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遥远之地 温故的城市被战争打成一片废土,电子设备和通讯网络崩溃,无数建筑成为废墟。 代表着城市文化的,传承数百年的古建筑,以及博物馆,毁得彻底。 相似的情形在世界各处发生。 温故和家人被迫离开家乡,前往有军队驻守的,相对有秩序的城市。 辗转多地,一家人终于在新的城市居住下来。 父母加入当地文物保护组织,进行修复鉴定等工作,他们的学识拥有了最合适的归处。 温故重新入学。 一年又一年,战乱减缓,新的秩序在重建,更多的城市拥有军队驻守。 文化遗产保护再度被上层强调,温故父母被编入更高一级组织,常年在外工作。温故自己则留在这第二家乡,继续学业。 二十二岁,温故完成学业,没有依父母安排去安全稳妥的岗位,而是加入一个古文物搜寻团队,去那些战乱造成的城市或村镇废墟,那些曾经有博物馆、收藏馆或者古遗迹的地方,寻找遗留文物。 受父母影响,他对这更感兴趣。 外面的动乱尚未完全平息,每一次外出都是有危险的。温故有一定自保之力,再加上团队相助,和一些新的科技手段,安全方面也算有保障。 又是一次外出归来。 家里门窗被厚厚的防盗网封锁,温故敲了敲隔壁的门。 片刻后,隔壁门打开,年龄相仿的女孩探头看过来。见到是温故,她笑着道:“回来了!” 这位邻居,也是温故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在社区工作。温故外出时,她帮忙看一下屋子,以防心怀不轨的人闯入。 这座城市虽然有军队驻扎,社区也有警务室,但只能说没有大的暴乱,暗处还是有许许多多潜藏的扰动。有人盯着点儿也更放心。 “是啊,又一次安然归来。”温故笑着回道。 “看来这次收获不错?” “还行。” 话声中,对方将保管的钥匙递来。 “谢啦!哦对了,晏迨!”温故接了钥匙,又叫住对方,拿出一个绒布小包裹,里面是一块玉佩,玉质细腻温润,双面雕刻着古典祥云纹样。 递过去。 “这次的收获之一,现代仿古作品,还算完好。”温故说道。 虽然是现代仿制,但是这些年战乱毁掉了太多东西,大多数在战乱之下,连渣都不剩。能找到一块如此完好,样式古典,材质还不错的玉佩,已经算非常难得了,拿去市场上卖还能卖个高价。 晏迨接过玉佩,笑靥浮现,又让温故稍等片刻。 她进屋拿出一个木盒。 “社区那位喜爱书画的老爷子搬去别的城市,留了几个东西送给我们,我抢到了这个!” 木盒打开。 “文房四宝!送你,我记得你也学过书画!” 温故惊喜,珍惜地接过。 如今这东西可不好找! 上一次用笔墨纸砚还是小时候。 “多年没接触了,技艺生疏,等我练好了送你一幅水墨画。”他说。 “那你多久能练好?”晏迨期待地问。 “以我的资质,很快的!嗯,两三年吧。” “……” “哈哈哈我先熟悉熟悉,过几天画一幅试试。” 温故拿着装了文房四宝的木盒进屋,打开防盗门进屋,来到书房。 书房有一整面书架,和一套木质的桌椅。 都是他收集材料自己做的,仿古的样式。 温故打开木盒,静静看了看文房四宝。 “舍不得用啊!” 战乱未平,百废待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工坊生产这些东西,工艺水平是否还在? 多年过去,秩序正在回归,经济也会恢复曾经的繁荣。 艺术和文化将会再次兴起,城市会在废墟之上重建。 但有些东西,失去了,也回不来了。再出现也可能只是赝品。 小时候看过的那些古文化入门书籍,电脑上精选的电子课程,用过的绘画工具,还有珍藏的古今名画印品……所有那些,都随城市一起,被战争打为废墟。 如今想要再学书画,只能等以后,等社会秩序和市场都恢复,等那些幸存的书画艺术家们传授技法。两三年,已经是很乐观的预估了。 温故将毛笔放回,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陶瓷杯。 这也是外出的收获,真正的古物。 杯身是古朴的淡天青色,莹润温雅,杯底有刻字,但两道大大的裂痕破坏其完整性。 不过这已经算是比较小的损伤了。 温故放置好,等父母休假回来修复。 背包里还有一些古物残片,划痕严重,花纹难辨,即便是自家爹妈在这里,也无法修复,只能建个档案。也不知道它们以前长什么样。 信息库数据丢失严重,许多古文物记录难以找回。 烽火硝烟,遗憾太多,文化瑰宝也只是其中之一。 废土之上,苍凉的风吹过荒芜,卷起沙尘,如幽如怨。 屋里,整理了本次外出的收获,温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书页有划损,但大致能看清上面印的内容——古建筑画。 大量文字说明和少许黑白配图,仅从这些,很难去想象实物究竟是怎样细腻多彩的配色。 那些令人惊艳的工艺和审美,代表着曾经强大的艺术文化底蕴。 每次看这些,温故都会遗憾叹息。 “看不到啊!” 又翻了翻书。 书里面夹着一片树叶,是温故自己压制的叶片标本,作为书签,夹在书内。 叶片脉络清晰,由叶柄往前,叶基延伸出一根根线条。 主脉侧脉支脉,以及近看之下那些平行的、交叉的,粗细不一,如网般的脉纹,这些如筋骨血管的精巧生命线,支撑起这片叶子伸展于空间。 合拢书页,放回书架上。 温故靠在椅背,望着这些年收集到的各种书籍和物件,思维放空。 历史留下的瑰宝,早已在一次次战乱中逐渐毁灭。 起初还能有愤怒和痛惜,后来经历越来越多,快变得麻木了。 电子设备毁坏,众多影像遗失,无数珍贵的书卷和物件在战乱里损毁。 一代代人传下来的,那些被赋予了深厚情感的历史遗产,已经大片消失。 儿时见过的影像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 早些年,还能从那些零零散散的记载,窥探千百年前的人文风貌。 根据有限的信息、文物承载的力量,沿着时间的脉络逆向去寻找,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生存的足迹。 从数千万年时光侥幸漏下的那一鳞半爪,去猜想那曾经是怎样一头庞然巨兽。 多年战乱以后,希望更为渺茫。 他做梦都想去看一看书中曾记载过的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去看石桥烟水,花坞斜阳;去看关隘的金戈铁马,村溪的茅屋绿桑……循着历史足迹,去看久远时代的万家灯火。 藏在历史时光里的伟大与神秘,一定是绚烂多彩且壮丽无比的吧! 温故憧憬,又深深地遗憾。 如果仅存的那点儿文物也遗失,数十年、百年后,即便侥幸还有文字记载,难免会有人质疑——那些是否真实存在? 看着窗外的夕阳,温故沉默许久。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多重宇宙,消失的那些东西,在另一个世界应该还存在着的吧? 晚上入睡前,温故大脑中突然浮现书里夹着的,那片长度不到半尺的树叶。 叶片上,那些平行的,交叉的,复杂的脉络,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世界可能会因为某个事情的发生,产生不同的后果——时间线上,同时存在,又有不同走向。 就像叶片上,一个基点延伸出的不同分支脉络。 半尺以下,四维之外。 平行的交叉的,粗细曲折不一的脉络,如同无数条时光隧道在眼前铺开。 意识仿佛被卷入一个神奇的空间,沿着那些时间线,逆流而行,瞬间穿过了亿万光年的距离! 无数规则组成的信息,通过意识在刹那传递,胜过千言万语,玄奥非凡! 宇宙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诞生奇迹。 问题只在于,你能否遇到。 遇之,则幸。 温故感觉自己穿过时空,寻找到了多重宇宙的,另一个“自己”! 像是窥见了规则漏洞,又像是与此间世界做了一个双方都非常满意的交易。 心愿即将达成的直觉,温故万分期待地,逆着时空,到达一片遥远之地。 新世界的大门,即将为我打开! 那一定是无比……无比…… 极速穿梭的意识终于定格。 紧接着感受到的是,从精神到身体的疲惫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噶掉。 五感逐渐清晰。 鼻间随着呼吸,闻到一些奇怪的气味,像是草药加了点调料,再经过深度发酵,然后随着空气的流动散发出来…… 离奇,抽象,又隐隐让人有些安心? 大脑还有些混沌,抬眼望过去。 面前有一人,膘健体壮,正蹲在地上,涕泗横流。 直面温故而来的是铿锵有力、情绪爆烈、声嘶力竭的哭嚎:“爹啊——” 刚刚回魂的温故:??? 且慢!!! 你喊谁呢?!! 此时此刻,他想拒绝这个世界。 ------------ 第二章 开局困难模式 新来的意识和原本的信息,在极短的时间里融合。大脑像是在燃烧。 头脑发热。 好在这个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完成记忆融合的意识变得更加清醒。 睁眼画面冲击过去,神智回归,大脑迅速分析眼前的一切。 奇异的经历,惊喜又警惕。 这里没有任何超凡异能,但不可马虎大意。 此时,温故坐在一个陈旧简陋风格的木椅上。 动了动垂落的手。衣袖布料有些粗糙,手看着很年轻。 也对,这个“温故”年纪本来就不大,今年才十八岁。 至于面前这位蹲地上的,瞧着头脑不太灵光的,是“温故”的堂兄。刚才对方悲恸之下哭爹喊娘,正好喊到“爹”了。 此时对方停止哭嚎,正一脸傻呆地看着温故。 温故心道:没想到吧,你“爹”我活过来了! 对面的人瞪眼不语,明明面容刚毅,瞧着却有几分稚龄儿童的委屈。 屋内没有第三个人,温故面上镇定,声音带着病态的虚弱,笑了笑,说道:“只是睡了一觉,没死呢。” 顿了顿,温故声音虚弱但坚定:“铁头啊,不要乱喊!”大伯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想听到这些。 这位堂兄小名叫铁头。幼时生病,伤了脑袋,瞧着不太聪明,于是有了这个小名——家人希望他脑袋如钢铁一样坚硬,不要再坏了。 这年代医疗条件不好,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多得是生病留后遗症的。像这种烧坏脑子的病例,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堂兄不够机灵,但优点是听话,每一次能吸收的信息不多,但只要话听进去了,就能做好。 这位堂兄比“温故”只大半岁,头脑不行,体能倒是发展飞快。“温故”的父亲专门请了人教他武艺。 兄弟俩站一起,明显的一文一武。 “温故”是读书应举的人,游学时,家中安排这位堂兄跟随。 自家人,更放心。 给外人介绍,“温故”当然是介绍堂兄的大名温颖,不过私下里随意一些。 世道乱了之后,就基本叫小名了。 堂兄从小被家里人这么叫着,对“铁头”这个名字反应最快,他更喜欢自己的小名。 家中生变,如今两人相依为命,为了能在这个危险世道里第一时间作出应对,“温故”也一直叫堂兄的小名。 除了“温故”,这世上也没人再这么叫他了。 果然,在温故这么叫了他之后,铁头转悲为喜,咧着嘴直乐,不知道经历了怎样质朴的心理活动。 也就只有这样脑子缺根筋的人,才能在如今的艰难世道里,笑得毫无阴霾。 温故抬手,指了指旁边桌上的茶壶。 铁头熟练地倒出一杯带着药草气味的茶水。茶水微热,不久前才烧开过的,他记得“温故”的叮嘱,喝水要先烧热。 温故捧着一杯茶水慢慢喝,一边整理着记忆中的信息。 他们如今只是暂时借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外的世界可不怎么好,危险程度不比温故原本的世界低。 根据记忆中收集到的信息,这里是温故没有听过的大晋王朝,与温故原本世界的历史时间线,有相似,也有不同。 王朝疆土挺大,经济活力十足,去年,皇帝过寿,百官重臣皇室宗亲,皆聚于皇城。 然而,盛世之下,有番邦商人贿赂市舶司,携“长生不老药”前往皇城献宝。 谁料,所谓的神药其实是一种邪蛊,能致“邪祟”附身,让人成为怪物。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皇城车水马龙,漕运发达,邪疫蔓延也就更快。 毫无心理准备,也完全没有应对经验的王朝中枢,迅速沦陷。 那几个番邦商人本想抢一波就跑,没能跑掉,被施以极刑。 但邪疫已至,灾难之中成功外逃的人,只占少数。逃的时候有没有染上邪疫,被“邪祟”,那就不得而知了。 致命打击之下,朝堂政局动荡,各地战乱并起,疾疫频发,天下苦难。 死者露尸不掩,生者奔亡流散。 这样一个灾疫乱世,缺少正确的应对经验,即便不缺衣少食,各方逃难的人,又有多少能活下来? “温故”本是外出游学,他父亲托付友人让他跟着一个大商队,去皇城长长见识。 只是行至中途,突然得知邪疫暴发,商队众人不得不掉头返回。 然而,等他们回去时,整座城已经毁了,相当惨烈。 兄弟二人收殓亲人遗骸,处理后事。 “温故”找出了亲爹留在密匣的东西——信物和信。 信写得匆忙,是让“温故”带着信物北上投奔姨母。 “温故”的姨母,也就是母亲的亲姐,当年嫁到北方武官之家。姨父家族虽然没落,但这两代的人都有些本事,多年经营,又有功绩,隐隐有崛起之势。 本朝重文轻武,若是世道太平的时候,温家书香门户,不至于攀附过去。 然而如今世道乱了,中枢崩溃,那帮带兵的武官若是能活下来,也能给亲友多些照拂。 交通不便,信息滞后,社会等级分明。族群聚居的年代,逃难先找有熟人同乡的地方,亲戚是首选。 若是亲戚还有个一官半职,那就是优选了! 再进一步,若是亲戚的官职较高,还有实权,那更是优上之优! 阶级森严,人分贵贱。有当官的亲戚这意味着过去了就有靠山,有倚仗,有安全感! 如今不知道北方形势如何,但是相比之下,北上投奔亲戚,确实是最佳选择。 北地的冬季严寒,而那些“邪祟”,似乎并不喜欢这种低温。 “温故”兄弟俩这一路逃难,也遇到过南地的世家大族北迁。 遇到突发状况,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正确与否时,可以参考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豪族。 这一路过来的见闻,证明他们北上投亲的决定是对的。至少现在是最好选择。 他们与部分幸存者结队北上,遇到许多矛盾,与其他人意见不合。 “温故”认为草木繁茂之际不适合赶路,需要找个地方休整等待时机,但队伍的其他人不同意。于是,兄弟两人脱离队伍来到这个小山村暂居。 短短数月,家毁城亡,天下大乱。世态人情混乱迷离。 “温故”突遭此劫,郁结于心,又一直处于高度的紧绷戒备状态,来到山村之后,又染了一场风寒,此后缠绵病榻近三个月。 直到现在。 没有充分的应对经验,没有可靠的信息来源,没有足够的武力保护,带着不太聪明的堂哥坚持到这里,已经非常难得了。 温故轻轻拍了拍心口,对逝去的另一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轻呼一口气,又想到自身。 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温故有种玄妙的直觉,走完这里的一生,应该就可以回去了。 但,这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温故可不想浪费这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 来到了古时代,却又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古时代,像是前面的时空分岔,世界发展出的另一个可能性。 心愿达成了,又好像没有达成。 不管怎样,他还是愿意与眼前的世界和解。 有困难就解决困难,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无法见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呢? 这是无数气运加持才能赚到的! 收敛心神,温故看向屋内的布置。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所有的东西。 角落火盆里有植物燃烧的残渣——村民们燃烧几种有气味的植物,以此来驱邪。 根据记忆中的信息,这确实是有效果的。外面那些邪物嗅觉敏锐,若是燃烧的气味让它们不喜,它们就会避开。 温故最初闻到的奇怪气味,正是因为这个。 不好闻,但令人安心。 温故不由庆幸,还好只是意识融合,如果是真身穿到这个陌生古代世界,没有疫苗套餐护体,那开局就嘎了。 生长在此间世界的本土生物,对这里的环境已经有一定适应性。外来者就未必能扛住了,与微生物的第一轮博弈就能被踢掉。 外来意识+本土身体=能初步适应生存环境 所以,现在他面对的,不是个必死之局。 但也算高难度开局。 好在,面对眼前的难题,“温故”已经给出了第一步解题方向。 温故这个继承者,朝着这个方向破题就可以了。 在这样的乱世里,温家兄弟二人想要谋求一条生路,无比艰难。山村贫瘠,生活困难,外面邪物作乱,身边带一个不太聪明的堂兄,俩外来户,村里可不会免费供应物资。 缓了缓,有些力气了,温故起身来到窗边坐下。 这里有个简陋的书桌,修修补补不知道多少遍,和屋里的床铺椅凳一样,过于朴素,勉强能用。 不过温故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家具上,他目光灼热,手微微有些颤抖地,从旁边取出一小叠纸,一支毛笔,以及砚台和墨条。 纸质上乘,笔砚精良! 温故顿时有种精神上的富足感! 视线又扫向一旁的窗户。 窗户开得不大,但用着与整体装饰完全不匹配的窗纱。 甭管是眼前的笔墨纸砚,还是对于农户来说属于高奢品的窗纱,与屋内的布置都不协调。 这当然不是村子原本就有的,而是世道乱起来之后,村民去镇上搜寻东西,带回来的。 就眼前这般品级的笔墨纸砚,村长那里还有不少呢! 深吸一口气,摊开一张有画稿的纸,他认真看向上面所画内容——正在设计中的坞堡图。 “温故”带着堂兄来到这个村子,就是以此为敲门砖,让村子暂时接受了他们,并提供生活物资和养病的汤药。 只是进入村子这两个多月来,“温故”缠卧病榻,坞堡图进展缓慢。 现在,能继续绘制下去了。 温故打开窗户。 外面天朗气清,阳光灿烂。干燥的风吹入室内。 按照记忆中的经历,只要不是雨天,还是可以开窗通通风的,吹一吹屋内的潮气和病气。 窗外,能看到远近不一的房屋,没有青砖大瓦,都是低矮的土房子,茅草屋顶。和温故现在住的这栋房屋差不多。 若是走出门,还要微微弯腰低头避开屋檐垂下来的茅草。 如果雨下得大些,屋内很可能还会漏雨。 记忆中居住在这里的三个多月,也有降雨,好的是没有持续的大雨。 村里的泥土路,铺了些碎石子和陶瓦砖木。 不远处有个搭建起来的木架,人站在上面,视线可以越过低矮的房屋看到村外的部分情况。 这些都是世道乱了之后村里搭建起来,遇到异常情况时可以站上去查看一下四周。 这场邪疫的根源,医官们口中的邪蛊,温故分析,很可能是某种杀伤力奇大的寄生虫——寄生之后能让正常人变成比野兽还可怕的怪物,变成另一个物种。 可能是无意中的一碗生水、一口未烹熟的肉,又或者是在丛林里没注意而留下的一道伤,都可能中招。 温故的视线,在村里那些野蛮生长的植物上扫过。 草木最为旺盛的时节已经过去了,但也看得出来,这一年气候适宜,阳光和雨水都在常规水平。 贫苦的居住条件之下,这个村子还能活下这么多人,那就证明,被所有人恐惧的疫病邪蛊,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孔不入。 只要注意日常饮食和生活习惯,是可以避开“中邪”的。 至于外面那些已经“中邪”的邪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需要另一种应对逻辑。 恐惧源于未知,越了解,才越有面对的勇气。 温故自己是有了,其他人还没有。 此地民风彪悍,离城镇较远。 当然,在如今这样特殊的灾难乱世,只民风彪悍并不能让更多人幸存。 在周围村镇几乎全灭的情况下,这个小村子能存活多半,关键在于—— 一,他们有个明智的,相当有话语权的村长。 二,村长那个在县城药铺当学徒,还真学了些本事的孙子。 三,村里有个武力值高,颇有威望,比普通村民多了些阅历的猎户。 三点结合之下,让这个村子能短时间里做出有效应对,躲过最初的邪疫冲击,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寻求更多的生存机会。 今年年初,村里来了个道士,比“温故”早三个月,多数时候关在屋里炼丹,“温故”没有接触过,不知道其人究竟如何,但,本事肯定是有的。 温故打算着,等身体养得好些了,去与那位道士交流交流。 舒展一下筋骨,注意力重新放在桌上的画稿。 磨墨,干活! 想从村里再多要物资,想尽快养好身体,还是得拿出诚意! 坞堡,很久以前,就是民间应对外来侵害时的一种生存选择。 只是随着中央集权和对民间的管控,本朝的坞堡,也只在边境地区才偶有存在。如今民间的许多人也仅是听说过,却不知道坞堡该是个什么样。 “温故”也是从家中的书库略有了解。 现在融合记忆,温故可以把未完成的画稿继续,再做一些补充修改。 如何根据此处的地形地势建起壁垒,内部又该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结构,他不仅要画出来、写出来,还要让村民尽快理解接收。 堂兄窝在床铺上安静睡着了,眼下青黑,这几日想必因为“温故”的病情担惊受怕,没有睡个好觉。 窗外的阳光逐渐偏斜,沉浸在坞堡构思中的温故,察觉到外面有人走近的动静,看过去。 看清来人,他脸上顿时露出两分文雅、三分病弱、五分感激的微笑。 “是刘小郎君啊!” 来人是村中刘猎户的儿子刘柞,村里人多喊他小名“木头”,刘柞也说过喊他“木头”就行。 但是,作为一个体面的、村人对其有着刻板印象的读书人,怎能如此随意? 小刘猎户今年也到了束发之龄,又继承了他爹的打猎天赋和身量,比村里同龄人要高壮许多,如今也是村里的重要武力成员之一。 今天他有空,负责给这边送餐食,提着一个食盒过来,也来探一探情况。 今儿温家大哥哭得可惨,村里有人怀疑温故是不是已经那个啥了。 不过现在看来,那动静大概是高兴得哭吧。温故脸上的病气已经散了许多,还在画图呢! 只是瞧着依然文弱无力。 刻板印象+1 村里从未怀疑温故的读书人身份,那仪态气质,瞧着就是从小浸着墨水长大的,言行都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跟村里人完全不一样。 温故真要是拿着刀斧棍棒,反而会被怀疑身份。 村里人有他们自己的思考逻辑。 如今世道乱了,科举停止,读书人没力气挥动刀剑,但头脑里装着学问啊! 温故说可以画坞堡图,那肯定就能画出来! 只是进度慢了些。供了几个月的伙食汤药,村里人免不了有怨言。 好在,又继续了。 咱村的坞堡图,是不是要出来了?! 想到这里,小刘猎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挚热情,这可是关乎他们村存亡的大事! 加快脚步把食盒送进屋。 温故的堂兄在听到动静时,已经从床上起身,打开门就要接过饭盒。此前送饭的人都是直接在门口递食盒。 小刘猎户却拎着食盒挤进屋了。 温故见状,将桌上的图纸摊开些,才站起身,向进门的刘小猎户施了一个带书卷气的礼,以表谢意。似是体力不支,身体还晃了晃。 面对这文雅一礼,小刘猎户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面露局促,摆了摆手。 心道:村长说得对,读书人就是讲究,身体就是弱,病一场更弱了,站都站不稳,瞧着提笔都费劲儿。 又眼巴巴的往桌上的图纸瞧。 虽说如今世道不一样了,但是对于这种有本事的读书人,小刘猎户还是很有敬意的。他小时候也进过学堂,只是没读下去。 看到图纸上的画,心中敬意就更多了。 不愧是读书人啊,画得完全看不懂呢! 屋里就一个木桌,吃饭画图都在上面。 温故堂兄过来要收拾桌面。这些活儿平时都是他做,熟练得很。 担心温家大哥粗手粗脚,小刘猎户抢了站位,对温故道: “哎我来我来!温二哥你病还没好,先坐下歇歇,汤药趁热喝。” “那就,有劳了。” 温故声音斯文和缓,坐那儿指导刘木头收拾桌上的笔墨和图纸。得空还瞧了瞧那个雕花木质食盒,纯正的古典风格,一看也是村民从镇上搜回来的。 桌上重新布置,温故也不再多话,耽搁这一会儿,汤药温度正好,适合入口。 唔,味道不佳。 但是保命养身。 干了! 小刘猎户一边收拾东西,忍不住问了图纸上的内容。 温故喝完汤药,解释道:“只是粗略图,尚待完善,之后还要画几张分图注解,便于查看。” 小刘猎户应着声,把温故的话记在心里,待会儿要转述给村长听的。 温故扫了眼餐盒里的饭菜,心里有了数。 看来,村里囤积的粮食暂时是够的,想必最初混乱的时候,搜集了不少东西。餐食简单,但量还行。 喝完汤药,又用了些清淡的粥食。 身体急需能量补充,乡野粗食也成了难得的美味佳肴。 温故坐那儿又指导小刘猎户收拾桌子,把笔墨和画稿重新放回。 小刘猎户没半点怨言,还挺积极。 离开前,小刘猎户又瞧了眼温故,暗想:就这体格,连竹篙都拿不动,出了村只有给邪物送菜的份儿。跑应该是跑不了,但还是要盯着点。 出了门,小刘猎户和村里巡逻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时不时过去瞧一眼。 对于温家兄弟俩,村里一直是严密关注着的。他们想的很简单—— 我村提供物资,你画坞堡图纸,虽然没有订契,但这是说好的,可不能病愈就溜! 关乎村里存亡大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温故当然知道村里人的态度,正因如此,他才在摸清形势之后立马开工,至少态度要先拿出来,也不怕村里人监工。 淡定地继续画图。 老旧的木椅坐上去有点儿晃,这不碍事,但稍微晃一下,木质零件之间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温故皱眉。 关上窗户,起身。 视线从上到下扫过木椅,查看之后,迅速定位到发声源头,又找了称手的工具,寻摸了合适的配件,行动利索,梆梆两下敲好。 完事儿! 工具放到原位,擦了擦手,整理衣衫,打开窗户,然后回身坐下。 端正稳重,落座无声。 举止儒雅,文质彬彬。 很符合村里对高端读书人的刻板印象。 ------------ 第三章 村口打醮(感谢冰下史莱姆的白银萌) 另一边,送完饭返回的小刘猎户已经来到村长家里,告知那边的情况。 “温二哥没事,气色好多了,只是久病体虚,站着都费力。文人啊,啧啧!不过我瞧着,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出门走动了。” 小刘猎户说,“还是得多送点东西过去给他补补身子,画图也能更快些,我刚才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好多呢!” 村长也不禁露出喜色:“真的?太好了!” 今天听到那边的哭嚎,他也是忧心忡忡,相比起给出去的米粮,他当然更重视坞堡。 读书人知识多,见识广,若是没有温故,他们这些村户人家怎能知道坞堡如何建起? 粮食珍贵是没错,乱世里更贵。如今外面邪疫肆虐,田地荒废,也没人敢出去种,囤积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 不过,周围其他村镇基本无人了,被“邪祟”附身变成怪物的那些“人”也不吃米粮,前期村民们外出搜回来粮食,只要保存得当,就算没有任何进项,一两年应该是无忧的。 物资由村长和另几位辈分较高、较为公正的族老,一同管理。 只是相比起粮食物资,眼下他们更看重坞堡。坞堡是防卫所需,是建了用来保命的! 命都没了,再多粮食又有何用?人死了,粮食没吃完,怎么能甘心?! 小刘猎户又想到一事:“哦对,村长,要不再搬一张书桌过去?温二哥画的那些图纸都快放不下了,他们还得在桌上用饭,这可不好。搬个小书桌就行,大了也放不下。” 村长点头赞同:“待会儿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给扛过去。” 此前“温故”多卧于病榻,能画图的时间很少,桌子再多也用不上。现在眼瞅着要病愈了,精神好起来,画图的时间肯定也会多起来,是得改善一下。 村长关注的重点还是在坞堡图纸,他又问:“你去瞧见图纸了,画的怎样?” 小刘猎户满脸敬佩:“画得真好!” 村长:“……我是问他画了哪些东西!你都看过了,说一说。” 小刘猎户仔细回想:“就这个,这样,那样式的。” 他比划了半天,总结道:“看着就很厉害!” 村长:“……” 有多厉害你倒是说清楚啊! 不指望这浑小子,村长看向一旁打理药材的孙子:“豆苗,下次送餐你去,顺便瞧瞧那温二是不是病好了。嗯……你再多划拉些药材,给他补身体。” 豆苗在城里药铺当过学徒,长过见识,做事更靠谱。 如今药材变得更为珍贵,若是一般人,村长是不愿意多分药材过去的。不过为了早日建起坞堡,这些东西还是得舍得! 再催一催,希望温故能在冬天之前画完。等气温降了,外面的邪物会受到低温限制,威胁大大降低,就是他们动工建起垒壁的时候。 正说着呢,突然听外面几声哨响,是负责戒备的人传来的。 不同的哨音代表不同的意思,刚才的声音是告诉村里人,外出挖药草的队伍回来了。 村里燃熏药草,用气味来尽量避开外来危险,几种药草捆在一起点燃了熏一熏,能辟邪。 这得感谢青一道长的指点。 前些日子道长闭关前就跟他们说过,哪几种需要去采摘收割,过了这个时节就收不了了。 道长吩咐,他们当然句句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于是,刘猎户带了村里几个人外出采药。 原本在屋里坐着无聊的小刘猎户,听到动静迅速起身跑出去,去看看亲爹是否安然回来。 村入口处,高高的栅栏挪开,让外出的队伍带着东西进来。 进村的人也不敢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一处屋棚,将身上穿着的皮甲卸下,蒙着的面巾解开。 屋内有一捆处理过的晒干的草药,领头的刘猎户将药草燃了,在屋里烟熏。 道长说了,这一步是要去邪气,以防他们把邪祟带入。 烟气不浓,人可以忍受,但若是被邪祟附体,就会表现出明显不适。 他们几人会在这个屋棚里待到明天,若是安然无恙,便能各回各家。反之,若是表现出不适,那就是染了邪疫,被邪祟附了身。 不多时,有村人送餐食过来。 小刘猎户隔着门窗,在屋外跟他爹聊了几句,还提了今天温故的事。 刘猎户为人较为稳重,聊其他的也坐得住,但是听到温故病愈,在画坞堡图纸,也不禁露出喜色。 “这次挖到了好几种药材,我瞅着,有豆苗说的养身体的补药,你待会儿让豆苗去看看,应当没有挖错。” 另一边,温故在屋里适当活动腿脚,听不到大家怎么议论他。不过多少能猜到些。 刚才的哨声他也听见了,应该是外出的队伍回来,村里现在还没有大动静,想必此次外出还算顺利,人都回来了。 嗯,新药材到了,那位闭关炼丹的道士,也该出来了。 温故走到窗边,看向屋外。 村落被夕阳的余晖染出一层红晕。 离他们这里最近的屋子,住着一位木匠,平时那家也不怎么出门,只能听到他家后院时不时敲打木材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制作弓箭,还是在做别的手工活。 此时那边屋檐下多了一个走马灯,就是那种,燃了烛火之后会旋转的灯笼。 烛火的热气驱动风轮转动。 温故坐在窗前,隐约能看到灯笼里旋转的扇叶。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涡轮的嗡鸣。 恍若隔世。 哦,不对,是已经隔世了。 温故低声叹了叹,又将目光放在灯笼外面贴着的那一圈符箓。 听说,那是木匠特意去道长那里请的符箓,贴灯上,说能驱鬼辟邪呢! 驱邪有没有用不知道,反正心理安慰肯定是有的。 温故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此间世界并没有什么超自然异能。 已至傍晚,村里各家各户都关了门窗。 夜间一些趋光的飞虫和小动物可能会循着烛火飞入屋中,带来更多潜在危险。 温故也把窗户关上。 日落而息,入乡随俗。 一夜好眠。 次日,又是一个晴朗天气。 村中多了几声欢笑,看来昨天从外面回来的人都是安好的。 一日两餐,上午送餐的仍然是小刘猎户。 原本被村长安排过来送饭的豆苗,忙着处理外出队伍带回来的药材,于是送餐任务仍然被小刘猎户抢到。 今天这位小猎户多了几分轻快,笑容更是灿烂。他爹安然回来,当然高兴。 除了手上拎的食盒,还带着一张弓,送完餐他就去巡逻,等完成今天的巡逻任务,就给温故搬一张书桌过来。 村里零星的几阵喧嚣过后,又回归安静。 明明大部分屋里都有人,整体却没有什么声响,似是担心发出动静太大了被邪祟盯上。 有种荒谬的寂寥。 整个世界都走向末路的感觉。 若是从那些打开的窗边经过,就会看到屋里一张张忧愁沉默的脸。 即便如此,相比乱世里那些麻木等死的人,这个村仍未放弃希望,至少还有挣扎的勇气,能看到更多活的机会。 其实外面的邪物对声音辨别一般,更多的是凭嗅觉。所以,如果肉眼所见区域没有看见邪物,正常的发声交流也不会吸引邪物过来。 只是,如今大家心头都笼罩着阴影,没有交流的心思,也互相防备。 又过了两日,在改善的伙食和滋补的汤药供应下,温故肉眼可见地变好,散了病气。 虽然看上去依然清瘦,但村民们认为那只是读书人的文弱书卷气,而不是病态的虚弱。 这天,一大早,村里明显比往日躁动。 温故知晓原因,送饭的人说了,闭关多日的道长出关,要做一场法事。 这道士刚来村里的时候,就给村人一些符纸。纸上符文繁复,又书以聻字。 道长说:人死作鬼,鬼死作聻。 人怕鬼,鬼怕聻。 此次世道大乱,鬼邪致疫,而这个符能让鬼邪惧之。 只是道长说自己法力受损,符纸效果有限,隔段时间就需要施以术法加持。 村里人信得很。 现在又到时间了,道长出关,顺便还能检查挖回来的那些草药是否是他需要的那些。 村民们口中所说的,关于那位青一道长的神异事迹,令温故重视。 道士啊…… 起初温故还有一点外来者的底气不足。 不过很快,心态又调整过来。 什么外来者,“温故”就是温故! “我”就是我! 哪有什么外来者! 温故整理衣衫,和堂兄一起出门。 外面也有一些村民出来活动,都是为了今日道长作法。 见到温故这个外来人,村民们也没有交流的兴致,只与相熟的人闲聊两句,步履匆匆。 堂兄也护在温故身侧,警惕看着其他人,防止有谁突然发疯,伤到温故。 此次道长做法事的位置定在村口。每次位置不定,都是道长临时决定,然后村里再通知各户。 村口的栅栏已经打开,外面入口位置已经摆上了神位。 温故本来是算着时间过来,可等他到的时候,村民们差不多全都在了,大几十近百人围在那里。 这些并不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也有投奔亲戚或者逃亡到此的。 不管这些人来自哪里,现在对此事都抱着极大的热情。 也只有每逢道长做法事的时候,大家面上才会轻松些许,也更有交流的意愿。 为了方便逃命和战斗,大家都是窄袖紧身,保证外出时的便捷和灵活性。 幼童的衣着加了些织带,袖口裤腿紧束,包裹严密,防止毒虫和染了邪疫的杂物从衣领袖口裤腿等地方进入,侵害身体。 此前“温故”因病错过了许多次法事,对村民们的记忆也不够全,这次出来倒是认了些人,顺便观察村里简陋的防御工事。 有几位负责巡逻戒备的村民,身上穿着拼凑而成的盔甲。这些都是从外面搜寻得来。 即便是看起来破烂的盔甲,若放在以前,也不是他们这些庶民能够拥有的。 少量质朴的农具和粗糙的弓箭,没什么事儿,但如果有一副盔甲在家里,那就要出大事了!若是有人往上告发,妥妥的大罪! 强弓、强弩、铠甲那些东西更甚,没有一定身份是不敢拥有的。就算有,就算会制作,也不能拿到明面上。 不过现在,没人管了,城里官老爷们都跑了! 为了活命,谁还会在意以往的限制? 谁能寻到就是谁的! 谁能制作就可以拥有! 数量不限! 村子外围,除了立起的栅栏和几段不高的石土围墙之外,扎了陷阱,还设了一些障碍物,比如用竹木削成的尖刺,类似拒马鹿砦。 更远处,大片荒废的农田杂草丛生,有些甚至能完全遮住人。 此时,村口已经搭建起来一个简单的祭坛。 温故来得晚,没有好位置。村长特意给温故留了个前排站位,不然还真难见到什么。 村长旁边有一位高壮汉子,长相与小刘猎户有几分相似,这位就是小猎户的亲爹,村中的头号武力担当。 刘猎户见到温故,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还特意关心了他的身体恢复情况。 老刘比他儿子小刘要稳重得多。 前排位置不错。 难得的八卦时间,温故与前排几位重要人员寒暄过后,支着耳朵听村中男女老少们的议论,也等着那位青一道长现身。 不多时,一位卖相上佳……咳,气质斐然的道士出现。 今天道长不是宅居的那身,出门特意换了套专业装备。法衣法器,广袖飘飘,龙行虎步,一眼过去就能看出那仙风道骨的威严不俗。 架势摆出来,什么都还没做,先添了三分神圣庄重。 温故精神一振。 活的! 现场版! 道士作法!! 在他原本的世界,小时候只听说道士作法,没亲眼见过。长大些了,又遇到战乱,只通过有限的图文影像知道些许。 此刻却是有机会近距离观看了! 温故的视线扫过道长那一身装束。 如今这样危机四伏的生存环境,还能穿着宽松长袍在外面蹦踏的,必有其不凡之处—— 要么傻哔,要么牛哔。 ------------ 第四章 术法高超 能在村中安稳待到现在,想必这位青一道长,属于后者。 乱世活下来的村民们可不好糊弄,必须得稳住人设才能拿到好处。 这不是青一道长第一次穿成这样跑村外做法事了。 只要人设不倒,就能持续得到村民们的优待。 不只温故眼前一亮,村民们那集体看神仙的眼神就能证明,此刻他们有多热情! 青一道长这一路过来,看似毫不在意,其实一直留意村民各方动静。 见到温故,他眼神不显,但心中一动—— 原以为这个病弱书生熬不过去,未曾想,竟然扛过来了! 打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这书生不是什么老实人! 他不喜欢和这帮心眼子多的读书人打交道。 心下留了意,道长面上依旧淡然,气定神闲。 法事开始,燃香祭天。 青一道长言明,这场法事是为了制伏凶恶,克伐灾危。 他在祭坛上摆出了一个草扎人偶,做工看上去粗糙而狰狞。 也正因为如此,让村民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偶代表着什么。 望之像人形,又不是人形,那不就是被邪祟附体的人? 也不能称之为人,那叫邪物!非我族类! 而后,道长诵经摆阵,衣袂翻飞,手快得肉眼只见虚影,一晃眼,那人偶已经贴满符箓。 众人注视之下,道长踏罡步斗,一把长剑使得凌厉精妙,掐着法决,沿着剑身所向,朝祭坛的人偶指去,手中火焰突现! 而隔空的人偶,随着一声爆响,贴于其上的符纸燃烧起来。 像是火焰从道长的手,转移到了符箓上面。 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惊呼。 不说这场法事带来的意义,即便是放在世道太平的时候,当个热闹看,也能看得兴奋。 温故近距离围观一场古典法事,看得更激动,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热烈鼓个掌。 道长忙着作法,依然眼观六路,目光扫过人群,又不着痕迹挪回来瞟温故一眼。 ??? 这书生……眼神似乎过于灼热了。 过了会儿,他视线再次扫过来,温故的眼神已看不出异样。 一场法事,又跳又念的,体能消耗巨大,然而直到尾声,青一道长依然保持着此前的姿仪,搭配飘过来的烟气,再多几分仙意。 等重要环节过去,村长低声问温故:“方才可是被惊着了?” 刚才道长作法的时候,村长留意到温故抬了抬双手。 想当初,青一道长刚来他们村的时候,露的这一招惊得多少人跪下。 如今看得多了,虽然震撼程度没一开始那么强烈,但每次还是忍不住升起敬畏之意。 温故第一次见,许是被震住了。 听到村长问话,温故文雅地一礼,才说:“道长步纲蹑纪,敕起五雷,术法高明!” 那边的青一道长耳朵微动。他可不信这书生是真心夸赞!表面装模作样,实则心思叵测! 然而温故是真觉得这道长很有本事。 第一,道长招式很厉害。 故弄玄虚,迷人耳目的大忽悠技能,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法术高不高深尚未可知,那一招一式确实挺唬人,看似花里胡哨的动作,其实暗藏玄机,没个十来年实践,做不到这么流畅。 第二,这道士掌握了许多化学和药理知识,是个人才! 温故观察分析,青一道长的衣袍袖口都撒过药粉或药水,行走之时带着些特殊的草木金石气味。 驱“邪”效果之外,以其谨慎的不让人触摸的样子,衣袍上的药粉药水,或许对人还有一定毒性。 可以说,此时这位道长就是一个行走的药炉。 而扎成人偶的药草,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内里肯定还配置了其他。贴上去的符,定然也是提前做过处理的,才有了祭坛上那行云流水的一幕。 当真是,坛上一刻钟,坛下多年功! 第三,懂得看天时天象。能根据实时天气,根据阳光、风向、风力等等因素,调整做法事的位置和时间。 温故心中感慨万分—— 好好的科研苗子,为什么要去搞诈骗! 路走偏了啊! 祭坛上,符纸燃烧的火焰很快吞噬人偶,然后化为灰烬。 仪式持续时间不长,村外危机四伏,需要特事特办,速战速决。 道长走完祭祷流程,收工。又让村民将那些符纸和人偶燃烧的灰烬,放入早已准备好的一缸烧煮过的清水中,搅拌片刻。 温故了然,这就是符水? 不过这缸符水并不是喝的,而是让村民们分装,提到村里各处洒一洒,以驱邪气。 此前道长在村里做的法事,似乎也有类似一步。还特意强调了,此为至阳之物,专克邪祟,凡人难以承受,绝不可饮用。 “温故”卧病期间曾听村里人提及,道长赐下的符水是真的有效果。可以撒在地面,也可以在衣服上用些。村里有巡逻任务或者外出任务的人,就喜欢把这种药水洒在衣服上。 思量之下,温故悟了。这是通过非常规手段配置的,用于驱虫消杀的药水! 在这年代可是紧俏物资!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点儿。 村民们当然都想给自家多抢些,只不过,有村里威望的那几位压着,他们只能遵循规矩:被叫到名字的人,才能过去取一点。 基本上就是按贡献分配了,摆在大家眼前的,公开的,谁贡献大就分得多。 一位村老拿着小瓢给大家分水。这位辈分高,得村民们信赖,办事也算公允。谁要是不懂规矩,就会面对这位的训斥。 温故本以为自己分不到,他没有外出任务,也不参与村中巡逻,图纸也未画完,没想到村长提到了他的名。 头一次参加这种仪式,没有带盛装的容器。 老刘猎户分他了一个竹筒。上面还有个小盖,筒身系了麻绳可以拎着。 其他人也有拿竹筒过来装符水,不过,不同的人,竹筒的口径粗细不一,盛装的量当然也不一样。 温故看了看手中的竹筒,走过去。 低头忙着分符水的村老,看到递过来的这粗粗的竹筒一顿,正想骂一句哪个小子不懂规矩,抬眼瞧到是温故,闷不吭声地舀了一瓢。他们的坞堡还得指望这位。 “多谢。”温故轻声道。 有不知情的村民见此情形,心中也不解、不平,但是瞅一瞅村里领头的那几位,又把不满的话咽下了。 世道乱起来,到现在,还活着的人,不说有多聪明,但肯定是识时务的。 正在整理道袍的青一道长,耳朵听着村长说新挖的药材,眼睛依然留意四周,温故那边也分去了些注意,当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暗道:那小子果然心机深沉,病好这才几天,村里领头的几位全都向着他了! 符水分完,周围的村民在撒了药水的特制草垫上虔诚跪拜之后,还不愿意离去,都琢磨着找机会与道长说说话,沾点道家仙气。 拜神就得趁香热! 神坛上的几柱香还燃着呢,符纸燃烧的烟尘也未完全散去,现在多沾些道家仙气肯定有用! 几声突兀的哨音打断了大家的计划,是负责戒备的人预警,告知大家周围有邪物出现。 原本还磨蹭着不想走的村民们,脚底像开了倍速一样冲回家去。 温故双脚腾空,被堂兄扛糖葫芦把子似的,扛起来往回跑。 也借着抬起的高度,和所在位置略微高出的地势,温故目光越过野草丛和障碍物,看到远处模糊的影子。 过高的野草和放肆生长的树枝随风摇摆,露出一两个模糊的身影。 脂肪和肌肉像是被晒干,露出来的手臂大片紫褐色斑纹,怪异的行走节奏,在满是灌木和野草的地面穿行,伴随着如山林野兽般的低吼,朝着村子靠近。 这些就是被“邪祟”附身的人,变成的样子。 庶民们称之为妖怪、邪魔、山鬼、邪物,等等与妖鬼相关的称呼。 本村最初也是叫什么的都有,青一道长来了之后,就跟着道长叫了。 温故从记忆中得知,外面的世家大族们,似乎也更倾向于“邪物”这个称呼,避开了“妖”“鬼”等字眼。也不知道他们是知晓内情,还是言语忌讳。 眼下的情形。 活人气息太多,自然会引诱邪物过来。 邪物喜爱血肉,人和别的动物,它们都吃。但若是给它们列一张食谱,人肯定排在首位。 村口的法事活动,几乎全村人都聚集于此,活人的气息更重,也就吸引过来附近的邪物。 相比村民们的慌乱,村中主事的那几位还算镇定。 刚作完法的道士也一派淡然。 温故心下稍安。 他们都能端住,看来只是小事情。刘猎户弓都搭上了,但并不慌乱,村中防务完全可以应对。 不过,青一道长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靠谱的,刚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做了场法事,不能这么快被打脸。 果然,出现的两个邪物,靠近的步伐越来越慢,然后像是闻到了什么讨厌的气味,转变方向,徘徊片刻,又逐步远离。 都不需要村中防卫人员出手。 道长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人设再次稳住。 温故思量着怎么把这道士掰回正途。被扛着往回跑,见道长看过来,他还调整上半身,远远朝那边,施了书卷气的一礼,以示尊重。 道长面部微微抽了抽,但很快又恢复风清气正,略微回以一礼。 温故:高人啊!心理素质就是强! 道长:狗书生!被扛着逃跑都不忘装这一下! ------------ 第五章 再养一养 村内,村民们纷纷返家躲起来,门窗紧闭。 堂兄把温故一路扛回住处,还记着避开低矮的屋檐,进门之后把温故放到椅子上,然后拿起一把柴刀,紧张守在门口。 这一连串的动作极为熟练,显然不止一次了。 此前“温故”染病,诸多不便,这位堂兄因为不太聪明,很多事情记不住,“温故”只能一遍遍强调叮嘱。 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不能做,说多了就像一段段程序植入他脑子里,形成条件反射。 不仅眼前的这些,还有一路逃亡过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堂兄都是这样。他不聪明,记得最深刻的就是爹娘和叔父跟他说的,出门在外要照顾弟弟。 十八岁的堂弟在他的认知里,还是那个八岁总角,没有多大差别。 温故搜索着记忆,低声叹了叹,一边留意外面的动静,取下装了符水的竹筒。 闻了闻,有些辛辣的草本气味,不同于艾草,应当是青一道长自己研究出的秘方。 所以说,这种人才去搞科研多好! 温故给自己和堂兄衣服上都撒一点,心中则思考着怎么找机会与那位道长多交流。 村里迟迟没有其他异动,说明确实没大事,道长的神妙人设确实立住了。 温故也不能落后。 能不能持续得到村中几位主事人的支持,还得靠自身本事。 堂兄这个头脑简单的大力士,还不至于让村老们如此看重。如今形势,粮食药材等物资,会越来越紧缺,温故凭设计垒壁获得优势,但也不能仅止于此。 坐在书桌前,摊开图纸,磨墨润笔。 画坞堡建设图,还要再画几张分解图,配上文字。 画图还行,但是写字,一时还没有回到“温故”原本的水平。 得多练练。 文房四宝村长那里都有存货,用得起! 另取出一张纸,先练会儿字。 温故自己的世界里,他毛笔字不怎么样,虽然有这方面的爱好,但因为战乱,条件实在有限,没有足够的物资和时间供他去安心练字。 “书法,文字的美学艺术!” 温故自己那破字,离书法之道相距甚远。 但“温故”习得一手好字,十多年的勤学苦练,有所成就。 练字第一张纸,横竖撇捺在笔尖张牙舞爪,不服管教。 但随着渐渐熟悉,身体苦练十多年的肌肉记忆占据上风,字迹也从叛逆变得服帖。 第二张开始,字迹渐渐端正。 到第三张纸时,写出的字已经有了“温故”五六分功力。 翻一翻身体记忆里,曾经见过的那些名人字帖,再看刚才自己写的这些。 这字儿离更高阶的名士风骨,还有很远距离,但对于喜爱古文化却求而不得的温故而言,已经是梦想级佳作了! 盯着纸上的字,他目光沉迷。 “美!妙!真是太好看了!” 守在门边的堂兄:?? 望了望四周,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谁?谁好看? 他满脸迷茫,问温故:“弟,你在夸谁?” “我在自夸。” 温故往那边看了眼,说道:“不用守着了,柴刀的刀口有些钝,你去磨会儿刀,不用管我。记得戴上护手,别伤着了。” “哦。” 堂兄听话地起身去磨刀。 为了防止平日的生活中伤到手,村人也依需求缝制了几种手套,很粗糙,但实用。再沾上些道长的药水,就更保险了,即便手被割破,也能降低“邪疫”侵染风险。 温故见堂兄确实按照叮嘱的防护步骤操作,才重新回到桌面,继续练字。 这些字即便被人看见,也会以为是久病之后有些生疏。 不过,再多写多练,早晚能到更高水平。 温故很认真,也非常珍惜这个第二人生。 能写得一手好字的,是这个身体的肌肉记忆,如果什么时候他的意识返回本体,没有这些肌肉记忆了,也就写不出那样的好字。 所以,温故需要将这些肌肉记忆也吸收进意识中,刻进灵魂里,成为意识控制的“习惯”,真正能为自己所用。 感谢! 感谢这个世界的“我”! 他继承的是“温故”十多年的经验学识。 堂兄磨完刀,在温故空暇时,问道:“弟,我们什么时候去寻姨母?” 他记得温故说过很多次,要北上去投奔姨母。不管是不是他姨母,反正他跟着这么叫。 此前“温故”说季节不适合赶路,要等草木枯黄,随后又病倒,他们不得不停留在这里。 现在,温故已经病愈了,赶路的时机还没到吗?村子外面草木都开始由绿转黄了。 温故淡定道:“不急,再养一养,得再强壮些才好赶路。” 堂兄困惑,总觉得听着怪怪的,不懂。 温故没继续解释,说多了,这位堂兄也理解不了,反而会露馅。 唉…… 外面的气温明显开始降了,确实离原计划再次北上的时间很近。 但,就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量小力微。还缺乏专业人才。 可惜看中的那位专业人才,成天闭关炼丹不出门,他想去跟对方交流一下感情都不成。 得想点儿办法。 秋风已起,时不我待啊。 温故练了会儿字,开始画图,写注解。 瞧了眼还剩下的,可怜的几张纸,温故顿了顿,提笔蘸墨。 啧,村长那里还缺些主观能动性。 下午,小刘猎户送餐过来,也看到了温故新出的几张图纸。 图文并茂,看上去很是高深! 就是…… “这些字是不是太挤了?” 小刘猎户也是进过学的,认识些字,但看到纸上那些大小不一,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文字,还是眼晕。 温故斯文地解释:“如今物资紧缺,还需省着些用。” 言语之间很是随和自然地抬手,引着小刘猎户的视线,不经意间看向那仅剩的几张纸。 小刘猎户满脸赞同地点点头,“是要节省”。 他没多说,但送完餐转身就去找村长: “纸多来些!搜回来那么些好纸咱又用不上,难道留着进茅厕吗?” 村长!在这件事上可别吝啬啊! 咱可不想在图纸上看到那么多密集的字,跟捅了蝌蚪窝似的,看得眼疼。 于是,第二天送餐时,小刘猎户就带来一叠新纸。 “村长说了,让你别省着,该用就用,大胆地用!字写大些写清楚,温二哥你现在做的可是关乎全村安危的大事,别心疼这点纸!” 温故应下了。 这可是你们说的,大胆地用! 书法一道,需勤学苦练,笔耕不辍,可惜如今生存环境苛刻,条件有限。 有了一叠新纸,既能给村子做贡献,又能满足自己的那点小需求,双赢而已。 收了东西,事当然也要办好。 接下来的日子,温故的重心都在坞堡上。 如今这个世道,即便太平的时候,生产力有限,信息获取艰难,书香之家的家中典藏,所记载的也未必详尽。 温故生于信息爆炸的时代,后又成长于战乱之中,再融合身体本身关于此间世道的记忆,将自己的经历与知识进行本土化。 整体方面,他还画了个粗略的对比图——豪华堡寨版和乡土村落版。 大致框架打好,再给实用的乡村版做细致构建,第一版画稿就出来了。 小刘猎户如获珍宝,赶紧捧着去找村长和几位族老。 村长家里,几位重要人物都在,此刻正围着一张朴素木桌,看着那些画稿,迟迟不语。 他们也去过县城,听茶楼说书的讲故事提到过坞堡。 历史上,很久以前的王朝末年,或者战乱频发的地区,乡绅豪族会建起坞堡。 朝廷在边境地带,为了防御外敌,也会修筑堡寨。 生活在底层的村民,匮乏的知识和贫瘠的想象力,无法描绘那些都是怎样的东西。 如今,做梦的素材有了。 村长抿了抿唇,目光艰难地从豪华版,移到乡村版。 他们这破村子,当然比不上人家那规格。不管是乡绅豪族的坞堡,还是朝廷建的堡寨,都太过遥远。 温故画出来的几张图,他们可以选择能建起的垒壁,重新规划村内的场地和布防。 但……梦(野)想(心)还是有的。 村长和老刘猎户,都再次看向那张豪华坞堡图。 世道大乱,哪个乱世不是乱个几十年,甚至还有数百年的。 而在这里,周围这片地界上,也就只有咱们村子有活人的机会。 逃难过来的人都得听咱们的! 乐观点,长远考虑,或许哪一天可以把村子建成那样规模,到那时候,自己这些人的身份也都不同了吧…… 嘶—— “咳!”村长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咳了一声提醒在场各位,“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村中这几位,对温故给出的画稿非常满意,随后亲自给温家兄弟二人送了些珍贵物资过去,还问温故是否想要换一间大的屋子。 温故婉言谢过,说这里够他们兄弟二人住了。 他还站在村长的角度分析:“周围村镇或许还有一些零散的幸存者,就算没有,也可能有逃难的人过来。若遇到合适的,村里可以吸纳。那些空着的房屋留着,以后人多了都能用上。” 这话村长爱听,乱世里,他们这么点人口想谋求发展,可不太够。 一时间,村长看向温故的目光更亲和了。又送了些补身体的药过来。 温故喝着补药,心里琢磨着:他们住这儿,离村里几位重要人物都比较近,比如那位道长,他还想去走动走动来着。村里有什么动向,这儿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而村长所说的那几间空了的大屋,有点远了,房屋条件也一般。 现在住的这间屋子,虽然面积不大,但该有的都有,做起消杀也省药。不管是草熏还是药水喷洒,分到的东西就那么点儿,小空间使用正好,省下来的也有别的用处。 没必要换房,住这儿多好。反正也住不久。 因温故提供的图纸,村中几位重要人物时不时来这里跟温故聊几句。 温故与他们聊多了,对村里的情况也有更多了解。 尤其是那位青一道长。 道长又闭关了,和往常一样,没十天半月不会出关。但关于道长的话题,每天都在村里各家流传。 温故得知,道长刚来村里的时候,就给村民们祈福驱邪,驱出了蛊虫呢! 一颗丹药下肚,不少人就排出了长虫! 不知讲了多少遍,村老们说起时,面上依然带着惊骇。 温故很捧场,也跟着惊叹:“道长法力高深!” 他猜测,驱的蛊虫应该是这时代某种寻常的肠道寄生虫。 世道大乱之前,村人多喝生水,饮食生活方面也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条件讲究。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感染寄生虫的几率很高。是后来为了驱邪避疫,才注意起来。 而引发这场乱世的,很可能是另一种危害极大的寄生虫,道长也解决不了。真能搞定的话,道长也不会躲在这个偏远村落,早就去傍大户了。 但青一道长也确实是个能人。 果真是个人才啊! 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专业技能? 这日,他去村长家开个小会。 村老们研究了几日坞堡图纸,不识字看不懂图解的人,也理解得差不多了。 建造和布防方面,需要温故过去商议。 温故对他们村落和本地的地形地貌不够了解,有些地方需要改动。 村里的人对防备野兽自有一套。 外面那些邪物已经不能算人,完全没有属于人的心智,而是与山野兽类相近,可以看作是一种威胁极大的猛兽。 但与此同时,乱世之中除了防备“野兽”,还要防备人! 村长和刘猎户总结了一些疑问,说给温故听。这两人比较有远见,一些问题也能问到点子上。 能怎么建,到哪里取材料,什么时候开始,以如今他们村里的劳力,建设进度如何,建设期间怎么防备邪祟,遇到幸存的难民该如何应对……等等,这些都需要考虑到。 参会的另几位村老,自认为对村子周围山石草木更熟悉,提的意见肯定更有用,纷纷发表言论,觉得自己此时真是太睿智了! 但是说的一多,思绪就乱,理不清,记不住,说着说着又安静下来。 发愁。 这么多事情,该怎么搞啊! 温故并未表现出半点轻视,认真听完,给出建议:“要不先做个……三年计划?” 如今这世道,也无人能预料接下来的发展。 时间太短,没有必要搞这么多计划。时间太长远,也不合适。 对他们来说,三年正好。 温故简单明了地解释。 村长和刘猎户表示赞同。 其他村老见状,这时候不多话了,跟着点头同意。唉,他们还是听村长和刘猎户的吧,前头怎么说,他们跟着做就好。 有了目标,就有了主心骨,能更清晰地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人在困难的时候是很容易迷茫的,找不准方向。 对于他们这些,大半辈子以田地为生的人,他们有力气,只要给找准方向,心就踏实下来了,有了盼头。 一时间,在座的几位对温故又多了些认同。 村长感慨:“还是你们读书人懂得多,这坞堡和这个什么……三年计划,就辛苦你了。” 温故对几位谦和一礼:“我兄弟二人得村中照顾,自当尽绵薄之力。” 另一位村老乐道:“什么绵薄之力,这是大大的用处!” 温故客套几句,在几位主事人心情正好的时候,随口提起似的,说想和那位道长探讨一下如何克制外面的邪物。 刚才还表示欣赏的几位村老,满脸不赞同。 村里两位重要的外来人士,一个是读书人,一个是道士。 村里人都带着敬意——读书人懂得多,道士更是神异。 若真要做个二选一,眼下还是道长更重要。 神仙事>凡人事 一位急性子的村老正要说什么。 却听温故又歉然叹道:“可惜,道长神异,专注道法,刚做完法事,必定是要调息一段时间,我也不能因这点事情去打扰。” 急性子的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村老们面色稍霁,赞同点头:“是的是的!可不能去打扰仙长!” 还是温故这样的读书人好啊,不让大家为难。 温故试探完,体谅地笑了笑,不语。一副“我很明事理顾大局”的样子。 内心:我不去打扰,但是…… 他自己跳出来就不能怪我了。 ------------ 第六章 撬一撬 温故心中琢磨别的事,也不耽误与村中几位主事人说话。 等坞堡图纸的几个疑问商议完毕,接下来,村中这些主事人就要聊一聊材料和村内施工建设的安排,不过这里面涉及的部分内容,比如仓库和地窖的改建,不能让温故这个外人知晓。 温家兄弟两个都是要离开的,妥妥的外人。 几位村老说话比较直,以免得罪这位读书人,村长打算先出声,请温故回去。 却听温故说道:“其实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思量许久,决定还是问一问。” 村长赶人的话到嘴边顿住,说:“什么事?” 温故面露忧色:“先贤有云,‘人之血气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于性命者也’。这是说,人活着,要有血气,还要有精神。我观村里现在大家……似是有些萎靡不振。” 说到这个,村里几位主事人也发愁,不急着把温故赶出门了。 温故说的这问题,他们能不知道吗? 虽然没读过圣贤书,但他们有自己的经验见识。 人要是没了精神气儿,就容易虚弱,容易得病。 所以很多时候,他们不需要懂医术药理,只要看看对方的精神状态,就能知道对方身体大致如何。 村里现在的人数,相比而言,还算是较多的,但如今大家的精神状态,即便温故把图纸画好,即便季节变化时机已到,大家有力气建坞堡吗? 搬石头扛木材,搬得了扛得动吗? 做一天工就得垮掉! 如今身体远比不上以前在地里伺候庄稼的时候了。田地荒废,精神垮塌,除了各家出的巡逻人手,其他村民成天关在家里,提心吊胆想这想那,要么死气沉沉,要么天天吵架。 而他们村即将要开始的,是秋末和整个冬季的筑堡任务! 到时候天气寒冷起来,人更遭罪。 但如今这样的世道,大家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在天冷,在邪物受到低温限制的时候,外出去收集材料物资。 一时间,原本被坞堡激得兴奋的几位主事人,都忍不住唉声叹气。 能咋办呢? 说也说不通,又找不到别的法子。 青一道长做法事能为大家驱邪,但不能持续提神啊! 温故感受着低沉的气氛,缓声道:“不如试着增加一点儿村民们的精神生活?” 一位村老问:“啥叫精神生活?” 温故直白解释:“就是找点乐子。” “现在这样儿,哪来的乐子。”你这书生说笑呢? “话本需要吗?”温故问。 屋内顿时一静。 村长看过来,道:“若是以往,肯定是喜欢的,但如今日子过得苦,有用吗?” “要试过才知道。” 温故也不能确定,但他想试一试,希望能得到几位主事人的支持,于是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试着写个话本,与病疫相关的,既能让大家学到辟邪疫的知识,又能满足大家的精神需求,还能把那股精神气儿提起来,做事情才会有更有力。” 村长听着觉得靠谱,让温故多说说。 温故是这么想的,如今邪疫蔓延,自身防护是首要。成天求神拜佛也没什么用啊,别总惦记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通过话本,给村民普及寄生虫知识,如何在平时生活和做工的时候注意自身防护。 躲家里把水烧开,把食物加热,熬一天是一天? 但柴火和食物总有用完的时候。村里物资按劳分配,谁出力多,分到的东西就多。 村里马上要建设坞堡,肯定要动用更多的人力,不会允许那些人继续躲家里。 村民们多是世代生活在底层,对许多事情缺乏认知,但在这种时候,这个村子能还能幸存下这么多人,显然已经有一定认知,也是听得进劝,有分辨能力的。 人因未知而恐惧,因恐惧而慌手慌脚,到时候更容易出错漏甚至危及性命。 倒不如让大家多学些防疫知识,心里有了盘算,才更有效率。 “我写下之后,可让村里识字的人读给大家听。”温故说道。 屋里几位主事人确实心动。 类似镇上和县城里,那种说书人讲的故事? 如果真能行,他们也想听话本。 村里没啥娱乐,成天圈在这屋前屋后,他们这几个老头子没事儿就从栅栏缝隙,望着前方日渐荒废的田地迎风流泪。 情绪压抑的时候,恨不得直接走山里去,给家人多省些负担。但心中又割舍不下,有些事情,年轻人还真办不周全。 如果一个话本就能解决这么多问题,当然最好了。 不等其他人表态,村长先点头:“那就试试!” 温故微微颔首,又道:“既然是给村里大家看的话本,那当然得符合大家的喜好。” 他得根据本土风俗和口味改编,因地制宜,接一接这里的地气。只要别总是翻来覆去的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那么,诸位倾向于哪些类型呢?”他问。 这个问题,大家就很有表达意愿了。 世道太平的时候,他们可不挑,才子佳人的那些他们听得起劲,乡野闲话他们也喜欢得很。 但是如今世道变了,什么才子佳人乡野闲话,他们都不耐烦听,就想听那些—— “神仙的,妖精鬼怪的!” “钟馗圣君伏魔那样!在镇上酒楼听过一次。” “我爱听神佛降妖!” …… 温故哑然。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他迟疑道:“如今的境况,写这样的话本……大家能接受吗?会不会听了有更大的心理压力?” 众人态度坚定:就要这样的! 这种时候不要跟我说其他,就要听神神鬼鬼! 村长道:“我们不懂啥心理压力,就是想听一听这样的话本。” “那……好吧。” 只要能达到目的,引导好的卫生习惯和防护意识,神鬼就神鬼吧。 若是执着于跟村民们说“神鬼之言皆是虚妄”,会被围殴的。 了解了需求,温故确定类型:“那就写驱魔逐疫?” “可!可!可!” 坐边上的几位主事人齐齐点头。 坞堡图快完事了,但要写话本,需要的纸也不少。 村长这次记住了,转身去库房取来一大叠新纸。 虽不是贵人们用的那种顶级书画纸,但这样的纸质,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往日也是难以接触到的。 不过村里平日也没谁使用,如今又关乎村里的“精神生活”,村长也舍得。 “这个话本的事,辛苦你了!” 温故接过纸张,感受着手中略沉的纸质触感,真诚说道:“自当为村里多做考虑。” 嗯,顺便增强一下自己在村民们心中的影响力,如果能把炼丹的那位钓出来,那就更好了。 当然,也不能只盯着那位道长,他得看看村里宅着的那些人,还有没有合适的人才。 村长的孙子,曾经在县城药铺当过学徒的豆苗,一直在边上安静打理药材,只是在温故离开前,他出声提醒: “我们村户人家没啥学识,温二哥你尽量写得通俗浅白。” 意思就是,别搞太多文绉绉的东西,我们看不懂。 温故回以一礼,表示记住了。 唉,这个药铺学徒还不错,可惜挖不走。 别说村里不会放人,真要用手段把这位挖走,村子基本也离废不远了。 抱着一大叠新纸回去的时候,温故目光再次看向道士所在的屋子。 从这里经过,能闻到药材的气味。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闭关的道长在炼丹。 时不时还能听到捣药声,也不知道那丹是怎么练的。 朝外一侧的窗户紧闭,看不到屋内情形。 温故收回视线。 小学徒那边不能动,还是得从这儿撬一撬。 接下来的时日,温故将主要精力投入话本。 而空闲时间—— 没外人在的时候偷偷举铁。 有外人在的时候一表斯文。 因心中早有谋算,话本写起来也快。 三日后,温故将第一份书稿交给村长。 村长看后非常满意,觉得一份不保险,以防万一,想让孙子豆苗再抄录一遍,自己留份在手里。 豆苗无奈:“爷,你这是为难我,字倒是认得全,但是抄录?我写的字也就只有我能认,要是有抄书的本事,当初就去书铺接活儿了!” 最终温故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 “那我就再抄录一遍,也略作修改。” 还询问他们,初稿里面有哪些地方难懂的,再写一份“惠民版”。 而村长拿着第一份手稿,去找了村里适合说书的人。 至于说书的场地,当然不敢去打扰道长炼丹。挑个离远些的空屋棚,用药草熏一熏,就可以使用了。每天让人把话本说个三五遍,想听的人自己过去。 话本的效果立竿见影。 村里沉闷的气氛又活跃起来,走出门的村民一改之前的精神状态,话也多了。 温故观察着这些村民,可以通过这个机会,更了解村里各户的家庭组成和言行风格。 上次这些人见到温故,是在前几日道长做法事的时候。那时候大家相互防备,不愿言语。 这次热情多了。 温故回以同样热情。 ———— 不久前做过一场法事,村里各处喷洒药水,气味尚未散去。 新整出来的茅屋里,一大早就坐着好些人。 火盆里的小捆药草先点燃,就着药物烟气,前县城酒楼的账房,现村中账务负责人张二桩,走到前面,坐在高出一截的木椅,开始今天的说书日常。 他已经讲过许多遍了,在家里讲,在这儿还继续讲,一点儿都没厌烦。 如今不用看着话本子,他自己就能流畅讲出来,还能夹带点儿私货,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 他也曾见过酒楼里请的说书先生,即便只能学个两三分,也足够带动村民情绪了。 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面上焕发光彩。 “青一仙长说过,诡邪致疫,这毒虫,就是诡邪根源,为祸人间!” 说的是话本里面写的,天地间的神火,诛杀危害人间的毒虫。 话本里面,情节跌宕起伏,本来快要解决灾危了,本地突降大雨! “神火功力大减,毒虫却士气大涨,随水流蹿。” 屋里的村民们着急。 “可惜这一场大雨,让它们给跑了!” “那毒虫逃入水中就捉不到了呀!” 前面的张二桩摇头晃脑:“这毒虫遇水则活,被神火打得重伤,但是一逃入溪水中,快速痊愈,又可以随水流动……唉!” 其他村民也跟着叹,都是满脸愁绪,这可如何是好! 人世间生灵涂炭,他们特别有代入感。 张二桩情绪切换,一振衣袖:“还有机会,可在溪流入河之前截住!” 气氛烘托得,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条热闹无比的县城街道,一腔热血,情绪上头。 “毒虫蛰居水中,又沿路在溪流两侧湿润的泥土里附着毒素……” 他讲到神火顺着这条溪流往下追踪,而溪流下游,生活在那里的农户人家,还有外出游玩的城里人。 有以溪水净手,摘下的瓜果到溪边略做清洗,便直接入口。 还有踩在里面玩水的。 “可惜此时溪水已被毒虫侵染,溪流两侧毒素尚存,用溪水清理的食物,虫毒便混入其中,与食物一起被咽下,由胃入肠,片刻之后,便中毒已深……” “还有那摘花弄草时手指被刺伤,手臂被刮伤的人,虫毒侵入皮腠血管,传至全身……” “还有那光膀子玩水的,赤着脚的,放在往日,倒也无所谓。但此时,纵使身强体壮,还是露了破绽!” 屋里跟着此起彼伏的叹息。 “虫毒侵入手臂腿足,中毒的人痉挛哀嚎,神志全无,状若疯癫……” 听着那些一无所觉的人,不管是村户人家还是贵人子女,都是一步步靠近危险,又一个个中招,听故事的村民也是浑身汗毛竖起,感同身受。 “唉!” “可不是么!” “趁虚而入,果然奸猾!” “这入口的东西,需得用滚水烫一烫,实在不行,用干净的布擦一擦,咱们村里都知道的事,大户人家又不是买不起柴火,怎能如此疏忽呢?” 前头的张二桩表情又变了,神色悲悯,学着庙里见过的和尚,双手合十……想想又觉得不对,立刻改成了道家礼仪,抱元守一。 “那遗留的虫毒,若是沾人身上,所有罪过记于一身,死后去阎王殿审判,都要下大狱的!”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山野小民,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身后事都是大事! “被毒虫毒害的人,血都是带毒的,一般人若是沾上了,也会中毒……” “比如偷偷穿了剥下来的衣服,没有做祛毒,直接穿,身上又有伤,虫毒便会侵入伤口……” 他讲到中了诡邪虫毒的人,毒尸的处理。 “以火而葬,火神才能清除邪恶,还以清静,得以安息,知道为什么要烧吗?” 不等村民们各自发表意见,张二桩接着说道:“就算不烧,地狱也有业火燔灼,逃不掉,总要烧一遍的,到时候就是直接烧魂了!” 他不光讲话本的内容,还夹着自己的理解。 “烧掉的是肉身吗?不,烧的是业障罪行……” 随着情节进展,神火终于逮着毒虫,就要出绝招了…… 原本因火烧尸体有不同意见而吵起来的人,立马都安静下来,目光火热,双拳紧握,全身都在使劲一样。 此时,村里另一处。 半大的孩童们,没赶上早晨那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话本内容,学一学话本里面那神火的绝招。 不过行动之间倒是比往日谨慎,可不能像话本里那些蠢人一样给邪虫可乘之机! 离他们不远的一间房屋。 青一道长正在配置新东西。 村里就这么片地方,即便远离,动静大了,也难免会听到些许。 而离得稍微近些,说话声音再大些,只要凝神去听,就能听到大致内容。 起初有动静,道长没去理会,只以为村里又有人“中邪”,或者有逃难而来的外来人口,又或者出了别的事情。 他都没去理会,村里的事,由村人去处理。不关我事! 继续忙自己的,耳朵却突然抓住外面传来的某些敏感字眼。 “临——” 道长顿住。 “兵——” 眼露惊骇。 “斗——” 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者——” 眼神凌厉中带着些慌乱,张口就要骂出声,太激动被口水呛住,咳得狼狈,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硬是又回到了高人的风范。 深深呼吸。 心中暗骂。 你大爷的! 谁特么在念我道家九字真言?!! 莫非此地有同行出现?! 心中警惕骤生,急得差点蹦起来。 如今这样的生存条件,就这么个小破村子,可供不起第二个“仙长”,若真有,必定要拼个你死我亡! 同行之间是死仇啊!!! ------------ 第七章 以什么服人 青一道长在屋里烦躁得转圈,想立刻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转念一想,还是得稳住。 如此着急出去,有损他在村民们眼中的高人形象。 先观望观望。 虽然人没出去,但一直在留意外面动静,等待时机。 他这里不需要村民们送餐,只需要送柴火和干净的山泉水。 当初他来村里,就指点村民,用竹子从山上引了泉水过来。 而负责给道长送东西的人,也是道长指定的,这人老实,话不多,管得住眼睛。 只是这天,这村民送完东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本来就藏不住心事,这副万分纠结,一脸“我有话想说,但我不敢”的怂样。 青一道长原本还想着怎么从这村民口中打探消息,见状淡定又颇有威严地睨了一眼:“何事?” 那村民还是没忍住,小心问:“仙长,道家可有辟邪除恶的九字真言,就是那个‘临兵斗……’” 那村民每说一个字,道长脸色就难看一分,蓄起的长须都根根紧绷。 以至于那村民吓得,话到最后,声音微不可闻,不敢说下去。 道长心说我等的就是这个! 他沉着脸:“没错,是我道家秘术!并非寻常人所能用!” 那村民顾不上害怕了,激动得脸色涨红:“真……真的有啊!温二郎写的是真的!” 青一道长:??? 这竟然与那狗书生有关系? 又试探几句,确定了,都是那狗书生整出来的动静! 不是同行就好。 心中的担忧稍稍降下去,但也有了紧迫感。 那狗书生,挺能笼络人心啊。 论忽悠,我还没有输过! 心思转动,青一道长强势地对那位村民说:“那温家二郎写的话本?去拿来看看,是否有损我道家声威。” 那村民不敢拒绝,缩头缩脑走出门,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多嘴! 平时也不多言语,怎么就这次没管住呢?! 瞧吧,话本子没了。 又想着,那温二郎不愧是读书人,连道家秘术都知晓呢! 道长吩咐,谁也不敢拖延,村民去村长那里告知一声后,取了话本就急匆匆给道长送过去。 村长这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明智,话本准备了两份,这一份给了道长,自己手里还能留一份。 另一边,青一道长拿到话本原稿,快速翻了翻。 不屑地嗤笑一声。 “果然是唬人的伎俩!” 不过,那狗书生也确实有点东西啊! 这话本里面诸多描述,与道教的三尸之说有些相似之处,部分细节,连他这个道门中人都不清楚。 嗯,学了学了。 转念又一想,他握着话本书稿的手指攥紧。 莫非那狗书生是想把我剔除,取而代之? 以那书生的本事,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能让村里人转变立场,若是再弄点“祥瑞”或者别的神异事迹出来…… 越想,心中疑虑越深。 还是决定亲自出去探一探究竟。 只是,闭关才几天,外面“九字真言”一起,他就立刻出关,显得有多急迫似的。 不行,不能立刻就出去,那样就显得他怕了一样。 还需另寻时机。 …… 村长家里,温故捧着一杯药草茶,坐在那儿听几位主事人谈坞堡建设。 如今村里人精神状态日渐转好,季节变化时机也要到了,他们即将有大动作。 坞堡图经过几处修改,大致完成。 温故见村长他们打算就此定稿,像是突然记起什么,赧然道:“虽然我把图画出来了,但是,风水阴阳之术,我了解实在有限。是否要请道长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其他人一听,纷纷赞同。 他们自家建房子上梁都会挑个黄道吉日,如今村子要建更重要的坞堡,是要更加重视。 温故这话提醒他们了。 早就听说过城里富户建大院子都是请大师去瞧风水的,更讲究的还要摆阵法呢! 青一道长法力高深,看风水肯定很行。 一般小事不敢去劳烦,但这个,可是村中大事啊。 安排! 于是,又一次给道长送东西,那村人瞧着道长有空闲,想着村长的交代,便试探着询问: “道长何时出关?坞堡图已经画出来了,村长希望您能帮着瞧瞧风水,看哪里需要改动。” 琢磨着怎么套话的青一道长,听到这里心中甚喜。 正正好啊! 不过,为了稳住人设,他在同意之后,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端着态度让村里把图纸送过来。 看了图纸后,又沿着村内走了一圈,还特意去村里说书的那屋子,在外面观察,沿途听一听村民们的议论,确认九字真言和话本的确是那书生搞出来的。除此之外,村里并没有别的异常。 这才慢悠悠来到村长家里。 此时,得到消息的村中几位主事人,早就在门口等候着。 温故也同其他人一起,给足了这位道长面子。 青一道长维持着那副超然淡漠的姿态,视线轻飘飘扫过几人,在温故身上稍顿,才说道: “图纸有几处布局朝向需改一改。” 温故接话:“我备了笔墨。” 道长拒绝:“不必。” 手一翻,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支不符合时下审美的笔——纸皮包裹的细墨条。 质地软硬正好,写起来清晰润滑,看着又坚实耐磨。 温故目光盯着那支笔,停留片刻,语气惊异:“此物是?” 青一道长神色傲然:“不过是炼丹偶得之物。” 温故观察着青一道长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 可能,还真是这道士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诚心赞叹:“道长确实能力非凡!” 连铅笔都能炼出来,奇才啊! 撬人的想法更强烈了。 青一道长听着温故的夸赞,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狗书生内里藏奸! 不再去看那边,他只是对村长几人说道:“行走江湖……探寻大道,有些东西就得讲究一个实用。” 他才不说,大户人家瞧不上这玩意儿。 拿笔在图纸上又改几笔,收工。 察觉到温故依然盯着自己手上的笔,青一道长语气微扬: “这炭笔,虽看着粗陋质朴,可也不是谁都能用的,寻常儒生驾驭不住。” 温故伸手:“可否……” 青一道长不在意,抬抬手让人拿过去。暗里有看笑话的心思。 接过炭笔,温故当着众人的面,以握毛笔的姿势拿着笔,试探两下,似是觉得不对,手指头一根根调整,然后以合适的姿势握住炭笔,在纸上缓缓写起来。 变化握笔姿势这个过程,道长脸上原本藏着轻蔑的笑容,逐渐消失。 等温故一手好字写出来。 道长:“……” 温故谦和地笑了笑:“世言,能书不择笔。” 瞧咱,写得好,用什么笔都行! 青一道长稳住情绪,等回到自己炼丹的屋内: “狗书生!” 此前这狗书生郁气沉积,囿于病榻,没带来什么威胁。 现在…… 比之前更令人生厌! 想着这前前后后的事,他心思翻转,眼神阴沉。 …… 又过两日,温故溜达到村长这儿,原本是想听听他们接下来的大动作,但今天一进屋,就见村长拿着一张单子,愁眉苦脸的。 见到温故,村长也没避开。 看来不是村里的秘密。 温故缓步过去,关心问道:“村长因何事为难?” 村长扯出个笑:“只是在想,怎么把道长需要的这些东西凑齐。” 道长会列出需要的物资清单给村里,每次都是分批递出来,他们分批准备,不然一次也很难集齐那么多东西。 只是这次,负担确实大了。 即便村里有了许多积蓄,但是看到纸上列出的这些种类,还是很有压力。 心中刚升起些许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被胆怯和对道长的敬畏压下去。 村长的表情,瞧着很是纠结。 温故好奇想看看。 村长略作犹豫,还是递给温故。 也不是秘密,村里每次准备给道长供奉物资,不少人都知道,除了库房挑选,还可能需要去各家换一些。 温故看着纸上列出来的各种物资,挑了挑眉。 “炼丹需要这么多糯米?” 村长理所当然地道:“道长说了,糯米阳气旺,能克制阴邪,能除秽气。” 神鬼传说,以及一些地方的习俗里面,的确有类似说法。 温故心说,你们以前地里都有种糯米,怎么就没见那地能驱邪? 城里有酿酒和制作糕点的需求,所以,许多村民都种过糯米。 不只是这个村,周围其他村都一样。那么多村都绝户了。 不过温故没有就此事与村长辩论。 因糯米的特殊光环,被无数志怪传说、宗教文化和本土习俗,赋予了特殊力量,家家户户都非常珍惜,存货有限,不会轻易分出去。 唯一会让他们主动、自愿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位道士。 而且每次把糯米贡献出来时,都是目光虔诚。 温故能理解。 世道太平的时候也一样,多少人穷得在家都吃不上饭,还要去寺庙添香油。 出什么事儿了,还要自责往功德箱里添的钱太少。 只不过,那位青一道长入村以来,一直把握着一个度,既不会让村民心生抗拒,自己又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今这样,倒显得急躁了,是贪心不足,还是…… 温故一顿,翻过清单再次查看里面列出来的各项条目。 眉间跳了跳。 狗道士要跑路?! 温故看向村长:“这位青一道长可曾表示过要离开?” 村长点点头,声音低落:“是,年初道长来的时候就说了,他法力受损,在我们村歇脚,等法力恢复些了,还是要去追寻大道的。” 温故心想:法力什么时候恢复,还不是他说了算? 还有追寻大道,他要追寻什么大道?大忽悠之道吗? 村长继续说:“因此我们才要在道长离开之前,请他为村里多炼制些辟邪的药物。” 要不是为了让道长多留下辟邪的丹药,他们也不会想方设法收集各种草药物资给供过去。 库房的东西都先供着道长那边。 这也是为了村民自己。 温故听着村长的话,再看看手中的清单。 狗道士想提前跑路?! “你们就没想过请道长留下来?”他问。 村长百般无奈:“青一道长说了是要追寻大道,我们这些凡人,如何能去妨碍?会遭天谴的!” 温故面露担忧:“若是道长离开,留下的丹药用完了,那该如何是好?” 村长也愁苦,眼神往温故这边瞟好几眼。 温故贴心地接话:“不如,我去道长那里劝说一番?即便不能阻挡这位仙长追寻大道,也尽量帮村里争取一些辟邪之物,留下防身。” 村长顿时笑开了,脸上深刻的皱纹条条舒展,看温故的目光无比亲和,感激地说: “你们读书人懂得多,向来是讲以什么服人……” 温故谦逊道:“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 第八章 组队不 温故去见道长,打算把堂兄也带上。 村长担心这位会惹怒道长。 温故说:“堂兄心源清净,道长不会生气的。” 村长也知晓这位是个什么情况,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村民给道长送物资的时候,温故很有仪式感地让其帮忙送上一张拜帖,之后才带着堂兄前往。 青一道长在拿到对方装腔作势写的拜贴时,心中的警惕值就已经拉满了,特地收拾一间空房用于和温故谈话。 他可不敢让温故看到他炼丹的东西,谁知道那狗书生在看之后还会整出什么事! 青一道长所住的这一套农家小院,虽然只是几间茅屋和围了一圈栅栏的院子,但在村里已经是豪华级了。 他选择的这间屋子不大,但保密性还行,不容易被外面听到聊天内容。 温故进来时并没有四处张望,不大点儿的地方,目光所及已能看个大概。 平时这位道长关在丹房里面忙活,周围的村民能闻到药草气味,只以为道长在里面炼药,实际并不知道这位究竟在忙活什么。 没了其他人,青一道长还真不想浪费时间跟狗书生谈什么大道。 有什么好谈的? 以他游历江湖多年的眼光,这狗书生也绝对不是想谈这个。 阴沉下来的目光往那边刮了一眼。 就是因为这狗书生太能搞事,他才不得不提前计划,趁自己对村民的影响力还在,没有被这狗书生分走,又逢外面天已转凉,多捞些东西跑路,以免生变。 温故倒不在意冷遇,也不想在这儿干站着,找个凳子坐下来。 他儒雅一笑,直入主题:“我游学时曾听闻,一些需要出远门的人,以糯米、枣、芝麻等,制作不饥丸,以便行路。” 原身游学时并没有听说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是温故自己在书籍上见过相关记载。 能起效就行。 果然,被温故点出清单上列出的物质另有所图,青一道长的脸色又添几分阴沉。 同时青一道长又纳闷。 儒生游学他当然知道。学子们在学堂之外,也会外出游历,寻访名师,了解民生政情,开拓眼界。 但是你这书生…… 青一道长很想问一句:你游的什么学?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偏门知识?! 谁家正经书生这么游学? 青一道长垂下的眼眸厉光闪过,甚至想要立刻出手。 能在这世道活下来的,有几个是优柔寡断之辈? 只是,看一看在旁边守着的温故堂兄,再想想如今村里可能都盯着这里,又按捺住。 不然的话,他可以直接把温故敲晕,然后收拾包袱跑路。 烦。 这狗书生怎么这么能搞事啊! 看着青一道长神色变换,温故并没有一直抓着这事不放。 笑了笑,他声音和缓:“道长法力高深,想必经历颇丰?” 虽然被点破一点小心思,但青一道长依然维持着他的高傲姿态,想挽救点儿尊严: “贫道十年走南闯北,陶冶身心。圣人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温故啧了一声,言语意味深长:“听得出来道长这‘游艺’,必定十分精彩。” 青一道长当没听见,继续道:“后学艺不精,又去山中苦修。” 温故点头,表示理解:“嗯,进修去了。” 估计是忽悠人的时候遇到硬茬子,找个偏山跑去躲两年。 青一道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十年云游,两年苦修,一朝下山……” 他就没想过去刮这帮穷鬼的东西! 他是个有抱负的人! 从来只盯大户! 奈何,时运不济啊…… 他心情烦躁,不只是因温故在这里杠,更因为他满腔志气无法施展! 如今这世道,正是他这样的人大展身手的时候。 然而他却只能窝在这个小山村里,幻想着同行们周旋于各大势力名利双收,每一天都是煎熬! 青一道长满心的郁闷都快要溢出来。 温故观察着这位道士。 本朝佛教兴盛,但也有几任皇帝崇奉道教。 若是德高望重,可能会获得封号财物,名利双收。但若是品学不良者,就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有些道士,是心中有大道大义之人。 而有些道士,欺瞒哄骗,人品堪忧。 面前这位青一道长,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前者。 不过很显然,这位也并不把自己定位成后者。 青一道长继续挽尊:“贫道志向高远,寻常人无法领会。” 就一个小破村子,穷得要啥没啥,道袍破了好几次,也没新的换,缝缝补补又半年,何曾拮据至此! 手中那些珍贵材料,到村里为了换取更多优待,只能填在这里面。 就像在用黄金换一口吃食,每次作法都心疼得要命! 自带的材料都快用光了,再这么下去,再要作法他就作不出来了。 村民们供着他是因为他足够有用,乱世里能活到现在的村民,可不是一般村民,没有实际好处,到时候他在村里的地位降低,日子更难熬。 其实就算没有温故,青一道长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快忍耐到极限了,不然也不会因为一点扰动就决定提前跑路。 护了村里这么久,我离开前搜刮点东西怎么啦?要你这狗书生多管闲事?! 温故分析着青一道长言语神色暗藏的信息。 他问:“听闻道长在秋冬之际也要启程,可有想过去哪里?恕我冒昧,我兄弟二人也即将北上投亲,想问个安心。道长可曾起卦算一算,何方能躲避灾祸?” 涉及到专业方面,青一道长神色镇定下来:“北方为吉。” 温故心中思量。 只说北方,太过含糊,也就是说,这位道长可能也并没有明确目标。 这位“得道高人”,具有全局性的思维,知道往北避祸。 但水平还不够高。 众所周知,“得道高人”的人脉都很广! 下至泼皮闲汉,上至皇亲贵戚,都能搭得上线。 若是真有那水平,现在不至于没有明确目的地。说不定,对整个北地都不了解。 青一道长对北地确实不怎么了解,以往他的活动地点多在南方,世道乱起来,信息获取艰难,就更不了解了。 不过他相信自己能力,只要出去遇到活人,就能探知更多的消息。 北地现在可是有几个世家坐大,而南地又有豪族北迁,今年秋冬季节正是南北人员活跃的时候,总有消息漏出来。 青一道长正琢磨着如何在温故这里应付过去,卷了村里东西跑路。 就听温故说道:“我兄弟二人即将北上寻亲,此行艰难,正需道长这类精通辟邪神技的高人相助,若是道长暂无要事,不如同行?路途还能探讨大道奥理。” 狗道士,组队不? 青一道长心说:谁特么要跟你探讨! 但温故的话,也同样让他心中一动。 “你们要北上去投奔的亲戚,听说是个北地武官?” 温家兄弟二人刚来村里的时候,就跟村长透露过这个信息。 “不瞒道长,确实如此。我姨父世家出身,虽家势中落,但近些年又有些崛起之势。如今世道大乱,不知道北地情况如何,若是安然,我兄弟二人北上,好歹有个落脚之地。”温故说。 青一道长听着这话。 如果温故那亲戚只是地方小官,或者连官都不是,没一点实权,温故不可能大老远跑过去投奔。 这狗书生虽然体质文弱,但心智坚韧又阴险,肯定权衡过利弊,态度如此坚定北上投亲,说不定这个所谓的平平无奇北地武官,其实颇有权势? 即便不是贵人,温故的亲戚若是混得好,他便去那里享受供奉。 那亲戚若是混得不好,他就把那里当个跳板,扬名之后再去寻权势更高的人! 眨眼之间心思转动,青一道长已经判断了利弊得失。 心中做下决定,此时再看向温故。 道长入村以来,目光从未如此清澈真诚。 “也罢,你这文弱之躯……” 青一道长又看向旁边,那位一脸茫然的温故堂兄。 “身边又只有这心思淳朴的兄长,我便护你们一程。” 温故笑着一礼:“那就多谢道长了!” 接连这些天的观察和试探,温故对这个道士有些了解。 忽悠,确实是个大忽悠,但在乱世里,也算不上绝对的恶人,捞好处的同时也留有余地。 又确实很有才能。 温故想着以后在北地落脚,有这位道长在身边,也能多搞些事情。 “那我们再谈一谈离村之前,为村里做的安排。”温故很自然地展开手中的物资清单,“道长你这单子是否……欠妥当?不如稍微改一改?” 青一道长:??? 等等! 话题是不是跳得太快? 不是谈组队吗?才刚做决定,你现在就使唤起我来了?! 狗书生! 青一道长不接话。 温故说:“道长啊,咱们要谋求更长远的发展。路途艰险,世态万变,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青一道长眼神微闪。 之前那份清单,为了提前跑路,给村里施加的压力确实大了。 温故现在提起这个,是不是说明村里其实已经生出了异议? 也对,留条后路。 若是北上受阻,再退回村子当他的“仙长”。 不过,给出去的清单,他是不会修改的。他要继续维持高人风范,给村里什么样就得是什么样。 但会做些弥补。 “行了,我心中有数。”他说。 算是应下要求。 这一趟“探讨大道”的首要目的达成,温故也不再久留,给这位多些时间考虑接下来的安排。 等温故离开,青一道长进入自己的丹房。 心中没了此前那般焦躁,他跟温故之间虽然没明说,但也算达成互惠互利的共识。 北上有了目标,找到踏板,欣喜同时,又莫名有点儿“大冤种”的错觉? 应该只是错觉。 ------------ 第九章 烧荒 村长眼巴巴等着温故回来,听温故说道长另有打算,不会让他们吃亏,这才安心。 半点没怀疑。 他们目前对青一道长还是敬畏的。 只是村里这么多人需要生活,他总得为村里多做考虑。 温故帮他们探了道长的口风,他们也愿意和温故多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如今时机已到,他们就不能一直窝在村里了,需要走出去,去镇上搜寻需要的建材和物资,为接下来筑堡做准备。 至于哪日行动,还得看天气。 若是天气适宜,就要清扫野障,把从村到镇的沿途障碍,先大略筛一遍。 法子也很简单——烧荒。 村里人祖祖辈辈靠着土地过活,对烧荒并不陌生。春季烧荒和秋季烧荒,有不同的应对经验。 现在,他们先做事前准备工作。 铜钱,已经不是曾经的价值了,村里面也都是以物易物,或者帮忙做什么事去换取。 只是,接下来工作多了,动用的人也多,太复杂了不好统计。几位主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 温故提议:“那不如记工分?按劳动量和上工时间来计报酬分数,按照分数来分配村中收益。” 现在物资归村里集体管理,主事的几位也不是糊涂人,目前可以用这办法试一试。 温故提了建议,按功劳记分,画正字计数。 过多的数字和符号未必适合这里,画正字更贴近民情。 只是需要村里找出一位公正的,又识字识数的人,来担任这个职位。 几位主事人听后觉得可行。相当于是用另一种实用的“钱”来替代以往的铜钱。能挣多少,全看做了多少功劳。 只不过在人选上,就有争议了。 记录工分,相当于在管大家的钱,就像酒楼账房那样。 那这个账房必须得仔细挑选,咱的钱都归他管着,要是他徇私或者贪了大家的钱…… 不管怎样,自家的钱可不能被少记! 别看村里现在物资种类不多,事情可不少,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账目清晰,否则争执起来,那是要见血的。 一时间,屋内热闹起来。 在涉及到钱的事情上,大家混沌的思维立刻就清透了,都有自己的心思,有倾向的人选。 只是负责记账,又不是要抄录书籍,也就没那么高的学识要求,谁还不会画“正”字?就算不会,回去学一学,又不难。 温故提了建议之后,就捧着药草茶,安静坐那儿旁观。 听几位主事人提人选,与自己知道的人对上号。这也是一种了解村民的途径。 人选挺多,说明村里有点小才的人也多,咋就一直窝家里呢,该出来做事啊! 几位主事人争执过后,有了最优人选—— 原县城酒楼账房,现村里账务兼说书人张二桩,的侄子张信。 小张十五六岁,村里人都说他读书读傻了,刻板迂腐,不知变通。 若是放在以往,大家还能说这是书生气,如今世道变了,就这样式儿的,要是没有他大伯张二桩照顾着,活不到现在。 张信在算学方面比同龄人要强上些许,以前在县城生活,为避难来村子,和村里人也说不上话。 有了决定,他们将张二桩和张信都叫来。 张家离村多年,回来避难,一直谨慎行事,突然被几位主事人叫来,摸不着头脑,心中担忧。 等了解详情,当然惊喜。 只记个工分,不用去搬东西,还不用与那些怪物对上,多清闲的工作啊! 张二桩想着,自家侄儿性子板直,容易得罪人,说道:“不如前期我把这活儿接着,他跟在身边先学一学?” 在座的几位主事人,看了看更显精明的张二桩,然后又全部看向他旁边站着的,绷着一张呆脸的张信。 别的事情上,大家当然会认为经验丰富的张二桩更靠谱,但在这件事上,大家全偏向这位耿直呆板的侄儿。 就要固执! 就要死板! 就要耿直! 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分都不能错! 张二桩:“……” 行吧,好歹这活儿也是自家侄子捞到了,只要把这份工作做好,他们家在村里也站住脚了。 相比起这份多少人眼馋的工作,张信的注意力,多在一旁的温故身上。 温故放下茶杯起身,先来一套读书人之间的礼仪。 张信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恍惚回到学舍念书的时候。 回过神,又满是怅然。 村里人不讲究这些“迂腐之礼”,时间一久,他都快忘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村长跟他说了计分的工作,问他:“对这事你还有何疑问,有没有意见?” 刚被温故带着找回书生意气的张信,激动得满面通红,一扫之前的颓丧,胸中生起万丈豪情。 “没有意见!我读圣贤书,理当为民!” 意气风发的小张账房出门离去时,脸上神采飞扬。 敲定了计分员。 屋内几人继续商议,偶尔也问一下温故的意见。这位书生确实是能解决难题的。 谈及建筑砖瓦石块,温故问他们: “村里是否考虑建一个土砖窑?” 村长以前还真想过,但摇摇头,“不划算。” 自己烧砖,做土胚需要接触水和泥,而邪疫毒虫在水中更为活跃,村民们都不敢靠近那些湿润的泥坑水洼,更别说去挖泥做砖了。 柴火也得省着用,可消耗不起。 相比之下,不如直接去镇上拆一些砖块拉回来。 温故点头赞同。 村子规模还是太小了。 就算有了技术,但村民建土砖窑没有经验,得摸索,耗时耗力做出来的东西又不一定好,还有中邪的风险。 本来人数就不多,要是再在这上面消耗人口,确实没必要。 相较之下,他们在气温降低的时候去镇上拉几车砖石回来,也够用。 温故又问:“可曾想过搬去镇上?镇上的房屋更好些。” 镇作为县之下的商业聚居区,不管是与县城,还是与周边的各个村落,贸易频繁。 镇上有富户建起的房子还用了青砖,比村里的茅草土屋好多了。 “起初,确实有人想搬去镇上,但后来道长说那里邪气重,就都歇了心思。” 村长笑着道:“等我们村子建起坞堡,肯定比镇上更安全!” 不去镇上还有个原因,村子周围他们熟悉,真要是遇到突发状况,往哪儿躲往哪儿藏,他们都有数。 镇上的地形地势可不利于防守,那边四面都有路,事为了方便各村前往镇上。但又不像县城那样有围墙,住着也不安心啊。 温故认真听着本土居民的想法,看他们的行事作风,有利于他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 等事情商议完毕,温故走出村长家,正好刘猎户也出来,温故便叫住刘猎户,询问镇上的情况。 刘猎户对离村最近的镇子更了解,之前还去那边搜过米粮和其他生活物资。 “其实村里现在囤积的粮食,大部分是去附近其他村子搜得的。”刘猎户说,“外面乱起来之后,也就只有在道长刚来的时候,我们随道长一起进过镇。” 他告诉温故,镇上中邪的人很多,更危险,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说话间,温故抬头看到上方飞过的隼鸟。 “那就是刘猎户你驯养的隼?” “是的。”刘猎户对此颇为自豪。 这是他家几代人传下来的打猎技能之一。有的人训练猎犬,而他们家是训练鹰隼。 隼鸟飞在空中,能知道周围是否有猎物,是否有危险或者不明的情况。 刘猎户曾给镇上和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子弟训练过飞禽,知道一点事情。 大户人家也有驯养飞奴传信,也就是飞鸽。所以他在训练自家隼鸟的时候,让它们不要去捕捉飞鸽。 刘猎户说:“它们一般不会去抓鸽子……除非没忍住。” 世道刚开始乱起来那时候,大概是事态危急,各方传讯频繁,每天都能看到空中各个方向的鸽子飞过。 刘猎户的隼,一时没能忍住,抓了几只。 那里面就有贵人们传讯用的飞奴。 而他就是从那里面获取的消息,知道要乱起来了,以及,有邪疫传来。 此事秘密告知村长之后,村长立刻让县城药铺当学徒的孙子豆苗回来,刘猎户带了两个村汉一起去接的人,顺便在县城和镇上买了些山里没有的药材。 温故听着刘猎户的讲述,有些心动。 可那是老刘的心肝宝贝。 不然呢?夺隼啊? 他说:“能预警,能传信,真好。还有没有这样的飞禽?我想带只北上。” 刘猎户直白道:“就算有,也需要专人驯养,你们掌控不住。” 温故问他:“没有别的办法?” 刘猎户眼神闪了闪,没有立刻说,但肯定是有点想法。 …… 村里每天观察天气和风向,终于等到烧荒的时机。 这天,村里众人都走出门。 做大事,要有仪式感。 先请道长开坛做法。 而后动员村民,提振士气。 村民们在话本影响之下,走出门确实没有以前那么慌乱茫然了。各家又分好了任务,目的明确。 温故望着前方被杂草入侵的田地。 春夏季节疯狂生长的草木变得萧瑟,野外的毒虫鼠蚁,逐渐收敛。 放眼望去,大片植物变得枯黄。 刚做完法事的青一道长,见温故盯着前方,也瞧过去。未见异常。 这狗书生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道长问:“想什么?” 温故说:“我游学时听闻,似是有什么轻功能够直接从这些野草上面飞过去?” 青一道长:“……” 旁边偷听着的小刘猎户:“还有这种功法?怎么飞?” 温故说:“踏叶而行,或者,左脚踩右脚上天,能不能飞过去?” 小刘猎户双眼发亮:“世间竟有这样的神功?!” 青一道长:“……” 你这狗书生游学时究竟在学些什么?! 比我还能胡扯?!! ------------ 第十章 出村 烧荒不是随意挑个地方燃火。 他们只是想清理野障,驱赶邪物,而不是把自家烧了。 村里最有经验的老农严肃商议,又做了前期准备工作之后,才严谨挑选了若干燃火点。 枯木野草燃烧的烟气,对那些邪物也有驱赶作用。 道长说过,邪物怕火,如同野兽一样,大量烟气会让它们生起对火焰的畏惧而避开。 因此,村民们将前方大片荒地烧掉,既能把藏在野草丛中的野兽和邪物都赶跑,还能烧掉干扰视线、影响行走的那些野草树枝。 有村民满眼惋惜。 以往枯草枯树枝都是有用的,要么割回去用于灶里引火,要么编织东西。 “多好的柴火啊!”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村长扭头看过去:“你要?那你去割?” “不了不了!” 刚才还叹息的村民们使劲摇头。 离村近了还能捡点儿,离得远了谁敢过去? 一不小心中邪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不远处,温故望着田野上燃起的片片火焰出神。 这次,青一道长没有嘴贱去问了,万一又是这狗书生游学时听过的离谱传言,他都不知该怎么去接话。 温故倒没想别的,只是想起旧事,是身体原本的记忆。 原身带着堂兄外出游学,世道乱起来就立刻返程。但是回到家乡覃城的时候,那里已经城毁人亡。 通过城内遗留的痕迹,结合幸存者口中所描述的信息,“温故”拼凑起来真相—— 城内县令私下收到了消息,同时发现,城里面许多人已经中邪。 离水源最近的几户已经被邪祟附体,听闻火能驱邪,或是觉得临走了要为城民们做点事,又或是防止逃的时候后方威胁,总之,他连夜逃跑前,让人放火烧那几户。 做事的人觉得,要更好地执行主家的命令,又倒了许多火油,以保证那几户一个都逃不掉,根本没有去想隐患,又或者那个时候没时间想,也不放在心上了。 然而天干物燥,城内房屋多是砖木结构,正好那晚风大。 那时同样是草木枯黄,气候干燥之际,多日不下雨,起火点挨着的许多铺子直接烧起来了。 火势迅速覆盖那几栋房屋所在街巷,又借助风势蔓延。 温家宅子离燃火的几处地点太近,没多久便被火势包围。 即便没有火,还没有烧过来,但浓烈的烟气已经围绕,再加上这一夜城中陆续有人“中邪”,火势和烟气更激起它们的狂躁,凶性大发,四处乱跑,疯狂攻击人。 县衙的人早就逃了,无人控制城中乱局 夜间昏暗,多处起火,城门关闭,邪物伤人。 躲家里会被烧,跑出去会被杀,夜间视力环境又差,城门关闭,等好不容易打开城门,车马人群拥堵。 最终,城内住户能成功逃脱的,只有少数。 温家其实提前有察觉,有收拾东西计划离开,终究是慢了一步。留在城内的温家上下十多人,无一幸存。 以前只觉城中那位县令庸碌无为,依靠家族照拂,才有个这样的官职。 平日里这位县令也不管事,城中的大户们有自己的关系人脉,也确实没多把他放在心上。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蠢货能来这么致命一击。 若是朝堂稳固,说不定县令的家族还能把事情压一压,甩锅疫气侵染城民,不得已而为之。 反正离得远,只要做得够绝,扫尾够快,运作得当,上头的人也不会太计较。 然而,乱世是真的来了。 连那位逃跑的县令,也没能如愿逃离。他染了疫毒“中邪”了。 温家兄弟俩遇到过,亲自动手斩杀的。 只是城毁家破,心神俱伤,收殓亲人遗骸之后,“温故”找到了父亲留下的密匣,拿着信物带着堂兄北上投奔亲戚。 整理着记忆中的信息,温故调整情绪。 同时又有些感想。 这样的世道,逃难求生必定艰难,但同行的人选,要么听话,要么够聪明,千万别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蠢货,那真能带来团灭。 抬眼望向远处。 刘猎户带十来个身手利索的村民,在指定的燃火点,依照顺序点燃。 随着火焰蔓延,烟气散开,藏在厚厚草丛中的邪物也动起来。 伴随着野兽般的吼叫,一个人形的身影从凹地处蹿起。破烂的衣物挂在身上,露出来的大片皮肤满是紫褐色斑纹。 这是一个“中邪”的人,而且时日不短。 “中邪”的时间越久,身体被异化得越深。力量、速度等方面也会加强。可以从它们身上的斑纹、皮肤肌肉的异化程度等等去辨别。 刘猎户冷静地搭弓射箭,扎在目标身上。 温故看得清楚,那邪物腹部中箭,仅仅只是停顿一下,像是被激起了凶性,转身就要朝刘猎户那边扑过去。 第二箭已至,对准目标穿喉而过。 即便如此,那邪物也没有立刻倒下,只是踉跄前行。然而田野上枯草燃烧的火焰已经卷到那里。 野兽那般尖厉的嘶吼在荒野上响起,不多时又消失。 众人没有多看一眼,忙着在前面的燃火点继续点燃。 温故很眼馋的刘猎户的箭术。 然而箭术这个东西,不是一两天能练好的。除了眼力和天赋,身体素质不够也使不了弓。 更远处,有张牙舞爪的身影感受到火焰的烟气而逃窜。 那边的就管不了了。 村子附近,火焰烧过留下一片焦土,这样的一幕却能给村民们安全感。 道长说过,田野上那些邪物活动过的地方,都要经过火烧驱邪。 刘猎户带人在前面燃火,探路。后方的人也很快行动起来。 用透气的布蒙住口鼻,头上也好罩好,免得沾染污秽,不方便清洗。 没有帽子,就用干净的布巾包裹。 温故学着他们包头发,心想,这次进镇得好好找找,看有没有帽子。 村里的木匠让人推出了修理好的木板车,还拿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农具改的武器。 村民多得是猎杀野兽、设陷阱下套的经验。 弓箭也有,不求有多好,能用就行。 温故还看到了长叉,以往村民用来叉鱼叉野兽,现在更多是用来抵抗邪物。 还有大些的长叉,中间的叉刺去掉,只留两侧各一根。 温故一看就知道用法,着有点像他原本世界中的防暴叉。 只是村里这些多是木质,更换得勤。难怪木匠家里一直有动静,得多做些备用,忙得很。 一开始,后面的村民们只在村子附近活动。 把遗留在地里的,能用的东西捡回去用,比如那些没有烧完的树,拖回来做柴火囤积。 柴也是有大量需求的。他们计划冬天进山砍柴囤起来。现在,能顺手收集就多拖回来一些。 还有石头。 没有弓箭或者射术不精的人,石头也是他们的武器。 村民们别的或许不会,但是扔石头准度还是有的,从小就玩的游戏。以往太平的时候遇到野物,运气好还能砸几个捡回家补些油水。 石头也可以用在接下来的筑堡工程中。 随着烧荒,火焰也会把地里的石头烧一遍,火能驱邪,烧过的石头村民们能安心捡回去。 还有村民装了一些经火焰灼烧过的草木灰和泥土,带回去在自家小院种点东西。 青一道长说过,邪祟诡计多端,需时时防备。 在自家小院里种点菜,移栽一两棵果树,不必担心被邪物攻击,精细些打理,平时在饮食生活中注意,也无碍。 祖祖辈辈依靠田地生存,不能出村种地,总得在自家种点东西才安心。 温故戴好手套,拿着一根长竹夹,看到能用上的也帮着捡一捡。 这种长竹夹是村里仿制。 富贵人家里有火钳,铜铁打造,用来夹炉火里的柴。 村里条件有限,只能用竹木仿制类似的。 周围视野开阔,身边又都是村民,不用太担心安危。 堂兄腰间别着柴刀,手中握着长矛,护在温故身侧。 温故一边在焦黑的田野上搜寻,一边听着村里这些老少们说话。 “村外这地里也不能种庄稼了,要不种上有气味的药草?豆苗,你说行不?” “可以的。等明年春暖花开,蚊虫滋生,邪祟再多起来的时候,也能起到驱赶作用。但是效果可能有限。” “哎,有效就行。” 他们商议,村里也懂种植艾草和其他药用植物,可以在靠近村子的地方先种上,以备不时之需。 “再去寻摸些长着尖刺的,移栽到村外面。珍贵的药草就种在村内,贵的东西就得留家里……哎村长,你们那个什么规划图,有留药田吗?” “村外移栽的,长得慢可不行,不如种竹子? 长得快,不用去打理,到时候长成一道围墙护着村子。” 至于种在谁家的地,那些已经顾不上了,现在首要的是全村保命。 在村子附近待了半日,等空中一只隼鸟飞回,也带回来了前方顺利的消息。 后面队伍才正式出发。 村民们把木板车推出来,用来装卸货物。 能外出的还有近二十人,不拘男女,只要能干活,全都给安排上。 身体太弱的,行动不便的,不能跟着出去,万一突然遇到什么事儿,跑都跑不掉。性子太莽的也不要,扯后腿。 这些人就留村子里,到时候东西运来还要人整理。 村长和几位村老都留守后方。 道长已经作过法了,又刚烧荒,肯定比往日安全。事情不需要做多少,若真有那一两个怪物靠近,留守的人简单拉弓射箭,使个刀枪,也是没问题的。 村里那些半大的孩童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老人们也都是经过事的。 真要是解决不了,拖延一下,到时候拉货的人回来,也能帮忙解决。 温故也要跟着队伍进镇。 原本村长想劝说,但考虑到不久之后温家兄弟二人也要离村,此次进镇也能先适应适应。 如今温故已经完全散了病气,瞧着精神多了,只是跟大家在一起,依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也不是说身材瘦弱,是那气质瞧着截然不同,对比之下更显文弱。 青一道长原本没想进镇,但瞧了眼温故,还是决定跟着。万一这狗书生出意外,他北上还得另寻人选。 要进镇,温故手里拿的就不只是竹夹了,也寻了把柴刀带着。 青一道长瞥了眼,心中嗤笑:装模作样,你使得动吗?可别把自己刀了。 温故走在队伍中间,看着四周的景象。 烧过的田野上能看到残存的骨架,有人的,也有其他动物的。 有一具像牛的骨架,村民心疼得不行。 “那可是能犁地的牛!” 至于烧的那些邪物,有的只剩骨架,有的存在不久,插着箭支,应该是刘猎户他们前面队伍的人猎杀。 这些都不用去管,自然万物很快会将它们抹平。 野草烧掉之后,视野更加清晰。 飞鸟和野兽活动,将草木的种子带到各处。没了人,这些植物侵入每一寸土地。 没有人来拜祭的土坟,无人清理,新生的树木越长越大,根系深深扎穿了一个个坟包,树干刺向天空。 越靠近镇子,队伍里越沉默。倒不是因周围景象生出感慨,而是紧张心慌。 不过,想到队伍中有道长在,他们又冷静了些。毕竟不是第一天经历这些了。 马上进镇,被亲爹交代了任务的小刘猎户,大声提醒着众人: “注意地面的树根。” “别摔倒,摔倒了也不要立刻呼气!” 温故避开脚下一处拱起的树根,就听旁边的堂兄突然大喊:“草!” 温故:出息了,铁头!你还会爆粗口!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抬眼往前望去。 我去! 好大的草! 镇子外围的房屋,低矮的院墙内,几棵巨大的草本植物从里面生长,高出屋檐很多。 虽然叶子已经转黄,但可以想象,一两个月前有多繁茂。 没有了城市和人的影响,这时代本就狂野的动植物,变得更加嚣张。 眼前的大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温故在自己的世界没见过。 村民们的反应很平淡,在这里应当不稀奇,还议论着多好的柴火,要是放在从前,能砍回去烧灶。 ------------ 第十一章 搜寻物资 温家兄弟两人来到村里,直至现在,已有三个多月,近四个月了。 当初来的时候草还没这么高,现在,长势猛的已经没过房屋。 好在它们已经进入衰败期。 秋风萧瑟,万物凋零。 看着很是凄凉,但对如今来说,秋风带来的更多是安全感。 那些邪物的行动速度与春夏时节不同,往后天气越冷,对比就会越明显。 前方队伍已经清理出一条路,众人沿着这条路进入镇子。 烧荒当然不能一下子把镇也烧了。 只烧到附近,所以能看到镇上房屋的前后院的众多草木。 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刘猎户走过来。他背着大弓,手上还拿着一把加长手柄的柴刀。 刀上沾着褐色血迹。 虽然血迹颜色不是鲜红,这些都是新鲜的,从邪物身上沾的。 青一道长说过,火焰可以去邪毒,先进镇的这队人挑了地方燃好火堆,把沾了血污的刀棍都用火焰灼烧过。 此前在镇外烧荒,用烟气去熏赶过一遍,但镇上的邪物肯定没有全都赶走,或许在暗处躲着。刘猎户提醒大家进镇要保持警惕,别单独行动。 “我们清理了一个院子,大家先把带着的东西放这边。” 装卸货物的木板车,备用的农具武器,不便随身携带的物资都先放到小院。 院子里面有药草燃烧的烟气,这么多活人聚在一起血气浓郁,需要用药草或者烟气遮掩气味。 院内燃了两个火堆,一个用来煮食物,另一个用来“祛邪”消毒。 道长的告诫,以及温故写的话本,都有提过以火祛邪,也就是高温消毒。 有猎杀经验的村民,进镇之后斗志昂扬。 村长说了,杀一个邪物能赚不少工分,多杀几个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了,比搬东西赚得多。 三四个人为一组,赚到的怎么分,他们内部会先商议好。 用烟气熏赶躲藏着的邪物,等它跳出来。 早有防备的村民用长柄的大木叉给叉住,虽然这并不能产生实际伤害,但有了短暂的阻挡,另一个人趁此机会,挥动柴刀利索斩首。 配合默契。 斩杀掉的邪物,会有专门负责清理的村民,借助工具将它们拖到一处,到时候烧掉。 温故观察那些邪物的伤口。 “中邪”,也就是人被邪蛊寄生之后,身体会异化,肌肉和脂肪看似萎缩严重,其实变得更加强韧,它们拥有比寻常人更高的防御力。 血液减少,更粘稠,颜色偏褐。 刺穿伤能对它们产生伤害,但有限,能影响到它的整体行动,却不会毙命。 村民们摸索出来结论,还是得斩首。 温故分析。这么说,蛊虫寄生人体之后,最可能是在留头部。 若是如此,身体其他部位感染的蛊虫,那能不能在蛊虫进入头部之前,把它截留? 可惜没有条件,不然温故真想解剖一下。 再看其他村民。 性子胆小的,憨厚的人,如今也都变了样子,多了一股狠劲。 如今这世道,大家也就为了三件事—— 生存!生存!还是特么的生存! 稍作歇息,后续到来的人员便开始干活了。 “我瞅着,那石板可以撬回去铺路!” “撬起来先搁那边,把土清了,烧一烧再搬到车上。” 村子里面的土路一下雨就变得泥泞,容易滋生虫蛊,虽然现在铺着一些木板碎石,但谁不喜欢更平整的呢? 路平整了,运东西都更快。 今年冬天村里要搞建设,就该把村里路也整一整! “这些衣服,布料多好啊!” “村长说了,甩外面的不要,染了邪气。屋里衣箱装着的可以。” 昂贵的衣物,村民们曾经只能远远看着。连摸一下都是奢望的布料,如今就在眼前。 可惜很多都不能要,带回去就得费劲儿“祛邪”,反正有的选,他们不如去选那些干净的衣服和布匹。镇上的东西,只要能带回去,就都是他们的。 对着那些衣服惋惜的人,也就嘴上说说。 他们可都听过话本的,知道那些衣物“不干净”。 “那边那屋,横梁可以拆下来。” “我找到一辆牛车!牛没了,车还在,挺干净的,能用!” “那边几个铺子,门板好拆,先拆了带回去。” 拆下来的先放到指定的地点晒一晒,有潮气的都给晾干。 越是干燥的器物,邪蛊越难以存活。 各种谈论声中,一位面容严肃的村民守在院里,拿着几张纸,他识得几个字,对照着上面写的东西提醒其他人。那是温故和主事人们商议后写下来的指导手册。 “大石板就算了,青砖贴地的不要!地面上的东西够我们用了,不要贪图危险物!” 有人负责拆卸,有人负责装车,装满就拉回去。尽快往返。 道长说了,他们最多只有三日时间,看到外面再有邪物出现的时候,就必须要撤退了,说明烧荒火燎已经失去威慑效果,活人的血气会把它们再吸引过来。 用于燃烧的药草也有限,总不能一直在这儿消耗。 有人想要把镇上的这些屋子都拆回去,刘猎户阻止。 “一次拆不完。挑几栋边上完整的屋子,离开前封上,等冬天落雪的时候,咱们会再来一次,也有个落脚的地儿。” 有位年纪大些的村民,向往地看着镇上一栋大屋,“真不能搬到镇上住?多留些屋子,逃难来的人也能住下。” 不等刘猎户解释,他儿子在旁边嚷上了,“哎哟我的亲爹!你别只往好处想,你就想想,如果来镇上的是贼人,他们要是在这里安身,对咱们就是威胁!” “咱们村就不同了,按话本里说的,那叫易守难攻!真逼急了,咱就逃山里去!” 山里也有中邪风险,但如今这世道,躲哪儿都不安全,真到了逃命的时候,还能顾虑那些? 相比之下,还是村里更好,不像镇上,四通八达还没有围墙,不安全。 刘猎户也不再说这些,他让人去镇上再仔细找找有没有能用的武器。 有些兵器以往禁止百姓私造私练。 他身上背着的强弓,以前就是他不能用的。 身上穿的衣服、护甲,以他的身份,都是不能使用的。 “章服,居所,轿舆,以别贵贱。” 往日刘猎户去县里贵人家做事时,听那里的夫子说的。 哪个阶层,什么身份,就用什么东西。 现在不分了。 至少,在这里,谁找到就是谁的。 村民们找到就能带回去用,多囤点备用,生存第一。 温故也要去搜一搜,看有没有赶路能用上的。 刘猎户让儿子跟在温故身边,他们本地人更熟悉镇上格局,可以帮衬着点儿。 小刘猎户也很乐意,立马凑过去:“温二哥你想去哪里看看?放心,我的箭术不比我爹差!” 他很好奇温故游学时的见闻,问了几件事。 温故也耐心跟他说说。 青一道长本来没打算跟过去,一听“游学”,又动了脚步。 我倒想看看你这狗书生还能胡扯出什么来。 虽然每次温故提起游学时的见闻,都让他心情不好,但事后回想起来,嗯,可以借鉴借鉴。 再说了…… 道长的视线,在老刘猎户和小刘猎户两人身上扫过。 刘家父子有盘算啊。 镇上现在各种气味汇集,时不时传来一阵烟气,青一道长给自己塞了颗丹药清神。 温故带着小刘和堂兄走在镇上,后面还跟着个道士。 不过他们也没有多聊,还得防备周围。 温故在确定附近没有危险,四周都有村人活动,才分了注意力放在镇上事物。 镇上的房屋密度比村里大,多是木材建造,能用上青砖大瓦的只是少数。 他还看到了公用的水井。 不管是一些小院里的私井,还是外面的公用井,井水已经污染。用道长的话说,那些井水都已经染了邪气。村民们进镇喝的都是自带的,烧过的水。 沿路能看到茶摊酒肆,如今已变得残破。 邪疫蔓延,给了这个王朝沉重且惨烈的打击,幽暗时代开启。 幸存下来的人,依然陷在对未知的恐惧中。 谁也不知道这个幽暗时代会持续多久,又或者,终将走向末路? “那边就是镇上最大的商铺。”小刘猎户指着前面一个铺子。 那里有村民进出,显然都知道,最大的商铺里面东西也最多,有人扛着一大卷布出来。 温故略微抬头看向外面的匾额。 世道沧桑,时移势迁,整个镇子已经成为一片死地。承载着地方印记的匾额依然停留在这里,日渐暗淡,蒙上一层阴霾。 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它们能重新焕发光彩。 跟在后面的道长摆着一副“我只是来闲逛”的姿态,对那些商铺物品都没兴趣。 上一次,也就是半年前他刚来村里的时候,带村民来镇上大略搜过一遍,主要目标是粮食和药材。 把镇上的医馆药铺几乎掏空。 这次他没特别感兴趣的,他想要的东西这小地方没有。 镇上剩下的多是日常物件,村民们这次也许会挑能用的带回去。 衣袍鞋靴,锅碗瓢盆,褥子床帐,箱笼容器,各家各户能搜出来的这些,村民们都能带走。 若是还有时间,那些床榻桌凳都会搬走。能用的可以继续用,用不了的就劈了当柴火。反正留镇上也是无人使用,渐渐坏掉。 屋子是需要“人气”来养护的,没有人住,当然就破败得快了。 这时候,有村民激动地抱着一个筐出来,大声道: “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原本忙着搬东西的其他人瞧了眼,同样惊喜激动得围了过去。 大筐里的,是桃符和一卷卷的门神画。 可能是铺子当年没卖出去,剩余的。 温故走近去看。 大筐里的门神画主要是两种类型,一种是财门钝驴,回头鹿马。 驮着柴的胖驴,寓意富有,发大财。 回头鹿马,寓意福禄眷顾,当官发达。 升官发财,这种以前应该是较为时尚的,商家备货还挺多。 若是以往的太平时候,大家也会喜欢 但如今…… 围过去的村民先抢另一种,驱邪抓鬼的! 抢不到再去抢武将门神,实在没有了,那就……再找找!说不定别家还有呢? 当初镇上肯定也有人家买过,或许能翻找出来。 温故看着他们。 升官发财不屑一顾,驱邪捉鬼众人哄抢。 雕刻着图纹的桃符也抢,抢不到? 再去找! 找不到? 去别家撬! 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的道士,瞥了眼温故:村民们性子愚鲁粗犷,不知这位书生作何感想? 温故的眼神奇怪——诧然,理解,若有所思。 道士:??? 狗书生又在想什么? 温故只是对本土习俗好奇,并想着,若是以后在北地安顿下来,如果没有别的谋生手段,或许可以试试画年画、制桃符? 没再多看,温故也去搜寻自己能用上的东西。他在一户人家的屋中找到想要的。 不显眼的衣箱里,找到了十多个大檐帽,有点像他印象中的范阳笠。 小刘猎户看了看,“这户人应当是接了做大帽的活儿。” 找到的这十几个笠帽,温故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村里。 这是如今村里的规矩。 温故自己留两顶,给堂兄两顶,道长有特制的斗笠不需要。嗯,再给小刘两顶。 够用,多出来的还能跟村里换点别的。 接下来更让温故惊喜的是,他在另一户翻到个小铜炉。 有点像温故印象中的染炉,只是比那个更小巧精致,方便外出带着,路途可以煮东西吃。 这户人家瞧着小有家底,屋门关得严实,里面也没见到明显血污,或许混乱之初就已经离开。 随后,温故推开那家的书房,看到书桌上的笔架,悬挂着的毛笔,还有质感不错的书画纸以及砚台。 目光顿时一亮,眼神向往。 “空弓难责养由射,快剑始堪孟贲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笔墨就是文人的刀啊,岂可不精择!” 道长把嘴里的丹药残渣,“呸”的吐出来。 前几天是哪个狗东西在我面前说“能书不择笔”?! ------------ 第十二章 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小才艺 小刘猎户没注意身后道长的反应。 刚才他先进来检查一遍是否有危险,然后就站在边上守着了,也多观察温故。 他看见,温故目光灼灼盯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才开始搜寻。 这边是个书房,空间不大,陈设一目了然,也没看到玉石之类的贵重物品。 全是小刘猎户不感兴趣的,就算是他自己亲自搜,也搜不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他只对食物和武器相关的那些感兴趣。 这房间里许多物件,对如今的乱世并没有实际用处。 他知道本朝的朝廷重文抑武,文人都不再配剑,所以,别想在这儿寻找到刀剑之类。 书籍和木质家具,如果别处的家具门板那些都消耗完了,或许村民会来把这里的搬走。 如今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村民们对文人的东西还有那么一点敬畏心理,再加上他们时间有限,能搬运的东西也有限,这里看一眼就去别家了。 小刘猎户也就是跟着温故,才耐着性子在这儿等着。 继续观察。 他看到温故搜到个小东西,瞧着只是个竹子做的不起眼的小玩意,就算他自己寻到,也只会扔灶里当柴烧。 然而等温故拔出刀鞘,他才知道这是把刀。 小刘猎户心中顿时一阵卧槽。 不是说文人的刀是“笔墨”吗? 竟然真的有刀? 再小那也是刀啊! “裁纸刀。”温故说。 “也……对啊。裁纸要用。”小刘猎户尴尬笑着。 一句话还没说完,温故不知道从桌上哪里又摸出来一个,看上去精致的、细长的小装饰。 再看,咦,好像又是刀? 不是贵重材料,但刀柄花纹细腻,清新雅致。 “拆信刀。”温故说。 “哦哦。”小刘猎户只傻傻点头,这玩意儿对他而言,有点华而不实了。 但,这也是刀啊。 文人的东西就是讲究! 在他以为温故已经搜完的时候,温故把书匣里面的书取出来翻了翻。 从书里又翻出一把刀。 在小刘猎户看来,这都不能算刀,只是有个刀的形状。更像是书签。 刀刃也不是金属,而是兽角制成,不如金属那样锋利,但整个刀身光滑润泽,上面已经形成了一层包浆,显然主人家经常把玩。 温故也挺喜欢的。可以裁纸,拆信,还能当书签。收着收着! 起身环视屋内,观这里的饮茶习惯,没有茶刀。不然他还能再寻摸一把。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带刀。 显眼的刀要带,不显眼的也得藏几把。 “裁纸刀,拆信刀,书刀,是不是看着就很有文雅之气?”温故说。 “呃……是。”小刘猎户只能点头,神色有点恍惚。 总觉得某些刻板印象不太对。 他嘀咕道:“文人这么能藏刀吗?” 道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们笑的时候更能藏刀。文人就是这么阴……含蓄。” 那边,温故已经把能带走的东西打包好。 虽然眼馋这里的许多东西,但对他们赶路并无多大用处。 纸可以带走,裁剪了缝成一个小本,再找道长要一支炭笔,那样沿途做记录更方便。 书籍,更珍贵的那些可能已经被主人家带走了,这里放置的,都是书铺能买到的。 温故带不走,村里不需要。 这些书也不知道在这里还能放置多久,房屋无人居住打理,加速破败,若是某天屋里漏雨,那就败得更快了。甚至某一天,幸存者们可能会把这些书都当柴烧掉。 毛笔、墨水、砚台这些都带着,村里有用。 典雅的陶瓷笔洗、水丞,温故用不上,但带回村。 又找到一大一小两个香炉,小的玲珑精巧,能带着赶路,大的那个跟村里换东西。 搜到的其他物件,针线剪刀,茶具软垫,等等那些都装了拖回村。扣除需要上交的,以及运输费,还有分给小刘的那部分,剩下的要么自己留着,要么跟别人换。 接连三天,村民们都忙着从镇上搬运东西,夜里休息都少了。 直至三天后,外面出现的邪物又多了起来,刘猎户便不再耗费药草,招呼村民们撤离。 剩下的东西,他们会在冬天来搬。 到时候虽然没有烧荒的烟气驱赶,但冬季严寒,邪物们行动僵硬迟缓,容易对付。 村里,温故也要为出发多做准备。 他用搜寻得来的物品,再搭上些布匹原材料,请村里的几位婶子帮缝制四套秋冬的衣服。 他和堂兄每人两套,一套穿,一套用来换。 鞋靴手套等也用物品换得。 鞋靴用兽皮在外面包了一层,更厚实。手套不占地方,多准备些带着。 铁甲没有,早就被村里搜刮过,于是温故与村里换了两件皮甲。 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东西做得比较粗糙,不过这时候也不必讲究,能用就行,能增加点防御力。 青一道长那边,也同样繁忙。 既然把这里当作退路,人设还要继续维持的。 村里提供的东西,他分出一部分,制作驱邪香。 没了他这个“仙长”做法事,也可以采取替代措施。 制好的药香交给村民,直接点燃即可。村民们若是心里还不踏实,也可以自己走走流程,搞个仪式拜神祭天。 温故知道后,又去找青一道长聊了聊,让道长挑两种简单的药香制作方法教给村里。 道长一开始不愿意,但温故说得也对,简单的药香方子,只要不涉及他的保命技能,其实没啥影响。 许多药材本地就有生长,这半年来他让村民去挖药材,村民们其实已经能辨认了。还有村长家的那个豆苗,估计都快自己琢磨出方子。 倒不如在离开前,他这位“仙长”再给自己加点圣光。 于是,青一道长端着他那标志性的高人姿态,对村长他们说: “疫毒降世,众民死伤,我辈修行之人,盛世隐居避繁华,乱世下山救苍生……” 先来一段高大上的发言,把人设稳住,再加以施恩,表示愿意传授点儿独家秘技——制作药香,也就是村民们口中的“驱邪香”。 只是简略版的工序手法,更精尖的技术是打死不会轻易传给别人的。 温故也不会在这事上慷他人之慨。 村民们对药香非常看重,但更关心那个拜神祭天的仪式,认真询问细节。 你要说杀虫驱毒之类的,说怎么做,他们不一定能记住,还可能偷懒。 但你要是说怎么专业地去燃香敬神…… 吃饭可以马虎,烧香不能疏忽! 步骤记得牢牢实实,务必用最正确的祭拜姿势! 村里几位老人,更是眼都怕多眨一下。 有些问题道长说得玄奥,但总结起来,就是要看风向,看风力,看天气。 伺候了几十年庄稼的人,这些还是能把握住的。 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恰好的天气和风向风力,就可以燃香拜神了。 当然,道长那些更高超的手段,不能透露。 村民们对此事的态度,温故没有多言。在如今这样的乱世,保留村民这一点点精神支柱,才有熬下去的勇气。 随后,温故又去找刘猎户。 这些天,他根据村里人的描述,画了张附近的地图,简略标注各地的信息,找刘猎户再确认一下。 路上先遇到小刘。 小刘猎户不像他爹那样能藏住事,见到温故便问道:“温二哥,你们北上去投奔亲戚,你亲戚真是武官?” 这在村里不是秘密。 这时代的平民对“官”还是很畏惧的。乱世里虽说各有心思,但这个摆出来后,对方也会多些顾虑。 看到小刘这样子,温故心中大致明白。 他说:“是我姨父,他是北地武官,官职之前不算很高,也有一点实权,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往那边去。” 小刘猎户面露纠结:“世道还没乱起来的时候,我随我爹去过县城。那里的官吏真威风啊。” “我爹给县城里的贵人训过鹰雀和飞奴,曾想找个机会给我在县里谋求个差事,没能成功。” 但他们一直没放弃。 机会就像他们去山里狩猎一样,是要耐心等待的。 他虽然年轻,但在这种事情上,也有耐心。 却不想,世道突然变了,县城里的贵人和官老爷们也都不见人影。 小刘猎户蹲一边纠结去了。 温故去和老刘说话。 等地图的问题聊完,老刘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他希望温故能把他儿子带去北地。 家传的打猎和训隼技能,小刘都掌握了,沿途能给温故提供帮助。 温故严肃道:“实不相瞒,如今世道大乱,我也不知北地情势如何。” “嗯,这些我们都明白。”老刘猎户已经细细思考过了。 温故和青一道长这两位厉害人物都要北上,说明如今的世道,北方更有发展前途。 他想让儿子跟着去试一试。 在这个事情上,相比起那位身怀仙法的青一道长,他更相信温故这个读书人。 这不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这是个出身良好,饱读诗书,拥有一身本事的文人。如果在太平世道,科举入官,必定能成为大人物。 即便温故那位姨父靠不住,凭温故自己,也能混得好。 儿子跟在温故身边,如果幸运能活着,人生或许就能有巨大转变。 刘猎户知道,乱世就是一场洗牌。 在县城贵人家里做事期间,他曾去茶楼听过说书先生讲话本,听过文人雅士议论话本内容,听过县城贵人子弟凑一起八卦聊天。 那些人讲的很多大道理他都不懂,但有一些话他印象深刻,并有了自己的理解。 每逢乱世,有大族倒下,也有草根崛起。 他没太高的期望,只是想着,儿子能安然到达北地,若是能在贵人老爷们身边谋个差事就很好了。 若这个贵人老爷是温故……那就更好了! 温故沉思。 他一开始就打过小刘的主意,但,村里的情况,以为不会放人。 他还是低估了。 跨越阶级,是这些心怀野心的,底层庶民的执念。 在其他人只想着活命的时候,他们却将目光放在了高处,只要能看到一丝机会,就甘愿冒险! 刘家父子,都是同样心思。 若是可以,老刘说不定也想跟着北上,但村子离不开他,也还有亲人在村里。 温故从刘家出来时,小刘正在外面转圈,瞧见温故,张嘴想问,又没问出口。 温故说:“我们还要在村里待上数日,你可以与家人商议后再做决定。” 不过很显然,老刘和小刘都很果断,做下决定就开始准备了。 小刘在村里的巡逻任务,也交由他人。 村中其他村民很快得知这个消息。 “刘猎户他们怎么忍心啊!” “人离乡贱!” “过了这个冬天,坞堡建起,就更安全了。有吃有喝,咱们有这么多人,只要出点力气,就是安全的。” 听到村人的议论的青一道长哼了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刘家那是有野心的! 迫切想要北上实现自身价值的青一道长,除了教村里秘方,其他时间都窝在自己的炼丹房。 温故决定去瞧瞧这位队友的进展。 既然成了自己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没写拜贴,直接来到门外询问,里面应声了便推门进入。 道长的炼丹房堆满了东西,这些当然不能全带走,留下的物件和各种材料,会由村长的孙子豆苗接任。 这次还从镇上搬回来一个药炉,等以后道长离开,村里配药、煎药、制香,都可以在此完成。 不过现在,还是道长的地盘。 见到温故,青一道长没摆出平时的人设,但也没给啥好态度,抬了抬眼:“何事?” 温故不绕弯子,说:“听闻道长制作了些遮掩血气的熏香,可有合适的,能放进小香炉的那种?” 温故寻到的那个小香炉,青一道长见过,他指了指角落:“那边,自己找。” 顿了顿,又提醒:“记账!” “当然。”温故淡然应下。 走到角落看了眼,几样熏香他能认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 “这些也是道长的炼丹产物?”温故指着旁边的那几个小瓷瓶。 “不错!” “能否给我开开眼?” “随意。” 青一道长在专业的事情上,从来都是自傲的。 “这是我云游时寻得的净秽土,经过炼制所得。” 他也不说这东西具体怎么使用,就这么带着看笑话的心思站在旁边。 温故不在意,他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是干燥粉末。 用手扇动瓶口,小心闻了闻气味,又用一块布巾沾了些许粉末查看。 他对道长说:“若是我猜出来,这一瓶赠我,如何?” “可以!不过得在十息之内。” 不规定个时间,道长担心温故多试几次真试出来。给不给得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给是另一回事。他不乐意狗书生从这里占到便宜! 温故同意了。 然后,在青一道长震惊的目光下,他打开随身带的竹筒水壶,倒了些水在沾了粉末的布巾上,稍稍揉搓。 温故看着道长,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皂粉啊! 清洁功效尚可,比一些基础版强,手感还不错。 温故开启了熟悉的说话套路:“我游学途中曾见过,有匠人制作一物,名为肥皂,用于洗衣净手,不过那个含水量更多,切块使用的。你这个是进一步干燥磨成粉了?” 青一道长:“……” 你大爷的! 你正面回答,那游学真的正经吗?!! 温故没去瞧道长紧绷的面皮。他看着手上的小瓷瓶。 这东西还需要改进,若是以后在北地有条件了,可以再给道长些许鞭策之言。 至于村里,村民们更相信用药草泡的水。 他们洗澡也不勤。生水不敢碰,而熟水是需要柴火去烧的,能省就省。 药水泡手,能洗污渍,能留下药材气味,遮掩住自身血气。如果可以,村民们恨不得在身上糊一层药泥。 皂粉满足不了村民们的需求。不过,以后到了北地,若是那边幸存者较多,倒是可以添加些药材制成药皂,卖给大户。 道长真是个能人啊! 温故更有兴致地翻看道长的“炼丹成果”。 我瞧瞧,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小才艺? “这个是?” 温故又拿起一物,是涂了些东西的木条。稍作摸索。 “引火用的?” 有点像火柴。 离村之前会制作火折子带上,只是温故没想到,青一道长把这玩意儿都折腾出来了! 那不如再改进一下,做成更方面携带的,可以擦火的火柴? 顶着道长防备的目光,温故快步过去与他交流交流,提点建议——若是材料还够,咱们如此这般,改进改进,做出安全火柴? 涉及到专业内容,道长就立刻思量起来。 对于这种懂技术的人,稍微提一点,他就能领会,进而发散思维。 然后嫌弃温故的“安全火柴”太过俗气直白。 “亏你还是读书人呢!” “那你说该取个什么名儿?”温故不介意技术人才的计较。 青一道长略作思索,指着之前制作的引火长条:“此物名为‘引光奴’。” 想着温故刚才的建议,道长继续发表见解:“再经过炼制,可以得个‘万全火奴’的名号。” 温故:“……” 飞奴,狸奴,引光奴,万全火奴…… 你们这里的人,取名怎么都喜欢奴啊奴的。 ------------ 第十三章 太隼了 除了驱邪用的熏香,温故在青一道长这里问了“不饥丸”的囤货量。 这东西吃着方便,顶饿,适合赶路。 大概是为了维持高人风范,把村里看作一条退路,道长又赠予了一张减配版不饥丸的方子给村里。没那么强的药性,但能抗饿。 职业习惯,赠方子时,道长又提了糯米的“驱邪”性。 村里人信得很。 村长恨不得磕头感谢,心里早就没半点怨言。 所以这段时间,村里也在做类似的东西。 批量做,节省柴火又方便储存,做好了能直接食用的。到时候让村民用工分来换。 从青一道长那里出来,温故去村长那里换点儿低配版不饥丸。 不能什么都指望青一道长。 村长最近忙得很,村里分配物资,又要搞建设,还要练习道长教的那些祭神仪式。 见到温故,村长欣喜道:“正要去找你!快,快过来帮忙看看这里对不对?” 村长拿起一张纸,上面是由他口述,孙子豆苗负责记录的,祭神仪式步骤。 道长指点他们时,温故也在场。 温故接过纸张看了看。 字不算工整,勉强能认出来。 旁边的豆苗不好意思地垂头。在温故面前,他这手字确实上不得台面,他已经很努力地把字写得大家能认出来。 温故面上并无异色,只是去看上面写的内容。 祭神步骤非常详细,后面甚至还写了驱邪香燃烧的香灰如何处理。 香灰村长宝贝得很,这是能抹在窗台门槛、撒在自家辟邪的东西,一般人可分不到这个,只有做了大贡献的人,才能分到。 温故对此没发表异议。 香灰本身确实有那么点防腐驱虫的效果。 村里自有它的生态,如今的世道,不需要过度干涉。 看完后,温故把纸递回去:“非常详细,步骤写得很清楚,并无错处。” 村长安心了:“那就好那就好!” 一桩心事解决,村长语气轻松地跟温故说起现在村里的建设进度。 搬运回来的木石砖瓦,已经分处堆放好了,有几处已经开始修建。 村里都是自己建房,虽说材料方面没有用过这么“高档”的,但花点时间摸索一下,也能搞定。 只要不是大的技术难度,村民有自己的土法子解决。 温故已经给他们村,画出了在这个乱世里面挣扎求生的方向。剩下的,都不是大问题。 温故写的话本,如今已写完第三本,都在村长这里。 村长打算等大家筑堡太累的时候,再拿出来提振大伙儿的精神状态。 豆苗这时拿了两个药包出来给温故:“县城时常有南地的商人经过,我听过一些水蛊水疫的防治之法,自己琢磨着做了些药包,或许你们赶路能用上。” “多谢!”温故收下,郑重一礼。 唉,豆苗真是个很有潜力的小伙子,可惜挖不走。要是以后有机会,再回来挖一挖。 转身回屋的豆苗突然莫名打了个寒颤,抬头看看天色,要降温了,是得添加衣物。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气温步步降低,村里做针线活的人整天都在忙碌中。 温故除了找人做衣服,还用结实的布,找人做了三个双肩大背包。 没有拉链,就用纽扣。背包内有隔层和小口袋,能分装大大小小的物件,需要时寻找起来更方便。背包的肩带上也可以别东西。 另外,纸裁剪之后,他请人缝了几本方便携带的口袋笔记本,加上从道长那里捞的两支炭笔,以防路途有一些重要线索需要记录。 清点物资,温故又去了木匠家。他请木匠做水壶。 竹子做的水壶,其实就是带盖子的竹筒杯。 村里之前也有不少竹筒水壶,带卡口的那种,能防止里面的水溅出来。 温故上次来找木匠时,提议可以试试做带螺旋纹的接口。 没想到,才过去两天,就已经做好了。 “不难。” 木匠话不算多,对温故的态度很友善,也很感谢温故给他的这个建议。他这两天不止做水壶,还尝试做了其他东西。 作为感谢,木匠没有收温故给的加工费,温故定做的独轮车也给了个有力的折扣,自己还搭了些木料。 “独轮车我这两天就给你做出来。”木匠说。 他做这个熟,以前世道没乱的时候,村里有人找他做过,推着东西去镇上卖。 前些天在镇上搬东西,除了双轮的木板车,还有好几个人推着独轮车运货物。 而温故定做的独轮车,在一些细节处又有改进。木匠自己也受益,把村里别家的订单都挪后了,先赶制温故的。 小刘猎户这段时间常来温故这儿。 家里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远行的东西,他爹让他过来温故这里帮忙。 他爹说了,他们这个小团队里,温故才是主心骨。虽然只是个文弱书生,但这位才是做决定的人。 如果能够安然到达北地,到时候也是要托温故照应的。 他爹说了:“可以把温故看成是雇佣你的‘东家’,咱得让东家知道咱有多大本事,有什么绝活儿。” 因此,小刘猎户很积极地在温故面前展示才艺。 箭术已经展示过了,他还有温故感兴趣的。 “我也有养一只隼,训两年了,它叫麻团儿。” 他小时候跟着爹进县城,吃过一次那里的油炸麻团,记到现在。后来进城谋差事,也都只是远远看了一次,只是想着以后挣到工钱,自己买了吃。 县城的人吃得多好啊,住的也好,还不用辛苦种地,也不用进山冒着生命危险打猎。 小刘猎户一直希望某天能在县城谋个差事,和一家老小居住在县城里。 如今,只能换个梦想了。 “麻团儿”这个名字,藏着他朴素而执着的向往。 不过“麻团儿”现在出去觅食了,还没回来。 小刘猎户看看周围,不远处堆积着石材木料,上面站着一只乌鸦。不知道是在这里歇息,还是好奇观察人类活动。 附近室外没有其他人,若是有,肯定会将这只乌鸦赶跑。 小刘猎户很信神鬼那些,但或许是对飞禽比较熟悉,对待乌鸦没有村人那么敏感。 “那边有一只乌鸦。” 小刘猎户观察着温故对乌鸦的态度,有些文人很讨厌乌鸦的。 不过温故并未表现出反感,而是接着小刘的话:“我游学时,听说过一件关于乌鸦的小事。” 温故讲了乌鸦喝水的故事。 小刘猎户激动得连连点头:“对对!它们能利用工具,其实非常聪明!比许多鹰隼都要聪明! “我小时候不懂,还问我爹为什么不多训一些这样的鸟。后来才知道,因为忌讳。” 温故理解。 “我……游学时听闻,很久很久以前,乌鸦是有正面象征意义的,只是后来战乱和灾祸,亡者众多,乌鸦又有食腐性,就是吃腐肉,所以常在那些地方看到乌鸦盘旋。文人写的诗词文章,会用它去隐喻凄凉景象。” 不只是凄凉景象,还有政治隐喻,不过这个就不提了。 反正,让小刘猎户知道为何大家忌讳就够了。 选择猎禽,这里的人还是多选择鹰隼,在富户和百姓心中,多是正向的寓意,代表勇武,也有破邪的象征。 “哦哦,原来是这样。” 小刘猎户回想着温故刚才的话,心中感叹,难怪每年那么多读书人都要出去游学,懂的真多! 前面那只乌鸦不知道发现什么,又或者是想近距离观察人类,它从石堆那儿跳到地上,离温故和小刘猎户更近了些。 这也让小刘回过神,继续刚才的话题。 “除了忌讳,我们不训练乌鸦,还有原因就是它们太聪明了,不服管教。” 温故点头:懂,智商越高越容易“叛变”。 有些时候太过聪明,太有主见,反而不适合。甚至可能会反过来试探主人的底线,最后不确定究竟谁训谁。 而鹰隼则不一样,更容易训练成狩猎工具。 见温故都能理解,小刘猎户非常高兴,只觉得这个“东家”人真好,不像县城里那些老爷,又不懂飞禽,还叭叭的喷人。 小刘趁此机会推荐起自家的隼:“‘麻团儿’虽然不比乌鸦聪明,但性子很好,很听话,会很多绝活儿,等它回来我让它给你表演一个……” 一道身影从空中俯冲下来,精准且快速地,把那只乌鸦一脚怼地上。 被踩的那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哇哇叫。 冲下来的隼,强有力的爪子踩着乌鸦,嘴还去拔乌鸦的毛。 凶得很。 一时间,黑色的鸦羽乱飞。 小刘整个人都快裂开:“没有!我没有让它表演这个啊!!!” 好一会儿,那只乌鸦终于扑腾着翻身,扇动翅膀逃跑了。 只留地上那只满脸凶相,嘴边还挂着绒绒鸦毛的隼。 挨打的那只乌鸦飞远。周围有其他乌鸦飞过,鸦声阵阵,不知道是在幸灾乐祸嘲笑同伴,还是在对他们这些人类骂骂咧咧。 温故从空中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面前的那只隼。 果然是猛禽,太隼了! 炼丹炼到眼花,出来散步的青一道长,正好见到刚才那一幕,瞥了眼温故,眼神讥讽,又似乎带着暗示—— 有些时候,任你再多心眼,武力决定一切! ------------ 第十四章 出发 没有注意到青一道长,小刘对温故无力地解释:“我真没有安排它表演这个!” 温故和气地说:“看出来了。它只是天性勇武,挺好的。” 小刘猎户还是有些崩溃的样子。 事情没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啊!咱出场太不体面了! 不过,既然发生了,他还是把原计划走了下去,将“麻团儿”的能力,展示给温故看一看。 经过训练的隼,能辨认颜色,能侦查和寻找目标,还能送信。 在如今这样的世道,确实对赶路很有帮助。 隼和隼主人,温故都给予了高度赞扬,言辞文雅又不失亲和地夸了近一盏茶的时间。 小刘猎户被夸得整个人都快飘起。他从没被读书人这么夸赞过,只觉得这个“东家”真是好人啊,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那什么…… 小刘猎户费劲回想以前听过的那句名言。 对,千里马遇到伯乐了! 自己这一身本事,不会被埋没! 正自我满足,自信心爆棚,就听温故问道: “乌鸦聪明,听说报复心也强,它们是否会给你们带来困扰?” “报复?” 小刘眼中茫然,等回过神,说道: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隼鸦争斗,我们没遇到报复。” 温故想了想。 也对,打鸦的是隼,就算报复也该对着隼。 不知道这两个群体,在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是怎么干架的。 不管如何,没牵扯到人就好。 “麻团儿”确实有本事,但如果牵连到人,无疑会给路途带来更多困扰。 好的是,如今看来,麻团儿的“麻”,不是麻烦的“麻”。 “它抓鸽子不?就是飞奴。”温故又问。 “我爹说贵人老爷们养飞奴,为了不得罪人,我们一开始就有针对训练,让它不去抓飞奴。但是……呃,它们天性如此,偶尔会忍不住。” 小刘猎户解释道:“我爹还说,如果是非常重要的消息,贵人们会同时放出几只飞奴传信,以免中途一两只遇到意外。” 也就是说,飞奴送信过程中的折损,贵人老爷们是有考虑到的。 就算被“麻团儿”抓到一只,其他飞奴总有能把信送到地方的……除非,那群飞奴运气都差,全军覆没。 应该不会去坏贵人老爷们的事情。 关于这个问题,小刘猎户再次说明:“其实经过训练,它们自制力还可以,只要没给命令,很少去抓飞奴。” 温故有了大致了解。 就算“麻团儿”抓飞奴,那也是到达北地之后会头疼的。 目前,总的来说,小刘猎户和“麻团儿”都是非常好的助力。 随后,温故又问了小刘对离家的准备,和他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待在村里的最后这些天,气温又有降低。白天和夜晚温差大,得多做考虑。 人员已经集齐。 原本北上的只有温家兄弟二人,现在增加了一个道士,一个猎户附带一只隼。 两人组合,扩大成了四人一鸟的小队。 不过,在温故看来,人还是太少,路途中若碰到合适的,还是得多拉些人进队。 离村前,物资做最后的清点。 温故又在木匠那里换了一双木屐。 木屐不稀奇,村里以前也有人穿。 木匠曾见城里贵人老爷们穿过一种用于登山的木屐,他给温故做的就是这种。 以往贵人们用的东西,他就算看明白了,也不敢私自仿制,只能偷偷做了穿着玩,然后毁掉。 后来,县城的富户和贵人们走的走,没的没,也不用去顾及那么多了。 他给温故做的这双木屐,就是仿照贵人们喜欢的样式,既可以登山穿,也可以在下雨天或者雨后穿。 做得大,可以穿着自己的鞋靴直接踩木屐。 尤其是下雨后,避免鞋子粘泥,可以用上。 木匠还特意给刷了漆,能防虫防腐。 漆没剩多少了,镇上寻到的也不多,其中一半还是镇上棺材铺里寻到的,大家忌讳。 给温故这双木屐刷的漆,是木匠自家的存货,原打算都留着自家用,这次特意分了些给温故刷木屐。独轮车那种体型太大,刷这双木屐还是舍得的。 温故确实挺喜欢,虽然不知道实用性究竟如何,但这个古典的样式,很合他心意。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谢公屐……吧。 木屐也确实有带的必要,路途中,很多是泥土路,下过雨之后连续好些天地面都干不了,走上去,一脚带起一堆泥,多走几步,脚上就跟坠了秤砣一样。 以往可以不在意,但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有了顾虑。若是需要办什么事,可以临时穿一穿。 木匠用的漆,是从某些种类的树上采集下来的生漆。 传承许多年的古老技能。 敲定了离开的日子,村长还特意找温故聊一聊。 就沿着村内走一圈。 “之前村里建起的围墙,是把自家院墙拆了,把那些空置的破败的房屋拆了,拆拆补补才勉强建起来的。” “不过,很快就会变好了,镇上搬回来的东西,能加高加固围墙,还能给村民们修补房屋。” “等冬季下雪的时候,出去再寻一些砖瓦石块木材搬到村里,坞堡很快能建起来了。若是能建成,村中肯定会更安全,何必冒险北上?你们不如再考虑考虑?” 村长是真希望他们能留下来,不论温故还是道长,都是厉害人啊。 已经劝几次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温故这次倒也没有敷衍的意思,而是严肃地跟村长分析了现状—— 蛊毒邪疫侵扰之下,多少人能幸存?恐怕十不存一。 不幸的那九成里面,又有多少变成了外面那种怪物? 村中垒壁建起,可防十,防百,却不可防千、万,甚至更多。 待在这里能安然一时,却并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物资有限,即便能维持两年,那两年后呢? 温故给村里提醒,不要安于现状。 村长独自站在那儿,沉思了很久,又去找刘猎户商议。 次日,天蒙蒙亮,温故一行就在村口集合,准备启程了。 清晨温度较低,这个气温环境下,外面即便是深度异化的邪物,行动也无法迅捷,只要在视野开阔的地带,就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也好应对。 温故都计划好了,上午和下午赶路,中午气温高的时候,可以停留歇息,补充食物水分。 至于晚上…… 气温是低,但路都看不清,还是选地方睡觉吧。 当然,冬季对邪物的限制更大,但真要是等到冬季,反倒不利于远行。 现在这个时节正好。 堆满了货物的独轮车推出。 三个布背包已经装满了,其他一些必须携带的杂物,也用大布袋打包好,都放在独轮车上。尽量避免暴露在外。 小刘猎户在家里磕了头才出来。 昨天村长来他家,把温故的提醒说过了,小刘深觉自己肩负重任。 此次远行北上,既要给自己谋前程,还要为全村寻一个未来。 走出村口,小刘回望村里,又看向山那边。 那面山坡上有一片野葛,所以他们村叫葛村。 小时候进学堂,别的他都学不进去,但学堂先生说过的一句诗,他却记得很清楚。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这次北上,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再回来,是否有机会再看到蔓延山坡的那片野葛。 心中又升起强烈的伤感和不舍。 但等情绪缓过来,又变得意气风发,干劲十足! 小刘他爹刘猎户带了一队人,护送他们一程,顺道再拖些木材回村。 温故选择的路线附近有两个村子,之前刘猎户只带人去搜寻过粮食,这次顺便把一些木质的家具物件也拖回去,免得放原地腐烂。 出村之后,有村民帮他们推独轮车,给他们示范怎么推才能更轻松,也让他们这一段路多省些力气。 日头升高,天地明亮起来,而他们也到了分别的路口。 老刘把小刘拎到一旁,想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又没能说出来。 该说的,在家里已经说过了。 此时父子俩都是红着眼睛。 老刘:“离开时是你们四人,希望到达北地的时候也是你们四人,都能完完整整地到达!” 小刘眼中含泪,重重点头。 温故神色肃然,一一拜别。 心说:想什么呢,咋可能只有四个人! ------------ 第十五章 上吧,道长 远离了葛村,路况变得陌生,也更难走了。 四周一片荒凉。 好在如今草木凋零,原本旺盛入侵每一片土地的杂草,现在已经伏趴在地,露出乡间小道。 独轮车这时候就很有用处了,能载着货物在这些狭窄又凹凸不平的地面通行。 没了村民们的帮助,现在负责推车的是温故的堂兄铁头。 独轮车安装了支架,若是遇到危险,铁头可以扔下独轮车立刻投入战斗。 不过,在温故看来,还是人太少。 若是人手充足,大家换着来,一人推一小段路即可。 交通工具这方面,温故还是想升级一下。 以后走的路未必都是这种乡间小道,如果有辆双轮的就好了。还能坐人,拉的货也多。 马不奢望。 寻常村民可养不起马。 养得起的地方,世道刚乱起来的时候,马早就被各大小势力抢走了。没被抢走的,在外还可能被邪物攻击,成为食物。 没有马,有辆牛车或者驴车也行啊。驴在村镇应该更常见。 周围许多村子就算养不起马和牛,驴和骡子还是有人养得起的。 更低的饲养成本,又有一定的耐力,一些偏远地区的商队都是用驴子驮运货物。 温故把这记在待办事项里面,沿路也注意着,哪儿能找到漏网之驴。 没走多远,温故又见到一具牛骨架。 小刘叹息:“半年前出来的时候,还见过水牛泡水呢,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不敢接触泥水,只好放弃。后来我爹他们再出来,就没见过活着的牛了。” 烧荒的时候看到外面田野上那些牛骨架就知道,许多牲畜在外面也难逃一劫。 邪疫之下,家禽家畜,飞鸟,鱼……这些动物都是正常的,并没有出现中邪的情况。 中邪的只有人。 而人中邪变成邪物之后,也会去攻击那些动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好,不容易被捕食。但家禽家畜就遭殃了,邪物活动频繁的地方,连只鸡都不会留下。 不过邪物捕食也会有漏的,温故他们赶路途中,也会去找找,看能不能捡漏。 小刘经验丰富,知道哪些地方几率更高。 “有鸡蛋!” 小刘又看到目标,他观察了蛋壳,捡起来稍稍摇晃感受一下,然后小心放到一个麻布袋里。这都是他们的口粮。 从离村到现在,捡了五个鸡蛋了。中途其实发现了好几窝蛋,只是那些放置太久,都坏掉了。 “这三颗应该还能吃。” 一看就是家养鸡品种生的蛋。 “周围没见到鸡,可能已经进了邪物或者野兽的肚子。”小刘说。 “也说明这附近可能有邪物或者野兽。”温故道。 半个时辰后,没遇到邪物,倒是见到草丛里一只立起身的黄鼠狼。 现在,正常人类活动少了,一些野兽倒是胆子肥起来。 那只黄鼠狼盯着他们好一会儿,等他们走得近了,才跳着跑入草丛里,很快消失不见。 “那只鸡可能是被黄鼠狼给叼了,或许连窝里的蛋都已经抱走几颗。”小刘说。 或许如他所言,也或许是别的可能。 四人继续往前,谨慎留意着周围。 这附近究竟还有多少幸存者,没谁知道。也可能一个都没有。 他们选择的路,都在视野较为开阔的地带,而不是树木更多的野林荒径。 如果有邪物或者别的大型野兽出现,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再加上,空中还有一个放哨的呢。 萧瑟的秋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不过很快就被阳光带来的温暖取代。 只是这样的温暖,却是在提醒他们,要更警惕了。 “前面有个村子,中午我们就在那里休息?” 小刘以前没来过这边,但大致知道这边有个村。 温故画的地图也标注了,按照赶路的计划,能在正午之前到达。 很快,他们见到了熟悉的茅屋土墙。附近这些村子都是相似的风格。 “这里的村子,去年冬天时我爹他们就带人搜过了,没留下多少东西。” 曾经热闹的村落,如今一片荒凉。 能看到不远处散落的白骨,上面有野兽的齿痕。 一栋栋破败的茅屋前,植物从一具具白骨中野蛮生长。 类似的画面,小刘见过好几次,但每一次见,都撼动心神。 谁能说这不是自己的明天呢? 他们没有在村内挨家挨户细看,大致观察有没有危险,然后在外围寻了个屋子。 屋内很空,一些木质的桌凳都被搬走了。刘猎户他们以前来过,把那些都给运回村了。用不了的,劈了当柴烧。 熏了点药草,寻到一些干燥的碎木头和枯草燃起火堆。 随身带的筷子和竹夹等,用火烤一烤,祛邪。 当然,适当用火燎一下就好,烤时间久了会烧着的,毕竟是木质。 用过的工具和武器也这样用火燎一燎,杀菌消毒。 温故拿出专用于夹食物的小竹夹,用火稍微烤了烤,才打开一个小罐,夹取里面装的不饥丸。这是道长制备的,赶路用的方便食品。 确实方便。 歇息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温故观察到,小刘在走神,手还攥着一块木牌。 那是老刘用柞木制作的挂坠,在小刘离家前给他戴脖子上。 小刘名字里面的“柞”,就是柞木的“柞”。 也对,这位小猎户第一次离开家人远行。太过年轻,如今形势特殊,前路未卜,再加上刚才看到的这个村子的惨况,不可避免地惦记家里。 该他做的事依然做得好,但那股精神气儿,远比不上刚出村的时候,神经又一直绷得紧。 温故觉得,要调节一下。 这种时候,安慰鼓励的话都是苍白的,想了想,温故出声道:“听说过黄鼠狼讨封的故事吗?” 小刘猎户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极为好奇地问: “黄鼠狼讨封?就是以前经常跑村里偷鸡的,刚才路上见过的,那种?” 青一道长面上不显,耳朵已经支起来。他要听着狗书生怎么胡扯。 温故:“我游学时听闻的。” 青一道长:“……”又来了又来了! 温故:“先声明,都是听闻的,瞎编虚构,话本里的东西。” 小刘猎户:“嗯嗯!”我爱听话本! 于是,温故简略把“黄皮子讨封”的故事说了遍。 小刘立刻就想到了路上遇到的,那只立起身的黄鼠狼。 他磕巴道:“那……那我们算哪种情况?它当时说话了吗?下次遇到该如何回答?” 强烈的自我心理暗示之下,小刘突然感觉那时候的记忆模糊,不确定当时有没有听到。 他问道长:“黄鼠狼讨封是真的吗?” 青一道长笑得高深莫测,不语。 内心:我也没听过啊!学了学了! 这狗书生究竟在哪里游学?路线能不能分享一下? 温故说:“它立起身只是在机警地观察,不是话本里编的那样。” 小刘点头:“嗯嗯!” 具体内心怎么想的,别人就猜不着了。 温故决定,以后这类型的故事还是少说。 闲聊期间,他们也没放松对外面的注意。 这栋屋子的墙院比别处稍微高一点,但也不够安全。 “麻团儿出去觅食了?”温故问。 “对。盯了一路,现在也需要补充体力。”小刘猎户说,“放心吧,我刚才在墙院设置了……” 啪啦! 外面传来声音。 屋里几人瞬间消声,全力戒备。 从窗缝往外看。 有一只异化程度较高的邪物,翻入院墙,触碰到了小刘设置的陷阱,弄出声响提醒屋内众人。 小刘搭弓对着破败的窗口。只是有遮挡物,如果不能一击毙命,会对他们几个人造成很大威胁。 铁头护在温故前面,握着一把柴刀,全身肌肉紧绷。 他虽然人不聪明,但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温故说什么,他能执行到位。现在都是条件反射,以前他们赶路时形成的。 而温故,也拿起了放在身边的一把柴刀,刀刃放在火焰上灼烧。 同时观察着外面那只邪物。 能够如此轻易翻过院墙,外面的那只身体被异化的程度,已经很深了,皮脂更坚韧,行动更敏捷。 这里不适合战斗,能避则避。 温故看向青一道长。 上吧!道长! 青一道长反应也很快,手掌托着一个小熏炉,伸到在窗户下,另一只手无声扇动,把烟气扇出去。 外面的邪物一步步凑近窗口,泛白的眼珠毫无神采,仿佛被抽了水分的面皮紧贴骨骼,紫褐色的斑纹几乎占据整张脸,牙齿残缺不齐,留在口腔的牙齿因异质化而变得更尖,狰狞可怖。 它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咙咕咙的声音。 渐渐靠近窗户处。 它又闻了闻,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食物的气味,但很快又被药草的气味刺激得低吼,甩甩头,转身翻墙跑了出去。 不多时,远处响起一些嚎叫声,像是两只邪物在争斗。 或许是为了食物,或许是为了其他。 它们就和野兽一样,可能会为地盘食物等等原因厮打起来。 那只邪物远去,屋内众人也没了聊天的心思,迅速解决午餐,养精蓄锐。 空中传来几声鸣叫,是觅食的麻团儿回来了,它寻了个高点,歇在那里,也警戒四周。 天气晴转多云。 云层将太阳遮挡,刮来的阵阵秋风带来更多凉意。 温故几人从村里出来,继续赶路。 没走多远,又遇到了刚才那只邪物。 不过此时视野开阔,无遮挡物,小刘猎户将目标一箭穿脑。 能用一箭就绝不浪费第二支箭! 射出去的箭,能回收就尽量回收,但是像这种射中邪物的箭,是不会收回来了。不敢冒险。 小刘发愁。 等以后铁箭头的用完了,自己做箭矢用别的代替,杀伤力就没这么强了。到时候不知道几箭才能射杀。 温故也发愁。 装备和人手都跟不上需求啊。 ------------ 第十六章 田庄 小刘猎户看着倒下去的那个邪物。 “它们现在的行动速度,比两月前,已经慢很多了。” 中午的温度升高了些,但已经入秋,气温整体有明显下降。 温故看了小刘一眼:“低温对它们的限制太大。北地的冬季很长,更冷,到时候,那里猎杀邪物就更简单了。” 小刘猎户一听,心里想到,如果能安然到达北地,他这箭术,应该能凭本事捞点军功,挣个小武官当? 越想越美,离家的愁绪都没了。 四人继续赶路。 他们制定了行程计划,今晚之前,要到达预计地点。 下一处选择的是一位员外老爷的田庄。 这是温故在几个备选落脚点中选择的,由小刘他爹刘猎户提供的信息。 刘猎户说过这位李员外家境富裕,广有田地,还很有人脉。若真如此,肯定能提前收到消息,在这边乱起来之前就带着家仆离开了。 温故望向前方,隐约能看到建筑的影子。 “是那个吗?” “应该是!” 小刘猎户辨认方位,确定他们行走方向是对的。 他爹说过,李老爷的田庄在某某村东北方位,在某某河的南侧。 赶路的时候若是跟他说左右,他不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还要分辨究竟是谁的左右。但你说东西南北,却仿佛刻在他骨子里的技能,立刻就能对上了。 “是这边没错。” 一路过来,除了荒凉就是荒凉,看上去很久没有活人在这条路上来往。 他们也只遇到两个邪物。斩杀之后,温故观察他们的衣着。 一个是和典型的农户人家的穿着,可能是依附于田庄的农人。 另一个,虽然穿着华贵的外袍,但里衣是打着补丁的粗布。可能是捡了某位遭难的大户人家穿的衣物,进而染上邪疫,变成现在的样子。 除这两个之外,就没再见到别的人形生物了。 温故心中稍安。 看来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位很有人脉的李员外早就带人离开了。 临近田庄,小刘猎户还猎了只兔子。也不敢直接就地处理,还是等进了田庄,烧了热水燃起火堆再处置。 “我爹给李员外送过山货。李老爷虽然有点脾气,但不虐打人,不克扣工钱,大家都说他人还不错。” 大伙儿在乎的也就这两点——有命,有钱。 至于别的,他们不在意。 这位李员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的田庄,主人家住的那几栋房屋都用了大量青砖。小刘看着有些可惜,离他们葛村太远了,不然还能来这里搬砖。 青砖大瓦房,是小刘梦想中的房子。 也是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 进入刘员外的大宅院之前,他们还谨慎观望了一下。 周围依然不像是有活人活动的样子,邪物走过的脚印跟正常人留下的脚印是不一样的,容易分辨。 地面有些许血迹,但时日已久。 只不过…… 他们顿住脚步。 温故面色严肃:“闻到了吗?” 小刘很是惊奇:“有酒味!” 风带来的酒气,是新鲜的。 庄子有幸存者? 但这里确实没看到正常人类活动的迹象。 温故心中分析着。若是里面有幸存者,或许对方人数不多,且战斗力不强,还是一直躲藏着不出门的那种。 温故说:“让麻团儿看看。” 小刘应了声。他戴着一个皮质的护臂,朝空中挥动。 过了会儿,上空传来隼叫。 “没有发现其他人。”小刘说。 “那就进去吧。”温故低声道,“大家别分散。” 高宅大院,远看着还行,离得近了就发现,许久不住人,时间仿佛加速过,即便是青砖大瓦的屋子,也显得萧条破败。 他们进入院子,听到一点细微的声音。 小刘搭弓看过去。 “是狸奴啊。” 是一只骨架大但有些瘦弱的猫,可能是以前庄子里养的。此时它正缩在角落里,弓起背,浑身的毛都炸开,对着这边发出哈气的低吼。 这是对他们几人的到来表示极度警惕和不安。 不对! 不是对着他们! “小心梁上!!” 温故疾声提醒。 小刘反应迅速,原本就搭着弓一直警惕,刹那转身朝着斜上方闪过的那道身影放出一箭。 梁上的身影被一箭带下。 小刘第二箭已经搭上,他看着落地的身影。 是个中邪的小孩,已经没了原本属于人类的样子,中了一箭不致命,像嗜血的野兽一样狰狞,对着他们发出尖利的吼叫。 小刘缓缓地深呼吸,松开手指。 箭离弦而去。 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 小刘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向屋里别处。 温故也沉默地观察四周,没再发现其他威胁,那只狸奴也平静下来。这才看向地面那只小邪物。 看衣着,应该也是依附于田庄的,农户家的小孩。 这世道,就是要把人变成鬼。 不论男女老幼,无论贫穷富贵,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这个模样。 温故看了眼道长。 青一道长面露悲悯,拿出一张画着符文的纸燃烧,念经超度亡灵。 符纸燃烧冒着烟气,随风散入宅院。 暂时没听到别的动静。 接下来,先找柴房厨房。 这里的布局和镇上那些大户的布局相似,很容易找到。 之前他们闻到的酒味,在宅院的另一边。 不过此时温故几人没有过去查探。 厨房这边有水井。 虽说井里的水也不绝对安全,但相比明显被污染的井,以及周围河里的水,要好多了。 取水也方便,还能避免被偷袭。 找到厨房,那里的门掩着。 他们没有立刻进去。 温故拿着长棍把窗户挑开些许,退后一步,抬手示意:“道长,请!” 青一道长现在穿的,不是那身用于装哔的宽敞法袍,而是便于在外行动的着装。 他拿出一个做过处理的小藤球,里面放的是扎成小捆的,几种用于烟熏的植物,点燃了能不断冒出带着药草气味的烟气,还不会把藤球点燃。 抬脚踏出玄奥的两步,然后跃起,甩臂投掷。 冒着烟的藤球,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啪! 精准钻窗而入。 烟雾很快在里面散开。 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熏厨房的时候,他们在观察这边的水井。 水井上方有遮挡,周围也没见污血,相比那些暴露的水井,污染的概率较低。 再说了,他们饮用的都是烧开的水。 又过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把厨房门窗打开,稍作通风。 外面天还亮着,能看清厨房里面的布置。 厨房有几个大灶,看得出来,原来这里肯定放着几口大铁锅。 现在铁锅已经渐渐出现在许多百姓家里,但村里不是家家都能有的。 外面乱起来之后,葛村的村民去镇上搜集物资,寻到的好几口铁锅带回村。 眼下,厨房的锅具被带走了大半。他们在角落里发现个铁锅,边上有个小缺口。 或许正因如此,才被主人家抛弃。 小刘很高兴。 有个缺口又如何,又不影响烧水做饭啊! “这个铁锅咱们走的时候也带上吧。” 打水烧热,刷锅,刷去铁锈。洗过之后,再烧水用来处理刚才猎到的兔子。 在外面猎到了这些猎物,不是不能吃,而是必须要经过妥善的处理。 烧了几锅水之后,再烧用于喝的水。 小刘猎户专注处理兔子,割了点兔肉出来,打算扔给宅院里的狸奴。 他特意给温故和道长解释,他们进山打猎,如果得到山里动物的帮助,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会做出答谢。 虽说没有那只狸奴,温故也会发现梁上的危险,但当时对小刘自己是有帮助的。 兔子是小刘猎到的,但大家是队友,物资大家都有份,所以他才特意解释一番。 温故和道长都没意见,铁头随温故的意思。 小刘于是扔了一小块肉过去。 上面有些别的气味,警惕的狸奴压低耳朵,发出低吼,又被气味吸引,谨慎靠近,对着地上那块兔肉,挥爪快速啪啪两巴掌。 试探出来没威胁,叼起就跑没影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田庄,周围一片寂静。 四人在厨房准备晚餐,同时商议着,明天在田庄多待一天,搜一搜这里,看有没有能用上的。 若是有米粮就更好了。 小刘想看看有没有做箭矢的材料,自己做些备用。 之前在别的村镇,很难寻摸到成品箭矢,要么本就没有,要么早就被别人搜刮走了,只能自己多做些备用。 正聊着,突然听到哐啦一声。 像是盛装了水的陶瓷坛摔在地面的声音。 四人瞬间警觉。 温故想到了进宅院之前闻到的酒味。 声音离得不远。 天还没黑。 四人谨慎地过去查看情况。 哒,哒,哒。 一声一声,像是蹄子踩在地面的动静。 青砖院墙后面,露出一张驴脸。 字面意思。 ------------ 第十七章 漏网之驴 离村之前准备物资的时候,温故心里就在念叨,什么时候能找到拉车的牲畜。 出发之后也一直留意周围有没有幸存的马牛驴骡。 现在,出发第一天,突然在这个意料之外的地方见到这么一头完好的驴,实实在在的又惊又喜! 而这头驴见到他们四人,虽然没有表现出亲近,但也没有明显的警惕和排斥。 身上有绑绳,不过看上去那绳子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身边应该没其他人。 “这是驯养过的驴。”小刘说。 它对人没有明显防备。 小刘上下打量一番,断定道:“这不是我们本地的驴。这体格比我们本地的驴要大,现在瞧着瘦了些,以前应该养得很健壮。 “听说边关缺马的时候,也有人直接骑着大驴、骡子去打仗,这头驴也是大体格,或许是外地商队带来。” 温故看了看周围。 这后面就是挺大一个花园。 带着雅韵的园林布置,精巧秀美的池塘亭榭,主人家曾经应该在这儿设过宴。 以前有仆从细心打理,种的一些用于观赏的花卉植物,修剪的树枝草地,如今荒废,本应该如田庄其他位置一样杂草丛生,但是此地却几乎被它啃秃。 还有排泄的臭味。 转过身,看向前面。那儿有一间房,门敞开着,这驴就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 里面并没有其他声响,却有浓烈的酒气。 这就是此前他们闻到的,酒味的来源了。 借着霞光,能看到屋里地面上摔碎的酒坛。 小刘也看到里面的情形,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面皮一阵抽搐。 他对酒不了解,喝得也不多,以前没那条件。但是想想这里的主人家是什么身份,再看看那些,瞧着很就讲究酒坛,主人家放在这里的一定都是好酒! 如此多的好酒,都被这头驴糟蹋了?! 放在以前,谁家牲畜这么糟蹋酒,那是要被下锅的! “这驴嗜酒啊?”小刘抖着嘴唇,“它要喝也不能直接砸酒坛……唉,也不能指望它懂怎么拆封。” 直接把酒坛摔破,对这头驴来说确实是最简单的法子。 “酒坛摔破之后,酒都撒出来,它又能喝到多少?” 小刘以前见过一些很聪明的牲畜,马牛驴骡都有,有的在经过训练之后,还能简单使用工具。 “面前这驴,以前也是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吧?按理说经历多了,应该更精明才对,怎么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还是根底不好。 天生不聪明。 小刘闻着屋内的酒气,连连叹息。 温故仔细观察着屋里屋外的情形,听到小刘的话,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这头驴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小刘一愣。 对啊! 它为什么还活着? 刚不久他们还遇到过一只小邪物,田庄范围也有其他邪物。 以邪物凶残嗜血的性子,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怎么就留下这么大一头驴?这是多大一口肉啊! 他们这一路过来见过好几具牲畜的骨架,都没抱希望能遇到一头活的。 这头驴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为什么它能幸存? 小刘看着屋前屋后,最终注意力还是放到地上那些酒坛碎片,以及浓烈的酒气上。 “酒……能驱邪?”他试探着说。 青一道长不语,也没有别的表示。 不过这种默认的姿态,让小刘知道自己猜对了。至少方向对了。 温故说:“邪物嗅觉敏锐,它们有喜欢的气味,也有厌恶的。我们用来熏屋子的药草气味,它们不喜欢,所以会避开。” 又望向屋内地面上那些酒坛碎片:“现在看来,酒味它们也不喜欢。即便没有达到药草那种强烈的厌恶级别,也属于遇到了不会下口的程度。” 小刘接受这个说法之后,再看这屋前屋后的景象。 “这驴,日子过得真好啊!” 有遮风挡雨的地方,饿了出去啃花草,在大花园散步打滚,嘴馋时摔破酒坛舔点小酒,又不怕邪气附体,四周还无人打扰,不用干活,靠近的邪物又被酒气熏走…… 外面不管是人,还是别的动物,日子都过得苦。 这驴竟然能在这地方逍遥! 小刘不想承认自己羡慕嫉妒了,“它挺待得住。我以前听人说,驴马这些牲畜,喜欢和同伴相处,没有同伴又没有人,它竟然也能在这儿待这么久。” 但凡走出酒气影响范围,沾在身上的酒味一散,它就是个活靶子!外面的邪物能闻着味儿过来把它啃成骨架! 温故心道:看来这驴性子比较宅。 又瞧了几眼屋里还剩下的酒坛,补充说道: “它隔段时间摔一坛酒,而屋里剩下的,也就两坛了。 “等这两坛酒摔完,没有酒气的遮掩,属于食物的气味就会吸引邪物过来将它捕杀。 “就算酒气持续,秋冬季节,花园众多草木凋落,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它可能会出去觅食,很快也是同样下场。 “然而,偏偏……” 然而偏偏在这两坛酒消耗完之前,在花园里的草木完全凋零之前,在这驴走出去之前,温故他们来了。 青一道长这时候也评价:“此驴,气运非凡!” 小刘的眼神瞬间变了。 对啊! 根底差又怎么样?不够聪明又怎么样? 比它根底好,比它聪明的那些马牛驴骡,周围这片地界上就没有还活着的啊! 这简直就是天选之驴! 他就喜欢跟这种气运非凡的生物待一起! 要是能沾点气运就更好了! 并暗中决定,若是能活着到达北地,明年再贴年画,他不要那些驱邪抓鬼的,就贴财门钝驴! 温故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大驴。 他也觉得运气不错,想什么,这就来什么了。 等再准备个两轮的木板车,能拉的物资更多,能腾出一个武力人员,走累了还能搭乘驴车歇脚。 不管这驴是气运非凡,还是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而停留在此,不重要。 反正,这驴我收了! “咱的驴车来了。”温故说。 小刘也高兴,看着天色渐晚,不放心把驴留在这儿。 “我们把它牵过去柴房那边吧。” 小刘没有直接伸手去与这头驴互动,谁知道它去院子里面啃草的时候,有没有在草地里打滚过。 他们之前可是遇到了一个小邪物,也不知道它去啃草打滚的时候有没有粘上那些邪气脏污。 戴着手套的手,去牵驴身上的绳子,想要把它往厨房柴房那边牵过去。 没想到这驴来脾气了,不乐意离开,强行带走就尥蹶子。 小刘不敢去牵了:“它不愿意。” 温故看了那驴一眼:“不愿意啊?那把剩下的酒坛都搬走。” 铁头闷声不吭去搬酒坛。 正跟小刘犟着的驴,见状昂昂的嚷开了。 嚷也没用,铁头搬着酒坛出门。 这驴动了动长耳朵,又要低头过来蹭人。 温故四人赶忙后退,用刀背抵着,与驴保持距离。 没洗没刷的,可不兴这么亲密啊。 这驴又发出一阵不满的昂昂声。 有点吵,没理它。温故让铁头先把酒坛搁置一边,趁着天还没黑,他们进屋去瞧瞧。 避开地面的碎片,往里走。 这边的房屋还有好几个隔间。 进屋看到的那间,用来存放酒,其他隔间也另有用处。 比如存放工具的这间。 小刘看着这里放置的各种奇怪工具。 有的像是锅具甑桶,还有的长相奇怪,看不出来做什么用的。 小刘听老爹说过,李员外爱酒。如果有事要去求见这位李员外,美酒就是敲门砖。 外面那么多酒坛,证明李员外对酒确实很感兴趣。 但眼前的隔间里,这些又不像是酒壶酒杯那种饮酒器具。 青一道长看着面前的器具,眼神微闪。 寻常人肯定看不懂,但他一看就知道这些是用来干嘛的。 想到这里突然一顿,他看向温故。 只见温故此时也很有兴致盯着那些工具,甚至有些喜意。完全不同于小刘脸上的茫然。 青一道长心中一跳,熟悉的头疼感觉,仿佛有草生了出来。 不是吧? 不是吧?! 这你也知道??! 你家真只是普通书香门第?你游学真的是正经游学?? 温故这时候脚步轻快,走过来:“道长,我游学的时候……” 青一道长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姿势:“够了!你直接说目的!” 温故文雅有礼地笑了笑。 “希望道长能炼制一点烈酒,可否?” 他相信这位掌握这么多化学……咳,炼丹技能的道士,蒸馏酒这点小技术应该难不倒。 就算不会,温故可以在旁边稍作提点,再给些鞭策之言。 ------------ 第十八章 炼酒 这时代的酒度数普遍不高,但也有烈酒出现。 这位李员外的田庄宅院里,出现的这套器具,就是为了把一些低度数的酿造酒,蒸馏提纯,从而得到高度数的烈酒。 在温故眼中这些器具还是简陋的,但没关系,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青一道长眉头紧蹙:“只炼这两坛酒?” 就这么点东西,值得我辛苦开炉炼酒? “不是。明日我们在这套宅院里再搜一搜,有哪些能用的物件,顺便看看别处还有没有酒。若是能搜到,便劳烦道长了。” “如此,也可。” 青一道长虽然不太乐意,但衡量利弊之后,依然应下了。维持着他的庄重表面。 外面天色已暗,他们没再动这里的东西,也暂时让大驴先呆这儿。 那两坛酒没有带走,但是关在一个隔间里面,省得剩下这点也被这头驴给糟蹋了。 他们回到厨房。 相比起被大驴糟蹋一地的酒房,还是厨房和柴房这边更适合他们过夜,柴房里还有不少柴,燃火堆不必吝啬。 熏过药草,点起火堆,空气中时不时还飘来一阵酒气,附近的邪物闻到气味也不会靠近。 “小刘,明天让麻团儿给你爹送个信,让村里别把囤的酒全喝了。”温故说道。 隼是昼行性的猛禽,还是白天送信为好。 明天他们都待在这套宅院里,不会外出,可以让麻团儿飞一趟。 才离开村一天,路上要谨慎防备四周,还要推货物,中午气温高的时候还停歇了一会儿,以他们的脚程,没走出太远。 小刘猎户也正想着这事呢,知道酒能驱邪,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告诉村里,可别把酒都喝完了,再喜欢酒也千万节省着用,多留些能保命。 写信这个事,还是请温故帮忙。 随身携带的小本,用炭笔写下几行小字,将信息简要告知,明早让麻团儿把这封短信送回去。 好好休息一夜,第二天,他们在宅院搜寻物资,看哪些有用能带走。 宅院大,以前生活在这里的,除了主人家还有丫鬟、小厮、护卫,以及做杂物的仆从雇工等等。 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所谓上行下效,仆从们喜欢酒的也有不少。 当初这里的人撤离时,能带走米粮贵物、金银细软,但很难把酒坛都带走。 主人家都只能把酒留在屋子里面,仆从们就更难携带了。 从其他屋里搜出来的酒,凑一起有十多坛,其中有三坛拆过封。 酒的品质不一,酿酒的原料多种多样。 无所谓,都是要被道长炼制一番的。 除此之外,在收集物资的过程中,他们找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存放着近百坛好酒! 密室入口较为隐蔽,极易被忽略,最先发现的人是青一道长。 当时温故看青一道长的眼神,颇有深意。 这位道长曾经的云游经历,想必跌宕起伏,丰富多彩。 看这里留下的旧痕,以前密室还堆放着许多箱子,里面装着主人家的私财,在紧急撤离的时候,箱子都抬走了, 这些好酒难以携带,于是都原样留在密室。 他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道长用于蒸馏的酒也不需要这么多。 温故没有把它们都搬出去。 也带不走。 温故对小刘说:“给村里递个信,万一村里出了意料之外的状况,可以来这里躲一躲。” 小刘也很喜欢这里,就是可惜这里离他们葛村远了些。隼在天空飞行来往很快,但是他们走路的就不一样了,还得防备沿途危险。 “唉,可惜了。也不知道这些最后会落到谁的手里。”小刘遗憾道。 “未必。若你在北地混出头了,到时候衣锦还乡,带着人马来接村里的父老乡亲们北上避难,可以顺道把这里的酒全搬走。最终,这些还是会落到我们手里。”温故说。 小刘猎户听后,表情梦幻,语气坚定: “对!没错!最终都是我们的!” 旁边的青一道长,看看温故,又看看小刘,一阵无语。 温故画的大饼你也敢吃啊?! 这才哪到哪,刚起步而已,这就做起梦来啦? 傻子一个! 不耐烦听他们胡扯,青一道长挑了些自己要用到的东西,炼酒去了。 除了酒,他们还搜到些许遗漏的米粮盐糖,以及别的物件。 没有成品武器,但是有一些农具,稍微改一改也是很好使的。 完好的木板车都已经被带走了,剩下两个有故障的,拆拆修修能凑一个完整的出来。 温故算着一辆驴车能装多少东西,把搜到的东西进行挑选。 像大酒坛这种就不方便带着,带些道长炼制过的产物即可。 道长炼酒,小刘修车,铁头过去帮忙做些力气活。 偶尔小刘被难住的时候,温故过去看一眼,指出关键问题,给出解决方案。 木板车很快修好。 而温故,咨询了小刘,便去跟那头大驴建立信任,做点简单训练,让驴能更好地拉车。 如他们猜测的那样,这头大驴以前拉过车、驮过货,就算几个月没干活,有些生疏,但适应还是很快的。 就是没啥干劲。 想着马上要负重拉货,温故让小刘用现有的物资制作点精饲料,比如今天搜到的豆子,再比如道长炼酒的某些可食用副产物。 温故还寻了个细口小瓷瓶,里面装酒,用木塞塞着,会有些许酒气溢出。 绳子拴在瓶颈处,用一根长杆吊在大驴前面。 嗯,大驴拉车有劲多了! 不愧是熟练工啊。 人与驴之间的信任也算建立起来了。 温故很满意,还跟小刘学了赶车。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驾驭马车也是需要掌握的技术。 驴车没赶过,再学学技巧。 在这样一个乱世里,多掌握一项技能,也多一分生存的几率。 小刘不禁感慨:“读书人原来这么厉害!” 不仅会驾车,还会修车啊。温故指点他修木板车的时候可利索了。 那边,温故学了赶驴车之后,跑去盯道长炼酒的进展。 青一道长在专业方面还是靠谱的。 炼丹人对蒸馏技术果然熟悉得很。 真是个人才啊! 这样的人才要是能多来几个就更好了。 从宅院各处房屋搜集来的酒,按照道长自己的习惯来处理。 原本道长只想把烈酒蒸馏出来就行了,其他的不管。但是温故早有“提点”,不仅仅是炼制手法上的建议,同时也是提醒道长,别想着糊弄过去。 想着那狗书生以后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道长还是耗了些心力,炼酒练出来的主要分三类—— 酒头,酒心,酒尾。 酒心就是烈酒,是可以喝的。 酒头和酒尾的杂质较多,也不会浪费,另有用处。 温故看着分装的炼酒产物。 这里的酿造酒,普遍酒精浓度较低,没有蒸馏过的酒,不能直接点燃。 而经过蒸馏留下来的酒心,酒精浓度更高,有足够的可燃成分。 还有一定消毒杀菌的效果。虽比不上温故原本世界的医用级,但放在眼下,救救急还是可以的。 收集到的酒头和酒尾,若是常温下可点燃,就留下来做攻击武器用。 若不能点燃,比如酒精含量低、水分高、含有刺激气味的酒尾,就作防守型武器,用气味作掩护。 留着留着! 都是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虽然炼酒的产物没达到温故原本的预期,但工具简陋,不能要求太高,能凑合着用就行。 温故做燃烧试验的时候,小刘正好过来,他知道这些是青一道长炼制过的酒,原以为温故让道长练出烈酒,是为了以后气温降下来喝了驱寒。 他以前听人说过,边关苦寒地区,有的人喝酒驱寒。 他以为温故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看见,温故把倒出来的一小勺酒,点燃了。 点燃了! 原来,只要酒足够烈,是可以点燃的! 邪物怕什么? 除了低温,就是火啊! 如果遇到危机情形,手边又没有足够的木材, 道长的【万全火奴】一根,加上一小瓶烈酒…… 小刘看向温故:读书人果真厉害! 温故做这些也没避开小刘,说道:“出发的时候都带上。到时候留个心,千万别靠近火源。” 小刘连连点头。 肯定得小心,不然烧的就是自己人了。 温故回身看向那些器具。 可惜他们能带的东西有限,无法把这些蒸馏器具带走。 于是,温故用自己的随身笔记本把这些器具都画下来,等到了北地有条件了,再找匠人制造改进。 食物珍贵,不管是米粮酿制还是果酒,肯定会更难得到。但工具造出来也可以做别的,不能只局限于酒。 唉,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等安全到达目的地了,再去想这些。 拿到想要的东西,驴车也备好,四人再次启程。 有了驴车,就把独轮车留在宅子里。 若是队伍人多,还能让人推着独轮车一起离开,但队伍现在只四个人,没必要占用一个武力人员。 大清早出发时,之前他们遇到的那只狸奴,蹲在门前看着他们。 它会继续守着田庄的这栋宅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主人家归来,又或者会等来新的户主。 田庄的路上,被悬挂着的小酒瓶引诱的大驴,干劲十足拉着车。 等休息的时候,温故才会给它喂一点酒。干活的时候是不会喂的。 喝酒不拉车,拉车不喝酒。 ------------ 第十九章 驿站 离开田庄,所行路段其实已经离本县的县城很近了,但温故并没有打算过去。 制定行程时,就没有把县城纳入考虑范围。 葛村有幸存者就是从县城逃过去的,县城早已沦陷。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邪物们也像野兽一样需要找洞穴避寒,已经沦陷的县城对它们而言,就是很好的“洞穴”。 原本居于县城的民众,没能逃离的,不能说绝对,但是大部分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沦为食物,要么变成邪物。 如今那个县城,已经成了怪物们的巢穴。用本地人的话来说,邪气太盛。 明知道那里更危险,温故不可能过去。 县城里肯定还有不少物资,但是,除非是天冷大降温,同时又有足够的武装力量,才敢进去搜寻。 否则还是远远绕开吧。 在一个较冷的早晨,最靠近县城的路段,他们在地势高处远远看了一眼。 这个距离,整个县城都是模糊的一小团,朝阳之下,也像蒙着一层灰尘。那里已经被无形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仿佛能听到县民们的悲叹和哀哭。 温故他们这些外地人感触不深,小刘却是愣了好一会儿,不再多看一眼,脚步坚定地跟随温故他们继续前行。 曾经热闹的县城,曾经的梦想之地,都成了过去。 就让那个鲜活的县城继续留在记忆里,不要像镇上那样变得残破灰暗。 走走停停又行了两日。 已经离开刘猎户熟悉的区域了,温故此前画的本地地图,已经起不了作用。 小刘以前从没到过邻县,只听他爹说过,这个县没有他们县繁华,距离又比较远,平时也没什么存在感。 不知道哪些路会更安全,更不知道这里的村镇都是怎样情况,也不敢挨个去看。 只能根据地形地势,看哪里视野更开阔,能走驴车,就选择哪条。 就算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他们会燃起火堆,撒点驱逐野兽和邪物的药,再染一支熏香,两人一组轮班守着,换着去驴车上休息。 驴车在路上走得缓慢,并非大驴消极怠工,而是路上的障碍物较多。 人的骸骨,拉车的牲畜的骨架,被遗弃的车辆或者零散掉落的杂物,都会干扰他们的前行速度。 温故四人拿着长柄的改装农具,把路面那些较轻障碍物拨到两旁,不方便挪动的,能避则避,绕不过去的就得停下来,四人合力清理。 当然也不全是麻烦,偶尔也能捡到一些实用工具,比如刀棍等等。 遗留在路上的残破的马车里,还能找到原主人遗留的食物,只不过时日太久,绝大部分都变质腐坏。 “太可惜了,那么大一袋粮食呢。”小刘可惜道。 马车的主人家庭条件还不错,温故在车里找到一个暗格,里面的点心和别的干粮不能吃了,还有个小罐,打开一看,温故露出喜意。 “蜂蜜!好东西啊!” 高热量,又耐储存,非常好的应急和远行食物。 小刘一听蜂蜜,嘴里开始犯馋。 赶路累了,等歇息的时候来一杯蜂蜜水,能让他瞬间满血! 找到一罐蜂蜜,虽然还没喝到嘴,但清理路障的时候,小刘感觉浑身都更有劲了。若是还能找到适合做箭支的材料,那就更高兴了。 离家这几天,他的箭篓里多了些新箭支,都是他在路上做的。 田庄宅院里收集金属片和其他坚硬物做箭头,箭杆和箭羽也能寻到材料。 条件有限,手艺也有限,这些新箭做工粗糙,但能凑合着用。每天在歇息的时候,他都会抽空做一点。 路途中,他们遇到的人型生物,也不全是邪物。 在经过一个村落外围时,那里有个茶棚,可作为他们歇脚的地方。 许久无人打理,指望它挡住风雨是不可能的,好的是最近天气尚可,没有下雨,稍微遮遮风,做个掩护就好。 在发现茶棚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不远处一棵大树,上面吊着个人。 周围视野开阔,附近没见其他邪物,于是温故他们走过去瞧一眼。 吊在树上的人,看衣物和身形,应该是附近村子的村民。 最近才吊这儿。 确切的说,自缢。 温故看着他垂下来的双臂,衣袖没能遮住的半截小臂,上面有一块紫褐色斑纹。 中邪的人,身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斑纹。从四肢蔓延到全身,直至完全失去属于人的意识的时候,就会加速整体异化,变成嗜血凶残的怪物。 中邪大致上分为三个阶段: 嗅觉改变——四肢出现紫褐斑纹——全身异化变成怪物 在葛村的时候,刘猎户他们外出回来,都会在用药草熏过的屋子里隔离一夜,从第一阶段分辨有没有中邪。 中招的人,会突然讨厌那些药物气味。 若是没有药熏条件,那就看中邪第二阶段的变化,看四肢是否出现了邪斑。 中邪之初,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但他们看不见自己手臂的斑纹。 寄生在他们体内的邪蛊,这时候已经开始影响他们的意识了,让他们觉得手臂上出现的这些斑纹都是正常的,属于自己本身的,完全没有“我在变成怪物”这种思维。 那些不想变成怪物的人,若是旁人告诉他们,手臂上已经开始出现邪斑,他们会选择是否自我了断。 葛村在混乱之初,有些中邪的村民在得知自己中招之后,自我了断。 这样的情况不稀奇。 见得多了,四人还算平静。 “这附近的村子还有幸存者。”温故说。 只不过,他们没打算去确认,变数太大。 现在保存自身更重要。 在茶棚安静留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再次启程。 又是一天神经紧绷的行程,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看到了一个小驿站。 相比起漏风的茶棚,驿站的留宿条件好多了。 只是要防备里面可能存在的危险。 驿站外面有一些陈旧的血迹,人和邪物的都有,留下的时间不一。 地上有人类的白骨,也有邪物的尸骸。 隔着距离静静观察驿站片刻,温故给道长示意:上吧,该走流程了。 青一道长面无表情,拿着个冒烟的藤球投掷进去,随后驿站内传来了—— “咳咳咳!” 是人类的声音! 四人瞬间警惕。 乱世里,要面对的敌人可不只是邪物。有些时候,活人比怪物更可怕。 稍作观察,温故扬声道: “打扰了,天色已晚,我等想在此借宿一夜。” 说话间,温故仔细听里面的动静,判断里面究竟有多少人。 里面的人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立刻回道: “进来吧,咳咳!不用担心,咳咳咳,这里就我一个人。” 里面的人被烟雾呛得,说话都不连贯了。 温故四人并未放松警惕,又等了等,待里面的烟气变淡,才步入驿站。 驿站不大,正门进去,一眼就能看到厅内的情形。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靠着一张桌子,随意坐在地上。 他看上去有些虚弱,原本应该是个高大健壮的人,如今两颊已经凹进去,瘦得厉害,但又有一种属于武人的结实感。 只是额角微红,像是刚被外物砸了一下。 温故:“……” 继续打量着对方。 这位以前或许还有官职? 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如今这个世道,因食物短缺,大部分人都会饿瘦。只是相比起温故在葛村见到的那些消瘦的村民,面前这位,似乎有些过于消极了。 是那种自暴自弃的颓丧,身上带着酒气,身侧放着一壶酒,温故进来的时候,这位还拿着酒壶吨吨吨灌了几口酒。 有不少酒液洒落地面。 大驴闻着味儿,蹄子哒哒哒的就要过去,被牵开。又昂昂叫嚷,犯起倔。 温故让小刘去找了一壶站内的浊酒,给大驴喂一点。 之前他们在田庄搜寻酒的时候,从下人房里搜搜到的,都是这类浊酒,有些比驿站里的更浑浊。 家境好的人,会饮用更清的酒,那些酒多一道过滤工序,价钱更贵。比如李员外收藏的酒。 至于家境不富裕的人,多饮用浊酒。 当然也有些家境不错的文人,犯文青病的时候爱喝一点浊酒。 眼下,偏远地方的小驿站,也不指望能要多好的酒,都是浊酒。 糊弄驴子足够了。 等大驴安静了,温故带着他那身书卷气,面上微微歉意,朝坐在地上的那人文雅一礼:“打扰了。” 旁边的青一道长暗暗翻了个白眼。 坐在地上的那青年看着温故四人,眼神微动,但又变得悲凉,声音沙哑: “请随意。不过我劝你们离我远些。” 说着,他提了提衣袖,朝温故几人伸出手臂。 温故四人的视线,看向对方露出来的手臂,又回到对方脸上。 再看看手臂,再看看对方。 视线来回数次。 铁头:茫然,就很茫然。不知道该干嘛,他看向温故。 小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看到有活的幸存者,他也高兴,只是面前这位大哥,他没看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手臂怎么了?你汗毛有些多? 不过他记得他爹的叮嘱,出门在外别乱说话,看东家的意思行事。 于是,他也看向温故。 温故和道士交换了个眼神,这俩片刻间就把各种可能猜了个遍。 疑虑,同情,感慨,怅然。 道长哼哼笑了笑,然后又一副高人做派,长叹一声。 乱世之中人情五味,像是都在他的这声里叹了一轮。 看着温故四人的反应,这名青年原本悲凉颓废的神色,好似渐渐冻结一般。 他意识到了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 ------------ 第二十章 平平无奇读书人 温故这个读书人似是不忍看下去,打破沉默,声音和缓但清晰: “道长刚才的烟熏球是熏邪物的。” 顿了顿,又加道,“邪物也不喜欢酒味。” 所以,除了一开始烟气太浓被呛住,你这个既没有被烟熏球刺激,又吨吨吨灌酒的人,大概……也许……极有可能,是正常人呢。 就差明白地告诉他—— 大哥,我看你吨吨吨灌酒的时候就知道你没中邪。 要么你自己吓自己,要么,你被人骗了! 愣在那里的青年,这一刻,强烈的情绪在心中翻转,幸存的狂喜和被人欺骗的暴怒像是要喷出来。 眼中满是狠厉,拿着酒壶的手,青筋凸起。 牙缝里挤出来愤恨的声音: “我要剐了他们!!” 咔嚓! 酒壶被单手掰裂。 温故看了眼对方满是老茧的手。几乎完好。 武力值尚可啊! 比老刘猎户还要高出许多的样子。 同时,原本随意坐在地面上的青年,像是有火燎一般,噌的蹦起来,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冲向客房。 腿似乎是受过伤,还踉跄了一下。 随后,客房那边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 四人:“……” 片刻后。 里面的人出来了。 换上驿站客房衣箱里的衣物,全身上下除了眼睛露出来,连口鼻那里都蒙了一层布巾。 收拾妥帖之后,对方用一根长棍把扔下的旧衣鞋靴挑到远些的角落。 这些都沾过污血,没中邪都是祖宗保佑! 看到对方一系列的动静,铁头继续茫然,小刘终于反应过来了。 啊?这人以为自己中邪了? 怎么这么傻! 温故倒是明白。 信息不流通,小刘已经接受了许多针对邪疫的知识,但在其他地方,幸存者未必能知晓这些。 再加上,这里面很可能还掺了人情险恶。陷入其中的人,一时很难看清。 这时候,对方走过来。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与方才截然不同,消极负面的情绪被压制,变得更有精神。 他拱了拱手:“在下周山,是这棠县的小小县尉。” 小刘猎户忍不住咕哝:“小小……县尉……” 那可是县令老爷的重要下属,是能领兵剿匪的! 可威风了! 在他们葛村人眼中,县尉那是只能仰望的人物。要是能当个县尉,那他们家祖坟一定冒青烟了! 做梦都不敢想啊! 周山这时候也观察着四人。 小刘什么想法,看那满脸的震惊就能知道。还有旁边那个眼神迷茫有点憨的大个子,这俩无需多留意。 他看向温故和青一道长。 主要是这两位。一看就身份不俗,必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道长的反应确实较为冷淡。放在以前,县尉还真达不到他的目标圈层。 而温故,这时候彬彬有礼回道: “小生温故,乱世中一个平平无奇读书人。” 青一道长:“……”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 温故简略介绍了堂兄、道长和小刘,告诉这位周县尉,此行是要北上投亲,途径这里留宿一晚。 温故又看着周县尉额头上砸红的那一处,歉然道:“方才……” 周县尉抬手打断:“小事罢了。我还要多谢你们提醒!” 周县尉眼里的狠厉已经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焦躁和忧愁。 他看了眼驿站外。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如今天黑得很快,现在出去,压根儿走不了多远。 再着急,也只能明日才能离开。 他向温故几人借了火。 驿站的布局和剩下的物资,他更熟悉,也告知了温故。 乱世一开始,各个驿站的重要物资就被路过的大户们搜了一次,主要是拉车牲畜的饲料,以及人的粮食。至于粗糙的衣物和一坛坛笨重的浊酒,忙着赶路逃难的大户人家看不上这些。 所以,驿站里想找到食物,非常难,但粗布衣物还是能找到几件的。 驿站的厨房很小,里面有些乱,温故四人直接寻了木柴到正厅,架起火堆烧水煮饭。 周山与他们保持着一段双方都安心的距离。 温故低声与三位队友商量,分了一碗汤食给周山。 周山很是惊讶。 他靠着这里的浊酒,和驿站里寻到的零星几块变味的干饼,扛过了三天。确实饿得很。 原本还想着,要怎么样与温故几人交换点食物,若实在无法,必要时采取一些低劣手段。 他也无奈,如今世道艰难,还有家人等着,他需要食物尽快恢复体力,明天才能赶回。也不知道这些天过去,家里是否安好。 未料到,温故这个读书人还保留着几分仁善之心,主动分了他一碗食物。 在如今的乱世里,食物珍贵,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 自己这是,遇到了好人? 刚经历过同伴背叛,警惕心未除。 看着确实是同一个锅里舀出来的汤食,温故几人也动了口。 周山接过,把蒙着口鼻的面巾拉下,也不嫌烫,稍微吹一吹就迫不及待喝下去。 食物的补充确实让虚弱的身体更快恢复,他抱拳一礼,郑重道:“多谢!” 食物是真的,他内心动容,又为方才的一些低劣想法感到羞愧,神色认真道:“此恩无以为报,若有需要……” 温故立刻:“现在就有!” 周山:“……” 旁边的青一道长差点笑出声。 狗书生给出去的食物,是这么好接的吗? 你都猜不着他平平无奇的表面下藏着什么狗心思! 内心吐槽,不过道长面上依然维持着高人风范,平淡冷漠,眼皮微垂,仿佛对周围一切毫无在意。 周山只是愣了愣,道:“请说。” 温故把笔记本和炭笔递过去:“周县尉你对本县了解更深,我们要经过本县北上,却不知路况如何,村镇分布怎样,哪些地方需要避开,是否能容驴车经过……” 温故将自己的需求一一说出,其实就是让这位周县尉画个简略地图出来,即便画功不行,也可以口述,尽量详细,然后温故自己画出。 这样既能确定周山的身份,又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若对方身份为真,那对方掌握的一定是如今比较新的消息。 在这样的乱世里逃难,信息是非常重要的。 周山这时候没有想太多。温故这些需求是很合理的,自己现在能以此报答恩情,心中更踏实。 恩情的滤镜下,又觉得这位书生心存仁善的同时,还带着些直来直去的坦率。 ------------ 第二十一章 真是个好人啊 笔和书纸都有些奇异,是周山未曾见过的样式,但如今的情形,用着确实方便。 然而他画工实在有限,只能在旁边口述。 温故借着火光画地图。 说得多了,情绪被带动起来,便聊了些自己的事。 毕竟当过县尉,以前下边村子也闹过瘟疫,乱世之初,他还是有一点防备经验的。 只是太邪门了,世道变得越来越艰难,县里上面的老爷很多都没能躲过去。 看着县城里情况不对,周山带着父母妻儿,叫上几个关系好的兄弟,离开县城,去了岳父家所在的邻镇。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边也乱起来。 食物和柴火一天天减少,柴可以用家具门板等劈了应付,镇上无人的住户家里就能寻到。 食物却只能隔段时间出去寻找补充。 正因如此,身边原本幸存的人数,也在减少。 这次还是因为周围的食物都被他们搜完了,大家商议一起去附近村子,寻到了更多粮食。 只是周山在撤离时不慎受伤,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影响了行动,没过半日,又被那几个兄弟告知,他手臂出现了邪斑。 当时他没有猜疑,每一次出来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记挂在家里,表示愿意断后为大家争取时间,也希望几位兄弟食物去给他家里。 他一个人杀了不少怪物,然后来到这个驿站,绝望悲凉,借酒消愁。 本想着趁还没变成怪物,最后尽一尽除暴安良的本分。 郁闷的是,连邪物也不进驿站。 不过周山没联想到酒,只以为自己在渐渐变成怪物。那些怪物把它当同类,闻到气味也不想进来吃他。 “当邪祟怪物对活人不感兴趣的时候,说明这个活人,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人了。” 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更加悲凉,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 却没想到…… 被骗了! 他以为的,情同手足的兄弟,有谁没被他照顾提携过? 想到那些人当时虚伪的不舍神情,周山面部肌肉紧绷,握刀的手指紧了紧,压抑着情绪:“这世间,叵测是人心!” 小刘感触不深,虽然也见过类似的事情,但葛村的村民,还没有做得这么绝的。 听着周县尉的讲述,他胆子大了些,忍不住问:“已经过去三日了,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没中邪吗?” 周山摇摇头:“不知道变成怪物究竟需要多久,我只觉得头脑越来越迷糊,以为自己离变成怪物不远了。” 在温故他们来之前,他都已经想着自刎在此。 小刘:“头脑迷糊?有没有可能是酒喝多了?” 周山:“……” 小刘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他是很认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连县尉老爷都迷糊,看来酒喝多了确实会变傻……咳,用温二哥的话来说,影响决策能力。 等地图画得差不多,夜已经深了,他们都需要养精蓄锐,即便小刘想跟这位县尉多聊几句,也只能暂且停住。 驴没牵去马厩,单独放外面太危险了,容易招来邪物,还是牵到正厅,反正也没别人。 它在外面吃过草,喂些还剩的精饲料,再添一点浊酒,安分多了。 即便它在田庄喝了李员外不少好酒,但是对酒质量的好坏,清酒还是浊酒,这方面要求不高。 就算要求高,温故也会给掰过来。 如今这个世道,可容不得你挑剔! 次日,天刚亮一点儿,勉强能看到路面。 周山往身上倒了些浊酒。 他不知道那几位“好”兄弟,有没有保住最后一点良心,有没有把他该得的那份东西给送回家去。 但不能全指望良心。 既然酒能避邪,他想着路上会经过的一个小村子,看能不能再搜些食物带回去。 拿着刀,背着两坛酒,带多了不方便行动。周山与温故他们打了声招呼,忍着伤,迫不及待离开。 温故看着周县尉离去的方向,又打开手中新画的简略地图。 之前在周县尉口述的时候,他只是大略描绘,甚至有些抽象。周县尉看不懂,又瞧着重要的几条线和村镇县城位置画对了,便没有多问。 现在,温故把草图修改补充,将一些速记时用于代替的符号,转换成详细的图画文字。 想了想,他对大家说:“在驿站内多留半日吧。我把地图画完,定好路线再出发,尽量不在野外过夜,要有歇脚的地方。” 小刘没问题,并认为温故思虑周全。 铁头没主见,完全听令行事。 青一道长却是多看了温故几眼,总觉得这狗书生藏着事。不过也没有反驳。 在温故画图定路线的时间里,小刘和铁头也在驿站内翻找能用的东西。换洗衣物或者干净的布帐,整理捆木柴,再打些井水上来烧两锅备用。 客栈内有酒气,没邪物靠近这里,过去的一晚上和上午半天的时间,难得松缓一下。 中午歇息过后,四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客栈内的浊酒还有好些坛,温故只放了几坛在车上,多了也带不走。 剩下的都留在驿站里。 “酒能避邪,这一点可以告知以后来此的幸存者。” 温故撕了张纸,用炭笔写下几行简要建议。 没有炫技,字迹一笔一画相当工整。用语没有生僻字和复杂词汇,都是非常接地气的描述。 小刘一看就能读懂。 温故说:“万一还有幸存者像那位周县尉一样来到这里,又没有周县尉那样的武力,纸上的建议或许就能扭转局势救命。 “这一场乱世,首要是人和邪祟之间的冲突。 “多活一个人,就是为己方增添一个助力,减少一个敌人。” 小刘听了连连点头,心生敬意。 读圣贤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温故写完字,眉头微微一蹙:“再添一张画,以防有人识字不全。” 小刘继续点头:温二哥真是个好人啊! 像他们村里就有很多人不识字,甚至县里一些有官职的武人老爷们,别看嘴上拽文嚼字,认识的字未必比他多呢。 温故为大家考虑周全,就像话本里面那些有高尚品德的读书人。 小刘的目光变为敬佩。 同样看着面前这一幕,青一道长心中毫无感动,甚至觉得古怪。 正因为知道这狗书生的秉性,再看对方所写所说,似乎……过于矫情了。 这狗书生,目的不止如此吧? 这是特意做给某人或者某些人看的吧? 不会是要钓人吧?! ------------ 第二十二章 可否同行 离开驿站,他们沿着温故制定好的路线走了一天,又被迫停止。 要下雨了。 道长会看天气,推测接下来会有一场雨,他们要么加快步伐,赶往下一个落脚点,要么停留在原处,等这场雨过去之后,再择时机启程。 小刘虽然没道长那么精准,但以前经常进山打猎,看天象也有经验,能给个大致的判断。 他们这支小队,每次面对取舍行止的问题,都是温故做选择。 这次也是,小刘根据天象得出了跟道长一样的预测,先看温故。 而温故看着手上的地图,说:“那咱们就等这场雨过去吧。” 他们现在位于一座山下的茶肆内。 只是一座简单的两层木质小楼,周围以前有一些木棚摊位,如今都已荒废,也就这个茶肆稍微坚挺一点。 温故从窗口看向外面的山坡。 根据周县尉的说法,这里还是一个景点。 这座山并不高大,很久以前有位外地名人来这里种过一片海棠花,每年花开时节,本县的文人墨客们会聚一起爬山赏花,附近的大户人家也爱在那儿设宴。 站在这里能看到山上的亭台。 这么看来,山下只不过是一个中途服务点,山上应该有设施更完善的建筑。可惜如今的情况,不方便去看。 温故心想着,等以后乱世结束了,若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打卡。 说不定山上还保留着来往文人的题字,或者石碑刻字之类。 这么想着,温故在另一个笔记本上记下。 茶肆不大,许久无人打理,二楼更破,到时候下雨,二楼肯定是不能待的。 在周围寻了一些木柴,先堆放在一角,免得到时候下雨寻不到干燥的柴。 把烹茶的茶炉搬到淋不到雨的室内。 之前他们用的是不远处山上流下来的溪水,用这里的茶炉和茶壶烧了几壶水来清洁和饮用。 这次,驴不能牵到室内,于是用茶肆寻到的几块粗布和竹篙、麻绳、石头,在紧靠茶肆的背风处支了个临时雨棚。 外面的风开始加大,树枝上残留的枯叶被扯下。 茶肆的门窗都关上了,温故几人能听到外面呜呜的风声和吹打过来的枯枝落叶。 天色渐暗,滴答的雨水落下。 麻团儿歇在楼上,二楼不能住人,但歇一只隼还是合适的,还能在高处警戒四周。 这时候二楼突然传来两声鸣叫,提醒他们,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 不是怪物,而是人。 只不过以麻团儿的智商,无法将准确的信息传过来。 能提供预警已经很好了。 做好戒备,没一会儿便能听到外面哒哒的蹄子踏在路面的声音。 从茶肆的木板墙壁缝隙看向外面。 一辆骡车正在快速靠近。 赶车的人披着蓑衣,头戴竹编斗笠,手上还握着一把大刀。 “咦?那刀看上去有些熟悉!”小刘说。 青一道长挑了挑眉,瞥向温故。 果然,这狗书生并没有意外的样子,嘴角都翘起来了。 这把刀,一天前才见过。所属人是姓周的那位县尉。 不过很快,温故翘起的嘴角又放平,他看着那辆骡车的车厢。 似乎,有点太轻了。 此前在驿站,听周县尉说起家事,幸存者应该有三名以上的成年人才对,再加上小孩,还有必备物资…… 怎么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重量。 骡车后面并未看到其他人,楼上的麻团儿没有再发出提醒。 思量间,温故对铁头道:“门打开。” 这时候骡车已经行驶到茶肆门口。 驾车的周县尉跳下车,斗笠微抬,露出沉郁的双眼。 他手上握着刀,警惕看着前面布棚下的驴车。 驴车是熟悉的驴车,但未必代表着里面的人也是。 这时候,茶肆的门打开。 看到温故几人,周县尉明显松了一口气。 “又见面了。” “先进来避避雨吧。”温故语气和缓。 周县尉也不多耽搁,说了句:“多谢!” 不过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把骡车牵到屋檐下,打开车厢的门,撑起一把油纸伞,挡着风雨,这才对里面的人说:“快进屋。” 行动之间散发着一股酒味。 显然这一路过来,用酒味来避开邪物。 这时候从骡车里面出来一大两小。 三个孩子。 大的看上去十二三岁,两个小的也只有五六岁左右。都瘦得厉害,眼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像是受过极大冲击。 除了这三个孩子,就没有别的人了。 周县尉把骡车牵到临时雨棚那儿,调整了一下雨棚,又做了加固。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留意着屋里的三个孩子。 等外面处理完毕,进屋之前,他把蓑衣脱下来扔在外面。 赶路过来,蓑衣沾了不少雨水和泥渍。 上次在驿站见面,他听温故说过注意要点,再加上他自己本身总结了一些经验,以防万一,这蓑衣是不能再穿了。 周县尉给温故几人介绍,三个孩子里面大的那个是他的内侄,即妻子的侄子。 小的两个是他的一双儿女。 然后就没有其他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挤压着沉重的情绪,还一直没有休息过。 温故也不多问,只道:“快来,喝点热水暖暖身体。” 取出茶肆里面翻找出来的粗瓷杯,倒上热水。 温故说:“之前已经用热水烫洗过。” 周县尉道谢,接过来给三个孩子。 喝着热水,周县尉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缓。 他离开驿站就立刻往家里赶,想着怎么也得带点食物回去,就顺道去了中间经过的一个村子。 村民没见着,却看到流蹿到此的山匪。 他斩杀了山匪,抢了山匪的骡车和物资。 只是等他回家,活着的只有地窖里躲着的三个孩子了。 之后他带着三个孩子,让他们用酒擦身体,沾上酒味,驾着骡车回到驿站,想再装几坛酒。 也是在驿站,他看到了温故留下的那些文字提醒和图画。 心中原本犹豫的想法,终于坚定下来。 并没有在驿站多留,仗着他对这里地形地势的熟悉,以及地面留下的车辙和行动痕迹,驾车追上去。 直至现在,终于在茶肆碰面。 一碗热水缓缓情绪,周县尉只简单给温故他们说,家里遭遇变故,只剩下这三个孩子了。 很简短的两句话,每个字都带着恨意。 顿了顿,他神色认真,对温故说:“我也要带他们北上避难,不知……可否与你们同行?” 虽然刚被好兄弟背叛,不愿意再相信别人,但是这种时候,只他一个人护得住三个小辈吗?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他一直在想,若是他身边多一个饱有学识之人,或者是像道长这样拥有秘法手段,留在家里的亲人就不会被逼到绝路。 如今只剩下他和三个孩子,只靠他们自己,只窝在自己的小地方,是不能度过这一劫的。 骡车上拖了好几坛酒,他们可以每天用布沾些酒擦在身上辟邪,但是酒总有用完的时候。 食物有吃完的时候,木材有烧完的时候。 他总得为自己,为最后的这三个亲人,寻一条活路。 他当然知道,同样读圣贤书,有些读书人心思诡谲,阴险毒辣,但同样也有心怀仁义之人。 若是必须做选择,面前这位只见过一面的读书人,这个能在驿站给后来者留下文字和图画提示的人,更值得信任。 还有挨了一砸的那个冒烟的藤球,那位道士,想必也身怀秘法。 而且,此前在驿站的交谈得知,温故这位读书人除了知识广,在北地也有门路。 分析利弊之后,他最终做下了这个决定。只是担心温故几人会嫌弃三个小孩是累赘。 他盯着温故。 好的是,温故一听就立刻道:“当然可以,人多力量大!咱们又多了四个助力!” 四个助力…… 周县尉心里念着这四个字。 恐怕,换成其他人任何人,都不会认为是四个助力。 这只有这位过于仁善的书生,才会这么觉得。 周县尉又看向旁边的道长。 道长没什么表示,看不出赞成还是反对。 而另两位,铁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带弓的小刘刚才忍不住多看了三个小孩一眼,但并没有提出反对。 周县尉再次看向温故。 温故微微颔首,示意周县尉安心。 周县尉拱了拱手,没再说话。 心中忍不住想到:这支逃难队伍,做主的竟然真就是温故这个文弱书生! 只是,是否过于仁善了? 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运气? 还是,书中自有逃生路? 又或者,这位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无论怎样,他带着亲人加入这支逃难队伍,若是遇到奸恶之徒,若是这位书生实在不忍下死手,那他就背地里去解决问题。 这世道,有些人就跟邪物一样,得彻底斩杀! 青一道长瞥了那边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唉,狗书生! 虚伪! 真虚伪啊!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人跳到狗书生的坑里。 这时候温故又关心周县尉的伤势。 “无碍,已经过去四五日,好很多了。”周县尉说。 虽然对方这么说,温故还是让道长分了两颗药丸出来,并示意道长:自己人了,可以舍得些! 道长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丸,温故说这是道长用草木炼制的丹药,对养内伤有些用处,也没催促周县尉立刻吃。 对方现在刚加入,还是有点警惕心的。 不着急,等相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至于周县尉带的三个小孩,大些的那个其实能算半个劳力,就算吃得多,但周县尉是带物资加入的!都在骡车里呢! 而两个幼童,在乱世一些人的眼里确实是累赘。 但,没累赘人家凭什么加入你的队伍? 虽然这地儿又穷又偏,但人家好歹也是个一县县尉,有武力值还对本地熟悉,找到其他幸存者自己拉起一支队伍都是可以的。 带小孩,有的人看到的是拖累,有的人看到的是软肋。 有在乎的才好啊! 如果没有在乎的人了,谁也不知道他癫起来能变成什么样。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第二天多云天气,地面还很湿,他们要再等一天才出发。 空闲的时候,周县尉跟小刘聊天,也从小刘口中得知了,温故那天在驿站里说的话。 他心中藏着的对温故的疑虑,又变淡许多。 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周县尉并不对温故他们说太多自家的事情,只是等孩子们休息的时候,他会拿出一块磨刀石,磨刀。 他脑中总会回想—— 回家的时候,打开门看到吊在房梁上的那几个身影。 那垂下的手臂上紫褐色的邪斑,旁边桌上留下数封绝笔信。 因为没见到他回去,外出的其他人一个都没回去。 一般这样的情况,默认回不来了。 所以藏在地窖的大人一起出去找柴火和食物。 找到的一点食物都留给了三个孩子,因为外出的大人,都中邪了。 周县尉夜晚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浮现推开门看到的那惨烈的一幕。 又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如果那些“好”兄弟把食物及时带回去了,至少能多救下一个两个…… 离家时,周县尉特意从家中带了一块磨刀石。 现在有空,正好磨一磨刀。 他盯着刀刃,看着它变得锋利。 噌—— 噌—— 一声一声,目光瘆人。 …… 在棠县与另一县交界的某个农庄。 原本的住户已经不在了,此时住在这里的,是一小支临时避雨的队伍。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此时正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面上泛着病态的红。 他感染了风寒。 “三郎,喝药了。” 年轻妇人端着汤药过来。 青年喝着碗里的药。 这还是他们在前面一个镇子好不容易寻到的。药材珍贵,这时候也不太舍得用,药味有些淡。 生病了,忍不住想到许多往事,也想到了被他们抛弃的周县尉。 以前他们认周县尉为大哥,这位大哥确实讲义气,又很有本事。 如今,抛弃大哥也是被生存所迫。 周县尉当时受了伤,行动受阻,他们撤离又需要有人垫后。 而且私下里也商议过离镇计划,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局面,那就顺势而为。 他们也犹豫过。周县尉的武力确实能为大家多加一重保障,但是大哥家也有拖累。 就是太在乎妻儿了! 大哥,乱世了! 没了,找人再生就可以了! 这位县尉大哥还总是抱着以前的老思想,做事总说尽本分,管这管那的。 县衙都没人了! 谁能管住你?! 咱们几个一起,就是这片地界上的老大!找了物资,寻个安稳地方就可以占地为王! 何必总是拘着大家,这不让那不让的。 看,以前威风凛凛的大哥,如今不就被兄弟们抛弃了? 他们抛弃了周县尉之后,也没有回去。镇上已经很危险了,也没食物。 还要顾忌县尉大哥。 大哥若是回不来,那就无需担忧,若是能回,必定大开杀戒,他们更要逃。 这位县尉大哥,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好,但是动起手来也是真的不留情! 能当县尉的人,心硬起来的时候,根本不会听你求情。 生病的青年这么想着,突然心中一咯噔。 这帮兄弟能抛弃受伤的大哥,那他这个生病的呢? 这时候门口又进来一个兄弟,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慰道: “且安心,寻到的珍贵药材都给你留着。咱们本就要在这里歇息,外面下雨呢,这两天都不打算离开。” 在这个季节,他们这儿很少连着下雨。这一场雨来得有些急,不过看天气,降雨之后接连几天就会放晴。 雨今天就能停,但是要等路面干一些了才能出发。 病床上的青年一听,觉得也是。怎么也得再等个一两天。 于是放心闭眼了。生病就是得多睡,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他没有看见,端着药碗的年轻妇人与门口的青年,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等病床上的人再次睁眼的时候,并没有感觉更好,反而更加虚弱。 嗓子很干,浑身无力。想喊人,却好一会儿都发不出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四周太安静,原本应该守在床边的妻子不见踪影,那几个好兄弟,似乎也不在附近。 侧头看向地面。 山间摘的野果,果皮还留在这里。 只是从果皮的干枯程度判断,可能已经过去近两天了! 此时他只觉得脑子一懵。 不好的感觉。 突然强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只觉得双眼一黑。 缓了缓,再看向屋内。 包袱都不见了。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想走出去确认,可惜没有力气,滚下床。 他一点一点爬过去,爬到离得最近的窗边,使尽全身力气扶着椅子,起身打开窗看向外面。 木板车也不见了,外面的院子空无一人,甚至没有多留下一粒米。 他沙哑惨笑。 果然是一起过来的……“好”兄弟!!! 身体太虚弱,连笑都笑不出声音了。 那些人确实因为下雨停留了两天,但同时那“珍贵”药也让自己睡了两天,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内部统一决定,在雨停之后离开。 即便原本有人向着自己,但也有人背叛,然后迫于形势再次顺势而为,抛弃他这个病人。 报应啊! 他双眼无神,麻木地盯着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正午的太阳有些偏斜了。 但这时候的气温,因为上午和中午的日照,已经升到一个暖和的温度。 一道身影敏捷翻过院墙,看向屋内。 青年惊惧的目光下,外面的邪物破门而入。 青年面露惊恐,从窗边连滚带爬躲到墙角,抱着头,不敢去看,浑身颤抖。 破门而入的邪物,发出一声如山中野兽的吼叫,指甲异化的爪子,将木板墙面抓出一道痕迹。 然后又仿佛不甘心似的退开,闻着屋里残留的气味,寻着气味跑出去。 破旧的农家房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缩在墙角的青年刚露出一点劫后余生的笑,却突然僵住,面色惨白。 当邪物近在眼前,却不将你视为猎物的时候,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 你已经中邪,并且已经到一定程度了。 昏睡两天,粒米未进,又身染风寒,虚弱无力,从床上滚下去好一会儿才爬到窗边。 却在刚才,莫名生出了力气,迅速从窗边跑到墙角。 为什么? 因为在变成怪物啊! 露出来的双手,已经有了大片明显的邪斑,然而他却完全看不出自己手上有什么异常。 还有自我意识的片刻,按照以往他的决定是要自戕,以免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但是在这一刻,突然生了怯懦之意。 怯意,恨意,以及越来越强烈的—— 这种康复的,浑身开始有力的状态,真是太好了。 饥饿,嗜血。 他面上的表情,绝望,疯狂,犹豫,扭曲。 时间一点点过去,脸上纠结的,矛盾的,各种充满人类丰富感情色彩的表情,逐渐被平静冷漠取代。 心率在以一种特有的幅度降低,瞳孔随着这样的幅度缩放,邪斑覆盖的面积更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咕哝声。 ------------ 第二十三章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一场秋雨过后,温故几人又等待了一天,待路面干些了,才再次出发。 建造临时雨棚的粗布,放在外面经历过风雨,有许多树叶杂草和泥点,不知道有没有沾上邪气,他们不会再回收。 如今形势特殊,想要再使用必须要仔细清洗晾晒。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耗费在这上面。 再说了,他们车上还囤了些物资,不缺这点布。 即便如此,普通农家出身的小刘,还是忍不住可惜。 这么大一块布! 若是以前,能带回去做多少东西啊! 不舍归不舍,但他知道怎么选是对的。同时又生起忧心: 米粮会渐渐吃完,布料也会随着使用而变得破烂,很多时候还是一次性的,吃了,用了,就没了。 等这些物品都用完之后,该怎么办? 他们北上过程中,沿途可以不断收集,但以后呢? 世道乱了,还有人种地,有人织布吗? 以后到了北地落脚安身,没食物吃,没布匹用怎么办? 尤其是食物! 因为心中一直有这种忧虑,每次到达一个休息点的时候,小刘就会重点搜寻能吃的东西。 多囤一些,心里才能好受。 再次启程,队伍就增加到八个人了。 一辆驴车,一辆骡车。 因装的物资比较多,除了三个小孩一直待在车里,另外五个人都是换着休息。 走累了才去车上歇歇。 周县尉本人的体质很强,但有伤在身,还没有痊愈,在车上歇的时间多些。 另一位坐车时间更久的是温故。也是这个小团队里公认的体质文弱型,大家都无异议。 要不是温故主动表示要多走一走锻炼体力,即便他在驴车上待时间更久一点,大家也不会说他。 书生嘛,正常。 也就青一道长暗地里撇撇嘴。 他其实不在乎温故是走路还是坐车,他在乎的是其他人对温故的态度,这其实就是对身份重要性的认同和妥协。 在这些人心里,温故的重要性要大于他这个道长。 青一道长心中暗暗憋着气:等到达北地了…… 温故对青一道长的心理其实也猜到一点点。 道长是一个纯粹的人,北上就是奔着名利去的! 挺好,有才华,有进取心! 这样的人,干起活来特别溜! 温故看着笔记本上的地图,问周山: “周县尉可知道,哪里能寻到甲胄?铁匠也行。” 说到甲胄,周山也愁。 甲胄主要由官方制造发放,统一调配。 他们这片地界上多年无战事,朝廷对铁甲又管得严,以前县衙里能配备甲胄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这身装备也使用多年,没新的可以更换。世道乱起来,消耗就更厉害了,自己修修补补,如今身上穿的都成了拼接款。 手艺不行,瞧着磕碜。 周县尉苦涩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等等!” 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咱们棠县西北方向有个小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河,那里河岸开阔,有个天然渡口,来往行船经常在那里停靠补给。” 交易活跃,来往人员复杂,事情也比较多,以前周县尉经常带人往那边走。嗯,那边富户们招待也挺好的。 “其实那里地方不大,但位置有优势,镇上的人也较为富裕。临近渡口位置还建了几个仓库。” 温故一听就明白,那小镇就是一个河运中途补给站。 他问:“那里靠河,镇民接触河水频繁,是否中邪的可能性也较高?” 周县尉却道:“留在那里的人中邪可能性较高,但是,咱们这里还没乱的时候,渡口那边就有了消息,说世道要乱起来,镇上的富户们先乘船跑了。 “我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那时候有水匪抢夺镇上粮店的米粮,有人报官。只是当时县城里也乱,顾不上那边。” 温故明白他的意思:“所以那边那个小镇,因地理位置,可以挡住大批外来邪物,镇上的住户们又大批逃离,那里几乎是空的?” 周县尉点点头:“我不知道那边还有多少人留下,但根据最后收到的消息,人肯定不多。” 如果只是赶路找地方歇脚,他不会建议过去。 但温顾问及甲胄,他便想到了那个镇上的仓库。 县尉的身份让他知道,那边时常会有来往水运货物的商人,暗地里捎带一些违禁物品。铁甲、武器也是其中之一二,数量不会多,但眼下的形势特殊,如果需要,倒是可以冒险过去看看。 不过最终做决定的还是温故。 温故心中已有决定,但他还是先走流程,跟几位队员分析分析,大家无异议之后,才道:“那就去探一探!” 小刘想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弓箭,道长是想看有没有能用的丹药耗材。 温故拿出笔记本,翻出空白一页,让周县尉描述路线和镇上情况,他来画镇上和渡口的布局图。 临时改道前往渡口小镇。 这时候,天空中盘旋的麻团儿发出预警鸣叫。 只是普通预警,说明前面有邪物出现,不多。 小刘搭上弓箭,看着前方隐隐出现了一个身影。 随着越来越近,小刘正要放箭,周县尉突然道:“且慢!” 小刘疑惑。 周县尉声音发沉:“这个,以前是我的‘好’兄弟,我来送他一程。” 他拔出刀,快步朝着那个身影过去。 距离拉近,对方身形也更清晰。 这位“好兄弟”在家中行三,家里条件不好,又有四个亲兄弟,他排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容易被忽视。 是周山帮他谋了差事,有了体面。 如今,物是人非。 刚磨的刀,正好。 周县尉看着对方手臂上的斑纹。 这位“好兄弟”变成怪物不久,也就是说,前些天一直是正常的活人状态。 现在却已经是生食血肉的怪物了。 食物的气味混杂着酒的味道,起初对面的邪物还有些迟疑,但随着越来越近,更清晰地闻到了活人的气味,它脚步加快,原本如野兽低吼的声音变得尖锐。 锋利的刀刃,挥动时凛凛白光一闪而过,如深秋的寒霜,携着肃杀之气。 野兽的啸叫骤然销声。 身首分离。 身体缓缓倒下。 不远处温故看着这边,对这位基层武官有一个更清晰的判断。 身世普通,没有那些世家武勋的底蕴,更多是在实践中练出来身法技艺。 又经历过一年乱世,显然斩杀邪物的经验丰富,下刀精准果决。 刚才斩出那一刀,周山都没有被异化的粘稠血液溅在身上。干干净净的。 不过周县尉没有立刻返回来,而是站在尸首旁边。 他看到它身上的另一道外伤。 周山虽不是仵作,但当了这个县尉也办过不少案子,他能看出来,“好兄弟”身上这道不明显的伤,就是近两天留的。近距离的,力气不大,沾有污血。 有人刻意做的,就是要这位死! “呵。” 周山嘲讽一笑。 他那群“好”兄弟可真有本事啊,没乱起来的时候,还真难看出某些人是人是鬼。 再次看向地面的尸首。 “以前给你的体面,我现在亲手收回来。” 周山声音冷冽。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安心。 把这位“好”兄弟刀了之后,周山跑回来问道长:“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让你连轮回投胎做牲畜的机会都没有! ------------ 第二十四章 大仙留步! 从青一道长这里请的符咒,送了这位“好兄弟”最后一程。 务必让“好兄弟”从身体到灵魂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无法翻身! 周县尉思路打开,已经想着给下一位“好兄弟”送什么了。 世人看重身前身后事,周县尉琢磨着,以后遇到其他人了,一定给这帮兄弟“体面”。 有些人能共贫苦,却不可共富贵。 还有些人则相反,日子过得好的时候,大家称兄道弟,情意真挚。日子困难起来之后,背信弃义,各怀鬼胎。 周山现在没大志向,只想着,遇到了就报仇,以及带着最后的三个亲人活下去。 回到队伍,继续赶路。 周县尉收敛了煞气,一边留意着周围,一边跟小刘聊天。 小刘喜欢听他说公务。 那是小刘做梦都不敢想的职位,放在以前,进县城都搭不上话。 而周山也想着融入这个小团队,愿意多说一些。他并没有端着架子,世道变了,别说他这个小小县尉,上面的官老爷们都不算啥了。 周山跟小刘聊起那个渡口小镇。此前离得远,身边还有不少家人朋友,所以没想着去那边。 如今要北上避难,那个小镇离他们原定的线路也不远。 “那边地势并不平坦,有山路不好走,外地人未必能找准路,但只要找准了,去那边还是很快的。” 周山说:“那边虽不大,但镇民富裕,镇上还有客栈茶楼,酒肆瓦舍,以前我常去那边……公事,都是公事!” 闲聊中,周山回忆着曾经去过许多次的,那个繁华的河边小镇。 其实每次去那边办案,有喜有愁。 喜的是,那边富户很多,接待官差很懂“礼”。 愁的也这个,富户身后都有后台,牵一发动全身。他这个一县县尉还真不够看,有些时候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不知道,如今那个小镇变成什么样了。 温故很谨慎。 他们只是个小团队,队伍里还有三个小孩子,可损失不起。 必须做好周全考虑和谋划,路途上大家凑一起商议多次。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谋定而后动。 然后,发现那个小镇早就空了。 字面意思。 没有邪物,没有人,不管是镇上的居所、酒楼、药铺,还是放置货物的仓库,都空了。 站在小镇的道路中间,温故看着不远处钉在树上的箭支。 箭支上带着邪物的尸骸。 看腐烂程度,至少有大半年了。 也就是说,今年年初可能有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从水上经过此地,清扫了这里的邪物,带走了这里的货物。 很大可能就是趁着天冷时,由南往北迁移的地方军队或世家豪族。 周县尉此时心态有点崩。 “有人早就来过了!” 原以为能在这里多寻些物资,身上的铠甲,用的武器,可携带的食物,能辟邪的酒,等等这些,都在到达这个小镇时,化为泡影。 小镇本来就不大,仓库也就那么几个,如今全部被打开过,里面的都已经空了。 就算这里堆放的不是米粮兵器,其他的布匹杂货、调料药材,都是在乱世里用得上的,会逐渐紧缺升值的物资。 温故倒算不上多失望,他从未小看封建时代的精英们。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 能在邪疫初期活下来,能带着大批人手北上避难,就能在中途清扫各个补给点。 看来以后搜寻物资,陆运和水运的那些主干道附近村落城镇,都不要抱太大希望。 青一道长看中了仓库角落里,没被人搬走的几块不大的矿石。来这里搜物资的人肯定辨认不了,还嫌带着麻烦。 但是对他们炼丹人士而言,却是惊喜了! 温故其实也看不懂,不过他相信这种化学人才的专业素养。 尊重专业人才的选择! 小刘很沮丧,他还以为能在这里多找些粮食盐铁呢。 “那么多东西,都被运走了?那得多大的船!不是说水中有邪蛊很危险吗?怎么那些大户人家还走水路?” 周山解释道:“世家富户们的船,能比我家的房子都大,还不止一艘,能运不少东西。多存些净水,不用河里的水,而且船上有炉子,囤些木柴就没大危险。只需要防备河道收窄处岸边的攻击。” 小刘看着前方的河:“现在进入枯水期了,还有船队会经过吗?” 周山说:“别的河或许会。但前面这条,枯水期水位下降厉害,河两岸的大户人家要么在秋冬季节走陆路,要么等明年春再走水运。” 周山目光怅然。 曾经全县最富的小镇,热闹的渡口,一片死寂。 只偶尔能听到山里面野兽的叫声。 连外面邪物都不往这边走,因为许久没有“人的血气”。 窣窣—— 不远处枯萎的草丛里,有个黄褐色的身影晃过。 小刘一扫满身沮丧,迅速站起来。 周山以为小刘要搭弓射箭猎杀野物。 却见小刘朝着那边恭敬行了一礼:“见过大仙!” 周山:??? 小刘很乐意分享:“温二哥以前游学的时候,听闻黄大仙讨封……” 他将温故说过的,黄鼠狼向路人讨封的故事,讲给周山听。 周山面色肃然,也学着小刘,朝着那道黄褐身影作揖行礼。 “见过大仙!” 周县尉崇信神鬼,不然也不会让道长给那位“好兄弟”念咒,咒杀魂魄,咒“好兄弟”永世不得翻生。 虽然小刘也把温故后面澄清的话说了,但周山和小刘一样,认为黄大仙很可能真实存在。 面对这种疑似传说中的大仙,周山不知道如何应对,但先吹彩虹屁肯定没错。 于是学着以前见过的那些文人雅士赞道: “万物有灵,世间必定有这样的神兽,能为众生驱邪避灾,承载美好祈愿!” 然而草丛里的黄大仙,只是警惕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目标明确地冲向一只躲藏在暗处的肥老鼠。 二者看上去体型差不多,甚至黄大仙更显纤瘦。 一番缠斗,黄大仙充分展现鼬科战斗力,终于把肥老鼠锁喉叼住,往远处拖。 周山和小刘站在原地不敢打扰,只在黄大仙离开时,再来个恭送礼。 青一道长闷笑。 他以前四处游历,确实见过有地方把某些野兽妖化或者神化,不过见的多了,就知道那些多是骗子故意编造引导的。 底层小老百姓最容易信这些东西了,因此,道长一直认为,对底层庶民出手,那是自降身份,没有格调。他盯上的人多是颇有家财和地位的。 不过如今世态变了,也要做一些调整。庶民之心,可以利用! 在葛村的时候是,在这里也是。 小团队里,这两位重要武力成员的某些特质,让青一道长觉得,自己的“第一话语权”地位不远了。 利好本道长! 优势在我! 这支北上队伍里的最高话语权,最终还是会偏向我! 正准备择机刺温故两句,突然心中警觉。 等了等,没动静。 不对啊,狗书生怎么不吭声? 抬眼看过去,却见温故只是盯着那只被叼走的肥老鼠,若有所思。 “怎么?”道长问。 “那只老鼠它为什么那么肥?”温故说。 “当然是……” 正给黄大仙行礼的周县尉和小刘同时一顿。 在某些关乎生存的问题上,只要稍作提醒,他们思维就会迅速转动起来: 镇上的人和货都没了,已经有势力来清扫干净,粮食货物都被搜走。如今镇上也不像是有人居住。 这么久了,镇上的老鼠吃的什么养出那一身膘? 必定是…… 藏了粮啊! 莫非是藏在老鼠洞里? 又或者谁家还有存货没被搜走? 跟着肥鼠必定能找到藏粮的位置! 周县尉和小刘面色骤变,立刻直起身,一个抄起刀,一个搭上弓。 “大仙!” “留步啊,大仙!” 你特么赶紧给咱把那肥鼠留下!! ------------ 第二十五章 这可是硬通货 两人不继续想着寻什么大仙了,这种时候什么都没有粮食重要! 那么大一只肥老鼠,黄鼠狼拖着也费力,行动不够灵活,他们要过去拦下还是可以的。 不过温故阻止道: “别追了,那老鼠已经断气了。” 小刘不甘心:“不应该呀,刚才还惨叫呢!” 周县尉这时候理智些,看了不远处几眼,重重叹了口气。 那老鼠现在就算没断气,也离断气不远了,抢过来无用。 能怎么办?总不能继续对大仙出手吧? 不妥不妥。 只能收回刀。 小刘见状,也只得咬牙收弓。 旁边青一道长却是深深疑惑。 以那狗书生的精明,在刚发现肥老鼠的时候,就该让周山和小刘去阻止,怎么偏偏一直等那只老鼠快断气的时候,才慢悠悠问出来? 是不是故意的?! 周山和小刘没思考别的,这时候极为懊恼,站在原地反思。 一开始看到那只肥老鼠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些啊! 怎么当时脑子里只想着拜大仙了呢? 实属不该! 怪谁? 当然不能怪大仙,更不能怪温故。 怪我啊! 两人深深自责,像是看着一大袋子米粮在眼前化成云烟消失。 以后见到大仙不能只顾着拜,应该先看看预示着什么! 关键时候还得是读圣贤书的文人啊,理智机敏。 温故这时候没多说,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刻意去改变他们的迷信想法。 能活到现在的人,不说绝对,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实用性——只要能活下去,神仙妖怪什么的,得罪就得罪一下吧。 没有肥老鼠引路,他们只能往前推测它的行动轨迹。 它究竟是从哪里出来的? 他们连找几家,早就在米缸里看过,里面一粒米都没有,早被搜刮干净了。 若是埋在地下,总得知道大致位置才能去挖吧?这小镇,说小其实也没那么小,凭他们几个人,总不能把这片地都翻一遍? 不知道有没有第二只肥老鼠,若是没有,该如何是好? 明知道这里藏着粮,却不知道藏在哪里,说放弃怎么甘心! 心中焦灼。 周山和小刘看向青一道长。 道长没什么表示,估计没有那样的神通。指望不上。 他们又看向温故。 温故拿出自己画的镇上布局图,他指着一处问:“那边是不是粮店?” 周县尉说:“对,那边是镇上最大的粮店,主人家就住在后面那个院子。但是刚才我们搜过,那里都空了,地窖是打开的,也早被人进去搜过。” 前一批来的大势力,在清扫完镇上的邪物之后,想必也重点搜寻过这里。 就算粮店和主家都私藏了粮食,也早就被搜走了。 “再去看看吧。”温故说。 刚才虽只是匆匆一瞥,那只肥老鼠好像就是从那边跑出去。 粮店不大,很快就仔细搜寻一遍。 并无异常。 他们又去后面主人家的院子。 做粮食生意,有钱也有人脉,住处建得还挺好,即便比不上县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也是砖瓦房屋,还带个院子。只是许久无人打理,没有人气养护,显得破旧了些。 院内有一口水井,几个大小不等的石碾,还有个石磨。 粮店主人家里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想到什么,温故又问: “周县尉,你之前说,粮店曾报过官,说有水匪来抢粮?” “对,当时因为县城里各处扰乱,我们分不出人手管这边的事情。不过我也打听了,镇上去县城的人说,这位粮商是半夜被人破门抢粮的。 “不止粮店,他们家的存货也都被抢了,宅院几处被烧毁。那一晚,家仆愤而反击,可惜还是没挡住水匪,院墙都塌了。镇上其他人也不敢过来,邻里都关紧门窗。” 周县尉回想着当初听到的消息,继续道: “这位粮商被抢粮,家里人哭声整条街都听到了,店主老娘和媳妇每天坐在门口哭骂,眼神阴恻恻盯着来往行人。镇民们都绕着这里走。” 温故说:“所以,镇上谁都知道这里没了粮食。” 周县尉点头:“是的。” 他们已经搜过这里,重点搜了正房。地窖已经被人扒过了,他们还进去确认,真的什么都没了。 温故站在院中,环视一圈。 “半夜遭遇水匪抢劫,院墙被毁,所以之后再次拉砖砌墙?” 周县尉说:“对,院墙能防御,世道乱起来肯定要把院墙先补好。据说,镇上最大的粮店被抢后,另外两家粮商不放心,很快举家逃了。没多久,其他富户也都跑了,包括这位粮商。” 形势越来越差,粮价高得离谱,最后连粮都没有,镇民当然得跑。 温故突然笑了笑,“这位粮商是个讲究人,世道都要乱起来了,新建的院墙还糊了层墙壳。” 顿了顿,又说:“还加高加厚了。” 一个有人脉有退路的粮商,不会坚守在这里。 塌了的墙院补一补救急即可,为何要建得这么好? 时间过去好几个月,当时新建的院墙,已经带上了风吹日晒雨淋留下的斑驳。看上去也是一致的萧条风格,并不显眼。 温故观察一圈,走向某处,手中的木棍拨开墙角生长的灌木。 只见此处靠近地面墙角的位置,表面保护层已经被扒掉,墙上的砖靠里侧的也被扒了一层,若是靠近仔细观察,会发现边沿都是齿痕。 “砌墙的砖是这样的?这院墙的砖,内外不一致呢。” 周县尉和小刘也凑过来。 小刘对墙砖没研究过,他们村都是石土做的墙。 周县尉却是目光一变。 温故说:“我游学时候曾听过一些旧事,如果猜的没错,这应当是……” 周县尉露出惊色:“粮砖?!” 他顾不上多说,取出携带的匕首,在墙上刮下来一点,在火堆上烤一烤,闻闻气味。高温烤了去邪之后,未等凉,舔了尝尝。 小刘一听到“粮”字,也跟着做了同样行为,他对食物味道相当敏感。 “粮食!” “是粮砖!” 一时间,他们盯着院墙的目光灼热。 两人换了位置,在不同的墙面刮掉外层墙壳,小刘连墙灰都烤了尝一尝。嗯,这个好像不能吃。 令他们兴奋的是,新建起来的墙院,靠里一侧全是粮砖! 这么多! 这么多粮砖啊! 不愧是富裕小镇里最大的粮商! 温故也高兴。 道长炼制的不饥丸数量有限,已经快消化没了,这狗道士必定有私藏,但不会轻易拿出来,能理解,那是最后保命的东西,谁愿意分享? 这些粮砖确是好的逃难物资,耐存放,能顶饿! 周县尉在激动过后,又气乐了。 当初县里要平乱征粮的时候,粮商一个个跑路,这家索性直接“被抢”,还成了苦主。 如此多的粮砖…… 镇上传言,抢劫粮铺的水匪,又是怎么一回事? 自导自演! 本就是一家的! 知道粮价太高了,乱起来就保不住粮食,先自己抢自己,让镇上的、镇外的人都知道,他们没粮了! 粮食在外转了一圈,变成粮砖被运回来,砌在院墙。依然是自己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呵!” 周县尉冷笑一声。 什么你们的,现在是我们的了! 小刘这时候情绪激昂着:“还是要感谢大仙!要不是黄大仙当着我们的面抓了那只肥老鼠,我们也不一定注意到。说不定再过不久,这里又多出来几窝老鼠,把粮砖全给祸害了!” 周县尉深以为然:“莫非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仙人指路?” 小刘重重点头:“必须的!我们不够有悟性,还得是温二哥啊。” 连青一道长都没悟到仙人给的机缘呢。 听懂潜在意思的青一道长脸都黑了:愚钝庶民! 而温故决定,千万不要让这些人知道五大家仙的传说。 为了方便撬粮砖,他们选择在粮商家里过夜,再多留一两日。 晚餐就是煮粮砖。 干啃硌牙,加水煮了之后,能吃就行了,味道无所谓! 收拾三间房的床铺,有条件当然得睡好点的,身体休息好了恢复更快。 他们轮换着守夜。 小刘现在还兴奋着,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充满干劲。 挖粮食哪有累的!再多我也能挖! 周县尉跟他一起挖砖。 青一道长关起门炼丹去了,他那便携丹炉里面不知道在炒制什么东西,沙沙的。 另一个房间,温故手指转动着一柄雅致的拆信刀,脑中回想来到这个河边小镇所见的一切。 那些射杀邪物留下的箭矢,那些被清空的房屋和仓库…… 从秋末到明年春初,都会是大户人家们北迁的时间。其他幸存者或许也会跟着迁移。 各地的逃难队伍一定已经动起来了,如涓涓细流,往北汇集。 北地会很热闹。 也即将更热闹。 不知北方的姨母姨父是否安好,混得如何。 希望他们在这乱世里已经站稳脚,手中握有实权。 一道寒光闪过。 笃! 细长的拆信刀,钉在前方窗户的边框上。 若是偏左些许,会钉在砖墙。若是偏右半寸,会穿窗而出。 温故走过来拔下。 不够精准,没钉在窗框正中,还是得多练练,床铺上,堂兄铁头已经睡得鼾声起伏。 后半夜,温故和堂兄在外守夜。 堂兄挖转,温故在火堆旁琢磨事情。 房间里,周县尉家的小孩半夜噩梦惊醒,周县尉轻声说着话,好一会儿才再次安静下来。 小孩子经历过伤痛,又一直担惊受怕,长久下去,会妨碍身体。 晚上大人小孩都睡不好。 次日。 温故摆出清洗过的规格合适的石碾,一小堆撬破的粮砖,还有在镇上搜寻到的零散几小叠油纸。 目光亲和友善地,看向周县尉家的三个孩子。 娃娃们,来,干活了! 白天多劳动,晚上睡得沉。 温故也跟其他人解释说明。粮砖,他们自己吃,只需扔进锅里煮就可以了,要多少敲下多少,整块放进锅都行。 但是,此行逃难北上,说不定有需要用到的时候。 它可以在乱世里充当货币。 整块的粮砖拿出来,有一定几率会惹上麻烦事。 但包装好的粉末,别人瞧着也只以为是远行干粮的那种。 这样的世道,钱币在民众之间不怎么流通,但粮食,乱世前后都是可以作为交易的重要物资。 一次不需要碾太多,这个任务就交给三个孩子。 周县尉没异议。 这活儿简单,负担不大。地方也安全。 隔壁房间,道长关着门,不知道还在用他的便携小丹炉练什么神丹,有一股不太好闻的药气散出来。 青一道长说这气味对人和邪物都不好,只不过窗户打开的方向,以及风向原因,气味会往外吹,而不会往院子这边过来。 所以在这个小院里面干活的三个孩子,并不觉得难受。 邪物进镇不会靠近小院,天空中还有一只隼负责警戒。 周县尉不担心。 小刘在麻团儿协助下猎了两只野物。 即便如今处理起来麻烦,需要更谨慎细致,但挖砖消耗体能太多,还得赶路,大家都得吃肉补充。 温故则带着铁头和周县尉,去其他住宅里搜寻物资。看还有什么漏下。 大势力在前面吃肉,他们这些小喽啰捡点汤喝也行啊。 不远的一家书铺里。 室内都空了,炉子里都是书纸燃烧的残渣。 看得出来,在乱世之初的一段时间,这里是有幸存者的,只不过都不敢出去寻找木柴,即便把木质家具劈了,也需要易燃物来引火。 周围草木生长繁茂含水量多的时候,书页确实是很方便引火的燃料。 等家具都劈完了,就是整本整本书来烧。 后续又有势力来这里再清理一遍,入眼所见,一片空荡。 窗户和门板都被拆过,再荒废一年,这屋子都有局部倒塌风险。 周县尉只一眼就知道,这里没啥能带走的东西了。 却见温故拿着一个长夹,在炉子里翻找。 周县尉疑惑:这里莫非还藏着东西? 很快,温故从炉灰里夹起两个细长物。 像刀,又太小了,还没有开刃。装饰品? “这是?”周县尉问。 “书签而已。”温故说。 ------------ 第二十六章 你连这种货色都要 书铺除了卖书,也会卖文房用品。 放在明面上的“文房第五宝”——文刀,都已经被搜走了,或者已经被做他用消耗掉了。 也就只有夹在书页里不显眼的,才可能漏下来。 民间实用型多合一小刀,既能裁纸拆信,又能当书签,刀刃较钝,不容易误伤。 温故从炉渣夹出来的这把,看设计,原物应该还系着一段流苏,在炉子里随书一起烧掉了。 兽骨和竹木制作的都烧成渣或者变形,也就铜铁金属的还能留下。 温故过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捡漏。 世家豪族和大户人家更多倾向于雅致型“文房不藏钢刃”的高逼格,弃铜铁而用玉、宝石、象牙等珍贵材料制作。就算用铜铁也是镶嵌宝石。 不过在这里,能找到铜铁的书刀已经算不错的了。温故要的也是这种,实用。 炉渣里面只寻到这么一把相对完整的书刀。 再捞一捞,还有两个金属刀身木质刀柄的,刀柄烧完了,只剩下手指长的小刀片,温故也收集起来。 小刘布设陷阱时可以用到。 周县尉对这些没兴趣,因为挨过饿,家里人也是为了寻找食物而出事,所以他和小刘一样,更看重食物相关的东西。 除了能入口的,还有烹饪工具。 每到一户宅院,周县尉先去看看有没有吃的,以及铁锅铜锅之类的漏下。 可惜,一个都没找到。要么被原主人带走,要么被后来经过这里的势力收走。 也就只寻到几个茶杯饭碗汤匙。 好在还有粮商家里的粮砖,可以抚平心中的不甘。 不过粮商家里的粮砖太多了,他们只有一辆驴车一辆骡车,车上还要带别的物资,装不下这么多做成砖块的粮食。 一人再背一麻袋砖赶路,也不现实啊! 他们先把粮砖都撬下来。 留墙上说不准会被老鼠啃掉。 一次带不走,剩下的就找地方囤起来,也许以后有机会再来拖走。 粮商住的这个地方,被人翻过好几遍,大小势力经过这里,不管是谁,先盯住的肯定是粮店和药铺。 “放在这里不妥。” 周县尉仔细回想着镇上那些宅子,选了一套不起眼的宅院,那边有个小库房,门窗完好。在里拼一面墙,完整的粮砖跟放在一起,其实并不显眼,若是推门进去,第一眼只会以为库房早就搬空了。 关好门窗,老鼠也不容易进去。 温故在笔记本里也标注好。 有个笔记本专门画地图,这时代信息不畅,又没有导航,很多工作还是得自己完成。 回到粮商的住处,他们会在这里再休息一晚,明早出发。 周县尉劈了些木柴,看着手中的斧子,很是忧虑:“如果这把斧子用坏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替换的。” 如果只是斧刃钝了、卷刃了,好处理。但若是斧刃损坏严重,那就需要加热锻造。现在没那条件。 温故也在想这事。 铁器流入民间,铁匠的打铁铺在一些小镇和偏远县城都能见到。 当然不是那种拥有事业编制的,打造军器铠甲的高技术型铁匠。 寻常铁匠只是打造民用器具。 不要指望能找到那种高技术型人才,那类型的早就被大小势力抢走了。温故要求不高,找一个寻常的就行。武器搞不定,那打点生活器具总行的吧? 问题是到哪儿找人。 哪儿有打铁铺和铁匠? 斧头只是小事,他还想打点儿别的东西。 稍作休整,继续北上。 河边渡口小镇再次寂静。 粮商的宅院,围墙里侧被撬掉一层。某个房间里,木质的窗框、房柱,上面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点,像是某种尖锐利器扎出来的。 温故一行带着新撬的粮砖,和许多用油纸打包好的粮粉,沿着制定好的线路往北而去。 又是数天的赶路。 他们已经跨越州界,到达另一个州。 本朝州县制度,小刘和周县尉他们老家,与此时踏足的地方,所属不同的州。 因交通局限,这时代一般人很少出远门,周山也是因为职务,跑的地方多了,才比别人知道多些。 如今连州都出了,离开熟悉的区域,周县尉难给建议了。 县城范围内他很熟悉,县城周边也有所听闻,更远的,两眼一抹黑。 人生地不熟,路线不好选,温故琢磨着,再拉几个本地人入队。 人还是不够用啊! 越往后,北方的生存竞争会越激烈,得多捞些人才,以后才更方便做事。 “不知道本地有没有幸存者。” 没多久,温故看到了人为砍伐木柴的痕迹。 除此之外,也有邪物被斩杀的尸骸,大概是半月以前的,刀法利落。 温故让大家留意。 没有地图,只能根据地形、地势、道路,去判断城镇和村落分布。 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方,应该离某个县城或者曾经繁华的小镇很近。 如果是县城,他们会选择绕开。 一路过来,大部分县城都变成了怪物的巢穴。 天空中的麻团儿先给了提醒。 片刻后,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是出来砍柴的,似乎只有他自己,背着背篓,手里拿着柴刀,裹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服,蒙着面,看不出长啥样,不过瞧着应该很年轻。 明明只是砍柴,却给人一种偷感很重,不够正派的感觉。 周山携刀上前,叫住对方,又保持着一段双方都安心的距离。 温故听着前面两人的对话,也观察这位本地人。 据对方自己介绍,他姓何,在家中排行老大,周围人都直接叫他何大。 姓氏加排行,流行的叫法。 何大以前是县城外某个村子的村民,后来世道乱起来就进城了。 前面就是葑县的县城,现在还有不少幸存者。 要是早来半个月,县城里的人更多。 倒不是这半月损伤惨重,而是,半月之前,葑县的谭县令带着不少人离开,往北去了。 一年前,世道乱起来的时候,谭县令带着诸位官差守在城中,护住了许多人,让这个县城没有像其他县一样沦为怪物的巢穴。 不过今年下半年,在天气转凉不久,谭县令做准备带人离开。 这位谭县令也劝说过,言明在此地并不安全,北方生机更多。 但是对庶民而言,离开的风险更大,不如留下。 因此,半月前,谭县令召集人马,把周围邪物清扫一圈之后,带着想跟随离开的人,往北而去。剩下的人则留在城内。 温故认真听着,心中不由想到: 同样当县令,有的人蠢得能拉所有人陪葬,有的人却能保下县城,还能判断大势所向,行事果决。 非世家出身,却有如此能力。 大才啊! 可惜慢了一步,没能拜访那位县令。 温故又叹气。 唉,就算能见着,咱现在一无名气二无背景,那种厉害人物都是有傲气的,未必能正眼看咱。 谭县令是吧? 记下记下。 说不定以后有缘,能在北地见面呢? 前方,何大这时候也郁闷,他出来砍个柴竟然遇到官差。 虽然周山没明说,但何大聊几句就能猜出来,面前拿刀的这位,以前是官爷。 这时候,周山终于来了自我介绍。 一听还是个县尉,何大赶忙把装满柴的背篓放下,躬身堆起笑:“小的见过周县尉!” 周山看对方这反应,就知道他以前会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这何大很有可能以前就是个闲汉,没有固定职业,在城里帮忙跑腿办事得些赏赐,年纪轻轻便带着市井油滑。脚力肯定很行。 沉重的背篓放下是为了行礼吗? 并不是! 是为了随时开溜! 温故却扫了眼何大的背篓。 里面有个小心用纸包裹的,方形的东西,放背篓的时候柴火挪动,包裹的纸打开些许。 看清之后,温故微微挑眉。 又观察片刻,等前面的对话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温故走下驴车。 步履从容稳健,仪态端肃谦逊。 目光清正又不失亲和。 虽然穿着一身粗布窄袖,但这风采气质,让原本防备周山的何大,注意力瞬间偏过来。 看着温故,何大突然回想起以前在书院见到的,那些已有功名的翩翩读书郎。 面对周县尉这种武力型官爷,何大都能灵活应对,但对着这种文雅读书郎,他肉眼可见地变拘谨。 旁边的青一道长:“……” 来了来了又来了! 这狗书生又开始装起来了! 青一道长看看何大,再看看温故,面皮抽了抽。 不是吧? 不是吧! 你连这种货色都要? ------------ 第二十七章 没眼看啊 刚才周县尉已经问了好几个问题,对于前方葑县县城已经有了大致了解,温故在这些问题之上,又细致问了几句。 谭县令带人离开之后,城内的幸存人员是怎样的组成? 留下来的人可不一定都是普通平民。 以及,他们这些人如果想进城留宿,需要付出什么?如今城里的规矩怎样? 何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温故说了。 他告诉温故,有几伙人在争权,分别控制县城四个城门的人员进出。 从城里出去没关系,但是回来进城的人是要交“进城费”的。 比如他们这些出城砍柴的人,进城的时候就需要交一捆柴。 至于这捆柴究竟交多少,那就看守门的人心情如何,与你关系怎样。 就算进了城,几个街道巷子也都被瓜分了,即便你住在无人的屋子里,也是要交住宿费的。 县令在的时候还有差役维持秩序,如今官衙没人了,便由某些民间力量来管理。 谭县令的县衙已经被人占据,城内空置的几个大户宅院也被瓜分完了。 如今县城里面秩序不稳,这时候他们这些外来者进入,未必能讨到好。 “城内可有铁匠?”温故又问。 何大回忆片刻,点头:“于铁匠应该还在。” 温故心想,看来还是得进城一趟。 他与小刘低语几句。 小刘走去后面的骡车。 一直留意着各方动静的何大,听到骡车上竟然还有小孩子的声音,心中惊讶,又产生了别的想法。 周山防备盯着何大,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然何大姿态放得很低,微微佝偻,但那眼珠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一看就是奸猾之辈! 这时,小刘拿过来一大一小两个纸包。 里面包的就是碾碎的粮砖,做零散包装的时候,做了两个规格。 这是回答疑问的谢礼,递给何大。 温故随和道:“多谢小哥了。” “哎,客气客气!”何大快速接过去。 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他嘴上已经麻溜地应下,“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这人没别的本事,打听消息却是还行的。” 何大说着往旁边挪了两步,但没有避开温故几人,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打开小纸包,看向里面的粉末。 用油纸包着,又足够干燥,何大把面上的布巾拉下,凑近闻闻,舔了舔纸包里的粮粉,面上露出喜色。 他再次看向温故几人,又看他们的两辆车,问道:“你们车上带的东西多不?” 周县尉防备看过来,不过没等他说话,何大继续道:“如果你们带的东西多,最好不要进城,东西保不住的。不过你们如果想进城找铁匠……” 何大伸出两根手指:“再给我两包,我带你们进城。” 路过的行人一般不会带太多粮食,两包粮粉,这已经是他看在温故这位书生的面上,给的实惠价。 而且,若是再喊多些,旁边那位周县尉就要挥刀了。 温故看了看周山。周山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虽然瞧不起,但这帮县城街溜子,确实会跟某些民间势力混得近,也有他们自己的路子。 道长和小刘也没异议,铁头一脸“我听我弟”的表情。 温故儒雅笑着道:“那就劳烦何兄弟了。” 而且还马上让小刘拿出来两个大纸包。 小刘面上难免流露出不舍。 何大则是笑得双眼眯起,热情万分迅速接过来:“好说好说!” 心道:果然还是读书人好说话,诚意大! 后方驴车旁的青一道长闭了闭眼。 没眼看啊! 狗书生的东西是这么好拿的吗?! 他给你小包的就算了,一次型交易,没有后患。 给你大包的你也敢接! 上一个敢接他汤碗的,现在已经成了队里的苦力! 道长又瞧了眼周山。 这位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唉! 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这时候何大已经背上背篓,让温故几人跟着,会带他们去附近一个屋棚。 屋棚较为隐蔽,保存得还行,看得出来,时不时有人过来打理。 何大说:“这儿离我们以前的村不远,以前我待得多,官爷们也偶尔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出城的人少,近两天县城里应该没人往这边过来。” 他让温故几人把驴车和骡车放在这里,留一部分人在这边守着,谁想进城他再带进城去。 给时间让温故几人商议,何大走到一旁,把小纸包里的粮粉又舔一口,再舔一大口,拿出随身带的竹筒喝水,一脸回味。 粮砖粉末的味道其实并不好,但毕竟是粮食,这么直接吃粮食粉末,有种特别实在的满足感。他已经喝了好久的粥水,都快忘记干粮进嘴是什么感受了。 县城里面活下来的人多,也就意味着很难把别家的粮食搜回来自己吃。之前还有官府的人在,附近村落,城中空屋,那些地方搜寻到的粮食都由官府管理,他们这些人只能干活去换吃的,只能保证不饿死。 这么想着,何大又又又舔了一大口粮粉,然后把减重的这一小包,再次打包捆好。 周山用眼角余光留意这位。 獐头鼠目,油头滑脑,不太靠谱的样子,还是别接触太深。 屋棚这边,几人商议谁留在这里,谁进城。 温故要进城找铁匠。 道长对进城没兴趣,留下。 铁头肯定是跟着温故。 周山当过县尉,有他的职业经验和阅历,肯定要跟着温故进城探一探究竟。但他又不放心三个孩子。 小刘说:“那我和道长留下。周县尉放心吧,我们还有麻团儿,如果真有事发生,他会提醒我们,我也会让它去找你们。” 周县尉去骡车与三个孩子说了会儿话,便和温故、铁头一起,往葑县的县城过去。 何大确实没骗他们,他带着温故三人来到西侧城门,这边守门的人他更熟悉。 葑县比周县尉以前的棠县要富裕些,城墙都要高出些许。 随着他们走近,原本懒散靠在那里守门的人,这时候直起身,视线盯着温故三人,上下打量。 三个陌生面孔。 何大快走几步,过去与守门的人低声交流。 几个眼神来往的时间,似乎交换着你懂我懂,别人不懂,但是我们内部挺懂的,那些意思。 周县尉警惕地握紧刀。 不过温故猜测,何大或许只是,把周县尉的身份夸大了些许,守城的那些人明显有了一点点忌惮。 但守城的人还是不甘心,又往这边看过来,对上了站在最前面的周县尉的,带煞气双眼。 守门人心生怯意,收回视线盯着何大,伸手扒拉他的背篓。 “你这包的是什么?”守门人从他背篓里拿出一个纸包裹的方形物,把纸剥开。 “今天出城之前跟人换了一本书,儒家经典,带回去给我弟的。”何大又把书抢回去,重新包好。 守门人一看是书,顿时没兴趣了,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何大。 现在乱世,科举考试都停了,看这种书有什么屁用? 竟然还用物资去换,蠢的没边儿! 守门人又瞟了眼背篓,好像除了这本书和一捆柴,也没别的了。 又上下打量何大,盯着他衣服下的一个鼓包。 何大一脸的肉疼,嘀咕道:“今天最大收获,贵人赏的,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他满脸不舍地从衣衫之下拿出个小纸包,递过去,手指还捏得紧。 守门人一喜,大力夺走,打开纸包看了看,闻一闻,舔一舔。 是粮食! 守城门的人这时候终于带上了笑脸,想要再从何大背篓里抽出几根木柴,被何大拍开,也没生气,侧了侧头。 “都进去吧。” 全程观望的周县尉:“……” 温故给出去的大纸包,不知道何大藏在哪里,但他记得清楚,给守门人那个小纸包是何大舔过好几口的! 这是早有准备吧? 什么没舍得吃?明明已经吃了很多! 此人果然跟面相一样奸猾,满嘴鬼话! ------------ 第二十八章 行不? 何大不在意周县尉对他的看法,就算以前,官老爷和大户人家对他们平时也没什么好脸色。 那时候他都不在意,现在更是无所谓。 不过,他倒是更愿意跟温故说说话。 带他们去找铁匠的路上,何大给温故介绍了那位姓于的铁匠。 “世道乱起来的时候,他家里老人没熬住。于家兄弟二人,于老大是铁匠,早就成了婚,他夫人姓马,两人有个七岁多的女儿。 “于老二和我年纪差不多,我跟他说过几次话,以前在县城帮贵人跑腿的时候认识的。” 简言之,一起当过街溜子。 “于家兄弟可曾正式取过名?”温故问。 “好像是叫……于钢,于堂?”何大想了想回道。 他们平时都是直接喊姓氏加排行,不怎么叫名,难记。 温故赞道:“好名字!” 何大:? 这名字很好吗?听起来像鱼缸鱼塘,有什么好的? 还不如我给自己取的“何丘”呢! 何大撇撇嘴,继续道:“听说他家曾祖辈当过小武将,之前谭县令在的时候,还经常把于老大征过去做事呢。 “于家老大性子闷,但生得高大,以前经常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城里还有好些人曾在他家当过护院,愿意给他面子。” 所以,现在即便县衙没人,城内的几个民间势力即便需要铁匠,也多是以劝说拉拢为主,而不是逼迫。 何大这也是让温故有个心理准备,找于铁匠做事,别来威逼那一套。 温故理解。 官府管控行业的从业人员,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这种时候想找他办事,一点小恩小惠可不行,武力胁迫更是不妥。 进城之后,各个方向都有难闻的气味,温故几人也在面上蒙着透气的双层布巾,夹层撒着一点草药粉末。 临街商铺充满了斑驳的痕迹,有些是残留下的血痕,有些是灼烧的黑迹,还有些看不出来源,像墙壁上结了一层厚厚的伤痂。 稍高处,砖缝里面卡着断箭,箭杆被人折断,消失的部分大概是当柴火烧掉了,箭头部位卡太深,所以才没人挖出来。 何大告诉温故,铁制的箭头,收集之后可以去官府换取粮食的。 不易注意到的角落里,还有严重生锈的金属片,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用的,或许是铁甲上掉下来,又或许是别的工具上掉落,还可能是曾经染过血污没人敢捡。 街道两侧店铺,木质的门板、窗框、还有房屋建材都被卸下,这些劈了都是柴火。 有人在撬砖墙,可能是把空置的房屋砖瓦拖回去自家建墙院用于防守。还有几栋商铺索性只剩下地面一点残留。 出来的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警惕,一丁点动静就会惊惶。 道路上许多杂物和垃圾,只清出一条能行走的窄道。 也就是现在降温了,要是气温稍微高点,各种异味更浓。 跟垃圾堆似的。 即便蒙着布巾也能闻到那些堆积物散发的气味。 “街上这些一直这样?” 温故指着路上分布的垃圾和杂物,问何大。 “哪能啊,咱们县令老爷在的时候就不这样。县令老爷说这些垃圾堆积太多容易生疫病,一直派人清理。不过半月前那些人跟着县令老爷一起离开了,街上就变成了这样。”何大回道。 温故叹了一声,加快脚步,对旁边的周山说:“这地方不宜久留,尽快办完事离开。” 周山当县尉的时候也处理过小规模疫病,深有同感,面色严肃: “嗯!从城里出去后要立刻换身干净衣物。” 如果道长那里有丹药,最好再磕几粒草木炼制的药丸。 就算没有染上邪疫,也要防止别的疫病。 何大观察着温故和周县尉两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继续往前不远,就是铁匠的打铁铺。 “就这儿,铺子这边过去就是他家。” 何大给温故指了地方,便离开了。他急着回去。 温故道了谢,也没留人。 他还挺欣赏这个何大的,看得清形势,放得下身段,脑子又灵活,最适合对外交际打听消息。 先不急,把铁匠的事搞定。 何大回去的时候,又从刚才那条街道经过,看了看那些堆积的杂物,耳边回想起温书生和那位周县尉的话。 不宜久留? 尽快离开? 一路想着事,跑到一个砖石围建的大院子。 这个院子是他们村的人,来县城之后抢占的。 那时候都是抱团去抢无人的宅院。当然,也有些还在家的,人丁单薄的富户,会受点委屈。 何大他们村子幸存的人不到三分之一,但是抱团起来,也能给自己抢个不错的落脚地。 如今这个宅院里话语权最重的,是一个樵夫,他家本来人口就多,存活的人也最多,好几个青壮。 何大家里只剩他和十岁出头的弟弟,当时乱起来的时候,小弟在县城书院读书,县城里有谭县令管着,混乱很快就平息了,但是留村里的父母和二妹没那么幸运,他赶回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心情沉重地回来。有个年纪相仿但瞧着瘦小的青年已经等在屋前,对方递给何大一个带盖的篮子,里面装着三个大纸包,正是温故给他的酬劳。 守门的那帮人平时盯何大盯得紧,所以每次寻到东西,他都不自己带回来。 一看到这三个大纸包,何大原本沉重的心情稍缓。 温书生真是个好人啊! 另一边,温故和周山来到打铁铺。 谭县令在的时候把城里的匠人征过去做事,谭县令走了,他们就回家。 但燃料紧缺,打铁铺早就关门不干活了。 本朝冶铁业发达,技术已经能高效生产较为优质的钢材。 也不知道这位于铁匠手艺如何。 走过铺子来到于铁匠的家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以前蓄过须,现在形势特殊为了生活方便给剃了,只是剃得坑坑洼洼。 这就是何大口中的于铁匠。他神色警惕。 温故简要言明身份,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拿出一个装了粮粉的小纸包打开。 于铁匠迅速叫温故几人进屋,关上门。 但双方也保持着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 温故观察着这个小院。 院里几口大水缸,这以前应该是放在铁铺那边防火的,现在铺子关了,就把水缸搬过来。 看对方刚才的反应,于家现在的生活也不太好啊。只一个小粮包就敲开了于家的门。 县令在的时候还行,匠人被征过去做事,也会给合适的报酬。 现在可能已经断粮半月了。咋的?于铁匠接不到活儿?是技术原因还是? 旁边一个简陋的棚子下,放着一些器具,应该就是打铁铺那边转移过来的。 温故看到个物件。 他指着一个长柄的东西,前面部分像是烙铁。这儿还搞私刑? “此物是?” “熨斗。”于铁匠瓮声瓮气回道,“老款式不适合现在,我觉得这个就很好,烧一烧就能用,省柴火。” 温故一愣。 熨斗? 这创意挺复古啊,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给人用刑的烙铁呢! 这时代的熨斗,长得大致像个勺子样,还真没见过长这样的熨斗。 于铁匠见温故似乎在怀疑自己的专业性,便问:“你觉得行不?” 温故真诚道:“很刑!” 不愧是帮官府做过事的资深从业人员,您就是传说中的“行(刑)不”大佬吧? ------------ 第二十九章 真浪费啊 温故发现,这位于铁匠的打铁技术应该还行的,只不过,创意方面技能点得有点偏。 抛开创意,想打什么样的东西,找他应当能打造出来。为什么现在还是“无业”状态? 温故已经从何大那里打听到,如今留在县城里的铁匠就这么一位。 对这样的稀缺人才,城里的几个民间势力竟然放着不用,让他闲置到现在? 真浪费啊! 温故思量着,面上丝毫不显,问道:“你家这个熨斗,卖不卖?” 于铁匠没犹豫:“不卖,家里要用。” 煮食物的时候,熨斗也烧一烧,能直接用,就算不用来熨烫衣物,也有其他用处,甚至还能当武器。 熨斗不卖,但可以卖别的。 想着温故刚才拿出来的粮食,于铁匠说:“还有个小铲子,你们要的话,用刚才的纸包换。” “什么样的小铲子?”温故问。 于铁匠视线稍稍偏移,没敢正视。 “是个……嗯……香道工具,但是现在也可以用来挖东西。” 时下很多人爱玩香,香文化繁荣。 世道乱起来之前,一个货商在他这儿订了一套香道工具,比时下流行的要大一号。 香勺香夹之类的,他们家平时有使用,要么就是已经换出去了。还剩这个东西多余。 只是这种文雅精致的小玩意儿,他没有经验,所以当初第一次打造的时候,有了一点点的偏差。 于铁匠很快把东西拿过来。 有点像是缩小版的烙铁。 “此物是隔火熏香的侧灰压?”温故搜寻着脑中的记忆。 “对,就是那个压香灰的,只是大了些,能用!”于铁匠说。 样子确实有点像,但完全没有属于香道的雅致感,而是带着股粗犷的杀气,烧一烧就能会人用刑的那种。 于铁匠不说话。 当初他打造出来也发现问题了,想改来着,世道突然混乱,也就顾不上这些。 周山接过这个加大号香灰压,眉头皱起。 用作武器太小了,当锅铲都嫌不好用,还不如直接用木头削一个锅铲。 “当个小铲子挖草药还行。”他说。 “对,可以挖东西。”于铁匠声音有些紧绷,看着他们,担心卖不出去。 温故点头:“也行,咱们继续往北,天也越来越冷,以后从地上挖东西,确实需要硬一些的工具。” 于铁匠一听,问道:“你们也要往北方去?” “正是。”温故说,“听何大说,此地的谭县令离开之前,也与你们说过北方避难的事。” “是说过。”于铁匠只这么一句,就不吭声了,只盯着温故手上那个小纸包。 温故提起何大的时候,观察于铁匠的表情。 于铁匠反应很淡。 看来这个何大在县城里,既不是知名好人,也不是出名的坏种。无名之辈。 温故和周山低语几句,没有把小纸包递出去,而是拿出一个大纸包打开。 于铁匠眼睛都直了。 身后房屋里,也有些许动静。 旁边周山握刀的手紧了紧,神色防备。 温故没往房屋里面看,只是眼神真挚,缓声道:“这个香压我们要了,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想询问。” 于铁匠深吸一口气,视线艰难从纸包上挪开,道:“你问。” “我们北上投亲,经过此地,对这里的路线不熟悉……” 温故把大纸包给堂兄拿着,他则取出笔记本和炭笔,询问于铁匠这县城周围的村镇分布和如今形势,哪些地方需要避开,哪些地方更安全。 原来的县令早有离开打算,肯定会搜集更多消息。于铁匠与官府接触得多,也知道的更多。 于铁匠确实知道不少,他瞥了眼那个大纸包,快速跟温故说了他知道的消息。 这些并不需要保密,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所以记得清楚,说的时候也非常流畅。 温故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试探打断问了几个问题,于铁匠也很快回复。并非胡编乱造。 问完想知道的,温故把那个大纸包递给于铁匠。 于铁匠接了大纸包,感受着手里粮食的触感,顿了顿,问:“你们北上投亲?” 温故随意似的道:“对,我姨父是北地武官。我们逃难过去,好歹有个落脚地。” 祖上当过武官的于铁匠,一下子就感觉亲切了。 他又和温故聊了几句。温故听出来,这于铁匠当初也是想跟着谭县令离开的。 不知为何还留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但于铁匠提起来的时候眼中但并无怨怼。 温故又提了县城里的卫生情况。 说到这个,周山也担忧。原本还打算让这位铁匠修一修斧头,现在看来燃料紧缺,开不了炉。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周山催促。 温故点点头:“这城里比城外还危险,垃圾遍地,就算没有邪疫,也可能会爆发别的疫病。” 他真诚叮嘱于铁匠:“尽量减少外出,出去一定要蒙个布巾,入口的东西千万注意!” 周山点评城内那几个民间势力:“无知鼠辈,轻重不分,不成气候!” 于铁匠木着一张脸,看了眼周山。 他与官府接触得多,这位瞧着言行之间就带着一股官味儿。 温故没有再多聊,只透露了这次是何大带他们进城的。 等温故三人离开,房屋里走出来一个青年,和于铁匠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瘦些。 这就是于家老二,于铁匠的弟弟。 于铁匠把装了粮食的纸包递给他,“总算有进项了。” 于二脸上却没有放松:“哥,咱们继续闲在这儿也不是个事。” 于铁匠也发愁。 半月前,县令带着一部分人离开,城内的几大民间势力就开始内斗。 对他这个唯一铁匠也确实有拉拢,但如今那帮人忙着内斗,压根儿没有起炉的打算,他没活儿干,也就分不到物资。 所以现在于铁匠还在等着那帮人决出个结果,自己这边才能接到活儿。 但那几个势力何时才能斗出个结果? 等待的时间太久,家里人都断粮了,撑不下去啊。 这段时间家里吃的都是用铁器换的,还被人狠狠压了价。 但家里的铁器很快就要用完了。 “城里越来越危险,要不然,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北上?他家有亲戚在北地当官呢!”于二说。 于铁匠也心动。他家以前是想离开的,只是隔壁一家中邪发狂,当时他在县衙办事,他夫人和女儿在家,他弟为了保护家里人受了伤,卧病在床数日,也就错过了大部队的行动。 于二沉思片刻,说:“还是要问清楚,是何大带他们来的?我待会儿去问问。” 另一边,何大正在屋里跟弟弟说话。 “小弟,来,给你个惊喜!” 他拿出带回来的书。 “你以前很喜欢那个什么儒家经典,上面还有大人物写的注解,今天差点被人烧掉了呢!还好我手快!” 有些人家没有柴生火,又不敢出去砍柴,就烧家里的书。 这样的人太多了。 “哥今天还认识了一个心肠很好的书生……” ------------ 第三十章 来了 何大对读书人一直保持着很厚的滤镜。 不管是乱世前,还是乱世中,他见到的最厉害的那一批人里面,都有读书人。 乱世前就不用多说了,本朝重文轻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这样的话他在茶肆酒楼听得多。 他们全家供小弟读书,他给贵人跑腿得到的赏赐,大部分用在小弟读书上面。也因为有个亲弟弟在县城书院读书,他在一群街溜子里面还有点优势。 后来世道乱了,县城里主事的谭县令手段非凡,硬是为县城保了一条生路。他更觉得读书人厉害。 所以,现在即便砍柴困难,但有机会还是会给小弟多弄些书。只要多读书,肯定更厉害! 即便不能成为谭县令那样的厉害人,现在换到的书以前都是价格极高的,现在日子困难大家贱卖或烧掉,万一以后乱世结束,总有升值的时候吧? 他以前听酒楼说书先生讲过,某某农户祖传的一个破卷轴,贵人老爷用一箱银子购买呢! 反正留手里不会亏,就几根柴的事,对他来说不麻烦。 何大想得开,但十岁出头的何小弟却心理重压,又遭遇家庭变故,科举停止,三观巨变,浑身带着沉郁之气。 谭县令在的时候,他们这些能写会算的读书人还有点用处,分到手里的任务做完就能换点吃的。但半月前谭县令离开,城里的一切都变了,他们这些体质文弱的读书人成了家里累赘。 若是体质强壮一些,还能做别的活,但是他这瘦小身材,也只能每天关在家里烧点水煮点粥,给兄长减轻些事务。 “哥,以后别用柴火去换书了。”何小弟轻声说。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一般的书我也看不上,这本书我不只听你说起,以前也听那些富家公子们提过,卖得很贵!烧掉就糟蹋了,两根柴的事情,咱不亏!” “现在柴更贵,以后别换了。尽量少出城,以前有谭县令派人清理城外的邪物,但如今半个月过去,城外也会越来越危险。”何小弟道。 “嗯,这我知道,我可惜命了。等再囤点柴火,我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何大说。 “哥,你明天也出城砍柴?我和你一起去。” “哎不用不用,你待家里看书就好。我快去快回。” 何小弟没再说话,垂着头,没让何大看到眼里的神情。他也知道他跟着反而容易添麻烦。 但是,住在同一个宅院里的其他村民,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在帮家里干活,砍柴劈柴,甚至还有人拿着竹竿出去翻街道上的垃圾堆,看有没有能用的物件捡回来。 何大现在不让他出门,关家里不知道能干什么。以前全家人供他读书,现在也在拖累兄长。 何大一看气氛又沉默,无奈地挠头。他也知道小弟心里有郁气,读书人心思就是……哎?读书人? 何大精神一振。 “哥再跟你说说那位温书生!这位一看就是有本事的……” 刚才他说起温书生给他粮包的过程,小弟听得可认真。 温书生这人真好用啊,没话题的时候就可以把他拿出来聊。 正说着呢,于家老二找过来了。 何大只得暂停话题。 于家老二问了温故几人的事,何大除了自己收到的粮包不能对外说,其他没什么好瞒的。 “他们骡车上有孩童?”于二问。 “我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了,没见到人,不知道跟他们什么关系。不过,我瞧着温书生和那个周县尉,应当不是阴险凶恶的人。” 何大盯着对方:“怎么,你家想跟他们一起北上?” 于二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不想?” 两人相视一眼。 街溜子二人组,在这一刻突然心有灵犀—— 城里那几个团伙只顾着内耗,书没读几本,野心却不小,还贪婪,没有远见。 他们想要带着家人活下去,要么加入,要么背井离乡。 确实不好做决定。 既如此,不如多参考那些有身份的聪明人的做法。比如谭县令,比如温书生和周县尉。 “城里这样子短时间内不会改变。太危险了,不宜久留。”何大说。 于二看着周围破烂的围墙,眼神无焦距:“我打探过了,城里那几帮人认为秋冬季节气温低,外面的邪物威胁大减,城里街上堆积的垃圾也暂时不用管,先把地盘占了,决出个排位。” 何大嗤笑一声:“那要是天气突然变暖和几天呢?等死?” 于二不语,沉默片刻,他问:“姓温的书生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何大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今晚应当不会走。明天不好说,你要是想去找他们,明儿就得赶早。” 此时,县城外面。 温故他们已经回到隐蔽的屋棚,周县尉换了身干净衣服,才跟自家孩子接触。 如今这葑县的县城里太脏了,以防染上污秽,直接换了身衣服。 换下来的也舍不得扔,如今物资紧缺,得省着用。 生火堆的时候,衣服放旁边用火气小心烘一烘。 温故拿出笔记本,看着今天从于铁匠那里打听到的简略地图,对几人道:“明早不急着赶路,咱们停留半日,我先制定路线。” 小刘和周县尉没异议。 道长看看小刘:你就没发现这个情形很眼熟? 小刘还真没注意,也不觉得温故这决定哪里错了。确实就是要制定好路线之后再出发,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青一道长无声撇撇嘴,不跟这群愚钝庶民多言。 晚上睡觉之前,温故还在想着这事。 虽然缺人,但他只等半日。 半日之后如果人还没来,那就没必要等了,更不会进城。 城里垃圾堆太多,谁知道滋生了别的什么疫病,如今各处的药材都快消耗完了,生病了都没药吃。 反正这一趟,路线图是最大的收获。 就是可惜了看中的人才,要是城里再稍微干净一些,他都会进城使一把力。 温故翻了个身,继续琢磨。 按理说,他几个粮粉大纸包砸出去,总得有点反馈啊。 何大手里那本儒家经典,再联系他跟守门人的对话,身边很可能有一个正在初级学习阶段或中级阶段的弟弟,十来岁,年纪不会大。有在乎的人,就有软肋。 何大能在县城打听消息,肯定还有认识的其他人。 另外,于铁匠那边,家里生活拮据,全员失业在家,没有进项。此前因故没能跟着前面大部队离开,那现在处境更艰难,总得动一动心思吧? 这时代的人不敢随意离家,担心路途艰险,又没有安置的地方,四处漂泊。乱世里只会更困难。 而温故这个有物资,有学识,在北边有接收地,人瞧着还善良,身边又有县尉老爷和道士仙长协助。 多好的领队啊! 城里越来越乱,这帮人不该不心动啊。 现在温故就跟站在鱼塘边的钓鱼人一样。 老话说,要想钓得多,必须打重窝。 几包东西砸下去,不可能没个反应。那点东西才够吃几顿?又不是发放赈灾粮。 凑过来的人,不说一拖四五,一拖一、一拖二总有的吧? 难道我打窝的姿势不对? 次日大清早。 温故让小刘警戒四周,虽然他确实想等来买一赠一、买一赠二,但也必须考虑别的可能。 人心是复杂的,尤其是这样的乱世。 “大家把东西先收拾好,一旦发现异常,就赶紧驾车离开。” 反正如今这样的世道,城里那帮人离开县城也不敢追太远,有时间跑路。 温故又对周山说,让车里的三个孩子出来动一动,总缩在车厢里,影响心理健康。 屋棚这儿燃过火堆,三个孩子身上也擦了浊酒,不跑远就没事。 周县尉心想,之前三个孩子干完活之后睡得香,精神确实好很多,便同意了。他就在这儿盯着呢,有什么异况也能尽快应对。 温故让一大两小三个孩子,给驴和骡子拌点精饲料。接下来可能要驮运更重的东西,得吃好点,光吃草也不够。 拌饲料的材料也就剩一点儿了。 温故想着,还是队伍里人太少,若是人多,就有足够的人力能再搞些饲料食材囤起来。 正想着呢,天空中传来几声隼叫。 小刘很快跑过来,“有人来了!我刚才站石头上看到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个像是昨天见过的何大,还有个跟何大年纪差不多的陌生人。” 只两个人,不需要过度反应。 两个年幼的小孩一听有陌生人来了,赶忙跑到周山身后:“爹!” “带弟弟妹妹去车上。”周山对内侄说道。 等三个孩子都进骡车,周山拿着刀上前。就算来的只有两个人,也要防备。 温故整理衣着,走出屋棚,目光清正。 是河大鱼儿……咳,是何大和于二来了吧? 正在捣药的青一道长往那边瞧了一眼,摇摇头。 温故此人,看狗都目光清正。 ------------ 第三十一章 福报 见温故几人还在,两人心中也松了口气。没出发就好,赶上了。 于二跟在何大身侧,留意周围的动静。 前方的几个人影,很容易对上号,不过他此刻的注意力,最先放在那几个孩子身上。 他听到那两个孩子喊周山爹了。看来确实是这位武官的孩子,小孩儿精神瞧着还行。 见到温故,又介绍了于二之后,街溜子二人组没废话,表示想跟着他们北上。 于二说:“我们谭县令是个厉害人,半月之前我们家本来是打算跟着北上,只是当时家中遇到了麻烦,等平息下来,已经错过时间。” 县令带的大部队已经定好行动时间,不会轻易改变,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县令带人离开。 于二只是想告诉温故几人,他们全家本就有北上的打算。错过一次,现在又遇到有人要往北地过去,你这个读书人看着也还行,在北地有亲戚,咱们看好你。 何大这时候也说:“葑县以外的地方,我们虽然不了解,但是以前混在街巷,听过不少消息,或许这些能有帮助。” 于二加道:“我们会自带干粮。” 温故像是有些犹豫,“不知你们要带的亲人好友,共几位?是否有老人小孩?” 何大说:“我家只剩我和我弟,可能还有两三个朋友。我弟十二岁,以前在县城书院读书,性子安静懂事。” 于二想了想,也说:“我家的四个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我兄嫂和侄女,或许还有两位朋友。” 温故心中满意,人数还行。他缓声道:“能否请两位稍等片刻?” “当然,我们就在那儿等着。” 知道温故几人要商议,何大和于二走到一旁。他们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两人低声分析—— 姓温的书生多半不会拒绝,这人瞧着就好说话。那个周县尉和那个道士,不知是否会同意。 这边,青一道长依旧是无所谓的姿态,真要说的话,也倾向于多收些人,到时候有人帮他干点杂活。 小刘和铁头都听温故的。 周县尉有些迟疑,他是遭人背叛过的,防备心重。不过温故分析几句之后,便同意了。 一,人多好办事。如今路途艰险,队伍里人多些,确实更安全。 二,他还有两个年幼的,受过惊吓的儿女,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内侄。或许队伍里再多两个小孩子,能让他们精神状态更好些。 人心这个东西不好说。但也确实不能因为遇到过背叛,就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虽然同意了,周山还是忍不住提醒温故,“乱世里,人性复杂,不要过于仁善。” “多谢周县尉提醒。”温故微微施了一礼。 他站在旭日的晨光之下,整个人仿佛镀上一层金芒,望着远山的目光清澈又坚定: “我游学时候,曾听人说过一句话,‘独行快,众行远’。 “如今这世道险恶,远甚于史书记载的那些灾祸,不抱团取暖,很难撑下去。若百人同心,则得百人之力。同舟而济,患实共之。众心协力,定能达到目标!” 周山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抱团的好处,他只是想纠正温故对谁都仁善的做法。 不过,现在看来,读书人想法坚定,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但这种人也不容易背刺。 算了算了,有他在身边时刻盯梢,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搞定内部,温故过来告知何大和于二结果。 得知被成功接收,两人也露出喜色。同时心里想着:果然还是要从姓温的书生这里着手! 不过,市井混得多了,警惕心也多些,下次是要带着家人过来,他们身兼重任,还是要多探听、多了解。 何大眼珠子一动,面上表露出感激:“真是太感谢了,我们身份卑微,以前在县里都被人瞧不起,干什么都被人防着……你们,是好人啊!” 温故目光清澈,带着书卷气地一笑:“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我能看出来,你们并非奸恶之人。” 何大又非常动情地说了自家遭遇的惨祸。这种时候,在这种心肠好的读书人面前卖惨,以后也能给自家小弟多要些好处。 温故听完神色怅然,叹了叹,也简略提了句自己的身世,家中遭遇惨祸,也是只剩他们兄弟俩,北上投亲。 “虽是艰难,正因如此,越是要坚持,总会看到曙光。无论什么时候,文人武人都有体现自身的价值的机会。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以后到了北地,我也要混出些名堂。 “等以后邪疫平息,我们兄弟俩衣锦回乡。以前只是草草埋葬遗骸,等回去了,为他们换上好的棺材,请高人去作法迁坟,换个风水宝地。再建一个气派的祠堂,让逝去的人能享受后人香火……” 何大本来有演的意思,但听着听着,视线朦胧起来,眼眶有泪光闪烁。 不自觉跟着温故的话幻想,呼吸都变得粗重。他也看重身前身后事。 确实啊! 人呐,越是艰难的时候,越是要往上爬! 否则,就会被彻底踩到泥里去! 他也要在北地混出名堂,以后回来,迁坟修墓给他们老何家建祠堂,还要烧些祭品,让爹娘和二妹在底下住大房子,有下人伺候! 旁边的于二有点代入感,但不多,他更注重眼前的困难。 他拱手行礼,打断旁边的气氛,问道:“如今还有一事。我大哥心中放不下。城里只有他一个铁匠,又没有收徒弟,县城里需要人打造武器用于防守,他担心离开之后……” “于铁匠是有情有义之人啊!”温故叹着,沉思片刻,“我听何大说,现在城里有些人以前在你家当过护院?不知他们可学到了一招半式?” 于二:哎? 对哦,还有那些偷学了技艺的护院! 那帮人以前没开打铁铺,并不是不想。 手艺肯定是学了点的,但铁匠是那么好当的吗?打铁还是官府管制行业,不是人人都有那样的条件能搞个打铁铺! 但如今没人管了,他们一家离开之后,铺子留给县城。炉子风箱,那些都在,即便没有铺子,官府也有这样的地方,那些大物件谭县令他们可带不走。 以前那帮护院,即便手艺比不上,但是工具打出来能用就行,多练习,手艺也会越来越好的。 解决了大哥的心病,于二很高兴:“多谢!” 又想着,姓温的书生脑子挺灵活,该不会憋着坏吧? 于二似是随意地问:“你们读书人,对别人都这么好吗?” 温故眼中带着宽容和真诚,回道:“别人如何,我并不知晓。 “但先贤说过,‘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于我而言,你们就是福报。” ------------ 第三十二章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虽然想多吸纳新人,但有些话还是提前告知的好。 温故对他们说:“我昨日绘制了一幅简陋的路线图,我们很可能并不与谭县令带的队伍同路。路途艰险,两位请慎重考虑!” 温故在“路途艰险”“慎重考虑”上加了重音。 何大和于二一听,愣了。 他们原本还真想着要追上大部队。 谭县令带那么多人,速度肯定不快。而温故这边才几个,到时候他们提速,肯定会快很多,追上去应该也有可能的吧?而且大部队经过的地方,那些邪物也被斩杀,更安全。 但现在温故告知不同路,心中又有了些许犹豫。 何大和于二两人低声商议。 于二:“其实不同路也可以。” 那么多人的队伍经过,沿途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连地面可能都被刮了一层,他们跟在后面,想寻点食物都不可能。 或许还留下了许多垃圾,水源都未必干净。 没木柴和食物补充,更艰难啊。 天气越来越冷,外面那些邪物的威胁也大大降低,如今赶路最要紧的还是食物水源和柴火。 片刻后,两人告诉温故他们的决定—— 不同路也没关系,他们就跟着温故北上。路上他们也会出力,会保护温故,只希望到目的地了,温故能安置他们。 双方达成约定,何大和于二也要立刻行动起来,如今城内不稳,迟则生变。 拖得越久,越容易引发麻烦。 温故说:“我们会在此多等一日,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启程。” “多谢!” 两人转身离开,又很快分道而行。 他们本就各有各的准备。 于二绕开一片树林,来到一个山丘背后。那里有个凹地,用枯草和竹木搭建的矮小窝棚。旁边早已等着两个年轻人。 这是于二城外的两个朋友,都是十七八的年纪。 两人长得有些像,看上去是兄弟,但其中一个其实是女扮男装,是双胞胎兄妹。 他们因长相过于清秀,被城里一个民间势力缠上,最近这半个月时间一直躲在城外。 “怎么样?”于二快步过来。 “搞定了!昨晚还用烟熏过。” 两人用木棍把一片枯草挑开,露出下方遮掩的二轮板车。 车上已经放着一口小铁锅,两把有些缺口的刀,一张弓和一筒箭。还有其他零碎日常会使用的杂物。 这些都是以前偷偷攒下来的。 以前还想着找机会把这些东西悄悄送进城,现在,放外面正巧省了事。 于二露出喜色。 县城和周边村镇,原本的运输工具,大部分被谭县令带走,剩下一小部分被城里那几帮人把控着,想要弄到并藏起来,还真不容易。 除了车上这些,他家还要带不少物件,这木板车有大用!年幼的小侄女还能坐在上面。 “行,你们也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到时候防着何大,他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奸猾得很,说不定会占咱们的便宜。” 搞定运输工具,于二背起早就准备好的一小捆柴进城,被守城门的人多敲诈两根柴也不介意。 他有更紧要的事办。 姓何的心眼太多,他得给自己这边多加些保障。自家兄嫂都是实心眼,侄女又太小,两个好友战斗力一般…… 今天姓温的书生提起护院,让他又想到了几个人。 只不过在这个事情上,他必须谨慎挑选,要有一定战斗力,和自家关系不错,又能管住口…… 这么想着,于二回城之后,没有立刻归家,而是去了另一条街。 普普通通的院子,外墙还算完整,说明这里是有人居住的,而且还能保住自家的院墙。 门没有关严实,一推就开了。 于二没敲门,只是推门之后快速进去,又把门合上,才对屋那边压低声音喊道:“五叔,在吗?” 里面传来一声拍打的动静。 于二往里走,观察周围。 五叔跟他们一个姓,或许几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并没有亲近的血缘关系。能认识,是因为五叔以前在他们家当护院。 五叔看上去不魁梧,却瘦而不弱,年轻的时候给人扛货卖力气积攒家财,后来给他们家当护院。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小院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热闹,有老人小孩,有妇人的呵斥。 如今过来,小院里已经空荡,近期留下的脏污和杂物没人收拾,屋里还传来一股血腥气。 于二没进里面去,站在屋门口。 屋里光线较暗,于二往里走半步,才勉强能看清楚。 有个瘦高的人影靠着墙,坐在一堆杂物中,露出来的手臂上有伤,正在流血。地面滴落的血迹有部分已经干涸。也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 于二见状悄然往后退了半步,才道:“五叔,谭县令说过,受伤了要及时包扎,不然容易染上邪气。” 坐在那儿的人声音嘶哑,只是笑了笑,没别的反应。整个人带着一种“死就死,随便吧”的颓废。 于二能理解五叔现在的心情。 他找人打听过,半月之前,五叔跟其中一个民间势力的头目做了交易,五叔会留在城里当打手,直至拿下东三街,以此换取一些粮食和物资给妻儿父母。 谭县令组织的队伍离城那天,五叔把亲人送进北上队伍,还真回来当打手。 于二道:“听说昨日,东三街已经被你们打下来了。” 那边没回应。 于二也不在意,看看周围,压了压声音,道:“五叔,想北上吗?” 坐在那儿的人猛抬起头:“可以北上?!” “有个路过的队伍。我刚刚出城去试探过了,是个小队伍,人不多,但瞧着都是有身份的人,还有个县尉。 “不过那个书生更好说话,他在北方有亲戚当武官,咱们过去了应该能安置下来。虽然和谭县令他们去的未必是同一个地方,但只要能安置下来,五叔你以后就有机会再次见到婶子他们。” 于二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对方听清楚。 “真的?”五叔干哑的声音有了些力气。 “明天天亮时,城外见。别让人知道。还有,你伤口先处理一下吧。” 于二不多留。 如果五叔已经染上了邪气,那就是命! 待于二离开,坐那儿的中年人才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就要去洗伤口,又突然记起谭县令在的时候叮嘱民众的那些话,于是先用干净的布把伤口擦了擦,包起来。又费了好大劲才燃起火堆烧水,烧热之后也不等凉,取了布巾来清洗伤口,疼得呲牙咧嘴的。 但整个人有了精神。 他这段时间想家人想得要命,就憋着一口气把许下的诺言完成,然后回到家里自生自灭。 没想到突然看到希望,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北上啊! 于二说得对,只要去了北边,只要能安置下来,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见父母妻儿! 从五叔家出来,于二又去找了几个人。 只是试探之下发现,这帮人不靠谱,心性都变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几个民间势力洗脑,都想着秋末到春初这段时间,盯那帮由南往北路过的富户豪族。 去年就有不少富户北迁,谭县令跟人交易过粮食药材,过程不知道,只听说交易很快。大家觉得应该挺简单的,他们思来想去就那么几个手段—— 若是对方人少,直接把物资吞下。要是对方人多,那就以礼相待,赚一笔。如今县城可是他们的地盘! 于二见状,没跟那几个多说,应付几句立刻回家,通知兄嫂收拾东西明早跑路。 他们现在手里是没粮,但可以用家里剩下的物品去换。带不走的都可以拿出去换,换不了粮食就换赶路需要用到的别的物品。 只是要做得隐蔽、分散。 几口大水缸都拿出去跟人换食物。 寻常居民手里肯定没多少东西,但是那几个民间势力团伙的成员,多少有点存货。 只是被狠狠压价。 那些人或许还存着一点逼迫的心思:你是铁匠又如何?还不是得到我这里低声下气换一口吃的! 于二不一定自己出面,他会找人代办,需要支付中间费用,但是这样更安全。 他们晚上没敢睡,就担心城里那几帮势力找过来。 那些人可不希望于铁匠离开。 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没敢点燃烛火。 马上要离开,心情都挺微妙,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和茫然。 于二没那么多伤感情绪,安慰:“大哥,姓温的书生脑子灵活,但心肠软,到时候咱们有什么麻烦去求一求就行了。他们队伍里也有小孩子,年纪不大,咱家小彩还能有玩伴。” 于铁匠夫妇听到这话又担心:“这世道,心肠太软可不是好事。” 于二立刻说:“不是还有那个周县尉吗,一看就是个心硬的!” 另一边。 何大在城外与于二分开之后,绕道去了另一处。 那里有三个人藏着。 这三人,两个是何大同村的,另一个是后来在县城认识。 平时帮何大偷运物资的就是他们。 他们愿意为何大做事,只要把何大交代的事做好,就能得到自己的那份报酬,分些吃食。虽然不多,但能不饿死。 也不敢耍滑,何大更滑头,还有手段,够狠。 以前隔壁村有个无赖找何家二妹的麻烦,没几天,那无赖就不见人影了,据说是得罪了县里的贵人,被官差给杀了。 世道乱起来,大家搬到县城之后,何小弟也遇到过麻烦,没多久也解决了。 这背后都有何大的影子。 因此他们对何大有敬有畏。 此时,三个忠心的跟班,给何大展示自己的成果。 不远处,一头水牛正在啃草。 早在一个月之前,谭县令做撤离准备的时候,他们就偷偷搞了一头水牛,何大策划,他们执行。 马牛驴骡都有衙门的人盯梢,牛有水牛和黄牛,但水牛在天热的时候喜欢泡水,看管的人难免会有忌惮疏忽,更方便他们出手。 “大山哥……” “以后别叫我大山,叫我‘大丘’,大丘才是我的正式名。反正都一个意思。”何大说道。 “为什么要改名,大山多好听。”其中一人困惑。 何大心说那位周县尉好像就叫什么山,可不能撞名了。嘴上却道:“你们懂什么,我这是跟着圣人取名,有圣贤护体!” “哦哦!原来是这样!这名字吉利!” 三人连连称赞。 “那,大丘哥,牛牵来了,现在天冷,它这段时间都没泡水。” “今天我特意烧水给它刷了刷!” “我偷偷搞来点精饲料,牲畜就得吃这个才有力气干重活!” 三人展示自己的功劳。 “不错不错,干得好!‘竹竿儿’,晚上再去搞点精饲料。这两天那帮人斗得狠,守仓库的人少。”何大说。 “没问题,大……丘哥,牲畜口粮的那里其实每天都有人监那什么偷东西,偷回去自家吃!” “监守自盗!”何大得意道。他跟自家弟弟聊天的时候学了不少文雅词。 至于牲畜的口粮,他们并不觉得低贱,如今大家都缺粮,都快饿死了,只要能吃,别管是喂什么动物的,撬回去养自己的小家。 他们没搞到木板车,但有这头水牛,何大已经很满意了。 水牛可以驮运包袱,自家小弟身体文弱,也能骑在牛上。 “咱到时候千万防着于二那边的人,别让他们占便宜,累到咱们的牛!” 回到城里,何大试探了住在同一个宅院的其他人的态度。没一个想离开的。 想离开的早半月就跟着谭县令跑路了,留下的人还挺欢喜能多占据几间房。 何大心中嗤笑,都是目光短浅之辈! 不像我,已经有了方向,不,是有了志向!已经有了更高远的人生目标! 这小地方困不住我! 其实半月以前,何大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没别的能力,这里才是熟悉的地方,自己的关系人脉都在这儿,想做什么事,动一动脑筋也能做到。 谭县令离开的时候,他犹豫过,还是没那个胆量离开。本来贱命一条,离开家乡就变得更低贱。 谁能想到半个月时间,城内就乱成这样。 如今,城里说不定更危险,想要选一条活路,想要更有前途,就真得离开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何大睡不着,满腹心事。 即将离开家乡,确实挺不舍的,也忐忑茫然。缓了缓,又想着温故的那几句话。 温故的话他没记全,但记住了一句“独行快,众行远”说给小弟听。 还有一句,就是混出头了衣锦还乡,给爹娘二妹修坟,换上华贵的棺木,多烧些祭品,让他们在下面过得更好。 越想,情绪代入越深,哭得稀里哗啦。 “小弟,咱们一文一武,定要在北地混出头!” 同样睡不着的何小弟眼中也闪着泪光,重重道:“一定!” 何大又想到温故说的“福报”。 一个相信福报的书生,放在以前,何大会嘲笑对方的天真。 长期混在市井,人性之恶他听得多了。多少除暴安良的人没有好下场,而那些欺凌百姓的恶霸却过着好日子。如果能让自家过得好,何大愿意当恶霸! 但如今,也只有像温书生那样还存着仁善之心,相信福报的人,才会在这样的世道里,更接纳他们这些身份卑微之人。 “温书生真是个好人啊,如果世道没乱,他一定能金榜题名,当大官!当好官!” 何小弟对温故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何大的解析。虽然还没见过温故本人,但已经留下了极深的正面印象,赞同地应声。 何大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他们这些没背景的村户人家,他这样的县城底层街溜子,能不能混出名堂,难道是看谁更聪明更会来事? 不是! 是有没有跟对人! 眼下,相比起城里这群蠢货,还是跟着温故北上更靠谱。 次日,天空还只是蒙蒙亮,城门已打开。 这时候气温低,很多人趁这个时间出去砍柴,在这儿生活多年,路都熟得很,闭着眼都能走。走一段路天就亮了。 何大和于二那边早有准备,分散出城,该打点的提前打点好。 温故等在屋棚那里,听着天空传来的隼鸣,看向前方。 不多时,一个个身影出现。 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瞧着好像有十来个。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木板车和水牛。 出城之后碰面,原本相互防备的两方人:“……” 何大看向对方的木板车。 于二盯着对方的水牛。 气氛微妙,各有心思。 温故看着他们,眼神清澈真诚。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夺么强大的主观能动性啊! ------------ 第三十三章 还不够 何大和于二目光互相审视:你小子竟然藏这么一手! 何大从衙门手里偷藏一头牛,本来是想着以后用来换物资,这两天决定跟随温故北上,何大还暗暗自得:我果然有先见之明,天助我也! 没想到这于二竟然也藏了一辆车! 于二此时的想法差不多,只觉得以前还是低估了对方。 但,甭管内心怎么吐槽,水牛搭配木板车,才能起到最大功用。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那么多的时候,有什么想法先按捺住。 双方人员之间保持着明显距离,来到温故他们所在的屋棚前。 温故文雅一礼:“还请诸位稍等,青一道长需要做法驱邪。见谅。” 众人知道,这是要再验证一下他们有没有中邪,也没觉得冒犯,甚至还有些喜气。 这种事情以前轮不到他们,这位青一道长瞧着是个得道高人,说不定还有仙术呢! “应该的应该的。” “多谢道长施法!” “仙长请!我们保证不动!” 青一道长端着淡漠的高人姿态,手中托着个精巧的香炉,脚上迈着似乎有些玄妙的步伐,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收工……咳,收功! 温故此前找他整这一出,青一道长当然是愿意的。他太清楚这些庶民对神仙妖鬼的态度,只要略施手段,这帮人就得一路敬着自己。 不管温故是什么样的心思,反正青一道长认为对自己有利就会去做。 感受着新成员们敬仰的目光,青一道长面上淡淡,内心窃喜。 还得是我啊,这队伍里没我不行! 短暂的施法结束,众人也不多寒暄,以免城里那几方势力注意到,先跑路。 等县城里察觉到于铁匠和于五叔都消失,想追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人了。 住过的那个隐蔽屋棚也被搜到,只是人去屋空。 何家兄弟俩住的那个宅院,屋子留给了另一位关系还行的村民,其他人想抢,但失去了先机,屋子已经被占了。 再次启程,原本八人的队伍,总成员数已经增加到二十多。 不过三撮儿人保持着明显界限。 领头的部分,温故和堂兄,道长,小刘,周县尉带三个小孩。一辆驴车,一辆骡车。 走在中间的,何大牵着水牛,何小弟坐在水牛上,旁边还有何大的三个跟班。 最后面的是于家团伙。于二以及两个朋友,于五叔,于铁匠夫妻俩和女儿于小彩。几个大人轮换着推拉木板车,车上装满货物,载了个小孩。 八,五,七。 正好二十! 温故心中高兴,北上逃生小分队已经从温家两兄弟,增加到二十人级别! 如果再加上驴、骡子、牛,还有空中警卫员麻团儿。 二十四个成员了! 不错不错,新入队的不少优秀人才,还超出预计弄了一辆牛车! 虽然现在牛车还没组装上,不过,早晚的事。 这么一算,攻击、防守能力、载货级别等等,各方面都有提升。 接下来就是沟通磨合了,不难。 但还不够。 如今由南往北的逃生队伍,肯定有不少,世家豪族的队伍装备精良,北上途中还可能遇到打劫团伙,他们这支由平民组成的队伍,人数还是再多些比较保险。 温故心中琢磨着,也期待着,后面赶路途中再遇到人,只要不是凶恶之徒,甭管什么心性,都拉进队伍里干活。 乱世已经一年多了,能活到现在的,都有一定自保能力,要么就是足够幸运,说不定还囤了不少物资。 行至中午,气温升起来,他们找了个村落的空屋歇息。 “谭县令以前带衙门的人来这里清理过,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但歇脚足够了。县城里的人不敢追这么远的。” 何大过来跟温故聊几句,用精饲料换一小瓶浊酒。 精饲料是他们出发前,从县城几伙人的仓库弄出来的。本想着自己吃,留点喂牛,但得知温故他们用浊酒擦身,可以驱邪,就起了心思。 不大的小陶瓶分装的浊酒,带着酒香,何大和几个跟班咽了咽口水。 多久没尝过酒味了? 只是如今保命要紧,他们每人尝了小半勺,剩下的擦在身上。 闻着酒香,整个人只觉得晕乎乎的,不是醉酒,是觉得梦幻,总想到以前拿着赏钱买酒喝的时候。 太奢侈了。 当年的生活真是太奢侈了! 越回忆,眼泪都快要从嘴角流下。 于二那边也想腾出一件铁勺去换一小瓶浊酒。 不过温故他们现在不需要铁勺。 温故略作思索,说道:“这样,从下次开始,歇息的时候,马嫂子煮粥时帮我们一起煮了。” 温故他们的粮食自己出,于家这边生火砍柴熬煮。 两伙人餐食凑一起,省柴火也省事。 于家没意见,反正他们自己吃饭也是要去砍柴生火的。 周县尉和小刘他们都没有异议,他们只需要分一小部分浊酒出去,就能省下砍柴生火煮饭的时间。 酒很珍贵,但后面也不是没可能再搜到。而且,越往后,天越冷,外面出现的邪物也会越来越少。 见多了生死离别,如今周县尉想跟自家孩子多相处。小刘则是想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猎物,一直吃素可不行,长身体呢。 于二几人带的铁锅不够大,换上温故他们的,虽然有个破口,但确实是大铁锅,够他们用的。 何大那边倒是想加入,但他们这边带的食物档次低一些,量也不够,先将就着吧。有个事得先办了。 他抽空去找于二,两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谈好了牛车的事。 温故没有去掺和。 不只是牛车,温故没有一开始就跟大家说统一管理物资的问题。 如今大家还不熟悉,平时对自己的东西看得紧,更何况现在是乱世逃难,相互提防,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食物这种重要物资,都想捏在自己手里。 温故不着急,没关系,慢慢来。 反正说来说去,那些物资都在队伍里。 继续赶路。 何家和于家的小团伙,起初还吵一吵,但随着远离葑县,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进入陌生区域,一个个都安静下来,眼里除了警惕,更多的是彷徨。 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默。 温故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又等了两天,才在一次中途歇息时,作出调整。 他们这支逃生小分队此时停在一个驿站。 这次的驿站,不同于他们此前捞酒的驿站,明显有走驿道的北迁队伍从这儿经过,食物、酒、布帛、工具,还有各类物件,也不知被搜刮过几遍了,驿站里一片空荡。 木质的建筑材料也被拆下来不少,显然是被当柴火烧了。 温故他们在这里停歇,又撬了驿站不少木材。 主要用于改装牛车。 等牛车那边差不多了,何大和于二都有了空闲,温故把他们叫过来,说要商讨事情。 待两人到了,温故目光缓缓扫过周围: “明年这个时候,沿途的许多驿站可能就变成废墟。所以北迁这个事,宜早不宜迟,越后面的队伍,中途越难有免费的物资补给。” 何大和于二一听,可不是么! 前面经过这里的能搜到粮食衣物和武器,他们虽然晚了点,但也能拆木材改装牛车,等到明年,再后面的队伍,来了只能吃草! 这么一想,心中的忐忑彷徨也减轻了。 我们还是幸运的! 见两人的神色松缓,温故继续说道: “这几天大家赶路肯定很累,不适应。但是,还不能歇!” 温故面容认真:“趁着最近天气稳定,早晚气温较低,抓紧时间赶路,若是遇到个无人路过的村镇,也更利于咱们搜寻囤积物资。万一什么时候天气突然转暖,那就糟糕了。” 一身疲惫,还没适应长期赶路的两人点点头。 对,还是得趁天冷,万一转暖那太危险了! 辛苦一点无所谓,只要安全! 温故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这是他根据何家和于家两方人提供的信息,绘制的简陋地图。 他们一贯的策略,走村镇不走县城。 不是每个县城都有谭县令那样的能人,一旦失陷,就会沦为巨大的怪物巢穴。 温故制定的路线上,明天他们就会到达一个小镇。 “我猜测,北迁队伍如果人多,去那边的可能性不大,咱们人少,能绕过去瞧瞧,若是能搜到食物就好了。” 一听“食物”,何大和于二也提起精神。 “行!”两人道。 “想要明晚之前到达,赶路得再辛苦一点。”温故说。 “没关系!能到!” 为了食物,只要有可能,就得拼一把。 尤其是何大,他手里的食物品质较低,还想着多囤点粮食改善生活,给自家小弟吃些好的。 次日,逃生小分队启程。 新组装的牛车用起来便捷,何家和于家两方人员已经调整心态了,憋着一股劲赶路。 终于,在下午,他们比预计时间提前到达。 温故观察地面和周围的枯木。 “这边的小镇应当没有人过来,至少今年秋季还没有大队伍经过。” 大家听到这话,只觉得浑身的疲惫一轻。双眼发光。 粮食! 我们来了! ------------ 第三十四章 造孽啊 北迁的大家族多半是走官道,地形不熟,没有本地人引路,得不到地方信息,当然是走官道更安心。 所以像这种偏离主干道,外地人完全不了解的路线,经过的几率不大。试错成本太高,承受不起损失。 哪怕有,也只是小团伙,发现有问题撤离也快。而小团伙能带走的物资有限,这就意味着,温故他们或许能在这里搜到些能用的东西。 何家和于家两个小团体,此时已经跃跃欲试,眼睛都快冒绿光了。 这些人心思灵活,但路子太野,还不替其他人考虑。若是就这么放他们去搜物资,说不定会惹出事端,甚至队伍内部生出龃龉。 不高效,不团结。 温故让小刘和周县尉先去探一探前面的路。 这两人已经养成了一些默契。小刘挥动手臂,指挥着空中的麻团儿往前探查,他和周县尉则留意地面暗藏的危险。 温故又把何大和于二叫过来。 这两人此时已经心思浮躁,见周山和小刘往前去,他们也想跟着。 温故说:“周县尉和小刘只是先靠近查探,不进镇。里面不知道藏着多少邪物,咱们人生地不熟,队伍里有小孩子,还有拉物资的车,需要做好计划,再往前推进。” 两人只得忍下心中的急躁。确实还得考虑他们家的小弟和侄女。 温故继续道:“前面的小镇很可能存有物资,此次行动非常重要,咱们队伍本就人少,需要联手协作才行。” 两人想了想,点头。 就是进镇之后不分开,大家一起干呗。他们懂。 他们能从衙门官差和民间势力这两大团体眼皮底下搞到一头牛和一辆车,凭的也不只是他们自己。 “温书生你读书多,你说的一定有道理,我们听你的。”何大表态。 如果说得没道理,那就另当别论了。 温故宽容地笑了笑,对何大说:“既然大家同意,现在,有些事情就需要分配起来了。令弟能写会算,不知可愿意做账目工作?” 何大张了张嘴:“……啊?” 温故耐心解释:“就是负责队伍里的清单账目,记录收入支出。统一行动后,搜寻到的物资按功劳分配时,他记录下大家的分配详情,以便查阅。” 何大当然知道! 就像大酒楼里的账房先生,富户家里负责财务的管事。 他只是没想到,温书生竟然让自家小弟担任这么重要的工作! 以前在县城,被衙门的人找过去,小弟也只是负责抄写某些不太重要的文书信件,而现在…… 他并不认为自家小弟这点工作都做不好,只是惊讶于温故对他们的信任。 何大高兴不已,觉得姓温的这书生真是好眼力,能看到自家小弟的才华。 这支队伍里除了姓温的书生,还有谁能写能算? 没有第三人! 这样一来,自家小弟不仅在队伍里的地位提升,做这种工作当然也是有酬劳的! 何大笑得咧嘴。 但又有一点点失望。若是自己这边找到物资,不能私藏太多,会让小弟为难。 当然相比之下,还是自家小弟这边更重要。物资什么的,能找到就很好啦,反正都在团队里。 旁边的于二对此没有意见。 他们这边确实没人能担负这个重任,而且,何小弟与何大不同,没有何大那么奸猾。再说了,温书生言明可以查账的。 何大赶紧把自家小弟叫过来。 温故从青一道长手中又撬来一支炭笔,教何小弟握笔姿势和使用技巧。 “一开始字写不工整没关系,多练一练就好了。” 这几日的观察,这位何小弟学习和灵活应变的能力还是可以的。 “先整理一份名册,适应适应。等正式进镇搜寻物资,再做其他记录。” 何小弟满脸肃然,接过这个重任。回过身,又忍不住咧嘴笑。 多年所学有了用处,又被人信任,自己还能赚取酬劳。接连赶路的疲惫都散了,现在他浑身是劲! 温故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身影,也露出欣慰的笑。 真好,又甩出去一个任务,以后就算人员数倍增加,他只需要动动嘴就够了。 事情有别人做。 没一会儿,周山和小刘回来。 他们没有进入小镇,只是在附近观察。草木凋零的时节,各种迹象更容易分辨。 “活人和邪物应该都不多。” 既如此,他们赶着车,往小镇靠近。 但也没直接进入。 随后,三个小团体,各出两人,组成一个六人的侦察小队。 周县尉领队,先到小镇边沿区域查探。 于家此前搞到一张弓,于二的箭术当然不能与小刘这个猎户比,但勉强也算一个远攻战斗力。 周山带着侦查小队,悄然踏入镇里。 镇上此时静悄悄的,与他们沿途见过的许多小镇没太大区别,街道和建筑上留下的各种痕迹,看着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 “先找药铺和粮店……” 周山话没说完,就听一声比野兽多了几分尖戾的吼叫。明显的邪物吼声。 不止如此,还有活人的叫喊,听不清在喊什么。 六人面色骤变,藏在一处店铺后,循声望过去。没摸清形势,可不敢轻举妄动。 前方有一个身影在跑,手里还拎着个布袋。 那人一边跑,一边从布袋里抓了把什么东西朝后扔,还大声诵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 又一把白色的颗粒撒出去。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又又是一把颗粒飞溅,势急力猛,姿态犀利如绝世暗器。 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追赶的邪物虽然受低温限制,已经放缓许多,但前面跑的这个显然体质不佳,双方距离仍在缩短。 前面跑的人嗓子都喊破音了,依然激昂: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一番你追我逃,人和邪物已经往周山他们这边靠近。 这时,六人也看清了那人往外撒的东西。 色泽雪白,颗粒饱满。 似乎,好像,大概,很可能是……糯米啊!!! 看清的这一瞬间,六人震惊的同时产生了短暂茫然。 这什么操作? 愣神的几个眨眼时间,那边又一把一把的糯米撒出去。 撒在那些邪物的身上…… 掉落在满是污秽的地上…… 六人只觉得浑身血压猛地一飙。 “我尼玛!” “快快快快住手!” “杀了杀了!赶紧放箭把他们一起射了!” “造孽啊!!!” 于二拿着弓箭,气得都想朝那边乱射一通,无差别攻击。 这时候小刘体现了他优秀的猎户素质,施展了真正的家传技术,手没有抖。 箭矢飞射而出,刺穿了前方那个邪物的咽喉,但并未立刻毙命。 急于表现的于五叔,拿着根农具改装的长枪捅过去,了结邪物性命。 拎着糯米袋的人,此时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六人面前,还行了个书生礼。 这时候才看出来,此人似乎是个儒生,这世道生活不太好,脸颊凹陷,体质虚弱。 “多……多谢诸位……相救!” 然而六人愤怒看着他,跟仇敌似的。 何大双眼冒火。咱们都跟牲畜抢饲料了,这蠢货竟然还撒糯米! 浪费粮食就该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周山好歹当过县尉,硬是忍下了暴怒,语气僵硬问道:“你刚才叭叭的在喊什么?” 莫非是与同伙的暗号? 那儒生缓了缓,回道:“是辟邪祛秽的《正气歌》!” 何大忍不住:“我管你什么歌,有用吗?你只说,有用吗?这么多糯米,全糟蹋了!” 说着就要去拽米袋,没拽动。 那儒生涨红了脸,双手抓紧糯米袋,结结巴巴道: “我曾见过一本书上提及,糯米可驱邪,今日侥幸寻到了祭祀用的一袋糯米,情急之下……却不知为何无效……” 小刘立刻给他“科普”说:“你懂个屁!糯米驱邪需要术法加持,你又没有术法!纯属浪费啊!” 那儒生羞愧低下头。 离得近的于二动了动鼻子:“什么味儿?” 有点奇怪,又有些熟悉。 听说自己身上有气味,那儒生头垂得更低了,耳朵通红。压根没注意到,他面前的其他人身上味儿更大。 周县尉这时候道:“先撤回去再说。” 既然有个本地人活着,就能提供更多信息,不如先做好计划,再有目的地进镇搜寻。 他们把这儒生带出镇。对方想跑,但被六人围着。 这儒生也是神奇。 刚才面对邪物的时候,撒糯米撒得哗啦啦,以为有多阔气呢。现在却把米袋攥得紧紧的,何大好几次想抢过来,没成功,又被周山警告一眼,才收敛。 周山担心这儒生耍阴谋,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同伙,所以一路谨慎着,让小刘注意空中警戒。 然而,还真没人跟来。 回到队伍,周山简要把事情说了。 得知对方今天寻到一袋祭祀用的极品糯米,现在只剩下小袋,原本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消失的那三分之二全给扬了。 别说队伍里其他人听得血压飙升,连青一道长都感觉心头血一哽。 咬牙骂道:“败家玩意儿!百无一用是……” 余光瞥见旁边的温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 第三十五章 人才啊 乱世中,不要小看每一个活下来的人。 眼前这个儒生看起来有点傻,像是人们口中的书呆子。 但如果只是个书呆子,他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周县尉对他一直有防备,总怀疑暗处是不是有对方的同伙跟踪。 温故看了看天色,对周县尉说:“你们先休息会儿。” 又转过身来,对这位镇上的儒生行了一个书生礼,请对方到旁边的干燥的石头上坐下。 温故取出一个茶杯,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刚才周县尉他们进镇探查的时候,温故让马嫂子烧了一壶水,供大家补充水分。 那儒生拽着手上的米袋纠结片刻,还是起身局促地行了个礼,接过茶杯道:“多谢!” 或许是见温故同样一副书生的气质姿态,看上去也比较好说话,这位儒生喝完一杯水润喉,有些紧绷的面色缓和多了。 也感觉到温故他们确实并非凶恶之人,他还看到几个小孩子呢。 儒生调整心态,做了自我介绍。 这人姓程,叫程知。以前在县城书院读书,那边书院的消息更快,得知世道突变要乱起来,他赶忙回家。 家中还有母亲和兄嫂。 温故坐到旁边,叹了叹气,说道:“我也是出门游学,中途听到各方传闻,眼看世道乱起来,才匆匆返家……却已经迟了。程兄比我幸运。” 听到温故的讲述,程知心中满是唏嘘。这么一对比,他确实要幸运很多,至少最重要的家人都在身边。 温故没有立刻问及对方家事,而是面带困惑,问起程知对邪物背诵的《正气歌》。 程知刚松缓下来的表情又变得尴尬: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可以辟邪转运凝聚正气。以前在书院读书,学业不佳,许是断章取义……” 温故心道:这就是所有信息不做筛选,直接收入脑中的弊端。无法分辨真伪,照着做能被坑出血来。 程知羞愧:“每次书院评估,我都是末等。” 如今的书院内部,并不会经常进行考试,但会定期评估。 学院内的考察,学院外的大小文会,他一直是边缘人物。没办法,论学术天赋,论思辨能力,确实是吊车尾的,没那才华。 “白白浪费了家中钱财!” 说到伤心处,程知言语中愧疚甚深,眼中发红。 “小时候在镇上跟着先生读书,被先生称赞天赋非凡,可造之材……” 一句话,让家里做下决定,倾尽家资供他。 镇上的先生还推荐他入了县城书院。 县城对于学业优秀的学子是有很大奖励的,但是他这些年读下来,从未得到过奖励和表彰,考察经常是末等。 他记得录书里的每一个字,却不知道该怎么去用。 不远处的何大几人,喝着竹筒里的水,支着耳朵听那边谈话。 何大还特意挪了两步,稍稍侧身,耳朵对着那边。 正偷听着呢,一个跟班过来对何大说: “大丘哥,他家这情况跟你们家有点像啊。都是全家供一个读书人……” 没等对方说完,何大怒目而视。只觉得这是他们家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啊呸!” 看看周围又压低声音,但依旧是一连串充满火气的输出: “哪里像?他也配跟我弟比?!” “我弟在县城书院一直都是排名前列,谭县令找学子办事,我弟都能被破格收入。这货什么情况?” “都二十了还没考出个名头,学堂的先生都不看好他。就这脑瓜子,他家里还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都是他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这就是死读书的书呆子,脑子不灵活,又一根筋硬要走这条功名路,也不看看有没有这天分! 那跟班想了想:“也对,换咱们村,家里有兄弟的都要闹到分家了。” “可不是,他兄嫂怎么忍得住。” 何大清楚记得对方抬手扬糯米的一幕,他对程知的第一印象极差。 于家那边有人偷偷支着耳朵听,虽然没发表见解,但心中是赞同何大他们的。 读书耗钱,即便是县城,多少条件还不错的家里,读书给读垮了。死读书,读死书,没天赋却硬要走这条路,吸干一家子的血汗。 不过,程知和家人能活到现在,肯定有别的优点。 “以前看过疫病相关的书籍,知道些许应对之法。知道不能吃生水生食,与他人保持距离等等,避过了最初的劫难。我学业天赋平平,也只记忆能力尚可。”程知说。 温故心道:你这记忆能力可不是尚可啊,多少人的记忆水平属于—— 打开书“甲乙丙丁” 合上书“啊吧啊吧” 不过本朝文教兴盛,记忆远超常人的文人数不胜数,有的是天赋,有的则是后天训练而成。程知只有记忆力强大,理解力跟不上,书院考察的各种题型应付不全,所以一直排在末等。 面对这种不够灵活的人,话就不能说得太委婉隐晦,必须得直接些,让对方能听明白。 温故拿着炭笔和笔记本,问道:“那你们一家人躲在镇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存了许多粮食?” 程知说:“并非如此。我们起初是住在自己家里,镇上的大商户都跑了,活人越来越少,经常能听到怪物嘶吼和人的惨叫。我们不敢出门,藏在自家,门窗紧闭。 “我娘以前请过神像,在家每天上一炷香。神仙保佑,我们活下来了!” 不远处偷听的小刘很想问一句“你家请的哪路神仙”,但是见那边还聊着,只得忍下来,待会儿再去问清楚。 程知此时已经陷入了回忆,缓缓讲道:“没多久,天冷了,那些怪物行动迟缓,我兄嫂才出去寻了些食物和柴火。” “后来下了场雪,那些怪物在下雪天不怎么出去,我们实在没东西吃了,我记得隔着一条街那里有家酿醋的。酿醋需要粮食谷物,或许会有不少吃的。” “那里的住户早就跑了,只是能带走的东西有限。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不少吃食。他家建得结实,院墙也高,我和家人趁此机会都搬入了那里,住到现在。如今我娘虚弱,兄长累倒,嫂子要照顾他们,我就担起外出寻食物的重任。” 温故记着笔记,轻轻吸了吸气。 垂下眼,没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神。 酿醋的啊,好地方! 程知身上的气味原来是醋。或者说,是醋以及酿造发酵过程中各种气味的混合。 咦? 温故问道:“你们藏到酿醋的那家之后,是不是很少遇到邪物攻击?” 程知连连点头:“对!我娘把神像也请过去了,虽然香已经烧完了,但每天磕头呢!” 温故直白地说:“邪物很可能不喜欢醋味,或者是醋酿造发酵过程中的某些气味……等等,之前你被邪物追杀,是它主动攻击你?” 程知说:“我找糯米时遇到它,于是我敲了它一棍。” 温故:“然后呢?” 程知:“木棍震脱,我抓着米袋逃出来,它在后面一直追我。” 温故:“……” 算了,继续回到小镇布局的问题。 “我们只是路过想在这里补充些物资,并不会久留。所以想请问,镇上大致是个什么样的布局?进镇的入口处客舍、酒家、茶楼、民居,这些是否可能有物资留存?” 程知说:“混乱之初,镇上大部分人离开了,但留下来的,当时还有不少活人,客舍酒家茶楼那些地方很多人已经去过。” 但程知还是给温故说了进镇之后这些店铺的所在方位。讲述非常流畅。 温故笔尖微顿。 记这么清楚? 是记忆超凡还是胡编乱造? 这可不是问何大的时候得到的粗略信息,此时程知讲述的很细致。 连刻意试探的几个颠倒信息,程知也很快指出来。 温故不动声色。 “那,民居呢?” “民居……”程知仔细回忆。 “带院子的,家里养过牲畜的最好。”温故说。 “喔,进镇不远,那边住着一个货郎,临近糕点铺。那货郎经常挑着货架去各村卖货,留在镇上的时候,也会在他家门口摆一个货摊。” 温故记下。 货郎,行走的杂货铺,简略版百货商店。 他问:“听说货郎还卖药材,不知他家是否会有药材留下。” “不卖药材,那货郎的货物种类不多,但实惠,我娘在他那儿买过针线剪刀。不过货郎也是一早就离开了。我从县城回镇那天,他家赶着骡车出镇。” 程知想着,货郎离开的那天赶着骡车,那院子里说不定建了牲口棚,再加上平时摆放货架挑担那些物件,院内空间肯定不小。 然而温故的注意点压根不在这上面。 “镇上货郎的消息如此灵通?”温故问。 程知是从书院先得到的消息,那儿不缺有身份的人。即便程知属于边缘人物,但那时候各方混乱,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书院学子之间最新消息传递也快。 而得到消息之后,程知就立刻回镇了。 货郎收拾家当也需要时间,等程知回镇时,货郎正好驾车离开。 算一算,他俩得到消息的时间差不了多少。这可不是信息时代。 “他卖什么东西,认识多少人,消息能灵通成这样?”温故问。 “这……货郎们走街串巷,认识的人多,消息来源广。”程知迟疑。 “他一个经常去村里卖货,物品种类不多的人,却几乎跟你同时得到消息。”温故说道。 程知不知该怎么回复。 温故笑道:“没事,咱们再说货郎家旁边的糕点铺,一家一家来。” 酒家,茶肆,客舍,民居,糕点铺…… 就这么挨个问了下去,程知已经没工夫去注意周围其他人了,此时他专注地从记忆角落里挖出答案。 他自己也想着,是不是漏掉了很多东西,或许能找出来自家用。 与此同时。 队伍里原本悄悄偷听,还小声议论着的其他人,逐渐安静下来。 就连满是意见的何大,此时也跟傻了似的看着那边两个书生。 感觉一连串的信息迎面拍来,一阵手忙脚乱,却没记住几个。 明明那边没有任何凶言恶语,却让他们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紧张的气氛。 温故问问题也越来越快。 手上的碳笔唰唰的,一直没停歇。 而不断回答问题的程知,只觉压力越来越大,不断使劲回忆,从记忆里搜寻出对应信息。 脑子开始发胀。 额角渗出汗水。 双眼发直逐渐失去焦距。 咕噜噜—— 肚子发出饥饿的催促。 程知今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也就刚才喝了点热水,又是接连的脑力消耗,快撑不下去了。 温故这时候才停下来,歉意一笑,然后拿出一个小纸包。 里面是干燥的粮食粉末。 “这个我们二次加工过,可以直接吃。” 又让马嫂子端来一杯温水。 程知已经顾虑不了太多了,连连道谢,接过来。 温故转身,抬手招呼周山。 “周县尉!” 程知一惊,差点呛住。 刚那个拿刀的竟然还……还是县尉呢! 温故起身,撕下笔记本上的一张纸,对周山低语几句。 周山即便沉稳,也忍不住面露惊疑。 温故说:“时间不早了,尽快把今晚过夜的地方清理出来。” “行,我会注意。” 周山去找人商议行动。 温故回身,看着程知,嘴角微翘,又使劲压了下去。 这是什么智能导航人才! 这样的人才放错位置就是浪费! 温故目光清正坦荡。 等会儿再去他家里摸个底,如果没问题,那就……拉过来当秘书吧。 ------------ 第三十六章 都带走 周县尉召集人手。 何大他们好奇,周县尉还没走过来,他们迫不及待凑上去,看温故给的那张纸。 无需周县尉解说,就算不识字,只要看到纸上面的图画便能明白。 “这是进镇入口那一片的图?” 何大盯着那张纸。 心想:这就是高端读书人的能力吗! 从哪儿进镇,去哪一家,周围有些什么店铺和住户,可能会有哪些东西,着重搜哪几处,晚上可以住在哪个地方,有没有水井,路况怎样……全在上面画着。 简单几笔,却能将信息表达出来。 身边的跟班低声对何大道:“大丘哥,咱们以后不用想别的,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听温书生的话就够了。读书人真厉害!” 何大认同地点头。读书人当然厉害,要不然为啥他们家要倾尽全力供小弟读书?那是能改变命运的! 就比如眼下。换作他们自己,肯定会闷头往里闯,挨家挨户搜,时间过去了,力气消耗了,找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到多少东西,还得仓促选择过夜的地方。 人家温书生就能在聊天的时候,把一切安排妥当。 何大和于二他们一脸佩服。 然而周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把探察小队人员召集,再次进镇。 这次不是摸瞎了,照着地图走,效率非常高。 镇上的邪物不多,斩杀两个,他们依照地图来到货郎的宅院。 从外面看确实平凡,旁边的糕点铺子要显眼多了。 只是,糕点铺子那边,一看就知道此前有人进去搜过。而货郎这里,却少有人关注。 周县尉拿出携带的一小捆燃料,用枯草树枝树皮等制作而成的柴火,点燃之后制造浓烟,投入屋内。 并没有邪物被熏出来的动静。 “清理出来,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那我们现在进去搜?那边有个独轮车!”何大激动说道。 “货郎的独轮车能装不少东西呢!”有人附和。 周县尉只是往那边瞟了一眼,没多看,沉声说:“先找有没有暗格、地窖,以及那些隐蔽的藏东西的地方。” “他一个货郎能藏什么……” “盐!” 正要往独轮车那边走的几人,脚步一个急转,冲进屋内。 …… 在镇外等着的温故,并没有等待太久。 很快,天空中的麻团儿传来了信号。 “走吧,进镇!” 小镇入口处,于五叔和小刘在那等着,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兴奋。 看到温故,小刘快步过来说:“找到盐了!” 搜东西,周县尉还是有职业经验的。 货郎的宅院,经过简单清理打扫,又燃了火堆,一些干扰杂物扔火堆里烧掉,院内散发着烟气。 牲口棚不大,但三头牲畜挤一挤也凑合。 负责拌饲料的人,这时候心不在焉,眼神不断瞟向屋内。 盐啊! 没有粮食会饿,吃盐才有力气! 盐粮都重要! 以如今的条件可没有摄入过剩的说法,多少人吃不起呢。 屋里,周县尉已经将两大袋盐搬出来。 “这里以前应该存放过四五袋,现在只剩两袋。货郎离开时肯定搬走了两三袋,只当时急着逃难,还要装粮食物资,于是把这两袋都藏起来。” 城乡交界的地方,走私严重。 这货郎卖的货物种类不多,卖得实惠,谁能想到,他压根不靠那些小商品赚钱,并以此来遮掩真正的交易! 镇上太引人注目,所以货郎的交易对象一直都在附近村落,也不知道发展了多少下线。 周县尉指着那两袋盐对温故说道: “都是粗盐,有明显苦味。” 他对这个有经验。 “不像是海边大盐户产出的盐。那边大盐户的技术更成熟,产出的食盐一般也不会运到这种小地方。” “小盐户产的私盐苦涩。技术不够,产盐劣质。不过,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有粗盐已经很不错了。” 周县尉忍不住露出笑意。 何大他们也连连点头。 这种时候挑什么挑,就算是以前,他们吃的盐跟这个也差不多,还贵,平时都省着吃。 温故这时候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 “粗盐?味道明显苦涩?这可不行!劣质盐吃久了坏身体,咱们要长期赶路,身体垮了可不行!” 说着,他看向青一道长。 道长心中的警惕瞬间拉满:看我干什么?! 温故快步走过去:“我游学……” 青一道长绷起脸,眼神凌厉:你特么再说! 温故:“咳,劳烦道长将这些粗盐炼制一番。” 他们在这镇上搜物资,会多留一两天,这个时间青一道长可以开炉炼盐了,反正这狗道士也没别的事干。 “听闻这里一个大户家里有鼎,镇上也有铁锅。道长你还需要什么工具,我们去寻来。” 不等青一道长拒绝,温故压低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我都懂”的样子: “我游……听闻粗盐炼制可能还会得到芒硝、苦卤、硝石等等。” 青一道长沉默了。 虽然不知道这狗书生在游学途中都“懂”了些什么,瞧这样子,莫非还有我不知道的用途? 道长在心中飞速权衡利弊。 不管如何,他给人做法事,确实需要用到某些东西。手头材料紧缺,粗盐炼制得到的某几样,确实对他有用。 而且现在队伍里人多,许多杂务可以指使别人去做,也不费多少工夫。 思量过后,青一道长端着那副高人做派,提声说:“为众谋益,何谈辛劳。” 温故很给面子地当众行了一礼:“道长心怀仁善,德厚流光!” 然后立刻让周县尉分出一部分粗盐。这两大袋也不用全都提纯,留些粗盐备着,对外使用。盐也是可以充当交易货币的,在乱世就更珍贵了。 现在可没谁追究是不是私盐,这些粗盐不必藏着掖着。 安排好盐的去处,留下小孩子和几个人看守院子,温故又点了几人,转身对程知说道:“走,咱们去你说的祭祀的地方,那边有个大鼎?” 程知说的是镇上一个富户家里,有个小院是供神和祭祀用的。 离货郎家不远,众人很快找到。 青一道长跟着,他还想多找些对自己有用的物件。 那位富户供奉神像的小院里,摆放着一个大鼎。 青一道长有点羡慕,又有些嫌弃。 羡慕是因为,这种规格的鼎对此时的他来说是奢望,也带不走。 嫌弃是因为,他见过更好的。 道长挑剔的目光盯着那个鼎,其他人则是先看神像。 神像近半人高,铜制。 “真有钱啊!” “看着就富贵!” 何大和于二感叹着,就要走过去拜神。 周县尉和小刘却是先找周围还有没有粮食。 拜神待会儿也可以拜,最紧要的当然是找食物! 他们可是吃过教训的! 程知指着一个位置:“糯米就是在那里找到的。” 温故说道:“这家在镇上也算富户了,祭祀除了会用到五谷,应该还有干果、饴糖……” 话还没说完呢,正要去拜神的何大和于二两人立刻转移目标。 粮食? 饴糖? 快让我瞧瞧哪里还有糖!! 至于拜神…… 哎,又不是不敬神,待会儿再拜嘛。 神仙一定不会因这点小事生咱们的气。 周县尉有他的职业经验,何大和于二也有他们的社会经验。 很快,遗漏的粮食陆续被翻找出来,还从地窖里翻到了两罐硬饴糖。 罐子的开口处用油纸封着,周县尉拆开看了看,欣喜道:“可以吃!” 何大几人喘气都急促了。 值钱的物件主人家逃离时已经带走,但肯定还有留下的,也未必都在库房。 随后,他们又在一个房间里找到点儿糖稀,可惜已经变质了,不能吃。 众人一阵叹惜。 程知更是加倍的心疼。之前他和家人来这里,都没有找到啊!也许那些糖稀当时还能吃! 除了食物,他们也会搜香烛。 拜神的香,程知他们家带了些回去,但并没有拿完。 香烛并不只放在一个地方,多找几处,量也不少。 这些香并非道长炼制的药香,不能起到驱邪作用,但可以遮掩气味。 有用! 带走! 连祭祀要用到的纸钱都打包带上。 还在宅子其他房间找到两个小香炉。 也有许多食物已经严重变质,众人心疼得不行。 乱世之初,留在镇上的人不多,没有人组织协作,来这里的人寻找匆忙,也未必了解这些大户人家存放东西的习惯,很难去细细翻找。 如今,清理过周围的邪物之后,众人仔细搜寻。 主人房间,下人房间。 盐,糖,干果,药材,布帛成衣、武器工具…… 众人越搜越激奋。 什么拜神? 拜什么神? 都先放一边去! 他们现在满脑子的粮食、盐糖、干果…… 此地已经有很多食物变质腐坏了,他们要是没找到,剩下的都得全坏。 浪费! 太浪费了! 必须要把那些全部找出来带走! 虽急于翻找,但时间有限。 温故看着天色,对他们说:“我们会在这里留一到两天,不急这一晚上,咱们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早继续。” 何大想说,现在天还亮着呢,我还可以再找一个时辰。 却听温故道:“这几天大家都累了,找到的两罐饴糖,先分给大家一罐,吃糖补一补。” 何大立刻跟上。 虽然那两罐饴糖是周县尉先找到的,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也出了力。少分点也行,好歹是有的。 多久没吃过饴糖了啊! 何大心想:我弟帮忙记录,也能分几颗吧? 咱家分到的肯定要比于二多! 必须要盯着! 其他人亢奋,程知却神色恍惚。 这套宅院程知和家人都来过,他娘和兄嫂来的次数多,但此时他却有种“大家翻找的不是同一套宅院”的错觉。 这里竟然藏着这么多东西吗! 温故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一人两人能做的有限,但五人十人能做到的,却是数倍数十倍的成果。” 温故的声音不高不低,除了程知,身周其他人都能听见。 “古人有云,单者易折,众则难摧。积羽沉舟,众轻折轴。通俗的说法,人多力量大。” 几人若有所思。 温故暗道:所以啊,这点儿人还远远不够!怎么也得再增加五倍、十倍! 三四个不嫌少,积少成多。 他们没有立刻回到货郎的宅院。 温故对程知说:“咱们顺道送你回去,这么久了,你家人一定非常担心。” ------------ 第三十七章 有盼头啊 程知家人所在的这户,门没有拴上,只是虚掩着,就是为了让他回来时能第一时间进屋。 “娘,哥嫂子,我回来了!” 程知推门进里面,急促说道。 “你们怎么样?我带米回来了!” 温故几人确定这里没有别的危险,跟着往里走。 很快发现,里面靠墙躺着三个人,也就是程知的亲娘和兄嫂。 只不过此时三人看上去非常虚弱,意识迷糊。 程知试着跟他们说话,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哥半睁着眼睛想说什么,却没声音,手还无力地发抖。 温故对旁边的堂兄道:“铁头把你水壶拿出来。” 又找周县尉要了两颗硬饴糖,扔进水壶里面,让铁头再拧紧水壶摇晃。 “程兄,是否有干净的碗或茶杯?有汤勺也拿来。” “有、有的!” 手足无措的程知按照温故的话,找来一个瓷碗和汤勺。 竹筒里的甜水倒出。 “给他们喂点儿。”温故说。 程知端着碗过去。 旁边铁头看着竹筒里面剩的两颗饴糖,俩剩一半没溶化。 “弟,这还有糖。” “你自己吃。” “哎!”铁头喜滋滋倒进嘴里。 温故转头看看程知的家人,对程知说:“像是饿的,喝点甜水先缓一缓。” 视线扫过周围,又说:“他们把吃的都留给你了。” 程知沉默地给家人喂水,端着瓷碗、拿着汤勺的手颤抖着。 温故没一直盯着他,看向屋内:“炉子燃起,再烧些热水。” 何大立刻跳上前:“我来我来!” 于二见状也不甘落后,跟过去帮忙。 他们现在要主动表现。队伍今天搜到不少物资,是按劳分配的,烧水这点小事也能计入其中吧? 就算不计入,给温故留点好印象也行。 何大一边生炉子,心中有些得意,又十分庆幸:咱跟对人就是不一样! 从进镇到现在,才多大会儿? 两大袋盐,各种米粮、干果、糖,其他用品就不说了,他最看重盐粮。 温书生说了,要让青一道长把粗盐炼成细盐,吃了不伤身体。 世道太平的时候,他们哪吃得起细盐,他都不知道细盐是什么味儿。 现在逃难,反倒是享口福了。 哦,还有糖! 待会儿回去那罐饴糖就要分到手了! 吸溜—— 人活着图什么? 有盼头啊! 终于不用跟自家牛抢吃的了! 何大的目光扫过周围,看到边上摆放的一个个大醋坛子。 他还记得之前温故跟程知谈话的时候提过,醋或许也能辟邪。 没有酒,搬几坛醋也很行! 何大眼馋周围放置的那些醋坛子。 于二也是同样想法,今天收获多,心情好,还有兴致开玩笑:“又是酒又是醋,感觉自己腌入味了。” “腌入味不好吗?”何大反问。 “挺好的!” 跟血气纯净的人在一起,邪物首先选择的肯定是别人。 身上有味儿算什么,再来十倍的浓烈! 等热水烧好,分了些水出来备用,温故拿出一个大纸包,把里面的粮粉倒进锅里,对程知说:“煮点米糊给他们吃。” 程知红着眼,感激道:“多谢!” 坐门口的青一道长看看那个大纸包,又瞧了眼温故,再瞥一眼程知和家人。 “啧啧啧啧。” 过了会儿,程知他娘和兄嫂接连恢复意识,虽然依旧没力气,但人清醒了些。 程知他娘虚弱的声音说道:“娘就知道你不会出事,你今天出门前给神仙磕过头的!” 小刘和周县尉忍不住往屋里张望。 你们家究竟请的哪路神仙? 程知给家人介绍了温故几人的身份,简要将今天的险境讲述。 程知他娘撑起身,感谢温故他们的救命之恩。 虽然也心疼浪费掉的那些糯米,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对温故这个读书人的态度,和其他人明显不一样。 担心温故对程知有误会,程知他娘和兄嫂都表示,他们是自愿的,都是源于心中的执念。 程知他爹当年与人争执,明明对方不在理,但是对方家里有人考了功名,反倒是自己家被所有人指责。 那些人似乎就是凭身份辨对错。 他爹身上的伤,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可能缓过来,但周围不间断的指责和嘲讽,说风凉话,往门口泼脏水,长期释放群体的言语暴力,还有不少流言蜚语。 他爹在病床上抑郁而亡。 温故低叹:“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程知眼中闪着泪光。 程家早些年逃难到镇上,自家人没什么大本事,也无宗亲帮衬。 他爹临终前还惦记着:等程知考了功名,一定要去坟前告诉他! 程知记东西很快,他们家只觉得,这样的人一定有极高的读书天赋,咬牙一路供过来。 只要程知考上功名,他们全家就熬出头了。 家人心甘情愿付出。 若当年有官身,他爹也不至于含恨而终。 温故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当年的遭遇,让程知和家人对阶级跨越抱有更深的执念。 而对平凡百姓而言,想往上爬,也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温故对程知的记忆水平,已有大致了解。 只有记忆力却没有足够才学,得不到那些学院派人物的青睐。 但同样是书呆子,出身不同,很可能会有不同的际遇。 在这个时代,如果程知的出身高一些,家里给他运作一下,就能有个不错的名声。 名声可是有大用处的。 再看眼前。庶民,出身平凡,说不定在书院还被人打压。家人眼光有限,给不出更多的帮助,提供钱财已经是全家能拿出来的,最大的付出了。 程知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再思量如今的世道,不禁潸然泪下。 如今这样的世道,超乎认知之外,已经快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击溃。 他家熬到现在已经算内心强大。更多心理承受不住的人,轻则疯癫,重则自绝,早就放弃了生路,活不到现在。 取过旁边的干净布巾,擦了擦眼泪鼻涕,程知说: “娘,哥,嫂子,你们真的不用再把食物省给我!瘟气疫疠,万户灭门。科举早就停了!如今这样的世道,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温故一惊。 等会儿!干嘛说这话? 心态要崩? 这怎么行! 智能小秘书必须得不断升级信息库,可不能停下! 温故观察着程知和他三位家人的表情以及细微反应。 抬脚往那边迈出一步,浑身极其自然地流露出盎然的书卷气,又似是有一种令人肃然的清雅。 那边,坐门口的青一道长,抬手抚了抚开始抽搐的额头,撇过眼,起身出去。 没眼看啊! 屋内。 温故与程知他们谈及邪疫。 程家人不是没经历过瘟疫,但以往只是见过寻常瘟疫,而且那时候朝廷很快派人下来处理了。 这一次,听说皇城都被妖邪祸害,科举也停止,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有生之年能否见到……唉! 努力奋斗十数年,一下子没了目标,还要时时防备生命威胁。现在熬一天是一天,凭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此次邪疫,民间流传更多的是神魔妖鬼之说。 谈及这些,程家人心生惧意,话音颤抖。 都快要被吓破胆,心理防线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离崩溃不远。 程知佩服地看着温故:“你竟然不怕。” 温故面色淡然,背脊挺直,目光清正,气韵深沉: “虽看上去诡异妖邪之极,但,圣人有云,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圣人此言亦可指明此次邪疫。 “无声无形无色,是无状之状,扑朔迷离,却并非‘无物’。只是寻常人难以感知,肉眼无法察觉。绝非妖鬼之说! “此次北上是逃难、投亲,也为寻找救世之道!” 屋内众人:“……” 又是圣人之言,又是救世之道的,虽然没听明白,但感觉温故身形拔高了,光环叠加,屋内众人眼睛都像是亮了一个度,生出敬意。 程知正想赞叹一句。 温故面有惭色,继续道:“当然,也是有些俗世私心。” 温故下颌微抬,侧向某个方位。晚霞的余晖从窗外照到他身上。 “皇都沦陷,朝堂崩散。如今邪疫肆虐,生灵涂地,各州形势也越发危急。 “但,必定也有世家高官稳住当地局势,施行地方政令……通俗地说,也就是临时组建了地方小朝廷。” 程家人别的都不懂,但是“小朝廷”这个词精准抓到了。 像是还担心大家不能理解,温故问向程知:“你看过史书,应当知道‘藩镇割据’?” 程知点点头。 温故说:“如今,虽情势不同,我也不知北地究竟怎样。只是,我猜测,如今北地的情况或许与之有一点点相似……呃,你能理解就行。” 程知继续点头:“能理解!能理解!” 又低声简要给母亲兄嫂解释两句。嗯,确实就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如今,幸存者不多,南地世家豪族不断北迁,北地各方权贵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所以,此次北上,亦是……” 温故朝着北方虚行一礼。 “惭愧,也是想奔个前程。” 前程! 家里辛辛苦苦这些年是为了什么?他爹在病床上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他们想要跨越阶级,改变身份,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全家都指望着程知一个人,宁可自己饿死累死,也要把这唯一的读书人给供出来! 当初得知科举停止的时候,一下子就失了精神气,萎靡不振,虚脱病态…… 如今,如今! 失掉的精神气儿,又注入了! 程家四双眼睛亮了十个度,都不用言说,那眼神,几乎都表明同一个意思——请一定带上我们! 原本虚弱无力靠墙躺着的程知家人,竟是扶墙站了起来。 屋外。 道长听着里面的动静。 唉! 这才多久啊。 温故此人,果真擅长蛊惑人心! 还好不是同行! 屋里程家人积极表态,希望能够与温故他们同行,一起北上。 不过温故并没有立刻欣然接纳新队员,而是真诚地劝他们再仔细考虑。 “镇上许多住宅里面细细翻找,也还可以寻出一些物资的。离开家乡逃难北上,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达。要慎重!” 他越是如此,程家人越是觉得温故待人真诚。 天色已晚,温故带着其他人离开。 连之前惦记醋坛子的何大、于二,也沉默得出奇,像是在琢磨什么重要问题,乖乖跟着温故出门。 在温故离开之后,程知把今天的经历详细告知家人,还有刚才在那个富户家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温故说的,人多力量大的那些话。 “娘,我们就跟着他们一起北上吧!不提前程,只我们四个留在这里,活不下去的!” 程知和家人商议。 喝了米糊甜水,有了力气,也有了希望,他们思维恢复清醒。 这一晚上,他们会慎重考虑之后作出决定。 另一边,温故带着人回货郎的住宅。 心中暗暗思量着:给一晚的时间他们认真考虑,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镇上说不定还有幸存者,程家人仔细想一想,还有谁!赶紧把这些躲藏在家里的活人都挖出来!! 温故闻着空气中复杂醇厚的,醋的酸香。 嗯,回去给狗道士些许鞭策之言,赶紧把粗盐炼了,再去炼醋! ------------ 第三十八章 兽医 货郎的宅院。 晚饭还没吃,温故回来先办了大家最关心的一件事——分糖。 事前说好的,按劳分配。 “另外,为了庆祝今天大有收获,每个小孩都可以再分到半颗糖。” 十二三岁也归为小孩之列。 三家都有小孩,周县尉那边多些,但今天周县尉出力更大,也是他先找到饴糖,多分点儿其他人也没异议。 今天搜到的物资多,晚饭质量提升,何大还主动表示,等他那份物资分到手了,他也拿出米粮跟大家吃一个锅。 趁晚饭时间,温故跟大家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镇上的情况大致了解,他们会在这里停三到四日,比原计划停留的时间长。 “越往北,这种留有物资、邪物还不多的小镇,咱们遇到的可能性不大。多备些东西,大家也在这里休养几日。” 队伍里还有小孩子,身体弱。 其他人搜物资、斩杀邪物也要消耗体力,需要额外的休息时间。 大人小孩这时候都生不起病。 如今有盐有糖,又找到了粮食。都吃好点,养一养。 拉车的牲畜都需要吃精饲料才有力气拉重货,更别说人了。 人这么连续劳累,哪扛得住。而且何大和于二他们这些人入队之前运动量也不大,得缓缓。 老祖宗说过,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 当然,这个休歇不是说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成天神经紧绷地赶路,做些别的事情,相对而言,也算轻松了。 火堆边,温故开始发任务。 也要让各位成员对于自己处于什么位置,能做哪些事,心里有个概念。 前一晚上分配的工作,次日一早,队员们陆续醒来,各做各的事。 连找上门来的程家人,也迅速被温故安排进队伍里干活。 原本彷徨的,忧伤的,生疏胆怯的,各种情绪都顾不上了。 如今已经证明了,在这个队伍里做事确实能分到吃的。不只是粮食,盐糖、衣物都有,摆在眼前,吃进嘴里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知道要做什么,能得到什么,他们心里便踏实。 程知是本地人,记忆力又好,给大家提供了不少重要信息,节省大量时间。 除了货郎那里的独轮车,他们又从各处收集到的坏车残件。 镇上大户们离开的时候,车坏了扔家里不带走,各处找一找,还有没有能用的零件部件,需要加工的再加工。 拼拼凑凑,还能再拼一辆双轮木板车出来。 这期间,程知带着个人进来。 对方戴着布巾遮着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头发有些许银白。 身体瞧着还行。 这人进了院子,扯下布巾。看上去四五十岁,像是沉默寡言的那类人。 程知给温故介绍,这位姓傅,大家都叫他傅伯,是镇上的兽医。 温故心中甚喜。 他就知道,这小地方这种时候单独行动还活着的,肯定有特殊技能! 兽医! 人才啊! 这时代,兽医大致分为官方和民间两类。 官方的兽医这儿没有。 程知告诉温故,他们家找过来的时候,顺道去看了看附近的几户。以前那边有幸存者的,如今却只有傅伯一个回应他们。 数月前,程知他哥在外找粮食的时候,差点被邪物袭击,是傅伯救了一把。之后他们双方并无交流,各过各的。今天之前,他们甚至不知道傅伯是否还活着。 得知程家要跟着逃难北上,傅伯思量之后,还是来了。 程知对这位救过自己兄长的人观感不错,担心温故把对方拒之门外,连忙给温故多说些往事。 “咱们镇上以前只有两个兽医。” 程知走到一边,低声跟温故说道。 “我家以前与傅伯接触不多,我平日里多在县城书院,镇上这边的事知道不多,只零星听过些许传言……” 程知告诉温故,以前镇上两个兽医,傅伯是正经跟人拜师学过艺的,医术比不上那些名人,但在镇上也算不错了。 不过,论人气,论生意,另一位兽医更胜一筹。 “另一位兽医……会巫术、符咒!”程知谈起这个,也很是惊奇。他以前只顾着读书,都不知道这些,还是听他娘给他说的。 温故赶忙问道:“那位会巫术的呢?” 程知抿了抿嘴,“被周县尉他们射杀了。” 温故:“……哦。” 懂了,会巫术的那位中邪了。 会巫术的这位,能在镇上做这么多年业务,必定是有专业能力的,只是用玄学加以包装。或许还会些化学药物知识。 可惜了。 看如今的下场,傅伯更谨慎细心。 “傅伯这人不善言辞,但医术尚可。”程知再次推荐。 温故请傅伯进院,简单问了两句,让他帮忙看看队伍里的三头牲畜是否需要其他照料。 试了试对方的专业知识,温故又问他,“我们队伍里没有大夫,若是有人生病,可否请你帮忙看看?” 这种兽医对药材更了解,想必也能知道一些简单的病症用药。 傅伯小心检查完牛蹄子,听到温故的问话,便回道:“可以。人跟牛马没区别。” 温故:“……”瞧你,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说出来就容易让人误解。 难怪业务比不上另一位,不仅不会整活儿,说话还得罪人。 专业人才当然要留住,温故让他负责照料三头牲畜,饲料也交由他来拌。 当然,原本负责这事的人,也在旁边帮衬。 三头牲畜都是队里的贵重物资,损耗不起。这位新来的究竟能不能信任,尚待观察,必须要有熟人盯着。 如今的队伍,生火煮饭的,联合做小工的,照顾牲畜拌饲料的,接触多了,也就熟悉了。 程家人两日下来,面上多了些健康血色,人也精神了,眼里有光,和大家相处不错,少了疏离防备。 道长那里炼粗盐和醋,需要一些别的工具。 现有的可以找过来用,没有的尽量做,除非工艺难度实在太高, 于铁匠被温故安排干活。 虽然条件有限,但技艺这东西不进则退,可别生疏了。 于铁匠带着他各种型号的工具敲敲打打,没怎么停过。 另一边,负责炼制盐醋工作的青一道长心情烦躁。 为什么他以前只盯大户? 因为富户能快速找来他需要的东西,若没有就花大价钱去买。现在条件不一样了,只能勉强用那些磕碜的、拼凑起来的破烂! 炼出来的也不满意,放在以前拿出来都是砸自己招牌。 就这破条件,炼出来的成果他都不想再多看第二眼! “就这些了!” 爱用用,不用拉倒! 看着炼制出来的成品,温故丝毫不嫌弃。 “委屈道长了!” 温故安慰:“待以后到了北地,丹房器具,坛炉釜鼎锅灶罐,都给道长你备齐全!” 青一道长哼笑:“你打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心里想着:以狗书生的能耐,还真可能给他把这些东西搞齐。 嗯……也可以等东西攒齐之后,不接狗书生的招,他也拿我没办法! 想到狗书生还有很高的利用价值,道长心情好了些。 ------------ 第三十九章 队内排名 温故让人把道长炼制好的盐和醋都分装好。 提前预留出来的一部分粗盐,和炼制好的细盐,由小孩子去分装。 一回生,二回熟。 老手带新手。 等以后队伍里再增加人员,若是还有小孩子,再由他们去带新小朋友。 粗盐炼制过程中产生的某些杂质,由青一道长亲自动手分装。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产生了什么东西。 至于醋,那一个个大坛装的陈酿醋,当然不是为了留着吃。 眼下这条件,吃又能吃多少? 如果有选择,新酿醋更符合温故如今的需求。 他们现在又不追求烹饪口味,也不去想什么养生保健,而是要追求杀菌消毒的效果。 不过陈酿醋也行。 青一道长炼醋,其实就是粗略提纯,把剩余废料再作分选。 一部分沉淀物可以添加进饲料里面。这个由专业人才去操作。 兽医傅伯亲自检查,又做了尝试,确定能用,便留着给队伍里宝贵的三头牲畜加餐。 而另一些废液,用来做实验“打醋炭”。 他们如今人多,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边屋里,为了节省药草,没有使用道长炼制的那些驱邪熏香,只是隔几个时辰就用寻常的草木烟熏,用烟气来遮掩人的气味。 虽说镇上的邪物大部分清理了,但是外面游离的,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会闻着味儿过来。 半天前就见到一个从外面进镇的邪物,周县尉带人在镇上搜物资时发现,立刻斩杀了。 所以温故决定,再用醋熏一熏,遮掩一下味道。 “我游学的时候,曾在多地见过一种民间习俗,叫打醋炭。 “就是把烧红的炭或者石头浸入醋中,炭属火,醋属水,水火相激,产生的醋炭蒸气用以驱邪避秽。” 大家一听驱邪避秽,立刻来了精神。 于二拿着一个长柄的,像大铁勺的东西过来。这是在镇上酒楼厨房找到的,又由于铁匠稍作修改。 现在,于二拿着这个长柄大铁勺,按照温故的指点来操作,熏一熏屋子。 温故说道:“咱们还存了些陈醋,都是由青一道长炼制过的。如果以后驱邪熏香那些都用完了,可以用这个法子临时应对。” 为了炼制盐醋,给青一道长提供炼丹装备,队里有些成员参与收集零件和改装,也有人看到他们把醋坛搬过来。 此时温故就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工作有何用,又得到了什么好处。 果然,温故说完这些之后,一些人原本疲惫的脸上多了满足的笑意。 给大家派活安排工作的过程中,温故把程知叫到身边,询问这附近村镇县城的分布,他要把接下来的行走路线确定好。 即便程知没有去过,但在县城消息更广,书院学子们来自县内不同地方,总有相关信息透出。 程知仔细回想,回答温故提出的问题。以往听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吹牛夸大的消息,都直接转述给温故。 温故从这些杂乱的信息中,可以总结出整个县的地下水源、地质地形。 不一定准确,但可作参考。 程知肃然起敬,同时深深觉得,自己和家人跟着温故他们北上,是正确选择。 温故根据仅有的这些信息,就能做出这么多推测,能力非凡!他得跟在温故身边多学学! 即便记忆力远超寻常人,但毕竟也是人,而非机器,脑力承受不住的时候,温故会让他休息一会儿。 这宝贵的脑袋可要保护好。 不远处。 何大的两个小跟班正在打理独轮车上的货架。 这个独轮车是原屋主货郎用来卖货摆摊的,货架装上去,就可以陈列摆放更多东西。 何大的跟班之一,外号“竹竿”的年轻人,此时正眼神迷离、怀念地盯着货架。 他跟何大同村,家里贫苦,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货郎挑着货担去村里,他们这些小屁孩即使买不起东西,也会一路跟着跑,恨不得坐人家货架上。 看着,想着,“竹竿”有种回忆的伤感,扭头要去跟何大分享。 以前在葑县的时候,他们几个同村的时不时聚到一起回忆从前,有相同的情感依托。 转身,却见何大像是在严肃思索什么。 何大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货架上。他此时正在琢磨温故在程家说过的,关于前程的那些话。 他起身打了壶热水,去找何小弟。 如果真像温书生说的那样,北地各方都有小朝廷,以温书生的能耐,不管去哪方,肯定能当个大官吧? 这几天接触下来,何大已经看明白了,周山这个县尉很多时候都听温故的,肯定也是为了前程。 那他们这些跟随北上的人,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跟着沾光? 厉害人物身边都有部下,培养亲信肯定优先选择熟悉的人。 他决定以后在温故面前多展现自己的优点。 让小弟也多表现! 何小弟从早上就开始跑前跑后的,做核对写记录。 明明气温不高,他额头上却渗着一层汗,但精神挺好,说话也有力气多了。 没办法,有时候不大声点儿别人听不见。这院子挺吵的。 “来,小弟,喝点水。” 何大把水壶递过去。 看见何小弟手上拿着一个方形木板,他好奇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这个是用来写字的垫板。温二哥让于铁匠做的,用这个写着方便!” 何小弟兴奋地给何大演示。 木板上带一个长条形的夹子,可以用来夹住书簿,旁边还有个放炭笔的凹槽。 “温二哥说,游学的时候见到别人用过这种呃……办公用品。说很多商队和军队也有这类方便携带的木板呢。” 何大看了看,木板的边边角角还打磨过,不担心划伤。 只是工艺远称不上精工细作,也就凑合能用。 何大又单手拿起来颠一颠,正反瞧了好几眼,稍微厚了点,于铁匠的木工手艺不行啊。 他挑剔地道:“拿久了累不累?” “不累!” 何小弟眼神晶亮。喝了两口水,瞧一眼周围,见大家没留意这边,凑过来跟何大低声道: “温二哥还说,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上朝的时候手上也会拿笏板,既遵循古礼,又有记录奏议的功用。根据品级高低,有的是竹木,有的是玉质,还有的用象牙!” 他用这种板子写字的时候,拿着这木板去汇报工作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做朝政大事,一股油然而生的使命感! 何大目光顿时变了。 手上捏的这块板子重若千钧,连粗糙的工艺都变得华贵。 他用双手托着木板还给何小弟:“多练练!” 重什么重?! 哪里会重! 以后是要拿更贵重笏板的! “小弟,这文人游学真的是有大用处的啊!你把这次北上逃难当做你的游学,就像姓程的那样,跟在温书生身边多听多看多记!” 何小弟郑重点头:“嗯!” 何大叮嘱完,转回身。 “竹竿”过来找他忆往昔,何大伸手拨一边去。 什么回忆往昔?多久的事情了,别总回头,人要往前看! 真要忆往昔,那也得等到我混出头了,衣锦还乡,再去回忆伤感。 现在没那工夫! 我不配! 没看见竞争对手越来越多了吗! 伤感个屁的伤感,赶紧干活! 很多话不方便说出来,何大指着装了不少货物的牛车,“咱都有自己的大货车了,还想什么小货架!” 批评过跟班,何大又沉下心来,认真地分析如今的队内形势—— 首先,青一道长排除,仙长不在此列。 以后温故手下的亲信周山第一,他第二,姓程的书生第三,其他人不了解,但要说于二……机灵不如我,学识不如姓程的,排末尾吧。 于二此时也正在考虑同样的事,他理智思索一番,参考了以前衙门见过的那些人员组成,排下来: 周山,程知,我,何大 何大此人油腔滑调不够稳重,人品不如我,只配排末尾。 ------------ 第四十章 浮桥 温故花了两日时间,绘制了一份粗略地图,包含本县和临县部分区域。 此前,温故在制定路线的时候,会刻意避开某些官道。 这时节,南地大家族大势力纷纷由南往北迁移,而自己这边人少势弱,遇到大团队容易被吞,甚至杀人劫货那种。 如今他们人数增加,温故在制定路线的时候稍微大胆了一点。 总是绕远路绕小道,太累了。这个时代的路相当不好走,所以,综合考虑,后面的行程可以选择更多有官道的,或者道路平坦些的路线。行走的速度更快,人也没那么受累。 出发前一天,温故把大家叫过来。 人多了当然不能全部挤到一起,所以分为内外圈。 内圈除了温故,周县尉,还有何大、于二、程知。 其他人零散分布在周围。 小刘和铁头负责警戒,留意四周。 他俩听不听都一样,索性接过警戒任务。 院内,温故拿出画了图的笔记本。 “这两日我根据程兄提供的信息,制定了三条路线。” 他将三条路线的优势和弊端都告知大家,让大家参与进来做选择。主要是内圈的这几位,多跟着动动脑子。 这三条路线,最保守的那条路线更安全,但耗时也更长。 何大盯着纸上的图看了一会儿,见其他人还在犹豫,他便指着那条耗时最短的,先表现道: “让我选的话,我选择这条,最省时间。比其他两条线要快一到两天呢!” 他们在镇上搜到的物资多,带上路的东西也多。 能省一天时间,就是省一天的力气。 周县尉也赞同道:“咱们现在这么多人,遇到小危险也能应对,走这条路可行!” 其他人一听,都跟着点头。他们人数多了,可以承受小风险,能用五天时间到达就没必要用七天,还能省下两天的粮食呢! 温故本来也选的这一条,他等大家说完,接着抛问题: “不管哪条路线,我们接下来都要面对同一个难题。” 他指着路线图前方几条弧线。 “渡河!” 在场的人一愣。 “前面这是河?” “不能直接游过去……哎,现在可不敢下水游啊!” “那边有船的吧?” 温故等大家议论片刻,才继续说道: “那条河较宽,若是在寒冬,河面或许会结冰,可以直接走过去。只是现在离结冰期还早,咱们需要想办法过河。 “这个问题我在制定路线的时候也考虑过了。” 温故只指着最短的这条路线,最前面靠近河的地方。 “这里是白芦县的县城,临水而建,有浮桥。程兄的同窗的好友的亲戚是白芦县人,曾提及那里铺设的浮桥。” 何大悄然看了程知一眼。 程知此人记忆力当真可怕! 也不知道耳力如何,背后蛐蛐要是被他听到,会不会记一辈子? 以后说悄悄话的时候,一定要离他远些! 于二这时候问道:“之前不是说尽量走村镇,不走县城?” 尤其是这临河而建的县城,县民从河中取水,若是生活习惯不妥,肯定有很多人中邪。 那不就是个怪物窝了? 温故夸赞的眼神看了于二一眼,像是在表扬“问得好”。 他解释道:“五年前,白芦县曾出过一场瘟疫,县城也受到冲击。那里的民众应当有更多的防护意识和应对经验,幸存率更高。” 而这种存活率高的县城,要么跟葑县一样,官员大户带着幸存者北上,城内留下少数人自生自灭。 要么,城内人多,已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社会。 “之所以选择那里,也是因为以前有浮桥。” 所谓浮桥,是在船或者木箱上面架梁铺板,形成一道浮在水上的桥。 “浮桥需要人修理维护,若是无人维护,肯定会损毁严重,雨季涨水也可能冲垮。 “若是白芦县城幸存的人多,说不定浮桥还在。就算现在拆了,组件很可能也还在,想要渡河再组装即可。咱们队伍里的牲畜和车辆都可以走过去。” 温故给大家解释道。 在这种乱世逃生,他还是希望自己队伍里的人懂得多些,统一战线,别扯后腿。 何大问道:“幸存的人多,浮桥就在?他们也要过河?” 温故说:“以防万一吧,若是幸存者人数多,那里的主事人应该有忧患意识,留条北上的后路。就算他们自己不用,秋末到春初这段时间北迁的南方大户们,也可能需要用到。可以收过桥费。” 嘶—— 周围的人深吸一口气。 过桥费啊! 他们带这么多物资呢,这要被收取多少过桥费? 温故安慰道:“若是没有浮桥,也没有组件。咱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做木筏竹筏之类。如果还有现成的小船,修一修也可以用,能过河。只是,想要把牲畜和车装上去,就有些困难了。或许需要割舍一番。” 其他人沉默。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何大的脸都心疼得扭曲。那不是说,我刚到手没几天的大货车就要丢弃了? “那不如,先去看看?”他底气不足建议道。 周县尉也说:“先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咱们再做别的选择。” 过了河之后,北上的路还远着呢,牲畜和车都有大用。 河要过,牲畜和车辆他们也舍不得放弃。 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祈祷,浮桥可千万千万,要在啊! 温故提笔,把大家投票选择的这条路线标出来: “那咱们就选择这条路。到了那里,若是城内幸存者多,咱们先要看看城里秩序怎么样,再选择进不进城。” 即将准备出发,大家都在收拾东西。 程知他娘,宝贝似的托着神像出来。 那就只是个两掌高的,很是抽象的木雕,看不清楚长什么样,雕工相当潦草。 青一道长往那边看了眼,嗤笑一声,没多语。 周县尉和小刘倒是关注。 程家人时常上香,那个木雕都已经腌入味儿了,搬动的时候还带着一股香火烟气。 小刘和周县尉还想说放我们驴/骡车上。 可惜程家人把神像放在了新组装的双轮木板车,程家的行李物资主要放在那边。 一夜休整之后,北上逃生小分队再次启程。 队伍里多了一辆带货架的独轮车,和一辆双轮木板车,人员数增加五——程家四人,兽医傅伯。 重要物资增加若干。 若干的意思就是,把几辆车都堆满了,大家身上还背着体积不等的包袱。 此次停留,除了补充食物用品,还改装了部分武器工具。 条件有限,时间紧凑,不然温故还想让于铁匠打几副盔甲出来。 好的是,找到了几块兽皮,可以做几套皮质的防护用具。 货郎的院子里面连续热闹了三四天,时不时有人去镇上搜物资。 若是镇上还藏着幸存者,差不多都听到了动静。 或许有些人依然藏得隐秘,不愿意出来。 这就不必强求了。 镇上被清理之后,或许这些幸存者觉得已经足够安全了,不愿意离开,没那个胆量。甚至认为即便离开了,也不会多熬多久,要死也死自己家里,落叶归根,不愿客死异乡。 尊重他们的选择。 温故把心思放在队伍中。 有了车,有了拉车的牲畜,但还需要足够的人手,才能护住这样重要的财产。 乱世里面不仅要防备邪物,还要防备人。 人还是不够多啊! 若是人手足够,畜力也跟得上,那就可以专门腾几辆车出来装搭桥组件。 人多了,武力值提升了,不需要去特意试探或者回避,只需要选择最便捷的路,就像行军那样,遇水搭桥即可。 再多来点人吧! 拯救我的火力不足忧虑症! 五日后。 他们如期抵达白芦县城位置。 好消息,浮桥还在。 坏消息,有人把守。 好消息,浮桥在城外,守桥的人不多。 坏消息,浮桥离城墙近,城墙上有弓箭手。 如果不支付过桥费,硬闯过去,估计会被射成豪猪吧。 ------------ 第四十一章 “偶遇” 汛期已过去很久,河面降低,两边河岸有大片枯黄的野草,和一根根长起来的细小树苗。 偶尔还能看到草丛里动一动,或许有小动物藏在里面,又或者是那些更危险的东西。 若是拨开草丛,能看到下方堆积起来的湿润腐败物质。肥沃的土壤能提供充足养分,可想而知明年的春夏,又会是怎样一片草木丰茂的情形。 然而在如今乱世,所有这些都成为危机的预兆。 大半天的阳光让地面升温,连河水也微微回暖。 河岸对面某处有些动静,是浮桥另一端的守卫与邪物拼杀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落水。 浮桥这边的守卫警觉地望过去,弓箭和长矛时刻准备。 水下诡异的暗影渐渐朝浮桥靠近。 哗啦—— 异化的指骨抓在浮桥下方的小船。 沾着水草的湿发遮挡住了它整张脸,破烂的衣服已看不出原本样子,随着上爬的动作被撑开。露在外面的四肢布满了紫褐色斑纹。 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瘦成皮包骨的鳄鱼。 闻着县城这边更多活人的气味,它喉咙咕噜着,发出尖锐又带着嘶哑气音的怪异吼声,朝河岸这边的守卫冲来。 如今天气入秋已深,即便是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对于这些怪物来说,也是偏低的,无法发挥出全盛状态。 桥这边的守卫以及城墙上的人,对这一幕都已经习惯了,淡定地拉弓,放箭。射杀之后用长矛把它推入水中。 离着一段距离的某块石头后面。 何大和于二打着哆嗦,狗狗祟祟地离开。 过了会儿,他们回到队伍落脚的地方,将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声情并茂讲给温故和队伍里的大家听。 “河里有水鬼!一般的竹筏和小船不安全!” 何大牙齿还在打磕,咯咯咯的。 于二也是脸色苍白,“能走浮桥还是走浮桥吧,至少有应对时间。” 稍微带入一下,如果他们乘竹筏或者小船过河时,水里的“水鬼”爬上来,抓住他们的脚…… 再如果,慌乱之下竹筏和小船翻了…… 然后又打一个哆嗦。 队伍里其他人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景,但只是听两人说一说已经有了画面感。 此时,队伍里一阵沉默。 他们来到白芦县城附近,并没有立刻进城或者过桥,而是先找地方歇脚,想要先摸清这里的形势。 他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有两个: 怎么过河。 怎么尽量保住手里的物资。 原本一些人还想着,绕到其他地方制作竹筏或木筏过去。做大一点,多运几趟,也能把牲畜和车运过去。 但是现在发现,还是有风险的。 那,夜晚偷袭走浮桥过去? 先不说这桥两端都有人把守,他们自己夜晚也看不见啊,要是溜水里去,下场绝对不会好。 周县尉说:“我们可以自己做木筏,挑气温低的时候过河,早晨或者傍晚,会安全些。” 程知想着一路过来所见,摇摇头:“这附近大些的树和竹子都被砍完了,要走更远才行。” 何大纠结得脸都皱起来:“那走浮桥?也不知道要交多少过桥费。要不谁去问问?” 都不出声。 看那边守卫的架势就知道,去了很可能连人带货被扣下来。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看向温故。 温故安抚地笑笑:“不着急,咱们先在这里观望两日。” 他们停歇的地方,原本是一片观景台,还建有凉亭。只不过看边上的鸟粪就知道,这里许久无人过来。 城里的幸存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城内,哪有那个心情来这里看风景。 白芦县城临水而建,还挖了护城河,想要悄然溜进城都不可能。 从城外砍伐情况推测,城里人数应该不少。整个县城其他村镇的物资,估计都已经被搜光了。 没有被搜的,有合适木材的地方,指不定有多大潜在危险。 “既然不能进去,那就等里面的人出来。先打探消息。” 温故走到一边,叫上程知。 “程兄,刚才我让你看的那片墓地的墓碑,你跟我说说。” 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经过一片废弃的农田,如今已经无人种地,那片农田里出现的,是一个个凸起的坟包,和立起的墓碑。 此前经过那里的时候,温故让程知记下较为气派的几个墓,尤其是新修的墓。 现在,程知认真回忆着,一字不漏复述。 温故在纸上写下,列出来,又圈出两个,用炭笔点了点。 “还差一个专业的。” 温故看向青一道长。 青一道长警惕的神经绷紧。 温故:“道长,来,咱俩排练一下。” 青一道长:??? 次日。 大清早,县城门口,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城内零星有人走出。 应该是城里的百姓外出砍柴。 温故看了看,把何大和于二叫过来交代几句。 片刻之后,稍作调整的两人前往那片墓地,有挎着篮子的县民在那里拜祭。 何大和于二顶了货郎的身份,过去打听消息。 他们说自己以前是货郎,家里囤了些东西,一直躲着。如今坚持不下去了,来白芦县城投奔一位亲戚,还报出来是哪条街巷姓什么。 原本满是防备的县民,听到这些面色稍缓,但眼中依然保持着警惕,手里握着柴刀。 直到,何大偷感满满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塞给对方:“劳烦帮忙送个口信……” 那县民小心打开纸包。这点儿小纸包,装粮食太少了,打动不了他。但里面装的是粗盐! 如今的世道,盐可是更稀罕金贵的物资。 一般人现在手里可没盐,这让何大的货郎身份,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利益之下,那县民愿意说更多。 何大和于二两人以前就是混市井的,又拿出利益诱惑,套信息就更简单了。 而对于县民来说,这些不算什么重要消息,说得毫无负担。 至于进城之后去不去送口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何大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送什么口信,只是以此为引来打探消息。 完成任务回来,两人把打探的消息告知。 “白芦县的县令去年冬天就带人北上,城里做主的是县尉,他带着手下的差役,联合城中大小势力把控白芦县城……” 他们一边说着,不由自主看向周山。 其他人也看过去。 周山羞怒。 看什么看! 县尉跟县尉,县城跟县城,这能是一样的吗? 都是当官,穷地方跟富饶的地方能比吗? 瞧瞧人家的城墙、护城河、手里的武器,再想想自己那小穷县,还有兄弟背刺…… 周山觉得委屈。 但也不得不承认,人跟人真有差距。 周山攥紧刀柄,深呼吸。等到了北地,一定要争一口气! 好在何大两人打探消息重点并不在县尉身上。 在他们到达这里的前两天,有一个北上车队经过。 “车队啊……”有人羡慕道。 这得多富有才能组建一个车队! “不知道要收多少过桥费,普通县民只知道上面的官差新收了一批粮食。城里面,要么用柴去换粮食,要么去做活儿换食物。外出砍的柴、寻到的物资,进城要扣一半。” “这么多!” 队里的人看向自家存货。 交一半,怎么舍得啊!他们只是路过,又不住这儿! “不进城,直接过桥呢?”有人问。 “你当人家傻?咱们人少东西多,全被扣下来都有可能!货被抢走,人去做苦力” 就算不扣人,货物削去一半,除非没别的选择了,不然真舍不得。 在乱世里,可不能期待这些守着关口的人心存慈悲。人家就靠这赚物资! 当然也可以直接加入白芦城,成为这里的县民。 但是,他们一路北上可不只是为了活下来,还想要去北边拼一个前程! 白芦县城,有点诱惑,但不多。 温故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安慰道:“再等等,看有没有机会。” 又过一日。 护城河吊桥放下,有马车出城。 四名骑手护卫在侧,另有六名步行的武人跟随。 瞧着就是大户人家的配置。 温故精神一振,叫上青一道长。 “走吧道长!咱们去‘偶遇’一下!” ------------ 第四十二章 镖局? 一车,四骑,另加六卫,一行十来人,出了城门目的明确,直奔墓地。 相比起那些草草埋葬或者简单竖个小石碑的坟墓,一行人所去的那一片,明显经过打理,竖起的一块块石碑,虽然也不算大,但是请匠人凿刻过,墓边还铺了一条小石子路。 修得最好的那块墓,石碑也最大,上面还刻着经文。 白芦县和周边多个县,都有“做七”的习俗,逢七祭奠,直到第七个七日。 两名年轻妇人从马车下来,其中一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另一人挎着竹篮。 竹篮里装着香纸。那一叠叠的纸钱格外明显。 如今这样艰难的条件,柴火紧缺的时候,寻常百姓可烧不起纸钱,就算烧,也只是烧可怜的几片。 能烧这么多纸钱的,就算大户了。乱世里的大户可不是一般大户,他们以前身份未必贵重,但现在肯定是手里有人有物的。 他们辨认风向,先在空地上燃了个火堆,弄出些烟气。这样能遮掩些活人气味,以防邪物寻来。 随后,他们正要开始祭奠,戒备的护卫突然道:“有人!” 他们迅速拿出武器,把两名妇人和小孩也护在身后。 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拿着刀,站在最前方,防备盯着走过来的那几个身影。 随着那边的人越来越近,他们也看清了来人。 那边有六个人,看上去并非全是武人,其中还有个道士。 从人数上他们这边占优势,不过并没有放松警惕。 走过来的温故见那边还带着小孩子,抬手让举着木盾的铁头让到一旁,看双方距离差不多了,也让其他人停住。 温故观察着那边的人,虽然对面配置很豪华,但也能瞧出来,这些人以前的出身应该不高。 那就不能讲得太文雅,文绉绉的,他们听不懂。 思量间,温故上前一步,在周县尉和铁头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标准的文弱之躯,先来了一套标标准准的文人之礼。 声音润雅和缓,但又能让对方听见: “打扰,我们北上投奔亲戚,途径此地,想要打听一些本地的规矩。刚才远远瞧见诸位颇有武德,所以前来探问。” 墓前的众人看着这位文人。 虽然穿得普通,但这气质仪态,一看就不是平凡老百姓。 更何况他身边的人,一个个也不像是普通人物。 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低声说了什么,旁边的护卫手中武器略有收敛,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松缓下来。 只有站在前方的那名魁梧青年,依然警惕盯着他们,尤其是温故身侧的周县尉。 温故眼神微动,又恢复文质彬彬的礼貌,继续问道: “不知诸位的字号是?” 现场一静。 只能听到旁边火堆里树枝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动静。 虽然没出声,但那一张张茫然的脸,就能说明他们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知道就对了! 温故面上保持着礼貌的询问之姿,内心暗道: 如今还没有发展出成熟的民间组织体系,商行是有,富户外出也会给自己雇佣私人武装力量。 但是什么镖局、帮会,等等由民间自发组织而成的势力,尚未发展成熟,也就没有行走江湖的字号。 或许有相似职能的机构和组织,但没有形成制度化的商业团体。那是需要足够发达的商贸网络,以及充足的民间实践时间,才能培养出来的行业体系。 眼前这些人,一非官方,二非商行,人员组成也不统一,很可能就是趁势收拢起来,得了利益的一股民间势力。内部估计都没什么规矩。 有个屁的江湖字号! 墓前的众人沉默之后。 有人压低声音:“大嫂,二哥,啥叫字号?咱们的字号是什么?” “……” 又是一段短暂沉默,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才说:“二弟,直接问他们来意。” 站在前方的魁梧青年,茫然的眼神一收,重新恢复凌厉:“你有什么目的?” 对面的书生抬头诧异看过来,眉头微皱,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报字号,然后又像是想明白了,很快恢复文雅有礼的样子,施了一个颇有江湖气息的抱拳拱手礼: “此前以为诸位是镖局的兄弟,失礼。”顿了顿,他说,“我想请问,这白芦县城中可有镖局?” 现场又是一静。 墓地这边有人低声问:“大嫂,二哥,镖局是什么?” “……” 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憋闷和尴尬。 “咳,这里没有你要的镖局。”魁梧青年道。 对面的书生又是满脸“这么大个白芦县城竟然没有镖局”的惊讶。 他问:“那,不知县城内是否有类似镖局的组织?能帮忙办事的,我们可以支付酬劳。” 那魁梧青年面色微动,道:“你说说你要办什么事?若是行,我们也可以代办。” 书生面露喜色,问道:“不知你们大当家可在?就是最大的主事人。” 墓前的众人看向那个最大墓碑所在之处。 对面的书生赶忙道:“失礼失礼!节哀!” 沉默片刻,书生又说道:“呃……二当家呢?” 那魁梧青年往前踏出半步:“我就是!你们有事直说!” 温故道:“原来阁下就是二当家!” 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他想请在白芦县城中类似镖局的组织,护送他们过桥。 当然,过桥费是过桥费,护送费是护送费。 也就是说,把人护送过去,送一段路,他们就能拿下这笔物资酬劳。 “所以,二当家是否有意接受这委托?或者,城中是否有这样的组织接受委托?” 那边的二当家沉默不语,显然在考虑其中的利弊。 温故继续道:“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先支付定金,不过现在世道变了,钱财无用,我们可以用别的方式支付。” 他看了看对面众人所在的墓地,抬手指着青一道长:“诸位如今要祭奠亲友,是否需要一场法事?青一仙长道法高深,可超度亡魂,安魂镇煞。放在往日可请不动。” 墓地前的众人还真有意动,低声商议片刻。 那魁梧青年,也就是二当家说道:“你们先付定金,看看诚意。” 青一道长轻飘飘地往那边扫了一眼:“时辰未到。” 他言明时辰会选在傍晚。本来时间应该更晚,只是考虑到他们还要回城,所以稍稍提前。 二当家神色戒备:“为何?” 青一道长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点蔑视:“当然是那时候阴气更重!” 二当家并未放松:“但是我以前也看过,人家道士在白天做法事!” 青一道长轻蔑之色更重:“人家那是清醮,是阳事!你们这是幽醮,是阴事!当然你们想做阳事也行……” 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青一道长递给他们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对于道长这样的态度,墓地前的众人心态倒是平和,甚至还觉得理所应该。 道长这样的人物,他们以前确实高攀不上,虽说现在有了些权利,但是,在如今这样的邪疫乱世,道士仙长,让人心中更是敬畏。 墓地前的众人低声讨论。 “此地空旷,若有异动,随时能发觉。” “他们没有带货物,附近肯定还有同伙。” “没有被城中守卫发现,说明人数不会太多。人多了不方便隐匿。” “能够安然到此,看上去还不狼狈,可见确实是有些实力的。” “好不容易有个道士可以做场法事,要不还是同意吧,咱们在吊桥收起之前回去就行。” 这时代的人注重生前身后事,越是重要的人,为之考虑越多。 他们商议之后,同意了。 温故心中满意。 让道长做法事,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双方更多交流。 而温故为了让道长更卖力,教道长了一些新的“游学见闻”。 不愧是专业的,只要稍加点拨就能整出一连串的花活儿。 法事不必担心,接下来就是双方增加交流了,傍晚之前,应当能搞定。 ------------ 第四十三章 我游学的时候…… 荒废的田地旁边歇着两拨人。 双方保持着一个大家都心安的距离。 靠近墓地的那边人数更多,有马有车。 两名年轻妇人带着孩子,坐回马车里面。 外面的人绕着火堆,戒备周围。 这次他们出来,是时隔七日再次祭奠严老大,用那个书生的说法,严大当家的。 严老大为人勇武仗义,当过乡兵,起初世道乱起来,他联系一部分关系要好的乡兵、一部分做搬运活儿的青年,以及相熟的街坊邻居,拢成一股势力,在遭受邪疫冲击和内部纷乱的白芦县城内,占据了一席之地。 县城里面分配利益时,他们也能抢到一些。 他们骑的马,手上的兵器,都是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积攒而来。 只是前段时间严老大和几个兄弟外出时遭了变故,长眠于此。 今日,严老大的遗孀梁夫人,林二当家及其妻子,还有几名关系要好的弟兄、信任的护卫,一起来这里祭奠。 受过严老大恩惠的人很多,还有些人想跟过来,但是人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也就带着大家的心意,来这里多烧些香纸。 “听说高人做法事可灵了!” “我没见过道士作法,只听说过真正的高人可通鬼神!” “你们说,那边那位究竟是不是得道高人?” “等时辰到了就知道了,要是敢骗我们……” 说话的人动了动刀。 如今这世道,就算杀人劫货,官府也不会追究。 即便过去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县民,但乱世里一年多熬下来,心态早就变了。 “要真是道法高深,咱们就把这个什么委托给接了?城里上面的县尉老爷他们会不会有意见?” “就这一趟,能有什么意见?又不是不交过桥费……” 边上几人聊天的同时,林二当家身边的几人也在商议。 片刻之后,林二当家起身,朝温故那边走过去。 温故正等着呢。 他还在想,对面什么时候才会出声问,现在看来,还是有野心的。就是反应慢了点。 再不过来,他就准备找过去了。 温故起身,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朝对方微微一礼:“二当家的来得正好,契已经拟好了,还请看看哪里需要修改。” 林二当家本来正要问问题,听到这话,面上又绷起来,接过纸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又回到马车那边低语几句。 坐在里面的年轻妇人伸手接过。 见到这情形,温故身后的小刘悄声说道:“他该不会是不识字吧?” 温故:“嘘。” 小刘收敛表情,继续警戒周围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帮人以前究竟是干啥的?瞧着还不如我呢,我好歹还认识些字。” 此时,那边马车里的年轻妇人走出来,这次没有抱孩子,走在二当家他们身后,旁边还有两名护卫紧跟。 温故明白,这想必就是那位已故大当家的夫人了。身份或许还有些特殊,识字,仪态也不像是寻常庶民。 二当家的已经走过来:“就照这个签。” 纸上所写的是“定金”相关,温故他们提供一场法事作为定金,另一方会尽力办妥后续事宜。 若是办不妥…… 上面也没写怎么处理。 纸上的字是由碳笔写的,双方确定没问题,温故就在下方签了名字。用的是行书,笔画流畅的转折之间,带着文字的艺术美感。 林二当家看得出来温故没有瞎写,但又不认识写的是什么。 又看着温故递过来的笔,林二当家脸上绷得更紧了。 温故并没有为难,体贴道:“条件有限,没有笔墨,这种碳笔许多人用不习惯,二当家的不如当墨粉涂在手上,按个指印就好。” 林二当家只好照做。 只是按出来的指印也是一团黑,压根分辨不出来是谁按的,这玩意儿有用? 温故收回纸契,像是看出来对方的疑惑,笑道:“江湖规矩,虽然现在形势特殊,但这个流程要走完。” 一说“江湖规矩”,二当家的就记起来自己要问什么问题了。 “嗯,那个,你之前说的镖局……是什么样的?” 温故抬眼,看向二当家以及他身后的几人,目光清正: “各位,你们听说过保镖吗?” 林二当家摇头。 他身后跟过来的人也支起耳朵,耳力不好的还往这边走近几步。 别说他们,小刘和周县尉也不知道。不过两人没有怀疑,只以为自己所在的地方偏僻,没有足够多的见识。 最有见识的两人,温故和青一道长,既然温故这么说,青一道长也没有否认,肯定就是存在的。 温故此时的眼神清澈又真诚:“那我就简单同各位聊一聊。我游学的时候……” 不远处正在画符的青一道长笔尖一歪,深深吸了口气,稳住淡漠疏离的高人姿态,继续准备待会儿要用的符纸。想要屏蔽听觉专心画符,但又忍不住想知道,那狗书生又会扯些什么东西? 温故面/背对这些听众,情绪发挥稳定: “……经济繁荣,也就催生了一些提供安保服务的团体,雇主会雇佣他们护送货物或者重要的人。这种团体主要有两类,打行的打手,和镖局的镖师。” 温故抬眼看了看白芦县城的方向,“就比如你们所处的地势,若是这里有打行,里面人员组成会比较复杂,比如身强体壮的脚夫……” 二当家身后不远处,三名孔武有力的青年垂下头。 “市井闲汉中的拳勇混混……” 又有两人眼神闪烁。 “还有一些乡兵……” 包括二当家在内的数人视线飘忽。 温故只当没看见,继续稳定输出: “镖行就不一样了,跟商行一样,是在县衙府衙有备案的,官方承认的,正当组织!” 温故给他们介绍了镖行之后,又开始说镖局。 “镖局押送货物走南闯北,自然有都属于他们的身份标识,也就是江湖字号。比如我游学的时候曾听闻的福威镖局,镇远镖局,飞马镖局等等……” 温故讲着那些热血江湖传闻。 二当家等人认真听着,心中也跟着思量: 原来这就是江湖字号!原来这就是镖局! 我上我也行! 该取个什么样的江湖字号? 咱得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能是打行那样的杂鱼! 温故说完江湖轶事,又放眼当前: “如今由南往北逃生的人越来越多,想必河上的浮桥一直留着,也是为了这些北上队伍。 “但是,往这里走的,应该都是人数众多的队伍。人多了当然不惧。然而,像我等这样的中小型队伍却是瞻前顾后,无法下定决心,也不知河对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邪物多不多。所以我才想在此地雇个镖局护送一程。” 温故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若此事能办妥,后面肯定有更多的中小型队伍往这边走,你们就能接受更多的雇佣酬劳。” 跟在林二当家身后的人,忍不住点头。 对啊,这生意能做!同样是要杀邪物,能多赚一点,为什么不做? 就像这位书生说的,今年秋末到明年春初,这么长时间,肯定还有很多北上的队伍,咱们有许多机会接受委托赚取物资。 这样一来,养家的压力就大大降低了! “再则……”温故稍稍停顿。 定定看着对面,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傲气: “能带着队伍北上,谁在北地没几个当官的亲戚呢?” “当官的亲戚”几个字重音。 不管姨母姨父他们在北方如今究竟怎样,并不妨碍他现在拿出来抬身份。 被二当家他们护在身后的那年轻妇人,这时候突然问:“你有亲戚在北地为官?” 温故下巴微抬:“只是手中有些兵权的武将罢了!” 武将!! 世道太平的时候,朝中重文轻武。但是世道乱起来,手里有兵的武将,那就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了! 如今,南方各地的世家豪族纷纷带人北上,北地武官权势必然会继续扩大! 再看看面前的书生。 这模样气质,确实像是那种有底蕴的官宦之家培养出来的。 那他北地的亲戚,那武将,官位说不定还有点高…… 温故侧身,看向白芦县城后面那条河的方位,视线又扫过来,似是意有所指: “多一份委托,就多收一份物资,同时也会多出一份人脉。若是以后南地情势紧迫,去北地也有更多选择。” 说完这些温故就不再多言了,二当家他们也返回墓地这里。 “那书生非等闲之辈!”年轻妇人说道。 这时旁边有个护卫突然说:“大嫂,我刚才听到那个拿弓的喊那个拿刀的‘周县尉’!” 众人一惊。 堂堂县尉,竟然只是在旁边作护卫之态,那这个书生的身份……还有他那个在北地当官的亲戚…… 林二当家这时候也说:“刚才看他所言所行,确实像是很有身份,或许还有些江湖地位。” 既有当官的亲戚,还认识江湖好汉,这……真要是下黑手,除非全部灭口,不然容易遭报复啊。 虽说现在世道乱了,信息不通,但这里就是过河的关口,时常有由南往北,或者由北往南的队伍经过。 “咱们确实没必要跟他起冲突。” “那他所说的委托……上头的人不一定允许。” “可以试试。上头吃肉,总得让下头的兄弟们喝点汤。” 若是能多喝汤,甚至再尝点肉渣,当然就更满意了。 这边小刘跟温故道:“温二哥,你是想让他们护着咱们过河?” 温故:“嗯……也不止如此。” 若是河都能过,不如再护远一些。保镖哪能只保过桥呢。 ------------ 第四十四章 天机不可泄露 还是荒废的田地旁边。 还是那两拨人。 只是这一次,双方相隔的距离又拉远了一些。 墓地那边的人不知道凑在一起商议什么,时而困惑,时而悲伤,时而愤怒,过了会儿又振奋。 离得太远,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满心好奇的小刘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满脸担忧: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该不会想搞事吧?” 温故说:“事估计是要搞,但应该是在城内进行,不是针对我们。” 小刘还是没明白:“这……怎么看出来的?” 温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觉得这些人的武力如何?” 小刘盯着那边,认真回道:“应该有点厉害!” 又不确定地看向周县尉。 官方从业人员,眼力肯定更强。 周县尉点头:“这些人看上去虽然是野路子,但此地河运往来频繁,必然多有纷争。平日里他们参与过的争斗就不会少。若有乡兵,或许还打过水匪,经验丰富。” 温故赞同道:“的确。他们虽是民间武装,但比起一些地方的正规编制,论勇武,或许还要高出一筹。 “这些人聚拢起来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看看他们得的马和马车就知道,没有足够实力,可保不住这些东西。” 小刘羡慕地看着那边的马。 可不是么! 就算放在以前,马也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现在就更金贵了! 这些人出来一趟竟然骑这么多马,还有马车,真富有啊! 谁看着都眼馋,没有足够的实力,确实保不住这些东西。 温故又问:“他们今天出来干什么?” 小刘说:“拜祭他们老大。” 温故提醒:“他们要祭奠的,可不止这一位。” 跟在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程知,这时候说道:“对,那个最大的墓碑周围还有好几个……嗯,七个,有七个将近同时间的墓。” 温故说:“这七个墓碑虽然小一些,但也是下了本钱的,必定也是这个团体里面比较重要的那一类人。” 周县尉目光幽幽:“包括老大在内的八个重要人物,竟然同一时间全部出事。” 如今只要成了势力,都对自己手下的人马非常珍惜。 什么样的变故,才会让这个在乱世存活这么久的团体,一下子消耗掉这么多人?还是包括头目在内的主力人员? 或许没有内情,但,又或许有呢? 站在温故他们的角度,对方所处的局势有纷争,他们就能找到空隙,就能寻到更多的机会达到目的。 小刘明白了些。 “老大没了,下面的都不知道要斗成什么样。” 如今这样的世道,谁坐在首位,谁就能掌握更多的物资和权利。 温故说:“如果有手段厉害的,很快就能稳住内部纷争。” 这二当家似乎并非那样有手段的人。 但若是再加上大当家的那位遗孀…… “那他们稳住内部了吗?”小刘问。 “没有。”温故说道,“若是已解决了内部的问题,他们出来祭奠,带出来的人数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温故把程知叫到一旁,让他把刚才观察到的,对面的每个人的表情和行为变化说一说。 时间慢慢过去,天色稍暗。 那边来人请道长做法事。 青一道长带着他的装备开始干活。 同样是燃香焚纸,青一道长做出来,却带着更大的烟雾,气味不呛人,反倒有种幽冥气氛。 熟悉的踏罡步斗,熟悉的隔空燃符,不同的是,作法时翻涌而起了大量白雾,以及符纸在白雾缭绕中燃烧时幽幽的绿火。 闻着有些鬼意的烟火气息,伴随着旁人完全听不懂的诵经念咒。 原本带着质疑态度的林二当家他们,面上的神色,逐渐变为惊骇敬畏,胆小些的膝盖发软,恨不得就地磕几个。连带着看温故的时候,他们眼里多了些忌惮。 这么厉害的道士! 如此神异的仙长! 放在以往,那得是城里最厉害的老爷们才能请动的! 如今这位仙长竟然也跟在这个书生身边,愿意作法支付定金。 林二当家为难了。 这定金也太高昂了,他们要是到最后接不成委托…… 条件有限,场地影响发挥,客户也不够富裕,道长没耗多久,炫完技,再把狗书生交代的事办完即可。 道长收工……收功时,用那副玄奥的,高深莫测的语气,给了客户一点话术留白。 大概意思就是,此地埋葬的人,怨气未消。 至于更多的,更详细的解释? 抱歉,天机不可泄露。 道长是没有说太多,但是林二当家那些人,却像是已经想到了什么事。 旁边牵着小孩的年轻妇人,略微收了收脸上的骇然,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朝林二当家点点头。 林二大家看看天色,缓和许多的语气说道:“这定金我们收下,事情会尽量帮你们办成,只不过,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请放心,不管能不能处理完,我们都会往外递消息,大概……两日时间。” 温故稍作思量,“行,那咱们再约个地点和暗号。” 他没有说自己这边的人现在停留哪里,林二当家那边也很懂规矩地不问。 约好了地点和暗号,林二当家带人回城。再晚些时间,吊桥就要收起了。 温故几人在对方离开之后,也回到自己队伍所在位置。 翻开笔记本,看看今天做的记录。 之前只是想安稳过河,消耗些物资也可以。 与对方接触之后,倒是有些新想法。 给林二当家他们讲的那些江湖故事,可不是白讲的。 能聚拢成势,尝过权力的滋味,那些出身底层的人怎么会没有野心? 只是世道艰难,有更多的顾忌。 而温故给他们提供了另一种生存可能。 有了退路,有了选择…… 当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不然还留着过年? 为了这条大鱼,温故愿意多给些时间。 嗯,不过还是要考虑周全。 他对周县尉等人说:“观望两日。若是没有动静,咱们立刻撤!” 想了想,温故又对青一道长:“道长你再准备一下,估计这两天又有别的业务。” ------------ 第四十五章 搞事 白芦县城的芦花巷,住着许多贫苦百姓,以往都是靠卖力气和手艺过活。 世道乱起来,许多幸存的庶民沦为苦力,但是芦花巷这边出了几个能人。 曾为乡兵的严虎和他的一帮兄弟们,收拢了许多青壮,形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在这权力更替的白芦县城里,站稳了脚。旁人提起芦花巷,便会提及严老大。 只是前不久严老大带人去外面寻物资出了事,芦花巷沉寂下来,也惹来了各方觊觎。 今日一大早,严老大的遗孀和林老二,带着几个弟兄出城祭奠,傍晚才回来。 有人看到了,但没当回事,还想着这芦花巷的人心要散了,能不能去谋些好处。 马车驶入巷子,在一个院落停下来。 梁夫人回到房间,擦拭那里的一杆长长的马槊。 铁质的长杆,军阵用器,放在以往,并非寻常百姓可以拥有。 这是她爹的武器,曾持此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她爹卷入了朝廷大案,全家出事。 她带着她爹留下的这杆马槊,隐姓埋名。知道她身份的只有严老大和林老二。 再之后,世道乱起来,她罪官之女的身份不再重要。这杆马槊也终于重见天日,给了严老大使用。 铁质长杆,一般人就算拿得起也使不动,使得动也容易力竭。 但是严老大和林老二他们当年就因为勇武有力,才在一众乡兵之间颇有名望。 面对如今的邪疫乱世,面对那些浑身邪气的怪物,使起这样的长兵器倒是更合适。 前不久,严老大遭遇变故,这杆马槊被林二带回来。 她拿出不少物资请人洗净马槊,驱了邪气,放在家中。 烛火闪动,投下阴影。 一名老妇提着食盒走入房间,看了看屋内,疑惑道:“怎么没见小宣?” 她问的是严老大和梁夫人之子严宣。 梁夫人视线从马槊移开,语声平静,却又好像藏着无尽情绪: “我让二弟妹帮忙照顾一会儿,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 老妇打开食盒摆放餐碗,问道:“今日你们出城祭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夫人声音幽邃:“在那里想了些事情。” 老妇满是关心:“你也要保重,大虎要是还在,肯定不愿让你伤心伤神。” 严老大,严虎,亲近之人也会叫他大虎。 梁夫人没有看桌上的餐食,眼中映着的烛火跳动: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大虎他们带了熏香和药草,为什么还会遇到那么多邪物。外人都说他们运气不好,呵。” 梁夫人笑中带着凉意,看过来。 “大虎这个人,粗中有细,一些小事可能不会在意,但是重要的,事关自己和兄弟们性命的,相当谨慎。我思来想去,能动手脚的时机,和动手的人,只有亲近的几个。” 正在摆弄食盒的老妇动作一顿,不满地搁下食盒:“你这是怀疑我?!” 梁夫人没理会,继续道:“大虎总说,婶子是个苦命人,家乡遭遇水患流亡到此,无依无靠,他安排活计的时候总会照顾着些。这些年过来,他已经把你当作自家人,还曾说过要给你养老。” 桌边的老妇垂下眼:“大虎确实对我有恩……” “但有些人,不、记、恩!” 梁夫人目光如电:“近日,老三身边多了个生面孔,侧面去看竟然与你有几分相似!” 老妇眼神惊动:“这……” 梁夫人沉声道:“不如,我送他来陪你?” 老妇人慌张走过来:“夫人你听我……” 说话间,袖笼中露出锋利的银光,却未能拔出。 一柄短刀更快没入她胸口。 老妇眼中满是震惊。 平时只知道这位夫人总带些忧郁,但不拘小节,严老大得了势,她也不为难人。 谁都不知道,这位竟然有如此身手! 此时又有数个身影步入屋里。 老妇看着进门的林二当家和几名护卫,刹那间明白,事发了!她恐惧,想为人求情却已经没了机会。 林二当家看着倒下去的老妇人,看着她袖中没来得及拔出的匕首。 这是严老大分发给身边熟悉人的防身武器,现在竟然被这老妇用来对付大嫂! 死有余辜! 梁夫人却没有再多看地上的人,而是对进来的林二道: “老三早有异心。你大哥曾说,给老三一次机会,结果把他自己赔了下去,还连带七个弟兄。” 梁夫人双手拿起那杆马槊,递给林二,眼中溢着泪水和恨意: “处决叛徒!告慰你大哥和枉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也为大家,拼一个前程!” …… 入夜之后,白芦县城吊桥拉起,城门关闭。 外出砍柴的和做活儿的,都回到家里歇下,他们有一晚上的时间来恢复体力,然后等明日天刚亮时,进行新一天的劳作。 以往入夜之后,各处都一片死寂,只是这日,芦花巷附近的居民听到了许多杂声。 芦花巷那边好像发生了拼斗,阵阵喧闹。 附近的居民全都门窗紧闭。 一定是芦花巷那边有人中邪了! 只是等着等着,从夜晚到天亮,又从上午到中午,最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怪物的吼叫声,反倒时不时听到人的呼喊和惨叫。 依然无人敢去查看。 就算心中再好奇,能幸存到现在的人,多少有些自制力。 动荡一天一夜的芦花巷,沉寂下来。 屋里,梁夫人取出一个木质印章。 这是严老大亲自给儿子刻的印章,是一个老虎的头像,并不精巧,图纹也不够生动,但此时却承载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梁夫人拿着这个印章,在一块块素布上,印下虎纹。 严老大刚出事的时候,她就对老三有怀疑,对城中插手的其他人有怀疑。原本,想活下去只能忍,如今却有了另一种选择。 一个可能会改变大家人生的选择。 那就无需再忍下去了! 半掌大的印章沾着印泥,重重压在又一块素布上。 次日,天蒙蒙亮。 白芦县城好像还是平时的样子。 幸存的县民们,麻木地重复前一天的事情。 一切似乎并无变化。 只是在不起眼的芦花巷,从一户户住宅里,三三两两走出来一些人。 每一户为首的人,取过一支香点燃,拜过神像之后,插在一个大香炉里。 沉默地进行着约好的仪式。 原本只有香灰的香炉,很快被一支支香填满。 随后,林二当家取出来三根大号供香,每根能烧三四个时辰的那种。这是他们以前在一个庙里找到的。 梁夫人取过一支点燃,拜过神像后,插在香炉。又让年幼的儿子照做,握着幼小的手掌插一支香。 林二当家点燃最后一支插上。 两名孔武有力的壮汉抬起大香炉,走在前面。 香炉里的香灰填过草药,加上香燃烧的烟气,这些会护着他们,减少邪物寻过来的几率。 偶尔几个邪物靠近也没关系,现在气温低,他们能轻易解决。 香炉之后,林二当家和梁夫人跟上。 身侧和身后都站着不少武人,呈护卫、跟随之态。 再后面,跟着的也都是芦花巷里相熟的人,都是自己人。 一群人从芦花巷走出,朝着城门口过去。 附近,大早上出门砍柴的人见状,惊得刚迈出家门的脚又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又探头探脑。 芦花巷那边,有这么多人吗? 这是要去干嘛? 城门口。 守卫们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 看着脚上的布鞋,他们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攒一双更厚些的布靴。 今日得再从砍柴的、在外寻摸食物的人那里多薅一些。 上头说收一半,但实际收多少,还不是他们这些守门的人说了算? 城里那些有背景有势力的人,他们不敢出手,但那些零散的县民,都是他们捞油水的目标。 怎么,不服? 不服你去告我啊! 看上面那些老爷理不理你们! 深秋的清晨气温低,他们活动着手脚,耍弄着刀枪,闲聊着。 虽然冷,但一想到这种温度下,外面的那些怪物构不成威胁,中邪的几率也大大降低,心情就松快几分。若是今天能多捞些油水,就更好了。 “上头说,芦花巷的那群人,今天要出去祭奠。”一名守卫说道。 “又出去?他们不是才出去过吗?”另一人不满。 “唉谁知道呢,就他们事多!反正上头通知了一声,让咱们给个方便。” 意思就是别卡着要东西。 没油水捞,他们当然不爽快。 一想到那天出城的马和马车,他们心中翻涌着酸意和嫉妒。 论出身,芦花巷那些人比他们还差呢,竟然都能骑马坐马车了! 一群贱民,配吗?! 瞧着吧,严老大出事,昨天芦花巷又斗了一通,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没准很快会被城里其他势力瓜分掉。 “咱们这白芦县城里,还轮不到他们嚣张!” 在这白芦县城里,论权势,排下来,除了县尉老爷,还有其他好几家呢,怎么也不会轮到芦花巷那边的贱民。 “行方便归行方便,但挑几个人卡着要点东西总行吧?” “那就见机行事,三五个人,放就放了,如果他们人太多,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过去,你们说是……吧。” 说话的那名守卫瞪大眼,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其他守卫顺着视线看过去,呼吸不由一窒。 香炉飘动的烟气后面,有多少人? 一百? 两百? 还是更多? 无人骑马,无人乘车。聚集在一起步行而来。 林二当家今天明明没有骑在马上,没有居高临下的视线,只拿着一杆长长的兵器,不急不缓走在队伍前面。 给守卫们带来的压力却数倍、数十倍地放大! 只要视线稍稍抬起,就能看到林二当家身后跟着的那群人。 有青壮,也有老弱妇孺,手臂上都系着一条素布,还印着什么花纹。 他们眼神并不空洞,就像是燃着一团团沉默的火。汇聚在一起,有种让人喘不上气的重量。 沉重,肃穆,无声的力量。 扑面而来的、越来越近的,强烈压迫感! 守卫本来想说的那些话,这时候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像是有一只大手压在他们肩上,硬是没敢吭声。 他甚至还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有第一个退的,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队伍中原本心中还有些忐忑的人,见到这一幕,眼里的光似乎又亮了好几个度。 狭路相逢,气势从来都是此消彼长。一方显弱时,另一方只会更坚定,更强势。 在芦花巷众人走到城门处时,原本站在城门口的那些守卫们,已经避到两旁。 附近观望的零散县民,见到这一幕,心里也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城中其他势力过来查探的人,此时心态也崩了。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快……快去禀报老爷!出事了!芦花巷的那些人搞大事了!” ------------ 第四十六章 一鱼多吃 城门的守卫们,是在芦花巷的这些人经过的时候才发现,队伍后面还拖着一些人。 样子看上去挺惨的。 有的捆着麻绳,有的甚至还带着枷锁! 是的,就是大牢里搞的那种! 想到前一天芦花巷那边内斗,据说是要处决叛徒。这些就是斗失败的叛徒? 有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气,被拖在地上。为了防止留下血迹吸引邪物,身上绑着一层枯草和……柴火? 嘶—— 该不会要拖出去墓地火烧吧?! 守卫们只觉得凉气惊心。 队伍里拽着绳索的那几个壮汉,眼里满是狠厉,瞧着浑身煞气,很是吓人,这神态,把叛徒拖出去就算不烧,也不会给什么好结果。 离得近的几个守卫大气不敢喘,回避都来不及,更别想去卡人捞好处了。 城外。 一直在留意城门口动静的何大他们,看着那边的大阵势,呆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温故会说,林二当家他们若是稳住了内部,出来祭奠的不会只有这么点人。 人确实挺多啊,难怪能护住那么多好货! 芦花巷的队伍出了城,一直来到荒田的墓地。 林二当家也不去看队伍后面究竟有多少人尾随,有多少人在观望。 在严老大和一众长眠地下的亲友们墓前,在两三百个芦花巷民众们面前,叛徒被拖上来。 昨天拼斗,有些叛徒就地处决了,有些还留着,留到这里。 “按规矩,叛徒应该血祭!只是如今世道变了,不宜见血。” 林二当家冷漠地看着这些人,抬手让大家准备柴火堆,把叛徒挨个架上去。 以林二当家、梁夫人为首,几位重要人物,一人拿着一根燃着火的木棍,点燃柴火垛子。 有枯草为引,火焰眨眼间把人吞噬。 凄惨的叫声在旷野上传开,传得很远。 惊得一些人心凉。 也惊得一些人血热。 处决叛徒,以火为祭。 林二当家和梁夫人带着芦花巷两三百人,祭奠逝去的亲友。 何大和于二装作旁观的县民,远远看着那边的阵势,虽然隔着距离瞧得不真切,但能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凝聚力! 他这个外人都产生了加入其中的冲动! 这白芦县城,是不是要变天了? 墓地那边,火祭之后,队伍并没有立刻散开,有的给自己亲友扫墓,有的过去帮忙。 而林二当家在一部分人的掩护下,带着几个兄弟,来到与温故约定的地点,吹着三长一短的哨音暗号。 没一会儿,温故也带着人过来。 林二当家现在找来,一是说一说温故委托的事情。 他们答应了,但还要再给点时间准备,他们要正式成立一个镖局。 另一件事,是想请仙长再去作法,让逝去的亲友平息怨气,也让叛徒永世不得超生! 跟在旁边的周县尉特别有代入感,感同身受! 什么结拜兄弟,关键时候背刺你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结拜兄弟! 生存威胁,利益诱使,亲人好友会变成什么样子,只看运气。 他非常赞同林二当家的做法。 对背叛自己的人,不仅要杀死肉身,还要毁灭魂魄! 请青一道长再次出手这事,温故同意了。费用就从雇佣镖局的酬劳里面扣。 见林二当家欲言又止,温故耐心问道:“二当家的可还有什么问题?” 林二当家说:“你们要镖局保护过桥之后,还要保多远?实不相瞒,我们其实也有北上的想法……” 林二当家琢磨着该怎么合理表述,就听温故问道:“你们是想北上寻找合适的地方创办分号?” 正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林二当家:“……对!” 温故面露担忧:“二当家的你们是否还会同时接一些白芦县城里面的订单?你们镖局的镖师,人数充足吗?北上路途艰辛,最重要的是安危!不可轻忽大意!” 明明强调的是安危,但合在一起,听在林二当家他们的耳朵里,重点却在前半段。 咦? 咦??? 竟然还可以同时接其他的活儿? 一鱼多吃! 林二当家立刻思路大开:反正顺路,多接订单,多拿酬劳,或许还可以多拉拢些城中的关系。 再想到这两天新加入的那些青壮,今天搞出这样的阵势之后,加入他们镖局的人,肯定会更多!镖师够的! 吃下更多订单,也不是不行。 林二当家心中暗喜,面上维持严肃,认真回道:“我们当然会考虑周全!” 温故还是露出迟疑之态。 林二当家担心这位书生不满,进而取消委托,等着等着,心中生出些许焦灼。 他们之所以决定北上,全靠这位有亲戚在北地为官的书生! 要是这位真发话不让他们接别的订单,他们……也只能割舍。 好在,对面的书生犹豫片刻,那张格外儒雅的面孔说道: “按理来讲,你们本不应当如此。但如今世态有变,民生多艰,应当相互体谅,给更多人北上求生的机会。” 温故露出善意的微笑:“若是镖师数量充足,你们同时接别的订单也可以。只是,还希望二当家的你们能在宣讲的时候,给其他雇主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楚。北上路途坎坷,发生什么变故都有可能。” 林二当家几人精准抓住了前半段:宣讲? 竟还有这个步骤? 虽然第一次听说,但大致能理解词义。 回去就安排上!! 温故说:“此外,既然镖局不是只保我们,那这酬劳就不是全额酬劳了。” 林二当家豪爽道:“好说!” 这边削减的,他们会从其他人雇主那边拿回来更多! 而且他们保护温故一行人,最重要的也不是图那点东西。 经过了一场双方都很满意的谈话,相继离去。 温故非常满意。 一鱼多吃,真好吃啊。 还有雇佣镖局的酬劳,一扣再削,可以忽略不计了。 另一边。 芦花巷众人搞出来的大动静,让原本死气沉沉的白芦县城,突然跟炸开了锅似的,各个角落都在议论。 城内实权一把手张县尉,正在第十三房小妾那儿睡得餍足,突然有下属惊慌呼喊,打扰兴致。 张县尉很是不满,但等听到下属的话,什么私欲都吓没了。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寒意。 脑子里瞬间联想起了以前镇压过的那些民间动乱。 “他们想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张县尉立刻召集亲信商议。 各方打探的消息汇总,更全面地了解芦花巷众人这两天的行事。 芦花巷那边处决内部叛徒的时候,也动一些参与其中的外人,有相关人员趁此机会告状。 不过现在张县尉可不耐烦理这些细枝末节,他担心的是芦花巷那边趁势而起,动摇他的权柄! 若是提前收到消息,他还能提前打压。 但芦花巷那边起势太快了,没谁会料到,他们竟然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此前他们竟然没有跟张县尉你汇报?”有人问。 张县尉不语。 之前芦花巷的林老二确实说过,要处理一点内部的事情,动静可能会有些大。以及,会再出城一次,要再搞个祭奠仪式。 林老二提这些的时候,还给了一些好处。 他们也就随口同意了,就这点事情,谁都没认真。连借用大牢的枷锁,他们也都没当回事。 怎能想到,竟然会搞得这么大! 坐在首位的张县尉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心情肯定不会好。 座位下方的其他人,一个个视线交错,无声交流。 实在搞不明白,芦花巷那边究竟想干什么? 同时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恐惧。 “他们疯了吗?”有人忍不住骂道。 “林老二他们还想不想在白芦县混了?!” 白芦县城里只能有一个做主的,他们难道还想篡位? 这一环接一环的,究竟什么时候计划的?! 短短两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或许在严老大出事的那时候,就在谋划了…… 真阴险啊! 不少势力的头领都在家里大骂,但一时间也不敢立马动手,只能继续观望试探。 他们看着芦花巷的众人从墓地回来,回到巷子里,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原样。 然而过了一夜,又搞事了! 林老二他们宣布,正式成立虎威镖局。 取自严老大和林老二的名字——严虎,林威。 亮起了镖旗—— 三角形的镖旗,纵横约三尺,旗上画了个威风凛凛的咆哮的老虎头像。和前一日他们系在胳膊上的素布图纹一样。 还请了人在城里各个街头巷尾宣讲。 嗯,他们还改称呼了。 已故的严老大,现在改称严大当家。林老二正式改为林二当家,以后在外请这么称呼他! 新成立镖局,也没有什么隆重仪式。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消息传出去就行。 官府备案? 县令早就跑了,县尉……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林二当家他们总觉得,这个“县尉”还不够身份呐。 配审核我吗? 反正现在事态有变,也没有朝廷官员来查,我说我们是正规的,那就是正规的! 城内观望着的各方头领们,只觉得脑门突突的,眼前一愣又一愣,头疼得很。 你们芦花巷是有什么毛病吗? 第一天械斗平叛! 第二天墓前火祭! 第三天你说你们亮旗开业?! 亮什么旗? 开什么业? 什么镖局? 这些都是什么啊? 你们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样?! ------------ 第四十七章 夹带私货 邪疫乱世,幸存者十不足一,人数大减。 芦花巷的那两三百人放在以往都不可忽视,如今更是得放大五倍、十倍去看待! 那天芦花巷众人的阵势,在县城里面扬了名,立了威。 现在,这白芦县城里面只要稍微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芦花巷?谁不知道那里做主的林二当家? 街头巷尾还有人在那而大声宣讲,就是把消息往住户们耳朵里面塞! 就算这几天一直躲在家里面的人,还能堵住自己耳朵不成? 城中不少零散的县民,以前不愿意加入那些大小势力,担心自己被卖了,家人无依靠。现在发现这个虎威镖局好像有些厉害,情绪一激动,就往芦花巷那边跑。 不少势力头领气得牙痒。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芦花巷那边卧虎藏龙? 县衙里面,张县尉阴沉着脸。 “那个什么虎头镖局……” “老爷,是虎威镖局。”旁边的下属小声提醒。 “那个什么镖局的林老二,现在在做什么?” 张县尉不管什么虎头虎威的,他现在只关心接下来芦花巷那帮人的动向! 下属回道:“已经派人盯着那边,按理说,那林二应当来县衙有所表示。” 总不至于,芦花巷要跟县衙的人干起来吧? 他们正猜着呢,林二当家还真过来了。 县城里的几位实权人物都在这里,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等里面的人再次出来的时候,气氛已经缓和许多了,连张县尉脸上都带了笑意。 外面一直观望着,猜测芦花巷是不是要翻天的人,更疑惑了。 不过,疑惑并没有存留多久。 很快,消息传开。 芦花巷林二他们即将北上创办分号,今日起接受雇佣,想要北上的人可以过来下单,若是谈妥了,到时候一起北上。 至于究竟去哪里,并没有透露,只说南地的世家大族们北迁那么多,能选择的地方肯定也多。 起先,林二当家预计要调三十来个镖师出发,但大嫂说也要带孩子北上,又增加护卫,一下子扩充到五十多人。 而随着雇佣订单不断增加,县城里更多青壮加入他们虎威镖局当镖师,预计保镖队伍又扩增到八十人。 有温故的提醒,他们在接受雇佣的时候做了挑选。 那些事多的,容易拖后腿的,他们不接。这类人想要北上就等下一批南地北迁的大队伍。别跟着我们这种小镖局了,咱们伺候不了! 白芦县城里,在芦花巷设了虎威镖局的总部,挂了牌匾的。 留在总部的人更多,林二当家告诉留守老家的人接下来该如何办事。 大客户留给张县尉等人。他们虎威镖局主要盯那些中小型的北上队伍,护送过桥。中间一切事宜可以帮忙代办,只要酬劳到位,啥事都好商量。 张县尉现在对他们态度好了许多,虽因他们芦花巷起势太快,颇为防备,但现在知道虎威镖局的几位当家人都要北上,精锐大部分跟着出去,留在芦花巷的这些人虽然数量多,但威胁不大。 实权一把手还是张县尉,地位不动摇。 再就是,张县尉也有亲友想要北上。 每次有从南边过来的队伍北上,县城里就有人跟着离开。 城中那些大小势力,也有些人想北上,但又有顾忌,对陌生队伍不信任。 如今,芦花巷的那些人要北上开什么分号,总部这边也留了一批人。大家就达成了合作。 你们留在城中的人,我们会照顾。我们托你们护着北上的人,你们也一定照顾好! 比起其他南地的队伍,林二当家这些人确实知根知底。好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 甚至有人私底下商议着,这个什么镖局好像有点搞头,不如也照着办一个出来。 林二当家他们听到些风声,大骂:马的学人精! 不过我们更快一步,就要北上设立分号了!你们就继续在这小小的白芦县城里面斗吧! 安排了城中的工作,镖师们也在做启程准备。 林二当家和梁夫人商议着,特意给温故调了一辆马车,作为谢礼。 也有交好之意。 见到马车的小刘等人非常激动。 “我们有马车了?!” 对比起他们简陋的骡车驴车牛车,这辆马车简直豪华! 这以前应该是城里某个富户家里的马车,落到了芦花巷那帮人手里。现在拿出来示好。 “虎威镖局真舍得啊!”小刘感叹。 “镖局?镖局是什么?”队伍里有人错过了关键信息,疑惑道。 “这你都不知道?镖局就是……” 小刘过去给他“科普”什么是镖局。 队伍中其他人一看,竟然连小刘这个村户人都知道,那肯定以前就是存在的! “哦哦!原来如此,我们小地方来的,以前没听说过。” 青一道长很多时候怀疑,是不是自己游历经验不够,竟比不上这狗书生。 狗书生究竟是胡扯,还是真游学见闻? 到了约好的出发时间,虎威镖局那边有人来接应。 还带来一头驴,这是温故跟镖局租的。 他们队伍中有辆双轮木板车,这几天改了一下,可以直接栓驴拉车。 这样一来,温故他们原本的队伍中,就有一辆马车,一辆牛车,一辆骡车和两辆驴车。 在寻常人眼中,这已经相当厉害了。 直至他们见到镖局的队伍。 那一溜的马车,让人看得眼睛发直。 那些马车有的载人,有的载货。 镖局载货的四辆马车上有灵活安装的卡槽,根据货箱的不同大小,安装不同的卡口,这样一来,拎箱子的时候就不会轻易碰撞滑落,也方便绑绳。 载人的马车有两辆,其中一辆是梁夫人所用。一辆是镖师们轮换歇息的。 另有骡车和驴车,但不属于镖局,那是其他雇主的。 除此之外,放眼望去,还有骑着马的身份较高的镖师,以林二当家为首。 马匹有限,分给队伍里那些战力担当,护卫大家安全。 这样的阵容,让人不禁怀疑虎威镖局是不是把芦花巷的马都调出来了? 真相大差不离。 他们精锐大部分都出来了,老家这边若是留太多贵重装备,未必能保得住,倒不如他们一起带走。 芦花巷的林二当家,出了城,就是虎威镖局的林镖头了。 温故的视线,在林镖头拿着的那把马槊上稍稍停留,然后带着队员汇入其中。 浮桥的守卫们站在两侧,让出走道。 今儿城里离开的人多了些,但他们并不担心。 时常有零散的难民逃难过来,会选择留在白芦县城,秋冬季节正是增员的时候。所以总的来说,县城里面人员数量波动不大,缺少的数量很快会被填充,苦力活儿总会有人去干。 早就打过招呼,算是自己人,过桥时,守卫们只象征性地收了点东西。 这边由镖局打点的,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只是,在这个队伍过桥的时候,浮桥守卫们看到了几个非常陌生的身影。 这些也是咱们城里的? 想卡住问一问:你们虎威镖局是不是夹带私货? 但瞥见虎威镖局那几个高大威猛的镖师,还是忍住了。 内心自我安慰:县城里的人他们也不都脸熟,那些有点身份背景的,平时不用出去干活,一直躲家里,他们这些守卫不认识也说得过去。 瞧那些镖师,一个个理直气壮的,半点不心虚的样子。 唉算了算了,即便真带了私货,他们也只当不知。虎威镖局这帮人最近热血上头,眼瞅着都要离开了,还是别去招惹。 期间,温故原本队伍里的人,其实还是挺懵的。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想着怎么通过重重守卫从浮桥上走过去,或者少交些过桥费。 现在,不止桥能过了,竟然还多了一群护卫! 温书生真是个能耐人啊! 何大的跟班,他们现在更确信了,咱以后只要听令行事就够了,难题自有领头人解决。 走过浮桥,过了河,温故坐在马车里琢磨事。 现在人数增加了,战力提升,抗风险能力加强。后面遇到北迁的队伍,就可以正面地、大胆地去打听消息了。 若是运气好遇到驿使信差,或许还能给远在北地的姨母一家送个信。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手里有多少兵? 若是亲戚靠不住,就只能自己奋斗了。 不过还是希望姨父一家能给点力,最好等他过去了就能借力。 自葛村出来,一路走到这里,他还没有正面遇到过由南往北的队伍。 通信不便,远程的重要消息以及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需要受重用的信差去传递,而不是通过风险率极高的飞奴。 秋冬季节,正是南北信差活跃的时候。 不知道那些信差愿不愿意赚外快。 唉,等遇到再说。 镖局的队伍离白芦县城越来越远,之后就不用再遮掩了。 队伍中零散的雇主们这时候终于发现异样——林镖头找温故说话时的态度不一般! 在白芦县城里面扬名的林镖头,面对那个书生的时候,竟然颇为尊重! 看看温故那群人,再看看虎威镖局。 敢情你们在白芦县城里面搞那么多花样,背后是有高人指点! 这文弱书生究竟是什么人? ------------ 第四十八章 来投奔您了! 队伍扩大了,成分也复杂了,磨合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不过,这些都不是难事。 何大和于二他们以前就是县城街溜子,擅长搭话。 虽然大家不是同一个县城的,但现在处于同一个队伍中,出门在外也算自己人了,聊起来很快就熟络。 他们发现,镖师们保护的这些零散的白芦县雇主,其实有一些并不是自己想北上,而是他们家里让他们出来。 有条件的,家族成员多的,都会想要分担风险,让家族血脉延续。一部分留在老家,一部分北上寻找新的生路,而不是全都呆在一个地方。 万一出事,那就灭族了。 何大他们将这些说给温故听,话语里带着羡慕,又似乎还有点儿自卑。 “不愧是大户人家啊!” 多少人连柴都烧不起,但是这些大户人家还有条件给家族后代寻找各种出路,跟他们这些苦逼街溜子、泥腿子完全不一样。 温故目光扫过何大那群人脸上的神色,又看了眼附近的几个虎威镖局的镖师,说道: “其实你们祖上很可能也是大户人家。” 何大不信:“咋可能呢,我爷爷、太爷爷他们就是村里的,他们的日子比我还苦呢!” “但你们有姓。”温故说,“更久远的时代,村户人家可没有姓,也没有抗风险的能力,天灾人祸,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他们全部带走。能活下来的,大多数就是你们口中的‘大户人家’。” 何大等人:呃? 温故继续道:“树大分枝,或者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他们也给族人安排了不同的后路。再接着,就看各人的运气和本事了,有人发达,有人落魄。” 何大傻了似的:“所以……我祖上阔过?” 相比起何大的不自信,于二就要肯定多了:“我家祖上出过将军!” 小时候只是听老一辈说过类似的话,但不怎么信。现在听温故这解释,好特么有道理啊!我祖上一定出过将军! 而何大心情复杂,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想法就多了,思绪不断往上飘。 说不定几百年前我祖上就是大官呢? 我本来有机会成为富家公子的! 唉,可惜有人不争气啊! 果然,振兴家族还是得靠我和我弟! 何大去找小弟聊一聊“我那迷人的老祖宗”,于二则和于铁匠共同回忆自家祖上究竟出过几个将军。 偷听到这边谈话的几名镖师,也去找其他人聊一聊“我祖上说不定也当过将军”,咱这强壮的体格,一般人可长不出来,肯定是我那强大的老祖宗传下来的! 青一道长冷眼瞧了会儿,问温故:“挺能扯啊,你不担心把他们说得心高气傲?” 温故回道:“有点儿心气,总比麻木不仁自轻自贱的好。如今这世道太压抑,没点儿心气熬不下去。” 不仅要活着,还要有拼劲! 接受新设定的何大他们,再去找人聊天的时候,腰杆都直了。 跟镖局雇主们搭话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的讲:我祖上也阔过! 自己的身份抬起来,就不觉得低人一等了。 我祖上也阔过,说不定比你们还阔呢! 温故看着队伍低迷的气氛又高昂起来,满意地点点头。 队伍北上路线,是温故找镖局的人收集信息汇总之后,才定下来的。 虽然人数增加,但赶路的速度并没有放慢。 离开白芦县又走了四天,若是放在疆域地图上,他们已经从南到了北,初步踏入北地。 温故在记录地图的笔记本上标注信息。 比如南方的那些大户们,主要去到北地哪几个州。 信息未必准确。 “还是要逮个队伍细细打听。” 温故合上笔记本,视线穿过马车的窗口。 遮挡光线的布帘卷起,往外看,能看到平坦的地势,和远处的天空。 看着天空的云层,温故问一旁的道长:“会看天象吗?我总感觉不太对劲。” 青一道长面无表情:“尚待观察。” 语气平淡,只是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严肃。 温故让周县尉通知大家,中午的休息时间减少,加快赶路。 越往北,遇到北迁队伍的几率越大,这几天他们确实见到过一些别的队伍,但离着距离,双方都有防备,没有去交流。 还看到过一支十来人的快骑匆匆而过。 温故猜测这些人可能就是传送重要消息的信差。 这日,他们中途歇息,遇到了南边来的某个大商行的队伍。 如今的世态之下,这些大商队其实跟镖局差不多。他们会把一个地方的货物运到另一个地方去,有的是物资,有的是帮忙携带信件,还有的护送人。 这支商队或许三者皆有。 虽然世态危急,但,是否出动,在于能得到多大利益。 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心,他们就敢冒险! 护卫们的装备不一,有穿轻甲的,有穿皮甲的,还有的穿着极具地方特色的藤甲。总人数也有百人左右。 领头的人,视线在这边镖局众人身上扫过,看了看林镖头手中握着的那把马槊,随后又在周县尉身上稍作停留。 武器类型材质,身材仪态气质,能让他在第一眼的时候做身份判断,琢磨着这支队伍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食物、药材、装备都紧缺的世道,在外遇见带着大量物资的人,有想法是肯定的。 双方都有同样心思,都仔细打量对面,得出一个结论—— 不好惹,干不了。 如果爆发冲突,肯定是两败俱伤 思量清楚之后,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很快转为了互不干扰的防备。 在商队首领把这支队伍的背景归为武官的时候,对面队伍靠前的一辆马车,走下来一个书生,表示想要与他闲谈片刻。 温故在周县尉和铁头的保护之下,那边也带了两名护卫,走到中间。 商队首领打量着温故。 他可不会因为温故这身并不华贵的粗布衣裳就轻视,更不会因对方温和的面色而认为这是个好人! 警惕之中,温故先礼貌寒暄,又拿出了一包盐——粗盐里面掺了些细盐,档次高了些。太劣质了商队也瞧不上。 温故倒不是图对方的人,他现在急着摸清北方的地形和局势,获取更多信息。 别看这商队是从南边过来的,距离隔得远,但消息或许比温故他们要灵通得多! 瞧着还都是老手,对北地可能会更了解。 商队首领没拒绝。 既然双方战力相当,打不起来,成不了敌人多交个朋友也好。盐倒是其次,能在乱世跑商,都是有足够家底的,他们不至于看重这点东西。但也确实增加了些许好感。 商队首领跟温故说了说这里的地形,有哪些县城。他们以前跑商走过这边的路线,至于更多的,就不会说了。 队伍的行走路线,大家的身份背景,都是不会透露给外人的,以防被坑。 不过快结束谈话的时候,那首领看着镖局那帮镖师,似是随意问温故:“你们这是要去投靠哪一阀?” “阀?” 温故念着这个字,眸光闪动。 世族门阀的阀? 朝对方行了一礼,又让周县尉递上一包盐,温故面上带着困惑:“此前居所偏僻……敢问这北地有几阀?” 商队首领接了盐,但继续聊天的兴致淡了。 嗤,小地方来的! 他随口道:“北地六大阀,董赵祁任杜姜,你们这是要去投奔谁?” “此行想要前往歆[xīn]州,投奔亲戚。”温故说。 “哦,歆州啊,挺远的,赵阀的地盘。”商队首领道。 镖局的队伍,马车里面,梁夫人看着那边。 离着一段距离,那边的声音也不大,他们在这里听得模糊。 一位负责跑腿传消息的镖师过来,把那边的谈话转述。 梁夫人面露惊容。 马车里另一名年轻妇人,是林镖头之妻,她问道: “大嫂,这话有什么问题?” 守在外面的林镖头这时候也靠近马车。 他们因出身限制,确实缺乏一些敏感性,但这些年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知道,刚才那些话里面,确实有非常重要信息! 他也低声问:“大嫂?” “门阀啊……” 梁夫人收着声音,但能让马车旁边的林镖头和几位护卫听清。 她给镖局的众人解释。 很久以前,世族门阀是可以抗衡皇权的! 后来,朝代更迭,随着兵权收拢,科举取士,皇权加强,世家门阀早就衰落。 但是! 如今邪疫肆虐,皇都沦陷,朝政崩散,科举停止…… 听那商队首领的意思,门阀再起了! 当王朝无法集权,地方必定会分权。 这样的乱世,如今能被南方大户们称为“阀”,就代表着—— 那些地方重要的军事指挥权已经与皇室没多少关系了。 在其门阀势力范围内,这个家族姓氏之人,生来就有特殊的政治权利! 虽说未必会回到数百年前的那般势态,但,这种垄断性的特权,也代表着这些家族无法遮掩的野心! 林镖头他们懂了。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土皇帝! 那边,听到商队首领的回答后,温故抬起头时面露惊喜: “我家的亲戚也姓赵!” 何大他们,还有镖局的镖师和雇主们,都看过来。 然而那商人扯了扯脸皮,哼的一声:“真巧,我也姓赵。” 一看就是想攀关系的,姓赵的多得去了!轮得到你家吗?! 温故说:“都在那一片地方,往上数,说不定几百年前是一家呢!” 商人本要嘲讽:谁跟你是一家,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但转而一想,也是,关乎生存,别说往脸上贴金,贴铜装金都要贴! 真要有那样的亲戚,只要攀得上就去攀!那是能救命的! 那商队首领赞同地点头,然后带队离开。不是往赵阀的方向,他们商行的东家有更好选择。 温故看着商队远去。 可惜这位并不知道赵阀的首脑叫什么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亲爱的姨父。 想着刚才打听到的消息,温故忍不住吸了吸气。 特么的这群封建时代的精英真强啊! 遮都不遮了! 也对,如今这个世道,遮遮掩掩干啥呢? 为了生存,也为了野心,当然是摆明兵马抢夺生机! 虽然一时解决不了邪疫的难题,但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世家果然底蕴深厚,最先露出了獠牙和利爪,抵御邪物的同时,又为家族谋求更长远的发展。 兵贵神速! 这种时候极其适用! 论底蕴,论应对危机的能力,皇室都未必比得上某些世家。 当遇到生存威胁和巨大机遇的时候,有底蕴的世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可不能小看世家豪族在极端环境下,迅速串联大小势力的能力! 行事果决,应对得当,才能在保全自身的同时,发展势力,实现权利垄断! 动乱的最初,其他地方还没有任何异常的时候,消息灵通的他们,可能就已经行动起来了。 受邪疫影响稍晚的区域,经历了一年的乱世,但是这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或许已经有了近两年的发展! 时间远胜金钱! 近两年时间,足够他们发展成什么样? 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邪疫乱世,对于这些底蕴深厚的人是有利的,足够筛掉各方冒头的杂鱼。 别的地方十不存一,但如果守着一片地界,保住那里的人,不说存活一半,存活十之三四,那就是多出数以万计的人力! 只要在最初的这一两年里做好防御,保住更多有生力量,就已经走在前列。 在某些人守着个县城沾沾自喜的时候,各方巨头已经吸纳不断往北输送而来的新鲜血液,朝霸主地位发展,成为南地大户们口中的“阀”! 温故这一路坑蒙拐……咳,收拢人才,每个地方抠一点人出来,容易吗?! 到现在也才百人级别。 而在北地,面对已经发展近两年,汇集南北大户,拢集生存资源的北方世族豪强,他得耗费多少心力去抢占生存空间? 想着记忆中他爹夸赞姨夫的那些话。 温故心中祈祷: 姨父啊,你们如果还活着,最好已经抓住了这一两年的黄金时间! 以及,赵阀的赵,是不是您那个赵? 如真是,您那温文尔雅、博学多才、风度翩翩、清正脱俗的外甥儿,来投奔您了! ------------ 第四十九章 这天气有病 商队透露的信息量太大,够队伍中的人员消化很久。 而自从知道温故的姨父在北地六大阀之一的赵阀,还姓赵,镖局的镖师和雇主们对温故更客气了。 虽说温故的姨父未必与赵阀的“赵”有关系,但,万一呢?就算不是直系,只要沾上些关系,就能让他们在陌生的北地过得比别人好! 继续北行。 温故看着笔记本上粗略整理出来的地图。 从这边经过的队伍,大致方位上,是前往董,赵,任三阀的。也就是说,有很大几率遇到同样前往赵阀的人。 路途又遇到几波人,可惜的是,都不是前往赵阀。 不过温故还是拿出物资,与人打听消息。 不一定都是打听赵阀的信息,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所处区域的地形地势,城镇分布情况。掌握更多消息,才有更大的生存几率。 百人级的队伍,拥有一定武力值,打探消息起来不容易被敷衍,真实度也较高。 温故也从这些北上的队伍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六大阀的事。 “阀”的称呼其实也就是今年的事。 起初是南地一些家族对那六家的称呼改变,之后随着相互通信,就成了默认的称呼了,这意味着实力和身份的认可! 北地那六个家族也认领了这种称呼。 今年秋末到明年春出的北迁继续,六大阀无疑会继续增强实力。 林镖头格外关注了那些北上的商队。 温故跟他说过,如今的大形势之下,那些商队做的事跟他们镖局差不多。 商队跑一趟换来的利益,就能让他们在北地立足,有了庇护,背后的东家或许还能捞个官位。 跨越阶级了啊! 实在让林镖头他们很眼热。 果然富贵险中求啊! 在其他人畅想未来的时候,温故却轻松不起来。 感受着空气的丝丝暖意,他看着天空中的云层。 “天气不对啊。” 眼瞅着要入冬了,本该一天天降温,但这两天却有种回暖的迹象。 就怕这一波暖气流太强盛,继续北推。那麻烦就大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冷空气南下的强度在降低,与此同时,强势的暖空气却趁机扩张,往北推进。 偏僻的小山村里,毫无人声的一栋栋茅屋内,许久无人打理的屋顶漏着风。 带着暖意的风,从外面吹入。 原本蜷缩在角落的暗沉身影,被暖风唤醒,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球怪异转动,又像昆虫一样舒展四肢。 仿佛风干的皮肉,随着气温的提升,多了些韧性,也让它们的行动更加灵活。 此起彼伏的低沉咕哝,从一个个茅屋里响起,随后,布满紫褐色斑纹的身影,接二连三走出来。 饥饿催促它们去寻找食物。 更多的食物! …… 小刘一箭将不远处的邪物射杀。 镖局的两名镖师护着个雇主跑回来,那雇主原本只是想去方便一下,差点被怪物袭击,好有两名镖师保护,捡回一条命。 “之前没这么多怪物的!”那雇主喘着气,惊魂未定。 “天气突然转暖,那些怪物又活跃起来了。”一名镖师说。 另一人也安慰道:“眼瞅着就要冬天,北地的冬天可冷了,这群怪物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可是我差点没机会蹦踏!”那雇主哆哆嗦嗦回到队伍中。 他还得被隔离观察。 嘴上正叭叭地骂着那些怪物,突然听到些马蹄声,又赶紧闭嘴,找保护。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有一条稍微平坦些的路,还不宽,队伍正堵在路中间。 由远处而来的人骑着马,见状放缓速度,在不远处停下。 温故观察他们。只有十来人,可能是信差,也可能有别的任务。 何大看着那些人的马,还有驮着的一个个袋子,凑过来给温故献策:“可以干!” 温故心说:干你个头啊! “我不是那种人!” 顿了顿,温故又对何大说:“你信不信把他们外袍扒开,里面全穿的铠甲!” 何大:“……” 又安分蹲回来。 战斗力有差距,真拼起来要付出大代价的。 镖局这边也是同样的心态。虽然眼馋马和铠甲还有物资,但这或许就是哪个大势力养的精锐骑兵,必定有重要任务。 除非丝毫不留痕迹,做得隐蔽做得绝,否则,后患无穷。他们这小镖局惹不起。 那边的骑兵也在防备。 这时候温故出来缓和气氛,表示自己和一众亲友要北上投奔亲戚,去歆州。 “不知几位是否顺路?” 那边领头的人正想拒绝,就听温故继续说道: “若是几位也前往歆州,可否帮忙捎带一封信?地址是……” 观察着那几个骑兵的反应,温故说了个地址,是歆州某个县城的一间熏香铺子。 对面没有出声。没拒绝,也没答应。 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 另几位一直警惕望着别处的骑兵,也朝温故这边看了眼。 温故露出友善的微笑。心里又高兴了三分。 “若几位能帮忙捎信,必有酬谢!” 骑兵小队领头的人,仔细打量着温故,终于出声道:“信呢?” “多谢!我这就去写,很快的!” 温故让大家让出些空间,能让那边的骑兵看到他确实回到马车取纸写信。 看起来是没什么,但旁边负责裁纸的程知,背对着骑兵,小声将那几位骑兵的反应告诉温故。 原本温故只是试探,先做个样子,现在看来,还真试探出重要信息。 简要写完信,他拿出了家里留的信物,在纸上照着实物画图。 用信封装好,封皮上写了收信地址和收信人,没写全名,只写了姨父和姨母的姓氏。 封皮同样画了个信物的图。 温故把信给骑兵小队头领的时候,还特意出示了信物实物,对照着封皮上的图画,证明并没有作假。 而作为捎带信件的报酬,温故另从道长那里撬了五颗丹药,一个添了盐糖二次加工过的粮粉包。 可以说是下了重本了! 既然有可能是自己人,温故希望这个骑兵小队,能有尽量多的人活到歆州,把信完整地带过去! 每次吃粮咽药的时候都记得还有这么一封信。可千万别忘了! 骑兵队的人,在看到信件封皮上的图画和文字之后,态度确实好了不少,眼中的疏离感都少了几分。只是他们并没有透露更多信息。 “我们会尽力把信带到。”对方说。 “多谢!”温故很有书卷气地朝对方行了一礼。 让队伍把路让开一条窄道。 骑兵小队有人又打量了温故几眼,似乎在想:这书生,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小队头领倒是神色依旧,他看了看天色,突然出声提醒道: “天气有转暖,多加留意!若是连续多日回暖,警惕邪物集群!” 说完拱手告辞,策马离去。 温故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对已故的温父说一句:爹,您信息滞后了,我那姨父的本事或许真不小! 其实也不怪温父,这年头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多少人离家之后数十年无音讯。 嫁去北方的姨母和“温故”的亲娘,相隔太远,二十年前在北地那边条件有限,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或者有纪念意义的事,才会有通信往来。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姨母姨父那边的条件好很多了,通信才渐渐多起来。 即便如此,一年到头,可能也就那一两封信,能说的也有限。 温故只是短暂想了想姨母姨父那边的事,就将思绪都放到眼前面对的难题。 天气确实变了。 且还在往他们并不期待的方向变化。 队伍人数多了,抗风险能力更强,但我说的可不是抗这种风险啊!! 队伍里的周县尉和林镖头他们,还想着再问问温故他那位姓赵的姨父的事情,但温故转回身时,面上格外严肃。 “诸位,最大的危机来了!” 他召集队伍中的几位重要成员,紧急开会。连一直待在马车里的梁夫人,也被请了出来。 铺开一张纸,温故在上面快速画出一张简陋的地图,标了己方位置,还有周边的县城。 收集地图信息的好处这时候凸显出来了,遇到危机遇到变故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去做选择。 “气温又有回升,这可不是好事。” 这两天邪物更加活跃,大家都能感受到。 但刚才那个骑兵头领给温故透露的信息,让温故非常重视。 他问道长:“这样的气温回升,大概会持续几天?如果只是一两天,然后气温快速降下来,那就无事。但如果一连持续三五天,就麻烦了!” 青一道长现在也没心思抬杠,直说道:“这一次天变不会太短。” 谁能想到,眼瞅就要入冬,天气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见其他人并未意识到势态严重,温故结合刚才骑兵头领的话,以及打探到的各方信息,汇总之后分析给大家听。 大致就是:经过了冷暖转变的那些邪物,这次转暖的时间一长,可能会集群! 林镖头他们以前在白芦县城里,也听南边经过的人提起过。 “听说许许多多怪物聚集到一起,攻击所经过的地方,南边好多城镇就这么毁了!” 只是传言很多,说法不一,还有的县民觉得他们在造谣。 用文人的话说,危言耸听! 白芦县城也遭过小规模邪物攻击,但并不像南边那些人说的那么夸张。 温故看向青一道长:“道长觉得呢?” 道长游历也是从南往北,对南边的情况知道些。 青一道长绷着脸,没半点说笑的意思:“确实存在!”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没真正见过,很难理解温故所说的情势危急。 “那些怪物不是更应该去攻击活人很多的县城?”何大问。 温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们:“你们都见过蝗虫吧?知道蝗灾吧?” 原本没想要动脑子的小刘,惊恐看过来。 蝗虫当然知道! 心中顿时生起了不好的代入感。 何大他们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温故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前段时间气温降低,邪物们衰弱,多是躲在一个地方,减少捕食。 “但突然转暖之后,饥饿的刺激,它们有几率会为了获取更多食物而集群。我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发生,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林镖头他们想到,如果南边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要面对怎样可怕的情形! “我们未必……未必会遇到……”他磕磕巴巴说道。 温故在摊开的那张纸上,以各个失陷县城为中心,周围画满黑点。 “黑点代表邪物。这还只是县城,每个县城附近还有村镇,我只是做一个预估。” 随着温故画的黑点越来越多,在场众人眼中的惊恐之色也越来越浓。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几乎被包围了。不管那些怪物往哪边集群,他们都很有可能遇到! 若是人人都有马,或许可以在那些怪物集群之前,快速冲出这个包围圈,但现实很残酷。 众人目光呆呆看着图纸,又突然爆发惊喜。 不,还有一个方向,那边有大片空白! 周县尉抬手指向西北角的城:“那边……” “金乌城,任阀镇邪三大雄城之一。” 这是温故最近获得的信息。 “那我们往任阀跑吧!先避开这一波,再去赵阀!”林镖头说。 温故摇摇头:“恐怕避不了。” “我游学的时候,曾见过有人做集群的试验。野外的动物,若是发生高密度集群,会表现出同向性。” 温故看向摊开的图纸,抬起笔,声音不大,却如重锤敲击: “集群之后,它们最有可能,会选择最近的、食物最多的地方,然后,冲过去!” 炭笔的黑色线条,从数个黑点密集的地方起笔,朝着金乌城,画出一个箭头。 而温故他们现在,正处于中间一段。 往前走,往后退,都会遇到跑出来的众多邪物。 “这……隔这么远,那些邪物能闻到金乌城的人味?”周县尉不愿相信。 温故说:“单个的,少数的邪物,或许没这能力,但集群之后,它们的身体会再次发生变化。就好比……集群的蝗虫是有毒的。那些邪物会疯成什么样,我也不确定。” 何大他们的心态要崩了。 “老天怎么这样?这是把人骗出来杀啊!” 入秋之后,多少北迁队伍出发,但谁都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遭。 天意难测! 何大忍不住打哆嗦。 “那……那怎么办?我们往哪边逃?” 他尝试着转动脑筋,没转动。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只能眼巴巴看着温故。 “温头儿,你说咋办啊?” 温故差点被这声“温头儿”打断思路。 他拿起笔,朝图纸上的西北角那座城,画了个箭头。 “金乌城!” 其他人又是一呆。 “但是,你刚才说那些怪物集群最可能的也是奔着那边过去!” “对。但是,任阀能成为北方六大势力之一,肯定是有实力的!在今日之前,在草木丰茂的季节里,他们肯定也遭受过类似的冲击,但仍然存在!” 温故声音带着安抚,让大家冷静思考。 “现在虽然升温,但秋冬季节的集群攻击,肯定比不上春夏之时。既然最激烈的时候,金乌城都能扛住,那现在应当也能扛住!” 温故拿着炭笔,在图纸上那片黑点密度最小的区域,画了个不规则的圈。 “通往金乌城的方向,一定经常有人走。路途的怪物,肯定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往那边过去,遭受的阻挡也少,能赶在邪物集群攻来之前,进入城中躲灾!” 众人顺着温故的话,看向西北角。 金乌城。 六大阀任氏势力范围,最靠近南部的第一张盾,也是极为重要的防卫关卡。 它会吸纳由南往北的队伍,也是任阀给南地世族大户们秀肌肉展示实力的一张王牌! 两年的经营,依旧安然伫立在那里,说明确实足够强大! 从自家队伍整体来看,往那边逃是他们最优选择。 温故说完自己的分析之后,在场众人陆续点头同意。 那些未必会发生,但…… 做最坏的打算,朝最能活命的方向赶路! “看顾队伍中老弱妇孺的身体状况,然后加速,逃命吧!” ------------ 第五十章 安全区 北地六大阀之一的任阀,南边大户们对其是什么评价? 温故在路途打探的消息,各有不同,但也有相同的评价——富得流油。 靠近任阀的地盘,温故还没能感受到北地大阀的气质,先感受到了北上队伍逃命的恐慌。 那些队伍跟温故他们可不一样,人家都是有经验的,天气一变,就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对这片地界也了解,知道最优选择。 因此,看着越来越频繁遇到的北上队伍,看着那些队伍都是一副逃命的姿态,原本对所做选择忐忑不安的人,终于坚定下来。 继续往前,沿路过去,官道被拓宽过。 道路两侧没有遮挡视线的树木,都被砍伐了。 还有一个个垒起来的…… “那个跟小山丘似的是什么?一团黑。”队伍中有人问。 “京观!”周县尉惊叹道。 就是聚集敌方尸首垒成的高冢。 他看着那边,眼神复杂。 邪物的尸体堆积起来,烧过之后留下的大片黑,里面也有骨头、石块、木材,以及其他各种各样未能完全燃烧的残留物,堆积起来如一个个黑色小山丘。 任阀这是杀了多少邪物,才能垒成这么多的高冢? 是的,这样的高冢不止一座,隔一段路就能看到! 每个初到这里的人,见到这些都会心颤,为之震撼! 同时也会生出“任阀真强”的感慨。 还没看到金乌城,却已经见识到了北地六大阀之任阀的风姿! 这些是实力的展现,同时,也以此来威慑邪物。 所以,平日很少会有邪物靠近这里。 沿路视野开阔,除了这些高冢,入眼所见还有大片焦土,时不时传来难闻的有些刺鼻的气味,像是烧焦了什么,又似乎掺杂了其他。 大多数人对此陌生,但温故却闻着熟悉。 任阀果然是,富得流油啊! 继续往前走,又看到了一座座高塔。 隔段距离就有一座木材搭建起来的,高高的哨塔。 看上去建得比较潦草,建起来不久。但是,细看之下,似乎还有些别的讲究。 上面的兵卒盯着下方经过的队伍,目光有贪婪,有漠然,时不时三两人凑一起,对着路过车马指指点点,尤其是车上的物资。 他们不会出手抢夺,因为不需要,每一支经过的队伍,想要进入金乌城,就得先交出一部分东西当入城费。 特殊时期,比如现在的逃命时期,入城费格外重。 收到的入城费,他们这些看守哨塔的也能分到。 哨塔下方,道路走过的人,观察着四周,脚上也不敢放慢。 温故他们前面,后方,都有别的北上队伍。现在各方汇集过来的车队,都是在逃命啊! 一些交叉路口发生碰撞,吵闹起来。 哨塔上的兵卒只像是看热闹,就算那些人堵死在这里,他们也照样旁观。 温故观察着这些哨塔上的兵卒,视线在塔下方地面停留。 这些哨塔,也是任阀防守阵容的一环,看似潦草,但,肯定有大用的! 又有骑兵从专用驰道飞速而过,应该是去传急信的。 他们前方的队伍,再次加快了速度。 温故也让大家跟上。 前面那些都是有经验的逃生老手,跟着加速肯定没错。 如今,邪物集群很有可能正在发生,也正在快速靠近。而附近这几个州,不管哪支队伍处于其中,也不管原本想去哪里,面对正在集群的邪物,都只有一条生路! 通往金乌城的这片“空白”地带,就是安全区域,只是如今,随着邪物集群靠近,这片安全区域会快速收缩。 谁能在“安全区域”彻底关闭之前,到达金乌城避难,谁就能活下来! 加速朝着目的地逃生,已经能看到布防的军队,还有……拒马鹿砦? 布设的那些,近一人高的,削尖的竹、木、兽骨等等,放眼望去全都是! 就像一只只巨大的刺猬平摊在那里,尖刺朝外。 队伍里其他人也在惊叹任阀厉害,底蕴深厚。 紧跟在温故身边的铁头,只想到了一件事:“他们一定不缺柴火!” 温故收回目光,笑了笑:“你说得对。” 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成为北方六大阀之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前方出现了一道城墙。 逐步走近,众人也由平视变成了仰视。 镖局的众人,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仰望这道城墙。 原以为白芦县城的城墙就够好了,现在跟眼前金乌城的放一起比较,会显得格外矮小! 那简直就是“破屋茅蓬”跟“青砖大瓦豪门大户”的对比! 金乌城,原本叫金武城,世道乱起来之后,任氏家族掌管这里,改名为金乌城。 城原本没有这么大,是后来往外圈地,又加建了更高更厚的这面城墙。 沿着城墙建有敌台,只是相比起寻常城墙,这些敌台要更往外凸。 瞧不见城墙上的布置,单看城墙,许多地方看得出来经历过多次灼烧,各种物质残留,气味交杂,灼烧过后一片片深浅不易的痕迹。 建造看上去粗糙,但实用。 像一头露出尖牙的斑斓巨兽蛰伏在此。 没有美感,但有安全感。 温故仰望这道战痕累累的城墙,心中惊叹。 在短短时间里建起这样的防守阵势,必定耗费无数人力。 不计成本,不计损耗!硬堆起来的! 城门那里,在外侧建有一个瓮城。过来的人从瓮城进入。 放着好几个火盆燃烧释放着烟气,有人被呛得咳嗽了,就要被守卫们重点盯上。 瓮城开设不同的入口。 零散的小团伙和游民,从瓮城的一侧城门入口。 有不少逃难的小团伙进城,城门守卫也会检查皮肤指甲颜色和人的状态。一般看着没有什么危险,交了入城费就放进城。 交不起入城费,又想进城的,就去做苦力换取留下的资格。 大队伍,则走另一侧的门。 温故他们这样百人级别的队伍,归属于大队伍那边。 也得老老实实排队,挨个交入城费。 粮食盐铁,其他各种物资,还有用马匹去抵入城费用的。 温故跟周县尉交代几句,让大家少说话,戴好布巾,尽快进城。 林镖头早就准备好的几袋粮食堆在独轮车上推过去。 “这些就够了?” 虽然很心疼这些粮食,交出去之后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过得紧缺,但放在这种关键时候,真未必够。 他们那白芦县小县城,入城费扣得多,金乌城这样的巨头,还是现在逃命的关键时间,收费不可能少! “周县尉说事态紧急,他们替咱多分担一些,别的,等这次危机过去之后再谈。” 过来传话的虽然是周县尉,但他们都知道,做主的还是温故。 姓温的书生果然顾全大局啊! 排队入城的大队伍不多,很快轮到温故一行人。 周县尉和林镖头,带着两名镖师走在前面。 那两名镖师推着装了食物的独轮车,来到城门守卫那里接受检查。 守卫头目也等在那里。 瓮城另一侧的游民小户不需要他去盯梢,大户这边才有好东西! 在那两名镖师推着独轮车过来时,那守卫头目只是略略扫了眼,就将注意力放在周山抱着的那个陶瓷罐子上。 很多时候,东西贵不贵重,不在于大小。 这金乌城里,有身份的人多得去了,贵人们不愁吃喝,但依旧讲究生活品质。 区区几袋米粮,可拿不到贵人们眼前。 而品级高的东西,是可以用来换取更多好处的! 守卫头目走过去,周山将盖子打开,露出里面细腻纯净的白色颗粒。 即便守在城门口见多了好货,守卫头目此时也不禁睁大眼睛,又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周山。 周山淡定地朝瓷罐那边侧头,表示可以放心大胆去检查。 守卫头目取出一个长柄的金属勺,在旁边的火把上烧了烧,拨开罐子里上层的颗粒,从下方取了一点点,拿到眼前细细观察,又舔着尝了尝,神态立马变了。 视线再次扫过林镖头手上的马槊,看看面前的周山,余光扫过队伍里的人马。 守卫头目心里猜测,这又是南边过来的哪个大户? 旁边另几名检查米粮的守卫已经完毕,那头目的视线在瓷罐里纯洁细腻的盐粒流连片刻,抬手挥了挥,示意队伍可以进城了。 盐罐子留下,粮食连带独轮车也一并留下。 周县尉让林镖头带着队伍进城,他则朝那名守卫头目凑近,又塞过去一个纸包,低声说了几句。 那头目面上不显,快速把纸包收起,又打了个手势,招来个人。 这人会带着周山他们进城,去安稳些的,歇脚的地方。 金乌城很大,只是相比起外面高大坚实的城墙,城内显得较为破败。 许多平民只简单用破布拼接,搭建起来低矮的窝棚。 引路的人在离开城门之后,又收了周山给的额外酬金,也愿意多介绍这里的情况。 城里人力有限,时间紧迫,人力和物资优先用于防守建设,有余力了才会渐渐在城内补充设施。 金乌城分为内城区和外城区。 内城区是原本的县城,大户、贵族们都在内城,居住条件和各种消费也都远远高于外城。 外城区现在比较混乱,新加入的难民,若是没有足够财力物力,只能居住在杂乱的窝棚。 两道城墙,划分了不同圈层。 温故看着外面那些无规律分布的窝棚。 确实乱,除了几条主干道不让停留,其他空地上,基本都能见到明显的生活痕迹。 缩在窝棚里的人,听到动静看向这边,麻木的眼神稍微动了动,似乎在羡慕,但很快又恢复空洞。 有三五成群的混子,说笑着从一个个窝棚之间经过,踩着人也不管,还大声嘲笑几句,然后继续议论过几天去买酒,城里的酒太贵了,一口都难得。 温故发现,不管是城中守卫,还是这些窝棚贫民,以及那些跑过去的小混混,很多人脸上有烧伤。 经过几个路段,在靠近内城的一个路口绕了个弯。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还真不知道该往哪走。 引路人拿了个木牌,指给他们一个院落。 “你们就歇在这个院子,够你们住的。” 确实只是一个院子,里面搭建的几个漏风的屋棚,也就比之前见到的那些难民们住得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没有水井,想喝水得去买。 同理,柴也一样。 “这里真的会安全吗?”有人问。 “不能说绝对安全,但比外面肯定安全许多的。”林镖头回道。 帐篷里住的那些人,有些已经在城里住很久了,看着城里变动,他们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少人面上都带了惊恐的表情,但并不绝望。 温故稍作歇息,想着刚才从引路人口中得到的消息。 “不管如何,咱们总算是进入城中了,总比在外面要安全。” 队员们脸上也难得露出笑意。 一路绷着神经,看到其他北上队伍跟逃命似的,他们也生怕慢一步被关在城外喂怪物。 温故又说道:“刚才一路过来,看城外的布防准备,城内的增兵……恐怕,那些集群的邪物很快会到达这里。” 刚放松精神的队员们,脸上的笑又瞬间消失了。 虽然……虽然这里是北方六巨头之一任阀的地盘,这里的人也不担心城破,但是吧…… 心里没底。 依旧惶恐不安。 温故说:“刚才那引路人提到,内城的城墙上可以看到前方的战况。我打算去看看,有谁一起?” 引路人提起内城和外城的时候,也说了,怪物攻城时,许多南地过来的世家大户们,会登上内城的城墙观战。 其他人也可以,只要支付得起费用。 想要一起去看的,温故让何小弟做好记录,到时候要再扣除各自一份物资。 青一道长不在意那份物资,他更想摸清楚任阀的实力,顺便看看南地大户们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需求。 何大和于二他们不舍得花这个费用,他们还有家人好友呢。 林镖头其实也想去,只是他得先顾着镖局里的事,必须守在这里才安心。 周山对自家孩子叮嘱几句,又对林镖头道: “那大家就托你们照顾了!” “应该的。” 在附近打探一番,证实引路人的话,温故带着青一道长、铁头、周县尉和小刘去内城的城墙。 来都来了…… 那就见识一下六大阀之任阀,北地第一梯队的战力! ------------ 第五十一章 富得流油啊 进入内城区需要交更多费用,也需要经过更严格的检查,以防有中邪的人进入。 温故几人交了入城费——次一点的小包细盐。 走过一条布帐围成的通道,里面燃着熏香。 终于走出时,只感觉面前陡然恍惚起来。 茶肆酒楼,勾栏瓦舍,着装体面的商客来往于其中。 有点世道太平时候的样子。 要说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现在能随身携带武器。 就算拿着不符合身份的武器,穿着不符合身份的衣服,一般没人会追究。 一阵呼啦啦扇翅膀的声音,天空有飞鸽飞过。 “让麻团儿躲好了吗?”温故对小刘说。 “躲好了躲好了!都没让它进城!”小刘赶忙说道。 这种紧要时刻,这里肯定盯得严,要是他家麻团儿去逮鸽子被射杀了怎么办! 自从出了村,小刘一直在长见识,此前看白芦县城,觉得这城真讲究啊,地理位置也好,比他们那穷乡僻壤厉害多了。 直至今天见到金乌城,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大城! 即便外面危机降临,马上就要有邪物攻城了,这内城里面的商铺还在营业呢。 他们没去闲逛,只是大致看了几眼,拿盐付费,登上内城城墙。 比起外城城墙,内城城墙没有那么高大坚厚,也没有太多斑驳的战斗残留。看得出来有些年了,但维护得还行。 “这边比外城墙矮,什么都看不到啊。”小刘望向前方。 本来还有点新鲜感,但现在危机时刻,他更想看到城外的情况。 “那边过去。”温故抬手指向一处。 内城城墙上搭建了一些高台,专供观战的。 有部分高台已经被包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高台下方有护卫和随从守着,不让别人过去。 这些多是前不久才来到这里的南地大户,家里长辈带年轻人过来。 任阀靠不靠谱,不能只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他们需要亲眼去看! 温故挑了个离得近,人不多的高台。 这里已经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带着三名护卫。 见对方看过来,温故行了个书生礼。 那年轻人心不在焉,只是抬了抬手,就算打招呼了。 双方之间保持着距离。 站定之后,那年轻人又扭头打量,视线在温故几人身上扫过,落在小刘身上。 看着莽撞,还是个带着弓的武夫。 于是过来找小刘闲聊。 自我介绍说家里是南边的商户。 小刘看着对方一身低调的奢华,衣服看似普通但布料极好还绣着暗纹。 这一路北上,小刘也认识了不少好布料。瞧对方穿成这样,还在这种时候能带着护卫来这里观战,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普通“商户”。 小刘看看温故,见温故没反对,便跟这个年轻人聊起来,自我介绍:“我就一个偏远山村的小猎户。” 那年轻人保持着微笑,但明显不信。 又说起这一路的见闻。 小刘说自己是跟着镖局一起过来的。 那年轻人茫然:“什么是镖局?” 小刘:“你不知道镖局?” 于是给对方“科普”。 那年轻人脸上有些僵。心说:谁家小地方的猎户能懂这么多东西! 正聊着呢,突然有号角声响起。 小刘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来了?” 那年轻人道:“不是,这个声音是要关城门了。” 小刘想到之前他们来的时候,城门外排成的长队,便问:“还没进来的人怎么办?” 那年轻人一副“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说道:“当然是各安天命,自求多福。” 小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但凡他们队伍再走慢一些…… 其实赶路途中有人扭了脚,提议歇息片刻,温故没让。 不仅没让停,在看到前面的队伍加快速度之后,又让大家提速。 受伤生病的人,能坐车的坐车,车上坐不下,就让亲友帮一把,反正整体速度不降反升。 他们才进城这么一会儿,外城的城门竟然就关闭了! “邪物不是还没到?要是城门外面还有不少人……” “那又怎么样?金乌城要布防,关城门做好准备。没进来的只能怪他们为什么不快一点!”那年轻人声音冷漠,“万全的准备才能保住更多人。” 小刘不说话了。 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当然是城内安全为上。 小刘忍不住去看了看温故,又望向外城门的位置。 他想起了私底下跟何大他们闲聊的时候,何大说的“跟对人能让你活更久”。 可不是么,但凡队伍中做主的换一个人,不管是青一道长还是周县尉,或者是林镖头,未必能把他们安稳送进这金乌城! 又是一连串鼓声。 一支侍卫队来到内城城楼,任阀的旗帜立起。 温故注意到,外城区有人在听到鼓声之后,往城楼瞧,见到任阀的旗帜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没那么惶恐紧绷了。 温故给小刘递了个眼神。 小刘转头问那年轻人:“那边的是?” “任氏七公子,在城楼督战。” 首脑在,主将在,不管是前线作战的将士,还是城中的居民商客,都会更安心。 看内城区的那些人较为平淡的反应,明显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攻击了。 内城城门口搭建起一个小高台,清扫打理,燃起熏香,放置了蒲垫。有一队和尚走过来,坐在台上诵经。 温故对青一道长说:“任阀信佛。” 道长脸色难看,绷着脸不语。 来任阀的地盘,这里有更多富户,当然是想过心思的。但现在,这种具有关键意义的时刻,见到那么多和尚却没见一个道士,就知道个什么行情了。 温故也不再刺激道长。 他看向前方的外城城墙,那边有不少兵卒活动,但遮挡视线的物件也很多,看不出究竟怎样的布置。 一般战场,如果能对准敌方大将,就算不能杀伤,也能造成威胁,万一运气好射杀一个头目,那可能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 比如使用床子弩。 但床子弩那种重量级杀器,并不适合这样的战场。 如今这样的战场,敌方没有将领! 全是一群脑子失控,身体异化的“猛兽”! 想到一路过来所见,温故思量着。 用火? 此时,两道城墙都关闭,内城与外城之间的部分路口封闭,并有重军把守。 内城的城楼里。 厚厚的帐子遮挡,精致的香炉飘着烟气。 熏了会儿之后就,待烟气散开些许,又燃起一炉较为清雅的香。 书案上早已摆好笔墨纸砚。 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站在城楼观望片刻,来到书案边坐下。 摘下做工精致又贴合手指的丝质手套,抄写佛经。姿态随意。 抄完之后,让随从拿去当众祭烧。 也是让城里的人知道,他这位任七公子,在为大家祈福。 抄完佛经,青年才看向旁边新收到的几份汇报,神情比之刚才,要认真多了。 上面写了,城中又有人偷偷燃火祭祀,还在城内搞小团体宣传邪教。 神佛邪鬼? 青年嗤笑一声。 “无知贱民!” 看了眼边上燃着的香,继续翻阅下属的汇报。 同一时刻。 在最前线,集群而来的邪物已经与哨塔相遇。 一名士兵站在哨塔上方,双眼紧紧盯着前面的哨塔。 当前方哨塔火光大增时,他打开塔顶的暗格,放下一个灯笼,然后拿起旁边的火把点燃。 每个哨塔都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个特殊的灯笼。只有遇到这种集群攻击的时候,他们才会启用这些。 灯笼点燃,他也不多看,踩着梯子快速往下跑。 看守哨塔的人或许会遭到各种意料之外的事故,又或者被恐惧影响判断和行为。 但在这里,不需要有多强的战场判断能力,也不需要有多高的战斗素质,不通文墨的人都可以执行。 这支守塔小队若是失去了头领,任何一个小兵都可以做到。他们只需要点火,然后,撤! 在他下行时,灯笼里的火焰燃烧,直至整个烧起来,再次触动暗格里的机关。 一个铃铛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像是一声催促。 跑到哨塔下方的那名士兵,三两步跨越最后的台阶,窜入地下暗室,早就等候在里面的其他人,合力关上石门。 如果他没有在预定时间内下来,暗室里面的人不会等他,依然会合上石门。 上方的哨塔,随着那声铃铛响,有液体顺着塔身往下流,火焰沿着它们蔓延,快速包裹塔身。 木材搭建的哨塔,整个燃烧起来。 而这个时候,邪物集群已经到了眼前。 邪物怕火。 但集群的邪物连野兽的危机感都不受控制,许多邪物直接撞在燃烧的哨塔上。 若是从高空往下看,会看到通往金乌城这个方向,较为空旷、容易通行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座塔。 这些塔亮起火焰,然后被那片密密麻麻的暗沉浪潮淹没。 当处于近乎同一水平上的那些塔倒下之后,后方一座座同样的塔又接连亮起来。 如烽火台的狼烟一样,他们在哨塔用火光来传信,同时以此来消磨这些集群的怪物。 集群的怪物数量太多,凭这些哨塔当然没办法把它们全部消磨干净,但哪怕只是削掉一小部分,也是相当大的助力。 冲在集群最前面的,最灵活的那些,都是深度异化的邪物,被寄生的时间长,形体改变大,奔跑的速度更快,那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的极限。 最先削减掉的,也会是它们。 金乌城里,外城区的人大部分都躲起来了,就算游散在外的人也没有大声叫嚷。 诡异的安静气氛蔓延。 前方哨塔的火光亮起。 温故站在城墙的高台上,看得更明显。 随着这些火光,能够看见更远处,一大片暗沉的,密密麻麻的身影在朝着这边冲过来,将哨塔的火光推倒,像起伏的蚁群,逐渐将那座火光淹没。 又有号角声响起。 看到远处情形的小刘膝盖发软,周县尉像是神魂出窍,面色苍白。甚至忘了自己会呼吸一样,屏着气。 即便听过一些传闻,但真正亲眼见到,那种冲击力,无法言喻! 恐惧拉升到极致,就是一种复杂的茫然。 真能对抗得了吗? 如雷霆的鼓声在城内传开,像是在进行倒计时。 视野尽头那些密密麻麻的身影,像是一群失智的野兽快速前冲。 集群行为之一,同向性。 几乎所有的邪物,此时都朝着金乌城这边冲过来。 直接冲进了布设的,那片如刺猬般的拒马鹿砦,瞬间串在那些尖锐的长杆上。 而后方的邪物,踩着同类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集群行为之二,无论同类、异类,所有阻拦的,所有行径不一致的,全部视为阻碍,踩过去! 跑在最前面的那些深度异化的邪物,在这个庞大的集群里,只要它被障碍物阻拦停顿,依然会被同类踩过去,无法逃脱。 于是,整体看上去,前方集群出现混乱,大片的内部踩踏。 无法逃离,无法改变目的。 集群行为之意志裹挟。 不可控的聚集,量变引起的质变,没有退路,被裹挟而赴死。 能将正常人变成怪物的邪蛊,能抹去人性转为兽性的邪恶生物,很多时候,它们能控制寄宿体,但,集群之后,这会是它们致命的失控时刻。 温故心想,如果寄生在它们身体里的邪蛊,能够发出叫喊,那现在一定在疯狂尖叫吧? 无法控制的宿主,在快速冲向死亡! 警角吹响。 内城的城楼里,任氏七公子起身走出,戴着丝绸手套的双手,扶在栏杆上,望着前方。 外城墙抛投的火罐,如撒花一般,投掷出去。 发射出的箭阵,也携带了燃烧物。 大大小小的火球,从城墙上方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那些聚群而来的暗沉身影上。 火焰溅开,灼烧让那些邪物发出刺耳的兽吼,又迅速被后方奔袭而来的同类踩倒在地。 放眼望去,那些邪物的攻击,没有策略,全是踩踏。 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浪接一浪,漫过那片拒马鹿砦,继续逼近。 当那片暗沉的波浪蔓过某条线之后,外城墙上的一切远攻停止。 鼓槌敲击着鼓面,发出滚雷般的声响,由前方传至内城。 高台观战的人,此时全都紧盯着那里。 与温故站在同一高台的那名年轻人,伸长脖子望着,浑身在打哆嗦。 “怎么了?他们怎么不攻击了?那些怪物就要来了!!” 新进城或者进城不久的人,忍不住紧张,焦躁,恐惧发抖。 内城区的人感受更深刻,群体快速跑动靠近造成的震动,顺着地面,从脚底传到心里,发芽生枝,长出更大的恐惧。 水碗的水面,出现一圈圈涟漪。 有人求神拜佛,有人蜷缩在角落不语,神情呆滞。 鼓声连响,像是做最后的倒计时。 外城城墙,一面面巨盾立起。 鼓声骤停,高亢的吹角,伴随着“暗潮”冲击城墙的振动,从前线传开。 经过踩踏而终于冲击到城墙的邪物们,迅速堆积,叠高。 接连而来的,那些张牙舞爪的身影,踩在同类堆积的台阶,扑向城墙上方。 呼嗡—— 炙热的火光沿着起伏的城墙,勾勒出来一条火线。 如神鸟展翅! 张开一面火焰结成的防护带! 温故无声:卧槽!! 真·火力覆盖! “那是……” “那是什么神物!” 旁边的小刘和那名年轻人,两人扒在高台边沿,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恨不得飞过去看清楚。 火光沿着城墙展开的那一瞬间,他们心中产生的激动战栗,将原本的恐惧遏制下去,像是有无数声音在鼓噪呐喊。 神迹!!! 迫切想要寻求答案,旁边的人又不知道,小刘转头。 遇到难题找温故,游学阅历丰富。 “温二哥,那是什么?” “猛火油柜!”温故目光灼热。 任阀真的是,富得流油啊! ------------ 第五十二章 无名小卒 猛火油柜喷出的火焰,高温造成的瞬时杀伤,能让直面的个体完全失去攻击力。 它们浑身沾着火焰,砸在城墙上、撞在大盾上,掉落下去,把火焰带给下方更多的邪物,也引燃布置的许多火罐。 沾之火焰不灭。 直冲而来的那些邪物,却依然像黑夜里扑火的飞虫,接连奔赴。 即便变成了怪物,但本质上,依然是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扛得住这样的毁灭打击?! 仿佛许许多多野兽的惨叫哀嚎聚集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嗡鸣,从城外传到城内。 城墙外侧下方的情形,城里的人看不到。 但城墙上亮起那一道火线,传来的那些怪物的惨叫,就是一道希望,一个无需多言的许诺。 任阀强大吗? 自己亲眼看! 前方震撼的一幕,让许许多多与邪物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在这一刻压下怯懦,生起一股热血,恨不得也拿着神器跳上城楼大鹏展翅! 也让所有投奔任阀的人,不管是世家大户,还是平民百姓,留在这里的想法深深扎根。 某个看台上,有人放声嚎哭,又仰天大笑:“天命在此!!” 前方战线,持续燃烧。 燃烧的碎片和烟尘被风卷起,飞入城中。 经过火焰灼烧的这些碎屑不带邪气,但它们让天空逐渐变得灰蒙蒙,烟气悬浮。 有邪物越过这道火焰防卫线,但城墙上全副武装的守军已经等待着,利刃不断切割着这些侵袭的怪物。 也有少量邪物冲过城墙的守军,翻越到内城。 但那里也有城防军等待着。 不止如此,外城区的泼皮混混,有不少人拿着着长柄的农具和利器,大笑着冲前面抢战功。 酒价昂贵,他们要杀些邪物去换酒喝! 内城的城楼。 任氏七公子看着前方的战况。 算着时间,略有些严肃的面容逐渐松缓下来。 胜局已定。 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声音悠悠:“如飞如翰,如震如怒。” 近两年时间的持续对战,他们越来越了解那些邪物了。 它们根本就没有属于人的意识,不懂军阵谋略,不通人情世故,全凭原始的本能,在集群行为影响下往前冲,都是活动靶子。 什么邪魔妖鬼? 说到底…… “不过一群蠢物罢了!” 真正需要应对的,是制造出这些邪物的邪蛊。 见前方燃烧的浮屑飘过来,他转身就要进入室内。 战事无需再看。 后面战事结束打扫战场、清理城墙,自有人负责,用不着他多说。如果这点事情都做不了,就换人。 只是在进屋之前,他突然侧头看了眼城墙上的那些高台,目光从近处的看台,一个一个扫过去。 有看台的人注意到这边,躬身行礼。也有人沉浸于前方战事,无心顾及其他。 还有的…… 有一个高台上面,有人注意到这边了,他能察觉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距离稍远,看不清样子,大致是个文人。 对方只是看着这边,没有躬身行礼。 任七公子眉头皱起。 旁边的随从心中紧张:“公子?可有不妥?” “无事。无名小卒尔。” 任七公子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那道视线,大概是来自底层的仰望。 旁边的随从松了口气,小心瞟了眼自家公子看外面的表情。 对对对,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看狗的眼神! 这才好啊!说明没有瞧中的! 公子的随从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最近南地来的大户都在推荐自家年轻人,不管男女,都是竞争者! 这边。 温故收回视线。 旁边小刘正要再问问猛火油柜的事,见温故没看前方战况,便问道:“温二哥怎么了?” 温故说:“没什么,只是看到那些念经的和尚里面,有人脸上汗珠密布。” 刚才短暂出现了一会儿太阳,照在那些僧人脸上时折反了一小片碎光。 也不知道是念经累的还是紧张的。 他低声叹道:“面对那些怪物的攻势,佛也会害怕吗?” 小刘看过去,没瞧出什么来。又看了看旁边的那年轻人,他问:“佛也会惧怕邪物吗?” 念叨着猛火油柜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差点跳起:“佛怎么会怕?你不要乱讲!会害怕的,一定是心中无佛的!” “那你心中肯定也无佛。”小刘道。 “你胡说!我家年年去庙里添香油,我们虔诚拜过佛的!” “你流汗了。” “今天出来穿得多,前方神器又火热,我这是热的!” 小刘不知道该不该信,他刚才其实挺怕的,难道是心中无佛?我与佛无缘? 听着旁边的对话,温故对青一道长再捅一刀:“这里信佛的大户也很多。” 青一道长:“……”闭嘴吧你! 温故看向前方。 外城墙上的火线在收缩,说明外面那群邪物的攻势已经大大削弱。 外城刚才出现的骚动,也逐渐平息。 下午的天色在逐渐转暗,金乌城因为前线战事,灼热的温度还在保持,弥漫的烟尘随着暖风,卷入空中。 但金乌城之外,夜间降临,气温也在降低。 即便这几日整体升温,但毕竟是秋冬之际,夜晚的温度还是有些低的。 城外的邪物集群被削弱之后,群体的裹挟影响降低,许多外围的个体已经自发退去。 火焰灼烧的热气,和同类被焚烧的烟尘,令它们畏惧,野兽一般的生存本能会驱使它们远离这个地方。 没有退去的,也随着低温,行动逐步变得迟缓。 对金乌城来说,已经无威胁了。离得近的放箭射杀,离得远的也不必去理会。 城内的士兵这时候没有急着开城门追杀,现在并非追杀的好时候。等到气温降低,那才是外出狩猎的最佳时机。 确切地说,等寒潮来临,天气转变的时候,整个北地都会开启今年的秋狩时刻! 他们会出去清扫地盘上的威胁,以及,为南地北迁的大户们清理出一条道来,吸纳新鲜血液和物资。 一场攻防战之后,外城墙更加斑驳,即便猛火油柜已经不再喷火,但城墙依然滚烫,血液和汗水滴在那里发出呲的声响,烫印出一片片痕迹。 城墙上还活着的守卫们,身上多是烫伤,还可能有伴随余生的后遗症,无法再当城卫。 不过这里并不缺人。 又是一年秋冬季,逃亡的难民,南地北迁的大队伍,都会填补好那些空缺。 温故几人从内城墙的看台走下,小刘与那个年轻人告辞。 他听这位南地过来的人说了许多南边的危险。 “被这些怪物吃,比被山里野兽吃,还要可怕得多!也难怪那么多人急着北上!” 说着说着,小刘想到什么,他问温故:“我们村那边,会出现邪物集群吗?” 温故直白道:“我不确定,但随着南地大量人马北迁,南边的邪物,以后可能会追过来,若是你们村在它们的行进路线上……” 小刘面上血色褪尽。 就算自己村子建成坞堡,面对这样的攻击会如何? 有金乌城这样高大的城墙吗? 有这么多甲士和神器吗?! 回想起在看台上见到的,那道暗沉的浪潮,小刘深深吸了一口气。 毫无疑问,半点儿不用侥幸,真要是遇到那种情况,一个照面,他们村就能被淹没。 温故安慰道:“若是北地能安置下来,你再找机会把他们接过去。你可是你们村,全村的希望!” 小刘重重点头。 想出人头地的意愿更强了。 回去时,他们又看到了那些和尚。 和尚们任务繁重,如今的人看重祭祀仪礼,要给予心理和精神上的加持。 战前的慈悲救世祈祷,战时的诛邪降魔咒语,战后还要去外城墙那儿搞净业超度。 路上的行人见到那些和尚,格外尊敬,学着行佛礼。 听路人的议论,外城墙那儿搞完之后,和尚们还要出去继续净业超度。 几个时辰一直念下来,可不简单。 业务能力太强,一般同行真卷不过! 见青一道长还盯着那群和尚,温故劝他: “行了,别看了,这不是你的强项。” 老老实实跟我到赵阀炼丹去! 青一道长这时候难得没有反驳,或者说,这种时候没什么心情计较这些。他脸色不佳。 任氏家族崇佛,道家衰微,机会太小。 回到队伍歇脚的院落,此时院子里的队员们也在激烈议论前方的战事。 他们虽然没跟着温故去城墙上观战,但也派人出去打探情况,门口还有人时刻盯防,知道大致情况。 温故也想着那些猛火油柜。 仔细回想,那些猛火油柜或许在这一两年时间里,针对邪物做出过改进。 能够改进到如此地步,令人惊叹! 同时也意味着,这里有很多人才!或许以前还是军器监的! 世道没乱,皇帝还在的时候,任家这帮人多少密技物资都藏着掖着。 世家名门的积累,非同一般,有些东西在世道太平的时候是不会轻易示人的。 现在世道变了,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放肆地展示自己的实力,甚至以此吸引那些家族来投靠。 猛火油,石油,战事储备物资。 能在这种乱世里雄踞一方,任氏门阀确实有他们嚣张的实力。 温故想着事情,让人盯着外城的动向,看城门什么时候会打开,什么时候能外出。 夜幕降临。 金乌城的内城多处灯火通明,新到达的南地大户们激动得夜不能寐。 而外城区,虽然看不到多少火光,但那是因为燃不起蜡烛,柴火都是省着用,夜晚当然不会点火。同样的,各处都是不眠的人。 次日,天亮之后,城里讨论昨日战事的人更多了。 不用去刻意打听,在院子里就能听到类似的话。 大致上就是—— “金乌城有神鸟护佑,天命在此!” “内城某某老爷直呼押对宝了!” “守城的谁谁这次立了大功,升官发财,带着家人住进内城区了!” “我不去x阀了,要在此搏一个前程!” “外城区也要修庙了,到时候定要去添些香油钱!” …… 类似的话语。 温故怀疑城里有人玩了舆论引导。 “这任阀,人才真很多啊!” 旁边道长板着张不喜的脸,内心哔哔: 我道观还没有,那群和尚都有几个庙了! ------------ 第五十三章 把他找出来! 战事结束,城墙那儿不烧了,但金乌城外面,沿路都在烧。 数不清的邪物尸首堆积成山,浇上火油,一直在焚烧。 残渣飞屑被风高高卷起,散向远方。 起初是朝着城内飘,大量烟气熏得人不敢出门。 但很快,风向变了。 北风起,也预示着秋冬季节一轮寒潮降临。 温故让人盯着城门那边的动向,一打听到城门开启的时间,他便让队伍做好离开准备。 林镖头他们想再留一两日,也不知道外面的邪物散净了没有。 但是温故坚持,“尽快离开,迟则有变! “外面各处经过火焰焚烧炙烤,烟气熏染,大大降低了中邪的风险,那些邪物也都避开。眼瞅着要降温了,寒潮来临,即便遇到,它们的威胁也会大大降低。” 镖局内部商议之后,同意了。 只不过,镖局里有人想留下来。 百姓之间的传闻,这里有金乌神鸟庇护,能镇邪。 有人觉得这里确实挺好的,努力一下,说不定能进内城生活。 能活到今天也不会太天真,知道生活难度很大,但是,他们实在不想在外面冒险了。 这一次如果没有温故,如果是他们自己,说不定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一群邪物给吞了。 还是留在这里踏实。 赶路期间扭伤的、生病的,有镖师,也有雇主,这些人如今最容易动摇。 他们北上本就是为了寻求生存和前程,既然这里就是北方六大阀的地盘,还是一座邪物聚集都攻不下的神佑之城,他们更想留在这里谋生。 不想再在外面逃亡了。 他们有力气,打听过赚取食物的方式,做工干活,或者加入城防军也行,这里有神物庇护,立功了还能升官。 世道艰难,谁也不知道下一座城会不会比这座城更好。 连何大和于二他们都动摇了片刻。 只是又想到,外城区街溜子挺多啊,混的也挺癫。 为了一口酒能在危机的时候去搏杀,抢城防军的功绩,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不管明天是死是活。 何大:我图那口酒? 舔了舔嘴角。 ……还……还是很馋的! 但是! 我还要担负起振兴家族的重任! 等百年以后,在地下遇到我那迷人的老祖宗,告诉他们,我把老何家挑起来了! 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这里没有人罩着。 贵人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你所有的努力摁死! 跟着温故还能去抱几个大腿,有倚仗才更安心。 最终,队伍中有十二人要留下,都是镖局那边的人。 谁都不能确定,后面的选择会不会更好。温故也不能确定。 “那就尊重各自的选择,只不过,我有几个建议,还希望各位能听一听。” 温故看着他们,神色严肃: “现在城中还有些乱,你们借此机会掩好身份,近期不要提到镖局,不要说自己是跟着镖局跟着大队伍过来,只当自己是寻常难民,别的都不知道。” 这十来人也认真听着。 经此一遭,他们对温故的话更重视了。虽然不明白温故为何这么说,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先照着做,就算有别的想法,等以后再做选择。 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物资分出去,温故让队伍尽快收拾好,准备开溜。 焚烧产生了大量烟雾,虽然现在风向改变,金乌城上空漂浮的飞屑减少,但很多人外出还是蒙着脸。 城门开启,一些人要外出做活儿,有人要砍柴救急,也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队伍要去别的地方。 城门口进出的人都蒙着布,来去匆匆。 温故一行人和他们一样。外出不需要另交费,出城很快。 城外面的主干道已经清理出来,两侧堆积着一座又一座焚烧之后的高冢,在冬季的时候,会有做苦力的人陆续把这些清理干净。 沿着外面的主干道走了好一会儿,温故回头看向金乌城。 只剩下视野尽头的一点模糊影子,温故嘴角翘了翘。 不能小看那位掌管一城重任的世家子弟的警觉和敏锐。 以防自己这些人被扣下,还是尽快开溜。 可算是度过这一劫了,接下来就要奔向我亲爱的姨母姨父! 金乌城。 任氏七公子的府邸。 近日南地又有几个投靠过来的家族,还有知名医师,他非常重视。 南方过来的家族,在他这里是经过级别分类的。重要级别的先会见,其他的有空再说。 世道变了,是那些人有求于任阀! 物资、美人、劳力,不用他提出来,那些家族自会双手献上。 等处理完要紧事,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刻,在他面前的书桌上。 两罐细盐放在一起。 一个有精致的礼盒盛装,另一个就是个寻常罐子。都是下面筛选之后供上的精品。 但后者里面的细盐,还要纯净细腻几分! 在经过匠人们确认之后,任七公子吩咐下属:“把他找出来!” 这样的世道,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搞出这么多优质细盐? 进城交费,能交上这样一罐细盐,说明是大队伍! 来金乌城的大队伍,他不一定看得上,但有异况的一定要弄清楚身份! 万一有另外五家的重要人物…… 六大阀可不同心! 抽调人手去查,有下属进来汇报。 任七公子锐利的目光扫过去:“人呢?” 那下属垂着头:“院落已空,今日城门打开不久,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百人的队伍,一个人都没留下?” “并未发现留下的人。” “不可能!” 任七公子不信。 见识过我任阀的神器之后,肯定有人会心动! 下属说:“如今外城难民身份复杂,很难确认哪些是他们队伍留下的。” 任七公子不语,看向另一侧的案桌。 桌上放着另一些小纸包,里面包的都是盐。 这是内城城墙收缴的观看费。 数位匠人围着案桌一阵筛查之后,其中一份被拿过来。 “公子,这个。” 包盐的纸与外城守卫头目那里的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个纸包里粗盐掺杂细盐,乍一看上去,品质虽可,但不够出众。 任七公子手指敲打桌面,冷笑一声:“藏得挺好啊!” 又看向另一名下属:“让你们找的人呢?” “已经找到了!” 少顷,一个年轻人被带过来。 正是与温故他们同台观战过的那位。 见到任七公子,这年轻人很是激动紧张,又有些懵。 老实回答了任七公子的问题,说的时候还提起了,那些人是跟着镖局过来的。 任七公子:“……” ??? 精明的眼中难得带上困惑。 镖局? 什么东西? 那些人究竟什么身份?! 让下属留意城中提起“镖局”这个词的难民。 任七公子现在很是后悔,他很可能漏过一条别家的大鱼! 当时在城楼上往那边看的时候,就该把人带过来! 北地六大阀之间,可是竞争关系,抢的除了物资,还有人才! 现在去拦? 迟了! 出了金乌城,谁知道他们会走哪边的路,究竟投奔的哪一阀? …… 通往赵阀的小路上。 温故拿着笔记本做记录。 队伍中出现了非战斗性减员,不过没关系,小问题。 他现在在考虑别的。 北地六大阀,每一家必有其不凡之处,都是凭实力打出来的名气! 就比如任阀,这是已经打过多少场,才总结出来的对抗经验? “任阀这里,真是好地方!” 天时地利,真不是谁都能占的。任家确实有那么点儿天命在身。 不知道赵阀有什么特色,这次没打听出来多少有用信息。 各家大户权贵们,真正掌控信息的人也不会给温故回答问题。 温故在笔记本上标记金乌城所在的区域。 金乌城所在的这片,不像是有石油的。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应该只处于初步探索阶段,主要利用的是地表的油苗。 任家的油矿究竟在哪儿? 以后到达赵阀,一定要问问我亲爱的姨父。 那可是油矿啊! 记下记下,等有机会了…… 做好了任务标记,温故再次好奇赵阀。 能成为六大阀之一,赵家一定也有凭仗。 煤? 铁? 别的秘密武器? 总不会是美好的品德吧? ------------ 第五十四章 他一定不知道 以林镖头为首的镖局众人,本以为在金乌城交入城费以及在城内买水买柴租院子等等,消耗掉了太多粮食,后面的路程要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 没想到,出了金乌城,沿路就在捡东西。 北上逃生之路充满了变数,很多时候也要看天意和运气。失败的人,半路埋葬。 不知有多少人折在中途。 这次也是。 谁都预料不到的天气骤变,邪物聚集来了一波侵袭。 有一些队伍不够敏锐也不够幸运,正好撞到了邪物集群攻击,既没冲出包围圈,也没冲进安全区。连人带物资全折在这里。 温故一行人在离开金乌城前往赵阀的路途上,遇到好些这样的情况。 虽说对这些队伍的遭遇表示遗憾,但站在自己的角度,就很喜悦了。 这些遭遇袭击的队伍,拉车的牲畜跑了,跑不了的也被邪物吃了,但车上的物资还在。 看到这些物资车辆停留的位置,就知道这支队伍里的人,当时已经拼命想要自救,可惜失败了。 正面遭遇群体攻击的,基本上是整支队伍被踩过去,物资绝大部分都不能使用。 但是,在邪物集群过程中遭遇袭击的,许多物资还保存完整。 检查挑选,能吃的粮食、能用的货物搬运到自家队伍的车上,遗留的金属武器用火驱驱邪,能继续使用。 看着原本空了许多的车厢,再次被填满,镖局里的镖师私下里跟林镖头聊的时候,说: “难怪温书生让我们尽快出城,也许城里确实有别的顾虑,但是城外,是真的遍地‘金子’啊!出手就得快!” 先来的队伍赚得盆满钵满,后来的吃屁去吧! 有粮食了,心里就踏实。 原本心事重重情绪低迷的成员们,精神再次振奋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他们添了厚衣物,心情倒是越来越松快了。 冷,意味着安全。 温故想着在金乌城打探到的消息。 秋冬季节,各大阀要搞秋狩。 今年因天气原因,秋狩推迟了些时日,应该要称为冬狩了。 不知是否会遇到赵阀的秋狩大军。 这个其实是其次,温故更想知道的是,此前遇到的那队骑兵把信带到没有? 以那几个骑兵的敏锐,应该在邪物聚集之前冲出包围圈了。 我亲爱的姨父姨母,看到我写的信了吗? 北风带着杀意往南刮去,之前退缩的冷气流,这次强势南下,带来冰霜的气息。 初冬的寒潮,正式拉开北地狝狩序幕。 候鸟由北往南迁徙,而在这特殊的乱世里,人在秋冬之际,却是与候鸟相反的。 大量南地的幸存者北迁,他们目标未必一致,多数人有明确的目的地,世家大户们已经做好了选择。 北地各大门阀的狝狩行动,在清理地盘上威胁的同时,也是接应这些人。 南地各个世家豪强们携带物资人口而来,会为这些北地大阀们扩充实力。 北地,杜阀。 一支商队沿着狭长的小道往前移动。 这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沿悬崖峭壁修建有阁道,有士兵领着他们过去,沿途能看到幽深的涧谷,稍有不慎就能摔落下去。 穿过这片险恶之地才能到达后面的城镇。 拉车的牲畜和驮运的重物,走另一条路。 商队里轻装走上阁道的人,没有半点烦闷,反而有种终于到达宝地的兴奋。 这里拥有天然屏障,根据收集到的消息,杜阀的这片地界上,极少遭到外面的邪物集群攻击。 除此之外,他们商行的东家还打听到,这杜阀有井火和井盐! 确确实实的宝地! 如今这样的乱世,保存自身是最重要的,他们就想找个安稳的地方经营! 杜阀,来对了啊! 北方六大阀若有一个先死,那肯定是别家! …… 北地,祁阀。 某南地世家的北迁队伍,辛苦赶路,人疲马废,终于抵达祁阀的地盘,正巧遇到狝狩大军出发。 前方的轻甲骑兵矫健威武,浩浩荡荡,肃杀凌厉。 随后还有身着厚铠的铁骑,奔涌如雷,震慑心魂! 地面在震动,人心也跟着颤动,该世家的领头人眼神火热。 “听闻祁阀保存的骑兵最多,又收拢了北方诸多部族,战马优良。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他还教导家中小辈:“眼光要放长远,不只要看现在,还要谋求一个将来!” 得骑兵者得天下! 待将来邪疫平息,铁蹄之下,其他五阀,皆如土鸡瓦犬! …… 北地,董阀。 同样是南地而来的某世家的北迁队伍。 他们之前遭到一小群邪物追击,好在遇到了董阀的狝狩军。 在他们外面,有一些看上去奇怪的车,车厢的一侧加装了厚木板和铁皮。 就是这些奇怪的车,在猎杀那些邪物的同时,也将他们这些北迁的人保护起来。 这支北迁队伍的头领,激动地看着周围董阀的秋狩军。 “董阀战车,名不虚传!” 数十战车,便可抵千军万马! 骑兵?过时的东西! 还当这是寻常乱世吗?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血肉之躯! 面对那些邪物,血肉之躯如何能比过钢铁?! …… 北地,姜阀。 一支支带着火光的箭矢,穿过上空,朝着目标飞射而去,随后就是一阵火光四射,烟雾弥散,还能听到雷霆般的轰鸣! 刚刚到达的某北迁队伍头领,激动得直哆嗦,再一想到其他人选择别家,他就想放声嘲笑。 有雷霆神威在,其他五阀,都是垃圾! …… 赵阀,歆州城。 一小支骑兵队伍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回到歆州城。 他们从南地而来,但并非那些北迁的队伍,本就是这里的人,只是去南边执行任务了。 如今,终于回来。 他们也是温故之前遇到的那支骑兵小队。 捎带的那封信,并没有送去温故写的那个熏香店铺,而是差人送到了另一处。 略显文雅的书阁,这里已经有一小叠堆积的信函。 边上燃着香炉,一名褐衣中年文士坐在那里,慢悠悠品了一口茶,继续拆信。 看过一封,再拆下一封。 全程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嘴里时不时砸吧一下,不知是否因为信件里写的内容。 手上的信扔到一侧,继续拿起下一封。 “咦?” 中年文士稍稍坐直,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图画和收信人的姓氏,以及地址。 这才拿起拆信刀,拆信的姿势比刚才要小心谨慎。 等把信封拆开,褐衣文士快速扫了一眼,并再次查看那副图画,他没有细看信里的内容,认真装好。 大略翻一翻还没看的那些信函封面,没见到其他特殊的,便将刚才装好的那封带图纹的信拿着,瞧了瞧时辰,起身前往另一处。 快步穿过连廊楼阁,来到一处肃穆的院落,稍作等候,才被里面的侍从引入。 屋里坐着一名青年,正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姿态沉稳从容,但目光看过来时,却又给人一股不可忽视的压力。 褐衣文士躬身行礼,双手托着信:“少主,家信!” 那青年眉梢微动,接过信。 自从他们赵家在北地崛起,一堆亲戚找上门来,有真有假。 所以有专人负责筛选。最后送到这里的,都是身份可信度比较高的。 此时,这位赵阀少主态度平淡。 这一年多来,亲缘关系隔得老远的人也跑来攀亲戚,这些都算了,有能力,他们就会重用。 但跑来的那些亲戚,多数都是只会张嘴吃饭要好处的废物! 不过废物有废物的用处,所以对那类亲戚,他都另行安置了。不需要他爹娘出面。 今天又收到一封,青年看着信封上的图纹,记起了些事情。 等看过信里写的内容。 赵少主惊讶道:“温家的表弟?竟然还活着?!” 乱世之初,他们也有打听过温家的消息,只是收到的消息并不好,原以为那边没人了。他娘还伤心了好久。 未料到,竟然还有人幸存! 也没什么,若温家表弟只是资质平凡,多几口饭的事,养在他娘身边让老人家开心。 但,能在这种时候送过来这样一封信…… 赵少主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满意地点点头。 应该是有些本事的! 等等! 赵少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又看了这封信末尾写的时间。 若是没记错,那片区域刚经历过一场邪物集群,这表弟还活着否? 赵少主特意找那队骑兵的人过来问话。 知道骑兵们离开的时候给过提醒,也得知了那位表弟带着的百人队伍。 “那位书生看着有些文弱,很容易相信人。” 这是骑兵中的一位告诉赵少主的。 赵少主对这位表弟多了几分好奇。 若是能在这种乱世里,在一个百人级别的难民队伍里拥有话语权,肯定是有能耐的。 至于那骑兵说的对温故的印象,“文弱”或许是真的,但“容易相信人”未必吧? 赵少主很希望这位表弟能活着到达。 先不跟他娘说了,再等等看。 他传信秋狩队伍和前面县城重镇的人,若是遇到温故了,派人护送过来。但不必言明身份。 做完这些,赵少主又吩咐褐衣文士,“今后收到温表弟寄过来的信,立刻送来。” 这位文弱的温表弟,一定还不知道他姨父姨母和表哥如今的身份吧? ------------ 第五十五章 竞品来了 巨头们的动向,温故他们并不能感觉到。 北地太大了,即便这个时期有众多由南往北迁移的队伍,他们也仅仅只是遇到了极少数。 继续朝赵阀靠近。 沿路收集一些能燃烧的树枝枯木,歇息的时候能直接使用,就不必跑远去砍柴了。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北地许多区域林木稀疏,寒潮扫过气温又低,只要做好保暖,别的倒也不用太担心了。 也不是,邪物们的威胁降低,但还有人呢。 但总的来说,队伍里洋溢着正面的情绪。 比如小刘。见过金乌城的强大,他对未来更是充满期盼,肩上还担着“全村的希望”重任,现在只感觉浑身是劲! 其他人也差不多。 他们终于活着到北地了,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到达赵阀,新的生活即将开启! 在那之前,都想在温故面前好好表现。 到了赵阀的地盘上,还得靠温故他家亲戚照顾。 青一道长最近的情绪时起时落。 还是因为那些和尚,让他心中多了更多不确定,但很快调整心态。 别的地方管不了,可现在待的这支队伍,不能有别的“大师”! 青一道长业务能力不弱。 于是,队伍中起初还讨论金乌城的那些和尚,讨论佛教,几日过去,就不再谈论那些了,相比之下,身边的这位青一仙长更值得敬畏。 温故没有理会队伍里的这点小波澜。 他琢磨着,如果他家姨父姨母的身份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这亲戚就不会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 温故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得让这帮亲戚重视,就得证明自己的本事。 但证明自身才华需要时日。 这年头,离得远的亲戚相互之间又不了解。 初到此地,想要在第一时间提升自身价值,最直观的,就是看你带了多少人过去! 北地这边幸存的人比南地多,六大阀如今也不过是占据北方六个州,还有大片区域管不着,应该还藏了不少幸存者。 温故思量,在抵达赵阀之前,还能从哪儿捞些人出来? 夜幕降临之前,队伍找到了一个小院,作为今晚落脚之地。 这几天寒潮扫过,大降温,但今晚的夜空还挺澄净的。 几近满月,夜间并非一片黑暗,若是目力好,没有夜盲症,夜晚看得见东西,还能看到外面的一些景物。 秋冬万物凋零,这一带本就林木稀疏,看着更凄凉了。 “这院子平时有人来打理,围墙明显近期修过,院内有燃火的残渣。”林镖头说。 “说明附近有幸存者。”温故道,“但应该是隔几日来一趟,不像是频繁居住。” 院子围墙是由石块和土砌成的。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棚,看残留的痕迹是被人拆除了,或许是拿去当柴火烧了。这里面除了石头碎瓦就是土。 好在这两日没有雨,院墙和车挡一挡风,厚衣物裹紧一些,燃上火堆,一晚上就熬过去了。 近处的树都被砍光了,他们想砍柴还要稍微往外走一段。 留了些目力好的人轮换守夜,其他人休息。 温故在马车里休息,没点蜡烛,现在都得节省着用。早睡早起。 闭目靠在车厢上,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他确实是想多捞一些人带去赵阀,但不必刻意去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边的这支队伍,尽快带到目的地。 至于别的,遇到了就捞一把。遇不到就算了,不强求。 附近有幸存者,但他们现在急着赶路,不会去刻意寻找。 除非对方自己撞上来。 但是自己一行人也就在这儿待一晚上,明早天一亮就出发了。 大晚上的,天又冷,哪有人这么傻撞过来? 想着想着,都快要睡过去,外面一些人都已经发出好长时间的鼾声了。 突然。 叮铃—— 隐隐有铃声传来。 温故睁开双眼,在黑暗中静静分辨。 叮铃——叮铃—— 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是从远处靠近。 外面守夜的人也听到了,原本入睡的人,因身边的动静惊醒。 “怎么了?!”惊醒的人拿起武器,还以为有邪物突袭。 “有声音!你听……” 安静下来,果然很快听到一声铃音。 这种可不像是邪物发出来的动静。 温故从马车上下来,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双眼适应之后,没有夜盲症,在这样有着大月亮的夜晚,还是能模糊看清外面情形的。 银白的月光之下,朦朦胧胧,似乎有一行身影,随着夜里一声一声幽幽的铃音,有节奏地起伏跳动。 远处光秃秃的树枝,越发显得狰狞。 夜风袭人。 摇摆的树影,投掷在那些迈着特定步伐前行的身影上。 最前方似乎还燃着香,随着起伏的脚步和轻微的晚风,火光一明一灭。 叮铃—— 叮铃—— 一声又一声,逐步靠近。 目力不好的人,夜晚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气氛,紧张地问了问。 但没人回答他。 裹紧衣服,更害怕了。 目力好的人,此时汗毛根根竖起,膝盖发软。 小刘原本在察觉到异动的时候,凛然要搭弓御敌,护在温故身侧。 然而此时…… 搭在弓弦上的手指发抖。 猎户之家的基本素质,在这一刻冰散瓦解。 其他能看见的人,更是一阵咯咯咯咯的牙齿打颤。 同样崇信鬼神的周县尉,此时完全凭着一身勇武才握住刀,浑身肌肉紧绷,脸上开始冒冷汗。 叮铃—— 铜铃声越来越近,他们看得也越来越清楚。 那一行身影,除了最前面摇铃的那人之外,后方的身影几乎都同步。 双臂抬起,一个搭着一个,诡异僵硬地在铃声中,机械地跳跃前行。 幽幽如鬼影,不似活人。 月光之下,更显阴森。 甚至那摇动的铜铃,都要一步步将人的心魂摄夺。 让人只觉得心神紧绷,双眼发晕。 那边身影数量不多,但这扑面而来的鬼气,硬是吓得一群砍了这么久邪物的猛汉们,几乎丢失战斗的胆量。 小刘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温故拎着他后衣领拽到一旁。 回过身,继续看着前方靠近的那一行身影。 不仅不害怕,他还觉得那些人过来的样子,带着一种复古的幽冥美学。 温故对旁边的道长说: “又有竞品来了。” ------------ 第五十六章 安排! 青一道长面色难看,死死盯着前方靠近的那一行人。 温故低声对道长说了两句。 道长面带迟疑。 温故又侧了侧头,示意他看队伍里的人。 大家都被前方的情形吓懵了。 这种时候不出来露一手,等大家事后回过神来,见道长在关键时刻毫无表现,以后的日子,道长在大家的心目中的地位可就要下滑了。 仙威不振,以后还怎么混? 权衡利弊,青一道长终于做下决定。 才打消了那些和尚带来的影响,必须让自己的地位保持下去! 于是,在前方那些人靠近的时候,在后面众人都惊呆愣神的时候,青一道长朝前迈出数步。 扬手符纸飞出,带起绿如幽冥的火焰。 紧随着,似是掐了一连串的法诀,挥袖猎猎作响,呼的划出一道赤橙火龙。 现场火光游转,像是在阴阳之间,施展了一场高深的道法。 突然腾起的明亮火焰,将原本幽寒的氛围震散。 在这种情境之下,火光是能给人带来胆气和暖意的。 同时,随着腾起的火光,似乎有一股刺鼻的烟气飘来,后方众人原本因极度恐惧而有些发昏的头脑,被刺激得陡然一激灵,清醒许多。 再看看站在前方的青一道长,软下去的膝盖又硬起来! 对哦! 我们还有青一仙长! 从未觉得青一道长的身形如此伟岸! 温故也看着青一道长……身上那身衣服。 自打金乌城出来,寒潮扫过,青一道长就换了一身厚厚的道袍。 只是,作法的材料究竟藏在哪里? 这说上,就立刻能上啊! 随身携带,时刻备用,业务能力强悍! 回头看看队伍中的其他人,果然,不发抖了,也站得稳了,都紧张盯着前面呢。 此时,月光之下随着铃声往这边走的那一行人,终于停下。 铜铃声停止,搭肩膀的那一连串僵硬诡异的身影也不跳了。 最前方拿着铜铃,戴着斗笠的人,似乎抬眼看过来。 青一道长也静静看着对方。 周围恢复安静。 其他人看到的是寒冷如霜的静默。 但在温故看来,此时却有一种焦灼感,像是有看不见的电闪雷鸣、火光四射。 双方都没说话,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初步问候,估计双方都在心里大骂对面——“给爷死!” 不知前方的对峙中,是否有了默契,青一道长微微抬手。 温故接到信号,朝其他人摆摆手,低声道:“行了,大家都进去吧,别打扰道长!” 让小刘也进去,铁头留下。 铁头的脑子不灵光,但优点是,不管是对青一道长还是对那些赶尸人,没有强烈的情绪反应,或者说对鬼神态度一般,没有敬畏和惧意。 在这种时候更靠谱。 这些只是其一,另一方面,铁头心思单纯,跟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省心。 其他人听到温故的话,迟疑着退回院子中,虽然害怕,但时不时伸脖子往外面瞧一瞧。 只是瞧得不真切,也听不到那边的声音。 这时候,温故见道长往那边走近两步,去交流了,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让铁头守在院门口,温故进入院中安抚众人。 他一过去,队伍中立刻有人问: “温二郎君,你游学时候见过这个吗?” 他们都知道温故以前外出游学,见多识广。 “那些应该是赶尸人。”温故说。 “赶……赶尸?” 众人只觉得身周又冒起一股寒意。 果然刚才扑面而来的鬼气不是错觉,那些跳动的就不是活人啊! “不用害怕,应当是有人托付他们,请他们将在外亡故的亲友遗体送回故土。”温故说道。 如今这个世道,在外亡故的人不计其数,但不是谁都有条件运送遗体的。尤其是当前的世态,一不小心就能染上疫气。 自己不敢,就托付专业人士。 众人有了了解,不像最初那么惧怕了,但一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还是会瑟缩。 他们将那些赶尸人也归为“能人异士”,只有青一仙长这样的才能对面对,他们凡人还是不掺和了。 片刻之后,外面的交流完毕,青一道长走入院中,告诉众人: 那些赶尸人,此时只是到院子外面进行个仪礼,待会儿就会离开。在此期间,活人回避。 “回避!我们肯定回避!但……那些人不会进来吧?”有队员小心问道。 “不会。”温故说。 他还担心外面“赶”的那些东西进来传染疫病呢。 赶尸人业务熟练,准备充分,对防范疫毒有经验。其他人可没有。 大家还是保持安全距离为好。 让道长跑外面当那个显眼包,其实也就是抛个饵,看能不能钓到别的。 比如,这附近是不是有其他幸存者在关注? 就算没有夜盲症,夜晚光线暗,离得远看不清,但是道长在外面放的那个闪亮“大招”总能看到吧? 这么想着,温故把道长叫到旁边,询问打探到的消息。 青一道长还想着,若是温故询问“赶尸”秘法,他该怎么敷衍。 他跟赶尸人,虽然在一些业务上是竞争关系,但竞争归竞争,有些“绝技”看破不说破,不然对方破罐子破摔,容易两败俱伤。 有些规矩不能坏,他不会说出来。 然而等他看向温故的时候,却发现,这狗书生完全不像是有多惊异的样子,经过院门口时,只是略有些兴致地看了看赶尸人那边的某些关窍。 青一道长眼皮一抽。 不是吧? 这你都能知道?! 你游学究竟游去哪里了?! 狗书生真的是一点都糊弄不了! 温故确实没问道长关于“赶尸”的秘法,他想知道的是,这些赶尸人接了谁的托请,是大老远赶尸过来,还是就近接的事务? “是附近石桥村的人托他们办事。”青一道长说,“就是修理这个院落的那些人,离这儿有段距离。” 他从那些赶尸人那里打听到了些信息。 前些日子,石桥村有人出来砍柴时遇到袭击,在外身亡。 还有,那些赶尸人是从南边来的。 如今枯水季,这一带很多溪流断流,他们由南北上,在这儿遇到石桥村的人,去村里补水休整数日。 “他们带的干粮吃完了,都由石桥村提供。” 村里如今也艰苦,食物紧缺,这几位赶尸人每天只能喝一点稀粥。 就这条件,如今他们也没得选,作为交换,他们还得把外出遇袭的村民遗体带到村中墓地安葬。 “从南到北这一路,他们就是以赶尸换取食物饮水和歇息地。”道长说。 温故听着,心中想:这种时候赶尸人还能做这种危险事务,还能活着到这里,都是人才啊! 安排! “石桥村什么情况?”温故问。 “石桥村有地形优势,原本村里的人就多,乱世到现在,如今还活着近两百人。”道长说。 温故精神一振。 两百人啊! 就算只能捞一百人过来,他们队伍也是近两百人级别了。 一百跟两百,如今的困境之下,在赵家亲戚眼里还是有差距的! 都安排上! 院外那些赶尸人,跑江湖的人眼力够亮, 能在这石桥村安稳歇息几日,还接到了这些活儿,没溜掉,说明这石桥村的村民,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适合收拢。 询问了石桥村的大致位置,以及附近的地形地势和水源,温故心里有了底。 正好明天中午可以到石桥村附近歇脚。 “小刘,过来,有个任务交给你。”温故微笑着召唤。 小刘正懊恼今晚的表现,听到温故叫他,立马过去。 之后,何大和于二也被叫过去交代任务。 吩咐完事情,温故看着天空的月亮。 今晚月色真好啊! 院子外面,稍作停留的赶尸人完成仪式之后,继续启程,往石桥村的墓地赶尸。 同一时刻,离得不远处,有几个身影悄然注视着这一切。 待赶尸人重新启程,他们也快速离开,朝着村子跑回去。 离天亮还早,赶尸人还慢悠悠在路上,这几个身影已经跑回村了。 石桥村。 族长这晚上睡得不安稳。 托赶尸人运送遗体,他并不完全信任,派了人跟着。 那几个小子眼力最好,别人晚上啥都看不见,他们却能摸黑做不少事情, 原本他们想再等一两天,月亮最圆的时候,月光更亮,看得更清楚。 但那些赶尸人说有禁忌,日落后才启程,且不能是月圆夜。还让他们不要打扰,说容易招致阴邪缠身什么什么的。 但,能在乱世里活到现在,怎么不多几分谨慎和怀疑? 所以还是派人跟上,沿路盯着。 最近北方寒潮,夜里温度低,倒不用太担心那些邪物。派出去的那几个村民,从小生活在这片地方,哪里有坑,哪里有树,一清二楚,只要多吃点,来回跑动会很快。 原以为那几个小子会在天亮的时候回来,没料到他们竟然提前赶回村,还带来大消息! “土坡那边的小院有很多人,像是从南边来的!”一人喘着气,说道。 另一人补充:“他们那队伍里有一个法力高深的道士!” “对对,呼啦一下,火焰就出来了!” 离远了看不清,但那道士把火焰召出来的时候,即便只是短暂的片刻,也让他们大受震撼,也看出来那是个道士。 他们的关注点在道士,但族长却更重视那支队伍。 “如果他们要去歆州,或许会经过咱们村附近。”族长说。 “呃……关咱们什么事?难道族长你终于想通了,咱们……” 说话的人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族长一巴掌呼过去。 “就会想那些,你们打得过吗!” 族长沉着脸吩咐:“做好准备,明天带几个人去交换物资。” “这……咱们用什么去换?”有人问。 自家都没吃没用的,周围连棵树都没有,更别想着去把自家那点宝贵的柴火拿去交换。 族长横了他们一眼:“井水啊!” 若是在春夏季节,这一带或许还有些溪流,但是如今枯水季,外面哪来的水给路人补充? 那些人又不是骑兵,速度有限,大老远过来,总会缺水的。 族长思量着,点了几个人。 “这……族长,您也说了,从南边过来的能走到这里,都是一群狠人,您再给我多添几个帮手。” 说话的人畏畏缩缩。 “怕什么?又不能把你卖了!” ------------ 第五十七章 先让他跑三十九丈 夜幕之下,有人筹划着要事,有人连夜赶尸。 离开院子的几名赶尸人也正郁闷呢。 本来以为这次也是很普通的一次赶尸,谁知道半夜会遇到这帮人,里面还有个疑似竞争对手的臭道士! 好在大家有默契,不砸对方饭碗。 算了算了,如今生存第一,碰到膈应玩意儿算今天倒霉,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也见不着面。 次日,土坡那儿的院子,众人大清早就开始准备出发。 有了道长打听而来的消息,温故他们这支队伍的路线稍稍偏移了一点点。 行走半日之后,周围依然一片萧条。 温故看向一个方位。 那边瞧着是一片土坡山丘,没什么特别的。除非从更高的视野去看,才能发现藏在那一片石土之后的许多生活迹象。 石桥村的几名村民蹲在一块巨石后面。 这里山地贫瘠,没什么大树, 他们村依山而建,建筑及几乎都是用石土围成,与周围形成一色。 北地气候干燥,没那么多雨,邪疫影响相对少一点。 见到温故他们过来,先看到的就是人数,顿时心生胆怯。但再看到那几辆车,村民咽了咽口水,壮着胆过去拦路。 莽过去的样子,差点被误以为是劫匪射杀。 好在温故提前有交代。 几个村民磕磕巴巴说了来意,他们想用水跟温故他们换干粮。 “这附近没别的水源,你们只能跟我们换!” 温故看看周围的地形,让周县尉他们挑选一处不容易遭埋伏的地方,先歇歇。 交换物资,当然是可行的。 但是—— “你们提供的水是否可用,我们需要试过之后才能确定。”温故说道。 “怎……怎么试?” 小半个时辰后。 沿路捡的柴火点燃,架起铁锅烧水煮粥,食物的香气四散开来。 大铁锅里面煮的粥还有些粘稠,至少比石桥村的米汤要粘稠多了! 蹲在一旁的几位村民,不住地咽口水,又频繁扭头望向山丘的方位,似乎在询问那里的人:咋办?接下来咋办?真不能抢吗? 这时候小刘、何大和于二,端着几碗粥过来。 碗里盛装的不多,饱是不可能饱的,但能缓解饥饿。 “喏,刚出锅的,咱们就用这些跟你们换水,行不行?” 眼巴巴看了好久的几位村民,接过来就是一口。被粥烫得嘶哈的,吹几下又是猛的一口咽下去。 队伍中的人见他们喝下,也放心地陆续吃起来。 水是没问题的。 小刘、何大和于二端着自己的碗,一边吃,一边跟那几个村民闲聊。 享受着食物的美好,心情也跟着好起来,气氛变得轻松,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聊开了。 依石桥村的村民介绍,他们这儿很久以前有一条小河,河上建了一座石桥,才取了这个名。 后来小河干枯,但石桥还在,存在数百年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村里人多数姓石,聚族而居。 小刘也聊起来自己村子。 “我也是村里出来的,我们村还建坞堡呢,知道坞堡吗……” 说着一路过来的惊险,又说起金乌城见到的大场面。 “咱们村就算建起来坞堡,但在那种集群攻击之下,根本扛不住,一个照面就能踏平了!” “不信?你随便问,这队伍里,你随便挑人问,看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这事还能做假?你们就没问过其他从南边过来的人?” 小刘、何大和于二三人话接着话,从各种角度去描述当时的惊险。 村民心中的怀疑减轻,把碗舔干净,感觉更饿了。 一人说道:“以前没被逼到这份上,一直缩在村里呢,遇到了都躲得远远的,哪知道外面那么多鬼怪啊!” 小刘三人说的时候,虽然有夸大成分,但多数都是真话,真情流露,眼中带着惊惧。 小刘:“我就想着等我到赵阀了,混出头了,就把我们村里人接过去,外面太危险了!” 他说着,一脸纳闷的看着几个村民:“我们那是离得远,我先行探路。你们离赵阀这么近,怎么就没想着去赵阀避难呢?” 村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哪有勇气离开,之前一直都挺好的,就是快没吃的了,附近的柴也快被砍光了。 小刘继续刺激:“先过去了才能有饭吃啦,等以后南边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北边的难民也都聚集到六大阀,饭都吃没了,后来的人过去吃屁啊? “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种地,粮仓里的存粮还剩多少。” 石桥村的几个村民点头。 可不是么! 现在就是抢饭吃的时候! 建功立业什么都是虚话,有没有饭吃才是最实在的! 又得知队伍里那个姓温的书生有亲戚在赵阀,去了就能安置。 他们凑到一起叽里咕噜,说要回去取水,要再换一些吃食,到时候换多少一起结算。 留下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他人抱着水罐往回跑。 族长!有大消息! 他们一直苟在村里,不敢去种地,也不敢去打猎,甚至附近的柴都砍完了,前几天有人走远一点去砍柴就出了事,于是更害怕了。这地儿还能待吗? 村里那么多张嘴,再这么下去就是等死,要么就去打劫。 但他们见过南边的那些队伍砍怪物的凶猛阵势。 他们怂,拼不过。 而留在原地的两名村民,继续被小刘他们拉着聊天。 温故在边上看着。 石桥村人怂是怂了些,但在这样的世道还算良善。 本地人了解本地人,肯定也知道哪儿还有“漏网之鱼”,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沿路还能顺手继续捞一把。 石桥村借口从井里取水需要时间,拖着队伍不让走。 另一边,赶尸完毕回来的人,也发现了这支队伍。 怎么又是你们? 晦气! 正要避开,被温故找借口叫过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劝说“几位身怀绝技,就该去赵阀一展所长”吧啦吧啦。 温故看重的不是“赶尸”术,而是他们超强的防疫意识! 或许还有些避疫的药物。 现在不好打探这些,先把人带过去再说。 几位赶尸人只是不了解北地形势,尚在观望状态。北边的很多人对他们这行不了解,有所忌讳。 要是选的地方不利于业务,他们就得饿死。 按他们的计划,等待一个冬季,多收集各方信息,再选择去向。 现在温故的邀请,他们确实心动。 以前只在南方小范围内发展,如今远离熟悉的地方,也无人庇护,面对那些大势力,底气不足。还有道士,竞争激烈。 姓温的这书生诚意邀请,答应到时候给他们介绍业务,这确实心动。 他们怕什么?怕的就是这身本事换不到生存所需的物资! 旁边的青一道长:“……” 狗书生! 果然指望不上! 还说什么到了赵阀建道观,搜罗炼丹用具……都是画饼! 不行,必须让这狗书生立字据! 还有…… 青一道长看了看那几个带斗笠的赶尸人,冷哼一声。 尽是一些雕虫小技! 加入又怎么样?这队伍里始终只有一个“仙长”! 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踩在我头上? 想到刚才那几个石桥村的村民看他的时候眼中的敬畏。 昨晚的表现,这些村民果然是见到了吧? 这北地,也是崇信鬼神的! 真当我就这点本事? 之前低调,那是不想成为狗书生手中的刀,能少做事,就少做。 现在还低调,都对不起我身上换的这身道袍! 指不定狗书生家亲戚,也得依靠我的道法去升官! 姓赵的姨父? 或许不过是个赵家旁支,真要是个权力大的,狗书生早就仗势嚣张起来了。 谋划着自己的扬名大事,青一道长一改以往的低调,誓要抢夺队伍第一话语权! 周县尉察觉到青一道长的变化,很是担心,私下里提醒温故。 对此,温故安抚回道:“道长一直是个很纯粹的人,迟早的事。无碍,先让他跑三十九丈。” 周县尉不理解:“然后呢?” 温故玩笑似的:“然后拿出我四十丈的刀。” 周县尉扯了扯嘴角。 温故明显讲了个笑话。 哪有那么长的刀…… 等等! 文人的刀,不能以常理去看! —— 暮云笼罩,四野寂静。 赵阀最南边的硕城,城守接到了飞奴传信。 “少主的表弟?” 姓温,是个书生,较为文弱,带着一百人左右的队伍? 若是能活着到达这里,往好了想,应该也就剩几十人了吧? 他吩咐下去,让人留意南边过来的队伍,尤其是那种几十人的小队伍,有没有一个姓温的书生。 ------------ 第五十八章 做主的是谁 石桥村。 头发花白的族长满脸痛苦坐在那里。 他身边全是人,叽叽喳喳个不停,脑子都要吵懵了。 带水去换食物的那几人,吃了东西听了消息,回来就是一阵猛烈的输出。 听得大家一愣又一愣,然后炸开了锅。 “族长,我们必须做选择了!再这样下去,要么自杀,要么打劫!” “就是就是!” “要不咱们也跟着逃去赵阀,说不定那里也能种地,我现在就想种地养鸡,过踏实日子。” “就是就是!” “卖力气能换食物也行,我快饿死了!” “就……” “够了!”族长大吼一声。 周围一静,全都盯着族长。 但族长满脸纠结,迟迟不语。 继续哄的一声,比刚才更喧闹。 “要不咱们也先派出去几个人探路,这事危险,我先来!” “也算我一个!” “你刚去吃粥了,这次换我!” 反正留下是等死,不如跟着逃难去求一条生路,也减轻家中的负担。 看着南边陆续经过的那些队伍,他们其实早就起过心思。但是怂,害怕。 离家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 信息闭塞,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就更不敢出去了。 要不是现在被逼无奈,他们看见温故这一行人也不会冒头的。 石桥村的族长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发,面色更沧桑了。 “闭嘴!!“ 族长再次大吼。 待安静下来,不等其他人再开口,他指了其中几个人问问题。 也就是带水去换的那几个人,他们和小刘等人聊了好一会儿,知道了不少事情。 “那个队伍一路过来,存活了多少人?”族长问。 “有野外遇袭、生病的,还有一些是中途遇到别的大城,留那里了。十个里面还能留有七八个吧。” “活这么多?” 族长想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些故事。 他们自己去逃难,村里这两百人出去,逃得近一点,可能剩五六十,跑远一点,或许只有二三十人能活下去。这还是好的,情况糟糕些,一个都活不下来也有可能。 冬天出去可以不怕邪物突袭,但冬天北地冷得很,人出去也能冻死。 天气暖和的时候倒是不怕挨冻,但外面那些怪物更可怕。 就因为知道做选择非常艰难,迟迟下不了决心,村里大家都一样。 有粮食的时候不愿意离家,得过且过,只要没被逼到那份上,都不愿意离开家乡,能苟一天是一天。 可惜啊…… 以前土地是命,现在这“命”早就没了。 舍不得田地,耕种期间被怪物吃掉的人,太多了。 若是他们自己去逃难,到地方了没有人安置,只能看那些贵人们有多少善心,施舍一点。但如今这样的世态,真不能指望权贵的救济。 现在,村外那个队伍里的人说,跟着过去能有人帮着安置,他们狠狠心动了。 只要这一身力气能换吃的,他们就愿意! 若是去了能种地就更好了,只要有军队保护,有地他们就愿意种,收租多些也没关系。 卖力气能换来食物,他们会感恩戴德。这世道怕的就是力气卖出去了,人没了,也换不来东西。 “那就,先让一部分人跟着过去看看。咱们也不一定要跟着到歆州城区,中途遇到合适的地方也可以留下……” 族长话音未落,周围又是一阵闹哄哄的,为了抢名额差点打起来。 最终,几个人变成几十,又吵闹着增加数量。村里两百人,硬是挤了一半出来,一百一十多人,不论男女,多是年轻力壮,也吃得多的。 但要离开,也不是立刻就能离家,还得为家中做些准备。 于是,石桥村族长亲自去找温故商谈,还腾了些屋子和空院出来,让温故一行人暂留两日。 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建的房屋还挺多的,虽说有不少现在就剩一个石土围墙,草木部分都被薅下来当柴烧了,但临时住一住,也还行。 路上囤的粗布翻出来搭个棚子,如今雨水少,不用担心淋雨。 温故同意多留两日,除了等石桥村的人之外,还想让自己队伍的人歇息。 北地的冬天,冷也是干燥的冷。 队伍里大多是南地的人,不适应北方的秋冬季节。 离开金乌城连着赶路,都已经到这儿了,停下来缓一缓。 他们原本带着的药材早就用完了,嗯,现在车厢里存的是沿路“摸尸”,捡的那些遇难队伍的货物。 条件有限,没足够的药材也没有专业大夫,如果生病了喝药扛不过去,便只能命丧于此。 这一路过来也不是没发生这样的情况。 好的是,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眼瞅着就要到目的地,大家精神不一样,心态更好,求生的意志强烈。 停留两日,温故还问了石桥村的村民,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若是可以,叫上大家一起。 石桥村的村民还真乐意叫上更多人。 人少了受欺负。 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老乡多了胆气足是一方面,遇到怪物还有人垫背呢! 这个时代人员流动性非常小,寻常老百姓没有离家的勇气。 但情势所迫,只要有人带头,从众心理,有了依靠就有了胆气。 一拖三,一个石桥村又拖出来三个村。 只是那三个村存活人数不多,三个加一起,还没石桥村出的人多。 “其实还有一些。” 有村民跟温故说,他还知道几个村,应该也有人活着,以前砍柴遇到过,只是离得远,他们不方便去找。 温故立刻拿出纸笔,依据村民们提供的消息,绘制了简易地图。 “没关系,咱们稍微绕一绕,也不远。” 不得不说,温故他们到达北地的这个时间非常巧妙。 这些村子离歆州近,没出劫匪。真要是嚣张,早就被削了。 敢打劫北上的队伍,秋狩军削的可不止邪物。南边来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是赵阀的,谁抢削谁! 剩下的这些有幸存者的村子,人相对来说比较怂,以前有点存粮,一直龟缩在家。 现在正好处于断粮状态,想换条生路,只要有人抛出诱饵一勾,就能跟着走。 于是,稍作停留的温故一行,原本减员之后不满百的数量,一下子陡增到近三百。 这后面还有其他村子的幸存者,人数肯定还会增加。 有镖局的一帮拿武器的猛汉镇着,这些村民短时间内还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帮队伍推车砍柴做些杂活换取稀粥,这已经让他们很满足了。 也就是快到目的地,没几天了,温故才敢一下子收这么多人。 那些村民们看队伍里的牛马驴骡,羡慕得不行。 有人怀念起自己那头被怪物吃掉的驴子,有人回忆谁谁家的牛,耕地的时候被怪物袭击,连人带牛都没能回来。 也畅想着,去歆州能不能有地种。 祖祖辈辈靠天靠地吃饭,不种地心里总是漂浮。 马车里,温故看着绘制的地图上,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我亲爱的姨母姨父,究竟是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绕了一段路,又收了些村民。 附近的景物萧条,放眼望去一片秃。 “瞧这周围砍成这样,树根都被拔起,附近有城镇。” “这里离得最近的,应该是硕城!” 温故抬眼远望。 硕城,也在歆州! “终于要到了!” 越是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周山他们戒备四周。温故的姨父也不知道在赵阀究竟是什么职位,有没有结怨的人。若是有,世道又乱,在外面使点绊子也没人知道。 “有兵来了!” 林镖头提醒。 前方有二十多人骑着马,后面还有数十个持械的兵卒。 武人多的地方,就得周山和林镖头他们去交流。 两人骑着马上前,带人把温故护在后方。 过来的这些士兵也十分惊讶。 乍一看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南边来的哪个大户。走到这里还有两三百,那出发的时候一定是千人以上级别! 他们还纳闷呢,怎么今年这大队伍到达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狝狩军才出发呢。 人多了走得也慢,这帮人莫非秋初就启程了? 南方的秋初还热着,竟然敢动身? 等靠近了发现不对。 瞧着不像啊。 车马、物资、甲士,都不够多。人员组成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大部分倒像是普通村民、流民。 林镖头和周县尉上前与对方交谈。 得知这些士兵是硕城的城防军,和狝狩军不一样,不需要跑远,只在硕城附近巡逻,收拢流民。 说话的那名小头目,视线在林镖头那杆马槊上停留。 他刚才听到另一人称这位“林镖头”。 林镖头? 称呼倒是新奇。 这支城防军建议他们去硕城,林镖头和周山只道要和队伍里的人商议。 城防军也不着急,看着他们拨马回去。 “刚才那个持马槊的,就是他们头目吧?叫什么林镖头。” “可能是南边的叫法,听着古古怪怪。” “或许人叫林镖,是头目,所以才这么称呼。” 他们说笑着。 今日巡逻,运气好遇到这么大个队伍,带回去还能记功。 歆州最初也是一片混乱,死的人太多了。 这一年下来,又消耗了不少。 现在有经验了,但人手不够,要做的事情还特别多,到处都缺人。 那边,林镖头和周山回到队伍,将刚才打听到的消息说给温故听。 “这个冬季,歆州各城镇都要修筑防御工事,缺劳工。除了这个,以后不管是种地还是军中,都缺人。”周山说。 “歆州城呢?”温故问道。 “歆洲城在扩建,需要的人更多。” “看来存粮还是有一些的。”温故若有所思。 总人口大幅削减,各大粮仓却是还在的。从南边过来的大户们又不断补充物资,这个冬季还要拉不少货过来。 如今北地六大阀就在抢人抢物资。 周山他们也问了硕城和歆州城的方位。 歆州最南边的硕城,原本他们是能过去的。但为了接引更多幸存的村民,稍微绕了点路。 “如今没必要再绕去硕城,直接前往歆州城!”温故说道。 “不过,相比起歆州城,硕城这边确实近一些,看队伍里有没有人想去硕城的。” 队伍中确实有人心动。 多少年没出家门,这次被迫离家,一路上战战兢兢,现在有了落脚地,不愿意继续冒险。知道跟着这些兵卒就能去附近的县城,动了心。 周山统计了一下,有七十来人。 那支巡逻的城防军虽有些失望,但见着还有七十多人,还算高兴。 他们也不敢强迫这些南边过来的队伍。能到这里的人,有股悍勇之气,不好惹。 反正最终都是他们赵阀的! 他们心情好,林镖头和周山又询问一些关于硕城的事,只要无关机密,他们也愿意多说, 硕城跟金乌城一样,分内外城,这个冬季要加筑的防御工事都在外城。 至于歆州城? 不清楚,但歆州城正在扩建,也急需人手。 一番交流之后,双方分开。 看着远去的队伍,城防军这边,骑在马上的人说道: “城守让我们留意北迁队伍里面姓温的书生,刚才忘了问。” “城守也说了重点关注几十人的那种小队伍,你看刚过去的这个像吗?” “确实不像。” “姓温的书生?是谁?难道是城守家的亲戚?或者哪位大人物家的亲友?” “谁知道呢。” 拨马回城,他们带着那七十多个村民回硕城登记造册。 巡逻兵在旁边跟他们闲聊。 一开始村民们不敢说话,渐渐熟悉些了,看到硕城的影子了,才聊起来。 “你们为啥没跟着那个姓林的头领?”有人问。 村民们茫然,“什么姓林的头领?” “就是那个,长得很壮骑在马上拿着一杆马槊的人。” “哦,你问的林镖头啊,他不是队伍的头领。” “不是?那是那个拿刀的?” “也不是啊,那个是周什么,听说是个厉害人物呢!” “那你们这支队伍做主的是谁?” “是个书生!” 虽然青一仙长是挺厉害的,但是在他们心里,这种仙人一般是不管俗物的。 所以,他们心中默认的,队伍里管事的头领,就是那个坐马车的书生。 城防军小头目心里一咯噔:“书生?那书生姓什么?” “姓温。” 回头去找,人早就跑远了。 当天,硕城城守收到下属的汇报,立刻回去奋笔疾书。 先是一封简短的飞奴传信—— 少主!你家温姓表弟,似乎,好像是,直接过去了! 又详细写了一封,让信差送信时一并带去歆州城: 少主哇,不是我不尽职,实在是,之前少主你说的,表少爷遇到危险之前百人左右,我特意重点盯了几十人的小团队,谁知道他带着几百个人过来啊! ------------ 第五十九章 表哥! 温故他们在朝歆州城靠近时,气温又降了些许,还飘了雪。 路途除了捞一批藏起来的村落幸存者,还有一些出来砍柴砍了个寂寞的零散难民,竟也自发地偷偷跟上。 果然,只要拉到的人够多,自然而然会有人跟着。 粗略一看,即将到达歆州城的时候,队伍中竟然有了近五百人! 天冷降雪,加快了这些人做出抉择。 “翻过这座山,应该就到了!” 林镖头骑着马,面上蒙了块布巾御寒。 前方的山并不高大,也不陡峭,山道显然修过,也经常有人走,能轻松容纳马车通过。 还有较为明显的,来往走过的车辙印。 这些都让队伍中的众人欣喜。 天寒生病的人都多了几分精神。 有村民跑前面看了看,又跑回队伍中的一辆马车,恭敬汇报。 随着物资消耗,空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被改装成青一道长专用车厢。 每天那些村民争相在道长面前表现,端茶送水跑腿伺候着,道长一天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马车里,外面的动静会有人给他递过来。 想要得到这些人的崇敬,青一道长只需要略施手段,一点点道法加话术,便能有信众了。 队伍里的物资,有青一道长的那一份,道长舍得把车厢布置得华丽舒适。 偶尔出马车,青一道长那姿态也是更加…… 周山不知道该怎么表述,私下提醒温故的时候,温故笑着道:“是有些飘了。” 周山琢磨着这个形容。 对,很形象,不知道是不是被奉承多了,最近青一道长确实是有些飘飘然。 即便都知道这次过来是借着温故投奔亲戚的方便,但是青一道长似乎认为自己的能力,能够越过温故,能给大家争得更多好处。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青一道长觉得自己这样更有高人风范。 高人嘛,就得有傲气! 仙长就得有仙人姿态! 青一道长意气风发。 心态已经有些膨胀的道士眺望前方:希望温故的那位姨父,不要不识抬举! 之前狗书生写信过来,若是信送到,若是他姨父真的位高权重,不可能不派人接应。 然而事实就是,到现在都没人…… 哒哒哒—— 有马蹄声传来。 一队骑兵从远处快速靠近,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雪片被卷得翻腾。 林镖头和周山他们立刻做出警戒之态。 马声嘶鸣,骑兵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战马鼻腔喷出的白气带着热意,又很快被风吹散。 骑兵为首的那名甲士,目光扫过面前的近五百人队伍。 一眼就能分析出大致组成。 他视线掠过镖局的众人和周县尉他们,越过那个道士,最终落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望的温故身上。原本犀利的目光稍稍缓和。 温故眉梢一动,从车上下来。 为首的甲士也下马,没看前面的林镖头他们,盯着温故抱拳一礼,朗声问道: “阁下可是温故?” 温故回了个书生礼。 “小生正是温故。” “可有信物凭证?”对方又问。 温故拿出信物。 为首的那个甲士细细检查过后,刚毅的面孔多了几分笑意,也客气几分: “终于等到,恭候多时了!” “哦?”温故面带疑惑看过去。 “少……你表哥特意托人留意你的动向,若是遇到,一定要护着进城。你们若是去硕城,也会有人接待,只是不巧错过了。” 对方说着,介绍自己: “敝姓杨,歆州城巡卫司巡尉。” 巡卫司? 听起来像是新设立的军事机构。 温故回礼:“杨巡尉。” 杨巡尉看了眼温故身后的众人,说:“天色已晚,诸位可以随我去营地。先休整一夜,明日再前往歆州城,我已让人备了姜汤驱寒。” 药材如今紧缺,太过珍贵不可能供这么多人,姜价如今也贵,但这种时候,姜汤还是拿得出来的。反正有人报销。 温故谢过,返回马车,让大家跟着杨巡尉他们去附近军队驻扎的营地。 道长见状,眼皮一阵猛跳。 这架势不对啊!! 心中情绪翻涌,最近刚卷起来的气焰渐渐缩了回去。 营地离得不远,姜汤确实已经备好,几个大锅,有人陆续给队伍里的众人分汤。 温故兄弟二人待遇不同,他们的汤碗,明显要精致许多。 铁头是看不出来,端起汤碗吨吨吨就灌了。 温故却是多看了几眼手中的汤碗。 有心了啊,这可是贵物! 在营地歇息下来,温故问了杨巡尉一些歆州城的事,他想知道如今这歆洲城是什么模式。 “这里也分内外城?”他问。 “内外城确实分,但是外城现在才刚刚开始建。”杨巡尉说。 温故更好奇了。 怎么现在才开始建外城? 杨巡尉解释道:”歆州城是边城,以前经常发生战乱,没有大战的时候也有许多扰动,并不平和。所以歆州城,还保留着一部分几百年前的街坊制。 “世道乱了之后,赵家掌管此地,又加强了街坊制。” 温故心中赞叹:明智之选! 队伍中其他人不太明白什么街坊制,他们听到的重点就是,他们现在去的早,可以住进“内城”! 内城啊! 果然,先来就是好! 温故在与杨巡尉聊天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有载货的车经过的车辙印,还有一些黑色的颗粒。 煤? 杨巡尉正说着,侧头看向温故,见到他脸上的笑。 温故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说道:“一路跋涉,终于到达这里,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姨母和姨父表哥,忍不住高兴!” 杨巡尉便道:“能理解!” 他觉得明日这位表少爷会更高兴! 这支成分复杂的北迁队伍,营地歇息一晚。 温故在营地还能梳洗一番。 当然,整支队伍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也就温家兄弟二人。 次日,便有新的保暖的衣物送过来换上。 还用带着清雅药味的熏香熏过。如今这类熏香不易得,没有足够身份,可搞不到。 温故心中的猜测,也落到了实处。 换了一身干净衣袍,面料瞧着不显眼,但也属于低调的华贵,远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到的。 不知是不是看温故身体文弱,还送来一个保暖的大氅。 只隔一夜,队伍中的众人再次见到温故,却不敢认。 洗去远道而来的风霜,换上这身装扮,瞧着就像是高攀不起的贵人子弟。 青一道长今天格外沉默,也不让人随身服侍了。 队伍休整之后,再次出发,前往歆州城。 这次大家脸上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和期待,也不用害怕邪物或贼匪袭击了,旁边有军队护送呢! 一夜过去,雪早已停了,但地面还覆着一层薄雪。 温故的马车也换了,杨巡尉特意给安排的。 远远看着有歆州城的轮廓,大家脚步加快。 越来越近,杨巡尉却让队伍暂停。 “还请诸位下马,接下来的这一段路,不可骑马。”说着杨巡尉看向温故,“马车可以。” 队伍中的镖师们不能理解,离城还有这么长一段距离呢,咋就不能骑马过去? 不过,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在这儿赵阀最大,不让骑马就不让骑吧。 纷纷下马,牵着马往前走。 但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 不是不让骑马? 前面那些人骑的是什么? 他们远远看着,好像有数百骑兵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继续往前走,才发现,前方好像有一辆特别大的马车过来了,拉车的马都有三匹呢!! 两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分守在侧,格外神骏! “贵人出行?咱们不让路吗?”有人忐忑问道。 杨巡尉这时候走到温故的马车那儿,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故不多语,叫上铁头,下车朝前走。 身后林镖头和周山想要跟着,被拦住。 温故抬手朝他们示意,“无事。” 前方越来越近的两队骑兵,身上的铠甲反射着冬日的寒光,看上去神武不凡。 不过温故的注意力却不在他们身上,而是看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马车。 “那是什么?”周山问。 “少主的仪仗。”杨巡尉说。 “什么……什么少主?”周山牙齿磕碰。 “赵阀少主!” 林镖头手里的马槊都差点惊掉。 不是,这……这一来就碰上这样级别的贵人,真的好吗?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前方温故的背影。 铁头身边,披着大氅也显得文弱的背影,此时在他眼中,逐渐拔高! 瞳孔震动。 卧槽!!! 前方的两队骑兵在靠近之后,也下马静候。 一名身着祥云织纹缎袍的青年走下车。 两侧骑兵齐齐行礼。 杨巡尉自然也跟着行礼。他刚才瞧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直接代入结果,看温故和少主,竟然也能看出两分相似。 少主之母和温故之母,是亲姐妹,一定长得很像。 长得有点像,又是血缘关系近的真亲戚,还有本事,温故此人以后在这歆州城里…… 不管在场其他人这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思。 温故此时走上前,眼神清正,面上表情,尊重中带着几分见到亲人的激动。 书卷气地揖礼: “表哥!” ------------ 第六十章 就要这个 没人给温故正式介绍,但那位杨巡尉这一路过来的各种细节,已经证明“表哥”的身份了。 见温故行礼,旁边的铁头也跟着喊道:“表哥。” 虽然关系离得更远,但铁头自己没那些意识,温故也说过,跟着喊就是了,不用在意其他。 于是,铁头当着所有人面,这声表哥喊得十分自然,完全没哪里有错的样子。 华服青年下马车时稳重威严,走过来看向温故二人时,已经变得亲切谦和。 “可让我等到你们了!” 听到铁头跟着喊,他也没露出异色。铁头的情况他已经得知,把铁头当大小孩即可。 赵少主打量温故。 在铁头的衬托之下,温故确实看着文弱了些。 又扫过温故身后的五百人的队伍,他拍了拍温故的肩膀: “好!真是太好了!” 赵少主抓着温故手臂,叫上铁头: “走,先上马车,里面暖和。” 温故随着力道往前走两步,又稍稍停顿,看向后方。 赵少主说:“别担心,队伍有人安置。” 温故朝林镖头和周县尉他们点点头,示意跟着去办就好。 看着温故和铁头跟着上了那辆大马车,两侧的骑兵也再次上马,护送车辆回城。 这边,队伍迟迟不敢动。 “要……要跪吗?”有村民忐忑不安,战战兢兢道。 “无需如此,少主不在意这些虚礼。”杨巡尉说。 而此时队伍中的其他人,神游天外晃了一圈终于又晃回神。 北风凛冽,鼻尖冻得通红,但此刻心头一片火热,呼吸都急促了。 赵阀,少主啊! 这是什么?这是土皇帝家的太子爷! 咱们温头儿跟太子爷是表兄弟呢! 亲表兄弟! 小刘激动得,比看到赶尸人时还抖得厉害,只不过那时候是害怕的,现在全是激动。 何大他们也是双眼发光。 我老何家要发达了! 我乃温头儿门下走狗!谁都别跟我抢! 他们看着前方离开的马车,伸长脖子想喊一声,没敢,只能在心中默默呐喊: 温头儿!千万别忘了我们还在这里! 而此时,华丽的大马车里。 药物熏香飘着烟气,但并不刺鼻呛人。 边上还放着暖炉。 有随从放了个小案几,两碟点心一壶茶水。 铁头上车之后就坐在边上吃喝,表哥说随意,他就真随意了,反正没别的事。 温故倒是清醒得很。 赵表哥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如此隆重,未必是因为自己一行人。 还够不到这份儿上。 温故也没憋着,都到这时候了,面对这种手握重权的世家子弟兼自家亲表哥,别搞得心机深沉的样子。 于是,温故一副“对着亲戚有话就说”的模样,问了原因。 赵表哥笑了笑,说了今天的巧合。 今日城外有个祭祀仪式,早就看好的日子。 外城的几项重要防御工事,会选择吉日破土动工,也就是今日,正式启动。 敬山河日月,祭天地鬼神。在这个时代,人们非常重视这些祭礼。 祭祀刚完毕,听闻温故这位表弟带着五百人来了,便出城迎接。 这阵仗并非因为温故,但,碰到了这个好日子,赵少主也愿意摆出仪仗亲自迎接。 温故这些人,是今年到达的,第一个五百人级的队伍! 城防的兵卒跑出去巡逻好几趟,还没温故顺路带回来的数量多。 万事讲究一个寓意。 还未见面的时候,赵少主对温故第一个最深刻的印象——这位表弟挺喜庆的。 马车回城,赵表哥告诉温故,远道而来的队伍,除了少数身份特殊的人可以提前进城,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需要在外城区待一两天。 所有的北迁队伍都是一样待遇。 温故表示理解。 懂,隔离。 除了邪疫,以防还有其他疾病。直接隔离是最简单,也最省人力物力的方法。 赵表哥说:“外城那边有汤药和粥食,需要什么可以直接换,你无须担心。” 见温故对歆州城好奇,他又介绍了如今城里的管理模式。 歆州城正在扩建的外城区,建设的除了防御工事,还会划出坊,多为军坊。 内城也分为坊和市,坊是居民的住宅区,市是商业区。 可以看作是封闭式管理的一个个社区。 每个坊都是四面围墙,定时开关门。很好地将坞堡的安防理念,与城市管理相结合。 马车进城,直接回到住处。 赵家如今居住的地方,是由数栋大宅合并改建而成。 赵家得势之后,在这里也新修了不少小院落。不断有亲戚投奔而来,得有住处。 就比如这次,温故兄弟二人到来,赵家提前准备了一个院子。 即便设施比不上以往那些富贵人家,但在如今物资紧缺的时候,这院子是非常宝贵且难得的。 不是谁都能直接分到一个院子。 下人们在管事的指挥下忙着,屋子提前熏过一次,今天入住,再熏一次。 温故姨母沈夫人特意遣人过来,又摆上了一些精贵用品。 温故和铁头被带到这个院子。 院内建筑虽因如今的条件修得不够精致,但也是宽敞明亮,还种了花木。 也就只有在富贵人家的院子里才能看到这些观赏花木,在外面早就被当柴烧了。 又换了身衣物,才被带去见姨母姨父,参加一场小家宴。 表嫂也在,带着五岁的表侄。 来得匆忙,没有准备见面礼,温故说下次补上。 他自己倒是收了不少东西。 至于他说的,且真诚强调要补上的礼,大家都没认真。 如今这样的世道,能活着到歆州,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还有多余的条件去准备礼品? 姨母一脸心疼,又让人给他添了些衣物用具。 这位姨母如今身份不同,多了威仪也更显雍容,但长相上与温故记忆中的亲娘确实很像。 温故在这场家宴中一波真情流露,和姨母一起怀念故人旧事。 原本存在的那点疏离感,聊着聊着就没了。 姨父,赵家主,腿受了伤,乱世刚起的时候受的伤,一直在医治,效果还行,现在每天能走一小会儿,但总的来说,行走不便。 人精神状态挺好,头脑清醒心智坚韧,见到温故时笑容亲切爽朗。 没人敢小瞧这位赵阀的掌舵人。 如今大部分事务是由表哥处理,但背后掌控全局的,依然是这位姨父。 因行走不便,工匠做了个马车车厢似的宽敞大“轮椅”,严格来说,更像是轮车。 工匠为贵人们服务,一般都是怎么华丽大气怎么来。 温故见这位姨父并不忌讳自己的腿疾,便说: “我游学的时候,见过有工匠制作的一种轮椅,虽不够大气舒适,但小巧灵活,方便掌控。等我回去把图纸画出来给表哥。” 赵家主原本还打算婉拒,但听到方便掌控,没拒绝,笑容和蔼,“你此次带了五百人过来,是有功的,想想要换什么,明天去找你表哥。” 小家宴,没有赵家大族的其他人,这顿饭吃得也快,大家都事务繁忙,吃完各忙各的。 温故也回到小院,拿出笔开始忙活。 轮椅的事简单,他把图画出来,其他的,自有赵家的工匠去精修制作。 画完轮椅图,温故琢磨接下来的计划。 六大阀,手中或许都有矿。赵阀手里应握有煤矿。 依据他的观察,这时候的人,早就接触了煤炭,用来取暖和冶铁。 但如今富贵人家多数依然用的是木炭,上好的无烟木炭,还雅致。 其他大多数人,在木柴砍伐难度提升之后,更多是用煤。 嗯,蜂窝煤炉列入计划。 涉及到煤矿,一开始不好去接触,先得做出点成绩来,才好开口。 这个小院,住着是挺舒适的,但太限制发挥了。 还是得搬出去。 次日,温故先跑去姨母那边刷了存在感,然后去找表哥。 昨天预约了时间,温故直接找过去。 这位赵阀少主确实事务繁忙,人员来往不断,好不容易得空了,书房里还有两名文士在边上不断抄录整理着什么。 温故进屋的时候,表哥也没让他们退下。 这种一看就是心腹,温故也不在意,反正现在还不会说机要内容,等以后涉及,不需要他动口,这位表哥自然会屏退左右。 先把轮椅图纸递出去,温故说:“我昨天说的就是这种,表哥你看看能不能行。” 怎么用,什么情境使用,那些自有表哥和姨父去判断,温故只提供图纸。 赵表哥拿过图纸看了眼,赞道:“确实精巧灵活,你有心了!” 不过今日要谈的事情不是这个。 将图纸递给一名文士,赵少主又看向温故,话语随和: “收拢流民引入人口,这些都是要记功的,想好了吗?要什么直接跟表哥说。” 他一随和,温故就蹿过来坐在近处的椅子上,探头问道:“当官也行?” 赵少主面上笑容自然:“行啊!如今人才紧缺……” 说着拿起边上一个书册,里面写着各种新旧官职,翻开空缺的那页,正要递给温故。 温故说:“我想当个坊长。” 表哥手中的书册“啪嗒”落在书案上。 室内陡然一静。 旁边正在写字的那名文士笔头歪了歪,忍不住抬眼看过来。 赵表哥收回手,他眼中带着疑惑:“你说的这个坊长,是街坊的那个坊?” 管理一村是村长,或者村正。 管理一坊,即为坊长,或称坊正。 原本还以为温故要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这位表弟的追求,似乎有些另类。 坊长也配称“官”? 温故微微端坐,神色认真: “我这次带了五百人过来,既来之则安之。我既然把他们带过来了,就得把人安置下来,这是我向他们承诺过的。” 赵表哥像是在看什么奇特物种。 “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找他要官职的亲戚,两双手都数不过来,有些人本事没几两,心还比天高。 但是这位表弟,怎么反其道而行呢? 你要得出口,我也给不出手啊,没那个脸! 赵表哥斟酌着话语,说:“坊长,或许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当。” 他朝旁边抬手。 边上一名文士立刻递上一卷画,不必明说。 温故羡慕。琢磨着,以后也把程知小秘书好好教一教。 面前,赵表哥已经展开那张画卷,正是歆州城内城的坊市图。 一个个方形的单元结构分布在图纸上,构成了歆州城的内城。 那些方形的结构大小不一,用了文字和不同图纹标注,图纹外人看不懂。但也有一些没标注的。 赵表哥指着靠近赵家宅邸的那些坊。 “这一片,住的都是贵族大户。” 然后往外挪。 “这边的,则多是商户平民。收拢的流民也会分散安置到这边的坊内。” “这边的呢?靠近城墙的这一片。” 温故指着没有任何标注的那一个个方框。 “那里没人,空置。”赵表哥说。 “我就要这种。” 温故手指点在一个单调的方框上,面上风清气正,眼中满是年轻人描述志向和抱负的坚定。 “从空置起步,更能让我一展所长!” ------------ 第六十一章 再来一个 赵少主难得有点头疼。 他确实是有考量的意思,还预留出来几个职位,但从未想过是眼前的情况。 这位表弟路子太野! 坊长,那都不能称为正经的“官”,只能算吏! 职位小,事情多,有身份的人看不起。 赵少主耐心地说了弊端。 温故不在意:“这里是歆州城,我表哥是赵阀少主,还有姨母姨父给我撑腰,何惧之有?” 赵少主看了看温故,大笑道:“好!说得对!何惧之有!” 氏族门阀的地界上,谁那么不长眼去得罪关系户? 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只是个小小坊主,谁能看不起他? 也罢,能在乱世中带着五百人过来,肯定是有能力的,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不过,这事也不必立刻定下。 “这样,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这两日可以在城中走走,我拨几个护卫带你在各处看看。” 见识到坊间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之后,这位表弟或许会改变主意。 温故谢过。 事情说完,他也不在这里耽误表哥处理要事,正要离开,看到了周围墙上悬挂的书画,用的印是“赵氏清瑾”。 赵曜,赵清瑾。是赵少主自己的印。 以前世道太平的时候,朝廷重文抑武,赵家原本是想从文官里面也搏出一条路的。相比武艺,赵表哥在书画上的水平更高些。 虽然温故没直接夸赞出声,但那眼睛里的惊叹和羡慕,谁都看得出来。 赵表哥见状,忍不住一乐。 “怎么,对书画有兴趣?”他问。 “可太有兴趣了!”正要往外走的脚步一转,又转回来。 温故问道:“表哥,这里可有教授书画的先生?常言道,劳逸结合,我放松的时候就喜欢写字画画。” 赵少主对这位表弟还是颇为看重的。 如今投靠赵阀的世家大族里面,书画闲人多得是。但得挑。 “行,给你挑个书画先生,回去等着。” “哎!我真等着了啊!” 温故也不废话,快步出门。 等他离开了,赵少主身边的一名文士抚着长须,言语带笑:“这位表少爷性情似是有些……卓异磊落。” “可不是么。” 赵少主看着桌案上那本记着官职空缺的书册,随手扔到一旁。 用不上了。 那边,温故从表哥办公地离开,没一会儿就有四名护卫过来。 赵少主拨的护卫可不是寻常护卫,这四个都是歆州城巡卫司的人。 城中有城防军,主要负责的是城中安全和城外的防卫。 巡卫司更特殊一点,负责某些专项纠察和巡逻,城防军处理不了的麻烦事,都由他们去办。 是赵家掌管歆州之后设立的新军事机构。 温故没特意跟他们套近乎,叫上铁头,带着护卫去逛歆州城。 有本地向导,温故想知道的坊市情况,包括那些“豪宅区”住的都是哪些人,好不好惹,“贫民区”的复杂程度,等等那些都有了初步了解。 果然,还是空置的坊更好管理,能按照自己的规划去发展。 城中空置的坊,坊门关闭着,都处于封锁状态。随着南边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坊门也会陆续解锁。 温故实地考察了自己看重的地方,还算满意。 内城大致逛一圈之后,又去外城看了看队伍里其他人的情况。 按歆州的流程,隔离两天就能分开安置了。 愿意种地的去种地,附近划了几个村安置流民。 不愿意种地的进入城中,安排进各个坊内,但吃喝和居住租金都得自己去赚。 每天城中有许多事务需要人手,只要有力气、有本事,饿不死。 城外。 在温故跟着赵少主离去之后,队伍里的人虽然乖乖遵循本地规矩走流程,但心思躁动着,带着喜气。 唯一垮着脸的,大概只有青一道长了。 道长此刻正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面,神色阴沉。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狗书生坑我! 放任那些无知村民吹捧,而他太久没享受这种有人服侍伺候的好日子,心中还有野心,飘了点。 青一道长心中骂骂咧咧。 不就是跟你呛了几天吗,先让我飘起来,又一巴掌拍地上……狗东西坑我! 道长只觉得眼前一片灰霾,以狗书生现在的身份背景,能让他在赵阀做大成势? 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势力投奔,突然听到外面何大激动的声音:“温头儿!” 青一道长掀帘子下马车,看到温故的身影,嘴角一撇。 换了身皮,还配了威风的护卫,像模像样,瞧着跟贵族大户家的公子似的。 看来跟这赵阀主人家相处得不错。 现在这边还处于隔离状态,温故没有离得太近,隔着守卫,同队伍里的人说话。 主要是让这些人安一安心。 知道温故没撇下他们,还在计划后续的安置问题,队伍中的人也不想其他的了,就等温故的消息。 跟林镖头和周山他们交代两句,温故目光又落在青一道长身上:“道长且安心,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正琢磨着跑不跑的青一道长:哎?真的?! 狗书生答应过他什么? 一,建道观。 二,丹房器具尽量配齐。 以如今温故的身份,想要办到这些还真不难。 要是换个势力,或许连个丹炉都找不到,更别说建道观了。或许还有竞争对手使绊子。 青一道长纠结。 又给我画饼! 他知道这狗书生肯定有别的目的,但,这饼真香啊…… 以狗书生的性情,给的越多,捞回的更多,肯定要压榨人! 但,这饼真香啊…… 青一道长摇摆不定。 温故在城外城内都溜了一圈,回到赵家,等表哥闲暇的时候找过去,再次确定自己的意愿。 赵少主并不意外,他拿出歆州城坊市图。 “看中哪个,自己挑。” 温故指向之前自己看好的那个空置方框。 赵少主抬手。 很快,旁边的文士就从书架上取出一张图纸递过来。 温故再次羡慕。果然身边人才多就是方便啊。 到时候除了程知,也把何小弟一起培养。 注意力放回眼前,桌上摊开的画纸,就是温故选择的那个空置坊。 和那张城区坊市图不一样,这张是空置坊内的各种细节。比如还保留着哪些屋子院墙,有几口水井之类。 赵少主指着坊内两套保存稍微完好的屋院:“这两套你自己留着,随便怎么用。” 他看着面前的图纸,还是觉得寒碜,拿不出手。 “就这个了?还想要什么。”他问。 “呃……表哥要是觉得不够的话,那就多拨些建筑材料,或者……” 温故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伸手指向隔壁的另一坊。 “要不把这个也划给我?” 赵少主看着温故指的第二个坊,不大,也是空置的,还靠近城墙,离城防军很近。 可以说,那地方不可能搞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在监管之下。 只是,赵少主还是不理解。他又要过来第二个坊的图纸。 里面也只两三套保存稍微完整的屋院,其他的多只剩下一些石土墙面和地基。 他又看温故。 温故坚定点点头。没开玩笑,真的。 赵少主沉思片刻,手指敲着图纸,才道:“行,都划给你!” 又把第二个坊的两套屋院圈出来给温故。 这些是直接送给温故的,以后属于温故自己的个人财产。 “多谢表哥!” 直接送房子谁不喜欢呢?温故夸张地揖礼。 赵少主笑着道:“行了,别搞怪,这些东西对外面我都说不出口。” 又垂眼看着桌上两坊的图纸,建议道: “那边不临大街,可以合并成一个坊,更方便管理。” 两坊合起来,面积也没有中心城区的那些豪坊大。 但温故并不打算合并,他指着靠近城墙的那一坊。 “我想在这里面建个道观,歆州城可以建道观吗?” 赵少主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道观?” 不管是佛寺还是道观,说实话,在如今这个形势下,他并不乐意见到。 太容易惹事端了。 或许别的阀有崇佛崇道的,又或者是以之为工具掌控民心,但他们赵阀暂时没有这方面心思。 自家搞个小佛堂小道场,无所谓,但要专门修建道观,这就是另一层面的事了。 温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我说的这个道观,可能与你们以前接触的那些道观不一样。我带过来的队伍里有个道士,想让他炼些东西,有个道观更好。” 他说了青一道长炼制的细盐,以及他们去金乌城时候的经历,凭借细盐在那儿躲了一劫。 “金乌城?细盐?你手里还有吗,我看看。”赵少主问。 “有,不过放在屋里,有个小瓷瓶装的。”温故说道。 赵少主派人去温故住的那个小院里取,又让人拿了后厨的细盐。 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使用的当然是精制细盐。但是当两份放在一起,仔细对比,温故手里的那份,还真的是洁净细腻些许。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差别。 赵少主不在意自己吃盐的这一点点差别,他只是想到,守着金乌城的应该还是任家老七,那人谨慎敏锐,截过赵家看中的某个人才。 以任七的敏锐,说不定已经发现细盐的问题,气得跳脚。好在温故跑得快。 赵少主高兴了:“不错,很好!建!” 就冲温故和那道士能把任七气一次,能在危机时候跑金乌城躲灾,还能顺利出来,可以给个机会建道观! 若是以后发现不对,再处理。 “控制影响。”赵少主提醒。 若是煽动民心,到时候他爹动手,温故和那个道士都得不到好。 “谨记!”温故保证。 他给道长安排的事多得很,那狗道士哪有空去煽动民心。 温故询问了城里房屋的修建要求。 总的来说,不管是房屋和道观,只要不搞得太夸张,其他的倒也没啥限制。 如今世态有异,规矩没以前多。 两坊管理权要到手,温故没就此离开,他看着那图纸上的空白,凑过去说: “表哥,你文采不凡,能不能顺手取个名?” 这可不是随便的事,世族门阀的继承人提字取名,是有特殊意义的,也是一道护身符。 这才是今天最值钱的。 赵少主抬眼看了看温故,半晌,才笑道:“行!” 除了想看看温故究竟能做些什么,同时也是想到了,作为赵阀少主在今年重要时刻到城外祭祀,温故恰好带五百人来的情形。 吉时,吉兆。 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 “景星” “庆云” 景星庆云,抬头见喜。 福备箕畴,万事顺遂。 ------------ 第六十二章 安置 赵表哥提的两个坊名,字意太重,当然不是对温故的,而是对赵阀的祝愿。 如今城中坊名不是辟邪祥瑞,就是祝愿祈福,什么福禄寿喜吉祥安瑞,多得是。但赵阀少主亲自取名提字,说明是重点关注对象。 这歆州城如今规划的坊市,可不是以前那些旧名。 靠近核心区的那些豪宅坊,是由赵家掌权人亲自取名,但后面大部分坊市都是由下面的文士官员取的名,报上去通过即可。 如今温故要的这两坊,虽不是姨父亲自取的,但也是赵少主取名提字,跟那些普通坊可不一样! 温故刚回院子,被姨母叫过去陪着用餐。 没耽搁,温故叫上铁头,去姨母那边混饭吃。 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铁头坐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吃,别的不关他事。 此时此地没有其他人,姨甥关系这两天又突飞猛进,说话间更是亲近随意。 沈夫人问起:“听你表哥说,你要当坊长?” 温故点点头。 肯定是此前刚提起的时候,表哥跟姨母说的。刚才在表哥那边发生的事,姨母没这么快知道。 所以,温故把刚确定下来的两坊管理权和表哥提字都说了。 沈夫人听到两坊管理权没在意,但听到每坊都给了温故两套屋院,赵少主还亲自取名提字,才露出笑意。 “那边的房屋都小,这边的院子会给你留着,空闲的时候过来住几天,陪我说说话。”沈夫人道。 “好嘞,只要您不嫌弃。” 温故看到有婢女端来一个小鼎,目光一亮。 沈夫人对入口的东西非常重视,可以不精致,但有些菜式必须是热的。炖煮类的菜,端过来才会开盖。 此时端来的小鼎就是,端来之后才开的盖子。 温故感兴趣的是它的样式。 这里没其他人,他也不拘谨,抬手拨一拨小鼎上的兽形卡扣。 这就是古人的高压锅啊! 省时间省柴火,煮出来的食材也更软烂。 沈夫人见状,笑了笑,只以为温故还带着些少年心性。 “你那边还需要什么?”沈夫人问。 温故想了想:“丹炉,或者其他丹房器具。” 沈夫人眉间蹙起,眼中露出些许威严。她担心温故听信某些贼道的谗言而走歪。 见到沈夫人的神色变化,温故又说了在表哥那儿说过的事——道士炼制细盐,以及金乌城避难。 “只是想炼制些有用的东西,丹药那类的,倒不是很感兴趣。表哥也同意我在坊内建道观。”温故说道。 沈夫人闻言,面色缓和下来。 “行,姨母帮你留意着。起先你表哥和姨父他们杀了一批蛊惑人心的妖僧贼道,许多器具好像是还留着。” 也是提醒温故,正经安分的和尚道士,没问题。但若是行差踏错,犯了忌讳,赵家那父子俩是不会留情的。 温故一脸老实地点头:“是,表哥也提醒了。” 又笑着道:“等器具齐了,我让那道士再炼制一批极品细盐,表哥见了都说好!不止盐,还有白糖呢,肯定比后厨的白糖更精细!” 沈夫人乐呵呵地道:“行,我让人尽快去找找,就等你那极品细盐和白糖了。” 吃完饭,温故和铁头离开。 沈夫人坐在那儿,静静想着刚才温故说的话。婢女们都出去了,一名妇人端着茶碗过来递上。她是沈夫人信重的女使。 “夫人是不满意表少爷只当个坊长?” 沈夫人摇摇头,“他现在的身份,刚来就得个高位官职,不是好事。 “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卒伍。年纪轻轻,却能沉得住气,挺好的。” 娘家这边,沈氏亲族过来投奔的人不少,要官职要好处,没多久又被赵少主按着打,过来找她哭。 哭有什么用? 这世道,想出头的人多得是,没点真本事,手里的东西给你了也握不住!怪谁呢? 姓赵的都讨不到好,何况你们还不姓赵! 科举虽然停了,但也只是暂时的。 随着南边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恐怕很快就有类似的选拔制度出来。 其实到现在为止,真正的实权职位,都在那父子俩的心腹手中。其他职位都是拿出来敷衍人的。 温故能够另辟蹊径,这让沈夫人意外,又更满意。 才见面两天,有几个能得赵阀少主亲自提字取名的? 沈夫人悠悠笑了笑,对旁边的女使说道: “我看他挺喜欢那个铜锅,去库房里挑个送过去。” 又想着温故说要去外面住,沈夫人道: “这边的院子他恐怕也住不了几日了,到时候他搬去外面,你跟着去瞧瞧,看缺哪些东西。” 另一边,回到所住院落的温故,拿出笔记本开始写发展计划。 那两坊的图纸,表哥也让人送过来了。温故要好好规划规划。 得抓紧时间! 冬季到了,接下来正是南户北迁的高峰,也是各大阀进账的时候,当然得多捞一些! 次日,温故去了自己的新地盘。 也让人把外面隔离的队伍带过来。 除了一门心思要去种地养鸡的近百人,余下四百人都被带过来了。 温故此时就在第一个坊内,新得到的房屋里,叫了队伍中的几位重要人员过来。 现在这套宅院,大人物们看不起,但对何大他们这些底层人来说,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首先,关于分配。” 温故让何小弟记录。 “道长去对面的坊,那边到时候要建道观。道长喜爱炼丹,炼丹会有丹气,寻常人不宜离得太近。” 青一道长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今儿跟着过来了。此时听到温故的话,期待地看了看对面的坊,即便都看不到。 “关于坊名。” 温故拿出两张纸,各写着“景星”“庆云”。 哪个是景星,哪个是庆云? 何大先说:“咱们这边就叫庆云吧!” 什么祥瑞不祥瑞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青云之上! 庆云听着就像青云! 咱们这边就叫庆云坊! 其他人也点头。 对对,听着就很吉利。 然而青一道长这时候也道:“我掐指一算,此名与我有缘。” 他是真觉得这名跟他有缘。 很久以前拜师取名的时候,以青开头取名,他想说自己就叫青云。 只是青云直上实在太直白了,太张扬。他那时候,一没本事,二没名声,于是选择低调一点,取了“雲”字的第一笔。 如今还没有扬名,所以还是要稍稍低调,取个谐音。 庆云正合我意! “我曾想过,建道观就名庆云观!” 至于这个“曾”是多久之前,就不需要让别人知道了。 青一道长发话,其他人不敢争了。 整个队伍里面,论声望,温故第一,道长就是第二。 温故不争,道长出声了,其他人只能忍着。 于二用手肘推了推何大。 何大也没敢跟道长抢。 温故说:“那对面的坊就叫庆云坊。那边除了建道观,我还打算把打铁铺放那儿,于铁匠你们就过去那边。” 温故看向于二,问:“你是跟着你哥还是?” 于二立刻道:“打铁需要帮手,我和我朋友都能帮忙,就跟着我哥一起去庆云坊!” 见温故同意,于二朝何大得意: 拜拜了您嘞!我要搬去青云……庆云坊了! 何某:你大爷的! 他想说我也过去,但还是没敢出声,安静地等分配。 心中忍不住哔哔:青一贼道,你有罪! 温故接着分配人员。 大部分人,还是分到这边的景星坊。 至于温故这里两套宅院,一套留着他在坊内住,另一套作为临时办公地点。 在场的人都看向温故。 “坊长你也住这儿?”何大问道。 “我当这两坊的坊长,当然是住这儿啊。”温故说。 “赵家那边……” “年节或者有别的事,会住那边,但是平时都住这里。两边都有居所,赵家宅邸也有个院落留着。” “哦哦!那没事了” 虚惊一场,靠山还在! 温故扫了他们一眼,继续解释另一套房屋的用处,以及平时需要办理的事务。 其他人理解地点头:懂,那里就是两坊的小衙门,正事都在那里办! 温故看着手中的两坊图纸,感觉缺很多东西。 手中还是得有一张歆州城的布局图。 表哥那里看到的只是一部分,那些标识也认不全,他也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 不过没关系,看我的大召唤术: “程知!” “在呢,坊长?” “交给你一个任务。今天先安置休息,明天你和林镖头、周山,何大他们,一起去逛一逛歆州城,了解城里的坊市布局。” “好的!”程知激动地应声。 虽然这里是个陌生地方,城里有许多贵人,但只要他们自己注意些,不作死,便无需担心。 他们坊长有靠山! 温故看着众人:“眼下,咱们就先安置下来。如今条件有限,居所简陋,但不必担惊受怕,能住得安稳了,先把身体养好。大家要相信,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如果有人闹事呢?”周山问。 “先保护好自己,必要时紧急避险。” 温故抬手指向前方离得不远的内城城墙。 “城防军在呢,有事呼个哨。” 如果呼不来,那就说明是关系户之间的比拼了。 ------------ 第六十三章 都是你的 他们两坊都靠近内城的边缘,但好歹也是内城。还有一道内城城墙防卫。 外城区正在建设,多是军坊,城防军大部分住在那里。 赶尸人在隔离的时候就接到活计了,为了方便业务,直接被留在外城区安置。 青一道长少了一点竞争。 温故说完眼下的事情,散会让大家各自忙活去了。 虽然此前这边的坊门锁着,但隔段时间会有专人查看,会把那些存留完整的房屋稍加打理,以便南边来人之后能直接住进去。 庆云坊那边,温故的两套宅院稍加收拾之后就可以住下,他对居住条件不挑,比逃难路上的条件要好多了。 姨母沈夫人身边的女使,带了一批日常所需的物件,来给温故空荡荡的房屋布置一番。 厨房用的,除了干果熏肉,还有盐糖蜜饯。 虽然温故说可以把粗盐炼制成细盐,手中也有存货,但沈夫人还是送了一罐过来。 糖是不白的白糖,在温故眼中远不够精细,但已经是贵人们使用的优质级别了。 冬季的衣物更是一箱箱抬过来,厨房的炭火也补充了一批。 温故瞧着,姨母这么舍得,那他也得好好回报一番。 有来有往,感情更深。 没闲着,温故来到收拾出来的另一栋宅院——景星庆云社区办事处(×),两坊事务办公地。 安置进坊的人员需要登记造册,不只是姓名来路,温故画了个格式表,除了上头需要的基础信息,额外还统计特长和倾向的劳工类别。 文书工作交给程知和何小弟。 周山跟在温故身边帮忙。 温故打算先在坊内建造一个集体宿舍,部分劳工会统一管理。 他跟周山商议这事,周山问:“工钱怎么结算?” 安置灾民,按大致人数,上面给予了一些安置粮。怎么使用,由各坊的管理者负责。 直接用安置粮结算?还是钱币? 铜钱铁钱?金银? 如今金银贬值,大量铜铁用于防御工事,金属钱币大批被熔铸。 如今赵阀掌管的地方,包括歆州城、硕城等多个城镇在内的区域,以纸币代替。 以前也发行过交子钱引,纸币不算新鲜,如今北方各地都有类似的做法。只是不通用罢了。 “大钱可以用交子钱引,但咱们现在需要的是小钱、零钱的替代品。” 可是,只有官方才能印交子钱引。 “那……坊长你的意思?”周山问。 “咱们不跟钱沾边,我们印粮票!只咱们两坊使用,可以换吃食的粮票!”温故说。 周山想了想,觉得可行。 民间各行业也会自己发一些票引类替代物,只是内部使用的粮票,不会触碰敏感线。 粮票,也是餐券,如今逃亡而来的人,看重的就是食物,这个更令人安心。 粮票每天可以核销,换取食物。想多吃点就多用票,舍不得吃就少用票。 不过,温故想着,一开始大家不放心,到手的粮票肯定会先全部换成食物。 没关系,上面拔下来的粮食暂时够用。 至于以后,自然还会有粮食填仓。 “粮票的事先解决。” 现在都在忙,人手不够,温故自己先画第一版粮票,凑合着用。 再让于铁匠赶个章出来救急。 随手画了个粮票图,让周山拿去给于铁匠刻章。 看看身边,程知和何小弟登记去了,还有谁读过书? 镖局梁夫人? 识字的都来分担工作! 还有镖局那些人。 瞧他们虎头帮……咳,虎威镖局的镖徽印得多好,说不定继承了他们已故老大的优点,也有木工天赋。 到时候看看统计表。那帮人除了力气,应该还有别的特长。别只顾着卖力气,有优势就得发挥嘛。 队伍里剩余的物资已经分了,镖局的那些镖师,分到手的物资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坚持些时日。 但跟过来的村民、流民就需要立刻劳动起来了。 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完成温故给的任务,坊里给他们发薪酬。 二是去外面接活儿,城中动工的地方不少,需要大量人手。 跟来的人本就比较怂,决定还是先待在坊内,接坊长给的任务。 眼下的情势,他们还是很信任温故这位坊长的。 现在,他们住是临时搭建的窝棚,但若是站稳脚跟了,有能力了,可以买下一块地的使用权,在上面建造属于自己的房屋。 歆州城现在鼓励建房,价不算高。 对于身无长物的流民,依然很贵,也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 而镖局就显得财大气粗了,知道能买地建房,他们直接买下一块地皮的使用权,计划搭建房屋。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用接别的活,一身力气没处使,全用来建造自家镖局的分号。 石土这里有些,没有砖木。墙壁都可以用石土来建,但木材依然是必须的。 林镖头带人去市场逛一圈,发现拿着物资买不到。 木材现在正是紧缺的时候,附近的树木差不多被砍完了,歆州城更北边也有林地,但有段距离,人力和运输限制,每次运送过来的数量有限,每次东西还没到,就已经被大户们抢光了。 好的是,表哥派身边的随从给温故送一批修房屋的建材,在温故示意下,林镖头找了那位随从介绍门路,才搞到建房的木材。 镖局众人手中大半存货,还搭进去两匹马才搞到,就这还是对方看在温故这位表少爷的面子上才分的,不然镖局得排到明年去。 镖师们觉得很值。 有了人,有了房屋,就算是在这里扎根下来,漂浮的心也会安稳了。 虎威镖局歆州分号,在此成立! 温故瞧着也满意。 士气很好,保持! 坐在办公地,继续看作为坊长还有哪些职责。 坊门定时开闭,还要注意坊内防火。 即便很多院墙是石土结构,但里面用的可燃材料也多。 就算临时搭建的屋棚,竹竿木棍布匹,一不小心容易引燃。 现在疫病四起的时候,入口的东西都要加热,各处都有火源。所以得派人巡查,注意防火。 温故让小刘带人巡逻,不像周山还有孩子要看着,小刘就他自己,现在正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精力满满。 紧要的事务先分配完毕。 这天,温故正在办公地画图。 他要在坊内建起来一个集体宿舍,建成一个大院,里面修两条火炕。 这时,姨母沈夫人身边的女使又过来了,送来一份画册。 “不知表少爷这里究竟需要哪些器具,所以,夫人让画师把那些都画下来。需要哪些,挑好之后让常顺跑一趟。” 女使指着旁边恭敬站着的一名青年,说道。 这位常顺是沈夫人派过来的,在景星坊和赵宅之间来往跑腿的人。 等女使离开,温故挑了间房让常顺先安置,他则翻开画册,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 画册里面,大大小小的丹房器具,这么短的时间画出来的虽不够精致,画风不一似是多人绘制,但能看出个大概。若是有经验的人,自己还能脑补完全。 翻看之后,温故拿着画册去对面庆云坊。 还没有道观,但青一道长已先收了四名道童。 温故借他暂住的这套宅院,前后洒扫杂活,都由四名道童完成。道童们甘之如饴。 这四个年轻道童都是后面跟过来的村民,一路上表现得好,能做事,被青一道长看中。 跟在道长身边有食物吃,不至于饿死。多少人竞争,只他们四个出头了。 温故过来的时候,四个道童,两个在清理屋院,另外两个给道长捶肩捏腿。 温故看了眼狗道士。 挺会享受,但是不是太闲了? “咳!” 温故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画册:“你要的来了。” 原本假装睡着的青一道长,立刻起身接过画册。 只是大略翻一翻,眼中已经满是灼热。 温故坐到一旁:“乱世之初,姨父和表哥斩杀了不少妖言惑众的贼道妖僧,这些都是他们留下的器具。” 翻画册的青一道长:“哦,死得好!” 一群废物东西,本事不够还硬骗,下场凄惨不是活该么! 守着这些宝贝都不知道怎么利用!暴殄天物! 越翻画册,青一道长双眼越亮。 都是我的! 他心想:果然,留下来还是对的,至于狗书生那些令人不喜的行径,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温故看他翻得起劲,知道里面确实都是有用的,便说:“你先挑五件,随便选。” “才五件?”青一道长不满。 他看中了好多样,只挑选五件,太难选择了,割舍不下。 斟酌思虑,拿起笔正要画圈选择。 温故又递过来一张单子:“这是接下来要炼的。” 道长接过来一瞧,满纸的盐糖煤炭。 青一道长:“……” 狗东西! 你特么都定制了,还让我随便选! 气得想直接把手里的画册摔狗书生脸上,但看着画册上的那一个个华丽多样的丹炉大鼎…… 还……还是特么的眼馋! 矛盾,纠结,直至面无表情。他沉默看向温故。 温故指着对方手里的画册:“这么多东西呢,现在没法全都拿到,你得先做出成果来,我才好去要后面的。别担心,只要你想,这些都是你的。” ------------ 第六十四章 糖 道长犹豫、纠结过后,还是没忍住画册的诱惑,从了。 “我需要时间尝试,而且,你列出的单子,五样器具根本不够!”青一道长板着脸说。 “所以咱先把前面的炼了,用成果多换几样过来。”温故淡定回道,“这些东西都在赵家的库房里,暂时还没人去抢,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来个人才,你得抓紧了。” 青一道长:“……” 低头又翻了遍画册。 知道这是狗书生的套路。 但,这饼真香啊! 这么多好东西等着我! 做好决定,他提笔圈出需要的器具:“五个不够,再添两样!” 他可不按照狗书生的要求来,得为自己再争取一些利益。 温故看着他圈出来的这些,点头:“行,我去帮你把这些东西搞来,你抓紧时间啊,材料我也多给你一点。正是收获的季节,别耽搁!” 躺什么躺,赶紧起来干活! 我都没闲着呢,你还休闲成这样! 圈出来的器具,温故让常顺带去赵宅。很快,炼丹器具被马车拉到庆云坊,摆进屋内。 青一道长为了画册上的那些迷人的丹房器具,开始埋头干活。 粗盐提纯,老经验了,还有道童作为帮手,更效率,没挑战。 但这糖…… 道长不熟悉,按照温故建议的以及他自己的经验,先炼一炼。 试验,不满。 回炉再试,还不满。 继续改进尝试…… 温故提供的试验材料,除了姨母给的不白的白糖,还有温故自己提供的一部分杂色糖,让道长进行脱色处理。 温故印象中记载的脱色方法,未必包含了所有细节,或许还存在些许误导,所以,他只是稍作建议,技术方面的工作,交给专业人士来办。 成品要求,他已经跟青一道长说了,剩下的,就是技术层面的尝试和挑战。 回到景星坊。 温故给劳工们发任务,清理杂物,按照他的图纸建造集体宿舍。 一个坊,就算全填进去四百人,依然有些空。不过以后陆续可以再安置人进来。 过段时间,坊内村民们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了,就会把留在村里的老乡们带过来。 留村里没吃的啊,寒冬就算不冻死也会饿死。 等坊里人多了,还有工程要做。温故不怕人多! 坊内初步清理,重新规划后,一些杂乱分布,如今又变得残缺的院墙,全都拆除。 挖出来的砖、石等,分类堆放。 然后用现有的建筑材料,开始建造集体宿舍。 这期间,歆州城里陆续有从南边过来的队伍,小的有好几十人,大些的队伍,数百上千。 有些是乘船到最近的码头,狝狩军护送而来。 那一个个大箱子,装满了货物。够歆州城里议论好久。 何大等人继续发挥他们街溜子的优势,去外边聊天吹牛看热闹,然后把城中大小动静的最新消息送回来。 只要能把这些消息传到温故这里,他就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薪酬。 何大对此很满意,他跟他的小伙伴们没有别的本事,但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优势的。 于二忙着打铁铺那边的事,何大现在还没有竞争对手,但不敢松懈,以后肯定会有其他的人才竞争,他得趁此机会稳住自己的地位。 温故听着何大带回来的消息。 乘船北上的人,应该集中在这段时间,再迟些日子,河水就要结冰了。或者等到明年春,河水化冻再过来。 而这些大户,带来的物资都非常多! 所以说,目标就得盯着这些大户,他们手里有货! 何大正在激动地跟温故说,今天歆州城里又来了哪个大户,驮运多少车货物。 庆云坊的道童找过来,告诉温故:青一道长又炼了一批成品,请坊长过去查验。 七日过去,道长那里终于炼出满意成果了? 比温故预想的快。 道长确实极有天赋! 看来可以多搭台子、加担子。 温故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快步来到庆云坊。 他到的时候,青一道长坐在椅子上沉思。 见到温故,道长只是淡淡说了句:“这些应该就是你要的了。” 前方的桌案上,放着两个圆盘。 一个圆盘里盛放着白色的碎糖,另一个圆盘里,则是块状的,色泽如冰的糖。 成色上来看,达不到温故的要求,离工业时代的产品还有距离,但就当前的水平来说,已经算顶级了。 温故满意地点点头:“辛苦道长!” 青一道长没在意这狗都不听的感谢。 他脸上露出困惑,百思不解: “你究竟去哪里游的学?” 想他一直认为自己游历经验丰富,也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知道许多奢侈物品,也见过糖霜,但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品质的。 要不是温故让他炼糖,他都没想过能炼出这般成色的糖来! “你游学的地方,真有这样的糖?”道长说。 “有啊。”温故肯定道,“这片土地上耀眼的智慧太多,道长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青一道长闭了闭眼,挥手赶人。 “行了,你赶紧带着糖和糖霜滚!” 温故也不生气,让道童把这次炼制的成品装好,又缓声对道长说: “道长这段时间劳累了,且歇息,你安心,我这就去帮你搞定剩下的那些器具!” 走到门口,温故又记起来一件事,转回身:“道长你要不要备一份礼?” 青一道长不耐烦地睁开眼,回道:“我备什么礼,又不是我家亲戚。难道是让我自荐?” 温故点了点手上的丹房器具画册:“备齐这些器材,总得致谢吧?” 青一道长看了看温故:“你直接说,想让我做什么?看中我手里什么东西了?” 温故:“曾记得,道长你说过净秽土……” 道长怒斥:“你……” 没等对方骂出口,温故快速说:“行了,又不是什么技术机密,来我跟你说说,我游学时候见过的肥皂,你改进一下,看哪些工序现在能做出来……” 一阵叽里咕噜,青一道长面色变换不定,最后才长叹一声,提笔写字,嘴上还说着:“你最好这次能给我把东西备齐,否则……” 温故拿着道长写的方子,核查一遍,回道:“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带着新糖和肥皂方子回到景星坊的住处。 温故看着眼前的成品。 青一道长说的“糖霜”,并不是调制的那种糖品。在这个时代,人们口中的糖霜是指糖的块状结晶,色如琥珀。 “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说的就是这种糖。 不过眼前道长新炼制的“糖霜”,已经能称为冰糖了。 温故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匣子,分别装好。 又提笔在几个精致的小册子上书写片刻,折好,装匣。 叫上铁头和常顺,带着三个匣子去找姨母。 姨母说过,什么时候想过来,直接到赵宅即可。 所以也没让人提前通知,到了才知道,姨母有些别的事务,但也没等多久。 再次见到姨母,对方脸上带着些许疲态。看来最近南边过来的大户太多,一些应酬耗费心神。 不过…… 温故放下三个匣子。 姨母,我给你提神来了!! 他面带歉然:“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有些失礼。说过要补上,这次刚拿到东西,我就赶紧送过来啦!” 三个匣子放在那儿,非常显眼,温故介绍道:“这个是给姨母的,这两个给表嫂和小侄儿,呃……表哥和姨父的,还在准备。” 沈夫人提起精神笑道:“你这孩子真是……” 温故打开木匣。 沈夫人话音一滞,原本疲惫靠着椅背,此时坐起前倾,双目睁大。 “这是?!” 温故把木匣子递过去,让姨母能看得更清楚。 “这是我让坊里道士炼制的白糖和冰糖。” 她对身边女使吩咐几句。 没一会儿,后厨送了一小碟糖过来。 放一起对比。 匣子里,糖色如雪,这种程度的白净,衬托得旁边那一碟,仿佛带着一层浓浓的土色。 这时候,表嫂带着小侄儿过来。 沈夫人回过神,精神十足,面色都比刚才红润,语气略显激动地对刚来的两人说:“快过来看看温故给你们备的礼!” 表嫂萧少夫人,出身南地大户,见过不少奢侈物品。 但此刻看到温故赠的礼,也是大为惊异。 她知道以前有制糖商人,制出的糖和糖霜列为贡品级,只不过对方好像是在杜阀。 她们如今的身份,厨房也有以往对方商行提供的糖霜,但不是温故拿出来的这种。 在她看来,温故给的这些,毫无杂色,清透如冰!当真是冰糖了! 温故送给小侄儿的那份,也是白糖和冰糖,分量稍微少了些。 只不过,礼物可不止看到的这点东西。 很快,姨母和表嫂都发现了匣子里附带的小册。 小侄儿那份也有。 诚然,温故可以把糖做出更多花样来,但是…… 如今有身份的人,对入口的东西格外谨慎。 尤其是这位侄儿,表哥的后院原本可不止这一个孩子,各种波折下来,就剩一根独苗,还是嫡子。 入口的东西当然不能随意,所以温故也没有搞花样,只是把能玩的花样,写在纸上。 给表嫂的那一份适合大人吃的,有些更贴合庄重清雅的贵族小宴。 给小朋友的那一份就更显童趣了。 对时下大部分人来说,糖是奢侈物,但对小侄儿可不是。 温故在小册子上写了能玩出的花样,比如水果糖,棒棒糖,还能做成各种形状。 五岁多的小孩,精英教育之下,识字也多,温故还配了图,应当能看明白。 果然,小侄儿原本看到糖只是略微惊讶,然后一板一眼行礼。 但等他看清小册子上图文并茂的描述,整张脸又鲜活起来。毕竟只有五岁多,情绪控制不住外露,咧嘴笑道:“多谢表叔!” 萧少夫人也道:“表弟有心了!” 看出来沈夫人要跟表弟单独说话,萧少夫人带着儿子告辞。 屋里只剩下姨甥二人。 沈夫人凝神看着手上的小册子,这里面写了糖可以玩出的花样,可以根据季节变化和身体需求,制作一些带药效的糖。 但沈夫人的注意力,却在册子的另一页上。 “这个肥皂和药皂的方子,也是你想的?”她问。 “并非,是我游学时候见过此类物品,又问了坊里的青一道长,他以前做过这样的东西。现在的方子经过道长改良,他也愿意献上这个方子,但实际如何,还需要成品才能确定。” 温故回道。 属于道长的那份功劳,他不至于去抢夺。 除此之外,道长改良的白糖和冰糖的方子,也会交给姨母。 赵家有自己的工坊,方子交给姨母,能最快且安稳地获取最大利益。 不只是面对赵阀地盘上的大户,还有其他五阀。 北方势力之间是竞争,但时常也会有交易。 那种层面的交易不是温故现在能接触到的。 接下来,姨甥两人商议这些方子在时下能换得的利润。 自家人,总不会让温故吃亏。 温故还给道长多争取了些好处。 这种技术人才,必须得留住了! 于是,庆云坊的青一道长,在补觉的时候,在美梦和噩梦交织的时候,等来了一大批新的器具。 醒过来的青一道长,忘了梦里梦到的内容,此时双眼沉迷地看着这些器具。 又兴奋又忧伤。 丹房器具确实越来越多了,但是,没地方放啊。 道观呢? 我的道观在哪里? 狗书生你快点帮我把道观搞来! ------------ 第六十五章 再加人 因为有诸多事要商议,温故留在赵宅住了一晚。 糖和肥皂是姨母当前最看重的。温故顺手带过来的盐,算是锦上添花。 如今赵家用的细盐也不差。 盐,就不属于正式的礼了,温故没有用礼盒精装,只用了陶瓷罐子。 姨母沈夫人试过之后,将盐列入了另一项计划。 虽然没有跟温故明说,但是温故已经察觉到,赵家似乎已经握住了一条盐的来源。 或许现在还有些紧缺,但很快就会变得充足。 不缺盐是好事。 粗盐提纯除杂的改良方子,也记了道长一功,这几样功劳,只要青一道长不作死,建个大道观完全没问题。 当然,这只是允许建,态度更宽容,而不是帮着建。 建筑材料那些消耗,还得道长自己继续攒。这次功劳换得的,可建不了大道观。 不过温故相信,有这个大饼摆在前面,道长肯定会充分展现他耀眼的才华。 糖怎么使用,温故只要给一点点灵感,这些世家大族自己便会玩出花来。 眼下,相比起盐、糖,温故自己更看重的是肥皂。 等冬季过去就是肥皂消耗的时候,得趁现在多囤些才行。 虽然给姨母的那份单子上写了各种香皂药皂,但温故强烈推荐的是硫磺皂。 “驱邪效果会非常好!”温故是这么说的。 效果好不好,姨母会请医师去确认药性和效果,再确定是否投入生产。 温故还要了一批煤,当前也有人称之为石炭。 有点身份的人不爱用煤,气味大,除了冶铁相关,煤炭是条件一般的家庭用以取暖或炊事用。至于外面更底层的小老百姓,连煤也未必用得起。 温故提起煤炭,沈夫人没在意,只以为温故这位坊长是要回去给坊里人取暖。 如今附近木柴难得,寻常人在歆州城附近根本砍不到柴,还得挨冻,所以城中有些人是做活儿换煤炭。 只是些许煤炭,沈夫人随口就同意了,还叮嘱:“可要留意石炭的炭毒!” 说完还是有些担心,在温故离开之后,又让人送过去一批上好的无烟木炭。还挑了个精致文雅的铜手炉一起送去。 温故前脚回到景星坊,后脚就是大批货物送来,有沈夫人给的,也有表嫂送的。 这些都清点入库,温故自己用不上,可以拿出来做奖励,提振士气。 看货物单子的时候,温故发现,沈夫人又送了一批盐糖过来,当然不是让他再去炼制,只是供应生活所需。 等姨母那边工坊开工之后,更精细的盐糖也会送过来。 盐、糖、药皂那些东西,以后温故这里都不会缺。 坐在书房,温故在纸上简单计算。 他跟姨母商议过,对上层交易也了解个大概。 冬季前后,正是交易频繁的时候,邪物的威胁性降低,南北贵族之间,北地大户之间,各种应酬往来,需求量大。 这类精细物品就很符合送礼要求了,那帮大户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讲求品质品味。 所以,不会久等。 隔日,又有一批建材和粮食送过来。是姨父那边给的。或许是已经从姨母那里得知盐糖皂的事,另送了一批物资。 这些不是给坊里的,而是给温故本人的,属于他自己的财产。 北地的冬季,第一场雪早就停了,但气温并没有回升,站外面呼吸能看到明显的白气。 河水就算没有枯竭,离结冰也不远了。 听着何大传来的歆州内外城的动向,温故思量着。 外城区的军坊依然比较空,狝狩军大部分还在外面。 南边北上的船队,在秋冬季节,整个北方能走的水运就那么两条,狝狩军清扫威胁的同时,也会去接应那些船队。 到现在为止,回来得少,未必是遇到麻烦,也可能是还有很多队伍没有到达北方。 “这个冬季,比上个冬季,北迁的大户要多出许多。” 好事! 温故就喜欢那帮财大气粗的富户! 想着手中的待办事项,温故披上大氅,捧着铜手炉,溜达到对面庆云坊。 青一道长现在终于无法悠闲了,亲自把送来的那一批丹房器具清理归类,然后对着温故给的那张任务清单写写画画。 现在干劲十足! 搬到庆云坊的那天,他把道观的位置风水都看好了。 在哪儿盖,什么朝向,一开始盖多少房屋,后续能如何扩建,将来会怎样辉煌…… 等等那些,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如今,地皮都敲定了,上头的关系也已通过狗书生打点好。 就等赚钱盖道观! 心情好,见到温故的时候,青一道长面上都多了两分笑意。 哎,虽然这狗书生……有时候确实挺坑的,但说把东西搞来,真就搞来了! 他也知道这狗书生有套路,但是! 在哪做事不是做呢,至少在这儿他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青一道长自我安慰,调整心态。 等将来我扬名,提升地位…… “进度怎么样?”温故走过来问。 “前面几个疑问解决了,后面的还需要时间。”青一道长指着温故给的那张清单说。 上面每个大类下方,有诸多小问题。 现在挨个解决。 温故扫了眼清单上已经搞定的那几样,心中有了数。 也不打算在这里影响道长的心态,离开前鼓励道:“勤之勉之,把你的卓越思维技巧沉淀到丹炉里面,道观能建多大,就看你把这些东西炼到什么程度!” 说完不等道长赶人,温故快步出门,又去于铁匠那边看看工作进度。 他也交给了于铁匠等人一些任务,不知完成得如何。 在温故各处查看的时候,景星坊内。 又到了吃饭时间。 新盖的食堂里,大锅前排成长队,居民们一个个拿着粮票和碗过来打粥。 一位石桥村的村民用一张粮票换了一大勺粥之后,端着碗回到目前暂住的窝棚里面。 这里已经有十来个同村的人。 他们挤在一起,一边呼噜噜喝着粥,一边商议什么时候去村里接人。 这些天下来,他们知道温坊长是有背景的人,也是个实在人,干活就给吃的,他们住得安稳,不会被逼着去外面打打杀杀。 “镖局那边房子建得真快,一天一个样,他们镖师很快就能住进去了!又大又宽敞,还有火炕!”有人羡慕道,“我也想当镖师,但没被选上。” 在他们眼里,镖局的那些结构简单的房屋已经很豪华了。 “我家里人多,劳力多,现在就想把他们快点接过来,一起攒钱盖房子!这歆州城比咱们村里好多啦!” “我家就剩我和两个弟弟妹妹,建不起房,不过我打听了,等那什么集体宿舍盖完之后,还要盖一套大院子,就是用来租的。到时候我们租一间住下。” “我家就我一个。我昨天去找那个姓何的小郎君打听了,坊长建的那个集体宿舍,就是给劳工住的,但要挑选,若是被选上,能包吃包住呢!” 他们问清楚了,那何家的小兄弟说了,后面还有活干,可能会比较累。但包吃包住! 他们也看到了,堆在坊里空地那一片的建材,全是他们坊长的,说是把那边的宿舍盖完之后还要盖大房子。 “除了咱们景星坊,对面庆云坊听说也要盖好几个大屋呢!” “这能住下多少人啊?” 他们惊叹。 “今天去打粥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先来的有饭吃,早一天过来,就比别人多吃一天的饭!” 其他人一听,觉得好有道理! 越想越坐不住,迟一天都是亏呀! 但是,他们怎么回去? 外面现在邪物是少了,但人也要防着,一些游散的幸存者下手可狠了,还吃人! “咱们人多,再找些同乡一起回去……” “可是,离开一天就缺一天的工,少一天的粮票,咱们用得着都回去吗?” 其他人立刻沉默下来。 这也不舍,那也不舍。 就是在此时,林镖头过来了。 “若是你们要回村接人,我们镖局可以接镖走一趟。” 这一单,他们对雇主要的报酬不高,村民们攒的那点粮票他们看不上,林镖头更看重的是,带人口过来能得到的奖励! 光石桥村就得近百人,再加上那周围的其他村落,走一趟镖,他们能换到不少东西! 建房消耗多,加上最近镖局还新收了十来个人,养家的压力大了。走这一趟能回点血。 此外,也是想让歆州的其他人知道他们虎威镖局的名号! 林镖头心潮澎湃。 他知道最近来往的队伍多,正是露面的好机会! 跟村民这边谈妥,林镖头又去找温故。 虽说这里不限制来往进出,但这种大动静,还是跟坊长说一声为好。 温故得知此事,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回到两坊办事处,取出纸笔写了个证明,正经盖了个章。 把纸递给林镖头,温故眼中满是真诚: “有这份证明,能让你们少些麻烦。” 林镖头接过那张纸,心中感动。 他们温坊长真是个好人啊!思虑周全! 道过谢,林镖头拿着这份证明回去,点齐人马,准备物资。 “亮旗!” 新的镖旗,不再是印上去的粗糙图画了,而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图! 北风吹过,旗帜飘展,上面的虎头威风凛凛。 ------------ 第六十六章 煤炉 虎威镖局出城门的时候,被城门守卫拦了下来。 镖师们一个个体格强健,不管是骑着马的还是跟着跑的,都不是瘦弱的身形。 本就是性情勇武之人,北上的路途砍杀邪物,悍勇之气更为强烈,这段时间伙食又跟上来,养一养,比大户人家的护卫也不差了。 一两个还好,聚一起四五十人,手里拿着兵器,领头的手持马槊,还有人扛着个虎头旗,乍一看像是某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 只是,哪家的家徽是虎头? 暂时对不上号。 守卫们看着这样一支身份不明的队伍,气势勇猛地要出城,总得问一问。 这是出去打猎呢?还是出去有别的事务?又或者是,想离开赵阀另择明主? 镖师们略有些慌,林镖头还算淡定,掏出温故给的那张凭证,言明他们此行是有任务要执行,出去接人的。 城门守卫每一批都特地留了识字的人轮值,过来一看,还真是有事务的,盖了章的呢! 再一看印章,景星坊、庆云坊? 哎? 那不就是…… 这歆州城里大小动静,他们消息灵通,知道赵家的表少爷要了两个新开的坊,少主亲自取的名,正是“景星”“庆云”。 此时出示的凭证上写的内容,他们没怀疑,只是守卫们聚在一起,像看稀罕物似的,看了林镖头他们好一会儿,才放行。 “镖局?” “南边来的稀罕物?” “可能是那位南边的表少爷带过来的。” 空闲的时候,守卫们议论不断。 同一时间,赵家宅邸。 每次有新的大户豪族北上,总会有人来府上拜见,然后就是一个个聚会。 女眷们在沈夫人那儿,有年轻的、年长的,还有带小孩的,聚一起热闹得很。 北上路途艰辛,有的人已经缓过来了,但体质稍微弱些的夫人们,面上还带着倦惫。 那几位自恃身份底蕴比赵家更好的人,心里不舒爽。但如今形势比人强,面上不敢有异,只说是还没缓过来。 说是投奔赵阀,但心底一直端着姿态。相比赵家这种落魄过的家族,她们还是带着优越感。 来赵府这一趟,也看看赵府的吃穿用度。 甭管世道安稳还是混乱,富户贵族们只要自家没大事,依然讲求生活品质。 厨师们做的那些精致点心,她们只是保持着基本的礼仪,但反应平平。 直到后厨端上来几份汤品。 坐在首位的沈夫人笑得端庄:“各人口味不同,各有所好,我就不爱吃特别甜的,所以后厨一向做得较为清淡。不过诸位可以依据自己喜好来调制。” 婢女们依座次摆上来餐盘,里面除了甜品,还有两个精致的小瓷罐。 在场的诸位夫人原本还在心里吐槽,这赵家该不会是吃不起糖? 待身边的婢女把瓷罐打开,看到里面或雪白或净透的东西,忍不住吸了吸气。 这是……糖?! 赵家主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 这些大户豪族,甭管对赵家的其他物件是否挑剔,但在糖这一物上,确实是被惊到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往后的时日,每次小宴,总能看到一些新花样。 赵家主原本只坚持武力第一,以武震慑即可,但能在物质上扳回一城,看看那帮富户贵族被惊讶的蠢脸,心情确实挺爽快。再一想能跟这些富户们换得的物资,就更爽快了。 两位主人心情一好,就喜欢给东西。 于是温故的库房又被填了大半。 沈夫人那边,除了宴会应酬,也时不时有亲戚小辈们围着。 这些亲戚小辈们都知道,得到沈夫人的喜爱,他们在赵阀就有了底气。 没其他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从赵表哥那里讨到好处,还是长辈这里更好下手。 今儿又是几位沈家小辈过来刷存在感。 沈夫人这里好东西不少,除此之外,许多时候也是能直接影响赵家爷俩的。勤快些刷存在感,有益无害! 随着赵阀的权力扩大,实力增加,这位姨/姑母也越发雍容贵气了。 果然,权力养人! 再大胆一点幻想,若是最终赵阀问鼎,这位不是皇后就是太后, 他们这些外戚最能指望的,能稳抱大腿的,也就这位了! 沈夫人面对有血缘关系的小辈,平日里颇为宽容。有这些小辈们在面前逗她开心,确实身心愉悦。 每次也会赐点东西。精致的饰品,可口的点心,华贵的衣物…… 这帮小辈嘴上说着长者赐不敢辞,收东西收得相当开心。 只是当这些人离去,沈夫人转头就吩咐身边女使,给温故送一批医师们新制的药材和熏香。 女使面上没露出半点异色,恭敬地去办事。 如今这个世道,除了米粮,更值钱的是什么?是金银彩宝? 不是! 是药材熏香! 温故已经习惯了时不时仓库里补充东西。 姨父姨母这两位都不是那种抠门的人。也正因如此,温故才会继续自己的计划。 再送点东西。 他仓库里的货物消耗也挺快的,得继续补充。 这天,他溜达到庆云坊,没去烦青一道长,他来到于铁匠这边。 他让于家做的东西,终于做好了,过来验货。 “坊长,按照上次你说的,我们又做了改进。” 于二提着圆桶状的物件过来。 这就是温故让他们制作的蜂窝煤炉子。旁边还有搬来的,一小堆做好的蜂窝煤。 煤炉主体,外壳是铸铁的,炉膛用了耐火内衬。 耐火泥,他们于家就有配方,毕竟这些东西跟锻铁相关,别人不知道,但他们家非常熟悉。 煤炉整体样式由温故提供的设计图纸,因为不了解这种新物件,他们制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出过错误。 温故也没怪他们,只是记下了容易出错的地方,然后让他们继续改进。 现在拿出来的,是再一次修改调整过后的炉子。 于家众人紧张看着温故。 温故给他们提供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从场地到报酬,都很令人高兴。缺少的材料也由温故提供,无需他们费心。 但,他们每次做出来的都有错误,这就很难为情了,忐忑不安,生怕温故以后不让他们做活儿。 温故仔细查看着这个时代第一个蜂窝煤炉。 这东西,是要送给姨父的,做工更精致,细节之处多次打磨,还雕了花,加了一些铜制的装饰,这种闪亮的颜色显得贵气一些。 外形勉勉强强,但于家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他又让于二加煤烧水试试。 成不成功,除了外形,还得看实际使用。 等试下来没出差错,温故点头道:“可以了!” 于铁匠一家长长舒了口气。 终于成功了! 温故又看向旁边的煤。 这些煤,乍看上去都一样,但内里是有差别的。 除了粘土,有一小部分里面加了助燃剂,由道长提供的配方。 真正高精尖的绝密配方,青一道长不会轻易给出,温故也不要求那种高精尖级别,只让道长调整一下,不必多高端,够用就行。 他只是要把蜂窝煤做几个品级,满足不同身份人群的需求。 那些狗大户们就爱追求高品质。 后来道长试验一番,才给了份配方,加在蜂窝煤里面,能燃烧得更快更彻底。 “这些东西暂且保密。”温故对于家人说。 于家人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发誓。 “保密保密!我们肯定不说出去!” 温故又指着那一小堆蜂窝煤,点了几个。 “把这几个装上。煤炉盖起来,火钳和火钩呢?” “这儿!”于二递过来。 “压块的模具也装上。” 温故走到炉子旁边。 为方便携带,炉体还装了活动把手。 他拎着把手,把煤炉提起来试了试。还行。 旁边的于二:“!!!” 看看那个煤炉子,又看看温故。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不和谐的画面。 然后就见温故皱着眉头,把炉子放下:“有些沉。” 于二心情莫名呼了口气。 他们坊长文文弱弱的,真不适合做这种事。 温故也这么想的。 虽然提得起,但有损我文雅的形象。 看着收拾好的煤和炉子,他招呼人:“铁头,带着这些,咱们走。” 去赵家混饭去! ------------ 第六十七章 很快就能用上了 铁头最喜欢听温故说这句话。 他非常喜欢去赵宅,那边的伙食太好了! 隔三差五过去改善伙食,北上逃亡路上消减下去的肉,现在又长回来,整个人瞧着更加壮实了。 进了赵宅,铁头老实规矩,也不四处乱看,这是温故叮嘱过的,反正他对别的也没兴趣,把温故吩咐的事情办完,就可以去吃好吃的! 每餐都有肉呢! 来之前,温故让常顺来赵宅问过姨父今天是否有空暇,给的回复是,让温故尽管来。 所以温故直接来了。 给温故引路的是这里的大管家,姨父那边,一般随从也去不了。 姨父今天没在室内,温故过去的时候,姨父坐在轮椅上,自己控制着轮椅往前。 这轮椅就是温故给的图纸制作,赵家的工匠们依据主人家的身形和需求,做了细部调整。 连廊宽敞平坦,姨父戴着皮手套,控制轮椅也不费劲。 虽然有下人推着很省力,但这位赵家主更喜欢自己掌控的感觉。 此时,轮椅旁边还躬身站着的其他人,像是在谈事。 温故顿住脚,没有继续靠近。 赵家主见状,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温故过去,还让人端了个火盆过来给温故取暖。 温故这才走过去,旁边铁头也拎着东西跟上。 赵家主一眼就看到铁头手上提着的物件,又瞧瞧温故,脸上多了笑意。 “又带什么稀罕物过来?” 他听自家夫人说过,温故在给他们准备礼物,这莫非就是温故的礼? 果然,温故过来先是文雅地一礼,满是歉意:“准备这份礼,耗时颇久,姨父莫怪。” 赵家主朗声笑道:“行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 让人搬来椅凳,给了温故一个暖手的手炉。文文弱弱的,瞧着还没他壮实。 “来,说说这是什么?”赵家主道。 温故坐下,说:“我游学的时候,见过类似物件,叫蜂窝煤炉。如今想起来,觉得或许能有些用处。” 他看着风向,叫铁头把煤炉摆在下风处,上面的盖子用火钩挪开,让姨父和旁边的人看得更清楚。 里面带着小孔的圆柱形煤炭制品,确实如其名,不难理解。 温故比划着演示一番如何操作,又让铁头把炉子下方那个圆口打开。 “这边这个扒灰的圆口,盖上盖子的时候也可以留通风孔,调整孔的大小,以控制炉火……” 用法一看就会,温故不多说,简略介绍完,又道:“我粗略对比,比散煤要节省许多,还能灵活移动。” 煤炭是要长期使用的,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体量大,哪怕只是省一到两成,也是极庞大的数字。 赵家主听得认真,眼里多了几分严肃。 煤炭开采不易,若是能节省,确实是好事。 而相比这些,他更看重便携性! 这更利于如今形势下军队的机动性! 邪疫蔓延,伴随着各种疫病,军队外出需要使用热食热水,因季节或地理因素,有些时候难以找到柴火,此前也是带散煤随行。 相比之下,肯定是现在这种更方便。 “来,拿过来我看看。” 赵家主亲自上手提了提,感受重量。 他只是腿脚不便,体质可不弱,以前是真上过战场的,如今也一直保持着锻炼。 温故说:“如果想再轻便一些,可以去掉上面的纹饰,外面的铁皮也可以更薄。” 他把火钳火钩这些摆出来:“只是,如今这种铁器也算贵物了。” 赵家主不在意。用得起煤炭的,一把火钳也能买得起。 真正贫穷的家庭,柴火都用不起,更何况煤炭。 赵家主放下煤炉,又看看旁边摆放的黑色蜂窝煤块,问道: “这蜂窝煤若是碎了,是否可以再成形?” “可以的,非常方便,用模具再压即可。” 温故让铁头把压块的模具拿过来。 这种工具,看一眼就知道用法。 赵家主瞧了瞧,便看向温故,等着温故后面的话。 他可不认为温故这次过来只说这一点儿。 温故一脸“还是姨父你懂我”的表情,笑了笑,继续道: “炉子能依据需求做成不同型号,若是讲求便携,就做小一点,若是不需要携带,就可以做大些。 “制作出来的蜂窝煤统一规格,计数更方便。姨父可派专人算一算,若真能节省,量大起来也惊人。 “只是,若在室内使用,还是得防备炭毒,最好能有烟囱,或者直接在炉子上加个排烟管。” 越是大户人家,冬季屋里遮掩得越严实。 赵家主倒不在意那些大户人家,那些人自己还是多用无烟木炭。 温故说的那些优点,他也在思量。 节省燃料,方便统计,以及,机动性强…… 他思考着适宜人群。 若是能用,先做出来的一批,肯定会给他们赵阀的实力保障——军队! 小型炉会更适合外出的小支队伍携带使用。 温故又拿出来一小叠图纸:“还有些别的款式,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姨父你看看…… “加排烟管的就是这种,冬季还能取暖呢。 “还有这种大一些的,摆大宴席都能用上,也不一定烧蜂窝煤,能直接烧煤炭木柴,但能移动,相当于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大灶台,不用了就挪走,也可以装排烟管,能取暖……” 摆大宴席能用上,说明兵卒人数多的地方,同样能用上! 确实是现在需要的! “好!非常好!” 赵家主激动地拍着轮椅扶手。 如今世道变了,人口、兵卒数量,都是需要重视的。 热饮热食,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辟邪之法。 在这方面改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值得的! 赵家主看看时间,把温家兄弟留下来吃饭,顺便再聊一聊这蜂窝煤和煤炉,看看各种图纸的更多细节。 姨父姨母因为各有事务,平时待在不同的居所,吃饭也不一定同步。 以前来赵宅,温故都是在姨母那边吃,今儿留在姨父这里。 还是特意差人过去姨母那边说一声。 赵家主的饭桌旁,数位谋士无声传递着信息。 他们对温家兄弟两人的印象,一个挺能吃,一个挺能说。 一个缺根筋缺心眼,另一个,看似彬彬有礼,实则胆子大脸皮厚。 这俩都不知道拘谨为何物! 等温故兄弟俩离开,赵家主坐在书房,看着图纸。 看明白之后就会发现,这里面其实没有什么高超技术。 哦,还是有的。 那张方子上写了不同品质的蜂窝煤。 可以加助燃剂,也可以洗煤,也可以洗过再加助燃剂,只看怎么去选择。 这些能做成几种品级了。 不同级别的将领可以提供不同档次的蜂窝煤。 炉子也是,做得精巧华丽一些的,提供给高级将领作为福利。 如今外城区正在修建防御工事,铁器铸造工坊几乎日夜不息。 只要有样板,知道怎么造,很快就能做出实物来。 若是效率低,赵家不可能在这种艰险的生存条件下,短短两年时间就跻身北方六大势力! 决定好之后,赵家主便立刻吩咐人去执行。 若能成功,做出来肯定会先分给温故几个炉子。 考虑到温故为了做这炉子,手里的铜器铁器也不多,估计都消耗完了。赵家主又让人送物资的时候添些铜块铁块。 温故管理的两坊有铁匠,随便他怎么折腾着玩去。 不过这些物资没有立刻送达,温故自己还留在赵家呢。 跟姨父吃完饭,就被姨母叫过去喝茶聊天。 晚上到赵家给他们留的小院里过夜。 让常顺去景星坊那边说一声,他今晚留在赵家,有什么事务先整理好,等他回去再说。 温故睡前还想着,他的多款煤炉子应该很快就能用上了,煤也不需要发愁。 他现在的条件,光靠于家那几个人做炉子,得做到什么时候去?工艺技术也未必能满足要求。 还是赵大户的工坊更快。 ------------ 第六十八章 公告栏 次日,去姨母那边问安,铁头还以为要回去了。 温故说:“别急,咱们再混一餐。” 提前让人询问了表哥那边的空暇时间,正好是到吃午饭的时候,那就吃饭说事一起吧。 赵表哥已经知道蜂窝煤炉的事情,除此之外,他爹也表明了态度,想要给温故多加一重保障。 “你这次又立一功,我爹会把你的身份告知更多人。” 让这歆州城里更多人知道温故的身份,知道这位表少爷是赵家看重的,别不长眼去为难。 以后温故若是想去坊市做什么买什么,那些势利小人也会有所顾虑。 “劳姨父费心了。”温故叹道。 “不出两日,歆州城里,有点地位的人都会知道你的身份。你要扬名了!”赵表哥笑道。 小小坊长又如何? 他们赵家罩着的人,谁敢去为难? 赵少主还以为温故会不好意思,却听温故问道:“只有歆州城?” “哟呵,你小子还挺贪心的啊。”赵少主正要调侃几句。 温故凑过来说:“其实原本也给表哥你准备礼物了的,奈何身边没有相应的人才,一时间做不出,拿不来实物,只能送一个点子,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建议。希望表哥你别嫌弃。” 嘴上说得为难,眼里的神色“信我,很好的建议”! 赵表哥好奇了。 作为赵阀少主,他身边真不缺好东西。而有用的建议,对他更重要。 “说说。” “表哥,我知道你手下文士和工匠很多,不如,办个报纸试试?”温故说。 如今六大阀又打不起来,后勤跟不上,战线拉不长,外面受到的限制太多,都是抓紧时间强大自身,抢人口抢人才,扩大自己的名气。 然而信息不畅,大户人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其他更庞大的人群,依然处于消息闭塞中。 现在各大势力的策略,是要对外展现实力吸引更多大户和人才。 “只要不把核心机密泄露出去,只是让更多人知道这边有多好,有什么优待,何愁人才不来? “除了这些,还能告知大家如何预防疫病,平时生活中的注意要点,这里又出了什么人才,得到了怎样的优待…… “好的事情得广而告之!”温故说道。 还方便招聘呢! 他想招几个民间技工,消息都传不出去。 报纸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以前世道没乱起来的时候,官方有邸报,民间也有小报。 本朝有进奏院,这个合法搜集情报传递文书的机构,在经过权力的膨胀又收缩之后,被掌权者并入枢密院之下。 邸报,官方报纸——枢密院审查,进奏院抄传。 民间小报——未经官方机构审定的非法出版物。 虽然上头有禁令,但也只是让这些非法出版物不那么嚣张,依然屡禁不止。 直至乱世,一切才停滞。 现在,温故再次提起。 世道乱了,但民间对信息的需求只会更大!这关乎生存! 赵少主沉思。 他们歆州各城镇,其实有张贴布告的地方,传达重要消息。 因此,也没想过费心思搞个小报出来。 但温故的建议,时机非常好,确实很令他心动。 如今,北上的人越来越多,远不是去年的情势了。 他们赵家也会继续拿下周边的城镇,掌控区域会越来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确实需要报纸这种形式去传达信息。 若是做成了,也能扩大赵家的威信。 赵少主抬手。 旁边的文士递过来一份名册。 上面记录了一些人原本的身份和现在的职务。 赵少主针对性地找了几页。 嗯,想要办报,人选确实有,可以迅速办起来。 手指点了点名册上的人名,赵少主道:“原枢密院高官之子,有办小报的经验,合适。” 温故一愣。 等等! 这句话槽点颇多啊! “父亲是官方机构高级官员,儿子办非法出版物?” 表哥:“嗯。” 给个眼神自己领会。 温故:“……哦,没事。” 只是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朝廷的禁令禁了个寂寞。 就说么,那些个传播广的小报,真有决心禁,哪有禁不了的。 想着歆州官方报纸这东西,肯定会严肃审核办理,不一定能很快出来。 温故又说:“还可以在合适的地方竖几个公告栏,就像布告那种,在固定的地方悬挂张贴。” 歆州城也有,但只局限在核心地段的某处墙面和城门口。 “若有报纸,就无需公告栏了。”赵少主说。 “我能在我们坊那儿搞个公告栏吗?”这才是温故的目的。 赵少主看向温故:“你要搞那个干什么?” 温故道:“报纸弄出来,传达的消息也就那几类。我是想找个地方贴招聘启事。 “我想招几个会手艺活儿的匠人,不需要很好,凑合就行,平时刻个章,做点小工之类。” 赵少主本想说把赵家的工匠借过去,一听温故说刻章做小工,又止住了。 确实大材小用。 至于温故说的公告栏…… 景星坊和庆云坊都不靠近中轴线大路,影响不大。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政治方面事务,其他的,倒也无所谓。 现在世道有异,许多事情放得宽,温故说的这点小事可以允许。 他还是提醒温故:“某些牵扯重大的事情别在上面说。” “知道的,就只是搞个地方寻找失物,招聘工匠之类。”温故说道。 “那就好。” 赵表哥又打量温故好几眼:“你哪来这么多奇特想法?” “不是我的想法,都是游学时候见过的,感兴趣就记着了。” 原来如此。赵少主没深究,继续跟温故讨论报纸的事。 世态不同,官方发行的报纸,也会有所不同。 虽说手下的文士们会提供许多建议,但赵少主更想听听温故的看法。 这位表弟确实有不少奇思妙想,按照表弟的说法,游学见闻丰富。 别人游学都是寄情山水,结交新友,寻访名师,这位表弟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路子挺野的。 温故很认真在建议,不是敷衍,报纸这个事,办好了他也会受益,更方便他获取信息,调整策略。 就算以后自己要办小报,也得等赵家官方的报纸先出来,过后他再办小报。 这种风头可不能抢。 再说,他现在也没精力搞这些,两坊建设已经够他忙的了,还想多招些人才分担工作。 各种建议提了之后,让表哥手下的人才们忙活去吧,只要能尽快看到报纸就行。 从书房聊到饭桌。铁头吃得很开心。 沈夫人得知温故还没有回去,想着让对方过来陪她用餐,身边的婢女出去一会儿又回来,说,表少爷在少主那边商议要事,就在那边用餐。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昨天似乎有同样的句式。 沈夫人哑然失笑。娘家这边难得有小辈和自家儿子相处融洽,能得到丈夫看重,她是欢喜的。 但是一想到娘家这边还有更多小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又觉得糟心。 不是她偏心,实在是这帮人真的扶不起来! 再一想到,赵家那边,族里也是相似的情况,心情更复杂。 有时候想想,赵阀权力如此集中,除了那父子俩有手段之外,还有族中废物太多的缘故。 …… 办完事,温故带着铁头回到景星坊,把何大叫过去。 “识字不?”他问。 “只识得少数。”何大小心回道。 以前跟着他家小弟认了些字,后来北上赶路,到这里又一直在外面晃悠,识字方面有些懈怠了。不敢欺瞒,他实话实说。 温故也没责怪,只道:“这段时间跟你家小弟多认些字。” 没有说原因,但有信息已经透露出来了。 何大心中惊喜! “是是是!我一定多学些!” 这说明还有别的任务要交给他,说明自己有用! 提醒了何大,温故去到两坊相隔的那条小巷,靠近巷口的地方,找到合适位置,画了个框,让人把那块围墙抹平整。 没用木材钉框,容易被人偷偷撬走当柴烧。 墙面抹平时,在上方刻了几个大字,字上涂了漆,更显眼——景庆巷公告栏。 ------------ 第六十九章 挖墙脚 公告栏做出来,规规矩矩贴了招木工、窑工的招聘启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防火的警示图,考虑到许多人不识字,上面只有小部分文字,大部分为图画。 画得略夸张,艺术水平不高,但情绪表现强烈,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大致意思。 何大出去溜街的时候,把景庆两坊这边公告栏的事告诉更多城民。 公告栏这里也另留了人,这人在坊里认字不多但记性尚可,只要有外人来问,他就背一遍。 招聘启事写得简单,多说几遍就记得牢,说得多了都不用过脑子。 赵少主让人留意着景星坊动静,公告栏此物毕竟是他亲口同意的,也得知道被如何使用,以确定不会有别的负面影响。 盯景星坊的下属也是个人才,直接用纸临摹一遍,公告栏上怎么贴的、什么内容,全部在纸上还原出来。 看着下属的汇报,赵少主对招聘启事不在意,但那个防火图文有点意思。 或许别的坊也可以贴一贴这样的图画。 如今疫病多发,对热饮热食有强烈需求,城中各坊频繁出现燃火烧屋的险情。 不是没人提醒,但那些人就是听不进去话,有些直接是没听到。 听不到那就去看! 赵少主手指在那图画上打个圈,示意旁边的文士:这个挺好的,记下。 夜幕时分,景星坊。 何大从外面完成任务回来。 白天他带人出去跑宣传,有意向的人听到消息,来这里看到公告栏,确认信息属实,还真的陆续找来。 周山负责面试。若是通过,会先试用几日,再决定留不留。 晚上在坊门关闭之前,何大回到家。 还得加练识字。 绞尽脑汁死记硬背,只为多识几个字。 舍不得点蜡烛,但并不妨碍兄弟俩说话。 何大磕磕巴巴背完一篇文章,手指还比划着写字,忘记了就让小弟口头提醒。 终于完成夜间作业,何大正要入睡。 何小弟说:“我觉得咱们景星坊也挺好的,坊长多数时间也住这边。” 知道自家亲哥以前惦记庆云坊,何小弟时不时劝几句。 何大又来了精神:“嗨,早就不惦记那边。咱们景星坊以后肯定能在这歆州城里扬名!说不定以后我白天也能在坊里做事。” 如今世道有异,歆州城又是街坊制,外面其实挺冷清的,他去打听消息都是去各个坊里转悠。 贵人多的地方管得严,也不敢去,能去的都是人员组成比较杂乱的。 一开始他还有新鲜感,但乱世就是乱世,平民们没那么多新鲜热闹可瞧,倒是各有各的凄苦,看多了既庆幸又难受。 他这种自私自利的人都觉得压抑。 每次回来景星坊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候。 怎么说呢,景星坊的人,甭管身世条件如何,精神气儿就是不一样,就算住窝棚的人,眼里也有光。 何大说:“若是咱们景星坊热闹起来,哥在咱们坊内就能打听到消息。” 他知道温故要在这里建不少房屋,以后肯定会热闹起来的。脑中能幻想的情形有限,只能把以前在他们县城见过的最热闹的场景换到这里。 已经足够美滋滋了。 “看哥是不是很有眼光,当时第一眼我就知道咱们坊长不是寻常人!” 如今他们分到的这间屋子不大,但够住,小弟都能进坊里“衙门”工作了。 自己也混得不错,虽依然是个跑腿的,也得看给谁跑腿! 次日,何大还是同往常一样,带着朋友出去跑宣传。 然后得知了坊间关于蜂窝煤炉和温故的传闻。 相比起报纸,蜂窝煤炉的进展更快,东西还没出来,消息已经传开了,同时传开的还有温故的名字。 这些都是赵家有意引导。 何大不清楚内情,听到消息便立刻回来问温故。 温故告诉他实情:“确实做出了这东西,只是现在没有实物,所以并未宣扬。” 确认消息属实,又有赵家特意推动,温故叮嘱几句之后,何大在外溜街的时候就更放得开了。 他没见过实物,但并不妨碍他吹得仿佛见过一样:你何哥,消息灵通! 有人谈起煤炉的话题,何大就聊开了: “我们景星坊的坊长,就是赵家表少爷,很得看重。现在传得很疯的蜂窝煤炉子,我们温坊长弄出来的! “文人的游学知道不,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我们坊长就是在游学的时候发现了蜂窝煤炉…… “那蜂窝煤,里面可不止有煤,还有别的,烧过之后能铺路呢!冬天特防滑! “还分品级,别看都长成蜂窝样,但有的煤工序不同,里面额外添加了贵物,气味小,燃火更快。不过那些只有富贵人家才消耗得起。 “咱们用普通的就行,只求耐烧,别的哪管那么多呢。” 何大在外叭叭一阵输出,其他人听得一愣又一愣。 这帮人,甭管自家用不用得起煤,并不妨碍他们吹牛。 何大可太清楚此类人的性情了,待会儿散了,这帮人去别的地方,肯定会把他说的这些话跟别人继续吹,嘚瑟得跟自家正用着煤炉似的。 消息在底层迅速传开。 不管用不用得起,都对蜂窝煤有了大致印象,好奇赵家那个表少爷,不少人特意来景星坊瞧瞧,也就有更多人得知了公告栏上的招聘消息。 周山面试的民间工匠更多了。 庆云坊。 道童听说坊间传闻,问了何大的动向,告知道长。 青一道长很不爽。 狗书生竟然先一步扬名了啊! 虽说这里面主要是赵家使力。 他知道温故没有抢他的功劳,也知道赵家那边另有考虑,肯定会偏袒亲戚,对他这个道士还有偏见。 但还是很气! 狗书生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没心情炼丹,没去丹房,青一道长沉着脸坐在屋内琢磨事情。 此时,一辆低调内敛的马车行至庆云坊。 或许马车的主人自认为低调,但事实上,这年月能用得起马车的,家境定然不差。 马头高俊,呼气磅礴,即便没有跑起来,即便只是迈步缓慢,也能看出马腿是怎样的强劲有力。 虎威镖局的马若是站在旁边,都会显得瘦弱许多。 在庆云坊干活的劳工们见状,赶紧去告知了道童。 有贵人来庆云坊,坊长又不在这边,肯定是来找青一仙长的。 两名道童准备迎客,青一道长给他们做过专门培训。 另两名道童告知道长消息,守候在侧。 一听有贵人到访,原本挎着匹脸的青一道长来了精神,迅速整理衣袍,调整仪态,眼神切换至高人的疏离淡漠。 赵暮带着随从和护卫进屋时,原本心中嫌弃这地方太过寒酸,怀疑自己来得对不对。 谁家厉害人物住这种破地方? 但等见到坐在上首的青一道长,又有了改观。 道袍很普通,但这通身气质和细微神态,与打听到的消息相近。 赵暮一身文人装扮,举止文雅有礼。 道长见到此人第一眼:不行,没狗书生会装。 来人做了自我介绍。 赵暮,赵家人。 青一道长反应平淡:“哦,不知贵人到此,所为何事?” 赵暮身边的随从怒目而视,嫌弃这道士既不懂礼数,也听不懂人话! 赵家! 是歆州赵家的赵! 随从正要呵斥,被赵暮抬手阻止。 赵暮倒是另有看法。他认为,越是有本事的,越有底气,有脾气。青一道长此时的态度反而让他更相信打听到的信息。 今日听闻温故被叫去了赵宅,他立刻带人来此。 他虽是赵家旁系,但赵家嫡系直系子嗣单薄,赵家主也有意提拔家族成员,可惜,都没能让家主满意。 如今,温故声名鹊起,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途径。 他们都打听到了,温故能得看重,归功于献上去的几个方子,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这个道士? 我上我也行! 他们若是拉拢这个道士,再搞几个方子出来,也能得到看重! 赵暮忍下心中的不满,看向青一道长,既然身份无法动摇对方,那就直接上利益吧! 于是,从居住条件开始拉踩贬低这庆云坊。 他们赵家人居住的朝晖坊位于核心地段,离歆州的权力中枢近,比这偏僻地方好多了。这里说是内城区,其实已经靠近内城墙,处于边沿了。 再者,他们更有身份。即便旁支,也是这歆州赵家的赵,背景财力非一般人可比。 此外,若道长愿往,他们还会赠送一套青砖大院,供道长起居。 青一道长心中满意。许诺的条件确实很好,还说要送他青砖大屋,果然财大气粗。 紧接着对方又是一连串高端文雅又直抒胸臆的吹捧,听得青一道长得意不已,但还没有飘起来。 吃一堑长一智,不能乱飘。 只是眼中已是带了笑意。 爱听,多说! 瞧着似有突破,赵暮说得也更来劲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赵暮才停下来。 他心中纳闷:这青一道长看上去也很满意,怎么没表示? “那……道长你的意思?”他问。 我的意思? 青一道长心说:一切条件听起来都很好,对方也是有财力有背景,优势明显,是咱喜欢的大户。 就剩一个。 于是青一道长问出了关键问题: “你,游过学吗?” ------------ 第七十章 贵客 如今世道艰难,寻常学舍教授的知识根本派不上用场,游学又有什么用? 一个道士为什么要问我游学? 虽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逻辑联系,赵暮还是耐心答复——游过学,曾得名师某某指点,参加文会创作诗词拔得头筹,曾参与某学派的学术交流…… 当初重文抑武,他们这些赵家子弟若是有读书天赋,都会往文人方向培养。 只是那时候赵家条件有限,比不上鼎盛的豪门贵族。 但有些事迹能拿出来撑场面,甭管真实度多少,反正如今也没人会去核实。 所以,赵暮说得理直气壮,不怕打假。 但说着说着,他发现,这位青一道长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意识到不对,他终于停下来。 青一道长面无表情:“就这?” 赵暮:?? 不然呢? 我一个文人去游学能干什么? 不就是那么些事?还能捅破天不成? 他是真搞不懂,这道士究竟想听什么? 但考虑到这道士能带来的利益,只得压制住脾气,维持着礼貌。 “呃,不知道长所指的是?” 青一道长神色疏离:“请回吧。” 赵暮带着满脑子疑问走出坊门,依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理会随从在旁边替他抱不平,赵暮走上马车,还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究竟是为什么呢? 离开庆云坊回去的时候,正巧前面有一辆马车过来。赵暮看了看,好像是那个姓温的! 心里还是有点虚,放下帘子不再往外看,催促驾车的人:“快走快走!” 同一时间,另一辆马车上,刚从赵宅回来的温故注意到外面。 看到那辆车,他问常顺:“认识那车?” 常顺有些迟疑:“似乎是朝晖坊那边的……” 没直接点名,但也是告诉温故:对,没错,就是住在朝晖坊的赵家旁支的人。 温故看看那辆马车的来处,很大可能是从庆云坊出来。 哟,趁我不在挖墙脚啊? 看来是没挖动。 快步离开的那辆马车,一直驶入朝晖坊。 赵暮回家之后立刻与族中亲友们复盘,然后大家讨论来讨论去—— “没问题啊。” “游学不都这么游的吗?” “他一个道士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对儒家学派感兴趣?这道长是不是有病?” 另一名稳重些的青年思索后说道:“或许这位青一道长对工匠之事更上心。想想温故献上的那些方子。” 其他人一琢磨,也对。 但是! 文人游学,正经文人谁会去学工匠的东西? “莫灰心,这里面一定有咱漏掉的消息,先探一探,探明白之后再去。他越是如此,越是证明他有真本事。 “此种能人异士,不会轻易动摇,这才只是咱们的第一次招揽。等收集工匠类的奇事再去试探,咱也效仿三顾草庐。” 此时庆云坊内,青一道长也在生气。 游学就游了些诗词书画、文会大儒? 这些对我有用吗? 有利吗?! 就这点学识也配指使我?! 事情我做,风险我担? 当我傻?! 滚!! 况且…… 踩着厉害的人出头,才能更显我的高明。 踩着蠢货,会衬得自己只比蠢货好一点,拉低档次。 赵家旁支的那人,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就不能来个厉害人物招揽我? 啧,看来我展现的才华还是不够出彩。 旁边的道童不解,观察着青一道长的神色,小心问道: “师父,游学与这些事有关系?” 青一道长深沉地说:“你们不懂,文人的游学很可怕的!也是实力的证明!” 他深深相信这一点。 对面景星坊,温故的马车回来。 何大收到消息立马赶回来,一直守在坊门口,见到温故,赶紧把对面坊里发生的事说了。 他跟庆云坊做活儿的几个劳工认识,知道对面的动静。 温故表现淡定,没提对面的事,只是对何大说:“你待会就别出去了,在坊门口等一等,会有巡卫司的人送蜂窝煤炉过来。” 何大惊喜。 传说中的蜂窝煤炉终于送来了?! 至于巡卫司,别人可能会害怕,但他……怕是有点怕,但没那么怕,他还见过巡卫司的人给温坊主当护卫呢。 见温故对庆云坊的事反应淡定,何大也不多纠结了,守在坊门口等煤炉。 温故来到两坊办公地,坐下来想着庆云坊的事。 并未出乎意料。 狗道士一直是个很纯粹的人,谁能让他获得名利,他就会有所偏向。 前提是,确实能让他获得名利,不是随意吹嘘。 论吹牛忽悠,道长过去那些年玩得多了,得让他看到实际好处才能动摇心思。 赵家旁支的人自己都混得不好,怎么能让青一道长相信那些人的许诺? 狗道士现在估计很郁闷。 温故摇摇头,把这事先放一边,处理手边的公务。 但今天注定不是个安静日子。 一辆装饰较显华丽的马车,朝着景星坊驶来。 马车内。 两名二十上下的华服男子相对而坐。 “这景星坊也太偏了,竟然不临大道!” “想不明白,我要是能得姑父看重,怎么也不至于选这种小破地方!” 两人正是沈家子弟,沈夫人的侄子。 得知温故被看重,他们心中不服气,过来会一会这位表亲。 他们私下里议论过许多次,虽没见过温故的面,但并不妨碍他们聚一起批斗。 大家年纪差不多,身份差不多,咱们都在混日子,你怎么能出头呢! 温故一离开赵家大门,他们就准备起来了。 先来两人打头阵,试探试探这位表亲。 为此,他俩还特意换了身显贵的装备。 平时他们不敢出坊门,外面很多坊都挺脏乱的,多疫气,尤其是这种位于旮旯的坊,他们嫌弃得很。 也就是现在天冷了,邪祟相关的各方面危险性大大降低,只要防止感染其他疾病,带几个护卫,基本没啥事。 大马车直接驶入景星坊。 新修的坊门,入口的这段路铺了石板,等过了这段,也只是素土夯平。 虽然看上去依旧很是寒碜,但还算平稳干净。 马车里的人,目光挑剔地看着坊内四处景象。 何大眼力好,瞧见不是巡尉司的人,倒像是某些贵人家里的马车,有个年轻人掀开帘子往外瞧。 那神色,不是很友好的样子。 景星坊若有贵人前来,一定是来找他们温坊长。 想着这两日坊长名声大振,何大猜测,之前还有挖墙脚的,这次不会是找麻烦的吧? 他可是听说过,若关系不是非常熟络,讲究的人家还要递拜帖呢。 不请自来,还没有提前告知。 看情形不对,何大心中一咯噔,他腿脚快,一溜烟绕过两栋房屋,先去事务处告知。 “坊长,好像有人来找麻烦了!” 何大快速把坊门前的那一幕描述。 温故停下手里的公务。 听何大的说法,这种华丽风格,或许是沈家某个亲戚。 程知担忧:“坊长,来者不善!” 温故面容镇定,笑着道:“别慌,说不定是好事。” 何大出去观望,没多久又跑回来。 “坊长,来的不是一个,是两个!穿得贵气,都带着随从护卫!” 程知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温故却是激动起身:“双喜临门啊!” 快步出门迎接贵客。 只见两名年轻的锦衣华服公子哥儿,极有气势地走过来。 鸣珂锵玉,锦缎生辉,华彩夺目,贵气逼人。 贵气! 贵! 温故看着他们,笑容真诚,文雅一礼: “可是沈家的兄弟?” 走前面年长些的那年轻人,阴阳怪气道:“温坊长是个大忙人,这不想着你肯定没时间联系,我们就只能不请自来了,还请温坊长勿怪。” 年轻些的那位,性子张扬些,抬手正要跟着讥讽几句,想说扇去这里的穷酸味。 刚张嘴,抬起手。 温故抓着他手臂拉进屋。 ??? 啊这…… 这位温表哥,竟是个热情人? “坐,别客气,都是自家亲戚,把这儿就当自家地方。” 温故拉着人快步走进屋里。 “小何,上茶!” 来到办公桌前,他收拾桌面文书,清空一块地方,看着两人说道: “此前就想找机会约几位表兄弟聚一聚,然而事务繁多,近几日也是愁绪万千,今天见到你们才豁然开朗!” 温故一副看到救星的眼神。 年轻些的沈流已经被温故的热情整懵了。 要是温故态度不好,他还知道怎么应对。但现在这情况…… 温表兄看上去人还行啊。 后一步进屋的沈清,听到温故的话,冷哼一声: “你?你为难什么?如今风头正盛,谁不知道赵家表少爷,温故温坊长,深得赵家主信重?” “可太为难我了!”温故长叹,“实在是有满腹的苦衷!” 然后朝程知比了个手势。 程秘书还没养成默契,也不够机灵,只能记手势。 依照提示,程知从旁边书架上小心取出一张画纸。 他记得,坊长说过,建这些会耗费巨大,比道长的道观还贵,建不起。 温故摊开画纸,目光真诚又热切。 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 ------------ 更新延迟 抱歉有事耽搁,码字比较晚,明天一起补上。 原以为能更一章,还是没赶上,先告知一下。 诸位晚安。 ------------ 第七十一章 相谈甚欢? 温故的外公以前就是富商,族中有亲戚为大官的那种富商。 如今接管家中事务的是温故的亲舅舅,天份虽不如外公,但勉强也能被委以重任。 这段时间舅舅不在家,所以温故没去拜访。 没想到这哥俩儿直接找过来了。 来都来了…… 温故放平画纸,上面是他用炭笔绘制的一幅建筑图画。 坐在桌对面的沈流性子急,凑过来还没看清图上画的是什么,先好奇笔触。 “咦?这个笔?” 手指摸了一下,有碳粉沾染,那处的线条变得模糊。 沈流赶忙缩起手指,装作什么都没做过,又看了看温故,应该是没发现。 “咳,这个……这画的是什么啊?挺好看的。” 同样好奇走过来的沈清已经看懂这是一栋奢华豪气的建筑,不,不止一栋,是好几栋房屋通过飞桥连接在一起。有点像以前在皇都见过的高级娱乐场所,但又有许多不同之处。 温故真诚地看着他们:“这就是我原本想打造的吃喝玩乐住一体化园区!” 绘画水平有限,一些细节之处难以展现出来,所以温故挨个为他们讲解。 歆州城里面有严格规定建筑高度,除了监控火情和邪疫的望楼,各坊内的住宅楼阁都有严格限高,不准超过内城墙,以免妨碍观察。 那些想要建高塔的贵族们,都只能改成凉亭楼阁,想登高就预约去望楼,在自家是别想了。 不过,纵向发展不行,咱们就横向发展! 客栈,茶楼,书斋商铺…… 六大阀汇聚的可是如今南北最有身份的一批人,豪华建筑群他们见得多了,因此温故重点说的是另一些配置。 流光溢彩的琉璃门窗,奢华的水晶彩灯,更衣净手的高端陶瓷设施,另类的民间艺术演出场所…… 沈家兄弟俩看看这栋楼,瞧瞧那栋楼,脑中已经把这些转换为实物,恨不得立马进去玩一圈。 世道乱起来之后,家里对他们限制极多,外面又危险,成天在那巴掌大的地方转悠,每天对着那么几张熟脸,这歆州城又没有别的娱乐场所,新老朋友想聚一聚,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富户贵族都是在自家建几个品茶消遣的场地。抢建材不是没地方住,是嫌住处太小,还没地方玩! 温故这个就挺好的,花样多。 沈流盯着画,催促温故:“那你建啊。” “建不了,没钱没人。”温故说。 沈清不信:“我姑父、你姨父,还有咱表哥,拨给你的建房材料可不少!” “你们再去看,看还剩多少!”温故满脸愁绪的样子,“建几栋民房就知道消耗程度了。我其实也不忍心放弃,但现实如此,要不是怕你们误解,我也不会给你们发这个牢骚。只能先搁置,等以后什么时候……” 温故作势要卷起画纸。 没扯动。 沈清按着画纸的一侧:“你再说说这个客栈茶楼。” 温故看着这对“清流”兄弟:“你们有兴趣?那你们去建吧。喏,都是亲戚,画纸送你们。” 沈清心说:我们倒是可以凑钱,但没地方! 沈流性子更直,说道:“我们住的祥汇坊,早就是房屋遍布,建小院还行,哪有地方建园子!” 温故一脸没当回事的样子:“找表哥再去开一坊。” 沈家兄弟俩噎住。 当谁都能跟你一样找表哥直接要一个坊? 不对,你小子还要了两个坊! 温故继续道:“你们要一个坊之后,可以多找些人分摊压力,就是让更多人参与利份,人多好办事。放心,亏不了,要是建出来,还是这歆州城里独一份呢!” 沈家兄弟疯狂心动,最重要是有面子! 一切听着都非常好,就只剩一个问题——谁去找表哥另开一坊建园子? 温故眼神鼓励:你们去! 沈家兄弟摇头:我不敢! 你这是为难我们! 沈清看看图纸,又想着今天进入景星坊见到的那大片大片的空地。毕竟是新开的坊,地多。 但,除了这里,哪还有什么“别处”。 沈清一敲手:“简单啊!我们就在你这景星坊圈一块地建园子。” 还在自家兄弟的地方,做什么都方便。 沈流也觉得可行:“这还有地空着吧?” 温故面露迟疑:“原本打算建民居了,若是表哥和表弟你们真有意,我现在让他们停工。” “赶紧停工,把地空出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沈清看看手上的图。 这图纸想必耗费了温故不少精力,自己直接拿走不太好,他说:“表弟,这园子我们也给你算算利份!” “无需如此客气,图纸就当是我这些时日未能上门拜访的赔礼。再者,我如今当了这景星坊的坊长,不太适合参入其中。”温故诚恳道。 沈清想了想赵家那父子俩的性情。 温故走的路子确实跟他们不一样,这里面的门道他确实不太懂。 沈清面上多了些真心的笑意,拍了拍温故的肩膀,他说:“行吧。这礼我收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们说。” “还真有!”温故面带愁绪。 沈清:“……” 温故:“还请表兄表弟你们找工匠的时候,帮忙搜罗几个。如今我管的这两坊要建的东西太多,缺工匠。 “还有那些能写能算的读书人,若是生活窘迫,愿意另寻事务,可以介绍来我这里。若能留下,包吃包住的,甚至家眷都可以一起安置!” 沈清警惕的心又放下:哦,这些啊。 他们或许还能借此赚点人情。 人丁兴旺的大户之家,幸存的成员多,天天关在家里面斗来斗去内耗,腌臜事多着呢。还有成天嚷嚷着分家的,可如今建房子也不是易事。 扔到温故这里正好啊! “好说好说!”沈清大笑着应下。 继续看图,看不明白的地方,让温故解惑。 温故还给了些建议:“你们可以分阶段扩建,先做第一期工程,建不了三层就先建两层,等以后管得松了,也获利了,再建三层的。比如先建一栋……” 沈流:“茶楼!” 沈清:“客栈!” 沈流说:“哥,先建茶楼,咱们出来有喝茶聊天的地方。” 沈清不同意:“客栈也能喝茶聊天,还能换换口味,听小曲儿,出来得晚了又能留宿!” 沈流:“但不够清雅。” 崇尚精致生活的富户贵族们,闲在家里会玩“点茶”。沈流觉得那种逼格更高。 现在对酒管得严,那就玩茶。 沈清则有自己的考虑:“咱们可以把客栈建大些,建几个雅间!” 兄弟俩讨论一会儿,又问温故。 “刚你说的那什么琉璃门窗,水晶彩灯,陶瓷设施,演出场所,真能搞出来?” 就算如今各种宝石玉器大大贬值,但也不是轻易能弄到的,高档货依然被贵族们藏在手里。 温故说:“先试一试,试了才知道,既然要建,就不能差。我游学的时候,见过一些富户家里用晶石做帘,当真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沈家兄弟俩以前也是锦衣玉食,家中富裕,见过类似的东西,特别有代入感。相当怀念从前的生活。 一时间有些出神了。 温故又拉回他们的注意力: “此外,庆云坊的青一道长能提供几个方子,或许能让这些建起来更快些。但还是需要有丰富烧陶瓷经验的工匠辅助。” 知道这俩记不住,温故取了纸笔,一项项写下。 “除了陶瓷,还有排水、木工等等相关联的许多事情,若是有熟手,建起来就会更快。有烧琉璃的匠人吗?我最近也招了一些普通工匠,但做不了那种精细活儿。” 沈清回过神,说道:“那肯定的,厉害的匠人都是富户贵族养着的,民间的厉害工匠或许有,但前期赵家就招过一批,你难招到。” 温故写着注意事项,又提道:“可有合适的监工?通文墨,能镇得住场子的那种,能让你们知道建的进度。” 沈家兄弟点头,是得派亲信过来监督,每日汇报。 说说笑笑,沈家兄弟两人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带着温故给的那幅画和几页“注意事项”离开。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离开的时候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赵宅的沈夫人也收到消息。 仿若一声惊雷,沈夫人惊得茶碗都打翻了。 “谁?谁跟谁相谈甚欢?!” 平时端庄稳重,此刻却面露慌张。 再次确认,心中一堵。 沈夫人厉声道:“那两个孽畜!” 女使垂头不敢出声。 “孽畜”都出来了,她知道夫人是想说“孽障”,不小心口误,可见恼怒之极。 沈夫人说完也意识到口误,这么骂侄儿确实不妥,但心里闷着怒气。 “家门不幸啊!” 怒气消不了,她吩咐道:“立刻去问问,那两个孽障究竟找温故谈的什么!” 若是胡搅蛮缠,惹是生非,再去打一顿板子! 娘家这边难得出了温故这么个人才,可千万别被带坏了! 女使出门没一会儿又回来。 “温家表少爷让常顺送来一封信。” 沈夫人立刻接过,拆开看信。 忧心,疑惑,沉思,平静。 “哦,原来如此。” 刚才火冒三丈,惊涛骇浪,现在又心平气和了。 只是看一封信的时间。 沈夫人端庄地抚了抚鬓角:“都是自家同辈兄弟,让他们多培养感情也好。” 女使深深俯首。 上面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 第七十二章 万福园 沈家人手里还有多少东西,沈夫人心中有数。在如今的世态之下,大多华而不实,只靠他们建园子不可能。 但沈家有身份优势,不少富户攀附,贵族结交。 沈家建不起,但可以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人多了,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个别大户有意见也动不了。 如今乱世,整体而言,物货紧缺。 但也要看是什么身份。 大户们药材或许会缺,但粮食…… 尤其是原本就在北地的豪族,其实藏着粮不愿拿出来,还在观望,威逼也无用。 木材,砖瓦,那些都不是平民百姓如今能消耗得起的。 就算沈清沈流兄弟俩不建园子,木材砖瓦也会被各坊里的富户贵族们分去扩建自家。 一些大户得过且过,对这世道不抱信心,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仗着现在赵家碍于形势不敢杀他们,每顿饭吃不完的米粮就算埋土里烂掉也不愿意拿出来救济难民,闲着无聊了还在家里折磨奴仆。 赵家正是扩张势力、宣扬名声的关键时期,形势敏感,牵一发动全身。 不然老赵早就杀一批人了。 建个园子也好,若是能让富户们自愿把手里的钱货拿出来,沈家那俩孽障,也算是,做了好事! 任阀建佛寺是为何?以前也没听说过任家有多信佛。 但建佛寺能让大户们心情好,把手里的货物拿出来支持,还甘愿每日添香油给香火钱。也能为民众提供活计,能吸引外面崇佛的势力。 歆州不会去建佛寺,但,建个专供富户消遣的园子也可。 就如温故所说,先建第一期工程试试。 况且,此事既不耗费赵家养军的粮草,也不调动城内外的兵丁。 沈夫人喝着茶,沉思片刻,对旁边的女使道:“最近南边过来的那几个琉璃摆件,给沈清和沈流送过去。” 祥汇坊。 沈家的族亲和一些相熟的好友,都住在这里。 清流兄弟俩回到家,立刻招呼族兄弟姐妹,尤其是有钱的那些人,都来大书房。 如今住宿条件有限,整个沈家只两处大书房。一个是他们老爹在用,另一个是族中公用的,原本建了想请名士过来教授学问,后来用来推牌九。 此刻,沈清过来把平时玩乐的东西随意推到边上,清空桌面,把画纸摊开。 有人好奇伸手去碰,被沈流拍开! “注意些!这画容易糊墨,瞧瞧你们把这里都弄脏了!” 沈流指着自己之前碰过的地方甩黑锅。 好奇聚拢过来的人刚才确实没留意,还以为真是身边的谁弄脏了画。 “这是用什么笔画的?”有书画爱好者问。 不过很快,他们注意力就被清流兄弟俩描述的前景吸引。 听着心潮澎湃,做出来了也会很有面子。 但是…… “温故这么轻易把好事让给我们啦?真不是忽悠我们?” “你管他呢,能确定这里面咱们受益就行。” “也对。” 连监工都由他们这边出,能了解真实进展,不怕被骗。 “这园子叫什么名?”有人问。 沈清翻动旁边一小叠纸,这是此前在景星坊探讨时,温故写的各种注意事项,其中包括取名问题。 “我问了温故,此前表哥给他那两坊取名,是祥瑞寓意。” 说着把完整版拿出来让大家看—— 景星庆云,抬头见喜。福备箕畴,万事顺遂。 “我琢磨着,就顺着表哥的意来取。” “取什么?福畴,福事,万顺,万福?” “万福不错。” “也太直白了。” “确实,‘敬请万福金安’,心思昭然,过于……”有个最近正在读书的少年说道。 沈清一拍桌面:“就这个!就叫万福!万福金安的万福!” 就要这种直白的! 他们的心思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时,有随从进来告知沈清一个消息:温故派常顺去了赵宅。 以防温故告状,他们让人盯着景星坊。 现在架没吵起来,大家还相处不错,那现在还去干嘛?莫非还是要告状? 猜来猜去,又听沈夫人派了人过来。 大书房里好几个人条件反射捂腚。 然而此次并不是打板子。 等了等,等来姑母沈夫人赐的一批宝石珍玩,原来是温故在姑母那里替他们说了好话。 “温故这人能处,够义气!” “姑母应该也知道这个事了,这是不是说明,姑母不反对?” 原本犹豫的人一捶手:“这事可以干!” 总算能做点事证明自己! 一个个摩拳擦掌。 沈清的随从这时候又过来: “公子,还有个事。盯着朝晖坊的人说,赵暮今儿去了庆云坊,据说可能是为了那位擅长炼丹的道士。” 沈清面露不满。 之前温故跟他们说过,需要那道士炼制些东西,能尽快建成万福园,成为歆州独一份儿! 但此时随从说的这些,哪还听不出来,是赵家旁支那帮人想挖墙脚! 沈流急性子一脚踹翻面前的椅凳。 “跟我们抢人?朝晖坊欺人太甚!” 当天傍晚。 消息通过何大,传到了景星坊—— 祥汇坊(沈)和朝晖坊(赵)的那群公子哥儿又干起来了。 温故:利好景星坊。 …… 那两坊之争是常事,只要没闹大,不过是一点小插曲。 沈家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跟赵氏旁支多纠缠。 他们动作还是很快的,既然决定要建园子争面子,立刻着手摇人! 与沈家交好的,攀附的,有粮出粮,有力出力。 那些闲着无聊,手里又有钱货的人,拿出来救济灾民不愿意,给赵家?已经上供过了,剩下的别想白要。 但除开这些,参利份去建园子,确实有点兴趣。 尤其是看到沈家兄弟拿出来的画,有图纸有计划的,说明是真要做,确实令人心动。 当然也有自傲的富户贵族瞧不上。曾经见过繁华,如今态度消极,不认为沈家能干出什么来,更不愿意把自家养的匠给出。 拽在手里的好东西都不愿意拿出来,但也不能闹太僵,象征性地表示一下。粮食物资不拿,只从手底下挑几个多余的人当劳力给出去,还能减少自家的粮食消耗。 沈清想起温故提过水晶,他有个朋友喜欢水玉晶石,于是上门询问。 曾为勋贵的裴家,来到歆州也没消沉下去。 裴家大公子如今是巡卫司主官,深得信重。 裴家小公子裴璟还不满二十,生过大病,体质稍差,待人还算温和,瞧着文质彬彬。 沈清到了歆州城才认识的对方,找人入伙,脑子里就想到他了。 裴璟听着沈清描述的万福园,手里把玩着水晶兽雕。 “行,算我一份。” 想了想,裴璟又说:“我家还囤了些木材砖瓦,你们若是要得急,可以先拖走。” 旁边的小厮欲言又止,还是垂头不语。 沈清没注意,高兴得直呼:“好兄弟!对了,你这边有没有厉害的工匠?一些细活儿需要熟手去做,以免糟蹋东西。” 裴璟想了想,自家养的匠人是打磨晶石的手艺,似乎没别的绝技配方,便说:“小事,我让人给你份名册,只是当初带的匠人不多,未必能帮上忙。” “有就行了,我再去找几个人,积少成多,肯定能干成事儿!” 等沈清离开,旁边的小厮提醒裴璟:“老爷昨日好像说过要用那些木材砖瓦建……” 裴璟语气坚定:“已经给他留了,其余的让沈清拖走,立刻拖走!” 他爹是要给新纳的小妾建院子。 他大哥当巡卫司主官不容易,在外出生入死,就为家族荣耀传承下去。大嫂有孕在身,每日担惊受怕。 老东西还有心思花天酒地! 建院子? 建鸡窝去吧!! 又想到刚才沈清说的那什么,“吃喝玩乐住”一体化园区,还搭配各种新奇设施,整个歆州独一份。 不知道真假,但听着有点意思。 正好也参了利份,改天去景星坊瞧一瞧。 嗯,就他爹回来的那天,让大嫂去隔壁坊的亲戚家住几日,他则去景星坊。都不在家,随便老东西回来怎么发脾气。 他大哥在家的时候,老东西可不敢甩脸色。大哥脾气不好,如今这世道,子弑父,也没人会管。 裴璟很遗憾自己这体质不如大哥强壮,听说温故也是个文弱书生,或许能聊得来。 沈家众人四处拉人入伙,一个带俩,两个带八,参与进来的人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沈流再次来景星坊,告诉温故,货物和匠人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温故诧异。 这么快,有三天么? 这群人是真富啊! 所以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从富户兜里掏东西! 沈流还跟温故说了跟赵暮那帮人干架的事: “你帮我们说好话,我们也领情,顺手帮你教训一下挖墙脚的傻哔。” “姨父可有责备?”温故问道。 “姑父和表哥他们忙大事呢,不管我们这种小打小闹,也就是姑母训了两句。” 看他无所谓的态度,沈夫人的训斥瞧着也只是走走流程。 “真没事?” “真没。” 赵家偷偷挖墙脚还没挖动,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吗? 就跟武将家的孩子主动挑事,却打输了一样。 丢人! ------------ 第七十三章 巨富 沈流自认为猜透了姑父的心思。 温故却是敏锐地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些别的动向。 老赵和小赵就算不重用旁支的赵家人,但两坊干架,听到消息总会警告一两句,这次竟是直接不管。 是真不想管,还是有别的事务顾不上? 应该不是坏事。 若是真心情不好,不管是赵家还是沈家,那些公子哥们都能被吊起来抽一顿。 但现在还是如以前一样,无视归无视,仍旧较为宽容。 说明暂时没有坏事发生。 如今天更冷了,沈流虽然嘴上嫌弃景星坊太小太破,但依旧往景星坊这边跑得勤,每天来看看建园子的地方有什么进展,顺便跟温故说一说坊间的八卦。 也是一条信息来源。 温故没去管万福园的事,坐在办公桌前,让程知把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某些消息汇总说一说。 比如这段时间有哪些从南边来的队伍,接应他们的狝狩军大概有多少人。 但是算来算去,温故觉得不对。 狝狩军出去的主力,似乎还没有回来过。 城防军忙着周边安全和防御工事,狝狩军呢?主力队伍去了哪里? 六大阀之间又打不起来,冬季出去主要任务是猎杀邪物和接引大户。 陆续到来的那些世家豪族北迁队伍,护送的狝狩军人数比预计要少很多。 按理来讲,以如今的形势,外出接应也不会走太远,隔一些时日就需要往来补给歇息,换班轮值。 但是到现在,人数不对。 外城区属于狝狩军的军坊依然空着好几个,外出的主力到现在还未返回。 要么在进行某些秘密的战略部署,要么是去接应某个巨富,又或者二者皆有。 温故拿出程知绘制的坊市图,这段时间,何大陆续收集到了各个坊市的信息。 靠近核心地段有一些面积大的坊,进出管得严,需要通行的木牌才能进去。 何大也不知道那些坊里面的情况,只能通过零散打听到的消息,判断里面住着什么人。 温故视线扫过各个坊市,停留在某处。 这个坊,此前注意不到,既不属于赵家的亲戚,又不像是知名权贵, 平时进出的人,更像是建屋子打理宅院的工匠。 信息汇总下来,这个地方竟然藏着不少谜。 坊名是老赵的下属文官取的,看不出身份特点。 但,取了也可以改啊。 莫非还有个巨富没到? …… 东面临海的某个港口。 国境东面的海岸线,分布着许多港口,这里原本并不是一个大港口,但也还算是个富裕的海边小镇。 有靠山而建的大宅,也有临海而筑的小屋。 邪疫过后,这里便是一片死气,入了冬,就更显寂静了。 只时不时能听到一阵阵野兽般的咕噜声,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某天,仿若雷霆的马蹄来到这里。 躲藏在屋内的一个个黑影,咆哮着想要窜出,然而雪飞天寒,低温严重限制了它们的行动。 弓弦四起,如电的刀光和铠甲反射的寒芒接连闪过。 周围的树林,树木砍伐而倒,在这个下雪天里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 远些的凹沟里,升起了焚烧的黑烟。 数日之后,这处海边港口小镇完全变了样子。 一栋栋房屋被清理,又用浓烟熏烤。 更多的骑兵和步行的兵卒陆续到来,安营扎寨。 近半数的赵阀狝狩队伍,狩猎之后在此聚集。 他们要在这个荒废的港口建起军事重镇,同时接应远道而来的贵客。 天越来越冷,率队的将领看着马上要结冰的海面,心情日渐焦灼。 好在,他们要等的贵客,在海面即将结冰时到达。 阴沉的天空之下,一望无际的海面出现了帆影。 若是离近了,从上往下看,数艘大型海船为首,周围有数十艘中型海船,再往后,数不清的中小型船只紧跟着,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很远。 驻守港口的将领,看着由远及近的船队,终于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次笑脸。 南边过来的海运大户,名不虚传,这阵势,不枉家主费尽心思多次联络。 …… 歆州城。 温故分析手头的信息,认为今冬很有可能还有一个巨富要到达。 咱得在巨富来之前搞点动静! 沈家的万福园一时还修不起来,前期准备工作太多。 温故琢磨着,要不先搞点别的。 溜达到对面庆云坊,再给狗道士些许鞭策之言。 借着这次沈家建园子,温故来了一轮人才摸排。 不得不说,底蕴深厚的富贵人家真能藏啊! 虽然这次建万福园,狗大户们只是支援了一小部分工匠,即便只是这一小部分,已经让温故部分计划提前完成。 道童见温故过来,看了看师父,等师父点头,便都退出去。坊长和师父有要事商谈,他们不便旁听。 温故走进屋,话还没说,对方就先出声了。 青一道长:“听闻你把沈家拉过来建园子,敛了不少财?” 温故皱眉,断然反驳:“没有的事,不信谣,不传谣!” 真要敛财他就参与利份了。 他谋的是别的,哪有敛财? 谣言!全是谣言! 温故又问:“听闻道长要另谋高就?” 青一道长袖袍一挥:“哪里听的?不信谣,不传谣!” 同样的话怼回去。 温故也不再跟他扯什么谣言,递上一张纸。 青一道长挪开眼,不接,神色恹恹:“你上次给的单子问题太多,还没解决。” 温故:“道观的图纸。” 青一道长火速抢来:“早说啊!” 看着纸上画的道观图,道长双眼闪亮,精神十足,面上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涨红。 温故又递过来一张纸。 道长抬手接过。 哦,这次是任务单子。 本想甩到一旁,但因阅读速度过快,违背意愿地读到了某些专业相关的内容。 “去除糯米的改良三合土?”道长惊疑。 “以前游学的时候大致听过这个,但究竟什么配比,如何改良,还需要道长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完成。”温故说道,“我知道你们炼丹有封丹炉的绝密技术。” 封丹炉什么要求? 耐高温、易塑型,还要具备良好的气密性。 不同的道士有不同的秘方,但总的来说,在这方面,玩炼丹的道士们更清楚。 青一道长警惕看过来。 温故瞥他一眼:“没要你的秘方,你把这个改良,能达到最低要求就算完成任务了。” 以防狗道士敷衍,温故又说:“到时候你的道观也要用这个建的。” 涉及道观,青一道长认真起来。 狗书生的套路真的是一层接一层啊。 怎么说呢,骂归骂,但也确实有需求。 温故劝道:“再加把力,若是能获得技术突破,我去跟上面报功,既能帮赵阀省下糯米。 “还有些技术想在修建万福园的时候尝试一番,看是否能获得突破。若是可以,后续或许能应用在防御工程和战事上。这些都是大功劳。” 青一道长听明白了,若是能做出成果,上面会给东西,或许建道观都不用自己额外出钱,建得还快。 “行了,我懂!” 青一道长表情不耐,本想再把单子甩到一边,又看到新的问题。 “怎么你烧琉璃还要我炼制辅料?你不是要过来了很多匠人?” “烧玻璃,看清楚字。”温故提醒。 青一道长又看了看:“你烧这个有……” “做窗户足够透光,你那道观也可以用上,采光问题解决,道观的设计上就可以更加大胆。”温故说。 “嗯,烧这个确实有用。”青一道长记下。 温故又说了说接下来要制作的东西,催青一道长多加炼制,早日把道观需要的材料集齐。 如今庆云坊已经建了好几个小窑,暂时没建大窑,若是有需要直接去借用即可。 赵阀有大型的砖瓦窑,囚犯罪人在那边做苦力。 有需求去找姨父和表哥,应当是没问题的。 庆云坊只是做试验的地方,真正大规模生产还是得赵家的工坊,也不必担心影响周围的居住环境。 温故自己还住这儿呢。 鞭策完狗道士,温故又去看看那些烧陶瓷、琉璃和玻璃的窑,看匠人们今天烧出来的成品有没有进步。 屋里,温故离开,青一道长翻看手里的几张纸,放到一边。 回想近几日听到的,万福园各大金主的消息。 瞧瞧,这就是差距,狗书生一出马,拉过来几个坊的富户! 在这儿就甭担心以后遇不到富户贵族,真等园子建起来,那帮人每天都会成批的来! 青一道长有紧迫感了。 他的道观,必须要在对面的万福园建起来之前建成! 温故近日非常关注庆云坊的工匠和窑,两坊来去更频繁。 有时候待得太晚了,坊门关闭,就在庆云坊的宅子住下,但景星坊也事务多。 虽说他这个坊长可以控制坊门开闭,但没必要在这上面犯忌讳。 想要绕过坊门关闭的规矩,也不是没办法。 挖地道? 啧,不能只想着在地底下使力,又不是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从庆云坊快步走到景星坊,又出来,站在中间这条巷子里。 目光逐渐上移。 还可以往上建。 ------------ 第七十四章 错过了什么 温故琢磨着做个亮眼的东西出来吸引狗大户,这东西同时又具备实用性。 画图设计,再根据现有的成果做微调。 就是不知道属不属于违建,还得去找表哥报备一下。 此期间,蜂窝煤炉进入了更多的坊市。 歆州第一版的报纸也出来了。 赵少主手下确实人才济济,有文有武,办报迅速,但温故作为最先提建议的人,赵少主在定名的时候还是咨询了温故。 温故没有直接提议取什么名,而是说了一句“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于是便有了《歆州时报》。 印出来的第一版,规规矩矩,很正经的言辞,介绍南边又来了些什么大人物,但重点介绍的还是蜂窝煤炉。 将士们在冬季用热水热食不便,赶工出来的蜂窝煤炉先拨一批到了外城区各个军坊。 第一版报纸上没有遮掩温故的贡献,这次除了中上层的那部分人,许多基层的平民和士兵也认识到了温故的身份和贡献。 以往引导舆论需要靠人去传播消息,现在就高效多了,影响的范围也要大得多。 只要能看到报纸,自然就会知道报纸里面的内容,也会让更多人知晓。 报纸每个军坊都有份例,若额外想要购买,只能去指定地方。 内城区的也一样。每个坊里的坊长,以及部分身兼官职的人有分配一份,其他人如果想要可以去指定地方购买,报纸钱不贵,用得起煤的人,基本上也买得起报纸。 城外。 虎头旗帜,迎风招展。 此前接了雇主任务,想要赚取物资的虎威镖局众人回来了! 这支队伍显眼的是,除了旗帜,以及走在前面的林镖头,还有数十气势昂扬的镖师。 但这些之外就是畏畏缩缩的村民,和沿途收拢的游散难民了。竟然也有三百多人! 加上虎威镖局这趟出门的镖师,整支队伍将近四百人。 一路上吸引了许多投奔歆州的队伍和城防军的注意,也知道了这个虎头旗帜的身份来历,有了初步印象。 由于出城多日,和难民接触得多,所以虎威镖局的众人还需要在外城区隔离两天。 和第一次在这里隔离的忐忑不同,这次虎威镖局的镖师们镇定多了。 要说忐忑不安,其实也有。他们这次在路途中打猎,得到了一车猎物,也不知道入城费要收多少。 城里的居民外出砍柴狩猎,入城要交一点入城费,打的猎物按比例上交。 林镖头拿了米粮去换热水热食的时候,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许多兵卒聚在一起,围着一个奇怪的铁皮炉子。 换取热水热食的地方也是,只不过这里的铁皮炉子更大。 附近还有几名士兵在议论,说哪位军头儿用的是什么款式的煤炉子,什么级别的蜂窝煤。 “我们头儿用的就是那种优质煤,味儿小、烧得快,还贵!” “这蜂窝煤确实挺好的,应该是加了粘土,报纸上说烧过之后可以铺路,我们坊那边铺了一长条,真挺好的,确实能防滑!” “也不知道这烧过的煤渣对防‘邪气’有没有用处。” “歆州时报上没写啊。” 什么蜂窝煤炉?什么歆州时报? 林镖头听得满头雾水。 他们出去跑一趟镖,也没多久啊,怎么再次回来,好像已经听不懂这歆州城里面的话了? 我们错过了什么?! 带着满头疑问回到队伍,不多时,有专人来这里统计队伍中的新增人员数量,这是计算带了多少难民过来,可以算功劳换东西。 同时也算一算需要收缴的入城费。 登记队伍身份的时候,林镖头拿出了温故给的,盖了章的凭证。 负责统计记录的那小官原本没当回事,等看清纸上面盖的章,又瞧瞧林镖头等人,面色缓和许多,不是刚才那种板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了。 那小官把凭证还回去,跟林镖头解释:“如今歆州正是收人的时候,入城费收得不高。” 林镖头在心中计算,就算上交十之二三的猎物,这次走一趟,他们能得到的更多,不算啥。 结果最后统计,入场费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一成都不到。 还有这种好事?! 大概是林镖头他们的表情太过明显,那小官解释:“你得感谢你们坊长。” 林镖头:“我们温坊长?” 小官点头:“对,就是赵家的那位姓温的表少爷。” 过来投奔赵家的表少爷那么多,也就这位出了成就。刚来的时候还是少主亲自去迎接,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扬名全城了。 如今在歆州城,上至富豪贵族,下到兵丁贫民,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温坊长的大名。 坊长这职位是不高,还得算算附带的身份名气,傻子才去得罪! 而且这煤炉确实让大家得到好处,他们外城区决定这个月给两坊人一些便利。 做好统计工作,小官带着兵卒去往下一处。 旁边有个兵问道:“那纸上面写的什么?” 小官说:“写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盖的章。景星坊和庆云坊的章。” “竟然是这两坊的人!听说蜂窝煤炉子最开始就是从这两坊出来的。” “这两坊的名字还是少主取的呢!” 那边的说话声很模糊,林镖头他们听不清。知道能得到这样好的待遇是因为他们坊长,就够了 林镖头他们在外城区隔离了两天,才进入内城。 一同从景星坊出去的村民,以及镖局的镖师们,跟新来的这批人描述景星坊的样子。 “虽然大片的空地,瞧着凄凉荒芜,但实际上大家的精神气儿还是非常不错的。” “干了活就能得粮票,粮票就能去换吃的,若是家里劳力多,攒一攒都能盖房了。” “镖局的大宅院应该盖得更好了。” “咱们不跟镖局比,有钱就去买地建房,没钱就去租房,要是连租房的钱都没有,那就去看看能不能被选中去务工。” “那边空地多,坊里都是跟咱们一样的村民流民。” 然而,走着走着,越来越不对。 这道路和巷口怎么这多来来往往的运货车? 木板车上有的是木料,有的则是砖瓦石土之类。都是满车的运过来,空车的离开。 林镖头左右张望,确定这里是景星坊,带人走进去。 有很大一片地方围起来,不让随便靠近。 到处都有匠人和劳工,多出来了许多临时修建的棚子。还有管事模样的人来回跑动,大声呵斥着什么。 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新来的村民小声问同乡:“这……跟你们说的完全不一样啊!确定没有走错?” 这时候周山带人过来:“坊长知道你们回来了,不过他有事在身,由我来安置这些村民难民。” 林镖头见到熟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过来了!我才离开几天,再回来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走!” 周山笑道:“正常,咱们景星坊和庆云坊一天一个样。” 林镖头好奇:“那边在建的是?” “沈家和一些贵人们要建的园子。再过段时日不好动工,现在趁着还没冻结实,有些工作先做了。” “沈家?” “就是咱们坊主的姨母家族。” 林镖头吸气。 周山压低声音,和林镖头简要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叙说。 而这个时候,温故在景星坊的那套宅院里,与自己新认识的朋友聊天。 裴璟今日是和沈家兄弟一起过来的。只是那兄弟俩待了一会儿就跑了,裴璟却是留下来与温故多聊了聊。 聊书画,聊珍玩,一时间竟有些惺惺相惜。 至少在裴璟眼里是这样。温故就像是世界上另一个他,文弱,但聪颖。 知道温故还有公事,裴璟告辞,离开前还邀请温故到家中做客,他有许多珍藏的水玉晶石可供赏玩,以及,万福园的部分设计还可以再探讨。 等裴璟离开,温故回到屋内。 刚才他就发现屋里的大木桌位置偏移。 抬起挪回原位,嗯,顺眼多了。 坐下又想到刚才认识的这位新朋友。 裴璟此人心思细腻,逻辑清楚,文化基础扎实,艺术水平优秀。 不愧是勋贵之家养出来的!咱身边就缺这种艺术造诣高的人才! 裴璟的问题也非常明显,许多观点只在理论水平,缺乏实践经验。 这怎么行! 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正是进入社会实践的时候! 身体文弱可以不跑工地,坐办公室一样可以实践。 温故盘算着接下来的工作,打算空个时间出来去裴家作客,和这位新朋友加深交情。 ------------ 延迟 最近事比较多,更新时间不定,先发个单章。 别等,如果晚上更不了,明天会补上。 另,大家注意天气变化,人多的密闭场所最好戴口罩。 明天周五了啊,大家等待周末的心情应该都还不错,看到单章也不会生气,是吧? ------------ 请假 惭愧,多请一天假。 感冒 之前家里人陆续中招,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周末加班!!! ------------ 第七十五章 新项目 因万福园的事情,沈夫人特地抽了个空,找温故以及沈家清流兄弟过去聊一聊家常。 对于温故说过的万福园一期工程,沈夫人非常看重,也有些不放心。 不是不信任温故,是不放心沈家这边的人。 温故到的时候,沈清和沈流兄弟俩已经提前过来了,正与沈夫人聊着。 最近搞起了事业,既证明了自己不是废物,还得到长辈夸奖与认可,这兄弟俩可谓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与沈夫人聊的时候,也是格外兴奋振奋。 沈夫人问的问题,他们以前也问过温故,知道该怎么回答,除了回想的时候稍微嗑顿两下,总的来说,还算通顺。 沈夫人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满意。 温故到了,沈夫人没有问他太多关于万福园的事。这个园子已经从沈家兄弟俩口中得知了最新动向。 沈夫人把温故叫到身边坐下,和缓说道: “你表哥说你对书画感兴趣,特意挑了几位名士,最后选择哪位,还看你自己的意思。只是,这几位多有傲气,即便不收徒只教导,也是要求严格。想得到认可,还需示之以诚,效仿程门立雪……” 或许是气氛太过融洽,再加上最近确实得到不少夸奖和吹捧,沈流胆子膨胀了,恍惚听到“城门”什么。 他嘴快接道:“这个我知道,殃及池鱼!” 沈夫人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老沈家造了什么孽啊! 没文化和嘴欠的结果就是,喜获抄书大礼包一份。 沈流眼泪都快流下来,哽咽地接下。 真的,他宁愿被打板子,打双倍都行! 原本表现欲旺盛的沈清,这时候也不敢说话了,垂着头,胆颤心惊待在一旁。 温故瞧着,沈清有点像是,生怕抬起眼跟班主任对视被点名。 原本心思漂浮的两兄弟沉静下来,又像是坐立不安。 等离开时,沈夫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温故叫到一旁,委婉地提醒他,如非必要,还是与这几位表兄弟保持距离。 实在是担心近墨者黑! 然而,三人从赵家出来,见天色还早,沈家兄弟又把温故拉到沈家,跟族中的其他兄弟姐妹聚一聚。关系嘛,处着处着就熟悉了。 前脚提醒,后脚得知此事的沈夫人:“……” 还是书抄得太少,竟然有空闲聚会! 完全没意识到危机感,沈家兄弟俩拉着温故介绍大家。 温故也借此机会摸一摸沈家众人的身世背景。 沈家不愧是曾经的富商,越是商人被打压的大环境,越是要找靠山和盟友。 不是官商联姻,就是商商结盟。 别说富商,其他世家大户都是盘根错节,基操罢了。 听说这里面许多婚事,都是温故那位已逝的外公促成。 老人家真厉害。就是可惜了,没能看到如今沈家的巨大机遇。 这场乱世,打断了沈家原本的发展路线,但同时也迎来了泼天富贵。 沈家族亲陆续到达歆州城之后,又与投奔赵阀的几位大户贵族联姻结盟。 总而言之,目前沈家这群族亲就没有一个穷的。 这些表兄弟姐妹过来的时候,随手把玩的物件,温故无法欣赏到那些物件的美,但能领略其华贵。 气氛正好,有人聊起正在初始建设阶段的万福园,温故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张图纸。 “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个事儿。” 温故打开图纸。 “景星坊和庆云坊还要建个东西,你们看看这个工程是否要并入万福园?若是无意,我便把它交给别的项目。” “我看看。”沈清走过来。 万福园让他们尝到了好处,所以对温故拿出来的东西也非常好奇。 图只是草图,画得很简略,看上去像是一条空中长道,连接万福园和庆云观…… “庆云观?”沈流好奇。 “青一道长陆续交上去的方子,上面已经允许他建一个大道观。” 温故为大家解释。 “除了炼丹,青一道长还擅长炼制驱邪熏香,到时候万福园的贵客们若有意向,可以直接从这条长桥直达庆云观。 “庆云坊多窑炉和工匠作房,多灰尘杂物,若是不愿从地面过去,便可走空中的长道。类似飞桥、复道那种,只不过是加长版。” 沈家众人认真听着。温故这话他们相信。 赵家那父子俩对和尚和道士一向观感不佳,但如今能够允许青一道长在庆云坊建一个大道观,说明那位青一道长确实能耐非凡。 或许以后这也是歆州城唯一一个道观! 富户贵族们肯定是有拜神需求的,如今都在自家搞佛堂和道场,但若是庆云观建起来,也可以光明正大去上香祈福。 听着确实很不错,若是能并入万福园,建到一起,更能彰显身份。 沈清正要应下,有人谨慎问:“如今的坊市管制,建这个是否违制?” 沈清一个激灵,忙追问道:“对对,看上去很好,但能不能建是个大问题!” 温故淡然一笑:“已经在表哥那里报备过了,得了批复,可以建起来。” “表哥同意了?!” 沈清精神大振,其他人也是一样。 得到同意,说明认可! “可以搞!”沈流猛拍桌面。 沈清看看图纸上的长桥,相比起繁复的万福园建筑群,这条长桥看上去并不多难。 小工程罢了。 他点头道:“并入万福园!” 温故指着图纸上的长桥,继续说道:“万福园第一期工程一时半会儿也建不起来,可以先把这个长桥第一段,就是跨越景庆小巷的这段先建起来……” “高近三层楼,建房屋可能会超标,但稍微压一压,两层半的高度擦线,建一段复道,它或许能成为今年城中的地标建筑。此物还有一些别的优势……” 温故一边解说,也回答其他人的疑问。 众人凑到一起大声密谋。 沈清目光欣赏:“你小子奇巧心思还挺多的!” 温故谦逊道:“并非我所想,只是游学的时候见得多。” 温故说的这些,确实令在场的许多人心动。 人多了全是议论声嗡嗡嗡的,声音不大一点,根本听不清楚。 沈清嫌这帮人碍事,手一挥:“行啦!你们先回去考虑,我们还有要事商谈!” 把其他人赶出去之后继续密谋。 温故说:“若是赶一赶工,这一段或许能在新年前完成。” 沈家兄弟俩惊讶:“这么快?” 即便很多事情不懂,但也知道,这种飞桥不是短时间能建起来的。 温故说:“前提是把万福园那边的部分预制件挪过来。” 沈家兄弟想了想这里面的利弊,反正现在制作的预制件只是为明年准备,先拨到这边也可。 沈清同意:“若是能在年前完成,全挪过去都行!你刚说的那什么地标,就很好!万福园还没建起来,让大家先看看万福园的长桥!” 温故说:“木材和预制件可以直接用上,近期庆云坊那边几个作坊做出的技术突破,也可以缩短建造时间,赶一赶,或许可以的。” 沈清和沈流拉着温故,再细致聊一聊万福园这个工程,面临的几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有些事在温故那里,都不需要过他的手,周山他们凑一起琢磨琢磨,就能搞定了。 还有技术方面的问题,温故还招揽了一个道士呢!这也是个人才,许多难题扔过去就能解决! 但是沈家兄弟这里,身边人倒是不少,那帮人吹彩虹屁的时候他们确实很享受,但真正要做事的时候发现,没几个靠谱的! 连监工都是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他爹手底下的人。 所以,今儿兄弟两个特地把温故再拉出来聊一聊,还为了真心请教: “你是如何招揽到那些人才的?” 温故也真诚回答:“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不过说到手边的人才,温故其实并不满意现在的人员数量。 不够用! 如今出入景星坊的,有身份的人越来越多,周山他们压不住。 于是温故问起之前被沈清带过去的裴璟,关于裴家的一些事。理由是想请裴璟修一修设计图。 沈家兄弟本来在思考什么“理”什么“德”,听到温故这话,立刻转移注意力。 “他家啊!” 沈清还没说话,旁边沈流一脸“我知道他家八卦”的表情。 这里没其他人,可以畅所欲言。 “裴家正房的那俩都还挺厉害的,虽然亲娘早逝,但裴珺,就是裴璟的大哥,以前就混得不错,迁到歆州城就更厉害了,当上了巡卫司主官!” “裴璟么,身体没他哥强壮,听说是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险病。如果世道太平,他是可以走科举入官场的,可惜了,读那么多书没处用。” 沈流啧啧两声,很是惋惜的样子。 “最坑的是,他俩还有个拖后腿的爹!” 沈清也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指指点点: “他爹年轻时候,家中管的严,还像一回事。后来上头没人管了,年纪越大,荒唐事越多,裴璟小时候生的那场险病,传闻就与裴老爷有关,父子关系一向不睦。” 见温故若有所思,沈清担心他被裴家的事吓住,影响交友圈子,便道: “高门大户里这种事多着呢,他家这些拿出来都惊不起水花。而且,他家老爷子如今处于下风,作不了妖。你想找裴璟修设计图尽管去!” 闲聊了会儿高门大户的龌龊,又听温故展望万福园的鸿达前景,这场小聚才结束。 与会双方都非常满意。 温故先回庆云坊,用长桥项目给青一道长些许鞭策—— 以后大户们能直达你的庆云观,赶紧再奋起一把,尽快把道观建了。 ------------ 第七十六章 水晶球 回到景星坊的办公地,温故拿出纸,新画了一张草图。 画的并非长桥的全貌,而是跨越两坊中间的这一段飞桥。 画完之后放到一旁,温故思量起打听到的裴家的消息。 裴璟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险病,所以体格与他哥不一样,不是健壮的那类。但也不至于病弱。 裴家基因确实很强,裴璟扛过幼年时期的险病,即便不够强壮,但比起寻常读书人,还是要强一些。 外表看上去顶多一个清秀文人,但体质若是真病弱,也扛不到现在。 世道乱起初期,裴家还在皇都,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是一场精神和体质上的考验,扛过来才能幸存。 也确实有才华,毕竟曾打算走科举的,又出身勋贵之家,文化和艺术方面的见识,非寻常读书人可比。 不错不错! 温故看看外面的天色,离坊门关闭还有段时间,于是写了一份名帖。 之前裴璟来景星坊的时候,留过地址。 温故让常顺往裴家走一趟。 双方还没有很熟悉,又是勋贵之家,有些讲究,所以先写了一张名贴。就是约个时间,看主人家方不方便。 常顺动作很快,只是送了名帖回来,面色古怪。 “怎么了?”温故问他。 常顺看看身周,没其他人,便低声把前往裴家的所见所闻说了说。 “裴巡卫回来了……” 就是裴璟他大哥裴珺,巡卫司主官,传言是个狠人。 赵家新办的军事机构,能成为巡卫司的主官,不仅说明得到信重,还很有手段。 “里面一阵鬼哭狼嚎的,有男有女,好像还有人想骂,但又像是很快被堵住了嘴……” “小的没进院,也不敢多看,只把帖子送了就回来了。但是,细细回想,当时好像是听到了些许……拳脚到肉的声音。” 温故暗暗点头。 果真是个狠人。 只不过,恐怕去裴家的时间得后延了。 “时间不合适啊。” 裴家现在明显是家庭矛盾爆发期,近些天应该都不太合适。 正想着呢,裴家有人送了裴璟的回帖。 温故原以为裴璟约的是数日以后,但打开一看: “明日?” 裴家的家庭矛盾从爆发到解决,竟如此短暂? 裴家老大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当巡卫司主官的人,真利索啊! 不知道裴璟学到了他兄长几分火候。 温故摩拳擦掌,期待万分。 捞过来捞过来! 身份够,学识够,能抗压,若是还有些手段,正合适啊! 温故跑去库房精心挑选了一套小礼品,都是与书画相关的—— 数份较为稀有的颜料,几个装订好的方便记录的笔记本,外加两支从道长那里薅来的炭笔。 以裴家的家底,不缺好东西。新奇的东西反而合适。 还能让裴小郎君感受一下他们景庆两坊的文化特色。 次日,温故带着随行人员和精挑细选的小礼品登门。 裴宅门口已经有家仆候着。 裴璟派人特意等在此,见到温故,一路直接引到裴璟所住的院子。 今天的裴宅极为安静。 家仆们都规规矩矩,眼神不敢乱瞟,更不会去交头接耳。 各院落也都是安安静静。 整座宅子里,似乎还有着些许恐惧的气息残留。 温故打听到的消息里面,裴家可不止这点儿仆从,现在瞧着冷清,或许老老实实待在室内,又或者是……清理过了。 想到昨日常顺回去说的话。 这情形,应该是裴家老大暴力整顿的结果。 裴璟此时在他自己的书房。 桌上有摊开的画纸,但只是草草画了几笔,没有继续下去。 裴璟坐在桌边,把玩一块晶石。 听到外面的动静,裴璟才收回心神,面上带起客套的笑意,起身迎过去。 来往寒暄几句。 裴璟说道:“家兄事务繁忙,今早已经去了外城区,不在家中。家父昨日不小心摔断了腿,尚需静养。” 温故也顺着说:“那就不去打扰老爷子了。” “多有怠慢。” “客气客气。” 今天整个裴宅的气氛都有些僵硬,裴璟似乎也被家中事务影响心神,因此温故也不扯别的话题。 “今日过来,是寻求裴兄帮助的!” “哦?不知温兄为何事所扰?” 两人往书房内走。 书房里面放了炭炉,用的是上好的无烟木炭, 屋内被烘得暖和。 一部分天窗和窗户用了明瓦,透光性虽不如玻璃,但比窗纸要好多了,还能防风防雨。 这也是贵物,尤其是在如今的乱世里,没有一定财力和身份,根本用不起。 有两扇窗户用的是窗纱。 疫气四起,天冷时关窗还好,但天热时,关窗实在感觉闷,又不敢经常把窗户打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用昂贵的纱织物代替窗纸,蒙在窗户上。透光透气,又能挡住劲风。 有条件的家里会再加一层窗板,必要时可以把窗关严实。 来到书桌旁,温故拿出画,让裴璟看了他画的那张飞桥。 建筑结构层面有专业的工匠师傅去分析,他今天来找裴璟,确实也是想从艺术层面请教,该做什么样的修改。 裴璟听温故介绍着画上一些疑问部分。 听说飞桥上也要用到晶石类的装饰,裴璟让随从抬了一个大木匣过来,打开,里面是各种大小、颜色和样式的水玉晶石。 金银珠宝大大贬值的时期,这种在许多人眼中华而不实的东西,确实远不如以前了,但品质好的还是为贵人们所喜。 裴璟让温故先把玩这些晶石,他再仔细看看图纸。 书房里安静下来。 温故坐在一旁,看着匣子里的各类水晶制品。 这时代,有人把具有纯净特质的事物称为玻璃,比如透明度高的水晶,甚至某些琉璃。 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说的可能就是水晶。 裴璟是个很喜欢水玉晶石的人,就是天然的水晶和类似的宝石。 相比起那些颜色更为浓郁的宝石,裴璟更喜爱水玉如冰的高贵典雅。 温故看着匣子里的,这个时代的精致艺术品,心中赞叹不已。 天然水晶里面大多不可避免的会出现瑕疵,比如深浅的色带,伴生矿物和包裹物,冰裂或棉絮等等。 有一些瑕疵确实是瑕疵,但还有一些瑕疵经过匠人们的处理,恰到好处的成为艺术的一部分。 在没有高精尖专业设备的条件下,雕刻打磨都如此精细,弧线流畅,平整光亮,他不得不为顶级工匠的审美和手艺叹服。 真心希望这些时代的艺术珍品能更多流传到千年以后,让后世人为之惊叹。 随即温故又想到,裴璟卓越的艺术天赋和勋贵之家培养出来的优良审美,一定能为景庆两坊的发展添砖加瓦! 书桌那边,裴璟研究图纸时,也留意温故的动向。 温故见到那一匣子晶石珍宝,竟只是欣赏而不贪婪,裴璟更觉得温故此人高节清风。 于是放心地研究图纸。 温故画的是一段飞桥。 飞阁,复道,自古有之。 景星坊即将建设的万福园建筑群,楼与楼之间也有飞桥相连,对于世家勋贵来说,见得多了。 跨越两坊,却是少见。 看过设计图,裴璟心中大致有了数。 只是这图上依然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比如这飞桥侧面,看上去不像是栏杆。 抬头正要跟温故探讨,却发现温故的注意力在某个珍玩上面,且极为投入。 温故原本用欣赏古典艺术品的眼光,在一个个欣赏这些珍宝。 不同透明度的水晶,做成了各式各样的工艺品。 也有一些简单的晶石球,从充满特有纹理的各色水晶,到几乎纯净透明的无色水晶。 经过工匠的圆润打磨,即便只是看着,也能感受到那沁凉细腻的质感。 想到庆云坊内正在研制的东西,温故小心地从一堆珍宝里面,挑选那些透明度高的,棉絮和内含物较少的水晶制品。 直到看见一个鹅蛋大小的水晶球。 在这个宝石匣子里面,主人家根据喜好,摆放在了不同位置。 按理说这个水晶球足够大,又清透,里面没有任何絮状物和裂纹斑点,相比起另外一个稍小一圈的水晶球而言,应该得到主人家更多的偏爱才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它的摆放位置,处于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也就是说,主人家并不经常拿出来把玩,喜爱程度有限。 温故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有种熟悉感,心中猛地一跳。 单看确实足够净透,但是和其他的无色透明水晶制品放一起,却又感觉得到一点色度。 温故拿起这颗水晶球细细感受一下,又走到一旁。 阳光穿过窗纱,洒落朦胧的金光。 温故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阳光直射进来。 看了看折射出来的光彩,才关好窗。 见裴璟望过来的疑惑眼神,温故问道: “裴兄,可方便借用一下画纸?” 裴璟抽出来一张纸:“请便。” 还拿出了毛笔和砚台。 但温故没有用裴璟提供的毛笔,而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纸上划出一条黑色细线。 裴璟第一次去景星坊就见过温故使用炭笔,并不惊讶,他只是不明白温故现在要做什么。 温故画了线,拿着手中那颗透明水晶球放在纸上,换着角度去看纸上那条黑线。随之又换了匣子里另一个水晶球,重复刚才的行为,然后再次拿起前一个。 目光渐渐火热,灼热。 温故看着手上晶莹清透的“水晶”球,此刻觉得它如此迷人!如此耀眼!令人心惊肉跳! 惊喜的惊。 蹦迪的跳。 裴璟被温故这一连串行为整迷糊了,若是温故真喜欢这颗水晶球,他直接送给对方也可。 那颗水晶球裴璟有印象,下人献上来的,但他喜爱度一般,送人也没有不舍。 这么想着,裴璟出声:“温兄?若你喜爱此物……” 温故看过来,眼神闪亮:“朋友,你听说过,晶体的双折射吗?” ------------ 第七十七章 来都来了 裴璟走近,问道:“这水晶球可有何不妥之处?” “并非不妥,只是有些意外之喜。”温故说。 “温兄刚才所说的这……双折射是何意?” “且看……” 温故从木匣里拿出另一个稍小一点的透明水晶球,里面虽然有些许白絮,但并不影响。 他把水晶球放在纸上画的那条黑线旁。 裴璟不明所以,透过水晶球,确实是看到了那条黑线。 但紧接着,令他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随着温故转动水晶球,那条黑线竟然渐渐分成了两条! “这!” 裴璟睁大眼,凑近仔细观看。 温故直接把水晶球递给他,让裴璟自己试验。 亲自试了一番,确定属实。 裴璟甚至自己亲手画了一条细线,来回尝试,全都一样! 毕竟是勋贵出身,最初的惊奇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这就是温兄所说的双折射?” 温故没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稍大些的那个球,让裴璟再看。 只是这次,不管如何转动这颗透明球,没有再看到一条变成两条的那幕。 裴璟亲手操作,证实如此。 他疑惑看向温故:“为何如此?” “是啊,为何如此?” 温故眼中带着笑意,继续道: “自然而生的大多数水晶,都具备此种特性。太小了难以分辨,但若是够大够厚,便看得更明显,如裴兄的那颗水晶球。但是,人为制造的……玻璃,大多是没有此种特性的。” 至少以如今的技术水平是这样。 裴璟一愣。 他有些明白温故的意思了。 温故再问:“两颗相似的晶石球,这个玻璃球更大,更纯净,只是,裴兄似乎对它的喜爱有限?” “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没那么喜欢。” 看着那颗大一些的“水晶”球,裴璟想到许多。 他平时把玩也只是拿在手中,以前就算好奇,也只是拿着水晶球对着远处的景物看一看,但并没有特意观察过这种“双折射”细节。 他喜欢的是这种水玉晶石的手感。 难怪拿着那颗玻璃球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喜爱程度有限,玩过几次便放在角落了。 玩了这么多年水玉晶石,完全是凭直觉来,选择喜欢或者嫌弃。 够不上嫌弃,但平时都是无视。 原来,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天然的水玉晶石,而是人力创造出来的! 见裴璟愣住,温故说:“可方便问一句,烧制这颗玻璃球的工匠是谁?” “烧制……”裴璟喃喃道。 “其实还不能确认这是否如我猜测的那样,还需要当面问询。”温故说。 裴璟手指抓着那颗玻璃球,稍稍用力,垂下的眼中闪过厉色。 世家勋贵子看重颜面,如今相当于是,把假货拿出来让客人欣赏! 竟有人敢糊弄他! 裴璟神色难看。 温故见状,知道这帮世家勋贵有些时候颜面大过天,赶忙说道: “若能找到烧制此物的人才,就算是帮了我大忙了!说不定,还能给你们裴家带来更大的好处呢!” “哦?竟然如此重要?” 裴璟已经调整好神态,语气听上去平静许多。至少表面看着如此。 他回忆拿到这颗玻璃球的时间。是到了歆州城之后,下面献上来的。 他记性不错,这么大一个水晶球,只要时隔不远,多少会有些印象。 让随从去叫那位献宝的管事。 这个时间,裴璟又问了温故,为何如此看重这位烧制假物的匠人。 温故很真诚地告诉他,若是能找到这位匠人,就节省了至少半年的时间! 其实说半年都是乐观保守的了。 技术方面的突破,可以很短,也可以无限期拉长,可能几年几十年也突破不了。 庆云坊在尝试烧制玻璃,但面临着许多难题。 脱色剂,助熔剂,窑炉改进…… 杂质、杂色、烧不化,最适配的材料在哪里,各种辅助用具配比如何,窑炉该如何做出对应改造,等等许多问题都需要解决。 真正去做才知道有多大难度! 以如今这时代的条件,温故原本计划着,半年或一年以上,搞定这些难题。 在此期间还要拿出试验的“残次品”去换研发经费。 每天消耗的材料物资不是个小数目,如今窑中做出来的成品,糊弄狗大户们可以,但还远达不到温故的要求。 狗道士也不是万能的。 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时间! 试错过程消耗太多时间!! 所以,温故看到这颗净透的玻璃球时,才会如此兴奋。 什么人才这么厉害,快让我瞧瞧! 你一定要活着啊! 温故挑拣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给裴璟听。 对于世家勋贵而言,有些时候,利益大过面子。 那位管事很快被带过来。 裴家上下刚被整顿过,管事不敢隐瞒。 “是府中工匠桂桐的义子,在最初逃难时候献上来的,以求一个随行北逃的名额……” 管事额头的汗都吓出来了,他当初也只是想讨好裴璟,完全没想过这样一个看起来珍贵的宝物有问题啊! “这么说,人还活着?”裴璟问。 他对桂桐有印象,许多水晶雕刻物件都是这位工匠完成,是府中蓄养多年的老工匠。 “活着!都活着的!”管事生怕这锅甩自己身上,“前阵子桂桐和他的义子桂石被调去万福园那边了,现住在庆云坊。” 温故心中叹息。 原来在眼皮子底下! 藏的也太好了! 当初做统计的时候,那俩没说真话啊,不然也不会被分去做切割雕刻工作。 “裴兄,不如一起去庆云坊走一趟?”温故发出邀请。 裴璟想着,毕竟是自己府中的工匠,其中一位还是蓄养多年的老匠人,确实得去弄清楚。 于是带着人同温故一起前往庆云坊查证。 参与万福园工程的部分技术型工匠,多半居住在庆云坊。 那边起了窑,需要工匠去烧制琉璃和玻璃,以及做一些精细的手工活儿。 桂桐和义子桂石被找来问话的时候,都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怅然。 于是老老实实交代前因后果。 裴府老匠人桂桐,确实是做雕刻工艺的,他的义子桂石却不是,乱世之前也跟裴府没关系。 桂石以前跟着他师傅烧琉璃。 “师傅偶然得了一批好料子,说可以试试新工艺……”桂石讲述着当初师徒俩烧玻璃的事。 师徒俩试错许多次才做出这么一个,本想用此换取财富,不料世道乱起来了,师父也不幸中邪。 眼看情况不太妙,桂石带着这个玻璃球找到老乡桂桐,认了义父。 “当时逃难的时候,我的身份不符合裴府规矩,与义父不是血亲,还是临时收的义子,不在同行之列,不得已才……” 他用这个玻璃球贿赂管事,得到裴府的随行名额,来到歆州避难。 桂石垂着头讲述。 当时他也留了个心眼,没说是烧制的,但也没说是真货。 本想要隐瞒一生的。调到庆云坊,得知这边有人烧琉璃,还烧某些类似水晶的东西时,他吓得不敢说自己以前烧过玻璃,怕惹事端。 没想到事发如此突然。 温故也叹息。 都是人才啊! 可惜那位老师傅已经不在了,这个年轻弟子不知道掌握了几分技术。 助熔剂还在研究,窑工们也一直在改造窑炉,改进工艺。 没想到还有隐藏大师啊!真正的遗落在民间的高手! 温故再次表示,想要雇佣这位小桂工匠去玻璃窑炉那边。 此时裴璟已经思量了利弊,同意了。 温故很高兴。 若能成功,便可提前完成技术突破,完成第一阶段的目标。 计划中的各种“镜”离现世不远了! 不过,还是得先做点小东西回血。 “来都来了,去我那边坐坐?再聊聊飞桥的设计。”温故向裴璟发出邀请。 裴璟想着,回去也没什么事,便道:“那就打扰了。” “庆云坊这边的院子还在改建,多有不便,还请裴兄移步到对面景星坊。” 两人来到景星坊办公地,先商讨一番艺术层面的设计问题。 两人在一些细节上各有争执。 温故看着修修改改的画纸,皱眉苦思的样子,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裴璟说: “有些问题,单说是没法说清楚的。好在,这一段长桥,我让工匠先做了一些小型的零部件,先做一个模型,如何搭配色彩,还是看实物来得真切。” “模型?”裴璟诧异道,“类似沙盘那种?可以做出来?” 温故肯定道:“可以,且已经快做出来了。裴兄有兴趣?不如试一试拼实物?比画纸上要生动多了!” 裴璟有些心动。 如今家里被整顿过,刚清洗一轮,府里的人都能够安分些时日。 闲在家里也是没事,不如出来做点别的。 温故说得有道理,画纸上能呈现的内容毕竟有限,先做成模型,可能会发现更多问题。 裴璟看着画纸,指着长桥侧面问:“你说这长桥两侧,全是隔扇落地长窗,用琉璃和玻璃装饰,这些也能拼在沙盘……模型上?” “对,工匠烧出了一批各色琉璃……和玻璃小片,可以先拼起来试试。”温故说。 裴璟疯狂心动。 ------------ 第七十八章 水晶帘 裴璟考虑之后,出于好奇心,还是过来瞧瞧。 第一天,图纸上所绘长桥的模型材料尚未集齐,不过温故请他帮忙做了别的设计。 温故在办公的院子专门清出来一间房。前段时间改造过,现在可以投入使用。 裴璟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和利益方面的考虑,过来探一探。玩着玩着,倒也玩出几分兴趣。 数日后。 祥汇坊,沈家族亲所住的坊。 温故带人,把一个长箱子搬运进坊。 坊长是沈家旁支的人担任,但对方心里有数,不认为自己跟温故是一个级别。 坊长跟坊长是不同的。 一坊之内,有的坊长是受气包,有的坊长是实权一把手! 见这边有贵重物品,沈家坊长特意多派了两个人帮忙抬箱子。 沈家。 还是那个大书房。 和上次相比,这次过来的人没那么多,但到场的都是在自家有话语权,或者财务相对自由的人。还多了几位族中长辈。 他们是听说庆云坊新制了件珍奇之物,温故想把此物出了,填补工房损耗。 若真是珍奇之物,他们确实有兴趣。 但若只是夸大…… 他们原本想着,就算看不上眼,也给这位很有本事的表少爷捧捧场, 温故到场,众人一番礼仪寒暄。 在沈流不耐烦催促的时候,众位族亲才消停。 温故也不再废话,让人打开箱子,小心取出里面的物件。 为了展示,温故特意找虎威镖局借了两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镖师过来。 来之前,在景星坊已经让两位镖师排练过。 此刻,两位镖师还是浑身紧绷,生怕一不小心碰坏其中某个环节,卖掉他们都赔不起! 大书房里,喝茶的喝茶,低声闲聊的闲聊。 直至,箱子打开的那一刻。 室内皆静。 随着两位高壮的镖师将物件缓缓抬起,室内出现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只见,一颗颗带着碧色的透亮珠子串成串,编成帘。 珠子颜色深浅不一,但串在一起的时候,色泽浓淡相宜,整体看上去,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抬起的时候帘身晃动,就像水面上荡起了碧色波纹,又像细碎的水花跃起变成了门帘,如梦如幻! 温故观察着室内众人的神色变化。 若是纯无色,喜欢的人反倒少了,这时代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彩色宝石。 金银,彩宝。 这种除色失败的,带颜色的珠串门帘,正正好! “此物就是耗费众多顶尖匠人心血,才烧制而成的,水晶帘!” 沈清走近,抬手轻触,咽了咽口水:“果真是水晶帘!” 沈流也看得激动,本想吟诗赞奇物,奈何自身没文化,只得一句:“好特么闪眼!” 温故笑道:“还有更闪的。” 比手势给两位镖师示意,让他们抬帘子换个方位。 他看了今天的天气,掐时间过来。 两位熊健的镖师绷着脸,谨慎又谨慎地,在围过来的一群沈家族之中,挪着小碎步,靠近有阳光的门窗处。 随着移动,珠帘轻晃。 整体看上去有一种自然的,波浪起伏的渐变,如碧波荡漾,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屋内又是一阵更粗重的吸气声。 有人目光沉迷:“这可是真正的水晶帘,不是文人诗词中的比方!” 诗词之中,文人们总会把澄澈水面、湖面、水幕比作玻璃镜、水晶帘。 然而,此时此刻,文人诗词中的虚拟比喻,具象化,实体化了! 闪! 好特么闪!! 屋内众人围上去,细细观看。 温故待在一旁,留时间给这帮土豪们品鉴。 这些珠子都是试验过程中做出来的,不只是脱色试验,还有其他几项试验,所有不达标的全部拿出来。 达不到温故的要求,但可以做成其他物品。 为此,特意请裴璟设计绘制了水晶帘的色彩原图。给设计费的那种,即便裴璟不在意。 玩了这么多年水晶,裴璟更懂得如何展现晶石的美。不会雕刻,但懂观赏品鉴。 不同颜色的晶石,哪怕只是细微差别,也会有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 裴璟刚看到这些珠子的时候,有种三观重塑的混乱。 后来在温故的劝说之下,裴璟强迫自己无视这些人造的晶石,把它们换成天然水玉,画设计图便是灵感爆发,一挥而就! 把那种细微的色泽变化,在纸上进行艺术性的排序串联! 有了图,温故又请了几位的对颜色敏感的匠人,照着图纸加工。 最终得到的成品,还算满意。 看到这些土豪们的反应,就更满意了。 温故先说明:“此物并非天然的那种水玉晶石,是烧制的玻璃。” “知道知道!”有人心不在焉应声。 有关系吗? 水玉晶石,某些净透的宝石,全都曾被玻璃指代。玻璃也是贵词! 至于烧制? 他们不在乎是不是烧制。 同样烧瓷器、烧琉璃,但烧出来的东西,身价千差万别,有的能成为皇室贡品,有的只能充斥市井! 同理,玻璃物件也一样。 值不值得,他们自己会判断! 温故又继续介绍了这幅门帘的细致工艺,包括里面串珠的线: “顶级混合线,纤维与金属的结合,比纯金属线更柔韧,比纯纤维线强度高。顶级工匠的顶级技术,这类工艺放以前,都是专为皇室和高官服务的!” 感谢沈姨母的支持!不然温故短时间内搞不到这种级别的混合线! 各种“顶级”介绍,越说,在场的人越心动。 “里面的玻璃珠得来也不简单,报废率高。”温故说。 试验过程中确实废掉了不少。 “制得之后,想拿出来换些钱粮,以支撑工房的消耗。若是众位族亲还认识喜爱此物的朋友……” 话没说完,就有人打断道: “咱自家就可以了,何必便宜外人!” “就是,这等好物,可别让出去了!” 年底了,富户贵族可没有平民百姓过冬的烦恼,更多想的是年节的人情往来。 大家族许多成员并不在歆州城,而是分散于赵阀势力范围的其他城镇,身兼官职处理事务。 一年中可能也就在过年的时候会回来。 交际应酬是肯定会有的。 战事上的功绩是战事上的,家财同样关乎颜面。看得见的摆饰,就是最直观的实力展现! 今年冬天又陆续来了不少南边的大族,他们自家/娘家/岳家,想着要撑一撑场面,或许还能促成合作。 也不一定是自己买,也可能是看中了替别人买,或者用于送礼。 他们不是真的人傻钱多。 钱是多,但未必傻。 有人迫不及待问价。 如今大额交易,用的都是钱粮。钱是歆州钱引,可以跟赵家换取粮食物资。 “在场的都是亲戚,我也不报虚的。” 温故给了个亲情价。 又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不是觉得太高,而是比他们预想的要低很多! 有人以为没听清,或者温故口误,又问了一遍。 温故再次确认。 如果世道太平,如果从商,或许可以搞些别的花样。 但如今温故不走这个路子,而且,沈夫人还看着呢,不好宰太狠。 这副水晶帘他已经增加了足够多的研发、人工、技术、材料,以及艺术溢价。 寻常小富之家绝对买不起,也只有大户豪族才觉得便宜。 但是,这里有部分人,手里的存款投入了万福园。 即便心动,一时间也拿不出来。 比如沈清和沈流。 几步远处的门帘,稍稍晃动,珠串闪耀。 闪得他们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你应该早拿出来的!早拿出来我早买了!”沈清心有不甘,“或者迟些也行,等万福园第一期赚钱了,我肯定买!” 温故安慰:“无需如此,以后也会制作这样的晶帘。只是现在,短时间内,只有这么一副。” 沈清: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冲的就是现在的独一无二啊! 相比起沈清沈流等人的不甘心,屋里还有不少人,被温故的亲情价感动得跃跃欲试。 看这些人的表情,温故就知道,这帮人手中的钱粮还是挺多的。 万福园只能算是一群金主的拼团产物,大多数金主都不算伤筋动骨。 有人想要买下,但又有顾虑,问道: “这水晶帘……你没送去你姨母那边?” “姨母说她手里的东西够多了,这次就让小辈们先挑。不必顾忌。”温故说。 屋内众人顿时放了心。 一番争抢过后,某位沈家长辈敲定结果。 沈流酸溜溜地道:“七叔,您要这水晶帘做什么啊?我记得您更喜紫、红,不喜碧、蓝。姑母说让小辈挑,您也不是小辈啊!” 沈七叔乐呵呵地道:“是给你小溪妹妹挑的。” 他说的是自己女儿,已与南边来的某大户嫡子订婚,年前成婚。 沈七叔也不跟他们多聊,过去与温故商谈交易的具体事宜。还不忘叫人把水晶帘装好,别让人乱摸,脏了、磕碰坏了咋整? 傍晚时分,温故才回到庆云坊。 有匠人找过来,手里小心提着个箱子,里面装了易碎物。 “这是按照坊长你的要求,制作出来的盖盒。” 匠人们其实不太理解温故的审美。他们以前也给贵人们做过水晶砚台和水晶盖盒。 但温故的要求与众不同,就要圆形简单的,盖子上也不要任何花纹,尽量无色,还要薄,要净透。 等匠人离开,温故检查箱子内的“盖盒”。 新制作的这批培养皿差强人意,囤仓库备用。 ------------ 第七十九章 挖人 巡卫司主官裴珺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回内城,他有两日的闲暇时间,于是回家一趟。 前几天才整顿过家里,应该并无大碍,只是此前收到裴璟一封信,提及玻璃一事,这次回去问一问。 然而到家了,却发现裴璟不在。从妻子口中得知,裴璟近些时日大多留在景星坊那边。 像是参与了什么事务。 裴珺纳闷,景 要说谁最了解钱益多,俱乐部里恐怕就非他莫属了。在何煦看来,老钱眼皮子浅,心思也浅,最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包装袋果然放在衣柜的前面,霍云霆直接拿出了其中的一个,这是趁着白玉用完早餐,去洗手间的时候,他亲自收拾起来装好的。 虽然她这样做,也是存了让家铭更亲近顾君玮,也让顾君玮对家铭更上心的心思,但想到以后自己和家铭聚少离多,他定不会像以前那般依赖和亲近自己了,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有一些人天生就有更高的智商,或者左右手能够协同配合,这样的人说不定就能学会同时使用两把剑的剑术,说这种人的脑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也的确没错。 海蒂绕口令似的问题,令教室里的男同学们倍感好奇,他们进入了与海蒂相同的思维频道,等待沈奇的回答。 “真的住酒店呀?我出租屋就在不远的地方平时能回吗?”韩东说道。 开头美好,无奈抵不住世事蹉跎,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逝在时光里。 孩子的学费,父母的医疗费,妻子心心念念想要添置的衣服和用品,甚至自己还能留个那么几十星元,过几天潇洒日子。 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吴良倒也见过,比如塞拉她们常用的飞盘,那个东西的外面有一层保护罩,气动外型可以自由变化,而吕商人没有这么神秘的黑科技,自然只好老老实实地造飞机。 这也是洛洛艾教给吴良的魔法之一,名叫“祈雨术”,原理就是用魔力压缩空气中的水分降雨,刚好黄金港这座港口城市每天都吹拂着清爽的海风,空气中根本不缺乏水汽,所以就算吴良使出祈雨术也能产生不错的效果。 引起西‘门’金莲注意的是,这块翡翠‘毛’料,竟然有这淡淡的黄雾,难道说,竟然是黄翡? 如果凤千阙一开始就将她养在身边,以凤千阙对她爱护的程度,她可以断定,本尊君绮萝绝不会过得那样惨,如此一来,哪里就有她穿越而来的机会? “翡翠成品的款式,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挑出来告诉我就是,有特殊要求的说明一下,我好记录下来,你这个金丝红翡实在太过名贵,我可不敢乱来,否则,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许总道。 更何况,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先不论豹哥的自尊值多少钱一斤,起码他这趟出来是顶着马刀强的名头,顶着世昌集团的旗号,就这么被人扇得啪啪响,这置强哥的面子于何处? 清瘦的身子直挺挺地站立着,低着头,只能望见他长长的睫毛,双手被绑在身后,不停搅弄着手指,一副十分不安的样子。 见九哥这么说,唐龙笑了笑也没有拒绝。跟着我们一起上了我们开来的车子。 六门子弟之中,他们幽冥夜族,和光明一族是最不和的,这一次要不是因为两座神灵墓穴在一处,他们两家人根本不会走到一起。 ------------ 第八十章 这么值钱?! 室内一片安静。 这里的主人似乎因为太过震惊,不知该如何用言语表述。 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变换生动,传达出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坐在不远处的裴珺,此刻却有些苦恼于对表情的解读过于熟练,他仿佛从温故脸上解读出了—— “啥玩意儿”,“大哥你没事吧”,“搞什么突然袭击”,“你这人不厚道”, 两辆车,在黑如泼墨的夜色中行走着,几束亮光,照亮了回家的方向。 人生总有些无奈,让你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事,让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打你怎么了,让你没教养跟狗一样逮着人就骂!”黎洛洛也怒得面目狰狞。 穿过了热闹的街市酒肆,一切呼喊声叫卖声都在这里停了下来,四周的坏境静雅的仿佛置身在山林之中一般的宁静,这里本来就是普通的农家,但是置身其中却好像让人能够忘却烦恼一般。 宸妃知道皇帝一定会來,后宫中还鲜少有孕的消息传出,之前琳妃的身孕,许多人都知道是假的,不过是皇上用以废后的借口。 “好,我放你走!”君世诺一咬牙,仿佛做了一个关系一生的决定。 荷花开败后,下人就会清理掉干枯的荷叶杆,湖中的锦鲤就会显露出來,虽说沒有满池的荷花养眼,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叮当点点头,但是一双手依旧紧紧的抓着沐辰的衣袖,不肯放开。 “你!”黎洛洛本来心里就不舒服,被他踢腾得更加有些气了,正要发脾气。 “天下没有完美的道法,万事万物皆有弱点,只要找寻到了魔狼血气的弱点,要对付魔狼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左铭朝刑珞瑜,吕晓芙说道。 “也不知道秦老板做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老王的脸上满是好奇道。 一边的霞之丘诗羽,见自己的盟友陷于危机,本想着出手支援,但是奈何她的敌人却是在场的六人之中的最强者,根本就分身无数。 “这些圣日子弟,想将我们姐妹拿去当成他们采补的炉鼎,他们就是死有余辜!”颜璐见得那些圣日宗子弟的尸体,可是恨得牙根直咬。 酒足饭饱以后,四人围在烧烤炉旁,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那左铭正在收割冰宿园的药材,还需要五天时间,才能将冰宿园收割干净。”朱乐湛说道。 “切,买的礼物,这么没有诚意。”安向清坐在操作台上,冲着安奈乐竖着中指。 木心语住了下来,心里总有些忐忑,似乎明摆着有什么事放在那儿却没有去做一样。木心语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的,把王一翟眼睛都转晕了。 安奈乐打开门,只闻见好大一股酒味,然后一个身影,朝安奈乐身上倒去,安奈乐连忙扶住,定睛一看,安向清? “gg”的歌声顺着音响被无数放大,久久的回荡在市民中心的会场上。 缭乱的印法,在其身前萦绕,接着,一道金色的人影,在林沐沨头顶上方,悠悠地浮现。 蜃雷宫中后来发生了什么宋明庭并不清楚,这会儿他正在返回山门的路上。 梅鱼龙手上虽有图纸却不知地点在那儿,于是便派人暗中打听秦天枢坟墓所在,不料此举却惊动了北斗派,钟天璇也动起挖师兄墓穴的心思,几次上松林山搜查挎问,总于知道图纸这么一回事。 ------------ 第八十一章 钱呢? 口头约定要调过来的那十位伤退人员,不能立刻到位,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变动,因此,温故没有对外透露,也让小刘暂时不要对外说。 小刘不说,但心里兴奋不已。自己跟着温故出来之后,身价暴涨啊! 以前在村里总听人说,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贱命一条,哪能跟贵人们比。乱世里更是命如草芥。 但是现在瞧 在大盛,凡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能同坐一辆马车,能在一起吃饭,还能一同出去游玩,只要不要太过分,当着外人面拉手拥抱,拉拉扯扯的就行。 贺铮微微皱起了眉,开始觉得他的德国朋友有点不给力,好歹也是个世界第一,怎么能用那么久的时间才结束一场比赛呢?本大大:? “滚!”爱丽丝依然头也懒得抬一下,继续一脸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 “什么?下毒?”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林天涯的话音落下,张龙赵虎彻彻底底的被惊呆了。 何念念犹豫地说着,她尽量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虽然自己的在他的心中不是最重要的,但毕意自己的是真的爱他,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具体的情况,权少辰也不知道,只是从吴妈刚刚的话中了解各大概。 “这……清昀学艺不精,无法联系上他们!”欧阳清昀有些尴尬的摇头。 这看似是道歉,话却很有意思——回程的车是不会出现不认识的新生的。 Snape仿佛被人狠狠拿东西抽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然后铁青着脸,狠狠地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没有听到司律痕的吩咐,司机便知道,他家少爷在等待着什么,随即司机的双眸也不由得看向了前面的那十几辆车子。 大主教和身后一众信徒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光明神…真的眷顾了卡帕米雨? 霍亦尘不是恋恋不忘她的曾经吗,这次她就让霍亦尘慢慢的把她曾经唱过的疼全部重新尝一遍。 李杳杳想起,当初出嫁三日后,荒王在殿下的陪同之下回门之时。 对方会出一套试卷,满分一百分,林凡需要考八十分以上,才算及格。 对于这样的期待,佳蓓也只能保持谦虚,戒骄戒躁,否则,万一等她变不出新闻来的时候,不至于陷入尴尬。 金光敛起,露出一人形金甲,其面转看四周,见坑中寸寸破碎,还有无数电弧闪跳,像是满意无比,一时间兴奋得手舞足蹈,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让人形金甲的动作一顿,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为了保证孙家的不被踢出八大豪门,只能走联姻这么一条下下之策了。 “难道因为你老婆是魔都杜家之人,你就在这里信口开河?”张天青怒目而视。 只是几个回合,那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身上便被暴烈猴的猴爪给抓处了几道伤口,所幸的是伤口都不太深,不影响战斗。 看看人家林凡,这境界就不一样,无论是什么高档酒店还是这看似平常的川菜馆,来者不拒,都不嫌弃。 只坐了不到几十秒,老人就里屋中再次走了出来,并且在他的手中,还端着一个铁质的圆形托盘,上面刻着龙凤图,一如既往的老旧。托盘上的芋头干色泽倒是不错,存放的时间应该并不久。 他起了身一步步的走近苏安晨,而后者则因为他的靠近往旁边走了走,一脸不愿意他靠近的样子。 ------------ 第八十二章 舅舅 心心念念回家数钱,发现钱库么有了! 沈杬苍白着脸,无力地靠在榻上,一边翻看账本,一边跟牙疼似的抽气。 上面说的那什么万福园,投入也太太太大了! 这么大的投入,既然能做成,说明上面也是赞成的。 至于赚不赚,谁都无法预料。 他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心中空了一块。 赚不赚 来到这个时代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很多的毅力,才慢慢捡拾会自己那颗心。 “可我没答应,我没同意,都是你单方面在说,你那时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能当真?”梁博远眼神有些凶狠。 “我早就溜进来了。诸葛大人是在问你是投奔曹操,还是投降庞统。或者死守下去。”刘禅操着一把童声道。 “对不起,我要休息了,麻烦你离开……”简沫忍着疼,不想和一个孩子计较和解释。 镇子里的乡亲们都拿着铁锹和扫帚自发地聚集到李老爷子的宅子前,堵住大门阻止司天监和官府的人马进入,两拨人已经从早晨天刚亮的时候一直对峙到现在。 这会儿在哭,可是,大家的心里,都是绽开了喜悦……那是开心的泪。 姬如欢眼里的崇拜渐渐消失,一脸无奈在心里感叹,那个不正常的九皇叔又来了。 多年的心愿已经达成,而且如今的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怎么不让她春风得意,神清气爽了。 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出来。公冶浩淼就起身出来,敲了月夜的房门,不见答应,知道月夜还在睡觉,也就不打扰了他。转身离开之时,见到高建飞和刘星野二人从一边转出,就打了招呼。 无意间倒让许坏对神狱多了几分了解。看来神狱只能拘押活人,只有真灵还在的人才会被神狱拘押。真灵溃散,犹如灯灭,彻底消失在尘世上,即便活着的时候犯下再多的大罪,也无从刑罚了。 至于身后那些在水中浮游的战士,也只能暂时让他们脱离柔然皇的庇护了。反正柔然皇不痛下决心的话,他们迟早也可能溺亡。再说了,柔然皇觉得这铜人阵肯定消耗甚巨,所以应该不会在普通战士身上白白的耗费。 至于秦阳现在所在的位置,那姑娘也给说了个清楚——天狐皇朝最南端,一个深入海域之中的狭长半岛。这半岛长五百里,但最宽处也只有六七十里,就像捅向大海之中的一个棍子。 “长老!”李元浩大叫一声,瞪大眼睛,撕心裂肺,‘胸’腔弥漫着恨意,他简直恨不得立即就将林峰给撕成碎片。 孤云,摸了摸鼻子,神色淡然的说道,根本不把对方烈火门所谓的门主当一回事。 “你们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没有本事抓毒医,就想把自己的过失推到我们身上。你以为这样做,就能免掉害死自己队员的过错了吗?戚德宝,我告诉你,世界上绝对没有这种好事!”石佳慧冷笑道,怒气爆棚。 因为在这地下室摆放着上百个黄色老旧的木箱,没有盖子,上面竟然装了大量的黄金、钻石,古董和各式各样的翡翠,东西之多让人目不接暇。 轰轰之声滔天而响,滚滚意志分割苍穹,两大帝王争锋!而相对于西牛贺洲这边的暂时平静,其他三大部洲却是战争轰然爆发。 四位男子大惊失色,他们自诩修为上并不下于许坏,四人联手更能将许坏轻而易举镇压。根本未曾想到,许坏的手段通天,身体连同大海,力量几乎已达无边无际的境界。 ------------ 第八十三章 门头 沈杬因钱匣“轻减”而激起的怒火,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外出并没有把怒气发泄出去,反而又带着满肚子的沉思回家。 然后就看到了,刚刚从赵家工坊送过来的两车玻璃。 原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沈清和沈流立刻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和迫不及待。 之前他们在温故那里已经看过效果了,现在终于能装在 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最后的一丝幻想也随之幻灭。 皇甫月看了李艳阳一眼,李艳阳摆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心想千万要纯洁,要正人君子,要柳下惠。 沐秋的几只灵兽之中,墨延玺倒是比较喜欢那只寻灵鼠,所以也乐得逗它玩,不过只可惜那几只灵兽,如今都还不会说话,所以墨延玺倒是比较无聊。 武青冲其恭敬的抱拳,带着周森离开了,他们二人冲着遗迹的一个方向掠去,那正是他从杨浩手下救走周森的地方。 叶枫领教过这些圣者的真正实力,除了“恐怖”二字,他实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形容词。 他留在巴蜀,只能等别人来找他,可是若他去了圣城,便能主动出击,在圣城总能碰到他能杀的人,他可以将仙王势力的嫡系后辈全部杀掉,他可以死,可他不能等死。 “不记得了。”慕诗蓝摇头,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想了,慕诗蓝从来不是一个自寻烦恼的人。 叶逸话音落下,便直接绕过叶超,再次迈步离去,只是叶逸还没有走出几步,叶超那道笑语和善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发现异样赶来的智囊看到柳建国脚下灰色的冰层时大惊,忙开口示意柳建国向后。 黑泫翻了一个白眼,照他看,臭乌鸦就是想抢他的粮食!一只鸟身上能发现什么? 照目前情形来看,似乎是他胜了,因为我把这股势力交到你手里,也就意味着我这层特殊的身份作用有限了。仅剩的一点作用就是我们两个订婚,势力转交到了你的手里,他还是没办法直接下手抹掉这股势力。 “安啦安啦,我明白的,不过我们也该走了,已经过去五天了。”苍穹淡笑一声说道。 看着离去的佐助,大蛇丸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看着佐助的背影的眼神带着丝丝令人心惊的冷意。 “真是太像了,如是进来前,没听提起,我一定会当成真正神龙太像了。”一个男孩子,有些激动说话有些颤抖,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想要上前又怕打扰了这条游动着精灵。 “这个神兽师转职卷轴没问题呀?为什么这个火老头儿当初不敢转职呢?”我百思不可其解。 “唉,最近凌雪还真的是什么事都不顺呢,感情,事业都不顺心。”红韵感慨的说道。 就在历练结束的三日后,在恩仙岛内,无数在此静候的势力,都在讨论此次历练之地的情况,虽然中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海环福地和屠的厮杀情况以及羽天齐的强大,但关于各方损失,却也是众人谈论的焦点。 “杀了吧。”出乎崔薇意料之外的,聂秋染竟然冷静的看了顾宁馨一眼,冲阴流摇了摇头。 省厅來的领导。对李苍山最后一个赶到沒有发火。因为他们知道李苍山干什么去了。这种领导到场的场合。李苍山却不能在场。事先必须得跟领导打招呼的。 星辰奥义、毁灭奥义等等十种奥义尽数汇聚在这些星辉之中,释放出恐怖的力量,整个星空如同变成了一座浩瀚的大陆,大陆的每一丝力量都朝着不死魔神碾压过去。 萝莉看起来倒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虽然说是在电梯里,她却是不断的打量着电梯的构造。 “车夫,你们公主身体不适,先回平江王府。”秦韶对外面说道。 秦韶稍稍的松一口气。平日里这位叶倾城的主见很大,其实刚才他也有点担心,若是叶倾城真的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来压人的话,秦府上下见她也不得不行君臣之礼。 这话,虽然有些流氓,但是足以看出来这个叫苏南的对自己未来孩子的喜欢。 拉图尔接受了凯飒的第三队长职务,他在上一场屠杀塞尔维特的比赛中表现太出色了,瑞士超很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比赛了。 前三场比赛结束是8月26日,后面是国际比赛日,所以出现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熟稔而又没有丝毫疏离的声音传来,安若然抬头,看到的便是非常别扭的蓝雨辰。 挑了挑眉头,就算是发现了又怎么样?只要是没有证据的话,还不是不能够怎么对自己么? 他看向眼前这个坐在那里安静的谈着吉他的银发少年,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体清在部队当了多年的军官,早就练就一身气势。他平常笑嘻嘻的,那身气势都被隐藏了起来,旁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威严。 柳影将生活安排得很简单,白天修炼魂技,晚上提升修为。修炼都是这样简单而重复的。 没有喘息时间的课表,没有丝毫放松的学习要求,无限拔高的课程难度,堆积如山的作业,他们如同机器,三点一线的挣扎着;回到家,面对的却是父母的责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宋离接到肖培的电话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根据以往看的电视剧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一般是不会有好事发生的。坐在床边想了半分钟,宋离还是脱掉了刚换上的睡衣,然后拿起扔在一边的内衣和外套。 ------------ 第八十四章 新动向 冬日渐深。 每天内城的城门口车辆络绎不绝,各家的仆从们成队等候在那儿。 进城车辆有的是自南边而来,还有的是各个世家大户外出办事的人回来过年。 一车车满载的货物,要么是北迁物资,要么是带回来的节礼,看得不少人眼热。 近期外城区的军坊也更为活跃,有狝狩军回来。大批人马造成的动静, 思忖一下,韩歌觉得十有bā九因为他是“韩歌”,所以审核的效率才这么高。 颜向暖挑眉看向颜向阳:“你要我帮她?你确定?”她其实听清楚颜向阳说的话了,不过是想看看颜向阳别扭的样子罢了。 千炎山的首领和领导们,还没走到安然处的时候,这件事情就被5区大佬给充满了强悍的解决了。 郭斌自然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惊异,因为瘴气一直是困扰南方开发的重要因素。无论是北人南迁,还是大军南下作战,当地密布的瘴气从来都是极大的困扰。甚至在许多时候,因为瘴气而损兵折将的例子都不胜枚举。 安然实在是又羞又急,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人跟她扯了个正儿八经的结婚证,这上个床什么的,实在是夫妻之间必然履行的义务,战炼这会儿要做,她拿什么理由拒绝? 有温瑶异能的支撑,水蛇们继续推进,而温瑶则停下脚步,慢慢蹲了下来。 “轰!!!”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从比试区里传了过来,而且在那比试区内的刀芒也是迅速的向着四周扩散而去,露出了在比试区内的楚烨和张邪。 “咋会呢?水泥地更好清洁,没关系。”要是自己的家还能安个地砖什么的,可惜不是自己的房子,还是算了。 先前因为被帝北宸等人所制衡,所以他特意吩咐了一名修炼者去公会招人来。 “世间万物皆有灵,先祖祖训上曾说,传国玉玺亦有灵,有缘人方能唤醒。”巫香也不愿意相信,可她守着那物已有近百年,从懂事起就守着,守到至今,却从未见过所谓的灵。 她的头发被烫成了爆炸式,左耳朵上有三个耳钉,皮质黑衣上画着几个奇怪的骷髅。 “上刺刀!”高建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把自己手上大刀举到自己的胸口,李靖也拿着一把大刀举到胸口,虽然眼睛里面充满的血丝,但是掩盖不住其中的誓死的战意。 大功告成之后锦瑟满意的拍了拍手,然后走到窗前,搬开窗口放的花瓶,从窗口翻了出去。 “你得了吧!就你?你就别去祸害人家了……”菜刀鄙视的说道,大家中就数他最了解刺刀了。 “我说你们也是,九点钟才比赛,这么早起来干嘛?夜哥,你有把握么?”林灵说着便是走进洗漱间了。 “时间来得及么?不是今天就要开始运行直播公会了么。”郑平武满脸疑问。 “你若再沉下去,本王不会救你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又将我抱得比之前更紧,又在岸边内侍们的帮助下,拖着我上了岸。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赵国栋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伟一说话,大家都默不作声的散开,但是都远远的观察着这里,以防自己的连长想打人连个帮手都没有。 窦福和大笑道:“只要辽东半岛没有了,李烨也就是没有牙齿的老虎,陛下还用担心李烨吗”。 ------------ 第八十五章 宝桥 飞桥最后的维护检修工作正常进行,可以依照计划,在预计时间初步投入使用。 在那之前,温故往赵宅跑了一趟,请表哥来揭幕。 为此特意请狗道士看了天气,定好吉时吉日。 景星坊和庆云坊第一个具代表性的建筑即将面世,温故可不打算悄无声息进行。 赵表哥事务繁忙,一个小坊新修了个建筑这种小事 “呵呵!大家放心吧!秦王没有任何事情,不过姑娘,能不能让老朽为你把把脉!”‘药’王观察良久之后,大概推断出了李云飞的情况,不过还是要最后确定一下到底是也不是,现在‘药’王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响,炎雷罡气承受了湮灭掌与破碎法则后,依旧是把湮灭掌轰散,再次消失,而在轰出了第八道的炎雷罡气之后,将神的脸色就微微发红,但随即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冷华庭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他收了剑,冷冷地退回到马上坐着,任冷华堂疯狂的发泄着。 “皇儿!皇儿你怎么样?”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门外焦急的想起,这人看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了,李云飞想到,从刚才李云飞已经知道自己穿越了,是的穿越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草泥马比,我们帝王是皇城十大工会,我们无痕总舵主是曾经炎黄大陆的武道会第七高手,你说强不强!”白无痕没说话,下面已经是一片呐喊之声。 吃了一会,陈一刀拿出他的从深沟寨带来的酒,也不知道是不是何情请来的大厨做的菜太好吃了,让他们和那么好的酒都没什么反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恐怕难,林家在上海可谓是级家族,数百年的商业家族,我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商逸直接拒绝道。 吼得一声,那只御风金豹口中竟是被逼得溅出鲜血,仰着头呈惯性般的往上提起了身子。 “别人或者害怕暗黑,但我不怕,因为,我就是在暗黑而生的!!”火焰的光芒爆发,接着,聂枫的五感随即飞速的回归,眼前的漆黑也消失了,变回了那原本的景象。 “你儿犯下滔天罪行,这已是众所周知,身作其父,难道你还想一私包庇吗?”维娜丝冷哼了一声,已经算是够给他们面子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动静,顷刻间便是惊动了闯进远古秘藏的所有人,当即天空之上破风阵阵,一道道身影悬空面立,而后目光诧异的盯着那空间深处。 “不敢,不敢。毕竟还是晚辈,如何担得起四位前辈如此大礼,是该晚辈行礼才对。”端木啸天立即回礼以示。 一般来说,四海仙会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也就是说,众多天仙大能可以随意的交流,就算你和数千同道都论道一番也不为过。 先皇对故太子建成的故臣魏征、武将薛万彻,能够做到不计前嫌,那么在对待高审行和褚遂良这件事上,大约也有些这个意思。 “你受伤了?”孙敏材看着黎平右臂上缠了一圈绷带的地方眉头微皱的说道。 高峻是从松赞的口中得知自己已升西州都督,此信如有不实,大首领绝不会轻言。只因大唐边疆首脑新任,长安必会照会逻些城。 大厅里,闲谈的悠然结束后,宋成杰三人的交谈再度变得认真起来。 “现在一共三条犀尾,算是完成了任务,怎么分配?”唐雨抬手挡住大眼睛,看了一眼明亮的圆月,然后对着秦牧戏谑道。 ------------ 第八十六章 建不起 “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赵少主静静看着架在空中的飞桥,忍不住再次深呼吸,赞叹:“果真巧夺天工!” 温故低声道:“不至于不至于,只是取了点巧。” 其实还是距离产生美,那些“珍奇”不能近距离细看的。 如今的技术,远远达不到精致的艺术品级别,但是,距离能模糊瑕疵,展现出来的美感在 许多皱了皱眉头,眼前的尸体颓然落在了大陆上,引来了无数人围观。 郑一官和荷兰人、英格兰人结成了松散的同盟共同打击西班牙人顺便兼做海商和海盗垄断了福建广东往旅宋、倭国方向的贸易一时间财源广进。 “天知道我有多想你!”赢擎苍抬起头,写完后,便含住她的唇瓣。 一艘大型战舰已经停靠在海港里,燕飞带着队伍登上战舰后,便朝着武城方向行驶而去,这一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只需要两天时间便可抵达武城。 并且一旦婚姻进行的时候某方突然死亡,另一方终生不得再娶或再嫁。 这样的时刻肯定是令人开心的,大伙捞鱼、烤鱼、吃鱼,直闹到月上中天。 高帅咬了咬牙,既然观察者选择了持久战,而且优势也在他那一方,自己要想取得一场奇迹,唯有兵行险着。 燕飞郁闷无比,再次观察起整个房间的布局来,一床、一衣柜、一沙发、一衣架、一空调、一间全透明浴室、一墙壁的镜子、两张床头柜、两扇窗帘、四道纱帐,除此之外,只剩下天花板上的几盏彩灯,尼玛!到底藏哪好? 大太太和二太太站在门口,只看见眼前的街面,就已经心惊了,等下人来回禀,说整条景泰路都挤满了人,两人差点没晕过去。 皇帝都表态了,他们还能说什么,特别是李林甫之前就跟萧去病表态和解,现在不支持也只能支持了,况且他确实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在李林甫的带领下,这几个李隆基的近臣也都表现此法大善。 他背后的半个厨房,已经成了‘废墟’,焦黑的明显被燃烧过的痕迹,还有客厅的地板都因此而变了形状,起起伏伏好似傍晚的海面。 或者说被藏进心中更加合适,踏出这一步之后,前路漫漫,无数艰难在等着自己,有了这一份感觉,是最好的陪伴和动力。 只不过此时盆地已经消失了,这里光滑的如同镜子一样,但是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出来,这里被削去了至少有数千里。 到时候如果楚枫跟张十三真的离开了龙魂,那龙魂的损失无法估量。△◇ △ 番茄□ ---.`甚至于说,如果楚枫和张十三加入跟龙魂敌对的势力,那对龙魂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了。 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现象,令得那鬼阎罗的瞳孔猛然一缩,脸上也是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来。 那些先前讽刺王天豪的,都是尴尬下来,还好他们没有说出来,不然他们可就危险了。 自己的法虽然初创,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可塑性非常强,可以提高的地方也非常的多,是唯有有可能超越云天炀大道星辰这门法的手段了。 叶宋无言地笑了。苏静给她的安心,是世上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她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 “不行,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要替我徒弟教训你一顿!”说完,谭弘道不再给鬼阎罗说话的机会,直接一拳朝鬼阎罗打了过去。 ------------ 第八十七章 新大户 寒风凛冽,景星坊是停工了,但庆云坊的窑炉,还依然工作着。 其中几个特殊窑炉,采取了保温措施,窑体加厚了保温层。 改进的窑炉需要极有经验的工匠来操作管理,才能维持稳定运行。 即便如此,低温环境依然提升了烧制成本。技术工艺方面遇到的挑战更大,稍不注意,就会烧制失败。 当然,这个失 她突然觉得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她有些害怕,她也想大叫,但是都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回头,她就许了马医婆重利,说自己和一位姨娘争宠,让她帮忙想个法子,让那嫂子容颜尽毁。 把他扔在沙发上,我去‘弄’了一条热‘毛’巾过来给他敷脸,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 眼下宁长荣带着村里人选择好苗床,接着这些人就来王秀娟这里学育种。 “既然公主觉得我能懂,又为什么要弯弯绕绕的说话呢?你直接讲,究竟是怎么回事行不行?”四贞脸上带着笑意反问道。 唯一让人不爽的是,她热切地盯着张明朗,微微张开嘴,笑意浓郁。 看着眼前这沆瀣一气的主仆三人,邹丽华恶狠狠的剜了云雅一眼,转身拂袖离开。 而我,绞着手指看了看自己,我的手上依然只有纹络清晰的掌纹线,然后其他的一无所有,空空‘荡’‘荡’。 他身着羽化道袍,望向远处的雷海,实力很强,只是面色看起来有些阴翳。 两人没有乱动,不过眼睛可没有闲着,一直盯着那九层宝塔乱看。 从他出手到现在,才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对方居然能够及时感应,并且想出应对之法,承受住了自己这一掌,并且逃到了外面。 说不定还能跟黑狼社合作合作,虽然王元在心中一直都把黑狼社视作自己的目标,准备到了关键时候把黑狼社给干掉,但是不得不说,目前来讲,自己所拥有的实力是远远不能够跟黑狼社匹敌的。 “唔~”杨明的闪避动作极像是一个充满了机警的猫科动物,在受到意外攻击的瞬间,闪避完全是本能,动作不带一丝的苛杂和慌乱,充满了视觉观赏性,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带义父进去休息下。”孙有才看到孙老累了,就搀扶着他进房去了。 “给我说清楚点。”伍德发怒了。他已经相当累了,没想到哈利还惹了一只恐怖的魔兽。直接给哈利脑袋一个爆栗。 其中一组是聚会的清流,说着什么到某某大学考博进修之类的,这些话并不让杨明觉得反感,反而还有些钦佩。因为他们不单单是炫耀要去哪里考博,就连什么时候该干什么都已经规划好,他们的注重点是分享,而不是炫耀。 “还要接着聊下去吗?”海格忽然间问道。卢克斯苦笑:“如果聊下去就能不用开战,我真的是求之不得。”“你现在说得这些话都会被你身边的人报告给你们的皇帝。”海格提醒道。 杨明顺势机智的打了一波广告,但显然台下的所有人都已经被他的言论给惊呆了,根本就不在乎他后面所说的话。 燕真的身形微微的下弓,左脚向后,右脚向前,右手放在剑柄上面,左手放在剑鞘上面,眼睛平视着对方,一动不动的蓄着势,等待着势蓄得差不多,燕真猛然出剑,在出剑的同时,燕真也运起了八步赶蝉的步法。 ------------ 第八十八章 一拍即合 进城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点点小扰动,与原本的计划有些许出入,但车队最终还是没有停顿,一路来到四海坊。 歆洲城里特意给他们留出来的一个坊,他们四个家族,以及下属护卫随从等等都能入住。 坊内四家分开,各有屋院。 冯载宁和祖母住进属于他们冯家的那套院落。 放在以往,以他们的家资,当然看 清幽也没有看见,回头找她的两个男子,看见她的笑,就向阳光一样,暖暖的,充满温馨。 而易天奇缓缓的开口说道:“希望上苍保佑吧。”此话之意易莫桑当然知道何意,于是就没有多问。 刚刚被三人劈碎的那个幻影分身,是器破天倾尽全力凝聚出来的,相当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如今幻影分身的粉碎,让器破天受创不轻,他的气息已经有些委顿。 那半个“器”字神器是器破天得自大荒山,“鼎”字则是刚刚受到感召才来到器破天身边与器字合璧形成了一件完整的神器。 刘华刚此时此刻难已掩饰住激动,刷的一下跪在床边,似呼回忆起了当年重伤垂危即将毙命下,却被人给救了,而且还悉心照顾,给了他天大的恩惠,再生的机会。 有时候,自己的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害得她一天到晚担心这两个孩子会闹出什么她都收拾不了的麻烦来。 有着蝎子他们在二楼居高临下的火力掩护,后面的敌人一下子难已攻上来,尽管拥有着强大的火力。 他消真的能找到云梦琪,但又担忧云梦琪万一不在这那他该怎么办? 器破天的血肉当中竟然蕴含着一股纯洁的能量,那些能量与他的血肉相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具奇特的身体。 我要做得更大更强,爬的更高,如果没有背景,受到的阻力将会比那些有背景的大十倍百倍,我能成功吗?如果出了事,那个帮我的人还会出手帮我吗? 当然的,姓赋晨露出这一手之后,先前自己“误抱”他时的感觉不自觉地便冒了上来,嘿嘿,原来抱着他的感觉还真是很舒服。 之所以他有着如此响亮的名字,是因为如果想要找到邪祟的藏身处,只需要收集这些邪物身的一些东西,包括毛发指甲血液之类都可以,然后利用道家法力按照一定的手法折叠完成,可以让座椅只纸鹤具有追踪的能力。 “呵呵,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易平,今年二十一岁,在英国伦敦有一家保全公司,专门给人提供各种保护业务!”陆易平坦然的说道。 话音刚落莉莉就从自己的高筒靴子间拔出了一支匕首,匕首被莉莉直接向上扔起,然后瞬间又因为自由落体的原因,直径的掉在了莉莉的手里。匕首的尖部明晃晃的指着刚才那个顶撞莉莉的男人,看到这种情形男人也闭嘴了。 今日之后,尊上陨,仙域必会进入一个绝望之境,然后将会迎来一个幅度很大的反弹期,诞生更多强者。 曲艺有点不理解我为什么今天会提到昙花,因为平时她要是没有人带着,都进不去那个地方。 「当然不行。这么简单,当年天皇老头、人皇老头不早就超脱啦。能轮到你吗。」上苍巨兽翻了翻白眼。 仔细一问,才知道,老头是在彩票站门口算中奖号码呢,结果被误会成了算命半仙。 ------------ 第八十九章 书画先生 看到粮票,冯载宁愣了好一会儿。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回礼。 随礼物送来的还有一份帖子。 里面所写内容大致意思是:今日闲聊时听冯兄说,初到此地尚未安置好,仆从们也要四处跑动,多有不便。我思来想去,不如替冯兄减些负担。 帖子上写了,这些粮票都是本月印的,有效期三个月。可以在他们景星坊 “为娘我九死一生把他生下来,敢不认爹娘,大逆不道,该罚。”罗缜点点宝儿挺嘟嘟的鼻尖,打发他们父子出门。 “两位公子,我去给你们准备饭菜,你们稍等一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走进去才发现,室内虽是布置简单,却是清雅之极,但只有一张床。 栖蝶拿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着那少年的血迹,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心里有些泄气。 苏晚歌和简莫凡几乎是同一时间蹲下身去扶颜沐沐,两人的手在接触到颜沐沐的那一瞬间,对视了一眼,顿时空中火花四溅,谁也不让谁。 这几天这姑娘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无数次想去提醒她按时休息,但是每当看见她那熠熠生辉的眸子时,他不得不忍住。 闭上眼睛,她很想哭,但是眼睛却干干的,眼泪挤都挤不出来;她很想大叫,但是嘴却象被黏上了502胶水一样,费劲都张不开。 颜沐沐只是点点头,算是答应,其实那里好不好,她也并不是多在意,她只是想要逃避罢了,去哪都一样。 “相公,把手拿了。”这呆子,如此草木皆兵,当真是被范畴吓坏了是不是? 在某个宁静的夜晚,我将手又贴在了墙上,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想着他以前说过的话,我的眼泪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他将盆里的石墨洒在了我的伤口上,道:“好了,放了她吧,就是一个奴字而已,可不要怨咱们,要怪就怪你没生个好人家。”一个掌心大的“奴”字跃然于背上。 她忙活着准备过年要吃的东西,比如烧肉,炸丸子等等。忙忙活活的,折腾好几天才把过年要吃的东西都准备出来。元瑾尘这几天可是开了荤,每天都吃的肚子饱饱的。 苏音音还是第一次在部队里过年,苏音音低头看儿子,元也很兴奋。平时都困得不行,此时却精神得很。 戛然而止的叫声没能让胡弗停止动作,他没有注意到比尔脸上的平静,以为这种安静是因为断气。 如果当时遇上的是这个比尔,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吉克朗西,约翰非常笃定地想到这点,再次偷偷吞咽口水。 黑布隆冬,没有视觉没有触觉,没有嗅觉,没有听觉,没有味觉,什么都没有。 辞弋说完,忽然伸手抱住了好好,搂的紧紧的,它能感受到好好的体温,好好的心跳,和以前一样抱着,感觉却大不相同了。 反倒是动物,齐星雨总算是发现了两种,并且偶尔也开始在这布满了裂缝的大地上,看到了几株灰黄灰黄的植物。这种看起来跟巨坑下面有些类似但又不同的植物,齐星雨特意用材料大全确定过。 身后传来特特地的马蹄声,长安警觉地回望了一下,不觉莞尔,说是不跟,这时候还不是一个一个地跟着进了山谷? 在他印象中那个表面冷漠的比尔、那个挣扎在生死线间的男人,已经彻底变成约翰完全陌生的样子。 ------------ 第九十章 当打之年 剑光过处,雪影斑驳。 只是看着看着,却更觉得舞剑的老者像一只海天孤鹤,凌厉剑招之下藏着郁气和孤寂。 温故一直静静侯于廊下,待对方收剑,才抬脚走过去。 认真揖了一礼:“学生温故,拜见无渊先生!” 洪老爷子,号“无渊”,给温故画上盖的章也是用的号。 老爷子把手中的剑递给旁边 他动用了点特殊手段,结合奥特雷达这个技能,临时创造出远程收音播放的能力。 不只路子野,还非常的强大,看其能量强度,绝不输于A级的评价。 越看越熟悉,越听越觉得似曾相识,可愣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看过这个画面。 “我听说是韦姑娘回来报仇了,当初她被李雄欺辱,走投无路,当街磕破了头,也没人肯赠件衣衫,死后也不得安生,是她回来了,康平街那些人才会得了怪病”。 但天海城却是管不了这么多,在江陵城和METS这两个庞然大物的博弈中,天海城都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事发突然之下,先把孔旋照给控制起来,这是绝对错不了的。 “我在预判他的预判,没想到他预判了我的预判。”陈斯年无语道。 但方中曲、邢元维、丁益民、姜心怡等四位新人肃然起敬,身在东江,把生意做到奥门,林总果真是林总。 “我先喝一杯给墨闻寮赔个不是。”刘员外端着酒杯将酒全部喝下了肚。 记得这家伙在戴拿剧情里很是皮糙肉厚,直到戴拿变成莽夫形态才被锤爆而死。 “哟,这急冲冲的,是赶着去投胎吗?”萧氏一开口就冷嘲热讽。 夏伊达猛地抬头,目光在不远处的大树浓密的枝叶间捕捉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要不是后来日向追上来问他们英梨梨该怎么办的事情,这两个家伙就真的把她忘在了那个地下室里了。 可这家矿产公司的背后是‘公司’,而‘公司’的掌控者是闻鸣。 当然这些事情跟苏云君是没什么关系的,苏云君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屋子里准备跟着华氏学着管家。 按那位没有透露姓名的木乃伊的说法,不死生物一旦保留有意识,那它们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灵活之火的熄灭,以及随之而来的真正消亡,而是在近乎永恒的时间下,那无所事事的枯燥和孤寂。 就是在此刻,格雷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还能听得到舞蹈之神的声音。命运虽然斩断了他作为舞者的生涯,舞蹈之神却从没有自他的生命中离开。 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有巨大的悲伤。那种悲伤如同一股洪流,轰然冲进夏伊达的心里,把她最后的一点坚强冲得七零八落。 这之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但3只黑骑士的战力,绝对碾压30只普通亡灵。 “哈哈。”扬天心中所想,凤仙瞬间感应,不禁大笑一声,觉得扬天此人颇有意思。 诶,稍微等一下,不要急不要急,先捋捋思路冷静一下,对了!先捏一下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但那又怎样,就算沈确不来,联盟战力第一除了他谁还敢称第一? 还靠着墙壁思考计划的林辰,听到三月的话,也是不禁皱了皱眉。 没多久,熊山身上的疼痛逐渐退了,就是身上的红肿还很严重,不仅没退,反而越发严重了。 “老掌柜,你与沈常山不熟,更无其他瓜葛,大可不必在此接受我们的盘问。 ------------ 第九十一章 先抄回去 书院的建议,温故只那天说了一次,见洪老爷子已经放在心上,便没再提了。 老爷子对景星坊的大食堂依然抱着浓厚兴趣, 那是整个坊里最热闹的一处,又有来自各坊的不同身份的人,老爷子从中琢磨出不少东西。 给温故布置的课外作业,依然是画景星坊大食堂。 温故有事务,老爷子也有了新的事业,让 他睁大着眼睛,满含着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方才流下的眼泪还未擦干,此时又变得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了,可没人再听过路瘸子的现场演唱了,鬼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着泉南。徐芽紧张的一个劲儿的抓着自家大姐的手,徐苗也是眉头紧锁,想着该如何开口制止,可心里更多的是想让吕氏有个教训。 血管壁很柔软,也很坚韧——仅从血管的粗度,就能想象出阿莫塔瓦生前的气血之蓬勃强大,能够承载这样强大的气血运行,没有足够坚韧的血管壁是不行的。 毕竟萨勒尼塔纳球队太弱,高川也是连续几场的踢对于他的身体德里亚还是比较关心。 其千总以下官员,免其引见,由北洋大臣咨会海军衙门,转咨兵部,给予札付。 徐苗听到这话,明白的点头,人家这是给她摆平后方呢。大活人突然离开,就算身在南方,人家要是想查,咋都是能能查到这里的。 赵昊知晓,自己上台就是来丢人的,他的票数肯定是要被碾压的。 更何况在地球上他还是认识几个民谣歌手的,那会儿大家都穷,后来有几个混的还不错,有一次喝酒后,说了不少醉话。 他的眸光之中明显增添了几分火热气息,显然,这被掩埋于地下的发光体绝非凡物,否则断然不可能出现在龙首之中。而且,这道银光亦是极其特殊,不仅仅皎洁似月,而且隐含着凌厉之气。 其实不管再凶猛的动物,碰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会跑的,也只有人类这样思想太丰富的,才总是容易做出飞蛾扑火的事情。 贞贞费了好几番周折总算向场主商秀珣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向其郑重道歉。 直呼陈浮生,张兮兮是真愤怒到极点,她父亲好歹算是宁波帮富豪里一号人物,花钱买凶的勾当也不是没做过,张兮兮铁了心要跟这个被她认定狼心狗肺的畜生较真,说不定真会弄出人命。 “该不会是你和孔道德干的吧?”陈浮生瞥了眼坐在身后拉二胡的樊老鼠,促狭问道。 据说去年的派对一共卖出了三千两百多个套套,今年保守估计应该也得有两三千的销量。 阿屠一笑伸出双手按在了那电子门之上,一道道电磁光芒闪动,那面巨大的电子门刷的一下直接打开。 一团乱麻的关系,最后只能由抽签决定,最长的两条可以今天显然秦奋体验一下感受。 说着,郭嘉就将对方手上的箱子给接了过来,而赵纯良则是去接了另外一个箱子。 肉?连战马都已被斩杀充作军粮,连鸟都不敢飞的海西城,这会儿哪儿来的肉? 呃……江山一时尴尬无声!自己也就是嘴上说说,难道还真的下手? “王老板,我朋友不愿意卖,你再等等吧,我也选了几块,如果切出来,卖给你!”方俊苦笑道。 “魔礼海?”来到城门,土行孙便看见打头正领军入城的魔礼海。跟在魔礼海身后的那些人马,则是以前归顺天机殿的十二楼中人。他们身上穿着的,依旧还是之前在十二楼时的衣着。远远看过去,很有一些杂乱无章。 ------------ 第九十二章 风浪 在陶家叔侄二人分析温故目的的时候,温故几人已经来到洪老爷子家中。 洪家这种家族成员较多的大户家庭,家事也多,在外任职的回到家中,正是联络感情往来应酬的时候。 洪老爷子也是诸事缠身。 这是年前温故最后一次过来,下次就得年后了。 今儿外面风有些大,老爷子没在院里练剑,而是在书房里 的年轻人,居然都没有得到那个东西,看来是我想多了”在萧炎跟纳兰嫣然离开之后,老者忧伤的说到。 兰慎渂冷哼一声,甩手离开,身影刚消失在房,兰悦急匆匆的推‘门’走了进来。 也是赫然而至不敢再往前一步,目光则是死死的盯着战神的左手,只见其左手与另外一名少年一样都正在滴血。 “不那样的话,你能保证九荒山的安全吗?要是那样,你给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姬晨此时也怒了,怎么自己的心情,没人能够理解,让他对付三弟,他也有万般的不舍,虽然结拜还没多久,但三人却是那般情投意合。 随着烈焰噬浪决的口诀内容涌进物我两忘的周天脑海中,他几乎是瞬间便记住了烈焰噬浪决的内容,而且还有所领悟,他体内的真元也是被他无意识的调动,按照烈焰噬浪决的经脉运转起来。 擎天柱的天卫隐藏技能抵挡住了全部被掀飞而来的石块,大家伙由于都躲在了擎天柱高达身躯的背后,丝毫没有受到伤害,黑魔王的魔灵伏地斩就这样被轻松化解掉了。 “非常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听到商秀珣的话,某狐也是一头雾水,明明我也在牧场的说,咋就不知道捏。 “额,我想说的是,婠婠好像来了,恩,是肯定来了!”某狐终于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 隔着一道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她冲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会意,悄然退下,再来时手中已经捧着一个长长的紫檀描金木盒。 当那只巨大利抓完全覆盖了周天时,周天也感受到了那巨抓的大和红,自己就像在一间巨大的红色房子之中,那种红色比自己见过的任何红色都要鲜红。 在看向长门,之间长门一挥手,一个黑色的光球便是在岛屿岸边的半空中出现。 王跃的身体素质,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跳跳深知,能够支撑王跃一直保留一口气,强烈求生欲望的,是他的意志力。 九叔不咸不淡应了句“只是无奈你们俩从来玉龙雪山也算见过世面的,连晕倒都看不出来吗?”我和胖子顿时无力吐槽,都不想跟九叔说话了。 采好草药,他们继续往深山里走,徐二休息了一段时间,也觉得好多了,他坚决拒绝徐大背他,要自己走。 其云羽的魂力能量,并未与之有任何排斥,任何抵触,直接将它们吸收同化了。 在贺兰瑶下车后就已经将宁儒熙扯了下来,只留下了龙绍炎一人在马车上。 “难道杀害他们的人,将他们杀死后,又是运回了庄内?”易憾膛提出自己的看法。 其也定然只是一件真正灵器的仿制之物,且还是炼制等级不是很高的那种。 当那一划彻底的出现在白衣少年的眼前时,无边的剑气竟然不动了,好似被冰封无法活动一样,然后,剑气居然开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