一击不倒,张瑛不知要怎样对付她。喘了片刻,扶着膝盖站起来,心中紧张地跳个不停,头脑却越来越冷静,这是个好机会,不试一试都对不起自己。
可惜齐府没有狗洞,她只能尽量收敛步子,一路小跑到后门。后门门口守职的婆子不在,她心中大喜过望,难道是苍天可怜她,终于要放过她了吗?
左右一望,黑漆漆并无声响,只有心跳咚咚咚咚。她踮起脚步,飞快朝门口走去,却觉后领被人攥住,整个将她提了起来!
“是,是谁?”她心底彻底凉了,区区两丈的距离,遥如天堑。
身后叹息一声:“别费力气了,你跑不了的。”
听到这个声音,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跑了,你放我下来吧。”
田旋默默地将她放下,见她仍有些不服气,慢吞吞地道:“你想以对付张瑛的法子对付我,是行不通的。”
齐笙微讶:“你都看见了?”
田旋默然点头。
齐笙更觉诧异:“那你不阻止我?”
田旋犹豫了下:“我只负责看护你。”
言外之意,看护张瑛并非他的责任。齐笙眼珠转了转,笑着问道:“看不出来,你们并不和睦啊?”
田旋被她灿如繁星的眸子盯着,缓缓低下头:“嗯。”顿了顿,又道:“也不是。”他有些警惕起来,面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少女其实再狡诈不过,想到此补充一句:“我之所以不管她,是因为我确信你跑不出齐府。”
齐笙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淡下来。转身往回走了两步,仍不甘心,待想求他,却见他目带怜悯,朝她微微摇头。她叹了口气,死了心。
心不甘情不愿,走得奇慢无比,田旋也不催她,就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路过张瑛身边时,齐笙毫不客气地抬脚从她身上迈过去。田旋则低头看了看张瑛昏睡时仍显刻薄的脸,犹豫了下,在她身上一点,随后提起来丢到一旁的草丛里。
回到屋里,齐五爷和齐夫人坐在椅子上,齐五爷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齐夫人似乎极生气,而齐箫则充满嘲讽地看着她:“哟,居然都想离家出走了?”
齐笙不理她,静静在屋中站定,神情执着地看向齐五爷,目光中透着不服输。
齐五爷也知那一巴掌把她打得狠了,恐怕要被她记恨一辈子:“你刚才要到哪里去?”
齐笙下巴一昂:“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去处,大不了回乡下讨饭。”
这句话戳的却是齐夫人的心窝子,眼眶一下子红了:“你,你这孩子――”
齐五爷冷笑一声:“讨饭?吃剩饭,睡破庙?”见齐笙梗着脖子不答,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既然你十分怀念当乞丐的滋味,我也不好拦你。不如这样,咱家柴房的窗子坏了,没来得及修理,这几日你便睡在那里吧。”
齐笙吃了一惊,面上却不显露:“我这就去。”生怕齐五爷反悔似的,头也不回拧着性子走出去。齐箫看得连连咂嘴:“她脾气可真大!”
齐五爷便低着头笑:“见识了吧?”
齐夫人见他爷俩居然还笑得出来,气得手指头都在颤:“齐五,你这般虐待孩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齐五爷不答,站起身拍拍齐箫的肩膀:“有人不喜欢软被窝,便让她不喜欢去好了。走,咱们睡咱们的。”
齐笙推开柴房的门,吱吱嘎嘎,在寂静的夜色中每一声都仿佛割在心上。她反手关上,透过月光,发现窗子果然破了几个指粗的小洞。不过比起没窗没门房顶漏雨的破庙却是好多了。她走到堆放柴火的一角,抹黑搜出些软和的干草铺在地上,蜷着身子躺上去。
夜很深了,她一点困意也没有。仿佛又回到那些时候,怀里揣着半个冷硬的馒头,开开心心地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梦里啊,她和明翰哥终于讨够了钱,买了一座大院子。从此顿顿吃热饭,每天有鸡腿吃。
只可惜那个人一眨眼便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入了梦,又回到那个晚上,她从人贩子关押少女的车里逃出来,一路往北走,混进京城做起乞丐。她拳头硬得很,硬是打得比她大好几岁的男孩子都以她为首。
然后,便落入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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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致命紧张
阴暗的街角,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地蜷缩着,脸死死埋在膝间,仿佛被人丢弃的小猫。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她身前,明亮的火把照亮她的头顶,一只硬邦邦的大手伸出来,拎住她的后襟如抖破布般抖落几下,小小的一团便软趴趴地松弛开来。
乱蓬蓬的枯发下,仰起一张不足巴掌大的脸,脏兮兮的看不出本色,只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得分明,映着橘黄色的火光,执着明亮。
砰的一声,她被丢在地上,抬头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事不过三,再有下回你这条小命就别要了。”
他笑得那么好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深深的恐惧,小小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忍不住拜服。然而与生俱来的倔强紧锁住她的喉咙,她嘴巴张了张,服从的话涌到嗓子眼,只是说不出来。无边的恐惧与痛恨冲上心头,她咬紧嘴唇,猛地扭过头。
“很好,看来你又怀念皮鞭了。”年轻英俊的公子拍了拍手,顿时门外走进来一位手执长鞭的青衣女子,向他施了一礼,眼神冷漠地俯视地上小小的女孩,利索地将鞭子抖开。
鞭子尖锐的破空之声刚传进耳,背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啊――”
她艰难地吸气,小小的身躯匐在地上,挨着不该她遭受的痛楚。两天一夜不曾进食,她连叫都叫不出来,挨不到三下便昏死过去。
一盆冷水把她浇醒,继续鞭刑。
如此反复数个来回,她只想死掉:死了就再不用受这种苦了吧?反正活着这世上也没人爱她。可是心底却有一股浓烈的不甘迸发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被人丢弃?她就该死吗?
残存着最后一分意识,她嚅嗫着嘴唇:“我,不,逃了。”
再醒来时,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秀婉的眉目,紧张的神情:“笙儿?笙儿?可是醒了?乖女,快快醒来,那都是梦,别害怕,娘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你。”
娘?齐笙迷迷糊糊,尚未从残苛的梦中醒来,只以为已经被打死,便微微侧脸埋在一只温软的手掌中:“娘。”
她轻弱得好似小猫叫似的声音,重重撞在齐夫人心头,她,她刚刚叫她什么?
“喂,你醒啦。”另一声毫不陌生的令人讨厌的声音传来,“你发烧了,爹便免了你的责罚,让你进屋了。”
齐笙蓦然转醒,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只见一张张扬之极,骄艳如灿阳的面孔凑过来:“呐,你身体可真弱,才一晚上就发起烧来,还怎么睡破庙啊。我跟爹求过情了,他说这件事不追究了,你安心养病吧。”
原来一切――
齐笙木然收回目光,心死如灰地闭上眼。
“箫儿,你不是来跟姐姐道歉来了吗?”齐夫人朝齐箫连使眼色,齐箫瘪了瘪嘴,绞着手指头,不太甘愿地道:“好啦好啦,我道歉。我问过爹了,那只戒指是你赢来的,不是四叔……哎呀总之是我冤枉你了,我跟你道歉。”
齐笙如木头桩子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齐箫见状,不禁又被激起脾气:“喂,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何况你还诬蔑我不是爹娘的女儿,我都没跟你计较呢。”
齐夫人心头只想着刚才齐笙无意识中唤的那一声“娘”,心头又酸又涩:“好孩子,别生气了,五爷这样对你,娘也很气不过,已经同他理论过了。待你病好了,娘便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摸摸她的脸,自被子里掏出一只被纱布缠得厚厚的手,“给,这是你赢来的戒指,拿着吧。”
戒指?齐笙微微侧目,材质不菲工艺不凡的绿宝石戒指?同她有什么干系。手心向下,绿宝石戒指叮叮掉在地上,弹了几弹,滚进了床底。
“你――”齐箫圆眼怒睁,指着她就要骂。
“你们出去,我想静一静。”齐笙打断她,沙哑的声音令齐夫人心有不忍,只道她还想不开,为她掖掖被角,“那你好好休息,待会娘再来看你。”
室内再度归于无声。
良久,齐笙睁开眼,木然的眸子盯着床顶,渐渐露出茫然与惧怕。昨夜那个梦勾起她心中最深的恐惧。那年她才十二岁,先被最信任的人丢弃,再被人贩子拐卖,历经艰辛来到京城,又被毫无干系的人掳来,不听话就鞭子伺候。
她每每被鞭得皮开肉绽。他们对她毫不怜惜,不管她年幼,不怜她是个女孩子。
只不知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是谁?齐笙木然的神情逐渐露出一丝冷笑与决然,不是要她卖命吗?那她就卖!
他最好祈祷她别爬到他头上!
平乐赌坊,来了两位衣着不凡但是贼头贼脑的青年公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楼上楼下全都逛遍,也曾站在赌桌前停驻,只是每回都不长久,眼珠子不时乱转,一名伙计终于看不下去,走上前问道:“两位公子,可需要小的替您引路?”
“不用不用。”个子稍矮的那位公子冲他摆摆手。
“哎,你等等。”个子较高的青年公子拦住他,轻咳一声,“齐笙小公子今日可在这里?”
伙计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又是小公子的仰慕者,便微微躬身,客气地道:“小公子这几日都不曾来过,不如您到才子楼瞧瞧?”
“哥守了好几日了,一回也没碰到,否则岂会来这里?”青年公子嘟嘟囔囔地道,“好了好了,不用你了。”
撵走伙计,苦着一张脸:“我们走吧,看来是见不着了。”
个子稍矮的公子道:“赵伟达,你不是诓我吧?十四岁的丫头片子,我可不跟你抢,你要因为这个故意不让我见,咱这朋友可就到头了啊!”
赵伟达两眼一瞪:“我是这样的人吗?这不是真见不着吗?难道要我蒙上脸跳墙将她抗出来给你看?”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闪过的神采。
不晓得齐夫人对齐箫说了什么,齐箫整个人大变样,不但日日陪在齐笙床前,而且搜肠刮肚地讲有趣的事逗她开心。虽然眉宇间颇有些不耐烦,但相比以前已是好了许多。
这一日午后,齐箫摆弄着挂在门口的绿色小鸟,颇羡慕地道:“好可爱的小鸟儿,瞧这小嘴巴,小眼睛,小身板,小爪子。”她咂嘴艳羡,“喂,齐笙,我借我的小红马给你骑两天,你把小鸟借我玩两天呗?”
正是齐五爷为打齐笙那一巴掌而用作道歉的礼物。
齐笙将养几日,病已好了大半,正靠在床头摆弄着齐五爷送她的棋盘,随口答道:“好啊,你拎去玩吧。”
“齐笙你真好!”齐箫高兴地道,逗弄小鸟儿时更热情了几分,“呀呀,它啄我的手。齐笙,你给它起名了没?”等了一会儿不见齐笙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道,“没起的话就叫小绿吧,你瞧它这身翠绿的羽毛,真漂亮。”
齐笙左耳进右耳出,由着她自言自语。生病这几日,百无聊赖中倒对下棋起了几分兴致,恰好齐五爷送她的这副棋盘制作精巧,可以放在床上随时作耍,倒解了她不少闷。
齐箫也习惯了她的冷淡,才不放在心上,自得其乐地逗弄着小绿。看着小绿翠绿的羽毛,忽然想起被齐笙丢在床下的绿宝石戒指:“喂,齐笙,你的戒指还要不要啊?不稀罕地话赏给小绿吧?”
“什么戒指?”齐笙聚精会神地下棋,自己把自己给难住了。
“就是那枚绿宝石戒指啊,被你丢在床底下的那只。”齐箫说着已经朝外面喊起来,爬床底这种苦力活如意是不会做的,进来的便是她自己的小丫鬟如宝。如宝长着一张团子脸,笑起来两只小酒窝,十分喜庆。进来后便挽起袖子,俯下身钻到床底下去。
“咦,这是什么?”如宝摸到一只冷冰冰的方块状物事,拨了拨,并不沉。外面的齐箫只看得到她圆圆的屁股,“找着了吗?”如宝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只好抱着一只冷冰冰的粗糙的方盒子出来:“只找到这个。”
齐箫接过来,摇晃了下,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惊醒了齐笙:“齐箫!你在做什么?”
“我在你床底下找着一只铁盒子,”齐箫毫不在意地道,“装什么的?藏的这么严实。”说完才发现齐笙在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不由奇怪:“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作势打开。
“不要!”齐笙喊道,半个身子探出来,搭在床上的棋盘顿时倾倒,棋子落在地上,发出哗哗的声音。齐箫和如宝被她紧张的动作吓了一跳,齐箫眼睛眯了眯:“如宝,你先出去。”
作为齐五爷的女儿,齐箫再草包也不可能蠢如猪。齐笙的反常令她终于找到一丝优越,她鲜有居高临下看齐笙的时候,此刻难得的机会令她心中雀跃不已:“让我猜一猜,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她拿着铁盒子,轻轻摇晃。哗啦,哗啦,金属碰撞的声音不停响起,齐笙咽了口唾沫,心情迅速平复下来:“把它还给我。”
齐箫才不肯,她傻了才放过这个将齐笙握在手心里揉捏的机会:“我猜里面是――”
“别猜!”齐笙冷静的声音打断她,“你把它还给我,小绿就归你了。”
“小绿?”齐箫不屑地笑道,“你根本不喜欢小绿,这个交易不划算!”
“那我把那只绿宝石戒指一同给你。”齐笙垂下眼睛,低低地道。
齐箫依然不肯:“那绿宝石你弃如敝屣,说丢就丢,还是不合适!”
“你趁好就收。”齐笙抬起头来,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紧张,“不然你就把它拿去吧,小绿和绿宝石戒指就别想得到了。”
齐箫一噎:“真无趣!”悻悻地将铁盒子递给她:“你这人无趣透了!”气呼呼地走到装着小绿的精巧笼子旁边,看着小绿活泼地跳来跳去,又眉开眼笑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摘下笼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待她走后,齐笙呼出一口气,抱着铁盒子的手都在抖:“生了一场病,把脑子烧坏了不成?”在脑袋上打了两下,低头看着已经破旧的铁盒子出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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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同床共枕
“人呢?怎么不见了?”人流涌动的街头,一袭青衣的高挑女子气急败坏地四下张望,“不是叫你看住她?现在人呢?”
同样一身青衣的握刀男子神情冷淡:“她进去换衣裳,我总不能跟进去罢?”
“有何不可?”张瑛拧着眉头,讥笑道:“一个野丫头罢了,真当她是有身份的小姐吗?”
田旋犹未听见,握着刀柄不作声。
张瑛烦躁地在人群中扫视,终于不得不承认齐笙确实逃跑了:“还不快找?天黑之前寻不回人,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个可恶的野丫头,就会给她添麻烦!张瑛恼怒地想,却不得不承认齐笙着实足够狡诈:“真是个野丫头!”她低低地骂,随即埋怨地道:“都怪你,若非你说她病体虚弱,不必继续施针,她定然跑不了!”
田旋猛地扭过头来:“首先,是你玩忽职守,趁小姐换衣裳时溜走。其次,是否施针乃五爷决定,罪不在我。”
“你――”张瑛被顶回来,涨红了脸,猛地一甩袖子,“还不快找人!”
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上,包子铺旁边或坐或躺散落着几个乞儿,年纪大的苍老耄耋,年纪小的只有七八岁。其中一个尤其瘦小的小乞儿抱膝靠在墙边,露出的双手粗糙红肿,身上裹着一件不知穿了多久的破烂棉衣,乱糟糟但是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正把脸埋在膝间,仅仅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警惕地望着路边行人。
自南边走来一位身着青衣的高大男子,腰别跨刀,双目扫过行人,打量街角每一处。扫过她这边时目光微微一顿,齐笙不知道他看见她没有,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紧紧抱着膝盖,咬着唇彻底埋下头。
过了许久,并没有一双大手抓着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她诧异而谨慎地抬起眼睛,只见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经远去,依然走得很慢,目光在街上细细扫过。不多时北边走过来一名同样款式的青衣女子,身量高挑,面容美丽,只是满面戾气,刻薄十足。两人争执一阵,一起朝北边走去。
齐笙呼出一口气,心底有些雀跃,有些茫然。真的逃出来了吗?如此简单?
到了下午,街上又走过两道青色身影,她只一心扮乞丐,或卧或躺,任由脏兮兮的头发遮住半边脸。
有惊无险地捱到傍晚,随着一众乞丐缓缓往城外走去。路过一条街道时,望着一个背着药箱的挺拔身影蓦然睁大瞳孔:“李明翰!”
李明翰自医患家中出来,背着药箱往回走。他面容亲切,长相俊秀,在京中很有些名气,路上遇到的人无不向他打招呼。他一一回礼,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然而回头却并未发现认识的人,便好笑地摇摇头,转身朝前走。
刚转过身,便听到有人清晰地喊他的名字:“李明翰!”声音极大,并不是幻觉。他循声寻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乞儿,身上裹着许多破洞的棉衣,用两片破布裹住脚,透过乱发,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燃着浓烈的火焰,近乎仇恨地向他望来。
他微微蹙眉,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一个小乞儿?约莫是认错了人,他心想,故温和地问道:“这位小友,你识得我?”
小乞儿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离得近了,能发现她嘴角勾起的冷笑:“李明翰,你过得很不错嘛?”
偷了她的钱,背弃了共同的誓言,将她一个人丢下,他却过得很好嘛?齐笙冷笑着,缓缓昂起头,看着这张俊美的脸,恨不得用刀划花:“想必攀上贵人,不认得我这狼狈故友了吧?”
李明翰皱起眉,他自医术出名后已经鲜少能听到这般犀利的言词:“这位小友,不知姓甚名何?”
“真不记得了?”齐笙冷笑一阵,凉薄的笑声飘荡在空旷的街上,又返回来撞进她心里。她心中一痛,缓缓收了笑,“三年前,你偷走一个懵懂少女攒了数年的一罐铜钱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还会再遇见她?”
李明翰如遭雷劈,药箱都掉在地上,哐的一声,他脸色煞白,终于认出面前这个狼狈的小乞儿,怪不得隐隐觉得这双细长明亮的眼睛似曾相识,原来竟是她!
齐笙见他终于想起来,哈哈大笑,全然忘记自己尚在逃跑之中,如此放肆大笑可能会引来竭力躲避的人:“居然想起来了,啧,可见你的良心并未全然喂了狗吃嘛!”
最初的震惊过后,李明翰迅速平复下来,嘴唇仍有些哆嗦:“你,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一个时辰后。齐笙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袍子,坐在一张素净淡雅的小床上,被裹成粽子的手正捧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蓝色海碗,一点一点抿着色泽微黄的辛辣姜茶。
“喂,李明翰,太辣了,我要喝甜的!”她毫不客气地对蹲在地上拿着扇子生炉子烧水的李明翰道。
李明翰无奈地道:“小姑奶奶,姜茶哪有甜的?”
“哼,我不管,我就要喝甜的!”
李明翰蹲得腿麻了,换了个姿势,见她果真不再喝了,不禁十分无奈:“你冻了一天,不暖一暖会生病的。”
“哼,病就病吧,死了更好,反正也没人待见。”齐笙把偌大的海碗砰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手往大腿根上掏去,摸了摸,拽出一只白色的袋子扔在李明翰脚边,“正好这还有一袋金子银子,正好再让人顺了去。”
李明翰脸色一僵,拾起那只钱袋,嘴唇动了动,终是脸色灰白地闭上嘴。
齐笙冷笑一声:“还真收起来了?那就好好收着吧,等哪天我向你讨,你再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这句话令李明翰吃了一惊:“我替你保管?”齐笙“嗯”了一声,重新抱起大海碗喝起姜汤,瘦小的手腕仿佛一折便断,李明翰想了想道:“你要去哪里?身上不带银子怎么行?”
齐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年我的钱全被偷走,我不依然好好地活到现在?”见李明翰脸色难看,冷哼两声放过他:“反正不用你管了,总之你护不住我。”
她不是没想过利用李明翰为她遮掩,但这毕竟是京城,那俊美无筹的公子也不知是谁,依李明翰的能力恐怕连人家一根小手指头都及不上,轻轻一碾便死透了。
岂不知此话竟令李明翰双眸一亮,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即便我护不住你,我认识一位公子肯定护得住你!”
齐笙瞥他一眼:“谁?”
“我所投之主,江心远!”李明翰极有信心地道。
殊不知此话一出,齐笙嘴里的姜汤直接喷出来:“江心远?”
屋子本就小,她这一喷至少有半口水喷在李明翰身上,李明翰抹抹脸上的水星子,不服气地道:“齐五爷算什么?你可知江心远的祖父乃官居从一品的礼部尚书?他的姑姑便是荣宠十几年的柔妃?他若保不了你,我可想不到还有谁能保你!”
齐笙默然,江心远?那个一身紫衣,曾想斩她小指的家伙?她终于明白为何那只祖母绿宝石戒指会落到他手上,想必四伯进贡的那批贡品被赏给柔妃,而后柔妃又赏给家中的侄子。想那江心远也真鲁莽,居然随随便便反手丢给她。
“此事不妥。若你所投之人是江心远,说不得明日我便得走。”齐笙咕咚咕咚喝下已然温掉的姜茶,将偌大的海碗递还李明翰。
李明翰不解:“这是为何?”
为何?齐笙自嘲地道:“因为江心远与齐五爷是识得的,依我的姿色,恐怕不足以令他与齐五爷翻脸。”
在她心中有一句话没有说的是,只怕江心远也是齐五爷相中的踏脚石之一。齐五爷极力培养她,也不知看中她什么资质,依照他的打算,说不定便打算将她许给江心远。
想到这里,她心中微觉奇怪,她记得陈六爷曾多次说过,她是要爬到至高之处的人。对于女子而言,至高之处岂不是――
她心中一惊,想到齐五爷手中握着的底子,以及他将要做或者说已经在做的事,心中惊跳不已。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那位长相俊美无筹的公子高贵薄淡的面容,一个惊人的念头不由在脑中浮现。
随便吃了点热乎的饭菜,齐笙靠在床头,被热烘烘的炉子烘得浑身暖洋洋,不禁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眯起眼,整个缩进被子里。
清洁的皂荚味钻入鼻中,她朝里拱了拱,十分霸道地占据整张床铺。李明翰刚洗过碗筷,扭头便见狭小的单人床上拱起一颗鼓鼓的小包,不由苦笑一声。擦净手,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轻轻将被子掀开,露出那张红通通的小脸。
自床头的柜子中拿出一只蓝色的金属小圆盒拧开,抠出一块淡青色的药膏搁在手背上,小心翼翼地掏出齐笙的双手,一点一点揭开纱布,望着露出来的鲜红的没有一块好皮的手,再一次心中一颤。
若非是他,她的手怎样也不会如此。带着愧疚将药膏轻轻涂抹匀在她手背上,重新缠了一圈纱布。
床本来就狭小,她整个人占据在最中间,叫他想挤一挤也不能。李明翰苦笑一声,明白她故意如此,心里并无责怪。是他对不起她在先,她理应恨他。只好吹了灯,轻轻脱了鞋,和衣靠在床头眯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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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亭亭少女
一匹瘦得皮包骨头的野马,秃掉半根的尾巴像狼一样直直垂下,毛发斑驳残缺,左耳缺失半块,似刚刚同一匹野狼撕咬过,眼神凶戾,气息惨烈。
这仅仅是一幅画,一个十四岁少女的首次涂鸦之作。书案后面,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公子垂眸看着画儿,犹如雪山之巅的清冷面容露出一丝笑意:“真是一个不可爱的女孩子。”
齐五爷垂手站立一旁:“她少年失去自由,难免心思重了些。”
“倒也是。”白衣公子如玉的手指轻叩桌面,“三年之期将至,她焦躁些也属寻常。”
齐五爷露出无奈的神情:“今日上午张瑛两人一不留神,给她跑了,到现在仍未找回来。”
“倒是我小看她了。”白衣公子眉毛一挑,再度垂下眸子,目光落至画中野马被咬去半块的左耳上,“倒也不必急着寻回来,最后几日了,给她一点时间亦无妨。”
齐五爷低头应是。
天光大亮。齐笙饱饱睡了一觉,飨足地伸伸懒腰,睁开眼睛,只觉心神皆畅。多久没有放下心事好好睡上一觉了?
坐起身来,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背对着她,正蹲在地上对着炉子煽火。炉子上坐着一只半旧的锅,锅沿冒出一缕缕白色的蒸汽。明亮的光线自门窗中射进来,将不大的小屋照得满室光明。
李明翰听得一阵簌簌声响,见是齐笙起来,便伸长胳膊将桌子中央一只蓝色的大海碗推近她跟前:“先喝杯水。”
齐笙摇摇头:“我要解手。”
李明翰先是没听明白,又问了句:“要干什么?”待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腾地站起来,手都不知往哪放,手足无措地将蒲扇从左手递到右手,又从右手递到左手,最后想要放到桌子上,却险些丢进旁边的水盆里,“我,我带你去。”
他住在江府的前院,因身份有些特殊,得以独自分到一间小屋。他在周圈围了道围墙,砌出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来。幸亏如此,否则他真不知道被人看见他堵在女孩子解手的茅房外会怎样。
茅厕是他自己砌的,只用了单层青砖和着泥土,连棚顶都没有盖,里面传出的簌簌衣带摩擦声及小便嘘嘘声全部清晰收入耳中。他觉得尴尬,两人多年未见,虽然从前亲密无间,但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他心思高傲,她不谙世事,都不曾将彼此当成不一样的人。
而如今他已近成年,她亦长成亭亭少女,隔着一堵薄薄的青墙,说不出的别扭。
不多时,齐笙好整以暇地走出来,似一点都未察觉到他的尴尬,落落大方地朝屋子里走去。他只好收起自己的异状,跟在她后面进了屋,按着她喝下整整一大碗白水,又递过准备好的洗漱用具。因她双手生满冻疮,不便沾水,亲自拧了手巾给她擦脸。
洗漱过后,耐心地给她拆下纱布,清理完残余的药膏,又拿出蓝色的小圆盒抠出一块青色透明的药膏为她敷上。齐笙啧啧感叹:“没想到这五两银子一盒的生肌膏居然是你做的,亏我用了好几年。”
李明翰抿抿嘴,想说这盒药膏是特意为一个人而配制,话到嘴边又咽下。
将这一切都收拾好,炉子上的锅里也开始飘出浓浓的粥香。李明翰从纱橱里拿出一小碟黄橙橙的胡萝卜条,摆好碗筷,两人开始吃早饭。
然而麻烦事又来了。齐笙的双手被他包得像粽子一样,鼓鼓囊囊的只露出一只大拇指,勉强捧得住碗,想拿筷子却是想也不必想。李明翰待她第三次将碟子里的胡萝卜条攫出去掉在桌子上,终于忍不住道:“我来喂给你。”
看着李明翰纠结的模样,齐笙哈哈大笑:“报应来了吧?叫你欺负我!”
李明翰嘴角抽了抽,并不计较。倒不是他脾气好,有多能忍,而是这确实是他的报应。齐笙还能笑着同他说话,已经是宽容之至。
她这双手还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那时候他少年心性,强烈的自尊充斥着整颗心,再窘迫的境地都不能让他低头。他颐指气使地将每日换下的衣服交给瘦弱的她,让她饥饿疲累之余浸着月光为他晾洗衣物。
有一年冬,也像今年这般冷,她的手上生满冻疮,他装作看不见,仍旧自私地把换下的衣服扔在她怀里。河水冰凉,她凿开一块冰层,舀出裹带碎冰的水为他浣洗衣物。第二日,她手背溃烂,惨不忍睹。
自那之后,每年冬天她的手都会生冻疮。
吃过早饭,齐笙搬了只小凳子到院子里晒太阳。没坐多久,却听见外头锣声哐哐响,极是热闹。李明翰见她坐不住的样子,出主意道:“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好!”齐笙噌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倒不是不怕被张瑛与田旋逮住,恰恰相反,她正是因为怕极才逼迫自己不怕。日子总要过下去,她天生爱瞧热闹,越阻止她越渴望。
两人从后门出去,溜到大街,发现两旁站着带刀兵士,将人们推在街边,令街道空出来。一问才知是太子妃省亲,太子特地借兵开道。
照理来讲,太子妃虽然是朝中仅次于皇后,第二尊贵的女人,回一趟娘家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但是她是一个不寻常的太子妃,出身高贵,才华横溢,兼之相貌美丽,不仅得到太子的一心爱护,更得到太子生母林贵妃的喜爱。
都说太子妃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嫁了一个全世间最幸运的男人,即便当今地位最尊贵的女人林贵妃也仅仅是贵妃而已。她却是当今太子的嫡妻,未来的一国之后。
说起当今太子,就不得不说全天下最悲哀的男人,已故皇后之子,先太子吴正瑜。他年纪小当今太子两岁,本该是最尊贵的男人,却因为皇后去世太早,仅仅三岁便失去母亲。又因胎中积弱,七月早产,被太医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皇上大怒,当即将那位太医处斩。
然而悠悠之口难堵,随着吴正瑜年岁渐长,身体愈发虚弱起来,至他七岁之时终于抵不住朝中大臣上议,罢黜太子之位,立德妃之子吴正廉为太子。
德妃的地位随之水涨船高,被封为贵妃。然而她的地位到此为止,皇上虽然罢黜原太子,却并未打算重新立后。不论朝中议论如何激烈,只咬死了不松口,久而久之,立后之事再无人敢提。
齐笙对这些事情知晓并不多,却也知道太子妃地位尊贵,不由艳羡。真是幸运的女人,她心里冒酸水,为什么拥有这种幸运的不是她?
伸长了脖子往外看,不久之后,一队穿着正规的近卫军列队走来,簇拥着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走近她旁边时,风掀开车帘一角,露出轿中美人的半张脸,精致小巧的下巴,任谁看了也不禁嫉妒,苍天为何独厚爱她,赐予如此美丽的容颜?
她被那半张精致的脸吸引住了,不由在心里念道,再掀开一点,再掀开一点。不知上天垂怜抑或笑她可怜,车帘被掀开大半,一张完整的侧脸露了出来。虽然匆匆一现,却令齐笙怔怔呆住,原来这就是大家闺秀。
她在脑中搜索曾见过的美丽面孔,譬如齐箫艳丽而富有朝气的五官,虽称得上美丽,同她一比却显得十分孩子气。有过一面之缘的卫小雨则灵动有余,稳重不足。最漂亮的赵珮纹虽然美丽足够,却显得太过凌厉。
而她自己,大约便是野地里的一块泥巴。
所谓云泥之别,不外乎如是。
待那富丽堂皇的轿子消失在视线中,齐笙才渐渐回过神来,这样如仙人般美丽优雅的人儿,想必也只有那最尊贵的位置配得上。扭头一看,李明翰依然盯着轿子离去的方向,目光灼热,撞撞他的手臂:“看傻啦?”
李明翰由衷赞叹道:“真是世间少见的美丽女子。”可惜花落别家,此生无缘。
“痴心妄想!”齐笙嘲笑地道,“你给人家提鞋子都不配。”
大约世间男子骨子里都有一种高傲,认为这世上美丽的女子都应该爱上他,即便得不到,也是他自己弃之如敝屣。犹如逆鳞,触之必怒:“啊,曾经也有一个人日日为我提鞋,最终还是被我丢弃了呢。”
齐笙脸色一变:“你——”
这个她曾经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这个她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居然在伤害她之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来你是嫌弃我,不愿意看见我,正好我也不想看见你,就此别过。”他一时服软,差点叫她忘了他压根不是个好东西。齐笙看着他俊秀的面孔,只觉心寒。
李明翰却拉住她:“我带你去见江心远。”
齐笙一怔:“见他做什么?我不去——”
“你不必害怕。他欠我一个人情,但凡我有事相求,他便不能不应。”李明翰劝道。
此举令齐笙诧异不已:“你何时这般有良心了?”
李明翰翻翻白眼,若非当初亏欠她良多,他怎至于如此。
齐笙却不愿冒这个险,思索一阵,缩回手:“还是算了,既然你如此有把握,倒不如留一阵子,待以后更需要时再使用。至于我——我暂时需要躲在你这里。”
她咬咬唇,虽然不愿意同他相处,却不得不借他的地方蔽身。
一来她不敢冒然出城,不论她遮掩得再严实,一旦被张瑛发现定一眼认出她来。二来她怀疑齐五爷有找到她的秘法,之前她曾多次试图逃脱,有一次甚至躲到别人家里依然被找出来。而江府地位显赫,想必他们不敢胡乱闯进来吧?
两人自小门进了院子,刚来到院子门口处,便见院子里有一道紫色的身影来回走动,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出门看热闹回来了——”
“齐笙?!”江心远惊讶地望着李明翰身边的娇小人儿,温婉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双永远学不会隐藏的倔强的眼睛,“你怎会在这里?”
他打量着她身上宽大的袍子,看看李明翰:“你的衣裳?”
李明翰答道:“是,公子。这是我一位故友,前来投奔我。”
江心远眯起眼,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忽然走到两人身前,执起齐笙的左手:“嗯?戒指呢?”
他隔着厚厚的纱布捏了捏,并没有捏到一圈僵硬的物事,微微沉下脸,等她解释。齐笙垂下头,本不想见,偏偏无意间遇到,大约上天另有安排?她心思急转,如何利用这个突然而来的机会呢?
李明翰看得分明,连忙在一旁打圆场,请两人到屋中坐下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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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悉心教导
齐笙脊背挺直,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雪白的脸,樱红的唇,明亮的瞳仁藏在低垂的眼睫后。对面坐着江心远,正眯起眼睛若有如无地打量她。
江心远犹记得她一身白衣白靴抄着手静静而立的模样,看着她此刻邋遢的样子,不禁感觉有些奇特:“小公子为何会在这里?并且打扮成这般模样?”
齐笙抿了抿唇,微微笑道:“好玩嘛,就扮来试试。”
“哦?不知道者还以为小公子同明翰偷情,正要私奔呢。”江心远悠悠地道。
齐笙面色不变,瞥了一眼李明翰:“江公子太看得起他了。”
李明翰大声干咳起来,他们拌嘴,埋汰他做什么?有些赧然地笑了笑,看起来和善而羞涩,转身拿起水壶,灌满水坐在炉子上:“我烧水给你们喝。”
江心远的目光从未落在他身上过,只漫不经心地打量新寻来的翠玉扳指,抬眼望了齐笙一眼:“昨晚在街上遇见一男一女,皆是一身青衣。那女子见到我,便朝我跑过来,质问道:‘是你把我们小公子掳走了?’我还想她家小公子是谁呀,我认不认得?不料今日便在府里见着了。”
他微笑着摇摇头:“若叫人看见,可真以为我江心远欺男霸女呢。”
齐笙面色微变:“你想要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才不相信江心远耐心地同她说这些是闲得无聊,索性问得直白。
“我在想,如果我是一个小乞丐,被人强迫掳去,虽然从此衣食无忧,但是再无自由。我是选择欣然接受呢,还是寻机逃跑?”
齐笙这次面色真正变了,她警惕地望着江心远,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觉攥紧:“江公子出身富贵,怎么会有这种无稽的幻想?”
江心远呵呵一笑:“我认得一个小乞丐,他主动找到我说,愿为我卖命,只求一席安身之地。”说着,眼神往李明翰处一瞟。
李明翰正背对两人,蹲在火炉前拿着扇子煽火,一下一下,用力均匀。
齐笙微微松一口气,可是看到江心远若无其事的散漫神情,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是在影射她。莫非李明翰曾同他说过她?不应该啊,李明翰怎么有脸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江心远又道:“这世道便是这样,若不想被人欺压,便只能欺压别人。想要遗世中立,也要有自保的本钱。”
齐笙垂首默然,不置可否。
见她似乎不信,江心远眯眼一笑:“譬如小公子这般独特的女子,若你我不曾有交情,你猜我会对你怎样?”
李明翰听到这里,煽火的动作一顿,顷刻间又恢复原状。齐笙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道:“依江公子的眼光,只怕看不上我这等姿色。我又不曾招惹江公子,莫非江公子要打我出门?”
江心远呵呵一笑:“遇到美丽少女,寻常男子总会生出怜香惜玉的心思。在美丽少女失去吸引力之前,定会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的。”
他将“宠爱”两字咬得极重,齐笙自然听得出来,心中冷笑,漠然答道:“能活下去,有一口饭吃,谁会在乎那些?”
江心远漂亮的眼睛顿时眯起:“既然如此,小公子又为何跑出来呢?齐五爷总不至于不给你饭吃吧?”
齐笙面色微变,总算知道江心远一句一句将话题引到此处是何用意。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知幸是不幸?
“你要什么?”她冷硬地问道。
江心远笑了笑,对李明翰挥挥手:“你先出去。”
李明翰便自地上起身,却不急着出去,而是将水壶提下来,往茶壶倒满水,方拱了拱手退出。他大步走向院外,将两扇院门合上。
出了院子,却并未走远,见四下无人,又绕回来。顺着院墙走到背处,收起衣衫下摆,敏捷无声地跃进院内,躲在阴影处,侧耳倾听屋中声响。
屋内,江心远眯眼望着齐笙微微垂眼敛去锋锐的面容,忽地探出手,修长玉润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有一个好底子,待再过两年,定是一个美人。”
齐笙别过脸,心头微跳,还不能接受他的突然逼近。轻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口问道:“江公子过奖,齐笙不敢当。有事还请直说,我听着。”
江心远摇摇头,修长的手指牢牢固定住她的下巴:“你可是真觉得有一口饭吃才是重要的?为此不惜一切?”
齐笙毫不犹豫地道:“是。”
江心远又问:“那你可敢看着我?”
齐笙猛地抬起眼睛,执着而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江心远:“为何不敢?”
江心远拇指轻轻摩擦她细腻的下巴,忽的轻笑:“那你跟我来。”
他起身走到床畔,优雅地坐下,一只手轻拍膝盖:“来,坐过来。”
齐笙有些莫明,走到他旁边刚要坐下,却被他伸手拦住:“不是坐在床上,是坐这里。”他一只手轻拍大腿,示意这才是她应该坐的地方。
齐笙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登时脸色涨红,抿唇盯着他,眸子亮得惊人。
江心远淡笑:“这都不敢吗?”
齐笙咬了咬唇,狠了狠心,侧过身狠狠朝他大腿坐下。却不料被他按住腰肢,分开双腿:“不是这样坐,你应该这样。”
她细腰不盈一握,被江心远掐在掌中,浑身失去支撑点,摆脱不得,被他强按在腿上。齐笙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尴尬的姿势,叉开双腿坐在一个男人膝头,与这个男人面对面,几乎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江心远一只手扶在她后腰,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我再问一遍,你当真觉得为了一口饭吃,一切都是次要的?”
齐笙低头犹豫片刻,而后抬起头答道:“是。”
她曾受过那许多屈辱与残苛对待,只是为了活着,又有什么比那些更难以忍受呢?
江心远轻抚她的脸:“很好。只是有些事,你究竟是不懂的。我来教你。”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侧脸滑落,拈住锁骨中间的一粒圆扣:“我要来了。”
他微笑着,修长玉润的手指轻轻拨开圆圆的纽扣,动作优雅,而脸上的神情更是温柔之致,充满耐心,仿佛一只大野狼,诱着他心爱的小绵羊一步一步深入狼窝。
齐笙的脸上残存着他的手指划过的温热,只感觉那是她从任何人身上未尝到过的奇妙感受,莫明有些慌乱,心跳得厉害。
才说过有一口饭吃比什么都重要,若此刻逃了,岂不叫人瞧不起?她抱着这种心思一动不动,僵硬地任由江心远一颗一颗挑开她外袍的扣子。
她一身狼狈地来到李明翰的住处,一身行头早已丢掉,如今穿着的是李明翰的衣物,仅仅一件内衫,一件厚实外袍。现在外袍已经被江心远解开,只剩下一件宽松的内衫拢住娇躯。
江心远的手指停在内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上,丝毫不逼迫她,耐心到极致,仿佛最敬持的老师,一点一点打开她的防备,教授她最懵懂的知识。
“我来了?”他微笑着道。
齐笙心跳得厉害,耳边清晰听到自己微重的呼吸声,闻言咬唇别过头,江心远便如拿了通行证,解去她内衫的第一颗扣子。扣子刚被解开,她小片的雪白的锁骨便露了出来,接触到微凉的空气,顿时浮起一片细碎的小疙瘩。
江心远待要继续,却忽然被她抓住手:“嗯?”
齐笙咬着唇,内心矛盾。这时江心远却突然失去耐心,强硬地将她双臂反剪,动作粗鲁地一颗一颗撕开她的扣子。顿时,两只小巧的雪白裸|露在空气中,幼乳初萌,两颗鲜艳的草莓点缀在极致的雪白之上,绮丽美艳。
齐笙浑身轻颤,挣扎起来:“够了!放我下来!”
江心远却伸出手,在一粒草莓上轻轻一弹,微微的刺痛传来,从未有过的浓烈的羞耻感充斥她的内心。待江心远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轻碾她胸前艳丽一点,顿时激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轻声叫道,虽然明知此处无人,绝不会被第三人听去,还是刻意压低声音,用力地挣扎起来。
“够了!放开我!”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颤抖至此,带着强烈的压抑,微微沙哑,如惊惶的小兔,企图逃脱狼的爪子。
江心远唇边不知何时泛起一丝笑意,掌心贴着她的肌肤渐渐下滑:“还不够呢。”他的手滑至腰际,手指夹住裤带就要扯开。而此时齐笙终于害怕起来:“停下!”
她猛地跳起来,拉起衣服遮住身体,双目泛红,看着江心远有恨,有无力。
她,她为何要接受这种羞辱?
江心远似看出她的想法,走过去在她通红的脸颊上轻轻一捏:“你当感谢我才是,是我教会了你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拍拍手,掸掸衣衫走了出去:“你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来时,希望能听到你诚实的答复。”
齐笙裹紧衣衫,心潮澎湃,不知当不当庆幸从齐府跑了出来。
齐五爷极力培养她,想必打着将她送入豪宅贵府,得到贵人青眼的主意。而她只知道要通过某种手段得到男人的宠爱与信任,事到临头,才知道这种手段有多么难以接受。
屋外阴影处,李明翰听着屋内传来的低低呻|吟声,唇边浮上一丝笑意,看来今后要对她好一点了。他把心里的不舒服深深压住,江心远抢他的女人么,那他就抢他的妹妹好了。
江心远的嫡亲妹妹,十七岁的江梦予才貌双全,被称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二,仅次于当今太子妃季嫣然,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过了不久,江心远自屋中走出来,打开院门离去。李明翰又待了片刻,才从阴影中走出来。来到屋中,看到齐笙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抱膝,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雪白,整个人泛着冷意。
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回来,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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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做出选择
攀上江心远这条线,是在知道李明翰已认江心远为主时,心里就已经升起的念头。
齐五爷在她身上花费许多心血,定然不会轻易放弃。而她也不认为如此轻易逃出来是因为自己有多么聪明,多半是齐五爷及暗处那人有意给她留下的回头的机会。
她现在所犹豫的是,要回去接受齐五爷的安排,还是江心远这条大尾巴狼的摆布?
整整一日,她都坐在小凳子上发呆。到了晚上,李明翰看不下去:“喂,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从此衣食无忧,多好的事,别摆一张垂头丧气的脸,好似吃了亏似的。”
齐笙漠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丝毫没有开口的表示。李明翰便冷笑起来:“装吧,能够做公子的女人,搁别人身上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你偏要故作清高。从前你就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饭都吃到狗身上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江心远看上我了?”齐笙翻白眼道。
“呵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些什么还用得着挑明吗?”李明翰道。
齐笙噌地站起身来,抿了抿唇,极认真地看着李明翰:“李明翰,你还是这么贱。”
李明翰一愣,随即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齐笙咬着嘴唇,即便已经看清眼前这个男人,仍然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初,我……那样……是为了谁?呵呵,你倒是健忘,脏水全泼到我头上来了。”
李明翰耸耸肩转过身,眼睛里的轻蔑毫不掩饰。齐笙从桌上捡起一只碗,狠狠丢向他脑后:“李明翰,你不要脸!”
她全然忘了齐五爷告诫她的话,永远不要同没有底线的人动手。
李明翰躲闪不及,被碗底擦着额头飞过,顿时破了皮,火辣辣地痛。他怒气骤生,满脸戾气地大步走过去,举起手要给她一记耳光。就在这时,忽然眼前闪过江心远那张傲然的脸,顿了顿,灿烂地笑起来,把手放下:“嗯,公子的女人,我可不敢打。”
一句话气得齐笙直咬嘴唇,又拾起一只碗,掂在手中:“是啊,跟了江心远也不是不好。至少我可以随便拿碗砸人不是吗?”
多年不见,他居然变成这副德行。从前还有些良心,如今是一分也没有了。齐笙心里感到恶心,一刻也不想同此人多待。
“不想我把你丢出去,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待着。”李明翰从她手中夺过碗,弯下腰拾起其余碗筷,放在盆里端出去。
齐笙冷笑一声,她顾忌这个害怕那个,难道连他这个人渣也不能得罪吗?
待李明翰洗碗回来,就看见齐笙手里拿着水瓢,一瓢一瓢往被子上浇水,急忙横夺过来:“你疯了?”
齐笙任由他夺走,反正床现在不能睡人了,被他夺去也无妨:“我就是告诉你,别跟我耍横。我不怕你,而且你欠我的,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
李明翰脸色铁青地望着湿透的被子铺盖,将水瓢握得吱吱响。
次日,江心远如约而来,进门就看见李明翰头上多了一个包,不由好奇:“明翰这是怎么了?”
他饶有意味地看看李明翰,又看看齐笙,李明翰很快变了脸色,急忙解释道:“公子莫要误会,我并未要将她怎样,是她――”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乱。江心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又没说什么。”
齐笙低眉垂眼站在一边:“公子安。”
顺从的神色是江心远再熟悉不过的,只是出现在她的脸上却有些不寻常。江心远便问道:“你考虑清楚了?”
不出所料,齐笙垂首答道:“我想跟着公子。”
江心远眉毛一挑:“哦?”
齐笙抿了抿唇,依然垂着眼睛:“望公子收容。”
倒叫江心远有些讶异,他昨天那样对她,她竟不觉得尴尬吗?便道:“抬起头来。”
齐笙闻言抬起头,依然半垂着眼睛,并不与他目光直视。江心远伸手掰起她的下颌:“看着我。”
两人目光对视,只见她的目光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情绪。江心远眯起眼睛:“为什么?”
齐笙答道:“我觉得跟着公子更有前途。”
这个回答倒也诚实,只是江心远才不相信只有这么一个答案:“还有呢?”
齐笙沉默片刻:“我们之间的关系较简单。”
他是主,她是仆,或者相互利用,相互合作。
她之所以不选择回齐府,是因为齐五爷对她而言多了一份长辈的教养之情,以及齐夫人对她的真心爱护。叫她爱也不能,恨也不能。
江心远看了她一会儿:“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拍拍手,院门被推开,身披深色大氅的齐五爷走进来,瘦削的身材,双颊微凹,对着江心远拱手抱拳:“多谢公子替在下照顾小女,小女顽劣,累公子费心了。”
江心远笑道:“不妨事,总归不是外人。”又看着齐笙道:“你便随五爷回去吧,跟着五爷同跟着我是一样的。只是你跟在我身边却不方便,小公子这个身份很好,你便继续顶着这个名头吧。
齐笙低着头,目光落在齐五爷沾着尘土的黑色靴子上,渐渐也笑了:“多谢江公子的照顾,之前是我顽皮,累大家担心,齐笙在这里赔不是。”
齐五爷则看着齐笙身上穿的衣裳,目光往屋中望去:“想必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李大夫?多谢李大夫借小女一身衣裳,感激不尽。”
本来退在一旁并不打算发言的李明翰只好微笑着走上前道:“我路过龙雀街,只见她十分可怜,便带回来。不知是五爷的千金,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李大夫太客气了。”齐五爷拱手谢过,“之前小女一直在用李大夫配制的生肌膏,受惠极大,一直想感谢李大夫,只是没机会。”话音一转:“想必李大夫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有碍声名,还请李大夫体谅――”
李明翰皱起眉头,略显怒容:“在下虽非饱读之士,但也懂得这个道理!”
齐五爷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略微颌首,并未多加理睬,转头对江心远道:“既然如此,齐五这便告辞。”
齐笙出了门才发现,张瑛与田旋居然一同跟过来了。张瑛手上抱着一件眼熟的衣裳,见她出来,冷哼一声,将衣裳丢在她身上。齐五爷眉头皱了皱:“张瑛,这就是你对主子的态度?”
张瑛便有些不自然,走近齐笙,将衣裳为她系好。
齐五爷的面色依然不大好看,不过他面容黢黑,寻常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张瑛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退回去与田旋站在一处。
“走吧。”齐五爷轻拍齐笙的肩,率先大步而行。三人跟在他后面,也朝齐府走去。
踏进熟悉的院子,齐笙心中百感交杂,只听齐五爷在前面道:“张瑛田旋自去反省,笙儿跟我到书房。”
她咬了咬唇,随在他身后走向书房。迈步进去,却在里面见到一个令她惊诧的人。
她蹬蹬倒退三步,脸色骤然变了,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书案后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白衣青年,眉若远山,眸光平静,神情极淡,抬首向她看过来。
齐五爷见齐笙呆呆地不作反应,略一皱眉,走到她身后在她膝弯处踢了一脚:“还不见过公子?”
齐笙淬不及防,猛地跪在地上,膝盖传来一阵刺痛。她咬着唇,强烈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深呼吸一口气,垂着眸子道:“齐笙见过公子。”
白衣公子见她明明怕得要命,却拼命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不由笑了:“嗯,出去两日,外头可好玩?”
好似斥责自家的猫儿,不跟主人知会一声便偷偷溜走,要怎样责罚它才好呢?
齐笙害怕过头,反而激起骨子里的那股执拗,扬起明亮的眼睛,直直道:“不好玩!”
白衣公子便问:“自由自在,也不好玩吗?”
“当然不好玩!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被抓回来,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下!”
她如此直白,倒叫白衣公子轻笑起来:“那你觉得,怎样才算好玩呢?”
齐笙酝酿着措辞,半晌答道:“自由自在,毫无约束。”
白衣公子唇角的笑容便消失了:“毫无约束?你可知即便当今圣上依然不能事事做主,被众臣逼迫日久,不得不废除二殿下的太子之位,转封瑜王?”
齐笙闻言一愣,不知答些什么。
白衣公子便接着道:“有得就有失,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就算我现在给你自由,你又能到哪里去呢?你是个女子,总归要嫁人,抚养子嗣,伺候公婆,看男人脸色。你觉得这样是自由自在,毫无约束吗?”
齐笙从未想过这个,当下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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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尾巴狼
买个大院子,租几亩地,开个小铺子,嚣嚣张张地做地头蛇,是她在小乞儿时最执着的幻想。如今想来,果然是幻想。
背后没有靠山,没有通达的关系,摆摊糊口或许不成问题,但开铺子做地头蛇却是妄想。她当下明白过来,垂着头不吭声。
“如何?还要逃吗?”
身前悠悠飞过来一张雪白的纸,字迹中正,短短两行,下面按着一个糊糊的手印。正是她的卖身契,她付出三年自由,他教养她三年,给她衣食无忧,生活安定,读书明礼。
当年她大字不识一个,只怕这是陷阱,特意拿到街上请人念给她,连找三人都念出相同的内容,才确信其中并无暗私,按下手印。
转眼三年过去,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
“你们要我做什么?”
白衣公子没有说话,眉宇间透着犹如峰顶薄雪的淡漠,立在旁边的齐五爷适时接过话头:“你可是真心服气?”
齐笙干脆地点头:“只要跟着你们有前途,我不跑了。”
她想通了,反正逃走后没有银钱与积累,万一遇见欺男霸女的恶人,少不得有冤无处申,有苦往肚里咽。不如安安心心跟着他,万一惹上麻烦,也不必担心摆不平。只是她也有她的坚持:“我有聚财之通,你可不要把我送进豪门贵府伺候男人。”
实在是被江心远吓狠了。想到这里她不禁眉头一跳,江心远知道白衣公子的存在吗?想起临走前江心远说过:“你跟着五爷同跟着我是一样的。”在她看来,五爷显然是白衣公子的人,而白衣公子气度雍容,身份地位比江心远只高不低,那么――
“这可由不得你。”齐五爷说道,见她居然旁若无人地拍拍膝盖自个儿站起来,眉头一皱:“是谁让你起来的?”
齐笙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晃晃手中的身契:“如今我们三年之期已至,再无干系,在签订下一份契约之前我是自由身,我们是平等的。”
说着,将已经判定废掉的契约嗤嗤几下撕成碎片。
齐五爷面色一沉:“笙儿,在公子面前不得无礼,且赦你不跪,快快站起来。”
齐笙不依,二郎腿抖得欢。要不说小人和女子不能得罪呢,她也不是不懂礼数,她只是看清楚形势罢了。总归他们需要她做事,不能对她如何,她再心惊胆颤不是蠢么?
“齐五,你先出去。”白衣公子自桌案后起身,缓缓绕过桌案走出来。
不知是否身量太高的缘故,白衣公子看起来极瘦,十分文弱。若只看这一副身板不禁令人感叹风一吹他就跑了。而若看着他的脸,却会产生一种幻觉,此人坚定如松,不动如山,不能动摇。
齐笙暗叹,这大约便是久居高位,养出的气势吧。他高高站着,给予人一种俯视的压迫感,齐笙如今却不怕他,叉腰站在椅子上同他大眼对小眼。
白衣公子极少仰视人,虽然面容依然平静,浑身却散发一股不怒自威。齐笙眼珠转了转,稍稍蹲下,与他平视:“好了,要我做什么,可以说了。”
一直温驯的小绵羊突然露出尖尖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白衣公子心想,她这只小野狼终于按捺不住,要恢复本来面目了?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她被掳来毫无缘由,其实不是的。早在五年前他们便见过,那时他接到父皇的谕旨自封地赶京,途经一座小镇,遇到一个贼头贼脑的小乞丐。瘦了吧唧,头发枯黄,眼珠子直转,还以为自己很正经。
他起了逗弄之心,便同旁边的随从耳语几句,过了一会儿,随从递过来一只荷包,他接过来系在腰间:“叫你换成银票,你换这么多碎银子,不知道很沉么?”
眼角的余光打量那瘦猴儿一样的小乞丐,只见她耳朵一抖,眼睛噌地亮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同随从说着没有意义的话,直到腰间一轻,身边的随从大喝一声:“小贼,哪里跑!”
他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的步子便慢下来,由着小瘦猴儿嗖嗖跑掉。随从十分疑惑:“公子,那荷包里虽然装满石头,但荷包却是――”见他不悦,顿时闭上嘴。
一刻钟后,顺走他荷包的小瘦猴儿又回来,依然是贼溜溜的样子,只是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他暗示随从不必动作,没过一会儿,腰间一沉,他低头一看,发现荷包又回来了。
一鼓一鼓,似乎在动。他将荷包解下来,雅致的荷包被炭块描上一张龇牙咧嘴的脸。随从看出不对,接过荷包解开,咻的一下,里面蹦出来一只丑陋的癞蛤蟆,啪嗒掉在桌子上,留下一滩湿哒哒的水渍,一蹦一蹦地跳走了。
他制住怒极的随从,低头瞧着荷包上龇牙咧嘴的笑脸,忽然间福至心灵,抬头一看,不远处小瘦猴儿的手里捏着一只灰扑扑的癞蛤蟆,正朝他龇牙咧嘴地笑。笑容同他手中这只荷包上描的笑脸一样惨不忍睹。
他便记住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的神采。直到两年后,无意间在街头遇见乞丐争地盘,其中最瘦小的一个打架最凶,惊鸿一瞥,是他熟悉的神采。
“你私自逃跑,按规我当赏你十鞭。”吴正瑜淡淡地道。
齐笙一愣,鼻尖上登时冒出细汗,她怎么忘了,此刻虽然小命无忧,但若挨几鞭子也够受的。好女不吃眼前亏,她自椅子上跳下来,收起不恭之心:“请公子恕罪。”
低垂的眉眼,秀气婉约,实在很顺眼。吴正瑜便道:“你长大了,再随意动刑不容易祛疤,此次便罢了。”
“谢过公子!”齐笙呼出一口气,擦擦鼻尖上的汗,见他只是负手立着,神情极淡,从前的阴影依旧存在心里,有些敬畏地道:“不知公子要如何安排我?”
吴正瑜道:“你的事情很简单。你所需要做的就是令一个女子移情,令一对兄弟反目。”
他说得含糊,齐笙不甚理解:“敢问公子,这其实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吴正瑜答道:“这是两件事。不过,如果当成一件事来做会简单许多。”
齐笙心里沉思起来,片刻后,又问道:“我在其中处于什么角色?”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切入点,到时你自己安排就是。”
这叫齐笙既放心又担忧。放心的是他并没有逼迫她一定要伺候男人,担忧的是一切靠她自己周转,万一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该怎么办?咬了咬唇:“不知是什么时候?”
吴正瑜只答:“到时便知。”说罢,挥手令她出去,“齐五,进来。”
齐笙只好行礼告退,行至书房门口时,遇到正往里走的齐五爷:“你且在门口等着。对了,将张瑛与田旋也一同叫过来。”
说罢推开门走进去。齐笙答了声是,便去外院寻张瑛与田旋。
寻到两人时,两人似乎刚因为一些事拌过嘴,田旋稍好些,一直不温不火的面无表情,张瑛眼角上挑,愈发显得刻薄。见到她进来,语气极冲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齐笙好整以暇地将她上下打量几眼:“你们动手了?”
张瑛眉毛一扬,随即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好心提醒你,省着点力气。”齐笙懒得睬她,目光落到一旁抱刀而立的田旋身上,冲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田旋没什么表情地道:“小公子来这里有什么事?”
“哼,能有什么事,炫耀呗,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走,能耐得很呢。”张瑛倚在门框上冷笑着道。
齐笙压根懒得跟她耍嘴皮子:“五爷要见你们,差我来传个话。”
张瑛的脸色有些难看,前日玩忽职守令她跑掉,今日见了她又语出不敬,心中打鼓:“哦?五爷因何事要见我们?”
可是齐笙哪里理她,传过话之后转身就走,一刻都不多待。张瑛不由更气,居然敢跟她甩脸子,她凭什么?
一个路边捡来的小野种,不过是万千个为公子做事的蝼蚁之一,她也配?
三人抱着不同的心思一路往内院走去。来到书房门口,正好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都来了?那就进来吧。”
进去后,就见齐五爷一如往常坐在桌案后。张瑛与田旋不觉得什么,齐笙转动视线,却发现白衣公子已经不在了,不由奇怪,她一路从前院走路,并没看到有人离去啊?
齐五爷并未多言,开口便道:“齐笙私自离去,鞭刑五下。张瑛与田旋看护不力,鞭刑五下。另,张瑛对小公子态度不恭,加罚五下。”
书房后有一间暗室,田旋率先进去,五下鞭刑很快执行完,穿好衣服走出来,除了面色红润一些,旁的并看不出什么。接下来是张瑛,她进去的时间更长一些,出来后两鬓多了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接下来是齐笙:“五爷,公子说过,我可以不必惩罚。”
齐五爷哦了一声,自抽屉里掏出一只拳头大的瓷瓶搁在桌子上:“我这有上好的祛疤药,不妨事,你进去吧。”
于是齐笙也挨了五下鞭刑,步子不稳地走出来,咬着唇忍住心头冒出的委屈与酸意。她不明白,为何齐五爷对她如此严苛?几乎不容许她犯一点错误。公子都说了不计较,他却钉是钉铆是铆,该算的账从不落下。
很快齐夫人和齐箫都知道她被打了,对于此事齐五爷并未瞒着,齐夫人气她不吭一声离家出走,十分生气,并未为她求情。只有齐箫一边同情一边嘲笑地安慰她:“看你还敢不敢了。”
“你的胆子真大,脑子也不好使,千金小姐离家出走的下场一般都是被卖进那种地方,你一点都不害怕的吗?虽然话本里也有写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但那都是同穷书生私奔,你又没有心上人,离家出走做什么去?”
“唉,对了,你这两天都躲在哪里呢?我听爹说你借宿在爹一个朋友家里?是哪家?家里有年龄相仿的小姐妹吗?脾气怎么样?”
齐笙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愿。闭着眼睛,面朝里趴在床上,不久居然给她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爹是一个大官,自己的娘美丽又温柔,她找到他们,从此被好好保护起来。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不想嫁人就不嫁人。李明翰那个人渣见势攀附上来,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求她原谅,她一脚把他踢开,使下人将他拖走,卖进小倌馆。
醒来后只见满地月色霜白,枕头有点凉意,她忍着疼半趴起来,将枕巾丢在一边,把枕头翻了个个儿,重新趴上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耸耸鼻尖,并未捕捉到异样的气味。或许是她想多了,沉了沉心,又沉沉睡去。
然而早上醒来,枕边分明放着一把糖果。她抓过来嗅在鼻尖,良久,从上面嗅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糖果包装艳丽,入口清甜。她剥开一粒,放入口中,低下头将脸埋在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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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贵客临门
四五日后,齐笙一早装扮完毕,带着张瑛与田旋出了门。
晴空万里,四下无风,看不见的寒冷充斥周遭,空气仿佛凝成一团,涌入鼻腔却吞不下去。齐笙艰难地呼吸着,抄着袖子,来到才子楼。
本该到平安赌坊走一遭,然而昨晚有人以别样的手法告知她,今日一定要出现在才子楼。
那时她已睡下,因口渴醒来,趿着鞋子下床,举着灯走到外间,却看见两个黑影晃晃悠悠在蠕动。贼?她险些叫出来,他们却先她一步,张口大喊起来。只是将将嚎出半个音,立刻被对方捂住嘴。
她将灯向前举了举,就见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捂着对方的嘴,双眼睁得极大,很是滑稽:“你们是谁?”
两人相视一眼,背过身去捣鼓片刻,再转过身来已经以黑布蒙面:“我们是采花贼!”
采花贼?齐笙歪歪头:“哦,你们都是采花贼吗?”
“是啊。”高个子答道。
“可是这里只有一朵花,你们谁先采呢?”齐笙微皱眉头,困惑的表情十分天真。
“我先来!”矮个子将高个子一肘子捣开,向前一步站出来。
“凭什么?我先发现的!”高个子将矮个子拖回去。
“赵伟达你敢跟我抢?”矮个子被拦腰抱起,小短腿在空中扑腾着。
“小五啊,别闹,你还小,采不动。”高个子嘿嘿笑起来。
两人咬胳膊的咬胳膊,掐屁股的掐屁股,齐笙绕过他们,倒了一杯凉茶,凉茶入口,冰得牙齿都快掉了。她艰难地温热,小口小口吞下肚:“喂,你们小心点,别撞倒凳子,惹来我家护卫,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顿时消停下来,才发现忘了正事:“喂,那小娘子,我们可是采花贼!”
齐笙打了个哈欠:“什么菜花籽?那玩意不好吃。哦,你们打完了就走吧,我要睡了。”
两人面面相觑,矮个子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摩拳擦掌走近她:“睡觉?正合小爷心意,来来,美人儿,我们去睡觉。”
齐笙冷下脸,却对高个子道:“赵伟达?你胆子不小,私闯民宅――”
“你怎么知道是我?”高个子震惊地道,摸摸脸,却发现蒙脸的黑布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顿时窘得直搓手:“嘿嘿,误会误会,小公子莫生气,莫生气。”
矮个子懊恼地走回来,踢他一脚:“笨死了!”而后对齐笙道:“明天你去不去才子楼?”
“你们大晚上闯进我家,就为这个?”齐笙微微蹙眉。
“请小公子卖个面子。”赵伟达则赔笑脸道。
就是这样,她来了才子楼。
“小公子,有一位公子说在三楼等着您。”一名小伙计迎上前来对她道。
“我知道了。”齐笙点点头,想了想道:“待会往那间雅阁上茶点时专捡贵的上。”
一路上了三楼,来到一间雅阁前,轻敲门道:“不知哪位贵客要见我?”
不多时,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位衣裳华丽的青年公子,一身银光闪闪,赫然是骚包公子赵伟达。正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欠揍:“小公子来啦,来来,给你介绍几位贵客。”
她微微欠身,见到里面坐着的人,不禁一怔。
坐在最里面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身着黑色锦袍,印堂方正,目光给人一种压迫的气息,男子气概十足。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位身穿浅紫衣裳的少年,眉目妍丽,气质贵雅,显然是一位小姐女扮男装。她姿态优雅,从容高傲,容貌仅输于曾有缘目睹过一眼的太子妃季嫣然。
而坐在他左手边的少年就有些眼熟了,正是昨晚同赵伟达一起出现在她闺房的那位。一双桃花眼润泽有神,面容精致得仿若女子,只是目光中的恶劣意味昭示着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
齐笙看着这三人,要说心中不惊那是假的,她如今肩挑重担,最惧得罪到不能得罪的人。心里转过几个弯,面上并不显露,照常拱手一礼:“在下齐笙,是才子楼的少东家。几位公子光临鄙店,实在荣幸之至。”
赵伟达笑嘻嘻地走到桃花眼少年的旁边坐下,冲他挤挤眼,那位少年便问道:“听说这才子楼是你一手设计的?”
齐笙淡淡一笑:“家父才是才子楼的完善者,齐笙不敢居功。”
另一边女扮男装的少女也开口了,声音清灵悦耳:“对面的淑女阁也是你设计的?”
“曾插手一些。”齐笙自谦地回答。
“你是怎么想到建一个才子楼,一个淑女阁,并将两者比邻而建?”清灵少女又问。
这话不好接,齐笙想了想答:“寻常酒家热闹足够,但气氛不够雅致,若能建一个以才会友的闲情去处倒不错。至于淑女阁,则是宴请小姐妹,结识新朋友的去处,秀气又淡雅,方便又自在。”
“坊间传闻①38看書网的设计者皆是你,可你才多大年纪?是你父亲为了将你嫁得好,故意散播的风声吧?”清灵少女面容平静,声音悦耳,却字字如刺地道。
齐笙不卑不亢地回答:“至明年及箅。①38看書网虽不全为我所设计,但大部分构思和规矩都是我定的。若说设计者是我也无不可。”
“四姐,你们别跟审犯人似的,累不累啊。”年轻的小公子一手托腮,大大的桃花眼向她眨啊眨,“喂,你怎么把头发梳起来了?跟昨天晚上一点都不一样,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什么?”除了赵伟达外,气势迫人的年轻公子与清灵少女纷纷露出怒容,“小五,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从实招来!”
被称作小五的少年脸一垮:“不怪我,都是他,非拉着我去。”
被他指着的赵伟达瞠目结舌:“喂,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下次不带你玩了!”
“大哥,四姐,你们看,他昨天就是这么威胁我的!”少年眨巴着大大的桃花眼控诉着,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赵伟达哑口无言,却并不十分生气,仿佛对他的翻脸不认已经习惯了,转脸对齐笙道:“小公子,你说昨晚是不是他比较过分?”
齐笙微笑着摇摇头:“不知这位公子何出此言?昨晚我早早睡下,可不曾见到任何人。”
赵伟达哑然,气势迫人的年轻公子则挑挑眉毛,只是神色间依然充斥着浓浓的不屑,丝毫不做掩饰。倒是清灵少女十分高兴,伸出芊芊玉手在少年的脑门上一弹:“叫你们胡乱说话,坏人名声!”
“我是专门来瞧一瞧淑女阁的,不如小公子带路?”清灵少女站起来,起身向她走过来。
齐笙这才发现她身量高挑,姿态曼妙,扮男装虽然不像,却另有一番潇洒的味道:“公子这边请。”
齐笙在前带路,引着她到对面的淑女阁。
淑女阁与才子楼的布置不同,一层不设任何桌椅,宽广的大厅内展览着花草画屏,透着专属于女子的娴静优雅。因客人较少,整座楼内都极安静,两人轻声说着话,走进楼内,只见楼梯口立着两名青衣侍女,皆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姣好,利落洒脱:“贵客光临,请上二楼。”
走至二楼,才发现整个二楼被分为四个区,针线,书画,下棋,赏景。大厅中心有一名青衣少女正娴坐刺绣,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上来:“小公子,这位贵客,有礼了。我是整个二楼的负责人,名唤如意,两位有什么需求尽管唤我。”
不错,这位彬彬有礼的青衣少女正是齐笙房中唯一的丫鬟如意。
齐笙对她点点头:“你先忙吧,这位小姐由我来引导就可以。”
她道了一声请,领着清灵少女漫步而行。走了一段,清灵少女指着墙边每隔几步便栽种一盆的鲜花道:“隆冬季节,你们怎种出这芬芳的鲜花?”
齐笙微微一笑:“小姐走近一瞧便知。”
清灵少女依言走近,细瞧两眼,讶异地道:“绢花?细致得可以乱真了,闻起来还有香味,是怎么做到的?”
齐笙笑着道:“我们夏季做了香露,待得秋冬便滴在这绢花上,就又好看又好闻了。”
清灵少女有些赞赏地看她一眼:“果然是你,看来传闻不假,寻常男子岂会有这般锦绣的心思?”
齐笙垂首,笑而不语。
两人又逛了棋室,绣阁,画廊,景台,处处透着娴静雅致,清灵少女的心情似十分愉悦,渐渐说话便多起来。齐笙觉着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清灵少女抿唇笑道:“我排行第四,你称我四小姐罢。”
养伤几日,齐五爷曾为她详细介绍过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背景。譬如唯一的王爷单身多年,并无子嗣。譬如总兵家中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季嫣然已嫁给太子,位居太子妃。譬如内阁学士有一个混账儿子,成天花天酒地不干好事,偏喜欢穿金戴银。
这位贵气非凡的少女排行第四,可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并无排行第四的贵女。联系起另外两位气度不凡,相貌三分相似的公子,三人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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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齐笙之志
清婉公主坐在窗边,素手托腮,目光掠过窗子,清灵出尘得仿佛画中的人儿。恰逢楼下路过几名青年,不经意间仰头,骤然望见这美丽的一幕,顿时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这时一卷纱帘落下,掩住那张出尘的面容,只露出一团朦朦胧胧的轮廓,更加美得不似世间的女子。
青年们纷纷看呆了,清婉公主却细细打量眼前丝白的纱帘,目露赞赏:“如此倒好,不叫那些轻狂男儿轻易看了去。”又透过纱帘,看了楼下仍然呆愣的青年一眼,小女儿心态上来:“就应当这般,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得我们。”
话音一转,目光落至齐笙的袖子:“方才我见你的手缠着纱布,是受伤了吗?”
齐笙摇摇头,轻笑道:“并未受伤,只是生了冻疮罢了。”
清婉公主不由觉得奇怪:“我瞧你出身不错,家中称得上富裕,怎么家中令你做活计吗?”
不怪她如此问,在京中长住的人多少有些身家,谁舍得令亲生女儿冻了手脚?
“年少轻狂时不知爱惜自己,落下了病根,如今年年都要冻一场。”齐笙自嘲地道。
这纱布将伴她一整个冬天,若说一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齐笙怎样也是个姑娘家,自然也希望有一双漂亮的手。何况,令她落下病根的源头是一个她恨不能将心掏出来,把有关于他的那一块剜下来丢掉的人。
清婉公主何其聪敏,从她话中听得出遗憾与后悔之意,不由来了兴致:“年少轻狂时?这话说得有趣,你如今也不过十四岁余,却哪里来得年少轻狂时?”
语毕,只见齐笙微微垂眼,薄薄的细眉蜿蜒出一道浅浅的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便有些不悦:“罢了,你不愿说便不说罢。”
她掉过头,轻轻将纱窗撩起一条缝,向对面的才子楼看去。耳边听得一声轻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坊间邻里都知道我十一岁之前是养在乡下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我一个人讨饭到九岁,身边一个熟悉亲近的人都没有。后来,镇上来了一名少年,他长得可真俊,穿得干干净净,又倔强又冷漠。我就想啊,我一定要把他眼里的冰化掉。”
“然后我百般亲近他,他生性喜洁,我便日日为他洗衣洗袜。冬天天冷,有时井里的冰冻得厚,砸不开,我就拿到河边,砸开河面用河水洗。时日久了就把手冻坏了,落下病根,年年都要冻。”
“不怕四小姐笑话,我还做了三年小贼。”齐笙见清婉公主听得入神,有些羞涩地抿抿唇,“我想买一座院子,以后都同他生活在一起。于是我专拣有钱的公子哥儿下手,三年之中除却给他买衣买鞋,共攒下来三十多两银子。若非他那人心气极高,三天两头同人打架,浪费许多药钱,我能攒下一百多两,足以买下一座不小的院子。”
清婉公主自幼生长在深宫,经受宫里最深沉规矩的教习,只从史书上读得一些野史杂记,偶尔有小宫女偷偷从宫外带回戏本被她发现也会翻一翻,只觉得上面讲的女子十分之傻。不料今日碰到真人,比戏本上说得还傻。
不同于看戏本的无趣,故事由齐笙口中讲来,深深吊起她的胃口:“后来呢?他接受你了吗?”
齐笙摇摇头:“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三十多两银子。”
“可恶!可恶至极!”清婉公主生气地拍在窗台上,不小心用力过大,掌心传来一股热辣辣的痛楚,她强忍着痛意,拧起秀气的眉毛:“这么可恶的人,一定要找到他狠狠教训一顿!”
见齐笙垂首微笑,反倒不生气的模样,不禁疑道:“你该不会还喜欢他,根本不曾生他的气吧?”
齐笙摇摇头:“说起来,不久前当真让我找着他了。他如今也在京中,混得颇有名气,见到我的那一刻,吓得差点丢了魂。”
“哼,他还知道怕?”清婉公主气愤地道,随即心痒地问:“然后呢?你教训他了吗?”
齐笙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如今他心黑似墨,我暂时没可奈何。”顿了顿,恢复以往的冷静神情,“不过他欠我的,总有一天我要加倍拿回来。”
清婉公主怔了一怔,心里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往常也有许多人像她一样对她诉苦,百般卖弄可怜卑微,个个都要比她的故事惨,只祈求能博得她的怜悯。她本以为齐笙也是一样,却不料她坚定得很,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爽快脆利,是个难得的有趣人儿。
“我真是喜欢你这样,我们女子生来多难,不如男子自由恣意,若还要处处难为可怜自己,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齐笙露齿一笑,罕有的明媚:“磨难又怎样?我偏不信女子不如男儿,四小姐可能不信,我就是要以女子的身份走遍天下,要人人都敬我,尊我,崇我!”
清婉公主被她明媚的自信感染,心里也升起一股豪气来,只觉平日思的想的被压下去的全部涌上来,她不要日日待在后宫,成日对着一群耍心机的老女人。她也想披翎上朝,递奏折,抒已见。下嫁?笼络朝臣?她吴清婉的价值仅限于此吗?
“可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即便我想,又能怎样呢?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好命,有一个纵容宠溺你的父亲?”
齐笙认真地摇摇头:“家父愧疚于我,之所以纵容我玩闹,是因为我还没有及箅。待及箅过后――”见吴清婉定定地盯着她,目光透着渴望,面向朦胧的纱窗笑道:“我要什么,我去争取。父亲不允我,我便求助于母亲。母亲不允我,我便联合妹妹,求助叔伯。所有人都不允我,我便挑一个允我的夫君。”
日头当空,寒冷的空气被点点渗透,也变得温和起来。
街上走着一行四人,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这四人个个俊美无筹,中正、华丽、骄傲、清灵,气质无双。
正是自才子楼出来的赵伟达一行。
“真是一个别致的小娘子。”吴正明眯起桃花眼,“赵伟达你做得不错,等回宫后本殿下重重有赏!”
赵伟达翻翻白眼:“敢问尊贵的五殿下,这回又是什么?垫床纸?擦嘴的手巾?”
“赵伟达!别以为你是我表哥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被揭了短的吴正明恼怒地跳脚,涨红着脸看向吴正廉和吴清婉,见两人都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并没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转向赵伟达恶狠狠地低声道:“再被我听到,别怪我翻脸!”
吴清婉微微低头走着,目光迷离,一旁的吴正廉不禁奇怪:“小婉,怎不说话?是不是不开心?可是那粗鄙的贱民冲撞了你?”
见他这般形容齐笙,吴清婉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冷淡地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抬头看着前面的路口,停下脚步,“你们先回宫吧,我去瞧瞧二哥。”
吴正廉挑挑眉,她口中的二哥,那个被废掉太子之位的瑜王?笑了几声,抬脚带路:“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二弟,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吴正明眼神一暗,狠狠一脚踩到赵伟达脚背上。赵伟达尖叫一声:“啊啊――啊!前面一头好大的母猪!好漂亮!!”
嗖地跑远了。
“蠢货!离得老远你怎么知道是公是母?”吴正明大骂一声,跑得比他还快,很快追上赵伟达,一前一后哧溜钻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吴正廉冷笑一声,回身对吴清婉道:“我们走?”
“嗯。”吴清婉点点头。
瑜王府。
空旷寂静的偌大府邸,嗒嗒的轻响回荡在周围。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青石小径上。男子身材健硕,高大伟岸,眉如刀锋,鼻若刀削,周身霸气凛然。身后的矮个身影是一名女子,眉目婉约,清灵出尘。一路观景赏玩,停驻在暖阁台阶前。
“两位殿下请稍后,二殿下现在有些不便。”一名身量高挑的乌衣女子站在台阶前,拦住两人的去路。
吴正廉挑挑眉,细听之下,微弱的咳嗽声隐隐自屋中传来,声声之久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他担忧地皱了皱眉:“二殿下经常这般咳嗽吗?”
乌衣女子如墨石般的瞳仁清泠泠,语气坚硬地道:“圣上吩咐过,二殿下的病情不允向任何人说道。”
吴正廉真正皱起眉,浑身散发出怒气:“连我也不能?”
乌衣女子梗起脖子,如若未闻。却在吴正廉即将发怒的前一刻让开身:“两位殿下,二殿下有请。”
两人推门进去,只闻得一股子浓烈的檀香味,细闻之下轻易捕捉到绵绵的药味。床榻上,一名绯衣青年倚在床头,正朝两人点头微笑:“太子殿下,四妹。”
绯衣青年瘦得眼窝深陷进去,一身绯衣似刚刚穿上,衣衫上面一道褶都没有。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勉强看起来有些精神,只是一双眼睛充满疲惫之色,没什么神采。吴正廉摆摆手:“叫大哥行了,叫太子殿下那么客气做什么?”
绯衣青年只道:“该遵循的礼仪还是要遵循的。”
语毕,吴清婉快步扑过去,坐在床边抱住他的手臂,眼眶里含了泪:“二哥!”
吴正廉看得皱眉:“小婉,别闹你二哥!何况这么大人了,年后就要嫁人,注意形象礼节!”
吴清婉轻哼一声:“叫二哥就不要客气,却叫我注意形象礼节,太子殿下是何意?”
吴正廉被噎了一下,绯衣青年只好虚弱地笑道:“四妹终于要嫁人了?嗯,不错,快些嫁,不知我还有没有时间――咳咳!咳――”
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未被吴清婉抱住的手臂攥着帕子掩住口,好半晌才停住:“咳,四妹快点嫁人吧,否则二哥可就看不见喽。”
吴清婉眼里含泪:“二哥再这样说,清婉就生气了,再不嫁人!”
“胡闹!”吴正廉喝道,“堂堂一国公主,如此爱使小性子,成何体统?”
“太子殿――”绯衣青年刚要为吴清婉说话,止不住又重重咳起来,比刚才更严重,吴正廉分明从他指间看到一丝殷红,眉角舒展,佯叹道:“二弟,你病得厉害,就好好休息吧。等身体好些,我们再来看你。”
他朝吴清婉招招手,吴清婉却不起身:“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二哥说。”
吴正廉只好先行出去,待房门被关上,吴清婉的眼泪才真正滚下来:“二哥――”
绯衣青年为她擦掉眼泪:“一转眼,你长这么大了。”
吴清婉摇摇头,吸吸鼻子,定定神道:“二哥,我不想嫁人,你可能帮我?”
绯衣青年疲惫的眼睛里逐渐深沉起来,嗓音低沉有力:“你不想嫁人?”
对于此时的绯衣青年,吴清婉并不感到诧异,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对他的病情有眉目的人:“是,我不想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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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女子学院
正德殿内,龙椅上坐着当朝天子,嘴角微垂,不怒自威:“婉儿,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殿下,吴清婉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垂着眼语气坚定地道:“儿臣知道,请父皇恩准。”
皇帝面带薄怒:“叫重臣知道,还以为朕苛待公主!”
吴清婉毫不妥协:“儿臣还是那句话,要儿臣自己选驸马,或者儿臣终身不嫁。”
皇帝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威胁朕?”
“儿臣不敢。”吴清婉拜伏下去,额头叩地,恳切地道:“儿臣只是以为,生为一名女子,即便是真龙之女又如何呢?一样要嫁人生子,从此泯没于众。”
皇帝的嘴角动了动,看着底下娇弱的少女,眼底升起一丝怜惜。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女子,骄傲执着,满腹才华,奈何天妒红颜,芳华早逝。望着吴清婉伏下的秀气而坚韧的背脊,不由有些怔怔出神。
吴清婉叩在地上的双手轻颤,不知激动抑或委屈,嗓音也有些颤抖起来:“或者父皇准儿臣一个心愿,好教儿臣出嫁也甘心情愿。”
皇帝回过神来:“哦?是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儿臣要办一所女子学院,不教琴棋书画,不教女红刺绣,专教行商走贩!”
“胡闹!”皇帝拧眉驳回,“好好的女子,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学那些做什么?”
“那儿臣要办一所女子学院,专教圣贤书,让天下女子也能为官!”
皇帝简直张口结舌,仿佛不认得殿下这个神色坚定的少女,这还是他乖巧懂事的小婉儿吗?
“你哪里来得这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皇帝拧眉,“是谁教你的?”
吴清婉面露悲色:“难道婉儿自己便不能想?便是婉儿没有这等天赋,难道母后也――”她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皇帝神色一阵恍惚,“娇娇!”他无声地喃喃,目光有些挣扎。良久,疲惫地冲吴清婉挥挥手:“容朕考虑考虑。”
“是,儿臣告退。”吴清婉起身退出大殿。
殿外明媚的阳光很快晒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抿唇一笑,心情犹如碧空一般晴朗。
这是二哥教给她的法子,三选一,父皇总不能全驳了她,最后定要选一个看起来最合适的。
有了女院,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
至于嫁人?有二哥呢。
不出所料,几日后皇帝唤吴清婉到身边:“你意已决?”
吴清婉答道:“是,儿臣心意已决。”
皇帝点点头:“那好,朕前日同大臣们商议,准女子参加科考,只有孟老将军一力赞成。令朕想起皇后来,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可见女子若能教育得当,亦不容小觑。朕已下旨令各地开办女子学院,同男子一般参加科举考试。”
吴清婉大喜:“父皇英明!”
皇帝摇摇头:“只有一点,女子科考并无任何优待,录取标准与男子一般无二。”顿了顿,又缅怀道:“这也是尊重皇后的意思。她常说世间女子不输男儿,只是这世道不公平,不给女子机会。”
吴清婉亦有些怀念地道:“如此正好,天下百姓无不是父皇的子民,公正平等,谁也不苛待。”
皇帝笑了笑,对她招招手:“你走上前来。”待吴清婉走近身边,在她脑门上重重一弹:“不省心的丫头,说吧,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
吴清婉揉着脑门撅嘴道:“我前儿去看望二哥了,二哥同我提的。”
“瑜儿?”皇帝神色微怔,“你二哥看上去怎样?可有好转?”
吴清婉咬着唇,低下头,良久摇摇头。闷闷地道:“我同他讲了一些有趣的事,他追忆起母后,便说唯有这一件事放不下。母后生前未能完成,若他……也不能……”
皇帝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父女两人皆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吴清婉突然一拍手,狡黠地道:“说不定母后后继有人呢?父皇常年在宫中肯定不知道,京中出了一名女公子,年仅十四岁,才华横溢。亲自设计两栋酒楼,别致风雅,儿臣看过果然不凡!”
皇帝不信:“喔?才十四岁?”
吴清婉便大力赞起齐笙的好处来,条条列列,听得皇帝耳朵嗡嗡响:“好了好了,既然你觉得好,开办女院一事不妨叫她一起参谋。”见她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中好笑,面上严肃地道:“莫小看别人,哪怕只是一介平民。若那名叫齐笙的小姑娘果真满腹才华,倒不妨好好培养,或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与此同时,齐笙正在平乐赌坊同陈六爷斟茶对饮。
陈六爷腿上坐着三岁的小琪琪,正捧着一颗红通通的大苹果在啃,苹果汁残存在薄嫩粉亮的嘴唇上,很是惹人怜爱。陈六爷很不人道地在她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捏了又捏,戳了又戳,直到小琪琪不耐烦地将啃了半个的苹果塞进他衣襟里,才嘶嘶咧着嘴停下,瞪眼道:“爹跟你说话呢,长大要做个什么官?”
小琪琪还不知道女子为官是多么惊世骇俗,值得惊喜的事,眼珠子转了又转,脆生生地道:“就当个能管得住爹的官!”
齐笙扑哧一笑:“六叔可把小琪琪得罪惨了。”
陈六爷丝毫不以为意,将衣襟中掏出来的半个苹果在她眼前晃了晃:“儿管父,属不孝,按礼当责!”
小琪琪够苹果不着,急得哇哇叫:“没道理!笙姐姐说天下人管天下事,我是天下人我就管得你!”
“啊唷,我好怕喔!”陈六爷夸张地拍着胸脯,“可是朝廷不允,律法不允,你能奈我何?”
“那我就管朝廷!管律法!”小琪琪用力一跳,狠狠踩在陈六爷脚背上,够到了苹果,不嫌脏地继续啃起来。
陈六爷终于听到想听的话,眯眼笑着摸摸小琪琪的头,对齐笙道:“瞧,我女儿是未来的礼部尚书!”
齐笙微微一笑:“琪琪将来定有出息。”
又逢五。
晚饭过后,齐笙被叫到书房,毫不意外地见到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公子,容色薄淡,神情漠然。
见她来到,示意她坐下:“朝廷颁令各地开设女子学院,你知道了吧?”
齐笙点点头:“是,我听说了。还听说清婉公主是主持这件事的人。”
白衣公子嗯了一声:“你便跟随在她左右,协助她做好这一件事。”
齐笙闻言讶异:“我不是还有别的任务――”
“做好这一件,那一件便不远了。”白衣公子如此答复。
于是齐笙便应清婉公主所邀,一起参与到制订女子学院开设的章程当中。清婉公主见她进出宫甚是麻烦,索性将她留了下来,同起同居,真正投入得热火朝天。
这一日,两人坐在桌前,一同思索武举考试中的力气比试:拉硬弓、舞刀、举石。二人都觉得这一项对女子来说难如登天,凡参与武举考试的男儿莫不是力大非凡者,女子想取得此项合格实非易事。
“不然取消?”清婉公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齐笙抿着嘴,亦有些烦恼:“不好,若直接取消反倒是对女子的一种轻蔑。”
“但若留着,也等同虚设,岂不更叫人笑话?”一步一步制订下来,清婉公主整个人都憔悴许多,才发现其中许多事情并非想想就可以,真正实现起来有数不清的阻碍。
齐笙站起来,拧眉走动两圈,忽然道:“便留着罢!说不准哪一日出了一位力气非凡的女力士,也好叫那些骄纵男儿都看傻了眼!”
“这样好吗?”清婉公主不确定地问道。
齐笙咬着唇:“我也不知。不过我们为何非要追求平等呢?并非是我不敬已仙逝的皇后娘娘,而是男女生来便不平等,男子力气大,女子力气小,男子好动,女子好静,男子热血,女子擅忍。说白了,女子能生育,男子能够吗?”
清婉公主扑哧笑出来:“似乎有些道理。”
制订章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两人彻底沉淀下来,足不出户。倒令皇帝有些不适应,惯常吴清婉隔日就要去看他,怎这许多日子都不见人?便带着一干随侍寻了来。
进门瞧见两个傻孩子蹲在院子里,每人各手执一根小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蹲在地上做什么呢?”
两人这才发现皇帝来了,吴清婉就势一跪:“儿臣叩见父皇。”
齐笙亦跪伏在地,三叩之后,婉顺地道:“民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嗯,起身吧。抬起头来,朕瞧瞧是个什么模样。”皇室中人身量都极高,齐笙站直了也不及皇帝的下巴。她也不敢抬眼,因听说直视贵人极不礼貌,遇见脾气不好的贵人被打板子都是小事,便一直盯着自己鼻尖。
皇帝只瞧了她两眼,便慈爱地捏捏吴清婉的鼻头:“嗯,是个乖巧的孩子。婉儿方才在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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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淑女阁遇(小修)
“儿臣在画女院的建造图。”清婉公主矜持中微带骄傲地道。
“为什么不用笔和纸呢?”皇帝看着地上三尺见方的沙盘,“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齐笙想的主意呢。”清婉公主亲昵地搀住皇帝的胳膊,朝齐笙眨眨眼。齐笙的双手拢在袖中,微垂眼睛轻声解释道:“公主不愿浪费纸墨,何况一画一改极费工夫,民女便想了这个法子。”
“嗯,倒是个好法子,只是不太整洁。”皇帝微微点头,“你做的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
“待定下来样子后,我们再将它拓到纸上。”清婉公主抬起尖尖的下巴,颇为自得。
皇帝便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头:“瞧不出来你倒是一片真心,瞧瞧,才几天不见,连眼窝都陷进去了。”清婉公主高高昂起头:“儿臣要做就做最好!”
“好好,那朕就拭目以待。”皇帝含笑拍拍她的脑袋,“你母妃呢?”
清婉公主撅起嘴巴:“母妃在佛堂里呢。”齐笙听得耳朵一竖,原来柔妃也住在这里,难怪来了这些日子一回也不曾见着。
“朕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母妃了,朕就去瞧瞧。”皇帝又鼓励两人几句,抽身离去。
齐笙与清婉公主便绞尽脑汁继续画女子学院的构造图。
三日后,构造图大致完成。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对方狼狈的神情只是无声大笑。实在是累瘫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回屋取纸笔,突然院外跑进来一个人,桃红的艳色小袄,一张粉面无暇,嵌着两颗滴溜溜的乌眼珠子,只像画里面的瓷娃娃。
“小五,你怎么来了?”
吴正明飞快窜过来,躲在清婉公主身后,只探出一颗脑袋朝门口叫道:“赵伟达,你敢在公主面前放肆?”话没说完,被清婉公主一巴掌拍在脸上:“吴正明!你干的好事!”
吴正明一呆,摸着火辣辣的脸,愣住了:“四姐,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敢说没有?”清婉公主推开他,指着脚下被踩得一塌糊涂的沙盘,气得红了眼睛:“我跟阿笙好不容易完成的沙图,你一脚就给毁了!我都没来得及拓印呢!”
齐笙心中也气,可是她一介平民哪有资格同皇子讲理,扯扯清婉公主的袖子:“公主,五殿下也是无心。咱们趁着还有些印象,赶紧补上罢。其余之事——补好再说也不迟。”
吴正明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见清婉公主的脸色着实难看,撇撇嘴退到一边。
半个时辰后,清婉公主与齐笙将记忆中的沙图补全,然而左看右看始终觉得有所欠缺,不是刚才的感觉,恼怒又生,瞪着吴正明道:“都怪你!”
吴正明挠挠头,十分无辜:“大不了我补给你们呗。”
“我们在画女子学院的建造图,你倒是补补看!”清婉公主让开一步,赌气地指着地上的沙盘道。
“补就补。”吴正明撩开袍子蹲下,从齐笙手里抽出小木棍,嗖嗖在沙盘上划起来。清婉公主看得心疼:“喂,你不懂就别乱来啊。”吴正明则轻哼一声:“小看人。”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吴正明将小木棍一丢,拍拍手站起身:“瞧瞧,是不是比你们刚才画得好多了?”
赵伟达站在极远之处,分明没看清,却拍着巴掌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
“蠢货!”吴正明冲他翻了个白眼,负手站在一边,很是倨傲地等清婉公主点评。清婉公主细看两眼,顿觉惊异,拉过齐笙蹲下细细瞧了半晌,对视一眼,皆很惊喜:“小五,何时学的这个?”
吴正明轻哼一声,鼻孔朝天:“天生异禀。”
清婉公主也不计较,极欢喜地拉他到屋里,桌子上铺着纸笔,挥手令齐笙研墨,对吴正明道:“快来,想必你画功也极好,刚才画的还有印象吗?顺手拓印一份吧!”
“有什么好处?”吴正明负着手,神情倨傲之极。清婉公主粉拳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你不是一直想进淑女阁?我想办法带你进去瞧瞧如何?”
吴正明眼睛一亮:“当真?”
清婉公主一指齐笙,道:“少东家就在这里,还怕进不去?”
吴正明一乐:“这敢情好!”挽起袖子,唰唰画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吴正明呼出一口气,随意抬起袖子抹抹额上的汗,将笔一搁:“画好了!”
看着墨迹未干的画,清婉公主顿时极欢喜,清盈盈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齐笙收妥另外三张画好的图纸,抬头瞥见赵伟达倚在柱子上困得直打哈欠,心中一动,凑到清婉公主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清婉公主眼睛一亮,走到赵伟达面前,突然伸手狠狠掐住他的耳朵,押到桌前:“属你最清闲!快给本公主把画吹干!”
赵伟达疼得龇牙咧嘴,只好苦着脸去吹画,吴正明在一边幸灾乐祸:“轻点吹,把画吹破了四姐可不饶你。”
最后,四人约定明日出宫游览淑女阁。
次日一早,吴正明与赵伟达一起过来,刚进门便见清婉公主迎在门口,微微笑着迎接他们,不由受宠若惊:“四姐,早啊。”
“嗯。”吴清婉微微点头,轻咳一声,视线似不经意掠向幔后,只见一个人影微微点头,遂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小明啊——”
吴正明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清婉公主此时的表情,明明灵动出尘,却为何教人浑身凉飕飕?蹬蹬蹬一直退到门口,掐了掐身后的赵伟达,只听嗷的一嗓子尖锐刺耳,晓得不是在做梦,顿时满心疑惑:“四姐,你……你有话直说?”
吴清婉便笑了笑:“五儿啊,你穿成这样怎能进淑女阁呢?”
吴正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银蓝色小袄,雪白云靴,多么俊俏的小公子,为何不能进?
吴清婉又看看赵伟达,摇头道:“你穿得也不合适。”
赵伟达与吴正明面面相觑:“敢问公主殿下,哪里不合适?”
吴清婉轻轻拍手,齐笙便自幔后走出来,手中捧着两身轻柔亮丽的衣裳。吴清婉唇角含笑,对吴正明与赵伟达优雅地挥挥手:“一人挑一身吧。”
穿上这个?两人的眼睛纷纷瞪大,吴正明只觉气愤:“四姐,你不想带我们便直说,何必这样羞辱我们?”
吴清婉掩口轻笑:“怎能说是羞辱呢?淑女阁乃闺中千金踏足之地,若明目张胆带你们两个男子进去,以后谁家小姐还敢去?阿笙的生意不做了啊?”
吴正明很生气,非常生气,恨恨瞪了吴清婉一眼,甩手就走。只听吴清婉在他身后惋惜地叹了口气:“听说坊间都知道齐笙跟在我身边做事,淑女阁最近火得不得了,每日都极为热闹,许多京中贵女们都下帖子约在那里聚会呢。”
“你们,你们——”吴正明顿时挣扎起来,他生来好奇心重,此刻软肋被吴清婉捏住,只得半推半就换了衣裳。换好衣裳的一刹那,连吴清婉都大呼不公平起来,只缘他生得实在漂亮,一双桃花眼略含薄怒,粉面桃腮,俊秀得不得了。一身女装衬得娇俏可人儿,连赵伟达都看得流下口水。
只是仍然有哪里不太对劲。
吴清婉生性单纯,一时只觉不对劲,却瞧不出到底哪里不对。齐笙虽然看出来,却碍于不太好讲,故而并不搭腔。只有赵伟达摸着下巴奸笑两声,走到桌前拿起两只苹果,递到吴正明面前:“小五,你还需要这个。”
吴正明接过一只红通通的苹果,凑在嘴边咔嚓咬了一口:“嗯?”
赵伟达嘴角抽了抽,却听扑哧一声,却是吴清婉已然明白过来,轻啐一口,红着脸扭过身去。齐笙则并不顾忌,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伟达又拿过一只完好的苹果,这回直接扒开吴正明的衣裳,往胸前一边塞一个:“呐,这就对了。”
吴清婉转回身来,只见吴正明胸前鼓鼓,脸红得似要滴血,恼羞成怒地把手里咬掉一口的苹果扔向赵伟达:“赵伟达!你下作!”
待到赵伟达换衣裳时,三人却一起发愁起来。先前吴正明换衣裳时,因是少年身量并不很高,穿着吴清婉的衣裳正合适。而赵伟达已近成人,人高马大,吴清婉的衣裳根本套不进去。商议半晌,最后只好令他扮作侍卫,到时等在门口便是。
一个时辰后,一行四人来到淑女阁门口。
踏进一楼尚不觉得,上二楼后才发觉人着实不少,其中不乏熟悉面孔。
“公主?”卫小雨,赵珮纹齐齐过来见礼,有些兴奋地道:“参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怎得闲?听家父说殿下近日在忙碌女院之事?”
吴清婉略略颌首:“出来散散心。你们回去坐吧,不必特意照顾我,我这边有阿笙呢。”
两人这才看见她旁边娇小的少女,不是齐笙是谁?见吴清婉对她称呼亲昵,不禁暗呼传言果然没错,齐笙得公主青睐,跟随在公主左右做事。只不知公主身边另外一位容貌美得惊人的少女是谁?美而不俗,同公主颇显亲近,显然身份并不普通。
正猜测着,又有一名贵女走过来,身量高挑,穿着华贵之极,下巴微抬,对吴清婉略略点头:“见过公主殿下。”
吴清婉自她走来的那一刻,面上的神色便冷淡下来:“嗯,江小姐。”
江梦予看看齐笙,又看看女装打扮的吴正明,眉头轻蹙:“这两位是公主新收的婢女?好没规矩,见人也不知行礼,平素便是如此吗?”
她一副教训指点的口吻,不光齐笙几人心头光火,就连不远处正在笑谈的贵女们都停下说话声,纷纷屏息朝这边看过来,不知谁如此倒霉,被江大才女捉住痛脚?
吴清婉今日为散心而来,并不想与她争执,便道:“不劳江小姐费心。”
江梦予却道:“公主如此行径,梦予看不惯。您虽是真龙之女,却也是我江家未过门的媳妇,丢的是我江家的脸。这两位侍婢不懂礼数,今日或许只是目中无人,待他日进了门说不准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却要代我哥哥教训她们。”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哥哥又算什么货色,也敢来教训本殿下!”吴正明一撸袖子,扬手在她脸上打出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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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初现峥嵘
吴正明方开口,一室数十位贵女纷纷愣住了,怎会是个男子?不知谁率先尖叫一声,撞开凳子以袖捂面往外跑去。有人开了头,随后又有几人依样小步跑下楼。很快屋中只剩下江梦予、卫小雨、赵珮纹三人尚在。
吴正明冷笑一声:“姓江是吧?你老子是谁?假传圣旨,依律当斩!”
江梦予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被吴正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打在脸上,十足懵了。待听到后面一句,顿时骇得脸色苍白:“你,你胡说!”
她再如何跋扈,也不过是臣民之女,敢对吴清婉不敬已是极限,听到假传圣旨四个字险些吓破了胆子。
“本殿下胡说?”吴正明负手昂头,“你口口声声称我四姐是你江家未过门的媳妇,可有圣旨赐婚?另,污蔑皇子,罪加一等!”
“你,你是五殿下!”江梦予的脸色登时又白一分,惹谁不好,偏偏惹到吴正明这个小霸王。他虽年少,在京中的名声却极响,与赵伟达号称王霸二人组,成日干了也不知多少坏事。
“见过五殿下。”她想了想,咬着嘴唇,忍住屈辱曲膝跪下。
吴正明一甩袖子:“真是败兴!走了!”也不理几人,转身下了楼。刚下至一层楼梯口,便见一层大厅中挤满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百花千色,却是自二楼跑下来后并没有立刻离去。眉头皱了皱:“都给本殿下让开!”
一边朝外头大喊:“赵伟达!进来!”
赵伟达高大的个头犹如鹤立鸡群,在人群中十分扎眼,众贵女们听闻是他,纷纷变了脸色,迅速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他与女装打扮艳丽无双的吴正明勾肩搭背离去,临出门时吴正明似乎骂了声蠢货,自胸前掏出一只红通通的苹果咔嚓啃了一口。赵伟达伸一只手进他怀里,也掏出来一只同样红通通的色泽饱满的苹果,两人一人一只,勾肩搭背啃着苹果走远。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就是皇亲贵胄,实在太……
二楼厅中,江梦予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面对吴清婉神色有些不自在:“原来是五殿下,公主真是好本事,居然把五殿下打扮成这副模样带出来。”
吴清婉看着她笑:“哪副模样?”
江梦予哪里敢答,吴正明可不是她惹得起的,却不肯在吴清婉面前低头,目光一转,落到齐笙身上:“五殿下且不提,这位小婢又是何人?见到本小姐还不行礼?”
齐笙见吴清婉没有答话的意思,明白是让她自己来,遂不卑不亢地反问:“敢问江小姐,我要行何礼?”
江梦予一噎,按理说齐笙即便真是吴清婉身边的侍婢,也断没有向她行礼的道理,除非吴清婉已经真真正正同她哥哥拜过天地,嫁入江家。两番不讨好,不由冷哼一声:“伶牙俐齿!”
“自己站不住脚,反说旁人伶牙俐齿,啧啧!”卫小雨撇嘴道。
赵珮纹却明白她为何独独要高人一头,不介意揭她伤疤地道:“江梦予,你死心吧,即便季嫣然已经嫁作他人妇,你也不是京中最高贵的小姐。”
经她一说,众人顿时明白过来,对吴清婉不爱搭理她的心情十分理解,齐笙索性一挥袖子:“淑女阁不欢迎对公主不敬之人,江小姐请吧!”
江梦予一愣,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齐笙指着楼梯口:“请江小姐离开淑女阁。”见她张口,心知她要问什么,直接道:“不凭什么,因为我是淑女阁的少东家,我说不欢迎谁便不欢迎谁。”
“好,好,你记得这句话,不要后悔!”江梦予脸色难看地挣开丫鬟的搀扶,孤傲地下了楼。方至楼梯口,便见数十张熟悉的面孔聚在楼梯口,见她下来纷纷避开。脸色更加难看,快步走出淑女阁。
楼上,几人终于清静下来,只是太清静了些,吴清婉略含歉意:“阿笙,真不好意思,毁了你的心血。”
淑女阁被吴正明大闹一场,日后在众贵女中流传开,今后还有谁敢来?
不料齐笙却摆摆手,笑眯眯地唤如意上茶与点心,反安慰起众人来:“公主不必如此,说不定从此以后淑女阁有更多人被吸引来呢?”
“怎么会?”卫小雨不信地道,只觉齐笙心地真好,无辜损失许多,竟一点也不生恼。
只有赵珮纹略有所思:“说不准真的会。”见众人望向她,不由笑道:“五殿下再怎么鲁莽也是皇子,千金小姐们只有赶着贴上来的,哪有怕被五殿下看上的?”
吴清婉天性聪慧,经她一说顿时明白过来,不再担忧,反开起齐笙的玩笑来:“我道你不着急,原来早算好这一点。”
齐笙如今同她处得融洽,心知她没什么架子,也不跟她见外,当下打趣道:“得了分红,分一份给你添嫁妆。”
“啐!瞎说什么!”吴清婉被江梦予胡扯一番,想起嫁人就抵触。
卫小雨却嘻嘻道:“谁要嫁江心远那个家伙,阴阳怪气的,公主不如嫁我哥哥啦,我哥哥叫卫金山,又高又壮,一只手臂就能把你扛起来喔。”
赵珮纹也笑:“可惜我大哥已娶妻,不然也要怂恿公主嫁入我们家呢。”
“你们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没脸皮!”吴清婉被说得红了脸,嘴上如此说道,心里却愉快无比,实因这几个女孩子赤诚可爱,比外头那些矫揉做作的人好得太多。
只有齐笙心头一跳,却是想起刚出逃躲在江府时,江心远“教导”她的那一段。
几人坐了没多久,就被蹬蹬上楼的声音打断,一名极丰满的少女小跑上来,急匆匆地道:“公主殿下,不好了,五殿下同人打起来了!”
吴清婉皱眉:“这个小五,真令人不省心。在哪里?同谁打起来了?”却是料得吴正明身边有赵伟达在,总不至于吃亏。
不想那少女答:“同一位江公子!”
江公子?京中姓江的人家数得过来,莫非是江心远?吴清婉拧眉:“走,咱们去看看。”
龙雀街上,刚走出淑女阁没多久,吴正明便被人从后面赶上来,截在身前:“给五殿下请安。”
吴正明打量着前面一身紫衣,眼角微微上挑,高傲冷漠的年轻公子,停下脚步:“哟,这不是那谁,假传圣旨当被斩首的姓江的老头的儿子?”
江心远面色不变:“不知道五殿下在说什么。我听闻五殿下当众赏了我妹妹一巴掌,特来感谢殿下。”
吴正明惊咦一声,摸摸下巴:“小事而已,你不必特地赶过来感谢吧?”
“殿下的一番心意,自然要认真感谢。”江心远道,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扬起巴掌在吴正明脸上印下一个红通通的鲜明的巴掌印。
似乎风水轮流转,吴正明一刻钟之前方赏了别人一巴掌,如今便被人家哥哥找上门还了回来,脸上热辣辣的痛令他又惊又恼:“江心远,你胆敢犯上!”
赵伟达已经扑了上去,平素傻乎乎的神情不见,脸上满是怒色:“江心远,你以大欺小,还要不要脸?”
江心远轻松躲过,挥了挥手,身后两名随从分别架住赵伟达两只胳膊:“殿下以上欺下,当众羞辱一名弱女子,难道就合适吗?”
他为避免在吴正明脸上划下伤痕,特地把右手尾指上的一枚蓝宝石戒指摘下来,此时慢条斯理地套回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殿下对舍妹的指点之恩,江某已然还清,就此别过。”
吴正明何尝吃过亏,自然不愿意,便恼怒地横挥拳头。江心远已占足便宜,也不愿横生枝节,见吴正明乱来,只连连躲闪。偶尔躲不过,便一只手架住他的胳膊,直到吴清婉几人赶来:“住手!”
待两人分开,清晰看见吴正明脸上的巴掌印,微微眯起的眸子之中盛满怒火:“江心远,你倒跟你那装清高的妹妹一个德行!”
江心远微微抱拳:“不敢,多谢公主夸赞。”
一句话将吴清婉堵了回来。齐笙见状,微微垂下眼,思量片刻,终是定下心,目光落至周围一个小男孩身上,走过去给了他一角碎银子。
这边双方僵持不下,吴正明要打还回来,江心远自然不肯,谁都不愿妥协,直到两名身着青衣侍卫打扮的人走过来:
“小公子。”
“小公子。
一男一女,身量高挑,走至齐笙身边行礼,正是张瑛与田旋。前几日齐笙入宫伴在吴清婉身边,忙碌女子学院之事,张瑛与田旋自然不能再跟随,遂回到齐府待命。刚刚突然接到齐笙传来的信息,顿时赶过来:“小公子,您和您的朋友遇到麻烦了吗?”
说话如此客气,自然是田旋。张瑛因对齐笙不敬从而被齐五爷多罚五鞭,自那之后便不怎么愿意同齐笙搭腔,交流沟通都是田旋为主。
齐笙指着江心远及他身后两名随从,语调平漠地道:“他们对我的朋友动手,你去把他们擒下。”
一语毕,众人纷纷瞪大眼,好家伙,这位倒真狂得不行,皇子公主是她朋友,连礼部尚书的嫡子,宫中荣宠十数年不衰的柔妃的侄子都要“擒下”?
卫小雨嘴巴张得老大,暗呼一声好帅!
江心远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视线朝这边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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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怪胎齐出
江心远一开始并没注意到齐笙,吴清婉、赵珮纹等个个貌美无双,她这棵发育不良的小豆芽夹在其中实在不扎眼。
其实依照江心远对齐笙的熟悉,若齐笙此时一身白衣少年的装扮倒不难认出来,偏偏吴清婉找了身淡青色的柔婉清丽的女装,将她打扮得似个不谙事的小丫头,故江心远的视线扫过去时便独独将她漏了。
此地此景再见到,认真打量过去,竟颇有些惊艳之感。她眉眼秀致,身材娇小,典型的小家碧玉,落在吴清婉、赵珮纹这等级数的美人之中毫不起眼。然而仔细观去,却渐渐被她眉宇之中暗藏的那一抹独特的冷淡与疏远所吸引。江心远只觉心头微跳,胸中的怒气莫名散去些许,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朝他走来的田旋身上:“你家主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速速退下!”
田旋略一拱手,道了声:“得罪!”随即有力的手掌握爪,探向江心远的肩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江心远方才如何逗耍吴正明,现下便被田旋同样对待。吴正明在一边看得解气,擦着拳头大喊道:“打他的脸!”
带来的两名随从在另一名青衣女子手下艰难支撑,江心远只得独自应付,几个回合下来,眼看要当着街上无数人落面子,饶是他心性上佳也不禁恼了起来:“你当真要与我过不去?你家主子图一时痛快,不怕事后——”
田旋不吭声,只一记拳头扎扎实实落在他胸口。一阵闷痛传来,江心远捂着心口连退几步,心知得不了好,内心思量不如暂时避退?就在此时,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明翰!”
李明翰到了有一会儿,只见江心远的注意力不曾落到这边,便隐在人群中做看客。此刻听到江心远叫他,也不推诿,直接应道:“公子,我来助你!”
街边认得他的人纷纷惊掉下巴,只见素日和善亲切的李大夫放下药箱,撩起下摆塞在腰间,如一只野狼似的狂野地冲了过去,俊美的面庞充斥着难驯的野性,替过江心远对上田旋。江心远得以抽身,目光落至吴正明与赵伟达身上,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无言地挑衅。
吴正明只当他虚张声势,实际上快被田旋打废了,嗷嗷叫着上前报仇。赵伟达比他更快,接近江心远的一刹那,被江心远一记阴险的断子绝孙脚踢实,登时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际落下:“江心远,你,你狠!”
吴正明在后面吓了一跳,他自恃出身高贵,不信江心远敢如此对他,遂举起拳头挥过去。
田旋一时拿不下李明翰,江心远与吴正明也僵持不下,两边混战起来,令围观在周围的吴清婉等人面面相觑。
“公主,你们不是表兄妹吗?为何关系却——”卫小雨咬着手指问。
吴清婉神色冷淡:“表兄妹?哼!”
众人便不敢再问,纷纷看向场中。
齐笙摇头苦笑:“看来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卫小雨一边跺脚一边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上:“怎么会这样?你家护卫不是很厉害?”
齐笙看向许久也没拿下两名随从的张瑛,眼睛微眯,却只道:“新加进来的那位名叫李明翰,是个打架的好手。别看他长得一副清秀斯文的样子,自幼也不知打过多少回架,拼起命来跟疯狗差不多。”
吴清婉听到“疯狗”两字,又看她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恨意,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明翰,只见他打起架来完全不顾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拳脚落在身上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确实是个狠角色。
卫小雨看了一会儿,急得受不了:“我找我哥来!”
一转身钻出人群,不见了踪影。吴清婉尚未见过卫金山,正于心中勾勒,却听赵珮纹轻笑一声,适时地解释道:“小雨的哥哥比赵伟达还高半个头,手臂赶咱们的大腿粗,是一个颇豪放的人。只是从小跟在卫将军身边在边关长大,近两年才回京,还改不了粗鲁的习惯。待会若出言不逊,还望公主莫与他一般见识。”
吴清婉点头应下,心中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说来也巧,卫金山近日被赵伟达抛下,一个人闲得无聊,便邀了几个同窗到才子楼喝茶。他平常多与季延陵、赵伟达厮混,同别人不很熟,聊了没几句便觉索然无趣。恰巧楼下三五人成群匆匆赶过,敏锐地嗅出热闹的味道,道了声告辞,大步走下楼去。
刚踏出大门,便看见自家莽撞的妹子匆匆而过,忙截住她问怎么回事。待问清楚之后,顿时面露兴奋,一把将娇小的卫小雨扛在肩上,大步向人群中挤过去。
“让一让!让一让!”卫小雨坐在卫金山肩头,张牙舞爪地拨开人群,手指向吴清婉的位置。落在众人眼中,只道京中的怪胎都出来了,今日算是大饱眼福。
吴清婉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子扛着卫小雨走过来,粗眉浓目,鼻梁高挺,甚是英俊。只见他将卫小雨放下,高大的身影无比生猛地冲进场中,见李明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顿时长嚎两声,长臂一伸,大手钳住李明翰相对来说略显瘦削的肩膀,举高如抡棍子似的抡圆了,而后嗖地扔出人群。
李明翰倒飞出去之后,便再没动静。
这,这就完了?
不说骤然间失去对手的田旋,便连旁边对打的江心远与吴正明都惊呆了,江心远暗道一声不妙,吴正明却突然反应过来,扑上前抱住江心远的腰:“还有一个!大个头,这边还有一个!”
卫金山当然看见了,江心远一身骚包的紫色衣裳离老远就扎眼。他嘿嘿笑了两声,走过去:“以大欺小,以下犯上,江心远你可犯了大罪!”
江心远推开吴正明,整整衣衫:“卫金山,这里没你的事,劝你别凑这个热闹。”
卫金山呵呵一笑:“你说了可不算。”他转头问向吴正明,“殿下,您看?”
“叫他把脸凑过来!”吴正明负手叫道。
江心远自然不可能凑脸过来给他打,他又不贱。
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江心远倒是肯道歉,前提是吴正明向江梦予道歉,吴正明怎肯答应,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只好作罢。
当然,这是暂时而言。当吴正明顶着一张印着五指山的脸回宫被皇帝逮住后,皇帝的脸色顿如暴风雨将来:“这是怎么回事?”
吴正明便委屈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不久后,江尚书被皇帝急诏入宫,刚进殿便见龙座之上的皇帝直直盯着他,眸中含怒,脸色无比难看。他心知为何,扑通跪下,也不说话,只嚎啕大哭。他嗓音不佳,哭起来如号丧一般,皇帝听了两声便受不了:“爱卿为何而哭?”
见皇帝问话,江尚书便哽咽地道:“臣实在是没办法,小女上午出门,被一名男子当众扇了耳光,当着那许多贵女的面,被一个男子打了脸!她回到家后躲在房里大哭不止,说是没脸见人了,闹着要上吊哇!”
皇帝不高兴地皱眉,他儿子也被打了,也没寻死觅活。冷哼一声:“也好,朕便赐她三尺白绫。”
江尚书吓了一跳,也不敢哭了:“都是逆子的错,逆子冲撞了五殿下,罪该万死,请皇帝恕罪!”
最终两人争执半天,以江心远挨一顿板子完事。至于轻重,三个月内不能活蹦乱跳即可。
待到晚上,皇帝才听到事情的真正经过,沉思片刻:“那名叫齐笙的小姑娘仍在宫中?”
“已经回家去了。”
“罢,下次再进宫,先带到朕这里来。”
齐笙还不知道自己被皇帝惦记上了,回到齐府后先在齐夫人屋里坐了一会儿,而后回到自己房里,把田旋张瑛一起叫上。
“张瑛,你回去收拾行礼,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齐笙语气平平地道。
张瑛眉头一挑:“我是公子的人,只听从公子的吩咐。公子没下令调我离开,我便依然留在这里。”
“哦,原来你是公子的人,只听公子的吩咐?”齐笙依然问的平平。
张瑛双手抱胸,好笑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你的人,你叫我走我便得走吧?”
齐笙摇摇头:“我没这么说。嗯,你还记得公子吩咐你的事情吗?”
“公子吩咐我守护在你身边,保证你的活动范围及人身安全。”张瑛张口便答,随即啧啧两声,“实际上就是来监视你的!”
齐笙点点头,并未露出伤心或愤怒的神色,很平静地又问向田旋:“你呢?”
“我也是公子的人,听从公子的吩咐。”田旋答道,“公子吩咐我守护在你身边,保证你的活动范围及安全,并在必要时听候你的差遣。”
张瑛听到前面几句仍然面露讥讽,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变了,果然,只听齐笙道:“张瑛,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子的人,听从公子的吩咐,可是你连公子的吩咐都不记得了。”
张瑛知道齐笙因白天不出力而发作她,本以为不是大事,岂料被她抓住把柄。只是犹自嘴硬地道:“公子也说了,‘必要时候’听候你的差遣,我并不认为今日之事是必要。”
“所以我才令你收拾包袱逃命去。”齐笙微微一笑,“你连公子吩咐的话都记不得,若被公子知道,你认为你还有命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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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秋后算账
张瑛心中怨愤,却莫可奈何,只暗恨齐笙狡猾阴险,活该是个小野种。她在心中骂够了,方不情不愿地低头道:“是张瑛不对,请小公子饶恕。”
低头认错就算了?齐笙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且不算从前的桩桩件件,只今天她不出力还顶嘴就当严惩。目光投向田旋:“依公子的规矩,下人不听从差遣当作何惩罚?”
田旋答道:“若是第一回违纪,赏鞭五十。若有再犯,棍棒杖毙。”
不光张瑛,就连齐笙都一哆嗦,照他所言,公子对她算是厚待,曾三次逃跑都只是被抓回来打顿鞭子,打完后更是赐下伤药。
齐笙心念转动,装作苦恼地揉揉眉心:“你说我要不要同公子说,给我换个侍从呢?”
张瑛果然大急,连朝田旋使眼色,田旋便慢吞吞地道:“换新人不一定合适,何况张瑛已经知道错了,小公子再给她一个机会罢?”
“哦?你真的知道错了?”齐笙歪头问道。
张瑛窘得面颊通红:“是,张瑛知错。”
“说一说谁都会,可我怎知你是否真心知错,日后一心效忠我呢?”
张瑛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齐笙,只想自己怎么这般倒霉,被公子分到这个阴险狡诈的野丫头身边?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最终眼睛一闭,噗通跪下:“张瑛知错,请小公子再给我一个机会。”
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在这一刻恨死了齐笙,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温婉和气的少女,其实内心最是爱记仇不过。
只听头顶一声轻笑,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轻声细语地道:“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张瑛等了良久,也没听到齐笙叫她起来,睁眼一看,齐笙坐到床畔,脱下鞋子,将两只脚伸出来:“张瑛,来给我捏捏脚。走了一天,脚酸得很。嗯,我知道你针灸极好,想来按摩也不差的,对吧?”
她不怎么上心的笑嘻嘻的一句话,令张瑛险些挂不住,直想死了算了,哪怕被公子打死也好过被一个野丫头骑在头上。
齐笙脱掉鞋子,一双脚上只套着薄袜,晾久了觉得冷飕飕,面色便不好看起来:“你不愿意?”
张瑛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双手轻颤地捧住一只小巧的脚踝。
“嗯,太重,轻点,再轻点,啊――舒服!”齐笙闭着眼睛呻|吟道。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那些曾经对她不敬的人,她都要一个个收拾过。不论元凶帮凶,一个都不会放过。
离家多日,有许多事要同齐五爷汇报。晚饭后,齐笙跟着齐五爷来到书房,将近日发生的大事小事按轻重缓急一件件道出。说到今日在龙雀街上打架一事,齐五爷沉吟起来,半晌方道:“下次再进宫,只怕你会遇到麻烦。不过不要紧,你去哪里只管跟着公主,料来不会很严重。”
倒把齐笙说得一愣:“不知是什么麻烦?”
齐五爷面色一沉,肃容喝道:“自己认真想一想!之前给你讲过的都忘在脑后了不成?”
齐笙被喝得一愣,有些气愤,有些委屈。她已经不是那个由他搓圆捏扁的弱势方,如今她同他一样都为公子做事,他凭什么呵斥她?最可笑的是她方才心中存有的亲近之意,真是记性被狗吃了,他又不是她爹,怎会宠溺她?
种种情绪只在她心间存在一瞬,随即消失无痕,她调整好心态,认真思索片刻,恭恭敬敬地问:“可是因为太子殿下?”
齐五爷面色方缓:“嗯。他与江心远交好,今日与江心远不对付的人约莫都要收拾一遍。若在宫中遇见他,你可知如何应付?”
见齐五爷有考校之意,齐笙不敢大意,仔细思索过,方仔细地答:“若与公主在一起,公主会回护我,我只需听从公主的吩咐便是。若是独自遇见太子殿下,对方若是人多,则可以跪地求饶,他身份高贵,定不屑与我计较。若对方只有他一个人,便可以江心远以下犯上为由,只认罪不认错,他听到这话心里只会高兴,顶多小惩大诫一番。”
“若太子同太子妃一起呢?”
齐笙略作沉吟,答道:“我或可答江心远欺我朋友,我虽一小小民女,也有为朋友两肋插刀之心。”
齐五爷的面色犹如雨后初霁,抚掌大笑:“很好,你应付得很好,看来之前给你讲的都已经刻在你心里了。”
齐笙垂眸道:“不敢忘记。”
疏离而恭敬的模样,仿佛回到从前。齐五爷感觉到了,却并没有改变的意思。她不怕权贵,不怕公子,只怕死是不行的。总要有个人能压得住她,叫她无时无刻不头脑冷静,不至于行差走错。
离开书房后,路过齐夫人的院子,隐隐听到齐箫咯咯欢笑的声音传来,眼前浮现出齐箫伏在齐夫人膝头娇嗔痴闹,齐夫人满眼慈爱宠溺的一幕。
暗蓝的天幕上许多小星星一闪一闪,似乎在嘲笑她的孤单。齐笙深深吸了口气,压住鼻头的酸意,暗暗决定再见到公子时请他帮一个忙。
这一晚她又做了梦,梦见一对穿着破烂的夫妇抱着一个包裹破旧的小婴孩,架上破旧的驴车出门,身后四五个年龄在三四岁到七八岁不等的孩子,哇哇哭着拉住车子:“爹,娘,不要卖掉妹妹,我们不吃那么多了,都留给妹妹吃。”
可是破旧的驴车还是远远离开了,路过镇外破庙时将她丢在门口。小婴孩离开父母的怀抱,哇哇大哭起来,惊醒了破庙中住着的乞丐。乞丐出来见四下无人,只好将小婴孩抱进破庙,用缺了许多小口子的破碗喂水给她喝。
早上醒来时,发现枕头又湿了一大片。想起夜间所梦,只觉可笑。瞧,即便被丢掉了她依然在为他们找借口。
宫中。
吴正明顶着一张印着五指山的脸,不敢被母亲丽妃看到,随便指了个随从前去请安,顺便捎去他从宫外带来的一些小玩意,而后转去吴清婉那里。
刚进宫院,便扯着嗓子喊道:“四姐?四姐,我今天住你这。”
见院子里的小宫女纷纷看他,不禁桃花眼一瞪,唬得小宫女连忙低下头去。他见没人敢看他,才昂首走进殿里。
进殿的一刹那,险些一头撞在墙上,只见殿中坐着丽妃与柔妃,正相对而坐愉快地说着话儿,见他进来,双双转目看向他。
为何丽妃会在这里?还有柔妃,她不是一年之中至少有十一个月待在佛堂里面吗,怎么也出来了?
吴正明懊恼得要命,却避无可避,因为丽妃与柔妃都已经瞧见他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见过母妃,见过柔妃娘娘。”
丽妃与柔妃分别是吴正明与吴清婉的生母,虽非同一批进宫的秀女,私交却不错。丽妃清丽如春水,保养得当,丝毫看不出年纪。柔妃面带微笑,浑身透露一股悲天悯人的宽容,令人见之亲近。
只是看到吴正明脸上的巴掌印,丽妃面容含怒:“小五,你的脸怎么了?”
柔妃面上也微露怒容,诧异地问:“这是谁做的?连我们小五都敢打,好大的胆子!”
吴正明看了看旁边的吴清婉,见她目光无奈,显然也没什么法子,只好如实道来。略去江梦予对吴清婉无礼那段,只说与江心远生了冲突。听到最后,丽妃气愤地拍着桌子道:“阿妍,你家侄儿好大的胆子,连皇子都敢打!”
阿妍是柔妃的闺名,柔妃的脸色有些难看,转头看着吴清婉问道:“婉儿,确实如小五所说,江心远以下犯上?”
她与丽妃私交虽不错,然而此事关系甚大,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连累家族,是以虽有歉意仍是当面问了吴清婉一句。何况她心里也不相信江心远会做出这种事,她的亲侄儿她明白,不是个莽撞沉不住气的孩子。
然而吴清婉却回答说:“小五没做错什么,这件事是表哥不对。”见柔妃面露讶色,凑在她耳边解释了前因后果。柔妃顿时大怒:“梦予这孩子小时看着极好,长大了怎变成这副脾性?”
见丽妃还在旁边坐着,面上极挂不住,便道:“这事是心远做得不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丽妃不说话,要听听怎么个处置法。吴正明却捂着脸道:“柔妃娘娘,您别生气了,这事父皇已经处置过了,赏江心远一顿板子,禁足三个月。”
“已经处置过了?”丽妃眼珠子转了转,绷紧的面容放松下来,拍拍柔妃的手道:“原也是我不对,不该发这么大的火,既然皇上已经处置过了,这件事便算了罢。”
柔妃摇摇头:“禁足期过,还要心远给小五赔罪才是。”
“哎呀,太见外了不是?”丽妃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我还道皇上罚得重了,怕柔妃妹妹生气。这样吧,小五改天到江府去一趟,探望一下心远,最好能化干戈为玉帛。总是常见面的,生了嫌隙可不好。”
“这怎么好,非折煞他不可。”柔妃推辞道。
吴正明也不愿意,可是看到丽妃同他使眼色,顿时明白过来,痛心疾首地道:“是,孩儿一定去。若非孩儿太冲动,今日之事也不会演变至此。柔妃娘娘,您别生我气,明天我就去同心远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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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波未停
吴正明的古灵精怪,是皇宫上下公认的。柔妃亦深知他的禀性,见他执意要去,便拍拍吴清婉的手臂道:“婉儿,你也跟着一起,让你表哥跟小五赔个罪。还有梦予,简直被你舅舅宠坏了,一点淑女的风度都没有了。问问你舅舅,他想干什么?”
江府。
江梦予坐在江心远床前,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红又肿:“爹真狠心,居然对哥哥下这么重的手。”
“皇上下旨,爹怎敢不从?”江心远淡淡地道,语气中并无怨恨。只着中衣趴在床上,一头乌黑长发披在枕侧,微微凌乱的发梢掩埋住躺在床头的一本寸余厚的书,随着他说话间发梢滑落,露出书皮上《史策》二字。
江梦予便绞着手中的帕子道:“都怪吴清婉!若非她多事,怎会惹来这桩麻烦!”
“你也别老是跟她过不去,她贵为公主,若计较起来只会你自己吃亏。”江心远劝道。
江梦予猛地站起来,柳眉倒竖:“凭什么?她长得有我漂亮吗?才华比我高吗?成日只会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女子学院,那都是什么啊?也配我跟她过不去?”
“梦予!”江心远面容一肃,厉声喝道:“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话!”
江梦予咬着嘴唇坐下,手中的帕子绞得指头发白:“我不管,是她跟我过不去,除非她跟我道歉!还有,不许哥哥娶她,我才不要喊她一声嫂子!”
江心远莞尔,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捏捏她的鼻子:“皇上是不会将她嫁入江家的,便是你想,也没有那个机会。”
江梦予撅撅嘴,见他翻书来看,气恼地抢过:“伤成这样,还看什么书?”
“哟,看什么书?”门外骤然响起一声少年打趣的声音,江梦予听到这个声音只觉昨日被打的地方猛地一蛰,眼神随即如着了火似的烧起来,然而目光落到走进来的吴正明身上,却又迅速熄灭:“参见殿下。”
吴正明眯着大大的眼睛,笑得好不可爱:“平身,不必多礼。”走到江心远床前,只见江心远趴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有些萎顿,叹息一声:“哎呀,被打板子了?你也真是的,若昨日听我的话,叫我打还回来不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一句话说得江梦予眼睛又红起来,却不敢对吴正明,视线一转,落到与吴正明一同前来的吴清婉身上:“你来做什么?哥哥被打成这样,你满意了?”
吴清婉道:“表哥被打,难道不是你害的?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这个害人精,还――”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掌,“你,你打我?”
吴清婉收掌,神情淡然:“江梦予,你收敛着些,我不愿跟你计较,不代表我就好欺负。对了,母妃说你礼仪欠缺,过几日或许派几个教习嬷嬷过来。”
江梦予的脸色变了变,不待辩驳,只听吴清婉又道:“还有,‘害人精’三个字我不想再听见。嫁不进太子府是你福缘不够,而且嫣然比你优秀太多,别一副谁都欠了你的样子。我言尽于此,你再对我不敬,别怪我不念情分。”
眼睁睁看着江梦予又挨一掌,虽然不重,江心远仍是眯起眼睛,强压着怒气道:“吴清婉,梦予是你表姐,说你几句也是应该,便是说错了,你不理会便是,何必仗着身份给她难堪?”
吴清婉便往床前走了几步:“若我依仗身份,现在趴在床上的就不止你自己。还有,母妃令你向五弟赔罪。”她让到一旁,这下床前只剩下吴正明一个人。
吴正明笑眯眯地连连摆手道:“真是太客气了,大家都是熟人。”
“熟人更应该道歉!”一声中正严厉的声音传来,门外走进来一位面方额阔的青年公子,面含威严,虎步走进来。
“见过太子殿下!”江梦予最先跪下,恭敬地伏在地上,又有些不甘心地抬头去看,为何太子殿下也不帮哥哥?
“大哥。”吴清婉垂眸唤道。
“大哥。”吴正明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见过太子殿下。”江心远立刻挣扎起身,被吴正廉一把按住,“心远不必多礼。”而后虎目瞪向吴正明,“小五,过来给心远道歉。”
一句话出,江梦予顿时喜不自胜,扎扎实实地叩了一个头:“太子殿下英明!”
吴正廉却不看她,只对笑容有些挂不住的吴正明道:“怎么?大哥说的话都不听了?”
吴正明便收了笑,扬着下巴不服气地问:“大哥要小五去死,小五也得去死吗?”
吴清婉眉头一皱,走上前与他站在一处,定定望着吴正廉,认真地道:“大哥要小五道歉,总得给个理由?大哥贵为太子,又是长兄,我们听从大哥的话本是正理。只是让小五道歉却有些强人所难,这件事本不是小五的错。”
江心远要说些场面话,被吴正廉按住:“父皇曾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当街行凶打人,难道不应该道歉?”
他如此不分黑白,气得吴正明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到底谁才是他亲兄弟?吴清婉早知这位大哥的禀性,牵住吴正明的手,缓缓说道:“大哥总要打听清楚再问罪才是。是江心远先对小五动手,小五才对他动手。”
吴正廉却道:“我自然打听清楚了才这样说。小五即便不同心远道歉,也要同梦予道歉。你堂堂男子汉,对一个弱女子动手,难道还有礼了?”
“哈!本殿下打一个出言不逊的贱民,要讲什么道理?”吴正明说到底也才十三岁,比齐笙还要小一岁,眼见亲大哥向着外人说话,还要他屈尊纡贵向一个讨厌的人道歉,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江梦予眼底爆发的浓烈的自豪感与幸福感。季嫣然,你抢走太子妃之位又如何?太子殿下心里只有我!她突然头脑清醒起来,眼珠一转,上前语气柔婉地道:“其实此事怪不得五殿下。若非当中有另一个势利小人搅乱,五殿下与我哥哥也不会闹得收不了场。”
吴清婉一听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来不及阻拦,便听吴正廉已经问道:“哦?是谁?”
再次进到江府,并且是从同一个角门,齐笙只觉世事奇妙。上次来时她狼狈得不行,只想逃离囚笼。此时却已是另一副心态,她要权利,她要资源,她不得不拼搏。而环环相扣的惊险环境,又是另一种难以割舍的刺激。
很快来到后院,一扇熟悉的木门,视线穿进去,顿时望进一双冷漠的如同覆着寒冰的乌黑瞳眸。原本俊秀的脸此时一块块青紫,额角下巴肿得乌溜溜明光,头上缠着几圈白色纱布,她不禁扑哧一笑,院内那双眼睛便愈发冰寒。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她随着江府的下人向内院走去,一想到要独自面对江心远,小腿肚子就有点发软。江心远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人,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原以为是江心远要见她,走进屋才发现要见她的另有其人。除了吴正明、吴清婉、江梦予、江心远外,屋中还有一位面方额阔的青年公子,面方额阔,面含威严,很有些眼熟。她屈膝一礼:“参见公主殿下,参见五殿下。”而后对江心远及吴正廉道:“见过江公子,以及这位公子。不知找齐笙而来所为何事?”
独独被漏掉的江梦予面露冷笑,随即轻叱一声:“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齐笙面露惊愕,在几人面上望了一圈,最后落在吴正廉身上:“原来是太子殿下,恕齐笙眼拙。”随即弯下膝盖:“参见太子殿下。”
她膝盖屈到半截,却并未一跪到底,吴正廉面上微有不悦之色,被江梦予捕捉到,随即对齐笙斥道:“见到太子殿下却不下跪,你好大的胆子!”
齐笙便望了望吴清婉与吴正明,见二人面色不好,心下有了计较,站直了道:“江公子当街殴打五殿下都没事,我只是没有下跪怎就――”
江梦予立即接话道:“怎么没事?我哥哥被打了三十板子,现在只能趴在床上难道你没看见吗?”
齐笙面露讶色,随即惊恐地下跪:“民女参见太子殿下,民女不知礼数,请太子殿下恕罪。”
吴正廉语气轻蔑:“果然是个势利小人!”
“太子殿下?”齐笙惶恐地抬头,却只见吴正廉面上说不出的轻蔑与厌恶,“离间挑拨五殿下与江公子,你可知罪?”
齐笙茫然:“民女不懂。”
吴正廉实在讨厌死了她愚笨的样子,心想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设计出①38看書网之人?决计是沽名钓誉之徒,拧眉道:“那你可有令侍从对江公子动手?”
齐笙便露出义愤填膺之色:“五殿下是我的朋友,江公子对我的朋友动手就是对我动手,我自然要回击。”说罢十分奇怪地问,“齐笙为朋友讨公道,何罪之有?”
吴正廉无言,只觉同她讲不清,便道:“江公子有功名在身,你令侍从对他动手便是犯罪。你可知罪?”
齐笙嘴角动了动,勉强地低下头:“民女知罪。”
吴正明皱眉,她的聪明机灵劲儿呢?这可不像她!正疑惑间,却见吴清婉对他使了个眼色,遂耐心看下去。只见吴正廉终于舒展眉头:“既然你已伏罪,便赏你三十板子,并赔偿江公子万两白银!”
齐笙抬头大叫:“民女不服!江公子当街殴打皇子殿下,才被打三十大板。我家侍从仅仅想为五殿下讨个公道,连三分力气都没使出来,凭什么也要罚三十板子,还要赔偿银子?难道他的皮肉比五殿下还要尊贵吗?”
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吴正廉果然被激怒:“你不服?”
齐笙拧着脖子:“死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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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暂住江府
吴正廉有些讶异,她哪里来的胆子?
这却不是齐笙做戏,她幼年多遭困苦,最见不得权贵之人仗势而欺。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不懂得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明明都生就两只胳膊两条腿,谁也不比谁多一个鼻子一只眼,凭什么她就要跪在这里?
一股执拗劲上来,她猛地站起身,倔强而不服气地看向吴正廉道:“我没做错。如果太子殿下非要给我定罪,我无话可说。”
骨子里的骄傲彻底迸发出来,连江心远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平缓而细长的眉毛在尾梢处骤然飞出一抹骄傲,那双单眼皮的细而长的眼睛则闪动着别样的神采,叫人看上一眼便觉心中全是她的影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唯独江梦予仿佛一只被烫着尾巴的猫,拧起秀眉呵斥道:“谁准你站起来的?太子殿下没发话叫你起来,你这是忤逆犯上!”
吴正廉则从床边坐起来,大步走到齐笙身前,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面前这名小小的少女,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弹飞似的,柔弱的身躯里裹藏着巨力,这种执着不甘,他从未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见过。他忽然觉得有趣起来,他向来瞧不起蝼蚁一般的平民,他们只会跪在地上祈求示弱,似这般底气十足的女孩子,却仿佛那砥柱,任水流湍急自稳而不倒。
“你果真死也不服?”
“不服!”齐笙拧着脖子道。
吴正廉摸摸下巴:“那本殿下便赐你一死吧!”他举起手,要唤外头的随从进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拖出去杖毙。这时,忽然江心远道:“殿下且慢!”他抢在吴清婉等人开口前道,“此女倔强非常,纵然打死也不服气,倒枉费我们的一番力气。”
见吴正廉略带询问地看过来,沉吟片刻道:“不如罚她在我养伤期间贴身伺候。”
“不――”齐笙几乎脱口而出,江心远目光略带审视地扫过来:“难道你认为,还有更容易接受的责罚?”
齐笙垂首默然,吴清婉与吴正明虽会替她讲话,却不可能为了她同吴正廉闹翻。倘若再不应下,恐遭皮肉之苦。
而最重要的是,她瞥了一眼江梦予的方向,只见江梦予手里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正痴痴望着吴正廉。脑中闪过一片剧烈的火花,她发现自己可能寻见了一条隐蔽的线索,如此出乎意料,却让她直觉会对公子交给她的任务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能惊险,但是绝不容错过。
“遵命。”齐笙低头应下。
正如她所想,吴正廉也不愿与吴清婉、吴正明闹翻。有了她这个替死鬼,吴正廉仿佛顿时忘了方才之事,挥挥手道:“既然如此,心远你好好养伤,我抽时间再来看你。”
“殿下,让我送你吧。”江梦予快步跟在他身后,脚步无限欢喜地出了门。
只剩下吴清婉与吴正明还在,吴清婉捏捏齐笙的脸:“别害怕,当自己家一样住着,他不敢欺负你。”而后看向江心远,“这是我的小妹妹,暂住这里几日,你看护好她,别叫有些不懂事的人为难于她。”
江心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来给本公子捏捏肩膀。”江心远抬起眼皮,冲齐笙招招手。
吴清婉顿时瞪眼,把她说的话当耳旁风了?
“别跟我瞪眼,我是你的表哥。”江心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狭长而魅惑的眼睛向齐笙扫过来:“还不过来?”
齐笙便微微一笑:“是。”对吴清婉使了个眼色,而后走过去,伸出一双被纱布缠成团子的手,突然狠狠往他肩上揍去。两拳下去,把江心远痛得直倒吸凉气,她见状害羞地低下头,将双手伸给他看:“我的手不方便,公子要捏肩,便只能如此‘捏’了。”
江心远脸一沉:“出去!”
齐笙送吴清婉与吴正明出江府,他们身份尊贵,自然要走大门。只是吴清婉却在来到外院时突然停下脚步:“阿笙,我记得有个叫李明翰的男子,是江心远的帮手?”
齐笙不知她怎突然问起李明翰来,如实答道:“是,也住在江府,就在这外院里头。”
吴正明也想起那个长相和气亲切,打起架来如狼似虎的男子来,眯起好看的桃花眼:“哦?走,我们去瞧瞧。”
三人来到李明翰的小院。
院子里,李明翰穿着单薄,坐在井台边上,挽高袖子用力地搓洗衣裳。井边的地面打湿了大片,可见他已经洗了很久,双手泡在盆里,青紫通红。洗着洗着,突然站起来,一脚踹翻水盆,顿时洗得发白的脏衣裳哗啦倒在地上。染着皂荚的衣服上面,有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褐色圆点。
“洗不掉便洗不掉,发什么脾气?”齐笙抄着袖子,笑微微地走进来。
李明翰正恼火中,见她微微笑得好似嘲讽,神情骤然冷下来:“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喽。卫金山那拦腰一抱真狠,看把你给摔得。”齐笙看着他眼角下肿得明溜溜的一片,甚是怜悯地道。
“你来看我的笑话?”
“不不,怎么会呢。好歹是朋友一场,如果我真想看你的笑话,当初就不会让田旋只使三分力,对你手下留情了。”
这句话比打脸更让人难堪,李明翰顿时怒目相向,受伤的脸愈发显得狰狞:“你自己来的?”
齐笙倒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真是自己来的?”李明翰哈哈大笑,探手朝她抓过来,“知道我不好受,还敢一个人来看我的笑话,我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
手伸到半截,骤然僵住,他看着院门口出现的吴清婉与吴正明,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无耻!”吴清婉气得发抖,“小五,去教训教训这个败类!”
吴正明呸了一口:“这种人本殿下看一眼都嫌脏!”看着齐笙纤细的背影,十分不可思议:“齐笙,看你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跟这种人交过朋友?”
“殿下既然身份高贵,何必对我等平民百姓出言羞辱,不觉得失了身份?”李明翰冷冷地道。他纵然心思狠毒,却十分明白并非所有的委曲求全都能得到缓和与转机,既然讨不了好,何不坦荡荡地挺直脊梁骨?
“将过去的事随便挂在嘴上,遇人就讲,你还真是可怜啊!”李明翰怜悯而嘲讽地瞥了齐笙一眼,转身走向屋中,“不送!”
砰的一声,关上屋门。
“这人,这人简直无耻之极!”吴清婉用力握着双手,又看了一眼齐笙,走过去拍拍她,“不要多想,如此无耻之人,也难怪你会被骗!”
本想借机教训教训他,却反被恶心一顿。吴清婉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心里对这个人厌恶透顶,却又不能亲自动手处理。就好比一个人看见一坨大便,能做到的只是远远走开,只有苍蝇和狗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吴正明却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吴清婉与吴正明后,齐笙将等在府外的田旋与张瑛叫进来,安排下住处。她总归是正经人家的大小姐,虽然吴正廉命她照顾江心远,却不能不声不响地就这么住下,总要寻个由头,正经安置。为田旋与张瑛安排好住处,又向齐五爷送了口信,才暂时在江府住下来。
江府人口繁多,不过齐笙也不需要同他们打交道,她就睡在江心远旁边的厢房,为他端茶倒水,似洗漱喂饭等事并不需要她沾手。她曾经担心他会提出一些尴尬的要求,比如为他换伤药等,毕竟他留给她极不好的印象。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对她极客气,几乎从不要求她什么,甚至需要换衣服、换药时提前让她出去候着。
近距离相处,她发现江心远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傲慢、玩世不恭,事实上他是个极认真而严肃的人,勤勉用功,从不懈怠。即便不能下床,仍然每日坚持阅读书籍,并吃力地用笔在纸页的空白处写写记记。
时间久了,齐笙对他便不再那么抗拒,偶尔也会在旁边问他:“要我帮忙吗?我也会写字。”
江心远便将纸笔递给她:“你写几个我看看。”
齐笙便写了自己的名字,江心远的名字,江府等几个字。江心远皱眉摇头:“字迹深刻执拗,不是做学问的人。”
居然拒绝了她。齐笙拿过自己的字,虽然算不得娟秀或大气,横竖折捺也有自己的风格,居然被嫌弃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齐笙愤愤地将纸笔还他,就让他累死去吧!
江心远毫不客气地接过来,继续看自己的书,时而思索,时而记录,根本当她不存在。久而久之,齐笙不禁觉得百无聊赖,没有人陪她说话,也没有事情可以做。
“红袖!进来!”江心远叫进来一名面容姣好的丫鬟,“把我书房里最左边抽屉里的砚台拿出来,再拿些纸笔来。”
丫鬟应声出去,很快拿回来一只乌黑无光的砚台,并一些纸笔。本分而勤快地磨好新墨,而后行礼告退。
齐笙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只听一声略见嫌弃的声音道:“桌上有笔墨纸砚,去练练你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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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玉佩玉坠
“半年之内全做到,五爷可有把握?”
齐五爷沉吟片刻:“齐五自当尽力而为。”
吴正瑜轻轻颌首,神情犹如高峰之上的薄雪,遥不可攀。近乎透明的食指轻叩桌面,发出均匀的笃笃声:“下月十五宫中有宴,到时带她到场。”
他口中的“她”正是齐笙,齐五爷想起齐笙如今的情形,只得道:“前几日四殿下、五殿下与礼部尚书的大公子起了纷执,她掺了进去,如今被太子殿下罚在江府贴身照顾江公子。”
轻叩桌面的声音骤停:“胆子不小,敢被她照顾。”
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齐五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凭主观认为他并不在乎,便道:“稍后我派人通知,若无意外,到时应会到场。”顿了顿,“不知公子要她做什么?若是重要之事,我们不妨多备些人手。”
“哦?她不准到?”
“江公子同她有些不善。为防万一,我们多备些人手总没有坏处。”齐五爷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
吴正瑜的眉毛似乎皱了皱,再看去仍是斜飞入鬓,下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神情高贵凛然,不见丝毫愁态。
书房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五爷,张瑛求见。”
“进来。”
张瑛低着头走进去,对桌案后的人拱手一礼:“张瑛见过五爷。”抬起头来,才发现座上坐着一位白衣公子,一张俊容令天下女子都黯然心伤,顿时膝盖一软:“张瑛叩见公子。”
吴正瑜道:“起来吧。有什么事?”
张瑛十分拘谨地站起来,心头砰砰直跳,只不敢抬头,定了定神答道:“小公子遣我来拿她的摇筒与骰子,然后问一问五爷这边可有别的吩咐?”
“正好你回来了,省下我特地差人送话。告诉小公子,下月十三之前回府,不论何等借口,务必匀出三日。”
张瑛点头:“是,张瑛记下。”
齐五爷这才问:“为何拿骰子?”
“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到江府探望江公子,太子殿下听说小公子摇得一手好骰子,便要小公子露一手。”张瑛恭敬而认真地答道,平日斜眼看人的傲慢神情全然不见,仿佛最虔诚的奴仆。
齐五爷点点头:“这里没别的事了,你快回吧,免得小公子等着急。”
张瑛便欲行礼告退,正在这时,吴正瑜却突然问道:“她在江心远身边,都做些什么?”
张瑛听到他问齐笙,有些惊愕地抬起头:“平日端茶倒水,递笔研墨,旁的没什么。江公子并未为难她,每日大半时间没事可做,最近讨了笔墨在练字。”
话说到一半,只见吴正瑜的眉头似乎皱起,又在刹那间展平,顿时摇摇头,定是她看错了,公子是何等身份,怎会为一只蝼蚁而牵动心思?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怅然,如公子这般高贵的人,也不知何等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张瑛带着齐笙用惯的摇筒与骰子,回到江府。
客厅中,吴正廉显然等得不耐烦:“为何非要等到你的下人回来?”
齐笙已经同他解释过,见他又问,只好再答道:“回殿下,市井中的骰子制作工艺不一,赌手若想摇出心中所思的点数,需要对骰子的轻重把握极精准。我用惯自己的骰子,用起来更顺手一些。”
正说着,张瑛自外头走进来,奉上盛着六颗骰子的摇筒。齐笙接过来,轻轻摇动,藏在袖中的右手露出来,为了方便摇骰子,已经拆去厚厚的纱布,只裹着薄薄两层。
“太子殿下要看几点?”
吴正廉闻言,转头问身边的季嫣然:“嫣儿,你想看几点?”他微笑着问,声音又轻又柔,神情温柔到极点,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季嫣然微微垂眼,樱唇轻勾:“妾身不太懂得这个。”而后缓缓抬起眼,向齐笙手中的摇筒看去,笑着说道:“不如小姑娘摇一个自己顺手的,喜欢几点便摇几点。”
端庄淑雅,温柔美丽,是季嫣然给人的最大印象。她仿佛是上苍最钟爱的作品,无论容貌抑或气质皆美到极致。这是齐笙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见她是在路边遥遥相望,只见到半张精致的侧脸。如今整个人出现在面前,更加美丽得似天边的云,不可高攀,不可捉摸。她望着这张令人很难不产生好感的面容,想了想道:“那我便摇一个‘一生如意’。”
举高摇筒,哗哗数下,倒扣在桌子上,揭开摇筒,果然是六个一。季嫣然微露惊讶:“好厉害。”
吴正廉见她几乎毫不费力,似乎摇出六个一模一样的点数对她来说毫无难度,点点下巴道:“再摇一个。”
“这次摇一个‘六六大顺’。”又是数息,摇筒举起又落下,入目六个六。
正在季嫣然要拍掌鼓励时,江梦予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怎能如此说道?”季嫣然纤眉轻蹙,露出肃容:“小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出色的技艺,想必私下苦练,下了许多苦功才练就,你或可不喜,却怎能诋毁?”
“我说错了吗?市井之中游手好闲之徒才玩的玩意,有什么值得骄傲?”江梦予冷笑。
一句话令屋中几人全冷下脸,季嫣然与江梦予一直交情不深,甚至在外人看来更有相斗之意,如今一次次被扫脸面,高兴得起来才怪。她不高兴了,吴正廉自然也不高兴了,若在平时断然要怒斥,只是现在做客在外,对方又是得力手下的亲妹妹,便不好发作。
齐笙冷眼看了半晌,出声打破这尴尬的寂静:“我向来出手不少于三回,便再送两位殿下一回。”
她郑重其事地举高摇筒,半晌,方倒扣于桌,揭开来看,上面三个三,下面三个四。
“这一个又叫什么?”季嫣然好奇地问道。
“这一个叫‘三生三世’,祝愿两位殿下三生姻缘,美满无忧。”齐笙一边收回骰子一边道。
再不缩回手,只怕手背上的血迹要渗透出来。若冲撞了贵人,只怕今日所费的一番功夫全泡了汤。
果然,这等祝福是人们最欢喜的,不论身份高等贵贱,免不了都要感动。季嫣然很欢喜地道了句:“你有心了。”
与季嫣然相反,江梦予此时气得快咬断了牙。怒视齐笙,却看到齐笙朝她眨眨眼,丝毫没有恶意的意思。她不意有此,顿时愣住。
送走吴正廉与季嫣然后,江梦予在回廊处拦住齐笙:“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齐笙微微垂首,抿嘴反问:“江小姐是什么意思?”
“哼,小小丫头,满肚子鬼心眼。”江梦予眼角朝下,俯视她道,“现在人都走了,你有事快说。”
齐笙抬起头来:“江小姐既然这番态度,兴许是齐笙看错了人。借过。”
江梦予一愣,心中怒火骤升,见她果真绕过自己要走,伸手拦在她前方:“你跟我耍心眼?”
齐笙便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会呢?”她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来,在江梦予眼前晃了晃,江梦予脸色大变:“你哪里来的?”
齐笙微微叹气:“自然是太子殿下给我的。”
“你撒谎!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殿下会看上你?定是你偷来的!”江梦予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玉佩,目光凶恶得似要吃人。
齐笙将玉佩往前一送,江梦予惊道:“你干什么?”
“自然是给你。江小姐莫不是以为,太子殿下将这玉佩给我的吧?”她换上恭谨的面容,不再调笑,“江小姐可记得殿下方才曾离开片刻?便是为了将这玉佩递给我,托我转交给你。”
江梦予顿时信了,也顾不得跟她计较奚落之罪,一把夺过玉佩:“殿下可有说什么?”
望着她激动的神情,齐笙低下头:“殿下只说,‘将这玉佩交给她,她懂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梦予咬着唇,激动得不能自已,攥紧玉佩贴在胸前,“她怎么比得过我!她那么虚伪,哪有我好!殿下果然知道我的,殿下心里果然有我!”
怪不得她刚才说出那句话时殿下不高兴,原来是恼她不够娴静。殿下一向喜欢她温柔娴静的样子。江梦予低低絮语,也顾不得被齐笙听见多少,良久才回过神来:“你怎还在此?”
齐笙诧异地道:“难道江小姐没有东西要我转交给殿下?”
江梦予好笑地道:“我要送东西给殿下,自己给殿下便是了,何必要你转交?”
齐笙面露古怪:“江小姐要自己转交?”
“有何不可?”江梦予皱起眉头,“何况给你有什么用?你见得着殿下吗?”
齐笙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想必江小姐忘记了,我奉旨协助公主殿下操办女院之事,少得了进宫的机会吗?”
江梦予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你有什么目的?”
一句话说得齐笙红了脸,垂下头,良久低低地道:“我,我只求江小姐在公子面前,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江梦予恍然大悟,掩嘴轻笑起来,直到齐笙的脑袋快埋进脖子里,方止住笑道:“若你帮我办得好,我帮你说几句好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身份低贱,配不上我哥哥,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说完解下腰间玉坠,递给她:“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又看了看她羞红的脸颊,吃吃一笑,转身走了。
直到她走远,齐笙方抬起头来,脸上哪还有醉人的红晕,她目光清澈,握着江梦予的玉坠,嘴角逐渐展开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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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不要逼我
江心远静静地趴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寸余厚的书,一页页翻过去,神情极其认真。乌黑光泽的长发披在纯白的中衣上,微露出的侧脸弧度精致俊美,狭长的眼线在眼尾处微微上挑,眉头略略皱起。
室内十分静谧,只有沙沙纸张被翻过的声音。
齐笙托腮望去,如这般肤色白皙,下巴尖尖的美男子,任谁见了也不免评价一句:君子如玉。只是……那段存在她脑海中不堪回想的记忆,难道只是臆想?
江心远一动不动,仿若书呆子。薄被搭在身上,在腰线处凹下,而后骤然拔高。方方正正,高高鼓起,是下人为了避免他的伤口被碰到,特意用竹撑子在他臀处撑起。
若没有撑子呢?齐笙托着腮帮子,漫天乱想。
突然江心远对她招手:“过来。”
齐笙便起身走过去,刚走到床边,不防一只手重重按在她腰后,顿时整个人向前一扑:“你?你干什么?”
江心远上半身压住她,一只手在她臀部啪的一声:“这是对你肆无忌惮的惩罚。”
齐笙浑身一僵,用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哦?那你刚才在看哪里?”江心远冷不防又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齐笙顿时不敢挣扎,咬着嘴唇,半是羞恼,半是尴尬:“你不是在看书?怎知我在看什么?”
“嗯?还敢顶嘴?”江心远这回没有打她的屁股,他的手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那里,温热的掌心覆住软软的臀肉,缓缓揉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一下子令齐笙禁不住浑身战栗,那已经淡忘的记忆瞬间又涌上来,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她情不自禁地绷紧身子,心中又惊又恐,覆在臀部的手掌愈发肆虐,缓缓揉动的力道加大,若有若无地碰触到她的禁地,只觉浑身一软,使不出力气,绷紧双腿一动也不敢动。
“记住自己的身份。”江心远缓缓倾起上身,将她翻过来,只见一双细长的眼睛睁得很大,带着熊熊的怒火,以及微不可查的惊恐。
“从我给你带上戒指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他捏住她的下巴,拇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摩挲片刻,“下去吧,给我端杯水。”
齐笙慌不迭地蹦起来,飞快跑开,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咬着嘴唇,心中大恨。她怎么忘了,大尾巴狼就是大尾巴狼,披上羊皮也还是狼!
狠狠抹了把嘴唇,又觉得脏,把手背在衣服上狠狠蹭几下。最后浑身都不自在,索性回房换了衣裳。
坐在床畔,臀部似乎仍残存着热度,坐立难安,十分后悔。怎么就如此大意?她反思许久,渐渐冷静下来。
再回到江心远房里,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端到床前,看着他假斯文的模样,只想将整杯水泼在他脸上。恨恨地将水递给他,江心远接过喝下,将杯子递回,见她脸上恨恨的神情,心里觉得可爱,面上却淡淡地道:“后日宫中有宴,想必清婉公主要接你进宫。到时再像今日这般毫不设防,只怕连骨头都被人吃干净。”
齐笙心中一凛,抬头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神情冷淡,又趴回去看书,好似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想了想,道:“你想教我,直言便是。如这般……我不领你的情。”
江心远眼睛不抬:“在宫宴上好好表现,别丢了我的人。”
一句话把齐笙恨得咬牙,紧紧捏着杯子:“你若再侮辱我的名声,别怪我不客气!”
江心远合上书,一把推开,半侧起身,身前空出大片床铺,用手拍了拍:“来。”
随着他的动作,并未裹紧的中衣松散开来,露出白皙的胸膛,肌理分明,充满力道,并不如看起来那般瘦弱。齐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神情却更加不肯服输:“明天我把戒指还你。”
转身出去,找到张瑛:“你回府一趟,问二小姐要一枚绿宝石戒指,跟她说一声对不起,以后我拿更好的给她补上。
张瑛便带命而去,回到齐府,齐箫一听就知道她要什么,很生气地找出戒指,塞到张瑛手里:“给你给你,真小气,说什么更好的,有了也舍不得给我。”
不管如何,总是顺利拿到手。只是回去时,遇到齐五爷:“怎么回来了?小公子那里有事?”
张瑛便拿出戒指:“小公子命我取枚戒指。”
齐五爷看到她手中的绿宝石戒指,眉头一皱:“是江公子送给她的那一枚?”不待张瑛回答,心里已经认定,接着又问道:“要你取这枚戒指做什么?”
张瑛想了想,埋下头:“张瑛不知。”
虽然她在隔间听到一些暧昧的声响,不过齐笙没有呼救,她便装作不知道好了。
齐五爷深深看了她一眼:“公子派你在小公子身边照顾,若因你的粗细大意而发生无法挽回的事,公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张瑛陡然一惊,立刻答道:“是!”
齐笙等在房里,来回走动,心烦气躁。终于等到张瑛回来,立刻问道:“戒指呢?”
张瑛将戒指递给她,齐笙捏过戒指,仔细打量,见上面并无损毁,颇有些疑惑:“二小姐没有为难你?”
张瑛摇头。
怪哉,齐笙暗道,脾气变得这么好了?然而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捏着戒指,一刻也等不得,直接进到江心远的房里,走至床前将戒指丢下:“戒指还你。”
她不敢靠近,生怕他再对她做出什么来。
江心远看着落在书上的绿宝石戒指,他曾经亲手给她戴上,眼睛微眯:“我说收回来了吗?”
声音低而沉,有股淡淡的寒意。齐笙冷笑一声:“我说要收下了吗?”
毫不示弱。江心远早知道她的脾气,低低笑了笑,抬头对她招招手:“过来。”
齐笙反射性地摇头:“不。”
她又不傻,谁知道过去后会不会被他欺负?
江心远便放柔声音,轻声哄道:“我不对你做什么。过来,我看看你的手。”
齐笙低下头,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正看反看,只是厚厚的纱布:“有什么好看的?”
江心远无奈地摇头叹气:“我就看一看,你过来。”
齐笙还是不肯。
江心远只得道:“你过来,宫宴后我放你三天假。”
齐笙见他执着得很,想了想,走过去,将手伸在他眼前。
下一刻,一阵天旋地转,一只手搂住她的腰,用力一转,将她脸朝上掀翻在床。她横躺在床上,看清头顶的素纹帐幔,以及渐渐出现在视线上方的清瘦的脸:“你,你使坏!”
齐笙心里恼火,憋了半天,只憋出这几个字。江心远扣住她的腰,将她往下拖,倾身覆上,抓住她的两只手攥在左手心里,右手捏住她的下颌,紧紧扣住:“我说过,不要挑衅我,女人要听话。”
低下头,狠狠吻上去。
一股并不浓烈,但是充满侵略感的气息袭来,齐笙只觉眼前一黑,彻底懵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比后悔。
江心远本来打算稍稍教训她一下就放开,毕竟她还太小,留下阴影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可是手指摩挲着细嫩的肌肤,颇有些留恋不舍起来。从下颌落至颈侧,锁骨,腰际,乃至长腿膝弯,一一捏过,最终重回到她的脸上:“太瘦。”
齐笙扭头张嘴,对准他的拇指一口咬下,瞬间口腔中充满血腥味。只听江心远倒吸一口气,眼神阴沉下来:“松嘴。”
齐笙咬得更用力,两眼圆睁,狠狠瞪着他。
“不要逼我。”江心远看着她唇齿间沾上的丝丝艳红,目光一沉,落到她白皙的颈侧。埋首下去,只觉身下娇小的身躯忽然剧烈颤抖,随即咬住拇指的檀口松开,他迅速收回手,抬头笑骂:“吃硬不吃软的丫头。”
话没说完,顿时惊愕,只见身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爬满泪珠,眼睛紧紧闭起,泪水不住地涌出来,很快打湿了两鬓的发丝。
“你――”江心远立刻松开对她的压制,“哭什么?我又没对你怎样!”
“你不是很坚强,很能忍吗?怎么这就哭了?”
“好吧,我下次一定不弄疼你。”
“公子的手指都被你咬破一圈,你不委屈。”
“如今你看也被我看了,亲也被我亲了,连床也上了,你就认了吧。”江心远索性拉过她的手,揭开纱布,想将绿宝石戒指为她戴上去。
可是她的手肿得厉害,根本套不进去。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自己的配饰,用绳子穿起戒指挂在她脖子上:“好了,你再哭也没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齐笙一把推开他,抹抹眼泪,将戒指摘下来狠狠丢在床上,头也不回跑出去。
门口看见张瑛,抬脚踹在她膝盖上。张瑛被她踹得踉跄,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顿感惊愕。
夜半,田旋正靠在床头擦刀,突然窗子被人敲响。走出去一看,只见张瑛站在外面,神情十分慌乱:“糟了!”
他眉头一皱:“发生什么事?”
张瑛咬着唇,难以启齿:“小公子,她,被人欺负了。”
田旋猛地瞪大眼:“你没乱说?”
张瑛避过他的目光,极是尴尬:“我看见她哭着从江公子的房里跑出来。”
啪!脸上一阵剧痛,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田旋,却见田旋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有点晚,就没有更新,十分抱歉。
=3=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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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温情定心
寂寂深夜,万物皆眠。门窗外冬风呼啸,窗棱咔咔作响。
齐笙蒙着头,在床上蜷成小小一团。密闭狭小的空间里,整个人被浑浊灼热的气息包围住,耳边听得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棉被松软的缝隙里充斥着她一个人的气息,可是缭绕在鼻尖的却是丝丝缕缕并不浓烈的但是充满侵略性的男子味道。臀部被打过的地方隐隐发烫,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灼灼燃烧。
紧紧攥着被子,死死咬牙,心里充斥着羞耻、愤怒、惊恐、惶然,以及别的一些什么。
她该杀了他!
齐笙心中发狠,只是周身充斥着燥热的气息,坚定的信念深处似乎并无可以支撑这个决定的底气。是她自己造成这一幕,又怪得了谁?她自己做出抉择,选择这样一条路,机智应变不足,发生更残苛的事只是迟早。
她这样想着,心里又恨又迷茫。
突然头顶的被子被一股并不算重的力道扯动,心中一惊,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透过被子钻入耳中:“是我。”
齐笙轻呼一口气,缓缓松开对被子的紧握。经过白天一幕,如今她已是惊弓之鸟,些微的风吹草动都能令她反应过度。只是奇怪的是,田旋的出现并没有令她感到意外,似乎他总能在她感到不适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蒙头睡觉对身体不好。”田旋如此道,轻轻揭开她头顶的被子,掖在她颌下。而后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靠坐在床头。
齐笙微微一惊,对异性抵触与戒惧的心理产生作用。然而下一刻,倒在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中,感觉到他细心地为她掖好每一寸被角,一只手有力地固定在腰间,一只手缓慢而轻柔地摩挲她的脸,并不十分抗拒。
粗糙温暖的手掌抚去脸上冲胀的血液,又不带来寒冷。脸颊被轻轻摩挲,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吸入鼻尖,惊慌不安的心神不由渐渐安定下来。
“要我杀了他吗?”
突然,他平静地问道。语气温和,不带丝毫杀意,一如寻常说话之时。但是莫名地让人信赖,似乎只要她点头,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去砍掉那个人的头。
齐笙突然抬起头来,仰看他的脸。黑暗中,并不能十分看清他的轮廓,只看到他低下头来,一双线条柔软的大眼睛清澈坦荡,放开守持,任由她打量。
她定定看了良久,直到心中的惊惶与茫然一点一点熄灭,再不复存在。血液变得安静下来,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流淌于身体里。她不知道为何他对她这般好,但她知道自己从此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我想吃糖。”缩回被窝,她软软地索求。
田旋有点惊愕,感觉到怀抱中逐渐放松下来的小小身躯,眼中渐渐漾开一丝温柔。
齐笙听到他的手悉悉索索地摩擦布料,似乎在解荷包。过了一会儿,温热的大手伸在眼前,掌心里一团模糊的黑影,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糖果香气。张开嘴,啊了一声:“你喂给我吃。”
说完,不禁轻轻笑起来,似乎感觉到他的惊讶与愕然。田旋果然十分震惊,不论对于她的撒娇还是痴笑,不过黑暗中他的声音更加温和:“好。”
齐笙便听到轻微的哗哗声,一粒甜甜的糖果喂进她的嘴巴。她舌尖含着糖果,在这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调整姿势,寻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将脸颊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稳稳的心跳,觉得门外呜呜的寒风离她那么远。
糖果很甜,全化在口中,心变得十分安宁,肢体放松,似乎一点也不困,又似乎已经睡着了。感觉到他轻轻将她放下,为她掖好被角,不让一丝冷风有机可乘。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他轻轻开门又关上,只是没有动,意识渐渐沉沦。
次日,日上三竿,齐笙方洗漱完毕。打开房门,一身青衣的张瑛站在门前,眼圈泛着淡淡的乌青。她面无表情地一瞥,擦身绕过。张瑛咬了咬牙,紧走两步跪在她身前,扑通一声,用力极狠:“张瑛该死!”
齐笙垂眼看她,并不说话。
张瑛咬了咬牙,忽然咚咚磕头:“请小公子恕罪,从现在开始,张瑛一步不离跟着小公子!”
自从被田旋打了一巴掌之后,她心中又恨又怕,连田旋都如此动怒,可见若真被五爷知道,决计会打死她。昨天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只想着一会儿的工夫发生不了什么,还想借江心远的手教训她,没想到这一疏忽就犯了大错。
心中怕极,只恐齐笙拗起来非要回府,那样齐五爷就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齐笙终于正眼打量她,见她左脸颊有淡淡的红肿,心中明白过来。若是昨晚之前,必杀她泄愤。可是现在看着她,只觉十分可怜,想了想,淡淡地道:“起来吧,看在田旋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一次,便不必出现在她面前了。愚蠢的人若不谨守本分,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便离死亡之路只一线之隔。
张瑛则如得了大赦令,连忙从地上起来,掸掸尘土跟在她身后,从未有过的恭敬。
来到江心远房门口,令张瑛等在外面,独自抄着袖子走进去,意外地发现屋中还有一个人。见她进来,递给她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公子命我给你做的药膏,用热水擦手后抹在冻伤处,每日三回。”
齐笙目光平静地打量他,多日不见,他脸上的乌青伤痕已经消去大半,又恢复了俊美的面容。只是神情未加收敛,配以数道伤痕,看起来有种狠辣冷酷的气质。
“放那吧。”齐笙并不伸手,下巴朝旁边的桌上一点。
李明翰目中闪过一丝怒意,背对江心远,很是放肆地打量她两眼。见她依然容色平静,看向他时没有了曾经的恨意与不甘,不禁略感诧异,只道她又有些不同。这时,身后趴在床上的江心远道:“明翰,你先回去,有事我再差人叫你。”
“是,明翰告退,公子保重。”李明翰恭敬地躬身一礼,倒退出门。
房中只剩下齐笙。
江心远今日觉得伤势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侧躺,便以肘支首,侧身略带笑意地看向她。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根吊坠,吊坠下是一只绿宝石戒指,正在他手中晃啊晃:“早呀,阿笙。”
语气亲昵,如同在唤自家乖顺的小媳妇。
齐笙视线扫过他臀部依旧鼓起的方块,目光平静地往他床前走去。江心远见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更将手中吊坠向前伸了伸。孰料齐笙并非为此而来,只见她猛然掏出手,手中握着一块细长的物事,对准他的脑袋狠狠砸过来。
嗡的一下,江心远只觉眼前一花,有一瞬间失去意识。晃一晃头,再清醒过来时,发现齐笙骑在他腰上,两只手死命地掐着他的脖子,脸上哪还有淡定从容,分明是一只凶戾的小野狼!
江心远被她勒得几乎喘不上气,想他如此尊崇的身份,居然被一个小小丫头骑在腰间,并死命地掐着脖子。本该大发恼怒,可是看着她眼中并无杀意,有的只是强烈的倨傲与不服输,心里那股气便发不出来。
只是随便骑在男人身上可不对,他心里想着,并指在齐笙腰间精准一点,顿时令她浑身一颤,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来。眼看那惊恐顷刻间被愈演愈厉的倨傲替代,不慌不忙地钳住她瘦弱的肩头,略一用力,将她整个人丢下床去。
齐笙在地上滚了两滚,才狼狈地站起来。那个可恶的人已经坐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高高在上:“落井下石有时并不恰当,尤其当老虎只伤了一只爪子,利齿犹在之时。”
说教的语气充满怜悯与虚伪的宽容,齐笙咬牙,心头大恨。恨极了这些令她身不由己、不能自主的人。垂下眸子,片刻后,眸光已经恢复平静:“我要回去了。”
江心远点点头,视线落至桌上的白色小瓷瓶:“带上这个。”
齐笙二话不说,拿过小瓷瓶便走。门口,张瑛的脸色并不好看,并无怨愤等情绪,倒是显得惊惶担忧。齐笙淡淡瞥了她一眼:“收拾东西,回府。”
张瑛浑身一颤,目光中的惊惶更为明显:“小公子,今日才十①38看書网十三日回府便可?”
齐笙停下脚步,转过身定定看着她:“首先,我想回府便回府,不需要你指手划脚。其次,你是我的人,我不会无缘无故惩罚自己的人。这次我说放过你就不会追究,你对我的决定持犹豫态度,令我怀疑你对我并不忠诚。”
张瑛立刻跪下:“张瑛知错,请小公子恕罪。”
齐笙微微眯眼,从上往下看去,张瑛的额头十分饱满,中间一掐美人尖,算得上清秀貌美。只是缘于骨子里充满傲气,素日瞧来刻薄无比,从不曾顺眼悦目。
这个曾经对她不客气之极,令她恨不得抽其筋断其骨的人,如今惊恐地跪在她脚下。一股畅快的滋味儿流淌在心底,舔舔尖齿,微微弯腰,伸手挑起她的下颌:“嗯,你这样令我很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有点忙,更新不给力,阿轻表示抱歉。嗯,明天双更!
哦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天了,o(n_n)o哈哈~
=3=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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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庆丰宴上
齐笙只进过一次皇宫,是不久前因女子学院开办之事被吴清婉接进宫一起制订章程,参谋策划。并且那几日只是待在吴清婉的宫殿里,并未迈出殿外一步,更不要说观赏皇宫之内的错落景致。
这次却不同。此次宫宴为皇宫一年一度而举办的庆丰宴,若当年各地均不曾有范围较广的灾难事件发生,便会以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为由举办这样一场盛大宴会,邀请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携家属前来。
齐笙因得吴清婉青睐,也被接到宫中,随在吴清婉身后参加这场宴会。
男宾与女客之宴分别设在不同的场所,齐笙跟着吴清婉自然来到女客这边。途径假山时,遇到一身华服意气飞扬的吴正廉,与几名年轻公子走在一起,恰巧走到拱桥处。吴清婉与齐笙也走到拱桥的一头,作为女子吴清婉自然退步让开,令吴正廉先过。
齐笙老远看到吴正廉,谨记宫中不能直视贵人的规矩,微微垂首,将视线敛在羽睫之内。她站在吴清婉身后,极力将自己藏在吴清婉身后的阴影中,扮作一名普通侍婢的样子。只是她忘记了,普通侍婢在见到吴正廉时是要下跪叩拜的。
吴正廉带着一干年轻公子从拱桥走下,注意到吴清婉身后的齐笙,擦身而过时,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意味颇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或许是碍于场合,并未多加刁难。
之后一路无事。
来到女客这边,发现并没有多少人坐在殿内,夫人小姐们纷纷聚在宫殿外的院子里,指着树上装饰的宫灯或者花园内盛开的奇花轻声笑谈。见吴清婉走过来,纷纷对她见礼。
很快听到热闹的卫小雨与赵珮纹也走过来,二人妆容精致,打扮十分得体,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举手投足间极有淑女做派,均收敛不少。吴清婉晓得二人是因为什么,不禁轻笑一声:“不必多礼。”
二人仍是将礼数做全,才直起身来。别扭的模样看得吴清婉直乐,卫小雨飞快吐吐舌头,做了个不甘的鬼脸。没办法,谁让她们身份使然,又还未出嫁,不好落个不雅的名声。
何况二人若要出嫁,人选基本就在这些夫人与小姐的子侄或兄长之间,万一不留神,给未来的婆母小姑留下不好的印象可就得不偿失了。
“呀,阿笙也来了。”卫小雨看到齐笙,因背对众人,大胆地对她挤挤眼,“江心远那个家伙肯放过你啦?倒还算他识相。”
齐笙微微一笑,也冲她轻轻眨眼:“公主要人,他敢不放?”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轻笑起来,卫小雨又凑近两步,神秘兮兮地问道:“喂,他有没有欺负你?若有欺负你,回头我让哥哥把他从学堂一路丢出大门。”
“那倒要谢谢你。只是他并没有欺负我,你把他想得太坏啦。”齐笙笑着道。
赵珮纹闻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该不会喜欢他吧?那个浪荡胚子,可是混蛋极了的,你千万别做傻事!”
齐笙嗔道:“胡说八道,我的身份你还不知吗?说这些胡话打趣我。”说着眉毛微挑,露出好奇的表情:“不过那个家伙都做过什么混蛋的事?我幼年长在乡野,这几年才回京,对这些公子哥的名声并不太清楚呢。”
卫小雨快人快语地道:“仅次于四殿下跟她二哥!”
赵珮纹隐蔽地掐她一把,没好气地道:“我们在说姓江的,你提我二哥做什么?”
卫小雨被掐得龇牙咧嘴,反拧回去道:“因为你二哥实在混账得出了名!江心远只浪迹风月场所,你二哥却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不久前刚刚令一名漂亮的妇人险些被夫家休弃,你不记得了吗?”
风月场所?齐笙目光微闪。
吴清婉眼看两人原形毕露,好笑地分开两人:“都收敛些,许多人看着呢。不说这些,我们进殿见过太子妃。”
卫小雨与赵珮纹便一左一右,伴在吴清婉两边往殿中走去。齐笙则微微垂首,却是稍稍落后半步。
殿中,季嫣然坐在上首,身边围了几位年纪相当的小姐,有的已是妇人打扮,有的还是姑娘装束,不是曾经交好的闺中密友,便是曾经的竞争对手。聚在一起或缅怀成家前的日子,或说些所谓的体己话。
殿下坐着一名年纪相仿的紫衣小姐,肤色白皙,眉宇之中暗藏傲然,见众人纷纷抱季嫣然的大腿,不由冷哼一声,神情更加不屑。较靠外围的一名妇人装扮的女子听到,微挑眼角:“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某个抢人夫君不成,暗吃酸醋的人啊。”
她旁边一位眉毛细细的小姐闻言附和:“理这种人做什么,以为自己是真凤凰,其实不过是一只杂毛鸡。”
“你说什么!”江梦予本来脾气就不好,轻斥一声站起来,怒容瞪向说话的女子。
“哼,说错你了吗?太子殿下从来就不喜欢你,还巴巴地上赶着,再殷勤也没用的喔!”那名眉毛细细的小姐说话极是阴损。
江梦予顿时气得脸色煞白:“蓝君儿,别以为你自己就是好东西,谁不知你也喜欢太子殿下,暗地里使的手段不比我少?”
被唤作蓝君儿的小姐神情微僵,再要争执,却看见江梦予自怀中取出一枚纹龙玉佩,昂起下巴对众人道:“许多话我本不想说,可是季嫣然你欺人太甚,指使这些曾经的姐妹攻击于我。你且瞧这是什么?”
季嫣然定睛一看,不由得面露惊异,可她到底从众女之中过五关斩六将坐到这个位子上,心机城府自不是寻常人可比。微微一笑,端庄从容地道:“难怪殿下这几日找不到玉佩,却是前些日子探望江公子时不慎落在江府。劳烦梦予带过来,我替殿下谢过。”
一句话令众女恍然,蓝君儿嗤笑一声,斜眼扫过来:“一惊一乍,还以为真要出幺蛾子,还跟以前一样没用啊!”
听到这里,季嫣然眉头微皱:“君儿!”
蓝君儿这才住嘴,只是眼里闪烁着挑衅之色,看得江梦予愈发怒火攻心:“季嫣然,你再巧言令色也没用!这玉佩不是殿下遗落江府,而是殿下赠与我。其中代表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嫣然轻轻抿嘴,忽然微笑地轻斥蓝君儿道:“君儿,给梦予道歉。方才开玩笑实在过火,难怪梦予生气,不肯将殿下的玉佩还来。”
蓝君儿眸光一闪,眼珠微转,巧笑着对江梦予欠了欠身:“君儿跟江姐姐开个玩笑,江姐姐何必生气呢?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眼里心里只有太子妃一个人,我们不过是陪衬罢了,说那些话儿也只是想哄太子妃开心。我们大家都不当真,江姐姐何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任谁也明白她存的什么心。果然,江梦予受不得激,冷笑着道:“太子殿下心里有谁,可不是凭你一张嘴说得算的。我有信物在此,你们说什么也罢,这玉佩却是太子殿下赠与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一声冷清的声音:“什么信物?”
却是来到殿中,只听到半截的吴清婉等人。江梦予见是她,没好气地道:“太子殿下赠与我一枚玉佩,太子妃殿下非说是太子殿下遗落在江府,要我归还。到底谁是谁非,倒可以问一问你身后之人。”
一句话落,屋中的目光全聚在齐笙的身上。吴清婉眉头微蹙,侧头问向齐笙道:“她说的是真的?”
顶着无数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齐笙眸子微垂,点头道:“是的。”
吴清婉恨不得拿锤子敲开她的脑瓜看一看,里面装的浆糊吗?也不看看场合,什么都往身上揽!总归太子殿下也不在这里,她一句不知道不就完了?谁还能去将太子殿下请来质问不成?
果然,季嫣然自坐上起身,面上神情失去从容,但却还算亲切,走过来对吴清婉点点头:“公主也来了。”目光转到齐笙身上,“小姑娘,你说玉佩是殿下亲手赠与江梦予?那时你就在旁边看着?”
齐笙犹豫了下,却摇头道:“不是这样。玉佩是殿下交给我,令我转交给江小姐。”
众人哗然,她是什么身份,太子殿下竟将如此重要之物通过她转交?纷纷不信,很快有人问道:“这位小姐却是谁家千金?为何从来不曾见过?”
“这位小姑娘名唤齐笙,父亲并非朝中人,是以大家之前并没见过。”季嫣然解释道,“不过大家可能听说过,她便是①38看書网的少东家,颇有些才情,前些时候公主制订女子学院的章程还叫上她一起。”
如此解释下来,倒有些人明白了,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奇怪。随即又有人问道:“那为何太子殿下要将玉佩通过她转交?如此贵重之物,她不过一介平民,有何值得太子殿下信任?”
“是呀,这位小姑娘与江府有何关系?”
不待季嫣然或吴清婉出声,江梦予抢先答道:“她是我哥哥的妾侍,只待及箅礼后就接进府。”
斩钉截铁的语气,令众人再度哗然。
事态越来越混乱,眼瞧朝着更加不明的方向发展,季嫣然与吴清婉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阿笙,你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吴清婉走进殿中,其他人见她入座,纷纷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坐下,一双双看好戏的目光投在立于吴清婉身后的齐笙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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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庆丰宴中
“……就是这样了。”事情并不复杂,齐笙三言两语便将事情道清。只不过解释她为何出现在江府时费了些口舌。
众人闻言,神情不一。最得意的莫过于江梦予,赞赏地看了齐笙一眼,向季嫣然挑衅地望去:“季嫣然,你还要收回我手中的玉佩吗?”
季嫣然望了望殿外,见并无人进来,而卫小雨与赵珮纹已经不在殿中,感激地望了吴清婉一眼。而后对江梦予道:“事实如何,尚且不明。这位齐笙小姑娘年纪小,可能未理解殿下的意思,传错话了也未必。”从容地一笑,对齐笙亲切地问道:“殿下将玉佩转交给你时,可曾说了些什么?”
江梦予得意地轻哼一声,看向齐笙道:“你把当日殿下交代你的话向太子妃道来。”
她挑衅的眼神成功挑起殿中众人的好奇心,纷纷在心中暗忖,难道太子殿下当真明明白白说了什么?倘若果真如此,太子妃今日可如何下台?
不论如何,心中总有几分高兴。当时太子妃位之争引动无数贵女竞相折腰,只因皇上并未指婚,似乎要太子殿下自己做主,贵妃娘娘曾提议过几家,都被皇上驳回。更何况太子殿下性子孤傲,若非他心中喜欢谁也奈何他不得。
众人纷纷使尽手段,百花争艳,只是最后被季嫣然得了桂冠,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不说素来处得并不和睦的小姐们,便说面上看起来极好的闺友心中如何所想也不得而知。
既然站在高处,便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与压力。季嫣然懂得这一点,何况她被称作京中第一才女,心中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低。面上不露丝毫难堪,仍然亲切地对齐笙点点头,示意她如实道来。
齐笙便缓慢清晰地道:“殿下将玉佩交给我时,只说‘将这玉佩交给她,她懂的’。”
语毕,室内有片刻的寂静。随后只听江梦予轻哼一声,笑得好不得意:“季嫣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岂料话音刚落,便听殿中众人纷纷捧腹大笑,蓝君儿笑得①38看書网出来了,指尖拈着帕子,指向她道:“江梦予啊江梦予,你可真是……”
就连季嫣然都轻笑出声,看了齐笙一眼,目光温和:“我方才说这位齐笙小姑娘年纪小,可能未理解殿下的意思,传错话了也不一定。现在看来,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妄言。倒是江小姐,你如何就断定殿下这句话是将玉佩赠与你?”
“还不明显吗?”江梦予被笑得下不来台,面上挂不住,索性豁出去道:“殿下心中喜欢的人是我,碍于你凶悍泼辣,不敢直接向我表明心意,便借机赠与我玉佩为信物。”
“然后呢?纳你为侧妃?”季嫣然笑意不减,只是目光之中充满怜悯,“还是废掉我,请旨封你为太子妃?”
江梦予微怔,她确实梦想过吴正廉废掉季嫣然,另扶她为太子妃。鉴于这个结果的可能性不大,又设想身居侧妃之位,待吴正廉登基之后专宠于她,尽可令季嫣然无立足之地。
“太子殿下的物品不能随意流落在外。不论事实如何,江小姐请先将玉佩归还,待我问过太子殿下,再予你答复。”今晚是一年一度的庆丰盛宴,季嫣然不想将事闹大,便淡淡地止住话题,仅此为止。
江梦予自然不肯,若将玉佩交出去,怎可能再回到她手中?闹不好太子殿下觉得她无能,从而厌烦于她。便冷哼一声,快速将玉佩收回怀中,而后亦恢复了平静的面容:“太子妃不如先问过殿下,若殿下说要收回,到时梦予必将奉上。”
季嫣然想了想,有些顾忌吴正廉的那句话,便止住话尾,不再追讨。江梦予亦心有忌惮,消停下来。事已至此,本该就此揭过,只是却有一人不识趣地站起身来,对江梦予大声质问道:“江梦予,你还真是嚣张,如今太子妃和公主殿下都在,你还想昧下太子殿下的玉佩?”
循声看去,却是蓝君儿,她一直唯恐天下不乱,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她一手促成。江梦予一直当她为了巴结讨好季嫣然,当下又是恼火又是厌恶地道:“谁要昧下?这本是殿下赠与我,你可不要污蔑人!”
季嫣然亦有些反感地皱起眉:“君儿,坐下!此事尚未清楚,待我问过殿下再作定论。”
蓝君儿却一副为她委屈的模样:“太子妃,您可不要太善良!殿下就在宫里,不如我们现在就请殿下来断一断是非,免得有些人还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呢!”
季嫣然不由心中一动,对吴正廉的脾性她多少了解几分,成亲一年多来,殿下对她宠爱有加,从不曾青睐别的女子。犹豫片刻,望向吴清婉道:“公主以为如何?”
吴清婉并不看好江梦予,因为吴正廉是她的哥哥,一起在宫中长大,她对吴正廉的了解并不比季嫣然少。只是江梦予到底是她表姐,沉吟片刻,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劳烦太子殿下特意来一趟吧?殿下在那边兴许与皇上大臣等谈得高兴,万一被打搅兴致——”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噤声。江梦予也有些惴惴,她现在只后悔拿出了玉佩,不禁摸着怀中,恨恨瞪向蓝君儿。蓝君儿被她一瞪,咬咬嘴唇,转过头替季嫣然打抱不平地道:“太子妃,您看她还瞪我,简直嚣张得不像话!在您面前尚且如此,真当自己是殿下的心上人了?”
蓝君儿的父亲也是朝中大员,太子妃总不好过分呵斥她,被吵得头痛,只好唤了贴身宫女去请吴正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齐笙所没想到的。难道这就是齐五爷所说的,有时若想搬开一块石头,只需在石头旁边埋下一粒树种即可?待春天来到,风调雨顺,无需太久这颗树种就会生根发芽,将石头顶开。
她站在吴清婉身后,冷眼瞧着,抄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汗湿,心跳快得无以复加。这群自诩聪慧的女人啊,全都栽到她一句莫须有的话上了。见宫女领命而去,缓缓垂下眼,更紧张了三分。太子殿下若来到,真假立辨,到时她如何收场?
吴正廉正在另一处宴所与一众青年公子笑谈,忽然听到阵阵微弱的咳嗽声,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坐在上首,头带白玉冠,身着宝蓝衣,胸口绣着团团蛟龙,俊秀得仿若天人。只是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令他看起来十分萎靡颓败,毫无生气与活力。
“二弟,你的身子骨好些了?”吴正廉走过去,对身穿宝蓝衣裳的青年道。
“参见二殿下。”一干年轻公子纷纷行礼。
“见过二哥。”吴正廉身旁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道,他面容清秀,气质翩然,手中拿着一纸折扇,衬得他丰神俊朗,风流睿智。
吴正瑜勉强止住咳,对众人依次点头,待看到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一下:“三弟,你也回来了?”
手拿折扇的年轻公子正是当今圣上的三子,吴正廉的同胞弟弟,吴正贤。年十九,仅比吴正瑜小两个月,打开折扇,微微一笑:“是的,我回来了。听闻二哥身子一直不好,三弟特意从东南请来几位有名的大夫,改天到二哥府上为二哥诊一诊脉。”
“你有心了。”吴正瑜勉强一笑,随即又重重咳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不好再与他讲话。正在此时,一名小宫女跑来,对吴正廉低低说了几句,吴正廉的眉头拧起来:“一群女人,真能生事!”
吴正贤问道:“发生了什么?”
“嫣然被人为难了!”吴正廉沉沉地道,目光不善。
吴正贤听到“嫣然”二字,眉毛几不可察地一跳,随即恢复正常:“我也跟去瞧瞧。”
吴正廉并未拒绝,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向女客所在的宴会场所。
自季嫣然派宫女去请吴正廉之后,殿中便没有了说话声。众人纷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偶有人不小心茶杯磕到盘子的声音,在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殿内显得十分之响,顿时吓得放下茶杯,再不敢碰一下。
终于等到宫女回来,殿内才好似恢复些许生机。
片刻后,吴正廉踏步而来,身后跟着一身月白袍子的吴正贤。前者高大豪爽,后者丰神俊秀,皆是世间女子的梦中人。一阵行礼过后,吴正廉走至上座,揽过垂首谦笑的季嫣然道:“发生了何事?”
季嫣然略有歉意地道:“打扰殿下与宾客交谈,嫣然迟些再向殿下请罪。只是这里有一桩事,需殿下定夺。”
她说得客气,吴正廉略一皱眉,直接将她揽到腿上:“说什么客气话,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豪迈的模样令殿中未嫁的小姐纷纷低声惊呼,季嫣然亦是羞红了脸,却不挣扎,只是看向江梦予道:“前些日子殿下丢失的玉佩找回来了,原是探望江公子时落在江府,江小姐将玉佩带来了,请殿下过目,是否丢失的那一块?”
一句话令江梦予大恨,好可恶的女人,一句话就给她定了罪名!不过她也不怕,掏出玉佩,婷婷站起,柔声说道:“殿下看这玉佩,可还记得?”
她的脉脉情意并未被吴正廉看在眼中,待宫女将玉佩呈上,看了两眼直接收入怀中:“不错,就是它。”抱着季嫣然的腰,“嫣儿,可还有其他事?”
季嫣然见他毫不客气地将玉佩收入怀中,心中大为感动,这说明吴正廉心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在众姐妹面前如此有面子,不由眼睛微润,摇摇头道:“没有旁的事了。”
吴正廉便在她腰上捏了捏:“这么点事,你自己做不得主吗?竟还将我特意叫来,回头再好好罚你。”
他说得毫不避讳,虽然有压低声音,还是令屋中一干女眷羞红了脸。季嫣然觉得差不多了,正要起来,突然江梦予一声尖叫,站起来厉声道:“季嫣然,你这毒妇!明明是殿下送给我的玉佩,为何你如此曲解?”
吴正廉听她骂“毒妇”二字,登时皱眉,见是江梦予,强忍住厌恶道:“本殿下何时赠你过玉佩?”
江梦予脸色一白,倒退两步,吴正廉丝毫不认,却叫她的脸面往哪放?又不肯相信吴正廉如此绝情,一指齐笙道:“想必殿下近来事情繁多,不太记得了。当日殿下曾托一名少女将玉佩转赠与我,不知可有想起来?”
吴正廉看了看齐笙,皱眉摇头:“本殿下何曾做过这种事?”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纷纷落在齐笙身上,等待她的回答。却见齐笙抿了抿春,慢吞吞地道:“是有这回事。”
吴正廉根本记不得,可是如果没有,又有谁能拿走他的玉佩?
就在此时,齐笙又抛出一句:“江小姐曾令民女回赠一只玉坠,殿下也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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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庆丰宴下
此话一出,江梦予不由得面露委屈,她都将自己最心爱的玉坠赠与他,已经算得上私相授受,难道他仍忍心叫她没脸吗?
面对她怪责与嗔怨的眼神,吴正廉皱起浓眉,虎目一瞪:“本殿下何时拿过你的玉坠?”
“殿下――”江梦予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到无比难堪,这算什么?面上热辣辣的,忽然转头看向齐笙:“你确实将玉坠交给殿下了?”
齐笙低眉垂首,低低地道:“嗯。”
“何时?何地?”吴正廉拧眉亦问道。
齐笙即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十数道灼灼的目光探到身上,咬了咬唇,忽然扑通跪下。吴清婉见状,略略皱眉,淡淡地开口道:“阿笙,你照实说便是。”
齐笙以额触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不知究竟,仔细看去,发现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仿佛极是害怕,好奇心一时被挑起更高。季嫣然目光微动,却依然亲切地柔声说道:“小齐姑娘,你不要怕,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说来。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况有公主在此,必不会冤枉了你。你只不过是一个未及箅的小丫头,并非主事之人,便有何罪名也怪责不到你的头上。”
她一面说着,视线稍稍扫过江梦予的方向。江梦予心头大气:“齐笙,你是何时将玉坠交给殿下的,快说!”
“哼,本殿下根本就没收到!”吴正廉不耐烦地打断她,冷笑一声站起来,袖子朝身后一甩,就要大步离去。突然,叮咚一声,自他袖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光泽,落在明溜溜的大理石地面上。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一只剔透的鸽蛋大小的玉坠躺在地面上,反射着莹润的光泽。
吴正廉瞳孔一缩:“这是什么?”
他大步走过去,将鸽蛋大小的玉坠捡起来,只见晶莹剔透的浅色坠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摔下,内中裂开丝丝缝隙。犹如江梦予此刻的心情,她只觉一颗心被人用手掌紧紧攥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眼中含着泪,奔过去一把将吴正廉手中的玉坠夺过来:“我的玉坠!”
吴正廉拧着浓眉,看着她捂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玉坠,对这块可恶的破石头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袖子里感到十分费解,他明明没有见过这枚玉坠!
费解的人何止他一个,殿中众人简直无不费解。短短半个时辰内,发生的怪事一幕接一幕,直看得眼花缭乱,脑子转不过来。到底谁无心?又是谁有意?
季嫣然自那块玉坠从吴正廉袖子里飞出之后,便整个人呆住了,根本没想到会是如此情形。殿下的玉佩不是丢在江府吗?江梦予不是故意讹诈吗?为何殿□上会有那枚玉坠?
她轻轻眨眼,目光在吴正廉与江梦予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仍然前额触地,跪伏的齐笙身上:“小齐姑娘,你来仔细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来了。
齐笙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只是一张口,牙齿打颤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响起:“禀,禀殿下,我,我――”
突然后襟被人揪住,整个人被提起来,抬头便是吴正廉怒气冲冲的脸:“你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笙被抓在他手中,吊在半空,脚不沾地,瘦小得犹如一只小鸡仔,眸中带着淡淡的惊恐,牙齿打颤着说道:“殿,殿下,您收了江小姐的玉坠,为何还问我?”
吴正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很想将掌中这根细弱的脖颈捏碎,咬着牙道:“本殿下何时收过玉坠?”
齐笙扮足了无知胆小的少女模样,只牙齿打颤地看向江梦予,吴清婉,季嫣然等人,求助地望过一圈,并无一人开口。她垂下眼睫,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吴正廉不耐烦地提着她用力晃起来:“还不快说?”
晃到半途,只见手中的小绵羊似的少女突然脖子一软,眼白一翻,竟就此晕了过去。吴正廉登时大恼,抬手就欲在她脸上啪啪扇两个巴掌。突然吴清婉站起来道:“太子殿下,阿笙是我带来的,既然她晕了过去,不妨等她醒来再问吧。”
吴正廉也不愿在众贵女面前动粗,冷哼一声,随手将她丢在地上:“等她醒了叫我!”
“阿贤,我们先走。”拍拍吴正贤的肩膀,大步走出殿外。
这时,季嫣然才看到一直站在廊柱旁边的吴正贤,一身月白长袍,手握折扇,对她微微一笑,丰神俊朗,正是无数女子心目中的良人。她目光一颤,如被火烫似的移开目光。
移开后,似乎觉得不合礼数,再看过去却见他已经转身走出去。颀长的背影,袍子下摆被风微微荡起,愈发显得身姿贵雅。她略低下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抬头时已换上那副温柔亲切的面孔:“将小齐姑娘扶到偏殿去吧。”
偏殿内,一干贵女均行礼告退,只余吴清婉、江梦予、季嫣然三人。
沉默许久,竟是吴清婉先开口道:“江小姐,玉佩之事?”
其实她心中已料到什么,只是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胡乱断定。何况就算她真的猜中,就更要护着齐笙了。只是心中却暗暗责怪,怎让这么小的姑娘替他做事?看看床上“昏睡”的齐笙,不禁又暗叹她的胆大妄为,想来也是,这般大胆的计划也唯有她敢参与进来。
江梦予握着被摔出裂痕的玉坠,眼眶红了又红,倔强地不让泪水掉下来,心里怪责吴正廉的绝情,再看向季嫣然时更带了恨意:“你满意了?”
季嫣然淡淡地道:“同我有何干系?”
“你――”江梦予恨不得扑上去撕她那张虚伪的脸,“若非因为你,殿下怎会不认!”
季嫣然微微一笑,怜悯地摇摇头:“江梦予,别做梦了。好好嫁你的人,我有办法给你圆回脸面。”
“呸!”江梦予收好玉坠,恨恨地瞪她一眼:“季嫣然,咱们走着瞧!”
说罢,昂首走出偏殿。吴清婉叹了一口气,拍拍季嫣然的手背:“咱们也出去吧。”又看了齐笙一眼,默默摇头。
偏殿内只剩下齐笙一人,静静躺在床上,身盖锦被,好似真的昏睡。直到良久,屋中再无动静,才转动眼珠,想要睁开眼。不妨头顶响起一声好听的嗓音:“既然醒了,就起来吧。”
齐笙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只见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立在床前,手拿折扇,挺拔的眉,俊秀的眼,饱满有光泽的嘴唇轻轻勾起,微笑着看向她。
莫名的,齐笙心中涌上一股冰冷的惧意。这是面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哪怕是面对公子时也未曾如此紧迫。逼人的危险感令她心中砰砰急跳,在吴正贤的注视下缓缓坐起,下床,走到偏殿中央,屈膝跪下。
头顶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她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膝盖触地时低低地道:“叩见三皇子殿下。”
“嗯。你叫齐笙?”吴正贤微笑着问道,有些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极具魅惑,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只是齐笙却浑身汗毛直竖,一点也不敢作怪:“回三殿下,是的。”
“嗯,你为何要把玉坠塞进太子殿下袖中?”
齐笙心中惊惧,面上依然保持平静地道:“民女不知三殿下在说什么,玉坠是江小姐让我交给太子殿下的。”
“所以你就趁太子殿下不注意,悄悄将玉坠塞进太子殿下的袖子里?”
齐笙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玉坠是太子殿下从我手中接过去的。”
头顶突然没有了声音,紧接着下颌一凉,折扇挑着她的下颌,令她不得不抬起头来,对上一张微笑着的面孔:“嗯,真是个忠诚的丫头。二哥好本事,从哪里把你这个宝贝挖出来的?”
齐笙只得茫然问道:“三殿下在说什么?”
吴正贤突然冷哼一声,折扇松开她的下颌,重重击在她左肩之上:“不久之前你就是用这只手将玉坠塞入太子殿下袖中的吧?”
齐笙只觉一阵剧痛传来,冷汗顿时流了满背,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滴在地面上,发出嗒的轻响。纸扇轻敲她的痛处,只听吴正贤缓缓地道:“二哥教出来的人才果然不凡。这般能忍痛,没少挨打吧?”
齐笙听着听着,忽然脑中清晰起来,一直模糊的猜想此时仿佛得到印证。怪道这位三殿下看起来有些眼熟,身量面貌竟同公子有三分相似!他口中的二哥,莫非……
“嗯哼!”忍不住轻呼出声,却是吴正贤手下突然用力,略带不满地道:“本殿下问你话,为何不答?”
齐笙咬着唇,只是摇头。她实在不知该答什么,这位聪敏到极点的三殿下简直……她心中不禁渐渐升起一丝无力感。
突然左肩又是一阵大力击来,一个没撑住,猛地趴在地上。随后一只雪白的靴子踩住她裹着纱布的左手,用力碾动:“本殿下最恨小贼!”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位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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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出奇一刀
吴正贤伸出一只雪白的靴子,靴底洁净,一尘不染。缓缓碾动,伏在地上的瘦小的身影猛地一颤,未被踩住的右手死死攥紧,被长发盖住的脸上爬满冷汗,咬紧下唇,强忍着不吭声。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伤害她。”吴正贤松开脚,脚尖去挑她的下巴,“回去告诉他,别对我的人动手。”
齐笙眼神一冷,偏头躲过,心中积聚的屈辱霎时爆发,整个人好似聚起无穷的力量。缓缓从地上爬起,因忍受剧痛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更令她的神情平添一抹孤冷:“小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不错,就算玉坠是我放的又怎样?你见过如此慷慨的小偷吗?”
皇子又怎样?出身高贵又如何?他们这些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没资格鄙夷她,谁能理解一个无父无母被破庙中的老乞丐养大的小乞儿?不偷不抢?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难道由着雨淋雪埋,活活把自己作死?
吴正贤见她居然站起来,昂着下巴同他对视,眼睛微眯:“谁准你起来的?”
“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要起来便起来。”齐笙看着他道,“不错,你是尊贵的三皇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谁生便不能死,要谁死便不敢活。不过我对你不服气,你要杀便杀好了,我不会跪你。”
吴正贤眸中划出一抹薄怒,随即只听齐笙冷笑一声,继续道:“我不知你口中的‘她’是谁,季嫣然吗?她轮不到你怜惜吧?何况我也有人怜惜,你要折辱我,他第一个不答应。”想到田旋柔软宽厚的眼神,齐笙越说越有底气,下巴又抬高一分:“各为其主罢了,你要杀便杀,再折辱我只怕你承担不起后果。”
“胆色不错。”吴正贤微微一笑,脑海中升起一抹孱弱的不时咳嗽的宝蓝色身影,折辱不起吗?目光越来越冷,突然抬脚踹在她腹间,齐笙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离地飞起,飞退十几步的距离后终于扑通倒下,“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倒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正不停地抽搐着,吴正贤微抿着唇,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张巴掌大的瘦小的脸颊,抬脚踩向她窄小的左肩:“这就是伤害她的代价!”
话音未落,眼前一抹银光闪过,直奔他脚踝而去,脸色一变,迅速收脚。只是到底迟了,小腿一热,火辣辣的痛意传来,低头看去,刺目的血色很快染红了小腿以下。
“你――”他双眸含怒,瞪向齐笙右手中攥着的一把不足三寸长的匕首,或者说小刀更合适,刀身窄细,看起来像儿童戏耍之物,只是刀刃锋利,寒芒刺眼,显然是经过精心打造,“你敢带利器入宫?”
齐笙被他一脚踹在腹间,疼得浑身冒冷汗,艰难吸气,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小腿,只觉痛快不已:“哈,为何,不敢?”她艰难地坐起来,却发现着实不如躺着舒服,索性又仰头躺下,一面吸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怎样,三皇子殿下,滋味儿,不错吧?哈,哈哈,早告诉,你不要欺负我,我,也是有人怜惜的。”
她抱着小刀,按在胸前,虽然浑身剧痛无比,却觉得心里无比之暖。仿佛有了这柄小刀,天下无人可欺她。
从江府出来后,田旋便给了她一把匕首,上砍贵胄,下刺走狗,不论什么后果,他都陪她。有人呵护的感觉令她浑身生出无穷的勇气,仿佛什么都不怕了。
看在吴正贤眼中,却不禁一惊。她是他的心上人?他果然好大的胆子,连心上人都推出来冒险,料定他不敢对她如何吗?抿唇看了齐笙两眼,转身走到床前,将被单撕下一条绑在腿上,而后走回她身前,单手拎起她:“我倒不信,他敢叫你带刀进宫。你跟我来。”
吴正贤在前,齐笙在后,两人走出侧殿,顿时惹出一阵惊呼。众人均不知他何时进来,齐笙又是何时醒来,因是傍晚,倒无人注意吴正贤被床单缠住的右腿。他来到季嫣然与吴清婉身前,微微一笑:“这位小姑娘我很喜欢,先带她出去一下,待会再将她送回来。”
因他笑得优雅谦和,任谁也想不到方才在侧殿中发生过的场面。只以为他寻齐笙有正经要事,点点头道:“好,三殿下请。”
齐笙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吴清婉,便被吴正贤带走。
吴正贤带着她一路前行,走过石桥,绕过回廊,穿过花园。走了大约两刻钟左右,隐隐听到前方有男子的谈笑声传来。齐笙抬头看着吴正贤的背影,不明白为何带她来这里?要告诉吴正廉是她陷害他吗?心底深处埋藏着一颗模糊的种子,咚咚,咚咚,和着心跳,跳个不停。
答案很快揭晓。
吴正贤带着她来到一个颇熟悉的人面前,头戴白玉冠,身着宝蓝衣,双眼深陷,下巴瘦得尖尖,虽然与往常模样大不相同,但是她一眼便认出来――公子!
出现在五爷书房中,被五爷恭敬相待的白衣公子,三年前带给她深刻恐惧的男子――他身上宝蓝色的衣裳胸口处绣着团团蛟龙,他是二皇子?
这个答案似乎早已存在心底,只是终于被她正视而已。齐笙在此处看到吴正瑜并未感到特别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她已经做到所能做到的最好,愧疚遗憾等情绪并不该有。
吴正瑜因不时咳嗽,周围并未聚着许多青年才子,纷纷避开去,给他留出一片独处的空间。此时坐在树下,瘦削的脸庞绽出微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声音清淡悦耳,再无虚弱之感。吴正贤冷冷地道:“二哥,你找的好人才,居然敢带利刃入宫。”
吴正瑜微露惊讶:“利刃?”他将目光投向齐笙,“阿笙,三殿下说你身上带着利刃?”
齐笙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又垂下:“嗯。”
“岂止带了利刃,还长了雄心豹子胆,在我腿上划下一刀。”吴正贤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道。
吴正瑜顿时吃了一惊,目光落至吴正贤微微探出的左腿,只见他小腿中间缠着一圈颜色不同的布料,此刻才真真正正讶然:“阿笙,这是?”
齐笙瞥了吴正贤的小腿一眼,平平地道:“他欺负我,屡劝不听,我便给了他一刀。”
说得好似十分有道理,他堂堂一个皇子,被她砍一刀竟是寻常。吴正贤从未遇见过这般大胆的女子,何况瞧起来并非吴正瑜的心上人,两人之间客套疏远,连主仆也不像。不禁纳闷地道:“你从哪里挖出这么个宝贝?实在怪异。”
“自然是宝贝。”吴正瑜微微一笑,这是他最得意的事之一,岂会轻易道出?淡淡地道:“割伤了你,并非她有意,你将她带到此处,是想讨一个公道?”
吴正贤脸色一沉,被问到要害,顿时收起随意的神色:“你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何苦连累弱女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她头上。”
“莫非你觉得,若我赢了她依然能够平安无事?”吴正瑜斟了杯茶,修长优雅的手指轻触杯缘,“还是你以为,到时你可以解救她?若你当真这般想,不如现在便――”
“住口!”吴正贤的脸色难看起来,紧紧抿着唇,潇洒自如的风度全然不见,整个人仿佛一头发怒的豹子,“不要逼我加入进来!”
吴正瑜伸手请道:“随时欢迎。”似乎吴正贤要加入的不是对方阵营,而是他这边一般。
齐笙低眉顺眼地立在旁边,只竖起两只耳朵倾听,渐渐猜出些许眉目来。季嫣然?吴正廉?心上人?兄弟?
吴正贤的脸色难看得要命,幸好这边无人,否则并不潇洒温雅的三皇子,加上并不似传闻一般病入膏肓的二皇子,绝对惊掉一众人的下巴。
“我若加进来,你得不到半点好处。”吴正贤冷冷地道。
吴正瑜对此并未露出半点异样,依然是淡淡的微笑着说道:“我并不这样认为。至少你加进来后,她很快会落入进退不得的局面。”
“你――”吴正贤攥紧双拳,“你要怎样?”
仿佛被逼到绝境一般的声音,令齐笙不禁看向他,险些忘记自己的身份而啪啪鼓掌。再折辱她呀,再欺负她呀!看着吴正贤被吴正瑜紧逼至此,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当初你既然放弃,便该料想有这一日。”吴正瑜向远处望了一眼,“有人过来了,有时间再谈。最后劝你一句,赶紧包扎一下伤口。”
果然,不远处几个年轻的公子正朝这边走来。齐笙望向吴正贤的小腿,只见被缠了一圈异样布料的下方果然氤氲出一片深色。刚看两眼,耳边一声轻喝:“还看什么?跟我走!”
旁边吴正瑜又恢复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左手心握着一团帕子,右手缓缓端起茶杯,缓缓而不稳地送入口中。见他并不阻拦,齐笙便跟在吴正贤身后,走向寝宫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3=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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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齐笙所
吴正贤撵走一众宫女,自己坐在床边,撩起下摆,将受伤的左腿往外一伸,朝齐笙望过来:“还愣着干什么?”
齐笙半点不想理他,可是又怕他将她立即办了,便撸撸袖子,极麻利地为他剪开布料,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吴正贤几乎没感觉到痛,伤口已然处理完毕。他几乎要忘了,方才在侧殿中,她的左手被他狠狠踩过,没断已是幸事,为何如此灵巧?
“怪道摘走太子殿下的玉佩,又神不知鬼不觉塞进一枚玉坠,原来是个惯偷儿。”这个结论是吴正贤自她玩得一手好骰子猜出来的。嫣然不会说谎,而江梦予也没有那个胆子无中生有,唯有这个可疑的中间人。自殿中出去后,便寻人打听一位名叫齐笙的小姑娘,三言两语过去,已猜出大概。
面对他犀利的目光,齐笙只作未见,弯腰将一干污物收进盆子里,踢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顺目地立定,长长的袖子遮住沾了血污的手。
“说吧,想要个什么死法?”吴正贤微笑着问,仿佛在问今晚想吃点什么?
齐笙目光微抬,同时袖子一动,一抹刺目的银光自她双袖中间透出来。只小小的一块,落在吴正贤眼中,却立时眉毛一挑:“怎么?还想再行刺本殿下一回?”
齐笙目光不动,眸中并无深刻情绪,只定定地看着他,又将袖中的匕首抽出半寸来。吴正贤对着这么个硬骨头,饶是惯做这种事,也不禁觉得难啃,一时竟无从下嘴。想了想,轻轻颌首:“想来你是不怕死的。只是你的父母亲……”
他拖长了尾音,嘴角噙着一抹笑。果然,齐笙的神色略动,只是片刻间又恢复平静。匕首依然卡在双袖中间,并未收回半寸。吴正贤不由轻拍额头,做出懊恼状:“怪我没想清楚,你为二哥做事,你的爹娘怎会不知?大约同你一样,也在不顾性命为二哥做事吧?”
齐笙仍然不动声色。并非是她冷血,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心里有着天大的恨,多少也有些异样之情。只是齐五爷说过,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对手的话,轻信只会输得更快。
“争天下是男人的事,居高位,享万方朝拜,坐拥天下美人。你一个女子参与进来,是为了什么?”吴正贤温雅笑道,丰神俊朗的面容令人亲近,“我瞧你对二哥并无情愫,既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却为什么非参与进来不可?”
“说了你也不明白。”齐笙将匕首一合,重新恢复到低眉顺目的模样,“人各有志,你不必劝。若想杀我,只要你付得出代价。”
吴正贤不禁眉毛乱跳,只觉左小腿处又疼了起来。他伸手按住抽跳的眉毛,有些咬牙,对着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他再多的口舌都白费了。
世上只有两种人永志不渝,一种是最愚笨的人,一种是最聪明的人。显然身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又瘦又小的少女不是前者。
齐笙微微垂首,心跳稳健有力。此时,她是一个冷静的赌徒。并非没有退路,只是更想冒险。她有更大的图谋。谁说只有男子可图天下?
看似安静,实则蛰伏。吴正贤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模样,腿又疼了。着实是个硬茬子,明明伤得极重,何以如此镇定?吴正贤是真的想杀了她,胆敢伤害嫣然,虽是从犯依然罪不可恕,留着定是祸患。才十四岁已经有如此气度,谁知明日会不会……可是要他立毙齐笙,又下不去手。
齐笙比他足足小了五岁,比他矮两个头还不止,站着尚没有他坐着高。吴正贤也是堂堂男儿,虽有城府手段,对弱小还是下不去手。而齐笙静静立着,低眉顺目,两道细眉蜿蜒出疏淡,好似隐在清秀山水间的两道秀墨。怪不得连二哥都拘着她,如此良才美质,实在令人心动。
吴正贤下不去杀手,便在心中思忖处理她的方法。送虎归山绝不可能,吴正瑜便连一只蚊子都能指派得力,何况如此良将。叹了口气,只可惜为何不是落在他手里。
他哪里知道,当年吴正瑜为驯服齐笙花了多少力气。自捉到齐笙后,她便翻着花样儿逃跑,每回捉回来打一顿,总是面上痛悔,暗地里还在转动眼珠。明着暗着不知耍了多少心眼,卖乖巧装可怜,说一套做一套,狡诈得像只狐狸,真落到他手里大约早打死了。
“二哥,你来接她回去?”吴正贤的目光望向门口道。
齐笙顿时有些惊讶,公子居然过来了?扭头去看,突然脑后生风,暗道不妙,忙一侧头,只是依然慢了,只觉后颈一痛,软软跌倒在地。
“阿松,将她送到庄子上。”吴正贤微微垂眼,看着地上被他打晕的齐笙,对门口进来的侍卫道。
居高临下地看着软到在地的少女,想了想,单膝蹲下,去搜她藏在袖中的刀。搜过半晌,两只袖子皆是空的,眉头一挑,站起来对侍卫道:“她身上有一把匕首,你搜出来。”
侍卫长得高高瘦瘦,面容黝黑,得令后屈膝蹲下,面无表情地大肆搜索,几乎摸过她身上每一处,半晌后,起身摇头:“属下无能,并未搜到匕首――”
话音未落,突然一抹银光惊醒他,反应迅速,抬脚踢中她的手,匕首哐的一声扎进柱子。耀眼的银色光芒,令吴正贤心中微惊,侍卫亦是大怒,没想到栽在一个十四岁少女手上。
令他羞怒的更在后面,就在侍卫与吴正贤一齐看向被踢飞的银身匕首时,她左手已经握着一把通体乌黑无光的仅有两寸长的小刀,狠狠扎在侍卫脚面上!
她这一下用了全力,顿时将刀尖扎进去小半寸,若非之前左手被吴正贤狠狠碾过,只怕这会儿已经将侍卫的脚掌扎穿了!
侍卫吃此暗亏,登时大怒,一掌劈在她后脑。这一下毫不留情,齐笙吭都没吭,就昏了过去。不同于方才的装晕,此时是真真正正地彻底失去意识。吴正贤犹抿着唇,眼神微闪,又动了杀念。
齐笙再醒来时,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屋中光线暗淡,不知晨昏。窗子处,一名身材高挑的乌衣女子,似是听到响动,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你醒了。”
人冷,声音更冷。齐笙动了动,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使不上劲,左手臂更动弹不得,仿佛僵化成石头,不再听从身体的指挥。
“我怎么了?这是哪里?”她一说话,才发觉腹中疼痛难忍,想来是吴正贤那一脚踹得用力,造成暗伤。
乌衣女子冷冷地道:“别动,你的左臂断了,要将养三个月方可。”
说完转身推门走出去,竟不再理会她。齐笙讶异,暗暗咋舌,真是好大的架子,高贵如吴清婉,尊贵如季嫣然,谁都没有这般大的架子,这女子是谁?
她没猜疑多久,很快有人进来,整个人刚一进来,齐笙就大吃一惊。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睁开眼会见到公子,并且是她躺着,他站着。
吴正瑜似乎心情极好,一身白衣白靴,眉宇间的薄雪掩不住那份好心情:“你醒了。”
“见过公子。”齐笙想了想,还是没有挣扎着起身行礼。
“你睡了两天,想必饿了,月菲为你准备食物去了。”吴正瑜走到床前,看着她的目光有丝笑意,“你的左手被吴正贤打断了,手臂折断,手指粉碎,不一定痊愈。”
齐笙目光微冷,好个吴正贤!对上吴正瑜目光中的笑意,又觉得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很好笑吗?我没被打死,你觉得赚了是不是?”
如此冲撞的口气,令吴正瑜的神色也有些僵:“若非我及时差人去救,你此刻已经死了。”
“哦,那应该谢谢你了?二,皇,子,殿,下!”齐笙一字一顿地道,虽是躺着,可是底气十足,“或者说,前太子殿下?你装病装上瘾了?总觉得自己快死了,连带看别人活不长也高兴?”
“放肆!”一声轻斥自门口传来,齐笙只觉眼前带过一阵冷风,不及看清,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她脸上。
“月菲!”吴正瑜抓着乌衣女子的手腕,神情是齐笙从未见过的严厉:“谁准你对小公子不敬?”
邬月菲美目中满是不甘与愤恨:“她对公子不敬!她算个什么东西――”
啪!这一掌是吴正瑜赏给邬月菲的,无比响亮,比之刚才邬月菲打齐笙一巴掌毫不逊色。邬月菲被打愣了,齐笙却没什么表情。横竖是他们内斗,同她有什么关系?
邬月菲捂着脸就走,被齐笙叫住:“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到很晚,就没有更新,很抱歉。
明天、后天大约也要加班,明天不更,后天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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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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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及箅礼上
齐笙不知道邬月菲是何身份,不过她打定主意不委曲求全,右肘撑住床板,翻身半坐起来:“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邬月菲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
“自罚一掌。”
邬月菲的目光中顿时透出轻蔑,微扬下巴,仿佛同她说话降低了身份一般,吝啬地不肯出声。
齐笙见状,反而笑了。当自己是谁?比吴正贤更尊贵吗?她可是连吴正贤都捅了:“我从不占人便宜,但也不吃亏。你刚才打我一巴掌,不能算了。”
邬月菲眼中的轻蔑更浓,余光扫见吴正瑜孤冷高傲的神情,不禁又多了几分气愤,公子居然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野丫头打了自己?脱口道:“不服?你可以打回来。”
她有功夫在身,齐笙如今带伤卧床,如何打得回来?望着邬月菲挑衅的眼神,再看看吴正瑜,心中有些懂了。轻笑一声,道:“我现下行动不便,暂且是讨不回来了。不过不碍事,总归公子已经替我讨回一半,余下的一半待来日再讨。”
邬月菲的脸色顿时变了,却听齐笙话音一转,又道:“哎,怎么说都是我吃亏了。瞧你的模样,分明以被公子打脸为荣,心里不定多欢喜呢。罢罢,看你如此可怜,就且让你一半。”
一句话说得邬月菲气血上涌,两步冲过来要教训她。被吴正瑜拦住:“做你的事。这里有我。”
声音里搀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若非邬月菲跟随日久,只怕也听不出来。被一个野丫头这般羞辱,公子竟不给她讨公道,邬月菲险些气炸了肺,眼中的怨毒仿佛要把齐笙千刀万剐。
齐笙眼皮子也不抬,直到邬月菲走后,才艰难地挪动疼痛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倚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吴正瑜。
吴正瑜负着手,面上的神情极为冷淡,薄唇微张,缓缓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
齐笙紧闭着嘴唇,不开腔。
若她仍是三年前那副脏兮兮的瘦猴儿模样,吴正瑜不介意将她吊起来抖落抖落。只是如今她已然蜕变为娇俏少女,眉眼虽稚,到底也看出些别样的风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想了想道:“你好好养伤,及箅之前不用再做事了。”
这就算补偿她受的罪了吗?整条左臂依然麻木,被固定在一张厚厚的木板上,丝毫动弹不得。胸腹间疼痛难忍,就连呼吸一口气都牵动肺腑。更何况吴正贤与他那可恶的侍卫曾对她进行搜身。
“我的刀呢?”想到此,齐笙摸了摸身上,又在屋中扫视了一圈,只不见田旋给她的两把匕首。
“刀?”吴正瑜的眼中露出丝丝笑意,“大约被吴正贤扣下了。”
扣下?齐笙拧起眉头,放低身段恳求道:“请公子替我讨回来。”
吴正瑜对于齐笙给吴正贤吃了个大亏还是很满意的,面上笑容不减,安抚道:“你砍伤了他,那把刀便不要想了。改天我送你一把更好的。”
齐笙未被固定的右手攥紧被单,低下了头。好半天才低低地道:“我请求公子一桩事。”手指抓着被单,很是用力,“请公子帮我查一查,我的生身父母在哪里?”
吴正瑜有些诧异:“你的身世?”
齐笙点点头。
“好。”吴正瑜略作沉吟,“可有信物线索?”
齐笙犹豫了下,点头道:“有。但是不在此处,在我来时的小镇上,出了城门,有一条河,在第五十棵树下向南走十步,下面埋着一只铁盒子,里面盛有一卷小褥子并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一出生便跟着她,是养她长大的老乞丐说的,怜她是个女娃儿,一直偷偷替她藏着,没让人抢了去。待临终前才交给她,并出生时裹身的褥子,她一并藏在树下。
低低埋着脑袋,一头乌发披在背后,几乎把她整个人包起来,也盖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从声音里仍能听出一丝惆怅,吴正瑜并没有拒绝:“好,我替你查。”
“多谢公子。”
最终,齐笙还是决定弄清身世。她想要知道,明明她不比别人差,为何遭到遗弃?而吴正瑜身份高贵,手下无数,查出她的身世应当不费事。
留在瑜王府养伤,对齐笙来说不是坏事。她并不想回齐府,虽然齐夫人对她和蔼亲切,疼爱有加,然而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心里总隔着一层。齐五爷、齐夫人与齐箫,他们才是一家人。
瑜王府的伙食不错,哪怕寒冬之际,依然吃得到鲜绿的蔬菜,与时令不符的水果,至于其他肉食补品更不必说。齐笙很快发现自己长胖了,而且渐有长高的趋势。
她本来以为是错觉,直到两个月后,原本长短正好的裤子外衫均短了一截,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是真的长高了。除此之外,女性独有的特征逐渐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来了月信。
在烟火砰砰作响,整个夜空被无数灿烂的焰火点燃的元宵佳节,吴正瑜进宫赴宴,邬月菲不见踪影,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遥望远处热闹的烟火。想起来往年在齐府时,齐五爷都会买来许多烟火,命下人拿到街上点燃。齐箫往往偷出几个来,拽着她一起在院子里放。
不知今年她可有……忽然一阵腹痛,冰冰凉凉,整个肚子都在搅动。抱着肚子回屋睡下,第二天早上醒来,满床狼藉。亵裤,被单,褥子,全沾上点点梅花。
刚开始时着实惊慌了一阵,很快又平静下来,这大约便是月信了。齐箫比她的月信来得早,懵懂的大喊大叫,很是让齐夫人哭笑不得,特意给两人说教一番。故而并不很害怕,只是尴尬得不得了。
似乎一夜之间,某种意识觉醒,齐笙忽然觉得不妥,当日便向吴正瑜请辞,搬回了齐府。
齐箫对她元宵佳节都不回来感到十分生气,不怎么爱理她。直到齐笙拿出一些寻常难见的小饰物、小玩意讨好,才撅着嘴勉强原谅了她。待发觉她也来了月信后,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齐夫人看到她很是感慨,直道笙儿也长大了,拉着她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女儿家应当注意的事项。数月不见,齐笙发现齐夫人对她亲切依旧,似乎并无疏远。
这一日,齐夫人温柔地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过了年,你与箫儿都已满十五岁。待过了及箅礼,便该请媒人来说亲了。”齐夫人一手拉着齐笙,一手揽着齐箫,“箫儿性子不够沉稳,从小被我和五爷娇惯坏了,这番定要给她找个稳重牢靠的人家。笙儿呢?你心思埋得深,娘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离及箅礼不足一个月了,心里可有数?”
齐笙还未说话,齐箫已经不依地在齐夫人怀里扭来扭去:“娘打趣人,女儿怎么就娇惯坏了?还有,女儿不要老实的男人,老实男人没出息。”
齐夫人在她额头上一弹:“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还说没被娇惯坏,就你的脾性,若不找个老实男人,只怕三天就厌弃了你。”
齐箫哼哼着道:“他敢?叫爹把他的腿打断。”
齐夫人顿时无言,目光中有些担忧,齐笙安慰她道:“箫儿说得也没错,有五爷在,谁那么不长眼敢欺负箫儿?”
齐箫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对她挤挤眼:“齐笙,你喜欢什么样的?”
齐笙笑着摇摇头:“我的婚事,只怕要五爷来定。”
一句话说得齐夫人的眸子暗下来,似乎下定决心,抓着齐笙的手有点用力:“不理他。咱们好好的女儿家,成了亲就安分地在家相夫教子,才不抛头露面。五爷还要支使你,我定不饶他。”
齐笙没有说话。她见到的男子不是泯然众人,便是轻易招惹不得。嫁人?她自己也没想过。然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一双清澈柔软的眼睛印在脑海深处,久久不散。
及箅礼很快到来。离她受伤已是三个月过去,伤势已经大好,内腑间已全好利索,左臂也已接好,只是左手受伤较重,至今五指无力,连拿只茶杯都哆哆嗦嗦。
及箅礼这天,府里请来许多亲朋好友,洪大,白三,许四,齐五,陈六等五人本是结义兄弟,除了许四爷出海在外,另外三人都到齐,纷纷献上重礼。小琪琪穿得毛绒绒好像个小团子,蹦过来看齐笙与齐箫梳妆打扮。
吴清婉差宫人来送礼,齐笙并不感到奇怪,可是吴正贤居然也送了礼物,装在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叫齐笙心里不安起来。待到及箅礼完,亲朋好友散去,急忙抱着礼盒回房。剪开来看,盒子里躺着两截断掉的匕首,乌黑无光,其中一截上沾着干涸的血迹,正是她最心爱的那一把,曾刺穿吴正贤身边侍卫的脚掌。
齐笙抱着盒子,嘴唇抿得死紧。
作者有话要说:阿轻明天要加班,泪目,最近事情很多,下周不能保持日更了,只能隔日更。
请不要抛弃阿轻~嘤嘤~~可怜兮兮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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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及箅礼下
及箅礼后,齐笙便算是真正成年,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家里逐渐有媒人上门,问齐夫人打听两位千金的喜好,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女婿。也说起京城里门当户对的几家公子,皆是家世清白,仪表堂堂,又踏实肯干。齐夫人只温柔笑着听,封了红包送媒人出门。
这时候齐箫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并不见几许羞赧。齐夫人笑骂她脸皮厚,她便反驳道:“又没见着真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又提起齐笙,“齐笙都不稀得听,娘以后也别叫我了,说得天花乱坠,没劲得很。”
“笙儿她和你不一样……”齐夫人解释道,被齐箫打断,“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娘的女儿吗?”说到这里不禁嘟起嘴,“我知道,爹看重她,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就不一样了,随便打发出门他还落个清静。”
语气中怨念极深,齐夫人不禁好笑地拉过她,在她脑门上一点:“傻闺女,你爹心里最疼的还不是你?你当成日抛头露面是好事?再糟心不过,天天也不知遇见什么人。”
齐箫不满地跺脚:“才不是!娘瞧瞧,她都结识了什么人?连公主都给她送来及箅礼,我呢?我天天待在家里学女红,学书画,学看账本,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能一样吗?她心眼那贼多,一准被公主器重,想娶她的人还不多的是?我就只能嫁个老实男人,我不要!”
齐夫人十分好笑,又不知如何劝,寻思着她性子活络,多半说过就忘了,也没往心里去。不料午觉醒来,再叫人时已不见了。
淑女阁,楼上雅室内,齐笙正与吴清婉、卫小雨、赵珮纹几人围成一圈,桌子正中铺着四四方方的一张图纸,正是女子学院的建造图,吴清婉双臂交叠在桌面上,笑吟吟地道:“皇上已经下旨,三月初便开始女子学院的建造,从京中开始,各地方依从,务必要赶在七月底完工,不可耽误八月中旬招收学生。”
几人皆是拍掌欢呼,女子学院一事由几人大力促成,尤其吴清婉为此付出极大的心血,亦是高兴,略带骄傲地看着几人,抓着齐笙的手感叹道:“若非当初阿笙的一句‘我要世人皆崇我、敬我、尊我’,我也不会生出这个志向来。只不过,事情至此只能算是个开头,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思考,要争取。希望阿笙、小雨、珮纹继续助我。”
“这是自然!”卫小雨攥攥拳头道。
“公主尽管吩咐!”赵珮纹亦微笑着答。
齐笙也道:“公主的志向远大,我们能跟在公主身边出一份力,实是荣幸之至。”
“阿笙说的是,待我们年老之后,也有脸面在子孙面前缅怀一番。”赵珮纹略带憧憬地道,话音刚落,便被卫小雨打趣起来:“哟哟,还没嫁人呢,已经在想孙女长啥样啦?怎么样?瞧出长得像谁没有?”被赵珮纹伸两只手过去,呵一顿痒。
吴清婉喜欢看两人闹趣,当下也笑着道:“珮纹说得不错,便是我也希望被记入史册,在后人口中评为贤明的公主,而非吃了十几年白饭,只有联姻之用的蛀虫。”
吴清婉是真正有大志向之人,且全不为私心,胸怀大气,令几人很是折服。齐笙偶尔感叹,若当年遇到的不是吴正瑜,是吴清婉该多好。
不过差别并不大,如今不论跟着谁都有她的发挥之地。
只可惜女子学院招收学生门槛极高,非家境殷实不能考入,相当于专为贵女千金而设。这并非吴清婉的初衷,只是皇上不允,目前也只能如此。或许二哥计划成功后,会全力支持呢?吴清婉并不着急。
这时,雅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阿姐,你在里面吗?”
声音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女,礼貌清雅,不像是莽撞之人。几人面面相觑,吴清婉是没有妹妹的,卫小雨与赵珮纹倒是有几个庶妹,只是听声音并不像,便一起摇了摇头。
约摸是寻错了吧,齐笙离门口最近,便起身走到门口,半打开门,刚要说姑娘你找错人了,待看清来人,不禁微睁大眼:“箫儿?”
齐箫今天穿了一身浅黄色的外衫,长发柔顺地拢在肩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大眼格外清亮,十分给人好感。一只手自然垂着,一只手仍然保持敲门的姿势,看见齐笙顿时微微一笑:“阿姐。”
“箫儿,你怎么来了?”齐笙扭头往身后几人脸上瞄了一眼,见吴清婉面上并无不快,便让开门口,令齐箫进来,并朝外头吩咐一句:“再搬张椅子进来。”
齐箫进门后,比齐笙高出半个头的颀长身量便显露出来,几人见她穿得极单薄,窈窕曲线显出七分,已然颇具少女的妩媚气息,不禁十分佩服。时至冬末,尚未开春,空气犹寒,便是男子出门也裹棉衣,她倒十分耐寒,面色犹红润,不见丝毫瑟缩。
“阿笙,这是你的妹妹?”卫小雨看着这名大眼少女,先开口道。齐箫五官张扬,眼神清澈,长开后应当是一张艳丽的面孔。卫小雨瞟了赵珮纹一眼,掩嘴笑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珮纹的妹妹。”
说的却是赵珮纹亦是五官艳丽,冷艳动人。只是此话一出,却令齐笙与齐箫都不大自在。齐笙因为是外来户,对此早有认知,并不太往心里去,微微一笑带过。齐箫则想起两人曾经为此大打一架,更令齐五爷狠狠打齐笙一巴掌,逼得齐笙离家出走的事来。愧疚与怨怼并存,到底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少女,很快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幸好淑女阁的女侍此时推着一张椅子进来,打破这份短暂的不适。齐箫就势坐在齐笙左手边,对面是卫小雨、赵珮纹、吴清婉三位无双美人,羞涩地抿了抿唇,目光在几人面上扫过,待落至吴清婉身上时,露出惊讶又欢欣的情绪:“这位便是开创了女子学院的清婉公主吗?”
吴清婉见她认出自己,倒有些惊讶:“不敢当。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还多亏了姐妹们的协助。对了,你怎么认出我是公主来?”
明明卫小雨、赵珮纹比她都不差,而赵珮纹身量高挑,凹凸有致,兼之冷艳迫人,更像公主才是。齐箫有些害羞地垂下眼,表情却有着丝丝得意:“我觉得你最漂亮,就应该是公主啊。”
虽然马屁拍得没有新意,吴清婉还是很高兴:“不愧是阿笙的妹妹,就是有眼力见儿。”
这话若是赵珮纹或者卫小雨来说,非得被另外三人嗤笑不可。但是由吴清婉说出来,便不好驳了她公主的面子,互相挤挤眼,相视而笑。
“箫儿,怎么想来这里了?”齐笙对这样彬彬有礼的齐箫感到奇怪,平素她可不是这样的?
只见齐箫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又倾慕地往吴清婉看去,咬了咬唇,有些赧然更多的却是认真:“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做大事!我好佩服公主的气魄,我天天待在家里,想到外面有许多女子在做大事就睡不着觉!公主别嫌弃我,我会骑马,虽然女红并不强,可是我身体棒,公主要跑腿儿尽管找我!”
这就是齐箫想了一晌想出的法子。齐笙以心眼见长,多半吴清婉就看不上她卖弄,反而淳朴一些、憨傻一些兴许就能被看在眼里呢?她要的也不是做大事,只想趁成亲前爽快地玩一把,顺便找一个聪明又俊朗的夫君。身份不必太优秀,毕竟身份背景搁在这里,身份太高的话她嫁过去多半当侍妾。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齐笙与她身份相同,难道就想不到这些吗?她成日抛头露面是为了什么?高不成低不就,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本朝女子十五岁及箅,十六岁可嫁人为妻,只是朝廷也不做强行要求,故而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儿留到十七八岁不嫁人也是寻常。譬如卫小雨、赵珮纹均有十七,而吴清婉亦是这般年纪依然未被指婚。
看着齐箫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小丫头,几人只当是一位不晓事的妹妹,十分温柔地道:“箫儿这么漂亮的姑娘,我可舍不得让你跑腿儿呀。”
齐箫低下头,绞着手指,脸上露出几许伤心之色:“为何阿姐可以,我却不可以?”十分低落,好似被屈待了。齐笙与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三年,有些猜出她来此的意图,总归要给齐五爷面子,不好太给她难堪,与吴清婉对视一眼,对她道:“若你想玩,我们带你看一看也是无妨。”
齐箫顿时抬起头,一双大眼亮晶晶地十分喜人:“那太好了!谢谢公主!谢谢两位姐姐!”
而后五人便一齐往女子学院的建址走去。因齐箫活泼灵动,说话有趣儿,吴清婉倒十分喜欢她,一路上便在齐箫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渡过。
女子学院选址在京西一角,原本是居民区与商业区的混合地,因要建造女子学院不得不令居民与商户搬迁。五人来到时,正看见几名官差与拿着封条封门。
作者有话要说:=3=
妹纸们圣诞快乐哟~~
于是,明天20:00有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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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公子艳事
即便是京城里亦不尽然都是家境殷实的富户。被官差撵出来的人家有不少都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身上挂着几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色包袱,男人推着一辆破旧的单轮木板车运着家当哐当哐当在前面走,女人领着孩子跟在后面。小孩子用打着三四个补丁的袖子一面抹着鼻涕一面频频扭头,被女人用力扳过来,低声警告不许再看。
吴清婉没想到会遇见这样一幕场景,另外几人也有点呆。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若依照皇上的旨意三月初开建女子学院,现在才急着撵人腾地方有些迫了。天子脚下,难道还有欺凌百姓之事?吴清婉不信,几人都不信。
齐笙便走上前去,客气地问道:“这位夫人,同您打听个人。”
女人看了她一眼,见她打扮齐整,身上穿的虽非极好的布料,亦非寻常人家的闺女,便不十分戒备:“当不起姑娘一声夫人。不知姑娘要寻什么人?早先住这片的人家多半都已经搬走了,姑娘或可问一问官差,他们那里或许有备案。”
齐笙略迟疑了下,又道:“我找一位叔父,他住在这里许多年。方才我去看,院门已经被封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闻言,面上有些不喜:“都搬走了。听说是朝廷要建女子学院,选中这块地界,咱们只能搬了。”
声音里有着掩不去的畏惧,故而话语囫囵,见齐笙面露讶色,似乎觉得失言,忙补了句:“其实朝廷已经很关照咱们了,本来说年前就当搬走的,因今年雪下得大,比往年都冷,便推延到这时。”
眼角望了不远处仍在指挥贴封条的官差,不愿多谈,牵上孩子撵自己男人去了。被她牵着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踉跄地跟着跑,一边咕哝着道:“等西西长大了也上学。”女人低声斥道:“上什么学?上得起么?”
吴清婉本来就不很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卫小雨和赵珮纹与她一起,站在不远处,都听到女人最后一句呵斥的话,面上皆有些尴尬。还是赵珮纹道:“万事开头难,咱们女子自古便立行艰难,从来无权无势无地位,非一朝一夕可改。而当今圣上英明,既然准我们办女子学院,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吴清婉交握的身前的双手用力捏了捏,目光坚定:“嗯!”
齐箫跟在身后,咕哝一句:念书?有什么好念的?幸而只是在心里想想,没令吴清婉等人听到。心中嘀咕完,刚一抬头,恰逢齐笙一个眼神扫过来,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虚,缩缩脖子,冲她扮了个鬼脸。
几人便掉头往回走。
走至半途,迎面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高大得超乎常人的卫金山,一身华丽锦衣的赵伟达,粉面桃腮的桃花眼少年吴正明,以及一身白衣气质洒脱的贵公子季延陵。赵伟达笑得前仰后合,极没有形象。吴正明坐在卫金山肩头,撇着嘴看着傻子一样的赵伟达,直拿脚踢他的肩膀。卫金山露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爽朗健气。
四人中唯一正常的只有季延陵了,白衣乌发,步伐洒脱,极惹人注目。
齐箫自看到季延陵的那一刻,便觉得整颗心似乎不是自己的,砰砰,砰砰,像要跳出胸口。
几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前仰后合,愈发过分。赵伟达笑得眼睛几乎睁不开,被吴正明一脚踢在颈后,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地上。这样都不生气,只回头没什么气势地瞪了吴正明一眼,继续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
吴清婉几人顿时被引起兴趣,迎面走上前,问吴正明道:“小五,你们在笑什么?”
吴正明看到她,顿时闭上嘴。卫金山也不笑了。至于季延陵本来就笑得淡雅,风流的双目扫来,看不出异样。唯独赵伟达依然捧着肚子前仰后合:“……啊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叫他狂……啊哈哈哈……”
他向来后知后觉,良久,才注意到吴清婉等人的到来,嘎地止住笑声。尴尬地挠挠头,有些羞恼地冲卫金山道:“怎么不叫我?”
卫金山撇开头,这还用叫么?
赵伟达讪讪一笑,转身对吴清婉作了个揖,因是在街上,倒没有正经行礼。抬起头,注意到齐笙也在,不自觉地挺胸抬头,干咳几声,挤出一张过分灿烂的笑脸:“我们刚自小公子的才子楼出来,楼里的茶依然很好,点心也依然很好,我们下次还去,嗯!”
齐笙莞尔,点点头:“多谢美赞。”
话音刚落,只觉身旁香风一闪,却是卫小雨与赵珮纹飞快从身边擦过,一人掐住卫金山的胳膊,一人扭住赵伟达的耳朵。
卫小雨:“你们刚才在笑什么?快说!”
赵珮纹:“老实交代!”
卫金山皮糙肉厚,只眉头抽了抽,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不是哥不说,这话你们女孩儿听了不好。”
另一边,赵伟达养得一身细皮嫩肉,被赵珮纹用力一掐,顿时顾不得形象地嗷嗷叫起来:“我说我说!是江心远那个家伙刚养好伤就去喝——呜呜!呜!”
却是翩翩公子季延陵走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对吴清婉淡雅一笑:“伟达口无遮拦,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一边说着,转头啪的一下扇在赵伟达的后脑门上,顿时拍得赵伟达一个瑟缩,噤声不敢再言。
吴清婉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四人中任谁她都好唬喝,唯独对季延陵不能。因为他是太子妃季嫣然的亲哥哥,太子殿下的大舅哥。神情淡淡地略一点头:“是清婉鲁莽,打扰几位,就此别过。”
卫小雨有些讪讪,恼怒地在卫金山胳膊上狠掐一记,才随在吴清婉身后离去。赵珮纹则对赵伟达一个眼刀杀过去,赵伟达刚刚挺直的脊梁顿时塌下来,眼珠一转,双手围住嘴巴,偷偷对她做了个口型。
走出很远,卫小雨才搀着吴清婉的一只手臂,拍胸脯保证道:“公主放心,回家我就问我哥哥,他敢不告诉我!”
赵珮纹挤开齐笙,搀住吴清婉的另一只手臂,隐蔽地对齐笙使了个眼色,而后附和卫小雨道:“我二哥一向最听我的,晚上让他讲给我,明天再来跟小雨一对,看看谁讲的更好?”
吴清婉本来想说‘江心远那个家伙的事谁爱听?’,然而卫小雨与赵珮纹说得真诚,脸上便又浮现出笑意:“嗯,那就说定了。”
收到赵珮纹的示意后,齐笙渐渐落后两步,与齐箫并肩走着。见齐箫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脚尖,一脸恍惚的样子,碰碰她的手臂:“箫儿?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齐箫被她一碰顿时回神,急切地摇头,掩饰的太过,更加令人生疑。不待齐笙再问出来,自己反倒先没忍住,凑到齐笙耳边悄悄问道:“刚才那几位公子都是谁啊?”
“都是些身份不凡的贵公子。”齐笙答道,见她眼里闪着好奇,眼珠不停乱转,显然在想些小心思。心下好笑,劝她道:“你无需知道他们都是谁,只知道他们招惹不得便可。”
齐箫便有些不高兴,一甩袖子:“我就知道你忌着我。有什么好玩的都不带上我,认识的朋友也不介绍给我。”说完快走两步,跑上前讨好吴清婉去了。
待到第二日,众人皆晓得赵伟达等人昨日在笑什么。说来也是江心远倒霉,刚养好伤,便约了友人到花楼喝花酒。本是件风雅事儿,偏偏去的是一家新开的花楼,楼里的几位姑娘不认得他,见他长得俊便一窝蜂地围在他身边。
且先说明一点,江心远虽常喝花酒,却也只是喝喝酒而已,旁的从不屑做的。
与他一起来的几位友人很快搂了中意的姑娘到雅间办事,留他一个人边喝酒边等。不料围着他的几位姑娘见他实在生得俊,人又不难伺候,咬咬牙狠狠心,趁他不备在他酒里下了药。江心远当时便被放倒,被姑娘们拖进厢房。
幸而几位姑娘为谁先上的问题而闹将起来,吵到他的几位友人,这才得救。被一瓢凉水泼醒后,满头满脸的胭脂唇印,气得险些砸了花楼。然而那家鸨母却有些本事,不知怎样劝得他,竟愿意息事宁人,吃了哑巴亏。
赵伟达几人正是为此发笑。
齐箫托着下巴,十分不屑地道:“这位江公子可真是假惺惺,他又没吃亏,发得甚么火?”
“说得甚是。”卫小雨赞同地道,她一向不喜江心远,听见齐箫埋汰,不由得对齐箫亲近起来。
赵珮纹心中亦很不屑,只是面上却不显露,反倒有些肃容:“小姑娘家莫讨论这些污耳朵的事。”
卫小雨吐吐舌头,不再谈论,齐箫也随着噤声,只是对赵珮纹的严肃有些不以为然。
齐笙正坐在吴清婉旁边,与她一起商讨女子学院请何等教授师傅之事。听到此处,心中一动。
江心远啊江心远,她心里率先想起的是初见时他一身紫衣,傲然骄纵的模样。紧接着是他被打了板子,无奈趴在床上时认真严谨的模样。对于他遇到的这桩艳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有反感有出气,到最后反倒是好笑居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是平安夜哈,应该说平安夜快乐才对~\(≧▽≦)/~阿轻向来只记得五一、十一这种熟悉上口的节日,捂脸~~
于是再来一遍:姑娘们圣诞快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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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十日之约
春来雪融。
晴蓝的天空之上坐落着如山的云,微风徐徐拂过,带去青草破土而出的芬芳。
三月中旬,女子学院的建设已上日程,招收学生及教授师傅的选派业已完善,只等八月到来。才子楼因季延陵、赵伟达甚至吴正明的频繁到来变得愈发红火,而淑女阁也因吴清婉、赵珮纹的频频露面引得许多千金贵女前往。
正当齐笙忙得脚不沾地时,吴清婉来了。
两人不过十数日未见,算不得久,见到对方之后,却双双露出讶色:“公主,您这是……”
吴清婉亦讶异地上下打量她,有些欣慰,有些落寞:“阿笙越发出落得好了。”
一冬过去,齐笙拔高许多,兴许到了合适的年纪,青涩的眉眼逐渐长开,虽然仍做男子打扮,身材却透着少女独有的矜持的玲珑有致。沉静不笑时如初融的冰川,待稍稍展颜又犹如春蕊吐芬,算不得绝色美人,一身独特的气质竟叫人移不开眼。
反观吴清婉则有些不妥,肤色暗淡,眼神晦涩,略浓的妆容掩不住眼底的一片乌青。齐笙大吃一惊,她贵为公主,身居深宫,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难道会被薄待了?便拉着她坐下,关切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吴清婉抿抿唇,露出一抹艰涩的笑容:“我要被指婚了。”
“怎如此突然?”齐笙愕然地道,当初提出女子学院一事之时,皇帝不是答应过不强迫她成婚?
吴清婉摇摇头,垂下眼轻哼一声:“还不是因为那人?在山上念了一冬的佛,回宫便拿我开刀。她终是忍不住了。”
说的却是林贵妃,太子吴正廉与三皇子吴正贤的生母,自孟皇后逝后在宫中权势最大的女人。
吴清婉的血脉高贵,哪怕当面对林贵妃如此说道亦没什么大不了,齐笙却不敢嚼舌。想了想,只问道:“驸马的名额已定下了吗?”
“还没有。”吴清婉交握在膝上的双手扭着帕子,有些咬牙切齿,语气中却透着一丝难掩的惶然:“我千求百求,只求得十日的时间。要在这十日之内选出父皇满意的驸马,否则便由他与那人为我指婚。”
齐笙默然,早就听说这位林贵妃手段不凡,不想竟厉害至此。才几日的工夫,便说服皇上为吴清婉择驸马。
其实林贵妃的理由很简单,公主已经芳龄十七,再不定下岂非成了老姑娘?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不也怕好男儿都已经成家?到时吴清婉该怎么办?抢人家的相公?皇室丢不起这个脸。
于是皇帝就这样被说服了,只是仍记得曾承诺过吴清婉,不对她的婚事过多干涉。否则驸马的名额已经被他,或者说林贵妃定下了。
即便这样,吴清婉也轻松不起来。区区十日,叫她到哪里找一个男人,包容她,爱护她,一心一意待她,双方有聊得来的话题?最重要的是,她心中执着的追求,他肯给予支持吗?
林贵妃没安好心是肯定的,若不能在十天之内寻到合适的人选,只怕要落个任由摆布的下场。吴清婉松开帕子,忽地抓住齐笙的手:“阿笙,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齐笙被她希冀的目光盯着,顿时压力倍增。
世间许多求不得,两情相悦便是其中之一。对吴清婉这种身份与见识的女子来讲,寻到一位真心爱慕的男人最是不易。
齐笙回想自己见过的各方面都不差的公子,江心远,赵伟达,卫金山,季延陵等,不论身份地位还是相貌才情,在京中都算得上拔尖。其中江心远性情倨傲,相处起来有些吃力。赵伟达爱装傻,装久了已然变成了真傻。卫金山倒是不错,看似粗憨实则心细。季延陵更是翩翩佳公子,只是不知为何吴清婉对他并不喜。
齐笙在心里大略过了一遍,有了头绪之后,问道:“公主原本打算如何?”
“这……”吴清婉有些尴尬,“我原未考虑嫁人之事。”
在她心里,原只存着如何令女子学院越建越好,令更多有志气有想法的女孩子入院学习。如何做出一番成就,将来名垂史书。
齐笙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浅浅一笑,令吴清婉红了脸。真是痴长十七年,自诩聪慧,却及不上刚及箅的小姑娘。
然而即便是齐笙亦不能马上想出法子来。吴清婉也没期盼立刻解决,倾诉一番过后,心中稍感纾解,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打起精神回宫了。
齐笙来到对面的才子楼,行至三楼,只听一阵雀跃的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钻入耳中:
“这里用墨太浅!”
“这边勾勒痕迹过重!”
“哎呀笨死算了!下笔轻点儿,画纸都要被你捅破了呆子!”
一名绯衣少年手拿折扇,怒其不争地在一名初褪稚气的青年头上狠敲。周围聚着五六个年轻公子,见状哄然大笑。青年有些讪讪,抬起头看见绯衣少年艳丽的面容,顿时又低下去,不敢吭声。
“箫儿住手!”齐笙走过来,拦住绯衣少年再欲敲下的手。绯衣少年闻声转过头,明眸皓齿,五官艳丽,正是做男装打扮的齐箫。
捱过一冬,齐笙的身量已接近齐箫的额头,虽身形较之纤细许多,但教训起她来并不困难。轻松夺过扇子,反手敲在她肩上,轻斥道:“怎能如此对待客人?”
先前被齐箫用扇柄狠敲的青年则讪讪一笑,道:“不碍事,齐二小姐——哦不,齐二公子画艺精湛,在下得之授业,受益匪浅。”
齐箫便夺过折扇,唰地展开:“听到了么?”
自那日偶然遇见季延陵,齐箫便日日扮作少年模样,混迹在才子楼。只是季延陵不如卫金山、赵伟达等人常来,多数时候并不能见到,便拿看不顺眼的青年公子开涮。
被她拿着扇子狠敲的公子姓宋,名凌峰,听名字是一个正经严肃的人。初被齐箫找茬时还曾出言讥讽,后来被告知齐箫的身份才收敛下来。齐箫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仿佛与他杠上了,只要见到他便要欺负一回。
久而久之,事情发展成今日这般。
齐笙惯见这一幕,每每觉得稀罕。那宋公子家境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尚未及弱冠,也是待嫁姑娘心中的良人。再看他原本挺胸抬头站得笔直,被齐箫大眼一瞪,顿时面露憨笑,对齐箫的容忍程度匪夷所思。
“时间不早,该回家了。”齐笙浅笑着对宋凌峰一礼,牵起齐箫的手离开。
春日薄寒,日头落下后,空气中残存的余温迅速被晚风吹散。
到家之后,齐箫将折扇随手扔开,钻进齐夫人怀里撒起娇来:“那个家伙又来了,怎么也赶不走,他好烦啊!”
齐夫人一听便知是宋凌峰,对齐笙微微一笑,揉着齐箫的脑袋顺着话音道:“叫五爷把他赶走,以后再来,就把腿打断!”
“就是,打断他的腿。”齐箫埋在齐夫人怀里,咬着指甲,过了一会儿小声道:“打断腿太便宜他了,让他当小厮,洗盘子!”
齐夫人便掩嘴直笑:“真是个傻丫头。”
晚饭后,因又逢五,齐笙照例到齐五爷的书房中,向他汇报近日发生的大事小事。
“……淑女阁的收益已达到上月收益的一半,若以这个势头下去,三月的收益将超出上月两倍有余。”
齐五爷微微颔首:“嗯,说说你的看法。”
“又快到了选秀之时,千金贵女们需要一处消息流通的地方。而清婉公主时常做客,人又好相处,自然而然吸引许多千金们来交好。”
齐五爷微微皱眉,不甚满意:“你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首先淑女阁建得好,氛围娴静优雅,本是不可替代的消遣时光的好去处。”
齐五爷的面容严肃,神情一丝不苟,认真而苛责地看向齐笙。直到齐笙低下头认错,才稍稍缓和。
说起来齐笙与他一般为吴正瑜办事,并不比他低一等,按说应当平起平坐。偏偏齐五爷毫无所觉,依然与之前一般,但有不满意之处便以长辈之姿毫不犹豫地训斥。曾经齐笙极度不满,直到齐五爷所教导她的道理一次又一次避免错误,才渐渐接受。
“继续。”齐五爷恢复端容。
他一向如此,从不苟言笑,唯一的例外是齐箫,只有看着齐箫时他的眼神才会充满宠溺。齐笙掐了掐掌心,心里对自己说道,她也有亲生父母,等找到他们便也有人如此宠溺她。
待汇报完毕,齐五爷却并不命她离开,而是让她等在一旁。
两刻钟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白衣白靴,乌发高束,如峰顶薄雪般的冷漠容颜,正是吴正瑜。
往案后一坐,向她望来:“公主找过你了?”
齐笙微感讶异,点头道:“是。”
“对于她所说的事情,你可有计较?”
吴清婉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至少有三种解决办法。一是请皇上收回成命,二是想办法拖延时间,三是择一位可塑性强的驸马,待成亲之后再慢慢调|教。这三种方法之中,最后一条听起来最简单,实现起来也最令人伤心。
齐笙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听得吴正瑜一阵摇头。
“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十日之内,不论以何等方法,助她找到中意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开一个小剧场,嗯,就叫《冷笑话剧场》。
第一集
从前有一个作者爱卖萌,于是有一天,她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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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选秀男上(小修)
寻常人家嫁闺女也断没有短短十日便定下的。齐笙暗自嘀咕,却叫她到哪里找一个既可心、又可靠,配得上公主、公主也喜欢的人来?莫非比照皇帝选秀女的排场,召集京中所有尚未婚配的大好青年来一场大选秀男?
心中一动,抬头对吴正瑜道:“敢问公子,是否我想出什么法子,公子都肯支持?”
吴正瑜答道:“不得对公主的名声有碍。”
不用他说齐笙也不会出馊主意害吴清婉,吴清婉是她打心底钦佩的人。沉吟良久,眼睛渐渐亮起来。吴正瑜一直关注她的神情,见她似乎胸有决断,不由略带好奇,以手支额,侧首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齐笙藏在眼睑下的眼珠微微转动,透出一丝贼兮兮来:“我欲比照圣上大选秀女的排场,令京中所有适婚的青年公子参与进来,或文比或武斗,可以互相揭短,最终由公主出题考问,若谁赢得公主的青睐——”
说到此处,觉得心跳有些快,忍不住捂住脸,她会不会太惊世骇俗了些?不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个世道的女子嫁人,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前能偷偷看一眼未来的良人都艰难,怎晓得所嫁的是不是最中意的那一个?
虽说门当户对,父母给挑的必是不错的人,日子总能过下去。但若是能嫁给一个更好的,更合心意的人岂非绝佳?想到这里,悄悄抬眼去看吴正瑜,只见吴正瑜微微张着嘴,向来薄淡的面容有些支离破碎的模样。
翌日。
淑女阁二楼,卫小雨与赵珮纹挨着坐在雅室内,呆呆地望着桌子对面的温婉少女,不敢相信方才不可思议之言是由她口中道出:“阿笙,你疯了?这不可能!”
卫小雨瞪大眼睛,连一向胆大不羁的赵珮纹也面露惊讶,佩服地道:“你还真是敢想。”
齐笙微微一笑,并不觉惭愧,反镇定地问:“为何不敢?我以为此事可行,毕竟女子学院都建立起来了不是吗?怎样,你们可敢?”
她都敢,她们为何不敢?卫小雨有些激动,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当然——”话至半截又咽下,讪讪一笑,坐回去道:“这事还得问过公主。公主若不同意,我们说什么全是白搭。”
再也坐不住,片刻也不耽搁直接进宫求见吴清婉。
齐笙与赵珮纹留在淑女阁等候消息,捧了杯香茶,心中有些惴惴。吴清婉虽然有大志向,一意为女子争权利,却不一定肯对此事认同。吴清婉不会觉得她在胡扯?
齐笙心中反思是否太鲁莽,赵珮纹仿佛看出她心中的纠结,安慰地笑道:“不必担忧,你提出这个意见是一片好意,公主听了也只会领你的情,断不会生你的气。”
齐笙抿嘴感激一笑。
两个时辰后,卫小雨推门进来,面上神情十分激动。正在齐笙猜测她带来何等回复,不料紧跟在卫小雨身后,走进来面容强自镇定的吴清婉。关上门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急急地问道:“阿笙,你怎么,你怎么——”
怎么想出这般荒唐大胆却又不失情理的主意?她初初一听,只觉心中突突直跳,整个人似乎分成两半,一个在大呼荒唐,另一个却仿佛看到一个明亮的出口,看到一项并不比建设女子学院逊色的事迹等待她实现!
只是……
“行不通的。”吴清婉叹了口气,摇摇头坐下,垂下的眸子中有些怅然。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即便她们想,亦无法实行。若孟皇后还在世就好了,吴清婉心中感叹。可惜了一个好主意。
齐笙也知道太过惊世骇俗,不过仍不肯放弃。难得朝中出了一位惊采绝艳的皇后,现如今又有吴清婉愿意迎难而上,为世间女子谋权益。
“小雨,珮纹,你们以为呢?”叫上卫小雨与赵珮纹,便是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份考虑,或许就给她们想出解决的法子也不一定呢?
四人围成一圈,埋头苦思。
日头从正南缓缓西移,室内光线由明朗逐渐昏暗下来。突然赵珮纹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的开口是如此突然,余下三人不由齐齐抬头看向她。背着光,赵珮纹张扬的五官湮没在光线之外,唯端秀的轮廓令人心安:“只要足够的人都同意。”她斟酌着一字一顿地道。
齐笙几人心中激动,紧张地捏着手心,竖起耳朵认真听她道:“若只有我们几人提出,圣上决不可能同意。而即便圣上同意,满朝文武也不可能答应。”
“不过,若我们能够联合朝中重臣的千金——”
两日后。
寅时三刻,朝阳殿前,骁骑统领魏英杰踏上殿前台阶,随在众多大臣中往殿内走去。忽然左袖被人轻轻扯动,回头一看,户部右侍郎蓝茂群紧跟在身后,四下一望,凑近他道:“魏统领且慢走,老夫同你说个事儿。”
魏英杰皱眉,拍开他的手,掸掸被他拽出细褶的袖子:“有话就说,何必拉拉扯扯?”
却是蓝茂群此人为老不尊,魏英杰不爱同他搭话。
蓝茂群立时瞪眼,一把半尺长的白胡子险些翘起来。然而眼珠子一转,却笑眯眯地道:“魏统领何必恼羞成怒呢?你我两家仅隔一条街,有什么事难道瞒得过对方?”
魏英杰皱眉:“莫名其妙。”转身往殿中走去,尚未迈开步子,只听身后一声悠悠的声音道:“唉,可叹晴儿那丫头,多么可人疼,怎么就——”
魏英杰脸色一变,转过身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告诉你,再有一刻钟就上朝了,有甚么事下朝再说!”
“下朝就来不及喽。”蓝茂群捋捋白胡子,笑得好不奸诈。瞥见魏英杰要怒,忙又抬手制止,语出惊人地道:“罢罢,老夫同你直说罢。不光你家晴儿,我家小祖宗也闹着吊脖子。不知被谁忽悠一通,回到家又跳又闹,险些被她爹当成鬼上身,活活掐死。”
想他蓝茂群就一个宝贝孙女儿,长得机灵可人,自小就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昨儿出去一趟,回家就疯癫起来,不知哪里学来的混帐手段,揪了裤腰带闹着吊脖子。好容易劝下来,才明白是为何。
公子选秀?胡闹!蓝文苑直接一挥袖子,爱吊不吊吧!
当爹的不心疼,蓝茂群这个祖父可不能。他就一个宝贝孙女儿,想挑个好相公难道也有错?索性豁出去老脸,搓窜几位同僚陪他闹一场。
临出门前,蓝君儿偷偷告诉他不要担心,说是她们小姐妹间约定好的,若他提出来定有许多人附和。
蓝茂群脑筋一转,心下已定。来到殿前扫视一圈,拦住与蓝君儿处得最好的魏晴儿的父亲魏英杰。
魏英杰正为魏晴儿突然而来的胡搅蛮缠头痛,他虽为严父,妻子却也是慈母,慈得过了头,弄得他对魏晴儿毫无办法。碰到同病相怜的蓝茂群,虽差了一个辈分,却是隔街的邻居。凑在一起稍作商议,又寻了几位相熟的同僚,交底过后不由感慨。
“现在的女娃儿啊,真是越来越不得了。”
“可不是?哪里还有父纲、夫纲?”
“他娘的,赶快给老子嫁出去,老子还得两年清净。”
口中愤愤,相视一眼,无声而笑。
作为男人,他们喜欢三妻四妾,美人在怀。可是作为父亲,却巴不得女儿找个顶好、顶顺心的夫婿。
每个人都有自己相熟的圈子,蓝茂群等人串好词之后,很快邀得更多大臣参与进来。当发现居然有半数之多,卫将军、赵学士都有参与进来,惶恐便逐渐成了惊讶。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皇帝照例宣布道。
蓝茂群被众人推出来,倚老卖老地道:“微臣有事相奏。”
待他摇头晃脑地说完,皇帝懵了:什么?选秀男?!
荒唐!荒谬!
皇帝不答应。他怎么可能答应!只把众臣大骂一通。
次日,亦即吴清婉择驸马的第五日,满殿文武上朝之时无不披伤挂彩。排排列列而立,或双眼乌青,或下巴淤紫,或额头肿包,或鼻子打歪,形形状状,仿佛齐齐被蹂躏过。皇帝惊讶不已:“众爱卿乃朝中大臣,难道还有人敢对众爱卿施以辣手?”
众大臣不吭声。何止是敢,险些没被打死,还不能还手。
待到第六日,上朝的大臣寥寥无几,超过半数重臣都称病请假。
皇帝大为震怒,决意微服私访。
皇帝首先来到骁骑将军魏英杰的府里。魏英杰肿着一张猪头脸出来见驾,笑得像哭一般。皇帝恻隐地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大臣,安慰他好好养伤,绕过一条街来到户部右侍郎蓝茂群的府里。
蓝茂群与长子蓝文苑一同见驾。蓝茂群的脸色尚好,并无严重的伤痕,只一把半尺余长,平日里精心打理的白胡子剔了个干净。光秃秃的下巴,令皇帝险些没认出他来。蓝文苑则有些凄惨,一张脸肿得不比魏英杰差多少,不笑的时候像鬼,笑起来简直吓死鬼:“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殴打朝廷命官?”
皇帝龙颜大怒,虽然猜出来是“选秀男”一事搞得鬼,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蓝茂群与蓝文苑顿时齐唰唰跪倒:“没有人殴打臣,是臣行动鲁莽,不小心撞倒蜡烛/撞到柱子!”
皇帝脸色铁青,重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回宫后,立刻宣道:“宣清婉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阿轻君今晚加班,明晚加班,后天加班,大后天加班……于是……嘤嘤明天就不更了,写不及,后天再更。周六晚上20:00,准时更哟~
嗯,提前祝周末愉快。
==========《冷笑话剧场》==========
第二集
从前有一个冷死的作者复活了,她不再卖萌,于是有一天,她又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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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选秀男中
皇帝没有想到,原本是他给吴清婉出了道难题,为何眨眼间变成满朝文武给他出了个难题?
“你给朕说说,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皇帝看着殿下跪着的吴清婉,心里有些忌惮:幸亏是个女儿,若朝中众臣被儿子笼络 ……
吴清婉跪伏在地,并不敢抬头,低低地道:“并没有人给儿臣出主意。是儿臣心里不明白,为何天下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则只能盲婚哑嫁?嫁人之前不知道相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适合过一辈子?”
皇帝微微眯眼:“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你不说也罢,朕猜得出来,是那个叫齐笙的小姑娘吧?胆子大得很啊!”
“不关她的事,是儿臣自己的意思。”吴清婉着重地道。
“你有几个心眼,朕清楚得很!”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指轻叩扶手,“听说她名下有一个叫淑女阁的酒楼,卫将军的女儿,大学士的千金都常常聚在那里?”
吴清婉身子微颤,抬起头来:“父皇?”
皇帝骑虎难下,看着伏在殿下的吴清婉,只觉头疼不已。他真是没事找事,怎么就听了林贵妃的挑拨?仔细一想,林贵妃说得也没错,女大当嫁本是正理。
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一阵有节奏的嗒嗒声回响在空旷的殿内:“朕倒要瞧瞧,淑女阁是个什么地方?满京城好好的淑女都给带坏了!”
说着走下龙椅,目光带着愠怒。吴清婉心知推脱不得,担忧地叹了口气,阿笙,你们自求多福罢。
淑女阁此时正热闹着,几乎所有参与“选秀男”的千金皆在,或清脆或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彼此互通心得。
十几间雅室已被身份尊贵的千金们坐满,身份稍差些的只得站在大厅里,使得原本空荡荡的大厅居然显得拥挤起来。身着青衫的侍女们忙碌地穿梭其中,端茶递水,送上糕点。
一层,两名小侍女站在门口,负责接待客人并加以引导。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下意识地福身道:“欢迎光临。”
吴清婉与皇帝走到淑女阁门前,‘淑女阁不接待男子的规定’尚未说出口,皇帝已经大步踏上台阶。
淑女阁门口置着一面山水石雕屏风,笔墨淡雅,门外路人不论从哪个方位望去,皆不能望见丝毫。皇帝略感兴趣,抬脚往里走,刚踏入一只脚,屏风后走出来两名青衣侍女。约莫十三四岁,眉目依稀稚嫩,神情中带着尚未褪去的惊诧:“请止步!淑女阁只接待女子,男子一律不准踏入!”
皇帝眉毛一挑,看向吴清婉,只见吴清婉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转过头来,沉声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站在左边的小侍女稍显沉稳些,略施一礼道:“对不住,淑女阁的规矩如此,请阁下见谅。”语气不卑不亢,显示出经过良好的教养,“对面的才子楼为男子聚会之所,是琴棋书画,谈诗论赋之佳地。阁下若有兴致,不妨进去瞧一瞧?”
皇帝被阻门外,倒并不十分生怒,反倒微微颌首。这世道讲究男女大防,若淑女阁明着为淑女小姐们散心聚会之所,暗中却弄些诡道门档,非给他拆了不可。此时见淑女阁规矩严格,心中便存了一丝好感。
只是还不够:“叫你们掌柜出来。”
小侍女轻轻摇头,正欲拒绝,忽然看到皇帝身后的吴清婉正悄悄摆手冲她使眼色。吴清婉是淑女阁的常客,小侍女识得她,心下带了疑惑,不敢怠慢,便略略躬身道:“请阁下稍候。”
齐笙此时恰在淑女阁,并未到平乐赌坊或者才子楼,否则小侍女恐多走一遭。
正与卫小雨、赵珮纹凑在一处,打听选秀男事态的风向,忽闻门外来了名中年男子指名要见她,并且身后跟着吴清婉,心中一跳。不敢怠慢,匆匆下楼。
刚走下楼梯,便见一楼厅中立着一名中年男子,负着双手打量厅中的花草布景。而吴清婉则跟在他身后,见齐笙下楼来,冲她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方才未拦住皇帝的小侍女自觉失职,已经快哭了出来,刚要请罪,被另一名小侍女使了个眼色,噤声退下。齐笙低头小步快走到皇帝面前,俯首跪下:“叩见皇上。”额头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声音压得极低。
皇帝低下头,见她一身白衣白靴,乌发高束,竟是男子打扮,缓缓开口道:“你是齐笙?为何做男子打扮?”
“家父曾说女子做生意多有不便,故而命我做男子打扮。”
皇帝嗯了一声,摆摆手道:“平身罢。”
齐笙便站起来,恭敬地垂着头,余光瞥见皇帝只是玩弄花草,捏捏手心,有些紧张:“不知圣上要来,恐有不敬之处,请圣上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吴清婉忙打圆场道:“父皇临时起意,怪不得你。”
“前面带路。”皇帝的下巴微微朝楼梯口一点,显然要上去看看。
齐笙若还猜不到皇帝的用意就是傻了:“恕民女斗胆,皇上此时不宜上去。楼上皆是未出阁女眷,圣上——”
“哼!”皇帝的脸色沉下来。
正在此时,恰巧闲得无聊的卫小雨正下楼,走至一半,忽闻男子说话声,想也没想便探头下去,喝问道:“是谁在那里?谁准你进来的?侍女们呢?”
卫小雨的声音向来脆利,离得近的几位小姐听到,便凑过来看热闹。原以为是卫小雨的冤家对头到了,谁想居然见到一名男子,愣了一愣,纷纷尖叫着遮住脸后退。而里面未见到的人则心怀好奇,齐齐往外涌来。一时之间有些混乱,还是赵珮纹清斥一声:“安静!”
走至楼梯口,倾身探首,见楼下立着一位身着华服,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人,刹那间怔住。赵珮纹是见过皇帝的,很快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噔噔下楼,顺道扯着卫小雨奔到皇帝身前,扑通跪下:“民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句话令楼上众千金们都愣住,皇,皇上?见卫小雨与赵珮纹已然跪下,不像是捉弄她们,便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民女叩见皇上。”
参差不齐的见驾声响起,皇帝太阳穴抽了抽,他此番微服出宫,并不想闹出动静。面对跪了一地的姹紫嫣红,摆摆手道:“都平身吧。卫小雨、赵珮纹留下,其余人等速速离去。”
众人不明白发生何事,只是皇帝开口,无不遵命。纷纷起身匆匆离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楼内只余吴清婉、齐笙、卫小雨与赵珮纹四人。吴清婉立在皇帝身后,齐笙三人站成一排,垂首立在前面。
“谁是卫小雨?”
卫小雨小小迈出半步,垂着眼睑恭敬回答:“回皇上,卫小雨在此。”声音有点发颤,却是刚刚不知情,居然开口喝斥皇上。饶是她胆子大,也不禁脸色有些青白。
卫小雨的身材娇小,五官精致,方才横眉竖目时颇有些英姿勃勃的模样,此刻如霜打的茄子蔫了,看起来有些好笑:“你姓卫?是卫将军的女儿,还是魏统领的女儿?”
卫小雨干巴巴答道:“家父卫公明。”
“那便是卫将军的女儿了。果然虎父无犬女,胆色很不错。”一楼也有桌椅茶水,皇帝寻了最近的椅子坐下,开始认真审视这几个怂恿他女儿的胆大包天的小女子。
“赵珮纹便是你了?”
不同于卫小雨的胆战心惊,赵珮纹淡定得很,稳稳地答道:“回皇上,民女赵珮纹,家父赵志诚。”
“很好,都到齐了。”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张秀丽的容颜,突地沉下脸:“‘选秀男’的荒唐主意是你们怂恿的吧?好大的胆子!”
圣上一怒,众人无不胆战心惊。齐笙、卫小雨、赵珮纹纷纷跪地叩头道:“请皇上恕罪,都是民女一人的错!”
“你们几个倒是团结!”皇帝冷哼一声,“看来是人人有份了。谁也不必推脱,人人有罪!”
这时便连吴清婉都忍不住绕到前面来,俯首跪下,恳求道:“她们都是为了儿臣,本身并无恶意,请皇上恕罪。”
这都能忍就不是皇帝了,满朝文武为此事称病请假,难道算得上小事?当下一口回绝:“绝无可能。此事干系甚大,你们三人扰乱朝中秩序,犯下大错。卫小雨、赵珮纹禁足,成亲之前不准出门。至于齐笙——这淑女阁便不要开了!”
几乎把三人全部软禁了,相当于拔去吴清婉的左膀右臂:“父皇?”吴清婉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此事因我而起,父皇责罚我一个人便是。小雨、珮纹皆是被我连累。至于齐笙,她本身处境已然十分糟糕,若父皇封了她的淑女阁,只怕她——”
皇帝不发一言。
齐笙咬牙,这便是权势?猛地扬起头,直梗梗地道:“皇上,民女不服!”
作者有话要说:本该昨晚更的,只是阿轻临时有事,然后写了又写总不满意,就拖到今天啦,灰常灰常抱歉o(n_n)o~
话说,文文进度是不是有点慢?唉,阿轻自己是觉得慢啦,自己追文看见这种文不是一日三更从来都养肥的。是不是大家也是这么想的?呜呜~~
==========《冷笑话剧场》==========
第三集
从前有一只北极熊,有一天它捡到一只冷死的作者,于是它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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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选秀男下
皇帝冷冷地垂下视线。
齐笙硬着头皮迎上,按在地上的双手掌心汗湿冷腻,倔强地扬起脸,神情不甘:“民女以为,皇上处置不公!”
“赵珮纹机警聪敏,为姐妹分忧,为公主分忧,何错之有?民女以为不单不应被罚,反当受到奖赏!其次,卫小雨热心实干,为姐妹之事不辞辛苦,几番跑腿,姐妹情谊何其深厚,又有何错?皇上如此处置,着实不公!”
皇帝眉毛一挑,中年男子醇厚的嗓音缓缓响起:“嗯,她们两人没错,那你呢?”
齐笙眼神微闪,面上的倔强不甘渐渐平复,缓缓弯腰伏下,趴在地上不言语。
皇帝略略倾身,颇带兴趣地扫过她因用力而指节凸出的双手,又问道:“你觉得自己同样没错,是吗?”
齐笙谨慎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耳边细细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顿了顿,恭敬地答道:“齐笙不该顶撞皇上,请皇上恕罪。”
皇帝轻叩椅子扶手,目光扫过跪成一排的少女,慢悠悠地问道:“仅此而已?”
齐笙垂首咬唇,只是不答。
她有错吗?不,她没错。
没错就是没错,即使他是皇上也不能叫她低头!
久久,室内寂静无声。
便在这时,吴清婉轻轻叩首,婉转地道:“请父皇息怒。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这才惹下祸患,儿臣愿一力承担。父皇对卫小雨和赵珮纹的责罚,儿臣以为甚妥。只是齐笙尚年幼,并不懂得许多,只一颗赤诚之心,因担忧儿臣之故才想出这般主意。既是儿臣采纳,儿臣愿一力承担后果,请父皇念在齐笙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她罢。”
言罢,郑重叩首。卫小雨与赵珮纹一同叩首,齐齐道:“请皇上饶过她罢。”
清脆的声音响在厅中,甚是动人。皇帝眉毛一挑,盯着齐笙跪成一团的小小身躯:“齐笙,你以为如何?”
齐笙暗暗咬唇,只恨不得跳起来在他脑门上狠敲一记,主意出也出了,待要如何?自己逼迫女儿,还不许旁人搭手,自私!讨厌!
十指抠着地面,默了半晌,低低地道:“皇上圣明。”
皇帝似乎轻笑一声,未再多言,起身离去。吴清婉急忙起身跟上,临走之前对三人投来一个安心的①38看書网消失在门外。
待两人离去多时,齐笙等人才缓缓站起来。卫小雨揉着麻了的小腿,咬着唇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放过我们了吗?”
赵珮纹交握双手,沉吟片刻,缓缓道:“大约会按照之前的惩处。我与小雨被禁足,阿笙……的淑女阁被封。”担忧怜悯地看着齐笙,叹了口气,“不知公主的婚事要如何收尾?我们付出许多,若一事无成反把自己搭进去,才真真——”
吴清婉随在皇帝身后,穿过宫门,绕过宫墙,一直来到议事殿内。皇帝径自走至殿首,撩起下摆坐于上首,直直盯住吴清婉。
吴清婉直挺挺地跪下,目光坚定执着,望向皇帝毫不示弱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母后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给世间女子一条青云路。此事看似儿臣胡闹,实则并非如此。母后是多么惊才绝艳的女子,难道父皇不记得了吗?父皇既然同意女子学院的创办,已是对母后的支持,对天下女子的肯定。可是,就仅止于此吗?”
“母后已经证明,女子若培养得法,才干丝毫不输于男子,创办女子学院的目的即在此。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女子学院的招生愈来愈多,届时有才干、有见解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她们可还会一味听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儿臣曾仔细推敲,女子学院三年一期,至少培养出百名以上优秀的女子,到时嫁入权贵之家,对朝堂会有多大的影响?而以后入学的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又该如何?”
那时只怕……皇帝神色微沉:“婚嫁之事,并非你想得简单。”
吴清婉膝行两步,掷地有声地道:“儿臣明白,臣子之间、家族之间常以联姻维系。只是作为儿女何其无辜!”声音愈发激烈,“总要给人一个挣脱命运的机会罢!”
皇帝沉默不语,望着吴清婉的铮铮之容,脑中忽浮现出一张柔美的容颜,一颦一笑皆牵动人心,曾站在桂花树下,对月而言:“我要给这世间女子,铺就一条青云路!”
次日,淑女阁被查封,朝臣皆按时上朝,参与选秀男一事的贵女俱被禁足。齐笙心中不甘,只是无法。直到吴清婉被指婚之事迟迟未传来,才稍感宽慰。
平乐赌坊内,陈六爷半蹲在齐笙面前,左瞧瞧又看看,半晌竖起一根大拇指:“阿笙呀阿笙,真是好样儿的,连皇帝老儿的话都敢顶回去!六叔佩服,佩服!”
齐笙捧着一杯香茗,浅笑不语。
陈六爷便又感叹道:“这才是一国之后的风范!”
齐笙笑容一僵,缓缓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露在陈六爷眼皮下:“六叔可瞧仔细了,哪朝出过这般贵人?”
冬去春来,天气不复严寒,齐笙生满冻疮的手也已痊愈大半。红肿消退,伤口结痂,手背上新长出来的嫩皮又薄又脆,下面鲜红的血肉与血管清晰可见,端的是丑陋可怖。
陈六爷低头瞥一眼,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待咱做了皇后,日日娇养,自然会好起来!”
陈六爷作为前太子党,坚信吴正瑜才是大位之选。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不久前刚发生过一桩事,即二皇子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一位世外高人揭了皇榜,入宫医好吴正瑜。并在林贵妃、太子等人阴沉沉的目光下坦然说道:“二殿下性命无虞,若好好将养,可安乐终老。”
性命无虞,以皇后留下的势力及吴正瑜这些年的暗中培养,加之吴正廉并非嫡出,两人优劣各半,帝位之争不再毫无悬念。在陈六爷眼里,他们兄弟五人皆为吴正瑜做事,待吴正瑜登上大位,封齐笙做皇后没有问题吧?
齐笙摇头苦笑,不与他争辩。
她若真坐上后位才是笑话。朝中多少重臣,多少中流砥柱?齐五爷无官无爵,只凭着先后手下的身份,为吴正瑜打拼十几年,顶多算是暴发户,想当国舅爷?差远了。
三月底,齐笙收到吴清婉的信,内容十分简单,只说皇帝已答应她的婚事自主,淑女阁会想办法求皇帝收回成命。末尾透露出选秀男一事尚未完,不久后或招她进宫,话中隐透喜意。
很快进入四月。
天渐渐回暖,齐箫与凌公子的婚事也定下来。骄纵矜贵的齐二小姐一日比一日娇羞,嘴上虽倔强得紧,行动上却挑不出错来。被齐夫人禁在院子里,一针一线绣嫁衣。
齐五爷依然拿她当从前模样,只是最近似乎很忙,时常几日见不到人。自吴正瑜恢复康健之后,朝中再无太平,诡谲暗涌。作为吴正瑜的地下势力,齐五爷忙碌起来再正常不过。
在此期间,吴正瑜曾寻她谈话,嘱咐给她的只有八个字:好生修养,等待时机。却是将她的任务又明确一番。
现太子与前太子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愈演愈烈,齐笙不懂大势,却看得清皇帝的态度。不鼓励,不制止,竟是任由两个儿子互相制肘。只是隐隐之中更偏向吴正瑜一些,似三五不时赐下许多珍贵贡品,谈及之时言词多带褒奖。
这一日,天色已晚,齐笙自平乐赌坊出来,刚掀开门帘,不防对上一双狭长倨傲的眼睛。
“好久不见。”江心远负着双手,一身紫衣衬得他英俊挺拔。
齐笙略一拱手:“久违。”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阿笙愈发出落得好了。”江心远上下打量她,舒展的眉眼,檀口俏鼻,拔高一截的身量,愈发合他的心意,“这是要回家?我送你一程。”
“不劳烦江公子。”齐笙客气地谢过,点头要走,江心远身后的李明翰上前一步,伸手拦住她:“公子尚未开口,你——”
齐笙立刻顿住,看了一眼横在身前的手臂,略带嫌恶地退后两步。抬起头来,微带轻蔑地上下打量他,数月不见,李明翰并无不同,依然是温和亲切的俊容,只是神情凉薄高傲,令人不爽:“许久不见,你狗仗人势的功夫愈发进宜,恭喜恭喜。”
李明翰面容一僵,目光中流露出狠戾来。说也奇怪,他对着旁人总是谦和有加,至多不过冷淡退避。唯独面对齐笙时,总也控制不住情绪,轻易便叫她勾出本性来。神情变了几变,在江心远的示意下退回去。
“既然小公子不喜,明翰你先回去。”江心远淡笑着道,待他走远,才对神情薄淡的齐笙一笑,朝路边一指:“请。”
日头西下,天色逐渐昏暗。齐笙大步快走,未走几步,被江心远按住肩头:“这么久不见,你没什么要对我说?”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的新年祝福>>>>>>>新年快乐~~乖妹纸们新年不长痘喔~~~
明天不更,后天20:00准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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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小巷晤面
半个月前,田旋被齐五爷借调他处,张瑛跟在身边倒是学乖许多,不复之前的骄纵狂妄。只是这几日感染风寒,齐笙便留她在府里歇息,并没有带在身边。
此刻被江心远钳着肩膀按在暗巷里坚硬粗糙的墙壁上,轻薄的春衫被脱落的墙皮刺透,背部传来阵阵刺痛,不由有些懊恼。
“江公子请自重。”齐笙冷淡地道。
江心远垂眸俯视她疏淡的眉眼,因离得近,她细细吐息的声音仿佛都能闻到。颈下有微微的热气拂来,不由心头一动。数月不见,她竟长这般高了?额头竟及他下颌处,身姿婷婷,已然不再是那个倔强冷硬的小丫头,而是一名真正的少女。
微微放开她一些,只是仍然离得极近:“公子送你一样东西。”说着从袖子中伸出左手,指尖捏着一支白玉簪子,样式极简,“你及箅礼那日我不在京,这是补给你的及箅礼物。”
齐笙只是略略看了眼,并不接过:“江公子的心意,齐笙领过。只是无亲无故,如此贵重的礼物还请江公子收回。”
昏暗的天色,其实并不能判定他手中的簪子是好是坏。只是心想,依江心远的高傲心性,断放不□段拿残次品来哄她。
不远处的街道上的人影逐渐多起来,星星点点的灯火也挂上街头,见江心远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齐笙不由有些急了:“天色不早,齐笙要回了。”
江心远抿着薄薄的嘴唇,固执地捏着簪子送到她眼前,目光在她束起的男子发髻上打量过,漫声说道:“阿笙生得俊秀,这簪子极配你。我为你簪上?”
一面说着,一面作势要为她簪在发上。齐笙暗恼,依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只怕说到做到。便抬起双手,挡住他欲落下的左手,趁势接过簪子道:“多谢江公子。”
只是这一抬头,却看到青墙灰瓦下,一身紫衣,身姿挺拔的江心远白皙俊美,眉毛挺直,细细长长的眼睛里,似流淌着温润的水色,尖尖的下颌则秀气得令人心痛。眼睛一闪,低下头去。
胸腔中一颗芳心砰砰跳动,连连吸气,暗道,疯了么,不知美男便如毒蛇,越美越碰不得?在李明翰身上吃的亏,难道还不够警惕吗?
江心远双手负在身后,上身微倾,全神贯注地打量身前这名少女。一身白衣白靴,端的是风流清雅。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整张脸庞毫无掩盖地露出来,清雅之余,又透着淡淡的倔强。他独爱她低眉的一刹那,仿佛全部艳容皆被敛去,唯留两片疏淡浮于眉梢。
“你做什么?”忽然下巴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捏住,齐笙只觉眼前一暗,方才令她心中乱跳的俊美容颜骤然逼近,一股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气息拂在面上,不禁颊上一热。不及思量,脱口而出道:“江公子自重罢!齐笙却非那风流巷里的芙蓉俏佳人!”
话刚出口,便十分懊恼起来,做什么提这茬?猛地推在他肩上,侧身便要钻出去。她怕自己这一下不仅推不开狼,反惹狼怒,暗中用了十二分力气,果然被她脱身逃开。头也不敢回,大步往外跑去。
待一口气跑到巷子口,才发觉身后并无脚步声传来。心中微诧,不禁减缓脚步回过头。匆匆一瞥间,只见暗色的小巷里,一袭紫衣静静伫立,依然保持方才捏住她下巴的姿势。微微低着头,双眸半垂,忽然有风拂过,吹乱他披在肩后的发,丝丝卷起,遮住他优雅的侧脸。
齐笙只觉心头一跳,有些止不住的异样感。连忙转身快走,不防猛地撞上一堵结实的胸膛,抬眼一眼,李明翰双手抱胸,嘴角含讽地看着她:“你投怀送抱的本事也见长啊!”
一瞬间任何旖旎的心思都散了。齐笙后退两步,歪头道:“不像某些人,投怀送抱都没人要!”
却是李明翰几次三番对江梦予献殷勤,江梦予只当他是只狗,或打或骂或讽,从不当他是个男人。李明翰果然大怒,举起右手就要对她脸上落下,却见她丝毫不躲:“从前的李明翰或许卑鄙,偷窃小女孩的钱财,但他从不打人,一根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她!每当别人欺负她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哪怕被打断腿都不肯喊疼!”
“你是谁?”齐笙眼睛盯着他,一步步逼近道:“你是哪里的妖魔鬼怪,占了李明翰的身躯,顶着他的皮囊做这些道德沦丧之事?你还想打我?来啊!打啊!”
李明翰被她喝得神色一僵,她每进一步,他都不自觉退后一步,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只觉里面似住着他不能面对的神佛,眼神闪了闪:“你走吧!”
齐笙直勾勾盯了他半晌,冷笑一声:“懦夫!”
回到齐府时比平常晚了两刻。齐夫人问了两句,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多言,命小丫头摆上晚宴。齐五爷远出未归,饭菜便简单许多,匆匆用过,齐笙以身体不适先回房。齐夫人以为她被生意上的事累到,又嘱咐她好好休息,莫要为了生意而累坏身子。
齐笙敬重谢过,离席而去。齐夫人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发愁,齐箫放下手中的碗,往外瞄了一眼道:“娘不必担心她,给她也找个合心意的相公就好啦。”
齐夫人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回到卧房后,齐笙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卸掉束发的簪子,任由乌黑的长发泻下。披着满肩长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床边,放松地仰面躺下去。柔软的被铺令紧张的心神稍稍放松,闭上眼一动不动躺了良久,缓缓将一根白玉簪子举到眼前。
质地细腻,水光润泽,触手温润,便是对玉器毫无研究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根簪子并非凡品。齐笙长吐一口气,缓缓将簪子捂在胸口。
两日后,远出已久的齐五爷终于回来。原本黑瘦的脸庞更减一分,只是一身气度愈发如那岸边的礁石,坚硬质朴,风浪不能侵。只是没待半天,便又出得门去,齐笙甚至未来得及同他说几句话。
京中依然平静,一派安泰,丝毫瞧不出风雨欲来之景。齐笙留在才子楼的时间比在平乐赌坊的时候越来越多,一则青年公子们的话题总能反映朝堂政治,二则她渐渐大了,赌坊那种地方不适合她去,曾经是没办法的办法,而今她已经走出自己的门路,自然不再需要委曲求全。
齐箫忙着绣嫁衣,从一开始的双手扎满针眼,到渐渐能绣出像模像样的百合,不仅齐夫人自觉安慰,就连齐笙都颇羡慕,渐渐更不爱着家。
四月中旬,吴清婉派来的宫人寻到齐府门前,载着齐笙赶往宫中。
齐笙坐在并不算陌生的马车里,一路平稳地来到吴清婉的宫殿。走进殿内,惊讶地发现不仅吴清婉在,五殿下吴正明、赵伟达、卫金山、赵珮纹、卫小雨居然都在。
“阿笙来了!”卫小雨最先站起来娇笑着冲齐笙招手。
齐笙双手交握在身前,先对吴清婉、吴正明认真行礼,而后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都到齐了?”
却不怪她多想,赵伟达尚好说,与吴正明有丝血缘关系,卫金山年过二十乃是实实在在的外男,为何也能毫无顾忌地坐在这里?
“说起来都是因为阿笙呢。”吴清婉示意她免礼,十分高兴地请她坐下,“今天有两个好消息要宣布。第一个呢,父皇已经答应除了淑女阁的封。”
“皇上圣明!”卫小雨带头鼓掌道。
齐笙也很高兴,眼睛亮晶晶地问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便是下个月在天麓山上举办诗会。父皇虽不答应选秀男,但是却想了另一个法子,由太子殿下带领,凡京中满二十岁的未婚男子皆参与进来,限一个时辰内爬上天麓山,否则被取消参加资格。”吴清婉掩嘴笑道。
“呀!”齐笙惊呼,“这可真是——”
天麓山那般高的山,一个时辰内徒步登上去?就是头牛也得累趴下了!想着是皇帝亲口下的旨意,“太狠了”三个字便没说出口。不过心底却是好笑,山顶上众多千金小姐们望眼欲穿,却叫一众公子哥们作难,又要快又要保持风度,真真是难为死了。
从一群狼狈不堪的汗牛里头选相公?亏皇帝想得出来!
“公主觉得,约有多少人能爬上去?”
吴清婉转转眼珠子,不说话。
卫小雨插嘴道:“不说别人,我哥哥定是第一个爬上去的!”
说着自盘子里抓起一颗果子,丢到卫金山头上。卫金山正与赵伟达、吴正明三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听到脑后细微的破空声竟是头也不回,反手精准地抓住果子塞进口中。
齐笙没注意别人,却看到离她最近的吴清婉脸色嫣红,无比娇羞。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更新不守时的事,阿轻郑重道歉,说来是阿轻太矫情,想着能不能藉此炸出两只霸王催更什么的。然后看到有妹纸留言说写得很好,如果更新守时就更好了,忽然无比惭愧。写文本就是自娱自乐,留言什么强求不来,写得好自然会有留言,写不好慢慢改进也就是了。
再次道歉,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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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诗会之上(小修)
淑女阁重新开张,经由吴清婉的邀请与卫小雨、赵珮纹的及时通知,淑女阁内很快挤满活泼洋溢的少女们,谈笑声声,比之前更热闹三分。
许多之前不曾踏足的千金们也来了,譬如太傅孟家的千金孟玲珑,工部侍郎林家的千金林芙蓉等,皆收到吴清婉的邀请,齐聚雅室为五月的诗会出题目。
孟玲珑出身于对女子教育严厉的孟家,从她的姑姑已故的孟皇后有多受尊崇就能看得出来。不仅容颜标致,才华也是一等一,只听她缓缓开口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五月初五,天麓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我们不妨以‘桃花’为题?”
“‘桃花’不错。”
“我也觉得好。”
“好,‘桃花’便算一个。”吴清婉浅笑颌首,“古人称之多情花,最惹诗人情怀,愿咱们都走‘桃花运’,拈到自己那一朵!”
坐在她右手边的赵珮纹便蘸墨而书,写下“桃花”两字。
卫小雨坐在齐笙旁边,托腮道:“天麓山说高也不算高,昨日我哥哥跟赵伟达去爬了一遭,不说我哥哥,便是赵伟达都只用了半个时辰。岂不是太没有难度了?”
“若难度太大,岂非全都被比下去了?”赵珮纹放下笔墨,没好气地道。
孟玲珑也道:“珮纹说得对。要知道一个人是否良配,身体康健只是其一,心性好坏也很重要。否则那些先天积弱的好儿郎岂非可惜?”
遭遇齐齐打击的卫小雨吐吐舌头,凑到齐笙耳边,悄声嘀咕道:“若身体不壮实,夫妻之间动手动脚时将人打坏怎么办?”
她声音脆利,虽然压得很低,仍然被屋中的女孩们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话,令人浮想联翩,女孩们纷纷掩嘴轻笑起来。
齐笙却知道她满脑子暴力倾向,摊手道:“若身体太好,一不小心将你打坏可怎么是好?”
一句话令大家全部笑出声。卫小雨微窘,挠挠头道:“男人怎能打女人?”憨里憨气的模样,与卫金山同出一辙。
齐笙似不经意地看向吴清婉,果然见她耳垂微红,凑到孟玲珑身边说话,故意不看向这边。
几个女孩们本来不甚熟悉,经此一事,互相之间的隔阂散去许多。一直不曾开口的林芙蓉羞涩一笑,轻轻说道:“我这里也有一个题目。是由方才小雨所说衍伸而来,常言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那女儿家在夫家受了委屈怎么办?咱们便出个题目叫‘低门嫁女高门娶妇’,如何?”
众人一怔,这个题目出得妙,此次诗会举办的目的便是为了抬高女子的身份。皇上有这个心思,想必在以后的日子中,出嫁从夫等夫纲对女子的约束便会愈来愈淡,逐渐不那般重要。
“好,珮纹将这个也记下。”吴清婉对林芙蓉鼓励一笑,随后看着女孩子们道:“如此咱们已经有两个题目了,大家再想一个,凑齐三个好送到太子殿下处。”
女孩子们便又凝眉苦思。
不多会儿,齐笙慢慢开口:“我有一个题目,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藏在袖子中的拇指缓缓摩挲内衫衣料,缓缓说道:“若当家主母一无所出,为续香火纳妾便罢。可是若家族香火有继,屡屡纳妾又是为什么呢?”
一室的女孩子们全都怔住,自古男子多薄情,不论家中娇妻有多么貌美聪慧,总也不见痴情之人。从一而终者古来罕见,齐笙所出题目,实为揭露真性情之良选。
五月初五很快来到。诗会前一天,京中十五岁至十七岁之间未有婚约的少女各自乘坐马车,于辰时一刻在城门口集合。此行人数众多,未免队伍过于庞大,吴清婉下令女孩子们三到四人共乘一辆。
一阵骚乱之后,女孩子们很快平定下来,共二十辆马车。前后两队兵士陈列,身着铠甲腰佩刀,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天麓山。
齐笙被吴清婉请到她的车辇上,吴清婉初下令时招来许多异样的目光。想她一介平民,浑身铜臭味,何德何能被公主邀请?不过无论吴清婉还是齐笙对此都不甚在意,同被邀请的还有卫小雨与赵珮纹。
“阿笙,听说你妹妹定亲啦?”卫小雨刚进入车内,便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蹭着齐笙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道:“你定给了哪家?捂得怪严实,都不让我们知道。”
赵珮纹倚在车厢壁上但笑不语,吴清婉则吃惊地看过来:“什么?阿笙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齐笙面色窘然,摆手道:“哪有的事?定亲的是我妹妹,相中东城一户姓凌的人家。我没有定亲,若是定下怎么也跟你们说一声才是。”
吴清婉轻拍胸口,嘘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然我们可无地自容了。”
赵珮纹勾起唇角,伸手过来在卫小雨手臂上掐了一把:“叫你作弄人。”
卫小雨瞪起杏眼,辩驳道:“怎么怪我?本来嘛,哪有妹妹赶在姐姐前头?我还以为阿笙不好意思,偷偷瞒下了呢。”话说到一半,见赵珮纹猛冲她使眼色,缩缩脖子,小声咕哝道:“我又说错话了吗?做什么瞪我。”
眼角瞄到吴清婉捉住齐笙的一只手,骄傲地道:“都是我们阿笙太出色了,配得上她的男儿难找呀。”
赵珮纹笑着接话道:“可不是?阿笙年纪最小,心性也是沉稳,满腹才华不知把多少才子都比下去。不知将来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齐笙羞涩地垂首。赵珮纹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诗会上面。
齐笙心中感动,掌心按在锁骨下方,摸到一块圆圆的硬硬的物事。正是数日前吴正瑜交付与她,五年前她亲手埋在小镇外河边唯一能证实她身份的那块玉。
吴正瑜交给她时,道她的身份已有线索,至多两个月便能查出来。她激动得整晚未眠,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父母可能的容颜。心中的怨恨仿佛全散去,唯一腔委屈哽在胸中,只想问一句当初为何抛弃她。
齐五爷只把她当棋子,没关系,她有自己的爹娘。他们会为她担心,为她开怀,为她牵肠挂肚,为她寻求好姻缘。
午时三刻,一行人到达天麓山脚下。倾目望去,绵绵的山带围成一条翠绿的屏障,起伏于清澈的碧空之下。以手搭帘,数百丈高的天麓峰直直,因是正午时分,云雾俱都散去,山顶化为一点剑芒,令人胸中陡生意气。
各自饮水用食,稍作休息之后,少女们由丫鬟们扶着往山顶爬去。
日头正炽,将将爬了不到百米,便有许多女孩香汗淋漓,攥在手心的帕子整条湿透,双腿又酸又胀,望着高耸的山顶生出绝望。
齐笙四人不慌不慢地走在最后,一边欣赏两旁的风景,一边徐徐向上攀爬。山间槐树茂密,棵棵高大繁盛,一簇簇浅黄色的槐花缀在枝头,被正午的日头晒得芬芳扑鼻。
很快四人由队尾赶至中间。此时多数人皆露不支之态,吴清婉便下令休息。
女孩子们既累且渴,或坐或立,无不解开水囊畅饮。有位身穿粉衣的少女索性叉开腿坐在径旁的岩石上,捏着帕子扇风,顿时招来一句嘲笑:“哟,林月娥,你不是最讲究淑女风范的吗?平日里见着谁笑得大声就横加指责,怎么这会儿似老婆子似的粗鄙?”
被称作林月娥的女孩瞪起圆眼:“你说的是江梦予吧?”
对方顿时噎住,官家千金中最难缠不好惹的无疑是江梦予。此时虽然不在,却不代表在场说的话不会传到她耳朵里去。恼恨地跺了跺脚:“你就等着吃挂落吧!”
“都歇息得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向上!”
吴清婉发话,一众女孩儿们纷纷打起精神。便如这般一边攀爬一边歇息,最终爬上山顶时已近未时末。
女孩子们几乎站不住,腿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回首望去,满目的嶙峋山石,炸裂的山谷,陡峭的石壁埋没在葱葱郁郁的树林里,几番拐转,早望不见来路。
山风渐起,身子较虚弱的姑娘纷纷打起喷嚏。吴清婉微微蹙眉,齐笙安慰她道:“不怕,咱们带了许多姜片,待会让寺里的小师傅多熬些姜汤,捂一夜就没事了。”
吴清婉便拧拧她的鼻子:“我们阿笙是最体贴的。”这时赵珮纹点完人数回来,六十七位女孩,无一遗漏:“大家进寺院吧。”
山麓寺院虽大,住上数十位姑娘仍是不够。好在众人自带了棉被与厚衣裳,由兵士们自山下扛上来,三四个女孩子挤在一屋,虽心中不满,到底没力气争执。匆匆喝了碗姜茶,铺了被褥沉沉睡去。
翌日。
天刚蒙蒙亮,一队骏马穿过城门,向着天麓山的方向飞驰而去。嗒嗒的马蹄声惊飞林中雀,带起一路烟尘。年轻公子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冷笑话剧场》-------------
从前有一个作者,她想不出冷笑话了,于是有一天,她憋死了。
╮(╯▽╰)╭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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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诗会之中
卯时三刻,天麓山寺的厢房里亮起灯光,勤快的姑娘们已经穿戴完毕,爱睡懒觉的女孩子也开始起床打扮。
齐笙与赵珮纹披着厚厚的大氅,抱臂立在寺院后方的空旷地上。身旁有一株碗口粗的老松,半截身子压在巨石下,宠辱不惊,迎风而立。
望着远方自滚滚云霭中腾跃而出的璀璨旭日,静默片刻,齐笙率先开口道:“小雨的哥哥,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一岁。”
“不曾有婚约吗?”
赵珮纹侧首看过来,嘴角噙笑:“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齐笙赧然地垂下头,“只是觉得公主最近有些不太一样。”
赵珮纹闭口不答,眼中映着东方旭日的万道光芒,轻声道:“你且瞧着。”
辰时刚过,女孩们纷纷用过早餐,在吴清婉的带领下从侧门走出寺院。清晨的山顶颇有些寒意料峭,幸亏各自带了厚衣裳。
即便身着厚衣,女孩们看起来仍然娇态可掬,容颜鲜亮。原来纷纷上过妆,只为迎接太子殿下一行人。要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只有一位正妃,侧妃妾侍通通没有,若能被太子殿下看中,将来可谓一步登天。
“林月娥,你穿得也太厚了吧?待会儿公子们上来,看见你这副鼓鼓囊囊的臃肿身材可不要吐了,咯咯。”
林月娥?齐笙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披着粉色小袄,手抄袖筒,拥有一双圆圆大眼的俏丽女孩,正扬起下巴对前面一位穿着单薄的女孩不客气地道:“孙雯雯,你闭上那张臭嘴会死啊?”
当着众人的面,被称作孙雯雯的女孩顿感难堪,顿了顿,反唇相讥道:“怎么?你行为不雅还不许人说了?”说话间扯着身边的同伴,往旁边挪了挪,“我们走开一点,待会谁挨着她谁倒霉!”
“你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你从昨天到现在穿衣裳有洞,吃饭摔碗,走路被绊倒,不是扫把星是什么?你自己倒霉罢,别连累了我们。”孙雯雯挑着细细的眉毛,不乏得意地道。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名女孩子低着头走开几步,林月娥身边顿时空出一片。她气得自袖筒中掏出一只葱段般的手,指着孙雯雯道:“你别嚣张,小心眼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别吵了!”卫小雨竖着眉毛蹦出来,瞪了孙雯雯一眼,牵起林月娥的手,缓缓环视众人道:“公主有命,再起纷执者取消旁观资格,立刻遣下山去!”
经她严厉喝道,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孙雯雯拧着手中的帕子,瞪着林月娥的后背,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在其上穿一个洞。
林月娥跟着卫小雨来到吴清婉身边后,恭谨地行了个礼:“林月娥谢过公主解围。”
“嗯,不必客气。”吴清婉并没问她为何屡次被针对,官家小姐之间或关系亲密,或相互之间针锋相对,年轻气盛起梁子再寻常不过,无伤大雅就好。
众人行走在山间,流连观赏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极慢。日头一点点升起,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兵士来报:“参见公主,太子殿下已带领众公子攀上山来,正在寺内歇息。”
众人顿时①38看書网!
无怪乎她们惊讶,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半时辰,昨日这时候她们还在来路上,而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有人顿时明白为何吴清婉带她们出了寺院,原来是为了维持太子殿下一行人的仪态。不少人醒悟过来,纷纷感到惋惜。
“请他们到桃花林。”
一刻钟后,桃花林中,望不见边际的浅粉深粉晃了众人眼。早有侍从布置好桌椅茶水,双方各据一方,行礼过后,吴清婉亲自将题目奉给吴正廉。
吴正廉打开纸笺,寥寥数行字看得他浓眉皱起,脸色臭得要命:“胡闹!”
擅长察言观色的公子们围上来,斜眼瞄去,看清纸上的字迹纷纷面面相觑。女孩子这边只有吴清婉、齐笙等出题人晓得题目,其余人一概不知。
齐笙站在吴清婉侧后方,只觉两束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刺在身上。抬头一看,一身深紫锦衣的江心远嘴角噙着笑,对她微微点头。这一幕落入不少人眼中,纷纷做恍然之状,目光或嫉恨或冷漠,不一而足。
齐笙神情不变,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
诗会很快开始,第一个题目——以“桃花”为题,限时两刻,赋诗一首。
此题并不难,在场诸位无不在学堂中被师傅押着做过诗词。且笔墨纸砚皆齐全,有那才华横溢之人冥思片刻,很快执笔而就,慢一些的也在两刻钟之前落笔吹墨。
将写好的诗词以镇纸压住,青年们退后两丈,空出空地给女孩子们赏评。
卫小雨兴致盎然,飞奔过去寻视几眼,挑出一张墨迹半干的字,脆利的声音念道:“……闻得桃花香,梦中神女来。”眉毛一拧,不甚满意:“轻挑!俗不可耐!”
此时孟玲珑捧起一张纸,淡雅的声音柔柔念道:“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1)”她目光抬起来,扫过众公子,“林玉芝?”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斯文地拱手:“在下林玉芝。”
“你的诗写得很好。”
“多谢姑娘赞誉。”
两人都十分客气,随后孟玲珑收起字,拿在手中往下走去,继续品鉴其他人的诗。
最后有三首诗得到赞赏最多,其中以林玉芝的《桃花》为最。女孩子们凑在一处,状似不经意打量对面之人,互诉悄悄话。
只有孙雯雯嫉妒地看向林月娥,目光仿佛要把她烧穿一个洞。林月娥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毫不示弱地瞪过来,而后笑眯眯地走到孟玲珑身边,清脆地道:“林月娥替家兄谢过孟小姐的赞赏。”
孙雯雯恨得几乎绞断手帕。
接下来便开始第二道题——论“低门嫁女高门娶妇”。
“自古只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却不知何时兴起‘低门嫁女高门娶妇’?”有心态比较保守的人不解地问。
吴正廉抿紧嘴唇,很想没好气地答:“本殿下如何知道?又不是本殿下出的题。”只是作为未来的君上,礼贤下士非常重要,便保持一贯的冷酷负手答道:“她们出题,我们论题。有想法直言便是,无需保守。”
此话方落,立时便有人道:“‘低门嫁女高门娶妇’, 夫纲何在?简直荒谬!”
也有人望向女子这边,摇头晃脑地道:“兄台何必如此激动?倘若你有个女儿,难道不希望她嫁得好?所谓嫁得好与不好,可以八个字来解,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旁边有人附和道:“正是如此。女子倘若低嫁,在婆家总是高人一头,无人敢欺侮于她,又有何不好呢?”
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唯有吴正廉与江心远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吴正廉便罢了,他身份尊贵,不想说也没人敢触他霉头。江心远便不一样了,很快被人缠住,问他关于此事的看法。
只见江心远眉毛一挑,狭长的眼睛朝女子那方望去,目光落在人群中一张疏淡的面容上,见她始终垂首不语,勾唇轻笑:“门当户对。”
这一场辩论要得并不是争个结果,而是令女孩子们通过观察他们的表现与言行,更加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是否适合自己。
这场辩论持续了半个时辰,原先淡雅矜持的青年见女孩子们并不做表态,很快就被激烈的讨论吸引过去,按捺不住地争个脸红脖子粗。
此时刚过午时,因辩论也花费不少力气,故双方商议过后,决定稍事休息,待午后再进行第三场。
女孩子们在赵珮纹的带领下回寺院休息,青年们则留在桃花林中,由侍从们端来茶水点心,欣赏山中美景。
吴清婉带着齐笙走至吴正廉身前:“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这次诗会的题目不甚满意?”
吴正廉将纸笺抽出来,低头看着第三条题目,脸部抽搐:“这种低劣的题目也拿出来?你们出题的人都是死的吗?”
“回殿下,此题是民女所出。”齐笙原本站在吴清婉侧后方,闻言踏前一步,抬起头盯着吴正廉的眼睛道:“不知殿下何以为此题低劣?民女曾有幸目睹太子妃殿下的容颜,端得是无双绝色。而以太子妃殿下的智慧,也是世间女子罕见。民女更有幸为太子妃殿下摇一盅骰子,‘生生世世’,曾祝愿两位殿下三生结缘。莫非殿下并不稀罕?”
她此话问得激烈,吴正廉纵然心中不悦,然而她先前数句好话垫底,亦不好发作,只道:“稚女懵懂!”
吴清婉心中暗笑,适时拉着齐笙退下:“既然如此,清婉告退。”
第三个题目便不作改动。
一路无话。
回到天麓山寺,寺内却有一场异常情况在等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们纷纷后退,露出被围起来的赵珮纹、孙雯雯、林月娥三人。林月娥坐在地上,衣衫散乱,孙雯雯半张脸肿起,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赵珮纹把林月娥扶起来,对吴清婉道:“公主请入室内。”
吴清婉看着她异常平静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忽感不安:“你们三个,随我进来。”
谁知赵珮纹却道:“林月娥随公主进去,阿笙跟着公主。孙雯雯且慢。”
至于她自己,则守在门边,待三人进去后关上门,一张艳丽的面孔肃然凌厉。
作者有话要说:附注1:
元稹《桃花》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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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阿轻写得拖、水、剧情太平、没有爆点,非常欢迎妹纸们指正!
爱你们=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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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诗会之下
“你所言当真?没有骗我?”吴清婉灵动的面孔上透着从未有过的郑重之色,语气严厉地盯着跪在下方的林月娥。
林月娥重重叩首,抬起脸来尽是诚恳:“月娥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孙雯雯原话如此,请殿下为月娥做主。”
吴清婉按捺住心惊,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审视地在林月娥面上探寻几番来回,见她神情直率,不似有欺瞒,沉吟半响道:“你可知这些话她还曾对何人讲过?”
林月娥侧头想了想,摇摇头道:“月娥不知。那些话是她方才欺我时凑在我耳边小声说来,当时其他姐妹均离得远,想来并未听清楚。至于孙雯雯之前是否对别人说起过,月娥并不清楚。”
吴清婉面容微怔,盯着她良久,而后视线穿透房门。就在十几步之外,隔着一扇门,有一个面容艳丽的少女神情严肃地守着房门,在她到来之前已杜绝了更大的隐患。她心中一动,再看看地下跪着的林月娥,面上神情便放缓许多。
午休过后,一片粉黛颜色缓缓步入桃花林中。浅青淡粉,桃红碧蓝,一片锦色交相辉映,使得艳丽的桃花林更加可爱起来。一张张或清新或活泼,或娇羞或端庄的面容,令早就等在桃花林中的公子们暗呼不虚所行。
却是诸小姐们趁午休时重新洗面上妆,褪去厚重的大衣,展现出精心准备已久的衣裳首饰。绝美阵容迷花了众人的眼,竟无一人瞧出其中少了两人。
吴清婉与齐笙走在女孩子们前面,向对面的公子们略施一礼,而后吴正廉宣布诗会开始。
当他念出“一生一世一双人”七个字后,桃花林中一片静寂,公子们若有所思,竟无一人出声言语,唯余山风裹挟着艳丽的花瓣在空中缓缓掠过。
吴正廉体会着静寂的气氛,心中暗恼,不悦地看向对面的吴清婉,这种题目简直俗不可耐,他真是昏了头才将之读出来。正在拧眉思量间,身后已有人开口,声音清爽悦耳:“既娶妇,便不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张兄所言极是,若家有贤妻,外芳何足道哉?”
显然看出女孩子们出此题,便是为了考察他们的心性品格。
有人对此十分赞同,有人则嗤之以鼻,好话而已,谁不会说?难道嘴上说得正经便是正经人吗?如此肤浅的题目,简直一厢情愿!何况成亲之后本性渐露的比比皆是,既已嫁人,又有何退路?便有如下声音:
“在下以为并不现实。”
“左拥右抱,方我男儿本‘色’。”
“男子汉大丈夫,当志在天下。若不尝尽世间美食,览遍人间美景,阅尽天下美女,此生枉为男儿!”
“说得甚好!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为一个女子守身如玉不成?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不其然!”
初发言者寥寥无几,很快大言不惭的人纷纷冒头,反对者竟远多于同意者。
对面的女孩们闻言,不由目露恼怒,或悲凉,或气愤,恨不能冲上去抽他们一个耳光。
可是他们说得也没错,要错也是错在不该说出心里话。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男尊女卑,男子娶妻纳妾招通房,红粉无数只是美谈。而妇人但凡与外男多说几句话便会惹来非议,出阁前尤甚,被冠上轻挑之名,便再无好亲事可挑选。
男子则不然。且不论家财丰厚者,但说家境赤贫者,虽看起来老实人居多,却是受限于财物不足。无数曾经贫贱后来发迹之人大肆收买美姬,便连市井小民攒足银钱后也要逛窑子偷腥。为何?正对应方才一人所说,以四字可表:“男儿本‘色’。”
“不知你老母在你老父阅览美女尝尽欢愉而黯然流泪时,你在哪里?难道就在身边训斥她说这都是应该,你老父当年也曾如此阅览过她,她应当知足罢?”卫小雨气愤不过,这些混账话再也不愿听,索性大步走出阵来,站在众位小姐们的前面,双手叉腰,大大的杏眼瞪得滚圆,神情充满讥讽:“所以她一把年纪人老珠黄合该输给娇美的小姑娘们,劝她死了这份心,当体贴相公为其大肆购买美妾为重?”
如此毒辣的言语令众人瞠目结舌,方才大言不惭者顿时憋得脸红脖子粗,好半响才急恼地道:“我父母自是恩爱圆满,从不曾有第三者插足!”
卫小雨仰头哈哈笑道:“你现在又这样说?那刚才呢?刚才的话怎么解释?什么‘当阅尽天下美女,否则枉为男儿’?既如此你当天天赞你老父抛弃黄脸婆,但凡他给你老母好脸便该骂他没出息乏追求,撵着他尽快阅美女去了吧?”
言词比方才更加犀利,直把那公子气得几乎吐血,惨烈败下阵去。
卫小雨叉腰站在前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威风凛凛的模样,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众人捧腹,齐笙暗暗冲她竖起大拇指,感叹赵珮纹不在,否则以她的口才,哪怕婉转的言词照样败倒一干人。
她心中羡慕不已,这个题目是她所出,原就是为表达不满。可惜她口才寻常,不善机辩,做生意时尚有两分急智,可面对这般场景就有些不够用了。
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面,只见如鹤立鸡群的卫金山抱着双臂,神色稀松平常,看着卫小雨言出犀利甚至粗俗并未有羞愧等,仿佛卫小雨说得极对,浓眉中依稀隐藏骄傲之意。
不禁微微怔住,竟还有这样的兄妹,兄长毫无立场地宠溺,仿佛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再惊世骇俗也值得骄傲。脑中不由升起一个青色身影,肩膀宽阔,腰别跨刀,总是面无表情,然而看着她时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柔软。
又想起那些难捱的晚上,她蜷着身体睡去,醒来时总能在床头发现香甜的糖果。不自觉地摸摸双袖,目光冷然地看向吴正廉,那个跟他面容相似的三殿下还欠她一把匕首。
吴正廉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突然两束充满不善的目光投来,顿时敏感地抬起头。对面吴清婉身侧,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白衣白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此时一双如浸水墨玉般的寒眸正正向他望来,对上他的视线毫不避退。
好大的胆子,吴正廉眉毛一挑,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己方人群躁动起来,视线扫去,只见高大的卫金山揪起一名公子的衣领,如抓小鸡仔般拎起,与其目光平视:“向我妹妹道歉。”
那位公子双脚离地,脸上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充血,涨红一片,不服气地道:“我可有说错?令妹言辞犀利,举止泼辣,这般泼妇行径——”
啪!卫金山抡起巴掌掴在他脸上,淡淡地道:“跪下向她道歉!”
那人简直愣住了,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羞辱,可恨的是身后数十位尊贵的小姐正在看着,脸面尽丢,遏制不住地疯狂起来:“卫金山,你算什么东西?皇上早晚收了你老子的权,到时你可别跪下来求我——”
啪!这一下可不比方才,卫金山盛怒之下,一掌下去令其右脸迅速肿起来,鼻子都被打歪,鼻血流了半张脸,滴滴答答落在月白的衣襟上,显得尤其狼狈。他此时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因为卫金山将他打懵了。
一旁的齐笙望着这一幕,垂首敛目,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原以为京中平静无波,不想竟是急流暗涌。从林月娥所说的话,联系此人所说,可见朝中最近有大动作!
她心中不禁砰砰跳起来,说不清紧张还是兴奋,如今她全部身家都押在吴正瑜身上,以他冷性薄情能装病十几年并从容得到皇上的谅解来看,吴正廉应当不是他的对手吧?
这一幕发生在眨眼之间,吴正廉竟未来得及反应,或者说他本没打算阻止。虽然是他的人,但小虾小将尤其不长脑子的小虾小将还是越少越好。故而他不动,江心远不动,卫金山拎着被他打懵了的公子挤开人群,像扔垃圾似的随手扔在一块大石头上,拍拍手走回来,对着众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灿烂的牙齿:“咱们继续,继续吧。”
诗会便继续进行。
中间又发生一个插曲,却是卫金山将那位对卫小雨出言不逊的公子掴过两掌丢开之后,众人说话时便有所顾忌。有人顾忌,有人则不信邪,自以为身份够高,卫金山不敢招惹,便道:“生为女子还是遵循祖宗家法,将《女诫》多读几遍的好。免得如某人一般泼辣放荡,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下场便是被卫金山噼啪正反两巴掌打晕,丢到之前那位公子身上。走回来站在人群中,高大的身量,裹在衣袍下收敛的肌肉,整个人好似潜伏的豹子,笑起来时两排牙齿泛着白森森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们纷纷不快,却无人敢再同卫小雨作对,除一人之外:“两年前见小雨妹妹,英姿飒爽,胆色过人。不成想跟某人混了两年,竟变得刁蛮任性,野蛮泼辣。”
江心远一身紫衣,面容俊秀,一出声便吸引众多目光。他凉凉薄薄地看向卫小雨,轻笑着道:“小雨妹妹莫要跟你那浑人哥哥厮混,女孩子还是要文雅一点。”他说着目光扫向垂首不语的齐笙,“不妨多跟你的好姐妹,阿笙多加请教。”
齐笙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抬起头来,果然见女孩子们纷纷望向自己,目光或嫉妒或怀疑,同时来自对面的公子们则多是抱着兴味与探究。
她微微抱拳,客气地道:“江公子对齐笙的肯定,齐笙感到很荣幸。只是江公子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卫姑娘爱憎分明,性情率真,再可爱不过,可见家中教养之正统。倒是江公子……还是不要操闲心吧?”
卫小雨当即接话道:“就是,江公子这种‘文雅’之人还是不要管我的闲事了吧?险些被花楼里的姑娘拖进厢房……的人又不是我。”
江心远被当面揭短,神情便不好看起来,只是逢场作戏良多,到底忍住恼色,淡淡笑道:“不小心惹到马蜂窝,看来果真如齐小姐所说,在下眼神不太好。得罪。”
因要下山回京,故而诗会并未持续太久。未时三刻,便由吴正廉宣布打道回京。
众人还有留恋之意,离去时均有些恋恋不舍。
此次诗会上出风头之人有林玉芝、卫小雨、卫金山为甚,齐笙因江心远目的不明的点名也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印象,以至于心思重重的吴清婉在过程中一言不发反而无人发觉。
上山容易下山难。
爬山时已经累掉小半条命的女孩子们本以为下山是件轻松活儿,初时吴正廉提议由兄长亲友背着下山时还矜持推辞,道于理不合。谁知下山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便腿软脚软,每走一步都打着哆嗦,腿脚使不上力。
天麓山高数百余丈,有几处路程甚陡峭险峻,途径一处险峻时,几个身体较弱的女孩子吓得坐在地上,不知害怕还是羞愧居然哭了起来。
吴正廉忍住心中的不耐烦,问公子中谁是这几位小姐的兄长亲友,命其将她们背起来。
有一位哭得最狼狈的姑娘瘦瘦小小,柔弱仿佛山间的小野花儿,因家世不好,并没有族中兄长同来。很想争气地站起来,坚强地走下去,只是腿脚不听话,颤颤巍巍险些跌下去。
正在这时,身前走来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向她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掌。女孩子擦擦眼泪,看清是一位笑得清隽的青年,心中感动得要命,磕磕巴巴地道过谢,脸红地伏在他背上。
卫小雨凑到齐笙耳边贼兮兮地道:“我看他们俩准成好事。”
如此终是打开局面,不少人纷纷走向族兄或者熟识的亲友,或背负或搀扶下山。吴正廉也终于松了口气,以他们的速度若不需等待这些女子,只怕早已走到一半。若再墨迹下去,只怕天黑也下不了山。
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时,仍然坚持自己下山的女孩子只有吴清婉、赵珮纹、卫小雨与齐笙四人。原本林月娥跟在身边,只是林玉芝心疼她,早早叫了她去。而孙雯雯被赵珮纹独自看押一下午,又得了赵珮纹的严厉警告,并不敢再胡言乱语,也被放去寻兄长。
吴正廉站在一处平坦地上,仰头看着正在下山,已落后有些距离的吴清婉四人,微微拧眉。想起吴清婉贵为天女,哪有男子敢背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大步往上走了几步,迎上前道:“婉儿,到大哥背上来。”
吴清婉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却道:“不敢劳动太子殿下。”
吴正廉眉头一皱:“废什么话?叫你上来就上来!”说罢在她面前屈膝下蹲,露出宽阔的背脊来。
卫小雨急了,本来打算让她哥哥背吴清婉的,吴正廉瞎好心什么?可是敢怒不敢言,看着吴清婉略含歉意地伏在吴正廉背上,由吴正廉背着往山下走去。
“真是的,坏我好事!”待他们走出去一段,卫小雨才恨恨跺脚,小声怨道。
卫小雨的哥哥卫金山虽在,赵珮纹的二哥赵伟达却没有来,而齐笙亦无亲友。于是咬着牙,辛苦地一点点往下走。
忽然齐笙一个踉跄,若非旁边恰好有一颗大石头可以扶着,免不了要栽个大跟头。
“阿笙,你没事吧?”赵珮纹见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咬着嘴唇极痛苦的模样,担忧地问:“是不是扭到脚了?”
“来来,我看看。”卫小雨蹲下,伸手去摸她的脚踝。
“没有扭到。”齐笙不让她碰,额头满是大颗大颗的冷汗,咬着嘴唇,难堪地道:“我只怕是走不动了。”
撑到这时候,已是忍了又忍,牙龈都快被她咬出血来。
她原本身体便不好,上山时已超负荷运动,下山时虽大半重量都在腿上,脚踝处受到的压力亦不可忽视。半年前她曾被张瑛每个几日便以银针刺脚,为防逃跑,日日行走在刀尖之上。这半年虽再无刺激,然而底子甚薄,今日这般压榨已是极限。
只怕伤到根本,难以痊愈。
“哥哥!哥哥快来!阿笙的脚扭到了!”卫小雨双手捂在嘴边,朝下边喊道。
卫金山本就走在后面,闻言立时掉过头来,一步三阶,十几个呼吸间的工夫已然来到,和气地问:“怎么扭到脚了?要不要紧?我先给你把骨头正过来?”
“没有扭到脚,只是太累了,起不来。”齐笙脸色苍白地道,因歇息了一会儿,脚腕愈发如针扎似的疼痛起来,咬牙忍着,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事,我来背你。”卫金山蹲下,扭头对卫小雨道:“你跟赵小姐把她扶起来。”
“不必。”却非出自齐笙之口,而是江心远紧随卫金山身后而来,“我来背她。”
卫金山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心远,今日你侮辱我妹妹的账还没算。”
江心远看也不看她,错开一步,笑着看向齐笙道:“你脚伤严重,若想彻底治愈,不落下病根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妄动。”
齐笙闻言,不得不坐回去。赵珮纹见她居然想起来,柳眉倒竖,凶道:“没你的事,老实坐着。”
齐笙也不想,只是江心远既来,想必是拿着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又不想与他有交集,想强撑着站起来,只恨腿脚不争气。
“别着急,我前几日为你求来一副药方,回去你按照药方所写外敷内服,将养半年就能好得差不多。”江心远似看出她的担忧,安慰地道,“公子不诓你,下山后就将药方给你。有这几位作证,还怕我食言不成?”
卫小雨心急口快:“阿笙,他说的什么药方?你的脚怎么了?别听他的,他能求来的药方我也能为你找来。”
齐笙叹了口气,非药方之故,而是受伤之因太过屈辱,是她心中深埋的刺。
最后,齐笙由卫金山抱到江心远背上,由江心远背着下山。剩下的卫小雨与赵珮纹,一人爬到卫金山背上,一人被卫金山抱在怀里。卫金山哈哈大笑:“我们走!”
申时过半,疲乏的日头挂在西边,散发着毫无力度的光芒。一行人终于下得山来,兵士们拿着众人的被褥行囊堆放在一起,待人齐全后由侍从们挑拣拿回各自的马车。
齐笙没有回到吴清婉的车辇,因为车队中多出一架马车,标识上绣着“江”字。江心远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齐笙由背改为抱,将她送进江府的马车。
“齐小姐受伤甚重,在下先走一步。”江心远向吴正廉道别之后,对众人拱手一礼,坐进车架。
于是齐笙成为最先离开的人。
车厢中,齐笙靠在铺得厚厚的车厢壁上,此刻脚腕已经痛得麻木,整个人不是很有精神。迟钝地接过江心远递来的茶水,一连喝了三杯,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坐马车来的?”
“谁说骑马来就不能带一辆马车来?”江心远反问,车厢中间搁置着一张两尺见方的小桌子,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些糕点果仁,盛在小盘子里送到齐笙眼底下:“吃点东西,补补精神。”
齐笙因脚痛之故,整个人迟钝而麻木,心情极坏,对江心远的体贴竟未细想。坏脾气地赌气推开,靠在车厢壁上阖眼睡去。
江府的马车打造得甚是结实厚重,内中布置豪华,行驶过程中并未感到十分颠簸。如此不过多时,竟真被她给睡着了。
她没想到,福祸相依,若非脚腕之故,她可能再也回不了京。而再见到吴清婉等人时,已是两个月后,另一番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反思良久。我到底要写得是怎样一个故事?所安排的情节果然是必要的吗?不禁深深佩服那些把故事写得精炼好看的作者,阿轻还需要努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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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马群之乱
齐笙被江心远抱进马车,先走一步。其他小姐们也纷纷从族兄们背上爬下来,由等在山下的仆人搀着回到自家马车前。一番整顿之后,众小姐们全都站定在自家马车前,安静地等候吩咐。
吴清婉也被吴正廉放下来,虽然下半段路程都是由吴正廉背着走过,双脚站在地上时仍觉脚酸,不受控制地轻微哆嗦。忍不住回首,只见一片沉沉墨色,没有了烈日当空,傍晚的光线昏暗模糊,那落英缤纷的山间杳无痕迹。
原以为由太子带头组织诗会是父皇对她的支持,哪里想到……吴清婉心里有点沉,有些失望。面上却不显,平静地招过赵珮纹,命她清点一下人数。赵珮纹依言而去,很快清点完毕,一个不少。吴清婉轻轻点头,向吴正廉示意女孩子们已整顿妥当。
公子们已经牵起马匹等候在一旁,疲累的面容遮不住明亮的眼睛,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吴正廉满意地举手挥道:“启程回京!”
公子们在前,小姐们在后,两边并列行走两排兵卫,徐徐走出山中。
两刻钟之后,七十多匹骏马并二十辆马车终于来到官道上。吴正廉跨坐在马背上,听着属下报来,马鞭一扬。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突然之间,数十匹骏马先后嘶鸣起来,前蹄抬起,人立踏起,坐在马背上的公子们不少都被掀下地。有骑术精通者紧紧勒住马缰,亦是控制得极为艰难,马匹仿佛一瞬间全都癫狂了。七八匹嘶鸣得最厉害的马儿突然口吐白沫,轰然倒地,其余未倒下的马匹口中也开始溢出白沫来。
“别慌!”吴正廉大声喝道,指挥两边的兵士:“围起来!别让马匹冲撞后方的小姐!”
马匹愈来愈癫狂,阵阵嘶鸣声此起彼伏,又有十几位公子被掀下马背。有头脑机灵者迅速躲进旁边的树林里,而反应较慢者免不了被疯狂的马匹踢伤踩伤。
突然,后方传出女孩子尖叫的声音,吴正廉眉头一皱,抬目望去,却见马匹嘶鸣癫狂,阻住视线。他紧紧攥着马缰,身下的马儿倒还服帖,只是四蹄踏动,不停原地转圈,口鼻喷着粗气,显得躁动不安。
不久后,有兵士来报:“禀告殿下,后方驾车的马匹忽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吴正廉心中一凛,此时越来越多的马匹疯癫过后口吐白沫,接二连三倒下,不由眉头越皱越深。
事情显然没有到此为止。因为少数马匹愈发精神起来,竟开始四下冲撞,似要突围。
被困在马背上的公子们更难脱身,索性紧紧抱住马脖子,不论马匹怎样发疯都不撒手。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马匹嘶鸣声,青年们的惊叫声,场面混乱。
这时,忽然一匹白马突破重围,载着背上的公子朝路边的林中奔去。吴正廉立刻指挥兵士去追,昏暗的天色下,十几名兵士跟在癫狂的骏马后面钻入树林,眨眼间消失了踪影。
“殿下,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
吴正廉面色阴沉,怒喝一声:“砍马腿!”
事已至此,人的安危最重要。
兵士得令,抽出腰刀朝癫狂的马腿砍去。马儿被砍掉前腿,轰隆倒地,马背上的公子们也被甩出老远,却是终于得救,狼狈地连滚带爬躲到路边。此时马儿倒了一地,呼哧呼哧沉重喘气,马血染红了整个路面,浓郁的血气飘散的空气中,腥臊之味令人作呕。
终于平静下来,总共上百匹良马倒下,唯有吴正廉坐下的马儿无恙。
望着满地的伤马与刺目的血水,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
“殿下无事罢?”众人围过来,一人牵住马缰,伺候吴正廉下马。
吴正廉摇头表示无事,马群疯狂的瞬间,众多兵士便将他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好似铁桶一般。此时穿过人群,望着遍地的马尸马血,面色阴沉。
女孩子那边倒未被骇着。却是事发之时,卫金山第一时间弃马,奔到车队前大声下令:“太子令下,所有人待在车里,任何人不准出来!”
那时场面正混乱,并无人注意到他。何况就算有人注意,也没心思追究,毕竟他们自顾都不暇,哪里有心情管别人?故而女孩子们待在车里面,面上虽有惊疑,却并无太多惧色。
唯独孙雯雯,自从上了车便垂首不语,听到外面的纷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刹那而逝。
前方,一人请示道:“殿下,如今马匹俱毁,而天色已晚,我们怕是回不了京,是否在此扎营露宿?”
事已至此,吴正廉只得吩咐兵士们收拾马尸,取木升火,一部分人前去寻找水源。而后选了一名信任属下,将一块令牌交给他:“你拿上我的腰牌,骑马回京,若城门已关就将腰牌亮出来。”
待血腥的场面被清理干净,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女孩子们躲在黑漆漆的马车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外面有模糊的说话声传来。
吴清婉的车辇内,少了齐笙的存在,却多了林月娥的加入。不论孙雯雯的针对还是林玉芝的表现出众,都令这个少女成为格格不入的存在。吴清婉索性将她请入车内,作伴同行。
林月娥也算个胆大少女,只是自幼娇养在闺阁之中,何曾听过这般凄厉的嘶鸣,只被吓得浑身颤抖,缩成一团不敢出声。
吴清婉靠在车厢壁上,阖眼沉思,脑中想起天麓山寺中,林月娥跪在地上说的话来:“……‘我父亲可是太子殿下的得力下属,你又是什么?竟然支持那个病秧子废物?等太子殿下登基后就等着沦入官妓吧!’”
“……‘还敢回嘴?你不知道吗?殿下最近会有动作……’”
卫小雨自来是个泼天大胆的,何况卫金山就在车厢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听到外面声音渐止,遂掀起车帘探头出去:“哥哥?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卫金山往前头望了望,只见已有篝火架起,马尸皆被清理干净,便走到车厢旁边,在她探出来左看右望的脑袋瓜上敲了一下:“可以了,出来吧。不要乱跑。”顿了顿,把脸凑过去悄悄地问:“公主可还好?”
卫小雨嘻嘻笑着冲他刮刮鼻梁:“公主好好的呢。”
卫金山便直起身,憨憨地挠挠头,转而通知后面的女孩子们。
女孩子们出来后,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空气中飘浮着腥臊的血腥味,而车前所有的马匹都不见了,套马的缰绳散落了一地。不远处公子们七八个围在火堆旁,在明亮的火光照应下,均有些灰头土脸,不少人的脸上甚至挂彩,衣裳上也沾着血迹。
这令她们面面相觑。然而到底没亲眼看到马匹癫狂的场景,虽心中害怕,倒未想许多。毕竟这么多人都在,尤其太子殿下和清婉公主也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于是生平首次宿在外面的刺激感渐渐升起,凑在一块低低说起话来。
因女子们不同于男子,身体娇弱不说,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也不好看。于是吴正廉索性没给她们生火,只让她们站在一边,待马肉烤熟了便派人给她们送去。
女孩子们累了一天,早肚子饿得咕咕叫,闻到浓郁的烤肉香馋得不行。待接过马肉之后,便顾不得形象,背过身下口就咬。只是下一刻便苦着脸呸呸吐出来,马肉既酸且硬,而且因为没裹盐巴的缘故,又香又腻,口感极差。
女孩子们何时吃过这个?香喷喷的肉拿在手中,只是吃不下去。
卫小雨倒生冷不忌,接过马肉凑在嘴边狠狠咬下一条,下一刻脸上的神色便同其他女孩子一般。身边吴清婉与赵珮纹正揶揄地看着她,强撑起笑容,艰难地嚼碎,咕咚咽下。
“味道如何?”吴清婉轻笑着问。
卫小雨眼珠一转:“美味绝伦!”
女孩子们纷纷怒视而来,一晚上便在众人的苦乐掺杂中度过。
此时已身在京城的齐笙对此丝毫不知。她累极了,在马车上睡得很沉,只是细细的眉毛却拧起,额上不时冒汗,显然即使在睡梦中也被脚伤折磨。
江心远坐在旁边,一手托腮,侧头打量这张隐隐透着少女柔媚的面孔。见她额上冒出汗来,便耐心地掏出手帕,轻轻地为她拭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逐渐看不清少女的脸。从方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只小匣子,打开后,顿时柔和的光芒充斥整个车厢,竟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马车停在齐府门前。此时齐笙尚睡得沉,本想抱她下去的江心远忽然改了主意,轻手轻脚地下车,对车夫道:“不许吵着了她。”
而后跨步上前,就要敲齐府的门,眼前忽浮现出齐五爷严肃的脸,不由轻叩脑门,轻笑一声:“糊涂。”
齐五爷怎会任由他将齐笙带回江府?遂又走回马车前,抱起齐笙大步跨进齐府。
作者有话要说:阿轻这周没榜,于是隔日更哈,每更3000字。(*^__^*)
我爱你们,你们爱我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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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齐五之托
“劳烦江公子将小女送回,江公子请上座。”齐五爷客气地道。
江心远拱手一礼:“五爷何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这才撩起下摆,坐于上首。
齐五爷坐在另一侧,端起茶盏:“前日齐五所托之事,不知江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江心远微微一笑:“本公子不甚明白,还望五爷解惑。如今正值大乱之际,虽太子殿下颇有胜算,也并非不具半丝危险。五爷将爱女托付给本公子,到底——”
“便当齐五是卖女求荣罢!”齐五爷放下茶盏,板着脸如此答道。
江心远微怔,随即笑道:“若是旁人,说句卖女求荣也不冤枉。可搁在五爷身上,本公子却是不信。五爷何等人品,光明磊落,铁骨铮铮硬汉子。当年被人生生刮下三斤肉,不曾喊过一句痛,谁人不知?又岂会做出卖女求荣的事?”
“惭愧。”齐五爷只道,始终端坐如松,神情不曾变动:“齐五此女自幼吃许多苦头,心志颇坚,这几年经我亲自教导,于通财之道多有才干。齐五不愿浪费良才,方才生出此念头。”
“不错。以阿笙之姿,嫁入坊间着实浪费。”
齐五爷微抬下颌,颇见骄傲:“便是嫁入皇家也可的。”说着看向江心远,“寻常女子嫁入江府,便与大公子做妾亦称得上高攀。可阿笙是齐五的掌上明珠,齐五欲以半数家业相倾,只求江公子莫轻慢她。倘有一日心中厌弃,请下休书放她,莫困她于那深宅后院。”
江心远沉默片刻,道:“五爷一片慈父心肠,江某必不负所托。”
齐五爷起身拱手:“多谢江公子。待阿笙脚伤一好,齐五便带她登门道谢。”见江心远懂得他的意思,顿了顿,又道:“请江公子莫告诉她,是齐五请江公子将她带回来,至于那药方……便是江公子寻来的。”
江心远望着齐五爷瘦削黝黑的严肃面孔,心下敬重:“在下省的。”
待送江心远出府,行至大门口道别时,齐五爷禁不住叹了口气:“齐五这个女儿,最是心思敏感。倘要打动她,唯有从细节入手。”
江心远只道明白,拱手离去。
齐笙是被一阵搔痒给唤醒的。睁开眼睛,头顶上方晃动着齐箫那张明媚的脸,只见她手中捏着一小撮发梢,在她面上扫来扫去:“终于醒啦,小懒猪。”
“箫儿,哪有这样说姐姐的。”齐夫人微嗔的声音响起,将一只小碗塞到她手中,坐在床边搂过齐笙,动作轻柔地扶她坐起来:“乖孩子,起来吃点儿东西。”
齐笙这才发现居然已经到家了,此时正躺在闺房中。
不知什么时候了?她抬眼往窗外看去,只见天已经沉黑。
是江心远送她回来的?他可有跟齐五爷说什么?心里漫漫地想着,借着齐夫人的搀扶便要坐起来:“我自己来。”
“嘶——”刚一挣,便是一股针扎般的刺痛,见她疼得拧紧眉头,齐夫人不悦地道:“你这孩子,叫你别动!快别挣了,娘扶你起来。”
齐箫手中托着精致的细瓷小碗,倚着床栏,嘻嘻笑道:“齐笙这是睡昏了头呢。”
“我看着也像。”齐夫人难得地打趣道,从齐箫手中接过碗,一手拿着汤匙要喂齐笙吃饭,齐笙有些不自在:“夫人,我自己来吧。”
“娘,人家不领情呢。”齐箫无聊地把弄着发梢,“她受伤得是脚又不是手,你就给她好了。”
齐夫人瞪她一眼:“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说话还颠三倒四,这般不着调!”
齐箫吐吐舌头,不吭声了。
“听说你累了一天,怕身上没什么力气,别端不住碗,洒到床上就不好了。”齐夫人坚持要喂她吃饭,齐笙便没再坚持,含住齐夫人递过来的勺子,咽下香甜的米粥。
齐夫人这才高兴起来,像喂婴儿一般每舀一勺都要吹两下。齐笙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有些尴尬,有些窘迫,偷偷抬眼去看齐夫人,只见她五官柔和得不像话,细细的眉毛和自己有些像,一双眼睛都是单眼皮,细细长长在眼梢挑起一抹柔媚。心中一动,隐约有些怪异的想法。轻轻摇头,又自嘲太荒唐。
齐夫人不知她在走神,直把一碗粥全喂完,又拿手帕为她轻轻蘸了蘸唇角,方道:“乖孩子,你睡了有些时辰,且坐着清醒一下。这会儿已近亥时,叫箫儿陪你说会儿子话,消消食儿,待会再睡下。”
说罢端着碗出去了,齐箫待她走远,猛地坐到齐夫人方才坐的位置,一双大眼好奇地看着齐笙:“哎,送你回来的那位公子叫什么?”
齐笙一顿:“我不知道,我睡着了。”
齐箫便不太满意:“这么小气做什么?我又不跟你抢。人家是抱着你进来的,整个府里的人全瞧见了。你还敢说不知道?若非关系亲密,怎会做出这般行径?”
齐笙便有些惊讶,江心远抱着她进来的?想起江心远的身份,以及一直以来的种种行径,不禁心下奇异,难道他真喜欢她不成?
“爹留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呢,”齐箫贼兮兮地凑过来,“说不定要把你嫁过去喔。”
齐笙一听,脸色骤然一沉:“不许胡说!江公子那般门第,咱们高攀不上。”话虽如此,两只手却攥着被面。
并非够不上,只看嫁去的身份如何。
齐五爷不会把她嫁去做妾的吧?
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她本就是颗棋子,自当发挥最大的作用才对。只是心里无法接受,嘴唇愈发抿得紧。
“哎哟,我不说了还不行?瞧把你气的,心眼子真小。”齐箫怏怏地道,站起来无趣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哎,要不说一说你们办诗会时的趣事吧?”
正说着,外头走进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箫儿,别闹你姐姐。回去休息吧,我与她说几句话。”
齐箫顿时不依:“可不是我要闹她的,是娘说怕她积食,叫我陪她说话解闷。”
齐五爷便略一笑,轻轻揉她脑袋:“去吧。”
待齐箫提着裙子小跑出去,齐五爷也坐在桌边的圆凳上,齐笙拨开床幔,低头道:“五爷。”
齐五爷点点头:“披件衣裳,待会儿张瑛进来给你揉脚。”齐笙微怔,便听齐五爷又道:“江公子留了份药方,说对你的脚伤有益,我便派人抓了几服。”
齐笙沉默片刻,只道:“谢过五爷。”
过了一会儿,一身青衣身量高挑的张瑛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盆沿上搭着雪白的毛巾,将盆子放在床下,对齐笙道:“请小姐把脚放下来。”
齐笙掀开被子,吃力地挪动两条腿耷在床沿,低头一看,盆子里一片深重的浓褐色,竟然是一盆汤药。
张瑛蹲□子,将毛巾搭在肩上,垂着头为齐笙脱掉袜子,将她的两只脚按在盆里。
“嘶——”
齐笙忍不住吸气,脚背被张瑛一按,痛得几乎掉下泪来。可是齐五爷坐在一边看着,不禁生出一股倔强,紧咬着嘴唇不肯叫出声来。
张瑛把她的脚按在盆里,先或轻或重地揉捏脚底,而后渐渐往上,在脚踝周围由轻渐重地一圈一圈打磨。齐笙只觉每一下都痛得难过,①38看書网布满水汽。
忽听“喀”的一声,瓷器撞击桌面的声音。却是齐五爷神情闲散地倒了杯茶,将茶壶放回桌上。齐笙蓦地来了气。
“走开!”她咬着唇,抬脚踹在张瑛手臂上,却因用力而更加疼痛,被刺激得眼泪滚下来,“现在来假好心,早先却做什么了?”
张瑛猛地抬起头,刻意收敛的平静顿时破裂,骨子里的骄傲暴露出来,轻蔑与刻薄的眼神落入齐笙眼中,想也没想一巴掌扇过去:“滚!”
齐五爷坐不住了,他如何不知齐笙骂得其实是他?
“张瑛,你先出去。”待张瑛端着药盆退下,站定在齐笙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以为你长进了,不想依然令人失望!”
齐笙咬着唇,不服输地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五爷是觉得以我的脾气嫁进江府有害无益?所以失望了?”
齐五爷目光微沉:“谁告诉你要嫁进江府?”
“难道不是吗?江心远把我从马车上抱进府里,一路上下人都看到了。何况,除却名节之外,难道五爷从不曾想过把我嫁过去?”齐笙冷笑。
齐五爷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笙冷冷一笑,低下头,满脸的讽刺。齐五爷看着她半响,目光渐渐缓和:“没人要你嫁给他。”
齐笙一愣,诧异地抬起头,只听齐五爷继续道:“不过他确实有向我提起过此事。”然后在她定定的注视下,缓缓道:“我没应下。”
“似你这般冲动,不知隐忍,嫁过去死一百次都不够,我齐五爷还是要脸面的。”齐五爷说过这句话,看了她一眼,负手离去。
齐笙垂着双腿坐在床边,直到脚上的药汁冷干,一阵凉意从脚心传来,才猛地打了个哆嗦,收脚躺回床上。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梦中总有种种纷乱吵闹,形形总总的面孔在脑中晃过,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
早上醒来,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齐箫端着碗筷进来,撵走小丫头,贼兮兮地道:“江公子又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妹纸很怕站错队,于是阿轻真的要公布男主吗?
不然这样,想知道的妹纸可以微博私信阿轻,或者给阿轻留言,另外阿轻的企鹅群(群号:232435228)也欢迎大家进来讨论,群主就是阿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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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哟~下次更新2013/1/16/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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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再进宫上
江心远背负双手,抿着唇,目光紧紧地盯住齐五爷:“昨日太子殿下被阻在外,尚未回京。”
齐五爷微露讶色:“不知殿下被何事所阻?”
“所有马匹俱都猝死,殿下一行被迫耽搁行程。” 江心远答道。
齐五爷眉头微动:“竟有此事?可是喂马之人出了纰漏?”
江心远不答,双目盯住他,自顾说道:“昨晚太子殿下派来的侍卫在城门口被阻,令牌与马匹均被扣下,人侥幸逃脱至我府上。”
齐五爷闻言面色如常,不曾有异状,江心远继续又道:“今早皇上下旨,罢黜殿下的太子之位,封为廉王。二殿下恢复太子之位,于后日册封。同时,传来林贵妃病重的消息。”
齐五爷双手握在身前,瘦削的脸上没有表情,突然眉头跳了跳:“江公子特来同齐五说这些,是何用意?”
“五爷千求百恳,请本公子务必在傍晚之前将齐笙带回,是否早已料到会发生此事?”
面对他审视的目光,齐五爷微微一笑,低声缓缓说道:“齐五只是担忧小女的身体,才恳求江公子早些带小女回京。不料竟被江公子误会,齐五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竟能料尽朝堂先机?”见江心远始终目光阴沉地看着他,拱手道:“不敢当江公子如此看重。”
江心远早上得知吴正廉未归的消息,心下一突,率先冒出来的念头竟非吴正廉危矣,而是此事齐五爷知道多少?
他手中并无证据,只是没来由觉得怀疑。此番见齐五爷如此回答,心知无果,便道:“既然如此,告辞。”
他是骑马来的,进齐府后连坐都没坐,站在堂中便开始质问齐五爷。此时寻求答案未果,抬脚便要走。迈出两步,忽又转过身来:“阿笙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齐五爷回答道:“阿笙尚未起,只怕不便。若江公子执意要见,不妨在此稍候,齐五差人通知。”
江心远眯起眼道:“早晚是我的人,有何不便?”见齐五爷仍要阻拦,索性说道:“五爷推三阻四,不叫本公子见,可是有什么要通气的?既然如此,本公子不妨等一等。”
抱胸走回来,就要坐下。
齐五爷神色不变,面容镇定如昔,待他坐下后,喊来一个小丫鬟道:“去大小姐院子里,便说有客人来访,让她尽快收拾好来前堂。”
待小丫头领命而去,面色平静地对江心远道:“女儿家的名节要紧,望江公子见谅。”
江心远的脸色仍不好看,只是心中却想,看来是亲生女儿,否则怎会如此在意?
不对!他忽又想到,齐五爷乃百经战场的老狐狸,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不知有多少,若他轻易信了却非被绕进去不可。遂冷笑道:“五爷真是好父亲,女儿脚上有伤,竟让她强行绕远见客人。”
齐五爷微抬下颌,只道:“我齐五的女儿,没有不懂礼数的。”
另一边,齐箫原本陪着齐笙吃早饭,不无打趣地道:“你的江公子真贴心,又来看你了呢。”
齐笙小口小口喝粥,并不答话。
齐箫习惯了她寡言少语的性子,自顾说道:“你猜他待会儿过来看你吗?”
齐笙喝完最后一口,拿起帕子沾沾唇角,平静地答道:“不会。”
齐箫皱眉,咬咬牙,恨恨地在她小脸上狠狠拧了一把:“讨厌!你就不能长点儿心吗?别人都不会对你好是不是?是不是人家对你不好才高兴?”
齐箫想起来刚见到她时,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姑娘,脸色很臭,说话的口气又冷又硬,活像全天下人都欠了她。原本她被齐五爷和齐夫人捧在手心里十几年,很想要个妹妹来疼爱一番,可是对着她那张倔强的脸如何也保持不了好脾气,直到现在都看她不甚顺眼。
齐笙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笑着解释道:“怎么会?是你想岔了,女孩子的闺房,爹怎会让他进来?”
齐箫忘记这一层,不由得红了脸,依然不肯服气地道:“可你的脚上有伤,他不过来,难道要你过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大小姐,五爷说前面来了客人,要您到正院一见。”
齐笙对齐箫眨眨眼:“我说对了吧?”
齐箫皱眉,有些不满起来:“这个江公子好没分寸,当自己是谁啊?想见就见,不知道你受着伤吗?”
齐笙是被人背到前堂的,因脚不能沾地,齐箫便指挥自己的小丫头如珠背她。只是如珠生的滚圆,五短的身材背着齐笙极不像话,齐箫索性亲身上阵,背着齐笙来到前堂。走了一路,饶是她体魄康健也不禁出了满头的汗。放下齐笙后,不忿地瞪了江心远一眼,这一瞪便生出些异样。
江心远原本见齐笙是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不同来,偏偏事情就这样巧,她脚伤复发不得不先回京?可是见到她之后,在那张沉静得犹如一潭秋水般的脸上寻不出一丝心机城府。心中微歉,撂下一句“好好休息”,径自起身离去。
甚至等不到齐笙回答。
“他这是什么意思?”齐箫气得站起来,指着他的背影道,“仗着有身份有能耐吗?为了四个字害得姑奶奶费那么大劲?无耻!”
齐箫单手叉腰,依旧有些气喘吁吁,方才累极了,尚未缓过劲来,自然无法再背齐笙回去。于是齐五爷抱起齐笙,一路送她回西边小院。
自记忆以来,齐笙仿佛从未被人如此抱过。此时被齐五爷揽在腋下和膝弯,身体有些僵硬,不知为何心中砰砰跳动,居然不敢看向别处。直到齐五爷将她送回屋,躺回床上,双眸依然不自然敛起,脸色有些酡红。
离开齐五爷有些硌人的怀抱,莫名有些不舍。齐五爷虽然身材瘦削,又并不高大,可是抱着她时稳稳当当,手臂蓄力充足,颇有……父亲的感觉。
江心远自齐府离开,便一路向城门口驰去,他要把今日发生之事通报给吴正廉。
吴正廉此生头一遭露宿郊外,醒来颇早,久等下属不至,脸色颇有难看。
昨夜被捆起的饲马随从竟然跑了一个,这令他十分不快,到底是谁算计他?想来想去,唯有病秧子吴正瑜与他有些利害关系。
心底颇为不屑,当年父皇掳夺吴正瑜的太子之位,便是为着他活不过二十岁。即便这会儿还没死,想必也活不久了。他想起林贵妃谈起吴正瑜时嘴角神秘的微笑,不禁也微微笑起来。
至于那饲马之人,不过一个奴才罢了,跑便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于是当江心远策马而至,对他说起京中风云,当下怒声喝道:“不可能!”
然而由不得他不相信,皇上明旨已下,后日便要册封吴正瑜。
吴正廉脸色铁青,拽过他的马便要翻身而上:“本殿下不信!我去问父皇!”
“殿下不可!”江心远拦住他,郑重地道:“先不说此事发生得蹊跷,贵妃娘娘千金之躯,断无突然病重之理。若殿下冒冒然而去,万一中了某些人的圈套――”
四五日后,齐笙终于能下地走动。这一日晚,齐五爷叫她去书房,她心中微讶,进去后并不意外地在书房桌案后看到一身白衣的吴正瑜。
“见过公子。”齐笙矮身一礼。
吴正瑜依然是那身打扮,一尘不染的白衫衬得他清俊无比,只是不再是那般面无表情的孤寒,眉宇间多了份生气:“就座吧。”
齐笙谢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只听齐五爷道:“至今日,参加诗会一行的小姐已经回来四十五位,还有二十二位不曾回来。分别是公主,赵家小姐,卫家小姐……”
吴正瑜沉容听着,不发一言。
“公子们已经被送回来五十三人,尚有二十五人被留滞。其中被疯马驮远最终受重伤的陈知州家的公子最终伤重不愈,于今日晌午丧命。”
吴正瑜右手轻叩桌面,忽然注意到旁边齐笙微微惊诧的表情,转向齐五爷道:“阿笙不知道?”
齐五爷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对她讲起过。或许这几日她脚痛难忍,未听进去罢。”
齐笙微怔,齐五爷为何抹黑她?他从未对她提起过此事。
而吴正瑜对此丝毫没有怀疑,竟点点头道:“最近不曾做事,警惕变淡也是寻常。”
说罢看了齐五爷一眼,齐五爷便言简意赅地道:“五月初五,阿笙在诗会结束后因脚伤复发,被江心远带回。其余人等皆因马匹猝死而耽搁于路上,次日林贵妃病重,皇上以嫡出正统为由,罢黜吴正廉太子之位,恢复孟皇后之子的继承权。”
“三皇子被禁足于宫中。吴正廉被封廉王,至今仍滞留在外,不曾进京领旨。同行诗会的公子小姐们家族势力薄弱者皆被放回,其余人仍未归。”
吴正瑜待他说完,面向齐笙问道:“阿笙有何见解?”
齐笙想了想,问道:“林贵妃病重?”
怕是不见得吧?齐笙心想,这位贵妃娘娘自来保养得体,既无远虑亦无近忧的,为何会突然病重呢?
吴正瑜冷哼一声,便如峰体上的薄冰脱落,纷纷坠落山涧,容色清寒:“证据确凿,岂有她不……的道理!”
齐笙鲜少见到他这般憎恨外露的时刻,仿佛整个人便是一座内敛的冰山,稍有不慎便瞬间炸裂,令周遭一切均陷入万劫不复,不禁看得呆住。
“至于吴正廉,害怕回京后被拿住,便将参加诗会的人留作人质,驻扎天麓山脚下,不肯回京。”齐五爷解释道。
“吴正贤是他同母胞弟,对贵妃娘娘由来敬重,肯被禁足?”齐笙唇边勾起冷笑,那个自诩聪明的三皇子,可是欠着她一把匕首呢!
“今日叫你来,正是因为此事。”吴正瑜眼中泛起一丝赞赏,“明日你便进宫中,负责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你做得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真的有妹纸站错队啊……
下一更,2013/1/18/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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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再进宫中
齐笙一直心存疑惑,吴正瑜是如何做到无声无息地出入齐府?在他先太子的身份明确后,这种怀疑更加深了。
而当齐五爷带领两人步入书房后面,拧开一道机关,露出通往地底的一道秘道时,方心中恍然。只是吃惊不已,这条密道通往何处?
走下通道,密道入口在身后缓缓合上。在光线彻底消没之前,齐笙忽心有所感,驻足回头望去,只见齐五爷严苛的眼神向她看来,似乎在说:做好公子给你的差事,莫丢了我齐五爷的脸。
很快密道被彻底封上,齐五爷那张削瘦严谨的面庞被阻隔在门外,齐笙攥了攥拳头,在心中说道,丢他的脸?跟他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吗?她与他分明都是公子的人,谁也不比谁身份高贵。而且,她不比任何人差。
心中这样说道,更加坚定了要办好吴正瑜分给她的差使的信念。
待眼睛逐渐适应密道中的昏暗后,齐笙忽然发现密道其实并非漆黑一片,在两人身前数步远处,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手执油灯,微弱的光线撑开一团柔和的晕黄。
“田旋?”齐笙脱口而出道,那青衣男子朝她看过来,普通的面庞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目光冷凝而寒酷。看了她一眼,对吴正瑜恭敬地躬身问道:“公子,我们回府?”
吴正瑜略略点头:“走吧。”
由于油灯放出的光芒微弱不堪,便由那名不论身材还是长相均酷似田旋的青衣男子在前引路,两人紧跟其后。且密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因吴正瑜先下来,故他走在前面,齐笙跟在最后。
三人默默地走了约有一刻钟,前方依然不知多远。寂静的通道内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行走之间衣料摩挲的沙沙声,渐渐的齐笙心中有些异样。
这时,忽然吴正瑜缓缓放慢脚步,半侧过身,低头问道:“害不害怕?”
齐笙有些受宠若惊,摇头道:“不怕。”
吴正瑜仔细观看她的神色,见并无惊慌异样,略带赞赏地点点头:“你素来胆子大。”便回过身,继续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又说道:“以往只有我和田旋两个人时,因他习武的缘故,走路惯来不带声息,周围只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不知有多诡秘。”
田旋并不吭声,只是放重了脚步,证明他听到了吴正瑜的“抱怨”。心中却在想,这可真是冤枉,往常只有他们两人时,便连一丝丝脚步声都没有的。
兴许是环境的缘故,吴正瑜此时说话的声音十分清雅温润,听到人心里很舒服,令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
因着三个不同频率的脚步声,这狭窄寂静的密道显得有了许多生气,齐笙心中的紧张微微放松下来,便问道:“此密道通往何处?”
她虽不懂得朝堂之事,但太子住在东宫还是知晓的。心想,此密道该不会直通皇宫之内吧?
“通往瑜王府。廉王尚未搬出东宫,我暂时还住在那里。”吴正瑜对着她似乎并不隐瞒什么,原本带她下来密道齐五爷便不同意,只道明天一早将她送进瑜王府,随后跟他进宫更合适。后又要求蒙上她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不信任,把齐笙气得不得了。
听到他的解答,齐笙哦了一声,又问:“若吴正廉一直不回,久久不肯挪地方,难道公子便要一直住在瑜王府不成?”
吴正瑜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由不得他。”
声音既轻且诮,听在齐笙耳中,犹如看得见他面上微寒,仿佛覆着料峭的冰雪。
密道内重新陷入寂静,唯独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齐笙渐觉脚腕酸痛,几乎不能忍。今日将将能下地行走,便在这黑暗中摸索着走过长长的崎岖路面,脚腕处像有人拿刮骨刀不停地刮着骨梢,她咬着牙强忍,脚步却不可避免地逐渐踉跄起来。
“怎么了?”吴正瑜缓缓停下脚步,侧过大半个身子,见她额前一缕缕碎发被汗水打湿,服帖在额头上,看起来颇痛苦的样子,忽然明白过来,歉然地道:“是我的疏忽,听说你的脚受了伤?上来,我背你。”
齐笙吃了一惊,忙退后一步道:“如何使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竟要背她?只强撑着道,“我还能走。”
田旋也停下来,浑厚的嗓音低低响起:“公子,还是属下来吧。”
吴正瑜如未听闻,只带着命令看着齐笙道:“上来。”
“殿下,使不得!”田旋面上猛然一惊,竟有些急了,连称呼变了都不知道,往这边急走两步,阻拦道:“殿下,让属下来吧!”
猛然间吴正瑜转过头去,齐笙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田旋面上一僵,恍惚滑过一丝不忍,竟转过身去再也不说话。齐笙不明所以,仍要强撑,却见吴正瑜转过头来,声音冷冷清清地道:“上来。”
齐笙不好再拂逆,倾身趴在他背上。这一趴上去,惊觉吴正瑜居然极瘦,背上骨头硌人,比齐五爷看似削瘦实则结实的身体差了不是两三分。察觉到她身体僵硬,吴正瑜只是托着她的腿弯向上推了推,对田旋示意可以前行了。
密道的尽头是一道门。随着几声长长短短的暗号,密道的门被打开,漆黑的室内逐渐亮起一盏盏灯。灯光亮起得很缓慢,并不刺得人眼睛生痛。
齐笙被吴正瑜缓缓放下,脚刚落地,忽然两束不善的目光投来,只觉一道黑影闪过,旋即左臂一痛,再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几步之外。一身乌衣的邬月菲放开箍着她左臂的手,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而对吴正瑜道:“殿下何苦为了小猫小狗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知如此,月菲就不该倾尽心血将殿下救治回来。”
齐笙顿时脸涨得通红,小猫小狗?
邬月菲径自走到吴正瑜身边,搀住他的手臂:“殿下该歇息了。”原来此处正是吴正瑜的卧房,她随在吴正瑜身旁往床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瞥了齐笙一眼,“殿下今日这般劳累,不知要多少药材养得回来。”
“你多嘴了!”吴正瑜收回自己的手臂,对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田旋道:“天晚了,送阿笙去休息。”
“是。”田旋在前带路,引着齐笙向外走去。
待两人消失在夜色寂寂的门外,邬月菲才拧起英气的眉头道:“殿下今日做的事情很不明智!”
吴正瑜淡淡地看着她:“出去。”
邬月菲愕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殿下?!”
“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齐笙对此一无所知。她此刻跟在田旋身后,忍着脚痛行走在微凉的晚风中。路并不陌生,因为他带她去的地方,依然是上回来这里时住的房间。
房间十分干净,空气清新,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布置同她走之前一模一样,不曾有丝毫变动。便连她因习惯而将桌子往窗口挪了些许都依然未变,目光扫过屋中摆设,心情突然变好了。
可是当看到田旋那张寒酷的面孔时,好心情又迅速变得坏起来:“你为何变成这样?”
她问得毫不客气,甚至走近站在他身前,两人间隔半臂的距离,仰起头看向他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看我的。”
似乎被她明亮的眸光看得太久,田旋寒酷的神情终于渐缓,在她一声惊呼中,拦腰扛起她轻轻放到床上:“你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
声音很硬,并不似从前一般温和宠溺,齐笙心中微堵,正要反驳他,却见他充满怒气地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说自己没得选择?都是被逼迫所致?说从无人怜惜你?所以自暴自弃?”
齐笙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三年过去,你仍然是那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野丫头。吃了那么多苦头,始终学不会低头。齐五爷多番告诫你,跪下是为了站得更直,你始终听不进去。”田旋脸上泛着怒气,“你知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次机会?”
“无人怜惜?可有谁苛待你了?不错,当年公子把你从乞丐堆里捡来,不让你做乞丐或许悖了你的意愿。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做乞丐,难道不想想将来如何?”
“便是齐五爷和齐夫人,难道待你有差吗?你想一想,如果当初你不曾屡次逃跑,甚至怂恿一伙小地痞围攻齐五爷,你扪心自问,他会对你看得那般紧?”
“不说以前,便说刚才邬姑娘说你阿猫阿狗,你立时便抬头狠狠瞪她,你敢说这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你素来有一颗玲珑心,看人心理极准,之前与邬姑娘共处过一些时光,你敢说你不晓得她的脾气?这般憎恨的目光会不会惹来她的反感?”
“她本就不喜欢我,我何苦讨她欢心?”齐笙被他说得不甚服气,梗着脖子道,“难道她说我小猫小狗,我还要笑着谢谢她不成?”
田旋有些叹息,揉揉她细软的发心:“邬姑娘生气是有道理的,你不知道公子――”
“好,好,你们都有道理,全是我一个人的错!”齐笙纵然知道自己处理得不合适,可是听见他为邬月菲说话,仍是止不住心头上窜的火气,一把推开他道:“既然如此,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你走!我不稀罕你的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们的阿笙小姑娘在侍卫哥哥面前,就只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呀~
这周有幸上榜,预备更5章以上,爱你们哟~
下一更2013/1/19/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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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再进宫下
田旋站在床前,看着赌气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的齐笙,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齐笙等了良久,始终不闻人语,渐渐被蒙在脸上的被褥裹得有些气闷。可是待她揭开被子一看,屋中早已没有了人,田旋不知去了哪里。
齐笙心中一惊,不免生出些许慌张。
他就这样把她丢下了?他以前从未这般对待过她。难道真是她错了?她回想起田旋未说完的话,“你不知道公子……”
公子如何?莫非……
趴在吴正瑜背上的一幕逐渐浮现在脑中,吴正瑜很瘦,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齐笙想起自己被硌疼的肋骨,有些明白为何他寻常站立时姿势笔直,是不愿被人看到背上的一粒一粒凸出的脊骨吧?
寻常人哪有这般瘦的?他装病十几年,难道并非伪装而是确有其事?齐笙心中存了怀疑,想起在密道中田旋的阻止,以及到达瑜王府后邬月菲的刻薄,渐渐觉得或许并非因为他身份高贵,背上她便跌了身份,而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
田旋是不会骗她的,齐笙毫不怀疑这一点,思之半晌,渐渐对前途有些担忧起来。这个靠山该不会不可靠吧?然而转念一想,皇上断不会册封一位短寿的皇子为储君,培养吴正廉十几年,说废就废,显然是因为吴正瑜更合适。
她心里这般想着,倒忘了生气。抬眼扫过屋中精致有格调的装饰,不由得有些得意起来,她住在太子府里,未来的皇上旁边。有多少人能得此殊荣呢?
翌日,吃过早饭后,齐笙与吴正瑜同乘一轿,往皇宫中行去。
吴正瑜坐进轿子里,便闭目养神起来。因要进宫,他换下一身白衣,穿上专属于储君的明黄朝服。头带金玉冠,尤其显得丰神俊秀,双手扶在膝盖上,端坐如松。
齐笙原本有话要问他,此时不由得迟疑起来。
轿内空间不大,两人并排而坐,便显得有些拥挤。幸而两人一个身材瘦削,一个身量半开,并排坐着中间还有半尺的距离,免去许多尴尬。
轿子稳稳地前行,密闭的空间内光线暗淡,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齐笙渐渐感到困顿,眼帘开始睁不开。浑浑噩噩之际,忽然寒毛乍立,莫名一股冷意袭来,猛地睁开眼。
侧目一看,吴正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沉黑的眸子泛着冷意:“殿下?”
“有几件事嘱咐你。一则,看住吴正贤的一举一动,尤其宫人来往之间交谈内容,要仔细辨别;二则,离间之事亦纳入进程;三则……”
齐笙仔细听着,只觉他的声音清冽寒凉,听得人直泛冷意,困乏之感靡然无踪。待他说完,直直问道:“殿下送我进正阳宫,我的身份是什么?若是普通侍婢,他堂堂皇子想砍我的头不过是一念之间。齐笙为殿下做事,却不想拿性命去搏。”
吴正瑜定定看着她:“若非要你拿命去搏呢?”
齐笙微滞,片刻后道:“不论是谁要我的性命,总不能轻易得了好去。”
吴正瑜闻言,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却道:“皇宫中冤魂无数,便连后妃都能在顷刻之间被夺去性命,要想全身而退,只能靠这里。”他点点自己的脑袋,“不过你放心罢,他如今不同以往,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不会对你如何。”
说着不知打趣还是讥讽地道:“便是没有这一遭,他自诩贤良爱民,也不会轻易要人性命。否则上回你用匕首划伤他,便该死一百次了。”
齐笙抿抿唇,呼吸有些急,她仍然记得被吴正贤一脚踹在胸口,狠狠撞在柱子上,躺在地上动不得,被他用力碾着手指的情形。不由得冷笑一声:“贤良?”
正阳宫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吴正廉被立为储君后便移至东宫,而吴正瑜当年被罢太子之位后便被封为瑜王,赐京西府邸一座,故正阳宫只住着两位皇子,三皇子吴正贤与五皇子吴正明。
吴正贤仅比吴正瑜小两个月,是六月生辰,再有十数日便至成年,却至今未有未婚妻。
大乌朝律例,男子二十岁成年,可娶妻成家。市井小民不讲究许多,十七八岁便成家者比比皆是,但皇亲国戚以及官宦人家的公子不得不依从,却往往很早就定下亲事,待得成年礼后便迎娶。
故而吴正贤至今未被指婚,委实奇特。
其实原本在两年前皇帝曾试图指婚给吴正贤,只可惜未能成功,贤良的三皇子自请差事去南方监察,赐婚之事不得不作罢。两年后归来,即将封王赐府邸之际,连王妃都没有,却是沾了他亲娘与亲哥哥的光,皇帝没心思管他。
吴正瑜与齐笙踏入正阳宫后,远远便瞧见花圃处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公子,俯身打理花枝,端的是清雅风流。
“三弟好兴致。”吴正瑜缓步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几步外。
吴正贤闻言直起身,目光淡淡:“太子殿下安。”
“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三弟。”吴正瑜道,挥挥手让身后的齐笙走上前来,“烦请三弟替我照顾这位姑娘几日。”
吴正贤的嘴角露出讥讽之色,他如何不明白吴正瑜的用意?然而待看清是齐笙后,不由得眉毛一挑:“嗯?”他走近一步,钳住齐笙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前,捏住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多谢太子殿下的体恤。臣弟不过随口一说,殿下便将人送来,臣弟不胜感激。”
面对他赤|裸裸的挑拨,吴正瑜面不改色,齐笙却怒视他道:“三殿下自重!”
这般警告与威胁的眼神,顿时把吴正贤逗乐了:“本殿下倒是忘了,这可是朵刺蔷薇呢。”
说着,冲吴正瑜抱手道:“太子殿下,恕臣弟不敢受命。这位姑娘身怀绝技,倘住在臣弟宫中,说不得哪天便传来三皇子欲淫宫女,被反抗中的宫女失手杀死的消息。”
吴正瑜神情不变:“蔷薇有刺,拔了便是。”
吴正贤微讶:“太子殿下舍得?”
“不过一名宫女罢了。”吴正瑜说罢,看了齐笙一眼,转身离去。
齐笙知道,吴正瑜那一眼之意便是,好自为之。
“恭送太子殿下。”男子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混合着少女婉转的清音,同时响起。
待那身明黄徐徐消失在视线外,吴正贤上下打量一身浅青色宫裙,明显比记忆中拔高许多的少女:“来人,给她换身衣裳!”
齐笙猛地抬起头来:“阶下之囚,何以威风!”
这句话翻译成俗话便是:“你他娘的都被监|禁了,还想摆威风充大脸?丢不丢人!”
吴正贤果然不高兴起来,脸色变了变,重又捏住她的下巴:“你刚刚没听到吧?你的主子把你丢弃了,随本殿下处置。”
齐笙丝毫不受挑拨,吴正瑜确实将她丢弃了,不过对此没什么可伤心或抱怨的。本来便是如此,没有光吃肉不干活的道理。养兵三年,用在一时,这是她的分内之事。缓缓抬起脚,狠狠踩下去:“三殿下依然如此下流!”
吴正贤自然没被她踩到,他早知道这是只带爪子的小野猫,一早防备着。倒是齐笙狠狠一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反震得脚腕剧痛。仅仅是控制不住地轻微哆嗦了下,便被吴正贤察觉,却以为她害怕了,哈哈笑道:“被爱慕的人抛弃的滋味儿如何?是不是很伤心?想你为他做事连命都不要,他却将你说抛弃就抛弃,啧啧。”
齐笙心里奇怪,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心爱吴正瑜?不过却没有多想,只冷笑一声道:“不像某些人,爱慕的人快伤心死了,连安慰一句都不能。”
吴正贤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捏住她下巴的手指愈发用力,几乎是咬着牙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再敢造谣,本殿下让你――”
他话说到一半,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漆黑如锅底,只见齐笙不知何时摸出一根簪子,对准他的手腕狠狠刺下:“我说得不对吗?何况我可没点出名字,想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怕我给谁抹黑?”
吴正贤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一时竟生了忌惮,再不敢靠前。
齐笙遂收起手中的木簪子,反手插回头上。
两人几乎一见面就对上,这是连吴正瑜都没料到的事。谁知齐笙见到他反应这般激烈?也巧的是,吴正贤似乎偏吃这一套,句句被她刺到痛脚,又动她不得,憋屈得要命。
“来人!带她下去!”吴正贤铁青着脸,脸色难看得像要吃人,“教教她正阳宫的规矩!”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青色宫裙的宫女,款式同吴正瑜给她准备得一般无二,低着头小步跑来。二人领着齐笙下去安顿,吴正贤则走到花圃边上,看见一朵开得正艳的蔷薇,忽伸手攥住,缓缓捏碎。
捏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反射性地收回手,只见掌心被扎出一个红点,一颗鲜红的血珠缓缓冒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2013/1/20/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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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叛乱之上
吴正瑜自正阳宫离开后,直奔林贵妃的如烟宫而去。
进了殿内,宫人们纷纷跪下见礼:“叩见太子殿下。”
吴正瑜淡淡道:“起身。”一路大步往里行去,“贵妃娘娘呢?”
“回殿下,娘娘刚吃过药,在里面歇息。”有宫女如此答道,有见机快地已经先一步进去,服侍林贵妃起身。
吴正瑜便放慢脚步,缓缓踱进去。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中药味,越往里走越浓,不由得嘴角勾起一丝淡不可见的冷笑。
林贵妃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坐起来,靠在床头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背后,乌沉沉地没有光泽。那张原本柔美的脸庞此时也瘦得下巴尖尖,眼窝深陷下去,不复曾经的光彩照人。此时没神采地半睁着眼,一脸哀到极致反平淡的表情:“殿下贵人踏贱地,不知有何指教?”
吴正瑜对旁边的宫人示意了下,宫人们便有眼色地齐齐退下,留两人独自说话。吴正瑜站在林贵妃床前,在室内扫视一周,见虽朴素许多,却仍是从前那般洁净无尘,开口便带了讥诮:“宫人们对你倒是一如既往地尽心,即便此时也不曾冷落于你,想来平素你待她们都是极好的。”
他身姿挺拔,五官俊秀,与年轻时的皇上几乎一个模样,看得林贵妃长长的指尖深深陷入肉里,面上却淡淡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待她们好,她们便待谁好。”
吴正瑜眉头一挑,缓缓说道:“可惜宫里的‘人’太少,有些东西即便待她们再好,也天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做事狠辣无情。”
林贵妃面色不变,偏头看向窗外,略显苍白的面孔柔弱憔悴,令人不禁怜惜。
见她不为所动,吴正瑜低低地轻笑两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握成拳头,忽然道:“廉王离京不归,拿捏一众重臣子女做质子,父皇很生气。”见林贵妃终于有所触动,勾起唇角缓缓继续说道:“再有三日不归,父皇便要派兵前往——”
林贵妃猛地坐直了,一双无神采的眼睛忽然爆出锐利的光泽,显示出她作为一代宠妃的矜贵与傲然:“你要做什么?”
吴正瑜微微一笑,素来清冷的声音在此时竟出奇地温和:“不做什么,我原本想把贵妃娘娘当年对我母后做的事重来一遍,思来想去觉得不甚合适,便想——”
“你想怎样!”林贵妃脸色变了,“手足相残,皇上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
吴正瑜轻轻一笑,面容上满是揶揄,说出的话却带着满满的憎恨,像一把剑直直刺向林贵妃:“手足相残?!你终于承认是你害死我母后了?!”
“我承不承认有什么打紧,皇上已经认定了不是吗?”林贵妃索性不再装,冷笑着道,“只可惜当初便不该留下你这个孽种,如今竟成了我儿的绊脚石!” 一边说着,满含恶毒地看向他,“太子殿下,您身体还好吗?”
吴正瑜淡淡地道:“不劳贵妃娘娘操心。”
“哈哈!”林贵妃大笑起来,“太子殿下脸上的妆容很精致啊!只可惜你瞒得过皇上,却瞒不过我。”
林贵妃开怀地笑了一阵,忽然脸色一白,重重咳嗽起来。她咳得很用力,仿佛肺都要咳出来,最后帕子上似乎染了丝丝红迹。良久,方扬起咳得微红的脸,半是自嘲半是解恨地道:“太子殿下,你说咱们谁先走一步?”
“廉王必定比你我都早。”吴正瑜面无表情地道。
“你——”林贵妃咬牙怒视,目光与他对上,只见那双沉黑的眸子中盛满憎恨,不由微微一震。
那一日,也是这样一双仿似的眸子,满是憎恨地看着她,将一包药渣丢在她面前:“林含烟,朕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你!竟然是你!你好毒的心肠!”
一字一句,分明容不得她辩解,竟又扑过来掐她的脖子,仿佛当下便要掐死她:“杀我爱人,害我爱子,你还想做贵妃?你的儿子还要肖想未来的君上?做梦!你们全是做梦!”
他亲手灌她一杯毒酒,容不得她求情,决绝离去。她瘫在地上,渐渐寒了心,在他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儿子。哪怕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个个资质优秀,其中一个被立为储君培养多年,居然也矮那个病秧子一头。
既然他无情,那就别怪她无义。
京郊外的一座庄子里,吴清婉身穿素服,正端着一碗粗米饭,就着一碟子酱萝卜丝缓缓咀嚼。与她同桌坐着卫小雨、赵珮纹,两人衣着甚至不如她,竟是穿着麻布粗衣,颜色老旧土气,生生把矜贵的官家小姐打扮成了农家小娘子。
三人默默吃着,如卫小雨一般的火爆性子居然未置一词。因为被留作质子的小姐们每日只能吃两餐,她们跟着公主还有咸菜可吃,其余人便只能两顿米汤果腹,个个饿的连路走走不动,更莫说争执了。
却是由于先前有位小姐以上吊要挟,若不能回家便吊死在这,惹得吴正廉大怒:“还有力气寻死觅活?想必是把你们养得太好了!”
自此,精细米饭不见了,鱼肉饭菜不见了。每人每日只得两餐,每餐一碗米粥。那位以上吊为要挟的小姐更是可怜,每日一碗稀粥,日日饿得有气无力,别说上吊闹事,便是下床都没有力气。
吃过饭后,三人到院子里走动消食。此处为江心远名下的一座庄子,素来闲置,当日劝得吴正廉按下回京的心思后,便举队移到此处。庄子外有吴正廉的近卫队守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如铁桶一般,饶是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好在庄子里建造得颇有些景色,倒不显得极闷,三人在一座凉亭里坐下,尚未开口说话,便见一行数人自别处绕过来,以吴正廉为首,江心远在侧。三人纷纷别过头,卫小雨甚至不屑地轻哼一声。
自吴正瑜被册封为太子的消息落实,吴正廉是什么都不顾了,听从江心远的提议将一众千金小姐与公子们留作质子,便连吴清婉也不放回宫。一位亲兄,一位表兄,如今为了权势竟连亲情都不顾了。在饮食被苛待后则彻底撕破脸皮,双方见了互无好脸色。
待他们匆匆行远,卫小雨方缓下脸色,却是以肘撑腮,颇惆怅地道:“不知哥哥现在哪里?何时能救我们出去?”
赵珮纹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如今能救我们的,只有圣上和太子殿下,你莫指望错了人。”
吴清婉叹了口气,有些郁郁寡欢,父皇不曾告知她,一向亲近的二哥也未向她提前打招呼,吴正廉、江心远简直如半个仇人,谁有她更伤心?
“倒是阿笙好运气,早早被送回了京。”卫小雨嘟囔道,“不然以江心远对她的青睐,想必我们的待遇还能好些。”
赵珮纹狠狠在她额头上敲了一记:“连亲表妹都能不顾的人,会为了一个小丫头改变行事准则?你饿疯了罢?”
卫小雨吱吱直叫:“我就是饿疯了!这些天来一口肉汤都没吃到,天天干闻着前院里喝酒吃肉,我们只有粗米饭江咸菜,不公平不公平!”
赵珮纹与吴清婉相视一眼,俱都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叭”的一声,一只好大的纸包凭空而落,掉在亭子外头的台阶上。卫小雨猛地站起来,两步冲出亭子,四周一望,并无任何异样。她奇怪地收回目光,转而落在台阶上不知裹了多少层油纸的圆滚滚如同人的脑袋那般大的纸包上:“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庄子外守得严实,庄子里头却无什么人,故而此时三人大惊小怪,并未引动任何人。赵珮纹令吴清婉离得远些,自己折了树枝,一点一点挑开圆纸包。
随着一层层剥开,三人的脸色微变,卫小雨更是瞪大了眼,最后不待赵珮纹挑开最后一层,嗷嗷叫着扑过去将油纸包抱起来,欢呼地转圈道:“哥哥!是哥哥!”
她三两下扯开最后一层油纸,果然里面包着一只完好的烧鸡,浓郁的香味扑鼻,卫小雨陶醉地深吸一口,①38看書网掉下来了:“我就知道哥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原来江心远来的当天,向吴正廉出主意留下众人做质子时被卫金山听到,当晚便不见了人影。次日纷乱之中,卫小雨险些被人欺负,还曾怪卫金山的不辞而别。如今看来,只怕卫金山当日多有不便,而如今居然偷偷丢一包烧鸡进来,想必救她们离开也不远了。
就在卫小雨欢呼着喊赵珮纹分吃烧鸡时,吴清婉却注意到层层油纸之中,有一张与其他都不同。她蹲下将那张纸捡起,分明是普通的宣纸,上面用小字写道:“且等三日。”下面则画了一张粗犷的笑脸,旁边同样以小字书写道:“我知道,一定是你。”
吴清婉心头一动,不由得有些脸热。微带惊慌地抬起头,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急忙将那张白纸折起来,用帕子包了塞进袖
作者有话要说:妹纸们都哪里去了?都说寒假来了,看文的会少很多,果然是啊!!泪……
下一更2013/1/2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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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叛乱之中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一座紧闭的宫门前,修长而布满细纹的手按上冰冷的宫门,伴随着一阵吱呀声,厚重的宫门被推开,露出令人瞠目的荒凉之景。
皇帝看着满院的荒芜,绿油油的茎叶从青砖缝里钻出来,挤开厚厚的枯草,荫沁沁地摇摆在风中,已及膝盖那般高。
任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前这里曾是母仪天下的孟皇后的寝宫。
人死如灯灭,连皇帝都不常来探望,底下宫人如何会用心打扫?吴正瑜从后面走出来,沿着记忆中的路径走向寝宫方位。
皇帝脸色阴沉,跟在他后面大步前行,几步便超过了吴正瑜,走在他的前面。
寝殿的大门并未全闭,不知被风吹开还是别的原因,半扇门虚掩,半扇门大开,露出里面的遍地疮痍。
地上堆着厚厚的枯叶,一脚踩下竟不见脚面。原本富丽堂皇的装饰玩物不是黯淡蒙灰便是消失不见,走近瞧去,甚至有散落的破碎瓷片。
皇帝的脸色简直难看到极点,好大胆的宫人,竟敢如此怠慢他的元后!然而,记起他自己久久不至,宫人们惯会见风使舵,便又有些惭愧。
“三岁的时候,母后便去世了。我至今回忆起来,竟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吴正瑜踩着没过脚腕的枯叶,缓缓往里走去,“倒是还记得有一回,我站在这里玩,里面母后在叫人,竟没有一个人理她。”
“有两个小宫女甚至在玩笑,一人说‘三殿下可真厉害,才三岁已经能作诗了’,一人说‘大殿下更厉害,才五岁已经能拉开弓了,十步以内,射靶从不落空’。然后她们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可惜咱们这个……’”
“被走出来的母后听到,命人拉出去杖毙。”吴正瑜略显苍白的手指划在身前的廊柱上,指尖沾了厚厚一层灰,他轻轻拈去,缓缓又道:“我只记得母后抱着我,目光沉痛而歉疚。那时我不懂,后来想起,才知道母后的艰难。”
皇帝用力回想,隐约记起有这么一茬,那时皇后卧床已久,都说她病重失去神智,将两名伺候不周的小宫女杖毙。他还曾因此对她发火,连带对体弱的吴正瑜都不亲近。
“梓潼她……”皇帝艰难地吐字,“太重情义。奴婢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她居然看得比你还重,情愿把那几人配出宫,令你没人照顾。”
“是啊,她们何其没有良心,明知母后难做,居然顺势离去,令母后与我陷入奸人之中。”吴正瑜冷嘲地道,“她们就该留下来,活该被奸人害死,而不是早出宫去谋生活,待我长大之后扶我一把。”
皇帝微恼:“若你母后她――”可是随着吴正瑜缓缓朝里走,自地下捡起一样又一样当年孟皇后曾用过的物事,拿在手中不知放回何处,那些指责与推诿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大胆!”越往里走,饶是皇帝久居高位,练就不动如山的气质,也不由得横眉竖目,高声喝道:“这群奴才好大的够胆,居然敢如此侮辱皇后的寝宫!”
只见地面上到处散落着旧衣、被褥,软鞋、手巾等类之物,随意丢在地上,脏乱之极,不知被踩踏过多少回。而整座寝宫里,但凡稍微值钱的物事都不见了,便连床头镶嵌的宝珠饰物都被撬走。
“人死如灯灭,除了最亲最近之人,还有谁会放在心上?”吴正瑜面色淡淡,似早料到会是此情形。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朕明明叫他们仔细看护皇后的宫殿,年年打扫,他们竟把朕的旨意当做戏言――”
吴正瑜讥笑着看过来:“父皇都不曾在意,他们岂会放在心上?”
皇帝愕然,想起自孟皇后去世后,自己再不曾踏足此地,再也掩饰不住浓浓的愧疚。
“何况,自来只闻新人笑,谁还记得旧人哭?不论有没有人刻意安排,此番情形都不罕见。”吴正瑜俯身捡起地上被丢得到处都是的旧衣,一件件抖平抖整,搭在臂弯。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心中酸涩难明。
当年因为一些事,他心中愧对孟皇后,在她去世后害怕触景伤情,竟一次也没来过。此时望着吴正瑜颀长的背影,也想收捡散落的旧衣物事,只是看到上面脏乱叠加的大大小小的脚印,俯下的身子顿时僵住。良久,才直起身道:“幸好你好好的。否则朕真不知如何下去面对梓潼。”
吴正瑜不答,俯身又站起,不紧不慢地收拾。皇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个小太监跑进来,禀告道:“皇上,殿下,贵妃娘娘来了,就在门外边。”
皇帝微拧起眉:“她来干什么?”
小太监答道:“回禀皇上,奴才不知。贵妃娘娘一来就跪在门口,任凭奴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奴才只好进来禀告。”
皇帝正心情欠佳,冷哼一声,随手挥道:“那就让她跪着!”
小太监退下后,殿内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吴正瑜平静地道:“婉儿还滞留在外。父皇意欲何时接她回宫?”
皇帝默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三日后,你带兵前往,务必将清婉与一众朝臣的公子小姐带回京!”
林含烟在中宫门外跪了不多久,便虚弱地支撑不下去。一旁小太监看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在心底叹了口气,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对此只当做看不见。
林含烟顶着日头,直到日上中天,才看到两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为首的明黄身影面含威严,隐有怒色,走过她身边时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擦过远去。林含烟被他衣袍走动时带起的风拂在身上,只觉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再也跪坐不住,一下子瘫在地上。
吴正瑜因关上宫门,倒是缓了半步,此时看到林含烟可怜的模样,半讥讽半怜悯地勾唇,亦拂袖而去。
最后,小太监面带可怜地对她说了句:“娘娘,您早些回吧。”
“本宫晓得,多谢公公关心,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林含烟话未说完,小太监已经一溜儿烟直奔前头主子而去。
未说完的话如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林含烟死死咬着嘴唇,忽冷笑一声:“到底谁更可怜还未曾知!”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回头望着这曾经繁华一时的皇后寝宫,良久,眉间泛起一抹得色。
正阳宫中,齐笙一身宫女装扮,站在宫墙一角,垂首静立。
不多时,墙角内走出来一袭月白衫子,容貌俊雅的年轻公子用手绢擦拭手指,抬眼看到一动不动垂眸站立的齐笙,眉毛一挑,走到她跟前道:“你倒是衷心。跟在本殿□边寸步不离。”
齐笙微带嫌恶地别开头,不让他碰到自己的下巴,平平说道:“太子殿下吩咐,齐笙不敢不从。”
吴正贤轻轻地哦了一声,将擦过手的帕子往她身上一丢:“收好,本殿下还要用。”
这种沾着秽物的东西,齐笙才不肯接,扭身躲过去,见吴正贤抬脚走开,忙举步跟上。
“他就那么好?你为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吴正贤边走边道。
齐笙不答。
吴正贤似乎习惯她的沉默寡言,便又说道:“太子殿下要娶妻了,你猜会是谁家千金?能容人的还是妒妇?”
齐笙微微拧眉,公子娶妻?来不及细想,冷冷笑道:“殿下还是关心关心前太子妃,廉王妃季嫣然吧!”
吴正贤脸色微变,语调也冷下来:“廉王妃自有廉王关心,你不可造谣!”
齐笙扑哧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三殿下日日编排我,倒不许我回一句了?”
“本殿下说过,不许从你口中说出廉王妃三个字!”吴正贤索性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盯着她道。
齐笙自不怕他,凉凉说道:“你再不担心,可就来不及了。明日皇上就要派兵接公主回宫,你觉得廉王殿下是何下场?”齐笙看他犹不服气,继续道:“皇上正值壮年,他要培养新的储君,为了江山稳固,你觉得从前的储君会是何下场?”
摊了摊手:“很显然的事,廉王已经失去皇上的欢心,你的廉王妃没好日子过了。最好不过是颠沛流离,差则性命不保。”
“你住嘴!”吴正贤怒极,挥掌朝齐笙打下来。
不得不承认,齐笙说得没错。若皇上正值年老体迈,没有多少年把持朝政,则朝臣定会一股脑儿向着吴正廉。可惜……
齐笙若被他打到,也就枉费齐五爷对她的一番教导了。她很轻松地躲过去,同时手中出现一根簪子,簪尖对外,语气可恶而充满魅惑:“你再不行动呀,美人可要香消玉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2013/1/2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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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叛乱之下
天刚蒙蒙亮,外头仍然是一片昏暗,薄弱的光线透过纸窗户照进屋里,将将能看得清轮廓。
靠里墙边上的一张床上,一团鼓起的被子扭来扭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一会儿,似终是不耐,呼啦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儿。
一头及腰长发几乎融进周围的黑暗,窗子底下的床上传来一声沉静的低斥:“卫小雨,你一大早不睡觉,起来胡闹什么?”
声音清晰,幽幽泛煞,不似刚被吵醒的样子。果然,卫小雨抱被靠墙,不服气地道:“你不也睡不着吗?做什么却说我?”
对面又有一个人影坐起来,声音微微带着沙哑:“嘘,都别吵。天快亮了,我们穿衣裳吧,动作都轻些。”
吴清婉并非睡得沉,刚刚才被两人吵醒,而是压着心事一直不曾睡着,故而声音显得极为疲惫。
窗子底下的赵珮纹顿时瞪了卫小雨一眼,却好气地发现她根本看不见,只好道:“说得也是,料来今日不会平静,我们早做准备。”
卫小雨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摸索着穿衣裳,嘴里犹不肯消停:“有什么不平静的,有哥哥在暗中保护我们,会有什么危险?”
吴清婉笑而不语,她昨晚睡觉前便没褪衣裳,此时掀被下床趿上鞋子,摸到木梳一下一下打理秀发。
赵珮纹却冷哼一声:“卫金山?你还是别指望了。”
“为什么?”卫小雨见她质疑卫金山,脑子转了几圈,有些犹豫地道:“莫非朝中……有动向?哥哥不方便来救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赵珮纹拉长嗓音,突然飞快地说出下半句:“人家心里只有公主,咱们两个算什么呀!”
吴清婉羞恼地丢一只枕头过来:“好呀,在这里等着我呢!你们这两个坏蛋,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们,让你们狠狠害怕几天!”
那日她收好写有小字的纸笺之后,便把卫金山的意思稍微推测一番,告诉了卫小雨和赵珮纹。岂止这两个家伙简直没完了,便是这种时候都不忘打趣她,大是嗔道:“小没良心的!”
三个女孩子悄悄地笑闹一番,便齐齐坐在赵珮纹床边,等着屋里一点一点亮堂起来,注定不平静的一天正式开始。
东边正院,吴正廉收刀入鞘,一身兵革加身,衬得他更加高大魁梧,男子气概十足。只是面上十分不耐:“就凭他也敢来跟本殿下要人?”
在他身后,江心远负手而立,依然是一袭深紫长衫,神情较之前多了几分端重:“瑜王此人不可小看。蛰伏十数年之久,众人皆以为他命不久矣,岂料居然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吴正廉冷笑一声:“假象?”
江心远听他笑得似有深意,疑道:“皇上已下旨册封他为储君,由此可见瑜王的身体应当已经没有大问题。莫非殿下以为,他连皇上都骗过了?”
吴正廉冷笑不答。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呢?
很快有下属来报:“禀告殿下,瑜王率领大队兵马,预计半个时辰后便至。”
“传令下去,牢守院内,不许一只鸟儿飞出去!”
“殿下,要不要把人都捆起来?”江心远出主意道。
“不必!”吴正廉胸有成竹地道,“每日一餐米粥,量他们也跑不出去。”
江心远还欲再劝,吴正廉不耐地皱眉:“你就是太谨慎了,本殿下有两千精锐,难道还怕这些连路都走不动的废人逃走?”
作为曾经的储君,吴正廉有一队近卫军,共有五千人马。跟随在他身边多年,原是皇帝赐予他,待太子府建成之后充作护卫之用。得知吴正瑜将于今日带领兵士前来,遂调遣两千人守在庄子外头。
在他想来,吴正瑜此番虽奉皇帝之命,然而到底他才是长兄,身居太子之位多年,在朝中不论号召力影响力都高出一筹。另一方面而言,吴正瑜常年在外养病,于皇帝心中的位置自然比不过自幼长于皇帝膝下的他。故吴正瑜此番前来,所带兵士或有五百之数,至多不会超过一千。
而他有两千精锐,且在此原地待命,对上吴正瑜跋涉而来的寻常兵士完全不需担忧。
一如他所预料,吴正瑜只带了八百兵士,其中软甲加身者不足两百,其余人皆绛衣佩刀。
遥遥只见吴正瑜一身浅黄蟒袍,身姿挺直,坐于马上纹丝不动。面上神情薄淡,目带威严,不容悖逆。行至庄子前方十丈开外,手臂一挥,队伍便原地停驻。
这时,走在马前的一名身着深红软甲的统领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廉王接旨!”
吴正廉坐于正院堂中,闻得下属来报,浓眉挑了挑,起身道:“圣旨?本殿下倒要瞧瞧,他带来什么旨意。”走出院子之前,往山庄后方瞄去一眼:“都给本殿下看好了,走失一人,唯你们是问!”
一行人走到庄子,便见十丈开外一片乌压压的人头,打头一名青年跨坐马上,一身浅黄蟒袍,姿态威仪,颇似年轻时的皇帝。吴正廉当下便冷下脸,兄弟四人之中他长相肖舅,吴正明肖母,吴正贤与皇帝相似五分,唯独吴正瑜竟有八分好似皇帝。随着病体“痊愈”,在皇帝面前愈来愈受重视,这种不喜愈发膨胀起来。
“廉王接旨!”随着一卷明黄布绢徐徐展开,在场之人纷纷跪地,高呼万岁。便是江心远心底不服,亦不得不跪地听旨。
唯独两人还站着,一是昂首开立的吴正廉,另一人是手执圣旨的张统领。
“廉王为何不跪?”张统领扫视全场,见吴正廉的下巴抬得高高,身姿笔直不弯,“莫非廉王殿下要拒旨不接?”
吴正廉直直看向他的身后:“太子殿下尚不曾下马。”
张统领回首一望,果不其然,吴正瑜安坐马上一动不动,不曾有半丝下地接旨之意。他只作不见,转过头刚要对吴正廉喝道,忽然身后吴正瑜薄淡的声音响起:“特许廉王不跪。”
一句话噎得吴正廉跪也不是,不跪更不快,直把一双圆眼怒睁,似要脱出眶去。
“是,谨遵太子殿下旨意。”张统领暗笑,遂低下头,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吴正廉品行不端,不堪帝位,免去其储君之位,特封廉王,赐王府,封地绵州。”念罢,笑看吴正廉一眼,“廉王请接旨吧。”
吴正廉兀自生怒,瞪着马背上神情淡然的吴正瑜,心中不平。他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哄得父皇册封他储君之位?
更恨皇帝偏心,专门把他支使出来,一夕之间改立储君,只为捧扶这个病秧子?难道大权旁落,大乌朝根基不稳?
吴正廉立在原地不动,张统领递出的圣旨没人接,登时便显尴尬。这时便显出江心远的识时务来,他心中跟定吴正廉,早把身家性命全搭进去,此时自后方走出来,从张统领手中代接过圣旨。
张统领也没难为他,只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退回吴正瑜的马前。
“廉王何时把庄里的客人请出来一见?”吴正瑜松松握着马缰,望着吴正廉缓缓开口。
吴正廉看不惯他的装模作样,抱臂冷笑:“想见?自己进去。”
“怎么?不敢?”见吴正瑜立时未答,毫不掩饰心中的轻蔑,嘲弄地道,“堂堂太子殿下,连进兄长的别院都不敢,他日倘遇战事岂非吓尿裤子?”
吴正瑜面不改色,只淡然地道:“兄长猛于虎。”
短短五个字,吴正廉面色大怒,又因仰头同他说话,更加抑制不住怒气:“好,很好。既然旨也宣了,那太子殿下便请回吧!”
一拂袖子,转身便走。
未及两步,忽听一阵破空声传来,旋即身后两声惨叫响起。回身一看,护在身后的四五名精锐背中羽箭,锋利的箭头透胸而出,几人噗通噗通接连倒地,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吴正瑜!”唰的一声,吴正廉怒目拔刀,刃尖指向端坐马背的吴正瑜,只见他神情坦然,好似方才一切并非他指使,“你这是何意?”
吴正瑜缓缓挥臂,顿时身后走出一队背着弓箭的射手,约有七十余人,个个精悍壮实。
吴正廉一见,简直要红了眼,他怎么会不认得,这是大乌朝最精锐的神箭手,箭无虚发,一箭穿心从未有失手,整个大乌朝统共只有三百人。当年他曾请求父皇赐给他些许,被父皇驳回。可是今日竟拨给吴正瑜将近四分之一,这让他如何不怒?
吴正瑜缓缓开口:“请廉王将庄内客人请出来。”
“我若说不呢?”吴正廉咬着牙道。
“既然如此——”吴正瑜抬臂打了个手势,顿时七十五名神箭手同时弯弓,箭支如雨点朝对面射去。伴随着一阵闷哼声,刹那间对面倒下一片。
七十五名神箭手每人一发,不过呼吸之间,对面不多不少倒下七十五人,皆是一箭穿心,无有活命。
吴正廉怒火攻心,当下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别怪我做兄长的不客气!”
不就是战?谁怕谁?吴正廉看着己方被激红了眼的精锐士兵,他吴正瑜仅有八百人手,就算有神箭手又如何?胜者一定是他!
一声令下,正式开战。
两千余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这偏僻之地交战显得拥挤了些,好在双方皆是有经验的队伍,很快正面交锋起来。
庄内,吴清婉三人坐在屋里,听着外头传来的兵械角斗声,有些坐立难安。只是吴正廉临走前吩咐,务必牢牢看住她们,不许一人走脱。故而屋外四面皆有两名兵士守住,连门都不许出。
“怎么打起来了?”吴清婉一时坐下,一时来回踱步,心中焦躁。刀剑无眼,吴正瑜或吴正廉倘若伤到可怎生是好?
吴正瑜装病日久,孱弱的模样早深重心中,吴清婉极怕他有个好歹。而吴正廉虽然待她不亲,到底也是一起长大,手足情分在心,两人不论谁有所伤亡都是她所不愿看到的。
卫小雨冲她的后背偷偷做了个鬼脸,心道吴正廉那般可恶,被砍上一刀才好呢。被赵珮纹一巴掌拍在头上,险些咬了舌头。
庄外,随着战事愈来愈激烈,半个时辰后场中已堆满浴血的尸首。其中吴正瑜这边普通士兵倒下两百余人,神箭手无一人伤亡。吴正廉那边伤亡将近四百,初时多被一箭穿心,待双方互相融入到对方的队伍中,神箭手的用处便小了许多。
望着精锐属下如割麦子般迅速倒地,吴正廉心疼得直咬牙,可是每当他怒极,不是被江心远拉住便是被对面射来的箭支阻挠。
“撤回山庄!”即使丢脸也顾不得了,吴正廉心知自己这两千人如今名不正言不顺,死一个便少一个,再想补齐已经不能够。望着吴正瑜端坐马背时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想把手中的刀掷去。
吴正瑜仿佛未看到他吃人的眼神,抬臂下令后退,并不乘胜追击。望着这一幕,江心远的目光闪了闪,双方既结仇,何不拼到底?这位瑜王是心善呢,还是别有用意?
他自来多疑,一边觉得吴正瑜此举另有深意,一边又觉得更像不够心狠,免不了心中轻视。
待双方退回各自阵营,望着满地的尸首,吴正廉怒不可遏,拔刀大步往吴正瑜马前走去:“父皇叫你来就是为了杀我的人?”
“请廉王止步!”嗖的一声,对面射来一箭,深深钉在吴正廉脚下,箭羽摇动。低头瞥一眼,抬头冷笑道:“有胆你就把我杀了!”
他与江心远不同,身为曾经的储君,即便狂妄自大,脑子里也并非全是草料。深知双方尚未到死仇的境地,面带煞气地再度迈开步子。忽然,“嗖嗖嗖”一排密密的箭支射来,贴着他的鞋尖钉成一排,密密麻麻,又深又直,仿似一道篱笆。
甚至感受得到箭支钻入地面时带来的震动,吴正廉脸色变了变,终于收敛怒色,微眯起眼朝吴正瑜望去。
“请廉王将庄内的客人请出来。”吴正瑜端坐马上,始终表情薄淡。
“本王依然是那句话,有胆你就进来。”吴正廉收刀回鞘,冷笑一声,挥手带领余下之人退回庄内。大门大敞,露出院内阵列严谨的兵士。临去投来一眼,俱是挑衅。
“殿下?”张统领仰头请示道,“为何要放他们回去?何不乘胜追击?”
吴正瑜翻身下马:“若廉王将庄内的人质推出来做挡箭牌,你待如何?”
张统领微愕:“廉王他——尚不至于此吧?”
吴正瑜将目光投向大敞的山庄门内,沉默片刻,只道:“我们不能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
这周木有榜单,大约更7000-9000字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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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驾崩之上
殿上埋头批阅奏折的皇帝听得太监来报,抬起一张略带不耐的面孔:“晕倒了?那便送回寝宫,请太医来看。”
他堂堂一国之君,学得是治国安邦之策,她小小一个妃嫔晕倒了报给他做什么?
回想起林贵妃这几日屡屡到孟皇后宫门前跪着,今日竟然晕倒了,便是一阵冷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太监窥得他面色不虞,忙诺诺退下。
皇帝重新埋首于奏折,一张张白纸黑字,他却丝毫看不进去。脑中思绪纷乱,忆起后宫之事,心中尽是挫败。
他自幼得先帝教诲,一颗心几乎全放在朝堂之上,国家大事从不曾有过纰漏。唯独后宫之事,每每回想,悔得肠子都青了。
皇帝拂开奏折,自抽屉中缓缓取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铺在桌上,一寸一寸展开。画卷中央是一名正值芳华的少女,身着素裳,乌发随意披在肩后,坐在窗子里面执笔书写。容颜不是绝美,但那份认真的气度令人见之心折。
他头一回见到孟娇容,那时他还是皇子,有一回到太傅府上,孟太傅解答完他的问题之后便向他引见。他来到她窗子前,站了足有一刻钟,她居然都没有发现。只认真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从他的角度望去,字迹中庸平正,毫无这个年龄的少女遍有的娟秀、骄娇之气。
后来她成了他的皇后。
两人有过一段恩爱相携的静好日子,他下了朝会到她的宫里坐一坐,批阅奏折时遇到令人气恼、疑难之事,在她这里时常能得到开解。
似乎每一对帝后都逃脱不了离心离德的命运。
他们渐行渐远,似乎毫无征兆,又似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两人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彼此之间的关系,却还是被旁人所乘。
真正的决裂始于一方手帕。
皇后的寝宫里出现除却皇帝以外的男人的手帕,他原本不疑,毕竟要陷害一个人的手段太多。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却让两人开始争执,互相猜忌,频繁的争吵与冷战,最终心生隔阂,无法弥补。
后来吴正瑜出生,刚落地时几乎不会哭,小小的身子比旁的婴孩都显得孱弱,太医都道是早夭之相,用最好的药材吊着也活不过弱冠。而孟皇后生下吴正瑜后,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倘若那时他多用心一些,只怕她也不会去得那般早。可那会儿他用心他处,待再想起来,她已时日无多。
他心中既有愧,亦有怨,在她逝去后再不曾踏足中宫。同时隐隐察觉出林含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贤惠温柔,便与孟太傅暗中商议,封吴正瑜为瑜王,远送出京。此时想来,幸好如此,否则她唯一的骨血只怕留不下来。
不久之前,吴正瑜将当初林含烟如何买通宫女,在孟皇后生产前下毒的证据给他看,他才明白果然是她。恨她的手段高明,更后悔自己被蒙蔽了双眼。
可笑她这时惺惺作态,日日去孟皇后的宫门前跪着,以为如此他就会原谅她,重新册封吴正廉为太子?
忽然,方才来过的小太监跑进殿内,扑通跪在地上,神色有些慌张:“皇上,贵妃娘娘她——不好了!”
所以说,宫中便没有一个真正的知心人。众人只见林贵妃的荣宠,无人知皇帝心中恨死了她,恨不得她马上死了才好。
皇帝眼睛微眯:“哦?林贵妃不好了?”
“回皇上,太医说贵妃娘娘她,着实不大好了。说,说——”小太监一时心急,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替代“快死了”这三个字。
“朕去瞧瞧!”皇帝猛地站起来,带动身后的龙椅跟着滞后,低头望着案上的画,伸出手指抚在画中人的面庞上。
小太监见皇帝如此急匆匆地朝外走,暗中嘘了口气,他就说皇帝对林贵妃宠爱多年,怎可能忽然之间厌弃?幸好他赌对了,及时进来通报。
正阳宫。
齐笙搬只凳子坐在花园旁边,懒懒眯着眼睛,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枝头上娇艳怒放的蔷薇花。
她身份特殊,倘吴正贤不管她,旁人也懒得找她麻烦。何况最衷心的宫人早被调派去其他地方,谁也不会闲得难受,教她合格的宫人应是何姿态。
小心翼翼地拉下一枝浅黄蔷薇,凑近轻嗅,果然芬芳扑鼻。齐笙轻轻掰下一朵花瓣,小心地将花枝放回去。
吴正贤曾说她便如这蔷薇花一般,小气带刺,最不讨人喜。她只觉得是夸赞,蔷薇花多么美,带刺更容易引起征服欲,说她是蔷薇花实是高看她。依她看来,自己大约是荒野之中那一簇狗尾巴草,低贱寻常,遍地都是。
忽然,她被宫门外闪进来一角华丽的银色刺得微眯起眼。
一位长相俊朗的年轻公子走进来,环顾一番,见四下无人,遂飞快撩起下摆,噌噌往殿内跑去。行为毫不文雅,与他俊朗的外表完全不符。
“赵伟达?”齐笙从凳子上站起身,“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吴正贤被禁足后,五皇子吴正明便搬去柔妃的偏殿,后来索性住去宫外,与赵伟达混在一起。而赵伟达此时竟出现在这里,委实奇怪。
赵伟达骤然听见有人说话,背影顿时一僵,随后似乎反应过来这声音有些熟悉,转身一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阿笙?你怎么在这里?”
齐笙不答,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跟五殿下在一起?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
“哦,哦,哈,五殿下差我来拿点儿东西,嗯,他走时忘记带了。”赵伟达嘻嘻哈哈地挠着头。
“可是五殿下的寝宫在那边,你往这边跑做什么?”齐笙脸色一正,“你亲妹妹还在外边受苦,你倒全然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情玩这些把戏!”
面对她的呵斥,赵伟达终于挂不住笑,嘴角抽搐着尴尬地道:“那个,就是因为这件事,五殿下怕太子殿下吃亏,叫我来三殿下处寻一件东西,好叫廉王有所顾忌。”
齐笙面色更加严厉:“五殿下年纪小,叫你做这件事就算了。可是你这么大的人,难道不知轻重吗?倘不说被三殿下发现会如何,便是太子殿下就真的需要你们帮忙?万一帮了倒忙,反叫公主和珮纹吃亏又该怎么办?”
赵伟达被她说得好不尴尬,明明是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姑娘,偏偏一板一眼地训他,不自在地道:“那,那我不,不做便是了。”
“趁着三殿下不在,你赶快离去!回去后记得劝着五殿下,莫给太子殿下添乱!”齐笙板着脸,直训得赵伟达如逃命般飞快跑走,才缓缓嘘了口气。
走回花园旁边,刚要坐下,忽然身后响起一个清雅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
转过身,只见吴正贤面带微笑,缓缓走来:“三殿下回来了。”
“嗯。”吴正贤轻轻颌首,嘴角微微翘起,显示出心情极好。他往赵伟达离去的方向看了眼,问道:“赵伟达来做什么?”
齐笙细观他说话的神态,似不在意的模样,便也做出不甚上心的神态:“总之不是来找殿下的。”
吴正贤挑了挑眉头,仿佛心情极好,竟未生怒,居然对她开起玩笑来:“哦,莫非是找我们的蔷薇姑娘,阿笙来了?这可真是怪了,素来冷漠的的蔷薇姑娘居然也会理那等浪荡子?”
齐笙双手抱胸,斜眼看他:“都道‘美人帐,英雄冢’,看来果真不假。三殿下在廉王妃那里得到许多乐趣罢?”
吴正贤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环视左右见四下无人,深吸了口气,眯眼轻道:“是啊,如你所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叹有些人,心中对别人念念不忘,人家却不曾把她放在心上。你说可不可悲?”
齐笙仿似不知他说的是谁,点点头道:“是十分可悲。”话锋一转,“更可悲的事也有。比方说有些人不顾兄长之托,居然霸占亲嫂,欲行苟且之事。”
“你!”吴正贤大怒,恨不得立劈了她,只是看见她举在右边耳侧,掌端露出的一截明晃晃的簪尖,高举的手掌握成拳头,缓缓放下,“有时我真想不通,二哥将你放在我身边是为何?如今我已如你所愿,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可你似乎并不欢喜?”
他近身走到她面前,扳住她的肩膀,强行捏着她的下巴:“你屡屡激怒我,到底为何呢?”
齐笙垂眸沉默,片刻后抬眼道:“她是个好人。你会一直待她好的,对吧?”
吴正贤闻言微怔,啧啧称奇:“你这会儿倒好心起来了?”
“她是个女子,本不该遭受这些。”齐笙挣开他,别过脸望向远处连绵的宫墙,沉声缓道:“你们男人之间行事,总要拖身边人下水,可这些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原本便不能恣意生活,如今更失去抉择的机会。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可是这般境地,却是你一手促成。”吴正贤冷笑道,“现在又想做好人?”
自她进了正阳宫,时刻守在他左右,衣食住行,一步都不肯放过。屡屡在他耳边播散蛊惑的言语,诱惑他进入东宫,寻季嫣然表明心意,进而带她远走高飞。否则季嫣然便会因吴正廉举兵失败而丢掉性命,他原本有机会挽回却没做,比吴正廉更罪孽深重。
他思来想去,明知事不可为,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父皇正值壮年,至少十年内无性命之虞,扶植一位皇子至羽翼丰满简直无可挑剔。
吴正廉又算什么?依照他的性子,断然不甘放弃太子之位。而林贵妃的病重及他突然被禁足,则令人不得不深思。
他记得林贵妃曾透露,吴正瑜成长不起来,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可如今她病倒了,吴正瑜却痊愈了,储君之位亦换了人。
前朝之势尚不明朗,料来无人敢与皇帝作对。故而他不得不为季嫣然多考虑一些。
季嫣然,原先的太子妃,现今的廉王妃,其实原应成为贤王妃。两人相识在前,发乎情止乎礼,原本要皇上指婚,却被林贵妃抢先一步,将其指给吴正廉,只说京城四大才女之首,唯有太子妃之位才不辱没。
他喜欢的女人,吴正廉也喜欢。他曾暗中询问林贵妃,能否相让,林贵妃这般回答他:“贤儿,季小姐这般品貌,世间男子无不倾倒。可季小姐只有一个,你愿意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一代贤王妃?”
自小到大,凡有好东西,无不是吴正廉先挑。不说未生长于宫中的吴正瑜,便是与吴正廉亲兄弟的他,以及吴清婉、吴正明,也都事事落于其后。他明白了林贵妃的暗指,知事不可逆,遂请旨南下。一别两年,至去年底方回京。
原本他已将这段情意放下,只是时局变动,他被禁足宫中,于外帮不上忙,便只能于内照顾季嫣然了。
“将她推进火坑的人,可不是我。”齐笙转过头来,容色平静地与他对视:“若我有心害她,至少有十几种方法,每个方法都比劝你表明心迹要阴狠得多。”
她最先的打算,是利用江梦予插入吴正廉与季嫣然之间,先伤季嫣然的心,再由吴正贤为其抚平。她甚至连催情的手段都准备好了。
“若是那般,不仅季嫣然,便连三殿下也免不了痛悔半生。”齐笙如此说道,“只是她们何其无辜?不过是平凡女子,偏偏扯进这争斗之中,无以脱身。”
吴正贤细端她的神态,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开始理解,为何二哥独独青睐于你了。”
“三殿下此言差矣。齐笙与太子殿下只是下属与主上的关系,并非三殿下所想的男女之情。”
吴正贤轻笑一声,不做深究,只道:“齐姑娘忽然如此交心,莫非将功成身退?”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阿轻改文名了,亲们发现了喵~~《千金坠》是不是比《睡美男》更贴切点?
好吧,希望养肥的妹纸不会因为看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就删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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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收藏终于满100了,感谢那位不知名的软妹纸╭(╯3╰)╮为表诚意,明天晚上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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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驾崩之中
齐笙刚要答“是”,这时正阳宫外忽然传来不寻常的嘈杂声,似乎许多人正脚步慌乱地奔走,隐隐又听得“皇上”“贵妃”等字眼。
吴正贤面色微变,就要往宫门外走,不防齐笙伸手拦在他面前:“殿下正在禁足之中,不得出正阳宫。”
这时外头的纷乱声更加清晰,仿佛听得“不好”等字眼,吴正贤面色更沉,冷哼一声,推开她往外头走:“现在记得本殿下被禁足了?之前蛊惑本殿下犯禁时怎么不记得?”
齐笙拦他不住,只好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正阳宫门,就看见几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低着头往东走,吴正贤一把抓住其中一名,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监被他一抓一喝,魂儿都飞了,哆哆嗦嗦半天,方才道:“殿殿殿下,皇皇上不,不好了。”
吴正贤将眼一瞪:“谁不好了?发生了何事?”
小太监面带惶恐,结结巴巴地道:“皇上,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娘娘不好了……”
齐笙心头咯噔一下:“说清楚!到底是谁不好了?”
小太监的腿肚子止不住地哆嗦,磕磕巴巴半天,终于软倒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原,原是贵妃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去娘娘宫里看望。谁,谁知皇上在娘娘宫里喝了口茶,就,就不好了——”
唰的一下,齐笙的脸色煞白。再看吴正贤,亦是脸色苍白。他忽然放了小太监,转过头盯着齐笙,目光仿佛要活吃了她:“你,你好,你们很好!”
齐笙眼看着他仿佛披着白皮的恶鬼,一步步朝她逼近,只觉背心一片冰凉:“此事,此事不在计划当中。”
吴正贤根本不听,怒极挥掌扇来:“咱们走着瞧!”
齐笙闪躲不过,跌倒在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上,浑身被硌得生疼,口中似乎尝到一丝血腥气。她捂着火辣辣的脸,眼睁睁看着吴正贤转身大步离开,不由暗叹,真是计划不如变化。
听小太监的话中含义,仿佛皇上被林贵妃算计了。林贵妃是什么人?连聪敏睿智的孟皇后都栽在她手上,可谓后宫第一人。所想所做,均不同常人。此时为给吴正廉铺路,居然把自己与枕边人一同搭上了。
齐笙猜得没错,林含烟自从被皇帝喂了一碗毒茶,自知命不久矣,又冷眼观皇帝对吴正瑜既愧且怜,把吴正廉完全抛之脑后,甚至有丢进尘埃里踩几脚的意思,便下定了决心。
今日在孟皇后宫门前跪到晕倒,便是计划的开始。她与皇帝同床共枕十几年,对这个男人十分了解,他有多爱孟娇容,就有多恨她林含烟。她不甘心至死都比不过孟娇容,索性叫他多恨她一些。
待皇帝目带讥讽地站在床前,便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狠狠痛悔,终于求得皇帝一时心软,与她交杯一饮。杯中是她准备好的鸩毒,半日即薨。想来只要皇帝死了,她两个儿子又都争气,相互扶持,何虑斗不过一个根基不稳的吴正瑜?
林贵妃逞强一生,最后一计更不可谓不毒辣。只可惜天意难料,又或者说吴正瑜技高一筹,因着季嫣然的关系,吴正廉与吴正贤再不可能同心协力,而她的这番打算全然付诸流水。
林贵妃歪躺在床上,强吊着一口气,终于盼来了吴正贤。白皙的脖颈上印着几块乌青,正是方才皇帝发现中毒时盛怒所掐导致。她拉着吴正贤的手,只来得及说一句:“好好,辅佐,你大哥——”
只这一句,便阖然而逝。
吴正贤深吸了口气,两眼看着房顶,眨了眨眼,终没忍住,两行清泪滑落脸庞。
却说吴正贤大步离去后,齐笙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砰砰直跳,看看身后不远处的正阳宫,心道等吴正贤回过神来,只怕要关押她。不说拿她要挟什么人,只三五不时抽顿鞭子出出气就够她受了。
正阳宫是不能回了。那去哪里呢?清婉公主尚未回宫,她在宫里没有熟人,非要认识也只识得一个廉王妃。齐笙脑子飞速转动,此时季嫣然是否收到皇帝与林贵妃不好的消息?她现在心情如何?以两人的交情,能否答应助她出宫?
在心里迅速盘算,最终咬了咬牙,且赌上一赌!
她神色一正,匆匆往东宫方向走去。未走几步,忽然身边擦过一名高大的侍卫:“跟我来。”
这个声音?齐笙心中一跳,来不及多想,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半个时辰后,两人有惊无险地出了宫门。侍卫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普通的面容,高大的身材投下一片阴影,线条柔软的大眼睛温和地望着她道:“速回齐府,将宫中所发生之事告知五爷。”
说罢,在她肩头拍了拍,戴回帽子转身没入宫中。
齐笙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他及时将她送出宫,是凑巧还是——
待回到齐府,将宫中所发生之事简略报给齐五爷,齐五爷点头表示知道,令她下去陪齐夫人与齐箫说话。待她出去后,后脚牵了马匹出门。
齐笙默默目送,心潮有些不平。
京郊外的一座农庄前,两队士兵正挥刀对峙,地面上躺着无数伤员,不远处的树林里亦挂着许多尸首。双方首领隔着遥遥人群互望,一人面容薄淡,一人愤慨万千。
由不得吴正廉不生气,这场仗他原不想打,架不住吴正瑜三番两次喊阵,又命弓箭手绑了火箭射进院子里,激怒众士兵们,纷纷请命要战。
这一战便是半个多时辰,眼看着伤员愈来愈多,吴正廉心中急了:“吴正瑜,你够阴损!”
亏他之前装痨装得那般像,满脸的薄淡疏寡,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吴正廉恨得连连拔刀,只是都被江心远阻住:“瑜王此番行径,我觉得有些不对。”
“有何不对?”吴正廉恨恨砍掉射在一米之外的箭支,直把吴正瑜骂了一百遍,偏偏吴正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命身边的神箭手举起弓,嗖的一声,这一箭射在他身前半步远处。
“吴正瑜!你欺人太甚!”身前三步之内扎满洞眼,全是吴正瑜命人射箭所致,仿佛一名胜券在握的猎手玩弄困斗的劣兽,吴正廉红了眼,高声喝道:“全都不许手下留情!杀光这帮混蛋!”
江心远眉头一皱,对吴正廉的失态感到说不上来的怪异。思索片刻,忽一拍脑袋:“糟糕!”
“什么事?”吴正廉终于被他吸引注意力。
“只怕公主她们此刻已不在庄子里了!”江心远拔腿就跑,一面呼唤几十名兵士同他一起钻进庄子里。
吴正廉似也想起什么,抬眼望去,只见吴正瑜薄淡的面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顿时心中大怒,怄得几欲吐血。
吴清婉等人跟在卫金山身后,从后院逃走。卫金山带来两匹马,将吴清婉抱上其中一匹,自己坐在她身后,卫小雨与赵珮纹跨上另外一匹,四人对七八名手执弓箭的精悍男子道:“仰仗几位了!”
打头之人对他一抱拳:“请卫公子照顾好公主,我等在此拦截追兵。”
说罢,在马臀上拍了一记。
两匹快马先后离开,几名弓箭手走回院子,把门一栓,将弓箭背起,反手从腰侧抽出一把跨刀。
江心远赶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守在吴清婉及其他公子小姐门外的兵士们俱被一刀封喉,其余人等皆被一箭穿心而亡。屋门大开,露出乱糟糟的内里,不见半个人影儿。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儿。原本瞧不起的瑜王原来竟如此狡诈,三番两次约战挑衅,只不过是营救吴清婉的幌子。
“追!”他带头朝后门跑去,就见七八名精悍的男子手握钢刀,牢牢守在门前,在几人走来之前已经摆好作战的架势。
江心远认得这些人的服饰,与外头那些神箭手一模一样。他往几人背后瞄了眼,箭囊俱空。冷笑一声,指挥带来的几十名士兵道:“你们拖住他们,其余人跟我翻墙!”
江心远自幼打架也是一名好手,年少时顽劣之事没少做,爬墙这等小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只是那七八名弓箭手也非庸人,能被吴正瑜派来执行营救任务,不论弓箭或是用刀都很利索。很快解决掉扑过来的十几人,随后便去砍爬墙的另外十余人。最后砍翻二十几人,只余下江心远与另外三名士兵。
“江公子不必费力,公主他们早已走远。”一名弓箭手指着路上的马蹄印,对江心远道。
江心远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后门处延伸出两行马蹄印消失在远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弓箭手们见状,嘿嘿笑了几声,收回跨刀就此离去。
“江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江心远往路边走了几步,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半晌后微眯起眼:“速去牵马!”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半更哈~
阿轻不是故意浪费手机看文的妹纸们的流量,实在是手机阅读不算点击,阿轻看着惨淡的点击量心中着实有些辛酸,便想把每章字数提到5000-6000字,分两次更新。
还望手机阅读、电脑阅读的妹纸们多多谅解,爱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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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驾崩之下
“江心远,你不要脸!”郁郁葱葱的树林旁边,一条平坦的官道由北向南,路中央两匹骏马背上载着四人,被前后十余人围在中央。坐在赵珮纹身后的卫小雨指着堵在前面的紫衣公子,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亏你还是公主的表哥,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江心远不看她,只对坐在卫金山身前的吴清婉道:“请公主随我回去。”
吴清婉摇摇头,不待说什么,坐在她身后的卫金山脱口道:“放屁!姓江的,你太不要脸了吧?要谋前程,自可光明正大,屡屡为难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江心远接连被卫氏兄妹骂了一通,神色未变,只淡淡地对吴清婉道:“请公主随我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吴清婉答道,被表兄逼到如此境地,着实有些伤心,可是仍忍不住劝道:“江心远,你如此聪明,今后必定前程似锦。为何非要走谋反之途?父皇身体康健,至少还能在位二十年,即便我跟你回去又如何呢?难道父皇会因为我,便将皇位传与廉王?”
江心远避而不答,目光转向卫金山道:“卫金山,请放公主下马,否则刀剑无眼,若公主有个闪失——”
卫金山浓眉一挑,轻蔑地扫过十几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就凭你们?”
农庄的外围,混战仍在继续。望着愈来愈多的死伤,吴正廉对吴正瑜的憎恨达到前所未有的浓烈。然而面对他阴狠的目光,吴正瑜并不放在心上,负手立在队伍后方,对战场的情势淡然观望,气定神闲的态度令吴正廉恨得牙痒痒。
这时,忽然远方出现一骑灰影,很快飞驰到吴正瑜身前,勒马跳下,对吴正瑜附耳低声数句。隔得较远,吴正廉只见吴正瑜始终面无表情,直至听罢,方才朝他遥遥望来,目光中透着一丝怜悯与深意。
而后,居然下令停战。
吴正廉诧异,虽然心疼伤亡,却不想如他的意。只是话未说出口,吴正瑜已然不再关注战场,居然纵身上马,先一步离去!
吴正廉气坏了,恨不得杀掉他遗留下来的士兵泄愤,可是随即就把这个念头打消掉。双方悬殊不大,打下去无疑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咬牙切齿地宣布停战,眼睁睁看着吴正瑜带来的已不足四百的士兵在统领的指挥下列队离去。
待渐渐消失在远方,扬起的尘埃重新落下,吴正廉开始沉思吴正瑜最后投来的略带深意的眼神。发生了什么?吴正廉想得脑仁突突直跳,依然不得要领,只是隐隐之中,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环视四周,只见伤亡遍地,几乎人人脸上染血。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血腥气,活着的士兵们默默收敛已死同伴的尸首,气氛静肃而惨烈。
吴正廉一时有些怅然,毕竟是曾经追随过他,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此刻尸首都不得保全,难免让人唏嘘。
每一名士兵的荣耀都是死于战场,可这真的算战场吗?吴正廉一时犹豫,随即这种念头就被他抛开去。他是谁?他是皇亲贵胄,身体里流淌着天子的血脉,未来的天下之主,他们为他流血、拼命都是应该的!
随即下令打理战场,转身往庄子里走去。
然而越往里走越心惊,原本布置在院内的兵士竟无一存活,全部毙命!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想起吴正瑜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淡然出尘,只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直到天完全黑透,江心远才狼狈回来。一身紫衣沾满泥土,一缕缕头发散开,白皙的面孔黑一道白一道,若非那身气度,几乎让人以为是跑来要饭的叫花子。
吴正廉自然没见到江心远狼狈的模样,他见到江心远时已经重新穿戴完毕,见他只身回来,不由皱眉:“公主呢?没追回来?”
江心远惭愧地低下头:“有负嘱托!”
吴正廉哼了声:“为何此时才回?”
江心远深深吸了口气:“卫金山杀了我带去的侍从,又砍了我的马,我不得不步行回来,这才晚了时辰。”
事实是他太过轻敌,才使得卫金山脱困。
之前同卫金山交手,并未觉得卫金山有多么厉害。谁知这回一刀下去,居然砍翻两人,余下的人谨慎地围在周围,不敢再大意。只是有吴清婉在,又不敢下死手。到最后虽然重伤了卫金山,却被他杀掉带去的所有侍从,并全部马匹,令他不得不步行回来。
想他堂堂江府公子,居然沦落到徒步走山路的境地。途中曾两次迷路,走进荒林里出不来,陷进野林子,三步跌一跤,狼狈至极。不过想起卫金山背后的那道深深的伤口,心里又爽快起来,回京路途遥远,只怕他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他恨意稍消,面上露出一丝松快的神色,被吴正廉捉到,顿感不悦。不过吴正廉好歹是曾经的储君,不可能为了点小事便同下属发火,想起真正的对手吴正瑜,恨恨地捶在桌子上:“我派去京中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不知京中发生何事,竟令吴正瑜突然收兵!”
江心远已经问清他走后发生的事,闻言安慰道:“殿下吉人天相,不必担忧。”
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禀报殿下——”恰是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抬头见江心远也在,犹豫了下,凑到吴正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正廉面上先是不信,后来惊愕,待到最后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从始至终不见一丝喜色,呆滞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出了口气。江心远见他神色复杂,面带悲伤,心中微沉:“殿下,发生了何事?”
“父皇——薨了!”
短短一句话,令江心远双眼一亮,皇帝死了?真是个好消息,他喜不自胜之余,仍然记得死的那位是吴正廉的生父,强抑住喜色,拱手沉声道:“请殿下节哀。”
“贵妃,同逝。”吴正廉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神色落寞而悲伤,双目中流下两行清泪。
江心远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然而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过来。不禁心下感叹,定是林贵妃为保吴正廉,不惜连自己都牺牲,只为营造出对吴正廉最有利的局面。
“请殿下节哀。”江心远这回真心实意地道。
想到皇帝已死,吴正瑜的太子之位又未坐稳,同时廉王有一个遗传自林贵妃的智计无双的胞弟,江心远的嘴角泛开一丝笑意。
皇帝薨了,举国哀悼。
吴正瑜身披孝服,守孝三日,整个人累得几乎脱形。回到瑜王府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
齐笙从密道中出来,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身穿白色孝服的吴正瑜倚在床头,微微侧着脸,面向墙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殿下?殿下?”齐笙轻轻唤道,见他并未醒来,便缓缓走到床前,忍不住打量他。
自她见到吴正瑜以来,几乎都是冷淡高傲的模样,眉眼俊美,容色薄淡,使人不敢高攀。吃过他许多苦头的齐笙,心中的惧意从未彻底消散。可是此时看着他眼窝深陷,眼底乌青,嘴唇干得凹下一个个小坑,又觉得他并非那般高高在上。
尤其原本很薄的嘴唇抿成一线,面容憔悴,挺直的眉毛微微皱起,整个人看起来略显柔弱,紧闭的眼睛勾勒出细长的线条,又仿佛十分委屈。
原本独自前来很是忐忑的齐笙,此时终于不那么紧张。站到床前,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静谧的空间内,只有她和吴正瑜两人。带她前来的田旋留在密道门后,并未跟出来。齐笙握着双手,有些拿不清主意。
先皇刚薨,新皇尚未即位,如今正是紧要时刻,他应该跟齐五爷这等真正做事的人商量要事才对,唤她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女子来做什么?
或许真的有要紧事吧,齐笙这样想着,决定叫醒他:“殿下?殿下?”
吴正瑜嘴里咕哝两声,没有醒来。
齐笙只好凑近一些,轻轻再唤:“殿下?”
这时,吴正瑜动了,微微晃动脑袋,仿佛要醒来。齐笙来不及欣喜,下一刻,腰被两只手环住,将她往下拉去。同时,一张燥热的脸埋在她的胸前!
齐笙顿惊,正要挣扎,却听怀中人低低咕哝一声:“母后……”
齐笙一僵,他并没有醒?
这时吴正瑜双臂用力,愈发将她抱得紧。齐笙一只手撑住墙壁,不敢将重量压下,一边吴正瑜又咕哝不清地道:“母后,瑜儿替你报仇了。”
“父皇也死了。原本瑜儿能救他,但是……”
“不久瑜儿就能见到母妃了……母妃……”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能把女主写得貌似路人甲的也只有阿轻了吧……
下一更2013/2/3/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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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齐笙十分尴尬,除江心远之外,她从未同旁人如此亲近过。吴正瑜的两只手臂紧紧勒住她的腰身,头颅贴在她胸前,灼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春衫,引得肌肤阵阵战栗。
可恶!齐笙气恼地抬起左手,几次想拍在吴正瑜的脑袋上,又都咬着唇收回来。
谁想得到惯来克制守礼的吴正瑜竟然会在睡着时非礼人?一声闷响,齐笙一记手刀砍在吴正瑜颈后,紧紧勒住她腰身的手臂顿时绵软下来。
吴正瑜上身一歪,往床里头倒去。他原本并未平躺,而是上半身倚着床头而睡,故此一歪,上身与双腿折成诡异的角度。齐笙很想就此离开,可是望着他俊秀的面孔,到底不忍心,拖住他的双腿往床尾挪动,摆平身体之后,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便起身要走。
时辰已晚,吴正瑜大约醒不过来了,而她来也来了,被非礼后也没发飙,算对得起他了。
谁知刚站起来,便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门外走进来一名黑衣女子,高挑的身材,美艳的容颜,见齐笙站在床边,冷冷问道:“你来干什么?”
齐笙眉目平静地欠身回答:“邬姑娘,齐笙承蒙殿下召唤,故此便来了。”
邬月菲斜挑她一眼,轻“嗯”一声,关上房门。完全忽视齐笙的存在,走到吴正瑜床前,轻轻坐在床头,自被子下掏出一只手,沉眸扶脉。
手指刚搭上去,便眉头一跳,转头朝齐笙怒视而来:“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做。”齐笙微带诧异地道,“我方才刚到,见殿下正睡着,便未惊动,欲一旁等候。正巧这时邬姑娘来了。怎么?殿下他发生什么事了?”
邬月菲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很快狠狠瞪她一眼:“叫我知道你对殿下动了手脚,哼!”
她快步走到桌前,摊开手中的一卷布包,掀开灯罩,取出一根银针在火焰上灼过,而后迅速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将吴正瑜翻过去,手起针落,快如闪电。如此数个来回,屋中响起一声低低的沙哑的男子声音:“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是亥时两刻。”邬月菲语气轻柔地答道,收起银针,为吴正瑜重新盖上被子。见吴正瑜翻身欲起,伸手按在他背上:“殿下染了风寒,当需休息。”
“无事。”吴正瑜欲拂开,却觉她的手既硬且稳,丝毫不能扳动,抬起眼来,目光微冷:“邬姑娘,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邬月菲神情微僵,顿时目露难堪。余光瞄向站在一旁的齐笙,按捺下怒火,抿了抿唇,低低地道:“月菲去给殿下煎药。”
“齐笙来了吗?”就在邬月菲转身将离之际,又听吴正瑜问道,顿时没好气地瞪向齐笙,“殿下叫你,还不赶快过来?”
齐笙目光平静,双手交握身前,垂眸答道:“是。”
邬月菲这才轻哼一声,收起桌上的银针,快步走到门前,开门离去。
虽不熟识,但相见数回,齐笙已知邬月菲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当然,吴正瑜除外。而之前齐笙曾被田旋严厉训斥一番,想通之后,确实没有必要同没干系的人争执,便不在乎对邬月菲客气点。
“阿笙坐过来,不必拘束。”吴正瑜缓缓坐起身,倚着床头,见齐笙坐到桌子旁边,双手搁在膝头,坐得十分拘束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冲她招招手道。
齐笙方才被他无意中非礼,心中尚未解开疙瘩,才不敢同他挨得近。闻言搬着凳子,坐到离床边两步的距离:“殿下找我,所为何事?”
“阿笙坐得那么远,可是怕我吃了你?”吴正瑜望着她客客气气的模样,不禁轻笑。
齐笙低首垂眸,又将凳子往床边挪了挪。吴正瑜见比方才近了不到一只巴掌的距离,晓得她不肯,便不再强迫,缓缓说道:“吴正廉与吴正贤生隔阂之事,你办得不错。”
齐笙低着头:“不敢当殿下的夸赞。”
“嗯,阿笙想要何奖赏?”
齐笙有些奇异地抬起头,见吴正瑜正浅笑着看她,不禁一呆,忍不住道:“殿下可是又有事情要差遣我?”
柔和的光线下,少女仰头微呆的模样十分醉人,原本疏淡的眉眼,因着清漓漓的乌瞳,透着一股子清媚,细润的肌肤令人忍不住想要掐上一把。吴正瑜的脑中忽然泛起一张干瘦的,脏兮兮的,头顶一团乱糟糟黄发的小乞儿形象。
一转眼,机灵单纯的小皮猴儿变成了心有城府的大家闺秀。吴正瑜心中轻叹,道:“并无事情差遣你。阿笙如此问,莫非在家里头闲得慌,想再领差事来做?”
齐笙飞快摇头:“齐笙本领低微,如今朝中动向不明,于市井之中赚些银钱尚可,若再担任如上回一般的差事,恐无力胜任。”
“阿笙好生谦虚。”吴正瑜倚着床头,有些慵懒地望着她,薄唇优雅地张翕道。
今日寻她过来,并非如她所想,有事派遣她做。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可笑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然无人可以说话。兄弟,姐妹,祖父,叔伯,下属,好友……竟无一人愿意倾心相吐。思来想去,便想到五年前自小镇上遇见的心窍玲珑的小乞儿,如今心思深埋的齐笙。
就在今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死了。一个是咎由自取,另一个是……
当在农庄外面,他听到皇帝身中鸩毒,时日无多之时,心中首先不相信。可是当他快马加鞭,进京之后,仍是绕到瑜王府将邬月菲带上。
进入皇帝的寝宫后,便见昨日仍然精神焕发的皇帝神色枯槁,精神不振地躺在床上。床下跪着数名御医,见他进来便将皇帝的情形如实禀报。
吴正瑜对御医们挥手,令他们出去,而后请邬月菲给皇帝扶脉。
邬月菲是他在外修养身体时意外遇见,原是隐世侠医的关门弟子,碰巧被他寻到,结下一段因缘。自此跟随在他的身边,为他调理身体,医术并不比宫中的御医差。
为皇帝扶脉过后,邬月菲便道毒性虽可去,但皇帝的身体不比从前,只有四五年寿命。吴正瑜依然十分惊喜,即便心中颇恨皇帝当年辜负了孟皇后。血脉情深,皇帝毕竟是他的生父,父子天性无法泯灭。
当他将解药为皇帝喂下,皇帝悠悠转醒之际,握着他的手,说道:“林含烟死了,她下毒戕害你母后,如今终于得到报应。”
林含烟死了?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亲眼看着吴正廉与吴正贤反目,相继殒命才解恨!吴正瑜当时心想,并没有说出来。毕竟吴正廉与吴正贤再可恨,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肯扶他做储君,却必定不肯夺别的儿子的性命。
“朕无颜下去见你母后。当年虽是林含烟下毒,可是朕……是隐约知道的。”皇帝闭目长叹, “你母后生性刚强,朕原想借机挫挫她的锐气,不想却害死了她!”
“林含烟死了,不知朕的报应何时来到?”皇帝刚说完这句话,便觉一双冰冷的手掐在他的喉咙上,静寂的殿内响起“喀”的一声脆响,皇帝闭上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
幸而御医们早已断定皇帝毒入肺腑,药石无救。在皇帝薨后,并未对其遗体仔细检查。否则他危矣。
可他并不后悔。
他只是心中迷惘,冲动弑父,可是应该?在皇帝灵柩前跪足三日,心头始终有一颗大石头沉沉压着,食而无味,夜不能寐。
“阿笙,且问你一个问题。”吴正瑜收起回忆,斟酌着词句,缓缓问道:“倘若你的父亲失手杀死你的母亲,你会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齐笙微怔,瞬间想起刚才吴正瑜梦呓之语。心中略惊,抬眼细观吴正瑜的神色,见其面上只有困惑迷惘,思忖着答道:“齐笙不知。”
吴正瑜似是没想到她这般回答:“连你都不知道吗?”
遗憾的语气,有如一粒小石子,轻轻撞在齐笙心间。
齐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只是这种问题,让她如何回答呢?倘若是市井狐朋狗友,随口答了也就是。可吴正瑜身份尊贵,所在的环境最是不容许言辞随意。她暗叹一口气,只是答道:“回公子,齐笙自幼无父无母,不知父母疼爱的滋味。只是依照律法,杀人偿命,当送去官府。”
“律法么?”吴正瑜微怔,随即轻笑一声,“那我再问你,倘若你的父亲并非失手杀死你的母亲,而是明知有人要害她,却纵容此事发生。这时你会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齐笙有些诧异,他连这些问题都问她,真不当她是外人!
不过,既然他敢问,她为何不敢答?便道:“我会努力成为他最疼爱的女儿,助他发达,而后在他最得意之际,利用他曾经包庇的人――杀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2013/2/4/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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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身世之谜
夜已深,悬月如钩。
躺在床上,静寂的夜里,听得到血液在身体里汩汩流动的声音。天籁俱寂,虫鸣声遥不可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心中似乎寂寥,又好似空旷。
齐笙睁着眼,朦胧的夜色中,团团暗影静立在周围。伫立在周围的暗影一动不动,像沉默注视着她的恶鬼,又似乎只是冷寂的死物。
从前她最怕一个人睡,总觉得暗中有鬼魅伺伏,只待她一不留神便张开黑洞洞的大嘴,一口将她吞掉。
不过自从被李明翰背弃之后,她便再也不怕黑暗中的鬼魅。对李明翰的恨与苍天的怨,足以令她对抗任何鬼魅。
齐笙缓缓将掌心按在左胸上方,感受到掌心下微弱而有韵律的跳动,内心深处生出丝丝迷惘。曾经困苦,如今富贵;曾经懦弱,而今刚强;曾经形单,现今依然影只。
夜色愈见浓稠,仿佛搅不开的墨汁。
时间一刻一刻流过,窗外渐渐泛起微弱的白。最终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一双清澈坚毅的乌瞳。
“呼啦”一声,齐笙掀被坐起,趿上鞋子,走到窗前。伸手一推,窗子向外打开,顿时璀璨的光线澎湃着涌满面庞。闭目呼吸,春日清晨微凉的气息灌入内腑,泥土与露水的香气扑面而来。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眉还是那眉,眼仍是那眼,面色依然平静,只一双细长的眼,透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齐笙缓缓收回手,摊开在眼前。皮肤细滑,五指尖尖,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少女的手。经过一个春天的保养,冬季生出的冻疮并未留下太多的疤痕。十片指甲泛着粉嫩嫩的颜色,圆润精巧,甚是可爱。
她终于想通,她非浮萍,而为茅草。扎根荒土,水淹不死,火灼存根,脚踩更壮。
吃过早饭,齐五爷唤齐笙到书房:“昨夜公子召你何事?”
“公子向我问了两个问题。”齐笙将吴正瑜对她问起的问题向齐五爷叙出,丝毫不带个人主观,一字一句,缓缓如实道来。
听罢,齐五爷峻眉稍拧,肃容含愠:“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吴正瑜召她,确未谈及要事,仅仅闲聊数句便遣她回来。
从他的神态之中,隐隐透着一丝迷惘,仿佛无所归属,前路模糊不清。不过齐笙并不担心,他们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面,相隔遥远,交集无多的人何需关切?
抬头轻瞥,只见齐五爷拧起的峻眉渐渐舒展开来,神情更加内敛。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澜,然而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骨节发白,昭示着他内心的怒气。
齐笙低下头,端起一杯茶水。
灿烂的光线从大敞的门窗中射进来,照得书房中通透敞亮。齐五爷分明看到坐在下首的少女漫不经心的神态消失了,谨慎不安的小动作不见了,她坐得端正挺直,端茶啜饮的姿态闲适雅致,仿佛整个人都变了:“果真?你可不要瞒我。”
齐笙抬起头,只见齐五爷微眯起眼,如利剑般的目光刺来,仿佛要刺穿她的心。她微感讶异,缓缓放下杯子道:“不敢欺瞒五爷。”
齐五爷总觉得哪里不对,依吴正瑜的慎密戒备,为何会跟一个时刻想飞的下属谈论心事?显然有古怪。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不论他如何开启话题,齐笙总答得毫无破绽。就在这时,外头小厮来报:“禀五爷,有一位江公子求见。”
“江心远?他来做什么?”齐五爷与齐笙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讶异,立身而起,先后走向客厅。
客厅之中,一位紫衣公子优雅坐着,见两人进来,起身拱手:“五爷。”
“江公子。”齐五爷拱手回礼,“不知江公子光临鄙舍,所为何来?”
就在齐五爷上座,背过身的刹那,齐笙忽觉左手被握住,突然而来的热度令她十分不适:“江公子这是为何?”
齐五爷转身望来,便见江心远抓着齐笙的手,笑得文雅:“阿笙坐在我旁边即可。”一面说着,一边掌心用力,引着她往下首坐去。
齐笙陡生恼意,暗暗用力挣扎:“江公子身为客人,可不要客大欺主!”
“别闹。”江心远微笑着揉她的发心,嘴上如此说着,眼睛却看向齐五爷道:“五爷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你不开心吗?”
开心个头!齐笙躲避不过,被他揉得发髻一团乱,同时抓在他掌中的左手心被轻轻刮蹭,浑身别扭之极:“无媒无聘,江公子休要胡言!”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狠狠剜他,如此轻浮浪荡,若非看他身份不凡,早就啐他一脸!
连吴正贤都不敢轻薄她,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不尊重?
嫁给他?想得美!
“咳!”齐五爷轻咳一声,江心远便松开手,亲昵地在齐笙脑门上轻敲了下,看着她气呼呼地走到对面坐下,别过头赌气地不看他,禁不住微笑道:“五爷所托之事,如今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齐五爷沉声答道。
江心远拱手道:“五爷一诺千金,江某佩服。”目光瞥过齐笙微惊之容,不由勾起唇角:“阿笙如此欣喜――”
话未说完,只见齐笙抓过手边的茶杯,用力朝他掷来:“阿笙也是你叫的?无亲无故,请江公子称我为齐姑娘!”语毕,起身而立,微瞪大眼,看向齐五爷道:“我未点头,此事不作数!”
言罢,决然离去。
茶杯擦过江心远的耳畔,叮的一声,摔碎在地上。清脆的瓷碎声犹未消散,江心远微微眯眼,而后轻笑一声:“五爷,此事――”
“依言而行。”齐五爷面容沉稳,似乎并未因齐笙的拂袖离去而恼怒,“阿笙年轻不懂事,还请江公子莫与她一般见识。”
江心远笑道:“自然不会。女儿家有点小脾气乃是寻常,我等男子汉大丈夫,自不会与她计较。”
齐五爷对他拱手,两人相视一笑,又谈了片刻,江心远方满意离去。
待他走后,齐五爷却未离开,而是依然留在堂上。唤下人进来清理干净,稳稳端茶而饮。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钟,齐笙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江心远走了?”齐笙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坐在方才的位子上。
“嗯。”齐五爷平静地看着她,并不解释什么。
齐笙便又问:“他此行前来做什么?”
“筹集银两。”齐五爷言简意赅。
齐笙冷笑一声:“筹到我们头上来了!”
“不,我答应给他。”齐五爷的语气不变。
齐笙却吃了一惊:“五爷为何?”
“因为你要嫁给他。”齐五爷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答应江心远,以半数家业相倾,作为你的嫁妆。”
齐笙惊得站起来,脱口道:“荒唐!”
齐五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依你之见,为何荒唐?”
齐笙哑了片刻,而后梳理脑中纷乱的思绪,缓慢地说道:“首先,我不愿嫁给江心远,五爷无权替我决定,即便是公子也不能轻率定下;其次,江心远是廉王的手下,我们以资财相助,岂非与公子为敌?”
齐五爷良久无声,许久之后,才自袖口掏出一块翠色玉佩:“因为这个。”
望着那块平凡无奇的鸽蛋大小的玉佩,齐笙蓦地瞪大眼睛:“五爷从哪里得来?”
“这本就是我的。”齐五爷答道,“你,是我的女儿。”
齐笙仿如听到荒谬之极的言论:“不,这不可能!”
她捂着心口,蹬蹬后退。望着齐五爷漠然的面孔,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自己。可是如果不是他,那玉佩为何在他手中?莫非公子为了欺骗她,故意把玉佩交给齐五爷?
齐笙想过无数种被抛弃的理由,幻想过许多张父母可能有的面孔,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生父居然是齐五爷!
“我就是你的生父。”齐五爷站起身,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拇指摩挲过上面的纹理,毫不怜惜地往她的方位抛去,“这是你四叔自海外带来的玉佩,内中刻着一个‘笙’字,将其对准太阳便可看到。”
齐笙看着玉佩划过一道翠色光线,心中骇了一跳,急忙去接。玉佩握在手中的一刹那,便明白这并非仿造,就是她的那枚。
不用对着太阳看,她也知道其中刻着字。因为上面拴着她精心编织的红线,做不得假。
可是依然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曾经残苛对她,对她无情鞭笞,冷漠掌掴的人居然是她的生父!为什么?京中闻名的齐五爷,兄弟五人个个富贵无双。明里家财无数,暗中是太子的心腹,当年为何抛弃她?
不会是因为穷苦,不会是无意遗失,齐笙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为他洗脱。而齐五爷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洗脱:“父母之命不可违。下个月初六,你嫁给江心远。”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哈~“喵了个猫”童鞋曾押一根黄瓜,赌阿笙是五爷的闺女,于是,妹纸你赢了!撒花~~
下一更:2013/2/5/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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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四爷之计
“五哥要把你嫁给江心远?”陈六爷面露古怪,看着齐笙问道。
齐笙面容平静地低头盯着红木桌面上细密的纹理,不发一言。密密的睫毛遮住清眸,使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想法。
旁边坐着一位身穿蓝绸的壮实男子,左手戴满镶嵌名贵宝石的戒指,托着一杯冒着白腾腾热气的香茗,看了陈六爷一眼,摇摇头道:“那个犟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从来独断专行,容不得旁人说一句。”
正是许四爷。齐五爷的兄弟之中,许四爷常年出海,虽一年之中难见几面,但是脾气随和,除了陈六爷之外,齐笙与他最为亲近。
“独断专行也要有个度吧?”陈六爷瞪着眼道,“放着堂堂皇后不争,非要给一个逆贼做妾侍,五哥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装的屎。”许四爷放下茶杯,斜睨他一眼,“你不是老五,不明白他的心思。”
“我是不明白,真不明白!”陈六爷指着一旁沉默得过分的齐笙,“若阿笙是五哥领养的也就罢了,明明就是亲生骨血,他怎就狠得下心肠如此糟蹋?”
许四爷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大手扣住齐笙的后脑勺,轻轻摇了摇:“五弟如此行事,必有他的用意。虽然对你有些不公,但相信他有他的思量,必定不会弃你不顾。”
齐笙抿了抿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四哥也觉得不公?倘若五嫂知道岂不要伤心死?”陈六爷语气激烈地道,“阿笙不是他一个人的骨血,是五嫂十月怀胎所生,是我们的亲侄女!五哥就算有苦衷,也不能拿一个孩子如此糟蹋!”
先前陈六爷同齐笙就比较投缘,得知齐笙居然是齐五爷的亲生女儿后,这种亲近愈发地发自内心:“难道没有阿笙,他就行不得一步,非把阿笙往虎口里送不可?他江心远是个什么东西,五哥难道不知道吗?风流多情就罢了,他跟随的人可是廉王啊!”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廉王与太子各占五分胜算,但长远看来必定是太子得胜无疑!”
“孟太傅是吃素的吗?林贵妃虽是个角色,但她如今一死,廉王还能扑腾多久?我不相信五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见陈六爷如此为她着想,齐笙心中感动:“或许他有他的理由,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是我自己的,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摆布。”指尖沿着桌面上细密的纹路摩挲着,“五爷生我有恩,养我无恩,我没有理由为了他的抱负而牺牲自己。”
“对!说得好!六叔支持你!”陈六爷拍着她的肩膀道,“做人不要太自私!咱不听他的!”
望着这一幕,许四爷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只粉嫩嫩的小团子,大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咯咯笑着扑到齐笙腿上:“笙姐姐,抱!”
“琪琪真乖!”齐笙一扫愁容,扬起微笑将她抱到腿上,伸指点点她鼓鼓的腮帮子,“嘴里吃的什么?”
“糖。”琪琪吐出舌头,舌尖上躺着一粒红色的糖果,“笙姐姐吃不?”
齐笙眯眼笑着点点头:“好呀,笙姐姐要吃绿色的。”
琪琪便在口袋里翻了翻,最后拣出一粒绿色的糖果,捏着塞到齐笙嘴里:“笙姐姐,甜不甜?”
“甜。”齐笙点点头,“琪琪真是个大方的姑娘!”
琪琪顿时开心地笑起来,眼珠子转了转,从她腿上跳下来,摸出两粒糖果分别递给陈六爷和许四爷:“爹吃糖,四伯伯吃糖。”
陈六爷接过糖果,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咬碎,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在琪琪眼里,我这个爹永远比不过她的笙姐姐!”
惹得许四爷轻笑一声,揽过小琪琪,张开戴满戒指的五根手指:“琪琪喜欢哪一只?四伯伯送给你好不好?”
小琪琪加入进来,室内的气氛一扫先前的不快,不论心里高不高兴,均笑着陪小姑娘玩耍。直到傍晚,陈六爷抱着有些瞌睡的小琪琪回家。许四爷喝了一下午茶,也要走了。临走之前,见齐笙依然坐在椅子上,以手撑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发梢,便又坐回来:“阿笙不回去?”
“嗯。”齐笙坐直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许四爷身上有股与齐五爷相似的气质,不经意间便让人觉得约束:“我不想回去。”
“你打算永远都不回去了?”
齐笙摇摇头:“何时他打消将我嫁给江心远的念头,我便何时回去。”
这里面有赌气的成分在。若齐五爷不是她的生父,她很有可能逃走或者寻吴正瑜谈条件。可齐五爷就是她的生父,她不明白为什么无父无母时她要辛苦为自己打算,有了父母之后反而更加难过?
凭什么十五年前他将她抛弃,十五年后还想随意摆布她的人生?这没有道理!
“若五弟一意孤行,你没有半分的机会。”许四爷道。
齐笙不由笑了:“是,他很厉害,他是再厉害不过的。坊间谁不知道,齐五爷要办什么事,没有办不成的?收拾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拿捏了三年,最后想捏圆搓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总不会比街头的小混混更难对付。”
“不要说气话。”许四爷明朗的嗓音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逃避、赌气不是解决的办法。记住,聪明人永远不是自己在战斗。”
“请四伯教我。”齐笙站起身,深深鞠躬。
齐府。
“不等了。”齐五爷拿起筷子,“咱们先吃。”
齐夫人拦住他道:“不许!阿笙还没回来呢!”
“为了等她一个,让全家人饿肚子不成?”齐五爷冷哼一声,“箫儿饿了吧?咱们先吃。”
“你这人!”齐夫人拦下他的筷子,“不是差人去找了吗?再等一会儿。”
齐箫托着腮,笑嘻嘻地并不表态。
齐五爷冷哼一声,摔下筷子,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一袭素色身影方自院外款款而来。迈进门坎,对坐在桌边的三人歉然躬身道:“笙儿来晚了,叫爹、娘、妹妹久等了。”
一言既出,室内俱静。
她刚才称呼他们为什么?爹?娘?
齐笙仿佛没有看到齐五爷的眼神微动,齐箫吃惊地张大嘴巴,与齐夫人惊喜莫名的注视,缓缓入座,浅笑着道:“开饭吧?”
“开饭,开饭!”齐夫人回过神来,急忙催着齐五爷赶快动筷子。
“娘吃点这个。”
“箫儿要不要吃这个?”
“五爷累了一天,吃点这个。”
动筷子之前,齐笙先为齐夫人、齐五爷、齐箫夹菜,直叫齐箫惊掉下巴,齐夫人惊喜莫名,回过神后连连往她碗里夹菜:“笙儿不要忙了,快吃饭,多吃点。”
一顿饭就在齐夫人连连往齐笙碗中夹菜,齐笙不时反夹给齐夫人与齐箫中渡过。
期间齐笙曾几次暗暗观察齐五爷,只见他面无表情,夹给他菜便吃下,面上从不露半丝情绪,令人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饭后,齐五爷漱口、净手完毕,对齐笙道:“到我书房里来。”
齐笙没有一如既往地应下,而是揽住齐夫人的手臂,浅笑着答道:“笙儿知道啦,待会儿送娘回房后,便到爹书房里去。”
齐夫人对她的转变又惊又喜,连连拍她的手道:“好笙儿,别理你爹,走,到娘房里陪娘说说话儿。箫儿也来。”
齐笙便拉起齐箫的手,母女三人一起向外走去。望着三人的背影,齐五爷负手而立,良久无言。
“齐笙,你今天吃错药啦?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齐夫人的房里,齐箫蹬掉鞋子爬到床里头,对站在床下为齐夫人卸钗环的齐笙说道。
齐笙替齐夫人卸下最后一只簪子,语气轻快又带着一丝怅然地道:“再有十几日,我便要嫁作他人妇了。再不珍惜闺阁之中的日子呀,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十几日?”
“嫁人?”
齐夫人与齐箫皆是一愣,齐夫人拧起秀眉:“阿笙要嫁人?何时?为何为娘未听五爷说起?”
“是啊,齐笙要嫁给谁?怎如此突然?”齐箫趴过来,盯着齐笙看个不停。
齐笙微微垂眼,轻轻说道:“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江心远。”
齐夫人皱起眉:“那不对啊,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我们平头百姓如何攀得上?”
齐箫亦飞快地接话道:“就是,即便把家业全给你陪嫁过去,也顶多当个妾侍而已。”
对此,齐笙只是腼腆地低下头:“五爷没对我细讲。只说下月初六让我出嫁。”
齐夫人琢磨片刻,斩钉截铁地道:“这门亲事不能定!”
说罢起身,往齐五爷的书房走去。
齐五爷正在①38看書网,闻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本以为是齐笙到了,抬头一看却是齐夫人:“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若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瞒着我,悄无声息地把女儿给卖了?”齐夫人走到桌案前,一双秀婉的美目罕见地露出严肃。
齐五爷不悦地道:“我齐五何时做过卖女儿的事?”
“哦?五爷把笙儿嫁给江公子做妾,难道不算卖女求荣?”齐夫人不客气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廉王与太子争夺皇位,站对队伍便是功臣,能够光宗耀祖,福泽后人。”
“可是你别忘了,倘若站错队,那便是全家抄斩的下场!你把女儿嫁进这种人家,齐五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刚回到家,各种走亲戚话唠,痛并快乐着嗷嗷――
榜单还差8000字,要在周五之前搞定,好有压力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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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身世落幕
“江心远此人并非志大才疏之辈,将笙儿嫁给他,并非羊入虎口。”齐五爷看着发妻,如此解释道:“你莫要小瞧了笙儿,她既能叫江心远看上,必有本事令江心远对她倾力回护。即便有一日大事不成,身败名裂,也能护得笙儿周全。”
“齐五,你说了这么多,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齐夫人站在书案前,定定看着他道,“我们家的女儿,绝不做妾!”
“做妾有何不好?”齐五爷抬眼反问,“江心远喜欢她,即便嫁去做妾,也不会让她受到委屈。”
“做妾既然这般好,你怎不叫箫儿去做妾?”齐夫人犀利地道,“齐五,你就是没把笙儿看做自己的女儿,才如此薄待她!”
齐五爷不吭声。
齐夫人深呼吸,顿了顿又道:“我知道,笙儿不是你的女儿,你偏心些也是人之常情。便是我也不曾待她如箫儿一般亲近,因为她也不是我的女儿。虽然当年你领她回来,非要让她姓齐,可我生了几个我心里有数。当时我没有意见,想着既是个可怜的孩子,心眼又机灵,留下来给箫儿作伴正好。”
“可你既然收了人家做女儿,就不该对人家如此功利!”齐夫人几乎斥责地道,“三年了,这孩子有几天安稳在家歇着?你扪心自问,是如何对待人家孩子的?说是当牛做马也不过分!现在又利用孩子的婚事来挣前途?齐五你不能如此无情!”
“倘若我是笙儿,被你逼着嫁过去,就哄着男人给你下绊子,整垮你,叫你到时后悔也无处哭去!”齐五爷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显然没有听进去,齐夫人气得甩袖便走:“总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待齐夫人走后,齐五爷低头继续看书,仿佛齐夫人从未来过一般。良久,才从书中抬起头,闭目靠在椅背,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齐夫人自书房出去后,回到自己的院子,走进屋见床上无人,便知姐妹两人均已回房,转身往外走去。
刚踏进齐笙的院子,便看到卧室的窗户上映着一个玲珑的身影,正低着头,看着举在胸前的手掌。侧脸投在窗户上,蜿蜒出一道秀气的轮廓。
“笙儿?”齐夫人微笑着走进去,“娘方才跟五爷说了,必不叫你嫁给那江公子。咱们家的女儿,才不做妾。”
齐笙微怔:“夫人――”
“笙儿莫怕,没什么不妥的,他一个大男人,敢许就敢退,不会叫你为难。”齐夫人走近她身前,指着她手心里露出一截的玉佩道:“咦,笙儿何时得来这一块玉佩?”
齐笙摊开手心,抿着嘴赧然笑道:“这是我生父生母留给我的,收养我的老乞丐说,捡到我时褥子里便有一块玉佩。”捏着玉佩举过头顶,“这块玉佩看起来平凡无奇,卖掉也换不来几两银子。可若是放在日光下,里头却有我的名字呢。”
齐夫人整个人如遭雷击,呆滞地望着那枚玉佩,双目震惊:“里头可是一个‘笙’字?”
齐笙点点头:“嗯。”
齐夫人忽然捂着胸口,脸色惨白,伸出保养得良好的纤细指尖,指着玉佩,张口结舌。
十五年前,她与齐五爷还是少年夫妻时,许四爷从海外带来一批货,分给众人挑选。她见其中掺杂着一块看起来普通无奇的玉,无人理会,心想许四爷必不会拿次品糊弄众人,便捡起来把玩。谁知对着日头一看,却发现内中刻着一个“笙”字。
那时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已为腹中的孩儿取好名字,倘是男儿便叫齐轩,若是女儿便唤作齐笙。而这枚玉佩中所刻之字居然是一个“笙”字,冥冥之中,齐夫人觉得自有深意,便选了那枚玉佩留下。
谁知待到生产那一日,玉佩却被稳婆摔碎了,她当时觉得可惜,没有放在心上。可此时想来,却觉得有些不对。
这样的玉佩有几块?齐夫人喉咙有些干:“笙儿,娘看一看你的玉佩。:
从齐笙指尖抓过玉佩,越看越觉得像当年许四爷带来,被她留下的那一块。可那块玉佩不是被稳婆摔碎了吗?为何在齐笙手中?
齐夫人捏着玉佩,止不住地颤抖,她盯着齐笙的脸庞,那细细的眉,柔婉的双目,低头之时的疏淡细致,分明像她。而不经意间举手抬足,漆黑的乌瞳中暗藏的那股倔傲之气,又像极了齐五爷。自从第一眼见到齐笙,她便觉得这个孩子与自己有缘,忍不住心中喜爱。
细细想来,不禁心惊――倘若齐笙才是她的女儿,那么齐箫是谁?
齐夫人心中的念头既起,便再也遏制不住:“我,我去去就来。”
齐夫人握着玉佩,匆匆向外走去,因转身得急,险些撞到柱子。
一路疾走,行至齐五爷的①38看書网桌站在齐五爷身旁,不知走得太急还是气得,颤着嗓音道:“齐五!你向我解释这玉佩是怎么回事?”
齐五爷瞥过齐夫人举在他眼前的玉佩,面容平静如昔:“你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齐夫人咬着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当年你拿着碎裂的玉佩,说被稳婆失手摔碎,‘笙’字不吉利,给女儿改名为‘箫’。你为什么欺骗我?笙儿和箫儿,谁才是我们的女儿?”
“两个都是。”齐五爷淡然地道。
齐夫人气不过地狠狠捶他的肩膀:“怎么可能两个都是?怎么可能两个都是?到现在你还要欺骗我!我只生了一个,我还没有老糊涂,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齐五,我跟你这么多年,从不过问你的事,可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你莫要再欺瞒我!”
齐五爷兀自安坐,双目平视前方,定定地道:“你也说了,只有一个女儿。”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倚在墙上,瑟瑟发抖。两只手死死捂住嘴,转身快步跑远。
齐笙坐在窗前,半扇窗子打开,夜风从院子里吹进来,带着清爽的草木气息。自齐夫人走后,她便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双目盯着不时摇曳的灯火,心潮平静。
她在等齐夫人带回来的宣判。
齐夫人已经知道她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与齐箫一样,是她的骨血。以齐夫人慈善的心肠,连路边捡来的小乞儿都能亲善对待,岂会任由她被齐五爷扔给江心远做妾?
嘴角轻勾起一抹笑意,齐五爷啊齐五爷,任你能耐万千,又怎会没有软肋?倘若从了齐夫人便罢,倘若不从,那便等着下半辈子被齐夫人怨恨吧!
或许利用齐夫人很无情,可她不觉得过分――她在小镇上为抢半只馊馒头同一群比她大的野孩子打架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她没有御寒的衣物,穿着单薄的破衣到河边砸开厚冰,捡食冻鱼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她饿得快死了,偷了别人的钱被别人打破头失去知觉时他们在哪里?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任何感情都不是无缘无故而来的,倘若不能爱惜她,这父母她不要也罢!
想到此,起身向外走去。
穿过小径,来到齐五爷的书房前,恰巧见到齐夫人低着头,双目红肿地走出来:“夫人?”
齐夫人一怔,心底酸涩起来,这个孩子是真的没有把他们当成爹娘,只从不经意间的称呼就能看出来。她抬袖拭泪,走到齐笙跟前道:“笙儿来了?正巧五爷要见你,快进去吧。”
看着她伤心的模样,齐笙心底有些难过,只是一张面孔出奇地漠然:“是,夫人。”
走进屋中,齐五爷并没有坐在书案后面,而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茶喝水。向她一指身边的椅子:“坐。”
齐笙依言坐下:“五爷叫我来――”
“现在有两条路放在你面前。”齐五爷搁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道:“第一条路,嫁给江心远做妾,我保你性命无虞;第二条路,我派人送你到西疆,从此改名换姓,再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阿轻将写得更卖力,希望多多支持!
第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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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62章
饶是齐笙做好心理准备,也未料到齐五爷如此绝情,她怔了怔:“让我想一想,五爷为何对自己的女儿如此无情?”
她状若苦恼地揉揉眉心:“寻常人家断没有这般对待亲生女儿的,难道五爷是铁石心肠,没心没肺之辈?也不尽然,他对待另外一个女儿便是百般呵护。那便是他不喜欢这个女儿?可若是不喜欢,为何送她去西疆,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呢?”
齐五爷微有动容,为她敏锐的心思。这是他教出来的孩子。昏黄的光线下,坐在身边的少女端庄淑雅,细眉婉目,细瓷般的肌肤使她看起来柔软可亲,教人恨不得放在心尖上疼。
嘴唇微微嚅动,没有出声。
齐笙放下手,转头看向齐五爷,微微笑着道:“五爷是小看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不知五爷何处来的把握,我一定会听从你的话?”
“你没有第三条路可选。”齐五爷沉声说道,“若留在京城,便嫁给江心远。倘若离京,江心远更不会放过你,唯有隐姓埋名一途。”
齐笙不信,她自视并非天香国色,江心远何必非要得到她?脸上闪过怀疑之色,便听齐五爷摇头道:“你还是嫩了些。男人的心思,自来便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顺从便罢,越是反抗,越激发他的征服欲。”
想起江心远的不羁与倨傲,齐笙心中①38看書网得不错。只是,我又非那孤苦之女,我有父有母有叔伯,我不愿嫁,难道他能逼迫我?若一意欺我,还得先过我父母那关。”
齐五爷一噎,语带滞涩:“将你嫁给他,原是我的意思。”
“是五爷的意思?”齐笙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如此说来,五爷是为着前程,不惜牺牲女儿?”
只是养肥廉王党,对他有何好处?齐笙百思不得其解,齐五爷到底站在哪一边?
紧接着,齐五爷的释疑传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子与廉王如今胜负各半,需要你插入廉王阵营,必要时传递消息。”
“哈哈!”齐笙仰头轻笑,原来是叫她去做细作!他真好意思说,把她卖了,还要她帮着数钱?她有这么傻吗?
齐笙越笑越大声,直笑得心里荒凉,如同下了场冰雨,方啪啪鼓掌道:“五爷果真是赤诚之人,倘若公子知道,必会为五爷的衷心而感到宽慰。”
“不过,此事于我何益?”做细作?也不是毫无可能。倘若给足够的好处,她不介意尝试一下――齐五爷为着前程,都肯卖女儿不是吗?
“事成之后,你便是大功臣。”
“大功臣?”齐笙听得直冷笑,只怕再也无颜以真面目见人了吧?叛臣之妾会有何下场,简直不言而明!
“若论大功臣,我不如一意辅佐廉王,待到江心远封王拜相,或有我一席之地。人人提起我来,只会赞我有眼光。”
“你若这般想,也无错处。”齐五爷淡淡地道,“倘若你有本事,做到正房夫人更好。”
正房夫人?若江心远事成,她有几分把握从妾侍爬上夫人之位?齐笙脑筋微转,江心远事成大概有五成把握,那时齐五爷大概失势,或许连命也没了,她为叛党之女,爬上夫人之位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这般一想,忽然注意到齐五爷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凛:“五爷不必转移话题,我不会嫁给江心远!”
什么大功臣,什么正房夫人,统统与她无关!她不嫁给江心远,不掺和进皇位之争,这天下出头之路,非站队一条!
齐五爷抬眼道:“江心远哪里不合你意?”
“他短命。”齐笙简洁地答。
“不,我方才说过,廉王与公子的胜算均为五五之数。你跟了江心远,有五成把握拼得富贵。”
“若要富贵,为何不让我跟了公子?”齐笙讥道,“要我做细作便直说,何须那么多大道理。”
齐五爷终于不再淡然,额角突突直跳,皱眉道:“你不能跟公子!”
不许她坐享其成,只准拿命去拼吗?齐笙握紧拳头,喉头发紧:“总之我活着一天,便要为五爷卖命一天,是不是?”
“你是为自己卖命。”
齐笙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来,几乎尖叫着道:“为什么你对我如此狠心?我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先前丢弃我,现在利用我,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为何你对箫儿耐心宠爱,就是不肯分给我一点点?”
哪怕他对她稍微宠溺一些,她或许便会为这难得的温暖背叛自己,打进廉王党做细作。可是――
“你只会利用我!得知我是你的女儿后,依然无情利用我,你不是我爹!我才没有你这样无情的爹!”
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这真的是她亲爹吗?为何本该最亲近的人,偏偏对她最残忍?没有苦衷,不是为她着想,她为他找的理由全都被推翻,他仅仅是想利用她!
“我不会嫁给江心远,你妄想,我死也不嫁给他!”齐笙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齐五爷的眼睛,只看到一片平静无波,丝毫不曾动容。
“夫人不同意此事,对不对?”
“这个家我做主。”齐五爷淡淡答道。
齐笙心底发冷,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苦苦支撑这么多年,终没有找到一个疼她的人。
“是不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有丝毫怜惜?”
齐五爷眉头微挑,答得肯定:“你不会做傻事。”
叮!齐笙拿起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顿时,绿色的茶叶并金黄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她如若未见,弯腰捡起一块最锋利的碎瓷片,撩开袖子,握着白色的细瓷扎在雪白的腕上。
“你看我会不会!”齐笙盯着齐五爷的眼睛,手下用力,很快皮肤凹下一个深深的圆坑,而她握着碎瓷片的掌心因太过用力被瓷片边缘割破,鲜红的血液顺着瓷片流下,触目惊心。
齐五爷冷眼看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齐笙抿着唇,强力忽视眼中的泪意,手下继续用力。很快,锋利的碎瓷片扎透肌肤,血液涌了出来,聚成一滴,越来越大,聚成一洼后顺着手腕滑落。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齐五爷依然不曾有所动容,反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看着齐笙抿着唇,瞳孔深处如烧着烈火,终于开口道:“当年你没有自尽,现在也不会。”
“被丢弃,被背叛,被囚禁,被羞辱,都没有令你放弃生命,如今又算得什么呢?”齐五爷缓缓地道,如同她在他面前自杀不是什么大事。
齐笙心中轰然燃起仇恨:“好!你不是要我嫁给江心远吗?那我便嫁!”叮的一声,丢掉碎瓷片,落下袖子,“我嫁便是,你不要后悔!”
不就是无人怜爱吗?她只当自己没有找到爹娘好了。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就让她一个人孤单下去吧!
只是终没有忍住眼泪,转身之际,泪水成行,滑下脸庞。
直到她离开多时,齐五爷才缓缓站起,腰背佝偻着,挺拔的背脊头一回没有伸直。他弯下腰身,抖着手去捡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血液已经冰凉,齐五爷小心翼翼地托着碎瓷片,慢慢走到桌案后面,拉开一只抽屉,将碎瓷片轻轻地放进去。
抽屉里还有一幅画,齐五爷本来关上抽屉,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又缓缓抽开。手指摸了摸画轴,想拿出来,最终缓缓推进去。
他缓缓靠在椅子上,慢慢合上眼。那幅画,即便不打开来,他闭上眼也能看见全部。那是一个稚子的手笔,画了一匹枯瘦的野马,瘦骨嶙峋,尾巴半秃,左耳残缺半块,眼神凶戾,似刚刚同一头野狼交过手。
有些马,注定不合群。有些人,注定不能走寻常路。
齐笙回到院子之后,才发觉左手腕痛得厉害,没有包扎的伤口汩汩冒血,染红了整只手掌。她寻了件不想穿的衣裳,嗤啦撕下一条布条,也不清理伤口,直接一圈圈缠上绷紧。
江心远?吴正瑜?都是混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果三年前她没有被吴正瑜从乞丐堆里挖出来,如今已经变成乞丐头了吧?不,或许此时已经筹得银钱,准备盘下一间铺面做生意了。
不久前还曾同情吴正瑜,此时简直恨不得掐死他!他可怜?谁不可怜?难道她不可怜?想起曾经被高高在上的他捉住,无情地鞭笞,简直恨不得打自己耳光!
这样一群无情之人,她居然为他们做事?她的脑子一定是抽筋了!
齐笙恨恨地捶着桌子,砰砰声传出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土豆君说入v后应该n更,n>1,阿轻十分同意,只是年根事情多(被老爸老弟拉去斗地主我会说么),只能等到年后了。嗯,初三以后争取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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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齐笙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
她不可能嫁给江心远,即便是乡野贱草,也不该由着人人都能踩一脚。
至少,想踩她便要做好被刺痛的准备。
她这般想着,被恨意灼痛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拆开粗粗系上的布条,露出血糊糊的手腕,走到盆架子前,撩起清水清洗伤口。
这会儿倒不大痛了,沁凉的水淋在伤口上,很快盆里的清水变成浅红色。手腕恢复原色,一块小指甲大小的薄透鲜红的血痂点在雪白的腕上,封住血肉,使血液不再流淌。伤口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可怕,她又不傻,真个捏着利器伤害自己。
只是攥着碎瓷片的右手隐隐作痛,那时着实伤心,便没收住力气。寻出洁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口,做完这一切,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想起种种,不禁好笑。
原本打算待皇位之争落幕后,便借着同吴清婉的关系,在女院中做一名女先生。倘若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若无缘分不得遇也无妨,一人生活尚算清净。谁知道她刚刚想通,齐五爷便给她出了这么个难题。
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思来想去,唯有发出如此感叹。
再思起齐五爷待她的种种,也不是那般生气了。前一刻难过得不得了,仿佛世间再无人可依,下一刻又云淡风轻,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齐五爷说得不错,她才不会做傻事。或许天性凉薄,或许从小的经历所致,总之她很快调整好心态,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认真地思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及对付之法。
至于这份亲情……
齐五爷待她冷酷到近乎无情,齐夫人待她倒算得上关切亲近,而齐箫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他们之间互相关爱,她这个半途插入的外人,似乎难以插足。齐笙自认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既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他们不肯接纳她,她也不是非插入进去不可。
往后便如从前一般,就当身份之事从未发生过罢。
若齐五爷以父母之命不可违作为挟制她的借口,她也有回挡的理由――从未有哺育之恩,他有何颜面拿此挟制她?而若是齐五爷晓之以利,尚有几分可谈。
她在心里捋过几番,渐渐最后一丝不踏实也没了,压下淡淡的怅惘盖被睡下。
次日清晨,齐笙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由着小丫鬟为她梳头,便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并非齐五爷的厚重稳健,不似齐夫人的温柔轻巧,更不是齐箫走路时活泼跳跃的步子,是一种她不熟悉的陌生的步伐,充满迟疑,极慢地磨蹭进来。
齐笙正由着小丫鬟按着梳头,不便转脸,便以眼角余光瞥向声源处,等待来人开口。
“齐笙,听说你有块里面刻字的玉佩?”清爽的音质,来人是齐箫。
“是。”此时,小丫鬟终于为她绑好头发,转过头来,发现齐箫居然涂着脂粉,妆容有些浓艳,然而肿胀的眼睛与厚厚的眼袋仍然掩不住,“箫儿昨晚没睡好吗?看起来着实没甚么精神?”
齐箫抱胸倚在一旁,低着头晃动额前的刘海,眼睛却直溜溜瞄着她:“嗯,还好。我听娘说你有一枚刻着名字的玉佩?给妹妹见识见识不?”
齐笙微皱眉头,想不明白齐夫人把这个告诉齐箫做什么?又隐隐觉得她的眼睛肿得不寻常,可是被她不眨眼地盯着,犹豫了下,摸出玉佩递给她:“不是稀奇材质,你瞧瞧。”
齐箫接过来反复摆弄,只是不得要领,不由得瘪嘴道:“没有字啊,你是不是怕我不小心摔坏,所以随便拿出一块玉佩来糊弄我啊?”
“小人之心吧你!”齐笙牵着她向外走,捉住她的手对准日头,指着玉佩中间清晰的小篆给她看:“瞧见没有?可是我糊弄你?”
齐箫鼓起腮帮子,哼哼两声,不承认自己是小人。反过来掉过去地研究玉佩,一会儿眯起左眼,一会儿闭上右眼。比往日艳丽许多的面孔沐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齐笙不知为何想起这个词,见她仍好玩地摆弄来摆弄去,催促道:“走了,当吃早饭了。五爷和夫人说不得已经在等着了。”
“五爷?夫人?你昨晚不是叫‘爹’和‘娘’吗?”齐箫扭过头,面带古怪地看着她,忽而恍惚一笑:“难道只是我做的一个梦?”
齐笙微微一笑,并不正面答她,只轻轻推她一下:“我们走吧?”
谁知这一下并没推动,齐箫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情恍恍惚惚,好似三魂七魄飞去天外。不得已,齐笙又推推她,这回加大力气:“喂,喂,别神游了,快快回魂!”
这一推不要紧,啪嗒一下,齐箫举过头顶的玉佩没捏紧,掉在地上裂成数块。
齐笙一愣,看着青石上的碎玉,一时没回过神来。而齐箫则低头吃吃笑起来:“碎了,碎了,果然是一场梦。”
“你――”齐笙急促呼吸,胸膛起伏着,伸出手指着她,“你故意的?”
“故意的?我哪敢?你可是五爷的心肝宝贝儿,我如何敢惹你?”齐箫吃吃笑道,以袖掩口,时断时续地怪笑。
齐笙脸色难看,看看碎掉的玉佩,又看看吃吃怪笑的齐箫,忽然心里堵得慌。她唯一的念想,也被打碎了。
“你有五爷的宠溺,有夫人的疼爱,为什么还――”
齐箫随意地曲起小指,挑起碎发别在耳后,似漫不经心又似嘲讽地道:“我又怎么比得过你呢?五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又为你准备如此好的亲事。”
齐夫人到底同她说了什么,招来她如此尖刻的敌意?齐笙气得发抖,想抬手掴她,然而记起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抬起的手无论如何挥不下去。良久,自喉咙中溢出嗬嗬的笑。
也好,碎便碎吧,说明她同齐家到底无缘。
绕过齐箫,往齐夫人的院子走去。
齐箫看着她疏离的背影,低头瞄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碎玉,垂下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大家都觉得五爷偏心的人是她,因齐五爷宠爱她,从不肯打骂一句,而齐笙却被齐五爷逼着学这学那,稍有不遂便严厉苛责,可谓是两个极端。
可是,若齐五爷真正爱她,为何不肯费心教导她?不论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总被他笑着揭过。而齐笙哪怕吃饭时筷子碰着碗碟,都要被齐五爷押着学习规矩。
三年前,她是骄纵的大小姐,齐笙是低贱的小乞儿。三年后,她依然是骄纵的大小姐,齐笙却已端庄淑雅,见过皇帝,同公主皇子关系密切,见过世面,人脉广泛。
齐笙才是齐五爷手把手教出来的。
若非听到齐五爷和齐夫人的那番话,她还在骗自己,齐五爷对齐笙只是利用,齐笙只是齐五爷从别处捡来的野丫头,仅仅天赋出众罢了。她才是齐五爷的亲生女儿,得到他最多的重视。
“五爷,夫人。”齐笙依旧行礼,平静地坐下。
听到她的称呼,齐五爷面容无波,如先前一般冷酷。齐夫人却面带复杂地看向她,嘴唇动了动,深深埋下头。握在膝上的手使劲拧着手帕,不过齐笙并未看到,待齐五爷动筷子之后便低头开动。眼里只有饭菜,似乎旁的人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吃得认真而快速,在齐五爷吃到一半时已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出门了。”说着站起来,略行礼后转身朝外走。
“笙儿――”齐夫人在后面唤道,“再喝点汤吧?待会儿天便热起来了,你出门在外肯定炙得慌,先喝足了汤水?”
齐笙脚步微顿,回过身低头道:“我喝过了,谢夫人关心。”
说罢,再也不敢耽搁,匆匆向外走。
绕过小半个京城,来到江府门前。
请门房进去通报后,便站在外面等候。刚过了一会儿,便见从侧门抬出一顶软轿,出了门往南行去,恰恰路过她旁边。齐笙不经意地扫过,目光落到轿子旁边的一个身穿浅蓝长衫的俊秀男子身上,不由得挑挑眉。
而那俊秀男子显然也看到她,嘴角轻勾,露出一个似嘲讽的微笑。
“诶?大名鼎鼎的李大夫何时变成轿夫了?”齐笙轻轻说道,不带丝毫火气。
李明翰随在轿子旁边,路过齐笙身边时听到这么一句,斜眼瞥过,紧随着轻飘飘地道:“齐大小姐都做妾了,还有何事不可能?”
看着他眼高于顶的样子,齐笙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灿灿地险些晃了李明翰的眼。他暗叫不好,小野猫何时如此不吭气了?果不其然,下一刻便觉小腿一痛,低头一看,齐笙雪白的靴子将将收回:“你――李爷改日再同你算账!”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齐笙若有所思。
这时,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看什么呢?”
“那是谁的轿子?”齐笙指着越走越远,就要消失在人群中的粉色软轿。
“我妹妹的轿子。”江心远答道,见她依然望着远处不肯回头,“在看什么呢?”
齐笙指着紧紧跟随在软轿旁边,行走在人群中极挺拔的李明翰道:“李明翰为何跟在江小姐的轿子旁边?”
“隔得那么远,难为你认得出来。”江心远微眯起眼,看着来往的人群,强忍着捏她下巴的冲动。
齐笙听出他的不悦,扑哧轻笑,转过身来仰起脸,睁着乌莹莹的一双婉目:“喂,你妹妹是不是跟你有仇?”
江心远轻挑眉毛:“何解?”
“李明翰那个人很不是东西,你居然放心他跟在江小姐身边,可见――”
看着她笑得奸诈的模样,江心远轻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在她额上弹了一记:“是你与明翰有仇吧?”
作者有话要说:诶~大年初一还在更新的孩子应该被奖励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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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齐笙仰了仰头,摸摸耳朵,眼珠子转了转道:“随你了,反正吃亏的不是我妹妹。”话音一转,“你此刻可有空闲?我有事要同你说。”
江心远挑了挑眉:“难得你有事找我。走吧,我们到前面茶肆中坐一坐。”
前方不远处有一间茶楼,两人刚踏进门,伙计便笑呵呵地迎上来:“江爷来了?楼上请!”
此时茶楼中的人并不多,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
“你找我何事?”
“听说你要娶我?”齐笙拿过他的杯子,注满金黄色的茶水后推回他身前。
江心远的眼中涌起笑意,点头道:“不错。”
“为妾?”齐笙素手执壶,缓缓倒满自己面前的杯子,端到唇边闭目轻嗅,一派惬意。
江心远微愣,而后答道:“是。你的身份,做不得正室。”
“我知道。”齐笙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见他一饮而尽,又执起壶柄为他蓄满,“你看上我哪里?”
她平静得太过,仿佛在挑瓜捡菜,而非谈论自己的婚事。江心远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郁怒,微沉下脸,答道:“因为你漂亮,聪明,有大笔陪嫁。”
“那如果我长相普通,你还会娶我吗?”他□|裸的回答并未勾起齐笙的愤怒,放下茶壶后,双手托腮,略偏过头好奇地问道。
江心远不由眯起眼:“你想说什么?”
“你先回答我,是,还是不是?”齐笙托着腮,软绵绵地央道,有些撒娇的意味。
江心远望着身前的少女,笑靥如花,偏偏令人摸不清她真实的想法:“是。”
齐笙听罢微微笑起来,仿佛得到满意的答案,神情有些快活:“那如果我既不漂亮,又不是很聪明,但是有大笔陪嫁,你还会娶我吗?”
“不漂亮,不聪明――那便不是你了。”江心远郑重地放下杯子,目光平视她道:“我娶你,不仅仅因为你的嫁妆。”
“我知道啊。”齐笙轻巧地道,依然侧着头,乌莹莹的清瞳仿佛能看进人心里,“我只问你,如果有一个女孩子既不漂亮,又不聪明,但是有大笔陪嫁,你也会娶她吗?”
像他这种身份,妻妾自是少不了的,无一不是对他有帮助的背景。见她这般询问,江心远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不会为这种事骗她,便点头道:“会。”
“这便是了。”齐笙拍手道,笑得眉眼弯弯:“你瞧,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聪明的女孩子也有很多,有钱无势的女孩子更是不少,你这等身份品貌,想娶来还不是易事?”
“你说了这么多,只是不想嫁给我?”江心远毫不费力地抓住重点,略一倾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不是为了钱娶你,那充其量不过是个意外的惊喜。即便你没有一分钱陪嫁,我也要你做我的女人!。”
“所以,如果你依然抱有不想嫁给我的念头,最好趁我未发怒之前赶紧掐掉!”
“为什么?因为我漂亮?我聪明?”齐笙终于收起笑容,不笑的时候眉间透着淡淡的疏离,“还是――你喜欢我?”
江心远脸色微变,只听她又道:“可是天下漂亮的女孩子多了,你都要娶到不可?至于聪明,我自己并不觉得。但是,一个天生反骨的聪明的女人养在身边,是会短寿的。”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江心远只觉控制不住胸中的怒气,脸色并不好看。说不清愤怒抑或羞恼,这种难堪的感觉甚至让他产生杀意。
齐笙却摆手笑起来:“不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值得我嫁吗?”
江心远不防她如此回答,倒有些怔住:“莫非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我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闺女,按你所说,有才貌,有丰厚嫁妆,想嫁个不错的人家当正室并不困难,为何非要给你当妾侍?”齐笙一面说着,一面重新为他蓄满茶水,“如果你是真英雄,真汉子,我心中钦佩,只要能够伴在你身边,做小又何妨?”
“现在我不值得你钦佩?”江心远盯着她问道。
齐笙微微一笑:“我只知道,若你的主子落败,你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留个全尸。”对面江心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仿佛没看见,说话愈发毒辣起来:“至多两年,那件事便会落幕。到时若你是大英雄,我便嫁给你做小。倘若你失败身亡,我每年为你上坟。”
“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江心远要做的事,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江心远面上一扫沉郁,勾起唇角,伸出两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如果你今天找我来只是因为这件事,那我告诉你,下月初六,准时等我。”
说罢哈哈大笑,站起身向楼梯口走去。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齐五爷的银子,可是会咬手的。”
皇宫,东宫。
吴正廉指着跪在身前的一男一女,气得脸色发青:“你,你们!”
两人并排跪着,男子一身月白长衫,温雅风流。女子一袭桃红宫装,风仪万千,任是谁见了都不得不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贱|人!”吴正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几个来回,咬牙举手往女子脸上扇去。
啪!挨巴掌的却是旁边的男子,在吴正廉动手的一刹那,移身挡在女子前面,俊美的左脸很快红肿起来。
“大哥,对不起。”吴正贤低着头,微微倾身往右,想把跪在右手边的女子挡住,“都是我的错,大哥要怪就怪我吧,嫣然是无辜的。”
“你还为她说话?”吴正廉瞪着眼,大步走到墙边,摘下宝剑唰地拔出,剑刃上的寒光耀眼。季嫣然吓了一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殿下,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知廉耻,引诱三殿下,请殿下责罚!”
“不,是我的错,不关王妃的事!”吴正贤红着眼睛,“王妃不必维护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从而抹黑自己。此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王妃是被我所迫。”
先皇驾崩,吴正廉进宫守孝,原本吴正贤与季嫣然商议好,两人一同认罪,或许还有两分机会。可是季嫣然突然变卦,只把事情往她一个人身上揽,吴正贤便知不对:“大哥要罚,便罚我吧!”
吴正廉脸色铁青,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给他戴绿帽子的居然是他最信任的弟弟:“是,是吴正瑜,使计陷害你们的对不对?”
明晃晃的剑尖指在喉咙前方,吴正贤哽了半晌,揽过季嫣然的肩膀,仰起头道:“对不起,大哥!”
吴正廉蹬蹬后退,脸色忽青忽白,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人,剑尖抬起又落下,反复数回,忽然一指殿外:“滚!你们给我滚!”
同一时间,皇宫一角,吴清婉坐在水池旁边的角亭中,望着眼前的碧荷清池,远处的回廊建筑,到处栽种的绿柳青草,以往格外清灵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纱,朦朦胧胧再无灵动之色。
“婉儿坐在这里,在想什么?”一个清瘦的高挑青年走过来,身穿储君特制的朝服,走到她旁边坐下。
“二哥。”吴清婉回过神来,轻声叫道。
“婉儿不开心?跟二哥说说,为什么不开心?”吴正瑜柔和笑道,眉目间的薄淡仿佛被云层遮住,罕见地显出一丝暖色来。
吴清婉摇摇头:“没有不开心。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喔?二哥成日忙得脚不沾地,婉儿却说不知该做些什么?”吴正瑜略恼,“你是故意气我的?”
吴清婉顿感好笑:“二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吴清婉咬唇,低下头绞着手指,半晌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吴正瑜道:“二哥,你会赢的,对吗?”
吴正瑜微怔了下,慢慢点头道:“对。二哥一定会赢。”
吴清婉呼出一口气,有些感慨地道:“再有三个月多,女院便开始招收学生了。想来今年不会顺利,若是二哥赢了,我尚有信心把女院办好。倘若是廉王赢了,只怕女院要变成有名无实的空壳子。”
“你在担心这个?”吴正瑜顿时有些怜爱地看着她道,“婉儿放心,这不仅是你的追求,更是母后的心愿,我一定尽力办到!”
“国不可一日无君,二哥由父皇立为储君,定能顺利登基。到时名正言顺,何愁他人作怪?”吴清婉说道。
吴正瑜低声回道:“若无意外,登基之日定在下月初六。”
“这么快?”吴清婉微讶,“时间够准备吗?”
“为何不够?只怕还富余。”吴正瑜目中闪过一丝懊恼,被吴清婉瞧见,连连追问。吴正瑜只是不答,最后吴清婉猜出来原因,顿时有些尴尬。
“二哥,我走了。你,你一定要忍住啊!”说罢,红着脸跑得没影儿。
齐府,书房中。齐笙站在齐五爷的桌案前,缓缓说道:“我今天见江心远了。”
“都谈了什么?”
“我告诉他,齐五爷的银子,是会咬人的。”齐笙缓缓露出一丝微笑,洁白的锋利的牙齿露出来,仿佛伏在林间的捕食的小野狼。
啪嗒!齐五爷手中的笔掉在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诶~~又更新了~~求预言君现身,预测一下明天有几更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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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你娶我吧
“你都对他说了什么?”齐五爷定定看着她问道。
“没有什么。”齐笙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咔吧咔吧,肩关节、脊柱关节处传来几声响动,“就跟他说五爷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叫他小心莫被趁机咬手。”
“你为何要对他说这些?”齐五爷目光犀利地射向她。
齐笙耸耸肩:“为何不能?我记得五爷曾说,若我有本事,加入对方阵营也无不可。怎么?五爷现在后悔了?”
齐五爷面色微变,直直看着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齐笙心下快意,忍不住弯起眼睛:“五爷为何这般看着我?我并没有说出五爷是太子的人,也没有说让我嫁过去只是做细作而已。我只是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齐五爷语气渐重,隐有逼问之意。
齐笙不答反问:“请教五爷,下月初六是什么日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心远临走之前对我说,这日会发生大事。”齐笙微笑说道。
事实上江心远在追问无果之下,只丢下一句:“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打消娶你的念头,恐怕你要失望了。下月初六,等我的好消息。”
不过,从他神色间几不可查的波动来看,这一日显然不是个寻常日子。然而,齐五爷沉默片刻,却道:“没有什么。”
而后,对她摆摆手:“你出去罢。”
齐笙挑眉,转念一想,齐五爷从来都是镇定如斯,她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显然不太可能。便整整神情,行礼之后退下。
许久不至淑女阁,再见之时,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绪。
进出忙碌的女侍对她道,生意一直不错,每日均有固定人数往来,极少有雅间空着。故此每月赚得银两虽然赶不上才子楼的收入,倒也在慢慢追赶。
屏风、花草乃至桌椅摆设,都是她精心安排过。此时看来,竟有些后悔。她越是表现出色,越无法脱身,终于走到她最不愿踏出的一步。
她不能阻止,只能将之提前。或有出路也未可知?
二楼厅堂,两位俏丽的少女狭路相逢。
“林月娥,你来做什么?”一位少女斜着眼睛打量对方,不屑的神态写满脸上。
被称作林月娥的少女拥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滚圆,她下巴微抬,同样轻蔑地道:“淑女阁不是你孙雯雯开的吧?为何我就来不得了?”
孙雯雯身后拥着几名交好的少女,其中一人掩嘴笑道:“瞧瞧,可是抱上大腿了,这便耀武扬威起来了。”
另一名少女接口道:“抱上大腿又如何?她抱的那根……哼,且让她得意着,看能得意几天?”
林月娥身后只有一名神态娇弱的少女,此刻纵然生气,却不知说些什么好,站在林月娥身后低头喃喃,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林月娥回头看见,当下拉起她,挥舞着另一只手臂道:“闪开闪开!一群长舌妇,忒没见识,姑奶奶不跟你们玩了!”
不知有意无意,被她挥开的一只手正好拍在孙雯雯脸上。啪的一声,虽未抓出血痕,但是孙雯雯顿时红了眼。
眼看就要闹起来,齐笙走过去,站在双方中间,“不知发生了何事,令几位小姐大动干戈?有事好商量,大家都是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呢?”
“你是谁?”被拦住的孙雯雯有气无处发,转头瞪着齐笙道,“没你的事,滚开!”
“不才正是淑女阁的少东家。”齐笙微笑着道。
孙雯雯上下打量她两眼,认出她来:“喔,原来是厚颜无耻缠着公主的那位‘少东家’啊!”柳眉一竖,“公主不在这里,你少狐假虎威,滚开!”
说着便要推她。
自然没推动,被齐笙精准地抓住手腕:“请孙小姐口下留德。”
她不说出言劝慰,偏偏火上浇油。孙雯雯顿时生恼,挣了两下没挣开,余光瞥见林月娥抱胸嘲笑的神情,怒道:“好好,打人者反倒有理了!我看你这淑女阁开得名不符实,野蛮人进来打人闹事都无人管!”
“你说谁野蛮人?”林月娥瞪眼道。
“就说你了!”孙雯雯不甘地瞪回去。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齐笙举手制止:“孙小姐,你说林小姐打你了?”
“对!打到我的脸了,必须让我打回来!”
“我可没打她!”林月娥道。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狡辩?”
“别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打你的人是张青莲,别赖在我身上!”
张青莲急了:“怎么怪我?若非你打我的手,我为何会打到孙小姐?”
林月娥顿时笑了,对孙雯雯道:“张青莲都承认了,是她打的你,可别怨我。”
孙雯雯岂会愿意?争执一番,最后齐笙说道:“既然如此,张小姐打了孙小姐的脸,孙小姐要讨公道便向张小姐讨。林小姐打到张小姐的手臂,张小姐可在林小姐手臂上打回来。这样可公道?”
几人一怔,纷纷叫着不公道,只是问哪里不公,又说不出来。
最后由张青莲在林月娥手臂上用力打了下,被林月娥略一闪躲,卸下七分力道,方才落定。
本来便是,若张青莲不掺和对林月娥指指点点,也不会被林月娥打到手臂。一报还一报,没什么不公平。待几人气呼呼地走掉,林月娥对齐笙道谢:“多谢齐姑娘。”
“不必客气。”齐笙请两人到雅室,一问才知,原来林月娥的哥哥被吴正瑜重用,而孙雯雯的父兄则投靠廉王一系,两家不睦已久。更从她们口中得知一个消息,下月初六,新皇登基!
下月初六,竟是那般特殊的日子!齐笙心跳如鼓,顿悟为何齐五爷避而不谈,反而急着撵她出去,甚至未同她算账――只怕要派人知会吴正瑜!
国不可一日无君,吴正廉与吴正瑜旗鼓相当,到时扶谁为帝?如今拼得便是时间,而她透露给江心远的话,若江心远想得够深,只怕查出些什么也未可知。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齐五爷起身对齐笙道:“到我书房来。”
齐夫人面露忧色,嘴唇动了动,只说道:“别熬得太晚,注意休息。”
齐箫冷笑一声,见齐笙转头看过来,又垂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脸,使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五爷找我何事?”来到书房,齐笙开口问道。
“公子要见你。”齐五爷简略地答道。
齐笙眼神微动:“哦?是因为我对江心远说的话?”
“一去便知。”齐五爷带她走到屏风后面,打开暗门,令她下去。
齐笙走下漆黑的暗道,站在原地适应一会儿,才看到不远处闪烁着一朵火光。一个宽厚的身影托着一盏油灯,面目平静地站在前方。目光如渊,等她走上前来便转过身,迈步向前行去。
“你今年多大了?”走出一段,齐笙看着前方宽厚的背影问道。
田旋低厚的声音响起:“二十一。”
“喔,你有心上人了吗?”齐笙以闲话的语气问道,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便又道:“若是没有,你娶我吧?”
似乎是黑暗给予她勇气,四周皆是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走动时沙沙衣料摩擦的声音,前方托着火苗的青色背影显得那般可靠,令人不禁生出想要依赖的感觉。
田旋不吭声,就在齐笙攥着汗湿的掌心,欲以玩笑岔开时,忽道:“只要我活着。”
“啊?什么意思?”齐笙不解,这算是对她的表白吗?
可是不论她如何追问,田旋都不再出声。
一片沉寂中,密道来到尽头。
推开暗门上去,缓缓睁开眼睛,以适应室内的光线。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出去!”
声音冷漠凉薄,正是出自吴正瑜口中。怔忪之间,又听到一声温软的女子说话声:“殿下,奴等奉命而来,还望殿下怜惜。”
“望殿下怜惜!”齐刷刷的女子清润声音,似有四五人同时出声。
齐笙吓了一跳,前面是何状况?她……来得不是时候?正想着要不要退回去,只听吴正瑜似乎恼了,高声道:“月菲!进来!”
片刻的静寂之后,房门被打开,邬月菲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殿下唤月菲何事?”
“令她们出去!”
“殿下?”一个温软的声音含着祈求,“请殿下不要这样,奴等――”
“出去!”吴正瑜冷冷地道。
紧接着房门被碰响,高高低低的尖叫声响起,柔媚哀怜,只听着便让人心中怜惜。几位女子似乎全被邬月菲丢出门外,很快屋中清净下来:“以后不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我房间!”
“是。”邬月菲答道。
齐笙想着应该无事了,刚要迈步,又听得邬月菲冷冷的声音道:“这般姿色,不配怀有殿下的孩子。”
“你做什么?”忽然,吴正瑜略带惊怒的声音传来。
“殿下,她们不配,便让月菲来吧!”温柔如水的声音从邬月菲口中响起。
“不行!”吴正瑜呵斥道。
“为何?”邬月菲的声音充满不敢置信,“殿下,难道月菲不够漂亮吗?”
齐笙听到这里,顿时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要被ooxx了哦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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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两个选择
“父皇刚薨不久,本殿下要为父守孝。”吴正瑜冷淡地婉拒。
“可是殿下,孟大人说务必使殿下留下骨血,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邬月菲犹不死心,“宫里来的那些女人,身份低贱,不配侍奉殿下。可是月菲――”
“住口!此事不可再提,本殿下自有决断,出去!”
“殿下?!”
“出去!!”
一阵沉寂之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此时屋中应当没有人了吧?齐笙犹豫一会儿,未再听到异样的声音,便知道方才是邬月菲关门离去。
又等待片刻,闻得屋中静寂,方以脚尖踢踢暗门,做出刚出来的样子。而后故意放重脚步声,缓缓走向外间:“殿下?”
窗边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白色的长衫罩在身上,松松垮垮,不甚合身。此时转过身来,看到齐笙后,眼神往桌边一扫:“坐。”
“殿下找我来,不知所为何事?”齐笙不敢坐,低首束手站在桌边不远处。
吴正瑜沉黑的眼睛看着她:“你要反水?”
齐笙惊讶地抬起头:“殿下此话何意?齐笙听不懂。”
“不必否认,齐五已将你的事告诉我了。”吴正瑜缓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他是你的生父之故?”
见他什么都知道,齐笙索性不再假装,扬起一张执拗的脸,质问道:“殿下是否查错了?为何那般巧,偏偏五爷就是我的生父?”
“你怀疑是我敷衍你?”
“是!”齐笙毫不犹豫地道,“世间纵有诸般巧合,此番也太巧了些!”
吴正瑜微微语塞,原本是要问责她反水之事,不想竟被她反过来质问办事不力起来。不由向前一步,微微俯身:“所以,你就反水了?”
齐笙眨着一双仿佛浮有碎冰的黑眸,定定望着他:“殿下很怕我反水吗?”
吴正瑜不说话了,负手站直身体,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道:“方才你都听到了?”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齐笙眨眨眼,环顾四周,不意被吴正瑜握住下巴,扳回来面对面:“不必看了,屋中只我们两人。”齐笙一头雾水:“殿下说的是?”
懵懂的神情落入吴正瑜眼中,隐隐浮现些许笑意:“我方才问你,可都听到了?”见齐笙依旧不明白,便缓缓说道:“我是说,你来了很久吧?”
齐笙的眉头跳了跳,他知道她来了很久了?还听了一阵壁角?抿抿唇,只觉得今日的吴正瑜透着一股子古怪:“殿下今日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细长的眉,柔婉的眼,清秀的皮相遮不住她桀骜的内在,吴正瑜唇角微勾,缓缓又道:“你今日太燥了些。往日不是很会装的吗?”
呸!齐笙心道,你才装!看似薄淡,实则顽劣、狠辣,再没有比他更会装的人了!面上尽是冷嘲,被他用力地捏着下巴,又观他一身白衣白靴,不由得想起当年被他居高临下鞭打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来,眼中厌恶惧怕的神色一闪,用力挣道:“殿下若是想追究我反水一事,我觉得冤枉,分明是五爷怂恿我投靠廉王一系的!”
“于是你就投靠了?”他不问齐五爷如何怂恿她,倒叫齐笙准备好的话无以道出,憋得难过,愈发梗着脖子道:“我没有!我只是小小警告了江心远一句,并未道出机密!”末了,半是嘲讽地补一句:“何况我并不知道甚么机密!”
“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我杀了你?”吴正瑜淡淡地道,“此心当诛。”
齐笙一愣,咬咬唇,倒真没想过。
或许是知道齐五爷便是她生父的缘故,总之她想过被强嫁给江心远,被强迫做这做那,就是没有想过会被杀掉――没有理由的,她就是相信齐五爷不会让她死掉。
见她不答,吴正瑜带了点儿好奇,又问她:“你既不想嫁给江心远,为何提点他?”
如此一来,江心远对她的印象不是更好,更想娶她吗?
齐笙自然知道,不过她的目的是使江心远有所戒备,早日与吴正瑜斗起来,越激烈、越快速越好。倘若能在下月初六之前使尘埃落定便最好,哪怕不能,也能够迫使他不得不面对许多麻烦,从而无暇顾及她。
不过这些话在吴正瑜面前却不能说出来,按吴正瑜的话来讲,此心当诛。
“谁让他想娶我?”沉默半晌,只仰着脖子说了句。
吴正瑜的眼中便又带了些许笑意:“哦?想娶你,很罪过吗?”
“我不做妾!”齐笙这次答得顺溜。
吴正瑜似乎轻笑了下,忽然道:“嗯,皇帝的小妾做不做?”
呃?齐笙一愣,神色有些古怪,上下打量他半晌:“五爷不准我做皇帝的小妾。”
“你倒很听他的话?”吴正瑜刚绽的笑意敛去,平静的目光看着她,有些高深莫测,“他让你做江心远的小妾,你不是就不乐意吗?”
齐笙有些搞不懂了,齐五爷的心思她多少明白一点,无非是为吴正瑜铺路罢了。可是吴正瑜的心思又是什么?前天见她时,便是如此,从头到尾无一句正事,翻来覆去,仿佛只是闲聊。
莫非只为打趣她来的?
既然猜不透,便半真半假地道:“我心里有想嫁的人了。”
吴正瑜的神色不变,眼神却一下子深邃起来,沉沉地问道:“是谁?”
“他会娶我做正室。很爱惜我,疼惜我。”齐笙侧头,看向最里间的暗门方向。
她今年已十五岁,女孩子该懂的已懂得差不多了,年少时爱慕的对象也已被她狠狠踩烂,丢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此生大约不会再有心动的感觉。而田旋普通的面容,高大的身材,沉稳的性格,虽然不能打动她,却是相依过日子的良选。
倘若田旋在此处,定会拉着齐笙跪下来,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吴正瑜的眼神愈发高深莫测起来,缓缓走近齐笙,直到与她贴得极近,仅仅有一只拳头的距离方停下。负着手,缓缓俯身:“我想,之前你也听到了,本殿下今晚需要一个床侍。”
湿热的呼吸喷在齐笙脸上,配合吴正瑜迫人的话语,令她忍不住心头一跳:“殿下欲招床侍,大可唤邬姑娘进来,外头许多宫女都在等着,同我说有什么用!”
吴正瑜俯身挨着她,两张面孔凑得极近,鼻子几乎贴在一起。齐笙一动,便被他按住后脑勺,一动也动不得了,只好屏住呼吸:“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一张薄软的温热的嘴唇堵住,顿时懵了,双眼瞪得老大,就见吴正瑜眨了眨眼,缓缓收回脑袋,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似乎她太呆了,吴正瑜尚未收回的手晃晃她的后脑勺,沉吟一声,似安慰地道:“很不错。”
被轻薄了的齐笙简直不知如何反应,江心远侵犯她就罢了,她当他没见过女人,审美有异。可是吴正瑜――
难道她当真生得很美?齐笙惊诧之余,不免有些窃喜。
不能怪她如此,实在是吴正瑜身份既高,容貌也好,亲她一下,简直像一朵鲜花不听劝地硬生生往牛粪上插!
“你可能好奇,为何先皇刚薨,宫里便送来人?”吴正瑜居然对她解释起来,“其因有二。一则下月初六,为我登基之日,在此之前需娶得正妃。”
话说到这里,齐笙便明白了,本朝男子二十岁方算成人,可娶妻分家。而皇子在十六岁时便由家世清白的宫女在房中服侍,吴正瑜自幼体弱,太医均道活不过二十岁,故而这把子年纪竟未指婚,房里也没有伺候的人。
“其二,我需留个骨血,姓孟。”
齐笙皱起眉头,这些秘辛同她有何干系?吴正瑜为何解释给她?
很快她便得到答案,只听吴正瑜继续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担负为本殿下启蒙之事;二,为本殿下孕育骨血。”
齐笙张着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如此阴损之事亏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出口!
“有何区别吗?”齐笙气极反笑。
“自然不同,后者需得生育。”吴正瑜微微一笑,看着她道:“你倾向于前者还是后者?”
齐笙在心里早已破口大骂起来,去他娘的!
“殿下这里若无他事,恕齐笙告退。”不论他是否开玩笑,齐笙都不想与他再歪缠下去,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方才一吻,令她心里鸣响警钟。吴正瑜是个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论是否主仆关系,都很不应当。从前她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一来两人身份有差,二来她对吴正瑜始终未摆脱惧怕的情绪,何曾想过男女之情?
今日一吻彻底令她重视起来。
然而肩上忽然出现一只手,用力扳住,使她再也挪不开步子:“你以为本殿下在开玩笑?”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拖着她往床边走去。砰的一声,倒在床上,吴正瑜挤在她双腿之间,居然开始脱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言情真是太难写了,下本阿轻要去写奇幻冒险恐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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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齐笙只来得及“殿下”叫了几声,吴正瑜的外衫已经褪下来,露出雪白的中衣。
“住手!”齐笙强压下慌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殿□份尊贵,难道竟要用强不成?”
吴正瑜正仰着头解中衣的扣子,闻言一顿,黑漆漆的眸子朝她看来:“你不愿意?”
不待齐笙回答,兀自又道:“无需害怕,不会像你想象的那般难过。”
高瘦的身材,罩着空荡荡的中衣,眸中含着异样的色彩,齐笙终于相信他不是开玩笑,竟是真的……顿时血涌上头:“吴正瑜!你不得如此对我!”
吴正瑜解扣子的手一顿:“你叫我什么?”
“吴正瑜!”齐笙不客气地连名带姓地喊道,趁他不再解衣裳,站起身体,双手掐腰,睁圆眼睛叱道:“你是未来的储君不错,可我也是良家女子!虽曾尊你一声公子,然身契早已毁去,你不得对我轻薄!”
床帏很高,她站直身体也未够到顶,心中郁着一团火,叱得理直气壮。
吴正瑜眉毛微动,低头看床上糅成一团的被褥。
齐笙方从密道中走出来,鞋底仍沾着许多泥土未掉,被吴正瑜整个儿丢到床上,一通乱蹬之下,原本铺得整齐的被褥到处是层层叠叠的鞋印子。漫说吴正瑜生来爱洁,一应物事多以白色为主,便是再邋遢的人看到满床黄褐色的泥渣子也没了兴致。遂放下解扣子的手,指着床边:“坐。”
他捡了片尚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道:“你身体健朗,不会吃许多苦头,于次日正常做事无碍,又害怕什么?”
这是什么混账话?齐笙气得厉害,直想抬鞋底子踩他的脸,他当女子的名节是什么?冷笑一声,道:“殿下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尽快请御医给治治脑子罢!”
吴正瑜仿若未闻:“渴不渴?喝些水罢?否则待会儿动作起来,再想喝便来不及了。”
齐笙只觉得抓狂,他听不懂人话吗?索性蹦到地上:“很晚了,齐笙告退!”
因怕被吴正瑜拦住,站起来时用了极大的力气,如一头小牛似的往前冲。谁知即便如此,依然未能跑掉。吴正瑜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起身之前便精准地攥住她的手腕,生生把她扯回来。砰的一声,反力传来,齐笙仰倒在床上,后脑狠狠磕在床板上,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曾被江心远欺在身上,惧意犹在,几乎是没加思索,骨碌翻身坐起来。待到脑袋不那么发晕,才看清吴正瑜静静坐在原处,压根没有趁机调戏她的意思。
吴正瑜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像只毛躁的小猴子似的折腾,不知羞得还是气得,两颊晕红,甚是可爱。有些怜意地道:“我去给你倒水。”
“殿下有美人无数,均倾慕于殿下,何必作弄齐笙?”齐笙心中懊悔不已,方才出暗道门时,听到争执声后便应立时离去,若非存了偷听的心思,现下也不会无法脱身。
难道她今日注定失身于此?犹不甘心:“请殿下放齐笙回去!”
吴正瑜如玉雕般的手指拎起茶壶,动作优雅地注满水杯,不疾不徐地道:“一个时辰后,本殿下送你回去。”
等他执着杯子转过身,不由得一愣,不知何时齐笙的头发散下来,披满肩头,发簪握在手心里,举在身侧簪尖向外,一双清寒的眼睛望着他:“我要回去!”
吴正瑜定定看着她,渐渐敛容:“来人!换一套被褥!”
很快有侍女走进来,看到乱七八糟的床铺,面上闪过一丝讶色。规规矩矩地铺平新的被褥,将沾满黄褐色泥土的皱皱巴巴的被褥抱出去。
吴正瑜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一步步朝床前走来。
齐笙被逼无路,咬牙跳到床上,用鞋底子在雪白的被褥上一通猛踩,边踩边碾。吴正瑜站在两步开外,并不阻止,直到她自己累了,看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被褥满意地停下来,才拍拍手道:“来人,换一套被褥。”
齐笙愣住了,片刻后,推门进来的侍女也愣了。看看吴正瑜,又看看依然站在床上的齐笙,强忍着讶色,柔顺地道:“请姑娘下床,奴婢换一下被褥。”
侍女收起皱巴巴脏兮兮的被褥,将新抱进来的干净被褥铺平,屈膝行礼,轻巧退下。吴正瑜负手站在不远处,容情薄淡地看着齐笙,仿佛在说:没关系,你继续踩,踩坏了咱再换,本殿下多得是。
齐笙心中泛起无力感,可拖得一时是一时,嗖地又蹦上床去,拿鞋底子使劲儿碾着被褥。只是效果并不明显,鞋底子上的泥土几乎都擦净了,好一会儿,看着脚下不甚明显的一小片浅黄污渍,心凉了。
脚边渐渐出现一道身影,齐笙缓缓抬起头,吴正瑜站在床前,微微仰头,看不出喜怒:“闹够了吗?”
“你欺人太甚!”齐笙咬唇,手里紧紧握着簪子,浓密的长发披在肩上,衬得一张巴掌大的脸愈发精致,“我最恨人逼迫,你再踏前一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此刻她是真的动了决念,凭什么她处处受人掣肘,眼下连清白也保不住了?生父视她如棋子,贵公子视她为玩物,莫非她就这般可笑,一点也不值得人尊重?
“无媒无聘,殿下说要我便要我,当我是什么?我就这般好欺侮?”她攥着簪子跳下床,倔强地抿着唇,目光激烈:“若无他事,齐笙告退。”
仿佛再也不想看他一眼,抬脚就走。
吴正瑜自然看得出她是真的不愿意,还是欲拒还迎,心里不禁有些说不明的味道。
果然是长大了,明白贞洁的含义。放在从前的她,为了活命可以牺牲一切,贞洁尊严算不得什么,在她眼里不过是讨命的手段。
他原以为抛出暗示后,齐笙或会羞涩,半推半就地依从。毕竟一直以来,不论养病前或痊愈后,无数女子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一朝一夕。可齐笙决绝的背影,昭示着畏他如虎。
他哪里知道,经历过李明翰的背弃后,齐笙对美色避如蛇蝎。他越是俊秀无双,齐笙便越是避之不及。
“对江心远透露机密,违逆本殿下的命令,齐笙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齐笙将将迈出数步,突觉肩头被钳住,握住簪子的手肘一麻,叮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反射性地手肘一弯,却如打在棉花上,两只手腕很快被人制住,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攥着双手,被迫扭过身子。
一只微凉的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喜欢的人是谁?是为了他才如此?”
“哼!”齐笙怒极,下巴被钳得生疼,狠狠瞪他一眼,别开眼睛。
吴正瑜面色无波,目光愈发深沉起来:“你别忘了,今日的一切是谁给的。”
“是我自己!”齐笙猛地转回眼睛,“莫非殿下以为,这一切都是殿下给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侍候的仆人?呸!这全是我自己挣回来的!①38看書网的图纸是我画的!一应装潢是我设计的!‘小赌神’的名头更不是皇帝颁旨册封的!”
“全是我一点一点挣出来的!我不惭愧!”话锋一转,“倒是你们,扪心自问到底亏欠我多少?不错,当初若无殿下慧眼,把我从乞丐堆里拉出来。可是若没有殿下,难道我便是一辈子的小乞丐?殿下不要忘了,有一句话叫做‘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猛地抬脚狠狠踩下:“是你们亏欠我!我爱投靠谁便投靠谁,爱奉迎谁便奉迎谁,你不满意大可杀了我,只要半夜不怕鬼敲门!”
欺压她这么久,还要她感恩戴德?她连亲爹都不要了,难道怕他翻脸?
不就是一死?她怕了不成?总要咬掉他一条手臂为她陪葬!
“殿下,发生何事?”突然,房门被人推开,邬月菲大步走进来,见吴正瑜的一只脚被齐笙踩在脚下用力碾着,顿时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好大的胆子!”
说话间,已经来到近前,劈手朝齐笙脸上打去。齐笙冷笑一声,放开吴正瑜的脚,不客气地抬腿踹她小腹:“姑奶奶爱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倒是你上不了吴正瑜的床,冲我撒气好不要脸!”
邬月菲何时被人如此说过,顿时气得脸色涨红,偏偏吴正瑜就站在一旁,以为是吴正瑜对齐笙说了什么,直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好――”
咬唇看向吴正瑜,又是羞怒又是委屈:“殿下便由得她如此侮我?”
吴正瑜放开齐笙的手,淡淡地道:“调一碗软筋散,喂她喝下!”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卡文并乘车离家的缘故,停更了两天,十分抱歉。
下面更新会相对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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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齐笙浑身无力地躺在青帐中,刚刚被灌下软筋散,药性正足,便连提起一根手指头都十分吃力。
邬月菲站在床头,双手抱胸,斜眼向下看着她轻蔑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殿下无礼?真以为殿下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怎样?信不信我一碗药毒死你,殿下都不会惩罚我?居然在殿下的面前落我的脸面,哼!”
“不服气?”邬月菲稍稍弯下腰,与她互瞪:“再瞪也没用,卑贱下作的东西,殿下看你一眼都嫌多!”
齐笙眸子一闪,声音虚弱但是清晰地道:“你嫉妒我。”
“我嫉妒你?”邬月菲唰地站直了,表情更加轻蔑,“又矮又瘦,眼睛小得看不见,没胸没屁股,活像根柴火棍,我嫉妒你?滑天下之大稽!”
齐笙轻笑:“我再不好,殿下喜欢。你便是脱光衣服躺床上,殿下都懒得看。”
“你!”邬月菲被戳到痛脚,勃然大怒。看着她凉凉的讥嘲的表情,举手就要掴下去,然而举到半空,却又顿住。咬牙切齿,神情阴晴不定,半晌后忽而笑起来,“好,好,你尽可一直硬气。”
言罢,古怪地看她一眼,转身轻飘飘地走了。
齐笙心中奇怪,然而此时动弹不得,即便想做些什么也无法。叹了口气,收回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床顶青色的帐幔。
很快她便知道邬月菲临走前那个古怪的眼神是什么含义,肚子忽然一阵咕噜噜怪响,紧接着腹痛起来,眉头拧起,用力喊道:“来人!来人!”
喊了几声,始终没有人进来,齐笙顿时猜到是邬月菲搞的鬼。咬牙坐起来,强撑着趿上鞋子,吃力地向外走去。
从恭房出来后,整个人虚弱得几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硬撑起一口气,扶着墙壁走回屋。刚躺下不久,肚子里又咕噜噜响起来。
邬月菲!齐笙恨极了她,心里发狠,身上却没有力气,肚子愈发叫得欢,尴尬得几乎要哭出来。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又跑了趟恭房。
如此三四个来回,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肚子里已然空空,任由它叫得欢也不理会,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夏夜寒凉,风从半开的门扇刮进来,吹得满室凉意。齐笙累极,忘记盖被,次日一早便发起烧。昏昏沉沉中,被掰开嘴灌了两回药,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屋里燃着昏黄的烛火,吴正瑜一身便装,坐在床边面无表情。邬月菲站在他身后,越过他朝齐笙看来,脸色很臭。
齐笙动动手指,发现软筋散的药性褪下了,虽然还有些无力,但她已一整日未进食,约莫是饿的。缓缓坐起来,刚把枕头靠在背后,便听得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声音,顿时脸色一变。
“端饭来。”吴正瑜回头看邬月菲一眼。他不知内情,只以为齐笙饿了,邬月菲却是知道详情,口中喏喏应着,眼睛却挑衅地看向齐笙。
齐笙淡淡地说道:“看来殿下是决意要齐笙的性命了。”
“何出此言?”吴正瑜不明所以,犹以为她对昨晚之事耿耿于怀,故意气他。
齐笙看向邬月菲走到门口的修长背影,不带丝毫火气地道:“殿下让邬姑娘端饭,不就是看齐笙不顺眼,暗示邬姑娘下药结果齐笙吗?”
吴正瑜抿抿唇:“没有的事。”
齐笙撇撇嘴:“殿下若看齐笙不顺眼,一碗毒药要了性命也无不可。只不要再弄些折磨人的法子,叫人辗转难过了罢!”
吴正瑜微微皱眉:“月菲的脾气不大好,但是决不会平白害人性命。你早晨发起烧便是她先发现,照顾你一整天。”
齐笙顿时冷笑:“殿下可知我为何发烧?”遂把邬月菲如何在软筋散里下泻药,并支走守夜的侍女,把她折腾个遍的事道来:“齐笙从不撒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若是个纯善的人,算我冤枉她。可她不是,殿下就别颠倒黑白罢,我最看不得人使了坏心还来装好人!”
“殿下可是觉得,她发现我发烧,照顾我是出自一片好心,心下有悔?”齐笙把脸向前一凑,“倘若如此,又为何把我的脸掐成这般模样?”
吴正瑜微怔,只见她巴掌大的脸上两腮红肿,仔细瞧去,又透着两撇青痕。待要说话,齐笙又抢白道:“当然,若殿下觉得邬姑娘喂我吃药,本是一片好心,忙中出错也能体谅,齐笙无话可说。”
一口气抢白下来,心中很是爽快。
她其实并不知道此时脸上是何模样,只是迷迷糊糊中感到被人大力捏着双颊,掰开嘴巴毫不怜惜地灌药。女子脸部的肌肤生来便比旁的地方更细嫩些,故而她不必照镜子也知道定不好看。见吴正瑜并不作声,轻哼一声往后倚去,撇过头看着雪白的墙壁。
不多时,邬月菲端着托盘走进来,并未发现屋中古怪的气氛,走到桌边将托盘搁下,端着碗往床前走来。刚走到床前,便见吴正瑜伸出手,欲接过她手中的碗,顿时脸色一沉:“殿□份尊贵,不能做这等下人才做的事。”
邬月菲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碗底,不肯撒手。吴正瑜也不与她争夺,只松开手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来喂她。”
邬月菲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刚说这是下人做的事,吴正瑜就让她来做,他是什么意思?齐笙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抬举?心下更恨,使劲捏着碗底,咬着牙道:“我叫下人进来。”
“不必,你来吧。”吴正瑜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她。
齐笙笑眯眯地揉揉肚子:“好香啊,今天饿得厉害,我要吃两碗。”
“可以。”吴正瑜点点头,“你风寒未愈,这几日便由邬姑娘‘贴身’照顾。”
言罢,目光投向邬月菲:“还不去?”
邬月菲手背上的青筋都鼓出来,脸色乍青乍白,深吸一口气,坐到床边。舀起满满一勺,杵到齐笙嘴边。
齐笙略探头,轻尝一口,摇摇头露出苦色:“好烫。”缩回头,气鼓鼓地瞪着她。
藏在眼底的幸灾乐祸落在邬月菲眼中,一口气堵在腔中,久久咽不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摔她一脸饭渣子,爱吃不吃!余光瞥见吴正瑜白色的衣角,又生生按下。
只是让她舀一勺,吹一吹是不可能的。僵着脸把勺子搁进碗里,不停地搅动起来。
搅了好一会儿,直到触手温润,才又舀起一勺,杵到齐笙嘴边。齐笙也不再为难她,顺从地咽下,反正来日方长。一来一往,果真吃了两碗才罢休。
只不过,当她在吴正瑜与邬月菲眼中发觉到一抹笑意的时候,才感到不妙:“这粥里有软筋散?!”
吴正瑜点头:“天晚了,你休息罢。”说罢,转身走出去。
而邬月菲也收拾好碗碟,临走之前对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齐笙心中暗恨,却也无法,只能养精蓄锐,等待机会。
五日之后,离下月初六只有八天时间,齐笙的风寒早已好得差不多,吴正瑜把她叫到卧室:“今晚你侍寝。”
出乎他的意料,齐笙并没有大闹,只仰头看着他淡淡地道:“是否今夜过后,殿下就放我离去?”
吴正瑜略一沉吟:“是。”
信他才有鬼!不说此事处处透着诡异,便说未出阁女子失贞后会有何下场?齐笙暗中嗤笑,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微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仿似少女羞涩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过来。”吴正瑜坐在床畔,一面解扣子,一面对她示意。
齐笙依旧垂着头,走到他身边坐下,隔着一臂的距离,双手搭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拘束的模样令吴正瑜眼中闪过笑意,褪下外衣丢到塌上,缓缓解中衣的带子。
齐笙脸上发烫,愈发把头垂得低,恨不能缩进去。吴正瑜轻笑一声,敞着怀站起身,依次吹灭房中亮起的灯,只剩下桌上一盏。
“现下好些了?”吴正瑜走回来,脱掉靴子,侧首看着齐笙红得几欲滴血的脸,忍住笑意,“是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齐笙呼吸有些不稳:“我,我自己来。”缓缓解外衣的扣子,磨蹭半天才解开一半。
吴正瑜也不催她,倚在床头,单腿屈起,浅笑着等她。
好半天才脱掉外衣,双手按在腰间中衣的带子上,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灯:“殿下,把那盏灯也熄了吧?”
“不必。”吴正瑜探手揽住她的腰,就势拖上床,随手一挥,两边帐幔便放下来,挡住大半的灯光。昏暗的光线下,吴正瑜薄淡的眉眼透着一丝温柔,大敞的中衣,露出诱人的肌理,“放下帐幔便好了。”
帐幔外,一盏孤灯摇曳,映出帐子上模糊的交叠的人影儿。隐隐有低低的喘息声传来,伴着少女婉转的低泣,满帐旖旎。
突然,一声重重的闷响,帐子里骤然归于寂静。一抹纤细的身影坐起身,撩起衣裳披在肩头,伶俐地系上带子。秀手一伸,帐幔被掀开,面色红润的少女赤脚走出来,乌鸦鸦的长发拢住上身,套上鞋子,站起身往书桌走去。
捡起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又往床上走去,撩开帐子,一只脚踩在床边,挥笔在吴正瑜赤|裸的胸膛上挥笔而书:“吾不举。”
扔掉毛笔,犹不解恨,为了不被他怀疑,居然被他占这么大便宜!想起胸前被他亲吻的地方,犹自酥麻,不由走上床,狠狠踢了他几脚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稍稍解气,取过一盏灯,走到隔墙内间,打开暗门走下密道。
密道下并无人在,寂静空洞,她心下有些害怕,脚步便急了些。一时间脚步声,衣料摩擦声,急促的喘息声全灌进耳朵里,害怕之余,不由为自己鼓气,毕竟逃出来了不是吗?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尽头。手按在暗门上,不由得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我要跟卡文君分手!!分手!!!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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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公子来了?”外头天光明亮,正值午后时分,齐五爷对吴正瑜的到来颇为惊讶,“不知发生何事,公子竟这时赶来?”
吴正瑜负手走来,容情薄淡,只是眸光闪烁,抱着不知名的心思:“阿笙呢?”
“笙儿?”齐五爷微怔,“不是在公子那里?”转念一想,若在他那里,他又何必特特寻上门来问?便道:“日前公子把她召去后,便再没有回来过。公子如此问,可是她不见了?”
吴正瑜眼神微闪,掠过一丝薄怒,语气便不那般平静:“找到她,送到瑜王府。”
“阿笙惹下什么祸事了?”齐五爷微皱眉头。
吴正瑜抿唇不答,垂在袖中的手捏成拳头。昨晚她对他做的事,他这辈子都不愿回想!可是白衣下面,胸膛上分明以浓墨写着三个大字,叫他避无可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刚刚吃了大亏!
吴正瑜初醒来时,并不十分生气,虽被愚弄一番,然而齐笙是他一路看着长大,如今心深善忍,他心里颇觉骄傲,只觉得好笑。可是那墨乃是极品浓墨,写在纸上数十年都不会掉色,如今涂在身上,又是那三个忌讳的字眼,却叫他如何能轻易饶她?
齐五爷不知内情,只以为齐笙又做了大逆不道的事,送走吴正瑜之后,便差人寻找齐笙。
自从他挑明身份后,齐笙便与他彻底疏远,不说事事对着干,却几乎再不曾仔细说过话。久寻未果,不禁担忧起来。不知她做下何事,竟令公子语焉不详?此时又去了哪里,可是归入廉王党?
想到此,不禁有喜有忧。此等情形虽是他一意求来,然而事到临头仍免不了心中难过。思及登基之日渐近,廉王的动作愈来愈多,不由暗叹一声,诸多心思渐渐熄灭。
铺垫十余年,绝不能功亏一篑。
过了六月,天便一日比一日燥热起来。空气中似乎充斥滚烫的沙粒,但凡裸在外面的肌肤,无不炙得难耐。
京城南边,一座简约的小院里,自门口向里铺着一道青砖小路,打扫得干净,两边地面不植草被,右边置着一套石桌石凳,左边架着一口井。井边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女松松挽着发髻,正撸高袖子弯腰提水。
这少女身姿纤细,力气却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提上来一桶井水,哗哗倒在脚边的木盆里,一桶水顿时去了小半。她弃了水桶,赶忙蹲下,掬水泼面。又拿起水瓢咕咚咕咚一通牛饮,小半边衣襟都湿透,薄薄贴在身上,几缕浸湿的乌发垂落下来,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小鬼。
她却爽快地长舒一口气,扭头对坐在门外,一手执书一手打扇的中年男子道:“四伯,天这般热,你不来洗把脸吗?”
许四爷不似她邋邋遢遢,一身细棉布衫穿得齐整,头发用布巾包着固定在头顶,面色红润,双目内蕴,竟不见汗迹:“心静自然凉。”
齐笙撇撇嘴,趿着被浇湿的鞋子叭嗒叭嗒走回来,毫不文雅地一屁股蹲在小凳子上,伸手夺过许四爷的扇子,呼哧呼哧扇起来:“今年可真反常,往年六月哪有这般热的?真要命,走几步便出汗。四伯,不如咱们买几个丫鬟小厮罢?再这般下去,咱爷俩就得吃生饭了。”
许四爷常年出海,只在京城南边买了座小院子,出海时便将门一锁,回来后再扫一间住房,从来不留仆人。如此一来,日日洗衣做饭都得自己来,待齐笙来后,一应家务都交由她做。
原本齐笙并不抗拒,本来便是做惯了的,虽跟着齐五爷享了几年福,原先的手艺却还在。只这几日天气热得反常,天天升火做饭有些难熬。
“齐府里头有的是精于服侍的仆人。”许四爷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手中的书卷。
齐笙一噎,讪讪地道:“我不嫌了便是。对了,四伯挣这许多银钱,自己却不享受,赚来做什么?”许四爷人至中年,无有妻室子女,便连风流事都不曾有过,出行至简,这让齐笙很是奇怪。
许四爷感觉到一阵凉风从右手边传来,侧目一看,齐笙仰着白净的小脸笑眯眯地为他打扇,不由一笑,说道:“好玩罢。”
“啊?”齐笙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居然是因为好玩?
“异国风光,海上凶险,驾驶载满宝物的大船穿过风浪,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齐笙闻言点头:“有趣。”一时间脑中闪过种种,良久,方道:“四伯,倘我恳求你带我出海,你能不能答允我?”
闻言,许四爷倒是放下书卷,转头朝她看来:“你要随我出海?”
齐笙点头:“是,我想见识一下四伯所说的外头的风光。”
“你舍得离开他们?”许四爷挑眉。
齐笙自嘲一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干系?总归他们不稀罕我。”
“你可要想好,万一随我出海,运气差些便再也回不来了。”
齐笙默然。不然如何,回到齐府吗?想起自从来到京城的种种,便是一阵自嘲。后日便是初六,她才不回去找不自在。
她原就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先前努力做事,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被父母遗弃不是她的错。同时积攒人脉,好寻出生身父母。
如今生身父母已找回来,虽无遗憾,却有些后悔。齐五爷那般待她,真是找到不如不找。她伤透了心,再不想掺和进去。那天自瑜王府摸回来后,便未回房,而是趁夜翻墙,来到许四爷家里。
“后日我便出发。只是有件事――”许四爷沉默片刻,道:“本想瞒你,然你将来总要知道,恐要怨我,索性告诉你罢。”
齐笙听他说得郑重,心头一跳:“四伯说的是何事?”
许四爷仰头,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不论那位能否成事,你父亲只怕――”他摇了摇头,面容平静,眸光却露痛惜。
齐笙不由得愣住:“他会如何?”
“倘若失败,多半会被廉王拿住,杀之或挟他卖命。以他性子,多半会自绝性命。而若成功……亦凶多吉少。”
齐笙不解:“五爷对他忠心耿耿,连亲女儿都舍得抛出去喂狼,我不信吴正瑜如此糊涂,坐上高位之后便疑心与他。”
“我说的并非这件事。”许四爷叹了口气,“君王多疑,往往在大位坐稳之后,而吴正瑜只怕坐不到那个时候。他尚在孟皇后腹中之时,便被林贵妃一剂毒药害了根本,加之早产,先天虚弱至极,即便后天调养得再好,也无法似常人那般到老。”
齐笙更加疑惑,同时有个存心多时的揣测渐渐浮现:“倘若他坐不稳,五爷为何自一开始便助他,他图什么?”忽然掩口啊了一声,“自我来京,五爷便为他做事,已有许多年了罢?那时吴正瑜年纪尚轻,是如何打动五爷为他做事的呢?”
许四爷拍拍她的脑袋:“你错了,你父亲并非为吴正瑜效忠,而是为孟皇后效忠。”
接着许四爷讲了一段往事,齐笙听得怔住,明白了齐五爷为何那般对她,低头垂眼,心绪复杂:“即便他要报恩,也不该如此牺牲我。我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何齐箫能嫁个好人家,我却要进入虎狼洞中做妾?”
许四爷长长叹气,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欲语还止。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既然今日开了口,索性全说与你听,免得将来知道,心中后悔。”
齐笙一听,抬起头来:“其中还有隐情?”
许四爷点点头:“你父亲先头把你送走,并非一派狠心,你可知齐箫并非你的妹妹,而是你父亲已故下属的女儿!”
“什么?!”齐笙惊得站起来。
许四爷摆手令她坐下,沉声道:“后宫之争,孟皇后一败涂地,你父亲一心报仇,自始至终未打算要孩子。偏偏天意难测,还是有了你。他又喜又惊,一番思量后,未免将来被有心人利用,决定把你送走。在生下你的当天便买通人手,以齐箫替换了你,又命信得过的人带你远走。”
“如果未有意外,你应当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才对,却不知当年发生何变故,使你沦落为小乞儿。”许四爷叹了口气,“你只恨他,可他连你的名字都不肯给齐箫,可知他心中实是有你。”
齐笙心中一动,咬唇不语。
许四爷继续道:“三年前,当吴正瑜将你从乞丐堆里挖出来,送到他跟前,他不知有多震惊。只叹造化弄人,原以为将你送走了,远离这个圈子,谁知上天又将你送了回来。他有苦难言,因你在吴正瑜那里有了底,他不能与你相认,也不能私自将你送走,只冷面教导于你,狠心磨砺。”
齐笙想起当时几番逃跑,都被捉回来打鞭子的事。每逢吴正瑜在场,便打得更狠些。她更记得每个几日便被银针刺脚,她怨恨得无以复加,又咬牙生生撑住。
“手段虽过,可你跟了他三年,也当明白他做事一向如此。只是,他心里是希望你能够自立自强,不论何时都不会给人欺侮了去。”
见她只低着头,一声不吭,许四爷无奈叹气,继续说道:“至于让你嫁给江心远做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六叔不晓事,或搓窜你当皇后,可吴正瑜命不久矣,你无论如何不能跟他。把你送到廉王阵营,一是利用你探听消息,二则护你性命。毕竟将来如何,谁也不能确定。倘廉王入主大位,你自然性命无虞。而若是吴正瑜得胜,你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有法子将你捞出来。”
齐笙听得呆住,心下纷乱不已,是这样吗?竟是这样吗?
“五弟那个人,最是忠义。得孟皇后一番恩义,早把身家性命许出去。齐夫人是与他共存亡,他并不担忧,唯独你的出现,叫他着实难做。”
作者有话要说:诶,算是给五爷洗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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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我跟你出海。”齐笙语气淡淡地道,眼睑微垂,神色颇平静,并不似赌气之意。
许四爷一怔,旋即道:“好,你自己拿定主意便是。不论怎样,只望你将来莫要后悔。”
他的声音低沉宽厚,缓缓道来,竟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说罢扶着膝盖,起身往屋里头走去,留齐笙独自坐于庭廊之中。
炙热的夏风从日头下涌进来,丝毫不减炽燥,直烤得人皮肤发紧,仿佛要烧灼起来。齐笙低头静坐,久久不动。
昔日相处的一幕幕情形从脑中闪过,眸子愈垂愈深,只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似讥似嘲的笑意。
是啊,他齐五爷当真难做。亲生女儿说丢就丢,十余年来不闻不问。方找回来,便将之视为棋子,鞭笞针刺毫不手软。
待到她知道真相,犹不肯罢休,竟以父之名命她做人小妾。她直言质问,他连半丝愧意也无。
这便是她苦寻的亲人,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做出的事却无时无刻不在刺痛她的心。道是为了保她性命,然心都冷了,性命何其薄淡?即便日后想通,也终会忆起这份遗憾,深埋心底,任多久也不能消。
人家的父亲无不对女儿呵护备至,怎偏她的父亲残酷狠心?齐笙又想起齐夫人来,那晚她故意露出那块内中刻字的玉佩,齐夫人就当明白,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齐夫人当时神情激动,抓过玉佩就去找齐五爷,转身过急差点撞到柱子。只不知后来齐五爷同她说了什么,居然也远着她起来,让她心中的希冀缓缓冷灭。
眼泪滴在蒲扇上,发出嗒嗒的轻响。齐笙多么情愿自己不是齐笙,而是齐箫。
许四爷不知何时走出来,站在门边,伸出一只手轻抚她的头顶:“我不日就要出发,同你说这些,只是要你心中有底。不论留下也好,随我离开也罢,只要心中坦荡,他日不后悔。”
齐笙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一滴滴落在蒲扇上,嗒嗒声不绝。满腹委屈涌上来,再也忍不住,丢开蒲扇扑到许四爷腿上,呜呜地哭起来。
她只想要父母疼她,为何如此艰难?她这么乖,不轻生,不贪财,任是多少委屈都咽下,为何齐五爷对她只是严苛?难道对她和颜悦色一些,她便会恃宠生娇,坏他大事吗?
他们何其自私!
这一切更是一场笑话!
许四爷只觉下摆很快被打湿,一股温热从腿上传来,渐渐弥漫开来,不禁心中大叹。大手抚在齐笙的脑袋上,怜惜地缓缓轻揉。
良久,哭声渐止:“四伯,我跟你出海。”缓缓放开许四爷的腿,低头抹泪,“我跟你出海。”
“决定了?”
“决定了。”
狠哭了这一会儿,眼睛不甚舒服,齐笙默默站起来,往井边走去。盆里的水已经被日头烤热,她闭着眼掬起一捧水,哗啦啦扑在脸上。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她,这生恩不还也罢。至于养恩,齐五爷虽教导她三年,然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该是还清了。
她只当自己无父无母,生来便是个小乞丐罢!
“四伯,我去收拾行李。” 说话仍带着浓浓的鼻音,却不再透着伤悲。齐笙已经想通,就让齐箫同他们荣辱与共罢!
许四爷离京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五,这几日齐笙一直默默收拾行李。许四爷并无多少东西要带,船上自有许多换洗衣物。齐笙也无甚么行李,只置备了两套男装,及女儿家用的些许物品。
很快离京的日子到了。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齐笙背着一只小包裹走出院门。许四爷在后,关门落锁,见她微垂着头,气质稍郁,拍拍她的肩:“走罢!”
“嗯。”齐笙跟在他身后,想着要离开,心里有些空。脑子里似在想什么,又似什么也没想。目光落向西边,心道,他们还未起罢?脑中划过到齐府门前看一看的念头,很快又被理智按下。
既已决意离开,便不需回头!
许四爷身高腿长,走路既稳且快,齐笙需得小跑才跟得上他。如此小跑一段,很快身上发热,额头上已有薄汗:“四伯,等等我。”
许四爷听到她微喘的声音,并不回头,只声音里透着一丝笑意:“小短腿,跟不上便回去罢!”
“哼,欺负小女子非君子所为!”齐笙恨恨地道,因幼年吃食差,以至于她始终比同龄人矮一头。后来进了齐府,身量虽然增加,然底子虚浮,始终比寻常女子矮一些。听到许四爷的话,免不了在他身后扮鬼脸。
忽然许四爷转过身来,吐出的舌头没来得及收回,吓得险些咬到:“四,四伯。”
许四爷微微一笑:“我带你同你他们道个别?”
齐笙一怔,摇摇头:“不必了。”
许四爷眉头一扬:“真不去?”
“何必呢?”齐笙抿抿唇,“见也是走,不见也是走,总归要走,又何必再见面?”
脑海中浮现齐五爷冷峻的面容,忽然低低笑起来,想必齐五爷是极同意她走的罢?他要她做这做那,不就是怕保不住她的性命?而今她抱上新的大腿,性命无虞,就这般离开,想来他定是赞许的罢?
许四爷见她并不十分难过,微一沉吟,倒走过来赞许地拍拍她的肩:“很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走罢!”
许四爷其人,出身贫寒,然极有本事,骨子里天生就有一股狠劲儿,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年轻时救了遇到飓风又被海盗打劫的船行的当家人,被当家人收编,从此踏上这条路。二十年过去,船行已改名为许四船行,身家丰厚到连齐五爷都不知他有多少家底。
而齐笙最佩服他的地方,正是齐五爷最缺乏的地方,即他这人很少跟人板脸,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却和和气气,最是让人信服。
看着他大步在前的背影,齐笙心想,失去一个齐五爷,攀上一个许四爷,倒也不亏。说不准其实许四爷才是她的生父呢?不过这仅仅是想想而已,许四爷人至中年,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又哪里来的孩子?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门口走去。此时天刚刚有些蒙蒙的白,街道上尚寂静冷清,并无行人行走,轻浅的脚步声哒哒哒,响在道路两旁。
忽然,地面一阵轻微的震动,道旁院墙上的灰尘似乎都被震落,齐笙一惊,急走两步拽住许四爷的袖子:“四伯?”
许四爷驻足,凝神细听,脸色微变:“听这声音,至少两百士兵在疾行。方向是――西边!”话语刚落,看着齐笙微愣又有些不安的神色,拍拍她的手:“不见得便是你父亲,莫想太多。”
齐笙愣愣点头,松开他的衣袖,见他抬脚前行,便也跟着迈动步伐。只是心里头忍不住多想,明天才是太子登基,今日闹得甚么动静?一大清早便弄出如此大的响动,着实怪哉。
她本来不觉得此事同齐五爷有甚么关系,偏偏许四爷方才的安慰,不知为何竟令她渐渐不安起来。神思不属,脚步自然慢下来,许四爷察觉到后面的小人儿没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微皱起眉:“方才问你不去,此时又担忧什么?”
齐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是我想多啦,四伯,咱们走吧。”
许四爷却注视她半晌,道:“罢,他们不仅是你的爹娘,也是我的义弟义妹。咱们去瞧瞧。”言罢,方向一转,往沉重的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走去。
而走到齐府所在的街上,齐笙不禁心底一颤,下意识地攥紧包袱,心扑通扑通跳得急促:“四,四伯,他们,他们围在齐府门口!”
此时齐府门口站着两列士兵,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一名紫衣青年,负手望向门内。
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周边的人家已有打开门的,然看见着满街的士兵都不由得关紧大门。故使许四爷与齐笙两人无处隐身,只得站在远处,不敢近前。
不多时,门内有骚动传来。一位身穿黑色锦衣的削瘦中年男子双手被绑在背后,被士兵押着打头走出来。紧接着是一位柔弱的中年妇人,亦被绑着双手,两边跟随着士兵,倒没有伸手押着她。最后却是一位披头散发的身穿绛红色裙子的少女,被一名高大的士兵提着领子拎出来,犹不肯罢休:“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我!”
齐笙大惊,忽然肩上多了一双手:“别冲动。”
“四,四伯,他们……”齐笙望着被押着往外走的齐五爷、齐夫人与齐箫,紧张得不得了,心跳得极快,虽然许四爷告诉她,齐五爷的下场不会很妙,然而这一幕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还是感到不可置信。
许四爷没出声,只拧眉盯着走下台阶来的三人。
忽然,一直不曾安分的齐箫挣动之中将头扭转过来,目光落在与许四爷一起躲在街边的齐笙身上,散乱的头发后面,一双大眼忽然极亮:“齐笙!”
齐笙心中一跳,不妙的感觉传来。果然,被她刻意的一声大喊,那名气质斐然的紫衣公子顿时转过头来,瞬间望见了齐笙所在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前天是玩笑啦,关于齐五爷,阿轻是不会洗白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好便好,坏就坏,女主不会因为一点温情就24孝,自然也不会因为一点恶劣就肆意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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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快!抓住她,她是齐笙,别让她跑了!”喊话的不是别人,竟是被士兵抓在手里,披头散发无比狼狈的齐箫。一张俏脸遮在乱发后面,目光近乎狂热,偏执地穿过发隙直直朝齐笙所在的位置射来:“我不是齐五爷的女儿,她才是!”
在她高声叫喊的同时,齐五爷与齐夫人一起朝齐笙的方向望来,齐五爷面无表情,齐夫人却惊呼一声:“笙儿快跑!”
齐笙亦呼不妙,退后两步,掉头就跑。然而江心远已经看到她,拨开人群,迈开长腿朝她大步走来。
“四伯,我们――”刚转过身,齐笙却发现许四爷并不在她身后,身前的街道空空荡荡,哪还有许四爷的身影?
许四爷呢?齐笙愣住,前一刻他的手还按在她的肩头上,劝她不要冲动,此刻人怎不见了?这一怔忪,便被江心远接近上来。
先机已逝,再跑已然迟了,饶是齐笙撒开腿不顾形象地飞奔,仍被江心远很快就追上,提住后领毫不客气地拎起来。
身前身后皆被士兵包围住,任是她插翅也难逃。齐笙尚未从许四爷不见了的震惊中回过神,被江心远提在手里,并不挣扎。待耳边响起一声疯癫的尖笑,才猛然回神,望向笑声传来处,怒气顿生。
原道她长进了,不想竟白吃了十五年饭!
似是见她久久不语,江心远猛然攥紧手中的衣襟,被吊在空中的齐笙顿时咳嗽起来。侧过脸,发现江心远冷冷地注视着她,面容仿佛蒙着寒冰,幽幽的黑瞳深处好似燃有怒火。
齐笙与他对视半晌,直到衣领渐松,才吸了口气,淡淡地问道:“你为何抓我们?”
谁知江心远待她开口,反而移开眼,揪着她的衣领迈步朝前走,对她的问话理也不理。齐笙正欲再问,忽然前方齐箫止住笑声,问责的声音传来:“还能为何?若非你不吭一声跑了,至于把我们害成这样?”
齐笙微愣,同她有关?转念一想,江心远的确说过,六月初六娶她进门,不正是明日?嘴角扯出一抹嘲笑,她可不是倾城绝色的美人,江心远何必为她抄了齐家?今日这般情形,倒像是……
就在这时,江心远冷冷地道:“堵上她的嘴!”
话音刚落,提着齐箫的士兵应声摸遍自身,未找到顺手的物事,略一犹豫,竟从下面捞起齐箫的裙角,撮成一团,撩起来毫不怜香惜玉地塞进她的嘴里!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竟被人掀了裙子,任是齐箫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红了眼眶。雾蒙蒙的大眼睛朝齐笙望来,目光竟透着极尽的恨。
又关她何事?齐笙拧眉,原就恼齐箫叫破她的所在处,令她被江心远抓住。然而瞥到齐夫人焦急的神色,心头如同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难过。抿了抿唇,缓缓地道:“我包袱中有帕子,可否……”
江心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松开手,把她放在地上。
齐笙取下肩上的包裹,从中挑出一条洁净的帕子。拎着齐箫的士兵大步走过来,接过齐笙递上前的帕子,一把拽出塞在齐箫嘴里的裙子。
刚得喘息的齐箫呼吸一口气,张口便骂:“你们这些――”
“你老实些罢!”不待士兵动手,齐笙便恨恨地将帕子塞到她嘴里。暗中瞄了眼江心远,见他目光虽冷,却并无不耐与厌烦,微松了一口气。若她被江心远一怒之下割掉舌头,只怕齐夫人要伤心了。
她不敢看向齐夫人,不论齐夫人脸上是愧疚或欣慰,都不是为了她。
再看齐箫愤怒的神情,不由得冷笑,自己被她害得被抓,还不得不出言维护,她倒气愤什么?心里十分别扭,再开口时便带了嘲讽:“齐大小姐,识时务者为俊杰,既落到这步田地,还是谨慎着些罢!”
言罢,不顾齐箫变得愈加痛恨的眼神,偏头不再看她。不意转头之间,竟对上齐五爷的目光。
不知为何,齐五爷从始至终一声不吭,虽被绑着双手,面色依旧冷峻。见齐笙望来,神色仍然冷厉不变,仿佛在看着一个无关的人。
齐笙与他对视片刻,渐渐低下头。将包裹往肩里一搭,掸了掸手心,抬起头望向齐箫充满痛恨又似极痛快的面庞:“我不过是齐五爷收养的孤女,同齐家可不曾有半丝血脉关系,齐大小姐还是不要往我头上扣帽子了吧?”
虽是问句,然语气极尽冷峭。齐箫闻言,一双大眼顿时瞪得滚圆,抻着脖子呜呜直叫。奈何口中塞着帕子,直涨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带走!”江心远朝前头挥挥手,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待士兵们押着齐五爷三人走远,才冷冷地看了齐笙一眼,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齐笙微怔,想着他最后那一眼,简直冷漠到极点。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齐五爷一行,暗忖虽然没有士兵跟随,然而江心远必不会容她逃走。略一沉思,当下抬脚跟上去。
江心远看似对她不管不问,实则早早竖起耳朵,待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冷傲的神色虽无变化,眸子却一闪。
齐笙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直到转进一处僻静的别院。
推开陈旧的木门,踏进洁净的院子里,江心远径直往屋里走去,坐在当门的凳子上,冷冷地扫向她:“解释一下。”
齐笙轻抬眉头:“我不觉得有何需要解释。”
“我原以为你不同于寻常女子,故而对你另眼相待。没想到你竟然不遵守信约,偷偷逃跑,与那些出尔反尔,翻脸比翻书快的女人一般作为!”江心远的目光极冷,透着难掩的失望。
齐笙站在门口,神色平淡:“我并未答应嫁给你,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算不得是出尔反尔。倒是你,是否解释一下,为何抓走齐五爷他们?”
“齐五爷走私军火,违反了律法。”江心远似也想到齐笙从始至终不曾同意,均是他一厢情愿,不由得面色更加不悦。又见她并不紧张,仿若齐五爷被抓同她毫无干系,双方便如同她方才所言并无半丝血缘关系,不由得轻眯起眼,“你说,你只是齐五爷的养女?”
齐笙点头:“不错。”
“既然如此,想必齐五爷一家被流放你也是不关心的?”江心远修长如玉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见齐笙并不辩驳,飞快又道:“不知阿笙原先姓何名甚?齐五爷对你只有利用,难道在他被流放后还要留着‘齐笙’这个名字?”
齐笙慢慢垂下眼,良久才抬起头来:“叫什么都好,总不过是个称呼。江公子若是有兴致,叫我阿猫阿狗也没什么的。”
江心远微微眯眼:“若是本公子称你为‘爱妾’呢?”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要从那双细长的乌瞳中寻出一丝不满,像往常那般对他顶撞。
然而他失望了,齐笙只在听到“爱妾”两字时瞳孔微缩,随后便没什么表情,面容无波地看着他,薄唇轻启:“江公子若喜欢,便给我起这个名字也无甚么,总归我知道是在叫我。”
“你现下愿意做我的爱妾了?”江心远站起来,走到她身前,捏住她的下巴,“先前不是情愿偷跑也不愿意吗?或者,正如同齐箫说的,其实你才是齐五爷的女儿吧?”
齐笙不置可否:“总之我已不是清白之身,若江公子不嫌弃,倒是我的荣幸了。”语气带着轻嘲,神情一如既往地疏淡,微微挑起的细细的眉梢,仿佛在挑衅。
江心远一愣,脸色瞬间沉下来;“你此话何意?难道你为了报复我,竟刻意找人破了处子之身?”
双肩被钳得生痛,齐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冷笑一声,微提高声音道:“我就这么贱?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便这么不知好歹?哈哈,不错,我就是不想做你的爱妾,到街上找了个乞丐破了身!你满意了?”
江心远大怒:“你敢!”
当下抓着她的胳膊往里屋拖去,也不顾她痛得脸色发白,一昧由着怒火冲昏了头,将她一把甩到床上,撩起衣摆欺身跨坐在她身上:“从没有人如此欺我!”
齐笙咬着嘴唇,双手握成拳头搁在身侧,任由他撕开自己的衣裳,一只手托起膝弯,顺着大腿的曲线大肆摸到敏感的地方。饶是她做好准备,仍是忍不住心慌意乱,只紧紧咬着嘴唇,想起不久前为了脱身被吴正瑜占此便宜,眼眶一热,视线模糊起来。
嗤啦一声,亵裤被江心远撕开,私密处一凉,惊得齐笙浑身痉挛,搁在身侧的双拳险些控制不住。莫非她料错了,愤怒中的男人丝毫理智也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充满心头,同时还有一丝后悔,早知今日要失身于江心远,倒不如那时――
苍白的脸色落在江心远眼中,倔强的神色十分刺眼,缓缓停下动作,掰过她的脸,居高临下地观摩她的神情。
“你失身于谁?”江心远捏着她的腮边,令她停止伤害自己的嘴唇,待看到唇边上深深的牙印及鲜艳的血色,拇指肚轻轻擦过,眼神晦涩难明。
齐笙抿抿唇,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原来方才紧张得把嘴唇咬破了。不过总算没有白挨,江心远终是停了下来,听着他清晰的问话,明白这一关算是过了:“你惹不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滚下去码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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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这世上还有我江心远惹不起的人?”江心远两指捏住她的下巴,缓缓摩挲她咬出血痕的嘴唇,“你也不用激我,说出来听听。”
齐笙被迫仰着脸看他,见他面上散发着沉怒,有些心惊:“说出来你会为我报仇吗?”
江心远闻言轻笑,眼角轻挑:“报仇?你不是自愿失身吗?”话音未落,便觉掌中的小脸用力地挣动起来,力气之大他几乎要握不住。满脸的倔强,令他心弦微松,说到底她并不是故意失身――想到这两个字,心头不禁又涌起怒火:“你只管说来!”
齐笙被他捏得下颌生痛,仿佛要碎掉了,强忍着痛楚,道:“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吴正瑜。”
“你说是谁?”江心远眼睛微眯,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不再掐着她的下巴,手指飞快下滑,精准而狠戾地扣住她的喉骨:“吴正瑜?你可不要骗我,他贵为太子,如何同你有接触?”
“咳咳――不错,正是他――咳――你怕了?”齐笙仰起的脸带了几分讥嘲。
江心远面上的恼怒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冷静之色,沉郁得几乎不像他。齐笙眼睛一闪,又道:“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打探,前几日瑜王府是否住着一名娇客,吴正瑜每日从宫里回来都会去探望!”
江心远仍然不信,锋利的眼神如刀一般,在她脸上刮了数个来回。良久,冷哼一声,翻身坐起,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起来:“你换身衣裳。”
说完,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齐笙长舒一口气,摸摸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低头看着身上,衣裳被江心远撕得七零八落,几乎不能蔽体。不禁咬住嘴唇,突然而来的刺痛令她想起,方才紧张之下竟把下唇咬破了。懊恼地攥紧拳头,跺了跺脚,着手褪零落的衣裳。
衣裳被江心远破坏得太厉害,几乎找不见扣子,系带也纠成死结。兼之双手软得厉害,略一用力便颤抖得吃不住,索性学着江心远的样子,嗤嗤几下撕个彻底。
即便江心远不大可能进来,齐笙仍是飞快地从包裹里翻出一套衣裳,直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略为安心。
包裹里是她为了跟许四爷出海而准备的男装,穿起来并不麻烦,不一会儿便换好了。拢了拢头发,轻轻拍拍胸口,鼓足勇气掀开帘子走出去。
江心远并不在屋里,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齐笙不由好奇地探头看去。这一看,不由得眯起眼,站在院子里同江心远说话的人,赫然是李明翰。
他似乎早已不再开医馆做大夫,浑身气度同之前大有不同,意气风发,显然大受重用。齐笙想到不久前看到他随在江梦予的轿子旁边,不知做什么事情,心里便不甚痛快。这个人她再了解不过,不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无非就那么一个目的,即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此时看来,江梦予似乎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虽然齐笙对江梦予亦无好感,然而看着李明翰风光的模样还是觉得刺眼。
似是注意到李明翰的目光,江心远也回过头来,神色冷淡地看着齐笙道:“我还有事,你暂且在这里住下。若被我发现你逃跑――”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然而其中之意不言而明。他不再看着齐笙,转过头拍拍李明翰的肩膀:“明翰,这些日子麻烦你看着她,辛苦你了。”
“为公子分忧,是明翰应尽的职责。”李明翰低头抱拳诚恳地道。
江心远点点头,越过他朝外走去。齐笙只见李明翰微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似讥似讽,当下也不回应,无视他直接朝江心远走去:“江公子且慢,齐笙有要事相告。”
江心远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有何事?”
齐笙对李明翰看了一眼,李明翰装没看见,江心远没有发现,只对她皱起眉头道:“明翰不是外人,你有事便说罢。”
李明翰当下感激地道:“多谢公子看重,只是齐姑娘既有要事,我还是退开为好。”
说罢也不顾江心远的挽留,当下走出院子,并体贴地关上院门。如此忠心识趣的属下,很是合江心远的胃口,故而看向齐笙的目光便有些不悦:“我还有事,你有话快说。”
这就是男人,前一刻把你放在心上,下一刻便对你颇多不耐,连多看一眼都不愿,翻脸之快,令人叹服。齐笙并无伤感,反而觉得好笑,他对李明翰这种小人给予信任,如此刚愎自用,只怕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齐笙所言非虚,那个人,的确是吴正瑜无疑。”齐笙说罢,便觉江心远冷漠之余更有不耐,显然不信她,顿了顿又道:“你不相信,也是自然。毕竟我一介平民,同高贵的太子殿下有交集显然不合常理。即便是有,太子殿下也不可能看上我这等姿色。”
“可你是否知道,齐五爷是为吴正瑜做事的?”
江心远漫不经心的表情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骤然凌厉起来:“你此言当真?”
“是真是假,总归齐五爷已经被你抓起来,你仔细盘问便知。”日头已经升得很高,站在敞亮的院子里,齐笙一身空荡的白衣,显得极为单薄。薄唇上小小的伤口,下巴上被江心远用力掐出的青痕,更显得可怜。
江心远便觉有些对她不起,想拥她在怀里,轻声抚慰。但是一想到她曾被吴正瑜……心下便升起郁怒,只道:“我会调查。”
顿了顿,似是看她低头垂眼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原想摸摸她的脑袋,最终却只伸出手轻拍她的肩:“你在这里好好住着,有什么需要就跟明翰说,你二人本是旧识,他不会亏待你。”
齐笙点点头,就在江心远以为她不会开口,就要转身离去时忽然道:“齐五爷虽非我生父,然而于我毕竟有教养之恩,如果,如果可能,请江公子留他性命。”
江心远脚步一顿,没有吭声,抬脚走了。
齐笙依然站在原地,直到视野中出现一双精致的黑靴,才缓缓抬起头,对上李明翰似笑非笑的目光:“你可真是,叫我怎么说呢,嗯,天生做妾的料。”
齐笙淡淡地道:“彼此彼此,你也是天生做畜生的料。”
对着他,齐笙毫无保留,任何恶毒的不雅的话都说得出口。因为对着这个人,她完全理直气壮,无需顾及什么。而李明翰似乎也是如此,两人曾一起生活多年,对彼此了解甚深,又结下不可调解的梁子,所以他的那些心思亦无需遮掩。
“你有何不愿意的?做公子的妾,对你的姿色来说,啧啧,显然是祖坟冒青烟了。”李明翰双手抱胸,很不客气地将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个遍。
“你如此说来,倒让我忍不住怀疑,你倒有副好皮相,莫非你已经沦为公子的……不对不对,江心远不似好这口的人,莫非是江老爷?喔,还是说把你送给了别的甚么人?”
齐笙口下无德,倒叫李明翰一时无言,俊秀的脸庞微微狰狞,目光刺人,好似要扑上来打人。如今他比当年更加不择手段,打女人的事他不是没做过,齐笙毫不怀疑他会动手,微微后退,看着他的眼神充满防备:“我劝你不要动什么念头,你打架厉害,我也不是吃素的。”
李明翰的眼睛闪了闪:“说什么呢?许久不见,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聊聊才是。”
方才他的确生气,这般混账话已经许久无人敢在他面前说起,自从他得到江心远兄妹的青眼之后,虽然嫉妒他的人只多不少,然而当面诋毁他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后来更是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许久未闻的话此刻从齐笙口中说来,尤其刺耳。李明翰本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然而对上她毫不服输的眼神,不由得神色微凛,渐渐收起狂妄的念头。这可不是寻常的大小姐,掉以轻心必吃大亏。当年在小镇上时她便不曾吃亏,你打她一巴掌她咬掉你一块肉,你踢她两脚她切你一指,狠辣心性毫不输他。
看来他得意太久,竟有些大意了。李明翰的眼睛闪了又闪,渐渐浮现出真诚的笑意来:“笙儿妹妹,当年之事是我不对,但那也是没办法。如今过去多年,何必再揪着不放?我们和解吧?”
齐笙暗中冷笑,嘴上却道:“好啊,你搬凳子出来。”
李明翰笑了笑,依言进屋去搬凳子。
此刻,江心远站在关押齐五爷等人的牢前:“齐五,我听说你原是为吴正瑜做事?你此次偷藏的军械,便是为着吴正瑜了?”
不久前江心远收到暗桩的消息,说齐五爷的一座产业中发现违禁物品,数目巨大,比他们原定的数目超出两倍还有余。江心远心存疑窦,更生出贪意,想藉此关押齐五爷,将这批军械全部收缴,套出他的目的并进一步压榨。不料齐笙的话令他警醒,难道齐五爷明着投靠他,暗地里却为吴正瑜办事?
齐五爷神情淡漠,连眼皮子都不曾抬:“江公子是听那头白眼狼说的吧?算我齐五识人不明,花了三年时间,反而养了一头白眼狼出来。江公子若信不过我,便请回吧,齐五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隔壁牢房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娘,你怎么还护着她?她都不管我们了!我们蹲在臭烘烘的牢房里,可是她呢?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好,好,我小人之心!她可怜,她有理――还不是因为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你们抱养来的?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哈哈,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她有一枚里面刻着她名字的宝玉,不过可惜被我失手摔碎了!”
齐夫人低低的声音响起,很快便被一阵低泣声打断:“爹,娘,你们在哪里?女儿正在受苦啊,这里又潮又臭,还有虫子咬我的脚。呜呜,他们都不管我,爹,娘,你们快来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送到。
预祝妹纸们元宵节快乐哟~~咱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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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齐箫对这个世间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刀片刺透胸膛,她眼睁睁看着闪着冷光的刀锋从她的身体里抽出来,带出一蓬鲜红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画面都放慢下来,齐五爷愤怒的低吼,齐夫人恐惧的尖叫,都在耳边缓缓变得遥远。
她要死了吗?力气随着血液的流失开始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溜走,似乎听到一声闷闷的响声,好像她倒在了地上,奇怪得是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原来这就是将死的感觉吗?
眼前闪过十五年来所经历的一幕幕,齐夫人的温柔宠溺,齐五爷的放纵,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没有一个体贴羞涩的妹妹叫她逗着玩,这一生可以说几乎无憾。
除了她不是齐五爷与齐夫人的亲骨血这一回事。这却是她最无力改变,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齐五爷拼着胳膊受伤,奔过来抱住她,低低呼唤着她的名字。齐箫尽力扯出一抹笑,张开嘴却吐出一口血沫,看着齐五爷的目光沉下去,没有平日里只对她展现的慈爱。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逐渐看不清齐五爷的面容,一切声音色彩都离她远去。奇异得是,她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齐五爷领着一个眼神充满戒备,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女孩到家里,对她说这是齐家的大小姐,她其实排行第二,应当唤这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小女孩为姐姐。
她不喜欢齐笙,几乎齐笙站在她身前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细而长,闪着让人不喜的警惕与疏离,仿佛话本里描述得狡诈的小狐狸。一头枯黄的头发,下巴尖得好像锥子,病恹恹的却又倨傲得紧,看起来便不好相处。
齐箫一直渴望有一个羞涩的小妹妹,可是一直以来齐五爷与齐夫人都只有她一个孩子,于是即便齐笙不符合她的标准,仍是勉强接受了。
她这般想着,开始热情地接近一个沉默孤僻的名叫齐笙的女孩。然而越接触,便越是不喜。齐笙对她的热情总是回应得很冷淡,时常她说三句她答一句。她不开口,她便从不主动搭腔,一点也不可爱。
再后来齐笙被齐五爷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成日忙得轮轴转,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再没有熟稔起来。
她一直觉得齐笙不像齐家人,更曾怀疑齐笙杀害了她真正的姐姐,是冒名顶替的心怀不轨之人,因为齐笙从不与她一同唤齐五爷为爹,唤齐夫人为娘。试问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子女?
可真相竟然是这样,她才是抱养的,齐笙则是真正的齐家人。
那么她算什么呢?如果没有齐笙,也许她将平顺无忧地嫁人生子吧?终她一生也见不到鲜血漫天,残肢遍地。
意识更加混沌起来,渐渐连思路都不清晰了,眼角有温热淌过,不知是她的泪水还是齐五爷的叹息。为齐夫人挡刀,她说不清后不后悔,只是当那柄利刃刺向齐夫人时,她什么也没来得及思考,便扑上去推开了齐夫人。
又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做什么牺牲自己?该让齐笙那个死丫头遭这一刀才对,她才是齐夫人的孩子,这一刀本该是她受的。
只是再也见不到那个英俊的,上赶着被自己欺负的人了。
“箫儿!”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尖锐的痛呼,然而齐箫已分不清是谁的,她的意识彻底沉寂下去。
六月初六,新皇登基,却被先太子吴正廉率兵逼宫,双方大战数个时辰,听说皇宫的城墙都被染红了,就连养鱼的池子里都漂着残肢断臂。最终吴正廉被一箭射中肩膀,兵卒死伤大半,不敌退兵。
齐笙对这一切毫不知晓,江心远给她住的院子甚是偏僻,离皇宫极远,并不曾听得喊打喊杀声。加之李明翰守在院子里,一步不许她离开。直到日暮时分,江心远浑身带煞地踢开院门。
“跟我走!”齐笙来不及问去哪里,便被李明翰以黑布蒙住眼睛,以一条链子分别拴住他与她的手腕,七扭八拐不知走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已出了城。
发生了什么?齐笙隐隐记得曾在江心远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只是他一身深色紫衣,即便沾了血迹,不仔细看的话也根本看不出来。
那些血是属于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联想到今日乃是吴正瑜的登基之日,齐笙毫不费力地猜出大概。对于吴正廉的败退,她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先皇临死之前恨透了林贵妃,一定早就安排好许多暗手以防着今日。
即便没有,依吴正瑜的手段也必不会败。他那样的人,看似薄淡,实则狠辣之极,只看他如何挑拨吴正廉与吴正贤的手段便知道了。更何况暗中还有不知道多少像齐五爷这样为他卖命的人。
想到这里,齐笙心头一动,不知齐五爷他们此时如何了?江心远带她离京,却如何处置了齐五爷?随行之中,似乎并没有齐五爷等人的身影?
被安排在众人的外围,背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杨树,蜷腿坐在草地上,正握着一块有点干的饼子干巴巴地咬着。至于李明翰,早就把链子的另一端栓在背后的树干上,走到远处与江心远等人会和谈事去了。
如今她已非“清白”之身,不知江心远还带着她做什么?齐笙颇想不通,她一介女子,带着只能是累赘,莫非还有其他用处?譬如伺机要挟齐五爷,或者许四爷、陈六爷?她十分怀疑,连齐五爷都不可能为她放弃什么,难道许四爷他们会吗?
不远处的河水在弯月下泛着粼粼的光,齐笙默默啃完饼子,背靠着树干合上眼。林子里寂静非常,偶尔有蛐蛐叽叽地叫上几声,又或者不知名的鸟儿咕咕地低鸣,渐渐不远处河水流动的声音也能听见了。
夜渐渐深了。不知过了多久,齐笙被冻醒过来。睁开眼,只见一片沉黑,除却天上那轮弯月之外,周围再不见半丝光亮。为了躲避追兵,一行人便连一星半点的火都没有生起,加之林子里安静沉寂,齐笙几乎怀疑她被丢下了。
然而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去还是能发现模糊的人形轮廓。齐笙说不出放心还是可惜,蜷蜷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模模糊糊勉强凑合着过了一夜。
她心事重重,睡得并不沉,周围刮过一阵稍重的风声都能把她从浅眠中唤醒。故而当嚓嚓的脚步声响起时,彻底醒过来。
天还未亮,齐笙不晓得到了什么时辰,只猜离日出并不远了。轻轻拍打着蜷得麻木的双腿,待脚步声愈来愈杂,才缓缓扶着树干站起来。露宿一夜,她的身上沾了一层露,冷冷的潮潮的极不舒服,一面摩挲着僵冷的手臂,一面等前方有人来唤。
不久后,一个身量极高的黑影朝她走过来,极熟稔地摸着她的手腕,打开锁在树干上的链子,绑到自己的手腕上。齐笙便知这人是李明翰无疑。
一众人开始前进。齐笙鲜少出城,故而并不晓得众人往哪里走,只在日头升起后,通过日头的位置判断正往南方行去。
李明翰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取出两块饼子,自己一块,递给齐笙一块:“昨天有人劫狱,把齐五爷和齐夫人救走了。你那个叫齐箫的妹妹却是命薄,被一刀穿胸,当场就死了。”
齐笙刚咬了一口带着李明翰体温的饼子,闻言半天没咽下去:齐箫死了?那个张扬娇纵的女孩,死了?
“听说是为了齐夫人挨的刀,原本是齐夫人落入险境,她为了推开齐夫人才被刺中。”李明翰大口嚼着饼子,似是嫌弃饼子太干,俊朗的眉头时不时皱起。
齐笙含在口中的饼子更加难咽,前日这个时候,那个活泼的女孩还被江心远手下抓在手里,狼狈地大骂大叫,眼神充满憎恨。她一度恼她叫破自己的藏身处,害得她被江心远抓住,曾暗暗祈祷齐箫被抓走后吃些苦头。
此时想来,心中有股闷闷的钝痛:“齐五爷和齐夫人被救走了?”
李明翰正被手中的干饼噎得难过,解下腰间的水囊,狠狠灌了两口,方道:“不错。齐五爷虽身受重伤,但已被救走,想必死不了。齐夫人只受了轻伤,不过会不会受刺激生一场病就不知道了。”
齐笙不由自主地捏紧饼子,齐夫人对齐箫的疼爱半点做不得假,齐箫为她而死,说不得真如李明翰说得那般被打击到。
李明翰斜眼看她一眼,嘴角升起一抹几不可见的浅笑,很快不见。
众人一直往南走,因防着追兵,并不走官道大路,只在山间林间小道穿过。夏季虽然炎热,然而夜间的林子里仍旧寒凉,众人不敢生火,连日奔波之下齐笙很快憔悴下来,只是强忍着一口气,不敢病倒。
期间曾遇到两次追兵,边打边逃,人数很快缩减至二十余人。越走越南,直到这一日,一行人走进一片山林,树木甚是茂密,更有士兵寻到一处窄小的山洞,可容两三人同宿。
入夜之后,江心远与两名心腹住进去,其余人则挨着坐成一圈,仍然宿在外面。此时人数已减至十余人,齐笙并未被丢到最外围,而是与他们一起安置。
山间躲藏方便,追兵很难进来,这一晚众人睡得很沉。李明翰没有解开锁链,而是与齐笙锁在一处,背对背而眠。
次日清晨,齐笙是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醒来的。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方李明翰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坐起身,拨了拨盖住眼睛的头发,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多谢。”
李明翰轻笑一声:“不客气。”
仿佛之前同她说过的和解,竟真的被他放在心上一样。齐笙曾被他骗得苦,并不因此放松警惕。只是抬头看到他一脸胡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赞叹,这个男人真有味道!
连日奔波,饶是李明翰极在意形象,无奈抽不出时间打理,英俊的脸庞被青色的胡茬遮住,一反之前的油头粉面,现在的他多了分沧桑和男人气。饶是齐笙对他没有好感,仍是忍不住赞一声美男子。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危机感出现在齐笙的心中,不止是她,李明翰与其余士兵也纷纷站起来,看向同一个方向。
不多时,只见一丛高蒿中缓缓走出来一只毛皮油亮的大虎,金黄与漆黑的斑纹交错,竖瞳漫不经心地轻眨,眼神冰冷的扫过一行人,口中发出低吼。
很显然,这是一只觅食的饥虎!
“快跑!”不知是谁喊道。
“保护公子!”惊慌之后,众人纷纷聚到江心远身前。
就在这一刻,李明翰做了一件事,他迅速解开腕上的锁链,快如闪电地将之栓到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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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李明翰!”齐笙死死盯着跃至江心远身边矫健身影,紧咬嘴唇,浑身发抖。
她怎么会觉得他好看?如此险恶小人,简直可憎之极!
大虎慢悠悠地散步过来,停在中间,硕大头颅昂起来比齐笙肩膀还要高,四只厚厚肉掌好比海碗口,如小臂粗虎尾垂在身后。冰冷目光扫过齐笙,又看看江心远等人,琥珀色竖瞳漫不经心地眨着,仿佛在思考先吃哪一个。
齐笙背后全是冷汗,掌心一片湿滑,情不自禁地后退,直到手腕上传来挣力,才恨恨地瞪向李明翰,不甘心地挣动着小指粗银链:“李明翰,若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
李明翰守在江心远左侧,手握腰刀横在身前,弯背弓步,谨慎地盯着大虎,对她话充耳不闻。倒是紧挨着江心远一名中年男子扫她一眼,眼中划过若有所思神色。凑到江心远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只见江心远眉头微皱,朝齐笙望来。
“们有十三人,人人手中有刀,莫非惧了这畜生?”江心远面露傲色地道。
“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岂有退缩之理?若连这畜生都放过,又有何资本追随廉王殿下?”凑在江心远耳边说话中年男子高声说道,“杀了这畜生!剥了虎皮献给廉王殿下!”
“是!”十三名拿刀侍卫齐齐喝道,眼睛盯着大虎,渐渐向前移去,呈半包围状网向大虎。
面对十余把寒光闪闪利刃,大虎张开利齿森森大口,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伸出猩红舌头舔舔鼻子,而后退后几步,居然掉头走了!步子悠闲,仿佛来这一遭,仅仅是晨间散步罢了!
如此出乎意料一幕,让下定决心搏斗一场一众侍卫全部呆了,看看,看看。直到大虎身影缓缓消失在草丛中,才缓缓回过神,眼中依然充满不可置信。
“公子,这山中有猛兽出没,不甚安全,们是否考虑别出路?”一名侍卫道。
一大清早就遇到如此刺激场面,饶是有惊无险,仍是心惊肉跳。
江心远沉吟片刻,道:“们只有十几人,倘若出了山林,便会遇到追兵,到时必死无疑!而在山林中穿行,只要不遇到狼群,便无性命之忧。即使遇到狼群,爬到树上也能躲过。”
说罢,看向右手边中年男子:“岭兄以为如何?”
万岭是江心远心腹之一,由来便受到敬重,此时见江心远询问,抱了抱拳:“公子所言甚是有理,然岭以为,山林中更加危险。试想昨晚这只老虎来袭,们岂有幸存之理?况且这只老虎方才走开,也只是惧们人多。只怕它记得们身上气味,往后不时突袭,恐遭伤亡。”
江心远不由点头,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们便不进入山林深处,只贴着边缘行走。如此可退可进,夜间留两人放哨,当是安全之策。”
“公子英明。”万岭说罢,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明翰,“此时已无危险,李兄弟可以放开那边小姑娘了。”
话语一出,十几双眼睛齐齐看向李明翰,方才身陷险境,没人说什么。此时安全了,不禁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李明翰一本正经地抱拳,低头道:“万兄指责,小弟不敢辩驳。只是小弟一心向着公子,为了公子安全,哪怕要小弟性命,小弟也必无半句推脱。方才事急从权,明翰处事偏颇,还请公子责罚。”
刚刚危急之下,他虽然做出令人不齿之事,然而却不曾逃跑,而是护到江心远身前。众人想到此,鄙夷之色稍减。
万岭叹了口气,只道:“若公子因为一个女子责罚于,必定心存怨怼。可这位姑娘不仅仅是一个女子,否则公子何必千里迢迢地带上她?”
“公子赏罚分明,处事公道,若要责罚明翰,明翰毫无怨言!”李明翰低着头,言辞恳切:“万兄所言,小弟亦知。只是正因如此,小弟才要将她困住,否则们对抗大虎之时,被她趁机逃走岂非坏了公子大事?公子把她交给小弟,小弟便不能让她有任何机会逃跑。”
万岭一怔,不由对他高看一眼。江心远适时说道:“好了,把齐笙带过来。”
李明翰便走过去解开拴着齐笙链子。齐笙怒极,抬脚踢到他膝盖上,他一闪不闪。
齐笙见他到这时还做样子,呵呵直笑:“李明翰,好,好得很!只是苍天有眼,这番心思必定落空!”
李明翰一声不吭,抓着链子一端,拽着她走到江心远面前:“公子,齐笙带到。”
江心远点点头,见齐笙一路行来步履安稳,并没有虚浮之状,心下微赞:“方才之事,是明翰对不住。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了不少气,就别记恨他了。”
“好笑!”齐笙昂首冷笑,面露厉色:“江心远,最好把放了,否则有机会一定杀了他!”
几名侍卫不由得笑起来:“小姑娘家家,可杀过鸡么?杀人跟杀鸡可不是一样!”
齐笙瞄了眼李明翰:“杀鸡跟杀李明翰?倒瞧不出来哪里有区别!”
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人对此当一回事。小姑娘么,见到老虎一时吓坏了也正常,况且李明翰做事不像个男人,倒对齐笙伶俐口舌颇为欣赏。
然而江心远却知道,齐笙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齐笙与他不是一条心,强掳她来,心中不知多怨。方才之事,定惹恼了她,一心逃跑。即使跑不了,想法子在路上留些记号也很麻烦。
他原先因为李明翰与她是旧识,互相了解,才让李明翰看着她。如今发生这事,李明翰定不能再看着她了,可谁能看得住她?不由得为难起来。
千里之外,皇宫。
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黄袍坐于殿堂,案首叠着两摞尺余高卷宗,将他单薄身体埋在后面。忽然门口小太监跑进来,恭敬地道:“禀皇上,齐五求见。”
吴正瑜并不抬头,连笔都未曾放下:“宣。”
不多时,一名身穿黑锦,面容冷峻中年男子走进来,单膝跪地:“齐五参见皇上。”
吴正瑜搁笔,抬起头道:“免礼。何事?”
“属下长女被乱贼掳走,属下想出宫,将其寻回来。”
吴正瑜默了片刻,声音放缓:“受了重伤,待养好伤再动身不迟。朕已派人追去,阿笙聪明伶俐,必定不会有事,不必太过担忧。”
“谢皇上体恤。属下伤势已无大碍,请皇上准许。”
他语气坚持,吴正瑜便不再阻拦:“既然如此,朕给两个人,们轻装简行,速去速回。夫人朕会好好看护,一路保重!”
“谢皇上!”齐五爷双膝跪地,叩首离去。
吴正瑜待他走后,低头看着案上,不知想到什么,怔怔出神。
直到小太监重又跑进来,报道:“禀皇上,清婉公主来了。”
吴正瑜抬起头,便见一名清灵少女走进来,声音悦耳:“皇兄,还在忙着?”
“婉儿有事?”
吴清婉站在新帝面前,语气带着讨好:“人家想出宫。”
“喔?”吴正瑜微微一笑,“出宫做什么?”
“找小姐妹们散心。”吴清婉自肩上摸过来一缕秀发,绕在手指头上把玩,“自登基后,就一直待在宫里没出去过,实在闷得很。”
吴正瑜打趣道:“待成亲就不会闷了。”
“皇兄!”吴清婉脸上升起淡淡绯色,羞恼地跺脚:“自己捏着守孝做借口,不肯立后册妃,却来打趣做什么?不跟说了!”
吴正瑜拉住她,有些怜惜地道:“出去也好,给卫家小子透个口风,若想尚主便老实等两年,否则有他好看。”
他口气虽淡,但是吴清婉却听得出其中包含维护之意,当下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皇兄,身体不好,注意多休息。”
“会注意,去吧。”
吴清婉行了个礼,转身刚迈出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走了回来:“皇兄,齐笙是不是被……廉王人抓走了?”
吴正瑜嗯了一声:“怎么知道?”
“给她爹娘安排养伤地方离那很近,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说齐笙被江心远带走了。”吴清婉有些忧心地道,“皇兄,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齐笙很可怜,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头。江心远不是个好人,齐笙一点也不喜欢他,这回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吴清婉有些生气,“江心远也奇怪,抓一个没什么背景小姑娘做什么?”
“也不知。不过会尽力着人营救。”吴正瑜猜不到是,江心远之所以非要带着齐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江心远对齐笙有所肖想,又一直不曾狠心用强,渐渐对她更加珍惜起来。直到齐笙骗他说“失身”于吴正瑜,才爱恨两重天,不知抱着什么念头,一路抓着她不放。
吴清婉便装出宫,想到即将见到卫金山和卫小雨、赵珮纹两个姐妹,心中阴影渐渐淡去,满心羞涩欢愉。
走到卫将军府门前,正要进去,忽然在街上看到两个极眼熟身影,手挽着手十分亲密模样,站在一个小摊前说话。
吴清婉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时两个人忽然转过身,其中一人拿着一根翠色簪子往另外一人头上比划。她看清两个人容貌,只见男丰神俊秀,女姿仪万千,一身普通粗布衣裳挡不住他们出众气质。
心中更惊,快步走过去想问清楚。可是两人似乎买完东西,放下簪子挽着手走了。她心有疑问,便一路跟过去。不知不觉绕到一个僻静胡同里,连侍卫跟丢了也不知。
终于,前方两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着看她:“清婉,别来无恙。”
“三皇兄?”吴清婉怔怔地看着眼前两人,对那个仪态万千女子不知如何称呼,想了想,不敢相信地问:“嫣然,,为何同三皇兄……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诶~收到好多花花,好嗨皮~~只是很多都不满25字啊,让想送分的阿轻无从下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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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一个月后。
青山环绕,绿水淙淙,即使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南方的景致也始终保持着它独有的清雅淡然。过了野间小道,灰白色的城墙赫然在目。
“公子,宛平城已到。”前方探路的高瘦男子抱拳回报。
江心远看了看他折皱得不成样子的前襟许久未曾换洗了。别说是他,一个月来的风尘仆仆,所有人都是衣衫褴褛的,仿佛从山林里出来的野人。一路上兵灾蔓延,饿殍遍野,堆积在路边的尸体发出阵阵的恶臭,乌鸦盘旋不去,享受着自己的盛宴。人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随即又像荡开的水面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开口道:“辛苦了,王明。待进了城,大家会好生休整休整。”
“是。”
刚到城下,一排锋利雪亮的矛尖直直地指向了他们。
“站住!”为首的一个士兵喝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没看到墙边贴的告示吗?廉王有命,灾民不得入城!”
他们这才发现,城门口甚是荒凉,本该热闹的南方名城不见它本有的光彩。除了他们一行五人外,只有少数几个出城的农户,用惶恐、猜疑的眼神偷偷地打量他们。
“混账!”先前打头的那个男子一拳就抡了上去,把那士兵打倒在地。
其他士兵一看,又慌又恼,又有人喊道:“大胆,把这几个逆贼拿下!”
“说谁呢?”男子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牌子,在几人面前晃了晃,“认得这个吗?廉王亲发的令牌。”
士兵里年纪较大的那人慎重地上前双手奉过,仔细地看了看,脸色大变,赶紧回头叫人去请上头。
不一会,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就骑着马迅驰疾来,到了面前,赶紧下马,瞥见那吓得面无土色的士兵,狠狠地踢了一脚,继而向江心远等人单脚跪下:“末将陈炼风见过江公子,奉廉王命,护公子入城。那些胆敢冒犯公子的狗东西,末将一定严厉处置。”
“不碍,他们也是公事公办。”江心远摆摆手,施施然走上了一辆为他准备的马车。
陈炼风赶紧安排其他四人登上另一辆马车,却见江心远从车窗里探出了个头,嘴角扬着笑,指了指一人,语带凉薄:“陈将军,这人就不用了,直接把她押走,好生看着。让她逃了,廉王殿下必定拿你是问。”
陈炼风定睛一看,原来是指从一开始就走在最后的那名瘦小少年,裹着肥大的袍子,不伦不类,面目脏污,看不清原来的长相,只有一双清冷的眸子透着光,正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遭。陈炼风历经沙场,何等人物,再看就猜到了,这是一名女子。
只是不知这女子哪里得罪了江公子,对廉王又有何用。这不是他该去过问的,便抱拳领命。他是个粗汉,但心肠倒不坏,看那女子几乎是赤着脚,脚背上伤痕累累,颇有些怜惜,便命人拿了双草鞋叫她换上。
那女子原本一直在发呆,一路同行的四人早已驾车离去,她也满不在乎地自顾自的。突然见一人对自己略表关怀,不禁定定地向他瞧去。可惜只看得见一个背影,陈炼风又跨上了马,留下军令:“来啊,把这人先带到府衙里,给她点干粮和水,待我请示过再行发落。”
那女子接过草鞋,轻轻地抚过,干涩得掉了皮的嘴唇微微颤动,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陈炼风,是吗?我齐笙若能侥幸逃脱,他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你今日的这点情谊!她暗自发誓。
齐笙本就是个爱憎分明,恩德必报的人。自从被江心远拿住,受尽了他恼恨交加的折磨,又被迫跟着他一路翻山越岭到宛平和逆贼吴正廉汇合。一路上都是因为兵灾人祸四处流浪的难民,即使身有银票也无处补给。乱世里人命不值钱,人吃人的事也见了,沿路更是碰到一拨拨落草为寇的绿林草莽横出打劫,几番厮杀下来,一行三十余人最终只剩下了五人。除了江心远外,还有他的军师万岭、李明翰以及那名武艺高强的侍从王明。齐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活下来的,自从因为和吴正瑜那事被江心远嫌恶后,他几乎是看也不看自己,更别提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还有点用,说不定早就被他嫌麻烦,一刀就咔嚓了。
也罢了,这世上又何曾有人真心待过我呢?齐笙被押着走,仰望着头顶那片湛蓝晴空,忽然有些伤感,面露自嘲地笑了笑。齐五爷、齐箫、许四爷……所有的人的音容一一在眼前飘过,最后在吴正瑜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前定格住。这个人,大概正春风得意地当着他的皇帝吧?坐拥天下,美人在伴,只是不知道他如何能忍得住吴正廉至今还好好地活在了这宛平城里。卧榻之侧,岂容鼾睡?想必他嗓子里的那根鱼刺叫他痛得很吧。
宛平城还在掩饰着飘摇动荡的局势,该热闹的地方依旧热闹,只是人人面上不经意都隐隐透着不安。齐笙走着走着,那早已流脓发炎到不忍去看的脚上穿着草鞋,虽然是宽大了不少,但在这悲凉惆怅的乱世里,却变成了她心底一点仅存的慰藉。
要好好活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做,齐笙一路都在为自己鼓气。
到了府衙,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息,一个士兵又传来了命令:“廉王命,把这贼人关到……”
齐笙已经是又渴又饿,伤病缠身,劳顿不堪了,还没听他说完,眼前一黑,直扑扑地往后倒,就这么昏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昏迷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很热很热,像走在火炉上,自己就是被架在火架上烤的那块肉,反复地烤,水分血液都快被蒸发干了。她一步步地走,火势好像小了一些,先前的那股窒息感还在,但是不知道何处吹来的风拂过她的额发,像有人在她的额前亲了一下,冰凉凉的。是谁啊?是娘亲吗?娘亲……这个词真是太陌生了。她还在走着,听到有人轻声呼唤了她,蓦然回头,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水,微风吹起涟漪,美不胜收。她又热又渴,急急地奔回,一头跳进了湖里。凉爽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自己浮在湖面上,水波荡漾,放眼四周,都是绿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齐笙突然眼角湿润,眼泪喷薄而出。许久以来的委屈、苦痛、悲悯、无助……百味杂陈。在这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她放肆地大哭起来,声音哀绝,淋漓尽致。好像多年的压抑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出口,她也只能在这样的梦境里卸下所有的心防。她从来都不是全无畏惧的强者,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因为莫名其妙强加己身的责任不得不去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还活着,我要活着,我只为我自己活着!她大声地吼了出来。
“齐笙!齐笙!快醒醒!”耳畔有人焦急地在叫她的名字。
她只觉得脸颊一痛,皱着眉头,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了一会,才定下来。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吴清婉捧着心口,松了口气。
“咦?”齐笙动了动,肩膀四肢都还没有力气。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吧?哼,还不是吴正贤和季嫣然那对狗男女做的好事,竟然趁着叛乱把我抓到这来!”
“他们?那他们现在也在这?”
“哼,他们还有脸在这吗?”吴清婉鼻子哼了哼,不屑地撇了撇嘴,而后转回话,“与其去想别人,不如先关心下你自己吧。你知道你昏睡多久了吗?你全身烫得可厉害了,现在终于退了下去。哎,吓死我了!”说完,嗔怪地轻拍了一下齐笙。
“是你……谢谢。”齐笙看着吴清婉瘦了一圈的脸,嘴角扬了扬,却尝到了一味咸涩。
“哎,也不知道怎会回事,我一直喊你,你就一直流泪,但就是醒不过来。我让那些人帮你请个大夫,刚开始还不肯,后来啊,我说再不救你,我就绝食自尽,才来了个大夫。”吴清婉也是被擒关了一阵子,正愁没人和自己说话呢,一见齐笙醒来,立刻说个没完。
“那我不是托了你的福气?”齐笙勉力地和她开着玩笑。
“哪里?说到底,你是托了我皇兄,当今圣上的福气。”吴清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喔?吴正瑜?”
“不许你直呼皇上的名字!他现在已经是皇上了!就算你是我好友,也不许!”吴清婉佯装不满,但脸没绷多久,又笑了起来,“他们想拿我威胁皇兄,要他亲自来救我。当然得求着我好好活着了,不然拿什么去要挟?吴正廉怕我寻死,就把你给我送来了。也好,我们做个伴。”
“真好呢……”齐笙喃喃地说,眼里有些了光彩。
“是啊,真好呢,你没事了。”吴清婉摸了摸她的额头,那种感觉仿若在梦里也出现过,只是更加真切。
“喂!外面的,本公主渴了,饿了,送点茶水进来!”虽是被抓,还是未改骄纵的模样。
“再怎么样都是金枝玉叶呢。”齐笙边挣扎着要爬起来,边说笑。
吴清婉急了:“哎,别动,别动,再躺会。”
“不躺了……”
“不行,躺着!”
“不!”
“躺!”
“……我想解手。”
“……”
吴清婉贵为公主,还是头次这么伺候别人。
解决好后,齐笙净了手,在吴清婉的搀扶下,坐回床上。
“明明很渴的,又好像喝了很多水。”她有了力气,反正也是无聊,便和吴清婉谈天。
“哼,你可舒坦了,这几天苦死本公主了,知道吗?你要报恩!”说到这个,吴清婉就一脸忿恨。几日来,她几乎不休不眠地照顾在齐笙身边,素来爱美的她已经憔悴不堪了。
“知道,你舍不得我死嘛!”齐笙笑着搂住了她的肩膀,“真好,我齐笙也是有朋友的人。”
“我是舍不得你死,因为啊……”吴清婉好看的柳眉挑了挑,才戏谑道,“你将来可是要做我皇嫂的人!”
“啊?”齐笙刚喝水,就一口全喷了出来。
“哎,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和你说,我皇兄还没有纳妃,天底下的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唯独对你倒是有几分另眼相待。而我嘛,看谁都不舒服,谁都配不上我皇兄,但是你……如果是你当我皇嫂的话,我就没话可说了。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齐笙愣了愣,也跟着笑,只是那种笑意凉得也只有她自己才能知晓其中的酸涩了。
“我皇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吴清婉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
“嗯,”齐笙躺了下去,想再睡一会,听她这么说,发了会呆,才说,“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声音很轻,浮在半空中,像尘埃一般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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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好!此事甚合本王之意!就连身边那个李明翰也是个上进的,待本王成就大事,再一同封赏!”
“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荣幸!”江心远拱手折身,“属下替李明翰谢过殿下的赏识。”
吴正廉微笑着挥手制止他的客套,不耐之中更有满足:“心远就不要同本王客气了,随本王一路走来,忠心耿耿,本王向来视为知己,又何必同本王客气?别站着了,来本王身边坐下。”
“既然如此,心远就恭敬不如从命。”江心远笑着说,面上恭敬的神色略减,多了两分真诚,顺着吴正廉的指向之处坐下。
吴正廉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虽然窝居南方古城将近一个月,自大狂傲之气却是丝毫不减:“心远住本王府中也有一段时日,可有何不适之处?若有尽管说来,本王府里,就如同住自己府中一样随意就是,不要同本王客气。”
“一切都好,并无不适,谢殿下关怀。”江心远道,略一凝神:“倒有一事,要请示殿下。属下带来的那名女子已醒来两日,却仍同清婉公主住一处,是否有些不妥?”
听闻他的话,吴正廉的目光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多了一丝阴沉。略微沉吟,反问道:“心远以为应当如何?”
“属下以为应将两隔绝起来。”江心远不缓不慢地道,“清婉公主从前便识得这名女子,而此女心思狡黠不驯,属下恐她带坏公主。”
吴正廉还以为是什么,当下不意地道:“府中守卫森严,还怕她们生了翅膀飞了不成?况且本王已同吴正瑜下了战书,并告之天下,过不多久他便会领兵前来。眼下最要紧之事乃养兵蓄锐,布兵设阵,区区两个女能起什么风浪?”
说到最后,目光已透出一丝不满。江心远着他看重,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江心远心思谨慎,只是往往慎密太过,心下时常暗暗嫌弃。
江心远对此亦知,不论心中如何,面上只做出一副尊敬稳重的神色来:“殿下不可轻忽,此女颇有些心计,当日更曾于吴正瑜的严密监视下抽身脱逃,若非机缘巧合,只怕属下也捉她不住。被她跑了尚不要紧,万一累得公主有何不测,到时悔之莫及!”
吴正廉虽然自大,听到他的话,仍不禁定了定神。略微思忖,拧眉道:“既然如此,本王倒十分好奇。将她带上来,本王倒要瞧瞧,她有何本事竟能爬上本王那薄情寡性的二弟的床!”
齐笙“失身”于吴正瑜之事,江心远始终难以释怀,听闻此话,面上不禁有些沉郁。吴正廉见状,立时便有些后悔,想开口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话到嘴边不由得想起季嫣然跟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苟合之事,面上不由得也难看起来。
二怀着沉郁的心思,直到齐笙被两名士兵押着走进来。
“跪下!”一名士兵朝齐笙膝弯踢了一脚,只听扑通一声,齐笙磕倒地上。
虽然地面上铺着绣纹花毯,膝盖仍然传来一阵刺痛。从京城逃往宛平,一个月来吃穿住行无不简苛,齐笙的身子亏空不少。加之病倒床许久,如今身子刚刚恢复,尚孱弱得紧,这一磕倒便有些头晕,体力不济。
齐笙心下大恨,面上冷淡不语,索性盘腿坐地上,任凭身后的士兵如何拉扯也不起来。
吴正廉见状,挑了挑眉:“好了,下去吧!”
待士兵退下后,吴正廉摸着下巴细细打量委顿地上的少女,十分想不通为何吴正瑜竟会看上她,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性情又不温柔小意,简直随便从大街上拉出来一个女孩子都比她更合心!
“抬起头来。”
吴正廉话音刚落,只见齐笙偏偏把头一扭,露出曲线倔强的侧面。纤细的颈子仿佛一掐就断,不由得诧异,如此脆弱的身量,当真伺候得了?联想到吴正瑜亦瘦削的身型,不由得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那位好二弟,多半是……不行吧?
齐笙不知他心里如何想,地上坐了半天,甚不舒服,不声不响地自地上自顾爬起来。所幸吴正廉并未追究,而江心远不知想什么也未呵斥,竟叫她慢腾腾站了起来,旁若无地拍打褶皱的衣摆。
吴正廉刚刚恶意揣度过吴正瑜,心情不错,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齐笙,见她双手垂身侧,垂头耷眼的漠然模样,忽然拧起眉头:“心远,此女当真伺候过吴正瑜?”
江心远闻言,面色难看地别过头,深吸了口气:“嗯。”
“此女分明尚未破瓜!”吴正廉拍案而起,面对齐笙喝道:“存的什么心思?”
齐笙猛然一惊,来不及反应,便被大步走来的江心远一把攥住手腕,沉沉的目光盯着她:“他说的是真的?”
惊怒之下,连对吴正廉的敬称都忘了。
齐笙挣扎不过,抿唇别过头。这副神情落到江心远眼中,便如一根刺扎他心上:“竟如此欺!”他仿佛气得狠了,说话都有些不稳:“从未有如此欺,竟敢,竟敢!”
齐笙仍然转着脸,只是不看他,江心远额角青筋直跳,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猛然往外走:“跟来!”
不由分说扯着齐笙便往外走,连跟吴正廉打招呼都忘了。吴正廉倒不甚意,只是想到一个风华绝代的面孔,心底一痛,神情愈发阴鹜。
齐笙被江心远扯着一路向外,他身高腿长,步伐急促,齐笙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狼狈的姿态使她又恼又忿,然而路上许多兵士持枪而列,因此只得把一肚子愤怒憋住。手腕火辣辣地疼,不必看也知肯定青了,不知过会儿江心远将如何惩治她?一时又惴惴,咬唇踉跄跟着。
走进一座院子,只见院子中央,李明翰与王明短衫打扮,正拳脚过招。似是江心远此时面色太过难看,两都有些讶异:“公子?”
“出去!”江心远迎头喝道,看也不看两,径直拽着齐笙进屋。砰砰两声,房门被关上,李明翰与王明面面相觑,缓缓收了拳脚,走出院子默契地守门口。
齐笙被狠狠摔床上,瘦得凸出的脊骨撞硬邦邦的床板上,生疼难忍。幸而后脑磕枕头上,只有些晕眩,倒并不难过,因而意识清晰:“放开――”话未说完,便被江心远压住双腿,钳住双手按头顶,一时动弹不得。
一片阴影罩下来,江心远目光沉沉,满是怒气。齐笙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分明一直是她吃亏,他倒不满什么?
江心远捏紧她的下颌,固定住不许她别开,盯着她的眼睛道:“为什么骗?”
齐笙冷然说道:“骗什么了?”
“分明没有――”江心远咬牙切齿。
齐笙冷笑,反道:“口口声声喜欢,一听被强迫失身,却是如何待的?不曾怨,倒反过来指责?有什么资格指责?”
江心远一噎:“是骗先!若非骗说失身,岂会――”他不是个笨蛋,看到齐笙眼中愈发浓重的讥讽,脸色愈发难看:“从来没有喜欢过,是不是?对一片真心,都没有看眼里,为了膈应竟然不惜污自己的名声,好,好得很!”
“只说对一片真心,可是呢?都为做了些什么?吃亏的时候哪里?被羞辱的时候哪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不,什么也没为做过,只是吴正廉的手下,一心权势,心里头何曾有过?”
齐笙嗤笑:“心里大约便是个玩物吧?只指责欺骗,可有何资格让诚心待?”
江心远默然,片刻后,低低地道:“可记得,初见那日,赌坊赠一枚绿宝石戒子?从没有赠过别东西,第一次见,别觉与众不同。不久后离家出走,意外来家中,怜惜倔强,更想把留身边……”
齐笙也想到那日,不同于江心远脸色的平静,她眼中浮现丝丝恼意,无论如何忘不了他对她的轻薄:“说什么也晚了。只把当宠物,从未平等看,对尊敬,是不会喜欢上的。”
江心远愈发沉默,只按住她手腕更加用力。半晌方道:“不论如何,总是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齐笙①38看書网想到,“妻妾之中,最宠爱的一个?”
江心远只觉她面色古怪,迟疑着点头。
齐笙哈哈大笑,道:“齐笙绝不会与共事一夫!倘若喜欢也就罢了,若对别亲密,只阉了!若不喜欢,更不能容忍,会赶走每一个对不轨的女子!”
江心远微诧,不由睁大眼睛:“,――”
“想说妒妇?心狠手辣?哼,只知道,的东西绝不容旁染指。不要也就罢了,倘若要,便一定完完整整,干干净净。”
江心远面色大变:“――不守妇道!”
“妇道?”齐笙冷笑,“以夫为天?只知道,他是的,便也是他的,平起平坐。倘若以夫为天,他也要以妇为天。”
江心远只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齐笙趁机脱离他的掣肘,就地一滚,防备地靠墙边:“说得不错,确实与众不同。别都不敢说,却敢说。如此,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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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江心远心中大震,耳边回响着一声轻叱:“还喜欢吗?还喜欢吗?喜欢吗?”
还喜欢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背靠墙壁,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倨傲地昂着下巴与他对视的少女,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然而一双细长的眼睛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瘦弱的身躯仿佛一枚铁钉,既硬且坚。
良久,江心远站直身体,离床边一步之距,神情莫测地开口:“喜欢,比之前更加喜欢。”
慎重而缓慢的话语从他口中道出,目光盯着齐笙的脸庞,直到看见齐笙面上一闪而逝的怔忪,突然心下一松。他终于没有一错再错,她分明是一只吃软不吃硬的小野猫。江心远缓缓而笑,放松表情,问道:“是不是很失望?”
齐笙垂眸不语。
她的确是失望的,可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安慰。
江心远是第一个对她表示出男女之情并轻薄过她的,虽然行事混账,惹反感,然而并非没有一丝可取之处——跟李明翰相比,他好多了不是吗?对他厌恶的同时,隐隐又存着一丝期盼。也许他是真的看重她这个,不论她多么惊世骇俗,并不因此看她不起。
现她知道了,他确实如此。她并不怀疑江心远骗她,他既然这般说出口,那便一定是真的。齐笙缓缓抬起眼,望着床前微笑着看她的俊美男子,心潮有些翻涌。
“不过,不会独宠一个。”忽然,江心远话音一转,“喜欢,但不会只喜欢。不论因着什么目的或原由,这一生不会只有一个女。”
江心远缓慢而坚定地道:“不要试图逃跑,江心远要得到的东西,绝不会罢手!”
“但是答应,只要身边两年。两年过后,若仍执意要走,绝不阻拦。”江心远将双手负背后,不知不觉昂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话到这里,且仔细思量。”
说罢,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又折回身来:“今后便住这里,做的侍女。不准再与清婉公主有所牵扯。”
齐笙保持戒备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目送他离开,直至挺拔的背影消失视线中,才收回目光,埋下眼帘。
做他的婢女?倘若放从前,齐笙会心生怨怼,或嗤之以鼻。而此时他的话只她心中掀起一丝细微的波澜,仿佛一滴水落入广阔的湖泊,眨眼之间,再也不见踪迹。
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拥有漂亮的擅握刀柄的手掌,肩膀宽厚,平凡的面孔上生着一双深沉的眼睛,总是默默守护她身边,会她难过的时候悄悄她枕畔放一把糖。
田旋。默念这个名字,齐笙心中升起一丝酸楚。不必想也知道,他此时正皇宫之中,为吴正瑜的安危负责吧?也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见到他?齐笙自嘲地想,吴正瑜手下无弱兵,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抛弃她,田旋大概也不会为了她而背叛吴正瑜吧?
忽然,院子里传来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大,齐笙本不欲理会,突然一声熟悉的叫喊钻入耳中:“齐笙?齐笙里面吗?”
吴清婉怒视挡身前的面容俊朗的男子,她记得这个,目无尊卑,欺善怕恶,对齐笙非常坏:“狗奴才,滚开!”
李明翰丝毫不动怒,笑吟吟地抱胸堵门口:“公主请回吧,江公子吩咐过,未经他允许谁也不准探望齐笙。”
吴清婉气得想动手打他,又怕脏了自己的手,只恨恨地冲里面大喊:“齐笙?齐笙还好吗?吭一声啊,江心远是不是欺负了?”
正焦急之间,却见屋门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神色有些沉郁,缓缓朝院门口走来,余光轻瞥李明翰,淡淡地道:“公主身份尊贵,同一只癞头野狗理会什么?他岂听得懂话?”
李明翰的脸色一僵,因为吴清婉虽也骂,但到底自持身份,并未骂得像她这般露骨。
另一边,侍卫王明扑哧笑起来,并不理会李明翰的白眼:“齐姑娘此言差矣,世间也有通灵慧犬,聪明伶俐,听得懂话。”
他不怕李明翰会因此而记恨,自从山林逃亡遇虎之时,李明翰把齐笙绑虎口下,他便深知李明翰的为。此毫无道德,对他好他不会记恩,倘若得罪他一点便会记仇于心。王明平生最瞧不起这种,见齐笙出言犀利,便出言捧和道。
李明翰被两三言两语挤兑,面色便有些难看,脚下生了钉子般一动不动:“江公子有言,不得出此门一步。”
齐笙的目光平视他的胸膛:“好狗不挡道。”
吴清婉听得解气,附和道:“说得是,好狗不挡道,还不快快让开?”
不说此处剑拔弩张,且说江心远自此处离开,回到吴正廉处,拱手请罪:“心远有眼无珠,受蒙骗,无颜面对殿下。”
吴正廉摆摆手道:“心远言重了,阅历尚浅,看不出来也是寻常。只是那丫头实可恶,居然欺骗于,实是个祸害,绝不能留!”
江心远垂着头,看不清神情:“请殿下将她交给属下,让属下……出一口气!”
吴正廉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哈哈大笑:“好,就交由处置。”
“谢殿下。”
“只不过,此女居然得本王那孤傲的二弟青睐,曾将之藏于瑜王府派监视,想必有些作用。心远且留她一条性命,待吴正瑜来到,再羞辱他一番。”吴正廉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道。
江心远面上一僵,很快消失,低头答道:“是。”
是夜,齐笙与吴清婉盘膝对坐床上,无奈道别:“走后,公主要照顾好自己,好吃好喝,且等皇上来救。”
吴清婉拉着她的手,眉梢攒着怒意:“那李明翰是个混蛋,混账!狗奴才,他祈祷这辈子别犯本公主手里,否则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
白日里,被李明翰所挡,两终究未能亲近说话。此时乃是齐笙求了江心远,守卫的监护下来到吴清婉的住处,取贴身用具。时间不多,幸亏两住一起日久,倒没有很要紧的话。齐笙见她气得厉害,心下好笑,也有些安慰,便道:“是,所以一定要争气,回京后朝吴正瑜要个女王当当,回头绑了他看门,天天学狗叫!”
她本是玩笑话,不料吴清婉却当了真,肃容道:“说得极是,他如此小瞧,并非没有道理。是锦衣玉食的公主,于黎民百姓毫无造化,不能文不能武,不怪他如此瞧不起!如今父皇去了,二哥又宠爱,回去后一定求得二哥答应,务必让经营一方,好给咱们女子争一口气!”
齐笙听了她的话,只觉眼眶发潮:“好,可一定记得这句话!倘若吴正瑜不肯,就掀了他自己做女皇!”
“呸!要叫皇上!”吴清婉的眼眶也有些红,“去吧,照顾好自己,不论他对……且别学那些贞洁烈女,动不动寻死觅活。要好好保重,等二哥来了,们一起回京,给当手下!”
“好,一言为定!”齐笙咬唇,伸出手掌与她对拍。
“一言为定!”
兵荒乱世,外面是刀枪剑戟,夏季深夜,两个少女的手掌拍一起,互相许下誓言。
百里之外,一座帐篷坐落秀丽的山峰脚下,帐中一名白衣男子坐于软榻,腿上放着一卷兵书,靠着软榻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男子睁开眼睛,黑瞳幽幽,嵌高华如玉的容颜上,如冰雪般料峭。正是收到吴正廉的挑衅,率兵南下的吴正瑜。面色疲惫,眼窝微陷,看起来又清瘦了些许。此刻看着营帐门口,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的黑衣女子:“殿下,吃药了。”
看到来,吴正瑜眼中的薄淡之色略减,接过邬月菲递过来的汤碗,凑到唇边缓缓喝净。片刻之后,将碗递回给邬月菲,从她手中接过丝帕,轻轻蘸了蘸嘴角:“今日的汤药喝起来有些不同,又放了什么?”
他自幼喝药无数,倒养成了极敏锐的触觉,汤药里但凡有一丝不同,便能轻易喝出来。
自离京后,邬月菲便时常往他的汤药里放些新奇的药材,有时他心情好了也会猜上一猜:“枸杞子?金翅花?”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回邬月菲并没有很快回答,吴正瑜略感诧异,不由抬头去瞧。孰知竟望进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眸,只见邬月菲双颊通红,羞涩地连帕子也忘记索回,端着药碗匆匆退出去。
吴正瑜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微微一笑,重新拿起兵书看起来,并未将此事放心上。
帐中安静非常,偶尔有烛火噼啪爆鸣之声,端得是读书的好氛围。吴正瑜却渐渐觉得怪异,往日喝过药后都觉得神清气爽,再看一个时辰的书亦不觉得疲累,今日却迟迟难以聚集精神,只觉心头渐渐烧起火,难以平静,连续喝了半壶水也不解渴,口干得要命。
吴正瑜本以为今日喝下的汤药添加了补气血的东西,谁知很快下腹渐渐燥热起来,一股陌生而又怪异的感觉缓缓席卷了他,不由大怒。就这时,帐篷的门被挑开,邬月菲换下惯常的黑衣,居然穿着一身娇艳的粉色纱衣,乌亮的头发披身后,双颊酡红,端的是美艳醉。
吴正瑜见她进来,抑着怒气问道:“好大的胆子,敢给朕的汤药中添加催情之物!”
邬月菲轻轻走近他,双目幽幽,既倾慕又怜悯:“皇上,您是天下之主,全天下的貌美女子都应该归您所有,为何苦苦束着自己呢?月菲心疼您,今晚就让月菲伺候您吧!”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真的有人在等着阿轻,嘤嘤好开森~~另外,感谢“摩诃”妹纸的霸王票,阿轻一定认认真真地写完最后的几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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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出去!”吴正瑜微睁双目,冷厉斥道,“朕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马上离开,朕不希望看到有下一次!”
邬月菲痴痴地看着他因服食情药而染得酡红的面颊,禁不住一步一步走近:“皇上,您何必如此苦着自己呢?总是……忍着不发……对您的身体有害无益……您……”
“出去!”吴正瑜听得她越说越不像话,面上发烧,心中恼得要命。强忍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而引起的反应,板着脸道:“你若再不知耻,休怪朕无情!”
他天生一副好相貌,此刻即便紧绷着脸,仍旧露出一丝媚态。邬月菲心中柔软似水,缓缓跪在他脚边,怜惜地握住他攥得紧紧的手掌,凑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心疼地掰开:“皇上,您这又是何必呢?月菲知道您是一片好意,您不忍心让月菲无名无分地跟了您,可是月菲也不忍心您如此苦着自己啊!月菲,是无碍的,月菲不怕!”
一边说着,一边羞红了脸,美眸半阖,目含期盼地捧着他的手放在胸口。
“大胆!”吴正瑜气恼之极,沙哑着嗓子呵斥道。鼻尖缭绕着处子的幽香,身体愈发不受控制,心头渐渐燎起烈火,随着血液的流淌逐渐点燃身体的每一处,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使他恼怒非常:“还不给朕退下!”
邬月菲微微闭眼,此情之际,心头涌上无限羞涩与甜蜜。这个冤家,总是无视她的心意,不论她如何暗示明示,他只装作听不懂。她颤抖着将吴正瑜的手放在胸脯上,虽然明知此时绝不是个好时机,但是她等不了了。
吴正瑜的身体情况她再清楚不过,她没本事让他无病到白头,只好留下他的一丝骨血,陪在身边做个念想。只恨他不懂她,非逼得她出此下策。就算她不要脸吧,邬月菲羞涩地心想,只要能得到他,她不后悔。
心情激动得浑身微微战栗。突然,还差一分便落在胸脯上的手骤然抽离,邬月菲惊愕地睁开眼,只见眼前一花,旋即颊上一痛:“皇上?”
邬月菲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摆动的白色长袍:“皇上,皇上为何――”
“滚!出!去!”吴正瑜从榻上站起来,自袖中掏出一块帕子用力地擦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忽然抬脚踢在她肩头上:“从今往后,朕不想再看到你,滚!”
“皇上?”邬月菲摔得后仰,虽然不痛,仍不禁白了脸,不敢置信地道:“皇上为何对月菲如此残忍?为何?”
吴正瑜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身。
邬月菲心中剧痛,忍不住捂紧胸口,被掌掴被践踏的耻辱深深刺痛她的心。而吴正瑜孤傲负手的背影,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在她的心头。死死咬住嘴唇,提起裙子飞快地跑出帐外。
直到她走后良久,吴正瑜依然背对帐子,一动不动。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的背心已经渗出汗迹,在衣裳上晕染出一点浅浅的痕迹。湿痕缓缓扩大,又过片刻,被打湿之处愈来愈广,逐渐整个后背的衣裳都紧紧贴伏在皮肤上,露出瘦得凸出很高的脊梁骨的形状。
“呼……”吴正瑜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子轻轻晃了晃,整个人蓦然倒在榻上。面色酡红,半闭的眸子射出沉郁的光。一张俊脸上满是汗水,明明疲惫不堪,口中却发出一声冷笑:“区区情药,也想令朕臣服?”
他幼时丧母,一朝从云端跌落,太子之位被夺,抱着孱弱之躯放逐边疆,隐忍多年,心志之坚岂是旁人能够想象?
时间缓慢而坚定地流逝。接到挑战书的吴正瑜率兵南下,稳坐宛平城内的吴正廉则命令手下练兵布阵,等候吴正瑜的到来。
七月下旬,秋老虎大肆猖獗。这一日,天热得不同寻常,日头高高挂在碧蓝的高空,万里无云,一丝儿风也没有,空气被晒得扭曲,吐一口唾沫在地上,几乎眨眼间便干了。
“报!对方射来一封信函,请主上过目!”
“呈上来!”
江心远信手接过信函,缓缓抽出信纸,摊开在眼前,目光在寥寥数行之间扫过,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吴正瑜所带的三万兵马已驻扎城外三十里处,相约明日辰时两刻开战。”
吴正廉就着他的手看罢信函,哈哈大笑:“好!”端过手边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砰地放下,手背擦了擦嘴,以袖为扇,一边呼哧呼哧扇风,一边吩咐道:“看好公主,倘若有个闪失,提头来见!”
“是!”侍卫得令,抱拳退下。
此时,府中后院,齐笙搬了只木凳坐在门前的庭廊中,头发乱糟糟地绑在脑后,毫无形象地将袖子撸至上臂,露出一截细瘦的白净小臂。空荡荡的裤管挽至膝盖,一身麻布衣服,若非一张面孔秀气非常,只怕要被误认为谁家顽劣的少年郎。
正捏着柄缺角的蒲扇懒洋洋打风,忽然嗅到一丝清甜的气味,睁眼一看,只见面前多出一只托盘,上面搁着两块新鲜红润的黑皮西瓜,饱满的黑仔均匀分布,粉色的汁水儿染红了垫在盘子上的白色手帕。齐笙别开眼:“拿走。”
李明翰笑道:“哦?齐大小姐果真不吃?”
齐笙索性又闭上眼,往后面的墙上一靠,只把他当做空气。
李明翰啧啧叹气:“多好的瓜,丢掉岂不可惜?齐大小姐果真不吃,可否赏给在下?”
齐笙闻言半睁开一只眼,讥嘲地瞥他一眼:“院子里没养狗,丢了怪也占地方,你爱吃便赏你了。”
李明翰挑了挑眉毛,也不跟她客气,托起两块西瓜,举到嘴边咔嚓一口,咬掉三分之一:“唔,甜。公主赏的瓜就是好吃。”
说罢,又是啊呜一口,小半块已经没了。
齐笙眼皮一跳,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公主给的?”
李明翰忙着吃瓜,闷头又是一口,于是两块西瓜只剩下两块瓜皮,他囫囵咽下去,舒爽地出了口气,点头道:“是呀,我来时路过公主的院子,公主正在吃瓜,见到我便给我两块,叫我拿给你。”
齐笙不由得又怒又气,自那日分开后,她与吴清婉便再未见面,偶有消息传来,也是叫她不要担心。今日难得有消息,却被李明翰这厮耍手段,齐笙悔之不及,恨恨冷笑:“听说皇上已经率兵前来,不日就要到了。到时你千万别去,免得刀枪无眼,断只胳膊残条腿,香火还没传下,便把命根子丢在战场上。”
“不劳齐大小姐挂心。我去或不去,总要听公子吩咐。”李明翰笑吟吟地将托盘一收,“或许擒得对方大将首级,立下大功,廉王封我个大官做做也说不定呢?到时娶个有钱有势的貌美小姐,若齐大小姐还有命在,还请赏脸喝杯喜酒。”
齐笙冷笑地道:“只要生个孩子像你,我给你添封分量足够重的红包又如何?”
“你――”李明翰眯眯眼睛,“你且嘴硬,吴正瑜的兵已驻扎城外三十里,明日一早便开战。你好自为之!”
一甩袖子,昂首阔步离开。
齐笙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到了傍晚,天却阴了。吃过晚饭,外头忽然刮起大风,一时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闪电撕裂夜幕,暴雨哗啦啦降落下来。
江心远在前面与吴正廉商议战事,并未回来,齐笙独自蜷在床里头,没有点灯,抱着双膝,任凭窗外暴雨风打,静静埋首,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忽然,房门吱呀轻响,紧接着啪嗒一声,似有什么湿哒哒的重物落地。黑暗之中,几乎是直觉般,齐笙察觉到屋中多了个人。
“是谁?”齐笙低低地问道。
黑暗之中,没有回答。耳边似乎听到湿哒哒的行走的声音,仿佛对方在朝她走来,齐笙几乎闻得到雨水的味道,隐匿在暗处的莫名的人,令她心里有些紧张:“是谁?说话!”
自住进这里,不知江心远怕她寻短见还是别的,收走她身边所有尖锐坚硬的物事,就连发簪都是软木雕刻。她想了想,将头顶束发的木簪子抽出来,攥在手心里,虽然无大作用,仍然聊胜于无。而这时,对方依旧毫不出声,就连嗒嗒行走的声音都消失了,屋中重新恢复寂静,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可空气中多出的陌生人的气息,让齐笙汗毛竖起,捏紧簪子的手心出了汗,滑腻腻的,有些懊恼,方才为何任性地不点上灯?如今陷入这种场景,对方是敌非友,斟酌着开口问道:“阁下想要如何?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身无长物,被囚禁在此,不知有何可以帮到阁下?”
“呵呵。”突然,一声低笑响起,近在床边,使得齐笙忍不住低叫,下意识地向后靠去。背后便是墙壁,躲无可躲,强迫自己稍安,略一定神,正待开口询问,不料对方却先她开口:“是我。”
低沉厚重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有些耳熟,齐笙愣愣地在记忆中搜寻,良久,打了个哆嗦:“是,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唔,猜一猜来人是谁咯?押一根黄瓜,乃们猜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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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逃出生天
“齐五爷?你……为何在此?”齐笙猜破了天,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齐五爷,当下惊愕地问道。
齐五爷不答,缓缓说道:“一别多日,你淡定许多。”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赞赏,齐笙缓缓松开手心,将木簪插回头上,淡淡地道:“若没有五爷的悉心调|教,自然不会有齐笙的今日。”
话里带刺,也不知齐五爷听出来没有,他仿佛什么也没有说,又似乎说了什么,却被窗外暴起狂风淹没。一时之间,窗子被密集的雨点撞击着,入耳满是急促的砰砰声,良久方歇。
齐五爷浑厚的声音在屋中低低响起:“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齐笙的回应,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齐五爷微微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精准地寻到她的位置,在她肩上拍了拍:“我是特意为你来的。别多想,此地不宜说话,快跟我走。”
一片凉意从他手上传来,齐笙不由得一惊,这才想到齐五爷冒雨前来,此刻肯定浑身湿透了。虽仍怨恼,却是立刻爬起来,跳下床摸到他冰凉的手掌,鼻子微酸,压低声音道:“好,我跟你走。”
齐五爷犹豫了下,究竟没有把手抽出,由着她抱住,带着她往外走去:“外面雨大,你且忍住。仔细淋到眼睛。”
齐笙咬唇,默默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便道:“谢五爷关心。”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恰逢齐五爷伸手拉门,吱呀一声,齐五爷瘦削坚毅的面孔在昏淡的夜色中映出来,齐笙只觉心中仿佛被重重敲了一下,不及多想,齐五爷伸出手蒙上她的眼睛:“走了!”
紧接着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带着她纵身往外一掠,几乎是瞬间,瓢泼的大雨将她浇了个透。
齐笙不禁打了个哆嗦,咬着嘴唇,把齐五爷的衣裳揪得更紧了些。鞋子踩在泥水里,很快湿透,冰凉的衣裳湿哒哒地沾在身上,浑身冰冷,唯独与齐五爷贴紧的半个身子传来一丝热度。
被齐五爷半抱着,脚下生风,拐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弯,齐笙想起齐五爷的教导,不论何时何地,都让自己处在熟悉的环境中,谨记走过的路程与方向,哪怕跟最信任的人在一起。可是脑中却是一片乱哄哄,想起这些年来齐五爷对她的严厉,做错事后的每一顿鞭子,一幕一幕,在心头交错滑过。
原以为他把她彻底弃了,却并没有吗?
忽然,脚下骤停,后背贴到一堵坚硬的墙壁,粗粝的触感令齐笙一下子从思绪中抽离,忽然想起一事,扯了扯齐五爷的衣襟,低声说道:“五爷,清婉公主也被囚禁在这里。”
齐五爷并没有出声,雨势不知何时已消,淅淅沥沥地落在身上,不再瓢泼难捱。齐笙察觉到不对劲,刚要扒开齐五爷捂在她脸上的手,耳边响起一阵拍掌声:“啪啪!五爷好兴致,雨夜漫步,不知府内的景色可还入得眼吗?”
齐笙陡然一惊,这时,蒙住她眼睛的手忽然放开,不及反应过来,搂住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勒紧,一阵大力将她向上抛起!
惊愕之中,只见江心远浸在雨幕中苍白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着冷冰冰的光。齐五爷站在对面,背对着她,瘦削的背影裹着一袭单薄的黑衣,上面划破几处口子,看不清神情,只听到耳边传来他冷喝的声音:“快走!”
被抛至最高点的刹那,齐笙看到江心远身后站着数排身穿盔甲手执宽刀的士兵,至少有三十余人:“不――”
齐笙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下一刻便再也看不见,一切均消没在高墙之后。身子重重跌在泥水里,半边身子又冷又麻,墙那边传来追拿的命令,她怔了一怔,手脚并用地飞快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无边的夜色深处跑去。
未及多远,忽然一只手抓住后领,一把将她提起来。齐笙一惊:“是谁?”
对方并不答话,将她扛在肩上,脚下快步飞奔。齐笙担心陷在廉王府里的齐五爷,咬着唇,强忍住被颠簸的不适,拔下头顶上的木簪,用力扎在神秘人的背上!
若是敌人,她这一簪子虽然扎得不深,但毕竟疼痛不堪,神秘人定会恼羞成怒,停下脚步教训她。若是朋友,则最多气恼地斥责她一顿。
齐笙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好出此下策试探。满心期盼这人是自己人,谁知等了半晌,神秘人竟似毫无所觉,依旧不声不响地扛着她飞奔!
试探落空,齐笙不由得有些尴尬,再来上一簪子?可若是朋友,岂不是太不应该?心内挣扎,想起陷入危境的齐五爷,最后一眼看到的江心远身后的数排士兵,不由狠了狠心,握紧簪子正待再扎下去,忽然看到远方亮起明明灭灭的火把!
此时雨势已消,火把熊熊燃烧,并不能浇灭,隐约还能听到对方传来的叫喊声。齐笙的簪子便没扎下去,想到若她的任性使两人被捉住,枉费了齐五爷一番周旋,默默收了簪子。
突然身子一斜,淬不及防之下惊呼一声,紧紧抓住神秘人的衣裳。原来两人已行至城墙下,神秘人扛起她纵身跃上城墙,骤然腾空的感觉紧紧攫住齐笙的心,望着越来越近的火把瞬间被挡在城墙后,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最后竟是齐五爷救了她吗?
鼻头发酸,任由神秘人扛着她飞奔。不久后,团团火光又出现在视野中,齐笙不由提醒道:“他们追出来了!”
神秘人闻言停下脚步,扭头朝后看去,果然见无数火把分散成数股,中间一股正朝这个方向追来。神秘人停顿片刻,将齐笙平放在地上。
双脚站稳,齐笙心中一喜,肯抓着衣裳将她放下,如此懂得细节之人绝非敌人!忙抓住他的手臂,道:“齐五爷陷在廉王府里,你快去救他!”
神秘人不出声,伸指在她肩穴上一点,趁着她肩膀脱力之际挣回手臂。齐笙眼睁睁地看着他没入黑暗消失不见。不久后,愈来愈近的火把转了个方向。
至此终于确信,神秘人是齐五爷安排的人。想来也该如此,齐五爷做事向来周到,怎会冒冒然把她一个人丢出来?定然安排了人手在外面接应。只是想到齐五爷把她捞了出来,自己却陷在里面,不由担忧不已,不知江心远会如何对待他?
她忧心忡忡地怔在原地,不知地形,又看不清方向,竟无处可去。雨水顺着散乱的长发滑在脸上,下意识抬袖擦脸,蓦地擦了一脸的水。自嘲一笑,粗粗挽起头发,用木簪固定住,而后拧拧衣袖与裤腿。
在原地等了良久,并不见方才的神秘人折回,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期盼。
神秘人孤身一人,可敌对方人多势重?他能否绕开追兵,转而混入廉王府救出齐五爷?一阵忧,一阵喜,直到雨势眨眼间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刚刚拧干的衣裳再度湿透。
齐笙暗恨老天作怪,咒骂一声,以手搭帘,胡乱寻了个方向奔走,希望找个地方避雨。
雨点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黑暗之中不辨方向,一时不察,一脚踩进坑里。也是她运气不好,摔倒之后身子向前一扑,居然撞在石头上,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天初亮,雨势渐渐停住。
阴云沉沉,空气中储存太多水汽,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宛平城外不远,荒草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齐笙扶扶额头,目光迷茫地望着四周,脑中昏昏沉沉,只觉口干舌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伸手探上额头,不出意外地摸到一片滚烫,果然发烧了。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苦笑,当真是人倒霉到家,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此处离宛平城应该不远,齐笙记得神秘人扛着她跑了不久,便她放下来引开追兵,而她自己不择方向地跑了没多远就晕了过去。遥望四周,此时光线晦涩,看不太远,隐隐约约仿佛看到宛平城的轮廓,拔脚往那个方向走去。
常言有道,望山跑死马。齐笙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宛平城的轮廓稍微清晰了一些。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擦擦额上的虚汗。
记得李明翰说,今日是吴正瑜与吴正廉开战之日,且不说她进不进得了城,即便进去难道就救得出齐五爷吗?吴清婉是吴正廉的妹妹,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她若去了恐怕会把自己白白搭进去。
只是若无所行动,又于心不安。几经思量,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念头,若不此去投靠吴正瑜?
这个念头一经出来,便再也压不住,齐五爷是他的手下,对他忠心耿耿,如果身落险境他岂会不救?至于自己会不会狼入虎口,暂且被她抛在脑后。
说到做到,强打起精神往宛平城走去,停驻在数里之外,等待双方交战。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出去玩疯了,木有更,啊哈哈~(干笑……
第一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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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清晨时分,吴正瑜率领八千精兵到达宛平城外,远远望去,四方阵列鸦雀无声,即使是守候在数里之外的齐笙都感觉到一股铁血肃杀的气息。过了不久,宛平城内走出数目相去不远的兵士,一样装备精良,不同的是人人头绑红巾,与吴正瑜带领的黑铁盔甲精兵区分开来。
双方将领稍作交流之后,只听一声雄厚的“杀”声响彻天地,虽相距甚远,齐笙仍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她自知人小力微,丝毫不敢打趁机混进城的主意,老老实实地站在远处,等双方交战完再悄悄尾随吴正瑜的队伍离开。
一夜未曾进食,齐笙肚子里咕咕作响,饥肠在腹中纠缠不休,无奈之下只得勒紧了腰带。昨晚在雨水里泡了半夜,此刻只觉得头重脚轻,轻飘飘地不着地。双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是不敢坐下,怕不知不觉睡过去,误了时辰,不能跟吴正瑜的军队回驻扎地。勉力站定,一等便是数个时辰。
幸而天气阴沉,并不燥热难忍,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倒略略解去发烧的难过。隔得太远,她只大概看到一群小黑人与一群头带红巾的小黑人掺在一起,激烈厮杀,周遭扬起高高的尘土。
喊杀声随风传来,其中险恶不言自明,饶是齐笙身为女子,也感到一阵阵的热血翻涌。只恨此身非男儿,不能热血拼搏,建功立业。
然而战争是残酷的,齐笙眼睁睁看着交战人数缓缓减少,才真切地认识到功名乃鲜血染就,一时心下凄凄然。
到最后,整颗心都麻木起来。为着一把皇位,就让这些正值壮年的男儿挥命去拼,值不值得?
只恨男人要功名利禄,却拿女子作伐。此战为吴正廉打着守护公主的名义挑起来,声称当今天子心性残忍,不肯善待胞妹,遂占据一座城池拥兵自重。吴正瑜当然不能让吴清婉处于吴正廉之手,于公于私都必定救她出来。
天下人不知真相,岂不是要以“红颜祸水”四个字,将罪过归于吴清婉身上?只盼吴正瑜平定这场战乱之后,能够给出合理的说法,堵住悠悠之口。
思来想去,竟都是别人的事情。齐笙甚是悲哀的发现,她竟然没有一刻在为自己考虑。是无私吗?不,是懦弱,是逃避。她不知何去何从,才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交缠在一起。
原本已经做出打算,要随许四爷出海,过另一番人生。岂料变故突生,她被逮来此地,许四爷则莫名失去踪迹,再也未出现过。
说起来齐笙并不怀疑许四爷背弃了她,这是一种没来由的信任,她对许四爷的感情竟不比齐五爷的疏离,在她心中,许四爷或许没有齐五爷的谨慎机敏,但是却一定比齐五爷更懂得变通,更有人情味。
齐五爷为了一颗衷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不要,许四爷却没有这种执着,他的世界在另一片天空下。
以许四爷同齐五爷的交情,加上他又是个爱才之人,齐笙觉得许四爷不会抛下她,更有可能遇上麻烦或者另有打算也不一定?她在心中计较一番,只想着若许四爷没有抛弃她,便继续原来的出海的打算。而倘若真的被遗弃了,在确认齐五爷平安之后,她或可跟吴清婉一起为天下女子做些事情,或者便到一处无人识得之地,独自生活罢。
做好打算,便开始思考交战结束后,尾随吴正瑜的军队混进营地,该如何表明身份?营地之内,不知田旋跟着来了吗?救出齐五爷之后,看在吴清婉的面子上,吴正瑜不会对她再起心思吧?记起上回吴正瑜强词夺理地欲对她不轨,被她砍晕在床上,泄愤地在他胸膛上写下“吾不举”三个大字,不由咬牙哼笑。
说不得意是骗人的,堂堂皇帝被她这般戏耍,偏偏报不得仇,岂非大快人心?倘若她知道吴正瑜所用笔墨均为特制,上回写在他身上的字迹至今仍未褪色,了不得要笑个仰倒。
厚厚的阴云积在头顶,自始至终太阳未能透出一丝光线,齐笙不知到了何时,只觉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得有如石头一般。头重脚轻得更加厉害,时不时有些眩晕,狠狠咬了咬舌尖,强打起精神。
直到远处双方渐有分开的迹象,才精神一震,看到希望,不由心中升起欣喜之情。她略略弯腰,捶捶僵麻的双腿,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适状态,待吴正瑜一方朝远方撤离,立刻拔脚尾随其上。
天色灰暗下来之前,从宛平城撤下来的仅余不到五千的伤兵方回到营地。将领正是吴正瑜,来到营帐前下马,一撩帐子走了进去。数名亲信尾随其后,先后步入帐中,讨论明日作战之法。
“……皇上惧他作甚?依今日之阵势,逆贼的兵力不过尔尔,明日咱们全体将士其上,一举攻破他的城池,取其首级,救出公主!”
“不可!今日对阵虽然痛快,一举锉其大半军士,焉知不是对方之计?以此为诱饵,骗我军冒进,再设下埋伏锉杀我军主力!”
“哼,逆贼生性狂傲,断然不会有此等心计!”
“此言差矣!敌方城中也有数名军师,廉王亦非听不进劝谏之人,我等不得不防。”说罢,对座上一拱手:“请皇上定夺。”
吴正瑜略加沉思,正待做出定夺,忽然帐子外有人影晃动,出声喝道:“谁在帐外?”
话音刚落,两名小兵掀帐进来,扑通跪下:“启禀皇上,退军之时有一名女子尾随于后,我等怕是奸细,便将其抓了起来。谁知那女子口吐皇上名讳,更声称乃公主的侍女,此时高烧昏迷,不时大叫皇上的名讳,于是――”
吴正瑜皱眉,道:“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罢。带她到邬大夫的营帐,尽快让其醒来。”而后对座下众亲信道:“按原计划行事。”
“是!”
待众人离开后,吴正瑜换下沉重的盔甲,想起方才士兵的报告,眉梢动了动,竟直呼他的名字吗?脑中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心情微松,换罢行装,信步走出营帐。
吴正瑜到时,帐子里其余人已退下,只有邬月菲与软铺上昏迷的未知女子。他看了一眼,问道:“此人如何了?”
邬月菲只当他已晓得来人是齐笙,不由心生怨恨。自那日之后,吴正瑜果真再也不曾召她,更令帐外守卫挡住她,再未这般近地瞧过他。如今齐笙一来,他便立刻来看,可见地上这位果然是个狐媚子!她恨恨地盯着躺在软铺上的齐笙,不善地道:“有皇上心心念念惦记着,且死不了!”
“那便好。”吴正瑜不理会她语气中的怨忿,往前走了两步,不出所料,地上躺着的人果然是齐笙,巴掌大的小脸正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下巴尖尖,比上回见她又瘦了不少:“她何时能醒?”
邬月菲站在一边看着,见吴正瑜望着齐笙的目光中有丝不同旁人的温润,心下嫉妒之心更重,语气更加不好:“且看皇上的意思了。若皇上要她现在就醒,月菲便让她立刻就醒。”
她如此说着,已经断定吴正瑜必然不肯如此折腾齐笙。想起自己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情分居然敌不过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女子,不禁心中泛酸,掐着手心恨恨地想,等吴正瑜走后一定好好收拾这个狐媚子。
谁知吴正瑜却出乎意料地道:“让她现在就醒过来,朕有话要问。”
邬月菲不由诧异,抬头看他,只见他面色淡淡,并无一丝异样,不由怀疑地想,莫非竟是她误会了?吴正瑜对齐笙并无特别,仅仅是有话要问她才特地过来?不论如何,总归心气略顺,小心取了银针,在齐笙头上飞快扎了几下。
须臾之后,齐笙睫毛微颤,渐渐醒过来。待看清身边的人,连忙坐起来:“殿――皇上!邬姑娘!”
吴正瑜坐在她不远处,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何在此?公主如今情况如何?”
“公主被吴正廉软禁在府中东北角,派了重兵看守!”齐笙急急说道,想了想,又缓缓补充道:“除此之外,倒并无其他不妥,吴正廉并不曾在用度上苛待她,只是不许旁人同她说话。”
吴正瑜闻言轻轻颌首,又问道:“你为何在此?”
齐笙想了想,将昨夜发生之事挑拣着同他大略一说,而后咬着唇直视他的眼睛:“请皇上救他一救。”
吴正瑜面色淡淡,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道:“朕知道了。”
齐笙不由急了:“请皇上救――”她发烧一整日,粒米未进,此刻身子虚弱得紧,激动之下不由头晕目眩,晃了一晃,向后倒回。只是心里仍记挂着齐五爷,强撑着道:“请皇上救他一命,齐笙恳请皇上救他一命!”
吴正瑜见她烧成这样还惦记别人,嘴唇轻勾,道:“你放心罢,是朕派他去的。”
齐笙听得此话,终于放下悬了一整天的心,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照顾好她。”吴正瑜见状,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吩咐邬月菲道。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第二更奉上~
上回请大家猜是谁救了齐笙,木有人猜到。于是这回再赌一次,将齐笙扛起带出城的神秘人是谁?
押一筐黄瓜,肯定还木有人猜得到~龇牙~今日就到这里,明天见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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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齐笙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期间吴正瑜曾来探望,见她睡得沉,一日之中竟没有几时是清醒的,深深看了邬月菲一眼,并未做声,只每晚定时来看,看过便走。
邬月菲见吴正瑜的态度平平,倒收敛许多,将故意放入汤药中的致人昏迷的药物减至正常分量,于是齐笙清醒的时候渐渐多起来。
这一日,吴正瑜率领的军队大败吴正廉,众将士们欢呼着归来,热闹的喧闹声将齐笙吵醒。她揉着涩重的太阳穴,拖着软绵绵的步伐走出营帐,见外头热闹非凡,拉过来一名年轻的士兵,一问才知原来战事已经结束了。吴清婉安全无虞地被救回来,吴正廉重重失利,一路大败狼狈而逃。
齐笙心中欢喜,不由问道:“公主此时在何处?”
日前她大嚷吴正瑜的名字,曾引得许多人关注,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公主的侍女。至后来吴正瑜每日都要看望她,端的是亲近非常,便也不敢把她当成寻常侍女对待,心中存了讨好之意,当下爽快地道:“我知道,我给你带路。”
“多谢!”齐笙欢喜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帐子前,等他通报之后,便掀开帐子走进去。
此处乃是吴正瑜的营帐,齐笙走进去后,一眼便瞧见吴清婉泪水涟涟地偎在吴正瑜身边,虽然哭着,神情却带着喜色。再看她的衣着打扮,分明已经收拾过,便放下了担忧。
转眼看见旁边垂首立着一位黑衣中年男子,身量瘦削,面容严肃,不是齐五爷又是谁?但见他好端端地站在此处,气色并未有差,齐笙便知他无事,心中欢喜更甚,不由走到他身边轻声唤道:“五爷。”
齐五爷蓦地抬头,看着她吃惊地道:“你怎在此处?”
“我?我就在这里啊?”齐笙见他面带讶异,甚是不敢相信,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难道不是他的安排?
齐五爷①38看書网退去,上下打量她一番,略略点头:“还不快见过皇上和公主?”
齐笙见他从始至终不曾露出喜色,心中微沉,抿嘴一笑,转过身对吴正瑜和吴清婉福了一福:“齐笙参见皇上,参见公主。方才一时失礼,请皇上和公主恕罪。”
吴清婉抹净脸上的泪水,朝她灿然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见到父亲太开心了,本公主很理解你。而且齐五救驾有功,若不是他,本公主还没这么容易脱身呢。”
齐五爷抱拳推辞道:“保护公主的安危,是属下的本分,不敢当公主的赞扬。”
齐笙看看吴正瑜,又看看齐五爷,想起那晚听到的话“你放心罢,是朕派他去的”。那时她烧得厉害,脑中昏昏沉沉,听到齐五爷无事,便不及思考就沉沉睡去。此时略加思量,顿时晓得吴正瑜的意思。他并非派齐五爷去救她,而是去救吴清婉。至于救她不利,被江心远堵在墙内,多半是有心而为。
想通此关节,齐笙只觉一颗心沉到深不见底,齐五爷还说什么专程为了她,都是骗人!他做事一向周全,岂会失败在要紧关头?他从来都是一颗衷心为主,为了他的执着,她已经吃了那么多亏,难道还不肯相信吗?
“齐笙,你怎么哭啦?”吴清婉惊讶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是不是见到本公主太高兴了?嘻嘻,我见到你也很高兴呀。快别哭了,走,咱们出去走走,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泪眼朦胧之中,齐笙被吴清婉搀住胳膊往外走。掀开帐子,一缕阳光刺入眼中,刚擦净的泪水瞬间又充满眼眶。周围士兵高声欢呼着庆祝胜利,兴高采烈的气氛到处都是,齐笙低头听着,只觉自己伤心得十分可笑。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心脏变硬的声音。泪水不再涌出,渐渐被日头晒干,她仰头望着空中白炽的骄阳,微微一笑:“我呀,那晚风雨十分厉害,我没有点灯,就坐在床上发呆。忽然房门被人闯开……”
身后的营帐里,吴正瑜淡淡地对齐五爷道:“你遇危之时,她十分担忧,发着烧尾随大军三十余里。今日见面,为何如此对她?”
齐五爷忽然扑通跪下:“齐五不尊皇上吩咐,擅自妄为,恳请皇上降罪!只是小女生性顽劣,恐侍候皇上不周,请皇上另作人选!”
吴正瑜面色微冷,直直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地道:“你一定不肯同意了?”
齐五爷重重磕了个头:“请皇上垂怜。”
吴正瑜沉默半晌,道:“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跟随朕多年,一颗忠心为主,立下许多奇功,朕不想寒了你的心。既然你意已决,明日大军开拔之前,便离开吧。”
齐五爷似有动容,略顿了顿,虔诚地伏地叩首:“谢皇上。”
是夜。齐笙与吴清婉肩并肩躺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别数日,吴清婉经历了羞辱、背叛、希望、欣喜,所受到的触动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齐笙虽然昏睡几日,然而醒来后遭遇的一幕,受到的触动丝毫不比吴清婉小。同宿一个营帐,各自唏嘘不已。
听着吴清婉略带怅惘的感叹,齐笙安慰道:“人生便是如此,总有些事情是我们不愿意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
吴清婉感叹一声,说道:“你说得对。”清灵的双眸染上一丝沉重,良久方才散去,扭过头看着齐笙沉静的面容,肩膀碰了碰她:“说得好像比我还老似的。我记得你比我小三岁?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怪道我总是忘了其实你比我小。”
齐笙笑了笑。因着吴正瑜与齐五爷的关系,即便知道吴清婉没有错,因为身份尊贵,生来便该享受吴正瑜的爱护和齐五爷的守护,且为人不坏,对她也真心,可是心里仍有一丝介怀。
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齐笙心想,可能再过两日她就能彻底放下了。想通之后,扬起笑容,对吴清婉撞回去:“好啦,快睡吧,明天就要启程了,路上有的磨呢。”
吴清婉见她又扮老成,扯出一个鬼脸:“这就睡啦,齐大婶。”
齐笙不由得好气,伸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吴清婉痒得咯咯直笑,两人又闹了一阵子,才累了歇下。刚闭上眼不久,忽听帐外传来齐五爷的声音:“齐笙?睡下了吗?”
齐笙有些诧异,便道:“还没睡。”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齐笙虽然纳闷,仍然坐起身披好衣裳,慢慢出了营帐。见到齐五爷后,微微吃了一惊:“你要走了?”
清盈的月光下,齐五爷挎着一只小包裹,牵着一匹健壮的小马驹,站在不远处目光柔软地看着她:“我们走一走吧?”
这样的齐五爷让人无法拒绝。齐笙点了点头,两个人便慢慢往营地外走去。
走到一座小山坡上,齐五爷慢慢停下步伐。此处离大军驻扎之地已有一段距离。回头望去,仍能看见一簇簇的篝火,破开了静谧的夜,照出一顶顶大小均等的帐篷。齐笙交握双手,抬头看向齐五爷。
齐五爷正垂眼看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齐笙一时怔住,满心的怨怼,此时竟无从开口。齐五爷轻叹一声,抬起手为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塞至耳后,粗糙的拇指腹摸摸她微凉的小脸:“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也知道你一定怨我,甚至恨我。我都知道,现在我一一解释给你听。”
“二十年前,有一个齐姓少年,顽劣不驯,不听教诲。有一日他惹下大祸,害家中父母兄姊全部遭难。齐姓少年立志报仇,却因势单力微,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于是他辗转逃亡,流落他乡,受尽苦楚,尝尽冷暖,只因大仇未报,苦撑着一条命在。”
“有一日,他用身上最后一个铜子买了两个馒头,不料却被几个乞丐抢了去。他咽不下这口气,跟乞丐大打出手,虽然最后夺回馒头,但却受了极重的伤。他没有钱买药,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哈哈笑着把馒头丢进沟里,倒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救了,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子对他说,她的主子感他一身狂气,赠他一座宅子,走之前又留下一些银两。不错,齐姓少年就是我,救了我的人是孟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她们救了我,肯定不会白救。不过既然她赏识,我便也感念她的恩情,接下来我便替她做事。一直到后来,我报了仇,娶了你的母亲。”
“孟皇后身死后宫之后,太子被降为瑜王,驱至北疆。我想起唯一一次见到孟皇后,她那时已经病重,虽然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但是仍然风华不减。她说话很真诚,丝毫不勉强人,只道若我有余力,请多多照顾她的儿子。”
“她那样尊贵的身份,居然对我用上‘请求’两字。我感念她的恩情,当即立下誓言,有我一日,便扶持太子一日。”
“后来孟皇后去世,时局一朝纷乱,我跟陈六险些被抓,经历了生死一线,陈六想要抽身,我不答应。彼时许四哥说话很有分重,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便做了和事老,让陈六经营外围之事,不参与到核心事项。”
“再往后,我深知自己绝无全身而退的道理,便同你母亲商议,此生不要孩子。哪想到天意难料,有一次我接到一件难办之事,心中没有底,只道九死一生,临行前同你母亲道别,便没坚持这事。谁知几个月后回来,你母亲已经怀上你。”
“你母亲很高兴,已经替你取好名字,我们争吵过,最终以我的妥协而作罢。几个月后,你出世。恰时为我丧命的弟兄的夫人产下一女,之后随夫而去,将刚出生的女儿托付给我。”
“你也猜到了,那个女婴就是齐箫。我趁你母亲未醒之时,将你二人掉包,又托了亲信带你离开。”
两个人在小山坡上谈了很久,久到吴清婉小睡一觉醒来,齐笙仍未回来。她披衣起身,问守夜的士兵:“你可看见齐笙了?”
士兵远远朝小山坡上一指:“齐姑娘好像在跟她的父亲道别。”
吴清婉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她目力甚佳,遥遥认出那是齐五爷跟齐笙,齐五爷的身边有一匹骏马正低头吃草,便道:“哦,齐五爷要走啊?”暗道一声可惜,却以为齐五爷要替吴正瑜办事,故需提前行程,便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帐睡下。
谁知次日起身,身旁的软榻仍旧空空,伸手一摸,被褥冰凉,显然齐笙根本没有回来过。她心下惊诧,迅速穿好衣服,随意挽起头发,刚掀开帐子,才发现日头已经升起老高,将士们已经列队完毕,正准备出发的样子。
吴清婉举目望过,到处不见齐笙的身影,便找到吴正瑜问道:“皇兄,你见到齐笙了吗?她不见了――齐五?!”看着吴正瑜身边的黑衣中年男子,吴清婉大吃一惊,指着他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走了吗?”她何等聪明,至今仍找齐笙不到,很快明白过来:“齐笙呢?你把她怎么了?!”
此时,齐笙神色恹恹地坐在小马驹上,迎着缓缓初生的骄阳,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昨晚在小山坡上与齐五爷的对话,一幕幕在脑中闪现:“你要走了?去哪里?”
“不,是你走。”齐五爷怜爱地看着她道,取下肩上的小包袱递给她,“你不适合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行李,里面有足够的盘缠。你往南走,你四伯会接应你。”
她惊愕地接过,由着齐五爷抚摸她的额头:“营帐里没落下重要的东西吧?如果没有,现在就走吧,以免扰到公主休息。”他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马背上,怜爱地抵住她的额头,“去吧,为父永远为你骄傲。”
说罢,一拍马臀,由着健壮的小马驹将她带走。
“我来到宛平,许四哥找到我,说你在廉王府上,被江心远钳制住。我们商议一番,准备救你出来。恰逢那晚雨水狂暴,守卫松散,计划进行很顺利。外面有许四哥接应,我没有后顾之忧,顺势留下意图寻机救出公主。”
“外面接应的人是四伯?!”
“不错。原本计划他就此带你远走,”齐五爷略带遗憾地看着她,“谁知你竟然来到这里。”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齐五爷沉默片刻,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有些怀念地道:“说来可能没人信。我第一眼看你,就喜欢上你了。那会子你在跟一群半大的乞丐打架,那人踢了你一脚,你就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任凭怎么打你都不松口。直到咬下一块肉来,血淋淋的,又狠又犟,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齐笙便没有再问。
她知道齐五爷没有对她尽说实话。她也知道,齐五爷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才心中又酸又涩,又麻又涨。想起过往种种,一时苦,一时甜,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
她有一个父亲,在他心里,她永远居于第二位。突然心酸难忍,对着前方茫茫的黄土路,放声大哭起来:“爹――”
爹不要她了,他让她去找许四爷。或许究她后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时哭得肝肠尽断,仿佛快要死了。泪眼朦胧地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几乎坐不稳。虽侥幸没有跌下马,却不察走误方向,走着走着迷了路。
待她醒过神时,才发现走进一片山林。马儿饿了,停留在一片鲜嫩的草地上,低头啃着嫩绿的草尖。
齐笙也累了,慢慢翻身下来,将马儿栓在树上,而后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解开包裹,拿出一块干粮小口小口地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喵~昨天的问题依然木有人猜对,虽然迟迟妹纸的答案很别致,不过阿轻的真相更别致有木有~~咩哈哈哈~
话说今天这章是不是很肥哟~求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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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突生变故
再也没有人能逼迫她,再也没有事情能束缚她,再也不必按捺惶然故作坚强。当自由来得如此突然,齐笙并没有尝到解脱的轻松与快乐,淡淡的怅然萦绕在她的心头。三年多来,她学会很多,像礼仪学问,像一手赌技,像为人处事。也失去很多,像父亲,母亲,朋友,一一得到,又一一失去。
喜怒哀乐也尝过,大乌朝最尊贵的人也见过,吃过旁人想象不到的苦,渐渐锤炼出如铁般冷硬的心肠。唯独想起那张严谨冷肃的面容,总忍不住想掉泪。
马儿吃饱了鲜草,鼻子里不时喷气,四蹄不时踩动,粗硬的尾巴偶尔扫到她身上,带起轻微的风。齐笙略略填过肚子,又从马上解下一个水囊,稍微喝了点水,感到腹中不那么饥饿,便将蓝色碎花包裹往草地上一放,枕着双臂躺下去。
浓密的碧叶将晴蓝的天空割碎,细碎的阳光从枝叶树杈中射下来,有点微微发凉。齐笙渐渐有些睁不开眼,便顺从身体的意志,缓缓闭上眼睛。
“叽叽――”
“啾啾――”
过了不知多久,一阵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齐笙睁开眼,看着青翠茂密的树林,金灿灿的碎日,飘浮在湛蓝天空上的无暇云朵,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呼噜――”
不远处,一匹健壮的小马驹轻轻眨动着柔软湿润的大眼睛,鼻子里喷着热气,摇尾踏蹄,唤醒了齐笙的记忆。
突然一笑,有何可难过?有何可不舍?那些人和事,就让他们如烟云般消散罢!这世上本就如此,谁离了谁也不能不活!
“大海,我来了!”茂密的山林中,一身白衣的少女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一时惊起更多栖鸟,扑棱棱展翅飞起。齐笙仿佛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海,飓风暴雨,熠熠生辉的宝石,刀口舔血的强盗,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些都不算事儿!”
“我是打不倒的齐笙!”
“大海,等着我!”
当下解开马缰,牵起马儿寻找出路。
在林子里转了许久,终于走出这片山林,已经将近晌午。齐笙也不恼,全当看了风景,总归不急这一时。牵着马儿走上黄土小道,慢悠悠地翻身上马,松松挽着缰绳,由着马儿悠哉悠哉地缓缓前行。
她此时把前缘俱都放下,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瓜葛,谁知世事难料,仿佛专爱与她开玩笑,前缘并未饶过她。她骑着马儿走了没多远,忽听到身后响起急急的马蹄声,仿佛有许多人正匆匆朝这个方向来。
齐笙不愿搀进是非,扯动缰绳驱动马儿往路边闪躲,谁知看清策马疾奔在最前面的人,不禁大吃一惊!
越来越近了,齐笙直愣愣地盯着打头一人微乱的发冠,白衣上沾着点点血迹,有已经干涸的,有仍然鲜艳的。吴正瑜上身伏在马背上,神情冷峻地握紧缰绳,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在他后面,齐五爷一身黑衣,紧紧跟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齐笙看向紧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一群追兵,俱是陌生面孔,她一个都不认识。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是今天启程回京吗?为何负伤逃到这里?
吴清婉呢?其他人呢?
惊愣之间,不防一阵流箭射来,其中一支恰好扎在小马驹的臀上,马儿受惊,前蹄高抬嘶叫不已。齐笙拉它不住,被它拖着来到路中央。
恰时吴正瑜奔至此处,黄土小道十分窄小,仅容一人一骑通过,吴正瑜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她,眼看就要撞到,突然马蹄一拐,往旁边挪开半尺,险险擦着她的脸过去,免去她轻则断骨,重则丧命的下场。
齐笙惊出一头汗来,连忙往路边挪了挪,想着吴正瑜经过身边时低低的一声“快跑”,顿知事情不对,大军多半遇到意外。而这时齐五爷也策马掠过,经过她身边时与吴正瑜的模样一般无二,均做出不认得她的样子,只是从身边擦过时也嘱咐一句,却只有一个字:“南!”
他是什么意思?齐笙心头涌起浪涛,不及思出结果,追兵已经来到眼前,似乎并没注意到之前吴正瑜与齐五爷对她的细微不同之处,纷纷打马从她身边匆匆擦过。倒是跑在最后的一个士兵,对她并不见多少惊怕的神情略微诧异,怔了怔,飞快搭箭上弓朝她射来。
所幸他人在马上,准头不佳,箭支擦着齐笙的袖子过去,只划破一点皮肤。那个士兵见状,十分不满,略皱了皱眉,似想起有更重要的事,不再对齐笙有所动作,策马追赶前面的伙伴。饶是如此,齐笙依旧吓了一跳,原来死亡离她这么近,在绝对的武力下,所有言词与手段都是空谈。
作者有话要说:一入it深似海,加班加点永难休!!
阿轻真心想多更,无奈又被领导抓去加班,嗷嗷下回开坑一定存稿!!
另外,明天很有可能继续加班,周五加班的可能性倒不大。这样,周末双更如何?求不被抛弃啊~~求各种化作“望轻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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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齐笙本定了心要一意离开,待寻到许四爷后出海远行,哪知一念方起,便遇到这叫人愈放下又放不下的情景。犹豫之下,舍了南方,往吴正瑜与齐五爷的去向追去。
两人并一队追兵皆往东边而行,扬起的尘土尚未散尽,齐笙骑上伤马,循着踪迹跟上。因马儿臀部挨了一箭,齐笙不敢去拔,恐被马儿伤痛之下一蹄子撅飞她,只好带着箭头追行。马儿跑得不甚平稳,几次被齐笙狠心拍在伤处,愈发吃痛,跑得飞快。如此狼狈着跑了不多远,终见吴正瑜与齐五爷的行迹。
前方是一片断崖,吴正瑜与齐五爷对视一眼,竟异口同声大笑起来。畅快的笑声良久不绝,令伏在不远处林子里的齐笙几乎以为他们等来援兵,而非到达绝境。
因听得其中领头的士兵道:“哼,你的运气到头了!还不快自缚双手,随我等回去?”
吴正瑜自恃身份,负手侧目,不予回答。齐五爷倒是答了什么,只是并没有听清,他素来极少高声说话,此番面临绝境也未降了风度。齐笙虽略懂唇语,然而却因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只从他高抬的下巴仿佛看到睥睨之色。
“哼!死到临头……大言不惭……杀!”这次说话之人声音略浅,齐笙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紧接着便见众人下马,排成两排呈弧形朝吴正瑜与齐五爷围去。
视线被阻,齐笙伏在地上,紧张地揪紧地上的小草。忽然掌心一痛,低头一看,却是掌心被小石子割破了,鲜红的血液很快涌出来,沾满半个手心。
“啊!”
“混账!”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以及混乱的咒骂声,齐笙半抬起身子,只见那群追兵的阵型更紧密,正弯腰往断崖下看。
他们跳崖了?齐笙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心砰砰乱跳,怔了一怔,立即爬起来,解开马儿的缰绳,狠了狠心,抓住扎在马儿臀上的箭用力一拔!
扑哧一声闷响,一蓬热血溅出来,迸了齐笙半边衣裳。马儿嘶鸣一声,往密林深处不择而逃,齐笙咬了咬唇,把箭支往地上磨了磨,蹭掉血迹抓在手里。盯了断崖的方位一眼,猫着腰往林子深处小跑去。
断崖旁边,一个声音道:“真他娘的丧气,居然跳崖了!这可怎么整?”
另一个声音道:“他们两人都受了伤,从这里跳下去九死一生,我们不要管了。”
“可王爷说要活口!”
“人都他娘的跳下去了,到哪里找活口?这里没有路,难不成我们跳下去把他们救活了然后带回去给王爷砍?你脑子是傻的?”
众人纷纷争执起来,并没人留意不远处密林中响起的马儿嘶鸣。片刻后,得出结论,谁也不能为了滔天富贵抛了性命,遂众人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上马离开。
其中一人落在后面,身材有些瘦小,薄利的五官仿佛明晃的刀片,他渐渐脱离人群,远远落下,至齐笙曾潜伏之处,翻身下马,手指蘸了蘸地上的一抹暗色,捻了捻,犹有余温。
另一边,齐笙往密林深处跑去,一边注意追兵的动静,见众人全都离去,便全神贯注寻找下山的路。周围的地形全被她踩遍,并未发现捷径的齐笙灰了心,有些明白那些追兵为何不继续,因为根本没法继续。
她拖着有些疲软的步子,慢慢来到吴正瑜与齐五爷跳下的地方,蹲在那里良久,望着下方葱葱郁郁的浓绿,心沉得不见底。想起两人最后的大笑声,一时恨恨,把手中的箭支恨恨插在地上!
活该!她在心底痛骂,一个一个不安分,真是死得其所!
一想到吴正瑜的绝色容华,就在这断崖下摔得血肉模糊,一时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突然,一股莫名的危机袭来,齐笙只觉得背上寒毛直竖,刚一回头,便看见一只长靴往胸上蹬来:“孽障,果然是你!”
一声冷笑,齐笙只觉他的眼睛那般锋利,好像曾经得到过的两只匕首,那般明晃晃地耀眼,仿佛连石头也轻易割裂了去。
“你――”
为何没走?后面的四个字被呼呼的风声灌进肚里,齐笙再没来得及说出来,只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愈来愈小,逐渐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陷入昏迷前,齐笙满心懊悔,她应该听齐五爷的话,不管他们如何,只自己逃走便对了。他都已经抛弃了她,她为何又巴巴跑过来?倘若救得他们还算值当,就这般白白死了,简直蠢得要命!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皇上保重。”
“去吧。此事不必瞒着公主。”
“遵命!”
恍恍惚惚中,齐笙似乎听到一声轻笑,似叹息,似自嘲,似欢喜,十分纠结,然而好听得紧:“朕……栽在你手里……真是冤死……母后倘活着……笑也笑死了……”
齐笙再醒来时,发现身处一个山洞里,并不很大,但是整洁异常。墙壁为方石所砌,打磨得平整光滑,四处镶嵌着拳头大的明珠,照得屋中莹润柔暖。她眨了眨眼,动动手脚,发现身上虽痛,倒并未大痛,手脚皆能动弹,不似断了的样子。
这是为何?她不是掉下断崖了吗?身下铺着软被,触手干燥厚实,仿佛常常晾晒的样子,齐笙愈发惊异,不由得坐起身来。
“醒了?”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齐笙猛地回头,看到后面石床上坐着一个人,背靠墙壁,熟悉的俊颜此时带着薄怒:“你,你没死?”
“是,朕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吴正瑜似怒似笑,没好气地道。
齐笙见他没死,说不出的激动,哪还管他语气如何,随即追问道:“我爹呢?我爹在哪里?他也没事,对不对?”
“你爹是谁?”她神情急切,吴正瑜却不立刻回答,懒洋洋地偏着头,挑眉反问。
齐笙一噎:“……齐五爷,他是我爹。他此时人呢?”
“哦,走了。”吴正瑜轻声答道,漫不经心地平下眉毛。
齐笙闻言心下微沉,走过去盯着他:“是离开了此处,还是死了?”
“有什么差别吗?”吴正瑜笑吟吟地逗着她。
齐笙不由得皱眉:“你是谁?你不是吴正瑜?”
吴正瑜可不会这般无聊地同人说话。可若不是,他又是谁呢?长得这般相似,眉眼,鼻梁,嘴唇,甚至高傲的神情都很像:“齐五爷没死,是不是?”
见她这般认真反复追问,吴正瑜的神色微变,顿了顿,笑意敛起,恢复熟悉的薄淡的冷色:“嗯。”
说罢,微微侧首,闭目面向墙壁,竟似赌气似的不理她了。齐笙听得齐五爷尚活着,终于松了口气,转头去看吴正瑜,只见他的头发不似平常那般整齐,发冠只拢起大半发丝,坑坑洼洼像狗啃似的。额际沾着灰尘,面上有几道隐隐的红痕,脖子上分布着几处擦伤,有一处淤痕甚至有拇指粗,青色渗人,一直绕到脖子后面!
“你们从崖上跳下,为何没有受伤?”齐笙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可思议,那么高的断崖不是假的,他们也是真的跳了下来,又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吴正瑜如未听见,只做不理。
“这山下有什么机巧?怎么我掉下来也没有受伤?”齐笙捏捏胳膊,又捏捏大腿,劫后重生,喜悦未尽,倒不准备马上与他们算账。
谁知吴正瑜依旧不理。
“喂,你是死人啊?”齐笙不由怒了,他是皇帝了不起啊?就因为担心他们,她才被人一脚踹下来,吓个半死。他凭什么如此对她?
吴正瑜被她一推,反倒半睁开眼,斜睨她道:“怎么没受伤?我的腿都断了。”
齐笙一怔,怒气散了大半,缓下脸色:“话说,山下到底有何机巧?咱们从这么高的崖顶摔下来,你只是断了腿,而我丝毫也没伤到,说来听听?”
吴正瑜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你跌下来时砸到我,自己当然没受伤。”
语气颇有些不忿,齐笙不信,张口说道:“不可能!”见吴正瑜罕见地瞪大眼睛,面上少有的恼怒,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不由稍稍压低声音,辩解道:“这不可能,若我砸断你的腿,我也该受伤才是?”
“崖下早置备妥当种种机关,又怎会让人受伤?便是掉下百八十个都没问题。偏你莽莽撞撞……否则也不该伤到才是。”吴正瑜道,抬眼反问:“谁准你跳下来的?不是让你走的吗?”
他话中模糊不清,齐笙听不大懂,不过依然猜到一部分,约莫跳崖一事乃他们釜底抽薪之计,山下准备了应对之法,他与齐五爷掉下本不该伤到,偏她无辜被人踹下,掉下来时不是时候。否则根本不必受伤,也是吴正瑜倒霉,好端端站着也会被天上掉下来的不明物体砸到,白白摔断了腿。
齐笙想通此关节,原本对砸断他的腿有些抱歉,此刻听他说话,心里又不舒服,便冷笑道:“让我走?我爱走便走,不想走便不走,为何要听你的?”
她说得很不客气,偏偏吴正瑜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开心似的:“齐五不是让你往南跑?为何往东来?哦,定是迷路了吧?”见齐笙嘴上不服,脸却红了,吴正瑜便知自己猜对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谁知引动伤势,顿时咳嗽起来。
“喂,你不是只断了腿吗?还伤到哪里?”齐笙见他咳嗽不止,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何时了……感冒又来扰……无颜面对各位,抱头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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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吴正瑜凑着齐笙的手小口咽下半碗清水,才渐渐止住咳嗽,略一抬眼,只见齐笙目露惊疑,视线在他胸膛前徘徊,不由得苦笑连连。也是他倒霉,原本打算好的事情,竟然出了岔子。
暗桩传来消息,道吴正廉举众败逃为假,在回京途中埋伏是真。故他与众将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佯装中了埋伏,被吴正廉的军队冲散,惊慌失措中逃至断崖边,极有气节地纵身跳下。以待迷惑住吴正廉,进而引出后手,再将其一网打尽。
崖下事先布置好人手与遮挡之物,他与齐五爷跳下去根本没有危险,可谓万无一失,谁知后来竟发生意料不到的事。
那时他安全到达崖下,与等候在此的侍卫会和之后,便着手安排收拾现场。他瞧着渔网棉被等物只觉有趣,便上前搭了把手。不料天上掉下一个人来,穿过已收起少半只余不全的遮挡物,正正朝他砸下来。他原本弯着腰捡绳子,只听一片惊叫,便见脚边有个黑影愈来愈大,不及躲开,便觉背上一重,被直直砸在地上。
幸而之前已穿过重重阻隔,否则只怕他将成为普天之下头一个被砸死的帝王。
因他有了防备,虽未躲开,倒只被砸断左边小腿,胸腔虽也受到震荡,却并未有肋骨折断。众人见他受伤,大喊一声有刺客,挥刀便砍。齐五爷连声叫止,又悔又愧地看着昏迷之人,解下佩剑扑通跪下。
他在侍卫的扶持下站起,只见地上那个仰面露在明亮的日光下,秀气非凡的小脸,不是齐笙却又是谁?齐五爷只道惭愧,跪在地上,俯首请罪。他打量着齐笙小小的身躯,细长的眼睛紧紧闭着,薄唇紧抿,更透着一股倔强。
因掉落下来时穿过层层阻隔,卸去了大半力道,仅剩的少许力道也尽数卸给他,浑身上下连一个指头都没伤到。他心下暗叹,早知如此,不如昨晚不赶她走,令她与吴清婉一道回京,兴许就免了此时之祸。
既然天意如此,他也不怪齐五爷,更改了计划,让齐五爷等人先回,他留在此地养伤。不远处有间石屋,建造得甚是稳固,既然无法脱身,索性安心留下,令齐笙在旁照顾。
齐五爷走后,他靠在石墙壁上,望着脚下临时搭建的石床上昏迷的少女,虽然身上疼痛不已,心里实是高兴。明明让她只管逃走,她并没有,不仅追了上来,更跟着九死一生地跳了崖。她并不知此是计,却仍然跳了下来,即便蠢得透顶,他心里亦止不住地欢喜。
只在听到她一意询问齐五爷,神情认真不似故意时,心里的郁闷无法排遣。
齐笙喂他喝完水,将碗放到石床边上的石台上,在石室中走走转转,细细打量。吴正瑜原在郁闷,见她眉目平和,煞有其事地背负双手,只管自己打量,一时郁闷之情更切。
然而他是什么人,只略加思索,心里又痛快起来――他们两人共处一室,在此生活,日久天长,又怕得甚么?心下暗悦,面色稍缓:“你床脚处藏有粮食,你将石砖打开,便能看到。”
齐笙依言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敲击石砖,听得一处传来空响,遂掏出石砖,从中拽出一只米袋子。又往里掏,再扒出一只陶罐,里面装着五六斤面粉。齐笙掂量着米面,总共不到二十斤,至多够食用四五日而已。齐笙想了想,问道:“附近可有水源?”
吴正瑜答道:“有,出门往前走,百米之外便是洙水河。水质干净,可用作煮饭饮水。”
齐笙点了点头,又问道:“齐五爷走了,你可还有护卫?如今你走动不便,倘若遇到危险该如何自保?”
吴正瑜见她神情严肃,不由好笑:“朕自然留下够用的守卫,否则不说敌人来袭,被这山间的豺狼虎豹吃了岂不冤枉?”
听得他说齐五爷临走之前留下一队士兵,齐笙并未露出安心的神情,反道:“既然如此,齐笙便告辞了。”
吴正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要走?去哪里?”
齐笙沉默。
“不行!”吴正瑜断然道,“朕无缘无故被你砸伤,你敢不负责?”
齐笙摇摇头,声音平正清和,没有赌气,没有丧气:“我不是自己跳下来的,是被他们抓了丢下来的。砸到你实非我所愿,你要怪只怪你那好大哥吧。”
吴正瑜听闻怔忪,只道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谁知竟是他一厢情愿,她根本没有此意。千算万算,只没算到齐笙已非昨日软弱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齐笙走到门口,心头涌出一股郁气,语气难辨地道:“你若找得到出口,便自走吧。”
齐笙闻言顿了顿,没有回头,一步踏出,慢慢消失在石室外。吴正瑜恨恨地捶了下石墙,闭目不做声。
天色渐渐沉下来,夕阳的余晖逐渐湮没,石室内镶嵌的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映出一成不变的摆设。吴正瑜仍然背靠石墙,闭目无声,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不久后,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石室门口,向内望了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原本不欲吵他沉睡,谁知刚走进两步,吴正瑜蓦地开口:“怎又回来了?”
齐笙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我没找到出口。”
吴正瑜缓缓睁开眼,沉黑的幽瞳朝她望来,仿佛早料到如此,唇角轻勾,似讥嘲似得意:“哦,所以你就回来了?”
齐笙站定,缓缓直起背脊,下巴微抬:“你不愿留我?”
桀骜的性子分明一如从前,吴正瑜心下叹气,放缓声音:“进来吧。可吃过东西了?”
齐笙摇摇头:“没有。”
“这有做好的饭菜,你且来用一点。”吴正瑜指了指石台上,上面放着两只碟子,碟子上倒扣着两只碗,均是以木头雕刻而成。齐笙眼睑微合,片刻后复又睁开,依言走过去,揭开碗,只见碗下扣着一碟米饭,一碟烤肉。她挑了挑眉,不待相问,吴正瑜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向她解释道:“我命人打了野味,配菜下饭。你且吃吧。”
齐笙在石台边站定,低着头拈起一块微冷的烤肉,也不用筷子,只用两指捏着往口中送。
“我让你留下来不是故意为难你,你也知道我受了伤,许多事情不方便,侍卫们俱是大老粗,谁懂得照顾人?便想着你留下来,照顾我一段时间,待我腿伤愈合,我也是要离开的,到时我们一并出去,我再派人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一派温言软语,直教齐笙听得愣愣,连饭都忘了吃。半晌,方才咽下口中含了许久的烤肉,点点头道:“嗯。”
吴正瑜便不说话,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一时间室内寂静下来,只有齐笙咀嚼的声音。她饿极了,很快两碟子吃食被消掉大半,还是吴正瑜怕她夜间积食难过,堪堪止住。她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又端起碗灌下半碗水,方才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等齐笙吃完东西,夜已经深了。一日之中几经波折,情绪起伏外加奔波劳动,她身心俱疲,再也打不起精神应付吴正瑜,转过身往石床上爬,困得狠了,爬到床上倒头便睡去,人事不省。
过了不知多久,隐约听到一阵一阵抽气声,迷迷糊糊地想睁眼,又似乎没睁开,过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见了,又沉下意识。
次日一早,睁开眼天已经大亮,齐笙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从石床上爬起来。扯扯裹在身上皱巴的衣裳,扭头对吴正瑜道了一声:“早。”
吴正瑜面色憔悴,眼睛红红的,看着她似嗔似怨:“昨晚睡得还好?”
齐笙老实地点头;“嗯,睡得很沉。”
吴正瑜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她,见她四处望了一番,竟问他要镜子,不由得眉头直抽,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忍了忍,只道:“没有。”
齐笙撇撇嘴,坐回床上,以指代梳,耙了耙及腰的长发,用簪子固定住。
见她收拾妥当,朝门外走去,吴正瑜叫道:“喂!”
齐笙回过头:“什么?”
吴正瑜有些羞恼,瞪着她不出声。良久,齐笙不耐:“有什么事?”吴正瑜长叹了口气,见她始终不开窍,面上乍红乍青:“朕要如厕。”
谁知话刚出口,便自齐笙眼中捕捉到一丝促狭,顿时磨牙不已。亏他体贴她乏累,晚间强忍不适不愿扰她,实在忍不住便提着伤腿一点一点往外挪,而这臭丫头竟也装作不知,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如今竟还故意捉弄她,实在叫人恨恼!
“还不来扶朕?”
齐笙挑了挑眉,抱胸倚在门口,居高临下地朝他看去:“皇上?民女粗手粗脚,恐怕照顾皇上不周,还请皇上另选人罢。”
吴正瑜一噎,凛然瞪去,谁知齐笙只作不见,百无聊赖地把玩起头发。他无奈地深呼吸几回:“是我说错话,惹恼了齐姑娘,在这里给姑娘赔罪了。”
龙困浅水,且饶她一时。吴正瑜深深看着她挑眉的小模样,只把往日里收起的尖刺一根根冒出来,微微眯眼,笑吟吟地拱了拱手:“请齐姑娘扶在下出石室,在下感激不胜。”
想他堂堂皇帝竟折腰,饶是说得不伦不类,齐笙仍旧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拐回来扶他:“我先说好,如今我可不认你为主,你别以身份压我。”
吴正瑜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如今一副软面团任揉任捏的模样,齐笙便不好再作弄他,认真地扶起他往外走:“你也不必唤我齐姑娘,听起来怪怪的,你只叫我齐笙便好。”
“好,齐笙。”吴正瑜从顺如流地道,大半重量倚在她身上,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快完结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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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用陶罐粗粗煮了米粥权作早饭,囫囵吃过,齐笙扶着吴正瑜在床上躺下,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跟他算起来:“你看,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待上几十日。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床品被单,等等都要置备。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吴正瑜当下点头:“不错。既然如此,我便命人去采买。”
齐笙见他答得干脆,想了想,便把一应所需之物细细道来,最后郑重地道:“给我的衣物且换成男装,我不习惯于繁琐女装,行动之间多不便宜。”
吴正瑜没有拒绝,事实上齐笙做男装打扮时别样清丽,不说不笑之时犹如浮雪青松,教人移不开目光。
待侍卫领命而去,齐笙坐在石室中无甚乐趣,便道:“我出去走走。”
不说则已,一说便坏了事。吴正瑜定定地看着她,不语不动,目光幽幽,仿佛充满指责。齐笙想起他说的话,因被自己砸到才会如此,不由得气恼:“你别这样看着我,仿佛我愿意似的!若非你那好大哥的好手下,我早逍遥快活去了,岂会掉到这出不去的鬼地方受你白眼?”
吴正瑜只是怪她撇下自己,不料招出这些话来,心道冤枉:“我何时给过你白眼?”
齐笙瞪着他道:“没有白眼?那你方才埋怨地看着我没有?你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出去我有什么法子?难道要我时时陪在这里与你解闷?我只负责照顾你,旁的我没有这个义务!”
吴正瑜抿抿唇,维持着耐心道:“只是陪我解解闷,也可以算作照顾我吧?”
齐笙摇头,只道:“没兴致!”
听闻此言,吴正瑜有些失望,对她摆了摆手道:“罢了,既然你不愿意,便不必管我,只出去耍罢。”
“你什么意思?”齐笙对他埋怨已久,也不知哪句话做了引子,只觉被勾得起了火,一下子跳起来,“我可有对不起你?若你不愿我照顾,昨天就该带人引我离开才是,此时摆出这种脸色是什么意思?好似我屈待了你?”
“我没这个意思。”吴正瑜不知她为何急眼,试图辩解道。
齐笙哪里听得进去:“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自从认识你到现在,分明你对不起我更多一些,难道你天生便比别人高贵,你不高兴便要人都陪着你不高兴,别人一高兴便是有罪?你以前对我那样,几次把我打得半死,我有冲你露出过不高兴的意思?”
“好好的怎么拿出以前的事来说道?”吴正瑜不明白为何痴缠起来,跟不上她的思维,也有些不悦。
“以前怎么了?难道我说的都是虚的?你且指出来,倘若我有一句假话,马上跪下来磕头道歉,再不拿以前之事来说!”
吴正瑜目光闪动,看着她良久,慢慢地道:“在你心里,便是一直这般怨着我们?”
齐笙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答他的话。
吴正瑜斟酌字句,缓缓道来:“你那时性子又臭又硬,奸猾不忌,倘若不下狠心,你且想一想,如今你会在哪里,又是何境地?”
齐笙便怔住了,顺着他的引导,果真思索下去。倘若那时没有遇到齐五爷,她只怕也要投在别人门下吧?别人若要用她,难道会比齐五爷手软?只怕用以调|教她的手段丝毫不会差,更不会如齐五爷那般信任,将大笔银钱投入给她使用,不吝亏损,只为培养她的担当与气魄。
齐五爷倒是好手段,早晚均差两人跟随她左右,让她不被别人欺了去,也不能侥幸跑了。更有每隔三日以金针刺脚,损害她的力气,并每日脱衣验体,避免藏银,端的是羞辱非常。
此时想来,哪有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下这等狠手?这也是齐笙始终不愿对齐五爷喊出一声“爹”的原因。
吴正瑜只见她面露讥诮,想起老皇帝,微微垂眼:“齐五实是疼爱你的。”
他不会像别人,为了权势富贵把女儿贴进去。与此相反,他为了女儿的自由情愿不要权势富贵。
“疼爱我?疼爱我会逼我嫁给江心远?疼爱我会把我送入宫?疼爱我会让我掺和进这些事情里?疼爱我会在事成之后叫我远走?如果这是疼爱,那他是真的很‘疼爱‘我!”
吴正瑜斜看着她,想起老皇帝对自己的一点一滴,冷笑一声:“你自己也不曾孝顺,倒先指责起旁人来了!”
齐笙顿时恼了,指着他道:“还不是因为你?你倒装好人来劝我,你不知道其实最可恨的人就是你吗?若没有你,他不会抛弃我,把我丢弃十几年不闻不问!若没有你,他不会事事把我放在脑后,诸事以你为先!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头?”
看着吴正瑜脸色大变,更加痛快地把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你知道我一直过的什么日子?你口中说得轻巧,说我不知好歹,脾气又臭又硬,暗指幸亏那时遇见了你们,否则下场不知坏到哪里!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一个没有庇佑的小乞丐,年纪小,出身差,谁也不肯找我做活,唯一找过我的人还想把我卖了!”
“每到冬天我的手脚脸耳都会生满冻疮,遇冷则痛,遇热则痒,每年均是如此,你可遇到过?”
“抱着结了冰的馒头,啃下肚子浑身冰凉,甚至一口下去把牙都磕掉,你可有遇到?”
“被有钱人家偷到宅子里,给他家的傻少爷当童养媳,更被他家猥琐的老头色迷迷地看着,你曾遇到吗?”
“你生来就是皇子,再落魄的时候也有大堆侍从跟着前呼后拥吧?我经历过的你都没有经历过,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些我原本都不必受的?我原本应该有爹娘疼爱,吃穿无忧,做着畅快的富家小姐,半点烦恼也不会有!”
齐笙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哽咽了,她倒是放不下他们,可他们从不曾把她放在心上。昨天明知危险,也要远远观察,以备搭一把手,见他们跳下断崖,更担心他们或许留得命在,火急火燎地寻找下山的路。可事实是什么?事实是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策,她什么也不知道,却险险丢了命。醒来后齐五爷已经走了,她连他一面都没见到。
吴正瑜凭什么指责她?她难道就活该受这些吗?
吴正瑜不说话,目光复杂地望着背对他微微仰头的单薄身影,眼眶也有些酸意。良久,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你。”他撑着上身坐起来,伸手去扯她的衣角,“你说得对,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哭了。若是有气,便过来打我几下。”
“难道你不该打吗?”齐笙被他拽了几下,蓦地转过身来,鼻头通红,果真举拳往他身上打:“最可恨的就是你了!如果没有你,我该多么幸福!都是你害的,你怎么能这么可恨!明明欺负人,还让人觉得荣幸,你怎么能这么可恶!”
齐笙毫不客气,每一下都捶得拳头生疼,更别说挨拳头的吴正瑜。
吴正瑜挨了一阵子,渐渐捱不住,她下手太狠,全然忘了他胸前有伤,只好双臂一拢,把她按在怀里。她犹不肯消停,张牙舞爪,甚至张口咬在他胸口。疼痛使他龇牙咧嘴,胸腔内一颗心却不知为何火热起来。
人人只见他难亲近,可谁又曾真正有心与他亲近过?或鄙夷他的失意,或谄媚他的权势,或贪慕他的容貌,便连他的父皇都对他躲避愧疚,怜悯讳忌,不曾真心与他交谈过。吴清婉是他最亲近的妹妹,对他也颇多顾忌,也只有怀中这个仿佛刺猬一样的少女,虽然时而蠢时而狠,总出其不意叫人难料,看他的目光却清清楚楚,是算计就是算计,是憎恶就是憎恶。
“是我不对,是我可恶,难道你就好了?头一回见你,便摘我钱袋子,往我的荷包里装上癞蛤蟆,你才是坏胚子!”
“你污蔑人!”
“没有!”
“就是有!”
“绝对没有!”
“那你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既然忘了,那便罢了。”
“分明是你污蔑!”
“……”吴正瑜再没说什么,把她的脸扳起来,只想吻下去,却在看见上面涕泪交纵的有如花猫一样狼狈,嘴角抽了抽,收回念头:“脏死了,像什么样子?快去洗脸!”
齐笙有些脸红,这才意识到还在他怀里趴着,忙挣扎着爬起来,看着他满脸嫌弃,似有笑意的目光,不由脱口道:“呸!”
看到他面上怔愕之后,扭头跑了。留下吴正瑜呆呆地,感到胸前一片凉意,渐渐眼角挽起,竟笑得看不见眼睛。
这个孩子真叫人……吴正瑜又喜又叹,对自己狠,对别人总是一忍再忍,心性绵软,不肯占人便宜,即便算计旁人之时也是打着以己之长换人之短的路子。
可是又胆大妄为,目无尊卑上下,犹记得那时他风流高傲的三弟,唯一一次在女孩子手中吃了亏,便是叫她在腿上划了一刀,血迹透出衣裤。
只是究竟太小了,吴正瑜摸摸胸口被她咬到的地方,下腹有些燥热,不禁苦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很惊讶,阿轻又更了……事实上,明天中午12点之前阿轻还应该再更6000字……so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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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齐笙跑出去洗脸,良久未回。吴正瑜坐在床上发呆,初时心情极好,渐渐地喜悦平复下来,数回往门外望去,只不见齐笙的身影,不由疑心她是不是找到路偷偷跑了?一想到此,不由得坐不住,他几次三番扮笑脸赔小心,可不想付诸于东流!
正在他从袖中翻出一只哨子欲吹响时,外头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齐笙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歪着头双眼亮晶晶地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吴正瑜动作轻微,几不可察地收回哨子:“跑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给你弄好东西去了。快猜一猜是什么?保准你待见!”齐笙心情极好地道。
吴正瑜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哦?是什么?”
“你猜一猜呀!”齐笙不满跺脚,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败兴。
吴正瑜哪里猜得出来,也没有心思猜:“你机灵古怪,想什么做什么总出人意料,我猜不到。”
齐笙听他恭维,轻哼一声:“也是,早知道你不肯猜的,你那么好面子,怎么肯白白丢脸叫我嘲笑?”
不过仍是兴冲冲地跑出去,然后抱着一副拐进来了,献宝地道:“我让他们给做了这个!有了它,你就能四下走动了,高不高兴?”
“你怎么有这个心?”吴正瑜神情淡淡,实在说不上开心,倒并非东西不好,实在是自尊心作祟。
齐笙不懂得这个,不由觉得丧气,把拐往地上一丢:“算了算了,当我多事,待会砍了当柴烧罢!”
吴正瑜见她赌气的样子,有些感到好笑,便问道:“出去那么久,就为了做这个?”
“哼,人家还不是不稀罕?”齐笙白他一眼,嘟囔着道:“算我多事,咱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岂会屈尊纡贵用这种东西?”说着弯腰抄起拐,就要往外拖。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原以为经过那般争执,对他拳打脚踢之后,两人已是朋友了。没想到是她高攀了,人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亏她泄了忿,竟对他感到亲近,简直厚脸皮得可以去死了。
齐笙抱着拐往外走,心下打定主意,以后他爱怎的便怎的,她再也不多事了。
“回来!”吴正瑜好笑地道,“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没想到你有这份心意,心里很是感动。一时有些失态,竟叫你误会了,是我的不是。”见齐笙停下来,扭头斜眼看着他,便对她挤挤眼:“你还生气的话,不若再打我几下?”
齐笙扑哧笑出来,佯装呸了一声,心中的芥蒂微散:“你怎的居然是这种人?以前却没想到。”
“哪种人?”吴正瑜笑着问道。
“无赖!”齐笙心道,原先看他冷冷清清,一副清心寡欲,熟人勿近生人死远的样子,怎么也有这样一面?定睛再看,却见他发冠散乱,脸上也沾了脏污,眼睛里布满血丝,此时狼狈地半躺在石床上,竟似个寻常的人间男子,不再高不可攀。又想起方才在他怀里又抓又挠,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渐渐有些脸热。
那会她情绪激动,没反应过来,此时回想起来,心头顿时有些别样的滋味儿。抱着拐走近他,往墙上一歪:“要我扶你起来吗?”
吴正瑜点点头:“好。”
于是就着她的力道,缓缓下了床,接过她递来的拐,夹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不错,很顺手。”
心血得到别人肯定,齐笙不由得有些赧然:“我刚刚不是故意凶你。”
吴正瑜偏头看她:“哦?”
齐笙扶着他往外走,几步便出了石室。
这会子快到晌午,日头明媚得很,两人慢慢来到一棵大树旁边,吴正瑜倚上去,目光盯着齐笙不放。齐笙只觉他目光中有些灼人的东西,心头微跳,缓缓别开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莫名有气,心里头总不服,也不知道不服什么。”
“还在怪我之前对你太狠?”吴正瑜问道。
齐笙想了想,点点头:“你们之前那样对我,不论放在谁身上,都难以释怀的。”
吴正瑜轻笑一声,抬手揉她的脑门:“傻孩子。那些事倘使放在别人身上,哪会像你一样无声忍了,又心性健全地长到现在?”
齐笙听不明白,抬起头看他。
吴正瑜便又道:“你生性擅忍,本来比那冲动暴躁的好太多,只是心性有些薄弱,于‘情’字上很放不开,这也是齐五那般对你的缘故之一。”
齐笙极是惊讶:“就只是为了磨练我?”
吴正瑜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齐五对你是真心疼爱,为了磨练你的性子,着实下了苦功。”
齐笙红了眼眶,张口驳道:“怎的旁人家疼爱女儿,就是百般怜惜爱护,他疼爱女儿,就要百般磋磨?好没道理!”
虽然齐五爷对她也有好的时候,比如带在身边磨砺考校,比如请来商场上的厉害人物教导她,尚不知道他就是她亲爹时就曾儒慕,只是始终放不下那些难堪与辱没。
吴正瑜不知道齐五爷调|教她的细节,不过依他所见,也了解大概:“若他一开始就认了你,把你当做普通的女孩儿养起来,日日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只学些女红管家一类,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齐笙一怔,不,她不愿。就如同齐箫那般,她曾是倨傲不屑的,这也是后来齐箫讨厌她的原因之一。因从未想过这些,一时竟痴痴思索起来。
吴正瑜也不打扰她,任由她低头思索。良久,齐笙回过神来,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不知说些什么,又低下头去。
“爱是信任,信任你不论在何时何地何等境况都会过得很好。养在温室中的花朵易凋残,捧在风雨下的雏鹰才会飞得高。你这么聪明,怎不明白这个道理?”
齐笙心头一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齐箫是为了保护齐夫人而死,那么她呢?倘若当日的情形换成她,她也会那样做吗?
答案是否,几乎没用多久,齐笙便得出答案。她会迟疑,她会考虑值不值得,迟疑的结果便是选择隐忍复仇。
“没错,你这样选择或许有些冷血,却并不可耻。齐五对你的栽培,便是为了遇到危急之时,你能率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不愿与你走得亲近,也是此意。”
“便如昨日我们身后有追兵,你该视而不见才是,既是信任我们,也是保全自己。”
齐笙抱着头,拼命摇头:“我不信!难道爱不是包容与守护吗?”
“不,爱是信任。”吴正瑜坚定地道。
齐笙摇头,只觉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打破,很难接受。忽然尖叫一声,抱头跑远。
吴正瑜目含怜意,待她跑得不见踪影,拄着拐慢慢往石室走去。
中午齐笙没有回来,吴正瑜感到腹中饥饿,便吹响哨子。
到了下午,明媚的天气开始阴沉下来,齐笙仍没有回来,吴正瑜抱着两只包裹,满眼笑意。这是侍卫刚刚送来的的衣裳鞋子,他打开瞧过,一只装着大号男衫,一只装着小号男装,颜色款式均相同,对于手下会办事不由很是满意。
不多时,外头乌云密布,光线暗淡犹如黄昏。吴正瑜担忧齐笙,不知她跑到哪里?待会儿暴雨下得大了,回不来怎么办?犹豫着要不要吹响哨子,就在这时,蓦地一声响雷,紧接着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且急且密。
叹了口气,打消寻她的主意。闭目靠在墙上,静闻雨落之声,一时心沉得不见底。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势骤消,淅淅沥沥的尾势不消片刻便散了,吴正瑜睁开眼,望着站在石室门口,浑身湿哒哒好似落汤鸡的齐笙。
“快进来,换身衣裳,别冻着了。”
齐笙不太好意思,低下头拧拧衣角,甩甩鞋子里的水和泥巴,又望了望石室里头一尘不染的地面,索性把鞋子往外一甩,只穿着袜子吧嗒吧嗒地走进来。
“衣裳买回来了?”齐笙挑挑眉,解开自己床上的包裹,见里头一色儿的白,眉头皱了皱:“怎全是白色?”
“你不喜欢?”
齐笙抿抿唇:“以前的衣裳全是白色,想换个样子。” 探头去看吴正瑜的包裹,有些埋怨:“嗳,你自己喜欢白色就罢了,做什么要我跟你穿一样的?”
吴正瑜便笑:“怎么,竟是一样的吗?”故意抖开一件衣裳,又看看她手里拿的那件,眉头挑了挑,学着她的语气道:“果然是一样的嗳。”
齐笙不由憋气,跺了跺脚,才发现此时没穿鞋子,脚底板踩在石板上艮得生疼,闷闷地道:“白色就白色吧。”
她拎着衣裳,看看吴正瑜,又看看并不宽敞没有挡头的石室,作难起来。吴正瑜倒不似她那般不知趣,此时并不作弄她,缓缓下得床,撑起拐往石室门口走去:“我给你望风,快换上吧。”
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石墙上已经用木炭划了六个“正”字。齐笙划完最后一笔,走到吴正瑜床边,拿起梳子发冠为他束发。
吴正瑜背对她坐着,眼里满是笑意:“手艺大有进步,不错不错。”
齐笙轻哼一声,将簪子插入发冠,很没礼貌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煮粥。”
吴正瑜看着她跳跃的背影,很是满意地笑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镇日相处,从早到晚面对面,虽然有些磕磕碰碰,大体来讲还是很合吴正瑜的心意。他一早就知道,以自己的能力,驯服她这只小野猫还不是手到擒来?
齐笙就是一只顺毛驴,只要不戗毛惹她不痛快,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此时没了对立的立场,再有他曲意奉承,两人相处得很融洽。吴正瑜觉得,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他拄起拐,慢慢往外走,来到齐笙烧火的地方不远处,倚在树上深呼吸养气。未几,齐笙宣布饭已熟,盛到碗里端着给他送来。
吴正瑜一手接过,却没有笑,反而对她道:“别动!”
齐笙便不动了:“怎么了?”
吴正瑜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往她左胸掸去:“这里有只小虫子。”
齐笙被他一弹,只觉左边胸上一阵酥麻,不由得脸红了:“你干什么?”倒退两步,谨慎地看着他。
反倒是吴正瑜,见她一脸警惕,诧异地道:“怎么了?”
齐笙指着他,支支吾吾,咬唇半晌,掉头就走。还不是时候,她蹲在地上,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按住羞气,兴许他不是故意轻薄她,是她想多了。只是脑子里总回想起曾经在瑜王府时,他意图对她做的那件事。
吴正瑜看着她的后背,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得意。
又一天很快过去。
齐笙刷了陶罐碗碟,收好放起,在外头凉快够了,便朝那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石室走去。
“给我倒碗水。”吴正瑜道。
齐笙不疑有它,倒了半碗水给他端过去。谁知吴正瑜就势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火热地看着她:“阿笙。”
齐笙只觉被他攥住的地方烫得要命,而他的拇指竟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起来,脑中轰地一声,猛地收手,也不管水撒了一地:“你干什么?”
吴正瑜不松反拽,扯着她坐下来,就势将她圈在怀里:“阿笙,今晚的饭菜很美味。”
美味就美味,他扯着她不放做什么?齐笙有些慌了,终于意识到跟她朝夕相处一个月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曾经对她有所企图险些成事的男人:“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五点半起来赶稿有木有,还差1000字的说,坐地垂泣。先这样,回头有时间再修稿,洗漱准备去上班。
清明节还加班而且一加班就是三天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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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怀中的人挣扎得厉害,吴正瑜并不以为意,女孩子多是矜持,他的小阿笙更是如此,束住她的手脚,于她耳鬓厮磨道:“我不让你走。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要分开?你若要走,也只能跟我走。”
齐笙听他说也喜欢她,挣扎的动作不由一顿,后来见他霸道不讲理,挣扎的动作更加剧烈起来:“哼,放开!你是皇上,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平民女子,有什么值得皇上喜欢?你要我跟你走,我成什么了?自古以来鲜有皇上独宠一人,即便有过也是皇后,你休要哄我了!”
吴正瑜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愈发勒紧了她:“你一定不肯跟我走,是不是?”
齐笙硬下心肠,只道:“是!这句话我跟江心远也说过,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便一定要完完整整,干干净净!他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说到这里,语调微沉:“如果不能独占――不若远远离了!”
吴正瑜微微一僵,没有说话,片刻之后,缓缓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齐笙只觉背后的怀抱虽然硌人,却透着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裳烫得肌肤发颤:“你的身份这般,定不能屈就。而我也不能委屈自己,既然总归走不到一处,我们不如就此别过吧!”
吴正瑜如何肯,听她如此说,只觉心头仿佛坠了铅块直直地往下沉,更加束紧了她,道:“你就如此狠心,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推了一次又一次,久久不肯回京,你可知道只为等你回心转意?倘若知晓你竟愈发硬了心,我――”
“你别哄我!”齐笙冷哼一声,“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可是那种为私情不顾家国大事之人?在你心里再没有比皇位更加重要的事,忍辱多年,才终达心愿,又岂会为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逗留?”
见吴正瑜不答话,又道:“你别打着将我强带回去的主意,你我相处这些日子,我的脾气你知道,若你强留我,便是在我身上扎刀子,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别人欢好,什么情意都散了,说不得只好阉了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吴正瑜偏闷闷笑起来,齐笙在他胸膛上狠狠捣了一记,竖眉叱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只说这一遍,你莫当做玩笑!”
吴正瑜吃痛,却笑得愈发止不住,直到齐笙恼得再度挣扎起来,才道:“好好,我不笑便是。”因怕她急恼,只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齐笙躲了几回,只没躲过,便啐了一口,由他了。
吴正瑜又忍笑片刻,才慢慢抬起脸道:“你说得对,我们这一分开,以后便再难见到了。”
听到他承认,齐笙轻哼一声,却没有接话,被迫倚在他怀里,只听他低低地道:“你想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我也是一样想法。只是我与你不同,我比你更贪心些――你只要这段朦胧的感情,我却一定要你爱我不渝,身心都是!”
齐笙听闻,立时挣扎起来:“你不能――”
“你且听我说。”吴正瑜制住她挣扎的动作,打断她的话道:“你怨我恨我,我认了。横竖我来世上一遭,不是来还债的,为了报仇我已经付出许多,如今只看上一样,临死之前却非得带走了才甘心。不是我不放你自由,只是你要出海,一走便至少两年回不来,我有心等你,却能等多久?”
齐笙听他说得哀凉,有些不安,嘴上却赌气地道:“你爱等便等,不爱等也有别人陪你,惦记我做什么?”
吴正瑜叹了口气,沉沉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只剩下不到两年寿数,若今日放走了你,日后便真就再也见不到了。”抬手抚上她的脸,一寸一寸摩挲过,“说我自私也好,我是一定不肯放你走的。”
齐笙不由怔住:“只剩两年?!你没有骗我?!”
扭过头,只见吴正瑜垂着眼,密密的睫毛轻开轻合,从前的薄淡漠然丝毫不见,再没有一丝锋利,显得有些柔弱而委屈。
“是真是假,你且等我两年,不就知道了?”
齐笙心中一软,却没答应下来:“呸!你打的好主意!你们皇室中人最是奸诈,想骗我留在你身边两年?等两年过去,你厌了我,却巴不得我自己走呢?”
吴正瑜抬起眼,幽幽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放开揽她的手臂,靠在墙上不语了。
齐笙终于得以脱身,连忙翻身下床,离远两步,转头看见吴正瑜蔫蔫的样子,以为自己说对了,便没好气地道:“你够了,我被你占这一番便宜也没怎么着,你且闷闷不乐什么?”
吴正瑜扫她一眼,又别过头,这回却闭上眼睛,面朝里只做睡熟了。齐笙因想着他方才所说,一出海便至少两年回不来,不由想起许四爷曾跟她说过的海上风光,那些旖旎与铁血,不禁心中向往起来。
待回过神,发现吴正瑜依然一动不动,有些好笑,原本不欲理他,谁知抬脚欲走,突然发现他的睫毛濡湿,不禁走了回来:“喂,你怎么了?”
吴正瑜被她扯了一扯,只仍不动,不说话也不睁眼,只把脸更往里挪了挪。齐笙感到惊讶异常,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男人哭!便又推了推他:“到底因为什么,你竟哭起来?若是因为我不跟你走,也太矫情了些!倘若你这样子让人瞧见,指不定要如何轻视你?”
她原是打趣的意思,并没有嘲笑他,谁知吴正瑜听罢,一行清泪竟然从眼角滑下来,顺着瘦削的脸庞,一直流到肩窝里。
“喂,我开个玩笑而已,你――”齐笙有些慌了,见他索性往下一躺,面朝里闭上眼,不说话也不理人,不由纳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坐回床上,推推他的肩头:“你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不妥,你跟我说一说?”
吴正瑜初时并不理她,待被推了几回,便忍不住转过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红,瞪了齐笙一眼,突然伸出手抱她。
齐笙待要躲,谁知他手劲奇大无比,又因他难得竟哭了,心下软了许多,没有使劲挣扎,被吴正瑜抱着往床里一滚,也没有十分害怕,只在心里想道:“他这时竟像个小孩子似的?”
吴正瑜确然孩子似的抱住她,脑袋埋在她胸前,闷闷不语。齐笙见他久久不动,不由真有些把他当孩子了,便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好啦好啦,你有什么委屈?”
吴正瑜不答话,只把埋在她胸前的头微微蹭了蹭,齐笙仍未察觉,直到某处突然一刺,顿时浑身一僵:“你咬我做什么?”
她便再迟钝,也知道此时不宜再与他纠缠,心里隐约察觉,吴正瑜莫不是故意引诱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只是羊入虎口,又岂是说出就出来的?
吴正瑜紧紧抱着她,脑袋埋在她胸前,隔着两层衣裳,叼着她胸前软肉,咕哝着道:“你也咬过我的,我此时不过是咬回来罢了。”
他尚且含着她的敏感之处,说话之间舌尖轻抵,一片濡湿,齐笙只觉痒得难忍,气红了脸掰他的头:“你咬过了,怎不松口?”
吴正瑜被她一下子打偏,不得已松口,哪肯放过大好的机会,紧接着又扑上去,这回却寻到一株红梅,娇嫩的乳|尖入口,便咬住不放了:“……利息……”
隔着两层衣裳,他也不嫌弃,又咂又吮,两只手抱着齐笙揉捏不停,紧紧贴在她的身体上下挨蹭起来。齐笙羞恼之极,有意教训他,偏偏被他揉搓得身上发软,一时竟失了力气,拳头落在他身上只软绵绵的,使得吴正瑜受到鼓励似的,一只手移到她的腰上,竟挑开衣带钻了进去!
齐笙为了行动方便,这阵子只穿着男装,衣带最是易解,吴正瑜轻轻松松便探了进去,手指触在她的后腰,只觉一片腻滑,不由得掌心贴紧大肆轻薄起来。齐笙挣了挣,因着身上无力,竟愈发落入下风,整个人被吴正瑜嵌在身下,逐渐陷入沼泽似的挣不动了。
只是这番厮磨过后,衣裳已经松脱,吴正瑜此时终于松了嘴,抬头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不――呜呜――”齐笙推拒着摇头,吴正瑜哪里放她,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细细啃噬起来。齐笙只觉心跳如雷,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偏偏他吻得急,渐渐有些喘不上气。吴正瑜瞅准多时,待她唇瓣微张,立时灵活地吻了进去,绕着她的舌头纠缠起来。
“呜呜――”齐笙很怕就此失身,暗暗后悔方才不应该怜惜他流泪,可是此刻被他密密亲吻,又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她心知两人将来难在一处,有心想躲,又不忍躲开,矛盾不已,只恨此人分明是大尾巴狼,专程诱哄她来的!
吴正瑜蓦然尝到一丝咸味,才发现齐笙已经泪流满面,心下一震,不由怜惜地在她眼角处亲了亲,攻势略减:“你当真不愿跟了我吗?”
齐笙狠狠地瞪着他:“放开我!”
娇媚动人,哪有一丝气势在?吴正瑜开怀不已,擦擦她面上的泪水,低低地道:“乖,别乱动。”
飞快挑开她胸前的衣裳,目光落在雪白之上两点嫣红,忽觉下腹如火,再也忍不住,只觉今日一定要夺了她,猛地半坐起来,飞快扯开衣裳!
二十多年童子身,乍然撞见女色,饶是吴正瑜这般清明理智也不由昏了头,虽觉得似乎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但美色当前,哪里忍得住?直到上衣脱得精光,露出精瘦的胸膛,身下满面绯红地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才猛地想起忘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几章写得有些粗糙,阿轻略微修了修,可看也可不看,不影响大概剧情。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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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吴正瑜忘了胸膛上以浓浓乌墨写着三个大字――“吾不举!”乃当日强行拘齐笙在瑜王府时,有一晚令她陪床,她不吭不响地依了,到得床上却引他放松警惕,趁机打晕他后以极品乌墨在他身上写下!
“你做的好事!”吴正瑜气恼地按住笑得咯咯直颤的少女,探手去拧她腰间的软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齐笙被他拧了几下,痒得不支,只是不肯求饶,轻喘着道:“你,你怎么不,不把它擦去?”
吴正瑜闻言更恨,将她半翻过来,啪的一下打在她挺翘的臀上:“你知道什么?若是普通的墨,岂会留到现在?”
齐笙吃痛不已,被他如此一说,顿时乐不可支起来:“活该!让你欺负我?”
吴正瑜见她笑得过分,愈发气恼:“如今便让你看看,朕到底举是不举?”说罢撩开她的衣裳,掰平她蜷起的身子,握住她的膝弯往两边一分,伏在她身上亲吻啃咬起来,“看你还敢不敢胆大包天?”
齐笙受不住这个,连连推他,只是哪里推得动?又气又羞,威胁他道:“你再不放开我,我踢你了!”
吴正瑜正埋首在她肩窝里,细细密密地在她精巧性感的锁骨上落下轻吻,闻言轻轻在她弹性十足的后腰上掐了一下:“你试试看?”
腰间微沉,突然重重一下撞在她腿间,齐笙浑身一颤,只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腿间传来,麻痒难忍,不由轻喘一声:“你,你欺负我,以为舍不得踢你是不是?”
“难道你不该受惩罚?”吴正瑜一边说着,一边食髓知味,忍不住又挺腰往前撞了几回。
齐笙哪里经过这种手段,何况对她做这事的男子是她喜欢的人,虽则心里知道应该推开他,哪怕碰到他的伤腿也不该放纵,可是这种新鲜的从未经历过的刺激感,又让她忍不住好奇,被撞了几回,只觉身体里涌出难以克制的酥|痒,有些按捺不住地揪紧衣角。
心里纠结不已,矛盾地抬起眼睛,只见吴正瑜面色潮红,薄唇微抿,鲜亮饱满似诱人浅尝,颈间有如青枣般的喉结上下滑动,竟也有些紧张似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喃喃地道:“我竟这般不知廉耻吗?”
视线渐渐朦胧起来,眼睛轻眨,便有两行热意从眼角滑下,缓缓没入双鬓。
吴正瑜闻言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齐笙闭上眼:“我觉得自己不知廉耻――”
吴正瑜皱眉:“胡说什么!”齐笙闭目摇首:“无媒无聘,我本该拒绝你,可我不仅没有,反而……不是不知廉耻,又是什么?”吴正瑜抿紧了唇,见她衣衫散乱地斜躺在身下,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不挣扎也不拒绝的模样,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你在怪我?”
齐笙不说话,良久,吴正瑜眼神微暗,缓缓坐起身,为她拢好衣裳,自己也穿戴整齐:“好了,我不强你便是。”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子往外走去。齐笙待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蜷起身体,将被子拉开蒙在脸上,死死咬着手指。
良久,才渐渐有脚步声走进来。鞋子摩擦石板,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忽然被子被掀开,一股凉意贴上后背:“别动!”齐笙僵着身子,只听后面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我不会再对你如何,睡吧。”
齐笙只觉一只手搭在腰上,旋即颈下塞过来一只手臂,将她紧紧拢在怀里。齐笙没做声,依然僵着身子,见他久久不动,才缓缓放松。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终究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晚。齐笙怀着一丝惆怅,闭上眼沉沉入梦。
次日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床铺没有一丝热度,显然已经离开多时。齐笙心里一慌,忙穿上鞋子走出石室,待看到前方树下蹲着的白色身影,顿时一怔。
是了,他怎么会丢下她独自离开呢?
吴正瑜一手拿着阔叶叠做的蒲扇,正对着柴火一下一下煽动。他原就聪明,生火煮饭这事并难不倒他,柴火燃得很旺,陶罐里已经隐隐有粥香溢出。齐笙慢慢走到他对面,轻轻拨弄着柴火,将较粗的几根树枝抽出来,只余下少半零碎的枝杈:“不能一直烧大火,否则米会粘锅的。”
吴正瑜抬头看她一眼,有些恼意:“一大清早给你做饭,你都不觉感动的,真是铁石心肠。”
俊若谪仙的男子松松挽着发,一身白衣衬得他清贵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可偏偏蹲在柴火灶前,齐笙扑哧笑出来:“好罢,请皇上恕罪,待会儿让小女子为皇上梳头,将功折罪可好?”
吴正瑜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两人见粥煮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往上添柴火,不多久,火堆渐渐熄灭。齐笙拿起汤勺,刚要往碗里盛饭,被吴正瑜捉住手腕夺了过去:“我来吧。”齐笙微怔,便伸手去抢:“那怎么能行?你是堂堂皇上,肯烧柴煮饭已经够降身段了,我可不能不识趣。”
吴正瑜捏着勺子柄,不肯让出,敛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她道:“今日走出这里,我便只是皇上,再要为你做这些事,却是难有机会了。只这一次,你乖乖坐着等我!”
齐笙闻言,心中微刺,却笑了笑道:“值得甚么,要你这般计较?且不碍事,我来便好。”吴正瑜不给她,格开她探过来的手,拧眉不悦地道:“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齐笙对上他认真的神色,急忙低下头,眨了眨眼,直到眼眶里的湿意倒回,才抬起眼笑道:“既然如此,我端碗,你盛饭?”
吴正瑜一听,觉得是个好主意,遂欢喜应了。一罐浓粥分到两人碗里,堪堪盛满,齐笙抿了一小口,余光瞥见吴正瑜望来的略带得意的眼神,忍不住弯起眉梢,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明明米粥毫无糊味,入口软腻,齐笙却觉苦涩难咽,入喉时如火麻刺刺地割着喉咙。她心知是心理作怪,便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咽下。
吴正瑜却心情极好,很快把自己那份吃完,见齐笙碗里还剩下大半,挑了挑眉:“待回去之后,朕的东西都是你的,虽不能亲手煮给你,也足够了!你别舍不得,快些吃完,矫情。”
齐笙听出他话音中的得意,仰头给他一个鬼脸:“煮这么难喝,鬼才稀罕!”
吴正瑜听罢,哈哈大笑着起身,抬脚往石室走去。齐笙也加快速度,快快用完,也跟着进入石室。吴正瑜已经换了身衣裳,仍是白色款式,布料质地却比之前精细了不知多少。他系好腰带,撩起袍子坐在床边,端正地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来给朕梳头。”
齐笙轻哼一声:“是,陛下。”慢慢走到他身后,拿起梳子,沾了少许水,为他梳起头来。
吴正瑜的发质并不好,发质偏轻,细密易落。齐笙挑起一缕头发,一梳到底,梳子齿上便挂了一小团落发。她不动声色地收起,将其放进怀里,又挑起一缕,复而再三。
待收拾妥当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石室,只见门外头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打头之人她不认识,跟在吴正瑜身后没有做声。那人却在看见吴正瑜后,往前两步单膝跪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吴正瑜挥挥手:“免礼,平身罢。”然后带着齐笙往车厢中走去,似是顾忌吴正瑜的腿伤未愈,马车铺得十分柔软,齐笙坐上去不禁大叹奢华。吴正瑜一声令下,马车缓缓起动,车轮碾过草地,几乎没有起伏。齐笙忽然心有所感,伸手挑起车帘往后看去。
那间小小的石屋在视线中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在丛丛黄绿相间的秋林中,再一转眼便看不见了。
吴正瑜自上车后便拿起小案上摞起来的卷宗,冷静沉默地翻看起来。齐笙有些无聊,见旁边放着两本异闻志,便也拿起来翻动。偶尔出神,抬眼看到吴正瑜薄淡寡漠的容颜,一时恍惚不已――那个在石室中与她朝夕相处月余,温柔忍让的男子,莫非只是她的臆想?
时间在一片沉寂中缓缓流逝,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突停。一只手打开车门,恭敬地道:“皇上,到了。”
吴正瑜点头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搀扶下车,手里还握着一卷案宗,只道:“刘坞来了吗?这上头写的可是真的?当真荒唐……”那人诺诺应着,扶着吴正瑜远去了。
齐笙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有追过去,对前来迎接的人群后面,一个身穿黑锦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五爷。”
中年男子面容谨肃,双目有神,正是跟随而来的齐五爷。他见到齐笙后,面色有些复杂,上下打量她两遍,对她略略颌首:“这段日子过得还好?”
齐笙福了福身,答道:“无有大碍,谢五爷挂心。”
齐五爷嗯了一声,看着身前淡然明净的少女,有些不知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沉凝,齐笙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打算――”
“许四爷――”
两人竟同时开口,齐笙面无异色,适时而体贴地笑了笑道:“五爷先说。”
齐五爷一怔,似对她的温和有礼感到惊讶,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方道:“你许四伯已等你多时,你可还――”
“我刚才便想说这个。”不等他说完,齐笙便打断他道:“我打算这便出发,耽误了很久,四伯一定等烦了。”
齐五爷原想问她是否还打算随许四爷出海,他听说最近海上有些不太平,本想劝她停停再去,闻言便道:“你不必这般着急,倘若赶不上,下回再去便是。”
齐笙没有说话,只微微笑着看他,明静淡然,齐五爷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儿,静静与她对视半晌,见她目光平静,再也看不出棱角尖刺,忽然觉得陌生,这个乖巧的女孩还是他的女儿吗?良久,方才说道:“我先去皇上身边禀些事情,你稍等片刻,我让随从带你到花厅休息,一会儿就来。”
齐笙点点头:“好。”
齐五爷见她乖巧,心头微涩:“我,为父对不起你良多。”在她肩上拍了拍,抬脚转身走了。
齐笙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慢慢挑起一抹轻浅的笑容。
“姑娘这边请。”随从是名清秀的小厮,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很是可爱。
齐笙只道:“谢谢,我便不过去了,你给我牵一匹马来罢。”
随从微微惊异:“这怎么行呢?待会五爷回来,岂不要怪罪我?”
齐笙摇摇头:“不会的,你跟他说是我的意思。”
齐五爷跟进客厅后,发现吴正瑜座下已经坐满了人,均等着回话。他身份特殊,并不落座,站在门边半晌,渐渐有些心焦。听着上面一问一答,清晰冷静的声音从耳中进入,并不过脑又出去,许多事情仿佛听见了又记不得。
不知为何心中不安,抬头望了望上方,见一时半会儿叫不到他,便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往花厅方向走去。刚来到方才进来的院子里,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陪客人在花厅吗?”
随从躬身答道:“那位姑娘问我要了一匹马,然后就走了。”
齐五爷愣住,忙问道:“往哪个方向走了?走了多久?”
随从往一个方向指道:“往那边去了,刚走不久。”
齐五爷连忙出了院子,此处是一座庄园,周围没有房屋院落,他刚追出门便见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骑在马上显得单薄而瘦削,迎着灿烂而明烈的骄阳飞驰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彼岸花开”妹纸的霸王票,阿轻被砸得好幸福嘤嘤~
另外,文到这里想必大家看出来了哈,阿笙童鞋走了哟~抛下小吴童鞋走了哟~~
xd~下章有盆狗血,慎入,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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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三年后。
古江镇码头,一艘乌木大船缓缓靠岸,船身低调而不张扬,并不像其他船只涂上各色颜料。入港时水面上其他船只纷纷让开,清出一片水域远远观其驶过。
片刻后,大船停稳,甲板缓缓放下,鱼贯走出十数名身手干练的仆人,站在岸边列成两队,低头垂手静候。此时船上慢慢走下来两个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穿宝蓝锦缎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肤色偏黑,负手踱步走下来。在他身后走下来一名白衣白靴的青年,身量并不高,然而眉目妍丽,体态风流,看上去竟有些不分性别,引得岸上许多人看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岸,蓝衫男子对站在前面总管打扮的人道:“阿三,你带人把货搬下来,运回仓后安排妥当就家去吧。我与小公子另有事要办,接下来便不跟你们一处了,两个月后咱们再在此会和。”
被唤作阿三的人点头应道:“是,四爷。”
码头上本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而乌木大船停靠后不禁安静下来,见蓝衣男子与白衣青年朝这头走来,纷纷让开道路。有人便问道:“这人是谁?好大的排场!”
立时便有人回道:“连许四爷的船都不认得?你真眼拙!”
“那是致远船行的许四爷。”另外一人答道。
该人闻言立时惊呼道:“什么?许四爷?我知道他,可是从没听说过他有个儿子呀?”
“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儿子了?分明是女儿!”
“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许四爷一生未娶,哪里来的儿子或女儿?我看多半是侄子或侄女。”
“那到底是侄子还是侄女?”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管侄子侄女,难道你能嫁过去?”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蓝衫男子与白衣青年已经离开码头有一段路,听到后面传来的大笑声,白衣青年挑了挑眉头,对蓝衫男子道:“四伯,你当真不打算为老许家留个后?”
许四爷举起手掌,啪的一下削在他的脑门上:“多嘴多舌做什么?”
白衣青年吐吐舌头:“人家好心好意给你打算,你倒不领情还打人。”
许四爷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真好心,便不要姓齐,随我姓许,今后供许家香火好了!”
白衣青年这才住了嘴,梗着脖子说:“你想得美,我自然要姓齐的。”原来这人正是随许四爷出海的齐笙,三年过去,当初那个单薄瘦弱的少女已然成长为高挑干练的美人,被海上风雨吹打,竟然已大变模样。
“养不熟的白眼狼。”许四爷笑骂一声,道:“走吧,年前托友行船队送了信,想必你爹已经等候多日了。”
齐笙这才有些紧张起来,急急往前走:“那我们快走!”许四爷被她扯着袖子,脚步飞快,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许四爷在古江镇上有座老宅院,平日里不住人,只有一个老仆人留在这里看门,两个月前齐五爷收到信,知道两人即将出海归来,便从京赶来在此住下,等待两人回来。
走进一条幽静的巷子里,站在一扇朱漆木门前,齐笙抬起手欲敲,心里砰砰直跳,竟有些头晕目眩。她深呼吸几下,才定了定神,叩叩两声敲在门上:“有人吗?”连敲了几回,都不见有人回答,不由回头望向许四爷:“四伯——”
话没说完,被许四爷好气地拨到一边:“起开!声音跟猫叫似的,你是见你老子又不是见情郎,没得紧张成这样,白跟在我身边这些年!”说着,抬手砰砰拍在门上:“老王?老王开门,你东家回来了!”
他是男子,力道强横,砰砰几下直拍得门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险些没震散。不多会儿,一个老仆人从里面打开门,见到许四爷顿时激动地直要躬身,被许四爷抬脚踏进门,一把扶住:“不必多礼。最近宅子里住着的大爷哪去了?”
却是见齐五爷居然没出来迎,料定他此刻定是不在。齐笙跟在后面,顺手关上门,竖着耳朵听老仆人回话:“四爷,您问的那位齐姓老爷一早就带着夫人出门去了,还没有回来。”
齐笙听到此不由又惊喜又失望,惊喜地是齐夫人也来了,失望地是他们竟然出门了。许四爷转头便见到身后跟着的人一脸怏怏的神情,当下便道:“得了,你也几年没回来了,出去走一走吧,说不准还能遇见你老子娘。”
齐笙顿时乐道:“四伯,我们一起去!”许四爷对她摆摆手:“你自个儿去吧,我人老了,要休息休息。”齐笙便对他讨好地拜了一拜,乐滋滋地转身出门了。
若问这城里哪里消息最灵便,莫不如茶馆酒肆,齐笙离开三年,虽然对国家大事无甚兴致,然而要紧的几个朋友还是惦记在心的。她出了巷子,因着不认路,索性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往日种种,她仍记得的不过就那几个人罢了——吴清婉嫁人了吗?卫小雨和赵珮纹过得如何?江心远跟着吴正廉夺位失败,是否丧了命?李明翰那个自私的势力小人,一同殒命了吗?心中寻思良久,心头渐渐浮现出一个神情薄淡的白色身影,他是否如曾经说的那样,已经故去了?
三年之中,海上并不安稳,时时有风浪袭来,也有海盗贼船打劫,有几次许四爷受了重伤,她也被刀架在脖子上。可是不论危急或安平之时,她都没有忘记他。船上没有女孩子,她平日里做男装打扮,与他们相处极欢,只是藏于心底的敏感心事从未对人说起过。
那个当着人时薄淡冷漠,背着人后只对她温柔忍让的男子,他近来可好?怀着心事,齐笙怅然地行走在路上,突然手臂被人一撞,身边擦着跑过去一个半大孩子,穿着破烂的衣裳,赤着脚跑在青石板路上。挑挑眉,上前两步追上,抓住他的肘弯道:“还想跑?”
那个孩子扭头过来,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脸上脏兮兮地染着灰土,一双圆眼极其明亮:“大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你快放开我,后面有人追我!”一面说着一面着急地往她身后看去。
齐笙好笑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既然如此,那你就快跑吧。”说着果然放开了他。
男孩子眼中闪过狡黠地光,口中说着:“谢谢大爷!”连忙飞快地跑走了。
齐笙在他跑没影儿之后,才将手中的钱袋吊在眼前,晃啊晃地道:“真没想到,现在的偷儿这般厉害了。”一面大力撞她的手臂,一面动作轻微地解她腰间的钱袋,对比之下,谁还注意到钱袋不见了?
若非她干过这一行,又是其中翘楚,只怕也察觉不到。
那个男孩子哪里是被人追赶,这里又不是无人小径,宽敞得足够七八人并排行走,他还能慌不择路地撞到她,竟是个偷儿。齐笙收好钱袋,好笑地摇摇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那个男孩子以为宰了只肥羊,兴冲冲地跟伙伴们炫耀,不料摸摸怀里什么都没有,好一通丢脸却是不提。齐笙选了家热闹非凡地茶肆,选了个看景听戏两不误的地方坐下,便叫了茶水瓜子静静听起来。
“听说没有?上个月刘御史家的公子在安定门前跪了两个时辰,声称陛下不娶他就一直不起来,最后被刘御史亲自拎着鞭子抽回去了?”
“这算什么?孙将军家的小子都闯进宫去了,听说是扮成太监进去的,还抱到了陛下的大腿!”
“你们这说的都不算啥,我表舅家的大侄子的亲姑姑的嫂子的大闺女在宫里当差,听说亲眼看见卫将军把陛下抱在怀里亲嘴哪!”
齐笙听到这里,噗的一声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扭头问向身后:“怎么当今皇上竟然是个断袖吗?”她实在不能相信,吴正瑜为人谨慎严肃,为何竟把大乌朝整治成这般模样?
话刚问出,便见正对着她坐的汉子道:“这位小兄弟不是我朝人吧?我朝自从两年前孝文帝去世,便由他的胞妹清婉公主继位,女皇陛下才貌双全,自然引得我朝中男儿倾心,岂会有断袖一说?”
齐笙听到这里,只觉脑中一懵,吴正瑜死了?那个高傲冷峭的人,竟然真的死了?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能死呢?顿时呆若木鸡,不敢相信,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骗她。
后面桌上依旧热闹交谈,一声高过一声:“要说咱们这位女皇陛下,那简直是风华绝代,魄力非凡……”听到最后,齐笙已经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原来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怔怔地望向外面,烈日之下,凡尘喧嚣。
两年前吴正瑜死后,将皇位传给吴清婉,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朝中一片喧哗。众臣虽敬吴清婉的皇室血脉,然而对她的女子身份却不屑轻慢,吴正瑜生前铁腕斩尽吴正廉的余党,肃清了朝堂,然而皇室血脉还有一个唤作吴正明的皇子,得到很多朝臣支持,只是吴正明本人并不热衷,最后被孟阁老等人压住。
吴清婉虽然皇位坐得不稳,却有惊无险地继位下来。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天下女子读书考官之权。圣旨一下,天下大动。不仅朝中大臣抗议不休,就连普通的小老百姓也不赞同。吴清婉铁了心要放权,并不罢休,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忽然有一天,反对此案的大臣们回到家后没有热水、热饭、干净衣裳,一连数日,蓬头垢面地上朝,遭到其他人耻笑。
过了不久,便妥协了,只是提出女子读书可以,但女子禀性软弱不堪大用,不能入朝为官。此意却有针对吴清婉的意思,吴清婉没说什么,只是这些大臣们回到家后遭到更加严苛的对待,连热乎被窝都没得睡了,不出三日便彻底妥协。
吴清婉得到一多半朝臣的支持,渐渐皇位便坐稳了。说做就做,很快下令由国库出资多办院校,国内不论男女,满五岁即可入学,满八岁尚不入学者被视为违法,要被惩处。至十二岁从学院结业,男子每年交纳五两银子做束脩,女子不仅不需交纳,如果在学院里得到夫子评定,每年还可以拿到五十文到一两银子不等的奖励。
于是再也没人不肯,纷纷把家里的孩子送进来。入学之后,每日上午下午各一个半时辰,中午管一顿饭。也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不肯听话,或者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不耐久坐,惹是生非,只是夫子们都十分严厉,对待学生们一视同仁,凡不听话者皆有惩罚。
“要说那位名叫卫小雨的女夫子,却是我家闺女最心仪的人……”
说起卫小雨,齐笙勉强打起精神,听到最后,不禁莞尔。原来卫小雨人长得漂亮,脾气却火辣得不行,在学校里教人拳脚功夫,敢在她课上不认真的女孩子,无不要被她课上最认真的三个女孩轮番单挑。说是单挑,一个挑完了还有下一个,说是车轮战也不为过。这般流氓的法子,也就卫小雨使得出来。
他们说得十分有趣,齐笙便来了精神,继续听下去。
“前不久,一个刚入京不久的商人把家中庶女送了进去,这个庶女人生得妖妖娆娆,上课最是不认真,不是把玩头发便是花拳绣腿只做做样子。卫夫子忍不了她,便点名批评,谁知那叫岑青的庶女竟轻蔑地说:‘女孩子就要柔弱才可爱,夫君才会疼。’”
“卫夫子挑挑眉毛,点出她班里学得最出色的三个女学生:‘不用她夫君,你们作为她的同窗,先教她一下这疼的滋味。’那庶女岑青在家里娇娇弱弱,如何打得过那三个,当下哭天喊地,跑回家告了状。她那老爹商人入京不久,眼皮子甚浅,并不知道卫夫子的底细,当下领着女儿找来了。卫夫子看也不看他,只对旁边的人道:‘告诉他,姑奶奶是谁!’”
众人一听,顿时乐得拍桌子掐大腿:“卫夫子的爹是一品忠勇大将军,她哥哥是御前带刀侍卫,与咱们女皇陛下可有些不清不白,卫夫子自己也是有品级的,乃是一名县主娘娘,这商人可惨了!”
“可不是?当下被吓得腿直哆嗦,二话不说扔下女儿就跑了,只道随县主娘娘要打要骂,随便招呼。岑青被她爹丢下,不出三天,就被教训得再也不敢乱说话。”众人一时大乐,又听此人道:“要说这岑青也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心里不服气,憋足了劲学功夫,过了一个月,竟成了卫夫子班上最厉害弟子之一!”
“哦?那她找卫夫子报仇没有?”
“哪里会报仇,两人关系好着呢!说岑青学了拳脚功夫,同岁的男孩轻易打她不过,竟见天地带着几个关系好的女孩子下学后堵到隔壁男院门口,找低年级男学生的麻烦。卫夫子天天被家长和老师们找上门,当面把岑青骂得狗血淋头,私下里却爱得不行,三天两头带回家玩。”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彼岸花开”妹纸的霸王票,大啵啵~
吴清婉当女皇的事,有木有很狗血?捂脸,男主当然没有死,他的事更狗血,在下一章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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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得到想要的消息,齐笙付了茶钱,宛若普通客人般离开。街上人群涌动,从身边来回走过,春风拂面,带来淡淡的无名花香,齐笙望着湛蓝晴空,白色云絮缓缓飘动,忽然心里涌起难言的怅然。一别三年,她在海上经历风起云涌,波澜壮阔,原来朝中也发生着这许多的壮丽,毫不逊色。
为天下女子谋利这样艰难之事,吴清婉以柔弱之姿,说做便做,只让人想一想便敬服不已。齐笙面向京城的方向,感慨万分,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吴清婉的样子,很想亲眼看一看如今坐在朝堂之上的女陛下,是威严庄重,还是一如当年清丽灵秀?
吴正廉在乱军之中被斩杀,他的心腹智囊江心远却无人提及,至于李明翰更加没人知晓。齐笙心中淡淡,并不很关心他们如何了,那两个人在她的生命中虽曾刻下难消的印记,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却再无影响。
将至晌午,齐五爷与齐夫人应已回了,齐笙抬脚往来路走去。春日里阳光温暖,路边的垂柳吐出嫩绿芽包,鲜亮的青绿看得人心中充满朝气蓬勃。齐笙站定在一棵老树下,素手轻抬,取下一根柳枝,折下一小段拧成柳笛咬在唇间吹了起来。
清脆的笛声从细细的鲜嫩的柳笛中发出,传出欢快的调子。齐笙小时候最喜欢这玩意,到处都是,且不要钱,想来多少便来多少。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音色各不相同,小伙伴们一人衔着一根,呜呜哇哇边吹边跑。
茶肆到许四爷的宅院并不远,走上两三刻钟便到了,齐笙并不着急,衔着柳笛呜呜吹着,拈着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着。刚走进宅院所在的幽静巷子,远远便见大门口站着两个人,男子一身青灰色布衫,女子穿着绛色襦裙,见她看过来,女子微微一颤,往旁边的男子身上倾去,同时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儿啊――”
离得有些远,齐笙并没有听见,只是从她的口型中看出约莫是这两个字。认出齐夫人,便吐掉笛子,柳枝一扔,大步跑过去,在两人身前站定道:“娘,五爷。”
齐五爷听到这声称呼,耳后青筋一抖,齐夫人却顿时泪流满面,抓着齐笙的手,又摸上齐笙的脸,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满目哀伤与思念,使齐笙原本不太热络的心肠也有些触动:“娘,你怎么在门口等我?我们快进去吧。”
齐夫人见她就在跟前,仿佛有了主心骨,离开齐五爷的搀扶,死死抓着齐笙的手臂,两眼一瞬也不离开齐笙的脸,哽咽地应了一声,由齐笙扶着往里走。齐五爷抿了抿唇,待两人跨进院门,也跟在后面跨进去:“我就说笙儿一会儿就回来,你非要在这等。”
齐夫人的情绪已有些缓过来,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在齐笙身上捏一下,拍一拍:“瘦了,笙儿还是这么瘦――”
“你瞎说什么?四哥把笙儿教得多好,明显比从前结实许多。”齐五爷走在两人身后,轻斥齐夫人道。
齐夫人如未闻见,捉着齐笙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笙儿今年没有冻手罢?这么厚的茧子,该吃了多少苦?我就说海上不是那么好去的,不行,我要问问四哥,是不是没好好待你?”
齐五爷忍不住斥道:“妇人之见!”
齐笙不由轻笑,反握住齐夫人的手,道:“娘可别怪罪四伯,他待我好着呢。海上是极好玩的,咱们进去,待会儿我慢慢跟您说。”一面说着,微笑着对齐五爷点了点头,扶着齐夫人慢慢往正院里去了。齐五爷看着前面高挑爽利的背影,一时怔怔,心头滋味难明。
“哈哈,弟妹,你可见到笙儿了,怎么样我没有亏待她吧?”许四爷坐在客厅里,端着一只薄胎彩绘瓷杯,笑得爽朗。
谁知齐夫人见到他却嗔道:“四哥好意思说?我家笙儿多么细致的女孩儿,在海上风吹浪打得皮都粗了,熬到这般年纪,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四哥可要负责!”
齐笙只笑道:“娘,你莫不是烦我了,要把我早早打发出去?”
齐夫人忙道:“哪有?娘心疼笙儿还来不及,怎么会烦你呢?只是你这么大了,娘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你……”
齐笙不知说什么好,大乌朝女子十五岁及箅,十七八岁嫁人的比比皆是,只有穷得厉害的人家早早为女儿订了亲,有钱人家谁舍得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便道:“娘不必着急,我在海上漂泊三年,跟着四伯去过许多国家,他们有的女孩儿二十几岁才嫁人呢。”
许四爷埋头喝茶,但看不语。齐五爷却不耐烦地拧眉,斥道:“笙儿自有她的主意,你从前没能上心,如今又瞎操什么心?”
这一句可惹恼了齐夫人,眼睛顿时红了,只指着他道:“齐五,你,你没良心!笙儿我没有顾到,难道不是因为你?箫儿你便不曾上心,如今箫儿死了,我只剩了笙儿一个,你又不叫我管,你,你――”
她气得狠了,拿起手边的茶杯对齐五爷就砸过去,被许四爷拦住,道:“你们两口子要打架,却别拿我家里的器物摔打,我好不容易挣两个银子,还要给笙儿当嫁妆的,弟妹要这么摔了四哥可不乐意了。”
齐五爷也知失言,便道:“孩子刚回来,你且消停些!”
齐夫人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再不看他,只捉着齐笙的手翻来覆去地稀罕。齐笙方才在路上拧过柳笛,这会儿手上染着一块青一块黄,有些不好意思:“娘,我去洗个手。”
齐夫人见她羞赧,更加稀罕,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松开:“去吧去吧。”
“娘在此稍等一会儿。”齐笙说罢,站起身出去了。齐五爷跟在她身后也站起身:“我去看看。”被齐夫人剜了一①38看書网去吧,省得笙儿找不到路。”
许四爷惯常不爱采买仆人,在京中的别院是这样,在这边的旧宅也是如此。齐笙绕出客厅,一时真有些找不到地方,幸而齐五爷跟出来道:“井水在后面。”
有他在前面引路,很快齐笙就洗上手,蹲在地上,挽着袖子拿皂荚使劲搓着手心。齐五爷站在边上,青色的布衫偶尔被风吹起下摆,束起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纹丝不乱,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慢慢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齐笙搓手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望着齐五爷道:“有。吴正瑜去哪儿了?”
齐五爷没有立即回答,站在树下,低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早已没有当年的敏感纤细,那里有坚定敏锐,就连他也看不透了:“他死了。”
齐笙扬眉:“五爷不肯说实话,又问我做什么?”
听着语气,已是生气了。齐五爷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了握,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死了。”见齐笙仍然不信,缓缓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来:“我不让你与他接近,便是防着有这一日,他若早早离去,你便是个寡妇。”
齐笙已经冷笑起来:“我是不是寡妇,有什么干系?总归我衣食无忧,安全康健,齐五爷莫非还关心我其他的感受吗?”口中如此说着,身子却已经站起来,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信来,并不在意地打开。
片刻后,平淡的神情陡然一变,双手一抖,薄薄的信纸从她手中落下来,摇摇晃晃眼看要落到盆里,齐五爷①38看書网,一把捞了过来,搭眼一看,脸色微变。
只见那偌大的信纸上,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字迹狠戾,力透纸背:“我恨你。”
齐笙脸色惨白,心中如被大锤狠狠撞击,望着齐五爷手中的纸张,痛得直不起腰,捂着胸口缓缓蹲下去。一阵风吹过,带起树叶哗哗作响,落在她耳中,却是无数声――“我恨你!”
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这个认知让齐笙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能如此?他没有任何手段,并不是隐遁或欺骗,而竟然真的死了!抱着对她的仇恨,再也没见她一面!
眼前浮现出吴正瑜薄淡冷峭的容颜,那样得造物主厚爱的人,也要跟寻常俗人一般,一口棺材裹身,被泥土埋没?
“他身中奇毒,原本有邬姑娘为他压制毒性,后来不知为何邬姑娘得罪了他,被赶出京城,一身毒性再也不能压制,一年后便去了。”
齐五爷低头凝视手中的信纸,慢慢说道:“他拒绝土葬,命人造了一口水晶棺,死后入殓,由亲卫秘密押送至入海口――”
“入海口?”齐笙猛地站起来,因起得急了,竟眼前一黑:“你说他的棺材被投到海上?”
齐五爷点点头:“是。”
齐笙捂着胸口,感觉像有一根锥子刺在心脏上,浑身知觉都退化了,唯独从齐五爷手中夺过的信纸重逾千斤。
“不!我不相信!”齐笙抓着信纸,拼命摇头:“他肯定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齐笙不能接受吴正瑜的死,这个贯穿她的生命最深,曾经让她惧怕过,痛恨过,怜悯过,嘲讽过,心动过,拒绝过的人,怎么就能这么死了?她让他误会自己会陪他入京,陪他度过最后两年,到最后却不辞而别,她还没有跟他道歉,他怎么就死了?
齐五爷见她脸色苍白,神色癫狂,也很难过:“不要冲动!他是真的死了,中毒至深,普天之下无药可救,即便没有水晶棺也活不过两年――”
齐笙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难道那水晶棺有何奥秘?”
齐五爷被她灼灼的目光盯着,忽感失言:“那水晶棺并无特别,只是秘制封闭,可保人尸身不朽。”
齐笙直直盯着他,良久,扭身就走。齐五爷按住她的肩膀:“你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进了前厅,让你娘怎么想?”
齐笙道:“我去收拾行李,明日我要出海!”
“胡闹!”齐五爷怒道,“你刚回来,怎么能再出去?你已经十八岁了,还要浪荡到什么时候?你娘说得对,应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齐笙只觉胸口涌起一阵阵火气,倘若放在以前,或许就不管不顾地吵闹起来,可她近几年历经生死,见惯波澜壮阔,诡谲绮丽的异界风景,眼界心性早已非从前可比,很快压下那团火气,缓缓转过身,对齐五爷道:“齐五,你以什么身份干涉我的事?”
她连一声五爷都不肯再唤他,下巴微微抬起,虽未露出倨傲的表情,然而冷静自持的神色已经让齐五爷感到一阵生疏,仿佛当年的雏鹰早已翱翔在天空,再也不能任他掌控。
“我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知?你不肯唤我一声,我知你还怨我,我不怪你,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想一想,不能年纪大了,反而更不知进退!”齐五爷面容严肃,厉声几近斥责地道。
齐笙定定地看着他,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如同看一个寻常人般,认真而缓慢地道:“我在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你不会比我更明白。你既然没有一开始就为我把正方向,现在也不要随便插手。我的人生,我来把航。”
“我与你母亲的年纪都已经高了,膝下只有你一子,难道你不要尽孝道,只顾自己开怀畅意?”齐五爷怒道,“海上风险极高,你也纵意三年,如今有什么气都该消了,既然回来了便安定下来,我与你母亲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后半生安稳无忧。”
齐笙只想笑,如今想要父慈子孝?已经太晚了。
下船之前,她对见到齐五爷很是期待与彷徨,然而真正见到了,却有些失望。他依然自以为是,从不在意她的想法。
“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你早已经没有资格参与,齐夫人也没有资格。”说到这里,不再辩解,退后两步,又定定看他一眼:“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阿轻调休咯,在家混哒中~太后大人赏了件衬衫,穿上各种美~(请赞我脸皮厚度宇宙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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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91章
齐笙执意要走,齐夫人伤心得快要昏厥,紧紧掐着她的手臂,泪流满面:“笙儿,你要怨娘,娘没话可说,娘没对你好,是娘的不是。娘知道没有资格管你,可是那人都已经死了,茫茫大海,你又到哪里去找?”
“找一辈子,也要找。”齐笙抿着唇,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这是我欠他的,他恨我,要我终生漂泊在海上,我便漂泊给他看。”
齐夫人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委顿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笙儿,你别执迷不悟啊,他对你是什么人,真的那般重要吗?你不要爹了,也不要娘了,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要了吗?”
齐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凄凄哀哀令人难过,齐笙待要走出门,闻声脚步顿时沉重起来,转过身,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我们这辈子没有母女缘分,天意如此,我不怨你。你是个好母亲,只愿下辈子我们有缘再做母女。保重。”
咚咚磕过三个头,决绝地起身离去。齐夫人看着她毫不留恋地背影,愈发哭得难过,一下一下捶着心口,只恨不能死过去。
院子外面,许四爷满面冰霜,冷笑着对齐五爷道:“刚打了个照面,便惹得她要走,你愈发厉害了啊!笙儿是个多么好的孩子,你要不心疼,大可跟她断绝关系,这样认真上进的孩子,我许四爷还求不得呢!”
齐五爷也并非没有一丝后悔,眼睛看着别处:“我也不知道那信上写着……”
“哼,你一句不知道便想推卸责任?难道你知道了就不会把信给她?”许四爷指着他的鼻子道,见他并不否认,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三年过去,什么事不能了结?笙儿也许早就淡忘了,偏偏被你招得成了魔障!她问你时你便说一句‘不知道’会死吗?偏偏说出那些话,我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无能?”
齐五爷被他骂得灰头土脸,待要辩解,张张口又不知说些什么。想起齐笙看向他时淡定而疏离的眼神,那一声嘲讽的“齐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竟脱口道:“那个不孝女!”
“你混账!”许四爷怒极,抬手冲他脸上掴去,刚举到半空,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四伯!”扭头看见齐笙走过来,顿时恨恨地瞪了齐五爷一眼,放下手臂,“看在笙儿的面子上,我饶你一回!再让我听见你对她不慈,别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齐五爷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看着齐笙朝这边走过来,在许四爷身边站定,正经地请示道:“四伯,我想过几日便出海,咱们的船员漂泊多年,恐怕不好召集,不若我重新招一些人手?”
许四爷赞许地点头:“也好,这批船员有些想退下了,你便再招七八个人也好,记得招些稳重又有机敏的,越年轻越好。”
齐笙点点头:“笙儿知道。那我这便去了?”
许四爷往院门的方向轻轻颌首:“去吧。”
齐笙便大步离开,从始至终不曾往齐五爷的方向看上一眼,仿佛当他是空气一般。
待齐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许四爷才转过头对齐五爷冷笑一声:“不是滋味儿了?该!”
齐五爷脸色一灰,却说道:“四哥,你真要纵容她出海?”
许四爷反问道:“不然呢?”
齐五爷道:“她不听我的,却对四哥你很是敬服,四哥你便劝一劝她罢?她已是这个年纪,寻常人家的女孩儿都成亲了,她还没有许人家,终身大事岂能耽误——”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听你的,却事事询问我的意见?”许四爷打断他道,“那是因为我尊重她的想法,而你不是!”
“你自己想一想,都对她做了什么?你可数的清楚,把她丢弃了多少回?你有志向,有抱负,没有人怪你,可你一次次利用过她,又把她踢开,美名其曰为了她好,只为了历练她的心性,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否想要这样的生活?”
“我——”齐五爷怔愕,“我实没想到,笙儿对他也……”
许四爷摇摇头:“不止是此事。你总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你不是神,你做不到把一切都控制在手中。”
说罢,不再劝解,负手离去。
齐五爷站在院子当中,一时迷惘,一时怅然,其中夹杂着丝丝悔恨,最终仰天长叹一声。
齐笙离开许宅后,便往码头方向走去,那里人多消息齐全,最容易招到人手。走出不远,忽然肚子咕咕叫起来,顿时想起只顾着跟齐五爷争执,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便摸出两个铜子,到包子铺买了两只热腾腾的肉包子。
拿在手里,刚咬了一口,忽然听见几声细细的孩子哭叫声,并着男子粗哑的喝骂,落在人的耳中很是不自在。齐笙皱了皱眉,收起包子循着声音往巷子深处走去。
“……臭小子,还敢咬老子?老子让你咬!”
拐过拐角,便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乞丐挥着粗粝的手往咬住他手臂不松的小小身子上打去:“住手!”
乞丐抬起头,脏乱的头发遮住他大半的脸庞,一双阴鹜的眼睛从乱发中透出来,显得十分可怖,目光在齐笙身上扫过两遍,粗哑的声音道:“哪来的丫头片子?敢管老子的事,滚开!”
就在这时,咬在他手臂上的小男孩忽然松口,抬脚踢在他胯|下,乞丐吃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活得不耐烦了?”
小男孩被掐得直翻白眼,还不忘乱踢乱抓:“草……你娘……”
“嗯?”乞丐的嘴唇往下一弯,乌糟糟的乱发下面透出大片灰色的眼白,愈见凶戾,掐着小男孩的脖子,高高举起,眼睛瞄向旁边的墙壁,就要把小男孩扔到墙上。
忽然手腕一烫,低头一看,一只包子砸在他掐着小男孩的手腕上。一愣神的工夫,突然左眼一痛,火辣辣地烫,原来齐笙又一只包子扔过来,因为被她咬了一口,砸在乞丐脸上,包子皮掉下去,包子馅却糊在乞丐的眼睛上,很是狼狈。
乞丐大怒,随手甩开小男孩,朝齐笙走过去:“你敢管老子闲事?”
齐笙摆出戒备的姿势,慢慢对他道:“这个镇子上,还没有我管不了的事。”
乞丐眼中闪过异光,冷笑一声,往齐笙逼近:“老子的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他走起路来,左脚微跛,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被齐笙注意到,见齐笙盯着他的左脚看个不停,眼神愈发阴沉:“今天就让老子替你家大人教训教训你!”
说罢,一掌朝她肩头抓来,带起呼呼的风声,齐笙腰身一扭,躲过他的抓探,横移一步,飞脚踢向他的腰眼。
那乞丐也有两下子,居然不闪不必,右肘下沉,击向她的脚腕。齐笙急忙收腿,缩肩往他怀里重重撞去,乞丐原本收臂要将她抱住,忽然脸色一变,竟然快步退后,直到退了七八步才止步,沉沉盯着她道:“今日大爷还有事,不跟你这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齐笙见他转身就走,虽然心里诧异,倒没有去追,只走到方才小男孩摔倒的地方,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小男孩仰起头来,竟然是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恶狠狠地盯着齐笙腰间的钱袋:“它怎么在这里!”
齐笙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笑话,我的钱袋自然在我身上,不然还能在哪里?”
小男孩正是早上撞了齐笙一下,欲偷齐笙钱袋的家伙,此刻嘴唇都咬得紫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疑惑又气恨的光:“我明明把它偷走了!怎么可能在你身上?你使了什么妖法?!”
齐笙不由失笑,揪着他细瘦的胳膊站起来,道:“你这么聪明,倒是猜一猜,我使了什么妖法?”
小男孩警惕而猜忌地看着她,忽然恍然大悟:“你也是——”
“嘘!”齐笙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很聪明嘛,不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不过我的技术比你好多了。”
齐笙一边说着,一边把钱袋解下来塞进小男孩怀里,又从他怀里摸出来系回腰间,速度之快,几乎令人看不清。小男孩原本恶狠狠的眼光顿时变得发亮,乌黑的小爪子扯着齐笙的衣裳不放:“你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
小男孩噎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揪着她的衣裳,蛮横地道:“我不管!你害我被打,就得教我!”
齐笙失笑地看着洁白的衣裳上印着的乌黑爪印,只好道:“好啦,我教你便是。不过你先告诉我,你是孤儿吗?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亲戚?今年多大啦?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男孩在市井中混迹长大,自然分得清好坏,潜意识里觉得齐笙不像坏人,便把自己的事简略地对齐笙说起来:“我叫小九,今年十一岁,爹娘都没了……”
待说到落在刚才打他的乞丐手里时,齐笙不由抓紧他的肩膀:“你说那个人是前朝叛贼手下的兵?”
小九点点头:“我们背地里都喊他李瘸子。”
齐笙放开他的肩膀,想起方才乞丐与她对招时眼里不掩饰的嫉恨,以及最后突然退开离去,心里突突直跳,对小九道:“小九,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小九眼睛一亮:“你要把我们都救出来吗?”
李瘸子手里攥着九个孩子,依次按年龄排开,从阿大到小九,最大不过十五,最小不过十一,全都被他威胁利用,每日或骗或偷弄来银钱孝敬他。稍有不快便对孩子们非打即骂,小九尤其不被待见,挨打最多。听到齐笙要救他们出来,说不出的开心:“太好了,笙姐姐你真是好人!”
齐笙摸摸他的头:“前面带路。”
小九在前面带路,齐笙跟在后面,走了约莫两刻钟,才七拐八绕地来到一片残破的贫民区里,小九领着齐笙进到一个门楣都掉下来大半的院子,朝里面喊道:“李瘸子!收拾你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李瘸子没出来,倒惹来邻院里墙上探出两个头,一个豁着门牙,嘲笑地道:“小九,你又皮痒,想挨打了?”
小九哼了一声,白他一眼,又朝屋里喊道:“李瘸子!你不是怕了吧?有种你就一辈子别出来,缩在里头当乌龟吧,啊哈哈!”
里头还是没人出声,齐笙往门口走了两步,清冷的声音道:“李明翰,你不必躲了,我知道是你。”
过了片刻,里头响起一声粗哑的声音:“你进来吧。”
齐笙抬脚要进去,被小九抓住,见他一脸担心,便道:“无事,你在院里等我。”
走进屋子,里头光线很暗,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缺角的矮方木桌,靠墙并排放着三张床,上面铺着破烂的褥子,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李明翰盘腿坐在床头,仍旧是方才见到时的模样,脏乱的头发盖着脸,看不清神情。
齐笙在床前三步远处站定,双手抱胸,看着他道:“你竟活下来了,可见祸害遗千年,不知背后捅了谁一刀?”
李明翰沉沉地笑起来:“当然是江心远!他想叫我挡在他身前,真是可笑,他的命比我的命贵不成?”
齐笙脸色微变,李明翰阴狠卑劣,方才不过是讥讽他,不料竟被她猜中了:“江心远被你害死了?”
“怎么是我害死的?”李明翰抬头反问,语气异样:“他是叛贼逆党,理应当诛,跟我有何干系?还是说,你恨我推了他一把,来找我报仇了?”
“你们的恩怨,同我无关。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难为那几个孩子,他们我带走了。”
李明翰哈哈大笑起来:“是因为小九吧?这个孩子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样,又偷又抢,浑身是刺,可惜不是个女孩子,否则的话——”
他笑到半截便被迫停住,齐笙不知何时走到他跟前,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冰凉的刀锋搁在他颈侧:“几年不见,你的身手这样好了?”
齐笙缓缓用力,刀锋压在李明翰的颈侧,很快涌出一抹鲜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目:“我明知道杀了你会脏了我的刀,还是忍不住想干掉你。”她低低地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李明翰颈上滑落温热,仍毫不在意,讥嘲地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也算替你那姘头报仇了——你若不敢杀我,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你……啊!”
小九忐忑地等在门外,很怕李明翰对齐笙做出些什么来,他虽然对齐笙的身手有信心,但是对李明翰的狠辣却很没有信心,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声音,只待稍有不对便立刻冲进去!
忽然,屋里头传来一声惨叫,小九心中一突,立刻踹门冲进去,待见到床上发生的一幕,顿时瞠目结舌。
“出去。”齐笙回过头,冷冷地对他道。
小九从没见过这样寒如冰雪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刻逃也似的转身跑走。
齐笙这才回过头,把染血的刀锋在李明翰脸上擦了擦:“我不是不敢杀你,我杀的人不比你少,我只是不想脏了我的刀。”
待血迹蹭干净,才缓缓收刀入鞘,塞进靴子里:“孩子我带走了,后会无期。”
李明翰浑身是血,靠在床头怨毒地看着她的背影,惊惧不已,她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冰冷无情,仿佛他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她只是轻轻扯下他的一条触须而已。
小九站在院子里,轻轻打着寒颤,不敢相信方才看到的一幕,直到齐笙走过来拍在他的肩上,才嗷地尖叫着跳起来。
齐笙皱眉:“怕了?”
小九虽然倔强,到底还是个孩子,刚才看到大片的血,还是很惊惧的,只道:“你,你把他杀了?”
齐笙道:“没有,杀人是犯法的,我只是断了他一条胳膊。”
小九不信:“不可能,断了一条胳膊,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齐笙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很快逝去,反手在小九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喂,你小子够了啊!我为了给你报仇,把他打你的那只胳膊削了,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小九见她微怒的表情,不知为何反而比刚才放下心来,嚅嗫着想说什么,又被齐笙一巴掌扇过来:“没出息!他那样对你们,我只断他一条胳膊你有什么不忍?心性太软,我本想待你在身边好好教导,现在看来——”
“没有!我没有心软!”小九见她面露失望,反而扑上来抱紧她,挤出一抹谄笑:“我是太感动了,真的!”
齐笙哈哈大笑:“好!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下一章吴同学出场,有点雷,不要惊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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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三日后,古江镇码头,一艘乌木大船扬着白色的帆,缓缓驶离岸边。
齐笙站在船头,行驶中带来的风吹乱她的额发,静静看着越来越远的岸边,妍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负在背后,衣衫下摆翻卷,风姿傲立,引得船舱里头趴着的六七个孩子交头接耳:
“公子真是好风度!”
“若非知道她是女子,我都想叫她一声阿哥呢。”
“我们将来也能像她这样厉害就好了!”
唯独小九嗤笑一声,从船舱里跑出来,噔噔跑到齐笙身边,双手捂在嘴边大喊道:“我乃未来的海上霸王,九爷是也!”
齐笙微微转头,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往舱里走去。小九揪住她的衣裳:“九爷在此,还不见礼?”
啪!齐笙挥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毛都没长齐,自称什么爷?”
小九被打得一痛,揉着脑瓜,不开心地道:“喂,你怎么老是打我的头?你是个女人,要矜持!”
“矜持你的头!”齐笙作势再要扇,小九连忙跑开,对她做了个鬼脸:“活该嫁不出去!”
他本是孩子口无遮拦,不想竟戳到齐笙痛处,待要追赶,这时许四爷竟走过来,啪的一下打在齐笙脑门上:“跟群孩子计较什么?干活去!”
齐笙无法,瞪了小九一眼,挽起袖子进舱去了。小九躲在桅杆后面,看她吃瘪的样子,哈哈大笑:“活该!叫你欺负小孩子?”
许四爷哼了一声,走过去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又叫出躲在船舱口的另外六个孩子,挨个扇过去:“干活干活!都给我干活去!谁不听话就把他丢到水里喂大鱼!”
七个孩子反应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恭敬地道了声“是”,而后四下散开,寻找力所能及的活去了。
这七个孩子正是小九和其他六个从李明翰那里救出来的少年们,原本共有九人,齐笙不愿强人所难,问过他们的想法,其中七个愿意跟她在海上航行,另外两个另有打算,便放他们走了。算上这七个孩子,外加五个老船员,以及齐笙和许四爷两人整个船上共有十四人。
临行之前,齐笙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但是立下规矩,船两年靠岸一回,不愿在船上做事者可在两年后下船,但只要身在船上便要听从船长的号令,有不服者必将严惩!索性这些孩子之前受尽折磨,这时有衣穿有饭吃要做的活计也不重,一时半会儿都很感激,并没有闹乱子。
船上的事情不多,几个老船员做起来绰绰有余,少年们便跟在旁边学习简单的行驶技巧。老船员们跟着许四爷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肚子里故事很多,少年们对此很有兴趣,一连七八日都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几个少年分别是阿一,阿二,阿三,阿四,阿六,阿八,阿九,性格从沉稳到莽撞,开朗到内敛,各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对人也十分尊重,只除了小九。
“九爷昨晚夜观星象,今日必将有大雨!”小九像猴子一样爬到桅杆顶上,以手遮帘,望着茫茫海面大声朝下喊道。
阿八盘腿坐在许四爷身后,为小杯啜饮酒兴大发的许四爷捏肩捶背,闻言嗤笑一声,仰头对他道:“小九,你又说大话!”
小九不悦地皱眉:“你不相信我?那待会儿下了雨你可不要躲舱里去。”
阿八做了个鬼脸:“我傻啊?下雨还不躲进去?”
小九气坏了,顿时嘟嘟囔囔起来,他坐得高,一时倒没人听清他嘟囔了什么。齐笙从里面端出来一盘花生米,走到许四爷对面坐下,扬声说道:“这船上总有一只说大话的猴子,叽叽喳喳实在烦人,阿八,不如我们趁他睡着了把他丢下去喂鱼吧?”
阿八生着一双粗浓的眉毛,此时笑得挤成一团:“甚好,甚好!”
小九见两人齐齐挤兑他,哇哇直叫,顺着桅杆滋溜儿滑下来,咚咚跑到齐笙跟前要跟她算账,被齐笙捏住细瘦的手腕,指指天上阴云密布的乌云道:“太阳始终不曾出来,指定要下雨的,还用你来充师傅?”
小九顿时泄了气,蔫蔫地道:“你们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见船上无聊,故意说话逗你们,你们都不识趣,气死我了,以后都不跟你们说话了!”
三人哈哈大笑。
笑罢,阿八很是好奇地问:“四爷,既然说不准啥时候就下雨,你怎么还在甲板上喝酒?”
许四爷捏着酒杯,仰头饮尽,大笑一声道:“痛快!”
齐笙拨出小半盘花生米,将余下的端起来,冲阿八招招手:“老头子的心思你不懂,快别忙了,拿着跟阿一他们玩去吧。”
阿八笑呵呵地接过碟子,瞥了脸黑的许四爷一眼,乐了几声一溜烟儿跑了。许四爷抬手敲在齐笙额头上:“说我是老头子?哼,翅膀硬了,你可是嫌弃我了!”
齐笙往后一躲,只道:“老头儿,这么多孩子看着,你再动不动敲我的头,叫他们怎么敬服我?”
许四爷嗤笑一声:“你仗着身份动不动敲他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既然如此,扇后脑勺就成为咱船上的风俗了!”说着,又在她额头上敲了两下。齐笙被敲皮了,扁扁嘴没有再吭声,饮了一杯酒,敛目不语。偶尔抬头望向远方,沉静的眸子里闪着猜不透的心事。
不多久,忽然海风骤起,海水一浪比一浪更高,拍打着船身,直把整艘船冲击得摇摇晃晃。甲板上的酒坛与杯碟开始来回滑动,呼呼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天空之上阴云聚集,很快天色暗淡下来,犹如黄昏。
少年们从未经历过此等景象,不由都好奇地围上来,站在齐笙与许四爷周围,叽叽喳喳表示兴奋之情。齐笙是过来人,明白他们每日盯着一片茫茫的蓝色,再美的景色也变得乏味,便由着他们叽叽喳喳四处奔跑,只扬声嘱咐道:“小心着些,别掉到海里去了!”
只是他们到底低估了这场暴风雨,狂暴的海风卷着雨水冲刷着船身,巨大的力道使舵手掌舵变得十分困难,大喊道:“收帆!”
乌云盖顶,湛蓝的海水此时呈现出阴沉沉的黑色,齐笙走到船侧,紧紧抓着边缘,飓风将她的乱发吹得紧紧贴在脸上,豆大的雨点将她砸得湿透,望着沉沉的海面,忽然大喊一声:“扬帆!”
众人一听,顿时惊住:“这么大的风还要扬帆?岂不是疯了?”小九心直口快,且与齐笙相熟,直言道:“这时扬帆岂不是害大家迷失方向?”
齐笙微微一笑,眼中尽是异光,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大喊:“听我号令!所有船员入舱,扬帆离舵!”
毫无道理的号令,没有人愿意听从,即便上船时齐笙将规矩讲得很清楚,可是面临危机,众人对她的服从便大打折扣。面对众人的质疑,许四爷十分淡然:“这点小风小浪,也值得你们如此惊慌?都听公子的话,进舱去罢!”
他一手拎着酒坛,一手端着花生米,在飓风中慢慢走向船舱,如履平地,令众人担忧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是了,许四爷都不担心,他们这一条条贱命又有何担忧?便也随后进了舱。
唯独齐笙站在船侧,迎着风雨,紧紧抓着边缘,对着未知的远方,忽然放声大笑:“我一定会找到你!”
小九和阿八在船舱外面,探出头来,阿八挠挠头:“公子在喊什么?”小九摇头:“听不清楚。”说着,朝那边大喊:“喂,雨大了,快进舱来吧!”
齐笙哪里听得见,站在风雨前头,任由风打雨吹,胸口贴身放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个人对她的恨。似乎听到她的决心,荷包贴着胸口,和着心跳微微颤动。
这场暴风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罢休。暴雨初歇,乌云消散,日头从乌云的间隙里透出灿烂霞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从没有见过这一幕的少年们看呆了,纷纷走出船舱,痴痴地望着雨后的海上壮丽景色。
一个月后。
“快看,那里有一座岛屿!”阿一指着前方道。
齐笙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眼睛一亮,抬手号令:“往那边进发!”
一个月来,她的行事作风丝毫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为了入海做生意。与之相反,她所作所为都甚为奇特,仿佛专为出乎意料而行。只是既然没有风险,又有报酬可拿,不论老船员还是少年们都没有表示出异议。听到她的话,便拉动帆索,往从未到过的岛屿行去。
岛屿之上,处处披红挂彩,人人额上涂着彩色棕油,相见庆祝。乍见一艘乌木大船前来,只觉得乌木不吉利,冲撞了整座岛上的喜事。有人便通知了当地的头领,头领赶来岸边,恰逢大船停稳,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地下来,其中一个白衣青年眉目妍丽,姿态洒脱,尤其俊俏。头领眼神微动,原本拒绝之意掩藏,竟上前迎接起来:“诸位远方而来,欢迎来到鄙岛!”
齐笙走在前头,闻言抱手躬身:“我们来自大海另一端的大乌朝,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无意中来到岛上,打扰了!”
“原来是大乌朝的客人,欢迎之至!我是这一片的头领,名叫阿旦木,请在岛上歇息几日,我们的酋长最喜欢年轻的航海人。”阿旦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一行人往里面引。原本见到乌木大船不甚欢喜的居民们,在见到齐笙一行的容颜之后,不由也收声不语,纷纷让开道路,热情得诡异。
齐笙察觉到奇怪之处,在心里加了警惕,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是客气地道:“如此便打扰了。”
众人往岛屿内部走去,这座岛屿并不大,但是十分美丽,岛上的男子喜爱露出上身,女子无不裸着双臂,人人腰间系着一根红丝带。小九扯扯齐笙的手臂,还未说话,走在前面半步的阿旦木笑眯眯地解释起来:“这位小友想必好奇,为何我们身上都系着一根红丝带?是这样,我们酋长的女儿明日即将成亲,为了表示敬意和祝福,我们岛上的居民均要佩戴红丝带七日,祈祷我们美丽的公主和她的丈夫和乐美满,早日生子。”
阿八挠挠头,问道:“那我们用不用佩戴呢?”
阿旦木面对眉目妍丽的齐笙和清灵俊秀的小九时,态度十分和缓,但是面对浓眉黑面的阿八便有些不喜,只道:“待见了我们酋长再说吧。”
一行人在阿旦木的引领下,见到了酋长和他的女儿,即将成亲的索丽娜。酋长果真如阿旦木所说,对齐笙一行十分热情,吩咐属下为他们准备干燥舒适的房屋。齐笙为了表示感谢,顺道请求佩戴红丝带,为索丽娜祈福。索丽娜闻言十分高兴,亲自领着齐笙几人前往住处。
“你长得真好看,娶了妻子没有?如果没有,不如留下来跟我在一起吧?”索丽娜挽着齐笙的手臂说道。
齐笙闻言一僵,她身为女子,本来对索丽娜的亲热没有感觉到异样,听闻她此言,顿感不适:“索丽娜,你不是明天就要成亲了吗?你的丈夫会让你再……”
索丽娜嘟了嘟嘴:“我丈夫呀,他虽然美丽得就像天上的神,可他是个傻子,放心吧,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他一定不会反对的。”
一面说着,一面把齐笙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齐笙被迫与她挨得极近,手臂触到一团柔软,顿时尴尬地厉害:“你是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娶一个傻子丈夫呢?”
“我原本是要娶裘里斯的,谁知道他居然喜欢上别人,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杀了。”索丽娜道,偷眼瞄着齐笙,见她神情不变,依然淡定平静,不由得笑得很得意:“你真是个胆子大的男人,我喜欢你!既然你没有妻子,不如就跟着我吧,只要你不喜欢上别的女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齐笙扯扯嘴角,不待说话,忽然前方跑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仆,慌慌张张地对索丽娜道:“小姐,不好了,不举不肯梳头!”
“什么?他为什么不肯梳头?”
女仆摇头说道:“小亚不知,小亚一碰他的头发,他便推开小亚,推得小亚好疼!”
索丽娜皱起好看的眉头,生气地道:“走,我去看看!”
说着,怒气冲冲地跟着名叫小亚的女仆走了,竟然把齐笙等人晾在原地。无人引路,齐笙等人不知道该去哪里,无奈地停在原地,只盼索丽娜解决完事情待会能想起他们来。
“噗!这位酋长的女儿要嫁的男人该不会叫‘不举’吧?”小九人小鬼大的夸张地笑起来。
阿八等人原本没注意,听闻此言,不由也笑起来。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已经明白“不举”是什么意思。齐笙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子,听到这种话一般都装作听不见,并不做声。
小九几个嘀嘀咕咕地说话,齐笙四下望着景色与道路,暗暗把地形记在心里。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吾不举!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回海里喂鱼!”
作者有话要说:喵~猜到是谁了喵~~话说本来想多写一点的,可是白天跟闺蜜玩疯了,累得要命,捂脸……
明天跟闺蜜一起去菏泽看牡丹花,长到二十几岁还没在家乡看过牡丹,真是惭愧。到时候阿轻拍了照片,分享给乃们看哟~
mua~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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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第 93 章
齐笙想过许多种与吴正瑜重遇的可能,只是没料到会是眼前这般啼笑皆非——吴正瑜穿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中衣,赤着脚站在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上,长及腰间的乌发披散在背后,冷冷地看着索丽娜。(本章节由随梦网友上传 .com)
在他的胸膛上,隐隐透出三个浓墨书写的大字——“吾不举”。
“扑哧!”齐笙禁不住笑出声,她一时气恼而做下的坏事,竟造成眼下的局面,实在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吴正瑜冷冷的面孔,只觉得愧疚,同时又很庆幸。
索丽娜听到齐笙的笑声,又看向吴正瑜冷冷的面容,直气得俏脸通红,随手抓过梳妆桌上的梳子便朝他扔过去:“你竟敢推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把你装在笼子里,吊在树上晒成人干!”
她的恐吓并没有引起吴正瑜的惧意,他犹如覆着霜雪的眸子冷冷地掠过索丽娜,又扫向齐笙与随后跟来的小九等人,薄唇微动:“出去!”
凉薄又仿佛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使得索丽娜忍不住后退两步,等反应过来,顿时更加气恼,瞪大眼睛,口中叽里咕噜地爆出一串土著话。在场众人除了她的侍女小亚之外,没有人能听得懂。
索丽娜说完,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吴正瑜,下巴高高抬起,伸出右脚,朝他轻点。
齐笙等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小亚虽然听懂了,但是看着吴正瑜冰雪般冷峭的容颜,浑身打了个寒颤,竟不敢上前说明。
“吴正瑜?”这时,齐笙试探地出声唤道。
吴正瑜动也不动,只视线微移,冷冰冰地看向她。齐笙想到索丽娜称他为傻子,便暗暗多看了他几眼,谁知吴正瑜仿若不认识她一般,漠然地转回视线。齐笙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由得强压下见到他的激动,闭口不再多言。
索丽娜神气地伸出脚尖,半天不见吴正瑜有动静,气得直翻白眼,拎着裙子跑到齐笙身边,挽住齐笙的胳膊道:“他不叫吴正瑜,他叫吾不举,是个傻子!我们别理他,他是这副臭脾气,我受不了了!明天我们成亲,不叫他了!”
齐笙闻言,背后流下冷汗,这个酋长之女绝对是她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彪悍的一个!余光瞥向吴正瑜,见他面色清冷,对索丽娜称他为傻子没有半分不悦,心里有些打鼓,他当真变成傻子了?还是有所顾忌,不便与她相认?又或者……他恨她至此,而刻意惹她生气?
索丽娜见齐笙低头不语,以为她害怕,摇动她的手臂安慰道:“你别害怕,这里我最大!我要娶你,你便安心做你的待嫁郎罢!”
“我——”
齐笙待要说话,忽然身后吴正瑜传来声音:“你留下来!”齐笙转过头,便见吴正瑜看着索丽娜,指着她道:“我有话对她说,你们先出去。(.coM)”
索丽娜停下脚步,仍然抓着齐笙的手臂,昂起下巴,挑着眉头道:“你就这样跟我说话?”
吴正瑜定定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过了片刻,缓缓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却让人莫名生出不忍来,只恐苛待了他。
“好啦好啦,我让他陪你就是了。”索丽娜撅着嘴,看看吴正瑜,又看看齐笙,清亮的眼睛里闪过嗔怒,埋怨,欢喜,最后变成威吓:“不举要同你说话,你便认真陪着他,否则——哼哼!”
见齐笙低下头,既不顶撞也不撒娇,不由又放软声音,诱哄道:“若是你表现好,我便将你与不举一同娶了,你只管放心吧!”好似齐笙已经答应要“嫁”给她似的。
齐笙低低地“嗯”了一声,看着索丽娜挥手令其余人全部出去,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吴正瑜一眼,背着手走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齐笙慢慢走到吴正瑜旁边,看了看他胸前透出的字迹,最终忍住没笑出来,拿起一件外套递给他。
吴正瑜低头接过,不答反问:“你又如何来到此处?”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只是也不如从前般亲昵。
齐笙咬了咬唇,轻哼一声:“来这儿找一个冤家!”
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她的底线。感觉到颊上一阵火热,不由转过头,作势看向糊着薄绢的窗棱上系着的飘飘红色带子。胸腔之中,一颗心砰砰跳动,上天垂怜,竟叫她找到他了!
齐笙咬着唇,双手垂在袖中,紧紧握成拳头,稍稍压下激动的情绪,转头斜睨着他:“你又是怎样漂到这里来的?我听……齐五说,你把自己封在一口水晶棺中,流放到大海中来了?”
“嗯。”吴正瑜神情不变,依然淡淡地看着她。
齐笙看惯了他冷冰冰的样子,倒不觉得奇怪,忍不住好奇地问:“齐五说你中了剧毒,才把自己封在水晶棺中,是真的吗?”
吴正瑜略略挑眉:“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齐笙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我从没问过你,只见你瘦得厉害,可是总不愿相信你是中了毒。后来你跟我说只有两年寿命,我也不信……”说到此处,默默攥紧袖口,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一走便是三年。一年前我本想回去看你,可行至半途遇到海盗,四伯受了重伤,受不得颠簸,回程便耽搁下来。”
齐笙抬起头,咬着唇踟蹰地看着他,见他面色淡淡,没有分毫动容,忽觉心下发紧,眼眶一热,视线模糊起来:“上岸后,我立时打探你的消息,听说你死了,我一点儿也不信。后来我爹给我一封信,说是你交给我的,我打开一看……只恨不得……”
泪水模糊了视线,齐笙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竟没看到吴正瑜目光微动,自始至终冷漠如冰:“你这样聪敏的人,怎么能死了呢?我看到信,仍然不肯相信,立即返身入海,遇到风浪也不躲,只想寻到你的冰棺。所幸上天垂怜,竟真叫我找到你——”
“信呢?”齐笙低低地哽咽,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正在悔恨歉疚,忽然被吴正瑜打断,猛然抬起头,只见吴正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白皙的手掌摊在她面前,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哦,在这里。”
齐笙掏出信来,并不展开,放在吴正瑜手心里。离得近了,隔着朦胧的视线,她看清吴正瑜冷淡的神色,不由懊恼,眨眼间又失落下来,擦擦眼泪,巴巴地看着他。
却说吴正瑜接过信,左手撑开,右手食指隔空描摹,而后收起,贴身放入怀中。齐笙见了,不由扑上去道:“喂!你怎么……”
蓦地吴正瑜退后一步,使她扑了个空:“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淡淡的神色,令齐笙有些尴尬,收回手,背在身后,十指互绞:“你,你何时落到这岛上的?”咬了咬唇,又问道:“你当真要同索丽娜成亲?”
吴正瑜语气平静地答道:“半年多前,我漂流到这里。那女人是个疯子,我不喜她,只是我只身一人,又能去哪里?”说到后面,语气有些晦暗,齐笙听得心痛,忙道:“是我不好,害得你流落到海上,你放心罢,现在岸边便有一艘大船,我跟四伯马上带你离开!”
吴正瑜道:“今晚只怕不成了,那疯女人最喜欢漂亮少年,你们一行人中有几人长得不错,定然落入她眼中,已经派人把你们的船锁上了。若要走,只能等到明天。”
“什么?”齐笙皱眉,想起一事,立时怒道:“莫非他们看中你的美貌,故意不放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且要瞧瞧,我们乃大乌朝子民,其中更有你这位——他们竟敢强留不放,当真活腻了!”
吴正瑜眼珠微动,只道:“那疯女人玩弄了不知多少美貌少年,但凡路过的船只无不被她欺侮,莫说我们这些人,只怕大乌朝的皇帝陛下来了,她也不肯放过。”
“放肆!”齐笙闻言大怒,“陛下若知道你在,只怕派兵打沉这座小岛也不解恨!”
吴正瑜避过她汹汹怒色,别过头,轻声叹了口气:“陛下还记得我么?”
“你怎会这般想?”齐笙惊愕地道,“你是清婉最敬爱的兄长,莫说是你把皇位传与她,她这个人最是重情义,若知你在这里,无论如何要接你回去!”
吴正瑜闻言,不动声色地走到窗前,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齐笙,良久方道:“眼下最迫切之事,是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哎,牡丹花的照片放微博上了,真的很漂亮,大朵的花比阿轻的脸还大,果然对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因不少妹纸都是手机,比较耗费流量,阿轻就不贴图了,微博地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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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他失忆了
暮色沉沉,潮水涌来,一浪一浪拍打着海岸。(.coM)
如墨的天幕之上,月亮被层层云团遮蔽,稀落的星子遍洒,投下淅淅零零的光。暗寂的夜色被密密燃烧的火光撑起,岛上灯火通明,笑闹声高一阵低一阵,从岛中央传来。
停靠在岸边的一艘乌木大船缓缓收起白帆,随着海浪逐渐隐没在无边的夜色里,竟无一人发觉。
夜幕渐渐沉寂,欢庆的人们抵不住醉意,纷纷道别而回。也有细心之人指着灯火通明的喜房,哈哈大笑:“新娘子可等不及,还不到时辰,便一去不回了!”
“是啊,抛下我们在这里喝酒,自己倒享乐去了!”
又有人道:“新郎官那般容貌,换了谁也等不及哟!”
“走走走,闹洞房去!”不知谁大喊一声,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朝喜房去了,众人闻言,不论已经醉倒的还是要醉未醉的全都提着酒坛紧跟在后。
“砰砰砰!”打头之人捶着房门,大喊道:“闹洞房了!”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来开,不由回头跟其他人嘘道:“怎么不来开门?竟连回应声也没有?嗳,我再仔细听听,难道他们正在……”
众人都是过来人,闻言想到一处,纷纷哄笑吹起口哨来。有脑筋灵活的便挤到窗子下,粗糙的指尖沾了唾沫,往薄透的窗纱捅去。其他人有学有样,纷纷挤到窗子根,猫腰眯眼往里瞧。
看清喜房内的情形,笑闹声蓦地一顿,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公主!”
透过细小的纱窗孔往里看去,只见鲜艳的喜被上,索丽娜只着单衣,仰面而躺,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鲜红的血染透了上身。
“公主!”众人齐呼,猛地推门而入,来到索丽娜跟前,看清她此时的模样,只感到头目森然。
索丽娜美丽的脸庞因失血而变得苍白,从口中溢出的血沫子顺着腮边落入颈中,双目圆睁,森厉可怖,似在诉说她的死不瞑目。
望着这一幕,醉酒的众人全都清醒过来,不知谁先高喊一声:“定是他们劫走了新郎官,杀了公主!”
否则,为何喜房之中只有索丽娜一个人?
很快众人搜遍岛上,一切均安,唯独不见齐笙一行与吴正瑜的身影,而停靠在岸边的乌木大船也不见了。此时酋长也惊动了,看着惨死的爱女,勃然大怒:“追!”
可是,夜色深深,海水沉沉,乌木大船与暗寂的夜色融为一体,从何处追起?
乌木大船收了白帆,挂上备用的暗色帆布,乘着海风,哗啦啦地破浪前行,渐渐驶离小岛。船上没有一丝声响,老船员各就各位,小九等孩子们也各自寻了舒适的地方去待,许四爷不见踪迹,唯独齐笙与吴正瑜站在甲板上,沉默对峙。
“你为何杀她?”良久,齐笙率先打破沉默。
吴正瑜不答,只淡淡地道:“你拉住我,便是问这个?”
为了躲避追踪,船上没有点起灯火,天幕之上星月俱隐,光线十分黯淡,齐笙站在吴正瑜对面,竟看不清他的神情。(百度搜索:随梦,最快更新)听着他冷漠的声音,只觉得陌生:“她不过是个霸道的女孩子,那岛上的风俗便是如此,她说娶你,实算不得大恶,你若气恼,只教训她一顿便是,为何害她性命?”
吴正瑜面容高华,毫无怜惜,冰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峭寒,仿佛不屑解释般漠然地转身,竟进舱去了!
齐笙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只觉胸口紧痛,仿佛有一只手握住心脏,狠狠攥住!
接下来几日,齐笙并没有同吴正瑜说话,小九等孩子们虽然渐渐从那日的阴影中恢复活泼,然而对新加入的吴正瑜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与他攀谈。
齐笙知道,她虽然没有对他们说起吴正瑜杀了索丽娜的事,但那晚吴正瑜上船时身上溅着的蓬蓬血迹瞒不了从小看惯冷暖,心思剔透的孩子们。他们怕他,自然难以生出亲近。
这一日,晨风徐徐,日头还未升起,齐笙已经起身。从舱中走出来,漫步走上甲板,站在船头,遥望远方被染得瑰丽灿烂的云霞,静静等待日出。
忽然,脑后被一粒圆圆的硬物砸了一下,齐笙吃痛,扭头一看,只见小九像一只猴子似的盘在桅杆上,笑吟吟地剥着花生米。见她望过来,挤眉弄眼地道:“兀那小娘子,见到九爷还不快行礼?”
齐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天上道:“你就大舌头吧,小心待会儿被老鹰抓了去喂崽子!”
小九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嘎嘣一嚼,仰头去看,果然见两只大鹰在空中盘旋。他浑不在意,只嬉笑道:“我这么瘦,它才没那么没眼力劲儿,要抓也抓小八那样的胖墩。”不料话刚说完,忽觉额上一凉,一股臭味霎时传入鼻尖,伸手一摸,嗷嗷叫起来:“他娘的居然敢在九爷头上拉屎!”
齐笙早笑得不行,见小九张牙舞爪之间,两腿没有盘紧,竟滋溜儿从桅杆上滑下来,不由唬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接住他:“哪里就是拉屎,分明是见九爷威武,赶着上贡来着!”
这会儿阿八跟其他几个孩子也听到声响,闻言纷纷哄笑,直把小九气得跺脚:“你们欺负人!”抹抹额头,愈发臭不可闻,正嫌弃间,突然天空中那老鹰专与他过不去似的,居然又拉下一坨!
这回正正落在小九的鼻尖上,小九气得要死,却不敢说话,抬起袖子抹去,直蹭得满袖粪便。齐笙等人不仅不安慰,反倒笑得打跌,一个一个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刺激得小九嗷嗷大叫,跑到船身侧面一个翻身跳下去了。
“九爷,你可别想不开呀!”齐笙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跑到小九跳下去的地方,低头往下看,只见小九拼了命地扑腾,忙叫阿大传话船开得慢些,又叫阿八拿了绳子在一旁候着。待小九扑腾够了,便放下绳子,提他上来。
小九无缘无故吃了大亏,恨得要命,大大的眼睛瞪着天空,欺负过他的老鹰兀自在高空盘旋,隐隐传来嘹亮的鹰啼声:“早晚有一天九爷拔了你们的毛,下锅煮肉吃!”
春日里并不冷,小九换了衣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跑到齐笙跟前,不依不饶地与她混闹。齐笙虽被他搅得没看成日出,却得了一场更好看的大戏,心里头很带劲,便也不撵他,笑吟吟地同他插科打诨起来。
忽然,小九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一袭白影上,捅了捅齐笙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嗳,那是什么人?架子大得很,你怎么认识他了?”
齐笙闻言,抬头看了那抹白影一眼,淡淡一笑,只道:“不必理他。”
小九见她不肯多说,甚感无趣,摸摸鼻子起身走了。
齐笙倚着船舷,看着吴正瑜负手站立的身影,海风将他的衣角吹起,袖子上鲜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皱巴巴的褐色。
“跟我来。”齐笙走到他跟前,淡淡地对他说道。
吴正瑜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脚下却跟紧她,走下船舱来到她的房间门口,并不进入,只在门口等待。片刻后,齐笙拿着一叠衣服走出来,递给他道:“这是我的衣裳,你穿着可能小一些,你若觉得难为情便待在舱里不要出来,我把这身洗干净你再换回来。”
“谢谢。”吴正瑜没有拒绝,接过衣服回房换了。
再走出来时,齐笙看着他的模样,扑哧笑了:“嗯,还好,还好。”
嘴上说着,心里头早已笑翻,因为吴正瑜比她高一个头,此时穿着她的衣裳,袖子也短,裤子也短,紧绷绷地裹在身上,简直糟糕透顶。
齐笙原本打算拿了许四爷的衣裳给他穿,不过吴正瑜近日装模作样得厉害,她忍不住倒要看看,穿着这样一身衣裳,他还如何冷淡傲气?
果不其然,吴正瑜虽然仍旧一副淡淡的模样,心下却不自在得很。齐笙知他甚深,晓得他爱面子不肯露出来,微眯起眼,盯着他露出来的一大截手臂,掐在一处的右手拇指与食指,嘴角微翘,故作不知地接过他换下的污衣,扬了扬道:“我去给你洗了。”
本是件寻常小事,孰料小九见到,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哟哎哟,不得了,齐公子也会亲自洗衣服吗?”
倒不能怪他,实在是齐笙懒得很,除却贴身小衣之外,其他都交给小九,或威逼或利诱,每每迫得小九嗷嗷叫唤,恨得牙根痒。此时见了,顿时大呼小叫个不停:“齐公子洗衣裳?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齐笙白了他一眼,只道:“你那胆子便如花生米一般小,给你敢洗吗?”
抖抖衣裳,露出衣袖与胸前的几处褐色斑点,小九见状,顿时哑了。齐笙见他踟蹰,眼珠一转,招手叫他过来:“吴公子不是坏人,只是性子冷淡,不善言谈,你们无事时多与他说一说话……”
过了几日,果然小九与吴正瑜熟悉起来。
小九是个怪脾气,就喜欢新鲜人物,船上的人都被他捉弄个遍,早烦他不行。船上包括许四爷在内都是些粗人,说话直白,行事率直,倘若嘴上斗不过便下手狠揍,小九也腻味。恰逢吴正瑜这个一天到晚说不到几句话的人来到船上,早就想招惹一番,得到齐笙的请求,顿时跃跃欲试起来。
一日后,竟跟齐笙说:“吴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两日后,直道:“吴公子真乃博学之士!”
三日后,嗷嗷叫唤:“吴公子武功太好,我要拜他为师!”
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对吴正瑜的敬奉,齐笙不由诧异,原以打算使小九与他交恶,惹得他破功,如今看来,结果却是小九被他吃定了吗?怀着疑惑,循着声音来到小九与吴正瑜的不远处,躲在舱板后面,静听两人说话:
“……你问上一个皇帝的名字?这我不知道……他在皇位上坐了有一年吗?然后竟退位给他妹妹了……现在的皇帝厉害呢,虽然是个女人倒叫满朝文武都听她的……”
“……上一个皇帝有多少妃子?这我哪里知道……我倒知道现在的皇帝有多少男妃呢,嗳,你想不想知道?我告诉你哦,她有个男妃是将军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齐笙的心跳从缓到急,又从急到缓,渐渐凉了个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舱板,深吸一口气,故意踏出重重的声音。
“公子也来啦!”小九见到是她,热情地冲她招手,邀她坐下。
齐笙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笑意,只道:“你先过去,我跟吴公子说会儿话。”
小九不愿意:“你们有什么悄悄话,不能给我听?一起唠嗑不好吗?”见齐笙的眼神如刀子似的射来,打了个哆嗦,撇撇嘴走了:“走就走,船长很了不起吗?总有一天……”
在吴正瑜略带诧异的眼神中,齐笙坐下来,双手肘弯撑在桌上,托着腮歪头看他。吴正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便问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
齐笙说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吴正瑜的眼神微闪,若非齐笙直直盯着他,只怕要忽视了去:“怎么?不记得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吴正瑜微微一笑,“我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哦,那你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齐笙面带微笑,逼问他道。
果然,吴正瑜不答,反问她道:“你莫不是三年没见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没关系,我且不是那小气之人,不会怪你。”
“只怕不是我不记得,是你不记得了吧?”齐笙冷笑,慢慢沉下脸,她怀疑他很久了,放在以往,他纵然生着气,也不会对她如此冷淡。他为人最是别扭骄傲,没事找事也要磋磨她,哪里会如这般有意避着不理她?
此时他的表现,使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他失忆了!
他失忆了,才会沉默寡言,开口也是以疑问为主。他失忆了,才会费心与小九交好,套问从前的情形。他失忆了,才会避着她,疏离她,被她发现端倪后反咬一口。
齐笙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这个大乌朝曾尊极一时的男子,心机之深,哪怕失去记忆也没减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在此,哇哈哈哈~~吴二哥失忆鸟,会不会恢复记忆呢?且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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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剪头发,理发师说,哎呀妹妹你好多头皮屑呀?平时用什么洗发水?要勤洗头呀,一天洗一次,头皮其实跟我们的脸差不多,脸还要一天洗两回呢,头更要好好保养。对了妹妹,你一般多久洗一回?
她前面问,我还一五一十地回答,听到最后,略一沉默: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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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 95 章
“王爷……”
呜咽的泣声响起,软糯糯的,反而激起身上男人的性-欲,让他进入得更深了。
她抑起脑袋,脚趾并拢,双手揪着身下的被褥,仿佛这样便能抗拒身上越来越多的快-感。不过,很快的,她的手指被他掰开,与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扣着。身下是他的巨物不留情地进出着,做着原始的律动。
果然,男人是憋不得的,憋久了就会化身为狼的。
他探头过来,要亲她的唇。她赶紧将脸蛋扭开,边呜呜地说:“我还没刷牙……不对,你还没刷牙,不准亲我……”
话还没完,娇小的身体被整男人高大的身体笼罩,就被直接压着堵住了嘴,并且很凶狠地吸咬着她嘴里的嫩肉,像是在报复她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弄得她舌苔都泛着麻。
可是,她说的是真话嘛……
而某位王爷的反应是,本王不嫌弃你,所以你也不准嫌弃本王!
终于一切结束的时候,她摊在床上,空白的脑袋过了很久才慢慢恢复神智。
然后,她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男人的紧绷,其次,还有下-身明显的肿胀充实。
阿难讶异了,他竟然……没有抽出来?在床上,他一般会计算她的安全期之类的——别怀疑,古人也有他们的算法,只是那些绕口令的东西某个文言文学得不精的女人听不懂罢了——然后在她的排卵期期间,这位爷就算不尽兴了也不要紧,绝对会在关键时候做拨萝卜的动作。
所以,他这行为表示,她的首次抗战胜利了,终于让这个固执得要死的男人妥协了?
阿难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天蒙蒙亮时,她还没睡醒,就被某个男人给搔扰醒了,然后,眼睛仿佛要发光的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将她的衣服扒了,□一挺就进入了她。而她的身体也很顺利地让他进来说明,在她未醒之前,他已经让她充分湿润了,趁着她在睡梦中做足了前戏,让她在半睡半醒间根本没法反抗……
阿难摸不着头脑,她是听人说过,男人一般都会有晨X的反应,但楚霸宁比较喜欢晚上在床上与她厮磨,白天时大多维持着一副严肃得要死的正人君子形像,仿佛个禁欲系的男人。所以就算有晨X的反应,他一般是自己忍忍就过了的,怎知今天却直接开吃了?还是她憋了他十天,所以憋不住了?
阿难很高兴自己第一次的反抗恶势力有了个好的开端,正喜滋滋的高兴时,某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还残留着□的沙哑声音响起,直接泼了她一头的冷水,让她明白自己是白高兴了一场——恶势力从来没有被打倒过,只不过恶势力不与她一般见识罢了……
他说:“只有这一次,若是能怀上,便生吧。”
阿难笑脸一僵,不带这么玩人的。而且一次哪保证能怀上啊?怎么着也得多几次吧?
情急之下,阿难做了个很囧人的反应,直接拉了个枕头垫在屁股下面,预防体内的东西流出来,然后伸手紧紧搂着他不让他离开,甚至双腿也直接盘在他腰杆上,就像只吸食男人精血的蜘蛛精一般。
男人被她徒然收缩的甬-道夹得闷哼一声,然后还埋在她体内的东西又开始胀大起来。
“王爷,今天天气真好,合适做一些造人活动,咱们继续吧~~”阿难也霍出去了,才不管你是不是天亮了,娇娇软软地在他耳畔说着诱惑的话语。
清幽的双眸越发的黑沉,被憋惨了的男人直接揽住她的身,身下的利刃又推进了几分……
等两人终于结束这场情-事,天色已经大亮了。
阿难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整个人摊在床上只有喘气的份儿。
亮白的光线中,阿难眼睁睁看着赤-裸的男人慢吞吞地起身,精壮的躯体呈现在她眼前,随便披了件衣服,便出去了。过了会儿,楚霸宁回来,直接抱起摊在床上的女人到耳房去泡澡。
阿难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任由他为自己搓身体。温热的水包裹着全身,浑身毛孔舒张,无不一感到舒服。
“王爷,我想再生个儿子,这样楚楚不用那么辛苦,我舍不得她担负太多东西。而且,这样母后也不会总惦记着往咱们府里塞人了,一举多得,是不?”阿难边享受他的服务边说。当然,她没有直白地同他说,你母后随时等着抓我小辫子给我小鞋穿之类的。男人夹在老母与媳妇之间,其实也挺难受的,她又不是什么任性的女人,绝对不会出什么“你娘和我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的白目选择题来考验他。
上辈子,阿难听说过一句话,感情是经不起考验的!若哪个傻X闲得蛋疼地跪去出些白痴的事情美其名日考验真爱什么的……算了,那真的是蠢透了。姑娘她不屑干!
楚霸宁的动作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说道:“本王不会让母后放人进来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只会将那些美人儿当垃圾一样丢出去罢了,根本从来没有给太太后面子,“但母后会责备我啊。认为一定是我不贤又善妒,只会霸着你。”就像霸着茅坑不垃屎一般。阿难在心里默默吐槽。
男人冷哼了一声,“本王愿意让你霸着!”
“……”
阿难很想拎着他的耳朵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你再强势,也无法照顾得全面啊!
“别担心!”他用被热气薰得湿润的脸蹭着她的脸蛋,性感的声音说,“母后那边由我去说,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除非……”
阿难看到他眼中的冷光,正想问他“除非”什么时,他已经捧着她的脸,用一种非常温存的力道亲吻她的唇,将她所有的疑惑都吞下,没有让她再开口。
等洗了澡后,楚霸宁将全身无力的她抱回床上,自己反而穿好了衣服,然后俯身亲吻她的脸,说道:“累了再睡一会儿吧。”
阿难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地说:“你陪我~~”
楚霸宁笑了笑,坐在床边,任由她柔软的手拉着自己的大手。
阿难也真是累着了,拽着他的手放在颊边,唇角含着甜甜的笑容,慢慢睡去。临睡之前,脑海里想的是,只希望这次能怀上孩子,那么就好了。
*********
午时,阿难醒来,用了午膳,带着自家小包子去城守府串门子,顺便同同城守夫人道别。
何夫人已经从丈夫那儿知道他们要回京的消息,脸上有些怅然,但还是笑着恭喜她。
阿难在这里呆了差不多三年,这三年来给她最多帮助的便是何夫人了,她已经将她当成年长的姐姐般对待了,要离开了,自然不舍。而且这一次回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方能见面了。
接下来的两天,在阿难收拾东西中渡过。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天,严将军、何城守夫妻、温良和一些军中校尉等皆来送行。
“王爷,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子修便会回京去的。”温良边说着边探头往马车看。
众人都知道他在找什么,只是不作声,看着他急。
“王爷,一路平安!”严律、何城守拱手说道。
阿难也抱着女儿同何夫人道别,小包子还不懂离别的意思,只是萌萌地瞅着人。
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阿难坐上了马车,与她同乘坐一辆马车的还有如蓝、如翠,这两个丫环要帮忙照顾小郡主及可能晕车的某人。
“丫头。”温良叫住要爬上马车的如翠,在她回过头时,微微一笑,“等本大人回京就去迎娶你。”
如翠笑得眉眼弯然,露出一颗小虎牙,“奴婢不急,温大人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再说。”
听出她言外之意的关心,温良哂然一笑,然后退开,让马车驶离。
“保重!”
楚霸宁翻身上马,朝城墙外的送别的几人拱手,然后调转马头驶到最前。
*********
坐在马车上,阿难想起了两年多前,她孤身一人来桐城。而今,回程路上,她身边陪着丈夫和女儿,让她有种人生圆满的感叹。
“娘~~”
小丫头第一次出远门,对外头的事务觉得新鲜无比,趴在窗前瞅着窗外的景物,看到不认识的东西,会回头扯着阿难的衣服,指着远处,让阿难给她解释。
阿难有些好笑,明明自己解释的东西,小丫头根本听不懂,但还是乐此不彼地做着,在她解释时,自己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瞅着人,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让人看了恨不得啃她几口——当然,每当阿难啃小丫头时,小丫头的报复也是极犀利的。
小丫头被她啃多了,也学会了直接啃回来,有一次竟然在阿难脸蛋上啃了个极深的牙印子,兼之阿难的肤色较水嫩无瑕,那牙印子十分明显,弄得府里不知情的人看她的目光十分奇怪。这还不算,特别是晚上楚霸宁回来看到,还为此皱了好久的眉头,一脸怒色。于是,那天晚上,母女俩都被收拾了一顿。
“王妃,小郡主性子像王爷。”如蓝给母女俩端来一碟干果零食,边笑着说:“听章嬷嬷说,王爷小时候也像小郡主这般安静的。”
“是这样么?”如翠好奇地问,兴致勃勃地瞅着小包子。
这时,一大一小的两只白嫩嫩的爪子往干果盘上伸,然后母女俩同时抓住了同一味道的软糖,先是用牙齿啃了啃,发觉这味道不错,于是笑眯了眼睛,全部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嚼着,脸蛋鼓鼓的,看起来就像充了气的青蛙。一颗未啃完了,又伸爪子过去……
“……”
这两只的动作特么的太像了,肿么觉得都一样的二呢?
如蓝:=__=!我错了,小郡主绝对是王妃亲生的!一样的二!
“对了,如蓝,这次你会不会晕车?需不需要做好准备?”阿难边吃边问。
如蓝笑道:“奴婢没事,之前奴婢去向王太医要了些防晕车的药丸,听说挺管用的,奴婢在早上起床时吃了一丸,现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王妃您,需不需要吃一丸?”
阿难耸耸肩膀,“不用了,我现在是挺正常的,等最后路程时,你再拿出来吧。”
如蓝想起三年前她们来桐城里的路上的坎坷多难,心有戚戚然。特别是最后阿难的晕车,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同样,如蓝也想不透,怎么有人能正常地坐了近十天的车后,就开始晕车了呢?这太不科学了!
京城与桐城间的车程,一般来说,正常的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过因为顾及车上有老弱妇孺,特别放慢了速度,生生将半个月的路程拖到了一个月左右。
这一路上,因有楚霸宁所带领的大楚铁骑,一咱畅通无阻,无山贼敢来犯。而且他们每经过一个城镇,也不管是不是天色是不是还早,直接休整住宿了,一行人从未错过宿头,行程就这么生生拉下来了。
阿难虽然觉得每天呆在马车里很闷,也想马车走得快点,不过想到女儿还小,便生生忍了下来。
等马车行了十天,阿难晕车的反应上来了,直接吐了个昏天暗地。
为此,楚霸宁直接将队伍交给了侍卫,自己弃了马改由与阿难同乘马车,如蓝如翠也坐到别的马车里。
车上,阿难虚弱地躺在男人怀里挺尸,圆润的脸蛋迅速消瘦下去。
楚霸宁的眉拧得死紧,上半身坐得笔直,不动如山,只为了让怀里的女人好受一些。
阿难虽然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也吃不好睡不好,可是还是知道他为自己做的,也心疼他这样一坐就是半天也没动过,弄得半边身体都僵硬了。
“王爷,你靠着车壁坐吧,这样不会那么辛苦。”阿难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清水,无力地建议。
“本王无事,你好些了么?”楚霸宁为她擦去额间的汗珠,眼睛暗沉。
阿难对他眼睛的颜色变幻基本能理解一些意思了,知道他此时心里不高兴。看他这样,自己再不舒服也得先宽慰他的心先,免得教他太过担心。
“没事,我躺躺就好。”说着,阿难看向一旁坐着玩小绣球的小包子,心里有些羞愧,自己竟然连个小包子都不如,实在是太打击她的信心了。
小包子大概发现了她的视线,扭头瞅她几眼,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爬过来,趴在她怀里,伸出小胖手拍拍她的胸口,奶声奶气地问道:“娘,拍拍~~”拍拍胸口,表示没事了。
阿难瞬间心软得不行,将小丫头抱到怀里,亲亲她红润的脸蛋,“娘没事,楚楚累不累?陪娘睡个觉么?”
小丫头很坚定地摇头,爬离她的身,坐在一旁着着她家爹爹抱着生病的娘。
阿难揉了小丫头一把,对楚霸宁笑道:“王爷,楚楚像你。”
楚霸宁勾起唇角笑了下,将她压回怀里,“再睡会儿,一个时辰后就到城镇了。”
见他坚持,阿难顺从地依在他怀里。其实她真的睡不着,脑仁昏沉,胸口犯恶心,标准的晕车症状。只可惜王太医做的晕车药丸她吃了也实在是不顶用,缓解不了她的症状。若说王太医做的药丸不好嘛,可看人家如蓝,一路面色如常,连恶心都没有过,所以她只能灰溜溜地窝在她家王爷怀里才觉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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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晕车的程度更严重了,白天在车里几乎是晕晕沉沉中度过,身体也躺得多了,没病也憋出了病。
直到有一天,阿难实在是忍不住了,建议道:“王爷,您骑马载我吧。”
“不行!”
毫不意外的,楚霸宁直接拒绝了。
阿难知道他顾虑什么,只能打商量道:“要不然,在荒郊无人的时候,您就骑马载我,若是经过村落城镇,我就回马车上。王爷,求你啦,不然还没到京城,我就直接挂了!”
“挂?”楚霸宁一时没明白这词的意思。
“就是死翘翘——呜呜呜……”
她未完的话,被他大手堵住。
“不准说死这个字!”楚霸宁恼道,声音都冷了几分。
阿难看他沉下来的脸,心头很想叹息了。这男人对她从来都是如此的认真,也将她的话当了真,根本没有什么幽默细胞。所以,阿难很多事情只能在脑子里YY,免得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了。
阿难瞄了眼自家的小丫头,见她认真地玩着玩具,便大着胆子爬起来,在他唇边亲了亲作安慰,继续磨他。
磨了半天,楚霸宁终于答应了。
等阿难被她家王爷抱在怀里骑马,呼吸着新鲜空气,内流满面,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而她家可怜的,被父母抛弃的小包子,丢给了丫环嬷嬷照顾去了。
于是,某位王妃晕车症终于解决了。
六月中旬,他们终于回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君扔的地雷,谢谢~~
S君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01-2523:5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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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素亲妈,小包子绝对会有滴~~~
所以,乃们不要大意地撤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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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番外
回到京城后,夫妻俩都忙起来了。
安顿好女儿后,夫妻俩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各自忙碌开来。
楚霸宁天未亮就出门去了,阿难因为先前晕车晕得厉害,睡得有些沉实。原本她打算回来第二日便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虽然太后不喜欢她,但这种形势主义她还是挺爱干的,不过这一决定被黑了脸某位王爷给驳了,理由是她身体未恢复,休息几日。为此,楚霸宁甚至直接让人进宫知会太后一声。
阿难可以想像太后听到她儿子的传话时,脸色会有多精彩。可是相比隔了一层的太后婆婆,阿难比较怕王爷的坏脸色,于是决定当个乖乖听话的好妻子。事实上,她现在也是腿软脚软的,恨不得在床上多躺一天睡到自然醒呢。
当然,阿难可不能真的休养几天再进宫,只不过是缓一天罢了。
阿难睡到自然醒时,太阳已经快要晒屁股了,小丫头早已耐不住跑到她床前撒野——小胖手竟然敢捏她,阿难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捏得小家伙一双黑眸雾蒙蒙的,如蓝真心看不下去了,哪有这么欺负自己女儿的坏娘亲的?
“娘……”
“早安,乖宝贝~~”阿难附去一个吻安抚可怜的小包子。
小包子果然很好哄,马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了。
阿难吃过早膳,抱着腻在她身边不肯离开的小包子到花厅里接见秦管家和安嬷嬷等人。
大概到了个新环境,小家伙有些不习惯,不肯跟着奶娘下去,黏她黏得紧,她走到哪里就跟着哪里,像条小尾巴一般。不得已,阿难只好抱着她一起去工作了。
坐在偏厅的主位上,阿难听秦管家和安嬷嬷的报告。由于府里的两个主子都不在,王府一般都是闭门谢客,也没有什么人会上门来,就是逢年过年过收到了挺多的礼物,都让安嬷嬷归类放好了。这些并不需要她担心,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有些账本或者单子需要她过目一下。
听完报告,又花了些时间看账本,加起来整整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下午开始,便是一些杂事儿了。而某只小包子竟然也一声不吭地呆在她身边,没有像别的孩子一般早就爬下床去耍了,看来对孩子而言,到了新环境后,会觉得呆在父母身边才是一件比较有安全感的事情罢。
肃王与肃王妃回来了,这个消息不到半日时间便已传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现在,大伙已经对传说中应该被克死的肃王妃麻木了,觉得这就是个克不死的彪悍的主儿,不只没有被克死,反而活得活泼乱跳的,甚至连小包子都蒸出一颗了,还有什么她做不到的事情?所以,相信就算以后她活到七老八十到自然死,京城里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不过,让众人暗暗纳闷的是,肃王身边除了个王妃,并无其他女人,这又让人的心提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肃王妃命太硬了,所以没被克死呢,还是肃王克妻绝子的命格已经破了,可以送女人过去了?不过,若是原因是肃王妃命太硬的原因,女人送过去是不是又会被克死呢?
于是,暗中想给肃王送女人好以后吹枕头风的大臣和世家大族们都有些心头悬乎。而拿不定主意的众人决定,此事先从肃王妃处下手,看看肃王妃是个什么状况再说吧。当然,他们也不用太急,上头还有个非常关心肃王私生活的太后在呢,还是让太后先去做个先锋探探情况吧。
于是,京城暗涛汹涌,阿难差点没被一堆帖子给淹没了。
各种大臣家眷发来的帖子,打着各种名义请她去赏花听曲儿的宴会层出不穷,阿难差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感人事迹,才会这么受人追捧。不过,去翻了下,才发现,这不就是夫人的间的外交嘛。或者,他们还想看看传说中竟然没有被克死的肃王妃到底是怎么样命硬法?
阿难回来的第一天,便宣了包打听的如碧过来探听了下京城里的情况,听到如碧说外头的人对自己的评价时,真真是哭笑不得。
说实在的,阿难在京城的上层社会女眷中从未露过面,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阶段。她成为肃王妃不久,就随肃王去桐城了,这一呆就快三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未在京城中的夫人女眷中面前露过脸,众人对她也都是好奇得紧。现在,被各府的女眷们以各种名义去参加宴会赏花什么的,阿难心头有点那啥了……
阿难看了看,将这些帖子交给安嬷嬷处理,让她挑出实在推不掉的帖子,其他的一些职位不高的某某官员的夫人过生日神马的,就送个礼去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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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天的时间处理府中的事务,次日,楚霸宁出门不久,阿难也起床了。
虽然楚霸宁已命人去宫中同太后知会一声她的身体情况,让她休养好身体再进宫,但阿难知道太后脾气大着,自己都回来了,竟然以身体为借口这么赖着不去给她老人家终于回来了,就算病个半死,爬也应该爬去给婆婆请安表一下心意嘛~~
所以,阿难决定还是尽快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吧,这样还能彰显她的孝心呢。
让丫环为自己打扮了下,阿难带着女儿进宫去看太后婆婆了。
马车行到宫前,阿难抱着女儿下了马车。
皇城内不得乘坐马车,只准步行。是以阿难只能辛苦地迈着自己的两条腿去太后的重华宫了,丫环和奶娘小步跟着身后。
让阿难有些无奈的是她家小丫头。
这么个小小的人儿,才刚会走路,就被她家爹爹教育要自力更生,不能累着了她家娘亲。于是,小包子硬是不肯让阿难抱着,也不肯要奶娘丫环抱,而是很有骨气地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去重华宫。这也没什么,可是小包子毕竟太小了,也会累啊,累了便会停下来,使得阿难也只能跟着停下来等她。结果,按小包子这般走法,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得了重华宫了。届时,太后不知道会怎么生气了。
唉,老人家血脂高,生太多气也是不好啊!
不得已,阿难只好哄小包子,让她给奶娘或宫女抱过去。
“娘,楚楚,自己,走。”小包子有些恼怒地说,仿佛很恼大家都小瞧了她一般。
“……”
阿难无语望天,你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走毛走啊,才两百米的距离,没看到他们已经磨蹭了十分钟了咩?
于是,宫内行走的人们看到,一只长得十分肖似肃王的小包子,固执地要自己走路去重华宫,那绷着的包子脸,背在身后的两只小胖手,仿佛活脱脱的肃王出现在面前。只是,这是个女装的肃王牌小包子啊,不要这么逗人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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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里,太后的脸色已经不是黑可以形容了。
一个时辰前,守宫门的人接到肃王妃已经进宫的消息了,于是太后开始等,等了一个时辰,就算是乌龟慢慢爬都爬到了吧?
这时,一个嬷嬷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对明显生气的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别生气了,刚才宁姑出去看了,肃王妃之所以迟迟未到,因为小郡主的原因。”
“小郡主?是肃王妃生的那个女儿?叫楚蕴的那个吧?”太后稍稍皱了下眉头,心里对阿难生了个女儿的事情颇为失望的,连带也不喜欢那个小郡主。
“是的。太后娘娘,您绝对无法想像小郡主有多像王爷小时候。嘿~连脾气也像了!看到小郡主,估计您会想起王爷小时候呢。”嬷嬷笑着说。
太后心一动,脸上的神色有些怅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转了话题,“你说是因为楚蕴的原因?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蕴儿身体不舒服了?”说到这个可能,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不喜欢小丫头,但好歹是小儿子的第一个女儿,她还是关心的。
“小郡主没事儿!就是她要自个儿走来看太后娘娘您。瞧,咱们的小郡主多有孝心,小小年纪的,非要自个亲自走来,就是为了孝顺太后娘娘您呐~~”
嬷嬷这话说得十分的得人心,太后不悦的心也被嬷嬷说得去了几分,开始感觉到惊奇与高兴,不由得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说道:“哀家记得,蕴儿那孩子现在才十七个月大吧?这么小的孩子就能坚持从宫门走到这里了么?”
“是啊,小郡主可孝顺了,就是非要自己走过来,连肃王妃也哄不动呢。所以,奴婢想啊,小郡主一定是十分想念皇祖母,才会在这小小年纪的这般坚持。”
太后被嬷嬷一张巧嘴说得凤心大悦,不由得开始期盼那个未见过面的孙女儿了。
等阿难终于带着她家固执的小包子抵达重华宫的时候,有些惊讶地发现,太后不只没有生气,反而脸带笑容,十分和善地看着她们——呃,应该是和善地看着小包子。
阿难带着女儿上前请了安后,赶紧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母后,真是对不起,由于楚楚……”
她的话未说完,太后已经打断了她,“得了,肃王妃,快带蕴儿过来给哀家瞧瞧。”
阿难有些纳罕,不知道太后这是肿么了,不过还是尽职地将小包子牵过去给太后瞧。
“娘~”小包子紧紧揪着阿难的手,一双眼睛好奇地瞅着面带笑容的太后。
阿难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柔声说道:“来,楚楚,这是皇祖母,叫皇祖母。”
“猪母?”
小包子眨巴眨巴着眼睛,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
“……”
太后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阿难瞠目结舌,原来还可以这么叫的咩?
宫女嬷嬷们同样目瞪口呆。
阿难在心里擦擦汗,赶紧说道:“楚楚,错了,是祖母!祖母!”得快点教会小丫头的正确发音,不然小家伙让太后记恨上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以后可能会有点那啥。
阿难现在有点后悔这个月来,因为晕车的事情竟然忘记教小丫头叫人了。其他人还好,太后可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啊。所以,小丫头自己的皮绷紧点吧,免得教太后记恨上,从此专门来找碴就惨了。
“猪母!猪……母……朱……母……主母……”
安静的重华宫内,只有孩童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充满了童趣。当然,若是她的发音不要那么绕舌就好了。
“楚楚,祖母,来,跟娘一起说,祖母。”阿难耐心地教着,太后已经敛了表情坐在坑上,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让阿难知道,太后这是恼上了。
小包子瞅瞅她娘,然后转脸朝坐在坑上的太后嫩嫩地叫了声:“祖母!”
这声标准的“祖母”一出,太后的脸不那么绷了,安静的重华宫也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各种拍马屁的声音不绝于耳。
“哎呀,小郡主真是聪明!”
“看小郡主这聪明劲儿,分明是像太后娘娘啊!”
…………
阿难笑着看太后将小包子抱到怀里,慈爱地逗她,心里不由歪了歪嘴。她家小包子的聪明劲儿是遗传了楚霸宁的,可是和太后没一毛钱的关系啊。
显然是先前嬷嬷的那一番话起了效果,太后看着怀里的小丫头,真真是觉得各种喜爱,特别是那张像极了肃王的小脸儿,还有故作老成的模样,都让太后忍不住想起了儿子小时候,一张脸笑得像弥勒佛一般。可是,喜欢小包子归喜欢小包子,小包子她娘却是不喜欢的。
这不,待逗了小包子后,太后的目光便停在了阿难身上,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肃王妃一去三年,看起来倒是清缄不少呢。”
阿难仍未休养回来的脸比起三年前确实没有那么圆润了——任谁那样凶残的晕车法,又吃不好睡不好,都会迅速瘦下来的。所以太后这话说得倒没错。
“谢谢母后关心,臣媳是因为路上晕车所致,休养几天便好。倒是母后,三年未见了,母后的身体仍是这么爽利,让媳妇心里很高兴。”
“哼,若是这么关心哀家的身体,你怎么会将哀家送去伺候的人直接谴回来?”太后忍不住呛了一声。她就是看不惯这媳妇一副憨憨的模样,却被自己儿子宠得像心肝一般。
所以说,自古以来婆媳神马的,从来都是对立的啊!
“母后这可是冤枉媳妇了,是媳妇身边已经有人伺候了,王爷体谅母后您,才不要她们留下的,怕母后若是身边少了她们伺候,母后也不习惯啊。”阿难说着用帕子按按眼角,以示自己的“委屈”。
太后嘴角抽搐,发现无论过了几年,这媳妇的嘴巴一样不讨喜。一回来就想气死她,果然是个“好”媳妇啊!她当初是怎么会挑上这媳妇的?
“猪母……”一旁的小包子跟着嫩嫩地叫了声。
太后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这母女俩都是生来气她的!
太后让自己不生气,看了眼坐在一旁边啃饼干边用一双大眼睛萌萌地瞅着人的小包子,因为嘴里塞着东西,所以“祖母”什么的,一下子就成了含糊不清的“猪母”了。太后心里虽然喜欢小包子,可也觉得吧,那张包子脸儿一板,还真是让她有种面对小儿子时的感觉,仿佛自己此时是当着儿子的面训媳妇一样,有些压力山大啊。
当然,太后今天招阿难进宫来,也不是想刁难她的,只是想见见孙女儿罢了。
太后是不高兴阿难生了个女儿的,但她要有所行动也不会急于这一两天,反正肃王回来了,人在京城里,她就不怕他跑了。就算再要塞人什么的,也不能那么随便莽撞地行事了。太后现在算是明白了她那儿子对女人一事上的脾气了,知道他现在是除了肃王妃外,是绝对不会要别的女人的。所以,她现在不急了,决定等找到了时机再出手,免得届时儿子不给面子将人直接扫出了府,又生生给京里的人看了笑话!
所以,接下来,太后尽量不让自己生阿难的气,慢慢地询问了些他们在桐城的生活,特别关心了解儿子的情况。
可是,太后虽然让自己不生气,但某人那憨憨的模样,无意中说着一些憋屈人的话,还真是让圣人都没法忍了,再加上一旁时不时的叫一声“猪母”的小包子,久违的憋屈感再让太后娘娘堵心了。
于是,阿难今天没有呆多久就被太后给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S君、45005786扔的地雷,谢谢你们,么一个~~~=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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