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荒唐前世得重生 “为什么?”忠勇伯府的世子夫人宋青玉被两个健壮仆妇死死扭压着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妹妹宋元珠,听说她被诚郡王休弃,她不顾自己的身孕和众人的嘲讽阻拦,将她接到周家安抚劝慰,甚至还谋划着将自己的嫁妆分给她,让她好再觅良人。 “为什么?”宋元珠神情略带疑问,似乎不理解为何眼前这个人这么蠢,她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宋青玉,看到她因为挣扎鬓发散乱,再也不复往日高贵艳丽的样子,看起来狼狈至极,心中大觉快意,咯咯娇笑,“当然是因为你挡了我的路,你不死,我怎么嫁给周郎,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名正言顺地出生?你这个长姐压了我十八年,难道还想让你的孩子永永远远地压着我的孩子吗?” “你……你有孕了?是谁的?”宋青玉咬牙切齿,万万没想到自己如珠如宝疼宠大的妹妹竟然会为一个男人就要了自己的命,姐妹之情就这么廉价吗? 宋元珠眼带鄙夷,脸上笑意更深,“自然是你那亲亲好夫郎,周成凌的了,他说像你这种残花败柳的破鞋,在周家一日他都觉得丢人。” “你胡说!”她与周成凌自小定下婚约,二人青梅竹马长大,婚后更是蜜里调油,怎么会…… “你不相信?哼,不知怀了哪个贼人的贱种,给周郎带了绿帽子,周郎早就看你不顺眼,你还妄想着继续当周家的大少奶奶?实话告诉你,周郎本想将你送去勾栏院好泄他心头之恨,还是多亏了你妹妹我,为了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积德,才让你体面地、顶着周家大少奶奶的名头走,你死后可千万要感念我的恩德啊,我的好姐姐……” 宋青玉霎时如五雷轰顶,脑海中几乎被炸得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她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周郎的?一时间呆愣得连挣扎都忘记了,丫鬟端着的药碗如入无人之境伴灌入她的喉咙,肚子传来一阵剧痛,下身缓缓沁出血迹,她仿佛被惊醒再次挣扎起来,“我的孩子!” “不过是个孽种罢了,所有人都期盼这个孩子早早消失,偏你一意护着,我还要谢谢你这般坚持,不然周郎怎么会这般厌弃你。” 看着眼前这荒谬得近乎不真实的一切,宋青玉忽得笑出声来,低沉狠厉的笑声带着满腔的愤与恨,随着毒药深入五脏,她的七窍慢慢渗出鲜血,整个人状如恶鬼,假的!都是假的!她这一生,就像是一个笑话,将仇人当成至亲,将中山狼当成枕边人,二十年来,究竟是活在怎样一片自以为是的虚假之中啊? 终于,她似是耗尽了力气,身躯缓缓没了力气,唯一双眼却不肯服输般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黑色的头发散开,下身鲜血层层晕染,称得她状如恶鬼。 如有来世…… 她要这些欺她愚弄她的人自食恶果,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青玉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地狱正在遭受极性,只觉得身上晕乎乎的连动动手指都没力气,头脑更是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无法正常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脑子才终于有了些许意识,过往种种不断在她脑海闪过,悲痛的眼泪缓缓从脸庞滑落。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似乎有人扶着她将她放置在榻上,遥远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分辨不清。 一阵醒一阵昏,她终于能接收到一些只言片语,“赶紧走吧,叫那马夫快些过来,一会药性过了可就不好了。” 慢慢地用尽力气终于能够思考周围这些话语,那两个搀扶她的丫鬟已经低声交谈着走出了房门,“你轻点,若是大小姐醒了,小姐定要怪你误事。” “在安王府做下这等丑事,她还算什么大小姐,只怕以后连奴婢都不如了!” 马夫?小姐?安王府?这几个词戳中宋青玉内心最不堪的一幕,她愤怒挣扎着,终于从黑暗中苏醒。 宋青玉眨了眨眼,被人用毒药连着腹中孩子一块毒死仿佛是上一刻才发生,此刻自己却身处安静的卧室内,她脑中一阵迷乱,迷茫地看了看四周,这里好生眼熟,莫非她重新投胎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弱的手臂上母亲留给她的玉镯,不对,这还是她自己,这玉镯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带在身边,十五岁那年宋元珠说很是喜欢,撒娇卖乖地从她手上拿走了,自此便天天被她带在手上再也没离过身,只有在十五岁之前,这个手镯才是属于自己的。 等等,十五岁?宋青玉猛地想起来了,她知道自己在哪了!十五岁时她与继母继妹一起去安王府赴宴,随即发生了毁掉她一生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件事她从堂堂名满京城的尚书府嫡小姐变成了整个京城贵妇圈的笑柄,人人提到她都会讽刺她恬不知耻,更因此她对愿意娶她的周成凌感激不尽,婚后为他花钱铺路,对他的冷淡和侮辱更是百般委曲求全! 难道说,她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当初那个让她用堕噩梦的夜晚? 宋青玉的心急促地狂跳起来,再三确定周围的一切不是她的幻觉,难以言表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凌厉地往门外看去,听到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冷笑一声,前世的她真是瞎了眼,这般拙劣的伎俩也能将她打倒,不过是因着她的信任罢了。这一次,她要叫她们自食恶果! 门外白微将门推开一条缝,见她温顺地侧躺在床上,宛如不知危险的幼兽一般,冲来人点了点头,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粗重的脚步声猴急地走进来,直奔床榻而来。 “好玲珑的身段,果然是个绝色的小丫头,这样细皮嫩肉,别说是拿钱办事,就是倒贴钱老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在这跛脚的马夫一个恶狗扑食扑上来时,宋青玉猛地往里一滚,举起手中的簪子重重地扎入马夫的眼睛,当即鲜血四溅。宋青玉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又操起床上的瓷枕重重地砸上他的头顶,瞬间一大片鲜血从伤口流出,不出片刻就在地上蔓延了一大片。 听着外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宋青玉动作迅速地绕开血迹,身姿灵巧地从一旁的窗户中爬窗而出,末了还不忘细心地将窗户从外关上。 逃出生天的宋青玉在安王府自在地奔跑着,直到此刻,直到她改变了本应发生的事情,她才真正确信,她真的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这空气是这样清新,让她不由地狂喜、哭泣! 她这又哭又笑的一幕被隐藏在一侧男子尽收眼底,月光下娇美的面孔时而浮起快意的笑容,黑幽幽的眼眸亮如繁星,整个人神秘悠远,仿若异世而来的仙人,实在美得惊心动魄。 狂喜过后冷静下来的宋青玉整理了略微有些杂乱的发髻,心知此刻那边定然已经闹了起来,她那好妹妹宋元珠定然跟前世一样带着夫人小姐们堵在了门口,想要看一场好戏,那么,她自然不能缺席…… 她将沾了血迹的外裳脱掉,准备抄小路绕到厢房门口去。今日她穿的本是父亲为她在锦衣阁定制的雪章千织广袖叠纱裙,临出门时,宋元珠觉得自己的绛红叠照百榴裙不如她的仙气出尘,很是不高兴,宋青玉为了哄她开心,只得在外面加上了一条朱红的外裳,整个人显得老了好几岁,宋元珠这才别别扭扭地与她一起上了马车。 此刻她将外裳脱掉随意丢弃,整个人宛如丢掉了一层累赘,称得她腰细腿长,貌美不似凡间人。 “姐姐,姐姐,你醒了吗?”宋元珠与三四个贵族小姐携手而来,轻轻扣门问道,一边扭头跟身边的女子交谈,“我姐姐今日刚来就说有些头晕,没法只能让她在此休息片刻,不知道她此刻好了没有。” 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男子低低的呻吟,门外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宋元珠心头大喜,面上却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继续敲着门,“姐姐,你在里面醒了吗?若是醒了我便进来了!” 随机将门一推,门应声打开,屋内情景一览无余,一个灰衣大汉仰面躺在一滩血水之上,一手捂着眼睛,指缝中流出大量鲜血,整个人蜷成一张弓行,低低哀声呻吟,见有人来了,嘴里有气无力地喊道:“救命,救命啊!” 那几个贵女何时见过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当即骇得大叫起来。 宋元珠也被这幅场景骇得头脑一片空白,明明应该看到这马夫将宋青玉侮辱糟蹋了才是,为何宋青玉不见踪影,这马夫却被人袭击只剩一口气,难道事情败露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面色惨白。一转头,她忽然跟见鬼一样指着来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青玉从小路绕过来,到院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继母带着大部队过来,她顶着继母见鬼的目光上去无可挑剔地行了一个礼,随后就听到院内传来几个少女鬼叫般的呼喊,便同这些夫人们一同进入侧院,正好此刻被宋元珠撞个正着。 众人目光都转向宋元珠,不明白她这幅见鬼般的神情盯着自己的姐姐作甚,宋夫人王映雪只得板着脸呵斥她一句为她救场,“你这丫头,不过是在房间里没见到你姐姐而已,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言下之意便是宋青玉本来在这房内休息,不知为何出现在外面,莫非这凶案与她有关? ------------ 第二章 第一次打脸 宋元珠闻言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道:“姐姐,你没事吧,都怪我,不该在你晕倒的时候将你送到这间房来休息,你人事不省的时候不知怎的进来了外男,姐姐你可没吃亏吧?” 听听,这就是她的好母亲,好妹妹,如此拙劣的害人手段,她上辈子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被她们蒙骗了二十年? 宋青玉清冷一笑,“妹妹说的什么话,方才我不过被风迷了眼,所以找个地方略微歇息了片刻,不曾来过这里,妹妹怎么会这样说?” 宋元珠听到她的话语气一窒,有些拿捏不准宋青玉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又觉得今天戏台都搭好了,宋青玉便是想脱身也由不得她。 “姐姐,好端端的你撒谎做什么,方才你身体不适,是白薇和白兰亲自将你扶到这房内休息的,你现下这般否认,莫不是……”说着她做出一副说错什么秘密的姿态用手捂住嘴巴,眼睛不住地在宋青玉和地上躺着的大汉之间来回转。 正巧安王妃听到消息,此刻带着王府的大夫过来,显然是要给受伤的人先行救治,“人是你伤的?”安王妃颇有威仪地质问宋青玉,好端端的宴会叫人闹出这事,实在令人不快。 若是一般女子,此刻只怕要战战兢兢告罪了,宋青玉却并不怕,“请王妃明察,小女来了王府后,便沉醉于府中的美色,不曾来过这侧院。” “哦?”王妃不置可否。 “府上的月瓣牡丹风姿摇曳,在湖畔称着水光,很是好看。”王妃这才信了,月瓣牡丹栽在水榭,今天是第一天摆出来,整个宴席上知道的没几个,这丫头定然是亲眼看过才能说得头头是道。水榭离这里距离遥远,短时间内她绝不可能在这伤了人又去了水榭。 “姐姐,你为何要撒谎?”宋元珠瞪大了眼睛,关于月瓣牡丹一事她并不知情,因此不知宋青玉一句话就洗清了自己的嫌疑,“白薇明明将你送到了这里,你却失口否认,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也不必隐瞒,只管说出来,母亲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宋青玉见她还不死心,冲她恶劣一笑,“妹妹何必将这莫须有的事情栽到我头上,这人又没死,真相如何一问便知。” 宋元珠登时心如鼓擂,莫非这女人真有后手?不,不可能,宋青玉素来蠢钝如猪,自己说什么她都信,绝不可能看破她们的布置,她这次平安无事一定是巧合。 不过没关系,她以为不在房间就没事?那马夫该说些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她要问,就让她好好问。 王府的太医已经将血止住,可惜这眼睛是治不好了。宋青玉心中很是痛快,上辈子就是这个马夫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又指鹿为马说是自己与他相好勾引于他,害的自己身败名裂,今日只废了他一双眼睛还算便宜他了。 那马夫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当下呜呜哭出来,语气恨急,“王妃要为奴才做主啊,今日奴才接到一封情书,说是仰慕奴才已久,要奴才来偏院好好亲近一番,奴才来到这本想好好劝她,没想到什么都没做就被她扎了眼睛,王妃要为奴才主持公道啊!” “你说,那人是谁!”宋元珠语气兴奋,不等王妃问话就急匆匆地抢过话头,不过众人注意力都在马夫身上,倒没人计较她的失礼。 “那奴婢说她是工部尚书府上小姐的贴身侍女!”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宋元珠用一副失望的表情看着宋青玉,“姐姐,人证在此,你还要狡辩吗?” 宋青玉却像没事人一样,歪着头冲她一笑,“妹妹这话好生奇怪,尚书府家的小姐又不止我一个,妹妹也是啊……” 宋元珠只觉得气血一下涌上头,她竟然敢!竟然敢当众污蔑抹黑自己,宋青玉她好大的胆子! “姐姐,你怎可随意抹黑侮辱于我!我不过是想找出真相,你既然做错了事就该认错像这人道歉,你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我实在羞于认你这个姐姐!” 这义正言辞的语气,比戏院的当家花旦还要情真意切。 宋青玉看也不看她,冲着安王妃又是一福,“王妃可否容小女问一问他?”安王妃轻轻颔首。 “你说你一来便被一女子扎了眼睛,那你可看到那女子穿什么衣服了?” “奴才看到了,那女子穿一件红色的衣服!” 宋景玉先是佯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后又扫视了周围人,真是太巧了,在场这么多贵女命妇,只有宋元珠一人身着绛红叠照百榴裙! 宋景玉讶异地看过去,“怎么只有妹妹一人是穿着红色衣服?莫非这人口中仰慕他,约他相会的女子是……”她欲言又止,刻意给大家留下了遐想的空间。 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这峰回路转的剧情。 “你这毒妇,元珠妹妹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这般空口污蔑与他!这般恶毒还想进我周家的门,妄想!”周宝儿气势汹汹地冲出来,这人上辈子最爱以她非完璧之身说事,语气恶毒让人不堪忍受,这辈子宋青玉并不打算忍让与她。 “宋周婚事乃两家祖辈圣帝面前定下,现在要退亲,周小姐一人就能决定?实不相瞒,这桩婚事我宋青玉也并不是很想要,周小姐既然这么大的口气,那也别让我等太久了,这几日我便等着周小姐带齐礼数来宋府退亲!” 周宝儿被她这番话怼得面红耳赤,宋元珠见状连忙声援道:“周姐姐别这样说,我姐姐今日虽名声有暇,可她与成凌哥哥毕竟是指腹为婚,若是周家不娶她,我姐姐该如何自处。”迫不及待地将屎盆子扣到宋青玉身上,偏还要做出一幅关心姐姐的姿态。 “元珠妹妹你也太善良了,再善良也不能为这种淫妇说话,她不仅在王府私会马夫还出手伤人,可不是普通的小罪!” 宋青玉扫了周宝儿和宋元珠一眼,眼中寒芒迸射,好一对友爱的好姐妹,可惜今生宋元珠注定声名狼藉,看你们到时候还能如现在这般和睦吗? “周小姐真是当代包公,不仅黑脸神形皆备,连断案的本事也跟包公如出一辙,”周家人天生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生在男子身上倒还没事,可惜周宝儿一个女子也生得黑面方脸,平日里最恨人家拿她肤色说话,此刻已然火冒三丈。 宋青玉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周小姐这般认定我就是伤人凶手,可敢跟我打赌?若王妃娘娘真判出我是伤人凶手,我便自请与周成凌退婚!” 周宝儿闻言一楞,宋元珠却是狂喜,母亲在府中给她许多体面,就是为着这一桩婚事,她若真的退婚,日后在府里还不是任人拿捏? “姐姐,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她假惺惺道。 周宝儿立刻反应过来,宋青玉定然是欲擒故纵,以为拿婚事来说嘴自己就不敢揭穿她的恶毒放荡了?自己偏不如她的意,“打赌就打赌,人若真是你伤的,你不但要退婚,还要跪在安王府扇自己三十个耳光!” 宋青玉闻言冷笑,这个女人真是好狠的心,不光要她退婚,还要她颜面尽失,更还想她毁容。 “反之,如果安王妃查出我并非凶手而是冤枉的,那这三十个耳光便由周小姐来挨了。” 宋青玉此话一出,周宝儿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她的智商和脾气由不得她不认,当即恶狠狠地盯着她点头,“好,赌就赌,若最终与你无关,我就在安王府跪着自扇三十个耳光,反之,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马夫身上,两位贵女为了她当中立下赌注,大家都急于知道最终的结果。 那马夫方才听到周宝儿将他说成受害者,当即有了主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请求王妃替他伸冤,宋元珠突然走到安王妃面前,担忧地看着宋青玉。 “王妃娘娘息怒,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此事定有误会,或许她是情窦初开,意乱情迷之下才伤了人,请王妃娘娘不要怪罪姐姐。” 宋青玉冷笑地看了一眼宋元珠,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妹妹真真是伶牙俐齿,轻轻一句意乱情迷就想定她的罪。 那马夫听到也开始慌了,那丫鬟找她时只说是要他帮忙教训尚书府的丫鬟,若早说不是丫鬟而是正经的小姐,别说是给钱,就算是给他一座金山他也不敢做这种事。 如今若坐实他欺辱尚书家的小姐这个罪行,只怕最终会死无全尸!想到这里他只能顺着宋元珠的话将错处往宋青玉身上泼脏水,一手捂着眼睛碰碰磕起头来,“王妃娘娘替我做主啊,我记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就是她勾引我,是她叫我来此处幽会,又嫌我只是个马夫不能娶她,怕我将私会之事说出去,用簪子戳瞎我的眼睛!” 宋元珠听得眼中精光乍现,这马夫倒还不算太笨,宋青玉眼眸微眯,这马夫竟想将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真当自己是吃素的?“你说我勾引你,那你说,我长得什么样子?” 马夫顿时语塞,神情慌张,结结巴巴半天才道:“你皮肤很白……眼睛……眼睛……” 支支吾吾竟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这下,围观的夫人小姐们也开始怀疑地看向马夫,他说是与人幽会,却连幽会之人的相貌也说不出,明显是在信口雌黄。 安王妃看向他的眼里也是满满的厌恶,自己府上的宴会,竟然出了这等意图攀诬客人清白的奴才,传扬出去大家还不说她安王府是藏污纳垢之地?“究竟是谁指使你擅闯后院信口诬赖宋小姐!” ------------ 第三章 践行赌约吧! 马夫被这充满威仪的话语吓得彻底慌了,他心知今日如果不把自己摘干净,别说自己的姓名,就是一家老小都会被安王妃给处置了,当下心一狠。 “奴才方才说的都是真话!这女人约我来后,背对着我,天色黑了屋里又暗我并未看清她长什么样,只知道她穿了红色的衣服,带然后用她头上的发簪刺伤了我,娘娘不信就看看这发簪是不是她的!” 宋元珠闻言得意地盯着宋青玉,亏她百密一疏为了脱身留下了这等证据,那发簪大家只要一看就知道今日她宋青玉果然在此私会这低贱的马夫,不出一日,她就会身败名裂成为京城有名的荡妇,再也不是尚书府的嫡长女,这嫡长女的名头就该是她宋元珠的! 宋青玉却没有她想的慌张,眼见府医将簪子取下令人擦净递上前来,她甚至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安王妃着人将灯光提至近前,细细打量着,宋元珠和周宝儿皆兴奋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宋青玉已经被压着定了罪,被压着跪在地上遭她们的侮辱和耳光。 安王妃片刻后忽然震惊地抬头看过来,狠声道:“来人,将宋元珠给我押下!” 宋元珠瞬间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还不等她辩解,便已经被王府发小厮扭住了胳膊拖到王妃面前。 王映雪施施然看了半天戏,此刻才急了起来。 “王妃,伤人的分明是宋青玉,与我珠儿有何干,王妃是不是抓错人了!” 安王妃冷冷地将簪子抓住掷到王映雪脚下,声音仿佛淬了毒,“这马夫说伤他的女子身着红衣,现场只有宋元珠符合,这伤人的凶器上头明明白白地刻着珠字,人证物证俱全,还想抵赖?” 怎么会? 众人低头看去,果然那簪子的内侧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珠】字,宋青玉微微一笑,数年前她生辰时,宋元珠随手将她过时的首饰送给了她作为生辰礼物,她一直将此物视为姐妹情谊的见证,一直悉心收藏,可笑的是,连这首饰本来的主人都早已忘了这么一根朴素得不起眼的发簪了。 前世她直到死去那日还带着这根银簪,今生就用它,来送她的好妹妹一程吧! 宋元珠此刻终于体会到方才宋青玉百口莫辩的心情,慌张大喊着冤枉,“这簪子我早就送给宋青玉了,是她,是她用这簪子伤人!白薇明明跟我说她亲眼看见马夫进来的时候宋青玉躺在床上,分明是她被人凌辱后伤人的!” 情急之下她竟将事情的前后和盘托出,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妹妹,竟然买通下人奸污亲姐,真是畜生不如! 安王妃听罢更是怒不可遏,本以为只是私通,没想到宋元珠竟敢在她办宴席的时候用这种肮脏手段陷害旁人,若让她成事,日后大家只会说安王府御下不严,府里的马夫都敢跟赴宴的小姐苟合,是个藏污纳垢之地,她哪还有名声可言,此刻恨不得将宋元珠掐死! 宋青玉闻言却露出一副十足伤心的面容来。 “原来在这跟马夫私会,又恼怒伤人的原来是元珠妹妹,难怪方才你指责我的时候说得面面俱到仿佛亲眼所见……也是,从小到大你做下错事后让我顶罪也不是一次两次,是我太过纵容你,纵得你连在安王府也不知收敛,竟然犯下此等大错!” 说罢伤心地落下泪来。 又提起裙摆在王映雪前跪下认错道:“母亲,此事并非妹妹的错,是我太过骄纵,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母亲原谅妹妹,要罚就罚我吧!” 王映雪和宋元珠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仰倒,指着她全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元珠此刻胆寒到极致,奋力挣扎着大喊道:“你休得胡言乱语红口白牙地污蔑人!此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分明全都是你做的!” 姐妹两个,一人秀美绝伦双目含泪,无比痛心自己的妹妹怎会做下这等错事,一人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地大喊,将罪责往姐姐头上推。不用应天府来判,围观的众人心中也已经有了成算,暗暗感叹王映雪果然是后娘,宋青玉在府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们母女两个显然是将宋青玉蹂躏惯了,因此在安王府也不知收敛,什么脏事都敢往她头上栽。 安王妃此时看向宋青玉的目光也是十足的怜悯,走上前来将她扶起身,“今日之事也是我管教不严,竟让这下人随意攀诬构陷于你,好在你性子机警,自证了清白,否则我岂不是要错怪于你。” 宋青玉抬起头,挤出两行清泪,濡慕地看向安王妃,“多谢王妃娘娘还我清白,否则我真不如死去算了。” 安王妃怜惜地捏着她的手,将头上的丝翠点睛掐丝发簪取下,别在宋青玉的一头乌发间,“年纪轻轻的女子,怎得打扮得这般素净,今日有我在,自然会为你做主,不叫你受那冤枉气。” 宋景玉一脸受宠若惊,仿佛不曾带过这般名贵的首饰,众人又看向王映雪和宋元珠,二人一人带着一整副红宝石点翠头面,一人带着赤金宝石小凤冠,端得是名贵非凡,对这个原配所生的女儿却是…… 安王妃心下厌恶之情更重,“今日乃我一年一次的牡丹宴,你却在我宴上私会马夫,又恶意伤人,被人发现后还嫁祸亲姐……” 安王妃正欲处置,却被人急急打断了,来人正是户部尚书宋辉书,王映雪早早地就叫人去喊宋辉书,说是宋青玉与人私会被抓,本意是想让他看到自己宝贝女儿肮脏不堪的一面,没想到最后吃亏的却是宋元珠。王映雪心下恨毒了安王妃和宋青玉,可此刻也不得不把宋辉书当成救命稻草一般迎上去,无他,若真让安王妃处置了元珠,只怕元珠在京城是一丝活路也无! “王妃娘娘且慢,此事是否有所误会?” 宋辉书带人过来,看到宋青玉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并不像妻子所说的私会被抓,心中本是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转眼又看到宋元珠被扭压着跪在地上,心中大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厉地盯着宋元珠。 宋元珠被她父亲一盯,吓得魂都没了,安王妃她不怕,只要回了尚书府,有父亲做她的靠山,她照样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可若是父亲知道她做的事,对她失望了不再为她谋划,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当下惊得淌下泪来。 却听到白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碰碰磕头认错,“老爷饶命,王妃娘娘饶命,都是奴婢的错,这一切跟小姐无关,是奴婢约了马夫在此碰面,这发簪本是小姐心爱之物,前些日子因奴婢差事办得好就赏赐给了奴婢,今日之事是奴婢一人所为,跟小姐半点关系也没有!” 宋青玉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好一个忠仆,她以为她出来顶罪宋元珠就能毫发无损?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她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白薇,平日里我想着你是元珠妹妹身边最得重用的丫鬟,一直对你很是尊重,既然今日之事是你所为,方才你为何指数马夫死咬着我不放,将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白薇瞬间语塞,宋辉书脸上也浮现出怒容,“好你个刁奴,自己处事放荡,竟然还敢栽赃攀诬小姐,是谁给你的胆子?” 听到宋青玉不依不饶,王映雪皱起眉心,若再让她问下去,势必对自己不利,老爷更不会放过自己,想到这里,她满腔愤怒地指着白薇,“大胆奴婢,竟敢因为小姐对你严苛而怀恨在心,犯下错事还想砌词狡辩,有你这种奸猾的女儿,想必你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宋府是不敢再留了!” 白薇听得王映雪用父母威胁她,哪还敢存什么侥幸心理,当即抬头朝着宋辉书哭求道:“是奴婢自己一时犯了傻,走了错路,想着用此事陷害大小姐,以报复她往日对我的责打侮辱之仇,没想到自食恶果,都是奴婢的错,大小姐,奴婢向您认错,求您原谅奴婢,您若不愿意原谅奴婢的过错,奴婢以死向您请罪!” 说着摘下头上的发簪,重重地刺入胸口。 “死人了!白薇自尽了!” “她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替人顶罪,现下已是死无对证了。” “只可惜宋大小姐,本是清清白白的姑娘,竟被一个奴仆泼了一身脏水。” 说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可在场的人都知道,若没主子指使,一个奴婢哪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污蔑主子的事情来。 “看她死了还瞪大眼睛,莫不是死不瞑目?”宋元珠平日自恃身份,做派并不很讨人喜欢,多的是官家小姐与她不对付,此刻她爆出这等丑事,众人议论纷纷。 安王妃也听到大家的议论,对宋青玉这个年幼丧母,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姑娘很是怜惜,又看到她痩得下巴尖尖的脸蛋,称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惹人怜,拉过她的手安抚道:“你是个好姑娘,今日之事吓到你了,可怜见的,以后多来安王府玩。” 众人又羡慕起宋青玉的好运气来,竟然得了安王妃的青睐,安王是大楚唯二的异姓王之一,深的皇上信任,安王妃与太后皇后都交情深厚,宋青玉被安王妃看重,日后定然的平步青云了! 宋青玉冲着安王妃感激地一笑,双目微红更见可怜,她此刻没有哭诉自己的委屈和不容易,更叫安王妃高看她一眼,“多谢王妃垂帘,管教幼妹本是青玉之责,青玉不觉得委屈。” 顿了顿,又看向周宝儿,只见她此刻仍然衣服高傲的样子,此刻她本该像宋青玉认错,是她不分黑白错怪了青玉,但她一向看不起青玉软弱又恬不知耻地扒着她哥哥,怎么会愿意在人前向她低头。 宋青玉只得委屈地低下头,“宝儿妹妹素来跟元珠交好,方才才会如此不分黑白地污蔑我,说到底也是我平日没有管教好她们。” 这话又让大家想起方才的赌约了,尤其是那些讨厌周宝儿的人,顿时开始起哄,“周宝儿,你方才污蔑宋大小姐,还跟人家打赌若伤人的不是她,你就要跪下善自己三十个耳光,现在真相大白,你也该履行承诺了吧!” ------------ 第四章 趁你病,要你命! “你们!”周宝儿气的面色铁青,这帮乌合之众,不过顺口说出的一个赌约,他们居然当真,要在安王妃面前下她的面子! 宋辉书此次前来本就为了息事宁人,看到这些少女们起哄让周宝儿自扇耳光,瞬间急了,青着脸对宋青玉发起火来。 “你这丫头怎这般不知轻重,人命关天的事情也拿来打赌,你与宝儿素来是好姐妹,为着这些小事就要让她颜面扫地吗?快跟宝儿道歉,说赌约的事不过是玩笑,你不追究了!” 周宝儿闻言得意地笑了,她就知道,只要宋青玉还想嫁到周家,就不敢惹她! 宋青玉却是伤心加失望,她就知道,在父亲心里,她永远也比不上宋元珠,比不上王映雪,甚至比不上周成凌,现在,连周宝儿也比她重要。 “父亲,若今日赌输的人是我,你会叫周宝儿放过我吗?只怕会用一诺千金这种话来逼我应誓吧!” 宋辉书看着她带着泪珠的惨然一笑,心密密地疼了起来。 “宋大人这话有失偏颇,”安王妃淡淡道:“虽是女儿家之间的赌约,可周小姐立誓时字字铿锵,在场这么多夫人小姐都是见证,若这样明着耍赖,只怕周小姐日后也无颜见人了。依我看,周小姐还是现在就执行赌约吧。” 这便是站在宋青玉那边了,周宝儿当下心如死灰。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能救她出困境,她何时受过这种侮辱,眼里的泪水都快要溢出来。可安王妃都发话了,她岂敢反抗,“好,我愿赌服输,打就打!” 说完她果然跪下,咬咬牙,用力往脸上扇了一巴掌,末了愤恨地盯着宋青玉,势要记住今日之齿。回家她必然要跟长辈兄长告状,宋青玉若不三跪九叩向她认错道歉,让自己也扇她三十个耳光,就休想嫁入周家! 打了第一下,后面二十九下就没那么难了,她一声一声的往脸上招呼,眼中是屈辱的泪水,面色更是屈辱至极。被这么多人围观,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她堂堂忠勇伯家嫡出的小姐竟然受此屈辱,若不能将今日之耻加倍奉还给宋青玉,她周宝儿誓不为人! 众人看了一出好戏,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回了家。 尚书府内灯火通明,宋辉书看着摊在地上哭得眼泪横流的小女儿,又看着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傲然站立满脸凛然不可侵犯的大女儿,一时头大如斗。思来想去他狠狠地瞪着王映雪,怒骂道:“好好一个家,叫你当成什么样!” 王映雪这时早就知道中了宋青玉的计,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当即跪在地上趴着宋辉书的膝盖,未语先流泪。 “老爷事务繁忙,平日里很少来内院,妾身一个人管教三个孩子,还要看着先头夫人的孩子,都说后娘难做,切身的难处老爷可知道!” 宋青书冷冷地看着她唱念做打,这母女俩没什么本事,可一身唱戏的功夫倒是如出一辙。 “大小姐平时在家里总是一副和气的样子,妾身也以为她们姐妹两人是真的和睦,一直都教导元珠要多听姐姐的话。没想到今日在安王府,大小姐半点也不像平日里那般和气的好姐姐,反而一直往元珠身上泼脏水。元珠不比大小姐聪明,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话就是颠倒黑白,说她没有姐妹之间的友爱之心了?是了,方才在安王府虽然已经盖棺定论,但只要父亲肯为她遮掩,宋元珠还是会有好前途的。但这般筹谋,也要看她肯不肯。 “夫人好巧的一张嘴,” 这是连母亲也不肯喊了,“元珠今日分明自作自受,夫人却不问事情缘由,只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帮她遮掩,这般是非不分,难怪父亲说您当不好这个家!” 王映雪很想扫掉宋青玉此刻高高在上的威风体面,但她深知轻重,知道此时最重要的是晚会元珠在老爷心中的形象,不想再跟宋青玉纠缠。“都说手足情深,你们姐妹本是一荣俱荣,在安王府你怎能如此驳你妹妹的脸面。你妹妹分明是被丫鬟蒙蔽,你若真顾念姐妹之情,就该帮着你妹妹求王妃谅解才是。” “够了,你平日里就是这样教珠儿的吗,难怪她被你教得如此骄纵不懂礼数!”宋辉书怒目圆瞪,将趴在他膝盖上的王映雪重重地踢了出去。 王映雪不敢置信地抬头直视他的怒容,成婚这么多年,老爷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如今却为了宋青玉这个贱蹄子这般作践她!王映雪恨毒了宋青玉,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老爷说得对,我确实对珠儿疏于管教,那是因为我把爱全都给了青玉!为了让她敞开心扉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我将珠儿忽视得彻底!” 随即又上去搂着宋元珠大声哭嚎,“珠儿,我的心肝肉,是你命不好,投胎到娘的肚子里,你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做我的女儿,投到别人家去!哪怕是商贩走卒,只要能全心疼爱你,也好过在这宋府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一个白眼狼的姐姐!”两母女顿时抱着哭成一团。 看着王映雪遍布泪水的娇嫩面容上满是悲愤的神情,宋辉书既悲且怜。想起她嫁给自己的时候才十七岁,花一般的姑娘连孩子也没生养过,却要学着做三岁姑娘的母亲,这十几年来把后院管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不容易,偶有疏漏自己怎么能动手打她?当即后悔了…… 只是……今日青玉确实受了委屈。 “青玉,今日只是看来只是那丫鬟自己放荡,没想到牵连到你。你母亲和妹妹的确管教不严,却绝对没有恶意中伤你的意思,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宋青玉低头冷笑,这就是她的好父亲,说什么记挂着她母亲,可再深的怀念又怎比得上同床共枕日日相拥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说什么深情都是假话!可惜了,今日父亲显然已经被王映雪巧言令色所打动,哪怕她追根究底父亲也会包庇他们,此事的确不宜追究。但王映雪既然敢算计她,还想全身而退,绝无可能! 她抬起头露出自己素净的脖颈和没什么装饰的发髻,抬手将方才安王妃送她的发簪取下,声音可怜。 “父亲说的是,是我平日对元珠妹妹关心不够,她才如此误解我。这丝翠点睛掐丝簪是方才王妃娘娘赠与我的,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名贵的首饰,现在我将这个发簪送给妹妹,就当是我赔礼道歉了。” 看着宋辉书脸上尴尬的神情,宋青玉眼眸飞速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泽——继妻继女穿金戴银,她这个原配生的女儿却这般简朴,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堂堂户部尚书可丢不起这个人! 王映雪也反映过来,面皮一紧,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样死死地盯着宋青玉。这个贱丫头,竟然趁机跟老爷上眼药,平日里的温良恭谨果然是装出来的,实则跟她那个娘一样,都是见不得好东西的贱货! 宋辉书果然怒了,僵着脸又狠狠地瞪了王映雪一眼。 “我将这府中都交给你打理,中馈尽数交托给你,你竟然这般虐待我的女儿!” 王映雪还想分说几句,宋辉书不由分说地打断她,“你既然没有这个心思来照料青玉,便让青玉自己照看自己吧!明日我便将家中几间铺子转到青玉名下,往后青玉的衣食住行也不用你来打点!” 说罢扭头就走,显然是不想在听王映雪狡辩了。这个女人每狡辩一句,仿佛将他的脸皮往地上踩,直愣愣地告诉所有人,他宋辉书是个照看不了亡妻唯一的女儿的懦夫! 王映雪愕然抬头,迷迷蒙蒙地看着宋辉书走出的背影,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怎么能这样做?怎么可以?不过为了一件小事,就要夺她一部分中馈的权力。若继续这样,这个宋府岂非是她宋青玉当家?这个贱人,这一切都是她故意的,她就是冲着宋家的财产而来。 看着王映雪惊愕的面容,宋青玉心中痛快的不得了。只见她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泽,轻声细语,带着浅笑,明灭的灯光下照着仿佛地府逃出来的鬼魅。 “很奇怪是不是?为什么我忽然变了?为什么在宋家无往不利的宋夫人忽然占了下风?那是因为,我娘在背后看着你呢……” 王映雪尖叫一声,猛的往前爬去,好似身后真有厉鬼抓来一般,带得宋元珠也抱头大喊大叫,整个厅堂仿佛唱戏一般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宋元珠在安王府丢了脸,老爷虽然没有明着惩罚她,但还是以她受惊为由将她禁足一个月,夫人王映雪也从那日起闭门不出。倒是大小姐,得了老爷送的两家铺子,每日神采奕奕的模样,看样子这尚书府的天是要变了! 往日里对宋青玉爱答不理,每每要她三催四请才肯去做事的丫鬟婆子们现在麻利了很多,青玉行事筹谋也不像以前诸多掣肘。 但她知道,王映雪的蛰伏只是暂时的,她是被父亲的指责打了个措手不及,因此才消沉多日。但二公子宋阳沉在麓山书院求学,马上就要休沐回家,儿子一回来,王映雪必然会重新气焰高涨,重新找回她宋夫人的威仪来,因此这段时间她要加紧布置。 ------------ 第五章 铺子里有蛀虫?打! “乔月,你收拾一下,陪我出趟门。”宋青玉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唤了进来,去安王府那日,临出门时乔月被人故意撞到在地伤了脚,因此没能跟着她,这也间接导致了上辈子宋青玉遭人陷害,回府后王映雪怕事情败露,以护主不利的罪名将乔月生生打死了。 乔月死的时候还哭着向宋青玉忏悔,若非自己不小心被人撞上,小姐定然不会被人侮辱……宋青玉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护住这个丫鬟,绝不让她走上枉死的老路。 宋青玉带着丫鬟来到父亲划给自己店铺中的一间,说来也巧,上辈子她嫁入忠勇伯府时,王映雪怕人说她刻薄,便在家里的店铺中捡了几家看起来体面、内里却亏损了好几年的店铺作为陪嫁,眼前这家刺绣店正是其中之一。这家店位置不错,门面大小也适中,理应营收不错才是。 但宋府产业多,宋辉书却并不管事,王映雪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更不用说王家的蛀虫靠着这个嫁入尚书府的女儿过得满嘴流油,比她这个正经尚书府的嫡小姐还要阔气,家里的店铺大多都是入不敷出,少数几个能赚点钱,但也绝说不上什么生意兴隆。 这家店可惜门头老旧,摆出来的绣品更是毫无新意,因此在门口看了老半天,都没几个客人进来,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甚至无聊得在拍苍蝇玩,不然王映雪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将铺子拿到手。 可惜她这个用心良苦的继母注定要算盘落空了,宋青玉前世嫁入忠勇伯府后,在铺子的生意上想了很多办法,不过半年就将一个入不敷出的小绣铺打造成京城最有名气、夫人小姐们最爱逛的高端绣楼! 宋青玉自信一笑,信步走入铺子。见一个白衣小姐进了铺子,掌柜于德安立即热情地迎了上去,“这位小姐,是要选绣样,还是要买帕子成衣?尽管看看。” 宋青玉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今日特意穿着朴素,身上半点饰物也无,头上只带了一根素银簪子,看起来不像大家小姐反而像贫苦人家的姑娘,于德安却并无轻视,依然热情待客。他在生意上才能平平,但为人忠厚可靠,今生继续用他管理铺子她也放心。 那伙计的反应却跟于德安截然不同,见有人进来,先是瞪着一双绿豆眼上下扫视了一圈,见只是个穿着素净的小娘子,身上半丝绣花也无,当下认为她只是随便看看,见掌柜的上去迎客还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觉得他是在浪费时间。 宋青玉信手指了几样花纹,问掌柜的可有什么说法,于德安听她似乎感兴趣,把每样绣品都细细地介绍了,只可惜介绍了半天都是些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绣品,丝毫新意也无。 这般想着,面上却没透出来,仍是认真听着他的讲解。 倒是那伙计听于德安讲了老半天这女子都没什么反应,将手中的抹布重重地在桌子上一甩,大咧咧道:“掌柜的说那么多做什么,这小娘子一看就买不起这么高档的绣品,跟她说在多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有这功夫不如去门外招揽一二,说不得能招揽进来几个有钱的夫人呢!” “丁二你胡说什么!”于德安愠怒不已,这个丁二当初刚招进来的时候态度热络不已,可待得久了见铺子里生意越来越差,总是不涨工钱,态度便越发消极了,现在竟然当着客人的面也敢如此无礼。 宋青玉将他的反应在心里暗暗估量了一番,“这么说,穷人家的小娘子,就不能进你们家的店?” 丁二撇了撇嘴,横了她一眼,“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毛,连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出来不是丢人现眼?” 乔月被这番轻蔑鄙夷的话气地火冒三丈,宋青玉眼中也是冷意盈盈,上辈子她拿到铺子的时候,里头并没有伙计,显然是因为铺子经营不良自己走了,那这辈子她不介意让他走人的时间提前一些。“你既然说去门外可以招揽有钱人进来,为何你自己不去?” “这铺子又不是我的,赚了钱我也依旧是拿我的工钱,我去费那个劲做什么?要去自然该掌柜的去。”丁二将嘴一撇,十足无赖的模样。 “你说得对,”宋青玉点头,笑意吟吟,“这店铺里有掌柜的一个人就够了,你这种混吃等死拿工钱却不做事的伙计,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丁二顿时怒了,哪来的小娘皮,竟敢拿爷爷开玩笑,“你算个什么东西,爷爷想在哪就在哪,你算哪根葱在这说三道四的!”扭着手指上前,张狂着想要动手。 手指将将指到宋青玉声前十寸处,就被人捏住了手指狠狠一折,随即拎起衣领重重地丢出去砸在地面上,发出碰的一声。 青玉有些惊讶地忘过去,只见来人身着姿色长袍,头戴玉冠贵气非凡,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她认得这个人,九皇子楚逸风,他怎么会在这? 前世,宋青玉是见过楚逸风的,那是在他母妃辰妃娘娘的寿宴上,彼时她已经嫁给周成凌,入门两年多都没有怀孕,周宝儿总是以此为由刁难她,哪怕是在楚王妃的寿宴上也不曾收敛。 周宝儿一直爱恋九皇子楚逸风,故而寿宴前便令宋青玉替她准备一份寿礼,好在心上人面前大出风头。 那时的她多傻,以为这是一个可以缓和跟周宝儿关系的好机会,因此绞尽脑汁、走访各个绣楼拜访经验丰富的绣娘,熬了整整一个月绣出了一件织光羽衣裙让周宝儿作为贺礼。 不同于普通的衣裙是将步裁成裙子再绣上绣纹,这条羽裙由数百种名贵丝线一根根汇聚织就而成,整条裙身犹如天衣无缝,不见任何手工雕琢的痕迹。更不用说裙身的凤锦麟羽,远远看去仿佛羽化登仙一般神圣美丽。 这条裙子本该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周宝儿也该顺理成章得到辰妃和九皇子的青睐。谁知这个脓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在外大肆吹嘘自己的寿礼,最终在寿宴前被人恶意毁坏,周宝儿毫不知情地呈上一条肮脏如抹布一般的裙子,使她颜面尽失! 本是她自己做事不谨慎才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周宝儿却将一切怪罪在青玉身上,认定是她技艺不精才会让裙子变样,盛怒之下在寿宴上直接发难,当着满京贵女的面扇了她几巴掌,又将她推到十月冰冷的池水中,不许人下去救。 最终?是九皇子让婆子将她捞上了岸,衣衫尽湿的她狼狈不堪,本想像九皇子道谢,却见这个高贵如天神的男人低头,冷淡厌恶地看着她,薄而优美的嘴唇吐出将她打入谷底的刻薄话语—— “久闻忠勇伯世子夫人是京城有名的草包,今日一见,果然无能……” 这句话让她本就凄惨的生活雪上加霜,周宝儿因为心上人的话认定是宋青玉无能才让她丢了颜面,从此恨她入骨,周成凌自认为娶了这样一个名声狼藉的女人,晦气不已,整个忠勇伯府从此都对她百般欺凌! 这一切,跟自己前世的愚蠢无能脱不开关系,可九皇子楚逸风也是其中推手之一,此刻看见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宋青玉很难给出什么好脸色。 楚逸风见到面前的女子好似被吓傻一般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后悔,上次在安王府花园中她在月光下奔跑宛若精灵一般神秘秀美,眼中却似有无限悲伤,仿佛书中的精怪画中仙一般神秘,这几日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她。 今天在街上偶然遇见,又是一身白衣神情清冷,他便不自觉地跟了上来。远远地看到有人对她不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动护了上来,此刻被她这样盯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难道说他是个登徒子浪荡儿,跟了她一路? 好在宋青玉及时想起,此时她还不认识楚逸风,便不动声色地朝他行了一个礼,道了声多谢,便不愿与他搭话了。 楚逸风好似没感觉到女子的拒绝冷淡,见她跟自己打招呼,心中一喜,顺势留下,似乎要为她撑腰。 此时丁二终于从被砸头的眩晕中回过神来,踉跄着爬起来,指着面前的男女怒骂道:“好你们一对狗男女,欺负人欺负到我们尚书府来了!”言下之意竟把自己说成尚书府的人了,“我们这铺子可是户部尚书大人的产业,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闹事!” “户部尚书府?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替人做事,这铺子并不是你的私产。” 宋青玉勾唇一笑,“那我现在便通知你,你被解雇了!” 丁二似乎被当头打了一闷棍,晕晕乎乎地仿佛听错了一般。 “什么?你解雇我?你算是什么东西?到人家铺子里来冲大头,你白日做梦晕了头吧!” 宋青玉仿佛用看蝼蚁一般的颜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图,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神情冷淡如天山雪莲,“我是谁?你在铺子这么久,连自己的东家都不认识?” 于德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拱手拜见,“原来是大小姐来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这几天他早就听说自家店铺以后由大小姐接手,本以为只是个闺阁小姐,八成还是跟以往夫人管事一样,只管每个月报账即可,没想到这么快就亲自来巡视了,看着丁二惊慌的样子,心里也很痛快。 ------------ 第六章 占便宜的表哥?打! 这个泼皮,仗着自己是经过宋夫人娘家的关系做的伙计,经常不把他这个掌柜放在眼里,喊他打扫店铺经常耍赖不做,有贵妇路过他比谁都殷勤。 丁二乍一听是眼前的人大小姐,惊慌了一瞬,随机又强做镇定,“原来是宋家妹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都是自家人,妹子别动气。” 宋青玉主仆二人被他这死皮赖脸厚颜无耻的劲弄得恶心不已,乔月更是炮仗一般冲出来挡在青玉身前,“哪来的无赖,敢跟我们小姐攀亲戚,我看你的脸是被你娘给撕烂一点皮子也不剩了,趁早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宋青玉眼含愠怒地看向于德安,于德安没想到丁二竟敢如此冒犯大小姐,当即也是惊出一声冷汗,低头提心吊胆地将丁二的来历吐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他家一个妹妹在王映雪的娘家做丫鬟,因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被王家的大少爷看上做了通房丫鬟,这几个月来愈发受宠,家里人都说等王少爷娶了妻,就要抬她做姨娘。 宋青玉冷笑一声,什么下三滥的货色也敢来她面前充大头,王家也是日渐地不要脸,什么香的臭的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不用多说,这人敢在宋家的铺子里这般嚣张,定然也是自觉有依仗在,只可惜在她宋青玉面前,王家非但不是什么依仗,反而是他的催命符。 “自家人?我们宋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也没有去当贱妾姨娘的亲戚。” 一句话说得丁二面红耳赤,在宋青玉威仪的目光下打了个冷颤,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可让他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他却不甘心。这刺绣店虽然生意并不好,但因着王少爷这层关系在,一直让他在这干活,每月工钱都是发足的,他还经常能顺一些手帕头花回去送给想好的娘子…… 正想着该怎么说几句讨饶的话,或者说几句威胁的话,让眼前的女子不敢解雇他,耳边传来的救星的声音。 “丁二,将刚上的新花样包几条帕子给我,还有时兴的头花香包也给我包上!”口气这边大,好似他家的铺子一般,定睛一看不正是丁二的便宜小舅子,王符生。 呵,看来这丁二在铺子里不但是个蛀虫,还是个偷东西的老鼠,难怪这铺子生意每况日下。 王符生一来便看到丁二丧着脸站在一侧,铺子里他那宋家的大表妹冷着脸,似笑非笑一脸嘲意地盯着他,他却一点没有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的自觉,依然如在自家店铺一般自如,“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动,拖拖拉拉地,误了小爷我的事仔细你的皮!” “于掌柜,你替王公子去包吧。”店内众人都诧异地盯着她,王符生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从丁二这个伙计手里拿东西,跟宋青玉这个嫡小姐亲自给他可大不一样。 又想起姑母跟他说的那些打算,待忠勇伯府跟她退婚,就让自己上门提亲,说不定宋青玉是已经知晓,迫不及待地想嫁给他,所以现在才对他这般殷勤。 这般想着,双眼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宋青玉。这宋家大小姐虽然在京中素有草包的称号,但脸却是一等一的漂亮,尤其是穿着一身素色交领襦裙,将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勾勒出来,勾的他心里痒痒的。 楚逸风见他一双狗眼泛着精光,不住地在宋青玉光泽的脖颈和胸口打量,当即感觉什么东西被觊觎一般,又恨又恼,袖子远远一甩一股劲风飞出,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两圈重重地扑到柜台的手帕软巾中。 “谁,谁敢打我!王符生扶着被打散的发髻,歪歪斜斜地站起来,脸上一副狼狈不堪的神情夹杂着恼怒,大骂道:“哪个龟儿子偷偷摸摸的打人,有本事站出来跟老子比划比划!” 话音未落又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人一个趔趄扑到墙边,直打得他两只眼睛冒金花,耳朵呜呜乱响,老半天才清醒过来。 宋青玉见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心下也是大快,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乔月故作诧异,“呀,王少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唱起大戏来,莫不是学了什么新把戏,耍给咱们街坊邻居看呢!” 果不其然,本是门可罗雀铺子门口已经零零散散地围绕好些人,饶有兴致犹如在看什么好戏,宋青玉主仆二人更是津津有味地盯着他,“表哥的把戏果然耍得不错,一两招就给咱们铺子招来了这么多客人,表哥若是每日都来这么几次,咱们铺子定然客似云来!” 果不其然,王符生见状恨得咬牙切齿,自从他姑母嫁给户部尚书后,他们王家也一直自诩京中高门大户,什么时候这么丢了脸过?尤其是宋青玉往日里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生怕自己吃了她,那是大声说话都不敢,现在竟敢这么奚落他,顿时火冒三丈。 “宋青玉,平时姑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我可是王家唯一的男丁,你是我表妹就应该尊重我听我的!把我哄高兴了,我还愿意八抬大轿娶你进门,若不然一顶小轿抬你进门,你连贵妾都做不了!” 话音刚落,宋青玉怒而拎起柜台上丈量的竹尺,走上前去照着他的面颊用力抽下去,一连抽了三四下,——你不是爱说话吗?这竹尺重重地打在脸上,打得他两颊充血高高肿起。 被宋青玉打,感觉跟方才被不知名的人隔空打感觉自然不一样,围观众人也被惊呆了,未想到看起来彬彬有礼斯文弱质的女子竟然这般泼辣地打人。 “混账东西,撒泼撒到我们宋家头上了,我父亲官至户部尚书,为官清廉性情高洁,我宋家历来家风清正,兄弟姐妹在京中人人称道。而你王家不过是靠女人发家,一家子男丁没一个成器的,就你这样的人渣无赖也敢大言不惭说要娶我抬我,你将我父亲的颜面放在哪里,莫不是把我父亲当成了糊涂虫,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的窝囊废?你如此辱我父亲清誉,打你两下都是轻的!”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是了,户部尚书家风清正,这个男子这边满足胡咧,确实该打。 王符生被这扑头盖脸一顿劈,感到深深的羞辱,当即抡着拳头朝宋青玉扑过去,不管不顾地要打她一顿出气。还没碰到她的头发丝,楚逸风跨上前来,一脚踹到他脸上,从上而下把他踹得向后仰倒,他带的小厮见状也不敢上前,当即软了骨头冲宋青玉点头哈腰。 “我们家公子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言语冒犯了大小姐,大小姐千万别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这就去夫人面前解释!” 王符生这下也清醒过来,知道在这里是讨不到好了,便也灰溜溜地留下一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姑母,你这般羞辱我,有你好看的!”说完就要离去。 “站住!”宋青玉一声娇喝,楚逸风的护卫立即上前拦住他们主仆二人的去处。 王符生被这一场打本就吓得战战兢兢,本以为抬出姑母的名头来,宋青玉定然被吓得不知如何自处,没想到会被她拦下,此刻见这护卫面无表情地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势,仿佛只要自己动一下随时都会挨打,吓得两腿战战。 “于掌柜,方才可算清了,王公子要的货价值多少银钱?还有往日他在铺子里拿的货品可有记录,俗话说旧债不过新年,铺子现下换了主人,就请王公子将账清了吧。” 于德安闻言激动不已,把着算盘叭叭地算了起来。这王符生一个月都要赖这么五六次,每次若只拿些时兴手帕到还罢了,这端日子越发贪得无厌有恃无恐,就连铺子里赚的银钱也要想办法拿些去。偏偏宋夫人把他这个娘家唯一的男丁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自己不过跟她说了一次,便被她好一通斥责,若再这么下去,这铺子迟早要关门。 谢天谢地宋小姐来了,大小姐这般有魄力,这铺子定然能顺顺利利地开下去,说不定还会生意兴隆起来! 王符生在铺子里拿的东西不少,尽管于德安每次都登记在册,算下来也费了不少时间。期间楚逸风的护卫尽职尽责地横在王符生主仆二人面前,看得他俩一动也不敢动,听着算盘的声音仿佛是催命符一般。 宋青玉思索了片刻,还是走到楚逸风面前冲他道谢,“公子狭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这厢谢过了。” 语气淡淡,楚逸风见她走来本是心情激荡,没想到她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这就没了?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无辜和茫然,宋青玉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发丝掖到耳后,“若有机会,小女子定然报答公子今日相互之恩。” 若没机会,就不报了?楚逸风心中有些委屈,虽说他出手本就不是为了她的报答,但她这般冷淡,多少让他有些失落。 ------------ 第七章 收拾两个蛀虫 尴尬的气氛蔓延在二人之中,宋青玉虽知这样不妥,但楚逸风的身份让她能避则避,若跟他有了交集,日后难免是非缠身。 “小姐,算出来了,王公子这几年在铺子里拿的货物,小人都按成本价算给他,一共是五十八两,另外王公子还在铺子里借过六次银子,一共借了三百四十两,算下来王公子欠铺子三百九十八两。” 宋青玉美目冷冷地射过去,眼中似要喷出冰块,这王家人好不要脸,竟是把宋家的产业当成他王家的私产了。连拿带要,半点颜面都不顾,活脱脱一幅打秋风的破落户,就这还敢在她面前摆出世家公子的派头,真令人恶心。 “我何时欠过这么多钱,莫不是你这个老头自己亏了钱,现在赖到我头上吧!” 王符生虽说两股战战说话都不敢大声,但一听到这般大的数额也是忍不住出声反驳了。 于德安讲账本和凭据双手捧过来给宋青玉过目,语气很是恭敬,“大小姐请看,王符生每次拿货或是支钱,都是丁二签字同意的,他们二人是亲戚,这记录定然不会有假。” 话音刚落众人便齐齐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丁二,他自王符生被打后便不敢做声,生怕自己被他连累,这会被人盯着再也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朝宋青玉跪下求饶。 “这字确实是小人签的,可小人也是听命于王公子,王公子要我干啥我就干啥,到底拿了些什么,小人并不知情啊!” 可笑,她宋家店铺的伙计,却听命于王符生,若王映雪手头的人都是这种德性,只怕宋家不出三年就会被掏空。 王符生闻言却又怒又慌,连那高壮的护卫也不顾了,冲上前来一脚将丁二踹到地上,“你放什么屁!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干什么了,老子从来就没在店里拿过东西!分明是你自己偷了店里的财物,栽到本公子头上来。” 这大言不惭的劲,似乎已经忘记他方才一进铺子就吵嚷着要人给他包时兴手帕的事了。 看他对丁二拳打脚踢,直打得丁二嗷嗷叫,宋青玉乐得看他们狗咬狗,扭头朝乔月道:“王公子和丁二对店内的财物去向有些纠纷,去将府衙的人请过来,请官爷们好好分辨一二,想来他们也不敢在官爷面前撒谎,看这些财物到底是谁拿的,该是谁拿的便叫谁赔。” 装疯卖傻故意撒泼的王符生瞬间呆住了,这女人居然这么狠,不过几百两银子,她竟要报官! 丁二闻言也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隐瞒什么,“小姐明鉴,小人签字的确实都是王少爷拿的货物,少爷每月要来铺子里拿上七八次,掌柜的不同意,次次都是小人签字作保掌柜的才出货的,这些货物和银两都是王少爷亲自拿走的,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王符生听到这话只觉得整张脸皮都被扒下了,被人丢在地上踩。宋青玉却不想管他是怎么想的,冷淡道:“既然已经分辨清楚确实是王公子所欠,就请王公子今日将账清了再走吧。” 这话说得他又是面红耳赤,他若身上有钱,又怎会多次来铺子里拿钱拿物,可让他承认自己没钱向宋青玉求饶,他又拉不下脸来。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显然是不想还钱,“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说清了,与丁二无关的确是王公子所借,就不必劳烦衙门的官爷来断案了。” 王符生闻言胆气壮了几分,他就知道,宋青玉不过是面子上说着厉害,真动起真格来他怎么敢惹自己这个姑母最心疼的后辈,不怕姑母在内院磋磨她吗? 却听宋青玉话音一转,“只请他们过来帮忙请王公子还钱便是,有官府的人帮忙要债,也免得伤了我们亲戚间的颜面。” 什么亲戚间的颜面,你家不伤颜面的办法就是报官?若说有姑母关系,在宋府他算个人物,可要真去了衙门以他王家一个官身也没有,他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还!还!我还钱!”眼看乔月要出去告官,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赶紧三步并做两步上去拦住乔月,满脸色厉内荏的模样冲着宋青玉大喊,“可我现在没钱,我给你写欠条总成了吧!” 哼,早这样不就成了,平白浪费她这么多时间……宋青玉令于德安和乔月盯着他写了欠条又签字画押,自己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店内的货物,心中思索着这几年京中流行的花样,不过片刻心中就有了主意。 楚逸风本是怕宋青玉吃亏,才上前相助,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处理了两个无赖,全然没有传言中草包嫡女的模样,看来京城传言不可尽信。又见她此刻如青葱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布匹,眼中似有流光溢彩绽现,不自觉地被深深吸引。 “这些衣料质量不错,可惜样式太过老旧,宋大小姐若有需要,可去天衣阁找李掌柜给你介绍一些时兴衣料的货源来。” 宋青玉撇过眼去看到这个如谪仙般的皇子还没走,还试图向自己兜售衣料,真是莫名其妙!不过今日他也算帮了自己,且介绍货源也姑且算是一番好意,自己纵使不待见他,也没有向他冷脸的理由。 “多谢公子,若有需要小女定然前往。”宋青玉敷衍地朝他福了一福,便继续跟于德安说自己对店里的布置,让他尽快将店里存放的货物降价卖掉。 当然不是直接降价,而是以店铺开业五年为由,买三件送一件,买五件送两件,若是家里用不了这么多可以跟街坊邻居合起来买。除此之外还让于掌柜对外宣布,铺子里将在一个月后请江南第一绣娘来铺子里绣花样,现在买了铺子里的货物,一个月后便有资格买江南第一绣娘的花样。反之现在若不买,一个月后想买新的花样便只能排队了。 这般布置,目的是在一个月内尽快将这些老旧的货物都处理掉。楚逸风在一旁听这女子三两句就解开了绣铺如今的困局,当下听得两眼发光,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这般好使? “大小姐说的这些法子好是好,若真有那江南第一绣娘来铺子里,小人也有信心在一个月内完成大小姐的吩咐,可若到时候没有这绣娘……” 于德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今天大小姐这干净利落的处事方法的确让他心悦诚意,可江南第一绣娘怎么会来京城?就算来了京城,也该去天衣阁、织锦阁这种大绣楼才是,怎么会来他们这个小小的绣铺? 宋青玉知道他的顾虑,但此时她也不想将一切和盘托出,淡淡道:“于掌柜只管做便是,有宋府在,请一个绣娘又有何难。” 某些情况下,宋青玉不介意扯一扯她爹的虎皮大旗。毕竟自己如今不过是个15岁的小姑娘,身后没有靠山,想取得别人的信任不是易事。 余光中看到楚逸风在跟手下交代些事情,交代后似乎又向自己走来要说什么,宋青玉不欲与他深交,嘱咐于德安要他听命行事,便跟乔月一起走出了铺子。 本来还想再去另一个胭脂铺子巡视一二,看到楚逸风似乎跟了上来,宋青玉嫌弃至极,生怕去胭脂铺子会再看到他,也顾不得今日出门的计划安排了,上马车后冲着车夫吩咐一声“赶紧回府”,便将帘子重重地放下,只觉得再看他一眼都嫌多。 楚逸风跟随从元武看着宋府的马车得得得地离开了,自家主子这是被嫌弃了?元武大感稀奇。 九皇子虽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可却是当年先帝最宠爱的皇孙,两岁时便显示出了不凡的天姿,文武双全书射皆精,京中贵女之间追求者无数。多少贵女看到九皇子如仙人一般的气度身姿后面红耳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今日这是怎么了?宋家大小姐竟然连跟九皇子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甚至急急忙忙地躲开了? 元武偷偷打量着主子英俊的侧颜,没问题啊,还是那么地丰神俊朗,莫非这宋大小姐眼光有问题,不爱美男爱丑男? 楚逸风此刻也有些郁闷,方才听于德安说绣娘不好请,他本想助青玉一臂之力,没想到她却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莫非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她?随即自嘲一笑,也是,如自己这种不得父皇宠爱,甚至被父皇视为眼中钉的皇子,她定然是听她父亲提过,少跟这种位置尴尬的皇子往来,免得招惹是非…… 宋青玉在颠簸的马车内闭着眼思索着绣铺的发展,于德安质疑她请不到江南第一绣娘是自然的,因为她根本没打算去请。无论是江南第一绣娘还是大楚第一绣娘,在绣法一技上绝对比不过她宋青玉! 不是她自傲,而是上辈子宋元珠靠自己替她刺绣,换来了京城第一刺绣高手的名号。替周宝儿绣制织光羽衣裙时,就已经在技艺上压过了所有绣娘。后她被忠勇伯府厌弃,在府中连吃穿都成了问题,不得不逼迫自己精练绣艺假借化名,求人贩卖绣品而换取一些钱财,逐渐名声远扬,连其他国家的人也以有她的绣品为荣。 若非如此,只怕她在伯府熬不了那么久!换言之,她本就精于此道,在伯府磨练了这么久,现在她自信莫说整个大楚,就是七国精英齐聚也没人可以在绣技上击败她! 今生,她不再是忠勇伯府后院那个无能到只能苟且偷生的草包,而是大楚技艺最为超群的刺绣大师,没有人可以偷走她的才华和未来!首先,就让她打响自己的名号,让宋元珠再也不敢觊觎她的东西。 正在思索该以什么绣品来为绣铺打响名声,忽的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乔月已经撩开窗帘打探了起来。 “小姐,是周家人来了!”原来马车已经回到了宋府门口,看清来人后,乔月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前她每次看到周成凌都会高兴地告诉小姐“姑爷来了”,今日竟然直接称呼周家人,显然是对他们污蔑小姐恨极了。 宋青玉透过撩开一个小角的窗帘,看到周家竟然来了十数人,浩浩荡荡地拖着红绸箱子,以周宝儿和忠勇伯夫人李如飞为首,站在宋府门口与宋管家对峙着。 ------------ 第八章 要退婚?打完脸再退! “周夫人许久不来府上了,我们家夫人已经在正堂等候了,夫人快些进去吧!” 周家上门做什么,宋辉书已经事先跟管家说过了,管家此刻心里有数。可忠勇伯夫人却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站在大门口纹丝不动。 “你们宋家好家教,当着满京贵女的面欺负我们家宝儿,这样的家风我们忠勇伯府不敢进!有什么话就在门口说清楚吧,叫宋辉书和王映雪出来!” 宋青玉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了周宝儿的脸,也就是打了他们忠勇伯府的脸!李如飞素来对木头一样的宋青玉就很看不上眼,不过是宋青玉每每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卑躬屈膝,让她心里舒服。加上宋辉书也是前途无量,她才勉强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妇。 没想到,这个素来泥捏一样的贱丫头,竟敢欺负她如珠如宝的女儿,而且事后这么些天竟然不来忠勇伯府负荆请罪!今日不将她的脸撕下来在地上踩,她以后还怎么拿捏宋青玉?他们忠勇伯府日后在京城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是以宋管家再三邀请,李如飞也不肯进门,为的就是在门口好好羞辱宋家。 眼看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宋管家的汗都下来了。他甚至眼尖地看见人群后面停了几辆名贵的马车,似乎是被这热闹吸引,驻足想要看热闹! “宋管家,忠勇伯夫人自知对不起宋府,今日想来是带礼上门赔礼道歉的。夫人一番好意想在街坊邻居的见证下向宋府赔礼,宋管家何必阻拦!” 周宝儿见宋青玉下了马车缓缓走过来,脸上肌肤娇嫩如雪,一双杏眼顾盼生辉。她因为自己相貌平平,甚至有些男相,因此平日最恨这些长得漂亮的小姐。 那些高门贵女她不敢惹,可这个草包木头一样的宋青玉凭什么长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尤其今天宋青玉完全不似往日的木讷懦弱,身着一身素衣,整个人犹如被拂去灰尘的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让周宝儿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刀划烂她的脸,将她狠狠地踩到泥地里。 “呸!宋家的好家教,教出你这么个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与人勾搭厮混的女儿。什么大小姐,比妓院的妓子还不如,还让我们忠勇伯府赔礼道歉?也不看看自己的贱骨头配不配!” 李如飞被她这句话气得仰倒,污言秽语跟不要钱一样张口就来。她听女儿说了现场的事情后就在家等着宋青玉上门磕头赔礼,自己都想好了要如何折磨她刁难她。要用铁制的钢板重重地打她白嫩的脸,打得她容颜尽毁。还要让下人扒了她的衣服,让她再也没有脸面在忠勇伯府前挺起腰杆。 可宋青玉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她上门赔礼道歉,又见宋青玉好端端地站在外头跟没事人一样,想起自己的宝儿丢了这么大的人这几日连门都不敢出,凭什么这个女人却这么自在?当即理智全无,冲上前就要揪住宋青玉的头发厮打一番。 宋青玉早有防备,忠勇伯府是武将世家,前世她嫁过去后,这母女二人觉得自己阻碍了周成凌的前程,经常厮打咒骂她,骂出来的话极端刻薄难听,让她悲愤欲死。此刻李如飞一动,青玉就知道她的打算,将方才藏在身上的几根绣花针夹在手指尖,佯装害怕防伪一般护住头部,狠狠地扎入李如飞扇过来的手心中! “啊!什么东西,好痛!”十指连心,猝不及防之下,李如飞只觉整个手掌被什么东西扎得生疼,阵阵刺骨犹如扎入心窝。“你这贱丫头竟敢暗算我!” 围观的众人本就冲着看大户人家的辛秘内幕而围观,果然,这个穿着富贵的夫人居然在人家家门口居然什么下三滥的话都能骂的出来,一眼不合就出手打人。 那几个围观的贵女却震惊了,忠勇伯府是武将世家,家风剽悍可以理解。可当街骂人还骂的如此难听,众人决定以后都离周宝儿远一点。免得她也学了她娘,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她们可丢不起这个面子。 李如飞此刻哪有心思听周围人的议论,她抱着刺痛的手掌面红耳赤地大骂,却不敢再上前,生怕再挨一下。宋青玉只觉得可笑,前世她畏这母女二人如虎,便是远远地听到李如飞的咆哮声都会吓得一哆嗦。 如今看来不过是纸扎的老虎,几根绣花针就能吓得她畏足不敢上前! 宋青玉缓缓将手放下,再抬起头来已是双眼含泪,满脸伤心。 “周夫人,我知道你们周家是伯府,是大楚赖以重用的重臣,我父亲只是户部尚书,我们宋家惹不起你。是以平时你对我非打即骂,我也认了,可今日大庭广众,周夫人也当我是你家的丫鬟奴仆如此侮辱于我,你们周家就这般仗势欺人吗?究竟要怎么做,你们周家才肯放过我!” 她声音凄惨悲怆,神情仿佛蕴含无限委屈。话语中将李如飞对她的责打说成武将仗着皇恩欺负文官家眷,这条巷子居住的大多是文官,因此听她这话均同仇敌忾地怒视李如飞。 “什么重臣,忠勇伯府自从老伯爷受伤退役后,多少年没上过战场了。现在的忠勇伯更是连兵都没点过,不过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吃老本罢了,竟敢这么嚣张,当街侮辱户部尚书的嫡女!”周围有知道内情的贵女议论道。 “是啊,宋大小姐平日虽说木讷些,可也是正儿八经正二品官员的嫡女。前几日周宝儿当众污蔑宋大小姐,今日还敢带人上门责骂,实在太过嚣张了些。” 忠勇伯府主母愚钝、嫡女跋扈,两个男丁更是无能之辈,上辈子宋青玉多番遮掩周旋。在内被周家人误解认为她多生事端,在外将黑锅被在自己身上让人都觉得是她拖了周家后腿,不配当忠勇伯世子夫人。今生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消让周家人的真面目暴露在众人前,就足以让他们彻底沦为京城贵族的笑柄。 “你放什么屁!分明是你日前在安王妃面前陷害我,今日母亲才带我来讨回公道!”周宝儿听到周围有当日安王府一事的见证人在给不知情的人说明当夜的情况,心中又羞又气。也不想站在门口丢人了,上去扶着母亲一股脑地指责宋青玉。 “你上不敬长辈,下不友爱弟妹,我母亲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好好解释,可你竟然当街暗算我母亲,那我们周家也不跟你客气,我们要退婚,你这个媳妇我们周家要不起!”说着推了推李如飞,示意她赶紧说正事。 “正是如此,你粗鄙无礼不堪为周家妇,当年定亲时你宋家交付的财物我已经带过来了,你们将这些东西抬进去,将婚事退了!”说着便提步准备进宋府,不想在外头丢人了。 “站住!”宋青玉冷喝一声,“宋管家,将他们拦住。”话音刚落,宋府的家丁便将周家人团团围住,不许他们前进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还想当街打人不成?”周宝儿色厉内荏地大吼。 “我不堪为周家妇?要退亲?”宋青玉冷笑一声,一双美目直要喷出冰来。 “当夜在安王府,你当着安王妃的面污蔑我,安王妃气你是非不分,赏了你三十个巴掌。这几日我怕你脸上伤口未愈不肯见人,这才没有上门探望,在你口中就是我不友爱弟妹?” 当着王妃的面污蔑宋大小姐?还被王妃打了三十个巴掌?众人议论纷纷,当夜周宝儿虽然丢了人,可在场都是高门贵女,大家私下议论也就罢了,并不会当众传扬。今天在宋府门口宋青玉堂而皇之地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怕不到明天,忠勇伯府小姐当众被扇三十个巴掌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周宝儿显然已经想到了后果,心中又怕又怒,黝黑的面庞此刻透出暗暗的红色来,牙齿咯咯直颤,宋青玉竟敢!她竟然敢! 可她此刻连话都不敢说,往日拿捏宋青书最有利的把柄便是退婚。今日她说出退婚来,宋青玉竟然不服软,反而这么强硬地反驳她。看着这么强硬的宋青玉,周宝儿发现自己怕了。她不敢惹宋青玉,生怕逼急了她嘴里又吐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出来。 可她缩着头不说话,李如飞却不会顺着她的心意也闭嘴。 “你还敢说,我都听宝儿说了,那天是你非要宝儿打自己三十巴掌,宝儿才不得不这么做!宝儿是你未来的小姑子,你在外面就该保护好她。别说王妃本来没有计较,没有主动让宝儿打自己,就是王妃强行要罚宝儿,你也应该站出来替宝儿受罚,这样才是好嫂嫂!” 周宝儿听她娘越说越不像话,心里生出一股无力的绝望感,赶紧用力扯了扯李如飞的袖子,示意她闭嘴。虽说平日里她们将宋青玉当做面团一样捏已经习惯了,可娘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以后谁还敢跟忠勇伯府往来? “原来当忠勇伯家的媳妇要是非不分!原来当忠勇伯家的媳妇要这么没有尊严!原来当忠勇伯家的媳妇比卖身当奴婢还下贱!” 宋青玉此刻不知自己是在演戏还是在说自己的真心话,话语一句比一句激烈。可不是吗?前世的她就是这么没有尊严,比周家的狗还不如! “既然如此,这婚不结也罢!”说出这句话,宋青玉感觉自己身上的枷锁突然卸下,整个人如获新生。 是的,自重生后,她一直活在前世的营业下,直到此刻说出退婚这两个字,她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走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 第九章 退婚!是宋府要退! “好,那就退!”李如飞完全没想到宋青玉竟然会同意退婚,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应对,却听到一句铿锵有力的男声传来,原来是宋辉书得到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他怒视着门口这场闹剧,方才周家人一上门,宋管家就遣人去找他。在来时的路上他还在想周宝儿的确受了委屈,虽然青玉也是受害者,但当时这般咄咄逼人确实有些过了。他本想着做些补偿以全两家的情分,没想到李雪如竟然这般过分,在宋府门口就敢打骂青玉,是欺他宋家无人吗? 李如飞这下有些傻眼了,宋辉书往日里满脸和气,说话也温和,对她这个未来亲家态度极好。正是宋家人这个态度,她才敢这么拿捏宋青玉,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泥捏的宋青玉敢冲她发火,向来和气的宋辉书也铁青着脸说要退婚? 李如飞感觉事态有些失控,一时慌乱起来。她这次来是借着周宝儿受委屈一事想上门要些好处,没想到事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压根不按的设想的发展! 宋青玉也没想到父亲竟会站在自己这边,见到李如飞上门闹事,她全然没有想到要请宋辉书来替她撑腰。因为她知道结果很有可能是父亲要她温良忍让,要她大度宽容地处理这件事,绝不会支持她反击。可没想到,父亲竟会站出来支持自己,他不在乎自己退婚对他官声有影响吗? 看着宋青玉不可置信的眼神,宋辉书心下百感交集。小小年纪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扛,终究是自己这个父亲没有护好女儿…… 无论如何,宋青玉绝不会错过这个有利于她的时机,李如飞支支吾吾想跟宋辉书服软挽回事态,她怎么会允许? “不是你周家要退婚,是我宋家要退!” 宋青玉神情傲然,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尚书府嫡女的尊严让她不能在此刻现出弱势,当她双目湛然盯着李如飞时,强烈逼人的视线让对方无处可避。 “你退婚?你凭什么?你无才无德不堪婚配,是我们家成凌不嫌弃你,你哪来的胆子,跟我们家成凌退婚你还想找什么好人家。”李如雪不得不开口,她若今日被一个小辈质问得哑口无言,忠勇伯府日后如何在世家中立足。 “呵!不堪婚配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周家!”宋青玉说话的声音不像李如雪那般高亢,也不咄咄逼人。 “安王府上,周宝儿不分黑白,哪怕所有的证据摆在眼前她也不管,定要将黑锅扣在我身上,这是对我这个未来大嫂不敬!今日,周夫人携女上门,不递帖子拜见我母亲,反而在大门口当众羞辱我,这是对我不慈。”她声音平淡,但开口时,声音中仿佛有种汹涌澎湃的力量,将她的愤怒、失望、伤心直直灌入周遭所有人的脑髓。 “我在安王府上受周宝儿所辱,事发三日我的未婚夫无只字片语抚慰于我,是谓无情。我父亲身为户部尚书,官声赫赫,你们周家与父亲同朝为官,明知退亲会有辱我父清名,却依然上门大闹,是谓无义!如此不敬不慈、无情无义之人,我宋家不屑与之结亲!” 好一个不敬不慈、无情无义!柔弱娇小的女子在武将家眷前毫无畏惧,竟然如此大义凛然。围观众人陡然生出了一股心神魂魄都被其内力慑住,偏偏又无法挣脱的感觉。 ------------ 第十章 退婚了,周家该还钱了! 宋辉书也被原本懦弱的女儿这一番话镇住了,原来在女儿心中,自己的官声如此重要。 “好,退得好!周家如此仗势欺人,欺负文官,宋大小姐就该跟他们退亲!” 更有街上其他文官家眷,一直敬佩宋辉书为人,此刻也上前声援。 “忠勇伯府素来喜欢仗着功劳看不起文人,所以这般寡廉鲜耻也是正常。要我说习武之人也该读点书,免得后人猪狗不如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 周宝儿母女两人被指指点点得几乎无地自容,因为宋青玉软弱,她在宋家人面前向来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用顾忌宋家颜面。今天被众人这样指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此刻李如飞脑袋一片空白,颤抖着手指指着宋青玉的鼻子,一口气憋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与她相反,宋青玉此刻俏然而立,眼神清明,于人群中就像大漠中被风沙磨砺千年却岿然不动的巨石,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骇得李如飞狼狈地想逃离。 “好,你要退就退,我看你这个草包退了亲还能说什么人家。你对婆母不敬如此泼妇,满京城里绝不会高门大户愿意要你这样的儿媳!”她疾言厉色地咒了一句宋青玉,拉起周宝儿就要落荒而逃,还没走出两步再次被宋青玉派人拦下。 “周夫人果然不拘小节,说要退亲,婚书未退、八字未退,连小定礼也不曾清点就急着走?莫不是心虚?”这话就是明着说周家不知礼数了。 宋辉书这才回过神来,是了,周家说要退亲,实则是为了上门羞辱青玉,连退婚约所需的物件都不曾带上,简直是把宋家当傻子了。他冷冷地看向李如飞,多年户部尚书的威严尽数散发,把她母女二人震得大气都不敢出。 “宋管家,去将当年忠勇伯府下的小定礼并礼单一并抬出来,再派人清点李夫人抬过来的回礼。当日许下婚约是我宋辉书识人不明,误了我女儿,今日本官在此,便将这婚退干净,至于我女儿日后嫁什么样的人家。” 宋辉书冷冷地看了一眼缩在李如飞怀里如鹌鹑一般话也不敢说的周宝儿,“青玉性情高洁,明是非懂礼数,有我宋辉书在,一定会为她找一门比你们周家更好的亲事!” “你们,你们简直仗势欺人!”李如飞结结巴巴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宋家打开她派人抬来的箱子,一箱一箱地核对起来。她猛地想起什么,赶忙甩开周宝儿,扑上去想把箱子里的东西遮住不让人看。心中叫苦不迭,今天丢人真是丢大了! 宋辉书哪里会让她如愿,为了女儿,他今天就仗势欺人到底了! 果然,将箱子一打开,周家的厚颜无耻没有令宋青玉失望,箱子里哪是什么小定时宋府准备的回礼,分明是一堆不值钱的破铜烂铁。若不是宋青玉深知周家人小气扣门的习性,命人现场清点,等这箱垃圾进了宋家的门,话怎么说还不是随周家人编排了。 相反,青玉在大庭广众之下清点,将忠勇伯府的无耻和不堪生生揭露了出来。 “当初我宋府回礼中有王知世大家的两幅真迹,《大楚山河》和《百凤还朝》,如今似乎并不在其中。还有我父亲当年听说周成凌与弓箭上很有研究,派人找了先战神玉赫微用过的玄铁赤金弓相送,如今也不曾看见,莫不是夫人都落在家里不曾带过来?” 宋青玉一手拿着礼单,语气悠悠地问道,眼中嘲讽之意明显。 自从宋家人打开箱子后,里头露出自己令人随意装的府中用过的旧物,李如飞自知大势已去。这脸今天是丢干净了,索性自暴自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她今天本就不是为了退婚而来,只是用这个由头拿捏宋家,要宋青玉向宝儿磕头认错,再让宋辉书为这个女儿出点血。至于宋家之前的回礼,她怎么会这么高尚真的抬过来,不过收拾点不要的东西装在箱子里壮壮声势而已。 “《大楚山河》和《百凤还朝》,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无价之宝啊!特别是《百凤还朝》,那可是王知世的封笔之作。我爹爹经常在家念叨,若是有生之年能看一眼,可是死而无憾了。” 左都御史大夫家的二小姐葛章听到回礼中的两幅书画,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素来听说宋尚书只宠爱他的二女儿,可看他愿意将这么贵重的书画作为大小姐小定的回礼,可见传言有误。 “什么《大楚山河》什么玄铁赤金弓,宋青玉你别在这胡言乱语,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送到我家去,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不要以为我跟我娘好欺负,拿着一份莫须有的礼单在这里讹人。” 见母亲被宋府下人推到在地,周宝儿心中慌乱,在她印象中李如飞一直是她的保护神。在周家,李如飞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母亲说话声音大一点,父亲和哥哥都会妥协。就连祖母也要给母亲三分面子,可以说李如飞一直是周宝儿的榜样,她也想这样肆意张扬地活着。 而今天一直无往不利的母亲居然这么狼狈,周宝儿心中愤怒不已,可比愤怒更多的是那种榜样被人击败的恐慌感。这种感觉让她不经过头脑地随意出言反驳,这下正中宋青玉下怀。 “周小姐的意思是,这份礼单是假的?这礼单里的东西周小姐一样也没见过,是我宋家拿假的礼单在讹你们?” “正是!”周宝儿此刻已理智全无,宋青玉听着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话,简直要气笑了。不过也是,周家母女两个一脉相承的死要面子,明明是草包却偏要装出世家的派头,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以往因为周成凌的缘故,青玉真心把他们当成家人,每每为他们开脱,如今青玉对他们不屑一顾,他们自然要原形毕露了。 “这礼单中除了我方才提到的极为名贵的三样物品,还有我父亲在特意在玉满堂为我打造的白玉翡翠镂金镯和月下蝶影晃金步摇,”宋青玉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周宝儿,果然见她神情大变,做贼心虚般地迅速捂住左手的手腕,“周小姐也从没见过吗?” ------------ 第十一章 这些东西我们没见过 “我没见过!”周宝儿越是慌张,越是下意识地模仿李如飞的神态,虚张声势地冲着宋青玉大喊。 “怎么可能没见过,宋大小姐说的那两件首饰,我就见周宝儿带出炫耀过。特别是那步摇,以金点缀蝶翅,偏偏还打造得薄如蝉翼,动时如月下辉映,静时如蝶落金玉满堂,我见过一次就印象深刻!” 葛章旁边的小姐颇为愤愤不平地说道,直说的周宝儿心虚不已面红耳赤。 “我们忠勇伯府没收过这些东西,当初宋府抬过来的物件都在这里,你们爱要不要!” 李如飞见女儿这般被人逼迫,心中大怒,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了。将拦住她的下人推开,拉着周宝儿就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她们母女两个明显是要吃亏,她何必跟宋家纠缠。左右不管吃了什么亏,回头让伯爷通通讨回来! “爹,既然忠勇伯夫人不承认,咱们便报官吧!”宋青玉哪会让她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放虎归山?今天她定要将周家人打入谷底,让她们再也不敢拿自己的名誉说事。 报官?宋辉书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想自己的女儿还是太过天真单纯了。两家结亲财物往来本就难判,大多是女方吃点亏换个好听的名声,若真闹上公堂日后青玉就真的难说亲事了。 宋青玉看着父亲纠结的面容,冲他安抚一笑,“这礼单上清清楚楚盖了忠勇伯的私印,可夫人和小姐都一口咬定忠勇伯府没有收到过,甚至没见过这份礼单,想必是伯爷的印章丢失了。” 众人拉着脖子朝她手里摊开的礼单末尾看去,果然,礼单上清清楚楚地盖着红色的印章,正是忠勇伯爷的私印。 又冲着众人担忧道:“我宋府财物丢失事小,伯爷身为武将,掌管京中禁军护卫陛下安宁,伯爷的印章丢失可是大事。若有人私盗借机生事刺杀陛下,大楚岂不是要动荡不安了,这可是国事啊!父亲快快报官吧,此事拖延不得!” 宋辉书立刻反应过来,侵占财产是小事,将帅丢失私印可是大罪!有这么一个罪名悬在头顶,忠勇伯府哪还敢赖账。 “我儿果然识大体,”宋辉书赞道:“伯爷私印踪迹是朝堂大事,的确该请顺天府上报陛下派人寻找。” 李如飞刚刚走出两三步,听到这父女两一唱一和瞬间傻眼了。她再怎么目光短浅,也知道若承认伯爷的私印被盗是耽误军机的大罪,可真让她向一直看不起的宋青玉低头,跟要她的命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形势比人强,她这小脑袋瓜子平时拿捏自己丈夫儿子还好使,在宋家父女二人面前,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何况也没时间给她想太多,只得手足无措冲着宋辉书赔礼道:“宋大人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今天天太热,把我晒晕乎了,方才确实没想起来宋家送了这几样东西过来,可不是误会了吗。” 看得出李如飞并不擅长说这些赔笑的话,此刻面部扭曲表情狰狞,这幅强行挤出的笑脸,让宋青玉大感痛快。 “这会仔细想想,确实有。只不过忠勇伯府一直将这些东西放在库房珍藏保管,宝儿和我都许久没见过,这才一时忘记了。青玉你也别急,你跟宝儿关系好,她粗心大意你向来是知道的。你是个好姑娘,定然不会跟她计较的,是吗?”又尽力做出一副慈爱的表情看着宋青玉。 ------------ 第十二章 忠勇伯府怎么这么穷 这话也未免太恬不知耻了,保管珍藏?别说那些东西周宝儿经常拿出去炫耀,就是她这幅心口不一的神情,在场的众人也没一个人会相信她说的话。 的确,葛章等文官家的小姐一直认为忠勇伯府虽然是武官,但能与宋家这个文人领袖之一结亲,应该是家风清正,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也是个直爽正直之人。没想到今日这母女二人一人蛮横霸道,一人贪婪刁蛮,公爵家的主母和嫡女竟然是这种做派,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宋姐姐可千万别信她的话!你说的那些东西周宝儿不但经常佩戴,还跟我们同窗之间炫耀,这就算了,她还经常在我们面前诋毁你,说你读书把脑子读坏了配不上她大哥,说迟早有一日要把你扫地出门!” 宋青玉侧目看去,原来是葛章身边方才那个为她打抱不平的女子,此刻正涨红了一张圆脸。似乎知道自己将周宝儿背后的话在人前说出并不妥当,但仍鼓足了勇气说出来。没见一旁的葛章也觉得她这样公然指责伯爵夫人很不妥,正死死地扯着她的衣袖好让她少说几句。 青玉早就认出她了,太常寺张巍的小女儿张庆桃,名字可爱,人也生得粉面桃腮一副讨喜的模样。前世忠勇伯府对自己这个儿媳十分看不上,经常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她,一次甚至在宴席上公然指责自己不配做忠勇伯世子夫人。当时也是这个小姑娘十分生气地站出来打抱不平,指责李如飞太过刻薄,怒斥自己太过软弱。 前世的她十分羡慕张庆桃如春日初桃般肆无忌惮盛开的模样,毕竟这个小姑娘虽然对自己的软弱十分不齿,可她的仗义执言,已是她前世不可多得的温暖之一。今生,她依然如此生机勃勃,如此富有正义感地关心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张庆桃说的这些事青玉心知肚明,宋辉书却是全然不知,他平时很少关心内宅的事,王映雪又总在他耳边说青玉如何愚笨不堪,说忠勇伯府对青玉多番包容。是以他对忠勇伯府有些歉疚的情绪在,官场上也经常帮助忠勇伯,不然忠勇伯鲁莽无知又怎会有今日的成就。此刻得知忠勇伯府的真面目,气得脸都紫了,用力攥着拳头,一股怒火猛地蹿到头顶。 他无比愤怒,为周家对青玉的轻视和欺辱而愤怒,更为自己对青玉的漠不关心而愤怒。今日忠勇伯府这般折辱青玉,青玉却不为所动,几乎毫不意外,可见对这种情形已是习以为常。尽管如此她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从没有跟自己提过忠勇伯府对她的轻慢,从未提出过退亲。这么好的孩子,可自己对她是如何忽视的,她受这样多的委屈自己却一无所知,甚至经常指责她!他不配当青玉的父亲。 “原来周夫人对我宋家的姑娘这般不屑,”毕竟多年为官,宋辉书此刻心下怒极,不论是气势还是表情都非常凌厉,“那还霸者我儿的生辰八字和婚书做什么!宋管家,带几十个好手去伯府,将我儿的东西通通给我讨回来。若是有人拦着,便给我打,有我宋辉书兜着,天大的篓子都有我来收拾!” 宋管家浩浩荡荡地带着一众家丁去了忠勇伯府,李如飞一张脸瞬时煞白,她来宋府退亲,伯爷和公婆都不知情。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地可以从宋家再掏些好处,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心里已经怕了,此刻若宋青玉让自己求她,她也是肯的。 ------------ 第十三章 拿腊肉当小定礼? 可惜宋青玉要的并不止这些,此刻乔月已经领着人将周府送来的小定礼抬了出来。宋青玉微微颔首,示意下人将箱子一一打开,“父亲,既然两家退婚已成定局,忠勇伯府的小定礼此刻也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点清楚吧,此后周宋两家再无瓜葛!” 宋辉书也不由得点头,自己的女儿果然细心缜密。李如飞嘴唇微微颤抖着,心里的不安更重了,却也无力阻止,眼睁睁地看着乔月那丫头清脆地对着当初小定时的一样一样唱念着——“白银五百两,织锦缎布十匹,咸鱼腊肉一蓝……” 乔月越念,众人议论声越大,“这是忠勇伯府的小定礼?这也太寒酸了吧,平头百姓稍微富裕点的,也不会这样失了礼数。看来坊间传闻忠勇伯夫人不会持家,伯府只是表面光鲜是真的了!” 李如飞只觉得鲜血一下涌上头顶,仿佛遮羞布被人扒了个干净!没想到宋家竟然做得这般绝,半点面子都不给自家留! 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痛,自己送出这样的小定礼被人嘲笑。可她却没想过,当初收了这样小定礼的宋青玉,又会被怎样嘲讽指点! 李如飞内心的愤怒在看到忠勇伯周振威到来的那一刻,尽数转变为恐惧!伯爷平日虽然对她诸多忍让,可她最为知道他的性格,极为好面子,今日自己没跟他说,在宋府门口丢了这么大的人,待会回府定然要承担他的滔天怒火! 果然,看到李如飞和周宝儿被推搡地一身狼狈,周振威并没有上前关怀,反而面色黑如锅底,冲着宋辉书道:“两个愚蠢妇人,宋兄真要为了她们坏了两家亲事吗?” 周振威在京城素来有妻管严之名,几乎从未当着旁人的骂李如飞,如今这么做就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是真的怒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恼火,而是盛怒。李如飞此刻半句话也不敢说,全然没了往日悍妇的威风。 宋辉书见周振威并不赞同这两个女人的做法,心中也有些动摇。在他看来若是忠勇伯和世子二人都赞同这门婚事,李如飞一介妇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宋青玉却不认同,上前淡淡道:“两个愚蠢妇人?忠勇伯夫人到宋府大闹,费劲心思收拢了这么多伯府的废弃垃圾,大张旗鼓地抬出来,若说忠勇伯毫不知情,只怕大家都不会相信吧。” 周振威本就黑如锅底的面色更黑了,冷冷地哼了一声,可到底没有发飙,“长辈论事,你一个晚辈随意插话,家教礼数何在!” “两家退婚之事已成定局,忠勇伯爷也不算是青玉的什么正经长辈了,反而是毁我名声的罪魁祸首,礼数什么的自然用不上。”青玉丝毫不怕他的冷脸,双目直视他,毫不退步。 ------------ 第十四章 忠勇伯当众打老婆 宋辉书也回过神来,是了,李如飞这么大的动静,周振威又怎会毫不知情,只怕是故意纵着妻女来闹,他好在背后受利。如今眼见妻女占下风,他就立刻出来求饶,如此看来也是个汲汲赢赢的小人!这门婚事必须退! 在青玉这吃了一个软钉子,周振威本就不虞的心情更跌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辉书,“宋兄也是这么想的?” “婚姻乃成两家之好,如今令妻和爱女对青玉动辄打骂,周兄对青玉也多有不喜,没必要强行结亲。”宋辉书只是脾气好,往日里也是真心跟周振威交好,希望青玉嫁过去后一家和睦。如今既然撕破脸,他作为二品尚书,自然不会怕这样一个伯爷。 “伯爷来得正好,方才忠勇伯府送来的小定礼我宋家已经当着夫人的面清点清楚,这是令郎的八字庚帖和当初签下的婚书,不知伯爷可将宋府的回礼和小女的庚帖带来了?” 周振威自认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胸中胀满了戾气,宋辉书的好声好气没让他消气半分,反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他怒火更炽!可他不敢对宋家有所怨怼,至少大庭广众之下不敢,毕竟人言可畏,而忠勇伯府确实是理亏的一方。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忽地转身暴怒地抡圆了手臂朝着李如飞狠狠地扇了过去! 周宝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父亲可从来没有对母亲动过手。直到李如飞一声惨叫被打得摔飞在地上,周宝儿才尖叫着跑上去抱着母亲。看着目前脸颊一侧瞬间高高肿起,整个人狼狈至极,哪还有平日贵妇人的模样,这才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振威。 “伯爷好威风,只不过素来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伯爷虽然是武官,不拘小节,但再有气也不该在宋府门口教训夫人吧。”宋青玉一幅看好戏的口吻嘲讽道。 周振威看着众人的眼神官司,仿佛都在讨论他这个伯爷是多么的粗鲁无礼,心里再大的火气也被生生压下,强忍着对宋青玉动手的冲动,“宋兄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回礼和庚帖稍后便还来。” 他一顿,再次看下宋青玉脸上似笑非笑的讥嘲,忍不住丢下一句“侄女名声不好,本是冲着跟宋兄的交情才捏着鼻子定下婚约,往后侄女若嫁不出去,宋兄还来找我,忠勇伯府虽不想娶这边泼悍的主母,可纳来做个妾还是使得的。” 宋辉书和宋青玉皆是脸色一沉,“我宋青玉对天立誓,此生哪怕嫁猪嫁狗,或是缴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入忠勇伯府这种家主凶悍打女人、主母恶毒贪污媳妇家财的破落户!” 宋青玉字字铿锵,一句话将忠勇伯府最后的遮羞布一把揭下。说完后朝着忠勇伯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 宋辉书本想着婚约解除,并不意味着要跟忠勇伯府撕破脸,没想到忠勇伯不仅妇人恶毒,忠勇伯也是如此是非不分,冷冷地看着这一家人。 “宋管家,多带几个好手,跟着伯爷去府上,将小姐的东西都取回来,本官可不想跟这种人家拉拉扯扯,还是一次断干净得好!” 说罢一甩袖子,不想再跟这家人多说一句!周振威有心放几句狠话,可宋辉书这种手握实权的官员他确实不敢惹,思来想去只得灰溜溜地离去,连躺在地上的妻女都不想管了。 一旁的张庆桃乐得拍手大赞,葛章几乎要无语了,这丫头也太会拉仇恨了。宋青玉也不禁莞尔一笑,走上前来冲着她二人行礼,多谢她们方才仗义执言。 葛章有些脸红,方才她可没说什么,反倒被张庆桃的大嗓门羞得脸红恨不得遁地而走,宋青玉谢她倒让她不好意思受了。 青玉看向一旁的庆桃,她圆圆的眼睛满的对自己的赞赏和认可。重活一世,除了让自己有勇气反抗既定的命运之外,更重要的是给了自己机会收获前世没能得到的友情吧。 “府中准备了千山酥奶糕,是我亲手研制的,二位小姐不如进府一尝,也算我对二位的报答了。” 张庆桃和葛章自然应允,她们都住在一条街上,平日里多多少少碰过面。可青玉平日里太过绵软,她们多多少少有些看不上她,今日她难得展示出一副强硬的姿态,葛章也对她生出一些好奇来。 尚书府内清新雅致,糕点也别出心裁,张庆桃也越发没了拘束。 “对了,这几日你们姐妹二人没来,还不知道学院放假了吧!说是为了让大家伙安心在家准备绣品,好参加一个月后的比赛呢。”张庆桃歪着头,眨巴着眼说道,满脸写着我给你送情报来了,你可得让我多吃点! 宋青玉和葛章具是掩唇一笑。 ------------ 第十五章 刺绣比赛?拿来吧你! 不过说到刺绣比赛,青玉倒是想起这件事了。太后寿辰在即,皇后为了讨她欢心,决定在京城法华寺修建佛堂为太后祈福。不同于一般的佛堂为佛像塑金身,而是在佛堂中用北齐新进贡来的月影金丝绣线,绣上一幅观音像。而谁能有此殊荣呢?自然要在京城的贵女的挑选绣艺高超的女子,来为太后祈福。 前世宋元珠听说比赛的冠军可以替太后寿辰绣观音像,还能在皇后面前露脸,巴巴地求着自己替她绣了一幅绣品参赛。美其名曰“姐姐的名声毁了,妹妹得为宋家争光才是,不然父亲有何颜面在朝堂立足?” 当时宋青玉正为清白被毁而伤心,听了她这些话心中更是悲怆凄凉,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为她谋划,心中悲凉可想而知!而今生,青玉在安王府全身而退,如今又退了忠勇伯府的婚事,境况跟前世已经大不相同。 况且之前她还在想着要如何打响绣铺的名声,现下刚想打瞌睡就来了枕头。自己若能拿下第一,还怕绣铺寂寂无名吗?因此为太后绣观音像这一殊荣,她势在必得! “姐姐,听说你跟忠勇伯府退婚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青玉闻声看去,这不是她那柔弱善良,正在关禁闭的好妹妹吗?? “姐姐在京城素来没有美名,父亲好不容易为你谋得忠勇伯府的婚事,听说周成凌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姐姐没了这样好的婚事,以后可怎么办呀?难道真要嫁给贩夫走卒了此一生?”宋元珠蹙着眉毛,一幅不忍心的姿态。 前世宋元珠就最爱做这种姿态,整日在她耳边念叨着忠勇伯府的婚事有多好,她宋青玉有多不堪匹配。时日长了她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这门亲事,是以在周家人面前愈发没有自尊,也愈发被人看不起。 而今自己跟忠勇伯府退婚,宋元珠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打压自己的好时候。 “妹妹这般关心我的婚事,方才忠勇伯夫人在门口闹事,妹妹为何不出来替我说情?”青玉假做失望委屈,仿佛对退婚一事分外伤心。 宋元珠果然一噎,她巴不得宋青玉嫁不出去好不好,最好让她颜面尽失离开京城,宋家彻底没这个嫡女,好让她自己名正言顺成为宋家唯一的嫡女。此时听到青玉这般委屈地质问她,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父亲命我禁足,我不能出门……” 宋青玉脸色一变,冷脸道:“妹妹既知道自己在禁足,现在为何又跑出来,还不赶紧回去,若是被父亲发现你擅自出院,只怕就不再是一个月了!” 宋元珠看她变脸这般快,颇有些猝不及防,半天才反应过来,宋青玉是在耍她吧!退婚这事她非但不伤心,反而害乐见其成。可这怎么可能?在她的劝说下宋青玉对周成凌十分钟情,又怎么会甘愿跟他退婚?这让宋元珠百思不得其解。 “二小姐不懂事,你们这些丫鬟也不懂事?父亲命她禁足,如今她擅自外出,你们这些丫鬟该当何罪!”宋元珠最恨别人喊她二小姐,这个称呼时刻提醒自己不是嫡长女,自己的母亲不是原配!青玉以往总是顾及她的自尊,喊她妹妹或是小姐,今天陡然听到这个称呼,宋元珠心里恨急。 可她惯会妆模作样,“姐姐这是怎么了,退婚了心情不顺,也不该把气撒到我身上,说到底还不是姐姐平日里不讨人喜欢。” 她片刻就红了眼,好不委屈地盯着宋青玉。 张庆桃听了这一会,还没明白这两姐妹语言中的机锋,只觉得听宋元珠这话特别不对劲,便道:“二小姐,青玉没有生气,忠勇伯府不是良配,青玉退婚应该高兴才是,你也太不会说话了。” 这直来直去的话,听得葛章和宋青玉对视一眼,都噗嗤笑出声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告诉父亲去!”说罢得意地看着宋青玉,等着她像往日一眼来求自己。宋青玉的弱点她最清楚,别看她一幅冷静的样子,其实特别渴求父亲的关怀,以往她惹了自己,自己只要威胁她跟父亲告状,她定会妥协求饶。 可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宋青玉也只拿眼睛似笑非笑地睨她,仿佛看她唱大戏一般,宋元珠彻底恼了,“好,这可是你逼我的,你等着吧!”说罢拎着裙子跑走了。 这一幕看的张庆桃迷迷糊糊的,“宋姐姐,她为啥说我们欺负她?” 青玉揉了揉她圆乎乎的脑袋,“元珠自小患有癔症,稍不如意就要犯病,你以后可千万别惹她!” ……好吓人,吓死桃了,看起来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病? ------------ 第十六章 好妹妹还是自己绣吧 刺绣比赛给闺秀们留的时间并不长,毕竟太后的寿诞就在三个月后,这短短的三个月要选出技艺合格的贵女,再由这位贵女用无比贵重的月影金丝绣线绣上观音像,时间自然紧迫。 而青玉这段时间忙于家事,没有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因此本就晚了其他贵女几天。 更不用说王映雪和宋元珠必不会让自己安心备赛,指不定闹什么幺蛾子,故而剩下这二十几天她自然更要打起精神来。 果不其然,王映雪也得知了刺绣比赛的事。她一心望女成龙,希望女儿高嫁,若能进宫就再好不过,到时她也能狐假虎威在贵夫人之间威风起来,这等在皇后和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放过! 只不过,前世有青玉这个傻姐姐,一心为元珠鞠躬尽瘁奉献燃烧自己,今生没了这个傻子,宋元珠又靠什么出头? 那母女二人又用姐妹情分求到青玉面前来,青玉每每做出一幅被伤透了心的模样伤心垂泪。 又说此事重大不敢擅专,要问过父亲的意见才敢替妹妹当枪手,如此几次王映雪只道看清了青玉扮猪吃老虎的真面目,不再上门了。 至于她们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又请了谁来替代,青玉并不在乎。她有这个自信,哪怕王氏母女请来大楚最好的绣娘,也不会在比赛上胜过她。 时光在青玉一针一线中匆匆而过,眨眼就到了刺绣比赛当天。青玉今日是精心装扮过的,一袭碧青色飘逸襦裙,眼角用口脂淡淡地点了两点,将眼睛化得大而明媚。 称得她粉面朱唇,身姿俊俏,动作行走间,举止风流无限。她举止优雅地从马车上缓缓下来,却不像别的贵女一样神情紧张。 是的,这次刺绣比赛很是慎重,比赛前三天,宫内就拍御前侍卫上门,到所有报名参赛的府上提前取走了绣品,显然是太后和皇后要亲自评判,说不定皇上也会看一看! 作为内宅女子,能在皇上面前露脸,那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是以今日来听比赛结果的女子各个都神情严肃,比会试看榜的举子也不差什么了。 故而青玉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格外扎眼。是了,宋家大小姐自来名声不显,于刺绣一道上并不精通,说不定今日是来看热闹的。 倒是她妹妹宋元珠,有好几幅精美的绣作流传。这般想着,众人便将注意力从青玉身上移开,反而关注起了紧随其后而来的宋元珠。 宋元珠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海棠花留仙裙,裙边绣了细细的竹纹,佩戴了赤金头面,整个人灼灼明艳如海棠,揽镜自照,自觉比宋青玉漂亮多了。 然而此刻在阳光下一对比,越发显得青玉高雅清魅不似凡间人,自己却显得庸俗了许多,恨得宋元珠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 第十七章 公布 青玉并不想搭理她,而是暗暗打量着今日的书院,只觉恍若隔世。上一次,她在这里,见证了宋元珠的崛起,见证她在自己的帮助下名声远扬。今日,这里也将是她名动京城的起点。 今日主持刺绣比赛的竟然是皇后身边最为倚重的明姑姑,只见她着一身褐色宫装,整个人威严冷历。在她身旁还有书院的各位夫子作为评委,除此之外,居然还请了九皇子楚逸风和安王妃一并出席,好大的阵仗!见到俊秀逼人的九皇子,众位小姐都安静下来,试图在此刻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宋元珠此刻又是羞涩又是得意,方才她一进来,书院的同窗便围了上来,询问她绣的是什么内容。话语间多有吹捧她的绣技,宋元珠听得飘飘然欲成仙,也以为自己必然是第一名了。此刻见到九皇子在,觉得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子可以见证自己的成功,简直美死了。又想今日她名动京城,定然会洗刷那日在安王府受损的名声,重新成为盛京最炙手可热的贵女!想到这她得意地看了一眼宋青玉,仿佛已经看到她被自己击败悲惨可怜的模样。 思索间,青玉已经跟葛章和张庆桃会和,三人一起选了角落里的位置坐好,便看到明姑姑站了起来,似乎准备公布今日的成绩,这下,连素来大条的张庆桃也开始紧张了。 明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因此废话并不多,稍稍勉励了在场的贵女们后,便直接宣布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了十幅她认为最好的绣作,这十位入选的贵女每人都可得到皇后娘娘亲刺的月影纱一匹。 众人哗然,月影纱的苗疆特产,掺入了特制的月笼草,月色下犹如萤火烛光,曼妙动人,由于量少堪称大楚国宝。作为女子能拥有一条月影纱制作而成的手帕,便能得到众人的追捧,而皇后娘娘居然这么大手笔,一人送一匹?这下众贵女目光更加灼热,人人盯着明姑姑身旁的绣品,暗自祈祷这十幅里面定然要有自己的一份! “第十名,是安国公府三小姐安盈冉。”随着明姑姑话音落下,身旁的太监抬手取下蒙在绣品上的挡布。安盈冉绣的是一副孔雀绕园图,活灵活现地绣了五六只孔雀,神态各异,连孔雀的羽毛都如上好的绸缎一般纤豪必现。 安盈冉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的绣作竟然只得了第十名,她自诩绣技在贵女中算是不错的,哪怕宋元珠绣得比她好,她也该在前五之列,为何…… 不说她,其他贵女也十分惊讶,尤其是工部侍郎的孙女黄茹,她绣的也是孔雀图。本以为勉强可以碰上前十的尾巴,没想到安盈冉跟她主题一样,而且比她强这么多,看来自己是无望了。 第十名都这般出色,众人对接下来的九幅作品更期待了。可令人吃惊的是,第九名居然是张庆桃,这个小丫头别出心裁,绣了一桌糕点点心。难得的是这一桌点心各个憨态可掬,让人一看就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这个吃货是把她的馋劲给绣进去了吧,青玉哭笑不得。难怪那几日张庆桃总是跑来尚书府,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有新意的糕点。 第八、第七、第六分别是翰林学士之女许怀清、中郎将之女石湘、礼部侍郎之女吴安宛。 众人看着这些绣图,心中悄摸对比自己的绣作,自愧不如地便重重叹气,自知入围无望。在这其中宋元珠那副骄矜而沾沾自喜的表情就格外打眼了。 “第五名,是户部尚书府二小姐,宋元珠。”什么?宋元珠居然只得了第五名?怎么可能,她可是盛京绣技最出众的闺秀了!众人仔细打量着她的绣品。那是一幅百鸟朝凤图,主题并不新,可难得的是那精细绣工所描绘的凤舞群飞,把生命的旺盛与凤凰的大气高贵都丝线中流出。众人自觉她技艺已是十分纯属出众,自己或许要再练二十年,才能有这般娴熟的技巧。 就连葛章也对宋青玉道:“你那妹妹心术不正,可这绣技确实纯属,堪称大家,难怪她如此骄矜。”宋青玉轻蔑一笑,“是吗,可我看元珠对这个成绩并不服气。” 可不是嘛,宋元珠此刻面上神情扭曲,显然她对自己得第五名并不满意。这幅姿态显然让其他闺秀格外看不上。 “还以为多厉害,鼻子都朝天了,也只是个第五。” “是啊,京中卧虎藏龙,可没人像她一样这番吹嘘作秀!” 宋元珠隐隐约约听到这些议论,心里更气,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发泄自己的脾气,硬生生将一张俏脸憋得通红。该死的绣娘,还吹嘘自己是盛京最好的绣娘,居然只得了区区第五名。看着周围人隐晦地打量,宋元珠险些缴烂了手中的帕子,只得不甘不愿地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 ------------ 第十八章 竟然是第一? 第四名,是无忧郡主的敦煌飞仙图,无忧郡主就是安王的小女儿。安王这一辈生了三子一女,四十岁时才得了这个小女儿,平时娇惯得很。不错一直只听说郡主酷爱骑射,并不怎么爱刺绣,怎么会突然之间有了这么神乎其神的绣技?众人思量开来,但无忧郡主并不在乎她人的看法,这是皇后娘娘评的名次。凭她交上的这幅绣图,凭她的家世地位,竟然只得了第四。她倒要看看,皇后娘娘评出的前三究竟是哪些人! 明姑姑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公布了第三名,左相嫡女凤飞云。巧合的是,她的绣品居然也是一副七仙贺寿图!跟无忧郡主的敦煌飞仙图摆在一起,众人恨不得为上前去细细打量,看看这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差距究竟在哪里。凤飞云却并不自得,她的性子实打实地随了她爹,最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她冲着看过去的贵女轻轻点头,并不似无忧郡主和宋元珠那般为没得第一而恼怒,也不像其他贵女入围了便喜笑颜开,一派大家风范。 “无忧郡主的敦煌飞仙图以五彩丝夹杂起金线,绣出飞仙飘飘欲飞的动感,妩媚动人,就连头冠、和莲花座上都了缀起细细碎碎的红玛瑙和珍珠粒,实在是富丽堂皇。”葛章显然也是深谙此道,掩唇低声朝着青玉道。 青玉认可地点头,盛京贵女中实在是卧虎藏龙,前十名各个都是技艺精湛心思奇巧。前世宋元珠仗着有她这个枪手就这般猖狂,难怪最后会被休弃。 “无忧郡主的飞仙图若不是被七仙贺寿图对比得显得俗气了点,只怕名次会更高。”凤飞云的绣图并不像无忧郡主一般富贵,而是素净中流露出一丝仙气。尤其是七位仙女的身形,以细银闪缎勾勒,看得看客也如身在九天云宫,连鼻尖呼入的也尽是仙气。 无忧郡主显然也明白自己为何棋差一着了,双目如钩子一般狠狠地朝凤飞云剜了过去,这个贱蹄子,成日里摆着一副天外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作态,其实也是个汲汲赢赢的。哪天自己撕烂她的这幅装模作样的嘴脸,看她还敢跟自己抢太子哥哥! 此时明姑姑已经宣布了第二名了,竟是葛章绣的春江月夜图!众人都惊讶地看过来,青玉也低声向她道喜。只见她的绣品极为素淡,白缎底子黑丝线,黑白分明,仿佛水墨画一般,斜斜几枝夜梅,那江水仿佛不是死物,而是波光粼粼地在流动一般,上方疏疏一钩冷月,那月也是淡墨色的。配以她多情温婉的绣工,风流有,婉约有,别致更有。 比之那两幅飞仙图,葛章的这幅绣品满是人间山河辽阔,让人充满壮志豪情。没想到素来是个书呆子的葛章竟也有这般才情。葛章并不自得,却担忧地朝青玉望过去。十幅绣品目前已经公布了九幅,独独没有青玉的,看来此次比赛她要铩羽而归了。 青玉看她眼神便知她心意,当即自信一笑,犹如春日繁杏,美艳不可方物。 “第一名,户部尚书大小姐宋青玉的盛京晚霞图!”这下饶是之前公布的名次已经够让人震惊,听到青玉得了第一,众人还是压抑不住地发出了惊叹声。 ------------ 第十九章 第一名的绣图的偷盗的? 随着挡布揭开这幅盛京晚霞图也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瑰丽的色彩,壮阔的景色,众人一度以为这是哪位隐士大家的画作。直到仔细欣赏,看到绣布上极为纤细的丝线,才恍然,这居然是一副绣品。 什么样的绣技可以绣出霞光万丈的美景,什么样的绣线能将色彩过渡得如此绚丽自然?盛京的天上,红日仍悬在西天,云朵被染成浓烈的红、黄二色。漫天的火烧云绚烂至极,赤中带着紫的颜色看得人心醉。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青玉缓缓念出这首诗,这是大楚著名诗人鹤归的诗,也正是青玉这幅绣图的灵感来源。 九皇子楚逸风早在见到这幅绣作的时刻就激动地倏地站了起来!青玉,她竟然懂自己!这幅绣作不必青玉解读,他就知道绣的是自己那首《三眺盛京》。是的,大楚大名鼎鼎却从来没有在人前露面,只有诗作流传的文人鹤归就是楚逸风。这首诗是楚逸风在皇爷爷驾崩后,哀感世事变迁而作,感叹本来的慈父竟然随着皇爷爷的去世而暴露完全不一样的嘴脸。 众人只知道鹤归的风流不羁和视钱财名利如粪土,只有青玉,读出了自己对亲情的怀念,对人心易变之遗憾,这幅盛京晚霞图,正是他做下此诗时见到的场景!此时他心中五味杂陈,欣喜遇到知己,又惆怅青玉怎么会有跟自己同样的情绪,她在后院过得一定很苦吧…… 世界上有一种人,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其他人撑起伞,楚逸风就是这样的人。 正在大家对这幅色彩绚丽的盛京晚霞图欣赏得如痴如醉之时,却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明姑姑,第一名应该是宋元珠才对,这幅盛京晚霞图分明是宋元珠的风格!”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望向说话之人,这可是皇后娘娘评定出的第一名,若是有假,岂非得罪了打皇后娘娘的脸。 说话之人原来是书院的女红老师盛玉兰,只见她皱眉看向宋青玉,满脸恨铁不成钢的不赞同,“青玉,你素来知礼懂事,虽然天资不如你妹妹,可也说得上勤奋。如今你居然为了虚名盗窃亲妹的绣作,实在辱如盛华书院的名声!” 宋元珠听到夫子的话一懵,反应过来后却是狂喜!宋青玉的第一名若是落到她头上,她岂不是成了皇后娘娘评定的第一贵女?这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她的头脑,使得她义正言辞地站起来指控青玉:“姐姐,这幅绣图我花了半个月才绣好,可刚绣好就在府中被贼人所盗,我不得不赶工重新绣制了一幅。”她眼睛迅速挤出两滴泪水,神情哀伤,“姐姐若是想要,只管跟妹妹说一声,珠儿定然双手奉上,姐姐又何必做此偷盗之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么惊艳的绣图竟然是偷盗的?想起户部尚书草包嫡长女的美名,众人还没判断便先信了三分。 “什么偷盗之举?”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众人定睛望去,居然是太子来了!当朝太子楚成轩和四皇子楚秋歌相携而入,一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人斯文俊秀风流不羁,让在场的贵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宋青玉若是在太子面前丢人,只怕盛京往后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 乘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无忧郡主郑妍已经上前行礼,神情兴奋地告状道:“是户部尚书嫡长女偷盗妹妹的绣品参加比赛,如今被夫子抓了个现行!” ------------ 第二十章 鹤归的印记 盛玉兰见太子出面,自觉自己的学生竟然做出这般下三滥的行径,实在丢脸至极,急着与她脱开关系。 上前道:“殿下明鉴,宋青玉素来不学无术,书院的女工课她从不好好听课,小人平日布置的作业,她也从不上交。反倒是元珠每次准时上交,其作业的风格和绣法,和这幅盛京晚霞图有些相似。所以小人一眼便看出这幅绣图是元珠是手艺。” 有夫子的这番话,几乎可以给宋青玉盗窃这事盖棺定论了。 母妃如此看重的刺绣比赛,竟然有人敢作弊?楚成轩狠厉地朝着郑妍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却看到已成为话题中心的宋青玉不卑不亢,无惊无喜,坦然自若地朝自己望过来。 楚秋歌乍一眼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暗道若是被大哥给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便好心出言替她开脱:“许是有误会,说不得是交绣作的时候拿错了也是有的。” 安盈冉却也走上前来:“怎么会拿错,大家都知道宋大小姐无才无德,便是把十根手指扎破了也绣不出一幅完整的刺绣。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误认为自己有绣作可交呢?分明是诚心的!” 言语间一幅盛气凌人的姿态,毕竟连她都只能在十名的末尾挂着,宋青玉却拿了第一。若能把她拉下来,自己就能上前一个名次,不再是末尾了。 听得这两人对自己的污蔑,宋青玉终于动了,她不急不躁地上前,却没急着辩驳,而是不疾不徐地问盛玉兰:“仅凭相似的绣法,夫子就能笃定这幅绣图是元珠所作?” 盛玉兰看了她一眼,一脸鄙夷:“我教了你们三年,你们的技艺水平和刺绣风格我自然如数家珍。” 宋青玉颇觉好笑:“那元珠妹妹的这幅百鸟朝凤,与她平日的风格大相径庭,夫子可有什么看法?”众人又将眼神看向宋元珠上交的那副绣作,这幅百鸟朝凤虽然绣艺精湛,可的确匠气太重,针脚细密却不似盛京晚霞图这般轻盈。本来还不觉得,此刻一对比,高下立判。若说两幅都是宋元珠所作,那确实无法服众。 盛玉兰一窒,讪讪道:“元珠往日绣品风格灵动轻盈,今日略有精益,更重技艺而轻灵气,也无不可。” 说罢对上青玉略带嘲讽的眼眸,忽然生出一股被人扒光了皮的感觉,宋青玉继续质问宋元珠:“《三眺盛京》这首诗,妹妹可知是何人所作?”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宋元珠也是一楞,“我说的是你偷盗我的刺绣,你别在这岔开话题,什么《三眺盛京》,跟这幅绣作有关吗?” 呵,宋青玉嗤笑一声,这才是真正的草包。 楚逸风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喜欢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一再被人攻歼受辱,而对方甚至连他的诗作都没读过! “这幅盛京晚霞图分明是依照鹤归《三眺盛京》的诗中描写的场景而绣,鹤归当日在盛京城外观景,有感而发作下此诗。宋二小姐明明没听过这首诗,却大言不惭地说幅绣作是她所作,简直可笑至极!” 旁边的夫子听得九皇子的话纷纷点头,方才宋青玉念出这首诗,他们便心有所感,可见这幅绣作是她所作。 宋元珠哪里知道这一遭,鹤归其人她听过,可这诗她是真不知道。此刻骑虎难下,她只得结结巴巴道:“我虽然不知道这首诗,可我所绣的是我心中想象的美景……” ------------ 第二十一章 现场刺绣 这话何其单薄! 宋青玉又是掩唇一笑,只见她缓步走到绣品旁边,纤细的手指指向画面一处。她的手指仿佛有什么魔力,众人不自觉地被吸引纷纷看过去。夕阳下的山从中,竟然绣了一直小小的青翼丹鹤!不说她这神乎其神的绣技,这只丹鹤居然只凭借一个身影就能显出遗世独立的姿态,就说青翼丹鹤,分明是归鹤先生的标记! 看着宋元珠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众人纷纷摇头,这人也太可笑了,连归鹤先生的诗作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绣品中绣上青翼丹鹤。楚逸风心中大为感动,没想到青玉这般仰慕自己,连绣品中都要绣上自己的标记。 青玉也不屑同她解释,走到太子身前向他行了一礼:“殿下,真相此番可大白了?” 楚成轩凝视着面前女子沉浸睿智的双眸,鲜有女子在他面前这般处变不惊,心下对他生出一丝好奇来。 “宋二小姐陷害嫡姐,冒领绣品,不配为太后刺绣,今日成绩作废。”他看了眼此刻已经吓得大惊失色的宋元珠,不禁有些腻歪,都是姐妹,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大? 听得太子这轻描淡写的宣判,宋元珠膝下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息怒,”说话的却不是宋元珠而是青玉,太子诧异地看着她,她莫不是要为妹妹求情? “元珠绣技高超,方才不过是与我玩笑罢了。若因为一个玩笑,而使太后和皇后娘娘失去一个人才,实在太过可惜了,还请殿下给元珠妹妹一个机会!” 众人都傻眼了,这宋青玉怕不是个棒槌?被人欺负到头顶上,还要替人说话,可惜太子在前,众人也只敢心里嘀咕。 楚成轩也颇为诧异地朝青玉看过去,只看到她一双清梁的眼眸犹如夏日湖水一般悠远摄人,话吐到嘴边就变成了:“明姑姑,今日的刺绣比赛由你主持,本殿只是来旁观而已。”太子这话就是放过宋元珠了? 宋元珠也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不禁吐出一口浊气,暗道好险,幸好有宋青玉这个傻子在。今日虽然没拿到第一名,但拿到第五名也不错,好歹能得到一匹月影纱。 见她那如释重负的样子,宋青玉又笑了,这个蠢货,真以为自己会放过她? 果然,在太子和四皇子入座后,明姑姑宣布了今日的第二条规则,“方才皇后娘娘选出的十幅绣品已经是佼佼者了,但为太后绣观音像事关重大,需得优中选优!因此今日还请入选的十位贵女现场刺绣,在场的夫子和贵人们会一起点评,共同选出绣技最好的贵女,来为太后绣制观音像。” 此话一出,在场贵女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自然是以为这刺绣结果本已尘埃落定,没想到峰回路转又有了机会!忧的却是宋元珠,只见她劫后余生的表情瞬间又变得大惊失色,僵直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这就是方才宋青玉要为她求情的缘故了,前世宋元珠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遭。不过她使计要求每位贵女单独刺绣,又叫宋青玉进去陪她,这才蒙混过关。可这次嘛…… 青玉冷冷一笑,狠厉毕现,就叫你现出原形! ------------ 第二十二章 无忧郡主退赛 “明姑姑,现场刺绣怕是有些不妥吧!”听到这话,宋元珠宛如见到救星一般,双目灼热地望过去。只见郑妍满脸不赞同地站在闺秀中,她生得极为妍丽,显然是皇家富贵中娇养出来的姑娘,哪怕现场有三位皇子和诸位书院夫子,她也并不怯场。 “我们姐妹平日刺绣用的绣线、绣针、绣布,都是自己惯用的,此刻搬来书院不方便吧!” 宋元珠一脸赞同地点头,满脸希冀地看向明姑姑,却见她仿佛早有准备,抬手命人将早以准备好的东西抬进来。 “诸位小姐不必担心,刺绣所需的针线和绣台,皇后娘娘早已为大家备好。皇宫的绣线种类色彩繁多,必不会委屈各位贵女。” 果然,众人望向太监们端到台前的绣线,种类齐全,连极为稀少的穿花纳锦丝也有!有眼尖的贵女甚至还看到了一篮子玉石珍珠,以供刺绣时点缀在绣样上,果然是考虑得十分齐全,甚至比家里的绣线品种更为名贵华美。 无忧郡主见状,却是满面纠结,她有心想拖延一二,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便将祈求的目光投向安王妃,却见母妃也是一脸意料之外的神情…… 对话间,太监们已将场地布置好,其他入围的贵女携手,前后上前挑选绣线,心中思索着绣图的内容。青玉和葛章、张庆桃三人一起上前挑选,葛章有心跟青玉聊两句,却发现她拿的都是黑白二色的绣线,不免心下好奇。 正要发问,却听到后方又传来一阵喧哗,她们三人起身回望,刚好看到无忧郡主猛地挥手,朝着身边丫鬟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贱人,竟然如此不知轻重,敢划伤我的手!” 安王妃见女儿呼痛,赶忙带人上前。只见无忧郡主的右手软软地垂在胸前,白如姣玉的手背上此刻竟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望之触目惊心。安盈冉和石湘簇拥在她身旁,面色焦急。方才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们不过互相交谈了片刻,便听到郡主大叫。其实对于无忧郡主的绣技她们心中也有数,本来还担心她现场刺绣露馅,会将脾气发在她们二人身上,此刻见她有了主意退赛,心里也放松了些。 “你个贱婢,竟敢伤害郡主!来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安王妃怒斥道,作势轻轻地拖着女儿的手腕,直呼心肝肉:“妍儿,你的手如何了?” 郑妍本只想轻轻划伤自己,哪想到没拿捏住分寸划了这么长,自己看起来都颇有些吓到,红红的眼睛挤出两滴泪:“母妃,我好疼,会不会以后都好不了了!” 安王妃又是气又是怒,乘人不注意瞪了女儿一眼,这小冤家,平日里让她拿起绣针跟要她命一般,偏偏还要出这个风头。现下怕丢人又只能自伤其身,真是个讨债鬼,偏生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 出了这事,无忧郡主自然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比赛。见着这一幕,宋元珠也心思浮动,将目光瞟向了一旁的茶杯,思索着若是被开水一烫,不知是否可以不用参赛? 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妹妹也想自毁其身?无忧郡主一人退场尚算合理,若两位贵女一同退赛,不知众人会如何议论。”宋元珠回头,正是青玉含笑望着她。 “无忧郡主本想不引人注意地退出,若因妹妹之故而被人议论,不知安王妃会不会放过妹妹?” ------------ 第二十三章 又是第一? 宋元珠心下一咯噔,自己跟郡主同时退出,难免遭人议论,若因带累郡主而被安王妃迁怒,可就得不偿失了……转念一想,自己的绣艺虽然不如宋青玉,可平时自己也是会刺绣的。现场刺绣,其他贵女难免紧张,这样一来自己想必也不会比她们差太多。 这般想着又生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若是大家都绣得差,说不定自己还能得第一呢? 青玉见状勾唇一笑,让宋元珠跑了,今日的热闹可就少了一大半! 无忧郡主退赛,却并离场,而是挨着安王妃坐在上席,愤愤不平地看着这帮好端端地坐在院子中间备赛的贵女。皇后这一举动,可给了这些贵女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她自幼心比天高,认为唯有一国之母的位子才配得上自己。又自诩自己跟太子一同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太子妃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她不住地朝坐在一旁的太子暗送秋波,却见太子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目光一暗,追着太子的眼神过去,却看到他目光逡巡在宋青玉身上。 宋青玉此刻已经完全沉醉入刺绣中,前世的每日刺绣,让她绣艺精湛不输专业的绣娘。其他贵女为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绣图做完,大多选的是小幅的布巾,唯有青玉依然选了花卷大小的绣布。此刻站在绣布前一针一线,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却颇有泼墨挥毫的洒脱之气,看得众人对她的绣作尤为期待。 “哼,装腔作势,没亲娘教养的狐媚子。”无忧郡主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个宋青玉倒是长了一幅好相貌。按理说众贵女都是娇养出来的,相貌都不差,此刻莺莺燕燕挤满院子,不知为何非但没让宋青玉泯然众人,反倒称得她一幅神女之貌,清冷脱俗又令人不自觉地沉迷,完全看不出往日那副草包的模样。 今日她拿了第一,本就大出风头,连太子哥哥都注意到她了。若再让她在现场的比赛中夺冠,为太后绣图,那日后在宫中岂不多得是机会勾引太子哥哥?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招呼一旁的女婢附耳吩咐了几句。 一炷香时间眨眼快到,宋元珠本沉浸在她这幅绣图中,她自认为虽然绣技比不上其他人,但她配色别出心裁,哪怕只用基础的几样绣技也能让人眼前一亮。但她久不动针,投入进去后,便没怎么关注时间流逝,直到脖子累了,她抬起头活动一下颈椎,陡然发现香居然快燃尽!此时她的绣图才做了一半不到!急的她手忙脚乱,也不说配色了,着急忙慌将接下来的花样绣完了事。 直到将小黄门将绣图收上去,她才冷静下来,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其他贵女。暗道自己虽然做得不好,不见得别人就做得好了,说不得自己发挥还算出色的呢……不得不说,其他贵女也是这般想法,直到看到青玉交上去的那副绣图,纷纷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什么绮念都浇了个透心凉! 无他,青玉的绣图一递上去,就被太子接过,大赞了一声“好!今日最佳,便是此人!” 无忧郡主见状恨得牙痒痒,不阴不阳道:“太子哥哥这话未免太早了吧,未见过其他人的绣作,就点此图为第一,对其他贵女怕是不太公平。” 话音刚落,青玉就收到其他贵女不善的目光。大家虽然心知自己技艺的确比不上青玉,可光明正大地不如她,和太子偏向她,两者可全然不同。 ------------ 第二十四章 深藏不露 “本皇子也认为此图当得今日最佳!”楚秋歌见状走到太子身后端详他手中的绣作,只看一眼便沉溺其中,听到有人贬低,当即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出言反驳。 无忧郡主闹了好一个没脸,恨声道:“连其他图也不看就定这幅绣作为第一,莫不是这刺绣之人技艺已经远超其他人,连比都不用比了?”这话也太过托大,将青玉高高架起在其他闺秀的对立面。 安王妃见不得自己女儿如此吃瘪,也道:“审美一事确实主观,便说我手上这幅映雪图,我也觉得极佳,可当第一。” 太子饶有兴致地抬头看了一眼她们母女二人,又跟楚秋歌对视一眼,“四弟,还是让大家一同看看这幅绣作吧,免得大家都以为我二人是提前约定好的。”说着便让小黄门将绣图展开高举展示,这一看,众人才知为何他们二人连其他人的绣作都不用看了,无他,因为这幅绣图技艺远超其他贵女的水平,哪怕整个大楚,不,哪怕七国联手,也无人能及! 这也是一副映雪图,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这幅绣图只用了黑白二色的丝线,却用不同深浅的黑和白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雪,就连梅花和日光也是以黑白勾勒。明明只有黑白的丝线,却绣出了日出雪梅的悠远和灿烂,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与这幅映雪图对比,安王妃手中展示的映雪图犹如小儿玩笑的拙作一般,令人发笑……此图作者凤飞云不动声色,面上仍是一副大家闺秀不动声色的模样,甚至点了点头,对青玉的绣作十分赞赏。 “这幅映雪图显然绣的是鹤归先生的《空山雪后》,必然是宋大小姐所绣了。”太子见到众人震惊的目光,十分自得道,仿佛这绣图是他所作一般。 “是极,这梅后还有若隐若现的半只鹤,观其风流姿态,跟那副盛京晚霞如出一辙!”楚秋歌也颔首赞同道,“看来今日第一,宋大小姐是当之无愧了!”他看向明姑姑,若她也赞同,那这次替太后绣佛系的人选显然非青玉莫属! 听得二位皇子对宋青玉如此赞赏,葛章和张庆桃二人还好,其他闺秀都是愤愤不平。这宋青玉分明是扮猪吃老虎,平日里做出一幅不学无术的样子,让大家都没将她放在眼里,这时候在太子面前倒蹿得高!实在是心机深沉。 “宋大小姐果然是深藏不露,平日里没见你展示过绣作。今日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在此,大小姐倒是技巧突飞猛进,绣技堪称大家了。”安盈冉看着四皇子也尤为欣赏地看着宋青玉,酸溜溜地说道。 宋元珠也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宋青玉的绣作她见过不少,比一般的闺秀的确强上几分,可什么时候有这般巧夺天工的绣技了? 忽然一个太监仿佛看得太入迷了一般,踉跄几步,将手中的茶杯连着茶水一并倾倒在青玉的绣图上!众人惊叹一声,看到这种巧夺天工的绣图居然要被毁! ------------ 第二十五章 绣品被毁! “你该死!”楚成轩重重一脚当心口踹去,将他踹得往后飞出三米远,仰躺在地上噗地吐出血来。在场众人无人关注,纷纷看向那副被茶水泼中的绣图。 只见本来美如画卷的映雪图,此刻斑驳着黄色的茶渍,犹如美人脸上大块的胎记,生生将美感毁了个一干二净。 “呀,明姑姑还未评选,这绣图就毁了,如今该怎么办呢?” 郑妍幸灾乐祸地看向宋青玉,哼,让她出风头!“宋大小姐心地善良,这小太监只是无心之失,宋大小姐应该不会怪罪吧。” 青玉心中冷笑一声,按她的话来说,自己若是怪罪,就是心地不善良,责怪别人的无心之时了?可她若是放过此事,评选还未正式开始,这比赛她是参加还是不参加? 安盈冉也凑上来道:“这可真是遗憾,宋大小姐方才的绣图的确惊艳,可评委们并没有仔细评判所用的绣法和针脚的细致程度,若仅凭一眼就定下魁首,对其他小姐似乎有些不公平,你说是不是?” 她扭头看向石湘,示意她也出声。郑妍显然是看宋青玉不顺眼,她们三人素来交好,定然要站在一边。更何况若是能将宋青玉踩下去,自己拿魁首的机会定然更大。 石湘却有点踌躇,方才惊鸿一瞥,她已经能看出青玉的构图、审美、绣技、针法都在她之上,拿第一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此时郑妍冷冷的目光射来,她不敢再犹豫,点头应和:“其他姐妹们的绣图还未评比,宋小姐的绣图被毁确实可惜。”心里却想,若有机会定要向宋青玉好好讨教一番。 楚逸风见绣图被毁,哪还忍得。他自觉这两幅绣图是青玉在向自己告白,已经把这两幅绣图看成了定情信物,他怎肯让此图被毁,还让罪魁祸首全身而退? 心中冷笑,今日比赛是皇后所办,在场评委和皇子定然不会出手破坏,背后必然是这些参赛的贵女谋划的。能收买宫里的太监帮她做事,定然是那几位经常出入宫廷的贵女。如此一来主谋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楚逸风派元武下去仔细查探,务必要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查出背后之人。 青玉嗤笑一声,这帮小丑的嘴脸真是滑稽,可谁说她的绣图被毁了? 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只见她缓步上前不疾不徐道:“怪罪不怪罪的,不由小女来判,今日刺绣比赛由皇后娘娘主办,明姑姑主持,期间发生的混乱自然有人替小女主持公道。” 闻言那小太监抖如糠筛,连忙磕头告罪。明姑姑还未说话,太子已然语带怒意:“母后精心为太后选拔绣娘的刺绣比赛,居然有这等粗手粗脚之人!你的手脚既然不中用,就别留了。来人,将他的手足砍下!” 啊!众位娇小姐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当即狼狈尖叫,两两抱成一团。唯有青玉依旧保持着沉着的面容,在惊慌颤抖不知所措的贵女之间犹如一颗月下白兰,沉稳而绰约。 “至于小女的绣图,其实并未被毁。”说完她接过乔月递上前来的一小杯清水,冲着太子和四皇子行礼:“请二位殿下让开些许。” ------------ 第二十六章 暗藏玄机 太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味,依言让开,便见宋青玉将水尽数泼在绣图上。 片刻后,那些斑驳的黄渍竟然慢慢晕染开,整幅绣图也晕染出浅浅的阴影,开阔的天边,居然显出了一点一点的荧光,竟然是星星!只一杯水,便将这幅雪夜日出变为了月下雪景!本是日出壮阔之景,变成了月光漫天繁星点缀之景,这世上竟有如此奇技! 若说青玉的第一幅盛京晚霞,只是令众人赞赏,那么这幅映雪图,便可令众人叹为观止了。 就连对青玉颇为不屑的盛玉兰,此刻也心生叹服,她眼光复杂地望向青玉:“你的技艺确实出众,连我也多有不如。你既有这般才华,往日为何如此不务正业,连书院的作业也不肯好好完成?” 青玉正欲解释,便听得院门口十几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听说那副盛京晚霞图的作者在此,是哪位!”竟是一帮书院的学子簇拥着走了进来。 这些参赛的贵女都是书院的学生,因此方才明姑姑着人将第一批入围的绣品展示在了书院门口,本是为了宣扬皇后娘娘对此事的看重。然,青玉的那幅盛京晚霞绣自鹤归先生的诗作,这些学子一看便知。这幅绣作乍一看犹如大家的画作,无论色彩还是构图都极为风流壮阔。众人凑近一看,才看到绣布上细碎毛绒的绣线,这才得知居然是绣出来的。 要知道鹤归先生在学子心中极为有名备受推崇,往日也有很多学子尝试想要将他的诗作绘成画卷,但从未有人能将他的诗作还原至此!尤其这个绘制的人竟还是个女子,还是以刺绣的方式呈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又听说绣作的主人正在学院里现场刺绣,心中激动难耐,纷纷嚷着要进去看看作者的真容,其中为首的便是安王小儿子郑钰。 “这……这幅空山雪后,也是鹤归先生的诗作!” 郑钰等人没想到现场还能再次见到如此神作,纷纷围上前去仔细赏析。“这是哪位大家所绣?” 众人议论纷纷,连在场的三位皇子都没注意到,其余八幅绣作孤零零地摆在一堆,仿佛被众人遗忘一般。那几位入围决赛的贵女此刻面色难看,都有些后悔,甚至觉得还不如没有入围的贵女,此刻在一旁好好地看热闹,好过此刻被人当热闹看。 “没想到宋大小姐当真深藏不露,往日别人都说她草包无知,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依我看,宋大小姐分明内外兼修,既貌美又有才。” “后娘带大的女子,怎么可能传得出才名。”许怀清听得旁人的议论,掩唇朝着凤飞云低语。 她父亲是翰林学士,素来敬仰左相凤知非的风骨,因此她和凤飞云私交颇好。凤飞云心知自己此刻应该露出处变不惊的笑容,甚至该夸奖赞赏宋青玉的才华和技艺。 可心里万蛇噬心般的嫉妒让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牵动嘴角,更无力说出什么场面话来。见众人夸赞青玉的技艺,甚至还有几位世家公子找青玉攀谈,以手帕遮面挡住面上的神情,敷衍地点了点头。 ------------ 第二十七章 太子的重视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太子皱眉,今日选拔结果显然已经出来了,青玉的绣作无论是意境、画面还是技法,都出类拔萃。此刻见青玉被世家子围住探讨鹤归的诗词,压住心头不快示意明姑姑赶紧宣告结果。 “户部尚书嫡长女宋青玉绣艺出众,为此次比赛的头名,皇后娘娘赏赐翠云冰纱一匹,金丝玉缕线十卷,琉璃翡翠灯一盏……另召入宫,为太后娘娘绣观音像。” 翠云冰纱?众人听了无不咋舌,羡慕地望向宋青玉。 这可是比月影纱更为贵重的布料。摸上去如翠玉顺滑,行走间如微风着色,更不用说那触手冰凉的手感。 往年所有的翠云冰纱都进贡给了太后,就是为了让太后暑热之时可以穿上翠云冰纱裁制的衣服,以解暑热之苦。如今宋青玉竟然得了一匹,往后不论出席什么宴会,只要她穿着翠云冰纱裁制的衣衫,必然是众人的焦点! 众人羡艳地望向青玉,见她依然不骄不躁,目光淡淡:“青玉定然不负娘娘重望。” 这幅姿态不免又令人高看一眼,唯有宋元珠嫉妒得眼睛发红,恨不得这些赏赐都落在自己头上才好。 她眼珠一转,凑上去,舔着脸奉承青玉:“姐姐今日好生厉害,既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月影纱,又得了翠云冰纱和金丝玉缕线,妹妹可见都没见过。今日拖姐姐的福,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观赏一二?” 她暗想,这些东西若进了自己的院子,属于她宋青玉还是属于自己,可就两说了。 谁料青玉并不接茬,眼皮一撩淡淡道:“青玉准备将翠云冰纱为祖母裁衣,妹妹若想看,便多去向祖母请安便是。” 宋元珠被她一哽,这么名贵的衣料她舍得拿给祖母穿?可笑至极!定然是此刻的推脱之词而已,到时候她若是拿来自己做衣裙穿,自己定然要想办法抢过来,这衣裙终究会属于她宋元珠! “宋大小姐不但生得好颜色,还有一副好孝心。唯有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为太后绣观音像。” 太子本欲走过来跟青玉洽谈几句,碰巧听到,赞道:“有宋大小姐来绣,孤很期待这幅绣作会有多惊艳。” 宋元珠站在青玉身旁,见两位皇子携手而来,俊逸非凡,瞬间脸红无比,心中狂跳,结结巴巴地想说几句奉承话,好让两位皇子记住自己:“殿下……臣女……臣女宋元珠……” 太子却直接略过她,低头在青玉耳边耳语:“孤在宫中等你。” 说罢大笑着出门而去,宋元珠在一旁干巴巴地说着,却无一人搭理她,直将她羞得面红耳赤,心里对青玉更恨! 青玉此刻一头雾水,前世他跟太子并无交集,只知道自己跟周成凌婚后第三年,太子顺利登基,分封诸王。但作为内宅妇人,且周成凌一直没有继忠勇伯的爵位,她也没有资格进宫觐见。 为何太子会忽然对自己这般有好感,难道是随着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 第二十八章 九皇子的示好 “姐姐可真是好本事,刚被忠勇伯府退婚,这么快就想勾搭太子了。”宋元珠方才被冷落,此刻一幅酸溜溜的模样。 青玉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妹妹慎言,忠勇伯府行为不检,父不慈母不友爱,父亲才为我做主替我向伯府退婚,可不是妹妹说的那般。更不用说妹妹方才用的勾搭二字,太子替皇后娘娘来考察姐妹们的绣工,不过与我交谈一句,妹妹莫不是自己污秽才看谁都是勾搭。” 平日里宋元珠在青玉面前屡屡占上风,不过是青玉顾着姐妹情谊让着她。如今青玉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又怎会如前世一般像一块豆腐随她拿捏。 “宋大小姐真是牙尖嘴利,可惜世家贵女,重要的是姐妹和睦,像宋大小姐这般爱争强好胜欺凌幼妹的女子,谁敢娶进门?” 郑妍也十分不虞,她早将太子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今天青玉大出风头她本就看青玉不顺眼,更不用说太子还对她格外关注。 “本殿倒觉得,宋大小姐秀外慧中、不卑不亢,极为合适娶进门。” 众人侧目看去,楚逸风走上前来,对着青玉微微颔首。凤飞云见他走来本是心中一喜,未料听到他这样说,竟是对青玉十分欣赏,登时手指紧握,深深地扎入手掌之中,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谁也不知,自从幼年见过楚逸风玉貌仙颜受万千宠爱的模样,她就偷偷爱慕于他。虽说他现下并不受皇帝喜爱,但凤飞云有这个自信,只要楚逸风愿意娶自己,有父亲的支持,他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方才虽说绣艺上输给青玉,但她并不放在心上。作为丞相嫡女,素有才名流传,她一直自视甚高。直到此刻,九皇子对青玉如此维护,她才真正把青玉放在眼里。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九殿下。”郑妍对着太子和四皇子不说彬彬有礼,也算得上和煦可爱,此刻对着九皇子,却将跋扈高傲的本性展露无遗。 “也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女子,跟九殿下确实般配。有花堪折直须折,殿下若喜欢,何不赶紧禀明陛下抓紧赐婚,免得宋大小姐苦苦等待误了花期!” 她这话将青玉说成了与人私相授受的女子,又贬低了楚逸风,于他二人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在场的安王妃和郑钰都觉得她这话不妥,齐齐上前呵斥:“你这孩子,方才被划伤了手错过皇后娘娘的比赛心中不舒服,怎的在此胡言乱语起来!” “原来妹妹是受了伤这才心中郁郁,九殿下千万别跟妍儿计较,她平日里对殿下也是十分尊重的。” 饶是如此,郑妍仍是一副不屑桀骜的模样,扭过头,恨恨地盯着青玉,恨不得从她身上盯下一块肉来,弄得这母子二人尴尬不已。 楚逸风见状,也不欲与他们一家人寒暄,扬了扬手,令元武将人拎上来。 “明姑姑,方才那毁了头名绣图的太监虽已被皇兄处置了,可我属下无意中发现那太监事前曾与人背后交头接耳传递些什么。皇兄方才大怒,显然是对绣图被毁一事十分重视,所以我便派人将那收买太监的丫鬟看押了起来,此刻交由明姑姑审问,看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连为皇后和太后刺绣一事都敢捣乱。” ------------ 第二十九章 劲爆的八卦 看到那丫鬟的面容,分明是妍儿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安王妃心下又是一个咯噔,暗暗瞪了郑妍一眼。 明姑姑皱眉,本以为那太监只是失误,若是受人指使刻意捣乱,可就是两回事了。 挥手示意太监上前押着那婢女:“你是谁家婢女,又是为何收买小太监,着意在比赛上捣乱?” 那丫鬟方才看那太监被人现场砍了手和脚,本就方寸大乱。没想到比赛结束了自己还会被人押解,方才又被元武恐吓一番,这下哭得涕泪四流。 明姑姑威压甚重,厉声喝问,那丫鬟吓得什么都要说。 却被郑妍出声打断了:“什么收买什么捣乱,这是我安王府的丫鬟,方才我不过是让她去打听打听皇后喜爱什么花色,好投其所好而已,哪是什么捣乱了。九殿下不要为了替宋青玉出气,就得罪我们安王府!” 好大的口气,收买內侍是大罪,郑妍居然连遮掩一二都不屑直接承认了。更连皇子都不看在眼里,言下之意是安王府势大,皇子都要避其锋芒了。 明姑姑也没想到无忧郡主竟然这般胆大无礼,竟然当众驳斥九皇子和她。她看了一眼安王妃,却见安王妃面色讪讪,却并没有要认罪道歉的苗头。 倒是郑钰拉了一把妹妹,示意她闭嘴,又冲着九皇子行礼:“九殿下恕罪,妹妹素来被惯坏了……” “既然被惯坏了,就该好好管教才是。”话才说一半,被楚逸风冷冷地打断,“安王妃爱女心切,想来硬不下心肠好好管教,纵得郑妍竟敢在皇后娘娘举办的比赛上收买內侍,毁坏绣品!” “殿下慎言,妍儿乃陛下亲封的无忧郡主,收买內侍毁坏绣品这种罪名,只怕轮不到殿下来定。” 安王妃素来是吃软不吃硬,她自负圣宠正隆,安王府根基深厚,若是太子在此,她或许收敛一二。九皇子这个被陛下所厌弃的皇子嘛,现在已经是给他脸面了。 众贵女不免咋舌,安王府素来仗势欺人,没想到如今连皇子也不给面子! 楚逸风沉下脸来,眼中满是山雨欲来之势:“既然安王妃如此笃定,不如听听这婢女怎么说。” 安王妃与郑妍俱冷哼一声,显然没将这婢女放在眼里。安王府的下人,身家性命都在她们手里,又怎么敢在外胡言乱语。就是敢,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说出的话谁会信? 那婢女此刻已经抖如糠筛,战战兢兢地看向无忧郡主,却见她连看自己一眼都嫌弃,当下面如死灰,缓缓吐出了元武让她说的话:“郡主并没有要女婢收买內侍……” 听得这话,无忧郡主满脸自得,挑衅地看向楚逸风,还未说出嘲讽的话,下一刻却是面色大变! 只见那婢女接着说道:“郡主爱慕皇后娘娘宫中的內侍小德子,屡屡求爱告白却被拒。方才在比赛现场看到小德子,心中太过激动,想跟他私会被奴婢阻止,争执几下没注意才划伤了手……” 这!这也太劲爆了……众贵女哑口无言,现场一片安静,只有那婢女吞吞吐吐的声音。可这平静的场面下,兴奋的情绪犹如电流一般从各位贵女的眼睛中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 第三十章 九皇子的手段 “你胡说八道什么!”郑妍尖叫一声,陡然听到这种话,她来不及羞耻,只觉得怒火和羞臊之气一齐涌上头,扑过去就要撕打那个婢女! 五六个侍卫齐齐上前架住安王府的下人和郑妍,安王妃怒斥道:“楚逸风你什么意思,这婢女污蔑妍儿,你竟然如此纵容包庇!” 楚逸风看也不看她,冲着那婢女冷声道:“继续说!” 那婢女只得战战兢兢继续说:“小德子因为被郡主再度求爱心神不定,才泼了水在绣图上。郡主记恨太子殿下砍了他的手脚,可是不敢惹太子,就将火撒到宋大小姐身上,这才屡屡刁难……”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众人恍然大悟!那几个学子本是进来观摩鹤归诗作展示出来的绣图,没想到居然听到这般劲爆的八卦,目光遮遮掩掩地看向视线中央的安王府众人。 别说他们,郑钰也被这话冲击得手脚呆愣不知如何是好。郑妍素来乖张,没想到竟然会恋上一个没了根的小太监! 被这般污言秽语地侮辱,郑妍和安王妃此刻已是理智全无,像两头被激怒的母狮子,恨不得将楚逸风撕碎殆尽。 郑钰却心下一寒,九皇子表面上不问世事远离纷争,可父王私下里多有告诫,让自己千万不要跟九皇子为敌! 父王跟去世的先帝君臣多年,知道九皇子自小智计无双,更知道先帝去世时,为保九皇子性命,私下将自己的一队私兵交给了九皇子。此事奉为辛密,自己也是偷听才知道,今日母妃和妹妹如此羞辱他,只怕给安王府带来无妄之灾! 却见始作俑者仍然一副风度翩翩的儒生模样,姿态华贵,风度清雅。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无忧郡主并没有买通內侍损坏绣品,只是一对小情人私下会面。” 他极为敷衍地朝着明姑姑道了一歉,“看来是本殿误会了,还请明姑姑跟皇后娘娘解释清楚,免得娘娘对无忧郡主心生误会。” 明姑姑深深地看了九殿下一眼,若她猜得没错,九殿下明显是在借题发挥。究竟是为了谁,向来低调行事的九皇子居然如此亮出爪牙。 她探究的眼神投到了一旁的宋青玉身上,这个女子绣技出众,比她的绣技更出众的是她昳丽的容貌,就连太子也对她分外关注…… “宋大小姐今日受了无妄之灾,实在是受惊了。”此刻楚逸风站在青玉面前,又恢复了和风细雨、温文尔雅的模样。“不如让本殿下送小姐回府吧。” 宋元珠心中一喜,九殿下要护送宋青玉,自然也不可能落下自己,这么说来自己也可以跟他多接触接触了。 却没料到青玉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多谢殿下关心,但今日受惊最深的并非小女,而是无忧郡主。郡主爱而不得,情郎又遭此横祸,更需要殿下的关怀。小女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告辞。” 冷淡行礼后便转身离去。其实她看得出来,楚逸风也莫名其妙地对她有些好感,今天这举动也是在为自己出气。 可,那又如何,情爱是她今生不愿触碰的毒药,而楚逸风这种表面温和内里心思诡谲的男人,更让她想要远离。 ------------ 第三十一章 嫉妒 “宋大小姐,我也最爱鹤归大师的诗作,府上还有好几幅鹤归大师的真迹,宋大小姐不如去府上一观!”见宋青玉要走,成阳候世子快步走上前来。 他被青玉绣作中传递出的滂湃情怀所震撼,自认为遇上了同道中人。 乔月连忙上前阻拦,“这位公子,我们家小姐怎么随意去公子府上呢,这不合规矩。” 成阳候世子见青玉避在侍女身后,十分知礼地只露出小半张白玉无暇的脸庞,瞬间感觉到自己孟浪了。 连忙后退几步做了一个揖,这才道:“是小生说错话了,小生了意思是,后日诚郡王府上要办文会,我欲带鹤归大师的新诗作前往文会与人共赏,不知宋大小姐可否一同前往?” 诚郡王府?宋元珠前世就是嫁给了诚郡王世子。可这文会,她却半点印象也没有。 也是,前世她跟周成凌有婚约,这些文会诗会,王映雪素来是不会带她前去的。至于文会上宋元珠有什么样的机缘,她也不得而知。 “姐姐,你才退婚,就要去参加文会,未免太过朝三暮四了吧……” 宋元珠拈着手帕,可怜兮兮地说道,言辞之间满是对青玉名声的关心。 “怎么会?”青玉还没出言反驳,成阳候世子就立刻维护青玉。 “文会只是交流诗作,宋大小姐可以将鹤归先生的诗作以绣品的形式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实在令人折服惊叹!文会若是没有宋大小姐,实在是一大憾事!” 见宋元珠又被扫了面子,青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可记得宋元珠的那副绣品还在台上压着不曾展示呢,若这般放过她未免太便宜了。 她提裙走向盛玉兰,此刻她在盛玉兰心中已经是整个学院女红最好的学生,盛玉兰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像往日那样鄙夷,而是充满了慈爱。 听青玉说想将今日这几幅未曾公开点评的绣作在诚郡王的文会上展示,邀青年才俊共同欣赏。盛玉兰心中一动,看向青玉的目光更为欣赏。能教出这般优秀的学生,还在众位文人雅客面前展示,这一举动可是大大扬了她盛玉兰的名。 楚逸风目光追随者青玉,见她跟盛玉兰一起离开书院,正想追上去,却被郑钰拦住了去路。 “殿下留步,今日之事是妍儿冒犯了。” 他心知郑妍绝无可能如九殿下所说的一般迷恋太监。可九殿下明明白白要教训郑妍,他也不得不打落牙齿活血吞,认了这事,以免给王府遭来祸事。 “冲撞了九殿下,回府后我必让父王好好教训妹妹,带妹妹上门给殿下赔罪,还望殿下宽恕。” 楚逸风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无忧郡主敢爱敢恨,何来冲撞本殿下,这赔礼道歉,也不该赔到本王这来。她委屈了谁,便向谁道歉。” 说完又向青玉的背影追去,却见她瘦瘦袅袅的身影已经被一帮学子围上,要跟她探讨鹤归的诗作。众人簇拥着她,听她温声细语地话语,交谈间被她风采所摄,面上皆是热烈的迷醉。 楚逸风暗暗咬牙,冲别人这样和气,偏偏自己却屡屡遭她拒绝。自己今日这般替她出气,不求她和颜悦色地向自己道谢,只要她肯心平气和地,好好跟自己说会话就行了。可她连交谈一二都不肯,楚逸风心中已是嫉妒得发狂了。 ------------ 第三十二章 冲突 嫉妒得发狂的不止楚逸风一人,宋元珠双目赤红,若不是在学院中她不敢在夫子面前暴露真面目,此刻只怕早已失去理智。 这份克制在宋元珠迈入尚书府的瞬间便荡然无存,她对皇子的倾慕有多渴望,此刻对青玉的嫉恨就有多深。 尤其看到青玉似笑非笑地朝她撇来,那张好颜色的脸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神情显得刻薄,而是越发地娇美。宋元珠脑子一懵,瞬间理智全无,猛地扬起手朝宋青玉的脸上抓去。 乔月一惊,正要扑上去替小姐挡住这一击,却被宋元珠身边的白兰死死拦住。救命两个字卡在喉咙中还没吐出来,就看到自家小姐极为飒爽地一把拽住宋元珠的手,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向她的小腹。 青玉力气并不大,但抵不住宋元珠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被她猛地一踹,犹如受到重击一般,身体吃痛地蜷成一张弓,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 乔月和白兰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厮打的动作,显然是被宋青玉这狂放的动作给震惊了。 还是白兰最先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挡在宋元珠身前,色厉内荏地恐吓道:“你……你竟敢打伤小姐!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宋青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主仆二人,那犹如看尸体一般的眼神,看得两人不寒而栗,朱唇轻启:“不放过我?我便等着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她这轻轻巧巧的几个字,却犹如巨石一般,压得宋元珠喘不过气来。 变了,宋青玉是真的变了,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让母亲尽快处理了她! 青玉知道自己的反击必然会遭至王映雪母女二人更为疯狂的报复,但她并不害怕。 不招人妒是庸才,上辈子她卑微到尘埃里,那母女二人也并没有因为她的乖顺而放过她,反而是变本加厉地糟践她。今生自己又怎会走上前世一样的道路,为了一时的平安而忍气吞声呢? 况且,那母女二人会出些什么样的手段,青玉心中已经有数了。今夜,她难得安宁了片刻。 雪拂院的灯火却是彻夜未息,王映雪看着在床上辗转呼疼的女儿,心疼地落下泪来。想到宋青玉那个贱丫头竟敢这般伤害珠儿,恨意随着宋元珠的呻吟迅速蹿升,胸腔内仿佛有火在烧。 “珠儿,别怕,她不过仗着宋家嫡长女的身份嚣张,等她失去了老爷的宠爱,没了嫡长女的风光,来日我要她跪在你脚下为你舔鞋。” 宋元珠听着母亲的言语,幻想着宋青玉素来高傲的面容满是屈辱,那些本属于宋青玉的赞誉都变成了自己的,腹部的疼痛也慢慢消散,终于能缓缓入睡了。 翌日,天光乍亮,青玉一夜好眠,于德安就激动地上门来了。 “大小姐果然神算,小人依小姐所言,命绣娘在手帕和衣衫上仿制的大小姐所绣的盛京晚霞和映雪图,昨日下午就被抢购一空了!” 宋青玉坐在屏风后面,此刻也是心情愉悦。知道这个主意会成功是一回事,亲眼见证成功却有着别样的喜悦。 她舒缓着声音:“你做得很不错,下个月我还会进宫替太后绣观音像,届时玉绣阁的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 此前她便绘了好几个花样,让于德安做成香囊和手帕出售。又招募了几个绣娘亲自指点绣法,绣楼的生意早就兴旺了起来。 刺绣比赛前的半月,她令于德安将旁边的店铺也租下,一并打通扩大了门面,挂上了玉绣阁的招牌。又亲自教导绣娘绣制她参赛的两幅绣图,虽然绣娘没有她这般精巧轻盈,但也远远超过了京中其他绣铺。而这,仅仅是青玉筹谋的第一步而已。 嘭! 房门猛地被踹开,乔月被几个粗壮仆妇辖制在一旁,院子里其他丫鬟却畏畏缩缩地挤在一侧,一个上前的人都没有。 青玉心中一声冷笑,自己昨天出了风头,今日王映雪就忍不住了,自己还是太高看她了。又瞥了一眼院中的丫鬟,这些人早已屈服于王映雪的淫威,在雪拂院的人面前乖顺得如鹌鹑一般。 重生回来后,自己一直忙于杂事,又想着前世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才养得她们也不敢维护自己,本想给她们一次机会。没想到这么久了,仍然只有乔月这个丫头有几分血性,敢维护自己。 “大小姐,您明明已经起床了,乔月这个丫头却推脱说您有事,不肯让奴婢们进来,如此阻碍夫人,可得好好教训教训。” 青玉冷眼望去,此人是王映雪身边的管事妈妈,素日里最爱在她院子作威作福。 “教训?王妈妈想要怎么教训乔月?” 王婆子呵呵一笑,她就知道宋青玉这个软骨头,哪怕被人打上门,也不敢放一个屁! 夫人还担心这小蹄子翻了天,派这么多仆妇上门。要她说,只来她一个,也能整的宋青玉服服帖帖的! 她拿眼睛瞟向龟缩在一旁的暖玉阁的丫鬟,“你们上前来,一人打一巴掌,给我狠狠地打她!” 闻言那几个小丫鬟更是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她们虽然俱于王婆子的淫威,可乔月也是大小姐看重的大丫鬟,她们哪惹得起啊!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敢上前。 王婆子见状恶狠狠地瞪着宋青玉,语气嘲讽:“大小姐,不是老身卖乖,你这院中也太没规矩了,这些丫鬟跟棒槌一样听不懂人话!今日我便为大小姐做主,将她们全都发卖了,再为大小姐选一批乖顺的!” 听得她这话,丫鬟们真正害怕起来。在这暖玉阁,大小姐发火没事,顶多挨一顿指责。可若是惹怒了夫人那边的人,可是真的会被发卖的!瞧,已经有两个胆大的丫鬟犹犹豫豫地上前想要听王婆子的吩咐了。 青玉这才拿正眼看王婆子,好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王妈妈好大的架子,在我这暖玉阁喊打喊杀,我这院里丫鬟卖不卖都是王妈妈一句话了?”青玉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却满是寒芒。 “呵,大小姐毫无规矩礼仪,院里的丫鬟也上不得台面。小姐是这府里的主子,夫人哪怕再不喜也只能教导一二,这些丫鬟可没小姐这么好的命!” ------------ 第三十三章 一出好戏 “王婆子你大胆,竟敢当众侮辱小姐,我们家小姐可是尚书府正经的主子,岂容你这个下人污蔑羞辱!” 乔月哪怕被两个婆子挟制住,也听不得她的污言秽语,大声维护着青玉。 王婆子没料到这院子里竟然还有人敢驳斥她,心中生出无名怒火,转过头扬起手掌高高地就要落在乔月脸上! 乔月心中一惊,闭上眼睛,片刻后却没有巴掌落到自己脸上,反而是王婆子发出一声犹如杀猪的叫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居然见到自家小姐拿着铁制的戒尺,狠狠地抽打着王婆子,打得她不住地惨叫! 她心中一咯噔,小姐……小姐怎的这般大胆! 王婆子一边躲着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戒尺,一边大喊着:“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上来拦住她!” 那几个辖制着乔月的婆子本来被青玉忽然的爆发给镇住,此刻才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乔月上前阻拦青玉。 然而她们终归是奴仆,刻在骨子里的教条和畏惧让她们不敢真正得罪宋青玉这个主子,只得劝阻一二,完全没有人敢上前真正冒犯青玉。一时间这一帮奴仆竟被青玉一个弱女子打得抱头鼠窜! 乔月大呼过瘾,心头也跃跃欲试起来,在院中找了一个鸡毛掸子,乘机往王婆子身上抽打一二。 “住手!都给我住手!宋青玉!你好大的胆子!”王映雪带着人姗姗来迟,此刻王婆子身上已是青一道紫一道,连声呼痛了。 “宋青玉,你堂堂尚书府嫡长女,居然动辄斥打家中奴仆,如此恶毒,哪有大家闺秀的礼仪做派!”王映雪此刻恨得牙痒痒。 青玉将戒尺放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这才看向王映雪。 “怪哉,夫人平日里最好那些蝇营狗苟男盗女娼的做派,难得今日居然将礼仪二字挂在嘴上,莫不是鬼上身了?” 王映雪被她气得嘴唇发抖,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来指着她,半天发不出声音来。反了天了,往日宋青玉见了她跟鹌鹑一样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今日居然敢这般羞辱她。 “你不敬嫡母,肆意殴打家中奴仆,哪还有尚书府嫡女的风范,我定要告诉老爷,让她重重罚你!” 青玉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她身后忽然蹿出一个男人,装腔作势地拉着王映雪,劝和道:“姑母千万别生气,青玉表妹年纪小,不懂事的地方姑母多教导便是了,何必动怒!” 说着回过头来冲着青玉露出一个自认风度翩翩的笑容,呵,原来是王映雪的便宜侄子,王符生,他来做什么? 王映雪此刻一腔怒火烧到了胸口,整个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怒意极甚,正要好好教训青玉一顿。 然而来之前他们姑侄两人说好,由她唱红脸好好刁难宋青玉,王符生则唱白脸英雄救美,好拿下宋青玉的一颗芳心。 王映雪早就跟王家承诺过,待青玉退婚,就将青玉嫁给王符生。这样一来宋府和王家的关系会更为亲密,而且先头夫人留下的嫁妆,他们便可私下瓜分。 虽然先商量好了,可是王映雪此刻是真的怒火冲天,正欲好好教训青玉一顿,却被侄儿拦下。 可怜王符生呆头楞脑地看不懂眼色,看姑母这般生气,只以为她演技高明,拦得也更加卖力,生生让王映雪心头呕了好几口血! 青玉乐于看他姑侄二人唱大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王符生见她笑了,还以为自己英勇的身姿打动了她,心下颇为自得,油腻腻地冲着青玉表白:“表妹别怕,只要有表哥在,天塌下来也有表哥帮你顶着。” …… 乔月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她可没忘记这个表少爷在小姐的铺子里偷拿抢要的做派,便故意刁难道:“表少爷说的可是真的?方才王婆子进来喊打喊杀的要打小姐,表少爷也能为我家小姐讨回公道吗?” 王符生以为青玉要考察自己,为博美人一笑,当即挺起胸膛朝王婆子问罪:“你这刁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冒犯大小姐。姑母,这种奴才留不得,赶紧打出去吧!” 王婆子懵了,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舔着脸告饶:“表少爷,奴婢也是听夫人的话,来请小姐到雪拂院去,小姐对夫人出言不逊不说,还责打奴婢,实在冤枉啊!” 乔月又道:“你这婆子当着表少爷的面就敢满口谎话污蔑小姐,要我看该拔了舌头赶出府才是。” “你好大的胆子!”王映雪暴怒。 宋青玉反了天,连身边的奴婢都敢这么猖狂,实在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今日若不制服了她,日后她在这后院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王妈妈是我身边的老人,你一个贱婢竟敢开口闭口地说要拔了她的舌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人!” “乔月是小姐的丫鬟,眼里只有小姐。王婆子欺负我家小姐,若不是夫人包庇纵容,也轮不到外人来处置。”这话就是明着说王婆子的所作所为是王映雪指使的了。 青玉赞赏地看着她:“你做得很好,这暖玉阁里只有一个主子,其他外来的阿猫阿狗要撒野,就该拿大棒子打出去。” 王映雪被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贱丫头现下是半点颜面都不肯给自己留了,她不禁怀疑,自己想将她嫁入王家的计划能否行得通。 乔月听到青玉为她撑腰,骄傲地挺起胸脯。青玉却还嫌不够。 “稍后我便禀明父亲,将你提为大丫鬟,每月的月钱再涨一两银子。”青玉淡淡地说道。她这话不是说给乔月听,而是说给那几个胆怯的小丫鬟听的。 往日里她懦弱,带的丫鬟出门在外也挺不起腰杆,是以在王映雪的淫威之下,她们无人敢挺身维护自己。世人都是趋利避害,她自然也不会要求低谷时这帮小丫鬟还能像乔月一样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宋青玉不会再像往日一样随波逐流任人欺凌。这几个小丫头是抓住她给的机会,跟暖玉阁站在一起。还是依然屈服于王映雪的淫威,成为她的棋子?就看这些丫鬟该怎么选择了。 “呵,好大的口气!提大丫鬟,涨月银,我差点以为这宋府是你宋青玉当家了!你个没娘教的野丫头,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王映雪恨恨地啐了她一口。 若是往日,被她这样一骂,宋青玉早就哭哒哒地回房去了,可今日却依然面色冷淡地跟她对阵。王映雪没来由地再次心慌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的怒气直接达到顶峰。暖玉阁一个青衣奴婢哆哆嗦嗦地站出来,跟乔月一起挡在宋青玉面前。 显然她是极为惧怕王映雪的,可以说,暖玉阁的丫鬟仆人,没人敢在王映雪面前大声说话。毕竟仆肖主人,往日里青玉在她面前也是乖得跟兔子一样。 但这个月大小姐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也没在夫人面前吃过亏。更何况往日里小姐虽然懦弱,对她们这些丫鬟却极为和善。现在小姐既然要跟夫人对抗,自己自然要知恩图报站在小姐这边。 她抿了抿唇,坚定道:“夫人,小姐是宋府嫡出长女,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夫人身为继母怎能如此辱骂小姐。” “够了!”接连吃瘪,王映雪此刻终于在怒火下找回一点理智,“方才是怎么回事,你们出来说!” 她并没有指着雪拂院的奴仆,而是咬牙切齿地看向暖玉阁剩下的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 让暖玉阁的丫鬟亲口说出宋青玉的错处,看她还如何狡辩, 那几个小丫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方才确实是王妈妈一大早就打上门来。 看着小姐难得强硬的姿态,她们纠结了片刻,互相对视一眼,壮着胆子道:“方才小姐在屋内议事,王妈妈冲进来就扭住乔月,然后又踢开小姐的门……实在太过凶悍……” 话音在王映雪吃人般的目光下渐渐小声。 不说王映雪心中的怒火,只说王符生此刻已是火冒三丈:“姑母,你这院子里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青玉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她们怎能这般粗鲁,吓坏青玉了可怎么办!” 王映雪心知今日想杀杀宋青玉的威风是不能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将胸腔即将爆发的怒火压了下去,扯出一副狰狞的笑容。 “看来是我误会青玉了,你这丫头,历来不让人省心。今日多亏了你表哥替你解围,还不过来谢谢他。” 王符生一脸自得地看向青玉,青玉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家常装扮,流苏状的浅黄色琉璃珠子自乌黑发间垂落额头,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看得王符生的心犹如被猫爪挠腾一般,心痒难耐。 青玉又是一声嗤笑:“方才这婆子这般欺负我,表哥若真是为我好,就该狠狠处置了她们,替我出口恶气才是。” 这话说出口,王符生哪还忍得,当即走到王婆子面前揪着她的衣襟,劈头盖脸地狂扇了她四五个巴掌:“你这该天杀的恶仆,竟敢趁我不在欺负我表妹,你哪来的狗胆子,老子纪念堂非得狠狠教训你,好叫你知道我表妹不是你能惹得!” 他是男子,此刻又想在青玉面前展示他的男子气概,手下并未留情。一连十来个耳光,打得王婆子的脸高高肿起,嘴里咯了一声吐出半口血来,其中还夹杂了几枚牙齿。 ------------ 第三十四章 催账高手 青玉这才朝着院内的丫鬟婆子们扫视过去,只见雪拂院的几个仆妇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生怕这清脆利落的巴掌落在自己脸上。 暖玉阁几个缩在一旁没有出声过的丫鬟也被吓到了,惨白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盯着青玉,生怕青玉一个不高兴发落了她们。 青玉眼中一片凉薄,今日既不肯站出来为自己出力,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该护她们周全? “够了够了,你要打死她吗!”王映雪终于忍不住了,亲自上前拉开王符生。无他,其他丫鬟婆子可不敢惹这个王映雪的心肝宝贝! “青玉,你气也出过了,现在赶紧请你表哥进你房间坐一坐,喝杯茶好好感谢一番吧!” 她不耐烦地看着青玉,终于暴露了今日来的真面目。只要一杯茶,宋青玉就成了王符生的人,到时候婚前出了丑事,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青玉眨巴着大眼睛,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请表哥喝茶自然使得,只是青玉囊中羞涩,院内都是陈茶,怎好意思拿出来谢表哥。” “什么?表妹院中竟连待客的茶叶也没有,这如何使得,姑母你也太过勤俭了。”王符生又凑上前来咋呼。 青玉等的就是他这番话,神情侧侧:“本来父亲给了我几个铺子,没想到那铺子竟亏得这般多。若继续这样,恐怕要禀告父亲,再给我些银两,铺子才开得下去了。” 什么?还要钱?从她手里剜了几个铺子出去还不够,还要动公中的钱财? 呵,她就知道宋青玉是个无能的。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会管铺子,不如趁机将铺子拿回来,给她些银两糊弄她也就是了。 王映雪做出一幅疼爱的表情,眼中却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你若缺钱,只管跟母亲说就是,母亲自然会给你。好端端的娇小姐,学什么做生意,没得拿自己的银子去亏的。” 青玉默默地欣赏了一番王映雪的表演,此时王映雪显然怒气未消,这番表演远没有平日里自然亲和。 但青玉还是很上道地接话:“倒不是做生意亏钱,而是之前表哥在铺子里借了许多钱才使得周转不开。夫人既然这么说了,不如替表哥将银子还了,我也好有钱招待表哥。” 王映雪一顿,差点连脸上装出的温和神情都维持不住了:“你莫不是昏了头,好端端的符生怎会去你铺子里借钱!” 青玉微张了嘴,佯做震惊:“夫人不知道?王少爷在绣铺借了四百多两银子,青玉还以为是夫人治家艰难入不敷出,才让王少爷只能找外人借钱呢。” 王符生没料到自己本是来英雄救美的,怎的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来?又暗恨青玉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像这种木头一样蠢笨的女人,想嫁进他王府,本就该多出些钱财。不过区区几百两银子,还拿出来讨要。 王符生本来对青玉的八分好感,此刻只剩下五分,只不过看青玉美貌,又委实舍不得这块好肉。 “表妹说得什么话,我们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怎会像你说得到处借钱。你不要看我今日替你出气,就妄想着要拿捏我。需知男人给你脸面,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的。” 说罢不阴不阳地扫视了青玉一番,袖子一挥,显然是极不耐烦的样子。 青玉简直要气笑了,若有机会,她真想将王家人的脸面都扒下来量一量,看看他们姓王的是不是都天赋异禀,怕是一生下来脸皮就比常人厚吧! “表哥这话,就是不认账喽?” “没有过的事情,我认什么账?” 青玉盯着他们姑侄二人,做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掩眸垂泣:“你们王家人不过是欺负我姑娘家脸皮薄,这才不认账。乔云,你去将父亲喊来,请他替我做主!” 乔云就是方才主动站出来挡在青玉面前的青衣丫鬟,听罢便要从仆妇中冲出去。 王映雪眉头猛跳,这死丫头,如今怎么软硬不吃了。真把老爷叫来,今日的计划如何成事,如今之际只能想法子先把青玉安抚下来。 “区区小事,何必去劳烦你父亲。”王映雪摆出大家主母的威严,企图让青玉畏惧而退缩。 “区区小事,王少爷都不肯认账,青玉弱女子无能为力自然要找父亲相帮。”青玉丝毫不退步。 “你这臭丫头,”王符生哪耐得住这你来我往的招呼。 他在这老半天,半点青玉的便宜都没占到,还受了好几番挤兑,早就沉不住气了。 “口口声声说老子欠你钱,证据呢?光你说就是真的?我还说你们宋家欠我们王家十万两呢!你给我还来,你还啊!” 他本就是个横人,索性耍起无赖,手指几乎要指到青玉鼻尖。乔月和乔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到后退一步,却仍是紧紧地护在青玉身前毫不退让。 青玉饶有兴致地看着王符生跳脚,语带兴味:“证据,我自然是有的。王少爷说宋家欠你钱,若是有证据也尽管拿出,夫人自然会悉数还给你的。” 说罢不理王映雪铁青的脸色,只让乔云去将于德安带上来。 于德安在后将这场闹剧听了个分明。若是以往,他自然不敢得罪王映雪,可这段时日大小姐经商的手段已经将他彻底征服。 而且方才王映雪明显是有备而来要杀大小姐的威风,却被大小姐四两拨千斤地化解,反而还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收服了暖玉阁的丫鬟,这等手段实在令人折服。 故而大小姐让他出场,他自然要全力以赴展示自己的能力,这样才能在大小姐手下分得一杯羹。 王映雪看到于德安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个于德安往日里对她的吩咐推三阻四,若不是他有几分才干,自己早就换了他! 如今铺子划给宋青玉,他倒像哈巴狗一样巴上来了! 只见于德安掏出一张纸条,毕恭毕敬地递给青玉:“大小姐今日要问账,我想着王少爷的欠账一直没给,便将欠条一并带来,免得大小姐对不上账。” 青玉暗笑,于德安倒是机灵,自己还没说他就知道该如何做。 她接过欠条,似笑非笑地扬起给王映雪看:“夫人可看清楚了,王符生一共欠我三百九十八两银钱,绣铺本就是小本经营,有王少爷这笔欠账在,一直都是入不敷出。夫人若想喝茶,还请先还了欠账,青玉才好招待你。” 王映雪看着王符生哑口无言的畏缩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朝他的头拍了一巴掌。 “不就几百两银子,值当你郑重其事地拿出来说,些许小钱,我替他还了!” 青玉展颜一笑,“几百两?夫人说错了。” 她接过于德安递来的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给王映雪看。 “王少爷在绣铺只借了三百九十八两,可除了绣铺,他每月都会去首饰铺赊账。夫人知道首饰铺不比绣铺,赊翻了天也不过几百两。王少爷这两年来在首饰铺拿的首饰,算下来居然有三千两!” 她锐利的目光射向王符生,自己看到账本时也是一惊,这王符生真当宋家是他的钱袋子。伸手要钱理直气壮,居然比宋家正经的小姐还要猖狂! “夫人若要替王少爷还钱,便把王少爷欠的这三千两也一并还了吧!”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王映雪此刻面色已经全然扭曲了。三千两,她真是好大的口气!把她宋青玉连骨头带皮一起卖了,看看能不能值三千两。 看着一脸得逞的宋青玉,她的心沉甸甸地不住往下坠,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来暖玉阁,平白要出这么一大笔钱。可惜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夫人可是不信于掌柜带来的账本?也是,这等大事自然要禀报父亲来决断,夫人不过是内宅妇人,”看着她纠结隐忍的面孔,青玉又不慌不忙地加了一把火。“让夫人一人处置确实太过为难了些。” “万万不可!”王映雪此刻已是急出一身冷汗。 这些年她私下补贴娘家,老爷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可老爷一直以为数额不大。若是被他知道王符生在宋府的铺子里旁若无人地拿这么大一笔财物,定然会要清算自己往年补贴的金额,那就瞒不住了。 思及此,她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想掩盖她此时的心慌,这一举动反倒让她的神情越发扭曲。 “母亲自然是信你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母亲这就将钱还你。”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笑容不那么狰狞。 “你稍后好好招待你表哥。”这些损失只是暂时的,只要符生娶了宋青玉,这些银钱还会回到自己手里,现下不过是暂时借给宋青玉保管而已。这个贱丫头,日后自己定然要她生不如死! 青玉慢慢欣赏了一番王映雪咬牙切齿却又只能忍气吞声的模样,连日来阴郁的心情终于愉悦了几分。 “夫人对青玉这般好,青玉自然会投桃报李的!” ------------ 第三十五章 好好的人怎么长了嘴 至于如何投桃报李? 青玉坐在马车内,笑意吟吟地看着车外徒步的王符生:“在府中饮茶有什么好的,青玉带表哥一道上街游玩。” 宋青玉生得很美,这是整个盛京贵女都认可的。往日她如木头一般沉闷瑟缩,现下却仿佛注入灵魂一般,焕发了生机。 此刻她在马车内,帘帐半遮面,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如上好的美酒一般,连整条街都为她这个笑容而失神褪色。 王符生在街上跟着马车徒步了许久,本来已是筋疲力尽,正处在暴怒的边缘。此刻被这一晃眼,哪还记得王映雪吩咐了什么,屁颠屁颠地跟着马车,只盼青玉能再赏他一个笑脸。 马车摇晃着停在明月楼门口,王符生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全然不顾形象地趴在酒楼门口的石狮子上,狼狈至极地大口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青玉悠悠然上楼。 他猛地吸了几口气,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青玉坐在窗前,视线正对这分给她的那间首饰铺子。那日查看了绣铺,她本要接着巡视首饰铺的,只不过背后有楚逸风虎视眈眈地黏着,她才赶忙回府。 后来又一直忙着准备刺绣比赛,一直腾不出手来。 不过她早已问过于德安,掌管首饰铺的人正是王符生的亲爹,王映雪那没用的弟弟。王家人显然是已经将这首饰铺当成自家的,平日里以次充好、坑蒙拐骗半点不含糊。 那绣铺,她略施小计便可起死回生,这首饰铺嘛…… 她瞟了一眼对面摊坐在椅子上,猛喝茶水的王符生。 这首饰铺,自然要以毒攻毒了。 “主子,跟着宋大小姐的是王家少爷,是宋小姐的表哥,宋府的人说是宋夫人命大小姐招待王少爷,这才跟着一起上街游玩。” 一墙之隔的厢房内,元武觑着楚逸风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八竿子也打不到的表少爷,下三滥的无赖,还要青玉亲自招待,宋府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听着主子这阴阳怪气的话,元武内心腹诽:一口一个青玉,你俩也不是很熟吧,宋小姐至今不曾跟您说过一句整话呢…… 楚逸风在头疼如何自然地跟隔壁搭讪,青玉却全然无知,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的铺子,算算时间,乔云该出现了。 果然,乔云身着海棠色绸布衣服,出现在店铺门口,面上满是踌躇。 那店小二一双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这是头肥羊。大楚重农抑商,为了避免百姓都去经商而无人耕地,商人地位非常低,朝廷更是明令禁止商人穿丝绸等名贵衣料,只能穿绸布。 乔月今日穿的绸布就是商人所能穿的绸布中最贵的,且又是海棠色,定然是要定亲的小娘子,想打一套时兴的头面。 这店小二深得掌柜的真传,素来知道这种有钱的商人最是好宰,不但钱多,还怕事。只要知道这铺子是尚书府的,哪怕吃了亏也不敢找上门。 所以一见乔云在铺子门口踟蹰,立刻就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倒叫乔云受宠若惊了。 虽然紧张,但她到底没忘记小姐的吩咐,照着排练好的说辞,说自己即将出嫁,要来选几套压箱底的头面。 掌柜的王贺松一听,就朝店小二使了一个眼色,让他那次等的镀金首饰出来。当即一通天花乱坠地吹嘘,说这是大家设计的赤金头面,京中最时兴的花样,许多官家小姐都戴这种。若不是看乔云定亲想图个好彩头,他是万万不会拿出来卖给一个商人家的女儿的。 听得乔云头昏眼花。 不过青玉看中的就是乔云这幅憨厚老实的模样,若是太机灵的,只怕还不能让王贺松上套。 “掌柜的,这套头面我要了,多少银子?”乔云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好说好说,这一套赤金宝石头面,卖别人是要两千两白银,我看姑娘喜事将近,便一千六百两卖你,图你个好彩头。” 青玉都有些咋舌,冲着王符生道:“你这个爹爹,倒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王符生用手背抹了抹沾满糕点碎屑的嘴唇,努力咽下口中的点心,哽着脖子道:“那是当然了,我爹做生意可精着呢,日后你嫁到我们王家来,保管我爹把你陪嫁的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的!” 话音刚落,楚逸风咔嚓一声捏断了手中的扇柄,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低下水来,眸中散出令人胆寒的冷芒。 元武提心吊胆地看着周身满是煞气的主子,期待着隔壁的人说几句让主子高兴的话,偏偏事实总是事与愿违。 “你爹做生意精,不知道表哥你有没有学到几分呢?我且问你,你爹平日里记账,都把账放在哪了?” 王符生被青玉一吹捧,瞬间得意忘形起来:“这你可问对人了!我爹的账本整个王家只有我知道!”说着将他爹的隐私倒了个一干二净。 青玉笑眯眯地听着,眼中满是欣赏,王符生愈发上头,恨不得连自己爹娘每个月折腾几次都要说给青玉听。 “停停停!这就不用说了!” 王符生很是意犹未尽地看着叫停的青玉,只见青玉眼珠一转,满脸的灵动狡黠:“你方才说得倒是厉害,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如这样,你跟乔月一起,去将你爹的账本偷来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方才是不是在吹牛。” 偷账本?王符生倒不是全然的傻子,心知有点不对劲。可又一想,宋青玉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偷了账本又能怎么样? “你说要娶我,总得让我知道你的本事吧。你若连你爹都对付不了,日后我嫁进王家岂不是成日要看你爹的脸色,半点好日子都没有。既如此,我还是不嫁得好。” 青玉一甩帕子,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声音也娇滴滴软糯糯的,别说面前的王符生,就连隔壁的楚逸风也恍惚了一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看。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王符生瞬间豪气干云,将茶喝完重重地捶在桌子上,“你就等着看我的本事吧,必不叫你后悔嫁我!” 青玉递了一个眼神过去,乔月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只等着她把账本拿来,便让乔云去告官。告王贺松买卖欺诈,偷盗钱财,欺瞒主家,定把王家这个恶瘤从宋府身上铲下去。 门框地一声打开,青玉心中奇怪,乔月这么快就把账本拿来了?抬眼朝门口望去,门口的人不是乔月,居然是楚逸风! 宋青玉本是满面笑容,一看见自己就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神色。楚逸风胸口又是一股酸味冒上来,直冒到喉咙口,让他愤恨不已。 青玉本想装作不认识他,好让他自讨没趣地走开。没成想楚逸风非但没走,反而关上厢房门,一言不发地走到桌前,脸上神色冰冷得吓人。 厢房内气氛冷凝,青玉心中一咯噔,九皇子莫不是要寻仇? “殿下是不是走错包厢了,这个包厢小女预定了,殿下若是走错,还是请店小二来询问一二。” 楚逸风的脸色却更难看了,眉头深锁,英俊的面孔此时如覆上一层薄冰一般冷硬。 “对着本殿下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对着王符生那个草包却那般殷勤小意,宋青玉,你莫不是有眼疾?” …… 青玉猛地涨红了面颊,方才她跟王符生的对话,这人都听到了?居然跑过来说这些话,无耻! 她对王符生什么态度,楚逸风有何立场来过问?不过是帮了自己几次罢了,可也并非自己要求的。 她蹙着眉,面上不自觉就带上点凶。只是那眉眼昳丽的漂亮模样配上还泛着粉的脸颊,在楚逸风眼里是怎么看,怎么好惹。 青玉收敛了心神,无论怎样,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决不能传到其他人的耳中,若不然,只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起身朝楚逸风恭敬伏下身,行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礼:“不知九殿下前来,小女有失远迎。” 再起身时,她恢复了往日镇静肃然的模样,虽不情愿,但还是解释了一句:“王家表哥与我有亲,兄妹间相处自然亲近些。” 原本楚逸风见到她嗔怒的表情,心中的火气早就不知所踪了。有心向她解释一二,让她知道自己并非这般刻薄小气之人。 可此刻听到她这句话,那股烟消云散的怒气似,又被一点小火星带得死灰复燃,再度膨胀起来! 似是感受到焦灼的气氛,元武连忙出来打岔:“宋大小姐可是要找到王贺松的账本?若是这样,让王少爷出面确实是最合适的。” 天知道,他多怕自家九皇子嘴里再吐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青玉一楞,楚逸风居然连这都知道,想必刚才他们的谈话,此人都尽收耳底了。既然知道,为何还找上门来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莫不是诚心找茬? 她觉得此时情形极为怪异,元武说完话后,楚逸风虽不再怒意勃发,却也不曾放松,一双眼睛仍直溜溜地盯着青玉,仿佛誓要听她怎么说。 青玉不知如何反应,看着元武略带祈求的眼神,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得将脸扭倒一边轻轻地嗯了声。 楚逸风这才满意了。 只见他以扇捶手,做出一副风流书生的洒脱样,故作不羁道:“些许小事,你若找我帮忙,又何须如此麻烦,还要对着一个草包连哄带骗的。”说着说着,又有了些酸味。 青玉简直不想搭理他,敷衍地又嗯了一声。 楚逸风听她赞同,料想她对自己应该很是认可,心中仿佛被蜜沾满一般甜滋滋的。 就这么一人殷勤一人敷衍,屋内的气氛倒也怪异得和谐起来。 ------------ 第三十六章 一锅端了 青玉如坐针毡地煎熬了片刻,终于等来了王符生和乔月二人。 乔月满脸喜色地朝青玉点了点头,凑上来耳语一番。说道王家放账本的地方不但有店铺的账本,还有整个王家人情往来钱财出入的账本,她想着小姐或许有用,一并拿来了。青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王符生一眼认出了包厢里跟青玉对坐的男子,上次在绣铺门口将他打伤他还不曾忘记呢! 那男子淡淡的眼风扫射过来,如刀子一般刮得他上次被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本要跟青玉再次吹嘘一番,此刻却有些畏惧了,强撑着冲青玉斥道:“青玉表妹,这个男人是谁!光天化日,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居然跟不相识的男人独处,实在有伤风化!还不赶紧出来!” 不待青玉回话,他又色厉内荏道:“似你这般不知礼数的姑娘,若非我王家宽宏,是决计不肯娶你入门的。” 看他立了这般大的功劳,青玉不想跟他计较,随他说几句,楚逸风却面色一变。方才其乐融融的气氛,被他这一通大喊给止住,他岂能忍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一口一句要娶青玉。 “只有无能不中用的男人,才会对女子诸多挑剔。青玉若愿意嫁我,即便她声名狼藉,又有何惧!”他声音低沉,话语沉稳又底气十足。 青玉闻言心中一动,一双美目绕到楚逸风脸上打量了片刻。倒是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这般自大,却能说出这般有胸襟的话…… “小姐,乔云来了。”乔月眼尖,低声提醒走神的青玉。 青玉回过神来,收回停留在楚逸风身上的视线,接过乔月手中的账本,冲着王符生笑道:“表哥跑这一路可是累了?不如同我一道去铺子里讨杯茶喝,正好也可以跟王伯父讨教讨教如何做生意。” 她话是冲着王符生说,眼神却直直地看向楚逸风,示意他不要捣乱。 被她漂亮的眼睛这样一瞪,楚逸风心中还是恼火,但莫名其妙很吃这套,脸上神情也软了下来。看着青玉走下酒楼后,也迈着脚步紧巴巴地跟了上去。 乔月看了看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一行人,颇觉怪异地跟小姐示意了一下。青玉垂眸沉思片刻,上一次要收回首饰铺,就是因为他才不得不打消念头。 若今日还是无功而返,只怕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只当他不存在罢。”她低语,不知是说给乔月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此刻乔云已经闹将开了,她本来没那么气,毕竟只是听小姐的话演一场戏而已。她素来有些笨拙,还担心自己演不好搞砸了小姐的计划。 可当她得知她花一千六百两买的赤金头面,其实是鎏金的,整套加起来不超过二百两!算下来她足足被骗了一千四百两! 她一个月的月银不过二钱银子,一千四百两,她一辈子也赚不到。而她有小姐的照料每月能赚二钱银子已是很不错了,在乡下老家,多的是人一年到头连银子都不曾见过。 这种情况下,王贺松轻轻松松就骗了一千四百两,还是打着尚书府的名号骗到的,她一想到这些就气得脸都要扭曲了。不用演,十成十的一个被骗小娘子。 不过像她这样上当受骗闹上门来的商女商妇,王贺松见得多了,对待上门闹事的人,他哪还有方才弥勒佛般的和气笑容。 两只吊梢眼往下一沉,眼中满是狠厉:“小姑娘,别把事情闹大了,你可知道这百玉楼是谁家的生意?背后的人是谁?” 听得这话,乔月眉头一皱,王贺松是要打着尚书府的名头仗势欺人了?她低声问道:“小姐,要不要派人将围观的人遣散?以免坏了宋家名声。” 青玉冷笑一声,遣散众人?还有必要吗?王贺松如此不知收敛,这条街上还有谁不知道他坑蒙拐骗卖假金假银?还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将王贺松跟宋家撕扯清楚,往后也好重新再来。 乔云见到人群后小姐投来鼓励的眼神,壮着胆子将拦着她不让进门的店小二推开。 “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大人物让你用鎏金假做赤金,用不值钱的松石充做翡翠!”她将手上的头面用力掰开,露出里头毫无光泽的鎏金来。 众人仔细盯着,这百玉楼胆子也太大了!以前不过的金子成分没那么足,以次充好而已。如今居然直接卖假货! “你这个黑心的商贩!”乔云将那颗松石扯下来,手指用力一拈,竟将那石头捏得变形。 她气得将松石狠狠地朝王贺松脸上砸去,指着他大骂:“黑心的商贩,就这么点破铜烂铁,一百两我都嫌破,你竟敢卖了一千六百两!这可是我出嫁压箱底的头面,你这样坑骗我,让我未来的夫君怎么看我!” 一时间众人皆是指指点点,一百两都不要的垃圾,竟然卖出一千多两的天价,这老板也太黑了! 王贺松在这街上盘踞这么多年,哪被人这般当面下过脸,冲到乔云面前,高高地扬起手就要扇她一巴掌。可惜扇到一半,就被赶过来的衙役牢牢抓住了手腕。 “你个黑心鬼,做了亏心事还想打人!我早就告官了,今日你若不将我买首饰的银钱还我,还给我赔偿,我就告你欺诈!”乔云这下腰杆更直了。 王符生却站不住了,从人群中将人扒拉开冲了上去,指着那个衙役大声吼了起来:“我告诉你,这铺子是当朝户部尚书宋大人家里开的,我爹是宋府夫人的亲哥哥,你多管闲事前最好想清楚这背后的人是不是你惹得起的!” 宋青玉见状,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眼神却满是凉意。 王贺松父子二人如此理直气壮,王符生甚至如此熟练地抬出父亲的名号来震慑他人,往日里这种事不知做过多少回。她们宋家,不知替王家人背了多少黑锅。 “这么说,是宋大人示意你们当街卖假货坑骗百姓,赚的钱也是给宋大人府上使用,掌柜的不过是个中间人?”宋青玉慢悠悠地站出来质问。 王符生急了,这个表妹怎的这么笨,什么卖假货骗人,怎么能承认呢,将这个女人赶走不就是了。 “表妹你莫不是被这女人吓昏头了,这女人分明是自己换了货物上门讹诈,我父亲哪里骗人了!” 青玉被他这厚脸皮的说辞气笑了,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皇帝,指着黑的说成白的也要人信才是吧。 “你放屁,你们百玉楼干的就是骗人的勾当,上月我在你们店铺里买的簪子,我方才掰开一看才知道也是鎏金的,居然卖了我二百两,太黑心了吧!” 旁边又冲出一个中年美妇,似是见到王家父子被人整治,赶紧出来哭诉。 这倒让青玉没想到了,不过也是,王家人做生意欺软怕硬,平日里别人畏惧不敢要说法,今日有人将事闹大,苦主可不出来了? 她冲着衙役道:“看来这掌柜的坑蒙拐骗不止一次。光是今日他行骗金额就已经高达近两千两,更不用说在这街上日积月累行骗的金额,少说也有一万两。数额如此巨大,官爷定要仔细查探才是。” 那两位官差听了也不免咋舌,一万两,这也太多了吧。 王贺松早在看到宋青玉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要坏事,听到她这样跟官差说话,更清楚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了。 上个月他就收到妹妹的消息说这铺子要划给宋青玉,让他早做打算。所以这段时间他疯狂敛财,就是为了在青玉接手之前掏空这个店铺。没想到青玉一直没来,他才松懈下来,就被抓了个正着! 几番心理活动下,他呆愣了几息,已经被官差拷住,要拉到衙门去了。 王家没发迹之前,他只是个整日缠猫逗狗的无赖。靠着妹子过上衣来伸手的日子后,他就在铺子里坑蒙拐骗捞点钱,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大场面!当下吓得两股战战,连话都说不齐全了。 “放开我!你们该抓的不是我,而是她!这铺子的主人不是我是宋家大小姐宋青玉,我只是个掌柜的,骗来的钱都给了宋家我什么都不知道!” 官差愣住了,面前这个女子竟然是铺子的东家?那她告什么告? 青玉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将方才拿到的账本递交给衙役。 “这铺子的东家确实是我,我久不来巡视,掌柜的只跟我说铺子一直在亏本。今日我出来查账,才知道王贺松居然在铺子里中饱私囊,不但以次充好坑蒙拐骗街坊邻居,所捞的钱更是全部占为己有,私吞的钱财足足有几万两。这铺子俨然不属于宋府,而是他们王家的私产。故而今天除了她们要告王贺松卖假货骗人,我们尚书府也要告王贺松侵占家财,偷盗尚书府财物!”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若只是做生意欺诈,有尚书府作为后台,他们也就大事化小,可若是尚书府以主人的身份告掌柜的侵占家财,那就是大案,定然要禀告大人严加审问才是! “你撒谎!你骗人,这账本是假的,我赚的钱分明都给了你们宋家,你宋青玉做假账害我!真账本在铺子里,你们去拿” 青玉简直要气笑了,不得不说王贺松很有几分远见,早早就准备了假账要应付她这个东家,可以他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专门拉他的后腿。 “这账本是真的。”青玉正要解释账本的来处,却见楚逸风站出来,淡淡地说道。 “顺天府若分不清账本的真假,本殿下府上有查账的好手,稍后便派去顺天府为你们分辨。” ------------ 第三十七章 殿下,你很闲? 殿下?这盛京敢自称殿下的,他们是一个也惹不起。两位官差齐齐做了一个揖,哪还敢质疑,赶忙将王贺松烤着拖走,顺便将在那呼天抢地跺脚骂人的王符生也一并拉走了。 楚逸风看向青玉诧异的双眼,他知道,只要青玉说出这账本是王符生找来的,可信度自然大大增加,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让人知道青玉跟王符生有私交,不愿意让人知道王符生为了青玉竟然连父亲的账本都愿意偷盗。 他只是为了保护青玉的名声而已,楚逸风这般冠冕堂皇地想着。 此刻还在百玉楼挑选首饰兼看热闹的百姓全都放下手中挑选的首饰,面面相觑。 掌柜的被东家亲自抓住卖假金器,一千多两银子居然买到不足一百两的假货。大家伙都不是什么巨富之家,谁还敢明知有可能被骗依然头铁来这里买首饰? 哪怕这东家小姐是名门贵女,也很是嫉恶如仇,可谁也不愿跟银子过不去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人心浮动,青玉早就预料到了。她之所以让乔云闹这一番,除了要除掉王贺松这个毒瘤,更重要的是把百玉楼的过往摆到明面上来。 越多人知道王贺松的不堪,便有越多人会成为百玉楼重新开始的见证。只要她能够获得大家的认可,那么这些日后都会成为她名声的助力。 她看向之前出来控诉买到假货的妇人,走上前去温声道:“这百玉楼的确是尚书府的产业不假,但掌柜的却是宋府夫人的弟弟。出于对他的信任,我父亲一直不曾过问铺子的经营,没想到养得这帮人如此目无王法。” 她十分歉疚地命人取了两百两银子出来:“此事却是我宋家失察,让诸位街坊承受了损失。今日我宋青玉在此承诺,只要大家是在百玉楼买到假货,查过账本和首饰后核实无误,百玉楼将会为大家全额退款!” “小姐说的当真?”那妇人本就对青玉狠狠处置了王贺松而倍感满意。但这鼓姑娘毕竟有个做大官的父亲,还以为自己要吃了这个亏。 没想到她竟这般大气,居然将买首饰的银子还给她,当即喜不自胜,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然当真,所有在百玉楼买到假货,或者购买了首饰半年以内觉得不满意的,都可以来退货。” 旁边铺子的掌柜也被她的大手笔给震惊了,咋舌道:“宋大小姐这话可作数?还是回去和你父亲商议一二吧,半年内不满意的退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青玉一笑,她不怕有人质疑,就怕她今日的举动如石沉大海一般无人知晓。 此刻听见这人质疑她说话不作数,她也不恼,反而很是真诚地说:“我父亲知道了,也只有赞同的。父亲常说他身无一物来京城,承蒙陛下赏识才有今日的家业,他自然要全力回报圣恩,完事将百姓放在前头。青玉不才,也愿效仿父亲宏愿,万事以百姓利益为先!”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皆是赞不绝口,当下对宋辉书的人品交口称赞,更对百玉楼未来的经营满口赞誉。 元武见青玉三两句话就将原本臭名昭著的铺子变得交口称赞,吃惊地小声嘀咕:“宋大小姐这三寸不烂之舌,哪有主子出马的机会啊……” …… 楚逸风虽然不是很痛快,但他也没法否认青玉的优秀和大家对她的赞誉。 初见青玉,她如天外飞仙一般,身姿戚戚,神情怜弱,让他忍不住想珍惜保护。 第二次见面,他见识了她的果敢聪慧。此后每见到她一次,初次见面那副脆弱哀婉的模样就越发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坚定、沉稳、生机勃勃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对青玉抱有何种情愫,只知道自己很想将她身上的迷雾再拨开一些,让她的面容更清晰一些。 将百玉楼的伙计和账目处理完毕,日头也接近中午了。青玉看向一直跟在一旁的楚逸风,本想继续无视他,可见他锲而不舍地跟上来,青玉额角猛地跳了两下,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很闲吗?” 楚逸风似是没料到素来笑意吟吟的人会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一张俊秀的面皮难得地涨出一点红来。 “我并不是很忙……” 这倒是实话,如今朝中太子势大,簇拥者众多。而玉贵妃盛宠多年,生下的五皇子去年封了定王,是诸兄弟中唯一有爵位的。 其他皇子或多或少地依附这两人,唯有他这个不被父皇所喜爱的皇子安居一隅,无人敢来拉拢,自然,也无人敢来招惹。 是而,他这个皇子,委实比青玉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闲多了。 青玉似是没想到自己已经这般直白,楚逸风还能如此好脾气地回她,但也并非很出乎意料。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有些不自知地恃宠生娇了。 重生后,她对父亲恭敬,对王映雪百般防备,对宋元珠和忠勇伯府不屑一顾,在其他贵女面前则是无懈可击。 可以说环狼饲虎的境遇让她不得不时刻武装好自己,时刻带着完美的假面,生怕被人抓住马脚,重回前世的境地。 唯有在楚逸风面前,或许是他几次无条件地回护,或许是刺绣比赛上他出人意料地揪着无忧郡主为自己出气,或许是他表现出如谪仙一般的好脾气,她居然难得地生出了一种安全感。 仿佛确信,只要有这个人在场,自己就是安全的。可这怎么可能?明明上辈子,他那句冰冷的批判,让她坠入无边深渊。 今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相遇,就得到完全不同的维护,这可能吗? 青玉一番心潮波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可是小女很忙。” 楚逸风被她这话一窒,饶是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姑娘家这般冷冷地回复。他有些局促地站在了原地,似乎想解释些什么。 青玉很是干脆地打断他:“小女真的很忙,没时间招待九殿下,还请九殿下不要再来烦扰。” 说罢看也不看他的神情,兀自坐上了马车。 乔云有些不懂,懵懂地问道:“小姐,方才那个公子,我看他人挺好的呀,长得也如仙人一般好看。小姐既然已经跟忠勇伯府退亲,方才那个公子……” 她看着青玉冷淡的神情,声音逐渐减小,直至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乔云才听到小姐轻声说:“忠勇伯府是虎狼窝,他也不是什么良配。” 乔云不明所以地撩开车帘,看着楚逸风似乎有些失落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在视野中一点一点变小。 她冲着青玉高兴地说:“小姐,那个人没跟上来。” 青玉轻闭的双眸缓缓睁开,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本就是不相关的人,日后也不必有交集…… 但不知为何,青玉居然觉得有些疲惫,马车到了三味书斋门口,青玉却迟迟懒怠动弹,在马车上合眼歇息了许久,才仿佛有了些精神。 明明上午才大获全胜不是吗? “小姐,你真要卖了三味书斋呀?”乔月眨巴着眼睛盯着面前的铺子,颇为不舍。 她乡下的家人日日种地务农攒钱,一家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在城里开一个铺子,守着铺子生钱,可比在地里轻松多了。 现下小姐有这般整洁大气的铺子,居然要卖掉?实在太可惜了。 这一句话将青玉的思绪略微拉回,此刻她很需要一些事转移她的注意力,便强打气精神认真教导起两个婢女。 “若是你们来经营这间书斋,你们会怎么做?” 乔月和乔云这下兴奋起来,很是踊跃地思考着。 “像小姐在绣铺那样,买三本书送一本!”乔月是见过青玉打理玉绣阁的,最初毫无人气的绣铺,在小姐的打理下不过一个月就热闹非凡,小姐的法子定然好使! 乔云有不同的看法:“小姐,来绣铺的大多是读书人,若我们将书斋布置成读书人喜欢的样子,定然会比京中其他书斋更有生意。” 青玉颇为讶异地看向这个看似木讷的小丫鬟,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巧思,这下她真正升起些兴趣。 “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一个是想法子让铺子多些客人,一个是想法子让进来的客人多买一些东西,但你们说的都不在点上。” 她看了看面上满是好奇的两个小丫头,心中也升起了为人师的骄傲来。 “我在绣铺让于掌柜买三件送一件,是因为那些绣品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摆在铺子里,只会让真正喜欢绣品的人嫌弃,从而影响生意,且绣品本就成本不高,哪怕降价也依然有得赚。但书本不同,书本造价高昂,降价卖出虽然有人气,可我们却是亏本的,为何要这样做呢?” 看着乔月似懂非懂,她又看向乔云。 “至于你说的,让读书人更喜欢咱们的铺子,来京中的读书人多是进京赶考,需要功名和文名。他们需要的是能让他们更容易功成名就的书本,也就是名师的指点。像这样的名师大多爱惜羽毛,怎会将他们的书本放在咱们书斋中摆卖?即便他们肯,那你小姐我又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交换呢?” 换言之,经营书斋需要深厚的人脉,若不然便只能赚些小钱。而青玉目前手上并无多少人可供支配,与其浪费在一家不重要的书斋上,不如将它卖掉,省的日后麻烦。 两个小丫鬟这才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青玉心中好笑,便跟她们许诺:“若你们谁真正有好办法可以经营好这个铺子,我也可以不卖,将它给你们打理。” 她们两人眼中一亮,随即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我好不容易当上小姐的大丫鬟,还没风光够呢,才不要去当掌柜的!” 青玉掩唇一笑:“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去看看,这书斋究竟是卖还是留。” ------------ 第三十八章 情动 主仆三人进了书斋,大抵是王家人不通文墨,王映雪从这书斋中委实找不到什么捞好处的机会,这书斋并不得重视,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不亏不赚。 掌柜的倒很是正派,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书斋中的书籍大多是四书、五经等讲义。京城诸多书斋,这般中规中矩毫无亮点的书斋如何突出重围,在众多书生学子之间获得关注呢? 文掌柜早就得知宋大小姐今日会来书斋巡视,他从于掌柜那得知新东家可是做生意的好手,一出手就将玉绣阁的生意弄得红红火火,因此他早就期待青玉的到来了。 看着他这副殷勤的神色,青玉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将卖铺子的话与他说,便在铺子内逡巡起来,心中思索着说辞。 这铺子虽然无甚亮点,但看得出文掌柜是爱书之人,书架上干干净净,连最偏远的角落里也没有一丝灰尘。且书斋的布置也很是稳重,许了是生意实在冷清,书斋门口甚至还摆放了代写书信的小桌子,连这三瓜两枣也不放过。 “小姐,你看!”乔月小声地打断了青玉的思绪,顺着她的指尖向外看去,看到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元武。 似乎是方才青玉发脾气的缘故,他此刻畏畏缩缩的,分明有话想说,却不敢上前来,生怕惹得青玉再度发火。 “那人是不是九殿下身边的侍卫?”乔月小声问道。 青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扭过头去装作没看到。却发现方才就不甚明晰的思路此刻更是一团乱麻,任何想法都无法进入自己的脑海。 她有些气闷地往外瞪了一眼,冷冰冰地朝乔月说:“带他进来。” 元武进来时,青玉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的神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彬彬有礼的笑意,却看得元武一个劲地内心打鼓,暗道宋大小姐这副模样,怎么跟九皇子莫名地相似呢…… “殿下知道大小姐喜欢鹤归先生的文才,特意搜罗了鹤归先生的诗作集。”他递上一本厚厚的诗集。 “这是主子特意请鹤归先生亲自整理,给大小姐赏评。”他仿佛怕没说明白一般,特意追加了一句,“大小姐若想在书斋使人誊抄售卖,也是使得的。” “鹤归先生的诗作集?”文掌柜一听便知道其中的商机,双目迸射出渴望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元武手中的诗集。 没想到大小姐竟然有这样的人脉,三味书斋有救了!若是有鹤归先生的诗集在书斋作为镇店之宝,他敢保证三味书斋会成为京中学子的必到之地。 但,自己不该接。青玉很明白地告诉自己,男人的好就像糖衣炮弹,再甜蜜的外壳,一戳破,内里也是不堪。 看着青玉脸上意味不明的神色,元武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上次大小姐在比赛上以绣艺展现鹤归先生的诗作,先生很是欣赏,因此作了一幅画请主子带给大小姐,请大小姐共赏。”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一呼儿说楚逸风特意请鹤归整理的诗集,一呼儿又说鹤归拖楚逸风将画作带给她。青玉心中一动,他这说法,鹤归和楚逸风显然极为相熟,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可,前世,并没有任何传言流出,显然楚逸风并不想此事被人所知,为何此时会暴露给她?是有什么阴谋?还是,单单只是因为她需要?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那种隐秘的确幸,丝丝密密地缠在她的心上,便似最为甘美的桃花醉,只一滴,便让她的心柔软下来。 元武将那副画卷缓缓展开,危矶插江生,石色擘青玉。蛟龙穴乱石,猱玃在乔木。扁舟如镜面,清净不可触。跻攀既不可,千古长幽独。 明明是一副大气磅礴的山水图,青玉却似被烫到一般,只看一眼就急忙移开了视线,心也跳得厉害。 元武见她一副不快的神色,心狠狠地提了起来,宋大小姐莫不是又生气了!要他说九殿下此举实在孟浪,竟然做出这般赤裸裸的诗作和画卷。莫说宋大小姐,便是他此刻拿着也觉臊得慌。 “大小姐,没想到您竟然跟鹤归先生这般熟,鹤归先生还亲自替您作画。有鹤归先生这层关系在,盛京的学子定会对三味书斋趋之若鹜!”文掌柜神情十分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书斋日赚斗金的盛况。 乔云闻言也激动了,她牢牢记着马车上小姐说的话,问道:“小姐,鹤归先生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名师?” 青玉神情一顿,拒绝的话语在口中,此刻看着文掌柜和乔云亮晶晶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只这一次。 她在心底默默说道。 自己只放纵这一次,接受他的好意。 见她神情端庄地接过诗集和画卷,元武面上瞬间露出狂喜的神色。 太好了,这趟回去不必看主子那副忧伤惆怅的死人脸了! 天知道刺绣比赛那日,宋大小姐对主子的热脸回了个冷屁股,主子可是阴阳怪气了好些时日。一会挑剔他差事办得不麻利,一会挑剔他脑子笨手脚也粗。 今日自己办成了这桩差事,殿下定然会高兴! “鹤归先生和九殿下的盛情,青玉在此谢过。”她顿了一顿,看着元武满是感激的眼神,莫名有些汗颜。没见过送礼还这般高兴的,她默默地想着。 “鹤归先生既然欣赏小女的绣图,小女便为鹤归先生再绣一幅,届时还请公子替我转交。” 元武更是喜出望外!自己不但将主子吩咐的礼送出,竟然还带回宋大小姐的回礼!宋大小姐真是个大善人,虽然对主子很是无情,可对下人却是一等一的和善! 他等了片刻,见宋大小姐仿佛说完了一般没下文,以为她忘记了,便出言提醒:“我家主子也给小姐送礼了呢。”这回礼不能只给鹤归先生吧。 青玉脸上一红,愠怒地看了元武一眼,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小女并不知殿下喜欢什么,这回礼实在难以决断。不如回府后禀报父亲,让父亲替我谢过殿下吧。” 元武连忙挥手:“不必不必,只要是大小姐送的,殿下都会喜欢!” …… 青玉索性直截了当道:“殿下贵为皇子,青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实在送不出符合殿下心意的礼物。若殿下觉得不妥,便将诗集和画卷收回吧。” 元武有些不解,宋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求救似地将视线投向周围的乔云乔月和文掌柜,试图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提示。 文掌柜思索了片刻,上前道:“九殿下盛情,如此关照京城书生,特意寻来鹤归先生的诗作。小姐既不知如何回礼,不如暂且记下,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再答谢九殿下。” “好!”元武抚掌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宋大小姐可千万要记得!” …… 她同意了吗? 可不待青玉张嘴,元武已经火急火燎地回去复命了,似是生怕晚一步,青玉就会反悔一般。 直到回府,青玉还在恍惚,明明一开始,是想跟掌柜的商量将书斋转卖掉。没想到糊里糊涂地,倒有了将书斋扭转乾坤的法子。 也罢,总归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青玉并不喜欢一味地后悔或者谴责自己。至于回礼,就像方才说的,日后有机会,自当答谢。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门口有个瘦弱的小丫头守着,一看见青玉的马车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青玉对她有些印象,正是今日王映雪逼问时,畏畏缩缩站出来维护青玉的小丫头灵绣。此刻她还是有些瑟缩,倒是一看到青玉,仿佛壮了些胆气,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 “大小姐,可要小心些,方才夫人忽然晕倒,召了大夫进府,说是中毒了,此时正带人在府里四处搜查,看是谁下的毒呢!” 青玉讶异地挑眉,谁下的毒?或者说她想搜出是谁下的毒?除了青玉自然不作它选。 宋府人丁单薄,月姨娘所生的庶女排第三,最得祖母的喜欢,前年被祖母带着回祖宅修养,此时不在府中。 而王映雪亲生的儿子宋章元在外求学,也不在家,府中居住的不过是宋元珠,月姨娘,宛姨娘和她宋青玉而已。 她看了看这个已经镇定下来的灵绣,问道:“有没有人去禀告父亲?” 只见灵绣点了点头,语带急促:“夫人一晕倒,二小姐就派人去找老爷回府,可不知为何过了这许久,老爷还不见回来。” 青玉冷笑一声,自然不会让父亲回来太早,定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青玉再无回天之力,才能让父亲登场。 不过这小丫头虽然局促紧张,却观察入微。她不过是暖玉阁一个扫撒的丫头,却能清楚地知道宋元珠的动向,知道这么久父亲仍未归是异常,倒有几分急智。 她对着乔云和乔月吩咐了几句,又冲着灵绣招了招手:“你跟着我来。” 缓慢却坚定地走入府中。 王映雪的戏台都已搭好,自己怎能缺席她这场大戏? ------------ 第三十九章 纷争开始 “母亲,母亲你终于醒了!” 青玉缓步走入雪拂院,厢房中,王映雪虚虚靠在靠枕上,宋元珠伏在她膝头,满脸泪痕。 青玉挑眉一笑,醒得这样早? 也是,若让宋元珠一人面对自己,只怕不用多久就会溃不成军。王映雪自然要早早醒来,拖着“病体”来对付自己,才能放心。 看着宋青玉进来后既不慌张,也无对自己的尊重,反而施施然找了地方坐下,王映雪心中一片憋闷。 她瞪了一眼宋元珠,这个女儿都叫自己宠坏了,明明不差宋青玉多少岁,却半点也不知事,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护她多久! “姐姐,你见了母亲,怎的不行礼问安?母亲还不曾叫你坐下,你怎可如此无礼?”宋元珠率先发难了。 青玉诧异地看过去,“怎么我来夫人院中探望,夫人竟不许我坐?” “什么探望,你分明是来幸灾乐祸,是来看看你下的毒有没有害到我母亲吧!”宋元珠腾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宋青玉。 昨日比赛时她丢了颜面,回府后又被青玉踹了一脚,心中早就不舒服。若不是王映雪拦住她,承诺定会为她出气,她早就打上门去了! 母亲也是,早上还说定会要宋青玉好看,还叫了王符生上门,给了他五百两银子才哄得他为自己做事去对付青玉。 没想到王符生竟这般不中用,铩羽而归就算,还累得王家吃上官司。 这可恨的宋青玉,她若有能耐,便将王家这个毒瘤彻底地割掉。偏偏她只将王贺松关进牢里,只消王家那老虔婆来府上求一求掉几滴泪,母亲又会巴巴地把他们捞出来,简直拖尽了她的后腿! 只可惜她这副色厉内荏的草包模样青玉并不怵。 “元珠妹妹可要慎言,今日一大早我就跟王家表哥出门了,夫人分明是在我出门后病倒。我体谅元珠妹妹关心亲母,可也由不得你在这乱泼脏水!” “哼,休要狡辩,方才王妈妈早就带人搜过了整个宋府,别的院子都好好的,偏偏在你暖玉阁搜出了乌头粉!分明是你指使丫鬟在我母亲茶水中下毒,想毒死我母亲!” 青玉不由得高看了宋元珠一眼,说话居然这般有理有据,真叫人刮目相看。要知道以往宋元珠可是只会撒娇卖乖,最爱在人前显出她单纯无害的模样,引得周成凌和周宝儿总以为自己欺负了她。 没想到今生自己不陪她演了,她倒有了不一样的面孔。 王婆子带着仆妇押着两个小丫鬟进来,一副大仇得报的姿态盯着宋青玉。那两个小丫鬟一人被绳子捆了,身上衣衫凌乱,脸也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可怜,看得青玉心中怒火蹭地上来。 她缓缓走上前去,半蹲下与那小丫鬟对视:“是谁打的你?” 那小丫鬟本来神情倔强,此刻被青玉这样询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落下泪来:“是王妈妈,她在大小姐房中乱翻,打翻了大小姐的绣架,奴婢上前阻拦,她就带人打奴婢。” 青玉眼中冷芒倏地射向王婆子,看得王婆子心中一慌,猛地咽了几下口水,强自镇定下来:“这丫头私藏乌头,是毒害夫人的帮凶,又拒不认罪,奴婢们这才将她拿下。” 青玉冷冷地看了她片刻,忽的勾起一个狠厉的笑容,整个人宛如地狱盛开的曼莎珠华,看得王婆子不寒而栗。 “今日王贺松假借父亲之名欺诈百姓,又偷盗宋府财务,被顺天府衙压下了,王府的管家也一并被拿下。他们偷盗挪用的财物高达数万两,此刻顺天府的大人想必正在好好招待他们。”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那鼻青脸肿的丫鬟,低声呢喃,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让人毛骨悚然:“顺天府的大牢,不知王妈妈去看过吗,听说光是行刑的工具,就有五十几种,不知道王贺松跟王管家,能挨到第几样。” 王管家正是王妈妈的儿子,他们母子两人一人做王映雪的打手,一人做王贺松的心腹,自觉比青玉这等不受宠的小姐更风光。 但这风光,也不错是摇摇欲坠的芦苇,他们哪来的自信,竟敢在自己这个宋家嫡长女面前耍威风? “站起来。”青玉看向那个小丫鬟,她对这个丫鬟印象并不深,恍惚记得她叫飞霞,前世自己出嫁后,身边的丫鬟都是王映雪挑选的。自己院子里的丫鬟最后去了哪里,她也不曾深究。 但今生,这些小姑娘既然选择将忠诚交付给自己,自己也会回以光明灿烂的前程给她们。 青玉这简短的三个字仿佛给了飞霞莫大的勇气,她猛地爆发出力量将压着她的婆子推开,从地上蹦起来飞速跑到青玉身边,跟灵绣一左一右站定。 王映雪看着青玉三言两语就吓住了她的人,好不气恼,眼神一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宋青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当着母亲的面恐吓王妈妈,你是要忤逆长辈吗!” 青玉颇觉嘲讽,重活一世,她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胆大。可她真的胆大吗?比起王映雪的所作所为,她可以说是再规行矩步不过了。 不过是不愿继续当待宰的绵羊,这些人就一副被她冒犯到的样子。 王婆子被宋元珠这句话喊得回神,她虽担心儿子,但也知道夫人才是王家最大的靠山,只要夫人屹立不倒,王家上下都会安然无虞。 “小姐可是要包庇这个藏毒的丫头?”她冷冷地质问。 青玉一脸不以为意:“飞霞是我院中的丫鬟,她是否有罪应当由我这个主子来定,你一个下人动用私刑,我倒想问问是谁给你的胆子!” 她锐利的目光扫像王映雪和宋元珠,看得她们二人心头火猛地蹿高,几欲爆发! “这么说,你是承认这乌头粉不是这小丫鬟私藏,而是由你授意要害我母亲?”宋元珠抓住这个把柄,心头激动,一张脸都涨红起来。 青玉并不接她的话,不紧不慢地看向一旁诊治的大夫:“是你说夫人中了乌头之毒?” 那大夫早就跟王映雪串通好了说辞:“正是,夫人下午所喝的茶水中放了大量的乌头,若非夫人命大,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此刻早已香消玉殒。” 青玉冷笑一声:“可我听说乌头是剧毒之物,哪怕只吃上那么一点,也会立刻腹部绞痛,指甲发黑,一盏茶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夫人中了乌头,不过片刻就恢复自如,甚至还有力气来教训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乌头的症状。” 那大夫便道:“自然是因为夫人吃得少,所以才被老夫救了回来。” “哦,那这么说,大夫是神医喽?”青玉俏皮地歪着头,仿佛真的对这个大夫十分好奇一般。 看着那大夫自得地拈须微笑,青玉不紧不慢地说着:“可光凭这位大夫的说辞,也不能完全说明夫人就是被这包乌头所毒害吧。毕竟乌头是知名的毒物,从未听过有人服了乌头还能生还。” 她在屋内旁若无人地踱了几步,视线缓缓地从屋子里的仆妇身上扫过,忽然抬起手指,指向其中一人:“不如就由你来试一试,试一试喝一点掺了乌头的茶水,看看这位大夫能不能把你救活,怎么样?” …… 室内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几乎连喘气声都没有了。 服用乌头?可是会死人的,她怎的这般轻巧地说出来。所有人都被大小姐这番丧心病狂、拿人命来做验证的做法给吓得不敢动弹。 “这位小姐,怎的如此很毒,竟然拿人命来玩笑!”那大夫仿佛被气到了,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得连嘴唇都在哆嗦。 青玉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你不是神医吗?有你在,又岂会出人命?” 这话说得那大夫一窒。 她环顾四周,除了灵绣和飞霞,其余奴仆俱是一脸惧意,连抬眼都不敢,生怕青玉的手指指向她们。 “你们方才也是亲眼看见,夫人服用了乌头却被人救活,那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们大胆一点为夫人受一小点苦,就能为夫人扳倒一个眼中钉,这可是大大的功劳!” “宋青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王映雪终于装不下去,扯着嗓子怒斥青玉,狰狞的神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状如厉鬼。 “啊!”青玉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我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地置我于死地。不是我说,夫人未免也太过小气,连一个小丫鬟的命都舍不得丢,怎能成事呀!” 她话语真诚,仿佛真的为王映雪出谋划策一般,直将王映雪气得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连呼吸都费劲了。 她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今天若不能借着此事将宋青玉打入谷底,日后宋青玉将成为她和珠儿最大的阻碍。不!她要宋青玉死! “王妈妈,将这个心肠歹毒、下毒谋害嫡母的逆女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打完再来审问,看她招还是不招!” 王映雪几欲气急败坏,五十大板,她要打死宋青玉,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贱丫头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再也不想听她口中吐出让她目眦欲裂的话语,她要打得她奄奄一息,再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让她后悔,不该在宋府挑衅她的威严! ------------ 第四十章 打脸王映雪 “住手,不许动我们小姐!”两个小丫鬟吓了一跳,没想到夫人竟连伪装都不肯,直接暴露出一副恶毒的心肠! 唯有青玉连反抗都不曾,极为乖顺地让几个仆妇抓住,按在地上,仿佛认命一般放弃挣扎。 “打!给我打!” 青玉好整以暇地想着,王映雪做戏的功夫也太差了点,此刻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哪像中毒的人。 也是,母子两人素来是只有野心不肯付出的性子,要为了扳倒青玉而让自己吃苦,她们哪愿意,连使苦肉计,都不肯做得真一点。 青玉自嘲一笑,也是,她们素来有父亲疼爱,想要什么自有父亲撑腰筹谋。哪像她,连想要活的轻松一点,都要付出这般多。 木棍重重地打在青玉身上,青玉有点恍惚,倒也没那么痛。至少比起前世在周府后宅所受的折磨,和临死前宋元珠将她孩儿生生打掉的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住手!”宋辉书怒气勃发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来,震得王映雪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向宋元珠,这个蠢货,自己不是跟她说了别让老爷进府,等宋青玉认罪后再让老爷回来吗?怎么会现在就来了! 宋元珠有些委屈,她分明是按照母亲说的去做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岔子母亲怎能全都怪罪到她身上? 王映雪颤颤巍巍地半坐起来,靠在床上冲着宋辉书伸出双手,极为虚弱地喊了一声:“老爷~” 只可惜她这番作态并无人欣赏,宋辉书拂开杖责青玉的两个奴仆,将青玉揽在怀里,只见她此刻面色苍白娇弱如欲折的月莲,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生机,心中大恸。 “青玉,你没事吧!” 青玉缓缓地睁开眼睛,露出满是泪水和委屈的眼眸,嘴角缓缓流出血迹:“父亲,您终于来了!” 见她这副神色,灵绣终于忍不住委屈和害怕,猛地跪地痛哭:“老爷,大小姐好委屈,分明什么也没做,夫人却硬说大小姐下毒害她,命人打大小姐五十大板!大小姐素来身体娇弱,怎么受得住!夫人分明是想打死小姐!” 闻言宋辉书狠厉地眼神如利箭一般射向王映雪,在明灭的灯光下散发着无尽的威严。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打小姐?” 那几个仆妇自被宋辉书拂倒在地后,就跪趴在地,战战兢兢,生怕老爷将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来。此刻被老爷问话,几个人跪地磕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青玉是我宋府的嫡长女,你们都是宋府家养的奴仆,竟敢以下犯上。”宋辉书从未有过这般愤怒:“雪拂院所有人,每人杖责五十。”他冷冰冰地宣判。 “老爷饶命啊!奴婢们都是听夫人吩咐管教大小姐,夫人饶了奴婢们吧!”此话一出,院内哭天抢地一片,王婆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地磕头。 宋辉书懒怠听这些奴仆狡辩,直接派人将她们拖下去,就在雪拂院内处置。哀嚎一片,夹杂着对王映雪的哀求声,宛若修罗地狱。 王映雪瞬间汗湿了整个脊背,她忽地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今日不是她要整治宋青玉,而是宋青玉想要整治她! “父亲,休要听这贱婢胡言乱语抹黑母亲,分明是宋青玉下毒害母亲,被抓了现行还不肯承认,母亲一时气愤才想教训教训她!” “教训?”宋辉书的眼神落到宋元珠身上,眼含失望:“五十大板可以将一个壮年男子打死,你姐姐是个娇弱的女儿家,五十大板只是教训吗?你往日里的姐妹和睦都是装出来的吗?” 宋元珠哑口无言,结结巴巴道:“母亲只是一时气愤……才……” “一时气愤就要青玉的性命吗?” 宋辉书此刻内心后怕不已,他忽地感觉,自己往日里是不是对王映雪太过信任了。他是真心相信王映雪心地善良,会呵护照顾好青玉,才将青玉交托给她。 可骤然发现王映雪的狠毒心肠,他惊出一身冷汗,往日里,青玉该受了多少委屈?他简直不敢深思。 “老爷只知道我险些打死青玉,可我是她母亲,我又岂会真的下毒手!”眼见宋元珠不争气,王映雪不得不自己上台。 只见她神情哀婉,目光凄凄,半点不见方才对着青玉的那副狠毒模样:“我将青玉视如己出,对她可以说是掏心掏肺,却没想到她会下毒害我。我本想教育她让她知错,她却矢口否认死不悔改。妾身心中实在是怒其不争,这才教训她一二,说是五十大板,妾身又怎会真的如此打她?” 王映雪果然将宋辉书拿捏得紧,或者说宋辉书甘愿被骗。他怎能接受自己过去十几年都将青玉丢在虎狼窝?如此残忍的事实,王映雪正好给了他逃避的理由。 或许真的是青玉顽劣,想毒害嫡母,映雪才不得不教训她。 看着宋辉书脸上动摇的神色,青玉心中更是苍凉。 不管怎样,自己都是得不到偏爱的那一个,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父亲也好,周成凌也好,但凡是她想要得到的,最终都会偏向宋元珠。 自己不该抱有期望…… 她冷冷地闭上眼眸。 “是谁中了毒?”院内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乔云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朝着宋辉书行了一个礼,抬起头见到青玉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登时一惊:“小姐,您怎么了!乔云听您的去请了大夫来为夫人诊治!” 她身后走出一个白衣玉冠的青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修长的眉目透着几分稚气,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似乎很不耐烦。 他站了片刻,居高临下向四周扫视两眼,看到瘫倒在地的宋青玉,极为不满地嚷道:“怎的让伤者躺在地上,还不抬到床上去让我好好诊治!” 这个年轻小伙,就是乔云请来的大夫? 王映雪放下心来,在她看来,宋辉书已经动摇,加上暖玉阁的丫鬟和大夫作证,定下宋青玉毒害嫡母的罪名应是板上钉钉的事。 有了这个罪名,宋青玉日后便是捏在她手心的蚂蚁,随她处置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她面上仍做出一副后悔哀婉的神情:“老爷,妾身确实冲动了。妾身教养青玉这么多年,方才实在是被她的忤逆和顽劣给气到了,她再怎么恨妾身,也不该下毒害人呀!若是日后出嫁,在婆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岂非牵连整个尚书府?” 宋辉书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也是掀起惊天骇浪。是了,观青玉的做法,她确实是胆大包天,若说下毒害人,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下毒?谁中毒了?”那大夫闻言抬头,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他方才给青玉喂了一颗药,此刻青玉神情已是好了很多,不再像方才那般虚弱。 “我看这屋内没人中毒啊?”他盯着方才说这话的王映雪的脸看了片刻,“盛京如今流行这般妆容?敷这么多粉画得如死人一般,当真难看。” …… 王映雪请的马大夫皱了皱眉,有些拿不准这人究竟是真的看出什么,还是在胡言乱语。但看这个人如此年轻,怎么也不像是大夫,反倒是个学徒。 思忖片刻后他冷静下来,在王映雪的示意下对着宋辉书说道:“草民早已为夫人诊治过,夫人确实服用了少量乌头,若非草民救治及时,夫人此时只怕没命了。” 青玉此刻躺在软塌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正要出言揭穿他们两人的谋算。就见那个大夫站起身来,端起一杯冷茶,重重地泼到王映雪脸上…… 青玉也是一懵,乔云是从哪请带的大夫,说话做事怎么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王映雪惨白的脸上划过黄黄的茶渍,眉间鼻尖挂着零零星星的几片茶叶,既恶心又搞笑。饶是青玉素来冷清,此刻也要憋一憋才能忍住不笑。 与她相反,王映雪被劈头盖脸地一泼,回过神来后就是极端地恼怒! 她重重地抹了两把脸,恼羞成怒地责问青玉:“宋青玉,你请这样的人来府上冒充大夫,就是为了折辱我吗!我究竟如何得罪了你,好吃好喝地养着,竟养出了一个仇人!” 乔云心中一惊,连忙跪下正要解释这大夫是她情急之下请来的,并不是小姐指使。 却见那个年轻大夫不慌不忙,声音里甚至还带出一丝愉悦:“什么中了乌头,这不是没事吗?” 王映雪神情骤然一僵,方才盛怒之下爆发挺起的脊背,也莫名地僵硬了。 只见她本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因着水痕擦出了些许斑驳的划痕,露出她被胭脂遮盖出的皮肤来。哪还有那苍白无力的模样,就连唇色也是嫣红…… 再加上她这副中气十足的模样,就是傻子也知道其中有鬼! 年轻大夫揭露了这一幕,又若无其事地看向王映雪请来的大夫:“方才是你说,你治好喝了乌头的病人?” 他嗤笑一声:“你姓甚名谁,在哪家医馆坐馆?” 那中年大夫神情一僵,不明白他问这话是合意,但这年轻人显然是有几分本事,轻轻巧巧就破了今日的局,夫人的谋划恐怕要成空了。 他讷讷不言,灵绣却出声:“他是夫人在后街观妙堂请的马大夫,因为离家近,往日夫人都是请他。” 年轻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机灵很是满意:“京中居然有这般卧虎藏龙之辈,连乌头之毒都能解。如此人才,我要禀报陛下,请你去太医院做首席才是。” 陛下?太医院?身穿白衣头戴玉冠,长相稚嫩。 “阁下莫非是神医温默亭?”宋辉书言辞终于慎重起来,青玉也诧异地看过去,没想到乔云呆头呆脑的,居然误打误撞请来了温默亭? 传言温默亭年纪轻轻,却是神医莫声唯一的嫡传弟子。年纪轻轻就医术高明,陛下请了多次他都不愿意入职太医院,只愿做一个游医游历天下。 今日有他在场,王映雪假意说自己中了乌头这一谎言,显然是不攻自破。 ------------ 第四十一章 嘴贱的神医 马大夫也是心中一沉,他拿不准温默亭所说的禀告陛下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只是他不敢赌! 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说罢他赶紧垂首,改了方才的说辞:“这般说法属实叫人汗颜,方才我一进府,便见夫人气若游丝,心中焦急。自然对夫人中毒这一说法信以为真。” 青玉冷笑一声,这马大夫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往日不知帮着王映雪撒了多少谎,今日倒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我本要为夫人诊治,夫人却说她有保命的办法,只要我为她开些固本培元的药即可。从头至尾我不曾为夫人把脉,是以她的情况究竟如何,小人并不肯定!” 宋辉书勃然大怒:“你既不能肯定,方才为何咬定夫人服用乌头,若本官不来,你们是不是要合伙诬陷青玉,要害我儿性命?” 他又气又怒,宋元珠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道温默亭的身份,只知道那个无赖泼了一杯水,大家就都变了说辞,连父亲的偏爱也变了! “姐姐,是你故意请了一个骗子充作大夫,来府上污蔑我母亲是吗?就连马大夫,也被你收买,你们合伙,要构陷我母亲!母亲对你素来慈爱,你怎能如此?” 她神情凄凄,面上满是恐慌。 她恐慌,若她失去父亲的宠爱,日后她就会活的像宋青玉一样人人可欺,她怎能接受! 王映雪连忙出声:“老爷,外人终究不可信,一会一个说辞。此事既不是大小姐所为,不如让几位大夫出府,我们一家人慢慢解决。” 她还是老练一些,看出这个年轻大夫不好惹,似乎有些背景,有他在,自己只会吃亏。 更不用说马大夫,他为自己做了许多事,留在府中若是说露了嘴,岂非得不偿失。 宋辉书心中一动,收敛了脸上的怒色。 今日之事怎么说也是家事,有外人在场,岂不是家丑外扬了。 他起身送客,马大夫借坡下驴离开拎起药箱走人。 温默亭却颇为不屑地看了宋辉书一眼,转而走到青玉躺着的软塌前,淡淡道:“我为诊治宋大小姐伤势而来,大小姐伤势未愈,我怎能离开。” 青玉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烛光中神情自若护在自己身前的男子,不知为何鼻尖一酸。 她鲜少有这种被保护的经历,尤其是在这个,她孤立无援的时刻。 “多谢大夫。”她低声道谢,显然是默认他的留下了。 “青玉伤得很严重?”宋辉书这才想起关心青玉。 “又不是吃了乌头,死不了。”温默亭很是阴阳怪气。 “父亲,这位大夫虽然年轻,却医术精湛,现下我已经好多了。” 青玉温吞吞地开口,重新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夫人若有不适,不如请大夫诊治一番。” 众人又看向王映雪,只见她早已擦净了面上的茶水和脂粉。此刻面色虽不太好看,但跟一开始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 且她双目泛着精光,哪是要死的样子,还用诊治? 果然温默亭看了她一眼,好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语调冷淡地说道:“这位夫人除了长得丑了点,其他都康健得很。” 这话直将王映雪气了个半死!有这么说话的吗,居然当着老爷的面说她丑! 不对,这话的重点是,她并没中毒! 王映雪迟来的恐惧终于缠绕上了心脏,她一直以为今日的布局是十拿九稳。 甚至设想好了扳倒青玉后,要怎样跟宋辉书小意温柔,唯独没想到,自己的谋划会全然落空! 思及此,她想分辨的话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整个人犹如落在冰窖中,连汇集思绪都做不到。 青玉仰起一张芙蓉面,神情似悲似喜。 “原来夫人并不曾中毒,不知又是为何一口咬定是青玉投毒,又那么巧合地,在青玉的房中搜出乌头来。” 果然,宋辉书目光沉沉地望向王映雪,眼中既有失望,也有憎恨,直让王映雪的心沉沉地掉了下去。 “夫人可是听说王贺松被我送入大牢,替王家人报复于我?” 这一句,犹如炸雷一般,点燃了王映雪的怒火,烧掉了她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 “你还敢说,你这个贱人,我养你十多年,让你好吃好喝地长大。你半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跟个小畜生一般竟然陷害你舅舅,害得他们父子二人坐牢! 你这个不忠不孝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活着干什么,你就该跟你那蠢货亲娘一样早早地死了! 省的在这碍眼!” 青玉惨然一笑,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惊心动魄的美中,透露着无边无际的悲。 “父亲呢,也是这么想的吗?青玉活着,是不被喜爱的?” 那绝望的神情,跟他的原配妻子阮冰魅临终前望向他的眼神一模一样,让他陡然生出无尽的负罪感。 这一生,如果有对不起的人,那一定是阮冰魅。他跟冰魅青梅竹马,共同度过了那一段年轻而贫穷的岁月。 步入官场后,这个妻子就像他衣服上的补丁,虽然感情深厚,却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他看着她在京中贵妇圈格格不入,看着她在宋府后宅郁郁而终。 难道他们两人的女儿,也要延续一样的命运,成为他宋辉书手上的另一条亡魂吗? 不,他不允许! 宋辉书的眼神终于变得狠厉起来,他素来是一个温和的人,哪怕让原配妻子不治而亡,他也是软弱的、被迫的。 此刻他凶狠的眼神,仿佛一匹饿极了的豺狼,让王映雪不寒而栗。 “陷害舅舅?王贺松父子两人不学无术,有什么值得青玉陷害的?若说他们进了牢,必然是自作自受,凭什么怪到青玉头上。” 王映雪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宋辉书:“老爷,怎能这么说,我弟弟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替您做事,帮您打理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夫人说这话羞也不羞!”乔月一听这话如一个小炮仗一般,极为麻利地将王家人的行为吐了个一干二净。 “老爷您不知道,王贺松仗着有尚书府做靠山,在街上坑蒙拐骗,将一百两不到的假首饰卖出近两千两的天价。 有人上门理赔他就打着老爷的名号将苦主送进大牢,诈骗所得的钱财全部进了王家人的口袋。 那条街上的人都传遍了,宁进阎王殿,莫进宋府门!” 宋辉书越听面色越沉,直至最后已是面沉如水,眼中杀机必现。 乔月接着说道:“若不是小姐今日在现场,揭露了王贺松的罪行,大义灭亲将他送进顺天府的大牢,替老爷挽回名声,只怕来日官差要抓的就不是王家人了!” “你这贱妇!”宋辉书勃然大怒。他身无长物混到今日的二品大员,将功名利禄看得比性命都重。 自从官位越做越大,他也越发谨小慎微。对外恭敬对内简朴,平日遇到小老百姓都不肯摆架子。 没想到王家人竟然比他派头还大,这般黑心,压榨民脂民膏! 他猛地冲到王映雪面前,张口怒斥,抡起手臂猛地一个巴掌扇过去,将王映雪从床上扇得滚到在地。 力道之大连撞到桌子都没能停住,直将桌子撞得一歪,桌上滚烫的茶水尽数跌落到她身上,烫得她面部赤红,惨叫不止! “母亲,母亲!”宋元珠也是一声惨叫,上前手足无措地将跌落在地的茶盏拂开,露出王映雪一张极为凄惨的面容。 “父亲,母亲为您打理后宅十多年,母亲的为人您不知道吗?怎么能听信宋青玉这个贱人的话,对母亲大打出手?” “青玉是你姐姐,她受了如此大的冤屈,仍对你们礼待有加。反观你们对着她满口污言秽语,孰是孰非,我清楚得很。” 宋辉书鲜少在家中动怒,或者说,他鲜少在家事上费心思。 以他庄户人家还能位居人臣,又岂会不知青玉所受的委屈。不过是没闹出大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可今日王家人的做派,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王映雪,你身为嫡母却掌家不严,苛待青玉,又纵容弟弟抹黑宋府名声。我念你往日打理后院的功劳,这次只罚你在佛堂清修,为你自己的女儿积积德。若有下次,” 他冷凝的面色在屋内昏黄的灯光下,仿若地狱阎罗,仿佛下一刻就要判人生死。 “若有下次,你也不想你的亲生儿女像青玉一般,叫别的女人母亲吧……” 王映雪心中一震,张口结舌地看向这个跟她同床共枕十多年的男人,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是……要休了她,还是……要她死…… 她汗毛耸动,仿佛有厉鬼在她耳后吹起。极端地恐慌让她再也没有余力维持平日高高在上的贵妇人架子,不顾脸上的刺痛,连跪带爬地爬到宋辉书脚下。 “老爷,我错了,是我平日没有管好弟弟,我再也不敢了,老爷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日后定然为老爷管好内宅,好好对青玉。” 她哭得涕泪横流,将原本敷在脸上的脂粉冲得一道一道的。裹着烫得红肿的面皮,状如恶鬼,连宋元珠看了也不免胆寒。 “将夫人带到佛堂清修,哪一日她洗清了身上的罪孽,再让她出来。”宋辉书对她的惨状不为所动,反而看向瑟缩在一旁的宋元珠。 “往日里是我疏于管教,让你跟着你母亲学得小肚鸡肠,” 他看着一旁的青玉,哪怕受了王映雪的杖刑,面色惨白,此刻依然肩背挺直,傲然若青松。 恍惚想到,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女儿,倒是最像自己的。 反倒是这个自己平时多有亲近的二女儿,被她母亲惯得似个脓包。 ------------ 第四十二章 不请自来 “往后你好好跟着你姐姐,学一学她的气度做派。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任性顽劣,日后怎么嫁人!” 宋元珠不敢置信地抬头:“父亲,父亲不喜欢珠儿了吗?” 她神情委顿,双眼通红,腮边尤带泪痕。 宋辉书一顿,这个女儿出生在他官路坦途时,生下来小小的一团白丸子,他是真心疼过的。 是他不察,让王映雪这样的毒妇,带坏了他的女儿。 他口气一软:“你是宋府的嫡小姐,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珠儿,你替我像你父亲求情,不要关我去佛堂!你帮帮母亲!” 王映雪瞥见一旁的女儿,忽然生出希冀来,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到宋元珠身上,揪着她的衣衫,状若癫狂般喊叫。 宋元珠看着眼前这个发髻散乱、面目赤红宛若疯妇的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扑进宋辉书的怀中。 她的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筹谋吗? 如今母亲受了父亲厌弃,难道还想连累自己也被父亲不喜吗? 她眼带泪花,嫌恶地看向狼狈不堪的王映雪…… 王映雪心中一凉,这就是她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 旋即她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青玉,珠儿年幼不懂事,这一切都是宋青玉处心积虑造成了! 往日是她被宋青玉那副胆小怯懦的样子蒙了头,想着留她一条狗命,才有今日的局面。 来日,她定要斩草除根! 被王映雪扭曲煞人的眼神盯着,若是旁人定是方寸大乱,青玉却仿佛被蚂蚁咬了一口般自若,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安慰宋元珠。 “元珠妹妹莫要哭了,夫人虽关在佛堂中,但你还是可以经常去探望她,父亲深明大义,定然不会阻拦。” 宋元珠埋在手臂下的神情一阵扭曲,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此刻最不想的就是跟王映雪扯上关系,生怕父亲迁怒玉她。 宋青玉偏要在此刻提起她们的母女情深,岂不是让父亲对她疏远了? 果然,宋辉书面上神色淡了些:“难为你心地善良,这个时候还想着关心珠儿,往后你们两姐妹多和睦些,我这个父亲也宽心。” 青玉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元珠:“珠儿天真烂漫,青玉自会多加看顾。” 月色正浓,孤灯如豆。 乔云轻轻推门而入:“小姐,那温大夫说什么也不肯走,定要呆到小姐痊愈。” 青玉有些讶异,她思索片刻,再次确认了自己跟温默亭并无交集:“那就随他吧,吩咐大家,温大夫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满足,切不可得罪于他。” 像他这种医术高明又不为世俗钱财所惑的神医,背后势力交错复杂,青玉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至于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宋府,又对自己诸多维护,青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的医术倒真是名副其实。自己今日挨了那些婆子几杖,当时觉得疼痛难忍。没想到用了他的药,此刻竟然只有隐隐的刺痛。 正想得出神,窗户“吱呀”一声,青玉心中一惊,抬眼望去,竟看到一个人影自窗中跳入房内。 青玉正要大声呼救,忽地在月色下看清那人的面容,居然是楚逸风!这一惊可非比寻常! “你……你疯了!” 若是前世,有人跟她说,大楚九皇子,宛若世外谪仙的楚逸风,竟会干出半夜攀爬姑娘闺房的事,她定会认为那人是疯子。 而此刻做出这种事的罪魁祸首,就着月光缓缓站定,冲着她露出一个期待而羞涩的微笑…… “日间你说,有回礼要给我。” 楚逸风见青玉讶异地张着小嘴,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不似往日的冷淡生疏。心底仿佛燃了一簇小火,让人用扇子一下一下地扇出几点火星子。 “我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拿吧,免得你劳累。” …… 她……何时说过这些话?此刻她确定了,楚逸风真的疯了…… 不过,见到这人,她倒想起一桩事:“温默亭你可认识?” 果然,楚逸风见她有交谈的意思,走近了几步,被青玉的眼神喝止,只得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点了点头:“我见你身边那个呆头楞脑的丫鬟出门找大夫,想着你许是不舒服,便让温默亭跟了过来。”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温默亭人虽不讨喜,医术却还过得去。” …… 果然是他。 青玉不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她不愿承认心底那一丝雀跃是因为欣喜。可,也没法告诉自己,此刻自己是全然无知无感的。 “多谢。” 青玉缓缓道谢,见得楚逸风脸上喜悦的神情,她面上一热,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殿下深夜不请自来,未免太过荒唐。” 楚逸风也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嘴,他该如何解释才显得自己不那么孟浪。 自从元武说青玉要给他回礼,他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甚至处理事务也会走神,想着她会给自己准备什么。 夜深人静,他本该休息,本该静静等待青玉给自己的惊喜,可兴奋却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直到翻进青玉闺房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在做什么。 “你身体不适,我想来看看你……”半饷,他吐出一句。 忽而又急切地往前迈了几步,直到越过海棠色的纱帐,看见青玉半倚床头,青丝如瀑。 才骤然止住脚步,垂着头不敢再看:“上午看你,还好好的,回了家不过半日就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这世上,竟还有人在关心自己。 青玉说不出此时的滋味,似喜似怅,似甜似悲。 不过她素来没有将软弱暴露于人前的习惯,故而没有回答楚逸风这个问题,而是将眼神看向房中的月神草。 月神草沐月而生,夜间安神,让人好眠。青玉重生后总被噩梦侵袭,所以命人找了来。 “殿下多番助我,青玉感激不尽,这株月神草有安神养眠之效,殿下若不嫌弃,青玉便将此物回赠殿下,以谢殿下多番维护相助之恩。” 因背部有伤,她只得静静地倚靠在床头,示意楚逸风自己拿取。 “这是你亲手养大的吗?”楚逸风心中一动,一双水光潋滟地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静。 …… 青玉倒没想这般多,楚逸风助自己良多,自己的确该送上谢礼。而来她身无长物,若要送上名贵的财物,只怕倾家荡产也凑不出什么来。选这株月神草,实在是这株小草陪她良久,颇有些不同的情谊在。 楚逸风这样问,倒显出几分暧昧的情愫出来。 见青玉面带犹疑,似乎生出后悔的神情。 楚逸风心中一咯噔,连忙上手端过那株月神草,急匆匆地道谢:“这株草很好,我很喜欢!” 又道了一声:“夜深露重,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慌慌张张地原路从窗户爬了出去,窗外似乎还传来几句气音,恍惚在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楚逸风直到走到宋府之外,才一拍额头,自己怎的忘记问,青玉究竟是哪里不适了! 青玉却是一夜好眠,甚至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讶异,没有月神草的陪伴,自己为何丝毫没有做噩梦。 她在乔月的搀扶下,松松地挽了一个垂髻,套上月白色的外袍,闲闲地倚在窗边榻上。王映雪可以消停一段时间,宋元珠自然不敢再惹她,宋府人丁不多,这段时间,她可以喘口气了。 温默亭进来时,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美人倚窗图。素白的手指轻轻地捏着书卷,让人怀疑再用力一点,手指是不是会折断? “温大夫。”青玉浅浅一笑,似是心情极好,没了昨日的那种紧绷感。 她缓缓起身,朝温默亭行了一个礼:“昨日温大夫仗义执言,青玉还不曾正式道谢。” 她行动时,慵懒的垂髻调皮地扫过耳尖,让人不自觉地注视她白皙的脖颈,仿佛天鹅一般优雅而高傲。哪怕此刻背部有伤,她也丝毫没露出狼狈之姿。 温默亭收回眼光,仍是那副高傲骄矜的神色:“不必道谢,我并非是在帮你,不过受人之托而已。” 青玉浅浅一笑,并不多言。温默亭看了她一眼,无视了心中淡淡的烦躁。 “你房中的月神草呢?” 听他这样问,青玉有些惊讶。昨日自己回房后,温默亭只来替自己把脉呆了一小会,竟然记得自己房中的摆设? 温默亭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自然,立刻出言掩饰:“似你这般工于心计的女子,平日多思多虑有损精气,月神草有助于你安神修养。” …… 青玉没将他的话语放在心上,笑着点头:“大夫说的是,青玉稍后让人再寻一棵来。”并未多加解释。 往日能言善辩的温大夫沉默了。 昨日他替青玉把脉,就已经发现她除了杖伤之外,体内还有一丝潜藏多年的毒素。因为微不可见,是而这么多年也无人替她治疗过,就是他,也不知这毒是从何而来。 温默亭皱眉思索,细细分辨着脉搏,室内难得地安静平和。 ------------ 第四十三章 阴谋初现 “二小姐止步,小姐身体不适正在休养,二小姐有事跟奴婢说便可,等小姐好些了奴婢自会转答。” 乔云的声音在外响起,宋青玉收回心神。宋元珠?一大早,她来干嘛。昨日她母亲被关进佛堂,作为亲生女儿她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怎会一反常态? 她收回诊脉的手,扬声道:“让她进来。” 手下温热的触感消失,温默亭皱了皱眉。 宋元珠满脸兴奋地跑进房中,一眼就看到窗边温默亭满脸不虞地看着她。 她骤然想起,昨日若不是此人搅局,现在被关进佛堂的就是宋青玉,而她母亲还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夫人,自己又何须这般费劲筹谋。 思及此,她难听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一大早拦着亲妹妹不让进,却跟野男人在这不清不楚勾勾搭搭,姐姐可真厉害。若父亲知道了,不知会如何说” 温默亭年少得志,京中人人都对他百般尊重,岂是这种任人抹黑的人。 只见他眉头一挑,斜视过去,语气分外刻薄:“哪家的猪得了猪瘟,一大早地出来发病,嘴里臭得跟吃了屎一样,宋青玉,这就是你们宋府的规矩?” 宋元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何时听过这样市井粗俗的羞辱,当即臊得满脸通红。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也就敢在青玉面前威风,换了人,谁会这般容忍她?倒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得不说,看宋元珠吃瘪,让青玉今日心情更加愉悦,看这个言辞刻薄的大夫也更顺眼了几分。 “温大夫见谅,元珠妹妹自幼被夫人骄纵,不曾学过什么礼仪规矩,倒是跟民间丫头一般天真烂漫无拘无束。” 被他们二人这或是直白或是含蓄地贬损了一番,宋元珠刻意装出来的讨喜面孔早就绷不住,此刻双目赤红,如吃人一般盯着宋青玉:“姐姐,我找你有事,你快让这个大夫出去!” 青玉讶异地看着宋元珠,时至今日,她还认为自己会在外人面前维护她?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愚蠢。 “跑到别人房里来充主人家的威风,乡下最泼辣的寡妇也做不出这等不要脸面的事情,宋二小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温默亭将他这一大早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尽数发泄在宋元珠身上,宋青玉几乎都要心生同情了。 宋元珠被一番羞辱,本还打算跟青玉说几句软话。 此刻却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气冲冲道:“将你那镯子给我!” 上前拉起宋青玉纤弱的手臂,一手攥着青玉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就要将它脱下来。 青玉心中一沉,忽然想起前世的事。 前世她失了清白,被京中闺秀夫人所不齿。而宋元珠则靠着偷盗自己的才名和绣品,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贵女。忽然一天,宋元珠问她讨要这个翡翠手镯。 虽说这手镯本是青玉母亲留下,是青玉身上最为珍视的东西。但也不过是外形取巧,雕刻了几只萤火虫,镶嵌上莹石,夜间发出悠悠点光,有些独特罢了。 若说值钱,彼时宋元珠身上随意拿出来打赏丫鬟的赏赐,都比这个手镯珍贵。 所以宋元珠当初向她讨要,她并没有跟往日一样一口答应。本以为不过是个小玩意,宋元珠也就一时兴味而已,过几天应该会抛诸脑后。 没想到过了几天,宋元珠当着父亲的面,以夜间难免,想看着点点荧光为由,求青玉将这个手镯送给她。 母亲走后,父亲就是青玉最为濡慕之人,当着父亲的面,她纵然不情愿,也只能装出一副识大体的长姐模样,将手镯给了宋元珠。自此,她手上再也没有母亲的遗物,这是她一生之憾。 今生,宋元珠早以没了前世趾高气昂的资本,却还敢多次犯到她头上,甚至还敢动手抢夺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宋青玉本来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还未曾还手,温默亭就眼疾手快地取了两根银针,扎在宋元珠手腕处。 宋元珠只觉一下手掌酸软无力,软绵绵地垂着,连举起都做不到。 “你……你对我的手做了什么?” “一双自己管不住的手,留着做什么?就如人脸上生的脓疮,自然该除了去。”宋元珠这副惊慌失措可怜巴巴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温默亭。 “你要废我的手?我父亲可是户部尚书,你竟然敢如此冒犯我!” 看她满脸泪痕地怀抱着双臂,双手无力,眼中满是恐惧,青玉不得不感慨了一声温默亭的恶劣性格。 “你要我的手镯?”青玉将手抬起,露出玉镯:“为什么?” 宋元珠嗫嚅着嘴唇:“我觉得好看,想讨来带几天。” 她将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姐,你往日很疼我的,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如今不过是个镯子,你都这般小气,你变了!” 语气中满是愤恨。 青玉自嘲一笑,是啊,她也没想到,她如珠如宝疼宠大的妹妹,竟然会对自己抱有这般恶毒的心思,害了自己一生抬不起头还不够,还要自己的性命。 想到前世的事,她本来轻松愉悦的心情再度变得沉重,也没了看笑话的心情:“你若愿意说实话,我还能考虑考虑,是否将这镯子给你。你若还是这样满口谎话,我也不想与你啰嗦,乔月,送客!” “别!别!”宋元珠举起无力的手抗拒了两下,眼珠一转,想出了一套说辞:“是周宝儿,你退了忠勇伯府的婚,周宝儿说要你好看。我怕她对付你,就想送个新奇的物件给她哄哄她!” 周宝儿? 她打量着挣扎的宋元珠,思索着她这话有几分可信。余光却瞥见温默亭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玉镯,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之物,却又欲言又止地住了嘴。 她心中一动,莫非这玉镯的秘密,温默亭知道? 思及此,她也懒怠跟宋元珠周旋,直接叫人将她赶了出去,并道:“妹妹什么时候想跟姐姐说实话了,再来找我吧!” 招手将灵绣唤了进来,让她去门房上打听,周家人最近可来过宋府? 吩咐完之后才颇为歉疚地看向一旁静候的温默亭:“宋府是非多,让温大夫看笑话了。” 温默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皮笑肉不笑道:“是非再多,有你这个女诸葛在,谁还蹦跶得起来?” 虽然相处不多,但青玉早已习惯他这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在意,而是思索着该如何向他问出这手镯的秘密。 “方才看温大夫的神情,好似对这个手镯很感兴趣,倒叫青玉奇怪了。”她扬起手镯,歪头看向温默亭,神情温和。 “温大夫醉心医术,缘何会对姑娘家的首饰感兴趣?” 温默亭没想到她会这般敏锐,自己不过多看了一眼,就被她发觉了。 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这手镯的事情,可看到她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又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来。 “的确很好奇,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般粗鄙丑陋的首饰,还被两个姑娘当成稀世奇珍一般争夺,确实很好笑。” 听他这话,青玉难得地露出几分愠怒的神情来,毫不留情面地反唇相讥:“粗鄙丑陋的东西温大夫从未见过?我看不见得吧。据传温大夫也并非世家贵族出生,而是在行乞的时候被神医莫声所收养。连讨饭都讨得,却说没见过什么廉价的首饰。温大夫当真是一朝发迹就数典忘祖,连自己是乞丐出生都忘记了!” 温默亭瞬间涨红了面皮,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被人侮辱过了,可以说他这般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脾性,大多是被盛京的世家们捧出来的。 毕竟谁不想跟医术高明的大夫打好关系,说不得关键时候能救下自己的命呢。 今日被青玉这般讥讽,哪怕是他嘴贱在先,若按他往日的作风,定是要给青玉吃些苦头。 可此刻看着她冷凝的面色,一双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带着水光,配上她昳丽的眉眼,让他心中万般火气仿佛找不到出口一般在他胸腔乱窜,嘴巴却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 半饷,他嘟囔了一句:“不过开句玩笑,这么凶干什么。难怪人家都说女人小气……” 末了,青玉还是没能从他嘴里问出玉镯的事,反倒是灵绣来回禀,周家人不但来过宋府,还是周宝儿亲自来的! 今天一大早周宝儿就来了尚书府,跟宋元珠密谈了许久,宋元珠来暖玉阁时,她就呆在宋元珠的问元楼。直到宋元珠灰溜溜地回去,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周宝儿才离去! 青玉眉心一皱,这么说来,这玉镯多半是周宝儿唆使宋元珠来拿的。 说来也是,前世宋元珠拿了玉镯,却从未见她戴过,定然是周宝儿给了她什么好处,换走了这个玉镯。 她取下玉镯仔细查看了许久,就连内部镶嵌的萤石都再三摸了,却没发现什么机关,为何周宝儿前世今生,都费劲心思要拿到这个玉镯呢? 此刻她再次感叹自己手上无人可用,连打探一些消息,都束手无策。 更可恨的是,那温默亭似乎对此事心知肚明,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她,反而借机羞辱于她。 ------------ 第四十四章 姐妹反目 她看向一旁的灵绣:“你为人机灵多变,问元楼里,可有什么小丫鬟跟你走得近的?” 灵绣眼珠转了转,心知这是个得到小姐信任的好机会:“奴婢跟问元楼里负责针线的红绣关系不错,虽然负责二小姐的针线,但二小姐平日里对下人并不大方,红绣为了供养家里的爹娘,经常帮其他丫鬟做些针线换钱,奴婢帮她介绍过不少生意呢。” 缺钱?那倒好说。 “你找机会问问她,我那玉绣阁里正缺绣品,看她愿不愿意绣些绣品拿去换钱。她若愿意,你便找于掌柜,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多给些银两。” 灵绣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小姐给她的机会:“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这事。” 青玉点了点头:“你和飞霞还有乔云都是忠心的,我会禀报父亲,将你们两人一起提为大丫鬟,待遇跟乔月一样。” 往日里,她院里的一切都被王映雪把持,如今她需要用人,才发现处处掣肘。 看来,往后她也该多布置些人手。 “小姐,老爷来了。” “青玉,你可好些了?”宋辉书一下朝就往暖玉阁走来,显然是愧疚之下想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了。 只可惜,需要父亲关怀的青玉,已经长大了。 青玉缓缓放下茶杯,从榻上站起身来。 “坐着坐着,别动!”宋辉书连忙上前制住她要行礼的动作,“你是我的女儿,何必如此多礼?” 他话语虽是责怪的意思,面上神情却很是欣慰。 在王映雪的狠毒,和宋元珠的草包对比下,青玉一举一动满是大家风范,让他满意极了。 “温大夫说你如何了?” 他看向伺候在一旁的丫鬟,飞霞闻言走进来禀报:“温大夫方才走了,说反正也不需要他,何必呆在这碍眼。” 宋辉书皱了皱眉:“这温默亭医术虽精,性子却张扬不羁。” 青玉温声笑道:“女儿本就是皮外伤,没得浪费神医的功夫。” 青玉巴不得温默亭赶紧走,那一张嘴如此刻薄,偏偏自己还只能敬着。若不是他医术高明,谁愿意花钱买这气受。 只是可惜,本还想跟他打听出这手镯有何秘密。现下看来,只能从宋元珠和周宝儿那里打听了。 宋辉书见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想起她被杖责时浑身是血,却依旧骄傲淡然的模样。 “你也是太过刚强,你母亲要杖责,你说几句软话,服个软。等父亲回来自会替你主持公道,又何必硬挨她的打?” 青玉心中嗤笑一声,若不挨这顿打,如何扳倒王映雪。让她没日没夜地在家里蹦跶,不嫌烦的。 面上却是黯然垂睫:“父亲教训得是,青玉本以为,夫人跟父亲一样,也是疼青玉的。现在看来,是青玉自作多情了。” 宋辉书一时语塞,王映雪对青玉如何,他心中自然清楚。 想来青玉这孩子也是赤子之心,没想到人心狠毒,自己尊敬的嫡母竟然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更何况,青玉实在想不明白,这乌头粉,怎么会从青玉的房间里搜出来。这般剧毒之物,居然出现在宋府。万幸夫人没有中毒,现在想想,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宋辉书被她这样一提,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是呀,王映雪想栽赃青玉,就找来了乌头粉。若她再狠毒一点,不是想栽赃,而是想害死青玉,自己还能见到她吗? 或者,更丧心病狂一点。若哪天自己阻了王映雪的路,这毒,会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饮食中? 毕竟自己之前对她,可是全然信任,家中中馈尽数交付于她呀!看来家中的下人,要换一换了。 看着宋辉书阴晴不定的脸色,青玉默默勾起了嘴角。 王映雪在这宋府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辱前妻之女,靠的就是父亲的信任。 若父亲的信任没了,她日后就算是出来,也绝没往日的风光! “青玉,你院中的丫鬟实在太少了,下午我让宋管家带人牙子进府,换一批下人,你也去选几个小丫头。” 宋辉书扫视了一圈青玉的闺房,不但下人少,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就连装饰摆设也十分简陋,心下更是愧疚。 “我听说你后日要去诚郡王府上参加诗会?看你衣裳也不多,下午我叫天衣阁的人来,替你裁两身新衣裳。” “多谢父亲。”或许是近日心情不错,青玉本来对衣裳首饰这些无感,此刻居然也不禁生出些许期待。 宋辉书虽然想跟青玉修补一下缺失多年的父女之情,可两人到底还是太过生疏,干干巴巴说了半日,也热络不起来。 问元楼内。 宋元珠哭着回了房,一看见等候在内的周宝儿,不禁更加委屈。 “宝儿妹妹,那宋青玉实在该死,我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她却叫人把我赶了出来。”她呜呜哭着诉苦。 周宝儿这段时日过得很是不好,本就黝黑的方脸上,此刻更是满脸憔悴。 因着在宋府门口被宋青玉退亲,忠勇伯府大大丢了脸面。母亲回府后,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直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更令人生恨的是,父亲竟然借着这个机会,将养在外面的外室和外室生的一儿一女带回了忠勇伯府。 即便母亲以死相逼,父亲也不曾动容。她虽相貌平庸,但因为是忠勇伯府唯一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在外交际也多有人追捧。 可那外室带回来的女儿跟她一般大的年纪,生得雪肤花貌,直叫她恨得心头滴血。 如今出门,人人都当笑话一样看她,往日里的小姐妹也都不肯跟她说话了。 她恨恨地看向哭哭啼啼的宋元珠,暗道早知道她这般没用,自己一开始就不该跟她交好。 “你如今哭有什么用?你哭了那镯子就能到你手上来吗?” 宋元珠却仍旧伤心不已,她非是为着这一个镯子哭,而是为自己大不如前的生活哭。 她不明白,不久之前她还是父亲母亲捧在手心的明珠,宋青玉也要讨好于她。出门在外人人羡慕她家世好,容貌好,才华好,为何不过一个月,这些风头都成了宋青玉的? “要不到就要不到!不就一个破镯子,也就是你眼巴巴地要问她要,这样的镯子我做十个八个给你都没问题!” 周宝儿听她这般破罐子破摔的话,刚要发火,听完却是心中一动。 对呀,为何要拿宋青玉手上那个,做一个一模一样,或者差不多的镯子,不也可以吗? 周宝儿自幼迷恋九皇子楚逸风,堪称疯魔的程度。 若不是大家闺秀的教养束缚,她只怕早就要自荐枕席了。 为着有机会嫁给九皇子,她疯魔一般收集着楚逸风用过的物品,无意中发现他在暗中派人寻找一个镯子。 她请哥哥忠勇伯世子出面打探,才知道他找的不是镯子,而是带着镯子的女人! 那个女人在九皇子落难时曾经救过他,此事并不为人所知。 周宝儿知道这个消息时,心头狂喜,因为那个镯子她见过,就在她曾经的未来嫂嫂,宋青玉手上! 若她能得到这个手镯,岂非成了九皇子的救命恩人? 有这重情分在,加上她忠勇伯唯一嫡女的身份,入主九皇子府岂非指日可待? 思及此她当即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没有得罪宋青玉,没有撺掇着母亲去退婚,以宋青玉面团一样的性子,她要个手镯自然是手到擒来。 可如今跟宋青玉撕破脸,她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难缠。 不过宋元珠这话倒是点醒了她,那镯子她见过,仿造出一个差不多的自然不难。 若是担心九皇子哪日在宋青玉手上见到一样的镯子产生怀疑,只要毁了宋青玉手上的那一个,不就行了? “你方才说,宋青玉后日要参加诚郡王府上的诗会?” 宋元珠不知她这话题为何变得这般快,但现下她也得罪不起这个忠勇伯府的嫡女,抽抽搭搭道:“嗯,是成阳候世子亲自相邀的,我也收到了帖子。” 这事周宝儿倒是知道,听说诚郡王世子最爱吟诗作对,经常与人相约文会,席间总有令人拍案叫绝的诗作流传出来。 京中的贵女才子,都以参加诚郡王府上的文会为荣,若能流传出美名,就更好了! 作为武将家的女儿,周宝儿倒从来没去参加过,她自来不爱跟那些酸唧唧的人讨论什么诗词,这次嘛。 她冲着宋元珠趾高气昂地吩咐:“后日你到我府上来接我,我跟你一起去,席间你找机会,把宋青玉的镯子敲碎。” 她这副口气,好似宋元珠是她的婢女一般。宋元珠也是娇宠长大的,若不是此刻势弱,哪会听周宝儿的吩咐。 可饶是如此,周宝儿这般口气,宋元珠也忍不下来,当即板了脸,不接她的话。 见她这副作态,周宝儿也是火气冲天。当初若不是为了替她说话,自己又岂会在安王府上受此奇耻大辱。 若非当夜受辱,她也不会撺掇母亲上门退婚,也不会被父亲厌弃! 宋元珠居然还敢跟她摆脸子! 这对往日亲密无间互相协作的好姐妹,竟然没有任何外力,也现出分崩离析之态,真是滑稽! “你可想好了,如今你母亲失势,你自己也失了父亲的宠爱,若没有我帮你,只怕你就要被盛京的闺秀们踩在脚底了!” 宋元珠一窒,虽然仍旧不情愿,却也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 第四十五章 前世渊源 这一切,宋青玉都不得而知。 暖玉阁内,她看着眼前站在丫鬟中供人挑选的那一拨淡青色身影,用尽了全身力气握紧手掌,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 素雨,前世她嫁入忠勇伯府的陪嫁丫鬟! 她对她交付信任,可素雨却是王映雪的爪牙。 在她出嫁后,陆陆续续将她的嫁妆全部骗走,让她身无分文,只留下几个入不敷出的铺子,以至于被忠勇伯府全族耻笑。 是她太过愚蠢,明明发现了这只硕鼠,却被她三言两语打动,以为王映雪也是有苦衷的。最后被素雨端上的一碗药,流掉了第一个孩子。 她痛不欲生地质问,为何要这么做。素雨却说,她早就是周成凌的女人了,害她的孩子,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铺路! 好一对渣男贱女!他们要凑,就凑到一起去,凭什么害她的孩子! 她自幼丧母,父亲不慈,王映雪也是面甜心苦,嫁得郎君,更是斯文败类。 她这一生,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骨肉至亲,与她血脉相连。 她会守护自己的孩子长大,会将自己的一切都给这个孩子。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平安喜乐;只求这世上,尚且有一丝温暖,是留给她宋青玉的! 可! 先是素雨,再是宋元珠,一个个,都不放过她的孩子! 青玉倏地合上眼,也合上了,眼中的滔天仇恨! 天道不公,我就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出来! “大小姐,这几个丫鬟,可有中意的?”人牙子很是谄媚地冲着青玉笑道。 听说宋家大小姐在皇后娘娘举办的刺绣比赛中得了第一,这可是无上的荣耀。今日听说要来宋府,给宋家大小姐挑选丫鬟,好几个人牙子抢破了头呢。 青玉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这个,这个,还有……”青玉随手指了两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稳重的。 毕竟她这院子里,王映雪可不曾为她用心选过下人。 乔月和飞霞都是老实姑娘,乔云和灵绣有几分机灵,却还需要打磨。 她挑出这两个稳重些的,日后出门也好有人帮衬。 “还有……她!”最后一个,她指向了素雨。 被她选中的姑娘们各个都是喜形于色。 来时的路上,张婆子就一直在吹嘘宋府的气派,吹嘘着今日要见的宋大小姐是如何有前途,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也有脸面。 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前程自然光明!是以这几个被青玉选中了的丫鬟,均是兴高采烈。 “多谢小姐,奴婢们请小姐赐名!” “就叫乔星、飞泉,和……素雨吧……”青玉垂眸,缓缓地吐出几个名字。 “往后,乔月和灵绣做我的贴身丫鬟,乔云负责管我的银钱首饰,飞霞负责管我的四季衣衫绣品,你们三人先在外院伺候。” “是。”一屋子奴婢齐齐应声。 宋管家带着张婆子刚走,天衣阁的制衣嬷嬷就上门来给青玉量身了。 乔月不由得笑道:“小姐如今可越发不一般了,老爷可真真把小姐放在心尖上呢。” 她自小跟着青玉,像母狮子一样守护着青玉长大,人虽然有些笨拙,可这份情谊却是最真的。 青玉笑道:“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元娘子,你替我量完,也替这几个丫鬟量一量,一人做两身衣裳。” 乔月几人听后,惊得跪下:“小姐万万不可,天衣阁的衣裳,最便宜的也要几十两一身,奴婢们哪穿得起?” 青玉将她们扶起,淡然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们对我忠心,我定不会亏待你们,不过两身衣裳,往后你们会有更多。” 几个丫鬟压住眼中的热意,小姐对她们也太好了! 那几个呆在外院的丫鬟心头也是火热,能跟着这么大方又厚待下人的主子,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小姐的生得这般好,心肠也慈悲,等穿上了我们天衣阁的衣裳,定然令整个盛京的小娘子都要失色了”。 那负责量尺的元娘子见状也是感慨,宋家大小姐的样貌,在这京中算是头一份了,难得的是气度也是绝佳。 乔月问道:“那这衣衫多久能制出来?小姐后日一大早,就要去参加文会呢。” 元娘子面色讶然,随即低头请罪:“这倒是不巧了,我们天衣阁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起码要等上七天才能做出来呢,小姐若急着要,不如买成衣?” 青玉打断了乔月的话:“不过一身衣裳,又不是非穿不可。没有就没有罢,穿以前做的新衣即可。” 乔月有些委屈地撅起来嘴,以前做的新衣?夫人以前哪给小姐做过什么好衣裳,都是捡二小姐不要的布料给小姐裁了。样式又土气,若不是小姐长得漂亮,换了别人穿那些衣裳怕要被人笑死。 元娘子见状赶忙道:“姑娘也不必急,我回去便跟绣娘说让大家伙替小姐赶制,看看能不能尽快些。” 青玉倒不在乎这个,她去那文会又不是冲着出风头去的,而是去看看宋元珠和诚郡王府究竟有没有渊源。 若是有,宋元珠在刺绣比赛现场做的那副粗制滥造的绣品,想必就有了用武之地。 她冲着元娘子随意点了点头,显然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因此,第二日晚间,元娘子带着人上门送衣裙的时候,倒叫她很是吃惊了一回。 “娘子不是说,天衣阁的衣裳少说要七日才能制成?怎的这次这样快?”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元娘子手中捧着的衣衫,不肯去接。 “更何况,我选的颜色,并不是这个。”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元娘子前世虽说与自己没什么交集。可今生因着自己的改变,许多事情也跟前世并不一样,这元娘子也不得不防。 那元娘子倒不以为意,她来之前,主子早已交代过,宋大小姐并不是轻信的人。 “小姐选的料子,还在做呢,这些衣衫,是天衣阁早就为小姐备好了的,小姐不如仔细看看。” 早就备好了的? 青玉心中一动,莫非是他?这样想着,脸上又热了起来。 她心跳不自觉快了一些,缓缓走上前去,拿起一件衣衫细细打量着。 碧色流光织锦的广袖留仙裙,跟她在安王府时穿的素色广袖留仙裙款式差不多。 但,却在裙摆和广袖出都点缀了点点流苏,在灯光下看起来已是美若繁星,若穿在身上,不知是何等的姝色。 肩部绣了几株生机勃勃的植物,仔细一看,竟然是月神草! 果然是他! 青玉神情柔和下来,哪怕极力压制着,嘴角也是轻轻翘起,露出一个甜蜜又带着几分羞涩愉悦的笑。 元娘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万幸没将主子的差事办砸。松快下来后,也有了几分调笑的心思。 “大小姐对这衣衫,看来是极为满意了?” 宋青玉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感谢的话,似乎太过苍白。 毕竟,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又送上这般贵重而富有心意的衣衫,自己仅仅回了一株月神草而已。 想到那株月神草,想到那个深夜闯进来的人,青玉好不容易冷下去的脸颊再度热起来。 “听说小姐置办衣衫是为了参加诚郡王府上的文会,主子不但给小姐备了衣衫,还备了一整套头面首饰,小姐再看看,喜不喜欢?” 青玉侧头望去,那是一套卿云拥福头面,配上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珠花,还有一只镂九弯素纹平银镯。 看到那只手镯,青玉摸了摸手上戴着的翡翠手镯,心中一动。 这翡翠手镯的秘密,温默亭既然知道,楚逸风说不得也是知道的。若明日能见到他,说不得自己可以问上一问。 思及此,她抬头看向元娘子:“明日文会,不知你主子可会去?” 元娘子闻言登时喜笑颜开,满脸愉悦:“大小姐这般问了,主子哪有不去的道理!” 这大大咧咧的一句话,说得青玉又是面红耳赤,心仿佛跳得更快了。 她微微点头,示意乔月将衣衫头面收下,又命灵绣拿出封好的荷包打赏了来人,将乐呵呵的元娘子送走了。 但她的好心情仅仅持续到了第二天,看到周宝儿和宋元珠一起下了马车的那一刻。 “宋大小姐不是跟忠勇伯府退婚了吗?怎么二小姐还跟周小姐一块?莫不是他们两家要再续前缘了?” “我看不一定,说不定是宋家做了什么对不起忠勇伯府的事,所以二小姐才要替宋大小姐赔罪。” 听到这些议论,乔月和灵绣俱是脸色一变,宋青玉也没了之前的笑模样。 倒是成阳候世子魏弦,早早地守在门口,一看到青玉的身影,就连忙迎了过来。 “宋大小姐,你真的来了!”魏弦一走到青玉身前,就被她今日的装扮给震得久久无法回神。 她今日这身碧色流光织锦的衣衫,行走时步步生莲,宛若湖光流动,实在美到极点。 加之她身材修长,腰部盈盈不堪一握,浑身更是透露着尊贵与大气。配上挽着的飞仙髻,鼻若悬胆,唇似朱丹,顾盼神飞间宝焕珠辉,清丽绝尘。 默说魏弦,便是其他本来将注意力放在周宝儿身上的贵女,此刻也被青玉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你们看她身上的广袖留仙裙,莫不是天衣阁的震阁之宝!” ------------ 第四十六章 玉镯的秘密 “怎么可能,天衣阁的震阁之宝,可是不对外出售的。就连无忧郡主想买都没买到。掌柜的曾说,若是配不上的,千金不卖,若是配得上的,分文不收。她宋青玉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 “可是,那分明就是啊,看那裙边镶嵌的流苏石,除了天衣阁,其他地方是决计没有的。” “这……宋青玉有这么大的面子?” 闺秀们不敢置信地盯着青玉身上华贵的裙子,再三确认了,就是天衣阁那不对外出售的镇店之宝! 乔月和灵绣俱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周宝儿也被宋青玉这天仙下凡的仙姿玉颜给激得双目赤红,只是她好歹记得今天的大事,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嫉妒,恨恨地瞪了青玉一眼,拉着宋元珠就要入府。 “周大小姐的帖子呢?” 门外的嬷嬷接过宋元珠手上的帖子,核对了之后,看向周宝儿。 周宝儿此前从未参加过诚郡王府上的文会,还以为有宋元珠的帖子,自己就可以跟着进去。没想到这个嬷嬷这般不识眼色,在场这么多公子贵女围观,居然还将她拦住。 “我的帖子在家,不曾带。”明明心头已经沤得出血,面上也只得僵着神情应付。 “还请小姐见谅,没有帖子是不许进的。” 周宝儿没想到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这老婆子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我父亲乃忠勇伯,我乃忠勇伯嫡女,你敢拦我?” 她这话,或许能吓到别人,却吓不到诚郡王府上的人。 那婆子也把脸一板:“世子爷举办的文会,人人凭帖子入府,周小姐既没有帖子,就在门外等着吧。” 说罢也不看她,转而去接其他等候的小姐们的帖。 宋元珠陪着周宝儿站在一旁,好不尴尬,心中不知把周宝儿骂了多少遍! “难怪周宝儿要跟宋二小姐一道,原来她没帖子啊。” “还是宋家有家教,明明忠勇伯府不讲道义,宋二小姐还这般和善愿意伸出援手。” 周围的贵女窃窃私语的嘲笑声,更让话语中心的周宝儿羞愤难当。 “宝儿姐姐,要不我先进去,你再想想办法?”宋元珠硬着头皮开口。 本以为忠勇伯府是伯爵之家,在盛京自然有些颜面,可以帮扶自己。没想到诚郡王府的一个婆子都敢对周宝儿甩脸色,宋元珠对她不禁生出了几分轻视之心。 更何况,让周宝儿一人在这丢脸,好过两个人一同杵在这难堪吧。 周宝儿此刻已经要疯了,看也不看她一眼,咬牙切齿冷冷威胁道:“你若不怕我将你丢人的事情在此嚷嚷得人尽皆知,就尽管进去!” 宋青玉有些好笑地看着僵站在门口的二人,转头看向魏弦:“忠勇伯府乃武将世家,从未参加过诗词文会,周二小姐对文会的规矩也不清楚。魏世子跟诚郡王世子交好,不知可否说情通融一二,让周二小姐进去?” “宋大小姐可真是大度啊,忠勇伯府这般欺辱她,她还愿意为周二小姐说话。” “是啊,若换做是我,只怕巴不得她丢脸。” 众人纷纷赞叹,就连魏弦看向青玉的眼神也满是崇敬,倒叫她哭笑不得了。 “宋大小姐吩咐,小生万死不辞。”魏弦很是正经地做了一个揖,转身去跟门房交涉去了。 成阳候夫人跟诚郡王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诚郡王世子跟魏弦更是从小光屁股玩大的表兄弟,两府素来交好。有魏弦出马,周宝儿自然能顺利进去。 青玉并非是想帮她们,而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玉镯纵然有什么秘密,可跟周宝儿会有什么关系。缘何她前世今生,都对这个镯子十分上心,实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挂着这件事,哪怕走在诚郡王府上巧夺天工的园子里,青玉也无心欣赏。 “宋大小姐可是不喜欢兰花?”魏弦见她神情淡淡,想着法地介绍着:“若是冬日,宋大小姐便可看到廊坊两侧斜过来的红梅,披星缀雪,美极了!” 宋青玉闻言,想象着漫天雪花下的红梅招摇,也觉得美极,不禁朝着魏弦一笑。 魏弦冷不丁被她这个如花的笑颜晃了一下神,瞬间红透了脸。 “宋大小姐若喜欢,到时我在邀你……” “喜欢什么?”魏弦结结巴巴的话语被一冰山玉石般清越的声音打断。 青玉回首望去,楚逸风身着一身青衣而来。走到近前,才发现他也身着碧色流光织锦做的衣衫,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约好的。 “见过九殿下。”二人齐齐行礼。 “倒是奇怪,从未见九叔参加过文会,今日倒是有雅兴。”魏弦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楚逸风。 他这声九叔,倒喊得在场两人都有些尴尬了。诚郡王乃长公主朝元所生,算下来跟楚逸风是同辈,诚郡王世子自然是要喊他一声叔叔的,魏弦是诚郡王世子的堂弟,喊他一声九叔也是寻常。 但在青玉面前被他这样一喊,倒显得自己平白大了一辈似的。 知道内情的青玉扭过了头,掩唇憋住笑意,生怕被人看出来。 楚逸风却是脸皮厚的很:“听闻今日文会,诚郡王世子要展出宋大小姐所绣的两幅绣图。上次惊鸿一瞥,本殿下可是惦记了好几日。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再来一观。” 他这话只差明说是为了青玉而来了,幸好魏弦这个傻子没听出来,反倒乐呵呵地赞同道:“青玉的两幅绣图的确堪称一绝,今日不知多少学子为此而来。” 青玉? 楚逸风挑眉看向躲闪着眼神的女子,这二人关系何时这么好了,魏弦居然直呼她的闺名? 青玉被他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看得面上一热,恍惚觉得自己所有羞窘的小心思都要无处遁形了。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青玉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殿下乃今日贵客,魏世子还是好好接待一番,青玉自己前去便可。” 说罢便步履匆匆地离开。 楚逸风幽怨地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愤恨地瞪了魏弦这个傻子一眼。 “姚文星方才在前院找你,倒没想到,你躲在这冲人献殷勤。”好端端的话,叫他说出一股子酸味来。 魏弦脸一红,很是羞涩地挠了挠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玉仙人之姿,弦只想与她多聊几句而已。” 这一番话,说得楚逸风脸笑脸都扯不出了。丢下一句让他快些去前院,就不再理他,快步追向青玉走去的方向。 青玉疾步走了许久,直到微微喘气,才倚着一旁的假山缓缓停下,暗暗唾弃了自己的不争气。 分明早就想好,要好好答谢他,可被他灼热的眼神一看,脑子里什么话都想不出来了。 “小姐,你慢些!”前方竹林隐隐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青玉正要回想来人是谁。 “慢什么!九殿下就在前方,我若慢了让他看到宋青玉,岂不是一切泡汤了?” 这火急火燎的声音,是周宝儿! 青玉心中一动,她口口声声说着九皇子和自己,这其中有什么渊源? 直觉告诉她,周宝儿所说的事,或许就是她想要知道的,关于玉镯的秘密! 眼见竹林中隐隐约约可见来人的身影,青玉朝乔月和灵绣使了一个眼色,带着她二人掩身藏入了假山的缝隙中。 将将掩藏住身形,周宝儿就带着丫鬟快步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青玉正想着,该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她一探究竟。没想到周宝儿刚刚走到假山处,就遇上了追着青玉而来的楚逸风! 周宝儿眼前一亮,口呼殿下就要上前行礼。 在人前,楚逸风倒是维持着高冷谪仙的风范,略一垂头,就越过了周宝儿。 周宝儿心下一急,今日文会,她万万没想到楚逸风会来。本来计划着在文会上找机会弄毁宋青玉的玉镯,自己仿制后,再找机会在楚逸风面前,以救命恩人的机会露面。 可今日,若让楚逸风跟宋青玉碰面,被他看到宋青玉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她的筹谋哪还有实现的机会。 所以她不得不提前拦住楚逸风,本意要阻拦他跟宋青玉见面,没想到这人竟然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自己。 她大脑急速运转,忽的想出一个极为拙劣的说法。 “听闻殿下在找一个翡翠荧光玉镯?”她直白地说出这句话,让藏在假山后的青玉惊了一瞬。 这个玉镯,跟楚逸风有什么关系? 却见楚逸风也停下了脚步,只见他面色冷凝,周身杀意涌动:“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陛下对他极为忌惮,太子对他也是虎视眈眈,这么多年他只有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才勉强打消他们的疑心。 而寻找玉镯一事,他自认进行得极为隐秘,连太子和陛下都不知道,这个忠勇伯府家的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除了这个,她还知道什么?除了她,还有谁知道? 被楚逸风冰冷无情的眼神盯着,周宝儿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只见她咽了咽口水,极为困难开口才发出声音:“那个玉镯,就是小女的。” ------------ 第四十七章 真相大白! 听得这话,楚逸风冰冷的杀意消退了少许,却仍旧没打消他心中的怀疑:“我只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小女幼年见过殿下,殿下忘了吗?”说罢,她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大着胆子,抬眼看向楚逸风,试图让自己说的话更可信一点。 只可惜,楚逸风是什么人? 三岁就能把圣祖爷哄得团团转,五岁时,机灵聪慧,圣祖爷甚至想越过太子,直接立他为皇太孙。十岁时,圣祖爷过世,太子登基成为当朝天子,而他也成为了天子眼中的肉中钉。 这八年来,他在皇上和新立的太子手中,安然无恙地活着,甚至在文人墨客眼中颇具风评。这般精明聪慧的人,又岂会被周宝儿这错漏不堪的谎言所骗。 更何况! 幼年救过他的那个小姑娘,分明长得玉雪可爱雪肌花貌,小小年轻已现出倾城之姿。 而周宝儿嘛,阔脸方腮,黑肤小眼…… 如果提前戳瞎楚逸风的眼睛,他可能还会相信。 虽然一眼就看穿周宝儿是在说话,他还是耐着性子接话:“是吗,那镯子呢?在哪?” 一说起这个,周宝儿就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宋青玉不上套,此刻她手中有镯子,又何须如此被动。 “那镯子……那镯子被我送人了……” 楚逸风有些怀疑人生,莫非是这几年他装傻充愣太过了,这般蠢笨的女人,也敢骗到他头上来? 他本是为追青玉而来,此刻被她绊住手脚,本就不耐,又听她胡言乱语说着傻子都不会信的话,哪还有耐心。 “你是从何得知我在寻那个镯子的,窥探皇子行踪,可是大罪!” 周宝儿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按理知道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该对她十分怜惜吗?为何会揪着这点不放? “我……我也是偶然间得知……” 听得此话,楚逸风耐心全无,看向元武:“把事情问清楚。” 元武也是神情肃然,殿下的一举一动,居然被一个伯府的女子给打听到了,是他们这些侍卫的失职。 此时看向周宝儿的目光,也宛如看死人一般冰冷。 周宝儿神情慌乱,没想到楚逸风竟然会这样对自己,当即扑上去去想要抱住他,口中大喊:“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救过你啊殿下!” 却被元武一把捂住嘴,呜呜咽咽带了下去。 楚逸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或者说,他所有的感情,只被一个女子牵动。 藏在假山后的青玉,心中早已掀起了惊天骇浪。 早在周宝儿说自己救过楚逸风那一刻,她就想起,幼年灯会上,一个小男孩险些被人贩子抱走。 那时她才五岁,却早已尝尽了人情冷暖,生而早慧。 她此刻回忆,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会那般胆大,放狗引走了人贩子,一把火点燃了草炉,乘着兵荒马乱的时候,将小男孩拉了出来。 那个小男孩似乎被吓坏了,一路上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到了人多的地方后,也不肯撒手,只紧紧地抱着她,直到他的侍卫过来。 青玉记得,那个小男孩被侍卫和长辈抱在怀里,才略微松开自己的手,而自己也怕被王映雪责罚,来不及多安慰他,就赶忙去寻王映雪了。 她低头沉沉地看着手上的玉镯,原来那个小男孩,就是楚逸风。 乔月和灵绣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打趣道:“小姐,原来你小时候救过九殿下呀,你们可真有缘呀。” 有缘? 这世上,会有人百般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前世,为何周宝儿能够顺风顺水。 为何与她毫无瓜葛的楚逸风会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讥讽她。 为何周宝儿可以天衣无缝地安排人玷污她的清白。 为何宋元珠能在忠勇伯府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毒死她。 她那悲惨的一生,楚逸风又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吗? 两行清泪无知无觉地从她眼中滑下,前世今生,她都只是一个笑话。 诚郡王府,文渊阁内。 楚逸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寻找着青玉的身影。 真是奇怪,他明明一路追过来,不过晚了青玉几步,怎的一直没看到她的身影? 莫不是又被哪个书生公子勾搭走,去哪谈诗论画去了? 思及此,他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好歹找机会,给自己定下一个名分,不然这盛京,到处是人打她的主意。 宋元珠也是左顾右盼,不过她等的却是周宝儿。 一入诚郡王府,周宝儿跟一个丫鬟耳语片刻,就立刻丢下她不知去了哪里。 知道现在文会都快开始了,周宝儿还不见踪影,她若不在,自己还要不要听她的吩咐,弄坏宋青玉的手镯? 宋元珠此刻提心吊胆,左右为难,在场这么多高门大户的公子,她却无心交际。 直到文会开始前一刻,宋青玉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本是刻意打扮过的,又临开始才出现,使得在场许多公子都不自觉地看向她。 偏偏她穿的如梦似幻,神情也端庄疏离,好似九天仙女一般,令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哼,哪里窜出来的骚狐狸,穿得人模人样的,却是一股臊味。”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居然是六公主楚仙乐。 众人面面相觑,宋青玉却仍旧不动如山,丝毫未见喜怒。 楚仙乐是当朝皇后所生,中宫嫡女,太子胞妹,且自幼与无忧郡主郑妍交好,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脾气。 上一次刺绣比赛,郑妍与青玉交恶,又被楚逸风羞辱跟太监有染,这一次楚仙乐早就打定主意要为她出气。 虽说上次出手教训郑妍的,是楚逸风而非青玉,但天潢贵胄的公主,又岂会管这些。 此刻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指名道姓地辱骂青玉,在场却无一人敢面露不满。 楚仙乐见宋青玉被自己骂得连头都不敢抬,得意一笑。不过是个二品官的女儿,在她面前,也得老老实实的。 “宋大小姐,你闻到了吗?”她还嫌不够,指名道姓地挑衅。 众人用怜悯的目光看向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宋青玉。楚仙乐的话,她若回答,就只能顺着她的话辱骂自己,丢尽颜面。 若她对公主点名的问话置之不理,算得上是不敬之罪,无论如何都讨不到好。 “六姐,今日诚郡王府上的文会,你却满口污言秽语,实在有辱皇家体面。”楚逸风沉下脸来。 楚仙乐早有准备,刺绣比赛上她这个九皇帝居然出手帮宋青玉整治郑妍,她早就知道他们二人有一腿。 只可惜,她楚仙乐是大楚中宫嫡公主,莫说楚逸风这个不受父皇待见的皇子,便是其他受宠的兄弟,也不敢在她面前摆威风。 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教育这个女人一番! “九弟莫不是被不知哪来的骚狐狸迷了眼,我可是你皇姐,我为长你为幼,大庭广众岂容你叫嚣。” 楚逸风沉沉地看过去,显然已经动了怒火。 宋青玉明知自己此时最好闭口不言,可看到楚逸风被人羞辱,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不忍和怒意来。 “听闻山中狐狸皮毛斑斓,其中以赤色火狐最为名贵,气味也最为浓郁。只可惜青玉见识短浅,只在书本中见过,不如六公主见多识广。” “哼~” 楚仙乐傲然地冷哼一声,还以为青玉在向她示好,正要再羞辱她几句,却见众人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她身上的赤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窃窃私语甚至还有轻笑声传来。 倏地反应过来:“贱人,你竟敢讽刺我!” 她嘭地一拍桌子,抽出身侧的长鞭,猛一蓄力高高扬起,朝青玉甩去! “小心!”坐在青玉附近的魏弦被吓了一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起身扑过去挡在青玉身前。 然而那高高扬起的长鞭并没有如意想之中地落到他身上,听到众人惊呼,魏弦才回过头去,却看到楚逸风挡在二人身前,死死地抓住长鞭的一端。 楚逸风抽空回头,本意想安抚青玉一二,却没想到看到魏弦这个傻子护在青玉身前,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感激地看着自己。 随即又红着脸看向青玉,低声询问她可有受伤。 更叫他吃味的是,青玉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曾,反倒低声冲着魏弦道谢。 当下心里沤得几乎要滴血,这傻子莫不是前世跟自己有仇?专门坏自己好事! 他心头更加不虞,面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楚仙乐,你是大楚公主,食百姓俸禄供养而生,皇家的礼仪与教养,只教了你如何欺行霸市,欺凌弱小吗!” 楚仙乐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仍然冷嘲热讽:“果然是个狐狸精,一两句话,迷得男人一个一个为她出头。” 青玉将魏弦轻轻扶起,这才站起身来,直视楚仙乐。她心中明白,权势地位的差距,并不是她有什么才名,就能弥补。 一如前世,她困顿在忠勇伯府的后宅,哪怕付出性命,也只会如一颗水花滴进大海一般毫无声息。 今生,她步步为营,在这些皇子公主眼中,也仍然还是一只蝼蚁,只够给他们取乐。 六公主如此,九皇子也是如此…… 可那又如何,天命顾她,给了她重头再来的机会,绝不是让她卑躬屈膝地了此一生! ------------ 第四十八章 欺人太甚 “青玉不知做错了何事,竟惹得六公主这般大动干戈,当众伤人。”前世,她鲜少有这般直视他人的时候,因为自卑怯懦,她总是飞快地看人一眼又垂下眼眸。 而今生,她才发现,挺直腰杆的底气并不是来自于外物或者家世,因为总有人在家世上盖过自己一头。而是来自于自己的勇气,幸好,这个道理她明白得不算晚。 “做错了何事?你少在这里装傻充愣,方才你嘲讽本公主,还不跪下给本公主请罪!”楚仙乐此刻是真的恼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打断。这个卑微的贱女人,居然还敢出言嘲讽自己,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 青玉听了她这话,丝毫没露出胆怯的神色,反而轻轻浅浅地笑了,笑得如夏日静默开放的莲。 “圣祖爷开国时,特意改了法律条文,凡是判罪,需得人证物证、三司查验,核对条例无误后才能判罪。不想六公主身为女子,深的圣祖爷的真传,居然也有修改律例的想法?” 她神色坦然,仿佛真的对楚仙乐十分敬佩一般:“若大楚的官员日后判案,都跟六公主一样随口一断就能定罪,必然要少许多事,何愁大楚不兴。六公主圣明,远超圣祖爷!” 这一番话,说得楚仙乐面色大变! 她不过随意找了个由头要羞辱、教训宋青玉,自然是站不住脚。可往日里,这样的事情她做多了,反正被她欺辱的人也不敢反抗。 没想到今日倒碰上硬茬,这宋青玉竟然搬出法律条文说事,往日素来横行霸道的楚仙乐,此刻面色青白不定。 这个巧言令色的贱人,自己何必找什么由头,直接抽她一顿,好过受这气。 只可惜她用力抽了抽手中的长鞭,另一端被楚逸风紧紧握在手中,动弹不得。 “放手!”她怒目瞪视楚逸风,眉梢眼角的疯狂狠厉几乎凝聚成毒芒,显然下一刻就要爆发。 楚逸风也丝毫不让,神色漠然:“你那几斤几两,你心里清楚。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疯下去。好好掂量掂量,看看最后丢脸的是谁。” 他声音不大,显然是已经给这个姐姐留了几分脸面。 楚仙乐没接收到他的好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嘴角勾出一抹狠戾的笑:“楚逸风,你好大的胆子,忘记当初怎么在太子哥哥手下摇尾乞怜的那副贱样了?” 她忽的重重甩手,将手中的鞭子甩过去:“你喜欢这个鞭子,本公主赏你了,不过你可想好。本公主的赏赐,你拿什么来换!” 她收手站定,看向一旁被人护在身后的宋青玉:“宋青玉,今日算你走运,不知你的好运气,能护你多久。” 说罢她冷冷看向楚逸风,此仇不报,她枉为大楚六公主! “这是怎么了?”皇子公主在府上刀剑相向,朝元长公主终于姗姗来迟。 也不怪她来得晚,实在是诚郡王世子姚文星举办的是文会而不是武会,顶多也就是文人娘子们口舌相争一二,何时动过武了? 她看着人群中桀骜不驯,目露凶光的楚仙乐,瞪了自己孙子一眼,怎的把这个煞星招来了! 姚星文方才也是被楚仙乐的突然发难给镇住了,或者说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此刻院子里仍是一片寂静。 朝元长公主看向被魏弦护在身后的女子,语气威严地问着她:“方才这是怎么了?” 她自然知道楚仙乐是找事的一方,但她是中宫公主!而自己虽说是长公主,跟皇帝并非一母同胞,在太后面前也说不上话。 因此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驳她面子,只能选择势弱的一方。只要她服个软,将错背在自己身上,今日之事也就了了,自己再多补偿她一二,就当安抚她今日受的委屈了。 她的打算,在场之人明白得很,青玉都明白得很。 看着楚仙乐洋洋得意的面容,大家心想,今日宋青玉是必然要吃这个亏了,谁让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呢。 “姑母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如听我来说?”楚逸风眼中一暗,立刻出言维护。 青玉的境况,跟他当年何其相像。 皇爷爷过世后,他从天之骄子变成父皇的眼中钉。往日他的聪颖伶俐为父皇争取了多少,今日就让父皇对他忌惮多少。 在皇爷爷生出想越过父皇,直接立他为皇太孙那一刻起,父皇对他就没了父子亲情,而是把他当成了竞争者。 父皇继位这么多年,皇位逐渐稳固,可父皇对他的偏见与忌惮从未消散! 太子和其他兄弟深知父皇心思,每每欺负他,事后还要逼他道歉。父皇也从来不曾为他主持公道。 索性这几年他韬光养晦,暗中培养了不小的势力,也不再表面上跟其他兄弟起争执。 可如今青玉被人胁迫的一幕,再次让他亿起当年的屈辱。 “不必了,还是臣女亲自说吧。”青玉面上毫无屈辱之色,也并无被刁难的愤怒无奈。她这副无悲无喜坦然自若的模样,倒又让人高看一眼。 “小女受邀参加诚郡王府上的文会,本是慕世子文名而来。没想到屡屡受到刁难,甚至还让六公主出手伤人。” 她冷冷地直视朝元长公主,凭什么身为皇亲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欺压她人,还要逼人像欺负自己的人低头。 “小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诚郡王府若不给小女一个公道,日后这劳什子文会也不必再办。似这等欺软怕硬趋炎附势之人,又岂会有什么文名值得人赞颂的!” 一番话,说得朝元跟姚文星俱是面色大变,便是在场的其他贵女也深深震撼。 宋青玉,她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个二品官员的女儿,竟敢当朝长公主要说法! 可她的大胆,也实在让人敬佩! 魏弦满脸欣赏地盯着青玉的侧颜,只觉胸口好似被什么填满,激动澎湃地出声支援她:“表哥,枉你素日里总说什么文人风骨,我看你也是叶公好龙而已!” 朝元长公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宋青玉,看着是个知书识礼的,没想到是个愣头青,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她的脸子。 “这位姑娘看着眼生得很,往日也不曾在文会上见过,不知今日是怎么进来的?” 既然挤破了头,想凭着诚郡王府的文会做跳板攀高枝,又何必做出一副刚强无畏的嘴脸。不过是变着法给自己脸上贴金,好找个门第高的郞婿。 这种女子,她见多了。 “长公主,青玉是我请过来的!她绣技超群,绣出鹤归先生的画作,堪称国宝!我见过一眼惊为天人,这才请她来参加文会!” 朝元从前只觉得魏弦率真可爱,从不知他有如此讨嫌的一幕。 “弦儿年纪小,不知有些女子看着风光霁月,其实最是心思诡谲。你可得多长几个心眼才是,别轻易被哄骗了。” 宋青玉闻言嗤笑一声:“怪道那些男子做错了事,都要将罪责推到女人身上。年幼的男子要推说自己被女人哄骗,年长的男子要推说是女人诱惑于她。 我还疑惑,为何总有人这般厚脸皮推诿给女人,今日一见才知道,原来轻视鄙薄女人的,往往都是女人自己。” 她短短一番话,仿佛道尽了身为女子的悲伤与无奈,却又仿佛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单纯地讥讽朝元长公主而已。 “够了,宋大小姐能言善辩,可我祖母怎么说也是长辈,你岂可这般无礼。”若说姚文星初时还对青玉有几分怜悯,此刻却只剩恼怒了。 “你才够了,宋大小姐说的哪一句话有错。长公主口口声声指责她骗我,她话都不曾与我说过几句,哪来的骗我!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 倒也不必…… 朝元长公主朝楚仙乐看过去,希冀她能够出来说些什么。可楚仙乐的想法跟青玉差不多,也觉自己在诚郡王府的文会上受了奇耻大辱,又怎会给朝元什么好脸色。 倒使得她左右不是人了。 这般想着,她也有了几分火气,怎么说她也是大楚的长公主。宋青玉不给她面子,自己的晚辈也对自己毫不尊重,她又何必受这个气。索性把两个人都打发了出去,免得坏了诚郡王府的文名。 “我孙儿举办文会,本是互相交流诗才,若是诗才出众,诚郡王府自然扫榻相迎。若是胸无点墨,也无畏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各位公子小姐都以花为题作诗一首,也好证明自己并非沽名钓誉之徒!” 她这话虽说是让所有人作诗,可眼神直直盯着宋青玉和六公主,只差明说让她们两个走人了。 青玉直视楚仙乐狂妄桀骜的眼神,毫不退步:“长公主说的是,既然参加文会,身份地位权势,自然排在诗才文名之后。青玉不才,愿意作诗一首。” 她身上有着女子难得的英气,可眼角眉梢偏偏又生得妩媚。此刻她心中愤慨,举手投足间既潇洒又风情,又带着淡淡的攻击感。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待她轻轻浅浅的声音念完,全场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有树梢蝉鸣此起彼伏,显得整个场面格外寂静。。 “好诗!好诗!”片刻后响起一连串高昂而激动的赞叹声。 ------------ 第四十九章 波折 在场的才子没想到她随口一说的诗词,竟这般惊艳,细细品味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了抄录。 “宋大小姐还请再说一遍,小生方才听得入神竟忘记抄录了。” 有人凑到青玉面前,神色极为期待。 “我记录了我记录了!方才我一个字不差,全都记下了!”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几个学子凑到一处,重复颂念着这首诗,神情癫狂。 “妙极!妙极!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这般惊才绝艳的诗!” 片刻后,众人才慢慢安静下来,眼光不约而同地投到楚仙乐身上。 “六公主,宋大小姐的诗做完了,您呢?可要作诗?”魏弦这个愣头青直直地质问道。 楚仙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本公主说了要做什么诗啊干啊的吗?” 若她有这个才华,当然不怵这个,可她素日里只爱刀枪棍棒,不爱吟诗作赋。若宋青玉做的诗不怎么样,她随便吟一首,料想在场的人也不敢说她做得不好。 可宋青玉的诗分明做得极好,她又不傻,岂会上赶着丢人。 “方才我祖母已经说过了,既然不是为诗文而来,就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姚文星难得硬气了一回。 对这两个破坏他文会的女子,此刻心中满是不喜。 六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身为朝元长公主的孙子,诚郡王府已经上了牌的世子,他可以给她尊重和体面,却也没必要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作为盛京颇负盛名的文人清流,他有自己的骄傲。 “你赶我走?姚文星,你好大的胆子。”楚仙乐出生至今,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并非我赶公主走,而是公主本就不是我所邀请的人。”到人家府上喊打喊杀,这般不给他祖母面子,还要诚郡王府敬着她吗? 楚仙乐沉沉地盯着他,若是别人府上,她定会不管不顾地砸了这个场子。 可朝元是大楚如今唯一的长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姐姐,代表着无上的尊荣。 她今日若在此放肆,回去后定然会受罚,皇兄也会怪罪自己拖他的后腿。 思及此,她又看向宋青玉,倒是她看走眼了。看起来不声不响是个软蛋,实则会咬人的狗不叫,绵里藏针的,叫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过,来日方长。 她勾唇一笑:“听说你刺绣功夫了得,过段时间要进宫,替母后和皇祖母绣佛像?” 她目光阴冷,眼神中满是未尽之言:“来日方长,本公主很是期待。” 若是一般贵女,此刻只怕要仓皇失态了。青玉却仍旧不卑不亢,反而很是和善地微微一笑:“能得六公主的垂青,青玉不胜感激。” 楚仙乐被她气得面部微微扭曲了一瞬,几乎要咬牙切齿起来。 直到她甩袖而去,院内凝滞焦灼的气氛才将将舒缓开来。 “宋大小姐好胆色,对着六公主居然能谈笑自若,方才我的心都漏跳了几拍呢。” “不但好胆色,也好诗才,这般惊才绝艳的诗词今日有幸一见,此生无憾也!” 几个书生摇头晃脑地感慨着。 “若不是有人撑腰,她岂敢这么大胆,没看到成阳候世子和九皇子对她如此维护?” “正是,要我说六公主也没说错,的确狐媚。” 窃窃私语传来,楚逸风眉梢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不说话没人当你们是哑巴。”那几个贵女一窒,似乎没想到素来温和清俊的九皇子,会这般疾言厉色地指责她们。 当下面红耳赤,眼角也带上泪花。 宋青玉心头忽如其来一阵烦闷,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转而向朝元长公主辞行。 今日她来参加文会,一为在文会上展示宋元珠拙劣的绣技,另一则为打探清诚郡王府跟宋元珠是否有渊源。 但一入诚郡王府,就得知楚逸风与玉镯的秘密,心情本就沉重,又被六公主这一通刁难。 虽说她方才做下诗作,姚文星无理由赶她走。可她今日也算是毁了诚郡王府的文会,害的朝元长公主跟中宫心生龃龉。此刻即便强留在此,也不过招人白眼。 姚文星看着面前女子袅袅婷婷的身影,心中也是纠结万分。若是平日,见得这样惊艳的诗作,和如此豁达澎湃的女子,他定然要结识一二。 可她今日已经惹了祖母不喜,自己也不好与她多攀谈,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漠然离去的身影。 “宋大小姐,我送你!”魏弦却没他的顾虑,赶紧狗腿地跟上。 他跟姚文星长大,两人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前次看到青玉的绣作,就大为震撼。 今日见她在六公主面前不卑不亢的姿态,还做出了令他自愧不如的诗作,心中更是倾慕,说是将青玉视为神女也不为过。 楚逸风压下了心头的醋意,只是面上神色仍然不太好看,心中越发坚定了要一个名分的想法。于是也不再遮掩自己对青玉的心意,冲着姚文星略一点头,也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元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主子,问出来了,忠勇伯世子打探到主子在寻玉镯,周二小姐在宋大小姐身上见过,本想问宋大小姐讨了来,没想到宋大小姐不肯,她怕主子自己发现,才出此下策。” 青玉? 他有些吃惊,随即则是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狂喜。 记忆中的小女孩玉雪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今想起来,可不正是跟青玉有几分相似? 而且那小女孩的聪慧善良,整个盛京除了青玉,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原来他跟青玉的缘分早就命中注定,想到这,他不禁喜滋滋地,对着欺骗他的周宝儿也不那么气了。 “既然查清楚了,就放了她吧,告诉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解决了心中的一件陈年往事,他神情舒畅。 “至于忠勇伯世子,”这样说来,他忽然想起,忠勇伯世子周成凌好像就是青玉之前的未婚夫,虽然已经退亲了,但也还是挺碍眼的。 “他领着御前侍卫的职,成日倒是正事不干,既然如此,便叫他回家歇着吧,省的成日兴风作浪。” 轻飘飘一句话,就端了周成凌的饭碗。 说着,他眼尖地看到青玉的马车从巷子里出来,马车一旁还跟着那碍眼的魏弦。 只见少年书生满脸殷勤地隔着马车跟内里的人说着什么,双目湛然若星辰,便是瞎子,也看得出他眼中的情意。 青玉似乎说了句什么,魏弦脸上的兴奋消退了些许,转而变得有些低沉惆怅。 楚逸风酸溜溜的心这才好受了几分。 哼,以青玉这般冷静自持的性子,岂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几句话就能打动的? 楚逸风骄矜地走上前,好似光屁股的雄孔雀开屏一般耀武扬威地看了魏弦一眼。要知道,自己可是收到青玉亲手养大的月神草作为礼物的。 “青玉,”他清了清嗓子,清越温润的声音在马车外想起,语音缱绻,好似带了钩子一般。 “今日你受惊了,原是我不好。” “乔月,回府。” 青玉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楚逸风的未尽之言。 她提前离席,本就是不想再见到楚逸风,想独自清净地理清大脑混乱的思绪。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再度让她回想起前世他那冷冰冰的宣判,心更是比深秋的湖水还要冷。 若说对着魏弦,她尚且打起几分心神应对,对着楚逸风,她已没有丝毫余力。 楚逸风面色尴尬地一顿,好似被魏弦看了什么笑话一般,面上浮起淡淡的红。 “那你注意……安全……” 宋青玉的马车嘚嘚地远走,青玉连一个字都不曾跟他说。 他暗暗懊恼,定然是今日楚仙乐惹怒了青玉,惹得她也迁怒自己。 越想越自责,像她这样的姑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受了委屈,回家不知该如何难受。 若非自己教训了郑妍,今日楚仙乐又怎会特意找上门来刁难她,她生自己的气也是对的。 诚郡王府,文渊阁内。 随着青玉的离开,现场的气氛逐渐回复,但众人传递讨论着青玉方才做下的诗词,没有一人再度作诗。这在诚郡王府举办的文会上,还是头一遭。 宋元珠如坐针毡地坐在一旁,今日周宝儿给她安排的任务,她铁定是完不成了的。 按理说宋青玉走了,她也不该独留才是。可她难得收到诚郡王府的帖子,又没有宋青玉这个抢她风头的人在场,倒是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她厚着脸皮,稳稳地坐在了位子上。 “嫡姐走了,妹妹还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宋府的家教真是堪忧啊。” “可不是嘛,方才宋青玉被六公主羞辱,外人都站出来说话,她这个亲妹妹却一声不吭。” 听着这些话,宋元珠委屈地眼泛泪花。 六公主这般受宠又强势,她父亲只是二品官员而已,哪有底气跟六公主叫板。这些贵女现在对她指指点点,方才当着六公主的面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也不过是看她无权无势好欺负罢了,若有来日,等她位高权重之时,定要这些贵女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够了!”姚文星终于忍不住了,“人前卑躬屈膝,人后指指点点,我诚郡王府的文会请不起你们这些捧高踩低之人!” 宋元珠泪眼朦胧地看向端坐前方的诚郡王世子,没想到他会出言维护自己。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连忙用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冲着他感激地一笑。 姚文星心里颇不是滋味,宋家两姐妹在他府上受了诸多委屈,却毫不自怜自艾。也不曾对他这个主家有怨怼,两人都是难得良善而厚道之人。 ------------ 第五十章 诚郡王世子的青睐 因着文会上多生了许多事端,也无人再有诗作做出,姚文星早早地散了文会。本要展示刺绣比赛上的绣作,也不了了之。 宋元珠虽遗憾没有机会跟伯爵世家的公子多做接触,但也没脸做多余的事,闷闷不乐上了马车。 反倒是在马车启程后,被诚郡王府上的下人拦住。 来人递上一个极为雅致的盒子:“今日两位小姐在府上受惊了,我们家世子很是抱歉。世子招待不周,特意备上薄礼以表歉意,还请两位小姐见谅。” 宋元珠压抑着内心的惊喜打开木盒,里头竟是两颗硕大的粉色东珠! 两颗珠子一并大小,难得的是表面光滑毫无瑕疵,圆润得巧夺天工! 见到这两颗珠子,宋元珠心中一动,面上更是布满飞霞。自己名字中有珠字,他就送自己两颗东珠,实在太过贴心。 这般想着,她声音中也透露出娇滴滴的甜意:“世子太过客气,今日之事本就与他无关,劳烦你替我谢过世子。” 那下人又道:“小姐不见怪再好不过,下次若有机会,世子定要再请小姐一聚。” 这话说得宋元珠又是一阵春意萌动。 至于下人口中说的两位小姐,被她下意识地抛之脑后。 她回忆这方才席间的场景,诚郡王世子家世高贵,长得也是风度翩翩,身姿挺拔。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这般维护自己,又出手大方。 自己若能嫁给他,那就是诚郡王世子夫人,日后那些贵女们见了自己,岂不是都要低自己一头? 这般想着,心头愈发火热,恨不得把姚文星就地正法,立刻嫁入城郡王府。 又想着今日文会,宋青玉被人羞辱,灰溜溜地离场。而自己则被人维护,还收了这般贵重的礼物,两相比较,心中更加自得。 她身边的丫鬟赤霞和飞燕见她喜笑颜开,也一个劲地说着她要飞黄腾达的恭维话,把她乐得牙龈都笑出来了。 回府后听到宋青玉自回家后就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她更加得意,眼珠一转,便抱着那木匣子喜滋滋地朝着暖玉阁而去。 “姐姐,方才你怒气冲冲地走了,大家都说宋府的女儿没有家教呢。”她一屁股坐在宋青玉旁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幸好我为宋家争了些面子回来。你看,这是诚郡王世子送我的。他定也是觉得的进退得宜,贤良淑德。” 她打开精致的木盒,很是做作地端出一颗东珠,娇美地在自己脸上不住地比划,倒引得宋青玉多看了一眼。 两颗东珠圆润光泽,价值不凡。诚郡王世子竟然送这般名贵的礼物,莫非真的看上了宋元珠? 她将目光扫到宋元珠的脸上,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愚蠢,却生了一副美丽的面孔。 那一双眼睛,只要不犯蠢,或是冒着精光,倒很是讨喜。 而看她这副娇羞的神态,显然对姚文星很是中意。既然如此,前世又为何会和离? “姐姐,你这般看着妹妹做什么呀?”见宋青玉目光不住地在东珠和自己脸上来回,宋元珠自得不已。 “这东珠比你的眼睛还大,倒是难得。”她淡淡地说,听得宋元珠一阵恼火。 什么叫比她的眼睛还大,这是在讥讽她眼睛小吗? 转了转眼珠,她又道:“姐姐今日被人扫地出门,可千万别难过。我看那诚郡王世子是个厚道人,下次见面姐姐好好赔礼道歉一番,他定会原谅你的。” 青玉冷笑一声:“妹妹往日骄纵鲁莽,如今也说得出这般得体的话,看来往日都是夫人太过娇惯,才惯得妹妹不长心眼。” 她刻意提到如今关在佛堂的王映雪:“妹妹有此进步,应该去佛堂告知夫人才是,想来夫人也会为妹妹而感到欣慰的。” 说着她又似想到什么一般,惊讶地捂住了嘴:“要是诚郡王世子知道妹妹的生母陷害嫡女,被父亲关在佛堂,不知还会不会这般青睐妹妹?” 一番话说的宋元珠面色青白交加,心中愤恨不已。是了,自己再优秀,可若生母不得父亲欢心,婆家又岂会看得起自己。 此刻她已经把呵护她的王映雪恨得牙痒痒,若不是她拖自己后腿。自己又何须受周宝儿的气,又何必担心诚郡王府门第太高,高攀不上。 “姐姐说得轻松,好似那是我一个人的母亲一般。”宋元珠语气愤愤:“可知那也是你的嫡母,若我母亲被人非议,难不成你以为你就能高嫁了?” 高嫁?青玉此生从未想过。 或许之前,有过片刻遐想,在得知楚逸风前世可能做过的事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奢望能遇到什么良人。 此生她只求平安康健,生一两个儿女,将自己没有得到过的爱与快乐尽数给予。 在那之前,前世的债,她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我自然是可以的呀。” 青玉做出一副沾沾自喜的口气:“今日文会,成阳候世子对我诸多维护,知我受了委屈,还百般安慰,说不得我能嫁入成阳候府呢。” 她刻意模仿着宋元珠掩唇娇笑的样子:“成阳候府,可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成阳候夫人,魏弦的母亲,是玉贵妃的亲妹妹,定王的亲姑母。甚至有传言,定王有意取成阳候嫡女,亲上加亲。 虽然只是传言,但也够格让宋元珠嫉妒得眼红了。前世,她只是嫁了周成凌,就已经让宋元珠百般破坏,更不用说成阳候府。 况且,魏弦对宋青玉的维护,有目共睹,周成凌更是远远不如。 “不过妹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夫人关在府里,总归不像话。” 她幽幽地开口,对上宋元珠疑惑的目光,“不如你我去劝说父亲,劝他将母亲送回山东老家,也好过在盛京受人闲话。” 话音刚落,宋元珠就面色大变:“宋青玉,你好狠毒的心肠,我母亲对你视如己出掏心掏肺,你就这般回报?” 宋青玉垂眸幽幽道:“我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姐姐的婚事不用操心,妹妹却八字还没一撇呢。” 宋元珠明知她这话说得不怀好意,可却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话去想。 母亲留在京城,就如她身上的污点,有这污点在,她还拿什么嫁入侯府? 若真如她所说,送回山东,只会让人称赞母亲孝勇,反而还能为她高嫁增添一层筹码。这样说起来,到还算是个出路。 可…… 看着宋青玉带笑的脸庞,她恨得咬牙切齿,最恨的是,自己最终可能还会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看着宋元珠恼羞成怒地离开,宋青玉漫不经心地问道:“红绣那边如何?” 灵绣回答道:“奴婢按小姐说的,让她到玉绣阁里接些活儿做,她很是情愿,这几日经常找奴婢说话呢。” 青玉点了点头:“宋元珠若有什么动静,仔细着点。”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朝着乔月叮嘱道:“夜间风大,将门窗关紧些,特别是窗户,找人来修缮下,免得半夜进了野猫。” 野猫?乔月懵懂地看了看窗户,是完好的啊?怎么会进猫? 小姐这几日脾气越发怪了。 待到夜间,那窗户外真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乔月这才相信,小姐真是神了! “小姐,奴婢出去将野猫赶走!” 青玉淡淡地翻了一页书,往外看了一眼,大声道:“你去告诉父亲,让他派些护卫过来,省的自己去赶,被挠伤了。” 乔月领命称是,那野猫仿佛听得懂人话一般,慢慢没了声息。倒是乔月带过来的护卫,在暖玉阁里寻了半日,硬是一根猫毛也没看到。 尚书府外,楚逸风狠狠踹了元武一脚:“都怪你,也不提前跟青玉说一声,倒叫她误会了。” 元武满腹委屈:“这能怪小人吗?宋大小姐那般聪慧,怎会不知道是主子,她只不过不想见您罢了!” 这话说得楚逸风一顿,随即又重重地踹了他一脚,颇为少见地爆了一句粗口:“你放屁!青玉怎会不想见我,她连亲手种植养大的月神草都送给本殿下,分明就是对本殿下有意。” 元武简直要哭出来了:“若对您有意,为何大小姐白日里一句话都不跟您说!” 楚逸风恼羞成怒:“那是魏弦在,她自然不好意思,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要脸皮吗?” 他心中的憋闷可想而知,满以为自己找到了救命恩人。那救命恩人还是自己一见钟情心心念念的姑娘,这可以说是老天爷明晃晃地指示了。 他本想找机会跟青玉一诉衷肠,再表达谢意。都说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他楚逸风自诩是君子,自然该报答青玉一辈子。 可日间青玉就对他不理不睬,如今更是…… 他心头倏地升起巨大的恐慌:青玉莫不是看上魏弦了,所以想跟自己一刀两断? 还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了她不开心? 都怪楚仙乐!他气得双目赤红,全然没有了往日谪仙书生的清冷模样,英俊的面孔都微微扭曲了。 若不是楚仙乐欺负青玉,她又怎么会受委屈而伤心,魏弦又哪来表现的机会! 他更恨自己,当时就不该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直接把楚仙乐抽上一顿。好歹给青玉出了这口气,她也不至于不理自己了。 楚仙乐!他咬牙切齿地恨恨着,自己对他们诸多忍让,反倒让他们认为自己软弱可欺。往后若青玉嫁给了自己,难道还要受他们的气吗? 此仇,他必然要报! ------------ 第五十一章 中毒? 赶走了楚逸风,青玉凝视了窗户许久,直到烛光燃尽,乔月走进来:“小姐,怎的还不睡?” 她才恍若大梦初醒,看向乔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楞得忘了时辰了。” 许是没有月神草,今夜她睡得很浅,半夜仿佛听到窗外有敲击声。 迷迷糊糊地醒来,背上满是冷汗,窗外却一片安静。 复又辗转睡过去,直到第二日醒来,人还有些恍惚。 “小姐,今日脸色怎的这般差?” 乔月惊讶地呼喊着。 青玉一脸倦色,扶着额头,连回答都提不起力气。 “温大夫快进来,小姐看起来很不舒服!” 温大夫?温默亭? 青玉心中一揪,他怎么会来? 抬头看向门外,果然看到一袭白衣,神情很是不痛快的大夫走了进来。他无礼惯了,竟然连门都不曾敲。 青玉却奇迹般地并不感到恼怒,或许是不舒服的时候看到大夫,有异样的感觉吧。 她在心中暗暗说服着自己。 “怎的这般没精神?”温默亭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 “咳……许是天气凉吧……”青玉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 温默亭探了探她的脉,分明是神思倦怠,过于劳心了。不过这一探,倒叫他想起上次摸索到的那一丝潜藏的毒。 他打探了这院子一圈,自进来到现在,都不曾见过什么有毒的东西,倒是出现了几个新的丫鬟。 也是,她这毒明显在她体内多年了,定然是很早就中毒了,现在再来找寻,倒是有些为难。 青玉看他半天不说话,心也有些慌了:“温大夫,我的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温默亭正在头疼,是直接告诉楚逸风,还是先跟宋青玉说。听她这样问,嘴比脑子还快:“你中毒了。” 什么? 屋内几人听了这话齐齐一惊,扑通一声尽数跪下了! 温默亭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道:“很早之前就中了毒,并非最近的事,大抵是在你幼年的时候。” “当真?”宋青玉颇有些不敢置信。 前世今生,她从未发现自己中过毒。 “这毒可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温默亭拧眉略微思考后才道:“许是对寿命有碍吧,至于别的,现下倒看不出。” 听得他这话,乔月当即如死了娘一样哇地哭了出来。她家小姐,怎的这么命苦哟! 倒让青玉哭笑不得。 “莫哭了,现下既没什么影响,就算了吧。左右在我身体里这么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 她这话惹得温默亭看了她好几眼。一般的病人知道自己中了毒,早就哭天抢地跪着求自己救他们了,这女人,倒是好心性。 若是能跟他学医,说不得也是个好料子。 乔月抽泣着扒拉温默亭的裤子:“温大夫,听说你是神医,我们小姐还有救吗?” 温默亭很是嫌恶地挣脱开,生怕她的眼泪鼻涕蹭到自己身上。 “若是别人,定然不敢说这话,可我温默亭嘛……” 他卖了个关子,骄矜地看了一眼青玉,见她很是配合地朝自己望过来,心中更加自得。 “这毒若我温默亭解不了,那这天下无人能解!” 他这话一说完,乔月傻眼了。瞪着眼睛不明白地问道:“这说法,到底是能解,还是不能啊?” 温默亭翻了个白眼,这世上竟有这般蠢的丫头。 青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大夫的意思是,他可以试试。若他试了不成,我就安心等死吧。” 乔月愣了,这还神医呢?惯会装腔作势。 “小姐,我去告诉老爷,让老爷把下毒的人抓出来!” “不必!”青玉连忙叫停了她。 自己的父亲自己知道,良知,有那么点;父爱,也有那么点。 可这一点点,定然比不上他的仕途。 自己中毒,下毒之人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不论揪出哪个,都是丑闻。更何况,也没有出人命,他最有可能的便是息事宁人。 还不如自己找机会默默查探。 她这一喊停,乔月以为自家小姐已经绝望放弃。眼中又憋出了眼泪,哭得青玉头大不已,赶紧打发她出去。 “你也不必放弃,有我在,虽说解毒不容易,但保你长命百岁,还是没问题的。” 青玉似乎被他逗笑了,看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她不笑时犹如高岭雪莲般神圣,这一笑,又如初雪乍融,明媚春光。 “如此,便多谢温神医了。” 温默亭一窒,没想到她知道自己中毒,还能有这般好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不过温神医今日怎会来宋府?小女似乎没有请温大夫上门?”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温默亭面色微红地呆愣了片刻,听到她这句话,才似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药箱中翻出一封信。 看着这封信,他心头生出莫名的恼意,但也只得一瞬。 “有人托我给你带信。”抬起头时,他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医模样。 青玉微微低头,看向那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笔力锋利的四个字“青玉亲启”。 她沉默了片刻,倏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温默亭。 “私相授受乃闺阁女子大忌,若让父亲知道,只怕会生气,温大夫还是将信带回吧,今日我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她抿了抿唇,缓缓道:“若有下次,温大夫也请不必再入宋府的门。” 温默亭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冰冷抗拒,神情有些征楞,手指用力地捏着信封,心却极度不平静。 按理说,他该劝说一二,毕竟他今日,本就为送信而来。 可看到她这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模样,他居然生出一丝怯懦的暗喜。 这丝暗喜让他卑劣地,将所有说和的话尽数吞下,转而将信再度塞回药箱。 “既然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他看着青玉的背影,绞尽脑汁地想着说些什么。 “对了,你上次问我那玉镯……” “乔月,给温大夫上茶!” 青玉打断了他的话,转头仍旧浅笑着,只是这回,笑意未达眼底。 “温大夫方才说这毒不是最近才中的,可看得出具体是什么时候?” 温默亭果然被她带着走了,皱眉思索起来:“大约是在你三岁以前吧。” 青玉点了点头,温默亭见状,又想了想:“但说来奇怪,若是在你年幼的时候中毒,这毒又如此怪异,你应该早就出事了才对,实在奇怪。” 青玉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若是在娘胎里就中毒呢?” 温默亭瞳孔微张,显然没想到这一点,随即思索起来,越想越觉她说得有道理。 “若是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中了毒,从而影响到你,带得你身上也有一丝潜藏的毒性,这倒说得通了。” 青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父亲又不在身边,最后生下她之后含恨而终。 若母亲生她之前就生中奇毒,那母亲很有可能不是难产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 这害死她的人,除了王映雪,不做他想! 她的拳头紧紧地攥起来,可恨她还念着幼时王映雪对她的几分照拂之情,对她网开一面。谁曾想这十几年,她都在认贼做母! 若她母亲泉下有知,该有多痛心。自己拼死生下的女儿,竟然认自己的仇人做母亲。 “若真是在你母亲怀孕的时候被人下毒,此事你该告诉你父亲知晓才是。”温默亭流露出几分担忧来。 他从不知道,内宅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竟然也能这般杀机四伏。青玉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从小没有母亲庇佑,长大该有多艰难…… 青玉微不可见地抹了抹眼角,扭过头来已是一片平静。 “父亲为人公正,没有证据,他是不会相信的。”她思索了片刻:“若我能找到毒药,你可能分辨出这药跟我体内的毒是相同的?” 没有证据,父亲哪怕相信,也不会忍心发落王映雪。只有从王映雪手中找到毒药,让父亲真实地看到枕边人的狠毒,他才会生出害怕的心思。 妻子儿女,都比不过他的仕途,更比不过他的性命! “若能找到毒药,我当然能分辨出来。” 温默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别说分辨出来,只要有了毒药,就连解药我都能做出来!” 天下第一神医,他自然有这个底气。 青玉莞尔一笑:“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请温神医到时候来帮我这个忙。虽说青玉身无长物,但医药费还是给得起的。” “你给得起?不见得吧?” 他撇了撇嘴,不是他看不起青玉,他诊治的费用虽未明码标价,但那些达官贵人哪次不是奉上百金答谢他这个神医。 也就宋青玉,他上门两次,也就讨了杯茶喝。 青玉难得地露出一丝羞赧。 若论财力,她怕是连温默亭的一成都比不上。说什么答谢,确实太过狂妄了些。 可话虽这么说,这忙她却不能不请他帮。 是而,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请求:“拿钱财说事,的确是班门弄斧了。论富贵,谁能比得过神医?但青玉确实只能厚颜求助温大夫。” 她这副和气而羞赧的模样,看得温默亭的心奇异地飞扬起来。 只见他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唇角,老半天才勉强用不那么喜悦的声音说道:“你既然这般哀求,我也不是那等见死不救之人!” 青玉看向他,又道:“此事事关宋家辛密,还请温大夫代为保密,便是……” 她停滞了片刻,抿了抿唇,还是接着道:“便是九殿下,也请不要向他透露。” 温默亭莫名地沉默了,好半饷才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四周,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一言为定。” ------------ 第五十二章 暗流 楚逸风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出的人,竟会被策反。 温默亭将药箱内完封不动的信封翻出来,神情坦然地递回给楚逸风:“完璧归赵!” 楚逸风颇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目露希冀:“她看过了?这是回信?” 温默亭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宋大小姐一看信封,便说男女私相授受不合适,连接也不肯接。我也没法子,总不能拆开信念给她听吧。” 楚逸风弯了弯唇,皮笑肉不笑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让她收下吗?她只是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接而已,你大可以临走前放在桌子上。” 温默亭楞了楞,似乎没想到素来骄傲的楚逸风会说出这种话,轻咳了一声:“我是个大夫,传信这种事我本就不擅长。” 他这样说完,又怕楚逸风另找他人传信。 想了想又道:“我看宋大小姐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单相思。” 这话说得楚逸风恼羞成怒。 “青玉怎会对我无意,她对我的诗作如数家珍,绘制得这般美好,怎么可能没有情意!” 他将携带的月神草捧在手心,朝着温默亭炫耀。 “她还送我月神草,就是为了让我每次浇水的时候,都能想起她。这般用心良苦,世所罕见!” …… 温默亭看着那株生机勃勃的小小绿植,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暗道自己是否也要像她讨上一株? 但看着楚逸风笃定的面容,他又凉凉道:“不过随手给的一株草,我看她院子里,这样的草多得很,哪就这么珍贵。” 楚逸风怒视自己的好友:“你懂什么,八百辈子都没被姑娘喜欢过,连封信都送不出去,整日就会纸上谈兵。” “元武!元武你进来!” 他将驻守在书房门外的元武喊进来:“你跟他说,那日青玉是不是亲口说,很是感激,要报答我!女子说要报答,不就是以身相许的意思吗?” 温默亭看向哑口无言的元武,清清楚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无语。 他不由得低头一笑,似楚逸风这般风花雪月却不懂情爱之人,姑娘们也就是看看。真正嫁人,自然是不会选这种。 不像他,悬壶济世医术高明,每次姑娘们见了他,都笑得比花还甜。居家过日子,自己定然是比他抢手。 这一次,自己看来是要对不起好友了。 楚逸风疑惑地打量着他面上的笑容,心里生出一阵怪异的感觉。 “你这次去宋府,可有发现其他什么事情?” 温默亭心中一凛,很是谨慎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上门去把脉。” 顿了顿,又道:“往后你可别再找我做这些事,我一个名医专门为你跑腿,若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往后他再找自己跟青玉传信,自己可是万万不会再帮忙。至于上门请平安脉,那是他医者的本职。 “当真?”楚逸风压下了心中的怪异,轻哼一声:“我还懒怠找你做事,跑了个来回,信也没送出去,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嘟嘟囔囔着,想着该如何才能将信送出去。 温默亭见他不再追问,赶忙提着药箱走了。 楚逸风拆开信封,见那信纸果然没有打开的痕迹,心中既懊恼,又惆怅。 她是真的恼了自己…… 宋府,暖玉阁,乔月轻轻地替宋青玉换着背上的药。 “温大夫可真是神医,用了他的药,这伤不过两三日就全好了。” 青玉莞尔一笑,将半褪的衣衫穿起:“方才当着他的面,你还说他医术不精呢。” 乔月不满地皱了皱脸:“是他自己说大话。” 灵绣满脸激动地小跑进来:“小姐,红绣那边传消息过来,说二小姐偷偷去了佛堂。” 青玉神情一震,宋元珠去佛堂干什么,猜都能猜到。 定然是怕王映雪的存在影响她的婚事,想劝说王映雪回祖籍。 若是昨日,她自然乐见其成。可方才从温默亭处得知生母之死别有蹊跷,她又怎能放王映雪这只恶虎归山呢? 她微微沉吟,忽的想起百玉楼那一摊烂账,王符生父子俩还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没出来呢! 算算时间,王家的老虔婆,这两天也该上门了。 王家在京城盘踞多年,祖上也是当过大官的,只不过近几年实在没几个有出息的后代,落魄得险些吃不起饭。 直到看上当时还是潜力股的宋辉书,想方设法把嫡女送上门。若不是宋辉书真的发达了,王家定然要饿死几个人。 后来王映雪靠着一张巧言令色的嘴,笼络住青玉,哄得宋辉书将由平妻扶正,王家这才从这个好女儿手里掏了点钱,过上富贵日子。 王家如今掌家的老夫人,正是王映雪的亲娘。因为生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平日里在王家被捧得高高在上,惯常爱拿下巴看人。 一大家子老少爷们,还有旁支的兄弟,谁都不敢跟她反着来。 就算偶尔到了宋府,宋辉书不在,王映雪也对她恭恭敬敬,还令着府上的几个少爷小姐们把她当正经长辈敬着。 如今她儿子和唯一的亲孙子被宋青玉送进大牢,她能安分才有鬼。 这般想着,宋青玉也不急了,命乔云去百玉楼,将这几日理事的伙计带了过来。 那伙计倒还称职,这几日有许多人上门退货,他都用铺子里的存银一一退了。 这下见到小姐,当即眼泪汪汪。这几日光退钱了,生意可是一件也没成。 有那不明真相上门买首饰的,看到这么多人退货,哪还敢在百玉楼做生意。 再者退了这么几天,铺子里的存银也告急。青玉不找他,他也要想方设法拜见青玉呢。 青玉细细查看他这些日子记下的账,这个小伙计实诚有余,历练不足。 这百玉楼还缺一个正经的掌柜呢!青玉慢慢思索着,但究竟谁能担此大任,却毫无头绪。 好在,此事也不急,等到把王家的事彻底了了,之前售卖的假货一一退了,这掌柜的可以慢慢寻。 “小姐,王老夫人进府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青玉扬起头:“去户部看看父亲下衙了没有,就说王老夫人来府上闹事,要他快些回来。” 不怪她多此一举,实在是王老夫人每次来都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走也掐着父亲快要回来的点走人。 是以父亲一直不知道,王家人隔上十天半月就要来府上打秋风。 否则,以父亲的俸禄,和他的勤俭节约,何以宋府还会过得如此捉襟见肘? 遣了小丫头出去,这厢青玉也收拾了一番,带上百玉楼的伙计和丫鬟们,浩浩荡荡地朝着佛堂走去。 自打从暖玉阁离开后,宋元珠几乎是抓心挠肝,甚至夜不能寐。 这十几年来,王映雪每每以她自己作为榜样,教育女儿定要嫁一个高门贵胥,风风光光地当上诰命夫人。 之前,她想着破坏宋青玉的婚事,便是看上了忠勇伯世子这个名头,若这桩婚事落在她身上,她就能当上世子夫人,更能当上伯夫人。 可如今,诚郡王世子的青睐骤然天降,朝元长公主的亲孙子,真正的皇亲国戚! 这在以往,是她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若真的因为母亲的污名而坏了这桩好事,只怕这一生,她都要沉浸在悔恨和遗憾中。 所以天刚蒙蒙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佛堂,只想劝劝王映雪,为了女儿的幸福,暂时远离京城。 待她日后风光无限,掌控诚郡王府,还怕母亲没有好日子过吗? 好说歹说,又塞上许多银钱,看门的婆子才勉勉强强地将她放了进去。 佛堂密不见风,常年湿暗,王映雪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明明才关了三四日,却仿佛度过了大半年一般,蓦地看到有人走进来,还以为是去世的鬼魂现世,找她索命来了,吓得疯癫大叫。 门口的婆子仿佛早已习惯,不动如山地守在门口,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朝里头啐了一口。 “母亲,母亲,是我啊!”宋元珠吓得紧紧地贴在墙壁上不敢靠近,只敢轻声喊着她,希望她能认出自己。 “珠儿,珠儿,是你吗,你来救母亲了?” 王映雪拂开散乱的发丝,将脸露出来,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瑟缩着的宋元珠。 “珠儿,你终于来了!”几日来的委屈与害怕,逼得王映雪再也无暇顾及她大家主母的体面,在女儿面前痛快地哭了出来。 明明几日前,还是一个中年美妇,今天这一件,却宛如五六十岁的老妪,一下老了十几岁。 宋元珠生出一种怪异的恐惧。 王映雪在她心中素来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女子,在内将父亲的心把持得牢牢的,宋青玉这个嫡女对她恭恭敬敬。 在外人人都不会因为她破落的娘家而看不起她,甚至很是捧着她。 没想到,今日居然被宋青玉整治得这么惨。 若自己跟她作对,日后下场又会好到哪里去…… “母亲,你还好吗?” 她轻轻地挪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打开。 “这是我早上喝的红豆燕窝粥,母亲定然许久没喝了,我特意省下来带给母亲。” 她的声音又甜又糯,捧上一碗香甜的粥,让这几日备受苦楚的王映雪更觉委屈。 ------------ 第五十三章 上门找打 “母亲辛辛苦苦将你们拉扯大,掏心掏肺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如今我落了难,你竟这么久不来看我!” 她流着泪,泪痕将她脸上的污渍冲刷开,越发显得神色狼狈。 往日高贵娇艳的母亲如今这般肮脏,宋元珠除了心酸,更多的是嫌弃。从走到她身边开始便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娘,我这不是来了嘛。再说了,若不是你自己不当心,输给宋青玉那个狐狸精,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还拖累了女儿。” 说起这个,她语气中带出几丝抱怨的意味。 “你怪我?”王映雪将将喝了一口粥,暖了几分胃。听她这话,只觉得心如同在井水中浸泡过一般,凉得彻底。 “我还不是为了你有个依靠,我娘家兴盛,走出去别人自然高看我一眼。你有一个这样的外家,谈论亲事才更容易!” 宋元珠撇了撇嘴,分明是偏心娘家侄子,非要说是为自己好。 自己有嫡亲的兄长做依靠,还有二品官员的父亲,那王家就是拖累,早就该断个干净。 偏偏母亲被王家那老婆子哄得服服帖帖,成日里钱财不停地往他家搬。便是自己要些零花,母亲还要推三阻四的。 还说什么是为了她! 见她这副神情,王映雪哪还不知道自己女儿想什么,当即热腾腾的粥也喝不下了。 重重地将碗放到地面上,在阴森森的佛堂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问你,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她还是抱着几分希望的。 这个女儿不聪明,人也小气,可自己一手带大她,她总该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吧? 宋元珠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口,看了看那碗粥,又道:“母亲先喝几口吧,好歹暖暖身子。” “不必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好好的怎会想起我这个丢你脸的娘。有什么话赶紧说,若不说,就永远都别开口。” 宋元珠自觉对她已经够好了,这阴森森的佛堂,只有她肯来看她。 如今听她这话,不免觉得委屈。又觉得宋青玉说得对,有她在,自己怕是难说亲事。 再开口时,语气硬硬地顶了回去:“诚郡王世子看中了我,母亲若为我着想,便趁早回山东祖籍吧。免得让人知道我有一个做了错事,关在佛堂的母亲。” 知道她凉薄自私是一回事,可是亲耳听到她对自己的无情,又是另一回事! 王映雪微张着嘴,连平日里最爱拿腔拿调的模样都做不出来。 “你,你这是要赶我走?你竟这般狠心?” “我为你筹谋十数年,为了宣扬你的才名,特意笼络住宋青玉那个草包!” “每每在你父亲面前为你做的蠢事兜底,就连你哥哥也要为你让步!” “我是你亲娘!你竟要把我赶出宋府!” 王映雪一句比一句高昂,状若疯癫,字字泣血,唾沫星子都喷到宋元珠身上。 吓得她双目垂泪,一个缩着身子劲地往后退。 不……不是……她明明不是母亲说的那个样子! “瞧你那副蠢样,一门心思地想着供出个金菩萨,最后惯得她狼心狗肺!” 一个阴沉冷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佛堂的门框地一声被踢开。 点满的蜡烛被这风吹灭掉一半,还剩一半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称得来人一张苍老的脸,更显得刻薄。 王映雪的母亲,王家掌家老夫人,贺原织! 看到亲人,王映雪本该喜极而泣才是,谁知她却面露恐惧,恐惧中还夹杂着几分羞耻。 她慌乱地整理了散乱的鬓发,将身下皱巴巴的裙子拢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母亲……母亲怎的来了。” 贺原织冷笑一声,一双如毒蛇一般阴冷地眼看向宋元珠,如打量货物一般,直把她看得脊背发寒。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竟养出这般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她目光阴冷,犹如毒芒一般射像王映雪:“大女儿阴狠狡诈,把我儿和孙子双双送进大牢,二女儿刻薄寡恩,为了男人连亲娘都可以不要。” “你就是为了这两个畜生东西,把我们王家给抛在脑后?你可还记得是谁十月怀胎生了你,是谁把你如珠如宝地养大,送你这场泼天的富贵吗!” 苍老的语气透露着十分的怨毒,那口吻,竟跟王映雪指责宋元珠说的话一模一样。 当真是亲母女! 她这话犹如诅咒一般,说得宋元珠遍体生寒,双脚如被冻住了一般,耗尽力气都挪不动。 “王老夫人好大的威风。”一个空灵温婉的声音传来,仿佛解开了宋元珠身上的定身咒。 她大喘一口气,拔腿往外跑,看到宋青玉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而来,宛如看到了救星。 “自己家的儿子不教养,却敢跑到我宋家来指指点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邸不姓宋,而姓王呢!” 宋元珠犹如劫后逃生一般,蹿到宋青玉身后,跟乔月和灵绣紧紧地挤到一块,才觉得获得了些许安全感。 “不孝不悌的东西,就是这么跟你外祖说话的?” 青玉淡淡一笑:“我外祖一家老实本分,什么偷鸡某狗的东西也敢来冒认我外祖?” 宋元珠被这恶婆子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青玉却全然不怕。 一个趴在宋家身上吸血的毒瘤而已,派头比正经主子摆的还足。 宋府都不需要出手对付她,只需要放任不管,王家就会自取灭亡。 自然,王映雪也一样,再也不成气候。 贺原织历来在宋府横行霸道,没想到今日被这般打脸脸。 当初她让王映雪把这贱丫头弄死,一了百了。 偏偏她将宋辉书看得那般重,生怕被他看出她的恶毒心肠,一念之仁,留了这个丫头一条贱命。 小时候还算老实,任人搓扁捏圆,如今翅膀硬了,居然这般牙尖嘴利。 她将目光转到自己那没出息的女儿身上,面色阴冷:“你就是这般管理宋府,一个死了娘的贱丫头,都敢当着你的面嘲讽你母亲!” 宋青玉噗嗤一笑,语气很是得体,吐出的话语却如利刃一般,将王映雪本就不多的脸皮生生刮下。 “老夫人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些,王映雪如今被我父亲关在佛堂思过,早就不管事了!” 她云淡风轻地专挑王家母女两的痛处戳。 “不过这也不稀奇,王家在盛京,连末流世家都算不上,哪有资格打探宋府的家事呢。” 她言笑晏晏,神情坦然得仿佛在什么笑话一般,面上尽是和气的笑容,却把贺原织气得仰倒。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往日里,你就是这般不敬嫡母不敬尊长?今日我非要替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好好管一管这宋家。” “将她给我抓起来,狠狠掌嘴!” 贺原织做了这么多年的悍妇,在王府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身旁的婆子也跟打手一般。 当即就有两三个仆妇围上前来,就要扭住宋青玉。 宋青玉此刻面上也露出冷芒来:“都是死人吗,由得外人在府上动手动脚。若宋府养的都是你们这样的软脚虾,待会我就禀明父亲,通通捆了发卖出去。 这盛京,自有听话老实的下人,愿意进我宋府!” 围守在佛堂的,原是有不少婆子。 只是贺原织骤然发难,大小姐又一直神情和气,众人还真没反应过来。 此刻听大小姐发怒,哪还敢看戏,当即全部涌上前来。 有几个挡在宋青玉身前,牢牢地护着她主仆几人。 有人上前和那几个婆子扭打起来,宋府人多势众,自然不会处于下风。 甚至还有几个婆子为了在青玉面前立功,蹿上去在贺原织身上又抓又挠,把那老婆子拧得嗷嗷叫疼。 还是王映雪反应过来,自己亲娘竟然在挨打,连忙扑上去甩开那几个婆子。 她毕竟是宋辉书的嫡妻,纵然如今受罚,在这府中也积威甚深。那几个婆子到底不敢打她,讪讪着面容,加入了厮打的战局。 “宋青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唆使人殴打我母亲!宋元珠,你是瞎吗?还不来帮忙!” 王映雪咆哮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宋元珠蒙了,对上宋青玉如有实质的目光,急忙冲她摇了摇头:“不不……我不会帮她的……” 青玉这才扭过头去。 王映雪和贺原织在她面前不过是纸老虎,从始至终,她的脚步都不曾挪动。 “胆子大的不是青玉,而是你们王家人!” 宋辉书官袍未解,将官帽抱在怀中,龙行虎步而来。 “在我府上,王老夫人就敢公然行凶,使人殴打我女儿,当我宋辉书是死人吗!” 在贺原织面前,他已是尽力克制了怒火。 可多年为官的威严,仍然压得那些婆子们喘不过气来。 “王映雪,我命你在佛堂祈福,是为让你悔过。你不但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先前只是欺辱青玉,如今连你亲生的女儿,也不放过,你还是个母亲吗!” “王老夫人要拜访我宋府,为何总是趁着我不在府上的时候前来,莫不是打量着家中没有长辈,专门上门欺负我女儿的吗!” ------------ 第五十四章 斩你臂膀 贺原织面色铁青,胸口起伏不定。 这个女婿当初酒醉奸污了她的女儿,逼得王家这个落魄世族不得不把女儿给他当平妻。 为此宋辉书在王家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对着贺原织可以说是毕恭毕敬。 呵!如今官至二品,就敢看不起他们王家了? “女婿好大的威风,也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早已不是当初的山东小子,自然不必记着我王家的帮扶了。” 她拿着王家当初的提拔说事,说得宋辉书面色青白不定。 青玉轻轻巧巧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一阵尴尬。 “父亲误会王老夫人了,老夫人并不是上门欺负女儿的。”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眼睛都看向她。 贺原织心头一松,暗道,果然还是那个软骨头,硬气不了多久。 宋元珠焦急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推开,自己站出来指责王家人做的恶事。 “她是上门来还债的!” 众人面色一惊,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她身后的伙计走上前来,对着宋辉书作揖,将店铺的账本举了起来。 “父亲,王贺松管理咱们家的铺子十多年了,头几年,只是私下昧些银钱。 到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每年都谎称亏本,实则将收入全部挪为己用,甚至还用各种名义要求宋府补贴银钱。 这两年,他更是丧心病狂,将铺子中的首饰私下卖了,又用假货卖给百姓,赚两头钱。 这账本清清楚楚记录了,王贺松靠这铺子,从咱们宋府捞了十多万两。” 十多万两! 宋辉书将仕途看得比身家性命更重,虽然对家人寡情,可却是个难得的清官。 他拼着命向上爬,却不想王家趴在他身上,打着他的旗号搜罗了这么多钱财。 青玉说得轻巧,可他为官多年,对此却心知肚明。贪污这么多钱财,其中定然牵扯了人命官司! “王贺松虽打着尚书府的名号,庆幸的是顺天府早已查清,一切都与父亲无关。” 她轻轻地笑了。 宋辉书的心却愈发凉,究竟是与他无关,还是顺天府看在他的面子上,决定轻轻揭过? 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就是为了给王家人做那兴风作浪的靠山吗? “虽然王家人险些抹黑父亲的威名,可毕竟是夫人的娘家,也算是宋府的亲戚。若他们肯将银子还了,相信父亲也不会太过追究。” 不会太过追究,这可能吗?众人看着宋辉书难看得几乎要吃人的神情,显然是不可能的。 贺原织和王映雪心直直地下沉,今日是来错了。 万万没想到,老爷会提前回来! 万万没想到,宋青玉会拿出王贺松贪污挪用的账本! 阴暗昏沉的佛堂,此刻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良久,宋辉书动了。 “王映雪。” 他沉沉开口,风忽的吹来,将佛堂剩下的一小半蜡烛尽数吹灭,此刻室内一片漆黑。 王映雪仰头望着他,望着这个她全心爱慕了十多年的男人。 他应该,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自己家人一马吧? 她怀揣着希冀,却又不敢确定地幻想着。 “你为母不慈,苛待青玉;为妻不贤,纵然娘家谋财,我宋家留不得你这样的恶妇。” 他语气中没有了怒火,只有计算清楚利益之后的清明凉薄。 王映雪忽然露出悲凉无比的笑容。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丈夫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她害死他的原配发妻,他不在乎;她在宋府光明正大苛待原配嫡女,他装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陪伴他十多年,或多或少,该有些情谊吧? 可是,当闸刀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这个男人依然神情冷淡计算得失。他对自己,也不在乎! 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让她绝望。 宋元珠心中也是一片恐慌,她张口,想要为母亲求情…… “父亲!”打断宋辉书宣判的,却是宋青玉。 “父亲,元珠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说亲事了。” 宋元珠眼中闪出不可置信的光,没想到此刻出言想帮的居然会是她! 但她来不及多想,眼中满是希冀地看向宋辉书:“父亲,昨日在诚郡王府上的文会,世子对我很是青睐,还送了我两颗东珠!” 她语气急切,迫切地想增加自己的筹码,让父亲再斟酌一番对母亲的宣判。 宋青玉又徐徐开口:“宋阳沉考了秀才,今年就要回京考春闱,此事重大。父亲纵然爱之深责之切,也还请为阳沉弟弟和珠儿妹妹多考虑几分吧。” 用感情打动宋辉书,是最不可能的事。 唯有利益,才是让他转变念头的唯一法门。 这一点,宋青玉知道,王映雪也该知道。只是,她对宋辉书爱得太深,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宋辉书的确被说动了,王映雪不能休,可王家这个毒瘤,也不能再留。 必得想办法! “方才青玉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他语气略有松动,看向王映雪。 跟宋元珠一样,王映雪此刻眼中也骤然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他心中果然有自己! 宋青玉有些不合时宜地忍俊不禁。 这样一个阴险毒辣,害人性命毫不手软的女人,却如此坦然地将全幅身家交托在一个男人手上。 陷入情爱的女人,就如同丢失了自己最坚固的盔甲。 她的母亲如此,王映雪这样恶毒的女人,亦是如此。 王映雪在地上爬行几步,爬到宋辉书面前,紧紧地攥住他的下袍。 院子里的阳光随着她的移动逐步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清白如鬼魅的神情多了几分人气。 “妾身知道的,这两个孩子是妾身的心头肉,妾身怎么会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宋辉书垂头:“既然如此,为了两个孩儿,王家贪污的这十几万两银子,便由你讨回来。” 王映雪和贺原织面色巨变。 讨回来? 王家人素来挥霍无度,这十几万两银子早就被他们用得精光,甚至王映雪还经常贴补娘家。 不然为何王家明明不事生产,却过得比钟鸣鼎食的世家还要阔绰奢靡? “将这账本上的十几万两填平了,你就还是宋夫人。阳沉和元珠,也是宋家嫡亲子女。他们的前程,自有我这个做父亲的把关。” 宋青玉饶有兴致地看向王映雪,一个是生自己的,一个是自己生的,她会如何选择? 她剧烈地摇头,哭声哀求:“老爷,王家好歹生了妾身一场,是阳沉也元珠的外家,老爷这次就放过王家,我敢担保,日后绝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宋辉书却不为所动:“这么说,你是选王家了?既然如此,你便回王家去吧!” 贺原织被他唬得心惊肉跳:“回王家就回王家,映雪,收拾东西跟我回府!” 王映雪吃惊地看着自己亲娘,不敢置信她居然为了十几万两银子,就毁掉自己的终身幸福。 “母亲,你糊涂啊!你嫁给了爹爹,就是宋家人了,自然要以宋家为重。这笔银两,本来就该向王家讨回来!” 宋元珠急了,好不容易事情有了转机,母亲却犯了糊涂。 在她看来,王家此举无异于偷了她自己的钱袋子。十多万两,这些银子若不是去了王家,她可以多买多少衣裳首饰,可以过得多风光! 王家偷了她奢靡的生活,如今还要害得她不能嫁入高门世家,母亲竟还在犹豫? “母亲,我与哥哥的前程,还比不上这十多万两银子吗?王家若真心疼爱你,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休弃,看着我和哥哥前途尽毁。” 她是真的慌张了,也不嫌脏了,跑上去跪在王映雪身边。 抱着她的手臂,眼泪一滴滴落在王映雪的手背上,烫得她的心直发寒。 贺原织却被她这番话说得几欲跳脚! “好个不忠不孝的忤逆女!你们兄妹两要好前程,就要推你外祖一家去死?这般恶毒的心肠,哪配嫁什么好人家。” “母亲,你怎能这般说珠儿!” 到底还是爱女之心占了上风。宋元珠出生的时候,她将将扶为正室,那是她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她对宋元珠的爱护之心,甚至超过了对儿子的爱。 “珠儿已经得了诚郡王世子的青睐,只要母亲还了十万两银子,就能换来珠儿的大好前程,母亲却还不愿!在母亲心中,我终究是比不上弟弟重要吗?” 看着王家人狗咬狗,青玉缓缓笑了。 前世,王家人拧成一股绳,在宋阳沉高中之后,更是收敛了手脚。 有宋辉书父子两人做靠山,王家在这盛京过的愈发风光。宋阳沉跟宋元珠,也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外家。 今生,青玉用一本账本,轻轻巧巧破坏了王宋两家的密不可分的姻亲之谊,王映雪犹如自断一臂。 这也是她不希望王映雪被休弃回王家的原因。回了王家,她哪怕暂时受气,可有儿女在,死灰总有复燃的一天。 但没了王家的支持,王映雪孤立无意义。 只要找出王映雪下毒的证据,她就会像一块没有价值的抹布,在这宋府的后宅,悄无声息地消失。 ------------ 第五十五章 意外来客 被素来听话的女儿这般打脸,巨大的耻辱比疼痛更让人难忍。 贺原织不敢置信:“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你是我一手教养长大,你的两个孩儿我也看成亲生的一样,怎会毁了他们。” 她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两个孩子姓宋,宋辉书今日说得再难听,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他们。 顶多吃些苦头罢了,日后多哄哄,两家照样亲如一家。 要真把这笔银子从王家掏出来,无异于让王家去死! 王映雪却不理会她的苦心:“母亲若真心疼我们,就将银子补齐了,就当是为了我两个孩子的前程!” 贺原织嘴巴犯苦,这孽障今天是铁了心要让王家还钱了,她只得将目光转向一直好拿捏的宋辉书。 “女婿,王家对你恩深似海,你就这般狠心?你可知道,若真跟王家撕破脸,你也讨不了好。” 宋辉书丝毫不吃她这套,冷哼道:“有时间在这巧言令色,不如想想怎么把银子补齐,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补齐银两,王贺松父子安然无恙。” 他又冷眼看着王映雪:“你还是宋府夫人,若补不齐,我便以贪污偷窃,状告你们王家。十多万两巨款,到时你们家财充公,全家流放,再来说我狠心也不迟。” 贺元织傻眼了,她今天来宋府,就是要让王映雪把儿子和孙子捞出来。没想到惹怒了宋辉书,竟然要遭灭族之灾! 王映雪抹了两把脸上的泪:“老爷放心,三日内,王家一定把银两补上。” 宋辉书面无表情看了她几息,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王映雪如劫后余生一般,复又泪如雨下。 看着宋辉书毫无眷恋地离去,青玉唇角微勾:“恭喜夫人了,再也不用呆在这佛堂,过这吃人的日子。” 王映雪回过神来,看那些婆子面无表情,却没有要关自己的意思,连忙抓住贺原织,一叠声催促。 “母亲,快快回府去筹钱吧,只要还了这钱,女儿还是宋夫人!等珠儿有了好前程,日后自然少不了孝敬。” 宋元珠也连忙帮腔,不过她心里想的是,还了这钱,日后定要跟王家人一刀两断。 十多万两,他们居然胆子这么大! 看着贺原织有苦难言的表情,宋青玉颇觉好笑。这人前世可以说是盛京有名的铁娘子,没料到自己能看到她碰壁失利的样子。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 宋辉书身边的小厮泉深折而复返。 青玉讶异地调了调眉,刚刚处理了王家的事,父亲该处理政事才是,怎会找自己?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她在脑中细细思索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直到走到前厅,看到厅中端坐的几人,她才想起。 “见过父亲,这位是?” 她将视线转向座位上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这人身穿荆钗布裙,却仍流露出一股弱质纤纤的姿态,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这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你该叫一声姨母。” 青玉自然认得,这人是她母亲阮冰魅的亲妹妹,因死了丈夫,一人拉扯大两个孩儿。 幸好生的儿子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如今来京城,便是要考春闱。 前世,这几人找上门来,父亲并不在家,是王映雪出面招待的。 彼时,王映雪风光无限,把宋府看成自己囊中之物,怎会允许阮冰魅的家人上门沾染。 且,身边又有宋青玉这个指东绝不往西的棒槌。 她在宋青玉面前垂泪一二,宋青玉就自己出面,说了许多难听话,将阮冰言一家赶出宋府。 后来被宋辉书得知后,深恨青玉无情无义,凉薄寡情。 虽然他又自己亲自上门拜访阮冰言一家,但阮冰言已经被青玉伤透了心,坚决不愿进宋府大门。 后来,阮冰言之子凌君生在春闱中考中状元。 他与宋府有这段渊源,本该成为宋辉书的助力。 却因为青玉的鲁莽,而跟宋府形同陌路,也因此,宋辉书对青玉越发不喜。 凌君生步入官场后,他的姐姐凌月舒也逐渐步入盛京的交际圈。 但她对青玉十分厌恶,每每在人前嘲讽青玉,让她下不来台,更让青玉沦为笑柄。 思及此,她心中升起浓浓的悔意。悔自己对王映雪言听计从,悔自己这般伤害母亲的姐妹。 悔自己在这世上分明还有亲人,却被自己亲手推远! “青玉请姨母安。” 阮冰言瞧见一个青色长裙曳地的窈窕女子推门进来,容貌国色天香,笑颜清丽如夏荷。她沉静娉婷走过来,给众人行了一个礼。 抬起头时,那张冰肌玉骨的芙蓉面,跟她过世的姐姐生得七分相似。 阮冰言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无知无觉沁出的泪,连忙将她扶起来。 “这就是青玉吧,都是大姑娘了,是姨母不好,这么多年,也没说来看看你。” 说着说着,她话语中已是带了几分哽塞。 被她温热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青玉也被勾得眼眶一热。 “是青玉不好,这么多年,竟没想过,回山东看看姨母。” 她温柔的语气中,竟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委屈,听得阮冰言心中一阵刺痛。 她手忙脚乱地褪下手腕上的素银镯子,带到青玉手上。 “姨母来得匆忙,这个镯子就送给你,作为见面礼了。” 青玉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前世,她没有仔细打量过阮冰言。这会才发现,她跟自己长得有五分相似,特别是那温润深邃的眉眼。 若不是被生活磋磨太久,两人只怕要更像一些。 母亲若活着,说不定也是这个样子。 “青玉多谢姨母。” “这是你表哥表姐,来,你们也来跟青玉见礼。” 凌君生和凌月舒两人俱是浓眉大眼,许是随了父亲的长相。 见了跟这个跟母亲有几分相似,却看起来比母亲更加柔弱婉约的表妹,两人俱是有些局促。 “父亲,姨母和表哥表姐此次来京城,可是要在宋府小住片刻?” 宋辉书点了点头,阮冰云却连忙拒绝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母子三人今日上门,只是来拜见姐夫。君生已经在京城找好了住处,不必叨扰姐夫了。” 青玉早就知道姨母虽长相柔弱,性格却刚强,或许自己母亲也是这般性子吧。 前世被自己当面说了一通难听话,后来再困难,也不曾上过宋府的门。 是王映雪和自己自己枉作小人了,其实姨母压根就没有上宋府占便宜的想法。 可是,青玉难得在这世上看到除宋元珠和宋辉书以外,跟自己血脉相近的亲人,又哪舍得他们在外奔波受苦。 “父亲,姨母定然是生气青玉久久不曾上门拜见,跟青玉生分了。” 她故意这般说,果然见阮冰言急忙摇头,面上也满是羞赧。 她又故作俏皮道:“若姨母不是嫌弃青玉不懂事,怎会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却不肯在宋府小住呢?” 宋辉书往日里,总见青玉沉稳大气的模样,鲜少看到她这般娇俏,心中难得生出了一丝小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凌君生连忙出言解释:“表妹误会了,上京之前,山东同乡的学子便介绍我们去童盛街的客栈小住。听说赶考的学子们都住在那里,价格也很是公道。” 宋辉书拈须点头:“这倒是,当初我上京赶考,也是住在那里。” 青玉眉目嗔怪地看着他:“父亲说的什么话,父亲当初进京,在这京中无依无靠,才住客栈。如今表哥进京,不住宋府却单独赁了客栈住,岂不是叫大家笑话父亲小气。” 宋辉书朗声一笑:“你这丫头,说话怪声怪调,为父不过是感慨一句,何时说了要君生住客栈。” 他转头看向堂下的凌家姐弟,面上神情严肃起来。 “你想自食其力,不想借尚书府的势,是个好的,可你也该为你母亲和姐姐想一想。” 他这副威严的派头,让凌君生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学院听夫子的训诫,连忙收敛了衣冠正襟危坐。 “童盛街学子多,做生意的也多,来人鱼龙混杂,你母亲和姐姐可堪受扰? 再者,人多是非多,方才我考校你,你的学问算得上一等一的好,若在童盛街定然遭人嫉妒,受人暗算反倒不美。” 他将阮冰言和凌舒月拿出来说事,又将其中利害一一说清楚,果然见凌君生面露犹豫地看向阮冰言。 阮冰言朝他微微点头,姐夫说的确实有道理。 而且,她一见青玉,就觉得分外亲切。姐姐在世时,也是这般温柔而坚定地护着自己。 自从姐姐远赴京城,丈夫也过世后,她独立支撑起门庭,为儿女支起后盾。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护着她。 那种前路渺茫,后方却嗷嗷待哺的无力感,时常让她疲惫。 今日见了青玉,见了姐夫,这种有人相帮的感觉实在是久违而温暖。 青玉见状,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父亲:“姨母的住处不如就由青玉来安排吧。” 宋辉书这才想起王映雪,她刻薄小气,若由她来安排,定然要说许多难听话。 倒是青玉,小小年纪却气度沉稳,办事也有章程。 “除了住处,你姨母的衣食住行和日常用度,都由你来安排。过后我跟宋管家说,要他将库房钥匙和门牌对章都交给你,日后府中的中馈,也由你来管。” 青玉讶异挑眉,父亲虽然放了王映雪出来,却要彻底夺了她中馈之权? 叫王映雪知道,怕是又要气急败坏了。 ------------ 第五十六章 三日后进宫! “皇后娘娘凤旨到!” 青玉正在商谈,该让阮冰言几人住在哪个院落,却听有旨意传来。 宋辉书刚指挥着人摆上香案,传旨的小太监就已经进了院子。 这个时间来传旨,最大的可能就是召青玉进宫为太后娘娘绣佛像了。 果然! “皇后娘娘凤旨,令户部尚书之女宋青玉三日后入宫!” 三日后?怎会这般早? 按青玉的记忆,前世分明过了半月,才来了凤旨召宋元珠进宫。 下旨后,还特意赐了宫中的嬷嬷教导礼仪,以免宋元珠御前失仪。 今生,召她入宫的时间提前这么多。这其中,定然有人动了手脚。 究竟是六公主,还是太子?还是……楚逸风? 不论传旨时间有变是好还是坏,宫中没有赐下嬷嬷,显然是有人在针对于她。 虽然青玉前世跟着宋元珠一起将礼仪规矩学了个全,可来人对她有恶意,必不可能只在这一件事上刁难她。 此次进宫,恐怕危险重重。 青玉压下心中的忐忑,礼仪周全地给了封赏,送走了传旨的小太监。 凌月舒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凤旨,很是崇拜地问道:“青玉妹妹,你还能进宫呀!你不会要当妃子吧!” 青玉失笑。 她这个表姐,素来有些心直口快,口无遮拦。 前世,在盛京贵女圈被不少人嘲笑过,她作为忠勇伯世子夫人,也有耳闻。后面许是吃了亏,才学得少说些话。 但她对这个活泼开朗、维护家人的表姐很有好感,便耐着性子解释。 “舒表姐误会了,此次皇后娘娘宣召,是为了让我进宫替太后娘娘的寿诞绣佛像。 表姐心直口快,可做妃子这种话,万万不能在人前说。若被人揪住大做文章,只怕会牵连父亲和表弟。” 凌月舒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伸出手捂住了嘴。 “我,我口无遮拦习惯了,日后我定然少说话。” 青玉掩唇一笑。 “倒也不必如此,我们姐妹私下里,表姐尽管说就是,只是到了外头,需得谨慎。” 凌月舒忙点头:“我以后在外头,想说什么就先问问你。” 阮冰言却道:“你个姑娘家,成日想着往外头跑做什么,该好好向青玉学学,平日里多做做刺绣才是。” 凌月舒一听就苦着脸:“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手笨,一拿起绣针,十个手指头都要打架了。” 听得众人纷纷失笑。 宋辉书也难得多留了片刻,跟众人寒暄了几句,才去书房议事。 宋青玉便道:“姨母和表姐就住我母亲从前的院子吧,那里离我的暖玉阁也近,表哥便住在我父亲隔壁的青山院吧。” 她遣小厮带着凌君生去了青山院,自己则亲自带路,领着阮冰言母女二人去安置。 阮冰言见她行动袅袅,谈吐卓卓,笑容盈盈。安排起事情来,更是信手拈来,很有章法。 情不自禁感叹道:“姐姐往日里,也跟你一样,将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凌月舒:“青玉比你还小几个月,却比你长进这么多。叫你好好跟人学,偏你要顶嘴。” 凌月舒不服气地撅了撅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也很想像青玉一样优雅温柔的好不好,又偷偷抬眼去瞥青玉的背影。 却见青玉笑道:“表姐天真烂漫,定然是姨母太过能干,又娇宠表姐。哪日表姐真的懂事了,姨母只怕要心疼她太过乖巧了。” 这话说得阮冰言心中闷闷的疼。 青玉年幼却这般沉稳,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换来的。 凌月舒却半点没想到,听到青玉夸她,高兴极了。 “我母亲可能干了,在山东,将家里的杂货铺打理得有声有色的,我们家可是那片最富裕的人家呢! 多少姑娘抢着跟弟弟说亲事,若不是弟弟来了京城,只怕早就被人抢回家做女婿了。” 这点青玉倒不讶异,凌君生相貌堂堂,学识渊博。在前世,也是盛京贵妇们极为喜爱的少年郎。 “那表姐可要将表弟保护好,待表弟高中,千万别被盛京的大户人家榜下捉了做女婿去!” “我才不管他,他被人捉去了更好,还省的在家烦我们。” 凌月舒这样说,青玉却知道他们姐弟两人感情是极好的。 宋辉书并不是重物欲享受之人,宋府如今的宅邸并不大,不多时,便走到了素月阁。 她将自己之前买的乔星和飞泉指给阮冰言母女贴身服侍,又派人请了人牙子下午进府来。 “这两人在我身边呆了一段时日,人也还伶俐。姨母先使唤着,下午再选几个做些粗使活计。” 见她这般体贴,凌月舒没心没肺,阮冰言却不好意思了。 “你这般贴心,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姨母帮忙的,尽管说来。” 倒还真有要她帮忙的。 本来青玉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方才听凌月舒说,他们一家在山东开过杂货铺子。 且阮冰言看似温柔,却一个人抚养大了两个儿女,定然也是坚毅之人。 她上午在父亲面前戳破了王家的贪婪,逼得他们必须还银子。本想靠这笔债,彻底击垮王家。 可这入宫的旨意来得这边快,时间又这般急,她自己定然没有时间盯着王家。 若错过这次机会,让王家得以喘息,只怕日后又要死灰复燃。 “姨母既然说了这话,那青玉确实有一事,要请姨母帮忙。” 她面容一肃,叫阮冰言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姨母看看这账本。” 她将王贺松贪污的账本递了过去。 “方才姨母没来时,父亲便在处置此事。夫人娘家这些年,靠着一个珠宝铺子,在宋家捞了不少钱。” 阮冰言闻言接过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看。 她也是会做生意的人,越看这账本,心里越惊! “他们……竟这般胆大!” 已经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 青玉也点点头:“正是,他们这般胆大,打着宋府的名头干伤天害理之事。我已经命铺子里的伙计,将客人买的假首饰原价退款,这笔钱,自然要从王家掏出来。” 阮冰言愤怒地将账本重重合上! 以小见大,王家人在外这般猖狂,靠的不就是宋家夫人的势! 在这样的恶妇手下过日子,青玉和姐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她可是听说了,姐姐还没死的时候,宋辉书就讨了那姓王的做平妻,姐姐死了后直接将她扶为正室。 可恨的是,自己这么些年,不曾进京看过姐姐和青玉。 若让他们知道青玉也是有长辈撑腰的,看他们还敢这么猖狂吗! “叫他们还钱,是应该的!若是我来处理,必得叫他们十倍偿还,才能消心头之恨。” 看她这义愤填膺的模样,青玉倒不惊讶。姨母看起来婉约,但到底是山东女人。 山东女人,哪有委曲求全的。 “姨母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打算,必得叫他们吃个教训。” 阮冰言赞赏地点头。 “只是方才姨母也看见了,三日后我就要去宫中刺绣,这要账的事情,只怕要交给王映雪来做了。” 她满脸愁容,阮冰言却气愤地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糊涂!若王映雪能狠下心去她娘家要账,这十几万的空缺又是哪来的! 你要进宫,这事就交给我!这账,我来替你要!” 青玉脸上的愁容这才散了几分。 “姨母说的可是当真?” 阮冰言还未开口,凌月舒就抢着安慰这个漂亮的表妹。 “我母亲说的自然是真的,表妹就安安心心地进宫,这要账的事,我母亲定然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生机勃勃的脸上,满是笃定和耀目的自信。 青玉站起身,很是感激地朝二人行了一礼。 “有姨母和表姐帮忙,青玉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有些羞赧地朝着二人一笑:“叫青玉去要账,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这羞涩的表情,这可怜的语气,这崇拜的眼神! 看得阮冰言和凌月舒很是拍胸脯保证了一番。 甚至知道那首饰铺子如今分给了青玉,阮冰言又向她承诺,不出一个月,定然将她的铺子也打理得红红火火。 青玉这下才真的不好意思了。 只得又道:“姨母初来盛京,想来不曾逛过盛京的铺子,不如姨母和表姐修整一番,稍后我带着姨母去百玉楼走上一走?” 阮冰言思索了片刻,自己初来乍到,若要管这铺子,自然要青玉发话才算名正言顺。 等她入了宫,传递消息多有不便,此时随她去将铺子的情况摸清楚,确实是最合适的。 便点头应下。 凌月舒连忙揽着她的肩膀,撒娇道:“母亲要出去逛街,那便带上我和弟弟吧,我们好歹帮母亲提些东西,免得劳累呢。” 阮冰言耐不过她歪缠,青玉看得好笑,便吩咐人去门房套了马车,又派人去喊了凌君生到门口去。 几人一同出了宋府,从头至尾,都无人说要去拜访王映雪。 便是宋辉书,也只当没这个人。 马车上,凌月舒兴致勃勃地占了靠着窗口的位子,撩起帘子打量着盛京的街道。 青玉却指了指一旁的乔云。 “姨母,此次进京,我只带乔月和灵绣入宫。乔云这个丫虽然呆了些,对做生意倒有几分心思。” ------------ 第五十七章 周家兄妹 上次青玉考校乔云和乔月,乔月说,要将书斋布置成读书人喜欢的样子,来吸引客人。 她说的法子,虽然简陋粗糙,却一针见血。 若姨母能够雕琢她几分,日后说不得也会成为一个做生意的好手。 再者,此次进宫,危险重重。自己带进去的丫鬟说不得会成为别人的靶子,自然少带些为好。 乔云呆头呆脑,胆子却大。有她陪在姨母身边,王家人也欺负不了她们。 “弟弟,你骑着这马,可真威风!” 凌月舒没听青玉她们聊天,反而羡慕地看着凌君生胯下威风凛凛的大马。 她还没骑过马呢,她们这样的人家,可养不起马,镇上人都只坐牛车。 凌君生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却透过撩起的门帘,看到青玉秀美绝伦的侧脸。 精巧的下巴露出美好的弧度,透着无边的温婉。 凌君生心跳忽的漏了一拍,连忙转过头去,好似眼睛被烫到一般,不肯再看过来。 待到了百玉楼,阮冰言仔细打量着那铺子的门头。 “这铺子的门头这般老旧,看着跟我们山东镇上的差不多。” “正是!” 凌月舒扭过头来:“比起方才沿路经过的那些铺子,可差远了。” “没想到表姐这般观察入微。” 阮冰言嗔了女儿一眼:“这丫头,跟个皮猴一样,能停下来半刻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你瞧瞧,她坐在马车上这里扭那里扭,跟身上长了虱子一般。” 凌月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朝她看了一眼,掀开门帘蹦了下去,又让阮冰言惊呼了一声。 “你表妹,就是这样。” 青玉莞尔一笑:“表姐活泼天真,又有孝心,姨母何必总拘着她。” 凌君生见姐姐跳下来,唬了一跳。 连忙下马,走到车旁,伸手将母亲扶了下来。 在后面的青玉见他站在一旁,也没多想,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 凌君生呼吸一窒,浑身僵硬。 等青玉撤了手,他呆愣了片刻,只觉得被青玉碰过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挠过一般,麻麻的。 “弟弟,你的脸怎么红了,是不是骑马太热?一会回去的时候你也跟我们坐马车好了,又大又舒服呢!” 凌月舒没心没肺,倒是阮冰言似乎发现了什么,看了儿子一眼。 “大小姐,您来了,快请进!” 负责退款一事的伙计钱来迎了上来。 青玉略一点头:“这几日你辛苦了,这是我姨母,日后会替我管着这百玉楼。方才她还夸你做事井井有条,要给你涨月钱呢。” 阮冰言心知青玉在给她做脸,淡淡接过话头:“你是个有心的,这铺子我也是暂时替青玉看一会,若你做得好,日后这铺子还是要靠你。” 果然,听了这话,钱来神情激动。 谁说不是呢?铺子出了这样大的事,本以为要关门大吉,没想到大小姐这般有魄力! 大手笔地将假货全部收回,铺子声誉越来越好。 有这些百姓的口碑,假以时日,百玉楼定然会成为盛京最有名望的珠宝铺子。 “这就是盛京以卖假货出名的珠宝铺子呀,怎的还没关门?” 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几人扭头望向门外。 周宝儿和周成凌,两人并肩走了进来。 “原来这铺子的后台是尚书府呀,难怪骗了人,还能安安稳稳地开下去呢!” 周宝儿挥着手中的帕子,恨恨地看着站在柜台一侧的宋青玉。 几日不见,这个狐狸精越发水灵了,定然是已经狐媚,勾引了九殿下! 自己在那个侍卫手中吃了苦头,只得将玉镯的事情和盘托出。 以宋青玉的势力眼,九殿下抛出橄榄枝,她岂有不接的道理。 想着自己爱慕的男子跟这个狐狸精耳鬓厮磨,还是自己间接促成,周宝儿直恨得要将牙齿咬碎! “青玉,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 周成凌摇了摇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对青玉很是失望一般。 青玉重生后,就不曾见过周成凌,算下来,今生这还是第一次见。 记忆中,周成凌虽然有些耳根子软,但尚算正直。 今生,一开口,怎么说话怪声怪气的。青玉很是不解。 “青玉什么青玉,在这阴阳怪气地喷粪,你们跟青玉很熟吗?” 凌家人都是爽快人,凌月舒最不耐烦这些说话阴阳怪气的,嘴比脑子还快就怼了上去。 说完才看向青玉,有些忐忑,生怕自己骂错了人。 周成凌很是没面子:“青玉,你如今就跟这些人来往?那件事,对你打击这般大……你竟如此自暴自弃……” 那件事?他说的是退亲的事? 青玉有些好笑,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受打击了? 凌月舒这下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两人似乎是青玉的旧友? 青玉看到她的局促,心下一软,将她拉到身边,直直看向周成凌。 “这些人?忠勇伯世子说的这些人,是指对我真心疼爱,不问缘由第一时间维护我的表姐吗?” 忠勇伯?世子? 凌月舒的脸瞬间僵住,连青玉为她说话都没听到,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得罪人了! 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嘴快,明明进京前,母亲就叮嘱过自己,京城贵人多,一块砖说不得砸死好几个。 自己若还跟在山东一般横冲直撞,不知道能活几天,说不得再回山东,就是给自己送葬了! 没想到,母亲这般有先见之明,进京第一天,自己就得罪了世子! 她没发现,周成凌被青玉说的面色阴沉,却强忍着没翻脸。 日前,他莫名其妙被撤职,赋闲在家。 多番打听后才知道,是九殿下在陛下面前夸他做事机敏! 陛下以为他跟九殿下私交过密,直接将他御前侍卫的差事罢免了。 可他实在冤枉! 在宫中这么久,他岂会不知道九殿下是陛下的眼中钉,怎会往他身边凑。 九殿下又怎会无缘无故夸自己,分明有人在背后针对忠勇伯府。 直到看到小妹失魂落魄的样子,才从她口中知道缘由。 宋青玉竟是九殿下的救命恩人! 这样说来,定然是宋青玉以救命之恩要挟,要九殿下对付自己。 毕竟自己跟她退婚,以她对自己的深情和迷恋,遭此打击定然失魂落魄,想报复自己也是应当。 此刻,周成凌深恨自己,为何要如此招贵女们的喜欢,惹下这么多桃花债! 若自己丑陋一点,平庸一点,家世不那么显赫,也就不会有此劫了。 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今日决定忍辱负重,好生安抚一下这个被自己伤透了心的姑娘。 只要她知道自己的不得已,不再怨恨自己,让九殿下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他还能再回御前。 看着青玉这张明媚昳丽的脸,他心想,若要自己牺牲一下色相哄一哄她,倒也能接受…… 若他此刻心里的想法叫青玉知道,必然要啐他一脸! “青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维护你,恨我没有坚持和你的婚事,恨我……” “周成凌!” 青玉打断了他故作深情的倾诉,前世他的卑劣让自己作呕。今生他这副嘴脸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丝毫没有闲情逸致跟他周旋! “宋周两家的婚事,在双方长辈主持下取消,你我如今没有半点干系,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恶心人了!” 恶心人? 周成凌瞬间面色涨红。 她竟说自己恶心! 盛京多少贵女,爱极了自己炽热而深情的表白。 若不是看她如今气度不凡,显得人美艳了许多,再加上有事相求,自己压根不会搭理她! 她还敢嫌自己恶心? 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一走了之。可身家前程,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宋青玉平日深居简出,很少外出,若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 “青玉,你别生气,退婚一事,是我忠勇伯府对不起你。今日我来见你,正是知道你最近有麻烦,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身为忠勇伯世子,青玉棘手为难的事情,他有自信可以轻松解决。 “你舅舅和表哥被抓入狱,可要我替你疏通一二,将他们捞出来?” 捞两个人出来,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要帮了青玉这个忙,还怕美人不手到擒来吗? 说来也是好笑,往日里宋青玉对他痴心一片,他却觉得宋青玉是个木头美人,毫无灵魂。 如今宋青玉跟他以无瓜葛,更对他不理不睬,他却还能找出这么多借口贴上来百般纠缠! 只是,把人捞出来? 怕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忠勇伯世子,这般仁义,果然要帮青玉?” 青玉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咬着牙问道。 偏偏周成凌仿佛看不懂颜色,还真以为青玉对他态度松动了。 “你我渊源颇深,些许小忙,不足挂齿。” 青玉幽幽道:“将人捞出来这等小事,确实不足挂齿,世子若实在想帮,不如帮帮青玉这愁坏了眉毛的大事。” 周成凌心头一热,果然,女人就是不禁哄。 “青玉只管说,不论多难,我周成凌赴汤蹈火也为替你去做!” ------------ 第五十八章 打脸周宝儿 青玉铺子的账本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给他看:“捞人倒不必麻烦世子,只是这店铺,为了将假货回收,支出了不少银子。 方才我与姨母在算,还要三四万两,才够回收剩下的假货。” 她这话,说得周成凌双目闪躲。 “可我父亲素来清廉,宋府毫无家底,这三四万两,实在是为难。不想世子这般仗义,愿意帮我,姨母,咱们的铺子有救了!” “我……我何时说要出这钱了!” 周成凌目瞪口呆地望着青玉。 “世子不是说些许小忙,不足挂齿?” 青玉扬起眉毛,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难道世子只是说说客套话?是青玉太过耿直,竟然当真了。” 周成凌犹如被兜头打了一巴掌,面色通红。 周宝儿却抢步上前:“宋青玉,你可真不要脸,都已经退了婚,还敢狮子大开口朝我哥哥要钱!你以为你是红楼的花魁吗,看上一眼就要几万两?” 周宝儿说话是愈发没有底线了,想来她是恨急了宋青玉。 且,她也真的害怕,周成凌脑子一热应下这件事。到时,这钱,是定然要从忠勇伯府出的。 啪的一声! 周宝儿不敢置信地捂着脸颊。 宋青玉也吓了一大跳,周宝儿说话难听,自己并非第一天知道,只是到底不愿跟她多生事端。 没想到凌月舒脾气这般大,听周宝儿侮辱自己,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 “真是不要脸,青玉在这好好的。你们兄妹两个凑上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怎么,打量青玉单纯不知事,想骗她是吧!” 她这话说得糙,却实打实的说中了这两人的心思,他们可不就是想骗青玉替周成凌在九殿下面前说好话吗? “你……你敢打我!” 被凌月舒骂了一顿,周宝儿才从被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凌月舒手劲并不大,此刻周宝儿脸上也只有淡淡的红痕而已。 可,灭顶的羞辱,让周宝儿恨得几乎红了眼睛。 “我乃忠勇伯嫡女,你敢打我!来人,将她给我押起来,给我扇她十个巴掌!” 忠勇伯府的丫鬟已经上前来,凌君生和乔月灵绣连忙站上前来,挡在青玉和凌月舒身前。 头脑发热的凌月舒被她的身份唬得冷静了一些,偷偷拿眼睛去瞥自己母亲,见她没有面露责怪,这才放下心来。 宋青玉站在两个丫鬟的身后,一副审视的模样,轻蔑地看着周成凌。 “世子爷今日特意找上门来,原来是为了找麻烦的。” “只是青玉百思不得其解,我与周家,除了退婚一事,再无龃龉。若世子为退婚一事而来,应该去找我父亲才是,找上是一个弱女子,也不怕丢脸。” 她这副轻蔑鄙夷的模样,是周成凌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 如今被青玉这样打量,他甚至有一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 “青玉,你误会了。” 他艰难地开口。 “我并不是想找你麻烦,是真心想来帮你。” “帮我?帮我就是让你妹妹对我出言侮辱,还让你家下人对我表姐喊打喊杀?” 青玉丝毫不给他留情面。 周成凌此人,若不来青玉面前丢人现眼,她也只当是前世做的一场噩梦,今生了无痕迹也就罢了。 可若他不识好歹,非要找上门来挨打,她宋青玉也断不可能如前世一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惜,让青玉失望的是,被她这样直白地打脸,周成凌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按着以往的样子,轻车熟路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青玉,看看你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就是你这般斤斤计较,我才要跟你退婚。宝儿好歹也是你妹妹,你就不能忍让她一番?” 往日里,青玉最怕他嫌弃自己,但凡周成凌做出这副做派,青玉便会反省检讨自己,然后诸多退让。 一步一步,惯得周宝儿愈发无礼,惯得周成凌对她越发轻贱。 只是,那时他们有婚约在身,青玉真心将他当成终身的依靠,这才委曲求全。 如今,他们已经毫无瓜葛,周成凌是如何好意思这般拿捏青玉的? 她轻声一笑:“周世子这副作态,活脱脱跟勾引人的花魁一模一样。难怪周小姐张口便说什么红楼什么花魁,原来是平日里,在周世子身上见多了。” 凌月舒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不是嘛,这拿腔拿调的样子,那幽怨的表情,可不就是埋怨恩客的妓子作态? 周成凌没料到她居然敢拿自己比作青楼花魁,有些怀疑,莫非她真的对自己再无情愫了? 可,这怎么可能? 分明一个月前,她还给自己写信倾诉,千般可怜,万般思念。 怎么可能短短一个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情无爱? 他并不知,青玉对他的感情,早在前世忠勇伯府冷冰冰的后院,消磨殆尽了。 青玉接着说道:“只可惜,世子勾引人也不该来找青玉。青玉如今身无分文,还欠着好几万两银子,便是周世子做尽了表情,也没法从我这掏出一分钱来。” 她语气平淡,说出的话语却似利剑,却将周成凌讥讽得面红耳赤。 “勾引?什么勾引?勾引何人?” 楚逸风姗姗来迟。 他今日是刻意打扮过的,巧的是,穿了跟周成凌同样的蓝色长衫。 只是楚逸风长身玉立,衣袂飞扬,面容清俊,又有着皇家雍容华贵的气度,整个人宛如皎月当空般高华。 而周成凌在他的对比下,显得灰扑扑的好似逃难来的乡下人一般。 只是楚逸风一进来,看见跟自己撞衫的周成凌,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又想起方才依稀听到的勾引二字,瞬间警铃大作! 他面上神情不变,说出的话却让周成凌大惊失色。 “周世子,好巧,出来逛街也能遇到你,若让父皇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提前约好的呢!” 周成凌面色大变。 什么提前约好,他哪敢跟楚逸风提前约好! 楚逸风夸了他一句,就累得他被除了官职。 若这话再传出去,只怕整个忠勇伯府,都要被陛下所不喜! 可是,难得今日宋青玉出门,自己可以跟她有机会碰面。 如今她油盐不进,一句话都不肯听自己说,难道今日要无功而返吗? 周宝儿却不明所以,还以为楚逸风是来主持公道的,连忙走到他面前,自以为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殿下,方才我哥哥说要帮宋青玉的忙,她却毫不领情,纵容她表姐打我,还讥讽我哥哥说我哥哥勾引她。好不要脸!” 她这话成功地让楚逸风面色黑如锅底,只见他阴森森地瞪了周成凌一眼,口气阴沉:“你勾引青玉?勾引她做什么?你们不是退亲了吗?” 话语间,带着毫不掩藏的醋意。 在看到青玉的备受欢迎后,又得知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楚逸风早就不打算掩藏自己的心意了。 只可惜,自己半夜去找她,被她紧闭门窗关在外面。 托人送信,她也拒不接收。 自己天天派人盯着宋府,好不容易看到她今日出门,连忙赶了过来,只为跟她说上一句话。 可,这周成凌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勾引她! 他楚逸风自己还没勾引上呢! 周宝儿和周成凌被他这满是醋意的话语惊得俱是一震! 不同的是,周成凌是害怕被九殿下误会自己觊觎他的女人而感到恐慌。 周宝儿却是发现自己的意中人,居然被宋青玉这个贱人勾引了,而感到分外嫉妒! “殿下误会了,下官跟宋大小姐早就退亲,我们两人再也没有关系了,勾引二字,不过是方才宋大小姐说的笑话。” 周成凌被盯得额头直冒冷汗,哪还敢有什么歪心思。 周宝儿却被嫉妒缠绕了整颗心脏,呛得鼻子眼睛都酸了:“殿下,宋青玉被退过亲,名声有瑕,长安哪有人看得上她!” “你放屁!” 周宝儿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青玉,凌月舒哪怕再三叮嘱自己要闭嘴,也实在忍不住。 “青玉温柔善良,大方得体,长得宛如月下嫦娥,又美又仙,怎会没人要!” 她双手叉腰,指着周宝儿的大方脸。 “倒是你!长得丑,说话又不讨喜,一张脸黑似关公,我看嫁不出去的是你才对!” “你!” 在心上人面前被这样羞辱,周宝儿又羞又气,拿着手帕故作柔弱地擦了擦眼泪,眼角瞥到一旁的楚逸风,眼珠一转,往他怀里扑过去。 “我真是没脸见人了!不如死了算了!” 她看准了楚逸风所在的位置,一头撞了过去。 可楚逸风看起来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实则身手矫捷,不过是不在人前展露而已。 见周宝儿扑过来,连忙侧身,几步蹿过了凌君生等人的防线,蹿到了青玉身侧,冲她露出一个风流温柔的和煦微笑。 …… 周宝儿措手不及,却阻不住去势,梆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装着珠宝的货架上! 幸好她看楚逸风挪了位置,临时减缓了力道,这才没头破血流。 只是到底撞得眼冒金星,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唤。 ------------ 第五十九章 楚逸风受伤了 “哎呦!哎呦!” 只可惜,有人叫唤得比她更大声! “我这些珠宝哟!你这女子,怎的这般鲁莽,把我这些珠宝全都撞到地上!你瞧瞧,这上好的东珠,被你摔成什么样了!” 钱来扑在地上,将被周宝儿撞倒的珠宝首饰尽数拢在怀里,哭爹喊娘! “这是哪里来的黑心鬼,这么多柜子不撞,偏偏撞这都是新货的柜子!我们百玉楼指着这些珠宝打响招牌呢!这一撞,都毁了!毁了!” 周宝儿本就头疼欲裂,还有一个男人在她耳边吆喝。 当即重重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闭嘴!” “嚎什么嚎,再嚎割了你的舌头!” 这猖狂霸道的口气,连好脾气的凌君生都露出怒容,更不用说凌月舒了。 “你割了谁的舌头!好大的口气,在我们家的铺子里打坏了东西,不说赔偿,倒要喊打喊杀,你爹是天王老子不成,这般目无王法!” 这话说得真的天王老子的儿子——楚逸风笑,出声来。 凌月舒心中一凛,后知后觉想起,这人好像是个什么殿下…… 自己又说错话了? “殿下恕罪,舍妹初来盛京,还改不掉乡下人的泼辣习惯,口无遮拦,还望殿下见谅。” 果然,她话音刚落,凌君生就忙不迭地替她向楚逸风告罪。 楚逸风却好心情地甩了甩袖子:“无妨,不过市井俚语,本殿下没有这么小心眼。” “本殿下是个好相处的,青玉知道的,对不对?” 他又将头凑得离青玉更近了几分,想她跟自己说说话。 进来老半天,光看周家兄妹唱戏了,她可是一眼都没看自己呢。 只可惜,宋青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察觉到九殿下过分亲密的姿态,凌君生又看了一眼青玉冷淡的脸,心中有了计较。 “表姐,站到这里来吧,仔细受伤。” 他朝旁边让了一步,青玉见状挪了过去,站到他身侧,远远地避开了楚逸风。 楚逸风俊秀的脸犹如被扇了一巴掌,既怒又醋,还夹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不让他进她的闺房,他理解,毕竟女子闺房不得擅闯。 不看自己的信,他也理解,男女私相授受确实有失体统。 可,站的离自己近一点,都要远远躲开吗? 分明,前几日,看到自己,她还笑容满面。 莫不是,她见异思迁,看上了这个什么表弟? 楚逸风瞬间充满了危机感,用打量的眼神将凌君生上下扫了个遍。 不等他联想些什么,青玉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周成凌,你我早已退婚,你今日带着妹妹找上门,口中说要帮我,实则言语侮辱刁难,还可以毁坏铺子里的货物。 你若有不满,该去找我父亲才是,却找上我一个小女子,如此欺软怕硬,实在是丢人现眼!” 她这番话,已是说得极为严厉了。 毕竟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再也不要出现。 偏偏周成凌,要刻意蹦跶到她面前来,还做出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实在恶心人。 “钱来,被周小姐损毁的珠宝首饰,总价多少银两?” “回小姐的话,这架子上的,都是铺子里刚来的好货! 看这金丝香木嵌蝉玉珠,是波斯商人从西域进来的,这珠子更是老师傅打磨了一个月,才磨得这般圆润。 还有这碧玉累丝珠钗,最精巧的师傅才能将这般细的丝掐出这般栩栩如生的形状……这零零总总的,损失了一万多两啊!” 说到最后,钱来伤心得流了一脸的眼泪,比周宝儿哭得更令人动容。 “周小姐,你在百玉楼里闹事,砸坏这么多珠宝,又有九殿下亲眼见证,这损失,不知你是赔还是不赔!” 周宝儿被她这样质问,还听她特意点出了自己在九殿下面前出了丑,心中恼火得很,哪肯服软。 “谁不知道你这百玉楼专门卖假货的,说什么一万两,分明是故意讹我!” 她将头上一只云脚珍珠卷须簪扯了下来,随意扔到宋青玉的脚边:“我这簪子是御赐之物,少说也值几千两,赔你铺子里这些假货,绰绰有余。” “还不捡起来,多出来的就当本小姐打赏你了。” 她黝黑的脸上,满是恶毒的嘲讽。仿佛青玉弯腰捡了这簪子,就是在向她服软认输一般。 青玉却不理会她说的这些乱七八糟,她甚至不曾低头看那簪子一眼,眼中满是黑云压城的压迫感。 “这么说,周大小姐是不认这一万两的账喽?” 她猛地扬高了声线,显然是动了真火! “周成凌,这就是你的目的,打着忠勇伯府的名号专程上门折辱于我?” “前次,你们忠勇伯府仗着武将的功勋欺辱文官,逼我父亲退婚,我宋府认了! 如今你我已经毫无瓜葛,你难道不知,我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为太后绣佛像的贵女吗? 你这般折辱我,是想表达只有被你忠勇伯府折辱轻贱过的女子,才配为太后绣生辰佛像吗! 是不是一国之母的皇后、太后,也得被你们踩在脚底! 你忠勇伯府,究竟有怎样的狼子野心!” 一番话,几乎就将忠勇伯府谋逆造反说在明面上,说得周成凌冷汗直流,几欲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胡说八道!” 周宝儿急了。 “我胡说八道?究竟是我宋青玉胡说八道,还是你忠勇伯府狼子野心,此事,三日后青玉入宫,自会跟皇后和太后说个清楚明白!” 她身姿袅袅,脸蛋更是千娇百媚。此刻因为愤怒面上带着淡淡的红,更是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哪怕她口口声声,几乎要将忠勇伯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周成凌却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仿佛被她迷得,魂儿都没了。 直到众人都冷冷地看着他,尤其是楚逸风那阴沉得几欲剜了他眼睛的视线,让他如梦初醒。 “青玉,你误会了,不就是一万两吗,我赔!”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室内气氛却不见半点缓解,反而楚逸风的眼神,更加冷漠了。 周成凌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今日之行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让九殿下别再毁自己的仕途吗? 如今看来,似乎是适得其反了…… 他不禁滴下冷汗。 “青玉,你真的误会了,今日我跟妹妹真的不是来找茬的!”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连数都不数忙不迭地塞给了跪在地上护着破碎珠宝的钱来。 周宝儿急得头也不晕了,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就要抢钱来手中的银票。 “哥,你干什么,这是祖母让你给我买衣裳首饰的!” 钱来见有人要抢,紧紧地将银票护在怀里,整个人死死地趴在地上。 “狗奴才,还不将银票还给我!” 周宝儿扑到他身上,对他又打又踢。 宋青玉早就烦透了她这副无理取闹撒泼打滚的模样,走上前去,揪着她的头发,猛地扯了过来,往她脸上重重地扇了两个巴掌。 “清醒了吗!清醒了就滚回忠勇伯府去,别在我的地盘撒泼!” 她鲜少有这般怒气外露的模样,纵然日日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她也总是不动声色,因势利导。 更不用说,如今日这般直接动手打人了。 周宝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呆滞,而比她更惊讶的,是楚逸风。 她印象中的青玉素来沉稳自持,今日却大动干戈,难道是因为周成凌? 看她的样子,像是恨急了周成凌。 可,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她这恨,不正是说明她曾深深地爱过周成凌吗? 想到这点,楚逸风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他不怕青玉对他无动于衷,只怕她心中另有所爱…… “宋青玉,你敢打我!” 出生十多年来,周宝儿可以说是顺风顺水,虽然长得不如宋青玉好看,可比起宋青玉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包,她可以说是蜜罐子里长大的。 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先是在安王府被宋青玉逼着自扇巴掌,又在宋府门口被父亲拳打脚踢,如今更是被这个贱人亲自上手打了脸。 她今生所受的几次屈辱,通通跟这个女人有关! “宋青玉,我杀了你!” 她忽的扯下头上的簪子,就要朝着宋青玉的双眼刺过去! 青玉心中一惊,暗道自己还是冲动了。 却被人猛地揽住肩头,用力一带,转了个方向! “啊!”一声尖叫! 却不是宋青玉发出的,而是周宝儿。 噗呲一声,她的簪子用力插入了楚逸风的肩头!力道之大,那根簪子插入了整整半根,血色迅速烟煴了他蓝色的衣袍,变得深紫一片! 周宝儿一声尖叫,有些没明白,明明要刺的是宋青玉的眼睛,为何会变成刺中心上人! 且,更深层次的恐惧逐渐侵袭上她的大脑——刺伤皇子,行同谋逆! “主子!”元武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住,随即便是盛怒。 他上前一把掐住周宝儿的脖子,如抓小鸡一般将她拎到一旁。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护卫,将这个小小的铺子团团围住! 刀剑的冷光折射到周成凌的眼中,晃得他无比地恐惧。 “殿下息怒!” ------------ 第六十章 忠勇伯府一锅端 膝盖一软,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明明是来找宋青玉说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地步? “我妹妹年幼无知,方才只是跟青玉玩笑,没想到会误伤了殿下!殿下千万恕罪!” 楚逸风盯着他的眼睛微眯了眯,射出冰冷的寒光。 “玩笑?” 他心有余悸一般,紧紧地搂着青玉不肯放手。 另一只受伤的手臂,却从青玉头上摘下两只素银的簪子。手掌翻转,掌心用力,那两只簪子朝着周宝儿疾射过去! “啊!”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利刃划过,周宝儿脸上血流如注! 她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双手用力捂住脸蛋,不敢置信地盯着手掌上满满的鲜血。 “我的脸!我的脸!” 周成凌也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女子的脸最为贵重!楚逸风毁了她的脸,无异于毁她一生! 可他却是有苦不能言,周宝儿刺伤九殿下,形同谋逆。 哪怕楚逸风是不受当今陛下喜爱的皇子,可,天家威严,岂容挑衅。 便是砍了周宝儿的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更不用说,只是划伤她的脸。 可周宝儿却不这么想:“殿下,您好狠的心,我这般爱慕您,您却为了这个狐媚子这样对我!” 爱慕? 这句话,叫众人又是心中一跳。 楚逸风有些紧张地看向宋青玉,生怕她误会自己,毕竟自己跟周宝儿可是毫无瓜葛! 可待看到宋青玉脸上仍旧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的心非但没有如想象中地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沉甸甸,仿佛坠了千斤重担一般。 认识这么久一来,倒只见她为周成凌变过脸色…… 楚逸风神情一黯,只觉得整颗心,都似泡在深山中的冷泉一般,冰冰的,麻麻的。 “你爱慕本殿下,你们忠勇伯府都知情?” 他的语气,低沉了不少。 周成凌心中一颤,连忙跪爬到周宝儿身边,急切道:“不是的不是的,妹妹对殿下并无此心,她如今说的都是疯话!” 爱慕楚逸风?忠勇伯府不要前程了吗? 当朝重臣,哪个敢跟九殿下扯上关系! 只看九殿下不过夸了他一句,他就被撤了职,就知道厉害! “疯话?”楚逸风冷笑一声。 “倒没听说,周二小姐有癔症。” 周成凌忙道:“九殿下有所不知,舍妹自由有些疯癫,平日里见了美男子就会犯病!”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可劲地抹黑周宝儿,直把周宝儿气得够呛。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疯癫了!” 在楚逸风面前被人扇巴掌已经够丢脸了,还要说自己是见了美男子就会发疯病的女子。 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哪受得了这个委屈。 周成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往日里儒雅多情的眼睛,如今凶狠而冰冷,满是杀意。 唬得周宝儿一窒,口中千言万语似被什么堵住一般,一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既然有疯病,就看好了,别总放出来吓人。” 楚逸风的口气依旧阴沉。 周成凌却猛地想到,自己何必讨好宋青玉,只需让所有人都知道九殿下跟自己不合,不就行了? 他想通此结,瞬间变了一副面孔。 “楚逸风,你欺人太甚!我妹妹身体不适,可她也是伯爵家的贵女,你竟这般羞辱他!” …… 楚逸风心中骤然浮现出一个词:碰瓷。 周成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激怒楚逸风,最好让他下令,将他们兄妹二人打一顿。 他再宣扬出去。 如此一来,整个盛京都知道九殿下跟忠勇伯有龃龉,陛下自然不会对他不喜。 反而有可能重用于他! 越想心头越发火热,面上也演得更卖力。 “青玉,我怜你被退婚后无依无靠,这才上门想看能否帮到你。你却对我冷嘲热讽不说,还使计讹我! 你这般薄情寡义,见钱眼开,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温婉秀丽的青玉吗!” 他这话终于触怒了楚逸风,只见他袖子一甩,一道劲风甩出。 周成凌顺着这股内劲重重地滚到门外。 他立刻放声大喊:“九殿下!我乃大楚重臣!生杀皆由陛下掌握!你竟然当街殴打大楚臣子! 如此越俎代庖,简直目无王法!” 是的,他不但要让众人以为他跟楚逸风不合,更要抹黑楚逸风的名声。 只要这样,陛下就会对他改观,甚至觉得他是可信之人。 楚逸风冷冷地笑了。 像周成凌这样,想踩着他上位的人,他见多了。 他的每一个兄弟,都做过这样的事, 可周成凌,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这样的心思? “元武,忠勇伯嫡女刺杀本皇子,忠勇伯世子以下犯上,抹黑皇子,将他二人押入大理寺。” 周成凌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动作一顿。 “忠勇伯全府不敬皇室,不念皇恩,派人上门擒拿,一并押入大理寺!” “是!” 周成凌彻底傻眼了,一个打滚翻过身来。 “九殿下……” 话刚说出口,便被侍卫反架着双臂,往外拖走。 还有几人走进来,将周宝儿也一并带走。 两兄妹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便是异口同声地喊冤。 “九殿下!冤枉!忠勇伯府绝无不敬之意!” 在侍卫们手中扭动起来。 周成凌更仗着有几分身手,想逃出去找人求救。 可他那两下子,在世家儿郎里面尚算能入眼,在楚逸风的精兵良将手下,便如小孩过家家一般。 不过一刻钟,便被扭住手脚,脸上还添了几道疤痕,整个人狼狈不堪,哪还有一开始儒雅书生的模样。 “殿下!” 青玉冷淡的声音响起。 侍卫们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楚逸风面上神情也是一僵。 周成凌心中一喜,满以为青玉还记着以前的情分,舍不得他被冤枉。 又想着,今日楚逸风在青玉面前露出这般无耻的嘴脸,青玉定然会怨恨远离他! 在男女情事上击败楚逸风,这让他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青玉,我知道你挂念我,不忍心我受罪,可你千万不要替我说情。 九殿下心思狭隘,若是记恨于你,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 周宝儿却立刻拆台:“青玉,我没有对九殿下不敬,你可要替我们作证啊!” 楚逸风臭着脸转过头去看向她,眼中满是不虞。 青玉今天第一次跟他说话,竟然是为周成凌求情? 可,不爽又能怎么办?只要青玉开口,他能不听她的话吗? “周成凌方才只给了两千两银票,周宝儿毁坏的珠宝,可价值一万两呢。” 青玉淡淡的话语,却似重雷一般,炸得几人纷纷变了脸色。 周成凌面色一僵,仿佛被重重打了一巴掌,只觉得丢尽了脸。 楚逸风却面色一喜,原来不是余情未了! 原来是要账! 他得意洋洋地回过头,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周成凌:“听见了吗,去忠勇伯府抓人的时候,顺便将账给要过来!” 元武一征,九殿下鲜少有这般喜形于色的时候。 更加下定决心,到了忠勇伯府,要好好把差事办好,让主子好好高兴一番! 又看了被押着的周成凌一眼,暗道许久不曾见过这般不知死活的人了,居然敢招惹九皇子。 这朝中,人人都知道陛下不喜九皇子,可人人见了九皇子,都不敢不敬! 这周成凌,道行还是太浅了。 不过,若非他是宋大小姐的前未婚夫,主子也不会跟他计较! 为了让宋大小姐高兴,这忠勇伯府,必须狠狠踩到地里去。 忠勇伯周振威万万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己正搂着新接近府中的外室调笑,看着外室所生的庶子在院中舞剑。 嫡长子周成凌被撤了职,他却觉得正好,可以乘此机会,将庶子周成安塞到护卫军中去。 且嫡女周宝儿样貌不讨喜,性子也骄纵跋扈,日后难说人家。 倒是庶女周珍儿生了一副柔弱婉约,弱不胜衣的纤细模样,又知书达理,像极了亲娘。 为自己生了一双出色的儿女,若不是柳依依出身实在太低,他还真不忍她只做妾室。 坐在他膝上的女子虽然生育了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却如成熟的水蜜桃一般,散发着令人心动的芬芳。 周振威揉着她柔弱无骨的腰肢,口中叼着她亲手剥好的葡萄。 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在她饱满的胸脯来回打转。 柳依依哪还不知道他的心思,娇声道:“安儿,你父亲累了,莫在此处打扰!” 待儿子走后,她白嫩柔软的手,便抚上周振威的胸膛,又游走到他的侧脸和耳后。 “伯爷,奴家腿软了……” 娇滴滴,甜蜜蜜,软嫩嫩。 周振威心猿意马,将粗大的手掌隐秘地伸入裙摆之中。 青天白日,在这毫无遮挡的院落中,倒别有一番情调。 他猛地抓住柳依依纤弱的大腿,毫不怜惜地将她重重放在石桌上,将人一压,就要提枪上阵。 院门框地一声被人踢开! “通通拿下!” 元武带着人闯进来,进门就看到这辣眼睛的一幕。 周振威胸襟敞开,露出大半个胸膛,侧身回望胆敢打断他好事的人,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 第六十一章 一刀两断 这火,是欲丨火,也是怒火! “大胆狂徒,胆敢擅闯忠勇伯府!” 他快速揽起自己的衣襟,将将放下柳依依,元武就带着人将他团团围住。 “周宝儿刺杀九殿下,周成凌侮辱皇子,忠勇伯府疑似谋逆,奉旨擒拿入大理寺审判!” 什么?刺杀皇子?谋逆? 周振威身子重重地摇晃了一下,这下,什么火都没了。 钻营多年,他心知可以贪,可以懒,可以无能! 但谋逆是一根决不能踩踏的红线! 为何,周成凌和周宝儿会犯下如此大罪! “老爷!” 柳依依一惊,上前搀扶,却被侍卫扭住双手,连同周振威一起被擒住! 整个忠勇伯府,除了老侯爷有那么几分体面,只是软禁在伯府内。 其他主子,包括那两个外室子女,全都被带入了大理寺连夜审问。 周振威在牢中见到周成凌和周宝儿,好一通教训,打得几人哭爹喊娘都是后话。 宋青玉见讨人厌的臭虫被撵走,心中并不关心他们的下落。 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又叫楚逸风心里舒服了几分。 “表妹,刚刚那人,是你以前的未婚夫?” 见人散去,凌月舒这才凑过来,有些吃惊地问道。 这可是什么世子呀! 若在他们那个镇上,什么世子那是知县都要敬着的人。 青玉居然这么厉害,将他骂的不敢还嘴。 不过,更厉害的是这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书生。 她有些畏惧地偷偷看了楚逸风一眼,见那人轻晃折扇,神色如常,一副世外高人与世无争的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他半刻钟之前,雷厉风行地解决了两个伯府中人。 此刻,还能旁若无人地站在这里。 “嗯。” 青玉低低应了一声。 “周宝儿跟宋元珠在安王府合伙污蔑我,父亲知道后,亲自与忠勇伯府退了婚。” 她神色平平,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一般。 凌月舒却义愤填膺:“你跟她哥哥有亲事,她还污蔑你。还有宋元珠也是,你是她姐姐,她居然跟外人联合陷害你!真是没良心的狗东西。” “这婚事退得好!若是我,还要打她们一顿呢!” 她又气愤地补上一句。 青玉被她逗得失笑。 阮冰言已经快速跟钱来点完了铺子内的货物,理清铺子所需的存银,便朝这边走来。 看见青玉和月舒相谈甚欢,一旁站着的九殿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全幅心神都放在青玉身上。 她心头狠狠一跳。 走上前去,勉强提起笑容:“青玉,三日后你便要进宫,今日出来一趟,不如买些用得着的东西带入宫去?” 楚逸风看了她一眼:“要进宫,行李还是简便得好。带多了,说不得被人动什么手脚。” 阮冰言一窒,面露尴尬。 她只是想带着青玉离开楚逸风的视线而已,倒没想那么多。 反倒是凌君生说道:“进宫刺绣,少说也要半月。青玉妹妹第一次离家难免不适,纵是不多带,也定有些东西是要采买的。 既然出了府,何不一并看看。” 妹妹? 楚逸风犹疑地看了一眼凌君生,青玉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妹妹了。 却看到青玉淡淡地点了点头。 楚逸风心中又生出一阵危机感:“青玉,上次诚郡王府一别,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殿下,青玉俗事缠身。” 青玉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楚逸风,眼神中有疑惑、悲伤、不舍,更多的,是释然…… 今生,因为一个镯子,他站在自己这边,将周宝儿和忠勇伯府踩入泥里。 那么前世,有镯子的周宝儿,让他做了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忠勇伯府底蕴不深,父子二人,都不是出众之辈。前世却因有人保驾护航,扶摇直上。 显然,楚逸风并不是表面上不问世事的闲散王子。 相反,若他有心相互,对方便登上青云路;而若有人敢冒犯,必要承受他报复的利爪。 不论前世,楚逸风在她悲剧的一生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今生,他是自己不想招惹的人! 楚逸风遭她打断,又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惊,随即心中一凉。 口中千言万语仿佛顺着喉咙溜进了肚子里,再也吐不出来。 “青玉俗事缠身,不比殿下逍遥自在。 往日与殿下虽交谈不深,却总觉得形如莫逆之交。过往殿下多番相助,青玉理当重谢。” 他手脚僵硬,听着他心爱的姑娘,用他最为喜欢的、冷静恬淡的口气,吐出这能够划破他心脏的冰冷话语。 “然而,殿下天潢贵胄,身份尊贵。青玉纵然倾尽家财,也不足回报殿下一分。 青玉思来想去,唯有请殿下在青玉没有还清殿下的相助之情前,不要再让青玉欠下更多的债了。 请殿下,离青玉,远一些……” 楚逸风张口结舌,他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救过的那个小男孩吗? 他一直没忘记你,一直在找你。 他想说,你是不是嫌我是个无能的皇子,不能给你富贵尊荣? 他想说,若你想要,这天下,可以为你争来。 他想说,知道你父亲对你不好,日后,我来照顾你。 千言万语,尽数被宋青玉清冷的眼神喝止…… 正如她所说,他二人相交不深,却形同莫逆! 她知他的孤寂愁苦,懂他的抱负志向;他亦知她的内秀才情,懂她的妩媚才思。 若将这些话说出口,日后,连远远看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绪万千,他面上仍是一副温和的笑容,仿佛青玉只是在与他玩笑一般。 可握扇的手,却深深用力,几乎青筋暴起。 “哈哈!”他尴尬地强笑两声。 “认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客气。” 往日里,他很爱念她的名字,轻轻浅浅从口中吐出,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如今,却喊都不敢喊了。 “你都这般说了,难道本殿下,还会纠缠不休吗!” 他故作不在意地一挥衣袖,满是书中风流才子的洒脱才情。 “你既事忙,本殿下就不再扰你了,日后在宫中若有麻烦……” 他话语一顿,终究没再说什么,落寞地挥了挥扇子离去。 背影倒很有几分落寞委屈的味道。 青玉抿了抿嘴,背朝着阮冰云几人,深深吸了几口气,直到心情平复下来,才转过身去。 “方才表哥说要采买,姨母三人上京,带的东西定然也不多,不如一道采买了。” 她笑容温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阮冰云几人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着她的意思,若无其事地一道去采买。 三日后,青玉身穿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一早递了牌子,恭敬地站在宫门,等候皇后娘娘的召见。 为表敬重,也为不落人口实,天刚蒙蒙亮,她就跟父亲一道出了门。到此刻,已经等了一炷香的时辰。 清晨霜寒,更不用说,如今是初秋天气。晨间的雾,蒙蒙地围绕在青玉身侧,鼻尖呼出来的气都是湿哒哒的,好不难受。 好在青玉出门时穿得厚实,倒是乔月和灵绣,穿着统一的丫鬟服饰,此刻冻得面色青白,看得青玉好不心疼。 见青玉望过来,乔月和灵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姐放心,奴婢不冷。” 这三日,青玉在家中大致教了两人宫中的规矩。 是以两人虽然冷,但仍挺直脊背,不肯缩作一团。 宫门内的嬷嬷见三人在冷风中站了许久,也毫无失礼之处,嘟囔了一句:“六公主吩咐的差事,可怎么办哟。” 到底青玉是进宫为太后绣佛像的,事关重大,嬷嬷也只敢稍微刁难一二。 若真坏了皇后娘娘的大事,别说六公主,便是太子也保不了她。 “吱呀……” 宫门终于缓缓地开了。 一个身穿褐色宫装,年约四十的嬷嬷走了出来。 一见此人,青玉的警惕提到最高。幸好提前交了两个丫鬟宫中的规矩,否则今日必然讨不了好。 这人并非上次主持刺绣比赛的明姑姑,而是六公主楚仙乐的奶嬷嬷苏青! 前世,宋元珠入宫刺绣,并未招惹楚仙乐。 但在宫中,她屡屡被楚仙乐奢靡造作的行事所震惊,又妒又恨。背后说她骄纵跋扈,偶然被苏青听到。 是以,被苏青施计推到冷宫的井里困了一夜,还不断有太监来宋元珠头上撒尿。 翌日宋元珠被人从井里捞上来是,浑身冰冷,骚臭冲天,成为宫中有名的笑话。 而今生进宫的是宋青玉,且入宫前,她狠狠地得罪了楚仙乐。 苏青此刻如毒蛇一般盯着宋青玉,仿佛要将她就地大卸八块。 乔月和灵绣俱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连脚都僵硬得仿佛钉在原地。 青玉却仿佛对她刻骨怨毒的眼神无知无觉一般,娉娉婷婷地上前,朝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 无论是动作之标准,还是手脚间的弧度,或是行动时衣衫裙角的起伏,都无比优秀! 苏青心中一惊,纵然她在宫中数十年,教训过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和贵女,却挑不出宋青玉身上的半分毛病。 就是这个女子,让仙乐吃了大亏! 本只想给她一顿排头,等仙乐消气了,自己自然会放过她。 可看她这副模样,倒是个硬骨头了! ------------ 第六十二章 刀光剑影 “宋大小姐来得好早,皇后娘娘还未曾准备好接见呢。” 苏青皮笑肉不笑地嘲讽着。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皇后娘娘一召见,就急不可耐地凑上来。 怕是打着攀龙附凤地念头,想在娘娘面前博个好前程。 青玉没被她这番嘲讽的话给刺激到,仍的浅浅一笑:“太后娘娘寿诞,乃大楚盛事。 小女知要为太后娘娘绣佛像,遵循求佛上香的规矩,三更起,沐浴焚香,素手端容。 但求太后娘娘福泽百世,皇后娘娘万世流芳。” 这番话,说得诚恳又漂亮,就连苏青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她难道能说,不需要对太后这么恭敬,不需要将皇后放在心上吗? 她这般自信沉静,不卑不亢,让两个跟着她的丫鬟,也莫名地镇定下来。 这皇宫,看起来的确威严不可侵犯! 可,自己只要跟着小姐,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宋大小姐有心了,跟着老奴进宫吧。” 面上不再刁难宋青玉,心里却思量开了。 三日前,六公主触怒圣上,惹得陛下大发雷霆,令人当众责打六公主三十鞭,又将她关了七日禁闭! 她偷偷去探望过公主,往日花容玉貌的人儿,如今面色苍白。 因鞭伤都在背上,故而养伤也日夜不能安睡,只能趴着。 打得这样重,陛下却无只字片语的关心,甚至不许皇后娘娘宽慰公主,也不许其他主子探望,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中养伤。 公主在殿内,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楚逸风和宋青玉,听得她既心疼,又愤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宋青玉是大楚子民,自然该对公主这个皇室之女恭恭敬敬。 可这人,先是在诚郡王府不给公主脸面,当众驳斥,害公主颜面尽失。 复又在楚逸风面前吹了不知道什么耳边风,让这个贱种陷害公主触怒陛下! 如今公主身受重伤,困顿于宫殿之内,这对奸夫淫妇又岂有逍遥法外的道理! 这宋青玉是根硬骨头,那又怎么样? 人都到了宫里,还有谁能完完整整地从她苏青手上跑出去。 想到这里,她也不急了,引着宋青玉进了宫门,一路往皇后所在的昭仁宫中走去。 高高的宫墙,一砖一瓦都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往来的宫女太监个个低头快步,鲜少有人互相交谈,就连素来大条的乔月都被这气氛感染,肃着一张脸,眼睛都不敢乱瞟。 反倒是宋青玉,依然挺直脊背,行若春松,宠辱不惊,坦然自若,苏青越发感觉此人棘手了。 到了昭仁宫时,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妃子还未散去,青玉就在众妃各具兴味的眼神中,端步进入了宫殿。 她到正殿内端正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户部尚书之女宋青玉,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她跪下时,腰部裙摆不皱;磕头时,头上步摇稳稳当当;起身时,压裙摆的香囊和玉佩丝毫未动。 一举一动行云流水,明明是日常见惯了的行礼,由她做出来居然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思。 看得众妃子很是惊叹。 “青玉给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略一点头:“你今日,来得这样早,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母后六十寿辰,陛下和本宫都格外重视,佛像刺绣一事,不能有半点差错。” 皇后娘娘这话,既是敲打宋青玉,也是敲打殿内的其他人。 宫中妃嫔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是常有之事,但,若有人胆敢破坏太后娘娘的寿诞礼,那就是在打皇后和皇上的脸。 敢这么做的人,要想想自己有几条命。 “是!”青玉又行了一礼。 “父亲常教育青玉,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和皇后对太后娘娘的孝心,勘为整个大楚的表率,臣女也十分敬仰。 今朝,臣女有幸,德蒙皇后娘娘传召,为太后娘娘绣佛像,不敢不敬!” 皇后娘娘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是本宫从京城诸多贵女中费心挑选出来的,本宫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来人,赏!” 确实,在没见到宋青玉之前,只知她绣技高超。又想宋辉书也是端正务实,兢兢业业的臣子,所生的女儿也不会太差。 如今见了宋青玉本人,才知她不但技艺绝俗,更生了一张顾盼生辉的芙蓉面,一双清澈潋滟的桃花眼。 行为举止更婉约如水,端淑娴雅,琼姿花貌。 将绣佛像一事交到她手上,皇后也放心许多。 灵绣上前接过宫女给的赏赐,只觉重渝千斤。 “皇后娘娘可真是好肚量!” 一个媚意横生的声音响起。 “日前才听说宋大姑娘让六公主吃了排头,今日皇后娘娘居然半点脾气也无,还出手这般大方。若叫六公主知道,只怕要吃味了!” 乔月和灵绣心中一凛,本以为有皇后娘娘在,没人会当面提起小姐跟六公主之间的争执。 没想到,真的有人这般大胆,毫无顾忌! 皇后面上有点恼怒,方才她多番强调佛像一事,事关重大,居然还有人敢挑起事端。 仙乐的性子,她清楚得很,最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 又仗着做皇后的亲娘和太子的亲哥哥,历来得理不让人,没理也要辩三分。 在这盛京,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受气的份。 且,她本还以为,或许是宋青玉言行无状,惹怒了仙乐,本对她有些不喜。 今日一见,她知进退识大体,并不是那等会主动生事之人。 她跟仙乐之间的事,要么是误会,要么就是仙乐主动挑事。 日后,自己替她二人私下说和,也就没事了。 偏偏有人这时候拿出来说事,分明就是要打她这个皇后的脸。 她若站在仙乐这边,惩罚宋青玉,那就是将女儿看得比太后佛像一事更重要。 若她站在宋青玉这边,将此事揭过,那就是将仙乐的脸面踩在脚下! 皇后朝出声之人看过去,果然是玉贵妃! 仗着皇上的宠爱,和定王这个儿子,屡屡挑衅她皇后之尊。 偏她说了一句,还不肯停嘴,愈发得意:“依我看,六公主是君,宋大姑娘是臣,宋大姑娘怎能当众与六公主相争。 不如宋大姑娘去六公主的飞霜殿,冲公主认认真真地磕个头,告个罪,也算是尽了臣女的本份了。” 玉贵妃这话乍一听有几分道理,好像是在给二人调停说和一般,仔细听来,却陷阱重重。 若宋青玉拒绝磕头赔罪,不就是拒绝君臣之礼,以下犯上?此罪责还会牵连宋府。 若真如她所说,去六公主宫殿门口磕头,不就是认了自己身上有罪? 戴罪之人,如何配给太后娘娘绣佛像? 毁了给太后娘娘绣佛像一事,宋府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所以玉贵妃所说的磕头赔罪,绝不可行! 可,要当众驳斥玉贵妃,宋青玉有这个胆子吗? 她当然有! “不知贵妃娘娘从何得知,臣女与六公主不睦?” 玉贵妃没料到她居然敢反问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后倒是极快地接话:“玉贵妃同你开玩笑的呢,她这个人素来有些混不吝,口没遮拦的。 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你与仙乐年纪相仿,倒也能说到一起去,往后见了,定然能够和睦相处的。” 玉贵妃简直被皇后这番睁眼说瞎话给逗笑了。 “和睦相处?皇后娘娘说得是楚仙乐吗? 这整个大楚,除了郑妍那个丫头,谁能跟咱们天潢贵胄的六公主和睦相处啊! 宋大姑娘也不必害怕,本宫可是听说,六公主在诚郡王府,当众朝你挥鞭子呢。 瞧瞧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若被鞭子抽了,不知该多叫人心疼呢。 幸好,有人相助……”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九殿下为了户部尚书嫡长女,跟六公主大打出手。 若非有一个成阳候世子愣头青一般掺和其中,加上宋青玉做出那等惊艳的诗词流传,只怕宋家嫡长女,无人敢提亲了。 皇后面沉如水,却百口莫辩。 众妃嫔饶有兴致地看着端立中央的宋青玉,眼中俱是看好戏的兴味。 玉贵妃虎视眈眈,等着抓她的把柄,好毁了为太后绣佛像一事。 苏青亦满是恶意地盯着她,等着她倒霉后好落井下石。 身后的两个丫鬟,担忧地望着小姐挺立的背影。 若是旁人,此刻早已紧张颤颤,瑟瑟发抖。 “素来听说贵妃娘娘身处后宫,却能知悉天下动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玉笑容和煦,仿佛真的很佩服一般。 软绵绵的话,却说得玉贵妃面色大变。 后宫干政,可是大忌。宋青玉这话,只差明着说她手伸得太长了。 “只是贵妃娘娘的消息,似乎与事实有些出入。” 她慢悠悠地接着说道:“诚郡王府的文会,公主虽不擅诗文,却仍愿折节下交,表演武艺与众人同乐。在青玉看来,六公主武艺出众,堪称女中豪杰。” 她这通睁着眼说瞎话,玉贵妃却无从反驳。 她若清清楚楚驳斥青玉这个当事人所说的话,岂非证明了,她真的将手伸得太长,连臣子家事都一清二楚? ------------ 第六十三张 来自故人的信 “这宋大姑娘说话真有趣!” 一声娇笑传来,是陛下最近的新宠兰嫔,太后娘娘的侄女。 说是侄女,也不过是旁支庶女,因生了一副好颜色,被太后的母家毅国公送入宫中。 当今皇后庸碌,玉贵妃跋扈,陛下又正当壮年。若兰嫔能依仗太后的扶持,生下皇子,说不定日后毅国公府的富贵,长远着呢。 不过,这毕竟是遥遥无期的事。 当下,皇后统摄六宫,太子位置坚不可摧,皇后和太后明面上,还是亲如一家的。 所以,兰嫔不介意帮一帮皇后这个榆木疙瘩。 毕竟,她在后位上杵着,总好过玉贵妃那个素来爱拿捏人的贱人。 “宋大小姐国色天香,谈吐有礼,又担着为太后娘娘绣佛像这般重任,皇后娘娘可得好好照看才是。 免得在宫中劳累,日后若是瘦了,只怕宋大人要找陛下诉苦了!” “来人,将我宫中的那盒昆仑仙冰山产的天山血燕赏给宋大姑娘。” “青玉多谢兰嫔娘娘。” 有她表率,其他妃嫔纷纷夸赞着宋青玉,各宫的赏赐,流水一般地到了乔月和灵绣手中。 玉贵妃扭曲着神情:“这般聪慧的姑娘,本宫也很是喜欢,赏!” 青玉有惊无险地从一屋子女人中逃了出来,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明姑姑也跟了出来,要带她去居所和绣房。 毅国公早知皇后为人淳朴,毫无心机,自然不可能将绵羊一般的女儿毫无准备地丢人深宫。 明姑姑就是毅国公为皇后准备的智囊。 有她在,青玉自然不必担心绣房有什么问题。 果然,皇后对此事格外看重。 青玉随着明姑姑来到离昭仁宫不远处,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周围重兵把守,正厅的绣房宽敞明亮,各类器具针线材料,一应俱全。 “宋大小姐,这是皇后娘娘为您安排的宫女春花和秋霜,在宫中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 青玉朝她们看过去,一人脸庞圆圆,俏皮可爱;一人娇媚入骨,却格外端庄。 “您的住所就在西厢房,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也就是说,只要青玉呆在院子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听到这里,她提起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恩典,也谢过明姑姑对青玉的关照。” 明姑姑再次将没有温度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你可知,若非我在皇后娘娘面前力荐,以你招蜂引蝶的本事,这绣佛像一事,早就将你换掉了。” 青玉抿了抿唇,没有接她的话。 好在,明姑姑本意也不是要她说什么。 “太后娘娘寿诞在即,绣佛像一事为重中之重,在此事面前,你那些什么情情爱爱,那些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事,还请宋大小姐放一边去。” 青玉正有此意。 “太后娘娘的佛像一日不曾绣好,青玉便一日不踏出此院。” “如此甚好。” 皇后最担心的,便是宋青玉心太大,将进宫一事当成她的跳板。 明姑姑见过她一面,看得出她心性坚韧,不是那等讨好卖乖之人,这才劝说皇后娘娘没有改变主意。 而青玉最担心的,则是有人看她不顺眼,刻意破坏此事。 明姑姑如此安排,倒是契合了两方共同的利益。 “此事办好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不会亏待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必会心想事成。” 青玉这才抬起头,真正直视了明姑姑一眼。 果然,能以一己之力,保皇后后位无忧的明姑姑,绝非什么简单的人。 明姑姑走后,乔月和灵绣随着青玉去了西厢房,看一看为她准备的居所。 两个宫女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既能威慑某些人,也没有打扰到宋青玉。 “小姐,你看,这些首饰好漂亮啊!” 青玉淡淡点头,见乔月还要检查屋子里的其他东西,连忙拦下了。 “皇后娘娘宫中准备的,定然不会有纰漏。你二人不必再看,也去休息片刻吧。” 乔月和灵绣一大早起来,冻了好一会,在昭仁宫又受了一番惊吓。 此刻听小姐这样说,也感觉有些疲惫,便下去休息了。 宋青玉却收拾了一番,出门后在两个宫女的跟随下,去了正厅的绣房。 绣房当中,摆着一幅一人高的白绢。 要绣佛像用的月影金丝绣线,却不见踪影。 仿佛知道她的疑问,秋霜开口道:“月影金丝绣线十分贵重,整个天都大陆也只有那么几卷,小姐若要开始绣,必得让皇后娘娘满意您对佛像的设计才行。” 青玉点了点头,对此事,她早有准备。 前世亦是如此。 前世,她作为宋元珠的附庸,在宫内谨言慎行,佛像该怎么绣,也大多是听宋元珠的想法。 宋元珠为了讨巧,便提议以太后的样貌为原型,绣一幅慈母观音像。 皇后娘娘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应允。 今生,青玉并不想以此为绣。 以太后的模样入画,将她捧成慈悲神佛,自然可以投其所好。 但此次太后寿宴,七国使臣齐聚,一国之母奉上的贺礼,竟是明晃晃的拍马屁,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 更何况,此次寿宴,玉贵妃为太后娘娘准备的寿礼十分惊艳,直接压过了皇后的风头。 事后,皇后娘娘虽然没有责怪宋元珠,太子却对宋家很是不喜。 这也导致宋辉书逐渐失势,青玉在忠勇伯府,才愈发没有地位。 今生,皇位花落谁家,她并不知晓,但她并不准备在此时,让宋家蒙羞,让自己再陷入前世人人可欺的境地。 她看向秋霜:“佛像如何设计,我已经有了主意,不知何时可以跟皇后娘娘商讨?” 秋霜并不惊讶:“奴婢这便通禀皇后娘娘。” 青玉点了点头,又看向那块半人高的白绢。 月影金丝绣线,最珍贵的就是丝线在不同的光线下,会流转不同的色泽,宛若月影生辉,因此而得名。 她静静地想着,这样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该绣在怎样的布上,才能相得益彰? 叮咚一声,窗枢被人敲响。 青玉心中一惊,连忙看向站在一旁的春花。 却见她面容冷肃,端立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另一边,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丢进一个小纸团。 宋青玉的心高高提起! 说好的重兵把守,无人打扰呢? 却见春花坦然自若,见青玉没有动作,甚至还很贴心地走过去,将那个纸团捡起来,递给宋青玉…… 见她如此,宋青玉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但仍是手足无措。 春花只得轻声道:“主子命我保护宋大小姐,大小姐若有需要,只管跟我说。” …… 青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人远没看起来那么不问世事,说是重兵把守,在他看来只怕千疮百孔,到处是可乘之机。 麻木地接过纸团打开,这字迹,她见过,就在温默亭递过来的那个信封上。 力透纸背的几个字,让青玉坚硬的心,又似软了几分:“宫中势力纷杂波谲云诡,若有异常,便告知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思念,没有情愫,没有承诺,没有花言巧语。 却比任何情话,都能打动人。 春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让青玉独自沉思。 不多时,她出声提醒:“小姐,秋霜回来了。” 宋青玉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将纸团叠起,塞入随身携带的香囊中。 刚刚塞好,秋霜果然进了屋子。 “皇后娘娘如今已经得空了,小姐这便随奴婢去吧。” 青玉点了点头,见春花也跟在身后,显然要跟自己一起去,心里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哪怕她刻意提防,楚逸风却还是不知不觉间,让她生出了几分依赖。 青玉再次走在去往昭仁宫的路上,与来时不同,春花是个话多的性子,跟在她身后,不断地说着宫廷趣事。 “这御花园春夏秋冬四季,均有奇花异草,还有太子殿下特意为皇后娘娘找来的十二色牡丹……” “九龙台乃先帝命人修建,听说晚间在此能与仙人对话……” 宋青玉听得津津有味。 “宋大小姐,好久不见。” 宫墙一头,赫然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青玉心中一凛,在整个大楚,能穿明黄色的,除了陛下就是太子。 “臣女宋青玉,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 青玉暗道,这母子二人,就不能同时出现,让她一次性跪完吗? 楚成轩有些感慨地看着跪拜的宋青玉。 这个女子长了一张昳丽清魅的脸,偏生性格如此持重,如此不解风情。 每次见了他,都是一板一眼,连一个出格的眼神,都不曾有过。 可,她这般美丽而恬静的姿态,实在让人很想占有,让人很想看清,她是否真的丝毫不为他的权势所动。 “宋大小姐平身。” 楚成轩亲自走上前来,抓住宋青玉的手臂,将她扶起。 他这一举动,实在有些冒犯。 饶是青玉这般喜形不露于色的人,也微微蹙了蹙眉,微不可见地挣开了他的手。 楚成轩看出了她的抗拒,却不以为意。 偌大的大楚,真的有贵女能拒绝他的示好? 便是素来骄纵跋扈的郑妍,在他面前也乖得像猫一样。 他倒要看看,这个宋青玉,能清高多久。 “宋大小姐可是要去母后宫中?正巧,孤也要去母后宫中请安,可与宋大小姐一同前往。” ------------ 第六十四章 普信男,真下头! “是!” 青玉无法拒绝,却并不热络,低声应下。 “宋大小姐深居简出,平日似是显少出门。” 楚成轩对她的冷淡似是无知无觉。 “臣女醉心绣艺,不爱交际。” “宋大小姐绣艺的确精湛,令人见之难忘。莫说盖冠大楚,就是七国齐聚,也无人匹敌。” 他这明晃晃的殷勤,宋青玉心中,只是微微焦灼,后头的春花,却急得几乎要抓耳挠腮了。 主子命她看好宋大小姐,若此刻有危险,她定然挺身而出。 可太子这狼一般的眼神,算不算危险? “书生寒窗十年,便可一朝跃龙门;臣女不才,将时间都花在绣艺上,才有今日之功。” 楚成轩有些讶异,一个闺阁女子,竟然有此见地? “若宋大小姐是男子,定然是状元之才,说不定孤,会迫不及待地将青玉纳入麾下!” …… “殿下谬赞了。” 在宫门口顶着寒雾等一炷香也依然泰然自若的宋青玉,此刻却生出一股难熬的感觉来。 好在,绣房距离昭仁宫本就不远。 到了昭仁宫门口,楚成轩不等通报便长驱直入。 青玉没有这等待遇,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待召见。 楚成轩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折返过来,居然大喇喇地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一道扯了进去。 青玉懵了片刻,被他扯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连忙挣脱开他的手:“殿下,臣女还是在门口等待皇后娘娘传召吧,不劳殿下引荐。” 楚成轩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凝重的面容:“多大点事,母后为人宽厚,不会计较的。” 说着又伸手来拉她。 青玉心中一惊,急急往后退了几步:“皇后娘娘乃国母,臣女万死不敢唐突!” “殿下,怎的在门口不进去?” “宋大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明姑姑出来传话,太子才收敛了几分,昂首挺胸走入殿内。 宋青玉顶着明姑姑的视线,微微垂头,也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 无论何种境地,青玉都尽量不露出把柄供人挑刺。 皇后微微点头:“关于佛像如何设计,秋霜说你已经有了想法。” 宋青玉还未答话,太子便接话道:“宋大小姐绣艺出众,更难得的是才华横溢。有她为母后刺绣,皇祖母的寿辰上,母后的寿礼必然一鸣惊人。”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是宋大小姐在诚郡王府上所作的诗作,志向高远,文采斐然,真乃当世奇作。” 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青玉藏在绣花鞋里的脚趾已经尴尬地抠紧了。 “太子殿下谬赞了,青玉不过是偶有所得……” “快快说说,你要如何绣这幅佛像,孤已是迫不及待了!” “这……” 她抬头看了看皇后,也是一副等她诉说的样子,并不介意太子在场,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 “好!好!此图若成,必为大楚国宝!” 听到一半,楚成轩就面色激动,等青玉将自己的构思全部说完,他已是喜形于色了。 “若真能如你所说,绣出这样精彩绝俗的佛像,孤必奏请父王,给你郡主之尊。” 青玉心中又是一惊,连忙跪下:“父亲乃大楚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分忧,亦是臣女本份,臣女不敢居功。” 楚成轩再次走到青玉身前,扶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日后在孤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当着皇后的面,他竟也如此孟浪。 而皇后,也毫不喝止,眼睁睁看着他对臣下之女如此冒犯。 青玉的心重重沉下。 如此看来,那所谓的重兵把守,护她周全,其可靠程度,十分堪忧啊。 青玉不甚明显地挣开楚成轩的钳制,微微垂头,委婉拒绝。 “家父自幼教导,天地君亲师,礼不可废。殿下礼贤下士,臣女更该百倍回报,不敢因殿下仁厚而失了礼数。” 这话说出,楚成轩看着她的眼神中,兴味更浓。 皇后眼中却透出一丝不满。 不过二品官员的女儿,竟敢拒绝太子的示好。 若是往常,这等不知轻重不分好歹的女子,她是再也不会见了。 可此时,还需她来绣佛像。 且,她对佛像的构想和描绘,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那就留着她,直到佛像绣完吧。 到时若轩儿还对她有几分意思,抬了去做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 “太子如此看重于你,你还能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倒很是难得。” 那意味深长,和赤裸裸的算计打量,看得宋青玉心中焦灼。 她心中清楚,若皇后和太子真要将她如何,宋辉书定然不会站出来保护她。 甚至会更迫不及待地将她推出去。 会愿意站出来,保护她的,或许只有…… 不,青玉强行转移了思绪,一切还未发生,不必如此担忧。 “哈……”楚成轩发出一声轻笑。 “母后忙了许久,也累了,儿臣也就不打扰了。 宋大小姐第一次进宫,要不然孤带你看一看这皇城。” “殿下盛情,本不该拒绝,可臣女进宫本就为绣佛像而来。 此事一日不成,臣女一日不敢卸下心神。” 被她接二连三的拒绝,楚成轩终于沉了面色。 只是他自诩风度斐然,又在昭仁宫当着诸多人的面,不好发作。 “宋大小姐当真要这般拒绝孤的美意?”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臣女刺绣时,比得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才能用绣针绘出无上美意。皇城繁华,恐吸引了臣女心神,影响臣女刺绣。” 若太子再这般咄咄逼人,宋青玉也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一心一意地为皇后刺绣。 她的威胁,太子听懂了,明姑姑也听懂了。 虽然恨她招蜂引蝶,又不知好歹胆敢拒绝东宫太子,但到底太后寿辰为重。 “既然如此,奴婢便去取来月影金丝绣线,宋大小姐得了绣线,也好早日将绣图完成,以免夜长梦多。” 明姑姑暗暗提示,让太子以大局为重,等绣图完成再说也不迟。 果然,楚成轩点了点头:“明姑姑说得有理,去吧。” 等了片刻,四五个身着宫装的丫鬟手抬着金丝楠木宝箱鱼贯而入,当着众人的面,将箱子打开。 光华绽现! 映入眼帘的一片银光,像圆月初现时,天空最薄、最透明的那一丝流月清辉。 “月影金丝绣线贵重无匹,堪称国宝。宋大小姐,本宫将它交付于你,你可千万别辜负本宫之托。” 青玉连忙朝皇后行礼,口称不敢。 日后,这昭仁宫,若非无可避免非去不可,她是再也不会涉足了。 若有事,便叫秋霜跑腿。 甚至,若无必要,连绣房,她最好也不要离开。 那些侍卫虽不一定能护她周全,但,那几声敲击窗户的声音,在这个陌生且危机四伏的宫中,莫名让她感到心安。 回绣院的路上,宋青玉全然没了去时的闲情逸致,虽依然体态舒缓,步履却匆匆了几分。 走到绣院,乔月和灵绣已经醒了,正因见不到小姐,而焦急担忧。 见宋青玉安然无恙地回来,才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怎的出去也不叫我们呢。” 青玉安抚地拍了拍她们搀过来的手:“不过是去取绣线,有秋霜和春花陪着,你们大可多歇一会。” “小姐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您的贴身丫鬟,哪有您一个人出门,我们躺在床上休息的理。” 乔月不高兴地噘着嘴。 青玉紧张的心绪,在这个丫头的撒娇下,终于去了几分。 另一头,跑尽了人情,大把大把往外撒银子的老忠勇伯,终于从大理寺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捞了出来。 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待了三天,虽然念着他有爵位在身,没对他用刑,可食之无味,睡不安寝,终是让忠勇伯憔悴了许多。 他和两个儿子是男子,不过吃点苦罢了。 可他夫人和妾身,还有家中的两个女儿,往监牢里一送,待了三天,出来时早已不成人样了! 看着瘦弱憔悴,楚楚可怜的妾室和庶女,周振威连日来所受的屈辱,让他理智全无。 “逆女!”他狠狠一脚,踹到周宝儿背上。 周成凌和李如飞皆讷讷不敢言。 在牢里的这几天,周宝儿将如何得罪九殿下的事情经过,说得一清二楚。 饶是李如飞再怎么凶悍,也不敢袒护这个害了自己一家的女儿。 更何况,因为这个女儿,害得她自己也去了牢里,丢尽了忠勇伯夫人的颜面。 对周宝儿,她自己也是恨的。 而周宝儿,被心爱之人亲手送进牢狱,还连累全家。 更因着这事,成了整个盛京的笑柄,此刻她神情惶惶,再也没了往日忠勇伯嫡女的嚣张与张狂。 “父亲,宝儿知错了。” 她流着泪,这几日在牢里,她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李如飞瞬间心如刀割:“我的乖女儿,你好端端的,作甚要去刺杀九殿下啊!” 这个问题,周振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九殿下是朝中有名的霉人,谁与他交好,会被贬黜。 可谁若是得罪了他,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幸好,他为人豁达,不理俗事,鲜少与人发生纠纷,是以朝中众人,与他面子上都算是和谐。 周成凌因他而丢了官职,本就令一家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因为周宝儿刺杀他,全家入狱,周振威自己也丢了都尉的职,手上只剩一个没有实权的虚爵,这叫他如何释怀! ------------ 第六十五章 “好端端的,你去招惹九殿下做什么!” 周宝儿委屈地看向哥哥:“哥哥因九殿下一句话,被罢了御前侍卫的职,女儿也是为着哥哥的前程,才去找九殿下说情……” 什么?竟还有此内幕? 忠勇伯府在盛京权力中心被边缘化多年,情报掌控能力本就不强。 此刻听女儿说来,他才知道儿子被免职的内情。 “既是说情,好端端的又怎会弄出刺杀一事来!” 周宝儿话语艰涩嗫嚅道:“宋青玉在我面前十分嚣张,我本意想教训她一二,谁知九殿下竟然以身相替……” “混账!”周振威万万没想到,如此灭门之祸,竟然是这逆女争风吃醋而引起的。 当即理智全无,抽出马鞭,在她身上狠狠抽打。 李如飞心如刀割,连忙扑上去替她挡住鞭子,周成凌也跪在周振威脚下,试图阻拦鞭子的落下。 看着李如飞母子三人躺的躺,跪的跪,柳依依心中一阵畅快。 “夫人,不是妾身说话难听,若非夫人当初为人不慈,刁难宋青玉,她又怎会跟世子退婚,今日忠勇伯府又怎会有此一劫。” 柳依依擦拭着眼底的泪花:“如今世子没了尚书府这门亲事,又因为宋青玉得罪了九殿下,害得老爷堂堂忠勇伯之威,居然出入大理寺的监牢,颜面尽失。妾身一想老爷受此辱,便心痛难挡。” 周振威愈发愤怒,他素来要面子,没想到因为这一对不争气的儿女,居然晚节不保,被人从府中直接押去大理寺,一路上受人冷眼嘲笑。 这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世子,他算什么世子!”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老爷这话什么意思,成凌是你唯一的嫡子!不过犯了些小错,老爷何苦说这些吃心的话!” “小错?” 周振威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眉目沉沉,眼中怒意已经消了大半,却看得李如飞母子三人更为心凉。 “得罪了九殿下,在这朝堂,他不会再有前途了。对我忠勇伯府,与弃子无异。” “什么?” 周成凌不敢置信地望向父亲。 “父亲这是……要舍弃孩儿?” 怎么可能? 可,也并非无迹可寻。 前次他被罢职,求父亲为他走门路时,他便不情不愿,只拿话敷衍自己。 那时,周成凌只以为他力有不逮,所以才私下琢磨着通过宋青玉来跟九殿下和解。 如今看来,只怕那时,父亲就有舍弃他的想法了。这一切,自然,是为了给他那个外室所生的儿子铺路! “父亲当真这么狠心?” “老爷,那九殿下不过是个不讨喜的皇子,成凌是得罪了他,可也受到教训了,何至于此!” 李如飞哭得满脸是泪。 “宝儿不懂事,屡屡犯错,是妾身没管教好她!妾身日后定然严加看管,绝不让她再犯错!” “成凌虽然被免职,可他素日与世家公子交好,朝堂之中也有旧友,不出几日定然会官复原职! 且宋青玉虽然退婚,但她对成凌一片真情,只要成凌好言相劝哄她几句,她定然会回头的。 她有做户部尚书的爹,位高权重根深叶茂,如今又进宫为太后绣佛像,风光尊荣。 有她为成凌打点铺路,我们忠勇伯府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周振威沉沉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李如飞说得没错,忠勇伯府日益衰败,可宋辉书,却如日中天。 若能得他相助,伯府定然会更加显赫! 可恨,他千挑万选的一桩亲事,竟被这个恶妇给毁了! 想起当日在宋府门口所受的屈辱,他现在还难消心头之恨。 “一个月之内,你们若能重新跟宋家定亲,过往之事,我便既往不咎。若做不到,我忠勇伯府绝不留这样有辱门楣的世子!” 这话犹如一道炸雷,炸得母子三人心神大乱! 说是不留这样的世子,可,绝非简简单单地废世子而已。 他是忠勇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要废他的世子之位,必然要剥夺他嫡长子的身份。 那母亲,和妹妹的下场,他不敢深思! “父亲放心,青玉之前被伤了心,才这般冷淡。她与儿子青梅竹马,又岂会轻易放下。儿子定然好好劝她,放下过去,重修旧好。” 周振威鼻子轻哼一声:“周宝儿骄纵无礼,鲁莽无状,罚跪祠堂三天!” “三天!老爷,三天会将宝儿的膝盖跪坏的啊!” 周振威懒得看这个恶妇哭天抢地,一脚将她踹开。 “福伯,你派人盯着小姐,跪不足三天,不许起身!” 李如飞面如考妣地搂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依依慢悠悠地走过来。 她虽也在牢狱中关了几日,但她是农家捕鱼女出身,自小便吃惯了苦。不过坐几日牢罢了,哪像李如飞这等官家女子一般仿佛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憔悴,反倒仍旧精神奕奕。 “姐姐不必如此伤心,宝儿虽然惹了伯爷生气,可我的珍儿却是乖巧得很,会在老爷身边贴心侍奉,替姐姐尽孝的。” “贱人!” 李如飞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她,手却紧紧地搂着周宝儿,丝毫不敢动弹。 柳依依心中大感畅快。 刚进府时,这个恶妇对她动辄打骂!周成安住在外院,她的手伸不了这么长。 可她和珍儿,却隔三差五要遭她一顿毒打,这个贱妇还酷爱挑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打得她们母女二人只能忍气吞声,苦不堪言。 如今,她们母女二人已经遭了老爷厌弃,周成凌嘛。 呵,想靠女人翻身? 若那姓宋的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周成凌扶起来,为何不能换成安儿? 一时间,青玉宛如一块闪闪发光的美玉,俨然已经成了周家人的救命稻草。 焦头烂额的宋青玉对此全然无知,就算知道,也只会嗤笑他们白日做梦。 今生好不容易脱离周家那个泥潭,她又怎会再次自投罗网? 只是,当宋青玉看着在绣院中出入自如的大夫温默亭,她再度沉默了。 这个所谓重兵把守的院子,把守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她别到处乱跑,静候别人来找茬?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出来?” 温默亭站在院中催促着,并没有进青玉所在的绣房。 青玉一默,将绣针放下,又将绣好的一小幅绣品以布盖住,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温大夫来做什么?” 见她这副慢吞吞的墨迹样,温默亭心里老大不痛快,又听她这样问,嘴巴一快:“看看你死了没有。” 说完立刻有些后悔,见她面色平静毫无愠怒之色,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压低了声音:“你体内余毒未清,若不调理恐影响寿命。这是我精心调配的药丸,你每日服上一粒。 虽不能彻底根除你体内的毒,但可保你安全无恙。” 青玉盯着他手心的玉瓶,没注意到他湿漉漉的手心,心思已经不知飘到哪去了。 低着头,浅浅地弯了一下唇,意识到自己在笑后又立刻绷起了脸。 抬手将那瓶药接过,不知不觉地摩挲了几下,等着温默亭继续开口。 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手腕纤细,皮肤白皙,就连手骨的形状都仿佛精心雕刻过一般,美得不似凡品。 此刻攥着玉瓶无知无觉地摩挲,细白的手指和碧色的瓶身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幅上好的水墨画,看得温默亭不禁痴了。 他半天没开口,宋青玉感觉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无神仿佛神游天外一般,轻咳了一声。 温默亭反应过来,面色骤然红透。 “多谢温大夫走这一趟。” 这就没了?就一句多谢? 温默亭只觉得胸口胀满了郁闷之气。 得知宋青玉体内有毒,他担惊受怕了好些天,这几日不眠不休,就是为她调配养生补体的药物。 今日一制成,就屁颠屁颠地为她送过来。 她关在这绣院中,见她一面多不容易。若非他有个神医的名头,又有一个好师父做靠山,哪能如此轻易地进来! 若是别的公爵世家,得了他的药,必得千恩万谢。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就一句多谢就想打发他? 连一株月神草都不说送给他吗! 宋青玉更加奇怪,这人不走,也没其他东西给自己,反而瞪着一双牛眼气呼呼地望着自己,怎么了? 莫非是这有人看守,不方便递信? 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温大夫的药我已收到,若还有别的东西要送,还请大夫收回吧……” “哈!我送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温默亭被她的不要脸惊呆了,自己费尽心思做药,她还要自己给她送礼? 也未免太恃宠生娇了吧。 被他这样接二连三地怼,宋青玉再沉稳的性子也有些不虞。 索性她跟这个人也没什么交情,懒得与他多说,直接肃容道:“温大夫既无事,就请离开吧,青玉琐事缠身,无暇与温大夫商谈。” …… 欺人太甚!毫无感激之情,还这般不礼貌地下了逐客令! “宋青玉!你莫要仗着我对你……就蹬鼻子上脸!” 仗着什么?这人说话,怎么不清不楚的…… ------------ 第六十六章 少女心事 宋青玉面带犹疑,却见温默亭干净清爽的脸上红云密布,仿佛臊得不行的样子,心中犹疑更甚。 忽的心中一跳,脱口而出问道:“可是……九殿下出了什么事?” 若非如此,他怎会如此吞吞吐吐,面色不定,欲言又止?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的温默亭一头雾水。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以为是九殿下命我来的?” 青玉一副“不然呢”的神情,直把他气了个半死! 温默亭涨红了脸,憋着气道:“之前你说中毒之事,请我保密,我又怎会告知于他。” 宋青玉默然,这才知道他为何一副气闷的模样,不禁莞尔失笑。 “温大夫如此繁忙,还将小女的些许小事挂在心头,青玉实在汗颜。” 又半蹲朝他行了一礼:“温大夫深恩,小女感激不尽。” 温默亭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但还是绷着脸,轻哼了一声。 宋青玉又斟酌道:“不知温大夫的神药,诊金几何?” 温默亭又重重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侧,只拿眼睛斜睨她。 “本神医的药,自然是千金之价!” 见青玉抿着唇,似乎在思考,连忙又接了一句:“不过本神医知你家贫,诊金什么的便算了,随便回个什么谢礼也就罢了!” …… 谢谢,但是宋府并不是贫民穷户,只不过此时欲引蛇出洞,无法因这毒,大费周章支银子而已…… “多谢温大夫美意,既然神医的神药值千金之数,等青玉回了府,自然双手奉上。” 等她出宫后,姨母也该将王家收拾得差不多了。 届时王映雪众叛亲离,独木难支,自己再加上一把火,她必然破釜沉舟,再向青玉下毒手。 若她用当年害死阮冰魅的毒,再来害宋青玉,辅之以青玉体内的余毒,便可将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到那时,便可顺理成章地请温默亭作证,再为宋青玉解毒。 这诊金,自然不会少。 温默亭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素来巧言善辩的嘴,居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青玉见他面上神情纠结,仿佛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一般。 “温大夫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温默亭恨恨地瞪她一眼:“说了不需诊金,随意给个谢礼即可。你一弱质女流,又是被后娘陷害。若被人知道连你这般的病人我都要收钱才会诊治,岂不是让世人说我没有良心!” ……莫非他以为他名声很好? 只是他话说到这个份上,青玉隐隐约约猜出了他的心思。 “温大夫乃当世神医,看病收诊金理所应当,至于谢礼一说,不妥。” 温默亭个子很高,此时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紧紧咬起牙关的侧脸。 她忽然惊觉,这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连忙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青玉乃闺阁女子,温大夫虽然是行医济世的神医,但毕竟是女子,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乃大忌。” “你……你拒绝我?” 温默亭不敢置信地望过来。 “为什么?” 他仿佛想起什么一般:“你是不是嫌弃我一介布衣,配不上你……” 他紧紧皱着眉,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你若介意,我也可以……” “温大夫误会了!” 宋青玉连忙打断他,生怕他这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嘴里,说出什么让她万劫不复的话来。 “青玉如今身处宫中,危机四伏,必得全副心神小心谨慎。且为太后绣佛像一事,事关重大,干系全家前途,青玉无暇顾及其他。” 温默亭定定地看着她,来时激荡兴奋的心,此刻慢慢静了下来。 他想说,他没那个意思,是你太自作多情了。 可平日里随口就来的话,此时仿佛黏在了嗓子眼里,硬是吐不出来。 “那……到时再说吧……” 话音刚落,他立刻抿了嘴唇,仿佛说错话一般,露出些许恼怒的表情。 立刻又改口道:“哼!那你好自为之!” 说罢傲娇地扭头就走,待走到门口时,眼眶已是微微泛红。 他停住脚步,勉强让声音听起来仍旧那么高傲:“记得每日一粒。” 直到思绪凌乱地走到宫门,才懵然想起,今日忘记给她把脉了。 这几日辛劳,不知她的身体抗不扛得住…… 这狠心的女人! 宋青玉看着他脚步凌乱地离去,心中亦是思绪纷飞。 只是,她不是悲伤春秋之人,时下环境也无暇供她沉溺于情爱。 她垂下眼眸,敛去眸中神色,重新回到绣房,拈起了绣针。 在宫门口徘徊的周成凌看了一眼温默亭离开的马车,没有多想,仍旧将心神放在如何见到宋青玉一事上。 虽说青玉认为那绣院的看守似乎是个摆设,但对周成凌来说,要突破重重防线凑到宋青玉面前确实有点难度。 若他还是御前侍卫,或许还能寻到机会。 可如今他被免了职,父亲周振威也赋闲在家,忠勇伯这个爵位更成为满京笑柄。 这一道高高的宫墙,如今再也不是他优越感的来源,反而将他和过去的春风得意冷冰冰地划分开。 “诚公公!” 见到等的人出来了,周成凌忙殷勤地迎了上去。 若是之前,这些太监到他面前献殷勤,周成凌心情好了便看上一眼,若是心情不好,直接动手打人也是有的。 今日风水轮流转,他为了见宋青玉一面对这没根的太监说尽了奉承话,终于让诚公公答应给他传信。 那太监拿着周成凌好几个月的俸禄,心满意足地离去。 看得周成凌一阵咬牙切齿。 呸!死太监! 只可惜,他这些银子注定打了水漂,有去无回! 几日没有动静,周振威的脸色已经愈发难看,李如飞则每日提心吊胆,生怕哪日伯爷不高兴,一纸休书将她休回娘家。 柳依依则是可劲地温柔小意,将周振威伺候得服服帖帖,哄着他费了牛鼻子劲,替周成安在兵马司谋了一个闲差。 虽然世事纷扰,但家中有姨母和父亲把关,宫中有皇后庇护,青玉全情投入绣品之中,倒也难得安宁了一段时日。 如今太后寿辰还有半月多,绣图已经雏形初现,在寿辰前完工,时间上绰绰有余。 青玉回房,乔月伺候着洗漱后,灵绣拿着帕子,细细地拧着她的头发。 “小姐,您的头发生得真漂亮,又长又滑,还很香呢。” 灵绣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做出一副夸张的迷醉表情。 青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你是在自卖自夸你的头油做得好吗?” 灵绣抿出一个有几分骄傲又克制的笑:“我的头油虽然制得好,可还是小姐底子好,天生的美人胚子。乔月也用了,她的头发可没小姐的顺。” 乔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拍马屁就拍,还非得踩我一脚!再说了,嫌我头发不好,那你每日来给我按摩,看看能不能按得跟小姐一样来。” 灵绣吐了吐舌头,缩着头不敢看她。 眼睛忽的瞟到窗台处:“小姐,这月神草长得真好,不枉您特地从府上带过来。” “什么?” 宋青玉有些愣神,她白日里太过专心致志,每到此时总有些反应迟钝。 月神草? 她顺着灵绣指尖的方向看过去,一株小小的、茂盛的月神草,在月光下肆意舒展着枝叶,流出扑面而来的生命力。 月神草? 宋青玉猛地一激灵,所有的瞌睡都不翼而飞,突地反应过来。 她来时,压根没带月神草来宫中。 这月神草,仿佛昨日也在,前日也在,大前日?记不清了。 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她走到窗前,那一株月神草,靠近她的床头,难怪这几日晚间,总是好眠。 夜间的风既清且凉,自开着的窗灌溉而入,将她连日的疲惫都尽数吹散。 “小姐,夜间风大,您头发还没干呢,仔细明天头疼。” “嗯。” 青玉低声应下,伸手想关窗。 良久,她伸出手,将那一株小小的月神草,端了进来。 细白的手指拈着一小片叶子,青玉觉得自己很卑劣。 是她拒绝了楚逸风,是她因为前世之事对他心有芥蒂。 可,被一个人保护,被一个人关照,被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她竟这般贪恋。 这样一个人,温柔,俊美…… 或许,他只是因为她的美色而动心罢了。 若知道她的狠毒卑劣,知道她的愚蠢可笑,定然也会跟周成凌一样,恨不能将她除之而后快。 毕竟,他们前世,是站在一起的…… 思及此,宋青玉心中默默发寒,更微微发酸。 她将月神草轻轻放下,辗转许久才浅浅睡去。 仿佛睡了还没多久,就被一阵嘈杂声唤醒。 “绣图呢!绣图去哪了!” “不是锁在箱子里吗?为何箱子里没有?” “这么多人守在这里还能让绣图不翼而飞!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公主殿下恕罪!昨夜是宋大姑娘亲手将绣图放置,我等不曾查看,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宋青玉亲手放的,她人呢!” 倏地,青玉睁开眼! 天光大亮,为何,自己竟会睡得这般久? 乔月和灵绣呢? ------------ 第六十七章 嚣张跋扈的公主 门外,楚仙乐似要破门而入。 青玉此时身着寝衣,面沉如水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乔月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端过青玉的衣物,满脸焦急地伺候她更衣。 “慌什么?”青玉淡淡道。 主动接过衣衫,自己穿戴起来。 乔月受她感染,手脚也不再忙乱,去一旁取了一只素银发簪,极为麻利地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她穿戴利落,一身素衣,头顶乌发间也唯一只素色银簪点缀。 分明再简单不过的打扮,却因她傲世而立的的姿容,而显得清丽不可逼视。 乔月整理齐整后,站在她身侧,缓缓打开了房门。 灵绣衣衫凌乱跪在楚仙乐身前,秋霜和春花挡在宋青玉门前,小小的院中,双方对峙。 焦灼的气氛随着宋青玉的出现到达顶峰。 楚仙乐目光恨急,嘴角勾出一个恶毒至极的狞笑,手腕一震,手中长鞭似细蛇一般朝青玉面上咬来。 不是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勾得盛京儿郎为她出头,勾得楚逸风似疯狗一般咬她吗? 今日打烂她这张脸,看她还拿什么去勾引人! 春花眸光一窒,圆乎乎的小脸此刻紧绷。 即便情势危急,主子要她誓死护宋大小姐周全的命令却仿佛深入灵魂一般。 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身手,身姿灵巧一跃,挡至宋青玉身前,硬生生挨下这一鞭。 宋青玉仿佛被余力撞击到一般,重重往后一倒,右手狠狠磕在门框之上。 “啊!”她一声惊呼,仿佛极为疼痛,连眼眶都红了。 见宋青玉受了伤,那些在一旁做摆设的侍卫这才围过来。 “装腔作势,本公主的鞭子可没沾到你身上!” 楚仙乐趾高气昂地朝侍卫甩了甩鞭子:“还不给我闪开!” 宋青玉在秋霜和乔月的搀扶下,极为虚弱地起身:“秋霜姑娘,烦请你去回禀皇后娘娘,青玉无能,手腕受伤,怕是拿不起绣针了。自请出宫疗伤,万望娘娘准允。” 秋霜面色一僵,似信非信。 方才她背对宋青玉,楚仙乐挥鞭时,她自己尚且避之不及,哪有精力去看宋青玉。 宋青玉如今这副痛苦的神色不似作伪,她心中一慌,连忙冲着楚仙乐跪下告罪。 “公主殿下,宋大小姐肩负为皇后娘娘刺绣这一重任,还请殿下冷静,千万别延误了皇后娘娘的大事。” 楚仙乐神色一僵,随即勃然大怒。 前次在诚郡王府上,有人相互,她拿这个贱蹄子没办法。 如今人都到宫里了,在她手掌心里,她还拿捏不得? 重重一鞭挥到秋霜身上,在她的宫装上带出长长的血痕,比宋青玉还要狼狈几分。 “本公主正是为了母后的大事,才一大早来查看绣图,这个贱蹄子居然将绣图弄丢了,犯下这般大错便是打死也值当。” 宋青玉美目狭裹着沉沉怒火,朝她望去。 原来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以她保管不力,绣图丢失为由发落她一顿,过后再由她自己将绣图找回,还算立了一功。 “公主这话说错了,青玉进宫只是个刺绣的绣娘,并不负责保管。公主若觉得绣图丢失要追责,该找皇后娘娘才是。毕竟这满院子的侍卫,可都是皇后娘娘安排来保护看守绣图的。” 侍卫们闻言一惊,瞬间面色大变。 “如今绣图还未绣成,青玉就在这绣院被伤了手,看来是无法完成皇后娘娘的任务了,连累各位侍卫大哥,青玉自会去娘娘面前请罪。” 这番话,言明绣图丢失是侍卫们的罪责,又将自己的安危跟侍卫们的前程绑在一起,他们哪还站得住,纷纷持起利剑,挡在宋青玉身前。 “六公主,方才您一人入了绣房,不许卑职跟随,出来后便扬言绣图丢失。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卑职定会如实禀报。” 楚仙乐咬了牙,沉沉道:“你们闪开,母后那里自有我去说,本公主保你们无事!” 为首的侍卫方言目光灼灼:“六公主天潢贵胄,自然无事,可卑职领命负责护卫宋大小姐平安,怎能玩忽职守。” “她弄丢了绣图,是罪人!本公主有权惩处!” 方言丝毫不让:“绣图若丢失,该由卑职出面查清真相,六公主无权越俎代庖。” 楚仙乐面色涨红一片。 都怪楚逸风那个贱人,自他使计害自己被父皇禁足后,宫中人人捧高踩低,对她也没有往日那么尊重了。 此刻小小侍卫头领也敢跟她当面叫嚣。 不过一个二品官员的女儿,她寻个由头抽她一顿而已,只要没抽死,拖着病体将绣图绣完即可。 可那贱人借口伤了手,这些侍卫便好似她是个什么尊贵玉瓶一般,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便是楚仙乐强行动手,也只会抽在宫内侍卫身上! 这些侍卫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勋贵人家的子弟。 尤其方言,乃内阁辅臣方其烁的嫡孙。 她若太过蛮横无理,只怕又要被父皇责怪。 楚仙乐手心鞭子紧紧握住,几要将之嵌入皮肉之中。 “本公主再说一次,给我让开。” 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着。 方言以手握剑,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身躯却如利剑一般,站在原地,锐不可当。 “好!” 楚仙乐忽的笑了。 她本打算小打小闹一番,教训宋青玉一顿,以泄心头之恨也就罢了。 总归这些侍卫都是母后手下的,她也不欲牵扯他们。 如今既是他们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楚仙乐心狠手辣,将他们一锅端了! 她将鞭子重重往回一收,目光狠戾地看了院中人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站住!” 青玉喝住了她。 楚仙乐只当她在放屁,脚步不停。 “方侍卫快拦下她!公主殿下进了绣房,绣图就失踪,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配合将此事查清楚再走!” 她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上前,将楚仙乐团团围住。 到此刻,宋青玉才虚扶着手臂,自人后缓缓走出。 春花放不下心,仍然紧紧地护她在身侧。 “方侍卫,烦请查看一下,绣图是否真如公主所说,不翼而飞了?” 方言略一垂头,冲护卫在一旁的李如斯一挥手,李如斯便带着两人一同进了绣房。 约莫一盏茶后,三人才出来回禀:“找遍了整间屋子,都不见绣图。” 方言复又看向楚仙乐:“昨夜宋大小姐回房时,当着卑职与李如斯的面将绣图放置在箱子中,整夜绣房门口都有人把手。如今公主一来,绣图便失踪,不知公主有何见解?” 他这话,只差直说,让楚仙乐将绣图交出来了。 楚仙乐面上露出格外屈辱的表情:“此事,本公主正要去母后面前细说,你等若有意见,大可跟着去!” 有母后替她撑腰,就算知道是她捣鬼,这些人又能把她怎么样? 她的算盘,在场众人皆了然于胸。 王信侧头看向宋青玉,听她缓缓道:“公主性情高洁,定然与绣图失踪一事无干。但进了绣房的,不止公主一人。说不得其中就有蒙蔽了公主的小人,借此机会暗动手脚。” 听得这话,楚仙乐身旁的小太监面色慌乱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欲将他押下。 楚仙乐终于忍无可忍,鞭子直直挥向上前的侍卫。 两人眼疾手快地闪开,楚仙乐不依不饶继续抽打,鞭子落空后重重地甩在地上,将整个院子打得一片狼藉。 二人牵制住盛怒的楚仙乐,方言另派两人去替那个小太监搜身,自己则守在宋青玉身前,以免楚仙乐忽然袭击。 不过片刻,二人便将那小太监搜了个明明白白,摇着头走了过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绣图张幅不小,楚仙乐身量纤细,穿着衣服十分合身,一眼便能看出绣图不在她身上。 而绣房和这小太监身上,俱一无所获。 自己的房间,楚仙玉又不曾进过。 从初时到现在,楚仙乐和这小太监都不曾出过院子。且楚仙乐只是想教训她一顿,绣图干系重大,她必不敢真的毁坏。 青玉眼珠一转,将秋霜召来,耳语片刻。 秋霜眼睛一亮,领命而去。 见她似有主意,方信提起的心略略一定。 见楚仙乐还在追打侍卫二人,心中对她愈加不耐,令人看好宋青玉,便亲自上前。 他于武艺一道颇有天分,三岁便拜得名师学了一手好剑法。 后在御前行走,此次为护太后寿辰所需佛像,才特意将他调来看守绣图。 不过两息,方信已将楚仙乐那灵活而剽悍的鞭子抓在手中,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公主胡闹了这半日,也该累了吧!” 话落,秋霜动作极快地抱着一团布样的东西迈着碎步快步走来。 众人长舒一口气,好歹六公主还知道轻重,没有动手毁坏绣图。 楚仙乐见计划落空,神情愈加恼怒,一双眼睛犹如带着利钩,狠狠剜向宋青玉。 “打开看看。” 宋青玉并不看她,只是皱着眉,轻声吩咐秋霜。 秋霜见她神情,心中猛地一跳,连忙在灵绣的帮助下将绣图摊开。 缓缓展开绣图露出全貌,众人不约而同,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 第六十八章 竟敢颠倒黑白! 那已绣制了一大半的绣图,正中间被人以利刃划破,整幅绣图破烂不堪,俨然已被尽数毁坏! 这……这可是月影金丝绣线绘制的绣图! 月影金丝绣线堪称国宝何其贵重!此刻绣制一大半被毁,剩下的一小部分,根本不足以完成绣图。 且皇后对此事格外重视,派侍卫戒备森严,却在侍卫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毁了绣图! 这罪责,轻了许是免职,重了说不定小命不保啊! 一时间,侍卫们看向楚仙乐的目光再也没了之前的尊重,而是深深的忌惮和恨意。 “六公主步履匆匆要离开,原来是毁了绣图,欲将此祸推到他人身上。” 方言语气沉沉。 至于这个他人,或许是宋青玉。 但作为侍卫看护不利的罪责,定然是板上钉钉了! “本公主没有毁坏绣图!” 楚仙乐只为教训宋青玉而来,她并非轻重不分之人,怎会刻意毁坏? “是你!” 她以马鞭为剑,直指宋青玉面门。 “是你绣制时手脚粗笨毁了绣图,便刻意栽赃到本公主身上!” 她本是随口一说,说完却越想越觉得正确! 这绣院重兵把守,除了宋青玉,无人能碰到绣图。 若不是宋青玉毁了此图,还能是谁! 好个恶毒的女人,明明是她自己犯了死罪,竟还想栽赃到她楚仙乐身上来。 不过仗着男人的维护,让自己吃了一次瘪,就敢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了! 她被仇恨袭满了脑子,全然没有想过,宋青玉是怎么知道她会上门找茬,又如此恰当地将毁了的绣图避开众人耳目放置的。 “昨夜臣女将绣图收于盒中之时,绣图分明完整无缺,这一点,方侍卫想必一清二楚。” 方言点了点头,认可她说的话。 “从昨夜至今,只有六公主和这位公公出入过绣房,事情经过一目了然,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容辩驳!” 宋青玉淡淡地盖棺定论,丝毫不顾楚仙乐铁青难看的神色。 楚仙乐的心重重往下沉,看了眼一旁瑟缩颤抖的太监小路子,回身往昭仁宫走去。 无论绣图是如何被毁,终究她已经扯入其中。 此事若不善了,受罚事小,惹了母后不喜和皇兄厌弃,她就再无横行霸道的资本了。 昭仁宫内,看着被毁个彻底的绣图,皇后手心发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突然抬头看向楚仙乐,猛然间攥起茶杯挥到她脚下,摔个粉碎! 皇后鲜少有如此愤怒的时候。 因她不得宠,在丈夫面前素来小心谨慎,在得宠的妃嫔面前,只能靠皇后的架子压人,绝不敢做出不得体的举动。 又因儿子册封了太子,母家每每劝慰,为了太子的将来,定要忍了脾气做一个贤良大度的皇后。 是以人人都当她是个泥捏的面人,哪想今日居然有此雷霆之怒。 “楚仙乐,你这个混账!你父皇让你禁足思过,本宫刚求了他让你提早结束禁足将你放出来,你就如此肆无忌惮地闯下大祸!” 她显然气怒到极点,楚仙乐扑通一声跪下,宋青玉和随行的侍卫丫鬟亦是跪了一地。 “母后息怒啊。” 楚仙乐心中有惶恐,更有委屈。 “儿臣只是想教训宋青玉一番,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刻意毁坏绣图?” 她盈盈的眼珠中闪烁着泪花,迅速浇软了皇后的心。 “分明是宋青玉这个贱人自己毁了绣图,怕母后责罚,故意陷害儿臣意图脱罪!” 皇后略一征楞,锐利而凶狠地瞪向宋青玉。 若眼神能杀人,只怕宋青玉此刻要血流如注了。 二者之间,若一定要揪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这个人势必只会是宋青玉。 楚仙乐再嚣张无状,光凭着,是她亲生女儿这一点,就是无坚不摧的铠甲。 看清这一点后,楚仙乐脊背一松:“母亲以为宋青玉绣艺出众,将此重任托付与她,却没想过她人品如何,能否当此重任!” “儿臣得知此事后专程替母后查过,此女此前寂寂无名,才名不显绣艺不扬,京华书院的夫子们,人人说她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不知为何入了楚逸风的眼,被他捧成了难得一见的才女。” 她在诚郡王府上被楚逸风扫了面子,又被他害得为父皇不喜,还关了许久的禁闭,心中早已把此人列为眼中钉肉中刺,逮着机会就要贬低他几句。 “焉知她不是徒有虚名,使计骗过母后,如今绣不出佛像来,心虚之下自己做了此局,好蒙骗母后!” “至于她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引人注目地毁了绣图……呵!有楚逸风那个贱种相帮,又有何难!” 她也算是有几分急智,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得众人都开始怀疑起宋青玉了。 就连方信也暗暗打量了宋青玉几眼,暗中思索着,若是楚逸风相帮,她有哪些机会能毁坏绣图。 “宋青玉,仙乐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皇后眼神凌厉起来,她虽有些懦弱,可到底做了十几年的皇后,中宫威严之气,骇得整个昭仁宫死一般的肃穆沉寂。 沉闷冷凝的宫殿内,宋青玉就那样淡然地跪在原地。 身形坚实沉稳,面容冷淡坚毅,一身素衣,分明毫无贵重首饰,那副宠辱不惊的神色,却让人丝毫生不出轻视之心。 “臣女绣艺如何,明姑姑应是最为清楚之人,更遑论,刺绣比赛时,太子殿下,四殿下和书院的夫子们都在现场。 民女无能,实在想不透这种情形之下,明姑姑怎会如公主所说,选出一个徒有虚名之人,为皇后娘娘刺绣?” 皇后高涨的怒气一滞,是啊,为了防止贵女们弄虚作假,她特意派明姑姑在现场坐镇,甚至还有轩儿在,又怎会像仙乐所说一般,选出一个名不副实的草包呢。 “回禀皇后娘娘,宋大小姐的绣艺第一,是太子诸位夫子共同钦点。宋大小姐参赛的绣图,是在奴婢眼皮子底下所绣制,众人都认为,宋大小姐的绣技堪称一骑绝尘。” 明姑姑看似不偏不倚,毫无感情地描述当日场景,实则否认了楚仙乐对宋青玉绣艺的抹黑之词。 比起自己素来刁蛮的女儿,自己的智囊明姑姑所说的话,自然更让皇后信任。 “皇后娘娘,不论青玉绣艺如何,是否堪当此任,当务之急是查清绣图为何人所毁,又是因何缘故而毁。若不查清,便是皇后娘娘再准备绣图,或是其他贺礼,也难以避免再度被毁之结局。” 明姑姑听罢,眼睛一亮。皇后还未反应过来,她却听出了宋青玉的言下之意,这绣图虽被毁,但她似乎有补救之法? “哼,查什么查,分明是你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楚仙乐看着明显被她说动,已经开始怀疑宋青玉的皇后,轻哼一声,神情不乏得意。 宋青玉没有被她嚣张骄傲的神色打乱心神,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毁绣图之人,一欲害臣女不能为皇后娘娘完成绣图,二欲害方侍卫看管不利之罪,三欲害皇后娘娘于太后寿辰上颜面无存,其心可诛!” 她说话时,不似楚仙乐一般神情夸张声音高昂,淡淡的话语,却仿佛直击心脏一般,让皇后对毁图之人的愤怒几乎到达顶峰! 三言两语,再度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查清绣图一事上来。 楚仙乐此前的推脱之语,好似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哼,查清是谁毁了绣图又怎样,找出来,这绣图也变不回原样了。母后不如惩处了宋青玉,再紧锣密鼓地位皇祖母寻其他寿礼。” 她这番话,皇后好似没听见一般,只看着宋青玉:“你成日里呆在绣院,何人能冲破重重关卡,毁了绣图,你可有思绪?” 皇后这副模样,俨然是将宋青玉的话听了进去,欲先揪出毁图之人。 至于找出之后如何处置,只看皇后眼中犹如实质的恨意,便可窥见一斑。 “皇后娘娘请看绣图的布料。” 宋青玉抬手,四指并拢,指向皇后手中的绣图。 楚仙乐心中一咯噔,这宋青玉,莫不是有什么后手? “臣女此前与皇后娘娘说,欲以一图,呈现天宫绕云和民间四海升平之景,因此绣图绘制的布料,需以天山雪织白玉锦为底,折射出不同的亮纹。” 皇后略略点头,宋青玉说这个点子,她印象深刻。正是因为她那番话,她才对这份寿礼如此看重。 “然,臣女绣制过程中,发现仅以天山雪织白玉锦,无法呈现光彩炫目流光之态,臣女费尽心思,终于发现,若洒以波斯特供的金玉荧光粉,可以达到此效。” 皇后心中一动,将残缺的绣图举于半空,透过阳光,果然看到绣图随着阳光流转,波光凌动,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不禁心中大恸!如此精美绝伦的绣图居然被毁。 若在寿宴上呈以此图,该是何等惊艳! 宋青玉见状,继续徐徐道:“青玉只是初步构想,昨天才让人寻了金玉荧光粉洒在绣图上,并没有妥善处置,因此荧光粉极易脱落。皇后娘娘看看自己的手,是否也沾上了荧光粉?” 皇后闻言惊讶地腾出一只手,举在阳光下,果然,自己方才触摸过绣图的手指,此刻闪着细碎荧光! ------------ 第六十九章 愚蠢的公主 “所有触碰过绣图之人,手便会如皇后娘娘一般,沾上金玉荧光粉。” 青玉淡淡道:“还请方侍卫将此事查探清楚。” 语毕,她伸出自己的双手,递到方言面前。 她手腕瓷白,手指纤细,指甲泛着微微的粉,犹如水墨画一般伸到方言眼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仿佛透过这双手,闻到了宋青玉身上淡淡的香味一般。 他强迫自己凝结思绪,打量着那双莹白的小手:“启禀娘娘,宋大小姐手上并无莹粉。” “哼,她贼喊捉贼,自然会将一切都扫干净,岂会让人这么容易就抓到把柄。” 楚仙乐对她的这一举动很是不屑。 “仙乐,将手摊开,我亲自检查!” 皇后看了她一眼,沉声道。 这个女儿往日里不觉得如何,今日才陡然发觉如此骄纵跋扈,更令她担忧的是无知无状,若继续这样下去,必然让皇上不喜。 她自己谨慎本份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儿子的前程和大业,万万不能让女儿的跋扈,毁了儿子的圣心! 六公主,必得好好管管了! 楚仙乐不情不愿地走到皇后身边,伸出了双手。 检查一事,她倒没放在心上。她虽带着小太监进了绣房,可只是让小路子将绣图藏起来,她自己却是没碰过的。 且小路子只是短短地抓了一把绣图,必不可能染上许多劳什子荧光粉的。 她这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果然打消了皇后的几分怀疑。 又见她白嫩的手上,指如青葱,毫无痕迹,略微轻松地点了点头。 随即又提起心来,此事不是仙乐所为,还能有谁能冲破重重阻碍,毁掉这份绣图? “不……不要!公主救救奴才吧!” 一叠声狼狈的叫唤,让皇后眉头紧紧蹙起。 楚仙乐看向满脸慌张抗拒的小路子,皱着眉满不在乎道:“你怕什么,本公主不过叫你把绣图挪个地方,手上定然不会沾上多少,给他们看便是了。有本公主在,必保你安然无虞。” 她这漫不经心,甚至有些不值一提的口气,直把皇后气得半死,恍惚觉得心脏跳得过快,几欲从心口跳出一般。 她重重捂着心脏,一手颤抖着指着楚仙乐:“逆女……孽障东西……居然……” 宫人们被她这副几要背过气的模样吓得慌了手脚,连忙凑成一团挤到她身边伺候。 又是喂茶,又是捶胸按摩,好一会才让她喘过气来。 “公主这话不尽然吧……” 方言舒朗的声音响起:“小路子手上满是莹粉,显然不像公主所说,只是挪了个地方而已。绣图被毁一事,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楚仙乐惊讶地质问出声。 皇后闻言,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呼之欲出的愤怒与失望。 若非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此刻早已被她拖出正午门外斩首示众了! “公主,奴才没有啊!奴才只是听从公主的吩咐,将绣图藏到窗沿畔的花盏下,绝不曾毁坏绣图!” 楚仙乐目瞪口呆地看着小路子,小小的脑袋瓜子,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转不过来。 只有一点,她明白得很。 若小路子真如他所说,只是将绣图藏起来,手上绝无可能,满是莹粉。 她扑通一声再次跪下:“母后明察!儿臣只是想将绣图藏起来,教训宋青玉一顿,并不是真的想毁了绣图!您是我的亲娘,我怎么可能毁了绣图刻意害您呢!” 冷汗终于后知后觉地沾满楚仙乐的衣襟,她隐隐约约觉得,今日之事若不善了,她定然会万劫不复! “宋青玉!你定然有办法修复绣图对不对!” 她眼睛忽的一亮,再也顾忌不到对宋青玉有多厌恶憎恨了,言语间宛如将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只要宋青玉能补救绣图,她只是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错! “臣女确实可以补救……” 她淡然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楚仙乐和皇后眼中燃起希望。 “可方才,公主殿下欲教训臣女,挥鞭相向,臣女右手受伤,恐无力在太后寿辰前,替皇后娘娘完成刺绣了。” 楚仙乐目眦欲裂!这个贱人!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母后,她撒谎!儿臣分明没有碰到她!她右手根本就没事!母后大可召太医来!” 宋青玉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清浅一笑。 “再者说来,臣女能否修复好绣图,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究竟是谁在背后毁坏绣图? 此次若没能查清真相,臣女即便修复好绣图,也抵不了背后之人接二连三地算计。” 她这话说得皇后面色一僵,幽深愤怒的目光再次望向楚仙乐。 “母后,真的不是儿臣,儿臣再混账,也不可能害您啊!” 还是明姑姑似想起什么一般,适时打断了母女二人焦灼的对峙。 “公主殿下,奴婢记得,小路子跟在您身边没多久,不知您此次想同宋大小姐玩笑,怎的会带着他?” 楚仙乐神情一顿,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阴戾狠辣的眼神,倏地射向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的小路子。 “母后,是他!是他怂恿儿臣去给宋青玉教训的!儿臣昨日解禁,本想规规矩矩一段时日,等皇祖母生辰后再去教训宋青玉。 是这个狗奴才,说若是皇祖母生辰后她有人撑腰,便是儿臣也动不得她,儿臣这才脑子一热,带他去做了糊涂事!” “皇后娘娘,奴婢记得小路子本是浣衣局的奴才,年初救了公主殿下的八哥儿,这才被殿下要入了秋栾殿……” 那小路子听了此话,脸上满是恐惧、慌乱和无措。 “殿下,小路子对您忠心耿耿,只是为您分忧才出谋献策啊!” 他手足无措想爬行至楚仙乐脚下,却被李如斯重重扣住。 “李侍卫,将他押入慎刑司,好好撬开他的嘴。吩咐下去,今日之内,本宫要将他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般长,竟然连太后的寿辰礼都敢动手脚了!” 皇后冷凝的面色,泛着幽幽冷光。 她复又看向跪在一旁的楚仙乐,这个女儿,脑子不灵光,却将皇上的短视和自大学了个十成十! 若任她这么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连累轩儿。 “明姑姑,你带人将六公主亲自送回秋栾殿,吩咐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需六公主出殿门一步,哪怕是母后生辰,也不许出来。” 楚仙乐浑身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坐在凤位之上的皇后。 “母后,既然是背后有人刻意毁坏绣图,与女儿又有何干系! 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若连皇祖母寿辰都不许儿臣参加,儿臣还有何脸面可言!” 太后此次寿辰,七国来贺,无比威仪。便是再不受宠的皇子公主,都要出席宴会。 若没能出席,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个人彻底失宠,彻底没了皇子公主的身份! 皇后此举,跟贬她为庶人有何异! “任你这般横行霸道,纵然不是有心毁坏,可你为了私仇小怨,连皇祖母的寿辰礼都敢出手。 如此狼心狗肺毫无孝心,还算什么公主!没得到太后面前将她气出个好歹!” “儿臣不过是玩笑而已!宋青玉分明就可以修补好绣图!母后又何必如此重罚儿臣!” 楚仙乐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满心地不理解,为何母后要如此严惩玉她。 皇后直要被她气笑了。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本宫为何重罚于你,回你的秋栾殿闭门思过去吧!哪天想清楚,想明白了,再来回禀本宫!” 她一挥手,立刻有侍卫上前,架住挣扎不休的楚仙乐,将她拖行而出。 楚仙乐又是惊愕又是气愤,朝着两个侍卫怒轰:“放开我!你们做什么!赶紧给我放开!否则我诛你们九族!”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今日本就是因楚仙乐,才闹出绣图被毁这一无妄之灾,她偏偏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狂。 二人冷漠道:“殿下,请随卑职回宫。” 楚仙乐终于感觉到闸刀高高落下的危险,身体开始惊慌挣扎,一颗心满是恐惧,双脚用力在地上蹬着,面上神情惊慌中透露着色厉内荏的阴狠。 “放开本公主,听到没有,否则我杀了你们!” 两个侍卫神色一冷,手上力道更大,毫不留情地将咆哮的楚仙乐拖了出去。 见母后面无表情,垂眸不看自己,她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高傲和骄横。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在明姑姑劝慰的眼神下,几度闭上欲张的嘴,面上神情很是挣扎,直到楚仙乐祈求的哀嚎渐行渐远。 殿内一片沉默,随着皇后面色的冷凝,一股风平浪静下潜藏着的波涛汹涌在殿内蔓延,宋青玉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她抬头看向皇后,高高在上的凤位之主,神情中露着一丝疲惫,此刻她跟头疼儿女教养的母亲没什么分别。 下一刻,她的神情变得庄严肃穆,尽显皇后的高贵仪态。淡淡地从上到下扫了宋青玉一眼,眼神透着十分的冷漠。 “如此处置,宋大小姐可还满意?” 宋青玉心中一凛,皇后这般口气,这般说法,显然是记恨上她了。 ------------ 第七十章 一败涂地 定然是认为,若非宋青玉之过,六公主岂会头脑发昏对绣图出手。 更记恨她明明可以修补好绣图,却非要拿伤了手说事。 呵!这就是天家威严,伸手打你,扭到了手,反倒要怪你脸长得不是地方,更要怪你为何长得丑,招人打! 哪怕皇后表面温和,实则内里,跟楚仙乐毫无差别的嚣张跋扈! 宋青玉拳头紧紧攥起,微不可见地呼吸了两口,才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呵!反正早就因太子一事被皇后所不喜,再多一些记恨,也没什么。 “皇后娘娘圣明,只要保证绣图不会再次遭人毁坏,臣女有信心,可以在太后娘娘寿辰前,将绣图完工。” 她没说什么修复不修复,因为被毁坏的,压根不是真正的绣图! 以金玉荧光粉制出波光绚烂之效,是她突发奇想所为,自然不敢在真正的绣图上实验。 为此她将之前自己练手的作品拿出,洒上金玉荧光粉。 时值深夜,洒上之后也无法对着阳光看出效果,她便将这幅实验的绣图锁在了箱子中,跟真正的绣图一并放在绣房。 放置真正绣图的箱子,被她以布盖住。 小路子大约进去之后,看到未被盖住的箱子上了锁,便得偿所愿。又因楚仙乐在一旁,他手忙脚乱隐蔽地将绣图毁了,竟没有仔细查看上面的图案! 进去查找的侍卫,看到打开得空无一物的箱子,竟然灯下黑,没有发现一侧,还有另一个被布盖住的箱子! 而绣图被划得稀烂后再度展开,无人能看出这幅绣图到底绣的是什么。 只有青玉,在绣图展开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绣图。 她顺水推舟,隐下此事。 不可否认,楚仙乐多次找茬欺辱她,今日看见她满心不甘地被拖出去,她心里是十分畅快的。 所以皇后记恨她,是应该的,因为她利用了楚仙乐的无脑和鲁莽,深深地打击到了这个素来尊贵跋扈的嫡公主! 可,那又如何,尊敬恭顺换来的是对方的凌辱践踏。 既然如此,她偏要肆意畅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福了一礼,她恭敬退去。 远离了昭仁宫,春花才似活过来一般,转着一双灵动的眸子,低声道:“小姐,您的手腕如何?还能刺绣吗?用不用奴婢找个太医,为您看一看,以免耽误绣图的进度?” 宋青玉沉默一瞬,抿了抿唇,有些羞赧道:“若是能请温大夫……” 说到一半,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前几日自己将他赶走,如今用得着了,又巴巴地要请。莫说旁人,就是宋青玉自己对这等行径也格外不齿。 话音愈发小声,最终闷闷道:“不必了,稍后让乔月为我揉一揉也就是了。” 请太医?她压根就没受伤好吗,虽说这是小事,不会让皇后对她做些什么,但节外生枝的事,总归没必要。 回到绣院,宋青玉回首看了守卫的方言一眼:“今日之事,实在惊险万分。索性绣图尚可挽救,若事态更严重一些,只怕青玉也是束手无策。” 话音刚落,方言端方的脸上,显出些微的红,随即泛上更深的悔意与心有余悸。 今日楚仙乐之所以在绣院如入无人之境,无非是侍卫们认为,她不过小打小闹,顶多作践一下宋青玉的面子而已,无必要为了宋青玉得罪嫡出公主。 正是这份轻慢的心思,也正是楚仙乐在宫内横行霸道的做派,才让背后之人顺利将手伸到了绣图上。 若青玉无能补救,她固然要受牵连。 但方言看管不利的罪责,是绝对跑不掉的。有此罪责在,他在盛京,再也没有前途了,甚至还会祸连家族。 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祸,叫他如何不后怕,如何不心惊! “今日之事,乃方言疏忽大意而至。宋大小姐放心,即日起,没有小姐的同意,谁也不能进院子一步。” 宋青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无依无靠,在这深宫中受人轻忽慢待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也并不奢望这些侍卫将她的安危和尊严放在心上,只要绣图不再出事,她能顺利完成绣图一事即可。 秋栾殿内,楚仙乐气急败坏地将殿内摆设尽数砸虽,往日爱重的玉莲仙冰如意,被她高高扬起,重重砸下! 屋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人人心惊胆战。 那冰如意乃楚仙乐及笄是皇上赏赐,因此玉触手生温,内蕴灵气,日日把玩还可美容养颜、修身养气,楚仙乐素来爱不释手。 就连太子殿下想借来赏玩,她都撒娇着不肯答应。 今日盛怒之下,居然将如意毫不留恋地砸碎,可见她的理智已是岌岌可危。 “哎呦,我的好公主,作甚发这么大的脾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苏青带着两个小宫女急步走入殿中,看着这满殿狼藉,心中也跟楚仙乐一样愤怒。 又见她素来肆意张扬的脸上,此刻委顿不堪,双目盈盈,泛着泪花,心中吃痛不已。 “我还算什么公主!” 若没人搭理她也就罢了,发一顿火气,冷一冷自然能冷静下来。 此刻见了自己乳母,肚子里一腔委屈都发了出来。 “母后当着这么多人下我的面子,刚解了禁足,又将我关起来,还不让我参加皇祖母的寿辰! 这般狠心,她还是我亲娘吗!我看她心眼子全都偏到宋青玉那个贱人身上去了!怕我楚仙乐不是她的女儿,宋青玉那个贱蹄子才是!” 说罢觉得委屈不已,竟趴在软塌上,呜呜哭了出来。 她这副模样,真是伤心极了!往日里跋扈刚强的女子,居然落下泪来。 苏青只觉得心都叫她哭得碎成了好几瓣,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你母后怎会不疼你,你是中宫嫡出的公主,兄长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日,你便是长公主!跟那等子不入流的女人计较什么!” 见楚仙乐被她哄得情绪稳定了些,又接着道:“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太子的前程,想在太后娘娘的寿辰上献上一份漂亮的贺礼,这才拢着她。 等太后娘娘寿辰一过,还不是随你怎么教训她!” 楚仙乐听罢,咬牙切齿道:“等她在皇祖母寿辰上得了脸,我日后还如何教训她!” 苏青心中叹了口气,心知她说的是真的,面上却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色。 “她纵然在太后娘娘的寿辰上立了功,也不过是个臣女,如何能跟公主金枝玉叶的天家血脉相比,公主殿下要教训臣女,哪还管她是个什么身份。” 楚仙乐心中更恨,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软塌,直将那垫子攥出几个洞来。 “什么金枝玉叶,如今我不过是使个法子教训她一顿,她居然还敢算计我!母后也似被她迷了心,一股脑地偏袒她!若不灭灭她的威风,实难消的心头之恨!” 她这副恨得欲生啖其肉的表情,叫苏青又痛又怜。 她看着长大的公主,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更遑论,那让她受气的,不过是个毫无品级的臣女而已! 居然有胆子以下犯上,有辱天家尊严。 她眼珠一转:“公主殿下也太过鲁莽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毁了绣图,拂的是太后的颜面。皇后娘娘就是有心偏帮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太过。” 楚仙乐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就像方言所想一般,这深宫,谁会为了宋青玉一介无依无靠的女子,拂她这个嫡公主的面子。 正是这个想法,她才如此肆无忌惮地当众折辱宋青玉,没想到,竟被人钻了空子。 “公主别担心,宋青玉胆敢冒犯您,奴婢来帮您出气。” 楚仙乐神情一振:“嬷嬷有什么办法?” 苏青见她不再萎靡,提起的心微微放下,愈发坚定了要教训宋青玉的想法:“公主想出气,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伤了她的身子影响刺绣一事。 这宫中有的是不动声色折辱人的法子,公主早跟奴婢说,奴婢一准儿给您办妥,您又何必拿您这玉石,去碰她那瓦砾。” 她慈爱地抚摸着楚仙乐有些凌乱的鬓发,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楚仙乐那怒意勃发的脸蛋,骤然绽放楚极为刺眼而恶毒的喜意。 “嬷嬷这招,深得我心,到时候,我定要亲眼见见她那副狼狈下贱的模样!” 私底下酝酿着的恶毒心计,宋青玉丝毫无知。 她将那副残破的绣图带入绣房,找借口支开了秋霜,在春花的帮助下,将完好无缺、真正的绣图拿了出来! 春花张着一张嘴,几乎可以吞下一整个鸡蛋:“小姐……您……难怪您自信满满,能修复绣图呢,原来绣图……” 未尽之言,在宋青玉的眼神下,戛然而止。 春花深深地敬佩了,凭着一张假绣图,加上凭空捏造的手伤,便将中宫嫡出的公主再次关了禁闭! 宋青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眸道:“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楚仙乐虎视眈眈,若不一劳永逸地解决她,后患无穷。” 春花讪笑一声:“小姐深谋远虑,春花自然知道,这绣图,您大约还需几日?” 宋青玉看向那副已具雏形的佛像,忽地眼神一凝,看向角落里一处! ------------ 第七十一章 一波未平 “小姐,怎会如此?” 春花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心中一惊。 绣图上月影金丝绣线,绣制的祥云此刻暗淡无光,恍若乌云! 怎会如此?宋青玉也不知道。 前世她跟宋元珠进宫刺绣,虽然出了被苏青推入井中刁难一事,但刺绣上头,却是极为顺利的。 为何今生,会出现绣线变色一事?宋青玉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此事要不要禀告皇后?” 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祥云变乌云,可是极为不详的兆头。 若今日没有楚仙乐一事也就罢了,可前脚她以修复绣图为由,逼皇后处置了楚仙乐,后脚就找上门说绣图出了问题。 那么她就失去了修复绣图这一作用,皇后定然会借此发落她。 宋青玉一颗心沉沉坠下。 “此事不能让皇后知道,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春花心中一凛:“奴婢明白……那,要不要告诉殿下?” 她说的殿下,自然是指楚逸风。 宋青玉迟疑片刻,之前已经拒绝了他,言明他的恩情,自己已是还不完。 如今出事又求上门,岂非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她摇了摇头:“让我想想,时间还来得及,说不定会有办法……” 春花面上现出焦急,却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宋青玉无暇分心关照她的心情,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为何祥云好端端会变色。 她细细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会是什么原因? 因着今日之事,绣院的看守愈加严。 周成凌本托御膳房的诚公公给宋青玉带信,想见她一面重修旧好,也因此事而沉下来。 诚公公本想着,那宋大小姐在绣院,头几日看守牢一些。待过几日,绣图一事进展顺利,侍卫们松懈下来后,自己便能找机会将信带过去。 没想到出了这事,往日里还能在送膳时远远地看到宋大小姐的身影,如今隔着老远就被拦下,不能近寸步。 思来想去,他只得将周成凌的信大喇喇地放在食盒的夹层里,只消送进绣院,便算是成事了。 至于宋青玉能不能发现,那些侍卫们会不会因此而怀疑宋青玉有什么,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谁叫他只收了带信的钱呢! 看着那食盒经春花的手无惊无险提进绣房,诚公公轻吹了一声口哨,乐滋滋地回去了,顺便去给周成凌送了信,说事已办妥。 这可把周成凌给乐得喜不自胜。 他在府中苦等十数日,宫中音讯全无。眼见父亲对他愈发冷淡,对周成安那个外室子反而愈发上心。 此消彼长,让他日日心焦如蚂蚁啃噬,再也无法端起往日里儒雅淡然的模样,早已急得抓心挠肝。 得信后,他当即修整一番,翻出新做的长衫,玉冠束发,做了宋青玉最爱的儒生打扮。 又舔着脸低声下气,托尽了往日的情分,借口收拾以往留下的衣物,进了宫,往侍卫居所走去。 无巧不成书,那信本该石沉大海了无音讯才对,偏巧接了食盒的是春花。 她心细如发,将那食盒放在桌上时,忽的感觉内似有纸张摩擦。 若是别的宫女,定然要禀告侍卫。偏她是楚逸风的暗线,当下还以为是主子来了什么命令。 背过众人,偷偷摸摸取了信,递到了宋青玉手上。 宋青玉莫名其妙将信展开,看得前头露骨的词句,还以为楚逸风发疯了! 待到末尾的署名映入眼帘,她才满脸一言难尽地神情,看向兴奋的春花。 这孩子多半是傻了…… 居然还喜滋滋地将头凑过来,眼睛一挤,满脸八卦地问道:“小姐,主子说什么了?” 宋青玉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你主子说……日后传信之事,就不劳烦你了……” 春花面色一变,瞬间忐忑起来。 宋青玉叹气一声,将那信纸塞到她手里。 春花先是神情一惊,随即一皱,再又一苦,最后怒意勃发! 压低了声音,凑到宋青玉耳边,咬牙切齿恨声道:“小姐,这个登徒子,今夜春花去结果了他!” 宋青玉挑眉:“你欲如何结果了他?” 春花一张圆溜溜的脸上,杀气四溢:“他既敢约小姐,奴婢替小姐赴约。他无名无分进了宫,自然不敢声张,岂不是方便奴婢打杀了他再毁尸灭迹。” 宋青玉沉吟片刻,忽的想起苏青那张阴狠的脸。 楚仙乐在她手上吃了大亏,虽然关了禁闭,可苏青为了替她报仇,必然看着机会,不会放过自己。 与其成日战战兢兢,倒不如借着周成凌,引蛇出洞…… 她附到春花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春花听得眼睛愈发地亮,不住地点头。 随即拍了拍胸脯,脸上神气活现:“小姐放心,此事包在春花身上!” 是夜,春花提灯而出,刻意在宫内晃荡了一刻钟,直到发现身后隐隐约约跟上了人,才叹一声宋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脚步一转,往侍卫所而去。 一处偏远失修的杂物房内,周成凌在内来回踱步,时不时从绰绰影影的窗纸缝隙中,瞥着院内是否来人。 他该着急的,约的时间分明是下午,如今月色已浓,佳人还不见身影。 等得煎熬至极的周成凌,萌生退意的想法一刻比一刻强烈。 然而脚步每每踏到门口,又被他父亲那冷冰冰的眼神喝止。 宋青玉是他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哪怕他今夜将脸面踩在地上冲她摇尾乞怜,也要让她回心转意。 若她无论如何都不依…… 周成凌渐渐捏紧了手指,若她不依,这夜深人静,刚好可以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她婚前失贞,自然随忠勇伯府拿捏。 而宋辉书也必然再也直不起腰,说不定,会任忠勇伯府予取予求。 想着日后顺风顺水,将周成安那个外室子踩在脚底,周成凌冷风中等候的心逐渐火热。这火热,在女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一刻,达到顶峰! 他猫着腰躲在门后,待那女子进来后,猛地一扑,就要将她搂个满怀! 春花早听呼吸声,就知有人躲在门后,故意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走了进去。 背后风声响起,她猛地转身抬脚一踹,将偷袭之人重重地踹在空地上往后滑了好几米,疼得他紧紧捂着腹部,整个人无声地痛苦着,面色几欲发青。 春花得意洋洋地捂唇,无声一笑,见周成凌神情好似缓过来了,才提着灯笼几步走了过去。 “呀,周世子,好端端的,您玩什么捉迷藏呀。” 她语态疑惑,好似受到惊吓一般,倒让周成凌不好责怪她,只能生生忍下这一脚。 待疼痛缓过劲后,咬咬牙狼狈地爬了起来,看向这个面生的小宫女。 “怎的是你过来,青玉呢?” 春花暗嗤一声,一口一个青玉,好似你们关系多亲密一样。 “大小姐日间,无数双眼睛盯着,怎好前来。” 她从笼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大小姐说,周世子若有事相商,不如去冷宫旁的兰轩殿等她,今夜等侍卫换防后,她找机会溜出来。”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看到周成凌脸上果然露出不虞之色,又道:“小姐如今深受皇后娘娘信任,出行总有侍卫相护,周世子若嫌麻烦,便尽早离宫吧。” 她将宋青玉说得格外受宠,无疑又加大了她在周成凌心中的分量,他哪还愿意放弃。 当即拱手一揖到底:“青玉待我之心如此,我又怎会辜负她!姑娘尽可转告青玉,今夜我在兰轩殿等她,等不到她,成凌绝不离开一步!” 春花面上做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崇拜仰慕的眼神,看得周成凌一颗心暖暖涨涨,恨不得绕着皇宫跑上几圈。 春花嗤笑一声,又呆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朝周成凌道:“此刻侍卫们正是上心的时候,周世子不如在此再静候片刻,带宫内侍卫巡逻完这一趟,再前往兰轩殿。奴婢先走一步,也好将周世子的话,转告给小姐。” 周成凌激动地点了点头,便见春花格外灵巧地自门缝中闪身而出。 他不知道的是,春花并未从门口离开,而是猫着身子,躲在院中的大树上,借着树枝遮掩身形,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地盯着宫门口。 在心中默默祈祷,苏青那老婆子可千万别拖拖拉拉,若等周成凌坐不住了再过来,可就坏事了。 好在,苏青没有让她失望,她刚蹿上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可看准了?人确实进去了?” “看得准准的,没错,春花那小丫头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背着人到了这里,定然有鬼。” “正是,奴才一边派人给您传话,一边把这院子看起来了,春花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如今人定然还在里面呢。” 烛火摇晃,苏青面上露出狰狞狠戾的笑。 她虽不知宋青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春花遮掩着身形摸到这里,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等她抓住了宋青玉的把柄,定然要她在六公主面前三跪九叩,好消公主心头之恨! ------------ 第七十二章 借刀砍渣男 “你们是什么人!” 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闯入杂物房中,周成凌心中一惊,口中怒斥,手上更是手忙脚乱地将那封还未拆封的信藏入怀中。 苏青眸光一亮,朝旁边人使了一个眼色,立时有人冲上去。 按说周成凌是将门子,本该有一抗之力才是。 只是此刻他本就是走了偏门才进的宫,此刻哪敢闹出什么动静。 心气上输人一步,动作上自然被人压制!不过片刻就被苏青带来的人扭住肩膀,信也被抢走递到苏青手上。 “这是什么?” 苏青干净利落地打开周成凌极为呵护的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一边看一边问道:“那个还送信的小蹄子呢,怎的不见人?” 不过,等她将信看完,已经没有心思管那个小丫头的下落了! 这竟是宋青玉写给周成凌的情信,不但赤裸裸地说了她的情思,更约了周成凌夜间在兰轩殿相会! 她第一时间便想将这封信捅到皇后面前,有这封信,必然能将宋青玉这个淫妇打进泥里。 可下一刻,她迟疑了。 宋青玉身上有着绣佛像的重任,皇后娘娘定然不会因男女之事而惩罚于她,若不然,这佛像一事岂非无疾而终? 这封信若到了皇后手中,只会石沉大海,或是成为皇后对宋青玉施恩的工具。 唯有捏在自己手上,暗中处置,才能让宋青玉对她俯首帖耳。 呵!那个贱人不是要约野男人私会吗?若被她拿个正着,看她还有何颜面,在公主面前耀武扬威! 看了被扭住、满脸惊慌失措的周成凌一眼,心下嘲讽了一声,宋青玉那副故作高冷的样子,实则对这种无比窝囊的男人一往情深,真是可笑。 “周世子好大的胆子,私闯宫闱可是死罪。” 阴暗摇晃的烛灯下,称得苏青的脸宛如地狱恶魔,周成凌吓得颤颤巍巍,两腿发软,若不是两个小太监拎着他,只怕此刻要如面条一般瘫倒在地了。 “苏嬷嬷……” 他声音有些发抖,若是别的嬷嬷,他还能借着忠勇伯世子的身份压一压,可苏青是皇后身边得力的老人,又是六公主的奶嬷嬷,谁人敢不给她三分薄面。 此刻撞在她手里,除了低头讨好求她高抬贵手,其他任何行径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卑职不过是进宫拿些往日的旧物,是这宋青玉知道卑职进宫,主动约见,卑职并无私闯宫闱之意啊。” 苏青阴沉沉地笑了:“有没有私闯宫闱,又是谁主动,奴婢不敢妄自决断,宋大小姐进宫为皇后娘娘绣佛像,你既说她主动约见你,不如与我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辨一二?” 周成凌面上神情更加难看:“忠勇伯府在盛京也算声明显赫,我乃忠勇伯世子,又怎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嬷嬷就不能看到忠勇伯府的颜面上,将此事轻轻揭过吗?” 呵!忠勇伯府的颜面! 苏青嗤笑一声,丢下一句:“既然你说要轻轻揭过,奴婢就不带世子到皇后娘娘面前分辨了,只待今夜,见了宋青玉,当面分说即可!” 她得意洋洋地压着周成凌出去,春花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又见方向并不是去往昭仁殿,心知宋青玉所料分毫不差! 连忙喜滋滋地从树上下来,回去报信去了。 宋青玉将绣图放下,平铺在桌面之上,到如今,佛像绣制只差收尾功夫,但祥云变乌云一事,她仍然毫无头绪。 且那乌云,不过昙花一现,宋青玉拿出来研究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灰色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光泽。 春花对此不以为意,她却久久无法放下。 盖因这世上最可怕的,往往是未知。 有人已将闸刀悬于她的脖颈之上,她却连这闸刀是如何架上去的都无从得知。 此刻春花在她耳边,强行压抑着兴奋说着方才周成凌的惨状,她也只是神色平平。 “大小姐,今夜可要去兰轩殿?” 宋青玉这才有了些神色波动,兰轩殿是她刻意轩的地方,前世,苏青就是将宋元珠推入兰轩殿的枯井中,将她折磨一整晚。 今生,她怕影响苏青的决断,特意选在那里。 听春花这样问,她淡淡道:“我不去,苏青苦等一晚,才会将满腔怒火发到周成凌身上,周成凌亦会因此深恨苏青。我若去了,哪还有好戏看。” 春花噗嗤一笑:“小姐英明!奴婢稍后去兰轩殿门口守着,定然将周成凌面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再来跟小姐回禀。” 宋青玉莞尔一笑,随即再次看向那副绣图。 夜间烛火摇晃,远不如日间看得清楚,此刻盯久了,眼睛有些花。 春花见她双目微红,很是心痛地手持着烛火,往绣图那边推了一推:“我替小姐持着蜡烛,小姐不必担心灼伤绣图。” 原来宋青玉怕徒生枝节,将蜡烛摆的远远的,夜间看图格外吃力。 宋青玉摇了摇头,刚想说让她将绣图收起,明日再看,却陡然发现,那绣图上的金线,再度缓缓变灰! “别动!” 她娇喝一声,连忙聚精会神地盯着绣图变色那处,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将烛火再近一些。” 并不是她花了眼,整幅绣图上的月影金丝线,都在缓缓变色! “再去取几只蜡烛来,一起放在绣图旁边。” 她语气沉沉,心中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还要验证之后,才能真正确认。 果不其然!几只蜡烛将绣图团团围住,不过片刻,所有的月影金丝线,全部镀上一层灰,霞光万丈的祥云神佛,变得宛如地狱来的恶鬼修罗,令人不寒而栗。 若在太后寿辰上出现这一幕,皇后的盛怒可想而知,她宋青玉的下场,可想而知! “去,去将太子请来!” 纵然宋青玉万般不想跟楚成轩扯上关系,此刻也不得不将此事告知。 皇后对她有心结,得知此事只会对她更加恼怒。 且,皇后愚钝,管束后宫素来不功不过,要追查出背后捣鬼之人,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而会因为沉不住气而打草惊蛇。 唯有禀告太子,他身处朝堂,必然知道谁才是他最大的敌人,谁会如此迂回百转地陷害皇后,谁会如此深谋远虑地挑拨皇后和太后的关系! 是夜,小小的绣院灯火通明,太子微服而至,满脸怒容离去,东宫的幕僚彻夜详谈。 兰轩殿,月明星稀,周成凌持着一盏灯火微弱的灯笼,在寒风中徘徊,直到蜡烛越来越短,火光越来越小,门口依然不见人影。 扑哧,蜡烛燃灭,短小的灯芯燃出最后一丝青烟,火光彻底熄了。 周成凌心中一跳,小声朝四周呼喊:“苏嬷嬷,子时了,宋青玉想必是不会来了……” 苏青恨恨地握紧拳头,眸子几欲喷火。 “嬷嬷,方才去绣院看过了,宋青玉一直呆在绣房,直到不久前,才回了西厢房,如今已是歇下了。” 苏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此刻她哪还不知,那封信压根是宋青玉那个贱人耍周成凌的! 她耍周成凌也就罢了,偏偏她苏青跟个傻子一样,被她一道耍了,在这冷宫中,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 该死的宋青玉!没用的周成凌!废物!贱人! “嬷嬷,宋青玉许是不会来了……” 周成凌抱着胳膊,冷得直哆嗦,很是卑微地问道:“卑职能否先行告退?” 告退? 苏青哆嗦的牙关,发出一声冷如寒冰的嗤笑:“既然宋青玉不来,那奴婢为她准备的礼物,就送给周世子好了。” “等了一晚上,你们手脚也该麻了,还不去活动活动!” 周成凌面露不解,什么礼物? 还未等他问出口,黑暗中扑出几个身影。 他下意识地躲开,却被人一脚踹中膝盖,跪倒在地。 旋即被几人用力重重一推,猛地向后倒去! 向后!那可是枯井! 周成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是徒劳。 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喊声,咚地一声,沉沉地倒着摔入井底。 他虽身体强健,但以头着地,又是深井,依然摔得七荤八素。 好在那井底泥土微微湿润,并不坚硬,没要了他的命,只是在下落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撞到井侧的石壁,待清醒了些许后,只觉四肢和脊背多处被擦伤,火辣辣地疼。 “苏嬷嬷,这是何意!” 他恼火至极,却仍不敢大声质问,无召进宫这一点,是他的死穴,便是被人打死在宫中,也无人能为他讨个公道。 上边无人回应他,只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让他知道苏青等人并未离去。 随即,淅淅沥沥的液体滴落下来,他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天上下雨了,又耐着性子哀求道:“苏嬷嬷,卑职无召进宫,只是为了拿往日的旧物,嬷嬷何必咄咄逼人抓着不放?如今下起雨来,嬷嬷不如就此饶了卑职,往后嬷嬷有需求,卑职必承此情。” 听他这话,上边居然传来抑制不住的低笑。 “哈哈,嬷嬷,这人莫不是个傻子,还以为是下雨哩。” 周成凌心下觉得不妙,却又不知所以然,不禁伸手去接那液体,直到手心一热,脑中忽然嗡地一声。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中液体借着月光看个清楚,忽的心火上攻,直气得太阳穴列列狂跳,头晕眼花,干脆利落地背过气去! ------------ 第七十三章 寿辰夜宴 头晕眼花许久,太阳穴列列突跳,上头的小太监,还在嘻嘻哈哈地动作着,周成凌眼耳口鼻,入目皆是腥臊之气,这个老婆子简直欺人太甚! 对间接让他陷入此等境地的宋青玉,心中也已经恨得牙痒痒。 更可恨的是,那几个小太监还彻夜守在井边,周成凌一旦想往上爬,便会有人往下丢石子,生生将他熬了一整晚。 他实在累极,躺在那一摊腥臊的泥土上,埋头睡去,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听到上头已经无人看守,才敢从井底爬上去。 此刻他衣衫泥泞,发丝凌乱,面色漆黑,谁也无法将他同往日那个风度翩翩的忠勇伯世子联系起来。 极为狼狈地回府后,一个人关在房里,周宝儿和李如飞在门口敲了许久,他只做不知,把周宝儿气了个仰倒。 “我怎会有你这般没用的兄长!文不成武不就,往日领了职也不说好好经营,如今闲散在家,一点关系也跑不上,如今连宋青玉那个贱丫头都哄不住!” 周成凌疯了一般,猛地持起茶壶往门上狠狠砸去:“若不是你鬼迷心窍纠缠九殿下,我又怎会被你连累坐牢,害得往日同僚都对我退避三舍。” 周宝儿面色赤红,想反驳却又无颜出声,搂着李如飞哀哀哭出来。 他们这边凄风苦雨,柳依依却看着周成安在院内舞剑的身影,极为得意地冲着周珍儿道:“就知道是个棒槌货,得意洋洋地进宫去,还以为有多能干,这不,灰溜溜地出来了。 这忠勇伯府呀,终归要落到你哥哥头上。” 在她看来,周成凌靠女人都没靠上,俨然没了最后的退路,势必被周振威舍弃。 周珍儿掩唇咯咯一笑:“等哥哥当了世子爷,女儿也要嫁个世子,享享威风。” “这是自然!” 柳依依伸手抚了女儿如花似玉的脸:“我们家珍儿天姿国色,就是进宫当妃子都使得,不像那一位,占着茅坑不拉屎。” 忠勇伯府一般运作筹谋不提,宋青玉找出绣图变色的原因后,便将背后之事尽数交付太子,转而一心一意将绣图完工。 就在她紧锣密鼓筹备中,太后的寿辰如期而至。 今年是太后六十整寿。 自今上继位以来,虽无重大功绩,但十数年来大楚算得上风调雨顺,皇帝也颇有些明君在世的自得感。 这次寿辰,不但是为太后贺寿,更打着贺寿的名义,邀七国齐聚,以求彰显大齐实力。此等盛事,必然让他这个皇帝名垂青史。 是夜,整个盛京好似被喜意淹没,大街小巷上皆挂满红灯笼。宫门口,几个小黄门领头,备了果子花生和铜钱,让路过的百姓沾一沾喜气。 人人领了铜钱,必要祝太后身体康健福泽万年,叫他国使臣看了,真有种盛世大国之感。 朝中重臣也纷纷行动起来,费尽心思搜罗了奇珍异宝,宛如花楼里的姑娘一般,等着入夜后大放异彩! 王映雪也因此得以正式出门。 这些日子,阮冰言似疯狗一般咬着她不放,硬要从他们王家,把那笔钱咬出来才肯罢休! 更麻烦的是,她有账本,有证据,有顺天府衙撑腰,更有宋辉书撑腰! 王映雪在娘家哭干了眼泪,既是哀求又是威胁,逼得王家卖了新购置的宅子,加上她这几年存的私房钱,甚至还偷偷动了宋元珠的嫁妆,才将那十数万两补上。 更叫人气的是,那十数万两,宋辉书连看都不曾看,大手一挥全给了阮冰言,叫她替宋青玉存在,直把她气得心肝儿都在颤! 那么一大笔钱!那么一大笔,从王家掏出来的钱!就这么给了阮家人!给了阮冰魅的妹妹! 老爷他是什么意思!是见了阮冰言这个俏寡妇,想起前头的短命鬼,动了什么心思吗! 这一点,让她更加惶惶不安,明明心中不满,却半点不敢在宋辉书面前使小性子。 直到太后寿辰日,她作为当家主母不得不出面,宋辉书这才大发慈悲,准她带着宋元珠去添置些衣裳首饰,入宫面圣。 皇城内,楚逸风已经换了第三身衣裳。 他上次被宋青玉婉言拒绝后,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到她了。 纵然有春花那丫头在她身边护着,可她却无只字片语给自己。 再多的气怒和羞恼,都在这一个月的等待和思念中尽数消散。 他暗道,今夜只要宋青玉肯跟他说一句话,他便原谅她,还像往日一样对她好。 若她不好意思同自己说话,那只消看自己一眼,也成…… 寿辰在太极殿举办,宋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宋辉书给了王映雪一个警告的眼神,领着妻女入了宫门,徒步前往。 太极殿门口外面是层层而下的汉白玉台阶,宫墙上,是朱色琉璃瓦,充满喜庆的灯笼下,显出比往日更加深沉的皇家肃穆。 宫殿门口,宋青玉在此等候许久,见到宋辉书上前,连忙从阴影中现身行礼。 宋辉书打量了一眼许久都不曾见过面的女儿,见她容光焕发,风采仪度更甚往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一家四口一齐往殿内走去,经过一扇又一扇厚重的宫门,待走至正殿,宋青玉心头微微发沉。 只见飞檐斗拱的殿宇,在华灯照耀下如玉宇仙宫,巨大的红色宫灯,排列齐整的路灯,内侍宫女手持的彩灯,映照出五彩的天地。 宋元珠却觉得仿佛置身仙境,对这富贵至极的排场,生出无限向往! 一行人进了内殿,内里相熟的勋贵子弟已经三五成行地聚集在一起,宋青玉随着宋辉书到自己的位置坐定,便感受到一道极为强烈的视线,直直射向自己。 她循着视线望去,周成凌跟周宝儿,站在李如飞身侧,用憎恨的目光盯着她,眼中的恨意如冰芒一般射出。 宋青玉忽然想起春花所说的:“那周世子浑身尿骚爬出来,连头发都浸透了,想问侍卫借身衣裳,人家嫌他身上味太大不肯,加上大白天的出宫不方便,他硬是顶着一身尿骚之气,在侍卫所等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换班的时候才混出去,人都丢尽了。” 那一幕,她虽没能亲眼得见,不过此刻看周成凌的目光,就能够想象到他当时的狼狈,叫她心头大感痛快! 二人视线隔空交织,宋青玉勾起一个极为难得的璀璨笑容,更给周成凌胸口添了一把大火! “姐姐,你再痴恋周世子,你们也已经退亲了,这般黏黏糊糊给谁看,还是保持些距离吧。” 宋元珠心中有些不甘,明明已经退亲了,忠勇伯世子为何还这般关注宋青玉? 宋青玉颇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哪只眼睛看出,她痴恋、黏糊了? 莫不是钱不够赔,把她三两脑子也称去卖了不成? 她这眼神,看得宋元珠格外羞恼,下一刻,宋辉书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姐姐礼仪完备,用不着你来指指点点,管好你的嘴,若再乱说,便给我滚回府去。” 宋元珠立时便红了眼,却强忍着不敢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若真做出什么不妥帖的事情,父亲是真会将她赶回家的,那时岂非叫宋青玉看她笑话了。 王映雪心痛难忍,却不敢做声,二人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称得宋青玉更加落落大方、优雅脱俗。 他二人互相对视,楚逸风险些将手中杯盏捏碎。他今日刻意打扮得十分显眼,穿了一袭宝石蓝锦衣宽袖长衫,特意用熏香熏过。 连佩戴的君子玉也是刻意搭配的,右徵角,左宫羽,称得他整个人丰神飘逸,潇洒出尘。 一进殿,纵使他是出名的闲散皇子,也多的是世家贵女偷偷瞟他,不乏有人上前行礼,故作娇羞地问候。 偏偏宋青玉,一眼都没往这边看过来,反而盯着周成凌那个贱男人看个不停! 楚秋歌轻笑一声:“九弟今日打扮得如此俊朗,诸多贵女暗送秋波,缘何九弟还是闷闷不乐?” 楚逸风在诚郡王府上,为了宋尚书的嫡长女怒斥楚仙乐,早已传遍整个盛京。 众皇子还在扼腕,宋辉书位高权重,老奸巨猾,偏偏嫡长女被楚逸风摘走。 如今看来,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啊。 他顺着楚逸风的视线看过去,宋青玉今日穿得不似往日一般素衣绝俗,而是为了喜庆,穿了一身海棠色百褶襦裙。 偏她眉似山如黛,清雅绝俗,眼如云似雾,幽深渺远。哪怕穿着极具烟火气的颜色,依然遮掩不住她的玉姿疏影,大殿的烛光之下,她翩若惊鸿仿若遥不可及。 浓重的墨发挽了一个极美的双鬟望仙髻,浓黑的发髻点缀着鲜红如血的鸽子蛋宝石,清风轻轻拂来,宝石在她鬓边摇晃,衣袂随着墨发如涟漪般徐徐荡漾开去,撩开一池淡波清华,端的是姝色无双。 自她入殿后,多少勋贵公子明里暗里打量,若非她神情冰冷,俨然高不可攀的神女,此刻早已被团团围住。 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狂蜂浪蝶,她落座不过一盏茶,太子便走到她身前,与她攀谈起来。 楚秋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子脸上不似往日一般高傲,反倒很是器重宋青玉一般。 ------------ 第七十四章 喝醉酒了 “青玉今夜绰约如仙,飘然如雾,孤远远看着,还以为广寒仙子下凡了。” 宋青玉衣衫下绣花鞋内的脚趾,再度紧紧地抓成一团。 “太子谬赞。” 她如今对着楚成轩,态度仍旧跟往常一样生疏而矜持,但这份矜持在楚成轩眼里,却显得格外不一样。 大抵是,宋青玉冷静而睿智地解决了绣图发灰一事,还借此想出了如何揪出幕后之人的法子,让他大为赞赏。 加之她在楚仙乐面前不卑不亢,能压住他那个素来顽劣的妹妹,让他更是佩服不已。 一个花瓶,或许只能赏玩,而一个聪慧果决、睿智刚强,且又有着强大家世背景的女子,是值得携手一生的。 想清楚后,楚成轩就下意识地改变了对宋青玉的态度,热情而不再轻薄孟浪。 若今夜,一切顺利,他有意请父皇为他指婚。 他的打算,宋青玉无从得知,跟太子打完招呼后,便默默退到宋辉书身后,听他们君臣二人寒暄。 宋元珠凑到她身边冷笑一声:“姐姐可真是好本事,前头刚勾搭了周世子,后头又勾得太子对你欲罢不能,姐姐有这分本事,怎的不说照拂妹妹一二。” 她语气中的酸味,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妹妹与周宝儿感情深厚,比我这个亲姐姐更要亲密几分,哪用得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姐姐来照拂。” 宋元珠语气一窒,顺着她的话看向周宝儿,见到她满目憎恨,吓得一哆嗦。 王映雪见女儿吃瘪,难得的没有出声训斥宋青玉。 这段时日,她在宋府地位大不如前,宋元珠又恨她动了自己的嫁妆,每每见她都冷嘲热讽没个好脸色,她们母女关系不似往日亲密,甚至宋元珠对她多有防备。 王映雪往日为了宋元珠,多番打压、控制宋青玉,让宋青玉以自身才华扬宋元珠的美名,甚至克扣宋青玉的月钱,将宋元珠娇养得锦衣玉食。如今不过些许小事不如宋元珠的意,便被她百般指责疏远。 她心中也是寒凉不已,哪会主动替宋元珠说话。 待其余六国使臣入殿坐定,太监高唱皇帝、皇后、太后驾到,宋青玉收敛心中神色,随着宋辉书起身叩拜迎接。 似是见这六国来贺的盛世,皇帝神色看起来格外愉悦,落座后高举酒杯,高贺天下太平,贺太后福寿绵长。 众人举杯一起饮尽杯中酒,宋青玉摩梭着酒杯,不经意地扫视,终于看到坐在上位的楚逸风,手指轻抖,险些将酒杯掉落。 恍惚算下来,已是许久不曾见他了。他今夜衣袂飘飘,裹着银丝的织金玉冠纤尘不染,仙姿风骨之下,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眉宇之间流荡着温雅的神采,衬得他一身高贵清华的出尘气度。 “你看,九殿下似乎往这边看过来了。” 身边传来贵女压抑不住兴奋的低呼。 “是在看我吗?九殿下今夜好俊啊,诸多皇子里面,唯九殿下天人之姿,格外好看。” 宋青玉失笑,轻轻放下酒盏,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却又不经意与太子视线相接,他冲着宋青玉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宋青玉抿了抿唇,只得朝他一笑,亦是喝下一杯。 美酒入喉,宋青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上方一阵灼烈的视线,盯得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死死垂着头,控制着自己想往那人看过去的欲望,攥着酒杯的手指,都微微泛出白色来。 “春花……”她侧着头,用帕子掩唇低声问道:“绣图一事可是无碍了?” 春花跪于她身侧,低声道:“小姐放心,绣图按照小姐吩咐的放置,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 宋青玉微微垂头,既已万事俱备,她难得地放松下来,享受这难得的盛筵。 九重殿上,明珠映照,恍若白昼。八珍玉食,觥筹交错。满座宾客在悦耳丝竹声中推杯换盏,酒香飘溢,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盛世繁华之景,倒真不负大齐大国之威名。 玉贵妃举杯朝皇后敬酒:“皇后娘娘今夜容光焕发,不知为何不见六公主?太后娘娘素来最宠六公主,如今生辰之夜都见不到,可真是遗憾。” 皇后僵着脸,不欲与她搭话,却又不能在宾客面前失了体面,只得牵起一个极为敷衍的笑:“仙乐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纵然极为思念母后,也不得不依着一番孝心,待病愈后再出来相见。” 玉贵妃仿佛十分惊讶地捂住了小嘴:“病了?臣妾竟然不知道!听闻宋大小姐跟六公主很是投契,不知宋大小姐是否去探望过公主?” 宋青玉看了一眼宋辉书,见他眉眼似有不耐,心中些微有数。 直起身子行礼回话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臣女与公主便是君子之交,愿全公主的一片孝心,在此恭贺太后娘娘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 玉贵妃轻笑一声,似要再说些什么,青玉连忙端起桌上的酒盏,双手举过头顶:“贵妃娘娘对公主一片慈母之心,臣女深受感动,替公主满饮此杯,以谢贵妃娘娘盛情!”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音朗朗,其态臻臻,见她如此干脆豪迈,殿内众人纷纷叫好。 玉贵妃见状,只得撇了撇嘴,悻悻止住话头。 玉贵妃所生之子定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宋青玉,见她饮酒后,嫣红的唇如染上一层玉一般的光泽,似是因为连喝了几杯酒,玉白的脸不受控制地染上绯红。 就连眼尾都泛起惊人的红光,遭眼底氤氲的水汽一衬,白皙的肌肤仿佛被酒浸染透了,本是温婉知礼的大家闺秀,此刻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涩气。 他轻笑一声,手指微动,仿佛有蚂蚁从他心口处爬过,浑身上下都泛出一股难耐的瘙痒。 宋青玉是真的有些醉了,开席没多久,她就已经喝三杯酒,若再喝下去,只怕不用多久,她就要不省人事了。 好在,就在她以指抚额之时,春花端上一碗醒酒汤:“小姐,这是特制的醒酒汤,您喝上一口,解解酒吧。” 宋青玉只觉得大为感动,接过瓷碗,盈盈目光满是谢意地看向春花:“多谢了。” 春花被她看得心口一窒,抬眼对上楚逸风吃人般的视线,低声道:“小姐该谢的另有其人,春花也是听主子的吩咐,主子见小姐喝酒这般急,担心得很呢。” 宋青玉心中一动,美目朝着今夜印象格外深刻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扎入楚逸风深情、担忧、恋慕,似含着万般情谊的眼眸中。 许是喝醉了,她没了往日那么多的克制和思虑,秋水般的眸子有着醺醺的怅然,又有着压抑许久的思念,整个人如海棠凝露,娇媚无匹。 楚逸风陡然生出一种迫切的欲望,急欲将她揽入怀中。 宋青玉没凝视太久,端起醒酒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味辛辣,自喉入胃,顿生暖意,她又抬起头,冲着楚逸风嫣然一笑。 楚逸风饮酒的手一顿,眸光愈发深邃。他本是冷静自持之人,今夜分明没喝多少酒,可见她一笑,他发觉自己似乎也醉了。 心脏开始碰碰直跳,呼吸都变得急促,不知名的欲望混合着酒精,在血管里汹涌。 歌舞散去,杯盏声渐消,以太子为首的皇子们,开始为太后献上寿礼。 太子令人抬上一株一人高的赤红珊瑚,俗话说金有价玉无价,珊瑚更是价值连城。平常一人高的珊瑚,已是极为贵重,便是换半座城池也是使得。 而这株珊瑚除了形状大,颜色更是深红如血,内里图案斑驳,似有无数凤凰展翅长鸣。其色鲜艳如赤霞,层层脉络上又有无数纤细纹路好似冰晶般的凤凰,正是传说中三万年才能孕育而成的南极婆娑红珊! 此宝一出,太后高兴之情已然溢于言表,这珊瑚不但贵重,更难得的是意头极好。 她看向太子,这个孙儿虽然有些不羁,却是一等一地孝顺。 有太子的至宝顶在前头,后头的皇子公主便是绞尽脑汁也送不出什么出挑的贺礼,二公主送了一座青晏菩萨玉雕,那玉触手生温,虽个头不大,水头却是极好。 楚秋歌献上二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颗颗大小几乎一模一样,乘放在金丝楠木雕花盒子里,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轮到定王时,宫人抬着一个檀木架上前,上覆着大红色的凤凰朱雀锦。 凤凰朱雀锦是比千丝流光锦更为名贵难得的锦缎,唯有大魏皇室特制的手艺才能制成,便是大魏皇室的妃子,每年也不过能得一匹。 如今这样名贵的锦缎,竟然大喇喇地被定王作为盖布,大魏使臣脸色十分难看。 但众人却更为期待定王的寿礼,不知该多名贵! 凤凰朱雀锦缓缓被掀开,一座晶莹剔透、宝光流转的南疆和田玉所雕刻的百凤贺寿雕像立在其上,每一只凤凰形态各异,却相同地活灵活现,极具威仪。 如此大的整块玉石本就稀世难得,再加上雕刻工艺,真正世间罕见的宝物! ------------ 第七十五章 献上镇国之宝! “好!好!好!” 太后连连惊呼,瞬间笑弯了眼,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中宫一系,眸光尽数冷下来,难怪玉贵妃方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拿楚仙乐说事,原来是打定主意要压东宫一头。 若按着皇后原本的打算,以月影金丝绣线绣一幅平平无奇的佛像,只怕还真要被玉贵妃盖过风头。 可玉贵妃千算万算,算漏了宋青玉这一枚棋子,这一枚能够破局的关键之棋! 想到那一副惊为天人的绣图,皇后心中稍定,却仍不自觉地去看宋青玉。 不知不觉间,她竟对这个小小臣女如此依赖。若能留下这个女子,中宫一系必然如虎添翼。 此刻,她的想法竟然奇异地跟太子达成一致。 “定王的这份寿礼,显然是花了心思!赏!” 皇上极为凑趣地接过太后的话头:“每一只凤凰都极尽威仪,如此尊贵的玉雕,只有母后才配得上。” 他对定王的这份寿礼也十分赞赏,尤其是他将凤凰朱雀锦作为盖布,大大地打了大魏的脸。 前些年他为了哄玉贵妃开心,派了使臣前往大魏想购置两匹凤凰朱雀锦,却被大魏皇庭的人严词拒绝,说今年凤凰朱雀锦只够大魏皇室使用,没有余量外售他国,气得他摔了好几只茶盏。 今日定王此举,可谓是挠痒痒挠到了他心里,对着玉贵妃那张娇美的容颜,更觉得爱到心里去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在玉贵妃滑腻的手背上捏了一下。 他这动作瞒过下座的臣子,却没瞒过皇后那嫉妒的双眼,嫉妒瞬间啃噬了她的心神,直把她恨得双眼都要发红。 尊贵的凤凰只有太后配得上,那她这个皇后呢?将她至于何地! “皇上可别这样夸卓儿,他是个皮猴子,可禁不住您夸。” 嘴上谦虚了一句,又当着众人的面凑到皇帝耳边,悄声狭促:“您这样夸卓儿,看看皇后娘娘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语气娇俏,哪怕是说这种明晃晃上眼药的话,可因着做足了女儿家的娇态,居然让皇帝十分受用。 皇帝顺着她的话头看向皇后,果然见她那张松弛下垂的脸上,满是嫉妒的丑态,让他大倒胃口。 若不是母后压着,他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蠢得如木头桩子一样的女人! 被皇上嫌弃的眼神一看,皇后头皮一紧,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狂态,扯出一个宽和的笑:“母后泽批天下,孙儿们无有不孝顺的。” 殊不知,她扭曲的脸庞,因嘴角强行勾起,显得格外扭曲,哪怕是太后都有些看不下去这个一国之母的小家子气做派。 中宫皇后如此狼狈,定王和玉贵妃皆露出隐秘的笑容,依附定王的臣子,更是畅快不已。 “好了,将这尊凤凰玉雕收下吧。” 太后语气淡淡地为皇后挽留颜面,皇后连忙应是,使了个眼色,命人将准备的佛像呈上来。 待太后看过其余皇子们准备的贺礼之后,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母后寿辰乃大楚难得一见的盛世,儿媳机缘巧合得了几捆月影金丝绣线,特命人将其绣成佛像,恭祝母后寿比天齐。” 她态度这般诚恳,太后撩起眼皮,略略给了她一些面子,点了点头。 皇后连忙命人将绣图展开。 太极殿的烛光照射下,金光自绣图中缓缓流泻而出。随着绣布的展开,金光大盛! 绣图中央是一尊禅定坐姿的无量寿佛,气势宏伟,宝相庄严。两侧各雕有一尊立于重瓣莲台上的协侍菩萨,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正中间的金佛若隐若现,薄雾遮住了金佛的上面部分,使佛像显得十分神秘。 “原来是一尊佛像,确实宏伟大气,只是也没什么稀奇的嘛。那中间的无量寿佛连脸都看不清,皇后娘娘莫不是找的绣线不够,绣不满佛像的脸?” 玉贵妃捂嘴笑道,下一刻,她嗤笑的话语戛然而止,太后更是震惊地直起身子! 灯光流转,只见金佛脸上的薄雾好似被风吹开,身后泛着的隐隐金光亦似被大手拂去遮挡一般,金光中显出五尊巨大佛像的轮廓,五尊佛像盘坐身后。 佛像的法衣上点缀着细小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眼石,碎珠流苏如星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两侧祥云错落有致地点缀于佛像身边,又被细碎地缀上千万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玉贵妃只觉全幅心神都被那无比高贵庄严的佛像抓住,转而背后生出一身冷汗。 怎会如此,那传信之人,不是说月影金丝绣线动过手脚吗?居然还能如此惊艳! 那边太后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抑,扶着皇帝的手,稳稳当当地走下大殿,双手颤颤巍巍似要抚摸佛像,又被那栩栩如生的佛像看得不敢亵渎神灵! “这……这竟是绣出来的?”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句疑问,这也是殿内所有人的疑问! 如此庄严大气而华美的佛像,说是画笔铸就,都堪称国宝,更不用说是用绣线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且,随着脚步移动,那佛像仿佛真的一般,竟然变换不同的姿态,祥云流转,金光潋滟。 如此神迹,堪称镇国之宝! 绣出此图的绣娘,该是何等的蕙质兰心,该是何等的才华横溢,该是何等的虔诚肃穆! 没看到,随着太后和皇帝移步到绣图前,其他位置上的大臣和使臣,亦是蠢蠢欲动地拉长了脖子,恨不能凑到近前,细观这佛像。若更进一步,能上手摸一摸,说不定能沾上佛气,顺遂一生呢! “皇后这幅绣图,有心了。” 太后激动不已地点头,一叠声夸着皇后。 “你管理六宫,本就劳累,竟还能费心制出这般惊世的佛像绣图,可见是个能干的。” 她这强行忍耐兴奋的模样,俨然已经把定王和玉贵妃的贺礼抛到脑后去了。 “若非你虔诚,将哀家放在心上,又怎会绣出如此有灵气的佛像?” 皇帝亦是感慨道:“这段时日,你辛苦了,朕都看在眼里。” 玉贵妃嫉妒得狠狠抓紧帕子,怒极暗讽:“尽管得意去吧,现下太后越高兴,一会绣图出了篓子,她就会越愤怒!且看你那副蠢样子,受不受得住太后的雷霆之怒!” 她本欲等太后兴奋到极点的时候,再令人上前做手脚,可此刻太后和皇帝的神情,仿佛在她心里戳了一个洞,她发觉她远没有她想象的能忍,她一刻都见不得皇后那张愚蠢的脸上露出如此得意的神情! 朝身边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尽快动手。 那人领命而去,步履匆匆,玉贵妃这才觉得胸口处没那么闷了。 只是看着皇后和太子脸上骄傲荣耀的神情,仍旧觉得刺眼不已。 大殿中央,太后身边的小宫女悄悄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宫灯移得贴近绣图,忽然指着绣图边上的一片祥云,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 “啊!大凶!大凶之兆!” 太后脸色骤然变得狠厉,回首重重给了那宫女一巴掌:“发什么疯!哀家的寿宴,你敢放肆!” 寿宴上出现凶兆,是极为不吉利的事。 更何况,这次寿宴还有他国使臣在,若出了此等丑事,岂非贻笑大方! 那宫女被打,捂着脸慌忙跪下,手中举着的宫灯却并未因她的动作而收回,反而伸得离绣图更近了。 宋青玉心中,那幕后之人上场了。 她跟太子一早就说好,展出绣图时,派人盯着近前的宫女太监,谁动了手脚,便能顺藤摸瓜地揪出身后之人。 那人定以为,金线发灰一事会让皇后猝不及防,绝对想不到,太子居然早就做好准备,只等他自投罗网。 此刻,太子的人想必早就将与那宫女接触过的人逮住了! 那宫女高举宫灯,让蜡烛的温度尽可能近地贴近绣图上绣有金线的地方。 可等了良久,她满以为此时太后应该早已发现了绣图中的不详之兆,可身边却安静地落针可闻,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暴怒和羞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微不可见地抬起头,从侧偷瞥向那幅绣图,那绣图果然发灰了! 所有绣以月影金丝绣线之处,全然泛出一片灰色!可,在那灰色之上,跃然而现一尊悲悯安详的望海观音妙相! 妙法华裙似随着那灰色的突现而随风簌簌飘动,宛若观音在世普度苦海众生。烟雾缭绕,如雨入湖,如枝在林,左顾右盼,便生信赖,便知皈依。 所有臣子仿佛在此莲座观音的注视下,全然失却了自身,不自觉地两膝发软,跪向大殿中央的神佛观音! 太后仿佛被迷了心智,忽的激动大喊:“南无观世音菩萨!佑我大楚江山长存!无量寿佛!护我大楚百姓万事安康!” 众人齐齐拜唱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佑我大楚江山长存!无量寿佛!护我大楚百姓万事安康!” 一时间,整个大殿庄严肃穆,好似神佛显灵,无人敢心有诡念! ------------ 第七十六章 不如为她赐婚 宫女手一抖,手中宫灯重重跌落在地,唤醒一室肃穆。 太后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看了那宫女一眼,“拉下去。”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眼神,却让那宫女恐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太子连忙挥手上前,将那宫女拖了下去,自然是要好生看管,在寿宴结束前,务必要撬开她的嘴,让她清楚明白地说出,究竟是谁指使她,敢在太后寿宴上捣鬼! 见宫人要收起绣图,太后连声阻止:“不用收起来,挂到哀家身旁。” 又看向皇后:“这幅绣图哀家很喜欢,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哀家定满足你。”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皇后入驻中宫这么久,从来没被太后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过。 她刚嫁给未登基的太子时,太子并不受宠,位置岌岌可危。 彼时太后还只是贵妃,每每嫌弃她木讷得像个棒槌,不如其他皇子妃心思灵巧,不能为太子挣得皇上的喜爱。 后来侧妃生下楚逸风,被先皇疼到骨子里,贵妃也就更喜欢楚逸风的生母,经常冷落她。 今上登基后,太后又嫌弃她出身不显赫,行为举止没有大家风范,担不起一国之母的重责。 她甚至怀疑,若非大楚历史上从未有过太子妃未当皇后的先例,她能不能当上这个皇后,还真难说。 今日她这样和蔼地跟她说话,对她这般赞赏,在记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感动得双目微红,若不是人太多不适合垂泪,只怕要丢脸于人前了。 “多谢母后……” 话音未落,被一道极为尖酸刻薄的声音打断:“皇后娘娘的确费心费力,找了一个冠绝七国的绣娘,还不为我们引荐一下,让我们一睹七国第一绣娘的风采!” 若说有谁最不想看到皇后得意的样子,那定然是玉贵妃。 苦心筹备的算计没能让皇后当场出丑,反倒让那幅绣图更加神乎其神,直把她气得妒意和怒意一同顺着血管冒上头顶,若不是她极力控制,此刻只怕要忍不住焦躁的怒火,将那绣图毁个干净! 此刻听太后对她变了态度,玉贵妃迫不及待地将皇后踩了一脚,点出这神乎其神的绣图,立功者另有其人! 她这番挑拨称得上极为拙劣,偏偏皇后却因太后骤然抽离的手,而心中一沉,嫉恨的目光,瞬间投到宋青玉身上。 宋青玉心中暗叹一口气,垂着头不去看她的眼。 果然,太后饶有兴致地看向皇后:“听说你大张旗鼓地办了刺绣比赛,特意选了盛京的贵女来绣此图,此前哀家倒不曾关注,不知你选的是哪位贵女?” 皇后面色一白,嘴巴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却格外激动,上前长揖:“回禀皇祖母,为母后绣此佛像之人正是户部尚书之女,宋青玉!” 宋青玉垂头,规行矩步行至殿中,恭恭敬敬地朝太后行礼。 “原来是你!” 太后对她印象格外深刻,方才她应对玉贵妃的刁难,应对得宜,说的两句贺词,也极为好听。 此刻她行至烛光下,身量纤纤,举止优雅,极为平常的跪拜礼由她做来,格外地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待她磕完头,太后得以打量清楚她的容色,心中更是一惊。 海棠色艳丽,极易穿得俗气,可被眼前女子一穿,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灯火盈盈下,足见倾城之姿。 莫说太后,就连见惯了美人的皇帝,也不禁侧目。 玉贵妃见到皇帝的神色,心中一紧,有些后悔自己把宋青玉推出来了。 太后夸赞皇后又能如何,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容颜衰败的女人,便是被夸上天,难不成还能跟她相提并论? 倒是这宋青玉,年纪小小,心机手段样样不差,自己跟她对上两次,都没能叫她吃亏。 更不用说,她还长了这样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 心中危机感陡生,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宋大小姐这般好的品貌才华,陛下不如为宋大小姐指桩好婚事?” 话音刚落,皇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太子的眼光却异常灼热,满怀希望地朝着上首望去。 玉贵妃心头一紧,连忙收声。 她在宫内横行霸道多年,当了多年的宠妃,自然清楚皇帝的性子,不禁更加后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大小姐的婚事,还是让宋卿来做主吧!” 他语带笑意道,只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玉贵妃连忙接话:“陛下说的是,宋大小姐如花似玉,说不定宋大人想多留她几年呢。” 宋辉书俯首行礼:“陛下与娘娘的夸赞,小女受之有愧。身为大楚子民,为皇后效劳乃本份,不敢求什么赏赐。” 他为官多年,从一无所有爬至朝中重臣,靠的就是谨慎少言。 否则以他二品官员之尊,又备受圣上重用,宋府怎会过得如此清贫。 见他这副谦卑的模样,皇帝很是满意。朝中得用的重臣不少,他最喜欢用的那一拨人里,便有宋辉书。 他一无家世背景,二无得力亲家,三无滔天财富,想在朝中站稳脚跟,只能忠于他这个大楚的主人,全然不似那些世家老臣倚老卖老,整日想骑在他头上,踩着他的脸面充什么能臣的名声。 “朕记得日前曾得了一幅鹤归先生的书画,极为飘逸出尘,那风格倒跟宋大小姐的绣图,有几分神似,将朕那幅书画取来,赐予宋大小姐。” 宋青玉僵着脸道谢,其他人却惊讶不已。 鹤归作为大楚著名的大家,诗作书画自来一纸难求! 且皇帝极为推崇鹤归那淡色晕染、浓墨泼洒的画风,甚至御笔亲批他“秀润缜密”。这大楚朝堂之上,素来只有臣子将鹤归的画作献给陛下,从无陛下主动赏赐画作这一说法! 今日居然为宋青玉开了先例,可见其绣作深得圣心。 一时间,众人心思纷纷活络开来。 宋辉书简在帝心不说,宋青玉更是在皇上、皇后和太后面前都挂上了名号。 若能将此女娶回家,跟宋辉书结上亲家,不但得了一门有力的姻亲,更能借着妻子的本事入了皇上的眼! 加上宋青玉本人更是仙姿佚貌,清丽绝俗,便是没有得力的家世,想娶她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 第七十七章 太子求娶 皇帝没有应下替她赐婚一事,宋青玉心中长舒一口气。 不经意瞥到太子满脸热切,忽的心中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太子语气高昂:“宋大人是国栋梁,宋大小姐亦是芝兰玉树,孤仰慕宋大小姐兰心蕙质,有意向宋大人求娶!” 满堂哗然! 殿堂之中,太子激动得两手微微发抖,殿堂之上,皇帝神色莫名。 良久,皇帝开口:“宋卿,意下如何?” 宋辉书惊疑不定地揣度着皇帝的圣意,陛下正当壮年,膝下太子和定王都已成年。 太子虽占着中宫正统的名分,可平日里皇上对皇后总是淡淡,甚至多有嫌弃,反而对玉贵妃圣宠不衰,对定王更是赞赏有加。 因着陛下的态度,朝堂上太子和定王两派可以说得上是势均力敌。 且,陛下素来强势独断,并非优柔寡断的性子,今夜却为了青玉的婚事,多次提出由他这个臣子来决断。 他心中一凛,莫非陛下怀疑他有站队之嫌? 他正是怕陛下有这层怀疑,所以青玉在宫中这么久,他从未进宫见过女儿,就怕担着前朝后宫勾连的怀疑! 想清楚这一点,他拱手肃声道:“小女是个冷淡刚强的性子,正是因为太过刚强,前次还与忠勇伯府退婚。臣答应过她,往后无论她心悦何人,婚事由她一人做主!” 宋青玉目光一动,心口处闪过一丝莫名的念头。 而被提及到的忠勇伯府众人,经受着殿内来自四面八方,假做不经意的打量,皆是脸色阴沉。 宋青玉越出挑,宋府越得圣宠,就会衬得忠勇伯府越发不堪。 座上的皇帝朗声笑道:“绣如其人,宋大姑娘的绣图庄严端肃,人也如宋卿一样刚直坚韧,如宋卿这样的能臣再多一点,何愁大楚不兴!” 宋辉书俯首大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俯首齐颂,一阵声势浩大的马屁,将赐婚一事再次揭过。 见太子似乎还不死心,皇帝又道:“太子近日成熟稳重了许多,庆丰洪灾,堤坝水泄,朕正忧心谁能主持堤坝修缮一事,如今太子日渐能干,朕便命你主持此事,朝中大臣你看中了谁,尽管带他去,若能将此事办好,朕重重有赏!” 太子脸色一僵。 庆丰洪灾一事,他略有耳闻,还是幕僚顺口说盛京北庄近日来了许多灾民,他好奇之下才得知此事。 这堤坝水泄修缮之事,他从未涉及啊。 不过父皇难得让他主持处理朝中大事,定王至今还是个闲散王爷,他若能办好此事,自然能大大地压他一头。 “儿臣定不辱命!” 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皇帝一句话,便能搅浑本是旗鼓相当对峙的局面,太子一系喜不自胜,而依附定王一派,则仔细思量着皇帝这一命令的深意。 难道真的是因为皇后送的寿礼格外合心意? 众人朝太后身旁挂着的绣图看去,那灰色的观音像再次变回了无量寿佛。殿内微风拂动,绣布微微起伏,佛像脸上的隐隐金光便似云雾流动一般,散发出无尽的神秘与威严。 献上此等神乎其神的至宝,令皇上刮目相看也是应该的。 定王甚至扼腕叹息,早知宋青玉有如此之才,献上的绣图能够如此精妙,他定然一早就笼络住这个女子,绝不给太子这个机会。 想起玉贵妃似乎多次刁难过宋青玉,他心中微微发沉。 宋辉书是依附皇帝的臣子,并不图谋那从龙之功,因此并未选择皇子站队。他只希望母妃没将宋青玉得罪得太狠,别彻底将宋府,推到太子那边。 “这绣图实在精妙非凡!” 大梁使臣文是非突然发出一声感慨,自绣图展出,他便将全副心神投入,直到此刻才脱离出来。 “不知这位绣娘,是如何绣出随着光线和温度变动,而变换形状的绣图?” 宋青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文大人好眼力。 人人都当那绣图上的佛像变幻是神迹,只有他看出变幻的原理是与光线和温度有关。 他这一句话,无疑揭下这幅绣图的神秘面纱,众人纷纷朝太后身边的绣图看去。 果不其然,当殿内无风,绣图不动时,那无量寿佛亦静止不动。 若观看者变动视线,那寿佛亦缓缓拨开流云,初看还以为是神佛降世,发现了其中关窍后,对那绣娘的技巧自然拜服,可对这绣图上的佛像,便少了几分肃穆的臣服。 看完绣图后,众人又随着文是非的视线看向宋青玉。 “青玉丫头,你便大致说说,这绣图是如何绣出来的,哀家也好奇得很。” 太后满脸和善地看过来,似乎知道她此刻的局促,可以出声为她解围。 毕竟,外国使臣问她此等辛密机巧,难免有窃取情报之嫌,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太后开口,只让她大致说说,便是让她名正言顺地说一说,少了叛国泄密之嫌。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此绣法,是源自于江南的双面绣。双面绣以掩藏针脚,在绣布两侧绣出不同的绣样,臣女将此针法改良,在同一面上以不同颜色的绣线,绣出不同的绣图。” 她声音轻柔,娓娓道来,明明是闺阁女儿的奇技淫巧,从她口中说来却让人格外想听下去。 “若是如此,还成不了这拨云见雾的佛像,全靠皇后娘娘的月影金丝绣线,和波斯特供的金玉荧光粉,二者相辅相成,随着光线变换现出不同色泽,才能成就此绣图。” “原来这幅绣图里,还藏着这样的机关,和这样灵巧的心思,皇后有心了。” 皇后年过四十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因太后这句话,满是少女激动的神情,看得太后神情一顿。 “将哀家那枚温山暖玉枕拿来,赠与皇后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此枕能夜间助人安眠,益气健体。皇后是国母,该好好保重身体。” “儿媳多谢母后!” 皇后满脸激动,对宋青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方才若不是宋青玉刻意提起绣线,只怕人人都要忘记她这个皇后了!这丫头,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文是非听着她将其中机巧娓娓道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动。只是顾忌着七国列臣皆在,有些事不好当众分说。 玉贵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皇后讨巧卖乖的一幕,朝坐下的楚洲岚看了一眼。这个棒槌,中宫一系出尽风头,她还傻愣着干什么。 五公主楚洲岚被她尖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起身道:“皇祖母六十华诞,孙女准备了一支舞蹈,祝皇祖母洪福永享,寿与天齐。” “好!” 太后年纪大了,最爱这儿孙绕膝的氛围,见自己的孙女要献舞,很给面子地赞了一声。 楚洲岚行礼退下,片刻后,换了一身霓裳舞衣,踩着悦耳的丝竹声轻盈入殿来。 身后跟着十数个舞姬,人人飞天髻,个个仙瑕妆,蛮腰纤纤,身姿灵动。起舞时,衣袂飘飘,楚洲岚身形旋于其中,飘渺若仙。 羽衣霓裳,似春花烂漫,舞姬们人人手捧夜明珠,将其中的楚洲岚照出淡淡光华。 鼓点渐急,丝竹之声愈发明快,楚洲岚凌空舒袖,舞姬们一齐挥出彩带,仿若身在缥缈仙云。 第一层云带散开,期间的楚洲岚忽的变出一支极为馥郁芬芳月瓣重莲。 太后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舞姬们再次挥出衣带,楚洲岚借势半蹲身形,鼓点又一变,第二层云带散开,楚洲岚已至太后席前,素手轻一扬,顺势便已将一酒樽抄在了手中,曲声一终,左手捧着月瓣重莲,右手高举,正好是奉酒之姿。 “儿臣幼时,若非皇祖母垂帘,只怕……” 她收了声,抬首时目光盈盈,满是幼鸟般的濡慕依恋。 “皇祖母,儿臣祝您寿千岁,身长健。” 她这副模样,显然触动到太后的柔软情肠,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太后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惜和欣慰,伸手擦了擦她脸上因舞蹈而沁出的汗,接了她的酒盏,一饮而尽。 寿宴因五公主这一出别出心裁的舞蹈而推至气氛最高潮,玉贵妃这才心气顺了几分,朝着皇后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呵,献上至宝又有何用,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真正让太后喜欢的,是孝顺懂事的后辈! 宋元珠亦幸灾乐祸道:“某人的绣图可是被比下去了呢。” 宋青玉颇有些无语,不过些许时日不见,宋元珠怎的越发地蠢了? 有这样一个时刻盼着你闹笑话的妹妹在身边,偏又身处这一行差踏错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的皇宫,宋青玉不得不时刻打起精神。 好在,有那一碗醒酒汤,她先前的些许醉意,早已随着殿内高涨的温度而消散。 宴席过半,大臣们彼此敬酒,套起交情。 夫人贵女和世家公子们,纷纷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彼此攀谈起来。 宋元珠期期艾艾地举起酒盏,朝着诚郡王世子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宋青玉眉头一紧,却不好阻止她。 若在此时不如她的意,只怕她立刻要闹将起来,届时定会惹祸上身。是而,她朝春花示意,让她跟上,以免宋元珠贻笑大方。 这厢,葛章和张庆桃兴高采烈地走至宋青玉身前。 “青玉,许久未见,你的绣艺简直可称之为神技!说你盖冠七国,也是当之无愧!” 张庆桃乐悠悠地捧着圆脸,做出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 宋青玉掩唇一笑,张庆桃盯着她的笑颜痴痴道:“青玉,我怎么觉得你更漂亮了?是不是宫中有什么养颜秘方?若真有你可不许藏私,一定要告诉我们。” 一旁的葛章亦伸长耳朵听着。 ------------ 第七十八章 我欲聘你为妃 宋青玉倒还真认认真真思考起来:“美颜秘方没有,似乎是宫里的小宫女做的吃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 张庆桃听得目泛精光!还有这等好事?吃的东西不但不会让人变胖,反而会让人变漂亮? 她那眼巴巴的眼神直把宋青玉看得憋不住笑:“一会我问她讨来,你回家自去试试吧,若是不管用可千万别怪我。” 因宋青玉入宫许久,三人也是许久未见,张庆桃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见众人都在互相交谈,无人关注她们几人,悄悄凑到宋青玉耳边。 “你可不知道,最近忠勇伯府倒大霉啦!” 宋青玉讶异地挑起眉,她还真不知道。 “听说忠勇伯府上一家人,除了老伯爷,其他全都去大理寺里逛了一圈,出来后,父子二人双双被撤职啦。” 宋青玉低垂着头,去大理寺,显然是因为楚逸风,至于被撤职,他不曾说过,她也无从知晓。 “后来忠勇伯到处求人,还找了我父亲。你说我父亲是个文官,他这病急乱投医也投得太远了吧。” 葛章接了一句:“当初他在文正街上出言不逊,侮辱文官,朝中的文官任谁也不会与他结交。” 张庆桃将头点得像个皮球,又道:“听说他到处求,都没能官复原职,就连想谋九品的校尉,人家也推脱说不方便呢。” “倒是奇了怪,他居然给他那外室所生的庶子谋了个差,反倒是周成凌这个嫡子,至今还跟他一样,两手空空呢。” 葛章迟疑道:“听说周成凌被捕入大理寺时,你也在场?” 宋青玉听她这样问,也有些好奇,不知此事被传扬成什么样:“他到我那首饰铺子里找麻烦,正巧九殿下在场,周宝儿不但语出不逊,还动手刺伤了九皇子。” 葛章恍然:“难怪人人都说忠勇伯府谋逆犯上,原来是因为他们兄妹二人。难怪忠勇伯费尽心思捧那个庶子,定然是周成凌仕途无望。” 张庆桃不耐烦说这些朝堂之事,只她素来讨厌周宝儿张扬跋扈的模样,此时乐得笑话她:“周宝儿如今在书院,都低着头不肯跟同学们说话呢。听说她家准备让庶女顶替她的名头入学。” 宋青玉有些咋舌:“让庶女入学,书院也肯?” “这就要看忠勇伯府有没有这个能耐了,周宝儿既然犯了这等大罪,定然是说不上什么人家了,与其将家族力量用在她身上,不如换人来,说不得还有些出路。” “你看周宝儿如今坐在角落里,连话都不敢说,往日她可不是这副样子。” 听葛章这样说,宋青玉忽然生出些物伤其类的感慨来。 前世,她也是被家族抛弃的那一个。 “青玉,你出了宫,便会回书院上课的吧?” 宋青玉点了点头:“今夜我便随父亲回家。” 张庆桃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靠在她肩上:“那明天早上我们三个一道去书院。” 宋青玉亦觉得心中如沐春风一般轻快,越过张庆桃的肩膀看向缩在角落里的王映雪。 但见她神情疲惫,唯一双眼睛紧紧地跟随者宋元珠,眼中满是依恋、担忧、希冀,还潜藏着一丝紧张。 宋青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宋元珠捏着酒盏,朝着诚郡王世子的席座走去。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将墨油油的头发分两束挽起,挽得高高的,以海珠莲花珠串沿了髻边别起,又将姚文星送的那对硕大的东珠配着玛瑙,制成珠花,戴了玉兔捣药镶金白玉耳坠,刻意敷了脂粉,此刻真真是肤若白雪,眸如明珠,顾盼之间,俏皮可爱。 本以为姚文星定会眼前一亮,谁知他只看了那对东珠的珠花一眼,随即便蹙起了眉:“这东珠不好吗?” 宋元珠一愣,随即不明所以道:“自然是好的,熠熠生辉,通透亮丽,做首饰再好不过。” 谁知姚文星却愈发地不高兴,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冰冷的神色,见宋青玉看过去,还冷冷地回望了一眼,一副压抑着火气的神色。 宋青玉回了一个迷茫的表情,姚文星神情一顿,转而若无其事地看向宋元珠。 宋元珠脸上挂出几分娇羞,扭捏地举起酒杯:“世子相互之恩,珠儿铭记于心,世子赠珠之情,珠儿无以为报。若世子愿意……便饮此杯……” 她这话说得实在含含糊糊,姚文星半天没听明白她说什么。 听她提到赠珠一事,他有心想问,既然东珠这般好,宋青玉为何不收,反而尽数在她手上。 但到底是大男人,纠结于女子间的首饰,有些难以启齿。 又想着,或许是宋青玉怜惜幼妹,重视姐妹手足之情吧。 既然她疼爱这个妹妹,他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便不再追问,反而极为洒脱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宋元珠几乎要喜出望外!她只是抱着试探的想法,没想到姚文星居然真的心悦于她! 一见面便问自己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又毫不犹豫地认下二人之间的恩情,还喝下她敬的酒! 宋元珠激动得面红耳赤,眼里的情意几乎要化成火星子,直直喷射到姚文星的脸上,把他盯得头皮发麻。 好在宋元珠并没有死缠烂打,她自认看清了姚文星的真心,往日的骄傲和矜持终于尽数回到身上,朝着他羞涩一笑,便回了自己的座位,自信满满地等着他着人上门提亲。 这一夜,若是忽略楚逸风的一张臭脸,倒称得上宾主尽欢。 殿内歌舞声奏了许久,席终于散了。 宋青玉随着宋家人一起,缓步走出宫中。 今夜宋家大出风头,宋辉书少不了寒暄一通,宋青玉趁此机会,寻了春花,问她要往日食补的方子。 只见春花分外幽怨地看着她,好似在控诉她的无情一般。 宋青玉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春花是楚逸风身边的人,她既不想跟楚逸风扯上关系,自然也只能忍痛将春花留在宫中。 若不然,凭她绣下的佛像,将春花讨了在身边,自是不难。 乔月和灵绣半点也不体贴春花的惆怅,两个人挎着小包裹,乐滋滋地跟在宋青玉身边,二人还喜气洋洋地朝着春花挥了挥手。 是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宋青玉终于得以卸下全幅心神,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宫里虽说锦衣玉食的,可还是咱们暖玉阁舒服自在。” 素来一根筋的乔云,也难得生出了些感慨。 或许是真的离家太久,宋青玉看着这一室烛光,难得地没有思考、没有算计,而是任由自己的大脑放空冥想。 纷杂的思绪乱蹿,不知何时,楚逸风出现在她脑子里,今夜宴席上,他独坐于皇子席位上,其他兄弟们或是把酒言欢,或是与大臣们谈古论今,唯有他,一双眉毛仿佛有着无尽的愁苦一般,从未有舒展开的时候。 他看人的眼神,格外清冷,看自己的时候,却格外…… 哗…… 宋青玉猛然清醒过来,今夜怎么了?莫不是喝醉了,总是想起他。 她有些羞赧地用水拍了拍发热的脸颊,也没了泡澡的心情,由乔月伺候着擦干身体,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懒懒地缩入被窝里。 守夜的乔月早已沉沉睡去,宋青玉趴在枕头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帐顶,思绪纷杂,无论如何也没有睡意。 咦,今夜的风,倒是清爽得很。 不对,哪来的风,乔月没关窗户吗? 她陡然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只手自外伸入帐中,撩开海棠色的纱帘。 宋青玉吓得一声惊叫几欲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却在看到来人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大眼瞪小眼半饷,她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竟然深夜闯入女子闺房。” 来人不是楚逸风,又是谁! 他仍着今夜宴席上的那身宝石蓝锦衣宽袖长衫,面上神色却冰冷如水。 听到宋青玉质问他,不但没有退出去,反倒将帘子重重扬起,人却往前一步,整个人置身于纱账之中。 重重叠叠的纱账落下,将他的身形拢入宋青玉所在的小小空间内,极具倾略感的檀香味道铺面而来,宋青玉的心瞬间高高提起。 宋青玉质问过后,他没回话,二人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宋青玉是不知该说什么,楚逸风则是,许久未曾这样近地看过她。 良久,宋青玉轻咳一声,将下滑的被子拉起来,紧紧包裹住自己,抬首道:“九殿下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贵干。” 楚逸风直直地盯着她,头一次不想绕弯子,也不想摆出平日里那副假面的笑容,破天荒地直接问道:“我欲聘你为妃,你意下如何。” 月色如水,月风如雾,楚逸风的这一句话,却如重锤一般,直直砸入宋青玉的心里。 ------------ 第七十九章 明媒正娶 见宋青玉没有回话,楚逸风又问了一遍,大有她不回话就不罢休的意思。 宋青玉避开他直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垂头避道:“你先出去。” 楚逸风动也不动,灼热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得宋青玉白嫩的脸庞似受不住热,缓缓攀上红云。 “快些出去!” 她压住心中慌乱,略微扬高了声线。 楚逸风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听了她的话,离开了她的床帐。 等宋青玉脸上热意消退,套了一件外衫下床,看到楚逸风坐在桌边,已喝了好几杯冷茶。 她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见他望过来,垂头道:“上次,还以为已跟殿下说清楚了。” 她说的,便是之前在百玉楼,跟他划清界限那一次。 楚逸风脸上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却仍旧固执地盯着她,跟平日谪仙般的云淡风轻简直是两个模样。 宋青玉心中一跳,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走近几步,果见他脸上微红,眼中泛着委屈的水光。 夜间,他的确喝了许多久。 又看了一眼被他用过的茶盏:“酒醉怎能喝冷茶。” 楚逸风眼中委屈之色更浓:“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见她欲张口,连忙打断她:“你若对我无意,就不要关心我!” 宋青玉哑口无言,楚逸风气得又灌了一杯茶,让她哭笑不得,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好声好气地劝道:“快别喝了,你若渴了,我让人拿热茶进来,免得明天头疼。” 她低声轻唤,外间守夜的婆子依言送入一壶热茶。她亲自接过茶水,往里间走去,却不见楚逸风。 捏着茶壶的手微微攥紧,心底忽然空了一个小小的角。 将茶壶放在桌上,看着那已空的茶盏,她忽的自嘲一笑。被她连翻拒绝,任谁都会心生不虞罢。如此局面本就是她想看到的,又何必失落。 勉强说服着自己,朝床帐走去,撩开重重帷幔,她忽的惊讶地瞪大了眼! 楚逸风乖乖巧巧地脱了靴子,缩成一个小团,窝在她床沿边边上。 宋青玉一楞,随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方才心底空掉的一角,仿佛瞬间被填得满满丨胀胀,连日来在深宫谨慎挣扎的疲惫,好似不翼而飞一般。 若是旁的男人,挨到她的床,只怕她要膈应得不行,此刻却全然不觉,甚至看楚逸风缩成一团,以为他有些冷,小心地将被子拉起来,盖在他身上。 动作异常轻柔,生怕将他身上华贵的衣衫给弄皱。 今夜太后寿辰,各个皇子公主都凑趣,想尽办法献上奇珍异宝,以求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露脸。 独独他,只送了一本高僧了凡大师抄录的南华经,虽然不打眼,却满是对太后的祝愿和敬意。他这样好,皇帝却因着往事如此忌惮他。 宴会后半程,众皇子和自己交好的大臣推杯换盏,联络势力,他为避皇上忌惮,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孤饮,想来就是因此,才有些醉了。 宋青玉轻轻地坐在床沿,丝毫未察觉到,她自己的视线一直黏在楚逸风身上。 他清醒时,衣袂飘飘,纤尘不染,衬得他仙姿风骨,仿若不食烟火般超然出众。 此刻酒醉,缩成一团,冷冽的眼眸轻轻阖上,显得格外秀美恬淡。碧青色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倒衬得他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柔弱娇美。 宋青玉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住,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旋即立即收声,捂住了嘴。 却为时已晚,楚逸风倏地睁开了眼,眼中片刻迷茫后,转而重新冷凝,若不细看,还真跟没醉时差不多。 见他醒了,宋青玉连忙收了脸上的笑意,站起身来:“我去给你端茶。” 她背过身去,生怕脸上的慌乱出卖自己的心思,迫不及待地往桌沿走去,下一刻,被楚逸风拉住手腕往下一带,重重跌落到他身上。 腰被一双铁钳般的温热大手紧紧箍住,脸腾地一声,瞬间烧红,忙出声低斥:“放肆!” 又想起他喝醉酒,怕是听不明白话,便放柔了声音:“是不是渴了?若是渴了便放开手,我去替你倒茶。” 身下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冷冽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看得她的心紧紧揪起来:“方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未曾回答。” 见宋青玉面色纠结,又问了一遍:“我欲聘你为妃,不论你有什么要求,我定为你做到。” 他虽酒醉,可许下的承诺,却好似山盟海誓一般,让宋青玉几乎没怎么挣扎就信了。 她结结巴巴道:“我要你放开我!” 楚逸风不假思索开口:“除了这个。” 直把她气得脸更红,伸手重重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楚逸风眸色更深,妒火夹杂着欲望,随着残留的酒意涌上脑海,顺着心意无师自通地,两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用点巧劲,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二人胸膛紧紧相贴,呼吸可闻。 饶是宋青玉再如何淡定自持,此刻也不免慌乱起来。 “楚逸风,你再如此,我真要生气了。” 她嘴上这般说,实则耳朵和脸颊都白里透红,漂亮得像是盛放了漫天繁星,水润的眼睛因生气而格外明亮,气鼓鼓地瞪着楚逸风,软软的嘴唇,显得红润极了。 楚逸风被迷得晕头转向,不由得贴得更紧,紧紧搂住怀中女子,温热的体温让他整颗心都烫了起来。 他闷闷道:“你愿意嫁给我,我便放开你。” 这副无赖的模样,直把宋青玉气得头顶都要冒烟。 闭了闭眼,冷冷道:“你此刻醉了,我不与你计较。待你清醒了,你是皇子,我只是臣女,便是如你所说,又岂有我拒绝的余地。” 楚逸风被她冷冰冰的话惊得肝颤,可要放手,又实在不甘心,半饷,软绵绵道:“你不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 宋青玉心霎时软了,却强扭过头去不看他,偏他不依不饶:“若你对我无意,我定然不会纠缠,可你明明心中有我,又为何总拒我千里。” 为何总拒他千里?宋青玉心中一颤,是啊,自己对他确实有意,只不过为着前世的那点心结,不肯释怀。 可,周成凌已经毁了她一世,难道今生,还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因着他而裹足不前? 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抿了抿唇,半饷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若有心,只管找我父亲提亲,缠着我又有什么用。” 楚逸风瞬间眼前一亮,知她这是软下来的意思,可想起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哪怕得了她这句话,仍有些提心吊胆。 “那你同我保证,若你父亲找你问话,你不许拒绝,亦不许说我坏话。” 宋青玉脸涨得更红,心中却更觉熨贴,自己随口一说,他竟如此放在心上,还想得如此远。 忍者羞意,在他逼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楚逸风几乎要喜出望外! 他知宋青玉重诺,亦重情,有她这一点头,知她不会后退,日后哪怕困难重重,心中也胀满无尽的喜悦和勇气。 提起老半天的心终于稳稳落地,随即又高高地荡到天上去,竟然极为孟浪地在她脸上吻了一口,待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时,宋青玉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怒视他…… 他的理智迅速回笼,连忙松开她跳出老远,生怕她下一刻就要说出反悔的话,忙道:“提亲一事,我这便去筹备!你在家等我!” 下一瞬,还不等宋青玉开口,便急匆匆地从微开的窗户侧身一跃而出。 宋青玉爬起身,呆呆地盯了那窗枢半饷,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个念头:给他端的热茶,他却一口都没喝。 随即失笑地摇了摇头,复又重新躺下,床边蜡烛快要燃尽,她却不舍得吹灭,似乎烛光不灭,今日就不算过完,此刻激荡的心情,就能停留得越久一般。 原来不知何时起,她也有了跟他共度一生的念头,若平时不去想也就罢了,此刻这念头被楚逸风提起,便如扎根在她脑子里一般,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其实,让他光明正大上门提亲,何其难也。 他在前朝后宫身份尴尬,一无圣宠,二无母族扶持,便是局外人也能看出他的举步维艰。 且今夜,为着她的婚事,皇帝多次转移话题,便是不欲宋辉书掺和进皇子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 圣意如此,楚逸风想光明正大地提亲,不知该有多难。 加之她早已及笄,正是适婚之时,之前虽然退了忠勇伯府的亲事,可今夜在宫内得了陛下和太后的青睐,日后提亲的人必会踏破门槛,说不定不用多久,父亲便会为她择好亲事…… 想起前路茫茫,宋青玉的心不免又沉下来。 她胡思乱想着,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忽的从枕头下摸出一枚玉佩。 在窗外射进来的月色之下,整个玉的表面浮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般撩人。触手,润如温泉般细腻,玉心一滴红鲜艳耀眼,好似一滴心头血,定然是方才楚逸风放在此处。 锐者如簪,缺者如玦,隆者如壁,圆者如璧。 这枚玉佩饱满圆润,便如他的人一般,初见温和细腻,再见锋芒毕露。 ------------ 第八十章 姨母真是女中豪杰 罢,纵然前路渺茫,有他这份心意在,自己总该多信他一分。 她手握着玉佩,沉沉睡去。 翌日,宋青玉难得赖了会床,直到凌月舒兴冲冲地进了她的院子,将还躺在床上的她拉了起来。 “太阳都晒屁股啦,还躺着呢!” 宋青玉有些羞赧地爬起来,满屋子的立时活动起来,捧着衣裳和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她梳洗更衣。 凌月舒坐在一旁,端着茶盏,眼巴巴地盯着她:“你快跟我说说,皇宫是什么样子嘛,宋元珠进宫之前还特意到我面前来炫耀,呜,今天她肯定要笑话我了。” 她的脸鼓鼓的,像刚出炉的肉包子,宋青玉不禁笑出声来,一边更衣,一边说着宫内的见闻。 她将楚仙乐对她的欺凌避而不谈,浅浅说起宫晏上众人送给太后的寿礼,直把她听得双目圆瞪,小嘴微张,神情满是向往。 待听到她说起绣的那副佛像的变幻神秘,凌月舒低低地惊呼一声,见她停顿片刻,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摇着,催促她接着说。 直到宋青玉梳洗完毕,二人携手往前厅走去,才将将说完。 “青玉,你可真厉害,若我像你这么能干,娘在山东定然不会被欺负。” 宋青玉莞尔一笑:“闻到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表姐纯孝,上侍亲母,下护幼弟,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又何须妄自菲薄。” 凌月舒叫她夸得小脸通红,紧紧地搂着她的胳膊,整个人害羞地扭着,都快扭成一根麻花了。 前方传来一声憋不住的嗤笑,凌君生看着扭成一团的姐姐,忍着笑上前给宋青玉行礼。 “原来姐姐想吃山东的麻花了,可惜今日厨房没做,姐姐只能自己扭了。” 一句话,叫凌月舒收了笑容,面色却更红,狠狠瞪他一眼,将他撞开,拉着宋青玉入了餐厅。 她许久不在府上,今日第一天回来,阮冰言特意叫厨房做了一桌子早点,还叫凌月舒姐弟二人陪她用膳。 餐桌上,她小口小口地喝着鸡丝粥,阮冰言不住地打量着她,忽地感慨一句:“瘦了许多,刺绣本就费心神,你在宫中,只会更费心思。这几日我叫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你在家中好好补补。” 宋青玉喝粥的手一顿,抬眼看去,阮冰言眼睛微红,满是关切地看向她,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忽地感觉这粥好似格外鲜甜,顺着喉管,一路暖到心里去。 凌月舒羡艳地撅起来嘴:“瘦了还不好呀,青玉这样苗头,穿衣服可好看了,我要是能跟青玉一样瘦就好了。” 她这话,逗得大家又是一笑。 “姐姐要跟表妹一样瘦,有些难,若是能学得表姐半分斯文,母亲便要乐上天了。” 凌月舒又瞪他一眼,扭过身子去不理他。 四人其乐融融地用了一顿饭,凌君生继续回书房温书,春闱下月就要开考,不只是他用工,整个盛京的学子,少有人出门玩乐。 学业有成的,抓紧时间打听考官们的喜好,学业不精的,更是挖空了心思想着临时抱佛脚。 整个盛京一夜间少了许多风流韵事,多了半城的郎朗书声,在此氛围下,凌君生也恨不得整日泡在书本里,读得人都傻了。 “看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活像个大鹅。” 凌月舒嘟囔了一声,宋青玉回想了凌君生斯文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闲聊了片刻,阮冰言带着下人,手捧账本走了过来。 宋青玉想起,进宫前,她拖姨母为她向王家要债,果然,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收了王家7万两现金,并庄子和宅院,以及珠宝首饰若干,折算起来,刚好还上之前欠下的债务。 “姨母可真厉害。” 宋青玉这下是真的佩服了,王家仗着是宋辉书的岳家,又拿捏着当年宋辉书跟王映雪那不光彩的相识,一直骑在宋府头上。 她查出账后,本以为顶多从王家掏出十万两也就差不多了,凭着他们家那副无赖的样子,定然要推三阻四。 没想到阮冰言一出手,竟将银子全数讨回来? “那可不是,那王府的老太太上门哭了好几次,都叫我母亲给堵回去了,姨父也靠谱,见他们闹事直接派护卫将他们赶出去。” 凌月舒叽叽喳喳地说着阮冰言威风凛凛的做派:“后来夫人说让先把王家父子捞出来,说银子后面再补,母亲便让他们拿宅子抵债!如今王家把丫鬟下人发卖了一大半,一家十几口人赁了一个小院子住,那宅子被母亲卖了,还赚了不少呢。” 宋青玉听得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简直是比王家那个贺原织更铁的铁娘子啊! 她用湿漉漉的眼睛崇拜地看向阮冰言:“姨母可真是女中豪杰。” 这下,阮冰言也被她夸得脸红起来。 三人热热闹闹地说了半会子话,前头又传宫中来人传旨,宋青玉心中一惊,此刻宋辉书还在府衙,未曾回来,传旨怎会传到后院来? 心里思量开,面上却有条不紊地吩咐人准备接旨。 好在有上次接旨的准备,这次不一会就迎了內侍进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户部尚书嫡女宋青玉,蕙质兰心,绣图有功,赏南珠一斛、赏翡翠滴水观音一座、赏银枝蟠桃盆景一座、赏……” 流水般的赏赐抬进宋府,太监高声唱念,一件件奇珍异宝,直把凌月舒听得直了眼,连礼仪都忘在后头,一个劲地抬眼去瞥那些好东西。 宋青玉心中略微有底,知定是太子昨夜逮住了在绣线上动手脚的人,顺藤摸瓜将背后之人也揪了出来! 她所料分毫不差。 楚成轩顾忌着太后的颜面,没在寿辰上发难,寿辰结束,立刻提审了提灯的宫女,和像那宫女传话的宫人。 那传话的太监竟是玉贵妃宫中的小德子,抓了这两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口供,直接将两人往太后殿中一押,将太后气得恨不能亲手掐死玉贵妃! 这是她的六十大寿,皇帝为了给她做脸,邀了六国使臣来楚贺寿,这寿宴不但事关她这个太后的体面,更关系着整个楚国的尊严! 玉贵妃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贱货,竟然敢在这等盛宴上动手脚,险些毁了那绣图。 若不是宋青玉细心,太子机警,将那绣图化腐朽为神奇,真在寿宴上闹出什么大凶之兆,只怕等来的便是灭国之灾! 她心思如此狠毒,虽还是妇人手段,却已经严重影响到楚国国誉,太后怎肯轻轻放过! 哪怕皇帝有心维护,可在楚国的声誉面前,终究还是护不住玉贵妃。 在宋青玉回府后,皇帝便下了急令,将玉贵妃连贬三级,贬为贵人! 自此在后宫可以单挑皇后的宠妃,彻底被打压下去。若非她是定王生母,皇帝又需要定王跟中宫一系制衡,只怕玉贵妃有没有命还两说。 玉贵妃被重罚,力挽狂澜,护住大楚体面的宋青玉,自然是立了大功,宫里的赏赐流水一般地抬入宋府,不但是皇帝的赏赐,更是太后对她的赞誉。 且,她闷不吭声,替皇后皇后扳倒了玉贵妃,将她最大的对手狠狠踩在脚下,叫皇后怎能不高兴。 有这份功劳在,往日因楚仙乐生出的不喜,尽数消散,转而把宋青玉看得如同天仙下凡,法力无边一般,恨不能立刻将她聘进东宫。 虽说皇帝拒绝了太子赐婚的请求,皇后还是赏赐了宋青玉一枚凤凰玉珏,并一套十二金凤步摇。自古凤钗只有中宫皇后才能佩戴,她赏赐这套赤金缀玉凤冠,并凤步摇给宋青玉,属意她为媳的心思,昭然若揭! 若说昨夜后,不知多少世家贵族要上门探一探宋辉书的口风,这套步摇一出,只怕宋青玉要无人问津了,毕竟谁敢跟皇家抢媳妇,更遑论,那不是一般的皇子,而是未来将要继承大宝的太子! 宋青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若昨夜没能得知楚逸风的心意,此刻她定然要心慌意乱。 可,她已经收了楚逸风的玉佩,二人有了承诺,她亦心知楚逸风绝非表面上弱势无依的闲散皇子,既然他敢对她许诺,她便也敢,信上一信。 是而,此刻这套步摇劝退其他提亲之人,对她来说倒是好事。 只怕宋辉书要头疼,被中宫如此示好,他该如何面对帝王了。 那传旨的太监宣完旨时,宋府小小的院子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无地下脚。 宋青玉朝乔月示意,乔月立刻上道地给前来的太监们一人递上一个荷包,为首传旨的太监,还额外塞了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她跟宋青玉在宫中这么久,这些事都是做惯了的。 太监们捏了捏荷包里的东西,露出满意的笑,为首的毕公公是太后身边得力的太监,此刻笑意吟吟道:“太后娘娘说了,这些赏赐,宋大姑娘随便把着玩,若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老奴说,老奴定然为大小姐办到。” 听了他这话,宋青玉不由得心中一动。 ------------ 第八十一章 给脸不要脸 思索片刻,还是没将心中想法吐出,轻笑着道谢。 她本想将春花那个粘人的小丫头要到身边来,但涉及到宫人们的调动,她若贸然开口,只怕让太后认为她仗着功劳轻浮狂妄。 总归她已经接受那人的示好,日后定然还有别的机会。 见宋青玉很是知礼的模样,毕公公又点了点头,着意想卖一个好,便低声道:“姑娘别嫌这些黄白之物俗气,大梁使臣有求于姑娘,想来更大的赏赐在后头呢。” 宋青玉表情仍是淡淡,毕公公越发高看她。 待内侍们小坐片刻离开后,宋青玉心里这才思量开。 大梁使臣有事相求?是昨夜问她如何刺绣的那人? 当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绣图的精妙上,而他却跳过美轮美奂的佛像,直指绣艺技法。后来她虽大致解释其中原理,但此法是她心血之作,绝无人能一听就知如何实践。 若说有所求,莫不是要她将绣艺倾囊相授?那还真有些棘手。 还未来得及想出如何应对,宋元珠着一身碧色襦裙走了进来。 “姐姐,听说宫里下了赏赐!” 她的话头在看到这满满当当的院子时,戛然而止。 她知道宋青玉的差事做得漂亮,宫里必然不会亏待她,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会赐下这么多奇珍异宝,这岂止是不亏待,给宋青玉置办嫁妆都绰绰有余了! 她粗粗看去,最不打眼的那一斛南珠,个个莹净圆润,个头俱有拇指那般大。将她今日特意带出来炫耀的那对东珠比得灰溜溜。 她酸溜溜地瞥了眼这满堂金玉:“姐姐得了这许多宝贝,想来要与府中姐妹们分享一二吧,你说是不是,舒表姐。” 最后这声舒表姐,喊得分外勉强,好似喊一声表姐,便沾上了山东乡下的大葱味,让她备受屈辱。 凌月舒不屑地一撇嘴,宋元珠的矫情样,她可真是受够了。 她看不上自己,大可对自己置之不理,凌月舒还能高看她一眼。可她一边想通过跟自己亲近而换取宋辉书和宋青玉的喜爱和好处,一面又觉得她在折节下交,真是倒尽了胃口。 “青玉妹妹昨日大出风头,备受陛下和太后的赞誉,能跟青玉做姐妹,已是与有荣焉,这些御赐之物,我又没青玉的才华,哪受得起。” 她明着说自己,实则将宋元珠的异想天开贬入地里,宋元珠立刻就变了脸。 她一张鹅蛋脸本生得很是讨喜,这段时日因忧思过度,圆圆的下巴变得尖了许多,那几分讨喜劲褪去不少。 此刻做出一副嫉恨吃人的模样,看得凌月舒都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默默走到宋青玉身边,掺住她的胳膊,嗅到她身上清清淡淡香,才觉得那渗人的滋味褪去。 宋青玉浅笑一身,握住凌月舒的手:“妹妹平日里衣裳首饰最不缺的,如今也看得上姐姐手中的东西。” 凌月舒轻哼一声:“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远亲,要怪只怪青玉妹妹太出息,旁人拍马难及!” 宋元珠瞬间涨红了脸:“不过是个高级点的绣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怎么赏赐,也没为你赐一门好婚事!等我日后入了诚郡王府,你们见了我都得跪拜行礼!” 宋青玉有些惊讶,前次宋元珠还是在诗会上跟姚文星见过一面,为何今日就这般笃定说要嫁入诚郡王府? 难道她不住家的这段时间,他们私下有过来往? 这倒是她没预料到的,若宋元珠马上就要出嫁,王映雪了了这桩心事,她还有引蛇出洞,诱骗她使用毒药的机会吗? 心略略沉下。 宋元珠见她们无言以对,方才的郁气略略消散,骄矜地扬起下巴:“我马上就要做世子夫人,如今要你几样东西,是看得起你,不过我也不白拿!” 取下头上一支碧玉簪子:“这碧玉水头好得很,是及笄时舅舅送的,我与你换几样!” 她思量着,虽说进诚郡王府是板上定钉,但若能有几样御赐之物压一压场面,日后她在夫家也能更有底气。 只是她拿出的这簪子实在不够看,虽是碧玉,却是最劣等的玉,只有落魄世族,才会买这种玉来充场面。说来也是,王家人送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的。 宋元珠身边的丫鬟桃兰将簪子接过,递到宋青玉面前,宋青玉还未开口,宋元珠便走到装着丝绸和首饰的赏赐箱子前,自顾自地挑选起来。 她这自说自话的模样,直把凌月舒气得面色铁青。 宋青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愣着做什么,御赐之物光天化日地摆着,岂非明晃晃地遭贼人惦记?” 暖玉阁的丫鬟们这才壮着胆子上前,乔月很是凶悍地一把将宋元珠撞开,作势要将箱子抬起来,屁股重重一顶,又把没站稳的宋元珠顶了个踉跄。 “你!宋青玉!你什么意思!” 宋青玉凉凉地掀起眼皮:“宫中赏赐需要归置整理,就不留妹妹小坐了,毕竟若有什么遗漏,只怕妹妹担不起这个罪责。” “宋青玉,你是执意要与我为敌喽?” 凌月舒嗤笑一声:“不将你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就是与你为敌,你的脸怎么这么大,若能扒下来献给太后,也算得上国宝,自己就能挣这赏赐,何必眼红别人的!” 宋元珠叫她这直白的冷嘲热讽气得面色铁青,她没想到,明明她即将嫁入诚郡王府做世子妃,又有心给宋青玉机会像自己卖好,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日后不给她颜面!她这便修书一封,告诉世子宋青玉对她的折辱,想必世子定然会为自己出气。 冷笑一声,“姐姐今日好大的威风,真希望姐姐日后没有求到妹妹头上来的时候。” 宋青玉淡淡道:“妹妹多虑了。” 她那云淡风气的口气,远比凌月舒形于色的嘲讽更刺激人。 宋元珠傲娇而来,灰头土脸地离去。 凌月舒跟着宋青玉,一起将赏赐归置在库房中,宋青玉挑了两只不怎么打眼的翡翠玉镯给她,凌月舒推脱了几次,耐不住宋青玉的游说,说服她和阮冰言一人一只,又挑了几枚上好的墨,拖她带给凌君生,几要把她乐得笑不见牙龈。 凌家乃商户,能得这种御赐之物,往日是想都不敢想。今日得这一枚玉镯,日后嫁入还可做传家之用。 她跟着宋青玉一起清点了过去一个月府中的账务,又约好,慢慢将中馈交到宋青玉手上,这才捧着几样烫手的东西,激动地回了自己院子。 宋青玉招来灵绣:“你进宫许久,如今回家,可有去见见往日的姐妹们。” 灵绣瞬间会意:“今日一大早,红绣就来找奴婢,说小姐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二小姐很是不如意,老爷对她多有冷淡,夫人不管中馈,往日的锦衣华服也没了,一切只能用自己的月钱。 二小姐每日将两颗东珠拿在手中把玩,只是脸上总不见笑容。” 宋青玉垂头,她这段时日的情况,姨母隐约有提过。 灵绣接着道:“不过自从二小姐从太后寿辰回府后,整个人就变了,不但容光焕发,眼里更满是笃定。今晨把玩东珠的时候也不那么哀怨惆怅,反而总透着柔情蜜意的笑。” 太后寿辰?东珠? 看来她的确一颗心都挂在了姚文星身上,难道她今日这般喜形于色,真的是因为昨夜寿宴上姚文星给了她回应,让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把握了? 她与姚文星相交不多,也无从得知他会否是如此轻狂之人,但昨日,宋元珠跟他确是相谈甚欢,且,前世他也确将宋元珠明媒正娶回家。 这么说来,他们二人有所约定是很有可能之事,那她要打压宋元珠,逼迫王映雪对她下手一事,须得提前了。 她忽的想起什么:“灵绣,我恍惚记得,你那哥哥是在庄子上做事的?” 灵绣眼睛一亮,她跟着小姐这几个月,自然发现小姐身上的变化,不但聪慧果决,更厚待下人,听她这意思是要提拔自己的哥哥? 登时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哥哥和父母都在庄子上,听说大小姐待奴婢好,一直想来拜见大小姐。” 宋青玉微微一笑:“总听你说起家人,寻个时间让他们来府上见一见,若跟你一样能干,也可跟着于掌柜在铺子里历练一番。” 她在宋府,如今已经有了可靠的人手,可若想了解府外的情形,还得栽培其他人。 “你下午便回庄子一趟,顺便找一下于掌柜,看他能不能打听到,诚郡王世子最近有些什么动向,不拘是什么,只要能打听到的,都给我报来。” 灵绣点头应是,晚间匆匆而反,没想到真带来一个消息:“小姐,倒不用特意去打听,绣房隔壁就是卖米的铺子,奴婢去找于掌柜时,诚郡王府上的下人摆着老大的架子在那买米,说是世子爷心善,听说城外北庄聚集了许多自庆丰而来的灾民,明日要亲自去施粥赈灾呢!” ------------ 第八十二章 再遇郑妍 施粥赈灾? 庆丰洪灾一事宋青玉前世就略有耳闻,听说灾民聚集在北庄,一开始只是缺衣少食,后面饿死了几个人,城外能吃的树根都吃了个干净后,便开始有灾民偷偷将城外临近庄子上的粮食偷偷割了,闹得沸沸扬扬,吵着要将灾民赶走。 不知为何,许是灾民也是大齐子民,最终还是没有驱赶,反而搭了棚子供流民居住。 直到后来,庆丰水灾越来越严重,摸到盛京的流民越来越多,逼不得已,城防守卫才开始驱赶。 只是流民到底是民,不是敌国兵将,亦不是山贼罪犯,守卫驱赶力度有限。将老弱妇孺驱赶走,反倒留下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在城外凝聚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几位官家小姐去城外上香踏青时,竟然被这帮流民埋伏,不但抢了车马财物,还被十数人轮番侮辱。如此陛下盛怒,命人将涉事者通通绞杀,又下了狠力气强行驱赶北庄流民,若敢不从,杀无赦。 那几日,城外的泥都泛着红色。 如今流民刚到盛京,还未作乱,诚郡王世子便有心赈灾接济流民,无论他是为了虚名,还是一片真心,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这样的男子,对萍水相逢之人都满怀善意仁心,对自己的妻子应该更是体贴包容才是。前世宋元珠嫁入诚郡王府后,为何会闹得要和离呢? 此事她问过宋元珠,她却避而不谈,叫宋青玉百思不得其解。 但今生,即使那些背叛和谋害都尚未发生,宋元珠于她,也与陌生人无异,她无心破坏她跟姚文星的姻缘,亦不会对她有过多关心,只不过为了引王映雪动手,免不了让宋元珠受点委屈。 翌日,宋青玉再次入了缺课许久的书院,恍惚进入书院后,她忽的自嘲一笑。 前世京华书院于她实在不是什么令她高兴的地方,因她每门功课都要替宋元珠作弊,王映雪又以两人都出挑容易引夫子怀疑作为理由,让她不得不藏拙。是以,她是书院有名的榆木和蠢材,书院的夫子们从不拿正眼看她,甚至以教了她这个学生为耻。 今生,她以书院的刺绣比赛为起点,进了皇宫,在太后寿宴上大放异彩,人生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纵然她还没洗刷身上蠢材的名号,但皇宫的重视和嘉奖,足以改善她的境遇。 更何况,洗刷前世污名的时候,不会太远了。 宋青玉走入书院时,教室只有几个人,抬眼瞥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书。她不以为意,坐到自己位置前,将久未看过的书本整理好,闲适地坐下。 张庆桃飞奔而入,重重地扑到宋青玉身上,二人笑闹起来。 瞥见角落里的许怀清面露不耐地朝这边望过来,宋青玉忙拍了拍张庆桃的肩膀,示意她安静些,二人又将脑袋凑到一起,说起悄悄话。 许怀清嗤笑一声,重重将手中的书卷砸到桌上:“某些人,平日不学无术,不爱学习干脆在家绣花好了,何必来书院丢人现眼!” 这下,宋青玉饶是再怎么不在意,也知道她在有意针对自己了。 张庆桃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许怀清她爹打算送她进宫当太子侧妃呢……” 宋青玉这才恍然大悟,随即露出几分古怪,难怪许怀清平日里跟郑妍就不对付。想来郑妍将太子妃之位视为囊中之物,许怀清又有意当太子侧妃,妻妾之间,可不是天生对立嘛。 如今,太子当众请求赐婚宋青玉,昨日宫中的赏赐又流水一般抬进宋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许怀清调转枪头仇视于她,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虽说她无意东宫,只是,这话哪怕她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轻叹一口气,此间,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进了教室,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郑妍。 不知为何,她今日打扮得尤为花枝招展,穿了一件织锦广袖长裙,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乱,绾了一个低低的如意髻。满头珠翠,好一派富贵娘子景象,堆得满满的鬓旁,居然还找出一个空地,簪了一朵牡丹花,甜香馥郁。 旁边的张庆桃看她这一身招财童子的打扮,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可就惹恼了郑妍。 她听说今日宋青玉要来书院,特意装扮得富丽堂皇,想杀一杀她的威风。 不就是皇上赏了她一些东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家赏赐,安王府多得很!那便来比一比谁家更富贵! 只是走入教室,看宋青玉只穿了一身素色曳地罗靡子长裙,一头乌黑墨发梳成好看的发髻,仅用一支通身清透的白玉海棠簪子固定,既简单,又高贵雅致。 一个照面,就让她败下阵来。 她恼恨地咬了咬牙,直直走到宋青玉面前:“你二人见到本郡主,为何不行礼?” 张庆桃一愣,随即涨红了脸。 大家在书院,都是同窗,往日郑妍哪怕骄纵,顶多也就是不屑跟她们这些品级低一些的小官家眷玩耍,似这等以势压人之事,还从未发生过。 宋青玉轻轻将她拉起,温声道:“见过无忧郡主。” 郑妍气得脸色更难看了,这个狐媚子,这个贱人,只是行个礼,都不忘勾引人!看那纤细的腰肢,和秀美的脖颈,直看得郑妍火气一层又一层地往容量本就不大的脑瓜子里顶。 随即便升起浓重的危机感,被她勾引后,太子哥哥还会喜欢自己吗? 不,不能让她再出现在太子哥哥面前,否则太子哥哥定会将自己抛诸脑后。 虽说现在太子哥哥似乎对她有几分兴趣,但也只是图个新鲜,在他心里,定然是自己的分量更重些。 只要宋青玉另嫁他人,太子哥哥便是再喜欢,难道还能勾搭人妻不成? 这般说来,她倒是想起,宋青玉原本是定亲了的,定然是看到有攀扯太子哥哥的希望,着急忙慌地退亲, 她眸光变换,凝视宋青玉许久,都不曾让她免礼。 宋青玉和张庆桃维持半蹲的姿势许久,周围学生们议论纷纷地看过来,嗤笑和讥讽更是毫不遮掩。 良久,郑妍似乎想出什么好主意,笑意吟吟地将二人扶起来:“唉,看我这脑子,一不留神就走神了,害的青玉等了这许久,青玉不会怪本郡主吧。” 宋青玉扶住有些歪斜的张庆桃,勾出一个浅笑,淡淡道:“郡主的脑子大家都知道,自不会怪罪。” 噗嗤,周围此起彼伏传来忍俊不禁的笑意,郑妍好不容易扯出的笑脸瞬间又僵硬了。 这个贱人,自己不过随口一说,她竟敢蹬鼻子上脸嘲讽自己! 若按着她平日的脾气,此刻定要扇她一个巴掌才甘心。只是出门前,母妃千叮咛万嘱咐,宋青玉最近深得圣宠,自己千万别主动招惹。若被她寻了机会去圣上面前说两句,只怕此前好不容易压下的流言又要翻出来。 此前楚逸风派人污蔑她跟那小太监相好,大大下了她的脸面!若非母妃出手,只怕她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是以母妃拿这件事教训她,纵然她对宋青玉恨不得生啖其肉,也不敢太过惹怒她,只敢仗着身份讨些小便宜。 此刻被她嘲讽,深呼吸好几口气,竟生生忍了下来。 “你不介意就好,往日你不是跟忠勇伯府小姐很是要好吗,怎的如今不来往了,莫不是一招飞上天,就看不起旧日好友了?” 宋青玉讶异地挑了挑眉,好端端的,她提周宝儿做什么? 见宋青玉没接话,郑妍直接将周宝儿拉过来:“你们若是有什么矛盾,还是说开的好,不如今日我做东,在醉仙楼办一桌席面,请青玉和忠勇伯府的公子小姐们一起,若你们能重修旧好,我也算做了件好事,母妃定然为我高兴。” 她将安王妃抬出来,宋青玉到底记得,刚重生时,安王妃曾为她主持公道,让她免于名声尽毁。 事后还怜惜地送她发簪,这份情谊,她记得。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郑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笑着点了点头。 郑妍这才心情大好,跟小丫头耳语两句。 周宝儿一脸不明所以,她身旁的周珍儿却是满脸喜意:“早就听说县主不但艳若海棠,为人处世更是大气豪迈,果然名不虚传。” 郑妍抬头看去,见周宝儿身边的女子身形苗条瘦弱,腰如约素,肩若削成,虽穿着粗劣不似周宝儿那般华贵,但款款挪细步的姿态,三分魅惑五分柔弱,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类女子。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本郡主面前说话。” 周珍儿被她满脸桀骜吓得立时双目盈盈起来,她在家里做惯了这种作态,周振威也很吃她们母女这一套。没想到郑妍一见她这副表情,便想起了家里侧妃生的庶女,当下上前,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周珍儿不可思议地捂着脸,伸出手颤颤巍峨地指着她:“你……你竟敢打我!” 郑妍满脸神气:“打你又如何?” 她毫不心虚,宋青玉如今圣眷正浓,她动不得,只能想别的法子,可这人算什么? ------------ 第八十三章 郑妍大杀四方 “周宝儿,你是饭桶吗,就这样看着人欺负你妹妹!” 妹妹? 周珍儿来书院一段时日,周宝儿对她只是淡淡,二人表面上很少交谈,因此学生们都不知道,周珍儿竟是她妹妹。 “你现下袖手旁观,回去后我便告诉父亲,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众人诧异地看向周宝儿,这人素日里混不吝是个小霸王,怎会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妹妹如此喝骂? 更叫人惊讶的是,被她如此羞辱,周宝儿居然没有发飙,只是面色青青白白了片刻,低头忍气吞声道:“是……是我错了。” 往日强硬的女子今日居然做出这番畏缩的作态,惊掉众人的大牙!被人当面指着鼻子怒骂,还要低声下气道歉,周宝儿难堪得眼中泛出几滴泪花,却不敢任眼泪滑落。 太后寿宴上,宋青玉有多风光,忠勇伯府就有多难堪。而让宋青玉提出退婚的,无疑是她在安王府上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一番作态,因此更被周振威视为伯府耻辱。 回府后,便被周振威找由头抽了一顿鞭子,连着替她说情的哥哥和母亲,都被罚在人来人往的正院罚跪一夜。 自那之后,正房的地位可以说一落千丈,连伯府的丫鬟下人都能在他们面前奚落嘲笑一番。更不用说如今最为得宠的,便是柳依依那个贱人。 她都不用想便知道,此刻若不如周珍儿的意,回了忠勇伯府,定然会被父亲再抽上一顿。 见周宝儿如此老实,周珍儿被人打脸的羞辱感这才散掉几分,又恨恨道:“算你这个贱丫头识相,还不快去将我的书本放好!若掉了一页纸,我便让你身上多一道疤!” 她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众所周知忠勇伯夫人只生了一子一女。这女子说是周宝儿的妹妹,自然不可能是忠勇伯府嫡女。顶多是个庶女,或是旁支的表小姐,居然敢这么猖狂当众羞辱伯府嫡女。 “周宝儿,你怎么回事,京华书院只有嫡女才能入学,这是你们家哪个姨娘的庶女?夫子准她入学吗?” 忠勇伯府迎了外室入府一事,这些内宅小姐们知道的不多,只以为是妾身生的庶女,故而中郎将之女石湘直白地质问道。 “夫子不让庶女入学是应该的,如此小家子气,在郡主面前半点体面都不顾。” 方才郑妍刁难周珍儿,她和安盈冉素来跟郑妍交好,此刻自然要站出来。 周珍儿和柳依依养在外室时,人人将她当成正经大小姐,后来回了伯府,有周振威的宠爱,周宝儿都不敢跟她争锋。平日她又鲜少出去交际,哪被人这般指摘过。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说话的石湘:“庶女怎么了,英雄不问出处,等日后我嫁了高门,你们还得跟我行礼问安呢!” 噗嗤! 教室内不知谁带头笑出声来。 随即众贵女都开始大笑。 确实可笑,忠勇伯府一个落魄侯爵,未传位前是侯府,老侯爷受了重伤后,传位给周振威,递减一级成了伯府,周成凌虽顶了个世子的名头,实则无爵位可继承。 等周振威死了,忠勇伯府便会被剥除侯爵的称谓,从此与庶民无异,这也是为何周振威上蹿下跳到处拉关系,就是为了想办法将伯府爵位传承下去。 这样一个落魄伯爵,还不得圣心毫无实权,就连周宝儿的婚事都格外艰难,更不用说她一个庶女! 众人的嗤笑彻底将周珍儿的面皮剥下来,甚至放到地上狠踩了两脚! 她勃然大怒:“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长得这么漂亮,天生就该做人上人!” 此刻周宝儿站得离她远远的,怒极之下,周珍儿顺手将一旁的书桌掀翻,墨汁倒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郑妍的绣鞋之上。 郑妍脸色即刻变得铁青,这双绣鞋特意搭配她今日的穿着,是海棠色织锦金丝绣鞋。光是鞋面的布匹,便抵得上穷人一年的花销,更不用说还请了绣娘用金线绣上花样,若走在阳光下,可折射出步步生莲的美态。 这个小小庶女,竟敢污脏她的绣鞋,怕不是那一耳光,没让她吃到教训! “呵,你好大的胆子。” 她富贵至极的面庞上,沾上丝丝愤怒和寒意。 周珍儿不知为何,手脚忽然不听使唤一般,僵立当场。 她不知,这便是正统王爵之女的滔天气势,她在忠勇伯府横行霸道,此刻在郑妍面前犹如井底之蛙,大气都不敢出。 郑妍一个眼神,身边两个丫鬟直接上前将她瘦弱的胳膊扭到身后。 周珍儿终于慌起来:“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忠勇伯府的小姐。” 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郑妍这样的女子。就连李如雪,已经够凶悍了,可在周振威面前乖得像兔子,还被她们母女二人踩在脚下。 似郑妍这般嚣张跋扈偏又有资本的女子,远远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啪的一声,郑妍重重地打在她脸上。 “周宝儿,本郡主见你家这个庶女实在没教养,帮你教训教训,你没有意见吧?” 她眸光轻蔑,凉凉地射向周宝儿,见周宝儿很是乖觉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略微摇了摇,便重新将目光移回来。 “周宝儿,你竟然看着别人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父亲!” 啪!又是一耳光,打断周珍儿的怒骂控诉,猝不及防一下险些让她咬到自己的舌头。 “长幼嫡庶尊卑分明,你们忠勇伯府,似乎没人知道这个道理。嫡女软绵,庶女狂妄,今日我便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觉得两巴掌扇得有些手疼。 “你!” 她指向周宝儿。 “将鞋子脱下来。” 周珍儿瞪大了眼,周宝儿却是不知所措。虽觉得很是羞耻,却仍是耐着难堪,乖觉地拖下绣鞋,赤脚站在地上。 “你来,用鞋子给本郡主打她的脸!” 什么!周珍儿脸因愤怒和羞辱,红的几欲滴血,再也摆不出那副娇弱如柳叶扶风的姿态。 “周宝儿你敢!” “呵!周宝儿,你敢不打吗?” 郑妍说话轻声细气,远不似周珍儿那般气急败坏语调高昂,却带着无形的威慑力。 周宝儿亦是满脸难堪,有些抗拒地看着手上的绣鞋。 这鞋子打到周珍儿脸上,无论是不是出自她本心,回家后父亲定然不会放过她,她已经可以想见到,回家后会遭受怎样的毒打。 一滴泪自她眼眶滑下,周珍儿如看到了希望:“你若敢打我,我必然告诉父亲,你也跑不了!别以为仗着别人的势就敢欺负到我头上来!啊……” 她的咒骂戛然而止,周宝儿挥起绣鞋重重扇到她脸上。 绣鞋不比手掌,皮肉打在脸上,更多的是羞辱。而这绣鞋是实心的千层底,为了防滑还刻了重重叠叠的纹路,拿在手里比起木板也不差什么,这样直直打在周珍儿的脸上,她当即便感觉嘴角发麻,脸颊似乎破皮了。 可以想见,周宝儿这一下,必然没留余力。 呵!这是自然,反正都要受罚了,自己何不大力一点,将往日受的气好好发泄出来! “好!” 郑妍得意地拍掌:“周宝儿,这才像你平日的样子,被个庶女踩在头上,没得丢了我们京华书院的面子。再给我打!” 周珍儿此刻已经不敢说话了,流着泪,祈求地看向郑妍。 若她如今还不知道,郑妍是她惹不起的人,她就白长了这颗最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脑子了! 啪!周宝儿又是重重一击,给她两边脸上来了一个对称。 “知错了吗?” 姐妹相杀这一幕让郑妍格外高兴,心中的郁气散去不少。 周珍儿忙不迭地点头,舌头被咬破,有些吐字不清,但还是强行开口服软:“偶……鸡错了!” “哈!” 这副狼狈的模样,让郑妍乐不可支笑出声来。 “既知错了,那本郡主就不罚你了。” 周珍儿眼中泪水立刻喷涌而出!这个贱人,竟敢当众斥打自己,等自己回家定要告诉父亲,让父亲为她讨回公道! 她以为今日之事已了,却没想到…… “你便把本郡主的鞋舔干净,今日你冒犯之事,本郡主便既往不咎了。”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好似在说今日天气真好这般的简单话,却实打实的将周珍儿所剩不多的面皮踩入泥里,恍惚间她竟生出自己一丝不挂,奔跑于闹世般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里……里竟于此折余偶!” 周珍儿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口中结结巴巴,却不想膝盖被人一踢,双腿倏地弯曲跪下,上身去势不及阻,头直直俯下去,重重地磕到郑妍面前。 “嗯,这个头磕得不错,赶紧舔吧,若晚了,可就舔不干净了。” 她漫不经心,话语中十足的恶意。 “不……偶不……” 周珍儿面露抗拒,郑妍脸色漫不经心调笑的神色,立刻一变,转而狠戾非常:“你弄脏了本郡主的绣鞋,本郡主不罚你,只要你舔干净,你居然这般不识趣?” 突地,她露出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你若不愿意,便将舌头割了吧,本郡主只当你是无能为力,也就不怪你了。” ------------ 第八十四章 意有所指 郑妍浑身阴戾之气,周珍儿被她口中毫不遮掩的恶意吓得面皮直发抖,挣扎着摇头,发髻都散乱下来,哪还有初时柔弱娇嫩的模样。 看着真有人掐住她双颊,逼她微微张开嘴,她发疯般地挣扎起来:“周宝儿,姐姐!姐姐救我!” 她朝着周宝儿看去,却见这几日在她面前乖顺如奶狗的女子,此刻面无表情盯着她,甚至还露出几丝快慰的笑意,看得她遍体生寒。 她忽的剧烈挣扎起来:“偶舔!偶舔!” 郑妍露出一个畅快得意的笑,看着周珍儿泪水如河堤泄露一般猛掉,一被人松开脸颊的辖制,立刻往她鞋面上趴去,生怕晚了一刻,就要被郑妍割掉舌头。 周珍儿看着鞋面上几滴墨渍,往日被周宝儿打压的那种卑微而耻辱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她以为她已经赢了,她击败了周宝儿,不是吗? 可她风光不过几天,又立刻在人前被打回原形,此刻她终于清楚地认知到,她只是个庶女!纵然母亲受宠,父亲对她宠爱,在这些嫡女面前她卑微得如同一只蚂蚁。 而周宝儿纵然一无是处,纵然被她打压得抬不起头,只要她有着嫡女的身份,就天然压自己一头。 她伸出鲜血淋漓的舌头,认命地舔向郑妍的绣鞋,就在触碰到鞋面之前,郑妍猛地收回了脚,娇美嫣红的口中吐出格外恶毒的言辞:“你们看她真贱啊,伸舌头的样子真像一条狗。” 后退几步,意兴阑珊道:“连给本郡主舔鞋,你也不够格。” 她懒懒地扬起手,两个丫鬟顺势退下,周珍儿身子没人支撑,猛地趴倒在地。 哪怕如此狼狈,她却连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本是个谨小慎微,最会看人脸色的女子。只是这些时日来,周振威的宠爱,和正房的退避,让她飘飘然几乎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 如今情势急转直下,往日的察言观色又立刻成为她的本能,抬起脸讪笑道:“多谢郡主仁慈。” 郑妍果然轻笑一声,轻飘飘地回自己位置坐下,意味深长地瞥了宋青玉一眼。 今日她杀鸡儆猴,宋青玉若是识相,就该对太子哥哥退避三舍,若不然,今日她教训周家的庶女,来日这巴掌,就要扇到宋青玉那白净的小脸上。 周珍儿乖顺地坐到周宝儿身边的位置上,抽出手帕,将嘴角被巴掌扇出的血渍轻轻地擦拭干净。 她不声不响,周宝儿倒有些害怕了,不知回府后,她会怎样告状。 不过,跟她所料相反,周珍儿并不打算回家告状。正房如何落魄,整个过程她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父亲认为正房于他无用,便将希望寄托到自己和哥哥身上。 若被父亲知道她得罪了郡主,间接得罪了安王府,以父亲的冷漠和翻脸无情,难说她不会是第二个被放弃的女儿。 夫子进来时,瞥了一眼宋青玉,似是不经意看到周珍儿脸上的红肿,随口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周珍儿以手帕掩住,低声道:“方才摔了。” 郑妍轻笑一声。 教室里发生的事,哪瞒得住书院的夫子,夫子这句问,意在让她亲口将此事盖棺定论,以免悬在众人心头,日后成为郑妍的把柄。 听她这样说,周宝儿悬起的心也微微放下。 一众女学生还沉浸在方才郑妍的暴戾与嚣张之中,夫子讲了许久,见众人皆是神无归属,微微恼怒起来:“宋青玉,这一节讲的是什么意思,你来说说!” 众人骤然惊醒,纷纷侧目朝宋青玉看去。 张庆桃担忧地看向她,宋青玉近一个月没来书院上课,本就缺席许多。 此刻夫子提问,她能答得上来吗? 许怀清冷冷地看着她,思索着若她答不上,自己便主动回答,定然要压宋青玉一头。 方才一幕,她也看在眼里,宋青玉虽然得太子几分喜欢,但太子妃一位,定然是郑妍的囊中之物,说不定宋青玉日后会跟自己一样做侧妃。 既然如此,自己势必要一开始便高她一头,日后在东宫,才不至于被她欺负。 大多人都等着看宋青玉的笑话,便是夫子,也认定她答不上,正要开口让她坐下,宋青玉却端立堂中,将夫子的问题侃侃而谈。 她姿态从容,眉目冷静,分明长了一张极为昳丽的芙蓉面,但她引经据典之时,众人居然自然而然忽略了她的容貌,全然折服在她的学识和才华之中。 语毕,夫子正满脸纠结地看着她,宋青玉不是素来不学无术吗?怎的忽然间好似开了窍一般。 他轻咳一声:“答得很好,看来是有在认真听。” 宋元珠在一旁涨红了脸,这一个月来,因为宋青玉不在家中,不能替她答题作弊,她屡屡被夫子斥责。 本想着宋青玉回来后,再求一求她帮帮自己,没想到宋青玉居然在夫子面前表现得这么优秀! 她要违背她的承诺吗?她以后不再帮自己了吗? 难道以后,天才的名头要换到宋青玉头上,而那原本属于她的草包、朽木,要成为她宋元珠的代号?若是被诚郡王世子听说,他还会娶自己吗? 慌乱彻彻底底袭上宋元珠的大脑,她骤然发现,没有母亲替她筹谋,没有宋青玉甘愿被她踩在脚底,她的人生竟过得如此艰难! 按照母亲的设想,宋青玉的学识和才华属于她,宋青玉高超的绣技属于她,就连她入宫刺绣,得到的嘉奖,也该是属于她宋元珠的! 宋青玉,她竟敢擅作主张,一言不发就将这一切夺走。 桌下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嫉妒跟恐慌如蚂蚁般将她的心咬噬得千疮百孔,让她既慌且恨。 教室内的学生们心思各异,终于熬过了一上午的课程,待夫子发话说放学,人人如乳燕归林一般往外冲。郑妍拦下宋青玉:“不是说了去醉仙楼吃饭吗,急着走干什么?” 宋元珠刻意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发现郑妍全当她是空气,对她毫不理会,气得一跺脚,暗暗瞪一眼宋青玉,恨恨地回了府。 宋青玉撩起眼皮,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郑妍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几人一起出了书院,携手往盛京街上走去。 时值秋日,盛京街头不似往日繁华,偶尔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从城门处偷摸进城,沿街乞讨。 见几个衣着富贵的大小姐下了马车,连忙有围守在醉仙楼旁,等着酒楼倒剩饭菜的流民围上前乞讨。 郑妍打扮得富丽堂皇,就差把腰缠万贯几个字写在脸上,一下马车便被团团围住,臭烘烘的手直往她面前伸。 纵然侍卫和丫鬟反应快,迅速上前护卫,郑妍也被不知是谁的手摸了一把腰,吓得她花容失色,不住尖叫。 回过神来后,猛地一脚,将一个小童踹翻在地,那小童似乎是几天没吃饭了,被当胸踹了一脚,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几乎要断气。 宋青玉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查探,见鼻尖还有微弱的气息,心才放下。 那一头,郑妍还在招呼侍卫将这些冒犯她的流民抓起来鞭笞,宋青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郡主。” 她打断郑妍的怒斥:“殿下命太子前往庆丰主持洪灾一事,这些流民想必就是从庆丰逃难而来,冒犯了郡主,不知郡主能否看在他们背井离乡,居无定所的份上,原谅她们?” 她抬出皇上和太子,一心扑在太子身上的郑妍果然神情一顿,皱了皱眉。 宋青玉忙接着道:“不过他们在城中乱窜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郡主派人将他们送往北庄,听说那里有城防营的人专门安置流民。郡主如此仁义,又对百姓慈爱,想必人人都会夸赞郡主的美名。” 这番话说得郑妍一颗心高高涨起,整个人都似在云端飞。 不过,比起宋青玉说的百姓赞誉,她更在意太子的看法。若太子也称赞她仁义善心,还主动处理流民为他分忧,定然会对自己更加倾心。 她不禁自得地娇笑起来,命随行的侍卫将这些流民送出城去。 宋青玉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小童,掏出几两银子给乔月:“这小童气息微弱,将他送出城,只怕在路上就要送命,郡主可否准允青玉,将她送到医馆救治?” 郑妍傲然瞥去,丝毫没有踹了人的内疚:“你既喜欢多管闲事,本郡主也懒得管你。” 处理好门口的纠纷,几人才往醉仙楼走去。 掌柜的早就在门口等候,只是见郑妍发难,才不敢上前。 见宋青玉几句话就打消了郑妍的怒火,还将围守在醉仙楼门口的流民妥善安置,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这个素衣女子也生出一丝感激。 郑妍在掌柜的殷勤接待下,进了竹轩雅间,内里以各色竹枝的屏风布置出一个极为雅致的包间,一旁还摆着流觞曲水的摆件,声音清脆悦耳,雅致非凡。 难怪盛京的才子贵女,都爱在醉仙楼聚会。 几人落座后,郑妍却没急着上菜,宋青玉也不急,反正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会倒出来。 果不其然,一盏茶后,忠勇伯府的周成凌和周成安两人先后入了包厢,宋青玉才恍然! ------------ 第八十五章 酒楼对峙 她不知郑妍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她跟周成凌先是在百玉阁不欢而散,再是在宫中,借着苏青的手将他教训一顿,以周成凌的小心眼,必然把他恨得牙痒痒。 郑妍将周成凌叫来,便是十岁顽童,不用猜也能看出她没安好心。 或许在她看来,对付自己这样一个臣女,连掩饰自己的算计都不需要吧。 哪怕自己在因刺绣而无比风光,在她眼里也依然不值一提。 “青玉,我知道你跟忠勇伯世子有些误会,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好歹曾是未婚夫妻,今日有我在,替你们将误会解开,你们日后也好照常往来。” 宋青玉面无表情,连一个多的眼神都为施舍:“小女与郡主似乎不太熟,还请郡主唤我一声宋大姑娘。” 郑妍神情一僵,宋青玉话语间直说跟她不熟,实则在怪她多管闲事。 她把脸一板,怒火瞬间涨到胸口,却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皮笑肉不笑道:“都是同窗,何必如此生疏。” 周成凌和周宝儿被她二人之间的气氛唬得不敢开口,周成安却反应极快。 “正是,宋大小姐和我哥哥虽然退亲,可宋府和忠勇伯府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往日我大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周成安在此替他向宋大小姐赔罪了。” 说罢他走到宋青玉面前,做了一个长揖,起身时,自以为风度翩翩地眨了眨眼。 他在府上听周振威分析宋家这门亲事的重要性,早就不甘这样一门亲事落在周成凌头上,恨不能将他取而代之,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宋青玉先是在宫中刺绣不出,继而太后寿宴,他这个庶子没有资格参加,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成凌入宫,还担心宫宴上他们两人重拾旧情,那周成凌势必会死灰复燃。 没想到他的好大哥这般无能,不但没翻身,还彻底被父亲厌弃。 如今周成安对这么亲事更加势在必得,尤其是今日见到宋青玉人如其名,貌美如莹玉晕光,几乎是一瞬,就吸引了他全部心神。 宋青玉被恶心得呼吸一窒,面无表情地将脸偏到一旁。 周成凌面色铁青地呆立一旁,一声不吭,对周成安这般明目张胆踩在他头上卖好的行为不敢有一丝怨怼。 他起初还对宋青玉抱有幻想,可她先后攀上了九皇子和太子,在宫中又被她那样教训一次,他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甚至巴不得周成安贴上去,他若惹怒了宋青玉,倒霉后,忠勇伯府再也无人与他相争。 郑妍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如出一辙的软蛋模样,无趣地撇了撇嘴,将目光投到那看起来开朗许多的周成安身上。 “宋青玉,周公子对你如此有礼,你却这般冷淡,不觉太过失礼了吗?” 宋青玉冷冷地瞥她一眼,潜藏心底的恶心与隐怒终于忍不住,看向郑妍,黑黑的瞳孔如井底深潭,上下将她扫视一圈,看得郑妍心底直发毛。 “你看本郡主作甚?” 宋青玉淡淡道:“我看郡主今日打扮虽然富贵,但还少了几样东西。” 郑妍面色一变,抚了抚头上的首饰,迫不及待道:“少了什么?” “郡主不是要改行做媒婆吗?今日的行头,正少了媒婆那穿红着绿的装扮,不如一会去城东,那边有条媒婆聚集的巷子,郡主可以借鉴一二。” 她这话说得既刻薄,又好笑,可偌大的包间,除了宋青玉脸上淡淡的笑意,旁人皆是如被卡住脖颈一般,大气也不敢出。 郑妍身边的丫鬟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后,才勃然大怒。 却因郑妍只是铁青着脸,没有动怒,而未曾上前动手,只是脚步一转,将门口堵住,身体绷直蓄势待发,只等郑妍一声令下。 周成安冷汗直流,周宝儿和周成凌,却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快意,恨不得郑妍将宋青玉狠狠教训、羞辱一番。 然而,郑妍终究让她们失望了,只见她面色浓黑如墨,双眉紧蹙,胸口上下重重起伏,却一直未开口,要处置宋青玉。 就在她的丫鬟都摸不着头脑之时,她终于开口,只是好像强行咬着牙齿,那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格外吃力地往外蹦。 “宋大小姐真会玩笑。” 室内气氛更加僵持,仿佛空气都被抽干,让人有点喘不上气来。 宋青玉却半点不为所动,甚至淡淡放松了身子。郑妍吐出那句话之后,她便知道郑妍心里多有忌惮。 想来她如今风头正盛,郑妍敢光明正大羞辱忠勇伯府的庶女,却不敢直接对她动手。 她冲郑妍点了点头,面色冷淡,却让郑妍怒火一层一层往上叠。 “郡主若无做媒的打算,青玉就不在此打扰郡主与忠勇伯府公子相聚了,毕竟如郡主所说,宋府和忠勇伯府曾经退亲,青玉也该避嫌才是。” 她起身,朝门口走去,有两个丫鬟若有若无地挡在门口,跟在身边的乔月没看出局势的僵硬,直接上前将两人推开,打开门,宋青玉就这么大喇喇地扬长而去。 走到楼梯前,听得包厢内传来茶盏落地破碎的声音,她连脚步都不曾停。 这世上总有许多人自命不凡,认为能支配掌控别人,殊不知不过是夜郎自大,坐井观天而已。 主仆二人出了酒楼,乔月去喊车夫将马车赶到正门口,宋青玉一人站在街边招牌下不显眼的地方,低头思索着。 “宋大小姐。” 一声含着惊喜的声音响起。 宋青玉闻声看去,竟是姚文星和魏弦打马经过!见到她,连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她有些意外,随即有些恍然,此处接近北庄,不然也不会有流民围守在醉仙楼门口。 姚文星在北庄赈济流民,会出现在此,再自然不过。 她与姚文星虽在诗会上有些不愉快,但姚文星正人君子,并未因她毁了诗会而有所报复,反之,他如此仁义慈悲,令她很是佩服。 便从招牌后缓缓走出,露出全部身形,上前跟他二人行礼打了招呼。 魏弦见她莲步轻移,心登时漏跳了半拍。 寿辰夜宴时,他远远看了几眼宋青玉,见她仿若乘风归去的仙子,令他整夜无法忘怀。 而今日,她打扮得不似那是精致缥缈,一身素衣,粉黛未施,可近距离看到她的脸,却是晶莹剔透,连眉毛都是淡淡的,朴素清雅得像是一副水墨画。 此刻站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身后车水马龙的行人仿佛成了她一人的背景,让她看起来格外衣袂翩然,飘逸出尘。 他兴奋地用胳膊拄了姚文星一下:“跟着你出来果然没错,在这里都能遇见宋大小姐。” 宋青玉隐隐听见了几个字,有些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见魏弦脸上呼之欲出的热络,生怕他说出什么令自己招架不住的话,她赶忙自己提起话头:“世子在此处,可是为了北庄流民一事?” 姚文星有些惊讶地扬起眉,她怎会知道? 随即心里泛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甜,耐着性子解释道:“下人来报流民日复一日地多,前几日采买的米粮就要见底,我担心其中有猫腻,便亲自来查看。” 他这话,几乎可以说是和盘托出了。 宋青玉点了点头,三人一时无话。 魏弦耐不住道:“宋小姐可要与我们一同去北庄看看?” 听他这样说,姚文星亦用略微期待的眸光看过来。 宋青玉垂眸思索片刻,含笑道:“如此也好,我也看看,能否为百姓们做些什么。” 正巧,宋府马车已至,三人一同往北庄而去。 后追出来的周成安遥遥看见宋青玉上了马车的身影,和跟在她马车后的两位翩翩君子,心中生出些许危机感。 他消息并不灵通,不知道皇后和东宫浩浩荡荡赐下赏赐一事,若知道,他也不敢当郑妍手中的枪,去打宋青玉的主意。 此刻,他只认为宋青玉是他略微踮脚就能攀上的高枝。此前他只将宋青玉当成他打击周成凌的一枚棋子,可见了她那貌若神女的芙蓉面,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迫不及待想将她攀折下来。 姚文星一马当先在前带路,魏弦则颇为殷勤地策马跟在宋青玉的马车旁,隔着帘子跟她说话。 宋青玉微微掀开布帘,此时已出了盛京城门,越往北庄走,路旁躺着的流民就越多。 大多数人衣不蔽体,面如菜色,有气无力地依靠着大树或石头。见有马车经过,一些人支起身子,眼中泛起精光。然而见到一旁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家公子,暗啐一声,又再度歪斜下去。 宋青玉正在跟魏弦说起方才在醉仙楼门口遇到流民一事,听她说将那些流民交给兵马司送往北庄,魏弦眉头紧紧蹙起来。 “如今表哥在北庄设了粥铺,可还是有流民蹿入盛京作乱,当真是欲壑难填!” 宋青玉抿了抿嘴:“这些都是在所难免,一墙之隔,城内锦衣玉食,城外民不聊生,便是再豁达纯善之人,也难免生出歹意。” 她倒不是为流民开脱,只是今生她的所作所为,她的筹谋算计,她将王映雪母女逼入绝境,种种行径绝称不上光明正大,又有何立场批判他人。 ------------ 第八十六章 流民 行至施粥点前,有姚文星这个带头人,此处还有其余几家设立了零零散散的几个粥铺,待白粥煮好,立时便有流民在粥桶前排起长队。 除了面黄肌瘦的流民拿着破旧的瓷碗,还有一些面色正常的人,明显是城中和庄子上的百姓,不过换了一身破旧的衣裳,居然也挤在队伍中排队领粥。 且这些百姓身强体壮,还将瘦弱的流民挤到后头去。那些被挤的流民面无表情,老老实实继续排队,显然是习以为常。 姚文星露出怒容,叫来主事的人:“这些人每日都冒充流民来领粥吗?” 那主事的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也是愁容满面:“第二日便有人过来了,只是毕竟是百姓,奴才们也不好驱赶,看守的官兵更懒得管这些小事。其他人家的粥铺上也有这样的,大家都听之任之。” 姚文星怒道:“庆丰天灾,流民背井离乡本就可怜,盛京百姓又不缺衣少食,却还与流民抢一口吃的,实在可恨。” 魏弦道:“怪道米粮用得那般快,表哥不如去府上喊几个好手,将这些冒充流民的人赶走。” 听他这样说,那管事的面露难色,显然不赞同,却也不敢出声反对。 宋青玉阻拦道:“魏世子留步。派家丁驱赶,实在不妥。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这些百姓在此领了这么些天,忽然派人驱赶,定然会心生不满,届时过多宣扬,只怕诚郡王府的美名也要变成污名了。” 管事的忙点头表示赞同,魏弦听后果然留步,脸上神情却更加憋闷:“那这么说,这帮好吃懒做之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宋青玉凝神思索片刻:“姚世子不是说缺了米粮吗,依我看,世子可以将缺少米粮一事宣扬出去,日后施粥点的粥,用白米掺着米芾来煮,且不必煮这么稠。” 魏弦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她:“这可是流民吃的东西,怎能以次充好。” 宋青玉失笑:“魏世子且听我说完,如今这些百姓为何混入施粥队伍中,世子可知晓?” 魏弦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姚文星亦是一头雾水。 宋青玉见状莞尔一笑,他二人俱是世家子,怎会知平头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 话说回来,这些高门大户,谁又会关心升斗小民。前世她还是为了将铺子经营好,经常身着男装出入市井,这才知晓一二,便将内里隐情娓娓道来。 “平常老百姓家里,平日吃饭也鲜少吃白米,更何况诚郡王府和其他几家的施的虽说是粥,却浓稠不亚于大米,在平常人家的桌上也算是极为名贵的。如此他们怎肯眼睁睁看着这些逃难来的流民吃得比他们还好,自然要来抢上一抢。” 姚文星这恍然大悟! “宋大姑娘让我将米中加入米芾,就是为了让这些粥,尽入流民之口,毕竟只有真正缺衣少食之人,才会愿意喝这样的粥。” 宋青玉含笑点头,魏弦这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她:“是小生冲动,不知宋大姑娘深意……” 又暗暗瞪了姚文星一眼,这家伙,光知道自己表现。 宋青玉听他们商量着后续的安排,听了会,觉得没什么遗漏,便准备回府。 忽的前方竟有仪仗来了流民安置点,施粥的人有一人匆忙跑过来,说太子来视察,听说世子在此,邀他过去一叙。 宋青玉神情一僵:“既然太子与世子有事相商,青玉就不叨扰了,暂且告辞。” 姚文星和魏弦都知道太子在寿宴上的所为,也不阻拦。 只是宋青玉还没上得了马车,东宫的小太监便迈着小腿快步跑了过来:“太子殿下大老远就看到宋府的马车,问是不是宋家大姑娘在此,若是还请前往一叙。” 宋青玉微不可见地探了一口气,回过身时,脸上已是笑意吟吟。 楚成轩见了她,几乎要喜出望外,自寿辰夜宴后,他忙于庆丰洪泄一事,跟宋青玉再也没有见过。 自己在寿宴上如此直白地请求父皇赐婚,宋青玉定然知道了自己对她的情意,想必这些天也对他思念不已吧。 说不定今日便是知道他会来北庄,才刻意出来偶遇的。 “青玉与孤可真是有缘,在北庄,都能如此巧合地遇见。” 他脸上的笑夸张得几乎要跑出那张方脸,贴到宋青玉面前了。 宋青玉绣鞋下的脚趾又紧紧抠成一团,抿着嘴,生怕自己憋不住,说出什么恼人的话来。 她尴尬地笑了笑:“家中琐事缠身,听闻流民缺衣少食,这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姚文星忙道:“是极,宋府管教甚严,宋大姑娘出来一趟是极为难得的,如今出来许久,想必宋大人要着急了。” 楚成轩眸光瞬间变冷,凉飕飕地往姚文星和魏弦身上瞟了一眼:“孤听说在诚郡王府上的诗会,仙乐和青玉有龃龉,还是魏世子挺身相帮?” 宋青玉面色一变:“太子殿下慎言!” 楚成轩是什么意思,他有何立场说这些话。 若传出去,东宫太子为了她跟臣子争风吃醋,只怕宋府要遭灭顶之灾。 “魏世子与六公主相熟,自然不愿见她气怒之下失手伤人,有损公主清誉,这才劝阻一二。” 姚文星也道:“表弟古道热肠,不想外面竟有如此传言,岂非将公主置于恃强凌弱之地?” 楚成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不妥,缓和了神色:“原来如此,是孤误会了。” 又道:“孤明日便要前往庆丰,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与青玉再相见。” 他这缠绵悱恻的话,足让宋青玉觉得吃了十只活蚊子般恶心。 只是想起他说庆丰一事,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道:“听父亲说,工部聂如于水利河堤一道颇有心得……” 她说了半句,就停住了话头。 前世庆丰洪灾持续了许久,陛下派工部尚书吕禄前往,只吕禄人如其名是个庸碌之辈,全靠娶了镇国公的庶女,才扶摇直上。 她只隐约听父亲说,若聂如去了庆丰,说不定能控制事态。只可惜吕禄素来跟聂如不合,官场上的利益倾轧,终究还是百姓遭受苦果。 宋青玉一颗心沉沉坠下,却还是怀着半丝希望。 楚成轩听她这话,不以为意道:“本次庆丰之行有工部尚书吕大人随行,孤定然凯轩,皆是不知青玉能否长亭相迎。” 宋青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若臣女得闲,自然不敢辜负殿下盛情。” 聊了片刻,宋青玉借口书院作业繁重,乘了马车回城。 魏弦本想相送,碍于楚成轩虎视眈眈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留下,陪着姚文星回禀流民安置一事。 宋府的马车原路返回,行至半路,离城门口还有两三里地时,变故陡生! 路边躺着的几个流民忽然暴起,向马车冲来。 乔月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几人冲到马车前,将车夫一把击倒在地,才惊吓得大喊起来。 “大胆狂徒,马车里可是官家小姐,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冲撞!” 宋青玉先是因马车骤停而被撞得歪了身子,闻言陡然一惊。是她大意了,还以为京畿郊区,纵然有流民,可此时还不到穷凶极恶生事的地步。 万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大胆,光天化日就敢行凶打劫。 心念电转之间,她迅速取下发间簪子,紧紧握在手中。 待有人撩开车帘,满脸狞笑地冲着她伸出手。马车外乔月声音越发凄厉,宋青玉心下一沉,猛地刺出簪子,将那人眼睛扎了个对穿! 那人瞬间捂着眼珠,鲜血覆满的脸上,满是痛苦。 宋青玉重重一脚踹到他身上,手也用力抽出簪子,冷眼看着那人在马车上大喊着疼痛满地打滚。 她没有将这人踢出去,是想着这人的身子堵在门口,好歹能将外头的人挡上一二,可听到外头乔月和马夫已经跟人厮打起来,她心下一凛,心知坐以待毙只会害了乔月。 连忙将身上的财物整理出来,以手帕包着,跨过那打滚的流民,跳下马车。 乔月见她出来,目眦欲裂大喊:“小姐,快回马车上,乔月这就叫人来救你!” 话音刚落,便被一人重重一脚踹在小腹上,往后飞退了几米,轰然倒地。 宋青玉心中大恸! 将手中财物高高举起,用力洒向远方:“我乃户部尚书嫡女!谁能解我今日之危,尚书府必将他奉为座上宾!” 财帛动人心! 一大片黄白之物,还夹带着几颗圆润的东珠飘洒于空中,折射出炫目的光泽,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手来。 停顿片刻后,争先恐后地朝那一把珠宝首饰扑去! 京郊野草疯长,小小的碎银和首饰没入草中,不论是先前拦路的匪徒,还是困顿倚靠在路旁的流民,都似疯子一般扎到草堆里,赤着眼翻找着。 只留两人留在原地,对视一眼,不知该继续行事,还是一齐去抢那些珠宝。 周成安见宋青玉轻轻巧巧破了此局,暗叹一声,不能再等了,连忙一跃而出。 “何方宵小竟敢拦路,抢劫官家贵女!” ------------ 第八十七章 英雄救美 周成安挡在宋青玉身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正直姿态,实则朝仅剩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对视一眼,便依着原本的计划,挥拳上前。 周成安唱念起来:“大胆贼人,有本公子在,必不会让你们动小姐一根汗毛。” 他的武艺是周振威手把手教的,比之周成凌要好上不少。那两个小贼又是来演戏的,被他真刀真枪地打了两拳,吃不住痛哎呦哎呦地叫嚷着,草草地落荒而逃。 周成安心虚地瞥向宋青玉,心知这几人演得有些假,却也无法。 他不过是忠勇伯府的庶子,无论银钱还是人脉都是平平,在路边随便找的几个人,遇上宋青玉这般聪明的女子,没当场穿帮已经是运气极好。 宋青玉面无表情,见无人拦路,忙去将乔月扶起,懒怠跟周成安多说,招呼着车夫赶车,将她送去医馆。 方才那一脚,实在踹得有些重。 到了医馆时,乔月已是面无人色,神情痛苦不堪,一路跟着的周成安忙道:“忠勇伯府上有上好的跌打药酒,宋姑娘若需要,小生这便去取来。” 宋青玉冷冷回望他一眼:“回春堂乃百年老字号,有大夫在,无需周公子费心。” 周成安讪讪,却仍如狗皮膏药一般黏在她身后。 宋青玉冲马夫道:“方才那些拦路之人,粗粗看去分成两拨,一拨是路边流民,一拨似是盛京街头的混混。如今流民一事陛下格外重视,今日居然有人煽动流民拦路抢劫,你去报与城防司,请王大人务必在太子离京之前彻查清楚,是何人在背后阴谋作乱。” 冷冰冰的话语,说的周成安胸口一窒,哪怕极力掩饰,额头也不禁滴下冷汗。 他嗫嚅道:“许是流民见财起意,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宣扬出去于你的闺誉也有损。” 宋青玉冷笑出声,这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英雄救美便可挟恩以报,甚至为了无损闺誉,还得主动帮他掩着此事。 只可惜他打错了主意,宋青玉今生最恨的就是周家人,未曾主动报复,已是她心底纯善了。 周家人竟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门来? “区区闺誉,有何重要,事关流民一事,兹事体大,若不查清背后之人,岂非为太子庆丰之行埋下隐患?还不快去!” 周成安面色大变,他只是随意在街上找了几个混混而已,怎么就跟太子扯上关系了。 见那车夫脚底生风一般走出医馆,连忙跟了上去。 宋青玉过了许久才跟乔月回府,刚安置好乔月,便听灵绣急急跑来说:“小姐,老爷一回来就要见您,听您不在家,生了好大的气,现在正在书房等您呢。” 宋青玉皱起眉来,好端端的,父亲怎会生气? 她思索着,莫非自己跟楚逸风私下往来之事,被他知晓? 若真是如此,只怕今日不能善了。 她心中忧思万千,脚下步子却丝毫不慌,行至书房,行礼问安道:“父亲这几日在户部繁忙,如今回府,怎的不好好歇息?” 她低垂着头,温婉的侧脸格外乖巧。 宋辉书本是满腔怒火,见了乖巧的女儿,这火自然而然散去了七八分,淡淡道:“今日怎的回家这么晚。” 这几日庆丰水灾,太子亲往,户部掌管天下银钱,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自寿宴之后,宋辉书几乎是长在了户部。 如今国库吃紧,多处战事未歇,宋辉书这个户部尚书将钱袋子把得再紧,也凑不出几个钱给庆丰赈灾。 今日若不是家中实在有事,只怕他也不会回府。 不过见女儿如此熨帖,心中的怒意和疲惫倒真散去不少,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他喝了口茶,这才一清嗓子:“你跟太子,可有私情往来?” 太子? 听他将话问出口,宋青玉提起老半日的心才落下地,人也轻快起来,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父亲说的什么话。” 她皱了皱鼻子,好似很不好意思般:“太子虽然位高权重,可女儿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 她这个样子,好似一个天真无忧,对着父亲吐露心事的小姑娘一般,宋辉书也随着她轻笑出声。 “实不相瞒,在宫中时,太子就对女儿诸多纠缠。” 她咬了咬唇,面上是十足的苦恼。 “女儿生怕得罪了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太子殿下要前往庆丰,想必许久不见,日后再回京时,便想不起女儿了。” 宋辉书淡淡道:“这话在父亲面前说得,在外可不许乱说。” 宋青玉乖觉地点了点头。 只是,避而不见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几日他在府衙,人人都打趣他生了个好女儿,只怕不日便要入主东宫。 可他却清楚,女儿入主东宫那一日,便是他卸职之时。一个跟继位者关系密切的臣子,怎会得到当权者的信任。 是以听说皇后赏赐了许多东西如宋府,他忙不迭地赶回来,将礼单扫视一圈后,心头愈发地沉。 好在青玉这个女儿是个拎得清的,想必没有和太子暗生情愫。 只是如今,还是得趁着太子去庆丰之时,将她的婚事定下才行。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往日王映雪对你的婚事并不上心,又因忠勇伯府退亲之事,白白耽搁你许久,跟你一样大的姑娘,都定下亲事了。这几日父亲便为你在盛京找一门好亲事,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尽可以告诉父亲。父亲不是那等顽固的老古板,若你有所愿,父亲定让你如愿以偿。” 宋青玉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心仪之人,她若真如实相告,只怕明日父亲就会为她定下别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玉不敢擅专。” 宋辉书满意地点点头,忽的又想起什么:“府中都说诚郡王世子对珠儿有意,你跟她相处多,可知其中实情?” 宋青玉惊愕地抬头,似是没想到宋辉书会这般直接地问她。 看来经过刺绣一事,宋辉书终于认识到,自己这个女儿并非不懂事的闺中稚女,而是可以独当一面之人。 她思索片刻,斟酌着道:“今日我在街上偶遇诚郡王世子,世子一心扑在北庄赈灾之事上,似乎无心男女之情。” 这就是说,姚文星对宋元珠似乎并无别的心思。 宋辉书皱眉思索片刻,私心来说,诚郡王世子姚文星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 一则诚郡王是个闲散王爷,本人野心不大,而诚郡王府有长公主坐镇,正经的皇亲国戚,尊贵非凡。 最重要的是,姚文星本人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是个极有前途的后生。 若他真能看上宋元珠,这门亲事在他看来是极好的。 他沉吟道:“此事你不用再管,为父会着人去探诚郡王府的口风。” 宋青玉自无不可,低头应是。 “你的亲事,为父也会上心,你乖乖等着备嫁便是。” 这些事原该是王映雪在做,只是此前出了这样大的事,王映雪心思狠毒,王家又如毒瘤一般。他万不可能再将宋府和青玉的婚事交到这个毒妇手上,只能自己多费心力。 等青玉嫁出去后,若王映雪肯知错悔改,届时在看是否要恢复她夫人的荣光。 说起来,王映雪嫁给他这么多年,也就这几件事上犯了糊涂。 “你母亲……此前一念之差做了糊涂事,但她心并不坏,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她。” 宋青玉心底一窒,嘴角却勾出一个甜美的笑:“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住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宋辉书跟王映雪,终究是有旧情在。此前不过是王映雪所作所为有碍他的官途,若王映雪日后老老实实,未必没有死灰复燃一日。 不过,宋青玉等的就是那一天。若王映雪一直老老实实龟缩在雪拂院,又岂会被她抓住马脚。当年她毒害母亲之事,又如何大白于天下? 暖玉阁内,几个小丫鬟围着乔月,连翻问着城外遭劫的凶险一幕。 乔月半躺在榻上,此时还有些心有余悸。 宋青玉走上前来,怜爱地将她额头的汗擦掉,温声道:“那些贼人冲着我来,不会真地动手,若有下次,你尽管快些跑回盛京求助,以我父亲的官位,侍卫和小兵定然会全力查找。” 乔月不赞同地望向她:“小姐说的什么话,那些贼人既是有目的而来,乔月更不能让小姐落到他们手中,若不然小姐闺誉定然尽毁。” 宋青玉淡笑一声:“些许虚名,若我自己不在乎,又算的了什么。” 乔月抿着嘴,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宋青玉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且好好休息,这几日便让灵绣跟着我身边,外间的事,你也不用多管。” 她入了房中,让丫鬟们在外守着。奔波了这半日,终于身子一软,狠狠扑入软绵绵的床榻之中。下一瞬,余光扫到一双银底云纹黑金亮靴,突如其来的恐惧袭上心头,几欲惊呼出声! 她猛地翻身,视线上移,看到楚逸风那张俊逸如桃花的脸,脑子叫惊讶和恐惧撞在一起,杂揉着说不清的情绪,久久不能出声。 ------------ 第八十八章 为你出气 “你……你吓死我了!” 宋青玉忽然泪如雨下。 方才被流民匪徒劫住,那撩开车帘伸向她的手真的吓到她了。 只是她不能惊慌失措,不能崩溃混乱,强行让自己镇定。此刻到了家中,后知后觉的恐惧袭上心头,又见了能为自己撑腰的人,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楚逸风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僵立当场。 良久他缓缓走上前去:“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又道:“听说你府上的车夫去府衙报案,我担心你,这才偷偷来看你,不想吓到你了,以后……” 他想说以后不再这样偷摸进来了,又觉得不能这样说,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以后定然不会再让你受惊。” 他的声音本就温柔如山间甘泉,此刻特意放低声音哄她,更如甘冽的美酒一般,让她耳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宋青玉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本不是什么大事,是那周成安,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派些不入流的流民拦路,随后又蹦出来。我不曾受什么伤。” 她没好意思将英雄救美几个字说出来,其实她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楚逸风面色仍然温和,眼底却似酝酿着什么风暴,一片浓黑。 看来之前给忠勇伯府的教训还不够。 他轻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日后忠勇伯府的人再也不敢近你身三丈之内。” 宋青玉将帕子在手中打着转转,轻轻嗯了一声。 “今日你怎会去城外?” 楚逸风问完,又好似担心她误会一样:“我不是责怪你,只是随口问问。” 宋青玉低声道:“听说诚郡王世子在北庄给流民施粥,我便过去看看。” 她挑挑拣拣地说了些能说的,并非她可以隐瞒。她跟姚文星接触,只为激怒宋元珠和王映雪,实在不想在楚逸风面前将她的小心思宣之于口。 楚逸风点点头:“日后我让夜星跟在你身边,若再有今日之事,你也不必再怕。若有事找我,只管唤他名字即可。” 宋青玉心口似被什么小动物敲了一下,不禁仰头看向他。 她活了两世,一直一个人独自前行,鲜少有这般被人关怀呵护的时候。 楚逸风就这样单膝跪在她面前,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觉到冒犯,又能够真切地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 她甚至清晰地看见楚逸风根根垂下的浓黑的睫毛,如羽翼般,仿佛吹出一阵一阵的小风,让她脸愈发地烫。 她第一次感觉到,楚逸风的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居然漂亮得惊人,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郑近乎失神地盯着她,越靠越近。 宋青玉心中一惊,瞪大眼睛,迅速动作想要推开他。 但楚逸风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喉结滚了一下,才似缓过神来,眨了眨眼。 宋青玉佯做生气地偏开了头:“你做什么!” 只是她温热的脖颈如一节嫩生生的藕,小小的耳坠宛如上好的玉石,俱都无知无觉地暴露在楚逸风眼前。 楚逸风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捏着她嫩白的手腕,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他眼神一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放开她的手,勉强后退了几步,深吸几口气。 然而屋内每一寸都是宋青玉清淡的甜味,再怎么冷静也无济于事。 他哀叹一声,急匆匆地道:“楚成轩你不必担心,他马上就会有太子妃了。还有你父亲想为你选夫婿,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宋府提亲。” 他简单的两句话,却让宋青玉卸下大半心事,扬起脸朝她甜甜一笑。 楚逸风胸口一窒,感觉脑子理智岌岌可危,忙又退了几步:“若有事便叫夜星来找我。” 宋青玉撅了撅嘴,“没事就不能找了吗。” 脱口而出一句话,饶是她自己都有些惊住,自己怎会说这种话,更遑论心本就怦怦直跳的楚逸风。 忽的一阵风声传来,宋青玉只看到一阵残影,下一刻便落入一个温热而霸道的怀抱中,大手禁锢住她的后脑勺,有什么湿热温软的东西黏上她的唇…… …… “小姐,卫谭报案回府了,还带了一个小太监回来,说是太子派人来问姑娘情况。” 楚逸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许她出声。 灵绣有些奇怪地敲了敲门:“小姐?” 忽的拔高了声线:“小姐没事吧!” 将将才遇到匪徒,此刻院里的丫鬟们个个草木皆兵,见宋青玉没出声,就要推门而入。 宋青玉连忙出声:“没事,我在睡觉!” 有些恼怒地瞪了楚逸风一眼,以口型质问他:“还不快走?” 楚逸风不为所动,他方才听小丫鬟说,太子身边的內侍跟着到了宋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情。 将人揽在怀里,低声道:“我去将人打发走。” 宋青玉脸瞬间绯红一片,这话听起来,可真暧昧,说得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宋青玉以帕做扇挥了两挥,觉得没那么热了,才打开房门。 灵绣行礼道:“那小公公如今在外院等着,不知小姐有什么话带给他,还是召他进来说话?” 宋青玉两条秀气的眉毛不高兴地蹙起:“带什么带,我们宋府哪敢担这拉帮结派的名声,叫父亲知道了定要罚我。你们叫门房的人客客气气上两盏茶,别的不用说,他自讨没趣,自会离去的。” 灵绣领命而去,在院中扫撒的素雨见宋青玉今日似乎心情很不错,便放下手中的扫帚,上前凑趣道:“如今满盛京都知道小姐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小姐一遇事,太子殿下忙不迭地派人来问候,难怪小姐都烦殿下了。” 她自入了尚书府,一直在做些扫撒杂活,宋青玉的房中事被乔月和灵绣死死把住。幸好乔云和飞霞被指派去了阮冰言身边,如今乔月又受伤,小姐缺人使唤,可不正是她的好机会。 本以为说了这样讨巧的一番话,大小姐定然高兴,没想到跟她所想截然相反。 宋青玉听了面上露出些许嫌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看得她心中一惊,在她冷冰冰的目光下,只得讪讪一笑。 见素雨缩了缩脖子,宋青玉心知她被冷落这么久,此刻定然是待不住。前世素雨就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性子,最爱掐尖冒头,若不是心比天高,也不会在她嫁入忠勇伯府没多久后,就想着给周成凌做姨娘。 今生自己没有重用她,她虽老实了这么久,但内心必定早已蠢蠢欲动。 不知为何,想到她有可能上蹿下跳的样子,宋青玉竟觉得有点好笑。 她回屋略坐了片刻,灵绣便回来了,急匆匆道:“奴婢才去门房,那小公公就踩到树枝,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将热茶倒在头上,手脚都被碎瓷片划伤,流了许多血呢。” 宋青玉极力控制,才没让嘴角高高扬起,忍住笑意道:“可送去医馆了?” 灵绣点头应是:“好几个小厮抬着一起去了,门房如今只得一人看守,卫谭见状便候在院门口,小姐可要召他回话?” 宋青玉点了点头,她也想知道,不过报个案,如何跟太子的人到一起去了? 卫谭恭敬地在屏风外回话:“小人依小姐说的先去顺天府衙,然后去城北门口,在北门口遇到太子仪仗和姚世子。听说有人报流民伤人,便召小人过去问话。” 原来如此。 卫谭继续道:“太子殿下听说忠勇伯府的二公子救了小姐,脸色不是很好,只说必定会追回小姐遗失的财物。” 宋青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其实有楚逸风在,此事她早就不再费心了,何须太子多此一举。 给了些赏赐让卫谭压压惊,又让他这几日好好休息,便将人打发了下去。 宋青玉想起那人说,不用几日就上门提亲,心里既喜且甜,就连凌月舒这个粗心的人都发现了她的好心情,不住地问她。 阮冰言看着青玉亭亭玉立的模样,又看看自己女儿明明比宋青玉大两岁,却格外地不着调,不禁头疼地叹着气。 就在宋青玉期望的等待中,终于有消息传来。 这日宋辉书身边的小厮长运表情严厉地来了暖玉阁,说老爷有请。 暖玉阁的丫鬟们被他的表情唬得如临大敌,刚要跟上宋青玉,却被长运拦住。 宋青玉心头忽地提起,莫非父亲发现了什么? 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可能,即便是楚逸风上门提亲,父亲即便不满意,也大可像上次询问太子之事一样,直截了当地问她。 今日这般慎重,甚至还要盘问她身边的丫鬟,倒像是发现了什么丑事一般。 走到书房门口,宋青玉轻轻呼吸了几息,确认自己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才推门而入。 宋辉书虎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中,见她进来,两眼直直盯在她身上。 宋青玉盯着灼热的视线,仿若无事般行礼:“父亲急召女儿,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她这坦然自若的模样,让宋辉书怒气缓缓降了些许。自己这个女儿素来稳重妥帖,应该不会做出此等私相授受之事。 ------------ 第八十九章 提亲? “父亲曾经问过你,可有心仪的男子,当时你矢口否认。今日父亲再问你一次,你若心有所属,不拘那人是谁,父亲必定成全你。” 宋辉书低沉的声音有如实质一般敲击在宋青玉的心门之上,她脑子快速转开。 父亲是真的关心她,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亦或是不放心她跟太子之间的事,刻意敲打? 心念电转间闪过许多念头,实则只过了几息,宋青玉脸上的笑意中透出几丝疑惑:“女儿每日不是在书院念书,就是在家中理事,偶尔出门也是和表姐一起,父亲这般问,可是听了什么闲话?” 她不动声色地打探道。 宋辉书沉沉地盯着她,仿佛在分辨着她话中的可信度。 忽而又转了话题:“忠勇伯府被褫夺爵位一事,你可知道?” 宋青玉真正地惊讶了,瞪大眼睛道:“忠勇伯父子都被捋了官职,赋闲在家,好端端地怎会又……” 宋辉书见她面上不似作伪的吃惊,似乎真的毫不知情,主动开口解释道:“周振威和周成凌虽然没有公职在身,可那外室生的庶子却谋了一个兵马司看马的闲差。周成安被检举告发私下走私战马谋利,不但丢了官职,还连累忠勇伯府没了爵位。” 宋青玉心中冒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前世忠勇伯府于她就是一层密不透风的牢笼,她困顿于其中,却也安逸于其中,明知内里糟粕不堪,却贪恋那个男人身上的丝丝温情,宁愿自欺欺人,最后送了性命。 今生,这样一个在曾经的她看来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竟然如此轻松地瓦解。忠勇伯府的倒台,在这盛京想必连一丝灰尘都不会激起,只有宋府或是李如飞的娘家,会谈论一二。 宋辉书接着道:“周振威这几日找过我几次,说让我宋家高抬贵手,言下之意,是宋家人在背后出手推动。” 他仔细打量着宋青玉脸上神色的变化,连细微之处都不放过,却失望地发现,她除了惊讶之外,丝毫没有心虚的神情。 心头吊起的石头落了一半:“我看周振威也是疯魔了,他养子不善自作孽,与我们宋府有何干。像疯狗一样胡乱攀咬,日后你出门,离周家人远一点。” 宋青玉乖觉地点点头:“女儿跟周家人的接触也就是在书院了,不过忠勇伯府的爵位没了,想必周宝儿姐妹两日后也不会去书院了。不过……” 她拧了拧帕子,犹豫片刻还是半真半假道:“不过前几日女儿在城郊被流民拦路,还是周成安出手相助。说来说去,女儿还欠周家的人情呢。” 听她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宋辉书这才真正信了她。宋青玉若心里有鬼,忠勇伯府倾倒之事若真与她相关,她定会将此事死死瞒着。 如今这个样子,显然是对背后推动之人毫不知情。他就知道,他这个女儿素来知进退明是非,断然不会与人私相授受。 “周成安相助之事,以后不必再提。” 宋辉书冷冷道:“那几个拦路的流民就是被他买通的,他自己弄出这一出戏,图谋为何人尽皆知。周振威实在可笑,竟然以为是我宋家为了此事在背后抓住不放。莫说我也是事后才知这件事,便真是我所为,他有何脸面到我面前来求情。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子,也敢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肖想我宋辉书的嫡长女。” 宋青玉吃惊地张大了嘴:“原来,竟是他自己做的一出戏。” 说着好似极为后怕地擦了擦泪:“可怜乔月受了无妄之灾,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若当日不是她挺身而出,说不定现在躺在床上的就是女儿了。” 宋辉书面色一沉:“他们周家如今没了爵位,也是活该,还说什么有人挟私报复。” 宋青玉觑着他的神色:“若说挟私报复,那日卫谭去报案时,太子在走访流民一事,刚好也在现场,听说有人借流民生乱,很是气愤。” 这事宋辉书倒不知道,太子?太子对此次庆丰洪灾一事的重视满朝皆知,连带着对城北的流民也格外关照。若说周成安利用流民犯了他的忌讳,而让太子出手,倒也说得通。 诚郡王世子就因赈灾之举让太子极为满意,在陛下面前连连夸赞,诚郡王也有意借此机会推姚文星入仕。 只是之前他与诚郡王相谈时,他探了探他的口风,对两府结亲一事似是毫不知情,宋元珠信誓旦旦说姚文星会来府上提亲,又是从何而来? 宋辉书正想着,门房处便有人递了帖子进来。 他皱眉接过,示意宋青玉回去。这些时日他极少呆在府中,今日刚在府中坐了没多久,就递了帖子上来。 打开一看,竟是姚文星的名帖!宋辉书郁气全散,平日里是个极严肃的性子,今日竟然难见地透出几丝喜气来。 “快将姚世子请进来。” 宋青玉沿着回廊慢慢地走着,思索着方才是何人递的名帖。 好在,这个谜底没让她思索太久,就自动出现在她面前。 姚文星今日一身宽袖大袍儒衫,玉带纶巾,挺拔轩昂迈着步子往庭院中走来。待走近时,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打在他脸上,越发称得他眉目如画,英气逼人。 宋青玉步子一顿,虽隔着老远,可姚文星显然已经看见她,冲着她极为有礼地长揖,宋青玉只得回了一礼,再往内院走去。 原来方才那帖子,是姚文星递的。 姚文星来宋府做什么,她并不关心,只是其他人,应该会关心吧。 她随手招了一个扫撒的小丫鬟,赏了她一支金簪:“今日府上来了诚郡王世子这样的贵客,你去告诉二小姐,让她不要冲撞了贵客。” 姚文星今日来宋府,表面上还是为了流民赈灾一事。前几日宋青玉给他出的主意帮了他的大忙,如今每日领粥的,基本都是货真价实的流民,再无人伪装冒领,偶尔有,也是城中吃不上饭的乞丐。 他今日上门一来是想谢过宋青玉,二来也是想向宋辉书讨教,请他指点一二。毕竟如今宋辉书负责主持庆丰赈灾的银钱米粮,比之他小小的粥铺,学问可大多了。至于方才见到宋青玉,则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了。 对姚文星这样上进有礼的后生,宋辉书也很是中意,尤其这人还有可能是他的女婿。 听他对赈灾流民和庆丰洪泄一事侃侃而谈,颇有见地,宋辉书越看他越满意。 二人相谈正融洽之时,宋元珠忽然闯了进来。 她在府上苦等许久,都不见姚文星上门,一颗心似被油煎一般翻来覆去地滋滋响。心中不住地担忧,若他反悔不来提亲,自己岂非颜面尽失? 下一刻又推翻,想着自己这般品貌,又有定情信物,他怎么可能反悔! 就这样辗转反侧许久,倏地听说今日姚文星来了宋府,她哪还坐得住!当下便换了新做的衣衫,嫩生生地抹了口脂,又将东珠的珠花带上,迫不及待提了一叠糕点往前院书房走去。 宋辉书平日鲜少呆在书房,且宋府人丁并不复杂,书房也无人看守,宋元珠得以顺顺利利一路直通到了书房门口。 一见到今日姚文星俊朗不凡的装扮,还未说话,脸便红了三分,真是一副女儿家的好娇态。 只可惜书房中的两个人,无一人欣赏她的娇美。 姚文星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连声都没出。宋辉书立时沉了脸:“你母亲没教你规矩吗?有外男在此,怎可随意出入!” 宋元珠许久不曾被他这样当面斥过,还有她心仪的男子在场,当即就挂上两滴眼泪,满脸委屈地看向宋辉书:“世子爷,又岂能算是外人。” 一句话,说得久浸官场的宋辉书羞恼不已,脸色难看到几乎可怖。这个宋元珠,疯魔了不成,竟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 姚文星有些窘迫,但到底不愿宋家父女因他而生了矛盾,浅笑一声解围道:“二小姐不知小生在此,怪不得她。” 宋辉书厉声道:“还不退下。” 宋元珠眼泪啪地掉下来,求助般地看向姚文星,看得他一头雾水。 宋辉书此刻不但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恼了,对姚文星这个后生也恼了。珠儿此刻为他如此,他竟一句话也不说,哪里像是对她有情义有担当的样子。 看来诚郡王府这门婚事不过是无稽之谈。可若是如此,他今日郑重其事地上门,又是为何,难道真的是为赈灾一事求助而来? 出了这事,他哪还有心思指点什么后生,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宋元珠顿时急了,脱口而出道:“世子今日不是为了商讨婚事吗?” 姚文星登时涨红了脸,什么婚事,他今日是想到宋尚书面前露一露脸,将关系拉近一点,哪就到要说亲事的地步,张口结舌摆手道:“万万没有此事,小生不敢如此孟浪!” 宋辉书不知此刻是该愤怒宋元珠的大胆,还是感叹姚文星的守礼,沉着脸道:“来人,将小姐带下去!” 宋元珠说出这般孟浪大胆的话,他定不能让姚文星草草离去。 却间宋元珠愤怒地挣脱开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重重摔到地上怒斥:“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太后寿宴之上你分明亲口承诺要向我提亲,今日居然不敢认,我真是错看你了!” ------------ 第九十章 杀鸡儆猴 姚文星未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调的话来,她说的字单个每一个他都听懂了,可组合在一起,他居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何时说过要提亲了,宋大人,小生亦是知礼义廉耻之人,岂敢如此……如此冲撞宋二姑娘!” 姚文星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宋辉书只觉得全身血液往头上涌,瞬间又急速消散,让他脑瓜子嗡嗡作响,呆愣片刻。 宋元珠急道:“你分明给我送了定情信物,我名字里有珠字,你就送我两颗东珠!” 姚文星只觉百口莫辩:“宋府两位姑娘在诚郡王府受了委屈,小生送上薄礼给两位姑娘用以赔罪。” 屋内一时寂静,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宋元珠口中所说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对姚文星这个罪魁祸首,宋辉书哪怕明知并非他的过错,还是冷冰冰地送客。 消息传到暖玉阁时,宋青玉只知道宋辉书处置了书房伺候的几个小厮,将宋元珠关了禁闭,还派人去书院替她办了退学,想来在她真正的婚事尘埃落定之前,是不会将她放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父亲会为她选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宋元珠虽然愚笨虚荣,但到底是父亲一手疼大的姑娘,哪怕对她失望,也不会让她自生自灭。为她选的婚事,定然是适合她的。 不过,适合宋元珠的,不一定是她喜欢的,王映雪也是时候闹出点动静了。 宋青玉让飞霞将姚文星在北庄赈灾,还和自己见过几次的消息传给了宋元珠,当天下午,问元楼的丫鬟便来报说院子里不小心砸了些东西,要重新补上。 若是往日,宋元珠心情不快砸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常事,自有王映雪替她走公中的账添上。只是如今是宋青玉当家,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多问了几句,那丫鬟便支支吾吾的,只说是自己手笨,不小心摔了东西。 宋青玉当即便板了脸,拿起一旁的账本,往问元楼去了。 宋元珠放下手中的那对珠花,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青玉冷冷地扫视一圈她房内狼藉一片,看向她时,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情,让宋元珠心高高地提起。 “珠儿,你的丫鬟说在你院中当差,不小心砸坏了许多物件,我亲自过来看看。” 宋元珠听她说的是这事,脸上挂起一抹冷笑:“当个家把你给能成什么样了,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值当拿出来说。咱们宋府连这么点摆设都砸不起,还要你这个大小姐专门来找我的丫鬟兴师问罪?” 宋青玉柔声道:“妹妹误会了,若是一两次,毛手毛脚打碎一两样也就罢了。可我看你这丫鬟竟将你屋子里的物件都砸坏了,这岂非是蓄意报复主子?若真是如此,这等居心不良心怀怨怼的丫鬟,咱们宋府留不得。” 她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任谁都要夸上一句娇美明艳。可就是这副笑,却硬生生将宋元珠气得心头几乎要呕出鲜血来。 一旁伺候的樱儿立刻害怕地跪下,一边不住地拿眼去瞟宋元珠。方才就是她去宋青玉面前报说自己粗心砸坏了二小姐房中的器物,请府中再送一批过去。 眼下大小姐这样说,岂非是要赶她出府? 宋元珠嘴唇颤抖了片刻,不知思索了些什么,还是冷冷道:“我们宋府素来待下宽和,不过一点小事,姐姐又何必喊打喊杀。” 她语气虽冷,比之一开始却软了不少,甚至还有些讨好的意思,只是一时拉不下脸。 宋青玉往日没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不快,此刻自然也不会因她的低头而感到愉悦。她们之间别苗头,素来都是宋元珠一人在一厢情愿,而这也正是宋元珠最恨的一点。 她仍是柔声道:“我知道妹妹素来对下人体贴,甚至说得上纵容。我本不想追究,只是方才看往日的账本,才发现妹妹院子里每个月都要砸坏好几次摆设,这几个月的次数更是尤其多。” 她轻轻蹙起眉,目光凉凉地扫像一边的樱儿:“这丫头如此毛手毛脚,屡禁不止甚至日益猖狂,说来说去也是因为妹妹太过宽纵,纵得她们越发没了分寸。” 樱儿被她目光看得脊背越发紧锁,甚至束手束脚起来。 “妹妹待下宽纵是好事,可也要看这些下人值不值得妹妹如此宽和。依我看,不如将这丫鬟打一顿板子发卖了出去,姐姐再为妹妹选几个做事沉稳可靠的。” 樱儿一听,只觉被当头一棒打得头晕目眩。宋府虽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宋元珠也不是什么柔和贴心的主子,可她若顶着粗手粗脚,砸坏主家一屋子摆设的罪名被发卖,日后哪还能卖到什么好人家去…… 心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大小姐误会了!” 宋青玉挑眉看向她,似乎在问,误会什么了? 可随即,一个锐利如毒刃的目光直射向她的面庞。宋元珠黑溜溜、毫无温度的眸子在她脸上划过,瞬间让她汗毛耸立,喉咙口似被数万蚊虫蛰过一般,一丝气流都发不出。 二小姐这些日子越发渗人,脸颊越发消瘦,往日灵动的眼睛如今显得像是嵌在骷髅架子上一样,再也不见当初开朗纯真的模样……樱儿毫不怀疑,自己若真惹了她,只怕会比落在大小姐手中更惨。 樱儿顿了片刻,缓缓道:“樱儿不是故意的,樱儿是好心,想给二小姐收拾屋子,这才……”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若说一开始,二小姐还愿意为她说几句,在她方才差点说出真相之后,二小姐只会视她为叛徒,哪怕她什么都没说。 宋青玉轻轻巧巧地笑了一声:“罢了,妹妹既然如此体贴,不舍得重罚下人,姐姐也不好破坏你们主仆感情。不过若次次都轻轻放过,难免其他下人有样学样,便罚她打三十板子吧。” 她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婆子上前将樱儿压出去,就要在院子里行刑。 宋元珠终于动了。 自宋青玉进门后,她一直倚在窗前美人榻上,那对从诚郡王府的珠花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小几上。 宋辉书没有处理,或许觉得做这种事有辱他尚书的身份,好像在姚文星这个后辈面前落了下风一般。 是而它们就这样在宋元珠手里,日复一日提醒着她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此刻她终于坐直身子,空洞的眼睛毫无生机地瞪视着宋青玉,居然和前世宋青玉在忠勇伯府后院了无生气的模样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宋青玉恍惚间想着,这才哪到哪啊。 院外板子击打在肉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入房中,声音并不大,可闷闷地好似直接在宋元珠的耳膜上敲击一样。 宋元珠再次感受到一阵难堪,她这几日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几乎所有的情绪都跟宋青玉相关。 她哑着嗓子问道:“听说你跟姚文星见面了?” 宋青玉毫不诧异她会有此一问,冲身边人点了点头,捧着各式器物的下人们鱼贯而入。 院子里在责罚下人,屋子里却似若无其事一般。只有宋元珠心中清楚,宋青玉是在羞辱她。真可笑,宋青玉带了这么多下人来她院子里,还偏偏要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打樱儿的板子。 借着打她的大丫鬟,实则是在一下一下地扇到她的脸上。 可是她不能愤怒,不能伤心,一旦她露出任何情绪,都是在宋青玉面前跌份。 宋青玉做足了一个好姐姐的模样,让人将器物都摆在房中:“前日听说妹妹跟父亲因为姚世子闹了些不快?无论如何,父亲都是为了咱们宋府,妹妹可千万别怨父亲。” 她指向一尊白玉双耳瓶,示意下人将它拿过来:“这尊白玉双耳瓶就是诚郡王府送到府上赔礼的,姐姐送给你把玩好不好。这下你院子里的下人可得小心些,别再砸碎了。 听说这玉瓶是姚世子的心头好,诚意十足送到府上来,父亲收下时满脸高兴呢。父亲高兴了,不多时说不定就会解了你的禁闭。” 宋元珠眼珠终于转了一下,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丝鲜活气:“姚文星送到府上来的,说了什么?” 宋青玉抿唇一笑:“父亲的事情,我哪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父亲对他很是喜欢,说不定会如妹妹所想一般,要结亲呢。” 宋元珠的手心立刻攥紧了。 因为宋辉书处置了书房的小厮,那日她在书房痴缠姚文星一事并没有传出去,宋青玉不知道姚文星对她毫无情谊一事,可她却心知肚明。 分明对她无意,为何还会来提亲,难道…… 她如刀子一般的视线,瞬间扫向宋青玉笑靥如花的脸上。 贱人……这个贱人!夺了父亲的宠爱!夺了母亲掌家的权力!连她院中砸了些许物件都要大做文章!如今还要抢她心仪的男人,抢她期盼许久的婚事! 这个贱人!她怎么不跟她那个娘一样,早点去死! ------------ 第九十一章 召见 宋青玉不轻不重地刺激了她一番,又似是无心道,待她婚事定了,王映雪定然要出来替她操持。 又道,父亲素来清廉,宋府家资不丰,幸好她要嫁的是高门大户,若是嫁个贫民举子,只怕要算计着过日子。 一句一句,几乎是在宋元珠心上插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宋元珠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发疯,却又在自己即将控制不住前死死咬住唇。 宋青玉有些无趣,叮嘱一句:“妹妹日后看紧院子里的下人,可千万别再手笨砸了摆设。”便出了宋元珠的屋子。 经过院子时,看着院子里缩得跟鹌鹑一样的下人们,她抬手将飞绣招了过来,淡淡道:“二小姐近日怎的心情不是很好?” 飞绣面目征楞了片刻,不知宋青玉为何在人前跟自己这般说,难道是要光明正大打探消息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宋青玉并不需要她回答,接着说道:“父亲公事繁忙,夫人为何也不来看看妹妹,宽慰一二。” 飞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奴婢这便去请夫人过来。” 宋青玉回院子里没多久,飞霞便来报,王映雪去了问元楼。 在此之前,王映雪对这个女儿是有几分怨的,怨她对王家袖手旁观,怨她对这个母亲不闻不问,怨她趋利避害性子凉薄。 可这几分怨,在看到宋元珠消瘦的脸颊时,立时被心疼与怜惜盖过,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一顿。 又听闻诚郡王世子当着老爷的面跟宋元珠扯开干系,回头却对宋青玉大献殷勤,母女两个将宋青玉好一通诅咒。 一个骂她不守妇道,一个骂她欺人太甚,又骂她像极了她娘,把她们母女两人压得喘不过气气。 听说王映雪从问元楼出来时,神情狠戾怨毒,似乎酝酿着什么阴毒的风暴。 不过比王映雪的阴谋到的更早的,是宫中的传召。这次是太后传来的旨意,召宋青玉和宋元珠两个人,一同进宫。 宋青玉垂下眼帘,前世可没这一出。宋元珠为皇后绣了一副慈母观音像后,便再也没有进过宫,还是嫁给姚文星后,才有入宫朝拜一事。至于她自己,更与宫中毫无关联。 会有什么事,要召她们两人一起进宫? 这一疑惑在宫门口遇到其他贵女时,更加深重。 宫门口,宋青玉下马车后,先后看见张庆桃和葛章二人的马车也到了,她们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随即又看到安盈冉和郑妍,这下宋青玉总算看出些门道了。 这几位贵女,可不就是当日皇后娘娘评选出的刺绣前十名嘛,今日太后将她们都召入宫中,看来也是跟刺绣有关。 既然是宋青玉最为擅长之事,她立刻褪去了大半紧张,也有心思跟两位姐妹互相聊着天。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宫内出来一个年约五十的嬷嬷,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上神情肃然,恭恭敬敬地引着她们进了宫。 这一次进宫,不比上一次狼狈。似乎因为她在太后面前挂了名,这些宫女太监都对她格外恭敬,比之郑妍这个郡主也不遑多让。 等到了寿熙殿门口,稍等了片刻,太后便令人召了她们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齐齐跪下行礼。殿上一阵轻笑响起:“皇帝,这几个可都是皇后选出来的,一等一的刺绣好手。” 宋青玉一时不知是该感慨自己猜对了,这次传召果然与刺绣有关,还是该惊讶,太后召见贵女,皇帝和皇后竟然也在。 皇帝威严的目光将殿内的贵女们扫视了一圈,虽无人抬头,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让所有贵女都感觉似有钢刀刮过脊背,不禁将头埋得更低。 “皇后办这件事,倒是用心了。” 皇帝淡淡地应和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让贵女们起身。 太后笑意吟吟地往皇后看去,看得皇后愈发受宠若惊,看向宋青玉的眼光,也愈发慈爱,跟看福星也没什么差别了。 “都是陛下圣明,大楚海晏河清,才有如此钟灵毓秀的贵女愿意为母后效力。” 她这话惹得皇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素来愚笨的皇后,也能拍得出这么有艺术水平的马屁?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这一眼又极大地鼓励了皇后,她似是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本宫为了慎重,特意评选了两次。说起来,青玉这丫头两次都得了第一名,可见其用心和天资。” 她将宋青玉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贵女们都偷偷用羡艳的目光看着她,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消心中那抹诡异至极的感觉。 没错,就是诡异。具她观察,太后对皇后这个儿媳,说不上厌恶,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皇帝对这个发妻,就更看不上眼。今日竟然将她高高捧起,还听她长篇大论地夸奖一个臣女,也不打断她…… 她直觉不能再让皇后夸她,可她却找不到机会打断,只能如坐针毡地站在下首。 皇后说至兴头上,还让明姑姑将她们第二次在书院现场刺绣的绣图拿出来,在殿内展出。 众人又偷偷拿眼神去看郑妍,当时她可是借着手伤没有绣图,今日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看她该如何应对。 岂料郑妍压根一丝心虚也无,仍然昂首挺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宋青玉。 果然,太后粗粗看了一眼绣图,本是和煦的笑容立时收敛了几分,甚至轻轻蹙起了眉毛,有些愠怒地看了皇后一眼。 不过她今日跟皇帝商量好,要好好哄着皇后,因此勉强忍者没有发怒,而是指了一副绣图:“将这幅绣图拿出去缴了。” 众人心中一惊,俱有些担心太后指出的那副绣图是自己绣的,反而是郑妍神色不变,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太后娘娘,这幅绣图怎么了?为何要缴了?是谁绣的呀?”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宋青玉,显然是希望缴了的那幅绣图是出自宋青玉。 她不问还好,一问,殿上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角落处的落款,随即眼神如利刃一般,直射宋元珠。 皇后的脸色尤为难看。 前一刻,皇上和太后还在夸她用心尽力,选出了真才实学的贵女,下一刻就发现选了这样一幅粗制滥造、滥竽充数的绣图!简直就是众目睽睽之下打她的脸。 那幅绣图分明是一幅平平无奇的百花图,不,说是平平无奇,简直侮辱平平无奇这四个字! 这幅绣图用的只是最基本的平针和挑针两种最简单的绣法,不像其他绣图为了画面丰富,用了五六种绣技凸显画面精美,像宋青玉那幅绣图,居然用了十九种精妙的针法。 绣技简单也罢,构图更毫无章法可言。左侧似乎多用了些心思,绣了五六种颜色的绣线,若忽略简单的绣技,也勉强算得上色彩妍丽。可绣右侧时,全幅图案居然只用了一种海棠色的绣线,分明是时间不够,胡乱糊弄了事! 如此绣技普通、构图杂乱、毫无美感的绣图,居然被选入前十名,简直可笑至极。而选出这种绣图的皇后,哪配皇上和太后的夸赞。 皇上探过头去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身子。说来说去这些不过是闺阁小事,他作为一国之君并不放在心上。 皇后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上难堪至极。可太后没有发难,只叫人将绣图缴了,显然是给她留了脸面,她也只能扯出一个笑容:“不知怎的混入这等粗制滥造的东西进来,就依母后所言,拿去缴了吧。” 殿中贵女包括郑妍,皆是一头雾水,可宋青玉却清楚,那幅绣图必然是宋元珠所绣。她长这么大就没正经拿过绣针几次,她在书院现场所绣的那幅绣图,虽然一直没有露馅,却犹如头顶悬挂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降下。 如今,可不就落下来了?她让皇后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丢了如此大的脸,以皇后气量之狭小,又岂会让她好过。 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懂,此事回府后,还得告知父亲才行。 有这个插曲,太后也无心再捧着皇后,转而说起正事:“今日召你们入宫,是为了给仙乐选一个刺绣的老师。” 刺绣老师?楚仙乐?殿内贵女神情各异,心思纷纷转开了,其中由以郑妍神情最为兴奋,几乎要站出来毛遂自荐。 可一想起她那手绣活,一时有些踌躇,这可不是什么找人代替就能搞定的,在深宫内可不比安王府,哪有她动手脚的余地。 可,难道她要将这个机会让给宋青玉吗? 教楚仙乐刺绣,可是跟中宫拉进关系的绝妙机会,说不定名义上是为楚仙乐选刺绣老师,实际上是为太子选太子妃! 她越想越肯定,小脑袋瓜子飞快地转起来,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天衣无缝地瞒天过海。 宋青玉心中诡异的不详预感越发重了,给楚仙乐选刺绣老师,为何不找技艺精湛的秀女,而要找盛京朝堂勋贵的贵女? 且楚仙乐贵为中宫公主,天潢贵胄,权势滔天。若说学一学中馈管理还说得通,学刺绣?有这个必要吗?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 第九十二章 摸不着头脑 有着这层疑惑在,宋青玉格外谨慎,其他贵女都心头火热,争相表现,唯她偏安一隅。 皇帝的眸光好似不经意地扫视过她,她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下一点琼鼻,既秀美又乖巧。皇帝将手中的蜜色琥珀手串拨弄了两下,想起大魏使臣文是非的请求。 “大魏皇后新丧,陛下正欲令立皇后,听闻嫡公主丰盛端庄。虽未有机会在寿宴上一见,但观皇后风采,嫡公主定然也是大气清贵。来时陛下层命外臣上表与大楚缔结姻亲之意。” “我朝太后素来喜爱大楚绣艺,曾派人来大楚拜师学艺,却久不得精。若陛下能赐绣艺精湛的贵女于我朝陛下为妃,我朝陛下和太后定然欣喜不已。” 文是非虽未直言,可言下之意,是要将宋青玉当做楚仙乐的媵妾陪嫁过去。 一介臣女的婚事,他并不在乎。可寿宴当夜,他先拒了太子赐婚的请求,又亲口说宋青玉的婚事该有其父决定。若出尔反尔,君威何在。 且大魏此举分明是借故挑拨他与太子的夫子之情,更挑拨他们的君臣之谊,若让他得逞,岂非显得他这个皇帝太过无能。 是以他才请太后安排这一出,在盛京绣艺高超的秀女中择一人,如此也不算抹了大魏的面子。 只是皇后好像偏偏跟他有仇一样,见宋青玉闷不做声,还主动引她交谈。其实皇后只是将宋青玉看作福星,更看作板上定钉的准儿媳,所以格外想抬举她。 皇后的喜爱之情早已溢于言表,郑妍心中不忿,嘴上也不免带刺:“既然是要教导六公主绣艺,那选何人该由六公主决定吧。” 皇后皱眉,第一次觉得郑妍这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有些不讨喜。让楚仙乐来选,她会选跟她素来不合的宋青玉吗?只怕会选跟她臭味相投的人吧。 其实此前,皇后的确属意郑妍做太子妃,安王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若太子娶了郑妍,在朝堂之上定然如虎添翼。可郑妍为人肤浅轻狂,做一国之母实在勉强。 如今有宋青玉做对照,不但为人机敏,谈吐有礼,行事更是端庄大气素有急智,且看寿宴上皇帝对宋辉书的态度,明显是特别依仗。 这样一个女子,从外貌、性格乃至家世,都可称得上太子妃的最佳选择,如此一对比,郑妍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此听郑妍这般说,皇后应付着笑了两声,并未接话,反倒是皇帝重重地捏了一下手心的琥珀手串,笑道:“妍儿如今做事也愈发地有章程,就按你说的,去将六公主请来。” 郑妍立即喜形于色。 皇帝在那些绣图中逡巡片刻,目光再次被宋青玉绣制的那幅雪景图吸引,随即立即移开目光,扫视一圈:“怎的没见到妍儿绣制的绣图。” 郑妍面色一顿,随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嗫嚅片刻。还是明姑姑站出来解释:“郡主当时被丫鬟烫伤了手,所以没能现场绣制。” 皇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眼光又不受控制地转到那幅雪景图上。 毕竟母子连心,他这两眼,皇后没有察觉,太后却敏锐地感知到了。 她会意一笑,隐晦地打量着宋青玉。因是急召入宫,宋青玉今日没能刻意打扮,仍是惯常的素衣银簪,却难掩天姿国色。静静伫立人群中,分明再单薄不过的色彩,可周围贵女们的珠光宝气,却硬生生成了她的背景板,将她衬托得格外出尘。 太后笑得慈祥:“青玉丫头这幅雪景图看起来格外不凡。” 宋青玉仍是恭敬谦虚,明姑姑则上前解释着当日有小太监失手打翻茶盏,反而让绣图别有洞天一事,听得太后连连称奇,皇帝亦是眸光深邃。 这般区别对待,满堂贵女俨然成了宋青玉唱独角戏的观众,感受到众人愤愤的目光,宋青玉心中不安感更重。 好在,楚仙乐的到来,让众人将注意力从宋青玉身上转移。 太后慈祥招手:“仙乐,快来看看,这些绣图你可喜欢。” 这话说得楚仙乐强装出来的蜜糖笑意瞬间一僵。绣图绣图,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绣图!尤其讨厌宋青玉绣的绣图! 只是被禁足这许久,她到底不似当初那般肆意张扬,当着勋爵贵女的面就敢挥鞭相向。因此脸上挂着极为僵硬的笑,像是硬生生糊在脸上一样,走过去问安道:“孙女不懂欣赏,只觉得都不错。” 她这幅识大体的端庄模样,让太后和皇帝俱是满意。打量着她痩了许多的脸,一连串地赏了许多好东西,仿佛要将她前些时日被下掉的脸面重新拾回来,让她依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嫡公主。 皇后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仙乐一片孝心,还不向你父皇和祖母道谢。” 皇帝大手一挥,琥珀手串在空中划出一个浅浅的圆:“朕的女儿,本就当配世间最好的东西。” 又道:“仙乐如今长大了,切莫再像往日一般言行无状,多学些闺阁女儿该学的,你皇祖母欲从这些姑娘中给你选一位老师教你刺绣,你看看这些绣图,喜欢哪幅,便选她来教你。” 众贵女闻言,纷纷提起一颗心,眼带期盼朝楚仙乐看去。唯宋青玉长舒一口气,让楚仙乐自己选,想必不会选中她了。 郑妍则恰恰相反,呕得胸口憋闷不已。要知道,这些绣图里没有她的绣作。早知这些玩意这么重要,当日她哪怕丢丑,也要绣一幅交上去。以她跟楚仙乐的关系,只要她的绣图在其中,哪怕难看拙劣,她也定然会选自己。 楚仙乐乖乖地欣赏着绣图,实则在揣摩皇帝这番话的深意。跟宋青玉想的一样,父皇此番行为,定然不是真让她学什么绣艺。名为选刺绣师父,实则是在选什么呢? 不论选什么,背后定然有天大的机缘!若是如此,就断不能选宋青玉了。她如今不过二品官员的嫡女,就敢对她不敬,若再登高一步,岂非要压在她头上? 可这些绣图中,又的的确确是宋青玉的雪景图最为出挑。她该如何挑选,才能既不选中宋青玉,又不显得太过刻意呢? 她思索片刻道:“父皇说的是,儿臣的确该学些刺绣,只是若技艺太过高深,儿臣只怕学起来太过艰难,一开始不如让儿臣学些简单的?儿臣看这幅日出山河便不错,绣法不难却不失大气。” 她选中的正是翰林学士之女许怀清所绣的绣图。许怀清简直要喜出望外! 跟其他人一样,她也认为今日虽说是给楚仙乐选刺绣老师,实则是为太子选妃。她家世平平,容貌平平,才名平平,本想着给太子做个侧妃便是心满意足,没想到竟被楚仙乐钦点! 简直要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给砸晕了,立即跪下谢恩。 “朕记得,你是许昌的女儿。” 皇帝打量了她一眼,倒也算得上温婉秀丽,“既然如此,明日你便进宫教授仙乐绣艺吧。” 如此,也算了了一桩事,他便无心再坐下去,不经意再次打量一眼宋青玉,便离开寿熙殿。 见皇上离开,宋青玉这才确信此事告一段落,正要再松一口气,忽然听到上首的太后道:“看见这么多鲜亮的姑娘,哀家忽然觉得年轻许多。依我看,仙乐日后跟着许姑娘学绣艺,难免枯燥,不如你们这些姑娘都进宫来,陪陪仙乐,有你们这些年纪相近的姑娘们作伴,仙乐必然学得更好。” 宋青玉刚呼出的一口气,再次提起来,她有些忍不住焦躁抬头看过去,却看见太后笑意吟吟地回望过来,看得她的心沉沉坠下。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听皇上的口气,分明已经选定了许怀清,太后为何又多此一举? 除了她忧心忡忡,殿内其他女子皆是喜笑颜开,尤其是宋元珠和郑妍。前者认为在宫中住一段时间,日后议亲必然身价大涨。后者认为纵然选中许怀清又如何,只要在宫中出点什么问题,太子妃的位置照样是她的囊中之物。 一群人心思各异,被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出宫,临行前叮嘱她们,只带贴身物品入宫,不得带违禁物,若查出来,便要问罪全家。 姑娘们又齐齐应是,这才各自归家。 葛章和张庆桃一起去了宋府,她们是第一次入宫,难免紧张,便想问问宋青玉该如何准备。 宋青玉满腹愁思,却仍强做镇定。阴谋诡计和明刀暗箭她并不害怕,可此次背后真相她如今都不曾窥见一丝,全然未知之事,叫她如何防范。 三人一起入了暖玉阁,宋青玉强行镇定下来,笑靥如花地说着上次入宫准备的东西,葛章和张庆桃听得格外认真。 “宫里的御膳房好吃吗?” 宋青玉仔细回忆了一下:“倒是跟府上差不多,不过我只是为皇后刺绣的臣女,每日分配的饭菜都是平常食物,听说得宠的妃嫔主子们,每日饭食十分精致。” 正说着,飞绣快步走入房中,在宋青玉耳边轻声道:“二小姐一回府就哭着进了雪拂院……” 宋青玉心下一凛,看来有人比她自己,更不希望她进宫。 ------------ 第93章 以身诱敌 明明风雨欲来,宋青玉心中却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她想,宋元珠大约是真的被逼急了。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对宋元珠言听计从的好姐姐,宋元珠仅因为看不惯她跟周成凌的婚事,便要在安王府的赏花宴上陷害她。 那么这几个月来,宋青玉拒绝再对宋元珠好,让她失去才名,失去当家的母亲,失去父亲的疼宠信任,甚至失去位高权重的夫婿,她对宋青玉的恨意定然日复一日高涨。 忍到如今才出手,不是因为她心软念旧,而是因为王映雪不再像往日一般只手遮天,宋青玉也不再像往日一样任人揉捏。 可再大的困难,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也势必要攻克。宋青玉送走了葛章和张庆桃,又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阮冰言那里,好让院子里人手单薄些。 她在正房内拿起一卷手册,就着烛火看了半柱香时间,王映雪就来了暖玉阁。 算下来,她跟王映雪有月余没见了。印象里,王映雪总是端庄柔美,珠光宝气。或许是出自落魄世家的缘故,身上总带着几丝强撑的世家风范。 如今再看,却发现她脸颊凹陷,身形瘦弱,一头长发枯槁,看向宋青玉的眼神表面上满是讨好,不经意间却流露出恶毒的痛恨。 见她进门,宋青玉安坐在软塌上并未起身,漫不经心抬眸,“夫人来了。” 也不曾看茶让坐,这般轻慢的态度,让王映雪心中的仇恨夹杂着嫉妒直蹿到天灵盖。 她牙关紧咬,在脑海中幻想着宋青玉香消玉殒气若游丝的可怜模样,方才压下几分愤怒,脸上重新扯出笑意。 “母亲在院子里呆了许久,竟忘了来看看你。听说你一手绣艺很得陛下和太后的赏识,你能有今日,姐姐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她僵硬的笑说着虚情假意的话,哪怕宋青玉有心想配合她演戏,都有些演不下去。再者说,她有何颜面提阮冰魅? 见宋青玉只是沉默,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对她冷嘲热讽,王映雪心中微定。暗道这个丫头对自己这个照顾她十多年的母亲,想来是有几分感情的,要不然,往日自己要她做什么,她都是俯首帖耳。 思及此,忐忑的心里又生出几分自信,抚鬓一笑:“你绣艺那样好,日后可要多教教珠儿,她若能学到你的一两分,日后议亲也不愁了。” 宋青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王映雪此刻的心情几乎称得上惊喜了,宋青玉许久没对她这般和颜悦色,恍惚间她竟以为自己还是往日宋府后宅说一不二的女主人,肩背不由得更加挺直,笑意也更亲切了几分。 “听说你之前在宫中住了一段时日,难怪母亲瞧着你,都瘦了。” 她顺势坐到软塌一侧,伸出手想抓住宋青玉的手掌,却对上宋青玉似笑非笑的视线,心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手上动作一顿,收回手又抚了一下鬓角。 “说起刺绣,我记得姐姐的绣艺也是顶顶好的,老爷娶……纳我入府时,她还赐了我一个荷包。” 她示意身边的丫鬟递上一个荷包:“看着上面春日繁杏的花样,绣得极好。没想到,姐姐虽未能抚养你长大,却给了你这样不凡的天赋。” 宋青玉看着面前的海棠色荷包,不动声色。 王映雪说的话,八成不是真的。若母亲真在她入府时赐了荷包,还是妾室常用的海棠色,以她的气量之狭小,只怕早就在人后将这个荷包给缴烂,哪会留到今日。 她垂眸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将那个荷包接过,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王映雪眯了眯眼睛,心中大石落地,冷眼看着她将那荷包把玩了近一盏茶,才笑道:“如今你这样风光,绣艺也比姐姐高出不少。这很荷包母亲原该送给你。可是姐姐留下的东西这样少,每一样对我来说都意义非凡,是以你可别怪母亲不忍割爱。” 宋青玉垂头,避开王映雪的视线冷笑一声。千方百计将这个荷包送到她面前,又想尽办法讨回去,如此欲盖弥彰。若不是她有心配合,王映雪能算计得到谁? “青玉自知不该夺人所爱,可夫人说这是母亲旧物,哪怕于理不合,青玉也想留下赏玩一二。不如夫人将这荷包借给青玉一晚,明日一早,青玉亲自送去给夫人。” 王映雪面色一顿,心中有些犹豫。按照计划,她该将这荷包拿回去毁掉才是,以免日后留下祸患。 这钩吻之毒是王家不传秘方,自来世家哪怕再落魄,也总有些底蕴在。王映雪用这毒不动声色地除了阮冰魅,如今又宋青玉将这荷包把玩了许久,应该必死无疑才是。 可她这几月在宋青玉身上吃了这么多的亏,如今尽管她已经中计,却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恍惚。 她害怕,之前宋青玉对她百依百顺,不过一夜之间就逃出了她的手掌心。 若今日也一样呢?若这毒没能毒死她呢?若这毒的剂量不够,这么一盏茶的时间不够让她死呢?岂不是还要让她再在这宋府猖狂快活? 她决不允许! 听宋青玉要留下这荷包把玩,若当真如此,她将这荷包把玩一夜,说不定明日一早起来,她的尸体都凉透了。 到时候她在悄无声息地到暖玉阁,将这荷包偷走毁掉,岂非更加安心? 于是她勾起一个浅笑:“我便是万般不舍,你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吗?这荷包今夜就留给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明日定要给母亲送过来。这荷包,可是我和姐姐的情分呢。” 话音刚落,宋青玉的手指将那荷包攥得更紧。 与王映雪虚与委蛇片刻,待她走后,宋青玉迅速将那荷包甩到小几之上,神色莫名地盯了片刻。 王映雪这个贱人,分明是她害死母亲,竟还好意思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姐姐和情分。她真想将王映雪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臭的、烂的! “乔月,你去将温大夫请来,就说我找到他所说的毒药了,请他来分辨一二。让门房的人注意点,温大夫入府一事不要让旁人知晓。” 乔月惊讶地看向她,有些不明所以。毒药?方才不就是夫人来坐了片刻吗?难道? 她眉目中透出惊慌,连忙垂头出了府。 王映雪出了暖玉阁,又去了宋元珠的屋子,将她哄着入睡。自母女两翻脸后,鲜少有这般温情的时刻。宋青玉这个强大的敌人终于让宋元珠害怕,让她依赖王映雪,让母女二人团结。 宋元珠在宋青玉肠穿肚烂凄惨死去的幻想中沉沉睡去,又在即将入宫、风光无限的美好未来中翻身而起。 屋内的丫鬟们见她动身,忙有条不紊地动作起来,伺候洗漱穿衣,又报着准备了些什么东西,入宫还要不要再备一些。 宋元珠自从书院退学后,鲜少有此志得意满的时候。不但让人舒舒服服地服侍着,还颇有兴致地让人拿了针线筐来,准备临时抱佛脚,将绣活再练上一练。 虽说有那么多贵女在,轮不到她教导六公主。可她也不好绣得太差,至少得比楚仙乐的绣活好上那么一点,不然就不是风光而是丢丑了。 等了半天,小丫头终于激动地来禀报,宫里的嬷嬷来接人了,只是没来问元楼,而是去了暖玉阁! 宋元珠没好气地将手中的绣活一丢,这个该死的宋青玉,要死了还跟她别苗头。 算了,山不来就她,她去就山,连忙收拾了一下,带着小丫鬟也朝着暖玉阁走去。 宋青玉此刻正躺在床上,听说宫里嬷嬷来人了,也没出去接见,反而格外虚弱无力地半倚着,好声好气地将嬷嬷请了进来。 这一看,便让她惊得手都哆嗦。来她府上的,竟是太后身边最得重用的董嬷嬷。 她连忙强撑着要起身。 董嬷嬷打量着她苍白的面色,嘴唇发青,整个人仿佛透着灰青的死气,亦是心中一惊。 “宋大姑娘这是怎么了?面色如此差?” 她在宫中什么秘事没见过,只看宋青玉的面色,便猜出了七八分。 宋青玉气若游丝道:“回……嬷嬷……许是昨夜受凉了,今日一早……便难受。已去请大夫了……” 董嬷嬷心下颇感棘手。太后命她来宋府,对宋青玉恭敬些,还要私下提点,让她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如今这模样,她哪还能进宫。可太后昨日让其他贵女进宫,本就是遮掩宋青玉的幌子。如今她这正主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太后定然不满。 正想着,那头宋元珠满脸喜意地窗进宋青玉的房间。见了宋青玉这副死到临头的模样,先是一喜,随即迅速地憋出两滴眼泪,扑到床榻前握住宋青玉的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怎得让我姐姐病至如此?呜呜……姐姐你这个模样,还如何进宫啊!” 董嬷嬷本就心烦意乱,被她哭丧似的一嚎,只觉太阳穴烈烈作痛,不禁喝道:“大家闺秀如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宋元珠似被大手掐住嗓子,哭喊声瞬间一窒。 ------------ 第94章 清算 乔月推门而入,“温大夫,我家小姐一觉醒来便浑身无力,喝了碗茶之后,便咳出血来,温大夫快替我家小姐看看。” 一灰衣男子臭着脸从她身后走出,看见董嬷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温默亭历来有些恃才傲物,在太后面前也难得有个笑模样,如今肯来尚书府出诊就够叫董嬷嬷吃惊了,哪还有心思计较他的态度。 温默亭放下药箱,走至床前给宋青玉诊了诊脉,越诊眉头皱得越紧。 董嬷嬷提起了心:“温大夫,宋大姑娘的情况可严重?今日能否治好?太后娘娘等着召见呢。” 温默亭薄薄的嘴唇似顶级的暗器一般,吐出扎心之语:“今日不能治好,若太后着急,我现在收手,太后娘娘可以召见她的尸体。” 宋元珠伏在床榻一边佯装痛哭,实则要极力控制,才能不笑出声来。 董嬷嬷面色煞白,思索了片刻:“不知宋大姑娘是什么病症?今日若不能入宫,奴婢也好跟太后娘娘回禀。” 温默亭眼都不眨:“中毒了。” 他轻轻巧巧一句话,如平地炸雷一般,震得一屋子的人都张大了嘴。宋元珠猛地支起身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每个进了医馆的人都说自己好端端的,若真好端端的何必请大夫。” 中毒?董嬷嬷没心思看他们的眉眼官司,迅速思量开。 这可是宋府家事,按道理她应该立刻转身就走,忘掉此事。可太后和皇上对宋青玉异常重视,自己若任她自生自灭,难说日后不会怪她办事不利。 董嬷嬷定了定神:“温大夫说是中毒,定然是没错,不知这毒温大夫可能解?” 温默亭心道:能不能解,宋青玉中毒之前可没问过他。有什么事这么重要,值当她拿命来博? 若不是他早就对宋青玉体内的毒有所研究,昨夜又拿到了毒药,说不定宋青玉也跟她娘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任仇人逍遥自在呢。 不过,想来她也是相信自己,才会这般有恃无恐。这样想着,温默亭的气又顺了几分。 “能不能解,如今我也不知,若是能查到毒源,分辨有哪些毒物,倒还有几分把握。只是看这毒来势汹汹,哪怕真的制出解药,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解毒。” 宋元珠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母亲做事素来谨慎,应该不会将现成的毒药留在宋青玉手里吧。 如此一来,宋青玉身上的毒定然解不了,就算最后没死成,今日进宫,她决计是进不了了。 没了这个眼中钉,她宋元珠此行定然能得到太后的青睐! 她志得意满地看向董嬷嬷:“嬷嬷,如今姐姐这个样子,我心中实在难受。未免太后娘娘怪罪,不如我跟嬷嬷进宫后,亲自同太后娘娘解释吧。” 董嬷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进宫?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哪轮得到你?” 宋元珠面色一窒,仿佛被当脸打了一巴掌,难堪不已。 “嬷嬷说的什么话,昨日不是太后娘娘亲口让我们姐妹二人进宫吗?如今姐姐虽不能前往,可我却无事……” 董嬷嬷嗤笑一声,似乎是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你以为,你还能进宫?” 今日差事受阻的郁气急欲找到出口,宋元珠这个蠢货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昨日太后娘娘为了皇后娘娘的脸面,没有当众处罚你,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吗?” 宋元珠张口结舌:“什么?嬷嬷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宋大人来得正好!” 见宋辉书回府,宋元珠心头的不安感更重。 “昨日太后娘娘和皇上在宫中发现宋家二姑娘弄虚作假,明明绣艺平平,连囫囵绣活都做不出,却敢作弊交出绣艺精湛的绣图入宫。如此胆大包天,宋大人说该如何处置?” 这话如晴天霹雳直直砸到宋元珠头上,炸得她三魂七魄都在震荡。她强笑着道:“嬷嬷在说什么,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董嬷嬷挥挥手,身旁的宫女递上两幅绣图,一幅是第一次评选时,宋元珠交上去的那幅百鸟朝凤图,主题不新,绣艺却娴熟精美,堪称大家。另一幅则是她现场所绣的百花图,虽然以被太后命人缴得破破烂烂,但拙劣的技艺和配色,仍然让人发笑。 “宋大人,这便是令爱交上来的两幅绣图,以宋大人看,二姑娘的绣艺可算是名副其实吗?” 宋辉书目光从两幅绣图上扫过:“宋元珠,你来说,那幅绣图是你绣的,想清楚再说……” 宋元珠浑身颤抖:“我没有作弊……我没有……这幅百鸟朝凤确实是我绣的,这幅……这幅是因为……在现场,太过紧张,这才……” “太过紧张?左侧图精心配色,右侧图囫囵绣完,分明拿捏不住刺绣的时间分配才会如此。这种错误一般是初学者才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漏,居然还敢在此撒谎! 二姑娘若真不肯承认,奴婢也可以去查一查,看看这百鸟朝凤究竟是谁所绣。想来在盛京找出一个替二小姐绣过绣图的绣娘,当是不难。” 宋元珠双腿似支撑不住一般,啪地跪下。当初她求宋青玉替她作弊被拒,为了这难得的机会,王映雪替她请了盛京有名的绣娘绣了一幅绣图。 她们母女二人拿捏宋青玉成习惯,如此光明正大地作弊也全然不当一回事,丝毫没想着要遮掩。董嬷嬷要去寻当日的绣娘,岂非轻而易举? 想到可能的后果,她浑身抖得如寒冬中随风摇摆的柳絮:“爹爹,女儿……女儿……女儿也不知……当初女儿却是绣了一幅百鸟朝凤,请母亲替我交了上去,不知为何……父亲不如问问母亲……” 她心慌意乱,下意识地依赖王映雪,如往常般将一切都推到了王映雪头上。 宋辉书一双虎目泛着精光灼灼盯着宋元珠,他这个女儿,历来是个不中用的脓包。 “宋大人,当时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在现场,不过是顾忌着宋大人的面子,才未当场处置。实则无论是谁,此事说小了是闺阁玩笑,说大了,可称得上是欺君之罪。” 董嬷嬷淡声盖棺定论。 宋辉书面无表情:“将二小姐拖到院子里,重打三十大板。将夫人请过来,本官要问清楚,究竟是谁主使。” 董嬷嬷又看了眼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宋青玉,知她今日绝无可能入宫,这事算是办砸了。 宋辉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宋青玉面上爬满死气,这一惊,非同小可。 大步走上前去,惊慌失措道:“青玉,你怎么了?” 宋青玉吃力地睁开眼,方才她还能跟董嬷嬷说上几句话,此刻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微微张开嘴,喉咙却极为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有眼角湿湿地滑下两行清泪。 温默亭哪怕明知她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由得揪起心,恨不得以身相替,更不用说毫不知情的宋辉书,已然是慌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温大夫,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温默亭方才为宋青玉扎了几针,如今刚写完药方,让乔月去抓药,“中毒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尽力一试、若能找到所中的毒药解毒可能性更大。” 他铁青着脸,将宋青玉的情况尽可能简短地说了一遍,便静静地坐在一侧,等着乔月端药过来。 “中毒,怎会中毒?小姐这些时日都吃了什么,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宋辉书暴怒着嘶吼,往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大儒,今日居然暴跳如雷,脸上露出吃人的神情。 屋子里的小丫鬟跪了一地,灵绣瑟缩着说道:“小姐每日吃的都是厨房送过来的东西,小姐吃不完,都会分给我们姐妹们一起吃,奴婢们都是吃了的……” 宋青玉的吃食,这些丫鬟们既然都吃过,那就不是吃食的问题了。 灵绣接着道:“昨日夜间夫人来过,当时只有乔月姐姐在……” 正说着,王映雪的声音在院内响起:“住手!住手!珠儿是宋府嫡出的小姐,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打她!是不是又是宋青玉!又是宋青玉在害我女儿!” 宋辉书胸腔处的怒意就在这瞬间爆发,只是他到底还留着几分理智,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对着董嬷嬷恭敬地拱手:“家中内眷鲁莽,冲撞了嬷嬷,今日之事下官定然查个明白。嬷嬷不如先回宫复命。” 董嬷嬷满脸晦气,只给宋辉书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主子对宋大姑娘很是看重,宋大人可务必找出所中的毒药。” 宋青玉眯着眼的余光中,看着董嬷嬷离去,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此次入宫一事凶吉难料,她无意掺这趟浑水,如今好歹将这一遭赖过去了。 屋外响起王映雪惊慌的声音:“嬷嬷不是来接珠儿进宫的吗?怎的就走了?可要留下了喝杯茶?嬷嬷留步!” 宋辉书似是忍无可忍,沉声道:“将王映雪给我押过来……” ------------ 第95章 解毒 王映雪狼狈而入,还未来得及哀嚎,就被宋青玉灰败的脸色给唬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勾吻之毒毫不起眼,当初阮冰魅怀胎八月时中毒,一开始并无反应,直到十几日后才逐渐开始虚弱,直至缠绵病榻。到她生产时,因气虚力竭而亡。当时院子里那么多丫鬟仆妇和稳婆,无一人看出她是中毒而亡,皆以为她是难产而死。 为何这毒落到宋青玉身上,会如此猛烈?她以为还有许久才会毒发,那荷包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 陡然而出的危机感让她汗毛耸立,仿佛宋青玉背后潜藏着一直噬人的猛兽,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势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强忍着心悸扑到床前,连宋元珠被打都来不及计较,胡乱关心着:“青玉,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会如此难看?是不是昨夜吹风了?大夫请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发出,宋辉书也将注意力全然放在宋青玉身上,王映雪得以分出心神,在宋青玉床榻之上找着昨日她留下的荷包。 也亏她眼尖,瞥到宋青玉枕头下方露出一条细细的海棠色丝绳。她心中微定,随即更加心急如焚,定要想个法子不动声色地将那荷包从这拿走,毁尸灭迹才是! 一旦没了证据,宋青玉就会跟她那个贱人娘一样死个干净,再也妨碍不到她的孩子。 在她绞尽脑汁之际,宋辉书强行稳住心神,宋青玉中毒一事已经被宫里的嬷嬷知晓。如今这个女儿正得圣宠,定然得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温大夫,药来了!” 乔月端着药碗,脚下走得飞快,手上端着的药却稳得一滴未漏。 宋辉书忙让开身子,王映雪则趁势坐到床头,作势要接过药碗:“快,端给我,我来喂给青玉!” 乔月脚步一收,站在床沿,为难地看了一眼宋辉书。 宋辉书立即想起,方才青玉的贴身丫鬟,说昨夜王映雪来过。他单手抓住王映雪的胳膊,将她从床沿提起来,猛地甩到屋子中间。 乔月舒了一口气,连忙上前给宋青玉喂药。 王映雪则不敢置信地望着宋辉书,成亲这么多年,这个男人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她颜面。她手指都恨得哆嗦,哑声道:“怎么了,如今我给女儿喂药,老爷都不肯了吗?” 宋辉书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上次王家欠债一事,青玉为你求情,我才留你宋夫人的名号,给你正头妻子的体面。不料你狗改不了吃屎,坏她名誉不成,还敢害她性命。” 王映雪霎时浑身僵住,强撑着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青玉如此温顺体贴,妾身疼她都来不及,又岂会害她。” “我也正想问你这一点,她万事退避,不争不抢,为何你要屡屡害她。” 宋辉书这话虽是在问她,语气却十分笃定。 王映雪一颗心似是绑了十斤肥肉,被坠得直直沉入地心。 “你对青玉用了何毒,若你肯从实招来,我还可留你一命。” 王映雪脸色彻底僵硬,连勾起嘴角都不能。比起下毒被发现,让她更加慌乱的是宋辉书如今的态度,连听她分辨也不肯,就认定自己害了宋青玉。 如今在他心里,自己是这样一个面目可憎,心狠手辣之人吗?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凉薄狠心。可,她应该是有些不一样的,不然上次发现王家所欠十数万两银子,他不会还留着她这个夫人的位置…… 眼泪簌簌落下,王映雪咬着嘴唇:“老爷,真的不是妾身,老爷尽可去查!若青玉中的毒是妾身所为,妾身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她发下毒誓,又说得这般笃定,宋辉书面色略有动容。 王映雪陡然生出一丝希望:“老爷也知道昨夜妾身来看过大小姐,若妾身真要下毒,岂会如此明显,让老爷第一时间就怀疑到妾身,妾身难道是一个这么蠢的人吗?” 她自信钩吻之毒绝不会被查出,且宋青玉毒发的情况跟阮冰魅截然不同,定然是中了其他毒。这样一来便是查,也查不到她身上! 此刻宋青玉将药喝完,浑身也有了些力气。 “父亲……昨夜夫人来我房中,只给我留了一个荷包而已,未曾带过什么吃食过来……” 宋辉书又走到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脸色,那灰败的死气似乎去了不少。他心下微松,冲着温默亭长揖:“温大夫乃当世神医,定然能妙手回春救下我女儿!” 温默亭瞥他一眼:“我说了,只有找到毒源,才能彻底解毒,若不然也只是让她晚几天死而已。” 宋辉书默了一瞬,又听他道:“什么荷包,拿来我看看。” 王映雪一惊,宛如被掐住脖子的猫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短呼:“什么荷包!那是姐姐留给我的遗物,是女子贴身把玩的东西,怎能给你一个外男看!” 温默亭眼刀如冬日寒芒一般簌簌射出:“再怎么精贵的女子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块肉,什么贴身不贴身的。你便是将衣裳全都扒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王映雪瞬间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口不能言。她有限的年岁里,还没遇见过这种看似风度翩翩,实则言辞恶毒下流至极之人。 她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宋辉书,但凡男子,哪能忍得住别人这样羞辱自己的女人。可惜宋辉书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她,看向宋青玉:“便听温大夫的,将那荷包给他看看。” 宋青玉虚弱至极地点了点头,从枕下摸出一个海棠色荷包递出来:“昨夜夫人说这是母亲的遗物,我从未见过,所以厚着脸皮像夫人讨要了过来。” 王映雪看着她将那荷包抽出来,慌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忙道:“正是,是青玉主动问我讨要的,我都未曾料到,怎会未卜先知在这荷包上下毒。” 温默亭看都不看她一眼,见了那荷包也不伸手去接,将鼻子凑过去嗅了几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让宋青玉将荷包放到帕子上:“你若不想死得太早,就少碰这荷包。” 宋辉书反应了片刻,哑然道:“真是这荷包的问题?” 王映雪大喊:“不可能!这荷包是姐姐留给我的!我院子里这么多人都碰过,不可能有问题。” 宋辉书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温默亭,刚想开口便被宋青玉打断:“温大夫可是误会了?昨夜夫人身边的丫鬟也碰过这个荷包,可她们却无事。” 温默亭道:“这是钩吻之毒,若是一般人碰了,少说也要十几天才毒发,先是体弱发热,再是神思倦怠,最后油尽灯枯,力竭而亡。” 他只闻了一下,便将这毒的名字和症状说了个一清二楚,王映雪被他这一手吓得浑身发颤,冷汗直流,偏又没理由去堵他的嘴。 “可你却格外不同,我之前替你把脉,就探出你体内有一丝潜藏的余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想来是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就中了同样毒,因此你出身后体内也带了一丝。这次遇上钩吻,便如烈火烹油,势如破竹,是以才会这般凶险。” 宋青玉有些不敢置信:“怎会……人人都说,母亲是难产而亡……” 明知她此刻的仓惶和悲伤皆是做戏,可温默亭看向她的眼神,仍是不自觉带了几丝怜惜和温情。 宋辉书沉默半饷,他忽的忆起,阮冰魅握着他的手离世时,的确如温默亭所说,油尽灯枯。可这十几年来,他几乎很少想起当时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眼中满是释然和解脱。 她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虚弱却爽朗地笑道:“我知道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是我太累了……” 他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思,或许跟阮冰魅一样,也是释然和解脱。可他却清晰地分辨出此刻的心思,那是一种深切透骨的恨意。 恨阮冰魅轻飘飘地放手,不肯为他在内宅相争,竟让王映雪这等狠毒的妇人在宋府当家。 恨王映雪胆大包天,不知收敛,视他妻儿的性命如草芥。 更恨她不知轻重,竟然敢在宋青玉备受重用时做出此等短视狠毒之举。 若不严惩,他如何跟宫中交代。 王映雪面色惨白,却仍负隅顽抗:“其中或许有误会,哪来的草包大夫,空口百牙就敢说荷包上有毒。” 温默亭如看过街老鼠一般鄙夷:“除了你,还有谁碰过这荷包。这钩吻之毒无色无味,皮肤接触便可入体,伤人于无形,是前朝王室专用的秘药。” 宋辉书心神一凛,若王映雪对他心怀怨怼,对他也用这毒药。他可不像宋青玉毒发凶猛,谁不定也跟阮冰魅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还以为是普通的伤病! 扑通几声,雪拂院几个丫鬟猛地跪下,抖如柳絮:“这荷包,我们也碰过……夫人让我们将一种药洒在荷包上,又让红梅姐姐拿在手里,展示给大小姐看。从头至尾,夫人都不曾碰过这荷包……是不是我们也……” ------------ 第96章 兄长回府 温默亭嫌弃地啧了一声:“死不了,慌什么。” 他将手中刚才写好的药方递给乔月:“既然知道毒是什么,解毒自然容易,且这毒若解得早,对身体损害不大。你去抓几幅药,给你们小姐和这几人服下,下午我再来看。” 随即又看一眼宋青玉,见她闭着眼眸,丝毫未向他这边看过来,心中愈发气闷。若非宋青玉面色实在难看,他早就要一走了之。 宋青玉此刻全副心神尽在王映雪身上,那几个丫头临阵倒戈后,王映雪便生出大势已去之感,面色苍白,竟不比宋青玉好多少。 宋辉书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别人或许没看到,可她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多年,又怎会看不穿。 果不其然,宋辉书将屋内的下人尽数喝退,就连温默亭,也在他威严而冰冷的眼神下起身,屋内唯余宋家三口。 “王映雪,此处无外人,你所说的一切,都不会外传。如今我只听一句真话,当初阮冰魅之死,是否是你下的毒手?” 王映雪只觉仿佛被扒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一般,五脏六腑冰冷彻骨,她想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想求宋辉书的怜爱和原谅。可大脑仿佛被顺带着冻僵了,平日的巧舌如簧此刻全然不管用,只剩下将事实全盘托出的力气。 “是,我是对她下了毒,老爷也是愿意的,不是吗?老爷根本就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乡下村妇上不了台面,每每在妾身面前长吁短叹,说若是先一步认识妾身,娶妾身为妻就好了。 妾身若不是想为老爷分忧,岂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宋辉书胸口一窒,下意识地朝宋青玉看了一眼,见她满脸征楞,瞬间无边的羞恼袭上心头。 “放肆,我跟冰魅少年夫妻,恩爱情浓,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却善良真诚,内有乾坤。我又怎会嫌弃她,想杀她。” 王映雪无知无觉地流下两行清泪:“若真如老爷所说,老爷又怎会跟妾身一夜风流。” 宋辉书终于忍不住暴怒,将王映雪重重一脚踹倒在地:“说什么一夜风流,分明是你们王家人龌龊至极、存心构陷,用见不得人的脏污手段在我酒中下药。 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不该大意之下接了王府的帖子。若是早知这张帖子会害死我发妻,害得我宋府家宅不宁,我恨不能砍下那只接过帖子的手!” 王映雪一时失语,当年之事,宋辉书居然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王家以他当初理亏,玷污王家嫡女,逼得世家嫡女不得不给他做妾一事,拿捏了他这么多年。可到头来,他竟对当年之事清清楚楚?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最近才查出,还是……还是一开始就清清楚楚…… 王映雪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好似有什么极端恐惧的事物,靠着她的脊背,在她的脖子边吹气一般,让她毛骨悚然。 “你们王家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映雪痴痴地盯着宋辉书俊朗的面容,灯光下,这张脸上有对她的憎恶,有对王家的痛恨,毒毒没有她以为的柔情和怜爱。 怎会如此! “老爷,这么多年来,老爷有没有爱过妾身……” 宋辉书眉毛一皱,似是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有心思问出这种问题。 这种情情爱爱之事,鲜少在他脑子里出现过,是而他并未回答,只是沉声道:“你先是谋害我发妻,再而死性不改,害我宋府嫡女。如此心思恶毒,我宋府留你不得。今日我便给你一纸休书,明日你便归家去吧。” 王映雪的大脑仿佛生锈一般,许久才领会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是许久,才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我没有!不要休了妾身!妾身没有害宋青玉!不要!” 宋辉书并不理睬,飞快地写下休书,就要叫人进来,将王映雪送走。 谁知推门而入的,并非长顺,而是宋阳沉。 他神色匆匆,风尘仆仆,显然一路疾行而回,进屋便行了跪拜大礼,眼含热泪:“不孝子宋阳沉,拜见父亲母亲。” 宋青玉双目灼灼望向他,她将中毒之事秘而不宣,直至此刻才揭露,为的就是等宋阳沉回府。她清楚记得,前世宋阳沉就是在春闱开考前一段时间回京,还考了不错的名次,也是为此,宋辉书对王映雪更加宠爱体贴。 只可惜,今生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离心,再不复当日之情状。 若没有宋阳沉,宋辉书只会一纸休书让王映雪回王家,这远非宋青玉想要的后果。 而宋阳沉若在府中,断然不会接受一个被休弃的亲娘。他们父子二人必然为了王映雪如何处置而产生争执。 这头,是为宋青玉中毒之事给宫中一个交代。那头,是自己的儿子不能有一个沾有污名的母亲。如此,王映雪会有什么下场?她拭目以待。 果不其然,见到宋阳沉,宋辉书周身怒气不自觉消散许多,捏着休书的手缓缓攥紧。 王映雪跟他一夜苟合,便怀上了宋阳沉,也是因此,他才顶着负心汉的名头,将王映雪抬入府中。 宋阳沉长到三岁时,王映雪便扶了正式,本是庶长子一跃而成嫡长子,是京中有名的翩翩公子,亦是宋辉书的骄傲。 宋辉书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宋阳沉便看向宋青玉,看到她面如死灰的模样,露出目眦欲裂的表情:“青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的面色如此难看?可是生病了?哥哥真该死,妹妹身患重病,我竟全然不知。若一早知道,便是日夜赶路也要尽快回府照料才是。” 言辞之间,活脱脱一个情真意切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只他若真的如此重视兄妹感情,院子里被打了板子的宋元珠,怎的没得到他如此声泪俱下的关心呢? 宋青玉懒怠跟他表演兄妹情深,反正也是要撕破脸的,如今演得多热切,日后就有多令人作呕。 她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宋阳沉正要再关心几句,乔月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一屁股坐在宋青玉身侧,将他挤了一个踉跄。 宋阳沉面色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挂上温和的笑意:“青玉妹妹可还跟小时候一般,不爱喝药?小时候青玉妹妹病了,喝药时总要母亲哄上许久,如今是大姑娘了,倒是勇敢了许多。” 他这番讨巧的话,让王映雪如沙漠中干渴的旅人看见绿洲一般,猛地生出力气爬到他身边,伸出手死死抓住宋阳沉的下袍:“沉儿快救救母亲,你不在府中,宋青玉这个贱人竟然暗算陷害我,哄得你父亲要休了我!” 宋阳沉面色一变,随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青玉妹妹,母亲说的是真的吗?不,不可能,母亲定然是误会青玉妹妹了,妹妹素来对母亲孝顺,岂会做此等不孝之事。” 宋青玉终于睁开眼看向宋阳沉,温默亭果然是神医,一碗汤药下肚,她浑身虚弱的症状减轻不少。 她轻声道:“哥哥如此说,真是折煞青玉。方才青玉浑身无力,浑浑噩噩,连发生何事都不知道。夫人所说的事,青玉丝毫不知情……” 宋阳沉语气一顿,再次打量了一番宋青玉,她柔弱端庄的模样跟他离京之前一模一样,甚至善良到有些愚蠢的地步,如今却? 他朝着宋辉书拱手道:“父亲,如今妹妹体弱无力,便是追究源头也无济于事。春闱在即府中事务尚需母亲打理,不如等春闱之后,妹妹身体恢复,再来追查此事吧?” 他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宋青玉睁开眼眸,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端庄持重的侧脸。 想必他此刻心中,正为他所说的这番冠冕堂皇的大话而鼓掌吧,殊不知,这番话非但不是王映雪的救命稻草,反倒是她的催命符。 她垂下眼帘帮腔道:“父亲,哥哥说的是。青玉中毒不过是小事,哥哥的前途才是大事,春闱之后还有殿试,若哥哥出身不光彩,岂非影响前程?” 宋辉书心中一凛!宋青玉中毒一事,董嬷嬷定然回报宫中。他若真如宋阳沉所说包庇王映雪,非但犯了欺君之罪,让陛下不喜,更会影响陛下在殿试时对宋阳沉的看法! 且,正如青玉所说,若宋阳沉出身不光彩,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亦是影响前程。 如此说来,王映雪不但不能休,更不能留…… 他抬起冷厉的眸子,扫了一眼王映雪:“将夫人关入柴房。” 叮嘱了宋青玉一番,让她按时吃药,随即朝宋阳沉道:“你随我来。” 二人先后出了房门。 宋青玉勾唇一笑。 乔月有些愤愤不平:“小姐都被夫人害成这样,险些丢了性命,大少爷还为夫人说情。” 转过头来担忧地看着宋青玉:“若老爷真被他说动了,这次放过夫人,下次又来害小姐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害怕,竟真的憋出一泡眼泪含在眼眶。 宋青玉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不必替我担心,王映雪,她活不过今晚。” ------------ 第97章 相看女婿 乔月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又要伺候着宋青玉躺下。 “哟,还真把自己当病患啦?” 温默亭阴阳怪气地走进来:“是该多躺躺,免得被人发现你家小姐其实活蹦乱跳的。” 宋青玉拦住乔月意欲爆发的动作,温文有礼道:“今日多谢温大夫救命之恩,乔月,将我梳妆台下的银票拿出来。” 她示意乔月将银票递给温默亭:“温大夫仗义相助,救小女于生死之中,如此大恩,该以重金相酬。” 温默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沓银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宋大姑娘如今好大的手笔。” 见宋青玉只是垂眸不语,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将那一沓银票抓过,看也不看便塞入药箱中。 又替她诊了一次脉,本想再数落她几句拿自己的身子这般冒险,瞥见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颇觉无趣,沉默着又写了一副药方。 也不看她,只递给乔月:“一日三次,明日我再过来。” 乔月如获至宝地将那纸药方双手捧住,紧紧贴在胸口,不复方才的气愤,而是满脸感激:“多谢温大夫,多谢神医。” 这两次下来,她是真的见识到温默亭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温默亭被冷落忽视的郁气这才稍稍散去些许。这才是正常的,哪有人在他这神医面前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若有不适,便差人找我。” 踌躇片刻,又补了一句:“我虽开了解毒的方子,可你体内的余毒潜伏十数年,不可小觑。你日后万不可做此般冒险之事。” 宋青玉眼珠略动了动,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既叫他开心,又叫他委屈。 …… 宋青玉躺了一天,四肢无力的虚弱感终于完全褪去。灵绣来报说那几个接触过荷包的丫鬟,喝了药后经温默亭诊治,已然无恙。 倒是宋元珠实打实挨了三十板子,如今还动不了。以往她有个大病小灾,王映雪必然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可这次王映雪被宋辉书关入柴房后,听说当夜就病了,一直在柴房内哀嚎不止。宋阳沉去看了一眼,不知谈了些什么,持续了许久的哀嚎声缓缓安静下来。整个宋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凌月舒坐在宋青玉床头,满脸愁苦地望着她:“青玉妹妹,好端端的你怎么病得这样严重。” 她中毒一事并未宣扬,凌月舒整日由阮冰言带着在外打理铺子,是以对此事并不知情,只以为她是生病了。 “其他姑娘小姐都入宫去了,只有你因为生病,错失这个好机会。” 她还在为上次宋青玉得到的赏赐而震撼,要知道上次是替皇后做事,这次入宫可是太后娘娘传召,可想而知这次的赏赐会有多少! 错过这样一个机会,宋青玉本人不觉可惜,她却替她心急得不行。 宋青玉放下手中的药碗,擦拭了一下嘴角:“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表姐不必为我心忧。在我看来此次未能入宫,正和我意。” 凌月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凑到她耳边:“你是不是担心宋元珠作弊的事情影响到你?” 宋青玉讶异地挑眉,宋元珠作弊一事,父亲并不会刻意宣传,其他人应当不会知道才是。 凌月舒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有些忸怩:“我是听说姨父在今朝报考的举子中为她挑选夫婿,有些好奇才打探一二,一打探才知如今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挑选夫婿?她不动声色问道:“表姐怕是误会了,元珠是我的妹妹,我这个姐姐亲事未定,父亲怎会越过我先替妹妹挑选?” 凌月舒撇撇嘴:“宫中赏赐的阵仗这般大,就差昭告天下了。如今你的婚事又不是姨父一人说了算的。” 宋青玉默然片刻:“你可知我父亲选了哪些学子?” 凌月舒懵懂地摇了摇头。自从宋元珠在书房闹了那一通,宋辉书就加强了内院和外院之间的管制,若无允许,内宅妇人绝不允许涉足外院。凌月舒听到的一耳朵消息,还是从凌君生那听来的。 忽的,她脑子里似是过了一道电:“不会选中我弟弟吧。” “什么?” 听宋青玉讶异的口气,她才知道自己将心中所想不知不觉说出口了。此刻遮掩也来不及,她破罐子破摔道:“姨父不会看中我弟弟做女婿吧……” 她越想越觉可能,这些日子,凌君生频繁出入宋辉书的书房,宋辉书相看女婿一事凌君生也知晓,说不定宋辉书也在顺带着相看他呢。 她猛地站起来:“不行不行,这事我得告诉我娘去!若姨父因为宋元珠声名狼藉,而要弟弟娶她,弟弟定然不好意思推拒,说不得就答应了。” 宋青玉连忙拉住她:“表妹冷静,表弟虽然年纪小,却老成持重,若他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定然会主动与姨母相商的。” 见凌月舒面上的表情冷静了几分,她喘了口气:“此事,说不定是表妹有什么误会。宋元珠在刺绣比赛上作弊,是宫中传出来的,想来就是要小惩大诫元珠一番。父亲为官多年,明知宫中有意惩戒,必不会在这个关头替元珠选定亲事,而是会让宫中将这口气出完。” 凌月舒听罢颇觉有道理,宋青玉却沉吟着思量开了。既然传出选婿一事,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说不定真有其事,只是并非为了宋元珠而已。说不得,父亲是想赶快将自己嫁出去。 这事,楚逸风知不知道? 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凌月舒懊恼地一拍额头:“青玉妹妹该好好休息才是,都怪我,拿这些没影的事来烦你。” 宋青玉被她扶着躺下去,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青玉不觉得表姐烦,能跟表姐说话,我开心得很。” 凌月舒脸上飞出两片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宋青玉又打趣道:“父亲相看学子,说不定不是为了我们姐妹二人,而是为了表姐呢,毕竟表姐如今正是花杏之年……” 凌月舒忽的慌乱地将手抽回:“青玉妹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好心来看你,你竟然笑话我。” 宋青玉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忽的反应过来:“呀,表姐怎的忽然脸红了。” 凌月舒瞪她一眼,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宋青玉有些好笑地住了嘴,笑道:“表姐何必如此紧张,姨母胸有乾坤,不拘小节,表弟更是对表姐尊重信赖。表姐若有心仪之人,姨母和表弟只会高兴。” 见她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凌月舒紧绷的身子这才松弛下来,嘟囔道:“我心仪有什么用,像我这样山东乡下的土丫头,平日只知看账本做生意,谁家看得上我。” 宋青玉心中一动,原来她真的有意中人了。 “表姐何须妄自菲薄,在我看来,表姐性格爽直,为人开朗,又活泼有礼,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儿。” 凌月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表妹不必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我若有表妹的样貌才情,今日也不会在此畏首畏尾了。” 宋青玉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生气,肃容道:“姨母将表姐如眼珠子一般呵护大,拳拳母爱可昭日月。表姐分明怀抱着世上最贵重的财富,竟还在此自怜自艾。若哪个男子让表姐这般不开心,他便算不得什么好男人。” 凌月舒沉默半饷:“表妹说得对,人活一世,有许多事比情爱更重要。” 见她神情黯然,宋青玉有些心疼,打着精神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表弟科举一事,不若过些日子我们一起去开福寺为表哥祈福,保佑他能一举高中,最好中个状元。” 凌月舒心事来得快去的也快,听了当即露出笑模样:“好啊,我来京城这么久,每日不是在府上就是在铺子里,还未曾出去玩过呢。那什么开福寺,灵吗?好不好玩呀?” 宋青玉最爱看她撒娇的模样,每每见了都觉得心要化成一团。 “开福寺如今桃花正盛,好玩得很。介时表姐多捡些桃花,回来后洗净了多做些桃花饼子,又好看又好吃。” 凌月舒将头埋在她肩头,一手拍着她的肩,一边听她轻声细语地说着。 问元楼内,宋元珠满脸泪痕。 她活这么大,第一次被父亲当众罚着打板子,不但身体疼,颜面更是扫地。 “你用的什么膏子,弄得本小姐疼死了!” 她气急,举起床头的瓷枕就要往地上咋。 樱儿倏地跪下,哭道:“小姐可千万要爱惜自己,不要拿这些器物出气啊!” 她这句话,又叫宋元珠想起当日宋青玉以下人笨手笨脚为由发作的那一通。 可气她尚书府的二小姐,居然连摔杯砸碗都要看人脸色,可恨的宋青玉!惯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还有王映雪,信誓旦旦说会将宋青玉给弄死,结果如今那贱人还活的好好的,反倒是她自己被抓了个正着! 废物!都是废物! 她龇牙咧嘴地咒骂着,神情尖酸恐怖如鬼魅,满屋子的丫鬟跪倒在地不敢出声。宋阳沉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 第98章 出游 宋阳沉身穿一身玄色长袍,脸上满是风度翩翩的温文笑意,薄唇亲启却吐出恶毒尖刻至极的话语:“没出息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小杂种骑在脖子上。” 宋元珠眼中泪意一顿,随即流得更加凶猛,只这回却不是生气,而是害怕:“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被打了板子后便一直昏迷,关在屋子里耳目闭塞,还不知宋阳沉早已回府。此刻见了这个同胞哥哥,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怕得浑身打摆子。 宋阳沉比她大三岁,出生的时候还是庶子,彼时宋辉书还只是个小小的主事,他一个庶子在府中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到宋元珠出生的时候,这个没能耐的妹妹居然一出生就是嫡女,宋辉书因为升了官对她很是宠爱。真可笑,明明是个草包,却运气这般好。 是以宋阳沉对这个妹妹素来没什么好脸色,偏他是个会装模作样的,宋元珠被他欺负了又笨嘴拙舌地说不出话,每每见了他都下意识地要害怕。 她这副战战兢兢瑟缩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宋阳沉,递过一个水头极好的玉盒:“宫中的伤药膏子,拿去给你们小姐用,定然好得快一些。” 樱儿战战兢兢地接过,埋头带着其他下人一起退下。 宋元珠怕得往床里头缩了一缩,身体的挪动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面部紧紧缩成一团。 宋阳沉居然轻笑出声来:“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副脓包样。以前好歹有母亲为你遮掩,如今母亲怕是不中用了,不知你还能倚靠谁。” 他轻飘飘地砸下一道重雷,宋元珠连害怕都顾不得:“什么不中用,你在说什么,母亲怎么了?” 宋阳沉用看流浪狗的可怜眼神看着她:“她给宋青玉和阮冰魅下毒,被父亲发现了,如今关在柴房里,兴许活不了几天就要死了。” 宋元珠不敢置信地张着嘴,半饷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宋青玉不是没死吗?不过一件小事,父亲怎能如此重罚母亲?” “许是跟你这个棒槌在一起久了,母亲都变蠢了,居然敢在这个关头去给宋青玉下毒。我很好奇,究竟是她自己恨宋青玉,还是为了给你出气,才去给宋青玉下毒?” 仿佛有一道雷电在宋元珠脑子里劈出一条缝,劈得她失语片刻,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身处何地何年何月都不清楚了。 “我……我没有,是母亲……” 宋阳沉嗤笑一声:“罢了,我只是好奇,也并非来查案的。她愿意为你去死,是她自己的事。你这副死了娘的哭丧表情先收一收,过几日有你哭的时候。” 宋元珠脸上闪过难堪,咬着牙关狠狠瞪着他:“你来看笑话,可看够了?” “看笑话?你的笑话我从小看到大,还不至于为此专门跑一趟。” 宋阳沉漫不经心地走到床畔,一屁股坐下,似乎毫不嫌弃宋元珠身上的怪味。甚至还捏着她尖尖的下巴,细细地打量起来。 “摆出这副死人脸做什么,好端端的,去对付宋青玉,你们娘俩脑子里怕不是都是大粪? 父亲已经决意为她选一个毫无根基的举子嫁出去,她碍不到你们。偏你们这般沉不住气,竟被她抓个现行。” “你说什么?” 宋元珠不敢置信地撑起身子,顾不得心头的恐惧和难堪,直视宋阳沉阴狠的眼睛。 “很意外?可惜,王映雪横插一脚,弄出这等事来。如今她要死了,宋青玉要为她守孝,婚事什么的,自然就没下文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没有人知道她所说的不可能究竟是指什么,是指宋辉书为宋青玉选的婚事?还是指王映雪要死一事?还是指宋青玉婚事泡汤一事? 宋阳沉无心探究她的想法,不耐烦地扇了她一巴掌:“别发疯。” “王映雪死后你也要为她守孝,届时三年不能出嫁,等你出了孝,早就成了老姑娘,也嫁不了什么高门大户了。你若还想出人头地,不想被宋青玉一辈子压着,就听我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 宋元珠黑压压的眼珠毫无神采,闻言略动了一下:“听你安排?你巴不得我去死,能为我安排什么好亲事?” 宋阳沉叹了一口气,轻抚一下她毛躁的头发:“父亲更看重宋青玉,愿意为了她处置王映雪,等她死了,这世上就只有我是真正关心你的人,也只有我是你可以真正依靠的人。” 宋元珠挣扎了一下,抬眸直视这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哥哥:“母亲不会死。” 宋阳沉收回手,勾起唇皮笑肉不笑:“你这么说,便等着吧,等她死了那天,你就真如我所说那般无力回天了。愿意还是不愿意听我安排,全看你自己。” 说罢也不再劝,起身离去前冷声道:“给你的药膏,记得每日都用,好得快一些。” 樱儿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胆寒地看着自家小姐,见她脸上挂着几欲吃人的刻骨恨意,不禁将头埋得更深。 “樱儿,我母亲被关在柴房,你去看看她。” 她到底不愿意相信宋阳沉所说的话,不愿意相信王映雪要死了。宋青玉都没死,怎么可能让王映雪偿命!顶多,顶多再像上次一样被关一阵子而已。 只是关一阵子而已,以后一定会放出来的,她不可能害死自己的母亲!不可能! 樱儿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应下了。 “小姐,大公子给的药膏,小姐要用吗?” 宋元珠似是被她喊得回过神,眼神聚焦到她身上:“拿过来给我看看。” 她打开那玉盒,内里药膏晶莹剔透,闻起来让人精神一震。 宋阳沉手上竟然有这种好东西,那刚才他所说的会为自己安排,不知有几分真?思来想去,又有几分动摇。 “伺候我用了后再去看母亲吧。” 修养了几天,宋青玉终于大好,脸上也重新泛上健康的好气色。这几日宋辉书每日都来看她,告诉她王映雪自从关入柴房后,便一病不起,进气没有出气多,或许是因为太过内疚。她既已自食恶果,让宋青玉也不要再追究。 宋青玉心知她活不了多久,乐得在宋辉书面前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看得宋辉书愈加愧疚。 听闻她要跟凌月舒和阮冰言去开福寺祈福,大手一挥给了她一千两银子,还拨了府上的护卫一路跟随。显然是上次流民一事,让他心里起了个醒。 宋青玉跟阮冰言母女舒舒服服地出门了。凌君生和宋阳沉如今科举在即,俱是抓紧最后时日冲刺,读书读得人都瘦了,倒是一直没往宋青玉面前凑。 凌月舒还有些遗憾:“今日说是去替弟弟祈福,他自己却不来,说不定佛祖见他心不诚,故意不让他如愿以……” 余下来的话在阮冰言的瞪视下逐渐变弱。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口无遮拦,平日也不跟她计较。可如今是儿子科考的要紧关头,可不能乱说。 宋青玉笑着替凌月舒找补:“成功便是实力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表弟负责实力那一部分,运气这一部分便由表姐代劳。日后表弟高中,自然忘不了表姐的功劳。” 这番俏皮话说得阮冰言紧张的心思消去几分,只是还余几分恼怒,又瞪了凌月舒一眼:“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成日说话做事还没个章法。叫你跟青玉好好学习,你倒好,仗着有她替你收拾,越发地肆无忌惮。” 凌月舒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这几日阮冰言为了凌君生科考一事,东奔西跑,各处打听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比凌君生还紧张。 又为了安抚凌君生,在他面前还要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在累得很。 凌月舒心中也是有些心疼,便凑到她身边揽住她的手臂,娇声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女儿日后一定跟青玉好好学,若学得一处不像母亲就打我一下,两处不像母亲就打我两下,三处……” 话音未落,阮冰言就在她身上狠狠地锤了两下:“你如今这皮猴子模样,便跟青玉一点也不像。” 凌月舒哎呦哎呦地直叫唤,把宋青玉和阮冰言哄得花枝烂颤,连日来的紧张阴郁皆一扫而空。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开福寺的山脚下。 凌月舒早已坐得浑身筋都硬了,忙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一站定,便夸张地大喊:“好漂亮呀!” 入目处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如雾如云,将大半个天空都印成桃色,乍一看宛如天宫仙境。山顶若隐若现一座大气磅礴的寺庙,青烟袅袅直入云端,宛若肃穆宫宇跟凡间春色交织融杂,美得让人连话都说不出。 宋青玉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还未感慨一番,便听到一个极为惊喜的声音:“宋大姑娘!真是好巧。” 宋青玉扭头看去,安国公世子郑钰带着一行人,于桃林之中吟诗作对,方才出声喊她的,便是成阳候世子魏弦。在此处也能遇到他,倒真是巧了。 ------------ 第99章 桃林遇劫 宋青玉朝他遥遥一福身,便算是行礼了,并无过去打招呼的打算。倒是魏弦,跟同行的公子们说了一句后,便朝着宋青玉一行人走了过来。 凌月舒饶有兴致地挽着宋青玉的胳膊,悄声道:“表妹,要不要我跟母亲回避一二?” 换来宋青玉暗暗掐了她一把。 魏弦清秀俊逸的脸上一如既往满是羞涩,黑漆漆的瞳仁飞快地看了宋青玉一眼,又飞快收回。 “开福寺春日桃花乃盛京一大美景,堆瓣如霞,落英缤纷,宋姑娘可是特意来观景踏青的?” 宋青玉见状也好心情地一笑,“家中两位兄长春闱在即,我与表姐来开福寺为兄长祈福,期望一举高中,不负寒窗苦读。” 魏弦顿时有些汗颜,他是成阳候世子,交好的朋友皆是世家贵族,走的是家族恩荫的路子,倒没有科考这一烦恼。 宋家不愧是诗书传家,竟然有两位公子要考举人。似他这般游手好闲之人,宋姑娘该不会瞧不起他吧? 是了,莫说跟他家两位兄长比,便是宋青玉自己也是才华横溢胸有乾坤的女子。 这般想着,他脸色微变,遮掩般地展开手中折扇,快速地扇了两下。 凌月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位公子,如今不过四月,还未曾热到要你摇扇纳凉吧。不过你若真的热,便后退一些,扇出的风这般大,青玉身子弱,受不得你的风。” 魏弦被她笑话得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收了折扇,又道:“山路崎岖难行,不知二位姑娘要不要乘坐轿撵,若需要……” 凌月舒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方才坐许久马车,人都坐傻了,我跟表妹还是走一走吧。” 魏弦用扇子挠了挠头,难得露出些傻气。 宋青玉只得温声道:“魏世子与好友出行,不好冷落太久,还是快些回去吧。” 魏弦犹豫着站在原地,似乎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有什么话可说,一旁插入一个悦耳的声音:“听闻宋姑娘前些时日病了,连宫中传召都不得入,不想今日看居然大好了。” 几人顺着声音望去,来人头戴玉冠,腰缠玲珑玉佩,一身青色纱衣广袖长衣,竟是在刺绣比赛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王世子郑钰。 “宋姑娘前些时日病了?可有大碍?如今怎样了?” 宋青玉回过神来,脸上依然挂着疏远而不失礼的浅笑:“病得不巧,幸而太后娘娘不曾计较。如今好得差不多了,便来佛寺中求一求。” 郑钰赞赏地颔首:“妍儿若能有你这边宽大的心胸便好了,她没能入宫,在府中哭闹了许久。” 宋青玉暗道,什么宽大不宽大,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丨霜罢了。郑妍心系太子,自然一丝一毫机会都不肯放过。而她对太子无意,便无欲则刚。 不过看样子,安王府并不想将赌注都投在太子身上,不然必然会倾一族之力将郑妍捧上太子妃之位,也不会让郑妍如此焦躁失意了。 见她脸上露出几丝顽皮的笑意,魏弦和郑钰皆有些好奇。但他二人虽不如贫民举子一般寒窗苦读,却也是懂礼之人,自然不可能当着彼此的面追问宋青玉这个姑娘家在笑什么。 二人讪讪地对视一眼,便见宋青玉告辞离去。 姐妹二人沿着小径你追我赶地嬉闹着,间或扑蝶折花,好不热闹。待到山顶,阮冰言极为虔诚地求了许久,又捐了厚厚的香油钱,殿内的大师见状给她抽出一个大吉的上上签。 虽说求神拜佛皆是虚幻,但阮冰言还是安心许多,又求了一个灵智符,说让凌君生夜间枕着睡觉,可沾上佛气,考试时才思更加敏捷。 宋青玉跟凌月舒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但她们谁也不愿扫阮冰言的兴,有样学样地一人求了一个符。 相国寺不但风景美,香火旺,素斋更是盛名在外。传说庙里的素斋引自山巅清泉水,每日只得三桶,以此水做出的素斋,其鲜,妙不可言;其味,口齿生津。 凌月舒一边吃着素斋,一边悄声问道:“青玉妹妹,你说这山泉水真的每天只能打三桶吗?” 宋青玉给她夹了一筷子春笋,亦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若每日只得三桶,你我便是奉上千金,也要排队到明年才能吃到。” 二人掩嘴偷偷笑,看得阮冰言怒斥她们吃饭都要交头接耳,真是不省心。 许是不论多大的姑娘,都爱往外跑。二人在山上玩了一上午,还不肯走,凌月舒嚷着还未捡花瓣,回府做不了桃花饼子,硬要在山上再呆半日。 阮冰言虎着脸瞪她片刻,她便软趴趴地耷拉着肩膀,求救似的看向宋青玉。 宋青玉掩唇笑道:“今日奔波许久,姨母定然是累了,还是早些回府吧。表姐若想来,等表弟高中后,再来此处还愿。届时姨母高兴,表姐想玩多久姨母都是肯的。” 一番话,母女二人皆开始畅想凌君生高中的场景,心情便开始飞扬起来。也不觉只玩半天有些遗憾了,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一道下山。 坐到马车上,凌月舒方才觉得有些累,懒懒地靠在阮冰言身上,跟宋青玉说着今天的趣事。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长鸣,随即马车重重摇晃了一下,闭眼假寐的凌月舒瞬间滚落到地,彭地一声磕在车厢之上。 宋青玉心中一凛,撩开车帘,马车外已然厮杀起来。 一波黑衣匪徒自两侧山林之中飞身而出,扑向宋青玉所在的马车。幸好今日父亲替她安排了十数个护卫随行,两方缠斗,一时间倒未落下风。若跟她平日一般轻车简行,此刻只怕人为刀俎,任人鱼肉。 可,她这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观这波匪徒,远不像上次那群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行动间进退得宜,还隐隐以一人为首,听他指挥。缠斗片刻,宋府的护卫竟然显出劣势来。 幸好有楚逸风安排在她身边的夜星相互,两方勉强战了个平手,可若持续下去,待夜星力竭,宋府护卫必然落败。宋青玉心中越发紧张,忽的想起一人,忙冲着赶车的卫谭低声吩咐:“你快将马身缰绳斩断,骑马去山脚下,看安王世子和成阳候世子还在不在,就说路遇劫匪,请他们速来相助。” 卫谭上次驾车在城门外遇流民抢劫时,便被宋青玉的果敢急智所折服,这次听她有了主意,连忙照她所言骑马疾行。 拦路的黑衣人见有人要逃,立时有一人飞身上前,挥刀砍去。若是常人,此刻定然害怕得手忙脚乱,说不得会紧张得跌下马去。 偏卫谭对宋青玉全然信任,耳边刀剑列列风声传来,他只做不知,双手紧紧攥住缰绳,伏下身子狠狠抽向身下的马儿。 那马吃痛之下,又挣扎不开,四肢高扬向前崩腾,几乎要跑出残影。拦路之人被马重重撞开,撞到在地后还狠狠地在胸膛上踩踏而过,立时吐出几大口鲜血。 见卫谭顺利逃出报信,宋青玉微松一口气,余下的黑衣人对视一眼,出手愈加狠辣。 宋府的护卫几乎是节节败退,靠着夜星的支应才勉强支撑,没有一败涂地。 凌月舒担忧地凑到宋青玉身侧,透过她掀起的车帘观察着林间的局势。她跟阮冰言母子三人从山东入京的路上,也曾见过流民作乱、悍匪抢劫,是以此刻并不害怕。 “这些黑衣人不像土匪,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宋青玉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应当是冲我来的,一会护卫若支持不住,表姐和姨母便找机会逃出去,他们应当不会穷追不舍。” 阮冰言恼怒地瞪她一眼:“说的什么话,在你眼中,我们母女二人竟是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吗?” 宋青玉紧紧盯着车窗外的局势,淡然道:“姨母不必生气,姨母和表妹若能逃出生天,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阮冰言一怔,宋青玉此刻冷静镇定的模样,跟姐姐护着她的姿态一模一样。 她们姐妹二人幼时父母双亡,都说长姐如母,姐姐不过大她两岁,便像个母亲一样将她紧紧地护在羽翼之下。为她治病奔波,一口吃的总要让她先吃,长大后又为她择婿,为她攒嫁妆。 她以为姐姐姐夫入京后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便忘了她这个商户人家的妹妹,实则是姐姐深陷后宅无力自救,连向她求救都怕扰了她。 若她肯放下身段早些到盛京来看一看姐姐,王映雪那个贱人,哪敢明目张胆地对姐姐下毒! 是她无能,是她狼心狗肺,被姐姐呵护了那么久,竟还要青玉再来护着她们母女。 马车外宋府护卫逐渐力竭,被黑衣人一连斩杀好几个,情势更加危急。另一头卫谭迟迟未归,宋青玉心下焦急,忙道:“来不及了,一会我下马车,骑马引开她们,姨母和表姐躲到树林中去,若有人来救,便……” 话音未落,便晕倒过去。阮冰言收回手,看向目瞪口呆的凌月舒:“别傻愣着,将衣服脱下来,跟青玉换一下。” 说着便动手脱下宋青玉的外衫。她二人今日为了赏桃花,穿的是颜色相近的碧色长裙,只需将上衣外裳相换便可。 见凌月舒愣着不动,阮冰言怒目呵斥:“还不快些,你要看着青玉去死吗!” ------------ 第100章 以身相替 凌月舒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如塞满杂草一般,迷迷糊糊地被人脱了外裳,又被猛地一推,“去,骑马将人引开。” 凌月舒浑身一震,好似被人用凿子重重地戳了一下天灵盖,两眼含泪不敢置信道:“母亲要我去死?” 阮冰言心如刀割,抹了一把脸,厉声道:“你是姐姐。” 凌月舒眼中泪水唰地一声滴落,又被她猛地一擦,沉声道:“好,我去。” 她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夜星见有人跳出,又见那人穿着宋青玉的衣衫首饰,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口,慌不择路回身相护。 三四个围攻他的黑衣人抓住机会挥刀砍去。 夜星武艺在他们之上,可此刻心慌意乱,竟身中数刀,血流不止。 他奔至那女子身旁,待看清那人的脸,提起的心这才放下,随即又揪得更紧。 女子翻身上马,身姿飒爽,脸上表情却满是决绝心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便挥鞭打马。 电光念闪之间,夜星已经明白她的打算。连忙甩掉那几个黑衣人,飞身跟上,一跃而上骑在马身,二人共乘一骑,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那批黑衣人早就看出宋府护卫中,以夜星身手最佳,见他护着一女子逃走,便以为那人就是主子命她们对付的宋青玉,甩开宋府的护卫就要追上。 马车中的阮冰言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她虚虚实实,黑衣人对逃走之人是宋青玉一事深信不疑,生怕被那女子逃出生天。对视一眼,只留几人在原地与宋府护卫缠斗,其余人皆往密林深处追去。 凌月舒只觉整个人似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低头一看,背后男子搂住自己腰的手臂上,满是鲜红的血迹肆虐。 她心中一慌,方才这人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命般地朝她冲过来,背后身中数刀的模样可把她唬得不清。若这人死了,便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这般想着,她心中生出无限恐慌。 方才虽然对母亲提出的话有些抗拒,可那也只是为母亲的态度感到伤心而已。事实上,她是一个极为善良又勇敢的女孩子。若是母亲好好跟她说,她定然是愿意为了青玉赴险。只是母亲那看重青玉,对她视如草芥的态度,让她有些难过。 今日如今若因为她,而害死背后这个男子,她定然会内疚一辈子。 她咬紧牙关,抽出一只手紧紧搭在那人的胳膊上,迎着猎猎的风大喊:“喂,你没事吧!若是坚持不住,我便找地方将你藏起来!” 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我没事,往左边走。” 许是因为不经常说话,男子吐字有些缓慢,却因这缓慢,而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凌月舒不合时宜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乱地说道:“是,我知道,我不怕,往左走。” 夜星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淡淡道:“我知你不怕,似你这边勇敢的女子,世所罕见。” 黑衣人且战且退,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撤得干干净净。宋府的护卫正要追上前去,被阮冰言出言喝止。 “去几个人回城中报案,再来一人套上马,将马车赶回府,其余人跟去密林,留下线索,稍后自有人来支援!” 她侧身露出马车中昏睡的宋青玉,侍卫首领平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骑马离去的女子想必是刻意将黑衣人引走。 只是此计非长久之计,黑衣人若发现那人不是真正的目标,必然会快速回转。反应过来后,迅速如阮冰言所安排一般,兵分三路各自前往。 平泊今日害宋青玉涉险,本就自觉办事不利,此刻亲自替宋青玉套上马车,扬鞭疾行赶回城中。 待宋青玉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一睁眼,便见阮冰言极为关切地守在床前,见她醒来,竟激动地垂下泪来,一叠声吩咐着:“青玉醒了,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去将老爷请过来,看看大小姐!” 宋青玉尚有些不敢置信,前一刻分明是生死之局,转眼间就回了府中,方才惊险,莫非是在做梦? 她挣扎着起身,拉着阮冰言的手,虚弱问道:“姨母别忙,方才的黑衣人如何了?” 阮冰言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潸然泪下:“好孩子,别怕,你如今在宋府,安全得很。” 听她这样说,宋青玉才确信方才城外遇险一事并非做梦,如此反而更加古怪,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我怎会晕过去,不对!” 她猛地反应过来:“表姐去哪了?可是受伤了?” 阮冰言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扯出一个极为牵强的笑意:“你表姐暂时还未找到,不过不用担心,舒儿自幼便是皮猴子,惯爱在林子里撒野,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宋青玉,还是在安慰自己,说得颠三倒四,宋青玉耐心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姨母让表姐穿了我的衣裳将人引开?” 见阮冰言只是垂泪,却不言语,心头生出无边的恐惧和愤怒:“姨母糊涂!怎能让表姐为我涉险,姨母此举让我日后有何颜面对表姐!” 阮冰言只觉心被狠狠撕裂,让自己的女儿以身犯险,于她无异于剜心之痛,她却不得不如此。 若舒儿出事,她愿意拿命去赔。可姐姐却只有青玉这唯一的血脉在世。 屋内凄风苦雨一片,宋青玉却无心伤感,追问着当时的情景。在得知夜星追着凌月舒而去后,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夜星武功高强,乃当世难得的高手,有他在,此事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外间乔月神色局促地走了进来,见宋青玉已经醒了,面上一喜,随即忙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方才元武大人来传话,说九殿下已经出城去找人了,于密林中找到夜星留下的记号,今夜之前定会将表姑娘送回府。” 宋青玉眼中迸射出惊喜,以唇形回问了一句“真的吗?” 见她肯定地点头,心中狂喜,又看向一旁黯然神伤,悲切难亦的阮冰言,低声道:“姨母这次实在鲁莽,若有下次,万不可如此。须知我在盛京并无仇敌,便是有,也不会是生死之敌。 既冲我来,不过是将我羞辱一二,不会有性命之危。反倒姨母让表姐相替,若被抓住,幕后之人发现自己被愚弄,表姐必有性命之祸!” 阮冰言闻言,呜呜哭着伏在床榻之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若有事,我便下去陪她。” 宋青玉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父亲已经派府中精卫去寻,定然能将表姐寻回。待表姐回来后,姑母定要好生同表姐道歉才是。” 阮冰言胡乱点着头,心中早已万念俱灰。 丈夫死时,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心情同此时一样,恨不得随那个冤家一起去了。只是当时她身后无依,娘家无靠无靠,身后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只能凭着一口气撑到今天。 而如今,凌君生已长大成人,宋辉书必不会亏待他。宋青玉亦是沉稳可靠,她竟生出一种毫无牵挂之感。 听方才宋青玉分析,说凌月舒若被抓住,恐有杀身之祸,想起女儿临走前失望受伤的眼神,她心中的内疚便如海水涨潮般汹涌而来,恨不能回到当场,将命令女儿换衣引敌的那个自己掐死。 正胡思乱想之际,宋辉书风尘仆仆而来,身后跟着同样满脸焦急的宋阳沉和凌君生。 “青玉,你醒了。” 宋青玉此时已换了一身便行的衣衫,见宋辉书入内,忙迎上去问:“可有表姐的消息了?” 宋辉书沉着脸挥退下人:“你表姐的消息暂时还未寻到,我来是有话要问你。” 他语气肃然,似含着黑云压低的沉重威压,宋青玉不禁心头惴惴:“父亲有何事,若是能快些找到表姐,青玉定知无不言。” 宋辉书一双锐利的鹰眼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看得她心头越发沉,才开口:“平泊说有一武功高强的侍卫跟在你身边,后又跟在凌月舒身后相护。那侍卫不是宋府人,是从哪来的?” 宋青玉心中一沉,脸上的温和娇柔退去一大半:“些许细枝末节,父亲何不等寻到表姐踪迹再来计较?” “荒谬!” 宋辉书脸色铁青着怒斥:“你以为我是在追根究底你的私事?那群黑衣人擅隐匿之法,平泊带护卫去搜寻,竟搜不到半点踪迹。 不说那些黑衣人,便是跟在你身边的侍卫,也未曾留下丝毫线索!他们的隐匿躲避之法显然同出一门,哪怕不是一人所授,也定然是同宗!你若说出那侍卫的来由,说不得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出今日究竟是何人欲对你下手。” 宋青玉咬了咬唇,原来如此! 宋辉书虽毫无头绪,宋青玉却将心放下一大半。方才乔月虽说楚逸风有了线索,但她总疑心他在哄自己。如今听父亲这样说,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出自皇宫。 楚逸风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清楚,找起人来定是事半功倍。有他在,表姐必定无恙。 此刻要紧的,却是过了父亲这一关。 ------------ 第101章 质问 她定了定神,挥手示意众人暂退,缓缓道:“父亲其实早已心中有数,拦路截杀之人,来自宫中。父亲想问的是,女儿究竟得罪了谁?女儿得罪的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父亲出手相护。” 宋辉书冷声道:“我知你心中对我有嫌隙,不肯如实相告。可为父并非你心中所想一味媚上枉顾亲情之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能冷血至此,将今上喜怒置于你的安危之前?” 宋青玉不愿计算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坚持道:“既然如此,父亲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既知黑衣人的来路,大可放手去寻。” 盈盈灯火下,她柔和的面庞满是不同以往的坚毅。 宋辉书心头一窒,郁气陡生。 这个女儿自小就跟他不亲近,长大后好不容易懂事了,却也只是表面温顺,内有反骨。可偏偏是她,不知不觉攀上贵人,竟赠她贴身暗卫。 “为父是纯臣,深得陛下看重,你可知有多少势力明里暗里盯着宋府。你可知,有人对你献殷勤,并非真的心悦你,而是想通过你搭上为父。” 宋辉书不愧浸淫官场多年,一句话便直击要点,就连宋青玉都恍惚着怀疑了一瞬。 然而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无他,因她是两世为人。前世楚逸风与宋府并无相交,更是无心皇位。反而因那手镯的牵绊,对忠勇伯府诸多照应,让周振威父子二人日益显赫。 且,诗如其人,观其诗作便知他胸有乾坤,并非追名逐利之人。 若真如父亲所说,他是因为宋府势力才心悦自己,前世便不会籍籍无名,做一个不问政事的闲散皇子了。 因此她顶着此刻宋辉书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坦然自若道:“父亲也未免太小看女儿,女儿又怎会心甘情愿成为他人的脚下石。相反,女儿正是随了父亲的独善其身,对中宫一系格外疏远,才会有此祸!” 她此言并非信口开河,她历来深居简出,也就是王映雪和宋元珠格外看她不顺眼,再有就是忠勇伯府或许对她心怀怨怼。 可这几人绝不会安排如此训练有素的杀手截杀她,若那帮人来自宫中,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楚仙乐。 另一头,卫谭策马去找魏弦求援,只说路上遇到杀手埋伏。魏弦心急如焚,忙清点了随身的护卫跟了上去,一旁的郑钰亦带着侍卫跟随。 卫谭心知安王府底蕴深厚,府中侍卫定然训练有素,比一般世家要强得多。见他愿意帮忙自是一万个乐意。 一行人骑马赶到宋青玉遇袭的地方,此地早已人去楼空,只留几具尸体和满地狼藉。卫谭心急如焚,还是安国公府的侍卫找到密林里前人留下的记号,复又跟了上去。 寻了一小段路,郑钰越找越心惊。沿路留下的痕迹,旁人看不出,可在他眼中却格外分明。这明明是安王府侍卫的行动痕迹! 缘何安王府的侍卫会在此处拦截宋府的马车?难道是妍儿?可她们不过是闺阁女儿家的意气之争,京中妍儿不喜的闺秀多了去,怎会对宋青玉下此毒手? 随行的侍卫亦看出了不对劲,疑惑地看向郑钰请示。 郑钰双拳紧握:“分散开去找,定要将宋姑娘完好无损地找到。” 三方势力各自找寻,灯火燃天,几要将这整片密林照得宛如白昼。 凌月舒揽着夜星藏于深林石洞之中,外间铺着厚重的枯枝密草。这也是逼不得已之法,密林越往里走,路途越发坎坷难行,树枝粗壮,二人于马背之上艰难躲避,行进速度大大减慢。 且夜星身中数刀,伤口未得处理,血流不止,若在马上继续颠簸,恐有性命之虞。 是以行至半途岔路口,凌月舒便扶着夜星下马,又将二人外衫拖下,悬于马背之上,拍马赶往一侧,自己则搀扶着夜星往另一头走去。 搂着这样一个虚弱无力的美人,凌月舒便是心中害怕,也不得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无畏的模样。 二人藏身树洞之内,夜星见她满面愁容,出声安抚道:“我们疾行这么久,那帮黑衣人要追上定然要花不少时间,说不定援兵会在此之前赶到。” 凌月舒忙挺起胸膛:“正是,我母亲早就为我占卜过,我是一生顺遂,大富大贵的命格,今日这劫我二人必会无恙。” 刚说完,便看到夜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忙道:“方才你离我太远才会受伤,如今你离我这般近,必不会叫你再有不妥。” 她这话没什么道理,却奇迹般地让人愿意相信,至少夜星是相信的。 他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凌月舒吃了一惊,忙回身捂住他的嘴:“嘘!莫出声。” 夜星脸色微红,轻声道:“我耳力过人,听得出百丈之内都无人,你不必如此紧张。”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尽数扑在凌月舒手上,既湿又热,陌生的触感仿佛从手心一直传到心脏处,整个人都似被电击般浑身酥麻。 她忙收回手,将掌心紧紧地覆在膝盖上,这个动作仿佛让掌心的异样散去不少,又仿佛让那异样从掌心处移至别的部位。 重重摩擦了两下,胡言乱语道:“那就好,那就好,什么人也没有,找我们的人也不在。” 夜星又是轻笑一声,果不其然,凌月舒擦手的动作更慌乱了。 忽的,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将胡乱动弹的凌月舒搂入怀中。 这回,换他将凌月舒的嘴捂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噤声,放缓呼吸,来人了。” 凌月舒身子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心却不自觉地狂跳起来。砰砰砰,好大的声音,那些黑衣人不会听到她的心跳声,再抓到他们吧! 想到这个可能,她眼里不禁冒出两滴泪花,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丢人。因为心跳声太大而被杀,说出去也未免太好笑了。 夜星倒没注意她在想什么,凝神听着外间的动静。以九殿下对宋大姑娘的看重,哪怕失踪的不是宋大姑娘,他也会派人出来搜寻,这点他并不担心。 是以他一路上都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了自家人交流的特殊印记。 但也并非万无一失,方才交手时他便发现,那些黑衣人武功招数和彼此交流跟他们自己平日训练时多有相似,他留下的印记,说不定对方也能看懂。 此刻附近有人找了过来,难说是敌是友。 宋府内,宋青玉与宋辉书不欢而散,在外间等候的宋阳沉见此忙走入房内,满脸不赞同:“妹妹何必如此伤父亲的心。 我虽回府不久,可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对妹妹可谓是呵护备至,连元珠妹妹也要退避三舍。妹妹跟父亲若有分歧,大可好言相商,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以他惯爱做好哥哥模样的做派,本不该如此疾言厉色地指责宋青玉。 可他方才只听到宋辉书说宋青玉身边的暗卫来历不凡,便被宋青玉赶出房间,并不知他们其后的争执。然,光这一点就够叫他抓心挠肺的了。 他想尽办法为意图宋元珠寻一门好亲事,好为自己官途多一分助力。现在宋青玉居然轻轻松松就得到贵人照拂,叫他怎么甘心? 宋青玉眸光冰冷地望去,“兄长此言,青玉实在委屈。今日我与表姐去开福寺,本是为了兄长们春闱祈愿,才会遭此横祸。不想兄长丝毫不关心,反倒一见面就是指责怨怪,实在叫人心寒。” 她说话如此滴水不漏,绵里藏针,比宋元珠那动不动就撒泼的草包强上万分。宋阳沉再次感叹,若宋青玉才是他的亲妹妹就好了,有此女相助,他于官场定然平步青云。 可惜他回府后才知道王映雪下毒害死阮冰魅一事,有此过节,宋青玉与他们兄妹二人早就是生死仇敌,万不可能替他铺路,反而会想尽办法妨碍他。 因此若宋青玉有好机缘,他也会想尽办法来破坏。这早已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正是担心表妹,才会跟父亲一起来询问那侍卫的来历,你却藏着掖着不肯说,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不得人的怕不是我,而是你的母亲王映雪!” 宋青玉一整天的郁气终于找到了出口,似沉寂许久的火山突然爆发一般,“父亲想必与你说过,为何一定要处置王映雪吧,因为我这个女儿,他暂时得罪不起。那暗卫从何而来,父亲清楚得很,你不知道,是因为你一介白身,没有资格知道!” “妹妹真是牙尖嘴利,这般理直气壮,不知见到为你做替死鬼的表妹,还能这般振振有词吗?” 宋阳沉被她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斥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本就气量狭小,此刻被宋青玉当面嘲讽他一事无成,连自己的母亲都护不住,更是气得双手紧握成拳,牙关咯咯作响。 “妹妹这般不留情面,莫不是以后都不用依靠宋家,不用依靠我这个兄长?” 宋青玉丝毫不让:“让我依靠的兄长,就是在我遇难之后不去追敌,反而对我指责不休之人吗?” ------------ 第102章 逃出生天 宋阳沉嗫嚅着唇瓣想争辩些什么,心中却知宋青玉说的并无虚假,然这一认知让他更加气愤。 宋青玉懒得看他脸色变来变去,直接甩袖送客,又将他气了个仰倒。 随着夜色渐深,阮冰言心中的恐惧便如吹气一般愈发胀大。双目无神地盯着门口,期待着下一刻,便能看到凌月舒活泼的身影,或是听到什么好消息。 宋青玉既心疼又内疚,握着她冰冷的手,温声劝道:“姨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春日寒风不可小觑,若表姐回来了,姨母却病倒,岂非让表姐难安。” 凌君生亦上前劝道:“母亲要怪就怪我吧,若非为我祈福,姐姐又怎会去开福寺,又怎会遭此横祸。” 见阮冰言又要流泪,宋青玉忙道:“表姐身上还有在寺里求的平安符,又有夜星跟在身边护卫,以表姐的智勇无双,定然会逢凶化吉。” 不知过了多久,外院传来一阵喧哗,飞霞激动地跑进来,扬着帕子手舞足蹈:“表小姐回府了!老爷把舒小姐带回来了!” 阮冰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倏地站起冲到飞霞面前:“舒儿有没有受伤?” 飞霞将头摇得飞快,还不待阮冰言露出笑意,又飞快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也是听说的,夫人快去前院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阮冰言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让胸口处的紧张稍微缓解,又擦了擦脸上的泪。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回家就好了。” 女儿失踪了这么久,能或者回来便是万幸,若是发生了些什么……她不敢想。 那副失神的模样叫宋青玉心疼不已,忙跟凌君生一齐搀扶着她往前院走去。 前院,宋辉书正旁敲侧击地问着凌月舒是如何脱困的。 凌月舒劫后余生,踩到宋府的地面上才将头脑中恍惚的刺激感破开,人还晕晕乎乎地有种不真实之感。 听宋辉书这样问,摇摇晃晃道:“有人来救,我便跟着走了。” 宋辉书面色一窒:“那跟着你的侍卫呢?” “姨父是说夜星?他受了重伤,治伤去了……” 宋辉书看向跟在一旁的平泊,平泊很有眼色地拱手道:“卑职找到表小姐时,成阳侯府府的侍卫正护送表小姐出密林。”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宋辉书拧起剑眉,宋青玉让卫谭去找成阳候世子和安王世子求援一事,他也知晓。但他没想到魏弦竟这般热心,赶在宋府护卫前头将人找到。 “你可知追杀你的人是何人?” 凌月舒懵懂地摇了摇头:“我躲他们还来不及,怎会主动去问他们是什么人?” 宋辉书心中隐隐叹了口气,正常姑娘家都该像凌月舒一般天真懵懂才是,向他家青玉那般机敏又滴水不漏的姑娘,称得上是异类了。 话虽如此说,能生出这般聪慧从容又镇定的女儿,他还是很自豪的。 因此在看到宋青玉随阮冰言步入正堂时,他难得地没有铁青着脸,而是尽力缓和脸色,做出一副和蔼的神态。 阮冰言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女儿好手好脚地坐着,只是发髻稍微有些凌乱,猛地长舒一口气。紧绷一下午的情绪骤然放松,竟然就此撅了过去。 宋青玉眼见她颤抖的身躯骤然往后栽,忙伸手扶住,好在凌君生站在另一侧,才没叫她跌倒在地。 凌月舒今日被阮冰言逼着假冒宋青玉引开杀手,心中本是委屈得很,可此刻见母亲担忧地晕过去,哪还有心思置气。 三步并两步蹿了过去,跟着弟弟一块将母亲扶着送回了房间。 安王府,郑钰在搜查时心中本隐隐有猜测,可在见到一地尸体时,仍是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林深处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这边走来,郑钰捏紧手中宝剑,魏弦却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宋姑娘!” 凌月舒得见来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心神卸了大半,随即又露出焦急之色:“魏世子,怎会是你们,我母亲和青玉如何了?” 魏弦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凌姑娘,我们随着卫谭到现场时,并未见到歹徒和宋府的马车,怎的你与宋姑娘竟不在一处?” 凌月舒一听就急了:“我们怎会在一处,在马车上,我便和青玉换了衣服,骑马将那些黑衣人引入密林,难道那些黑衣人没有上当,而是继续截杀青玉?” 忙用力甩开身上缠绕的荆棘树枝,拽着魏弦的袖子焦急地催促:“那你们还楞在这干什么,快些继续去找我母亲和青玉啊!” 郑钰松开了手中的配剑,缓步上前,“凌姑娘先别急,且先看看这满地尸体,跟你们遇袭时黑衣人的数量对得上吗?” 凌月舒一怔,此刻木深林密,日光几乎尽数被隔绝在茂密的枝叶之外,因此林中境况,凌月舒看不分明,一开始并非发现地上躺着满地尸首。 此刻听他一说才垂头凝神打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跌跌撞撞地,大抵是踢到了这些尸体,才走的踉跄。 如此想来,被她刻意压下的害怕袭上心头,被衣裳遮住的手臂上满是鸡皮疙瘩。 她弱声道:“我也不清楚,大抵差不多吧。” 说完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郑钰心中一软,这女子替妹妹引开杀手,又于密林之中躲避追杀,已是难得的智勇无双。可再如何无畏,到底也是闺中女子,见此情状,哪有不怕的。 他心念一转,杀意顿消,转而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既黑衣人尽数葬身于此,你母亲和宋姑娘定然安全无恙。只是何人将这些黑衣人处理,又悄无声息地离去,莫非是哪路神仙做好事不留名?” 凌月舒听他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听到他的问题,不在意道:“我也不知,方才我躲在树洞中不敢动弹,听到有人营救才钻了出来。” “原来如此。”郑钰微笑着点头,不再追问。 “天色渐晚,凌姑娘又受了一番惊吓,魏兄不如先送凌姑娘回府。我在此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线索可以找出这些人是何方势力。” 魏弦乐意做这种在宋府面前露脸的事情,忙不迭地应下,喜滋滋道:“正是,虽说郑兄认定宋姑娘已然脱险,可不确认一番,我始终放不下心,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见一行人往入口方向走去,直至看不见人影,郑钰才收回视线,冷声道:“将安王府的尸体找出来。” 这群杀手蒙面黑衣,可郑钰一眼便看出来,其中一人是郑妍身边护卫的侍卫首领! 她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在京郊截杀大楚要员嫡女!此番若不是他一番好意帮着宋府入林搜查,要是被别人找到证据,一顶造反谋逆的帽子盖下来,安王府定然要伤筋动骨。 郑妍这个蠢货,也怪母妃骄纵太过,纵得她半点不顺心便要大闹一番。如此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还妄想着将她送上太子妃之位。 真有那日,只怕整个安王府都要跟她一起陪葬。 “回禀世子,十九具尸体,有十三具属于安王府。” 郑玉看向那不属于安王府的尸首,他自小过目不忘,一眼看出那几人是楚仙乐身边的侍卫。 也是,宋青玉素来不爱崭露头角,在这盛京得罪过的人简直屈指可数。此事虽看不出是谁主导,可他自认为他妹妹只是跋扈了点,这等害人性命的恶毒之事,必然是受人挑唆。 是而虽没有证据,郑钰心中却已经给楚仙乐定下罪名。 “将这几具尸首留在原地,去将宋府护卫请来,想必宋大人也不愿见到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挑衅于他。” 宋辉书其人,看似刚正不阿,实则圆滑无比,欺软怕硬这一套最是擅长。若他知道这些黑衣人中有安王府的手笔,定然不敢追究,反而会大事化小,只在陛下面前诉苦。 可若只是楚仙乐这个不怎么受宠的公主主导,想必他很乐意踩着嫡出公主的脸面来立威。 凌月舒此次算得上虎口逃生,将阮冰言搀扶回房后,自己也半靠在床榻上,猛灌了几口茶水。 宋青玉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她脸上的汗,“表姐也是鲁莽,姨母让你孤身将人引开,你就真的去了。说到底她们本就冲我而来,便是将我抓了去,也不会将我怎么样,总归我能撑得到父亲来救我。” 凌月舒听她提起此事,心中的那点子别扭又冒了上来,轻轻地将半边身子扭开,刻意不去看宋青玉,委屈道:“哪有我说话的份,在母亲心中本就是你比较重要,她见你有危险,哪还顾得上我。” 宋青玉心中一酸,心知此事于凌月舒,算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便也无意替自己开脱,只低声劝解道:“表姐心中有气,只怪我便好,若不是我与人结怨,也不会连累表姐和姨母受此一劫。是我对不住你们。” 见凌月舒仍是瘪着嘴不肯看她,又强笑道:“表姐今日受了这番惊吓,姨母亦是心焦了大半天,稍后姨母醒来,表姐可莫要与她置气。” 凌月舒猛地一甩手:“我知你比我贴心许多,母亲才喜欢你多过喜欢我,可我就是这样性子,不用你来教。” ------------ 第103 流言纷扰 凌君生知道她这姐姐有些强横不讲理,可自入了京城,跟在青玉身边后,性子也逐渐温和起来。此刻听她突地这般说,胸口猛然一跳,连忙往宋青玉脸上看去。 见她双目泪意盈盈,却还强忍着笑着劝解,心中莫名一酸。 只是他也没有立场劝说什么,便冲她低声道:“表姐今日也担惊受怕了许久,还不曾用过晚膳,还是快些回去用膳歇息吧。” 凌月舒仍是气鼓鼓的模样,听弟弟这般说,也不曾动容。 宋青玉压抑住胸中钝钝的闷痛之感,朝凌君生点了点头,“我去厨房让人做些安神温补的汤过来,表弟务必让表姐和姨母多少用一些。” 本以为和凌月舒之间的嫌隙,就会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最让宋青玉头疼的事,然而她没想到,第二天凌月舒被人掳走,失踪半日的消息就传遍整个盛京。 这等香艳情事历来是街头巷尾最烈的酒,百姓桌上最具风味的下酒菜。等宋青玉知道消息时,早已是人尽皆知。 “小姐,表姑娘不在房里。” 宋青玉看着在一旁垂泪的阮冰言,颇有焦头烂额之感。 “飞霞呢?她可知表姐的去处?” 自凌月舒入府,飞霞便一直跟在身边贴身伺候,凌月舒若有什么事情,飞霞定然能发现蛛丝马迹。 乔月小脸皱成一团:“飞霞也不在府中,许是跟表小姐一起出门了。” 见阮冰言脸上焦急之色更重,宋青玉忙劝慰道:“表姐如今大了,人也稳重,出门又带着贴身丫鬟,说不定只是昨日心情不好,便去街上散散心。往日也是有过的,平泊已经派人去寻了,姨母便将心放下吧。” 阮冰言只觉喝了一口黄连水,从嘴巴舌尖一直苦到心里。这水又化为眼泪从眼眶中流出,让那黄连的苦味越发地浓。 “舒儿定然是不想见我,这才一大早又出了府。” 她心力交瘁许久,女儿又与她生分,眼底此刻乌青一片,“她怎的如此不知长进,昨日才脱了险,今日又跑出去。她若是想散心,便叫君生一块去。一个人这般跑出去,莫不是要将我的心生生剜了去。” 宋青玉既内疚又心焦,只她不能露出倦色,甚至不能露出些许慌张。因这一丝慌张便会让阮冰言陷入恐慌无措之中。 “表姐如今懂事许多,知道表弟春闱在即,这才不愿意叨扰。” 她嘴角勾出笑意,仿佛真是一件云淡风轻的小事一般。“表姐心中不快,出去散散心也好,说不定回府后,表姐便将昨日之事都忘了。” 阮冰言将泪拭去,又道:“话虽如此,可我总是担心。” 宋青玉忙道:“表姐与我是血脉亲人,我的担心必不会比姨母少。不如我亲自上街去找,女儿家爱去什么地方,我比平泊更为清楚。” 见她满脸希冀地点头,宋青玉回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方才她同阮冰言所说的并非假话,凌月舒进京这么久,与宋青玉相处最多。平日姐妹二人也经常上街游玩,盛京这么多街道,二人最常去的便是绣铺所在的街。 那里有一座茶寮,里头的糕点是凌月舒此前从未尝过的,她第一次吃时惊为天人,此后每次去绣铺都会到那里坐上一会,点上一叠。 宋青玉出府后,便直冲茶寮而去。 那店小二还认得她,一见她入店,殷勤地迎了上来。 “宋大姑娘来了,小的刚刚还奇怪,平日都是两人一起,今天怎的只有凌姑娘一人,原来二位是分开过来的。” 宋青玉喜上眉梢:“凌姑娘,她在哪个包间?” “正是二位常用的丁香间,今日凌姑娘来时,那雅间的客人刚走。” 她心中一松,随即又一喜,表姐愿意来二人平时相聚的地方,想来是没有真正生她的气,一会她再说两句好听的话,让表姐消消气。 含笑点了点头:“不必你带路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她拎着方才在路边上买的糖人,提起笑容走到包间门口,正欲推门而入。 “我以为你是关心我,才这般着急地约我出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涉险而归,你见面毫无关切之语,只问我是否清白有污。秦鹤元,你还算个男人!” 宋青玉推门的手僵立当场。 秦鹤元?她大脑中飞速搜寻着。户部郎中秦济的庶子?凌月舒怎会和他相识?听起来还关系匪浅? 一时间她进退两难,若就此退走,表姐却似乎很伤心。可若推门而入,这到底是表姐私事,表姐如今对她本就嫌隙颇深,若再干涉她的私事,只怕她要更生气了。 “就是因为我是男人,才要找你问清楚。究竟是何故才会遭人绑架,被人绑架掳走这么久,又发生了什么!” 宋青玉伸出的手指缩回,紧握成拳。 门内凌月舒声音冷静了几分,显得有些冰冷。 “因为什么才被人绑架,是顺天府应该查的事情,我只是一介女子,无从得知。” “你也说你只是一介女子,不过一个山东乡下来的土丫头,若非你自己立身不正结下仇敌,谁会大费周章绑架你。定然是你哪里惹了什么事才会遭人报复。” 宋青玉再也忍不住,框地推门而入,无视凌月舒羞愤难忍的脸,将手中糖人狠狠砸到内间男子的头上。 “什么人!”看清推门而入是一美貌女子,秦鹤元叱骂的声音一顿,声音削弱三分。 “哪来的疯妇,我何时招惹你了。” 凌月舒见她闯进来,忙扭过身去,掩饰住眼上呼之欲出的泪滴。 宋青玉心中大恸,眼中恨意如有实质般射出冷芒。 “你不过一介郎中庶子,无权无势,若非你自己立身不正惹了人,又怎会有人大费周章要报复于你!” 秦鹤元闻言初觉恼怒,再而反应过来,这人是将他自己方才的话原样奉还!这几分恼怒夹杂着羞意蹿入脑中,初见的几分惊艳被尽数压下。 “哪来的刁妇,当街挑衅寻衅滋事,干犯大楚律例,可执鞭刑!” 凌月舒慌张地转过身来,似要说些什么。 宋青玉抢在她前面斥道:“你又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我与表姐相约在此品茗谈心,你竟敢私闯!乔云,你去将店小二喊来,问问他这是谁定下的包间!” 秦鹤元面色一变,恼怒之色迅速变得惴惴。 一来今日这包间是凌月舒定下,他是避人眼目进来,若招来店小二一问,定然是他不占理。 二来,方才这女子称呼凌月舒为表姐。据他所知,凌月舒在盛京亲友并不多。喊她一声表姐的,定然是户部尚书府的嫡长女。 户部尚书宋辉书是他父亲的上峰,因此无论是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在此刻跟她产生冲突。 他强笑着往门口挪了几步,“原来是误会,我走错房间了,还望二位姑娘见谅。” 他五官端正身量齐整,打扮起来勉强算得上风度翩翩。可此刻满头满脸都是点心渣滓,狼狈不堪兼又忍气吞声地扭曲着脸,三分俊秀便一分都不剩了。 凌月舒不禁有些失望,黯然垂头,并未出声。 宋青玉见状也不再多说,冷着脸将门口让开。 闲杂人等悉数退去,只余姐妹二人相顾而望。 宋青玉率先开口:“表姐来了多久了,可点了平日爱吃的茶点吗?” 凌月舒将在桌上划着木痕的手指缩回袖中,有些气短地摇了摇头。 宋青玉含笑吩咐着:“乔月,去将表姐爱吃的东西都要上来,今日天气正好,方才上楼时,还见到杜娘子在楼下调试琵琶,今日定然有耳福了。” 凌月舒借着饮茶的动作掩饰,瞟了一眼宋青玉的脸色,见她神情坦荡。想起她方才为自己出气的模样,心中一暖,那丝纠结和委屈,好似被窗外的风轻飘飘地吹走了。虽还有些酸,却不似昨日那般胀得气闷。 她点了点头,尽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知今日杜娘子要弹什么曲子。” 宋青玉展颜一笑。 二人于桌前对坐,静静享受这片刻静谧。 “听说昨日京郊有山贼掳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听说是户部尚书府的表姑娘。” “哟,是官家小姐啊?那些山贼掳走官家小姐,不知会做些什么。” 门外传来极为茶客的议论,宋青玉脸色逐渐沉下来,另一端的凌月舒,早已脸色煞白。 今日秦鹤元约她出来,见面便质问她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保护宋青玉的名节,她只字不提,可没想到,竟会从旁人耳中听到这些真假掺半的消息。 宋青玉心知此刻她无论说什么,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感。可见凌月舒的脸色实在难看,便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表姐,我知此刻说什么都不足以报表姐昨日救命之恩,青玉发誓,定会找出是何人在背后传播流言。无论那人是谁,青玉都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凌月舒低下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低落在宋青玉手背上的泪水,仍是烫得她心中抽疼。 ------------ 第104 太子信物 凌月舒低沉了好几日,关在屋子里不曾出门,就连一日三餐都是丫鬟端到屋子里。 宋青玉心急如焚,既要想方设法缓和她们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又要揪出在城中散布流言之人。 好在她重生后一直在培养人手,灵绣的兄长如今跟在于德安身旁,让她不再像前世一般束手束脚耳目闭塞。 打探了几日终归有了些线索,只是背后势力探查时错综复杂,似乎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夜星伤重一直没回她身边,便是想跟楚逸风商量也无法。 她颇有些头痛地轻按眉间,忽的瞥见素雨规矩地端着茶盏在门口候命。 这段时日以来她在暖玉阁做事也算得上规规矩矩,哪怕宋青玉刻意多放了些心思在她身上,也未抓到她的什么错漏。 反而是乔月对她赞不绝口,夸她机警又本份。 宋青玉只觉有些好笑,今生她处境不比前世,不但是宋府最受宠的姑娘,还多次得宫中传召觐见贵人。素雨如此势力知趣,自然会尽心服侍,而不是像前世一般对她诸多敷衍。 她略微抬手,示意素雨进屋来。 素雨动作极为标准地微低着头,恭敬地将茶盏和点心放置在小几之上。 宋青玉心烦意乱时,便爱在窗沿边的小榻上倚靠着,视线投放在窗外茂盛阔大的树檐上。 这棵树还是上一任屋主种下,只可惜屋子主人被贬官离京,只留下这一棵树,在时间长河中公正而客观地见证着这座宅院之中发生的一切。 素雨飞快地瞥了一眼宋青玉清俊昳丽的侧颜,手指轻轻抚过袖中的物什,犹豫地咬着下唇。 “你看起来,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宋青玉收回逐渐放空的视线,看向神情纠结的素雨。 “袖子里藏着什么东西?” 素雨纠结的神情一顿,仿佛做下什么决定一般,将深深地垂着头,手上动作却极为麻利地取出袖中之物。 “有人命奴婢将此物献与小姐。” 那是一条蜜粉色的珊瑚手钏,色泽妍丽,细嗅还有淡淡异香,一看便知绝非凡物。 她语气紧张而殷勤,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期待。 她来宋府这么久,却一直只是一个边缘化的小丫头。乔月明明那么蠢,却能够得到小姐的重用,还两次跟着进了宫,宋府其他下人见了她都讨好地叫她乔月姐姐。 她素雨哪里差了?不过是晚来一步,就无论如何都难以入小姐的眼。 这段时日她也看出来了,小姐生性仁善,只要乔月还活着,便没有人能取代她在小姐心中的地位。 她若想得到重用,就只能剑走偏锋。 “殿下说小姐肤白,带这个手钏,定然如碧玉生辉,美不可言。” 殿下? 宋青玉有些惊讶,未料到素雨竟然胆子这般大,敢跟宫中人打交道。 “你好大的胆子。” 宋青玉将手中茶盏放下,并未勃然大怒,亦未接过手钏。 这个反应不在素雨的预料之中,她本以为宋青玉要么喜出望外,要么对她这私相授受的行径大发雷霆。可她却如此淡然镇定,就好像,对她的一举一动早就心知肚明一般。 手中生出一层薄汗,可她却丝毫不敢动弹,仍是低垂着头,字斟句酌道:“奴婢也知不该私自接收外人的东西,可奴婢想着,此事必然要报与大小姐知情才是。只是奴婢素来不得大小姐信重,口说无凭,难免让大小姐觉得奴婢在胡言乱语,这才收下此物。” 宋青玉轻笑出声。 好一个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奴婢。自己前世被她骗得团团转,倒也不冤。 “这么说,你收下这条手钏,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忠心?” 素雨头皮一紧,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可既已行至此处,再退回去只会一无所获,甚至还会失去一切。 她轻声道:“那公公说殿下对小姐一往情深,待回京后,便要聘小姐为太子妃。小姐若愿意,便在三日后去城外十里亭相迎。” 她说的殿下,原来是太子? 难怪她敢这么胆大,原来是其后的诱惑太大。前世周成凌不过是个伯府世子,就能迷得她放弃廉耻去爬床。今生有太子这块香喷喷的大饼掉在前面,这头蠢驴,只怕连命都敢不要,更不用说出卖一个跟她没什么感情的主子了。 若她今日没接这个手钏,没有应下此事,不知她会如何回话。想来自己若不肯接这橄榄枝,在她心中便是坏了她入东宫的计划,甚至是坏了她当妃嫔的计划,不知今生,她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她垂眸看了一眼跪立的素雨,她下跪的姿势极为恭敬谦谨,任谁都看不出她心中的蓬勃欲望。 “你入府不久,想来不知道我的规矩。” 宋青玉淡淡开口:“我身边的人,可以不用那么聪明,但忠心谨慎是第一的。你私下替我收取其他男子的信物,犯了我的忌讳。” 素雨慌张地抬起头:“奴婢真的不知,那公公说殿下和小姐早有情愫,奴婢才收下此物。” “别人说,你就信?你心里的主子,并不是我。谁位高权重,你就为谁所驱使,是吗?” 宋青玉似在低声呢喃,又似在询问。 素雨背上顿时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因为心中隐秘的想法被赤裸裸地宣之于口,还是这一现状会带来太过严重的后果,她再也没了初时的镇定,举着手钏的双手微微颤抖,甚至连牙关都在打颤。 “奴婢,不是,奴婢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奴婢不敢了!” “不敢?可你已经收下了,若被人知道我私收男子信物,哪怕我并不知情,此事也足以毁我名节。 这就是你的打算吧,尘埃落定后我无力回天,而你又是其中牵线之人,我动不得你,只能照着你的计划走下去,是吗?” 素雨登时大惊失色:“奴婢没有!是奴婢做错事了,奴婢这就将这个手钏毁掉!日后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敢多说一个字。” 宋青玉定定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那你便将这手钏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吧。” “什……什么?” 宋青玉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三日后十里亭,你去将这手钏还回去,我便当你不懂事,此事既往不咎。” 还回去? 素雨一时摸不清她的意思,到底是在宽宥于她,还是在惩罚她? 只要将手钏还回去,她就真能全盘揭过? 半饷,宋青玉在她心中仁善温和的形象占了上风,她抬头露出一个感激又忏悔的表情:“多谢小姐宽恕,奴婢定然将这手钏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宋青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仿佛对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处理了这一插曲,宋青玉起身往凌月舒所在的素月阁走去。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尽数回报给了宋阳沉。 春闱在即,他本不该费这么多心思在宋府后宅之上。 只是宋辉书与他说得很清楚,王映雪只能活到殿试之前。当今陛下大权在握后,最恨心思狠辣之人,加之宋青玉已经得了宫中的重视,早非当初可以在后院随意销声匿迹之人。 若殿试之时王映雪还活着,以当今陛下的性子,必然会认为宋府包庇王映雪,定会影响殿试成绩。 若宋阳沉想为宋元珠选一门有助于他官途的亲事,便得赶在王映雪丧命之前。 他长舒一口气,想起前日五皇子定王对他抛出橄榄枝,有些犹豫。 当今陛下早就立下太子,以他来看,定王成事难度之大,不比春闱夺冠要小。 可正是因为太子地位坚固,定王还能在朝堂之中建立不小的势力,无论实力还是心计都不容小觑。且,定王许给他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只是定王跟他交谈时,言辞间对宋青玉十分感兴趣。 他万万没想到,离京几年,被王映雪管得如同鹌鹑一般的女子,竟能在短短时间内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不但名满盛京,手腕心性样样不差。他不过派人传了些流言,就被她顺藤摸瓜快要查上门来。 今日他的人找那素雨打探了一番,竟得知太子也像宋青玉抛出橄榄枝。 若宋青玉得势,以她跟王映雪之间的深仇,他哪还有出头之日。 是以宋青玉不能入六皇子府,同样,也不能成为太子的女人。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帖子,是周成凌知道他回盛京后递来欲请他相见。 他跟周成凌因着两府的亲事,素来有几分交情。此次回盛京,得知忠勇伯府被削去爵位,还被勒令将买卖马匹的利润十倍返还,因此如今过得十分狼狈困顿,他便也就当没这个朋友。 不知为何,周成凌会主动递帖子上来,莫非是有求于他? 那帖子上写的时间便是今日。若依着他自己的心思,定然是不想赴约的,只是他历来在外的形象都是宽厚仁义,若对昔日好友置之不理,难免于他名声有碍。 他眸光渐深,手中攥紧那张薄贴。周成凌有求于他,他又何尝不想利用周成凌这个宋青玉的前未婚夫呢? ------------ 第105章 夜星归来 宋青玉到时,凌月舒正在房中绣花。 见到宋青玉,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过身子,却又偷偷拿眼去看宋青玉。见她非但没有生气,还好脾气地走到自己身边来,便收回视线,偷摸露出一丝笑意。 “表姐今日竟在刺绣?”宋青玉探过头去。 “两只小鸭子,真可爱。” 凌月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她一眼:“你竟看得出是小鸭子?” 今日一早她母亲来房中给她送几支首饰,一见她的绣图,便夸她说绣的小鸡真是活灵活现…… 她不快地放下绣布,母亲便以为她还在置气,又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哄她。 哼,老说自己不比青玉温柔娴雅,她也不如青玉机灵呢。 宋青玉伸出青葱般细长的手指,指着绣图上几道银线:“表姐匠心独运,绣了春日波光,怎会看不出是鸭子呢?” 凌月舒心底那些别扭不翼而飞,往一旁挪了下,让出一个位子给宋青玉:“那你看看,我这绣活还有哪里能改进的?” 宋青玉贴着她坐下,随手指了一两处地方。 凌月舒按她所说试着改动,忽的问起一个人:“那日护着我的那个侍卫,这几日怎的不见人?” 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夜星,宋青玉神情一顿,“他受了重伤……”并未过多解释。 “他伤得很重?” 凌月舒忧心地放下手中绣布,“那日他流出的血都将衣服浸湿了,不知如今怎样了。若非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受此重伤。” 见她情绪又要低落下去,宋青玉忙道:“他们习武之人,身体比我们要强健许多,等他好了我便让他来与你报平安。” 与她说了一会子话,宋青玉又旁敲侧击地问着秦鹤元的事,见她面色虽有难过,却不像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宋青玉不得其解,又不敢细问,只得委婉地劝道:“表弟年少有为,父亲说他中举的希望是极大。届时有父亲在其中运作一二,为表弟谋个好差事,表姐自然水涨船高,什么好男子都配得。” 凌月舒只是无谓地点了点头,让她很是摸不着头脑。 但她这样,总比要死要活以泪洗面,让人安心得多。又跟她说了些刺绣手法的技巧,这才告辞。 刚回房不过歇息片刻,失踪已久的夜星出现了。 “听说你那日受了重伤,如今可是好全了?” 夜星脸色仍有些苍白,身形却依然如苍松一般坚韧挺拔,让人一见便觉安心。听得宋青玉的关怀,也只是淡声说道无碍。 “稍后宫中会有传召,殿下要小姐穿深紫色衣裳入宫。” “宫中传召?深紫色?” 好端端的,宫中为何又会传召?前几次宫中传召楚逸风都未做安排,为何此次特意叮嘱? 且紫色虽贵重,却略显老气,更不用说深紫色,盛京的年轻女子鲜少有穿这等颜色的衣裳。 “为何要穿深紫色衣裳入宫?” 夜星垂首递上信封:“属下不知,殿下还有嘱咐,要小姐亲自过目。” 接过那信封打开,宋青玉心中疑虑更甚。楚逸风不但让她身穿深紫衣衫,还让她按照信中所说饮茶、坐姿、回话,甚至让她按照特定的动作擦汗。 见她脸上犹疑,夜星又道:“此次入宫,殿下会找机会见小姐,小姐若有疑问,可当面问清。” 宋青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楚逸风的安排,倒似乎是让她在模仿某人,只是这某人,会是谁? 爱穿深紫色衣衫,定然不是年轻女子,一个大致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她忽的问道:“此次入宫是陛下要召见我还是太后?” 夜星迟疑片刻:“仍是在寿熙殿内。” 他只说在哪个宫,却未正面回答宋青玉的问题,以她的机敏,立刻认识到其中关窍。 “我明白了。”她微微垂头,“上次林中黑衣人一事,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你可查清了?” 宋辉书在密林中找到黑衣人的尸首,却跟宋青玉所说的行刺人数对不上。以他的敏锐,自然知道有人在其中隐去了些什么。 便又来找宋青玉旁敲侧击,谁知又是无功而返不说,还让宋青玉从他口中探出,找到的那些尸体皆是楚仙乐身边的侍卫,其中一人还是皇后娘家的旁支嫡子。 如此一来这些黑衣人的尸体在宋辉书手中便如烫手山芋一般,进便以下犯上,退便颜面尽失,真真是进退两难。 待夜星说出另一批人是安王府上的侍卫后,宋青玉更感棘手。一桩密林刺杀,竟牵扯诸多势力,轻不得重不得。且郑钰在密林中救下凌月舒,究竟他在此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罢了,此事并非一时能了,她又抬眼看向房中垂首站立的侍卫:“上次你受伤,我表姐很是忧心,如今你既然已经大好,若方便的话便去跟她报一声平安吧。” 听到她提起凌月舒,夜星岿然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波动。那日元武亲自带人支援,将那帮黑衣人绞杀。夜星虽身受重伤,却也并非战力全无。 只是远远听到有其他救援的人接近,他们皆是九殿下的人,身份敏感,不好在众人之下暴露九殿下与宋青玉的关系,便悄悄不告而别。 说起来,那日他流了那么多血,凌月舒一个姑娘家,定然是吓坏了。 如今宋青玉主动提起,他有些羞赧,却仍是应下,隐藏着身形往素月阁走去。脸上神情虽有迟疑,脚下步伐却丝毫不慢。 他刚离开,宋青玉便叫了乔月进来,让她将自己往日做的深紫色穿花云缎裙找出来。 说来也巧,若是别的姑娘,忽然之间要找深紫色这等老气的衣裙,定然是没有的。偏偏是宋青玉,往日王映雪为了将她打扮得老气,衬托宋元珠的娇美,每每给她做的衣裙都是老气万分。也是她对王映雪言听计从,这类深紫色的裙子,她可多得很。 自她重生后,便将这些裙子压箱底,如今叫人找出来,倒还要费一番不小的力气。 乔月嘟囔着好端端的找那些丑衣服出来作甚,手上却不停,几人伺候着她将衣衫换上,将将换完,乔月口中嫌弃的嘟囔声骤然一停。 “小姐……好漂亮啊。” 宋青玉讶异地挑起眉,这深紫色裙子老气横秋,又最显得人黑肤瘦小,她即便信任楚逸风,依他言行事,却也有些抗拒。这样穿,怎么会好看呢? 看她脸上不相信的模样,乔月急了,将镜子端过来:“真的好看,小姐不信自己看!” 镜中女子肤白眉浓,目深而亮,身量颀长,满头乌发压在精美端庄的步摇之下。一身紫衣穿在身上,掐出盈盈细腰,不似往日灵动秀美,反倒显得端庄沉静,如久居上位者一般尊贵持重。 她恍惚想着,到底是不一样了,往日她举止畏缩,言行间满是讨好。套在这等贵重老成的颜色中,便如小孩偷穿了沉重的壳,滑稽而可笑。 如今她自信端方,这深紫色的衣衫在她身上反而更能衬托她两世为人的厚重底蕴。 乔月凑趣地捧着镜子:“这么漂亮的小姐,今日不知要去迷死谁呀?” 未待宋青玉回答,就已经有人来揭晓答案。 宫中传召的公公入府了。 这次不但是宋青玉早有准备,院里的小丫鬟也算得上身经百战,忙递上赏赐的荷包。那厚重的手感,乐得来传旨的小太监笑得只见眼缝。 见宋辉书有话要交代,便自觉地退避一旁,给父女二人留出时间。 “此次入宫,陛下许是要为你赐婚。” 赐婚? 这可叫她吃惊了,更叫她吃惊的,是宋辉书竟会将这件事告诉她。 她沉思片刻:“父亲有何事要交代女儿?” 宋辉书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太子于庆丰洪灾一事上处理不力,如今已在回京的路上。此局定王暂占上风,可定王为人狂傲自大。为父私心里,并不想宋府在这一敏感时刻卷入二者之间。” 他这话,跟宋青玉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为父这几日正在为你相看夫婿,如今已经选中几个在盛京待考的学子……” 宋青玉心中一动,原来表姐说父亲相看一事,不是为了宋元珠,而是为了她? 还说人选已经选定,若楚逸风知道此事,定然会采取行动。说不定就是他做了什么,才会有今日之事。 “父亲所想,女儿知道了。” 看她脸上沉静笃定的神色,宋辉书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你放心,你的夫婿,父亲定然为你把关好,父亲只盼你一生平安顺遂,和美康健。” 宋青玉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辉书其人,对外总是温和敦厚,给人可靠而不露锋芒之感。当年,她母亲,和王映雪,大抵都是这样栽进去的。 她忽的失笑:“有父亲为女儿筹谋,女儿很是安心。” 她说不出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思说出这句话,也无暇揣摩往日宋辉书对她有几分真情。 重活一世,她本就是要向前看的。 “公公,我们这便走吧。” 那传旨的小太监见他们说完话,忙在前殷勤地引路。 他可是听说了,皇后娘娘多次为太子求娶宋姑娘,说不得这次入宫后,宋姑娘就要入主东宫了! ------------ 第106章 摸不着头脑 寿熙殿内,宋青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了,可这次的感觉却格外不一样,布满阴霾的宫殿上空,隐约透露出不详的味道。 她本该慌乱无措才是,无论是近日与凌月舒相关的流言,还是临行前宋辉书所说的一番话。然而,或许是焦头烂额的冲击过大,让她陷入一种奇异的、略微焦灼的宁静之中。 她迈入正殿时,殿内围满了风华正茂的姑娘们,许怀清端坐于太后下首,娇笑着说着趣事。她被楚仙乐钦点为教授刺绣的师父,众贵女不知这个身份之后代表的是什么,却不妨碍众人言辞之间对她的追捧,就连安盈冉和凤飞云都自觉退让,隐隐有以许怀清为首的意味。 见宋青玉入殿,众人对她并无往日的殷勤看重,许怀清更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快速转过去,跟太后说话。 见此状,宋青玉竟隐隐松了口气。 这些贵女因为刺绣一技得到宫中的赏识,入宫居寿熙殿,还能与嫡公主楚仙乐共同探讨研习绣艺,对她们来说是无上荣耀。更不用说,入宫那日,皇上和太后一同在在殿内接见了她们,此举无异于给她们身上渡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光,让她们自认为拉开了跟其他闺秀的距离。 宋青玉本该是其中一员,可她实在太过倒霉,竟然在入宫前重病缠身,错失良机。 于是她虽顶着刺绣第一的名头,可在殿内其他贵女们看来,却是明珠暗投,早已跟她们无一争之力了。 殊不知,这正是宋青玉想要的结果。 宫中为楚仙乐选刺绣老师一事,来得实在太过蹊跷。而让贵女们入宫,更是奇怪。这等混乱无措的局面,明哲保身才是宋青玉想要的结果。 宋青玉恭敬地走到太后身前行礼,恰到好处地露出有些苍白的脸颊和嘴唇,正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好孩子,你的事情哀家都知道了,难为你这么良善,不争不抢。” 太后所说的应是她被王映雪暗算中毒后,却没强硬要求宋辉书处置她一事。 这倒是个巧妙的误会,她不要求,是因为她知道宋辉书会替她来做。不过,或许是宋辉书在外忠厚沉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人人都以为他们父女二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良善仁慈。 “快快起身,坐到哀家身边来!” 见宋青玉有些拘谨,太后亲自拉过她,跟她同坐一张软塌,正居于许怀清上首。 太后拉着她的手,热切地问着她身子可康健了。因心中惴惴,宋青玉答得格外谨慎。她一入殿,太后全幅心神都移到了她身上,原本相谈甚欢的许怀清被冷落在旁。 宋青玉清楚地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登时心中发苦。 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即便她想置身事外,太后也已经打定心思要她入局。 不过,看着安盈冉和凤飞云隐隐看好戏的神情,她越发肯定背后之事绝非好事。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坐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皇帝便龙行虎步入殿,见礼后便坐在太后另一侧,竟跟宋青玉同坐一张榻上! 宋青玉瞬间脸色煞白,比之刚进殿时的面无血色,更要难看三分。 “瞧这丫头,不过说了一会子话,脸色就这般难看了。可见身子骨弱得很,若你愿意,不如在宫中住几日,让太医为你调理一二。” 殿内其他贵女闻言羡慕地看着她,宋青玉却只觉太后抓着自己的手,仿佛生出十数个火炉,烤得她浑身发汗,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烤化在原地。 她强笑着道:“父亲为小女请了温神医看诊,如今脸色还有些不好,可比之当日已是好了许多了。温神医也说,再过几日便能好全。” 一时间,其他贵女们眼中的酸意几乎要喷射到宋青玉身上。太后邀她入宫小住,她是真傻还是欲擒故纵,居然婉拒了。 这还不像上次,邀请了这么多世家贵女入宫陪伴六公主,而是单独相邀。如此殊荣,若是落在她们头上,几可让整个家族风光无限! 殿中有宫女捧茶而来,太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松开宋青玉的手,示意她端起茶盏品茶。“此茶乃大魏使臣带来的南元不夜侯,饮后清而甘,让人心神振奋。怀清,你于绣艺上最是勤奋,快尝尝此茶,能否让你神清气爽。” 许怀清娇羞地端起茶盏,小饮一口,叹道:“此茶如此甘甜蕴长,令人齿颊生津,实乃怀清此生喝过难得的极品。” 她巧妙地恭维了一番茶水,又含蓄地拍了一通太后的马屁,将太后逗得乐不可支,这才挑衅般地看了宋青玉一眼。 宋青玉简直要被她的这番作态弄得哭笑不得。太后分明是因她婉拒入宫一事而不虞,刻意捧着许怀清,冷落宋青玉,好叫宋青玉委屈憋闷。 若是正常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一招定然十分好用,没看许怀清就因为太后忽冷忽热的态度,而任她搓扁揉圆,心甘情愿当她手中剑,还十分沾沾自喜吗? “青玉,你怎么不喝?” 众人视线纷纷看向她,其中包含着皇帝那不经意却极具存在感的视线。 宋青玉十分坦然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那碧青色的丝帕折叠成比手略小的长方形,在她手中显得格外纤巧。 她以帕轻拭额头鼻尖,掩唇一笑,眼神中满是沁人心脾的芬芳柔和,“太后盛情,小女不敢推辞。” 她将手帕轻攥于手中,一手端起茶盏,揭开茶盖,轻嘬一口。一举一动,俱是按照楚逸风信中所写而做。 就在她将茶盏放下那一刻,皇帝似有似无打量她的目光瞬间一凝,转而变成一道可怖的视线,夹杂着浓浓的忌惮和淡淡的杀气,几乎要将她的头皮刮下几寸。 就连太后也停下了交谈,身体僵直。若非殿内贵女众多,只怕她会不顾形象地惊叫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照着楚逸风信上所说的特征来行动,会让皇帝和太后态度骤变? 宋青玉虽不知其所以然,却毫不影响她继续行事。她几乎是坦然自若地点评着杯中茶,柔嫩的声音在大殿之内慢条斯理地响起,似一把小锥子,一点一点地在皇帝的头皮上轻轻敲击。 她身着紫衣头戴金器,整个人尊贵华丽,于软塌之上端坐,跟印象中那人外表毫无相似之处,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连端坐的姿态习惯,却分明跟那人一模一样! 谈笑间的风华气韵,叫皇帝避无可避地想起他心头最为恐惧的那人,他的亲生父亲,先帝爷。 先帝爷自小便有神童之称,慧心灵性,八岁便跟在上书房议事,执政三十年,大楚从积弱积贫的小国一跃而成七雄割据的大国之一。 也因此,他的儿子们在他眼里就不够看了。当今皇帝不止一次被他指着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怒骂,騃童钝夫、蚩蚩蠢蠢!这一幕时至今日还会出现在皇帝的噩梦中,吓得他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还以为先帝对他执政不满,在怒骂他的无能和昏聩! 直至他生下楚逸风境况才有所改善。这个儿子生而早慧,于襁褓之中就颇得先帝爷宠爱,甚至因他的机变聪慧,让先帝将一腔教育的热情扑到他身上,皇帝和几位兄弟都因此逃离了魔掌。 可随着先帝的苛责叱骂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重视和栽培。当他发现先帝的目光更多地投放在自己儿子身上时,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生出一种不同以往的恐慌。 直至先帝离世,皇帝正式登基,那种来自父亲的阴影才在几年之后逐渐消散。可今日陡然看到一个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穿着打扮都酷似先帝的女子,他明知二人之间有着天大的差别,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被人凝视怒斥、喘不过气之感。 这让他任何旖旎绮思瞬间烟消云散。任这个女子长得再漂亮,心思再灵巧,他也无心收入后宫了。 太后隐隐感觉到儿子的心思,对宋青玉的态度也变得淡淡。不再牵着她的手殷勤问候,反而转过身去,对许怀清嘘寒问暖,慈爱的神情将许怀清感动得几欲落泪。 好在宋青玉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羞辱,甚至颇觉庆幸。 皇帝略坐片刻便起身离去,太后便也说累了,让身旁的姑姑送她们出宫。 许怀清在殿门口亲热地挽着宋青玉的手:“今日是我们要出宫的日子,太后说这入宫陪伴公主一事,本该有你的一份,可惜你重病缠身不能入宫。 不过出宫这一日,好歹要叫你来凑个热闹。这才巴巴地宣你进宫,没想到入宫后,太后对你竟这般冷淡。” 当真是富贵之气养人,往日在书院,许怀清总是在角落中嫉恨地盯着宋青玉。如今有太后的宠爱,她便也能落落大方地挤兑宋青玉了。 “青玉自然比不上怀清姐姐讨人喜欢。” 她淡淡道,不欲在此事上呈口舌之快。 可叫她没想到的是,此刻许怀清还春风得意,三日后竟会万念俱灰地在府中,一条白绫上吊…… ------------ 第107章 公主和亲 许怀清此刻只是傲娇地看她一眼,便回身走到安盈冉身边矜持而热切地说了句什么,得到对方尚算礼貌的回复后,便坐上马车离开。 宋青玉神色莫名地看着她远去的马车,马车走动见,车帘随风而动,隐约可见她心想事成的志得意满。 宋青玉掩下神色往宋府的马车上走去,刚一入内,便感受到一阵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她迅速抬眼,看到楚逸风俊逸风流的身形歪坐马车之内,卡在喉咙口的惊呼才再次被吞入腹中。 “你怎会在此?” 这样说完,她自己便先笑了。仿佛她见到楚逸风,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她真是糊涂了,夜星不是说了,今次宫中情势复杂,楚逸风会当面跟自己解释。 楚逸风灼热的视线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她浑身上下毫发无损,才将视线收回,“感觉似是许久未曾见你。” 他略微停顿片刻,又接着道:“好在,不用多久,我就能日日看到你了。” 他话语中并未刻意隐藏的深意,叫宋青玉脸上瞬间飞上红霞。 “今日你为何叫我做这番打扮?”宋青玉刻意转开话题。 楚逸风凝视了她含羞的侧脸半饷,“我以为你会更想知道,皇帝如此大费周章为楚仙乐选什么刺绣老师,是为了什么。” 宋青玉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往日楚逸风对她无有不应,今日却未正面回答…… 她笑道:“愿闻其详。” 楚逸风逸含笑:“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大魏使臣为大魏皇帝求娶嫡公主,又说大魏太后喜爱大楚绣艺的女子,想再寻一绣艺高超的贵女随嫁公主。” 这番信息量巨大的话将宋青玉冲击得心神俱震,太后寿宴上她以一张绣图成为无冕之王,大魏使臣所谓求娶绣艺高超的贵女,明显是冲她而来。 那日大殿中,太后让楚仙乐选刺绣老师,皇帝和太后的眼光都或多或少从她身上扫过。最后是楚仙乐对她实在太过厌恶,才弃她而选许怀清。 如此说来,那随嫁之人…… 她心中蓦地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之感,仿佛看见一支繁盛茂密的海棠花,下一刻就要被人攀折而去,而这命运,本该属于她自己。 “许学士知道此事吗?” 她轻声问道。 楚逸风沉沉点头。 也就是许怀清的父亲,甚至整个许家,都知道许怀清未来的命运,却无一人告知。或许还会哄骗她,让她在宫中好好表现,获得太后跟公主的喜爱,所以她才会这么骄矜自得。 见她脸上现出郁色,楚逸风低声劝道:“此事,与你无关,在楚仙乐选择之前,父皇便决意,定不会让你去大魏和亲。” “既然和亲之人已经选定,为何太后还要让贵女们再度入宫,还打着陪着六公主研习绣艺的名头?” 楚逸风私心里并不想将皇帝对她的那份心思宣之于口,他喜欢的姑娘,不必在泥泞脏污中沾身。可宋青玉的性子,便是他不说,她自己也会想办法将其中弯弯绕绕弄清楚。 罢了,她既然想知道,自己便如实相告吧。 “太后想将你纳入后宫……” 甫一开口,宋青玉便面色微变。难怪,那日楚仙乐选中许怀清后,和亲之事便算了结。太后是看了皇帝的神情,才多说一句让其他贵女入宫。 而第二日来她府上接人的,居然是太后身边最得重用的董嬷嬷。那次她便该探出其中别有深意才是,若只是为了研习绣艺,董嬷嬷该去接最重要的许怀清,怎会到宋府来。 只是当时她全幅心神都在扳倒王映雪身上,竟未细究其中关节。 若非楚逸风早做安排,让她今日衣着装扮和行为举止模仿去世的先帝,让陛下对她心生忌惮再无绮念,只怕今日之后她就要入后宫了。 自己竟好几次跟危机擦肩而过,回神之后,宋青玉惊出一身冷汗。 见她惊魂未定的神色,楚逸风心头闪过一丝沉郁。他轻轻将手覆在宋青玉手背之上,想以此替她驱散些许惊思。 温热的手掌虚虚搭在宋青玉手上,却比任何亲密的接触都更能鼓舞人心。宋青玉从后怕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回握住楚逸风。 马车行至宋府门口,宋青玉淡声道:“我要回府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将宋辉书为她相看夫婿一事说出口。楚逸风轻握他的手,如山泉击石般悦耳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 “最多三日,父皇便会为你我赐婚。” 宋青玉耳根一动,抑制住自己想再看他一会的渴望,垂头离去。 当日,便有圣旨去了许府,晋翰林学士许庄为御史大夫。许庄之女许怀清教授公主有功,封为郡主,随六公主楚仙乐一同和亲大魏。 许庄打发走传旨的太监,瞥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许怀清,“扶小姐回房吧,十日后便跟随大魏的使臣出发。” 许怀清猛地挣开丫鬟的搀扶:“父亲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太后召见是为了选人和亲,是不是!” 难怪,难怪安盈冉和凤飞云当日如此低调,就连宋青玉都多番避让,甚至借口称病避不入宫,只有她因为得到公主和太后的垂青而沾沾自喜! 在她们眼里,自己就是个替她们挡灾的傻子! 许庄冷冷道:“此事为父事先并不知情,也是在六公主选你为师后才隐隐得到消息。彼时已然尘埃落定,为父多说也无益,只会影响你的心绪。” “多说无益?”许怀清惨然一笑,“父亲是算好了,将我推出去为许家换来荣耀,吸着我的血好让妹妹们风光出嫁!” 她是家中长姐,素来勤勉自律,在书院念书时夙兴昧旦,更为了家中刻意交好位高权重的贵女,忍受郑妍的脾气巴结着她。甚至为了得到父亲的重视,一门心思筹谋着要嫁入东宫! 可在父亲眼里,她这个女儿不过是随时都能抛弃的一枚棋子。 许庄无谓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想能舒服点,就这么想吧。只是和亲一事已成定局,六公主贵为中宫嫡出,都无力抗拒,更不用说你了。便是闹破了天,此事也无转圜之机。” 看着女儿惨白的脸,他到底有些不忍,又劝道:“六公主亲自挑选你,定然对你有几分喜欢。她一入大魏后宫便是皇后,你只要小心侍奉讨好于她,她也不会过多为难你。” 小心侍奉讨好?不会过多为难? 许怀清简直要被这番话气得发笑! 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楚仙乐性格暴戾,动辄出手伤人。在大楚只是公主,便有无数臣女被她出手责罚过,更遑论贵为一国皇后,难道还会有所收敛吗? 且,若楚仙乐早知她挑选的女子会跟她随嫁大魏,那她定然会挑选宋青玉!以她对宋青玉的恨意,异国他乡,正是她折磨人的好地方。 自己顶替了宋青玉,虽非她所愿,可以楚仙乐霸道娇蛮的性子,定然会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明知她未来会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父亲竟还这般轻巧地说出这些话,他……他有心吗! 见自己劝慰后,许怀清非但没有乖顺几分,反而更加桀骜怨怼地瞪着自己,许庄也没了怜惜的心思。 “将小姐送回房,好生伺候着。和亲之前若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必再留。” “是。” 见许庄离去,许夫人才敢上前搀起女儿。 “姐姐可真厉害,不但讨的太后和公主喜欢,还让大魏皇帝也喜欢。听说大魏皇帝如今五十多岁,比父亲还大。能看上姐姐,必然是姐姐格外出挑。” 许怀礼笑嘻嘻地打趣着。 往日许怀清自恃身份,总是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个庶妹。没想到她争强好胜,竟争出一个这样的前程。 “许怀礼,放肆,谁许你这样跟清儿说话。” 许怀礼瞥了一眼自己的嫡母:“女儿哪里说错了?女儿感谢姐姐呢,有一个做大魏妃子的姐姐,女儿的婚事亦会水涨船高。” 这话无异于在许怀清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扎了一刀,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不学无术的庶妹。偏偏如她所说,自己和亲大魏,许府再上一层楼,这个庶妹议亲必会更加顺遂。 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讨厌的人踩在自己肩上洋洋自得,于她无异于剜心之痛! 这道和亲的旨意不但在盛京勋贵人家中掀起惊涛骇浪,就连宫中也未能幸免。 皇后初听时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身处梦中,如坠雾里,满是不真切之感。反应过来后,才将圣旨抢到手中,以手指滑过黄色的布面,一字一句地看着。 定然是弄错了,这圣旨是假的! “是假的!仙乐是嫡出公主,陛下怎会让仙乐去和亲!” 传旨的财顺面露怜悯:“正是嫡公主,才能让大魏皇帝以皇后之位求娶啊。如此隆恩,其他妃子所生的公主哪配得上。” 皇后心神大震,还晕晕乎乎未分辨清,楚仙乐已风风火火地推开昭鸾殿的宫女们冲了进来。 “母后,谁说要我去大魏和亲的?是父皇下的圣旨吗?” ------------ 第108章 垂死挣扎 “凭什么!我是中宫嫡出!是母后的女儿,那大魏的皇帝都五十多了,哪来的脸面要大楚嫡公主去和亲!儿臣不嫁!要和亲,叫楚洲岚那个小贱人去!” 楚仙乐色厉内荏地咆哮着,可任谁都看得出她强装愤怒下掩藏的恐惧和无助。 “母后!是不是父皇弄错了,母后快去问清楚!去找皇祖母!你说话呀!” 皇后被楚仙乐扶住双肩剧烈地摇晃着,威严的凤冠都被摇得散乱,削弱了几分她身上肃穆的庄严感。 强势的女儿仿佛成了她的主心骨,她颤抖的双手一下有了依托,紧紧地攥住楚仙乐的手腕:“对,咱们去找太后,太后素来宠爱你,一定会帮你的!” “你哥哥马上要回京,他是大楚未来的帝王,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皇后顺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财顺公公,皇上如今在哪?” 财顺眼中怜悯之色奇异般地更重:“陛下正在勤政殿议事,太子即将回京,陛下有意嘉奖殿下,为殿下和无忧郡主赐婚。娘娘此时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皇后面色一僵,攥住女儿的手,倏地泄了几分力气。 郑妍跟轩儿的婚事,她跟皇上提了好几次,都被皇上岔开了话题。轩儿已经二十二了,盛京其他这么大年纪的儿郎,早就成婚有了妻室。可因着皇上不松口,太子妃一位一直无人攀折。 定王早在两年前娶了内阁首辅韩荣的嫡长孙女,因此集结了朝中半数文臣的支持,竟隐隐有与太子相抗之力。 正是为此,皇后一直对郑妍表现得尤为喜爱,就是想极力促成郑妍与楚成轩的婚事。只是皇上迟迟不表态,她也只能逐渐打消对安王这门婚事的渴望,退而求其次去挑选朝中其他贵女。 可如今,皇上却明晃晃地把这门亲事重新摆在她面前,他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要用女儿的前程,给儿子换一门有力的姻亲? 若她此次拒绝,轩儿的婚事会不会再受几年磋磨? “母后,你愣着干什么!父皇在勤政殿正好,儿臣的婚事本就是国事,母后便跟儿臣去勤政殿,问一问那大魏给了父皇什么好处,竟要让父皇卖女求荣!” “公主慎言!”财顺面色骤变。“后宫不得干政,公主如此妄议朝政,不怕伤了与陛下之间的情分吗?” 楚仙乐骤然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脖子一般,脸色十分难看:“情分,父皇若顾念父女情分,就该让楚洲岚那个贱人去和亲。” 财顺见状也不再与她多费唇舌,转而看向皇后:“娘娘自己掂量清楚吧,可要为了此等小事去打扰陛下。” “小事!在你这个阉狗嘴里,本公主的婚事竟是小事!” 财顺面色变了好几遍,气得脸色发黑,竟仿佛听到周伟隐隐传来讥笑声。 “杂家的旨意已经传到,这就不耽误皇后娘娘了。” 说罢一甩拂尘,短促地行了一礼,便走出昭鸾殿。 身后传来楚仙乐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什么贱种,狗奴才,在父皇身边久了就以为自己是人上人!敢在本公主面前摆架子,迟早有一天本公主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忐忑地看着财顺阴沉的脸,硬着头皮讪笑着劝慰了几句,财顺皮笑肉不笑道:“有什么好不平的,咱们太监本来就是没根的东西,这公里最下贱的奴才就是咱们了。” 他这笑十分割裂,嘴角处分明是卑微的顺从,微眯的眸光中却透露出饿狼一般的凶狠,蕴含着一种想撕碎一切的残忍。 身后宫殿中,楚仙乐焦急地跺脚:“母后,快跟儿臣走啊,不拘是去求皇祖母还是去求父皇,总归要让父皇改变主意。” 皇后的眼珠呆滞地转了一圈,在她焦急的呼唤中回过神来,重新聚焦。 片刻后她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父皇已经下了圣旨,若你明着反抗,必然会让他不满,此事让母后来为你筹谋罢。” 宫中鸡犬不宁,宋府亦是波澜骤起。 宋青玉一出府,宋辉书便叫了一年轻书生入府,且与之相谈甚欢。宋阳沉去书房找他时,还听到他旁敲侧击在问那人的生辰八字。 宋阳沉登时心慌意乱起来。 如今王映雪躺在柴房,生死不知,无人在宋辉书面前替他们兄妹二人吹枕边风,宋阳沉可算是体会到父亲的偏心了。 宋青玉在盛京炙手可热,太子和定王都对她有意。而他们兄妹二人,却并未得到什么好处,甚至宋辉书还为了讨宋青玉欢心,意图将宋元珠嫁给这等无权无势的贫穷举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本来还犹豫是否要将宋府拉上定王那艘大船之上,如今看宋辉书对他们兄妹二人如此薄情,他最后一丝纠结都烟消云散。 他这想法,若叫宋辉书知道,必然会大喊冤枉。因他得到生辰八字之后,便送去开福寺请大师批测。若跟宋青玉八字相合,他便要定下这桩婚事。 暖玉阁,宋青玉吃惊地看着手中的帖子:“定王妃生辰,竟会单独给我下帖子?” 她算着时日,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宋府阖府收到定王妃的生辰帖,可王映雪以宋青玉身体不适为由,让她独自一人留在府中。 原因是宋阳沉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此次生辰宴表面上是为定王妃庆生,实则是春闱在即,定王意欲拉拢新科举子。故而宴席上除了邀请朝中重臣,还借故邀请了许多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和学子。 宴会上宋元珠靠着从宋青玉这骗过去的诗句,混了个才女的称号。宋阳沉也靠一篇策论惊艳全场,甚至被春闱的主考官钦点他为经世之才。 他那进士功名,不知有几分,是这次宴会的功劳。 可这次,定王府为何会单独给她发帖子?难道有什么东西在专门等着她?总不可能是定王看上她了吧! 她自嘲一笑,随即心中一凛,倒也不是不可能。以她二品官员嫡女的身份,做亲王侧妃,倒不算辱没…… “乔月,你将这帖子送去书房,给父亲过目。” 乔月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回话道:“老爷说他知道了。” 宋青玉悠悠叹了口气,盛京局势复杂,她并不想在此刻暴露在众人眼光之下。只可惜这帖子既然到她手中,父亲也未说反对的话,她也不能找借口推拒。 巧的是,定王妃生辰正在三日后,正是太子回京那日。 这日,许久不见的宋元珠再次出现在宋青玉面前。 她于刺绣比赛中作弊一事,董嬷嬷虽尽数告知宋辉书。但为着皇后的脸面,到底未大肆宣传,因而盛京大部分勋贵人家都不知她的这桩丑事,倒也还能光明正大出席宴会。 受了三十大板,又被宋辉书冷落许久,她精气神到底不如以往。原本逗人喜爱的鹅蛋脸因消瘦而变成尖尖的瓜子脸,关在房内许久,皮肤也捂白了些。 整个人不似以往活泼娇美,反倒流露出几丝楚楚动人的娇柔姿态。 见了宋青玉,她也不在似往日张扬跋扈,恭恭敬敬地走到近前行礼:“姐姐好。”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王映雪在一起,她便肤浅跋扈。如今王映雪生死不知,她只能紧紧攀附着兄长,便也学了宋阳沉的装腔作势。 宋青玉浅浅一笑,并未答话,略一点头便上了马车。 她这副高傲骄矜的姿态,果然将宋元珠气个半死,一双眼睛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捏着帕子。若非宋阳沉此前百般叮嘱,她此刻便要指着宋青玉的鼻子大骂了。 她当着满院奴仆的面挨了板子,随后又被父亲冷落,如今更是要被父亲打发出去嫁给穷学生!宋青玉害她至此,竟然半点愧疚都没有,还如此云淡风轻地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这个贱人实在可恨! 身旁随侍的樱儿胆战心惊地看着主子变化莫测咬牙切齿的神情,忐忑道:“小姐,马车要出发了。” 宋元珠这才冷哼一声,也上了马车。 庆王府今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宋青玉跟宋元珠姐妹二人不远不近地隔着,一前一后步入后院,先去拜见定王妃。 定王妃韩璇颖今年正是二十芳华,着一身褐色吉服,端坐正堂之上,满头珠翠却不显庸俗,反而是这珠翠更显出她的雍容华贵,三分可亲中透着七分端庄秀美。 宋家姐妹一同上前磕头跪拜,定王妃坦然受了二人的礼后,温和地叫她们起身。 “宋家两位姑娘,出落得越发出挑了。” 坐在定王妃下首的安王妃淡声道。 宋青玉忙谦虚地客套几句。 一个尖利而刻薄的声音响起:“宋大姑娘这般出挑,秀外慧中,盖冠盛京,怎的不随六公主和亲大魏呢?” 依偎在安王妃身侧满脸怨毒,无视安王妃阻止的眼神,肆无忌惮道:“大魏太后最喜大楚绣艺,你既绣艺无双,便该主动提出为国争光才是。” 当日在殿内,让楚仙乐挑选的贵女们,出宫后无一不是劫后余生胆战心惊,其中以郑妍为甚。一想起当日她上蹿下跳,在悬崖峭壁边求一条无望的死路,她就恨不得回到那日将自己掐死! ------------ 第109章 争锋相对 宋青玉无视她那张几乎能浸出毒汁的脸,淡淡道:“陛下圣旨已下,青玉不敢妄议。” 郑妍被她哽得喉头一窒,随即强撑道:“你若找大魏使臣自荐,难道陛下还会拒绝吗?” 宋青玉不再看她,行礼贺寿完之后,便立在一旁,去找张庆桃说话。宋元珠踌躇片刻,见郑妍脸上神情咬牙切齿实在难看,也不敢打圆场,讨好地笑了一笑,也去找了交好的姐妹交谈。 她的无视比针锋相对更叫郑妍气闷,正欲发火咒骂,就叫安王妃揪住手臂紧紧地扭了一把。 她无声痛呼一声,皱眉看向自己母妃,双目潜藏的怒火迅速转变为委屈。只可惜安王妃见惯了她这一招,又被郑钰耳提面命一番,必要看好郑妍,以免给王府带来灭门之祸。 在安王妃心里,儿子总归是比女儿重要那么几分。是以无论郑妍摆出多可怜的神情,安王妃只瞪她一眼,在她耳边低声道:“若再敢发疯,你日后就呆在府里,直至出嫁。” 郑妍心有不甘地挣扎了一番,却在看到下一个入内的女子时,停住了动作。 不止是她,厅内所有女子,在见到来人时都不自觉地停下了交谈,就连定王妃脸上柔和的神色都为之一僵,眼中含着几丝怜悯。 宋青玉看着携带妹妹们入内的许怀清,不过三日,她如花般娇嫩的容颜迅速衰败了下去,哪怕抹了脂粉,也盖不住眼底的浓浓倦色。 张庆桃握紧宋青玉的手臂,耳语道:“当日若六公主选了别人的绣图,说不定……” 当日在殿内的贵女,在得知圣上旨意那一刻,没有一个不在暗自庆幸的。可暗自庆幸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对许怀清高高在上的同情。 她被安排在定王妃下首的位置坐下,跟郑妍遥遥相对。若是以往,有这等殊荣,许怀清定会这种上位者的特殊对待而得意洋洋,就像当日在太后宫中,只她有资格坐在太后身侧一样。 今日她却只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坐在一侧垂首不语。 出门前,许庄对她三令五申,说她不日就要出嫁,定要乘着还在盛京的这段时日,替妹妹们多筹谋一些。 今日来定王府上赴宴,目的便是要她将几位妹妹引荐给盛京其他贵女,最好是能得到定王妃的青睐。 见许怀清似木头一般坐在一侧,不言不语,不笑不动,也不主动跟厅里的贵妇小姐们打趣,许怀礼暗暗推了她一把。 许怀清本就神思倦怠,入了正厅只觉耳边一静,几乎所有贵女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自她落座后,那些焦灼的视线跟黏在她身上一样,叫她坐立难安。 冷不防被人一推,竟往前重重一伏,整个身子扑倒在地。 许怀清不自觉发出一声尖细的喊叫,头上佩戴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轻不重地敲打在她的额头和脸颊。力道不大,却让她产生灵魂都在被击打的羞耻与愤怒。 未料会有贵女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定王妃愣了一小会才挥手让人上前搀扶,随即冷冷地盯着胆敢出手伤人的许怀礼。 许怀礼伸出的手还僵硬地立在半空,被这如有万千威仪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大声道:“不是我,我没碰她!” 在许府,只要她矢口否认,父亲就不会怪罪于她。此刻她心慌意乱,顶着承受不住的冷厉视线,连思考利弊都做不到,只知道照着往日的习惯来。 话音刚落,许怀礼敏锐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更加浓烈。 “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许怀清,你可真没出息。往日不是心高气傲得很吗?怎会被这种肤浅无礼的女子如此欺压。” 许怀清的表情瞬间难看到极点。 她在书院事事争先,就是希望大家高看她一眼,没想到今日被人揭开帷幕,将她软弱的内里尽数曝光。 尽管大家都看得清楚,她却不得不顺着许怀礼的话说下去。让她当众承认自己被庶妹踩在头上,比让她去死还要难受。 “她没有推我,是我自己没坐稳。” 她脸色阴沉地说出这句话,似是没脸呆在厅中,草草跟定王妃行礼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留下许怀礼厚着脸皮坐在许怀清坐过的位子上:“我早就说了,我没推她。我姐姐身娇体弱,便是平地也会摔跤,王妃娘娘可千万别见怪。” 定王妃脸色一变再变,似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极力控制表情,也控制不住有些僵硬。身边的嬷嬷见状,快步走到许怀礼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作势请她出去。 许怀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我姐姐可是大魏未来的妃子,你这个老虔婆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她说话如此狂妄无礼,就连涵养颇佳的定王妃都按捺不住,“孔嬷嬷是本王妃的奶妈妈,你竟敢语出不逊,来人,掌嘴!” 当即便有两个仆妇将她拖到正厅门外的院子里,清脆的巴掌声在庭院中想起,夹杂着许怀礼色厉内荏、被打断的咒骂声。 她骂得越难听,巴掌就越用力,不多时就将她双颊打得高高肿起,嘴角流下鲜血,张开嘴都费劲,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定王妃恍若未觉,于正厅之上笑道:“今日来了这般多年轻小娘子,后院早已备下场地供诸位赏花饮酒,吟诗论琴。” 安王妃亦笑吟吟道:“正是,春光正好,小娘子们就该好好玩一玩,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陪着王妃好好说会话。” 她说完,又揪着郑妍的耳朵,面庞带笑,却语带威胁:“你可瞧仔细了,定王府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一会若让人揪了小辫子,别怪你娘我狠心不救你。” 郑妍挣开她的手,眉头一皱随即又松开,脸上挂着甜腻而虚假的笑:“知道了,父皇和哥哥都嫌女儿不懂事,只有母妃宠着女儿,女儿会听话的。” 乘着安王妃还没反应过来,迅速跟着宋青玉的身影去了院子里。 “宋青玉,你给我站住!” 一离了安王妃的视线,郑妍复又变得极为嚣张跋扈。 “怎么,要去找许怀清?害了别人,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宋青玉嗤笑一声:“倒是没想到,还能从郡主口中听到这么有良心的话。郡主这般怜惜许姑娘,不如请安王像圣上进言,请他免掉此次和亲。如此一来,六公主也能幸免于难。” 郑妍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她,宋青玉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嘲讽她!这个贱人,果真是无法无天! “听说前几天你遇刺了?运气真好,怎么没弄死你呢?” 宋青玉沉下脸来:“为何没能弄死我,郡主应该自己扇自己几个巴掌才是。出动王府精锐,却连一个小小女子都奈何不得,我若是郡主,早就一根白绫吊死在仇人门口,说不定还能将她吓出个好歹,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郑妍愣了一下,随即紧张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王府精锐。” 宋青玉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庆桃,还是没将话说得太过难听,“或许是我胡说吧,许是我睡多了,说了胡话。既如此,还是不叨扰郡主了。” 她拉着张庆桃,正要前行,忽的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不过,还是请郡主不要说些令人误会的话。正如郡主所说,青玉刚被人行刺,如今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若被郡主吓一吓,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不美。” 郑妍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贱人!区区一个官员之女,竟敢屡屡冒犯她!怎么去大魏和亲的不是她!郑钰也是,既然看出那些黑衣人是安王府的侍卫,就该顺着她这个妹妹的心意料理了宋青玉!好过此刻看她在眼前蹦跶。 她怎么就那么好运,刺客杀不死她,和亲也轮不到她,还惹得那么多男子对她刮目相看,骚狐狸,贱女人! 郑妍心中不停咒骂,脚步却不停,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一路走到花园。 正如定王妃所说,花园中满是奇珍花卉,芳草馥郁处,设有软塌小桌,供贵女围坐休息。 张庆桃在宋青玉耳边兴奋道:“听说定王为表对王妃的重视,特意请了宫中御厨来做寿宴,且生辰宴上的点心,是直接从一品楼里买来的。” 张庆桃说着,几乎要垂涎三尺。“那一品楼的点心素日里可贵了,父亲每十日才许我买一次,今日可叫我吃个够了。” 宋青玉忍俊不禁:“如此我们可要选个好位子,以免你抢不过其他人。” 张庆桃深以为然,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我看见葛章姐姐了,快,她那个位置好,我们快去找她!” 二人携手走到葛章身边,才发觉有些尴尬,原是许怀清正坐在葛章对面。她二人俱是满腹经纶的女子,平日在学院里,还能说上几句话。没想到再见,竟会是此种境地。 许怀清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在宋青玉身上轻轻瞥过。宋青玉见她看自己的眼神无怒无怨,奇异地松了口气。 ------------ 第110章 红颜凋落 张庆桃踌躇片刻,拉着宋青玉凑了过去。 “这点心,好吃吗?” 她指了指石桌上的桃花金丝饼。 葛章看着许怀清沉静的侧脸,笑道:“好不好吃的,尝一尝就是了。” 她捏起一个饼子,从中掰开,内里的糖丝在饼子中间藕断丝连,软软地垂下,诱人极了。她将一半大的递给张庆桃,另一半递给许怀清。 又端起桌上的桃蕊羹给宋青玉,示意她也尝一尝。 远处桃花垂落,桃树下是三三两两吟诗赏花的贵女,小桥流水将院子划分两侧,另一侧是定王邀请过来的年轻学子。河流两侧栽满桃树,两岸之人身形若隐若现。 若无烦事绕心头,此处倒真称得上是人间仙境。 若是往日,许怀清定然凑在贵女之间吟诗,她的诗作虽不是意境最为深远,却定然韵律极佳。就连书院的夫子,都说平仄韵律一道上,许怀清算得上个中翘楚。 对岸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赞叹叫好声,宋青玉几人隔得远,听得不分明。倒是河边树下的贵女被吸引了心神,纷纷看了过去。 “那边似是又出了佳作。” “是谁是谁?” “似乎是诚郡王世子!” 一帮贵女倚在树边,探着头往对岸张望。 宋青玉轻笑一声,跟葛章对视一眼,“春花繁盛,落英缤纷,许姑娘不如一起去河边走走。” “正是,春光短暂,便如落花流水,闺阁女子本就难得一赏。既见此景,更不该错过。” 她二人一唱一和,许怀清本低落的情绪也回升了几分,朝二人感激地看了一眼,便提裙起身。 张庆桃忙将盏中的桃蕊羹一饮而尽,手中抓了一个饼子,含糊道:“等我会,我与姐姐们同去。” 几人对视而笑,一同往河边走去。凉风习习,将对岸郎朗吟诗声传到姑娘们耳边。 许怀清凝神听了片刻,“若将末尾修改一二,定然更加顺口。” 宋青玉笑道:“可见诚郡王世子此诗的确是有感而发,并非事先准备。” 几人噗嗤笑出声。时下诗会文会之风盛行,凡世家子弟,为在诗会上一鸣惊人,必要提前准备许多诗作。虽有些胜之不武,不过人人都这样做,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似诚郡王世子这般,不愿提前备诗的,反而算得上异类。 林间另一侧,十数女子在玩击鼓传花。那花球的样式十分漂亮,竟是以金银丝线缀满了细碎的珍珠,林间春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 宋青玉都有些被吸引住了心神,带着几人一齐往那处走去。 她们走近时,鼓点声愈发急促,传球的贵女们面上不自觉地带着点紧张。 “快快快!快传走!” 击鼓之人正是安盈冉,她不知是看到宋青玉,还是看到什么人,手下击鼓的节奏忽的一乱。 贵女们正是紧张的时候,听得鼓声凌乱,手中捧着花球的人也不禁手忙脚乱起来,明明想将花球抛出,却见那球在手中弹了几下,反而掉到她脸上。 众人发出哄笑,那花球上缀满的珍珠捻在脸上,虽不很疼,却让她更加慌乱。蓦地一下手滑,那花球脱手而出,直冲宋青玉几人而来。 花球看样子并不重,甩到宋青玉面前时,她正准备伸出手将花球接下。 “姑娘们小心!” 斜侧忽然冲出一个侍女,急速冲到几人面前接住花球,身子也随之用力,重重地往宋青玉身上撞来。 突然生出的变故让贵女们不自觉地发出尖叫,那将花球脱落于手的贵女尤其惊慌。宋青玉是盛京风头最盛的贵女,无论是花球砸到她,还是因她失手而出了别的事,都会有损她的闺誉。 叫她绝望的是,花球没有砸到宋青玉,而是被扑上前的侍女搂在怀中。宋青玉却被那侍女重重撞击往后跌去。 她身后正是定王府的蜿蜒河流,水流虽不湍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跌落水中,衣衫尽湿,可不是什么美事。 好在她被侍女一撞后,身后的乔月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二人虽然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将将挺在河边,甚至因为河边太过泥泞,还将绣鞋浅浅地陷入湿润的泥地了。 “青玉,你没事吧。” 宋青玉正要摇头,却见那捧球的侍女仿佛站不住一般再度歪歪斜斜地朝她撞过来。此刻她正站在河边,腿脚陷在泥中,连动弹都艰难。 到了此刻,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侍女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要将她撞入河中。 千钧一发之际,乔月将她往岸上那一侧推去,自己正面对上那冲击过来的侍女,将她往另一侧推开。 “啊!有人落水了!” 宋青玉被乔月推到在地,好在春日青草芳菲,河边长满柔嫩的小草,宋青玉趴伏在草地上,并未受什么伤。 “许姑娘落水了!” 什么,许怀清怎会落水?宋青玉来不及查看自己身上是否受伤,连忙在张庆桃的搀扶下起身,焦急地往河中看去。 只见河中果然有女子在内扑腾喊叫,那人却不是乔月,而是许怀清。乔月只掉落在河流边缘,浸泡了半个身子入内,紧紧抓住岸上长伸入水的树枝,正要攀着树枝往岸上爬。 而许怀清在水中呼救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呛水,竟缓缓停了动作,整个身子如僵直的石块一般,往水中沉下去。 “快,快去找几个会水的婆子过来!将许姑娘捞上来!” 安盈冉强忍着心中慌乱,站在河边有条不紊地安排。 许怀清可是要跟着六公主和亲大魏的贵女,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影响两国邦交不说,陛下若要重新选贵女去大魏,她们这些绣艺出众的女子,可难说能独善其身。 正在众人焦急之际,河对岸的男子似乎发现有人落水。不多时,便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一个猛子扎入河中,朝着许怀清游过去。 宋青玉心猛地提起,萦绕心中隐隐的不安念头仿佛终于在此刻被戳破,沾到地上,化为现实。 那侍女果然是冲她来的,目的当然不是推她入水这么简单,还有后手啊。 “乔月,我记得你会水。” 宋青玉看向刚刚在岸边站定的乔月,见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快去将许姑娘捞过来,如今她呛水昏迷,不会挣扎动弹,你去救她应该不会有危险。” 许怀清本就是从女子这边落水,因此只漂浮在距离这侧岸边一丈远的地方,若乔月去救她,定然会比那个男子更快碰到她。 乔月自小在庄子上长大,泅水爬树都是好手。听宋青玉这样说,立即跳入水中朝许怀清泅了过去。 不过片刻,就到了许怀清身边。 正如宋青玉所说,许怀清已然昏迷,惊慌失措地胡乱动弹。哪怕乔月过去,也一动不动任由她勒住脖子往岸边游去,不似寻常落水之人难办。 而对岸去救人的男子似是刚学的泅水,动作还有些生疏,直到乔月将人带回岸边,那人才将将游到河中央。 见许怀清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显然还有气,围绕一旁的贵女们都松了口气。 “快,太医呢,快叫太医过来!” “将许姑娘抬到旁边歇息的厢房中去!” 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将许怀清抬走,忽有一女子冲到宋青玉面前,眼底满是惊怒:“是你,是你害的我姐姐跌入河中!” 见宋青玉神色坦然,甚至还露出几分不解,这女子眼底惊怒迅速换成憎恨和恼怒。“我方才看得分明,你的丫鬟将你推开后,又去撞那个捧着花球的侍女,将那侍女撞到我姐姐身上,这才害她落水!” 许怀云心中很是委屈,在她心中,许怀清是个很称职的姐姐。虽然日常有些严厉,却也只在她们的学业和为人处世之上严厉。 对她们这些庶女的衣食住行,则是格外费心照料。若不是有她相互,她们早就被许怀礼给欺负死了。 这次和亲,人人都说大魏想要的是宋青玉,是她不知使了什么阴谋诡计,推许怀清出去替她挡灾,因此她才能独善其身。 她毁了姐姐一生的幸福还嫌不够,还刻意害姐姐落水,要她颜面尽失,这个女人实在恶毒! 那意欲推宋青玉落水的侍女见主子安排事败,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被许怀云点名后,战战兢兢跪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乔月浑身湿淋淋地挡在宋青玉身前,“我家小姐若想害许姑娘,就不会让奴婢下水救她了。” 她浑身狼藉的模样,实在很有说服力,众人这才收回怀疑的视线,讪笑着打圆场。 “想来是误会吧,方才花球不知怎的飞到宋姑娘这边来,那侍女也是好心。” 定王妃姗姗来迟,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质问宋青玉的许怀云。许家的姑娘,没一个省心的,赶走一个,剩下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来人,将这个冲撞贵人的侍女拉下去,关禁闭,三日后杖毙。” 那侍女还要争辩,立即被人堵了嘴拖下去。定王府下人如此雷厉风行,可见定王妃也是外柔内刚胸有乾坤的女子。 今日是她寿辰,本不该对下人如此苛责。只是许怀云将许怀清落水之事推到宋青玉和定王府的侍女身上,她若不做表示,只怕陛下会以为她刻意磋磨许怀清。 ------------ 第111章 百口莫辩 “那人好似要溺水了!” 有人尖叫出声。 众人往河心看去,竟是方才救人的男子! 好在定王妃带了不少仆妇,其中就有善泅水之人。见主子吩咐,几个扑腾就游到河中心,将那人捞了起来。 “这位公子心真善,明明自己不善泅水,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下去救人。” “如今春闱在即,他若是受了寒,影响科考,可如何是好。” “似是周世子……” 贵女褒奖的话登时一顿,俱紧闭双唇,仿佛周围有什么瘟疫在蔓延,一开口便会感染上一般。 纷纷你望我、我望你,相顾无言,逐渐分散开去。 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半年前,周成凌在盛京贵女之间还是很有热度的,每次出席宴会都会有小姑娘为他的风采而倾倒。 那时的宋青玉还是被王映雪掩盖了光泽的木头美人,是以每次宴会,周成凌不但能收获倾慕,还能收获贵女们对他这样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同情。 然而,随着宋青玉逐渐崭露头角,周成凌好似踩了什么霉运一般,先是丢了侍卫的职,然后忠勇伯府全家下了监狱。又被庶子压在头上,最后更是受了那庶子的牵连,全府丢了爵位,与庶民无异。 “他怎会有资格入定王府参加王妃寿宴?” “他外家不是归德中侯吗,说不定就是靠这层关系要到了帖子。” 那些仆妇没将周成凌拖到女宾这边,而是送上男子那一侧。本以为是个意外的插曲,听到贵女们的议论,定王妃皱起眉头,微不可听道:“去问问王爷身边的小费子,今日之事他可是心中有数?” 又看了看一旁敛眉肃立的宋青玉,强忍着心中不耐,“宋大姑娘的鞋袜湿了,跟着府中下人去更换吧?寒从脚起,宋姑娘年轻,不知女子的身子是最最重要的。” 宋青玉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有劳王妃挂心。” 定王妃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虽裙摆在泥泞中沾得脏污,她却依然挺若春松,芝兰玉树。 她紧紧攥住了丫鬟的手臂,身旁丫鬟身上吃痛,却不敢露出异色。 “王爷,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宋青玉和乔月在定王府侍女的引路下,往不远处的厢房走去。 一边走,宋青玉一边有意地打量着两畔的风景。见此处仍在女宾视野所在的范围内,并不是什么偏僻的居所,跟男子所在的区域隔得很远,这才微微放下心。 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今日定王府这一连串的事情,叫她很难说服自己都是巧合。 她让侍女帮着乔月洗漱一番,自己则一个人将绣鞋换下。厢房内备好了热茶和点心,宋青玉检查了片刻,未发现什么异样,但到底没动房内的东西,端坐在外间等着乔月出来。 收拾齐整后,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周成凌怎会出现在定王府? 倒不是她怀疑周成凌有没有出入定王妃寿宴的资格,她只是想不出,周成凌来此,有何好处? 不过,她并未思量多久。 周成凌于她早已是甩在过去的梦魇,如今她跟前世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若不是今日再见到他,他在宋青玉心里只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虚影,实在不值得她花费太多心思。 她坐在窗边,无意识地看着窗外飘落纷飞的桃花,忽地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异响,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迅速回笼。 几乎是立刻,她就站起身子,想推开房门去到隔壁一探究竟。 手掌刚触碰到房门,她忽地停下动作,隔壁的声音更清晰了几分,似是桌椅响动的声音。 她犹豫着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内间,轻声问道:“乔月,你好了吗?” 乔月正在侍女的帮助下重新挽发。 方才她在水中救上许怀清,衣衫尽湿,头发也湿透了。若在定王府弄干头发,显然要等上许久,乔月没这个耐心,只浅浅擦拭了一下便将头发挽起。 “小姐有急事吗?奴婢马上就好。” 她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手脚麻利地将衣衫穿上。宋青玉皱着眉,心头不安的预感愈发重,不由道:“你既不舒服,我们便快些回府吧,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定会受凉的。” 乔月呆萌地眨了眨眼,“小姐累了吗?奴婢这便收拾好,跟小姐回府。” 隔壁桌椅推拒的声音似乎弱了下去,这片院子,听起来只有外间簌簌风声,和乔月穿衣的窸窣声。 她惊吓的内心渐渐平和起来,牵起一个笑容。 “不必如此心急,许是我大惊小怪了。” 应当只是风吹动门窗发出的声音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她虽这样说,乔月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麻利地将全身衣物都换掉,又将她和宋青玉换下的衣物装好,挎成一个小包裹,施施然站到宋青玉身侧。 二人在定王府侍女的引路下,走出厢房,经过隔间时,宋青玉忽地停住脚步。“方才听到此间厢房内似乎有什么动静,不知里间是哪位贵女?” 那隔间此刻房门大开,不似有人的模样。 侍女红筱思索片刻,“今日只有许姑娘和宋姑娘用了厢房,许姑娘处有太医随侍,应该不会在此处。且若有贵女在内,应当会关上房门,姑娘莫不是听错了?” 听错了?倒也有可能。宋青玉点了点头,便要随着她离开。 在她提步时,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详之感,宛若没过头顶的水流,让她遍体生寒,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见她停步不肯前行,红筱笑道:“姑娘若好奇,奴婢便进去看看。” 她转过身去,朝着厢房内迈步而入,只是还未走入,林间吹来一阵风,将窗户吹得吱呀作响,也将厢房内隐藏的东西吹入门外三人的眼帘。 一个人影吊在房梁上,随着这阵风吹微微摆动着双腿出现在门后,随着风的离去,双腿缓缓晃回原位,消失在三人眼中。 …… “啊!有人上吊了!” 宋青玉还未反应过来,红筱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喊叫声! 乔月迅速挡在宋青玉身前,生怕房梁上吊着的女子下一刻就爬下来,向人索命。 正如宋青玉之前观察的,这个院落离女宾聚集的花园并不远,红筱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一大批贵女簇拥着定王妃过来。 “怎么回事!大喊大叫什么!” 宋青玉心中微沉。方才她在隔间听到的声音,莫不是…… 她僵立在门口,有几个奴仆入内,见有人吊死在房梁上,也是大惊失色。 可笑的是,她们害怕的并不是死了人,而是在定王妃生辰之日,出了这等晦气之事冲撞,只怕王妃要大发雷霆。 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人抱了下来,安置在地上。 “姐姐!” 许怀礼看到那女子的面容,顿觉晴天霹雳,浑身冰冷,仿佛连手指都是僵硬的。却在那女子的尸体被下人不知轻重地放在地上时,又生出无边的愤怒,猛地扑上去将下人推开,自己将许怀清还有些温热的身子搂入怀中。 “太医,太医在哪,我姐姐还活着,快叫太医来!” 定王妃身边的丫鬟上去探了探许怀清的鼻息,随即轻声禀报:“是许怀清,已经断气了。此事要不要告知王爷?” 许怀清?这人莫不是有病,竟敢在她生辰之日,在她定王府上吊自尽!若是旁的贵女,敢这般触她眉头,定王妃定要她死都难安。可这是许怀清!即将跟着楚仙乐和亲大魏的许怀清! 魏楚联姻抵抗匈奴在即,定王甚至有意在大战中上前线谋军功,以抗太子之势。如今许怀清死在定王府,还是以如此决绝的姿态上吊,势必会让陛下怀疑,她是否在定王府受了委屈。甚至还会怀疑,定王是否有不臣之心,刻意破坏魏楚邦交。 “去将此间现状一字不差地告知王爷。” 她低声吩咐完,随即看向僵立一旁的宋青玉。 “宋大姑娘,方才许姑娘出事,你为何会在此处?许姑娘缘何求死,亦或是遭人毒手,你可知情?” 宋青玉迅速回过神来。虽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但已然神色镇定。 “臣女湿了鞋袜,红筱带臣女和丫鬟来此更衣。”她极快地解释着,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许姑娘一事,臣女并不知情……” “你不知情!分明是你跟我姐姐有争执,就下毒手害死了她!” 许怀云眼中的愤怒如有实质般浓烈,好似加一把火,就能将宋青玉整个人燃烧殆尽,让她尸骨无存。 “在书院里,你就总是欺负姐姐。挑选和亲贵女时,你早就心知肚明,却哄骗我姐姐在大殿之上锋芒毕露!如今我姐姐已经如你所愿,替你挡了这一劫,你却还嫌不够,还要害死她!你早就谋划好了,将我姐姐推入水中,趁她身边无人将她杀死!对不对!” 她这番指控有理有据,在场之人竟有七八分相信。当然,也实在是宋青玉的神情实在不对劲,她鲜少有这般无言以对的时刻,就像是,真的有些心虚一样。 ------------ 第112章 疑点重重 “太医来了!” 许怀云紧紧搂着姐姐逐渐冷下去的躯体,满脸希冀地看着诊脉的太医,见太医摇头叹气道:“已经没气了。” 许怀云征楞几秒,瘫倒在地,仰着头泣不成声,恨不能通过眼中的泪水淹死这一地看热闹的人。 “怎么会断气!刚才姐姐呛水,不是你替她诊治吗?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说,是不是你收了别人的好处,跟人合谋害死我姐姐!” 她本就为许怀清的被逼和亲经历鸣不平,此刻听到太医宣告噩耗,于她简直是晴天霹雳。任她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气度都顾不得,无所顾忌地哭泣怒骂。 那太医满脸苦意:“下官却是在为许姑娘诊治,可不知为何,被人打晕过去人事不省。后来许姑娘发生何事,下官实在不知情。” 定王妃此刻的脸色可称得上难看,任谁生辰之人出了人命官司,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害死人,都不会有什么愉悦的心情。 “定王妃,王妃娘娘,求娘娘为姐姐主持公道!” 许怀云状若癫狂地揽着许怀清的尸首,猛地冲着定王妃磕头:“定然是宋青玉打晕了太医,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刻意将我姐姐推入水中,就是为了找机会对我姐姐下毒手!方才这院子中只有我姐姐和她,凶手除她之外不做他想!” 听她这番合情合理的指证,宋青玉不但未像往常一样平心静气、口齿伶俐地为自己辩驳,反而脸色愈发煞白,几乎半丝血色也无。 她这副见鬼神情叫众人越发怀疑,就连定王妃也惊疑不定道:“许姑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害死,尚无定论。不过,宋大姑娘方才似乎就在隔壁,不知有没有听到什么线索?” 线索?宋青玉张口欲言,却在开口的刹那,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她当然有线索,甚至,她还有机会救下许怀清。 被她刻意抛诸脑后的东西仿佛随着许怀云的眼泪一下浮出水面,甚至离她越来越近,在她眼前清晰得纤毫毕现。 这清晰,也愈发清楚地照出,她是一个多么卑劣、懦弱、胆小的人。 可笑,前一刻,她还在感慨她跟前世截然不同,不再怯懦无助。下一刻她就发现,她的软弱凉薄,跟前世丝毫无异,甚至因她的胆怯,害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臣女……臣女在更衣,未曾发现什么。” 她仿佛魂魄离体,游离于人群之外,恍恍惚惚地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她躯体之中发出,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正是,奴婢跟红筱姐姐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小姐鞋袜尽湿,更衣便花费许多时日。哪里像许四姑娘所说,还能去打晕了太医,又去害了许大姑娘!” 定王妃看了眼惊慌失神的红筱,恍惚记得她是府里的丫鬟,“方才是你伺候宋大姑娘?” 见红筱只是瘫倒在地,神思不属,连王妃的问话都没听到,定王妃身旁的严婆子厉声斥道:“王妃娘娘问你话,愣着做什么!快说,方才你都在做些什么,可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 王府大大小小的丫鬟奴婢,大多是严婆子调教出来的,她一发话,红筱立即回过神来。 “奴婢在,奴婢方才在伺候这位乔月姐姐更衣,宋大姑娘在外间,过了一会才进来。” 她说话颠三倒四,口齿不清,定王妃费了些许力气才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这么说,你并未全程跟宋大姑娘在一块?” 红筱花了一些时间思索,才反应过来,仿佛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地看了一眼宋青玉,“奴婢……宋大姑娘说只是鞋袜湿了,不用奴婢伺候……” “果然是你!” 红筱话音刚落,许怀云激动不能自抑地双指并拢,如利箭一般直指宋青玉。 “你处心积虑,害我姐姐呛水晕厥无力抵抗,又刻意支开下人,为你杀害姐姐创造时机。可怜我姐姐,出门前还叮嘱我不可人前失仪,丢了许家姑娘的颜面。没想到,竟是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后面,许怀云已是双目失神,仿佛意识到许怀清的死,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力气。 宋青玉只觉百口莫辩,“王妃明鉴,臣女没有害死许大姑娘的理由。” “怎么没有!”郑妍趾高气昂地冲出来。 “方才你还同我说,若有人得罪你,你便一根白绫吊死在仇人门口,将她吓出个好歹。如今可不是一语成谶。依我看,你就是对定王妃心怀怨怼,所以故意将人勒死,做成上吊的模样,好吓唬王妃!” 乔月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家小姐岂是因一时之气,而害人性命之人。更何况我家小姐与王妃从无瓜葛,怎会有怨怼!” 郑妍不答她的话,只得意洋洋道:“宋青玉说此话时,张庆桃也在。张庆桃,你说,宋青玉有没有说这句话!” 张庆桃没料到郑妍会将女儿家私下拌嘴的话于人前大喇喇地说出来,更没料到她会将这番话跟许怀清的死联系起来。 这个说法实在荒谬得紧。 可越是这般荒谬、捕风捉影的说法,越是能吸引人眼球。 此刻大家看向宋青玉的眼神,已然是兴奋中带着几丝鄙夷,和高高在上的蔑视。 张庆桃不善说谎,要她斩钉截铁说宋青玉从未说过那番话,她是做不到的。可她若说实话,局面定会对宋青玉不利。一时之间倒叫她进退两难。 她这副为难的神情,在众人眼中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竟真这样说了?好恶毒的心思!” “宋大姑娘看起来风光霁月,一片坦荡,没想到心计如此之深……” “幸好往日你我不曾与她交恶,不然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真是令人胆寒,我光是听一听,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女子言辞如刀,一字一句仿佛要在宋青玉的皮肉上割出道道血痕,痛得她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几乎摇摇欲坠。 “娘娘明鉴,臣女,臣女未曾……” 一个安王府的侍女迈着碎步急急敢来,附在定王妃身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定王妃瞬间面色大变,身子猛烈地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 “将此处看管起来!” 她咬牙切齿丢下这一句,便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 看管起来?众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至定王妃走得不见人影后,派来一队侍卫将小小的院子重重叠叠地看管起来,众人才哗然。 竟是要将她们所有人都看押在此! 旁人也就罢了,郑妍素来高傲,就连太后都将她当成自家孙女一般宠爱,何时受过这等气。当即脸色一变,双目闪过利芒,气势汹汹就要往院外走。 若是寻常官员勋贵,说不得会惧于安王之势不敢与她相抗。可定王乃皇室龙子,府中侍卫怎会畏惧一个异姓王室的郡主。 见她动作蛮横,为首之人当即便抽刀而出,直指郑妍鼻尖,逼和她后退止步。 两方俱有所依仗且心高气傲,一时之间互相焦灼,谁也不肯相让,场面剑拔弩张。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两方之间,生怕一眼不合,就再闹出人命。在场的贵女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仿佛呼吸重了,都会影响到其中的暗流汹涌。 正在此焦灼之际,人群中的许怀云轻轻放下许怀清已冷得僵硬的尸体,偷偷将她头上那支陈旧的发簪取下,紧紧握在手中。满是恨意的眸子,夹杂着浓重的杀机,直直盯着人群边缘的宋青玉。 她缓缓站起身子,脚步极为缓慢地靠近,待到近前,手掌紧握,直冲她脖颈扎去。 噗嗤一声。 “宋青玉,你这个贱人,去死吧!”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仿若一道炸雷,将焦灼的场面炸个底穿。 许怀云被入目处的血色激得红了眼,手中发簪高高举起,就要往宋青玉脸上刺去! “你疯了吗!” 乔月眼角处看见有人冲着自己小姐撞过来,扭过头去才发现竟是许怀云满脸癫狂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器。眼眶里似乎还含着通红的泪,宛若一头被逼到绝境后随时会冲上来跟人同归于尽的野兽。 手中银簪在日光折射下泛着令人心寒的银光。 乔月动作比脑子快,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伸出双手护住宋青玉,口中大喊小心。 利刃重重划过她的指尖,随即将她的手掌扎穿,滴滴鲜血浸透在二人手心相接之处。 “你给我滚开!” 许怀云见一击未中,发疯般地使力要将簪子拔出来。乔月见状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攥住发簪,身子更是使了吃奶的力气,一步不肯让地挡在宋青玉身前,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生怕她被许怀云伤到。 “宋青玉,你有胆子害我姐姐,此刻竟然胆小如鼠躲在婢女身后。你简直不要脸!” 她双目赤红,神色疯狂,仿佛所有的理智都在方才那一击之中灰飞烟灭,半点不见平日怯懦软绵的模样。 就是她这副痛失整个世界的绝望模样,让宋青玉心中的内疚和自责瞬间达到顶峰。 “我……我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 第113章 环环相扣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咒语,瞬间让许怀云暴怒的蛮力卸去。 “你……你莫不是想随便找个理由,将我蒙骗过去。” 宋青玉嗫嚅着唇瓣,仿佛格外难以启齿,却又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方才我隐约听见隔壁传来桌椅响动,本想出门看看,只是……”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喉咙口犹如吊着万钧重石,仅仅吐出一个字,就足以叫她沁出血泪来。 “只是,此处人迹罕至,我心中害怕,便犹豫了一会。不多时,那动静便没了……” 她这话,许怀云岂会不知是什么意思。呆愣片刻后,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而下。 “你本可以救我姐姐的是不是!你本可以救她是不是!只要你出门看上一眼!只要你推开门看一眼!”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似一开始的癫狂,反而陷入更深层次的绝望之中。 “我姐姐与你同窗那么多年,纵然平日有龃龉,你也不该对她这般袖手旁观!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 她的质问仿若世间最尖锐的利刃,轻松刺破宋青玉的皮囊,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引起剧烈的震荡,震得她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抓了抓已经汗湿的手掌,竭力保持着平稳的声音:“你姐姐挣扎的动作并不剧烈,反抗的时间也短,害死你姐姐的人,必然是身高和力气都远远超过她的人。我与你姐姐都是女子,又身形相近,那个人不会是我。” “宋大姑娘可真是巧言善辩啊!” 郑妍于身后踱步而出,还很有闲情逸致地鼓了股掌。 “你既然这般冷静聪慧,为何会放任许怀清在一墙之隔处遭人毒手?依我看,其实你乐见其成!” 四周人顿时哗然,掀起阵阵嗡鸣,议论声之大,甚至超过了郑妍的声音。尤其许怀云已是双目鼓瞪,几欲将她扒皮抽筋。毕竟宋青玉杀人一事太过离奇,众人并未尽信。可说她刻意袖手旁观,倒不是不可能…… 毕竟许怀清这段时日对她总是刁难鄙夷,她心存怨恨置之不理,也无人能说她不是。 看她长了一张观音面,没想到内里竟这般不堪。 宋青玉并未跟郑妍做口舌之争,也并未刻意为自己分辨,只有条有理继续道:“从身形和力气来看,害许怀清之人要么是侍卫,要么是来赴宴的男子。此处位置偏僻,若是女宾,来此一趟倒不花什么时间。 可若是男子,要来此处,再回宴席之上,必然要颇费一番力气。因此,只要请王妃查一查,方才我更衣的时候,有谁不在宴席上便可。” 她这番话,犹如在混沌的局面中划出一道亮而清明的锐光。许怀云立时目带希冀地看向驻守的侍卫。 为首的侍卫心念电转,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宋青玉,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地上的尸首,低声吩咐身旁之人去找定王禀报。 “诸位小姐请在此静心等候片刻,卑职已经派人去通禀王爷。” 听他这般说,宋青玉敏锐地感觉到,或许府上出了人命,王妃却怒气冲冲而去,显然是出了比之更严重的大事。究竟会是什么事,与许怀清一事,是否会有关联? 她敏锐的眸光扫视全场,忽而身子一僵,随即心头燃起毛骨悚然之感! 宋元珠!她竟不在此处! 自正厅内一别,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宋元珠。她去哪了!定王府如此严阵以待,会不会是与她有关? 宋青玉心中千回百转,她挂念的宋元珠,确实如她所想,在定王府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半柱香前,宋元珠捏着宋阳沉传来的纸团,神情忐忑地沿着小径往定王府一处偏僻的角房走去。 她脑海中浮现这宋阳沉高高在上的刻薄神情:“父亲已经为你选定一位今科入京科考的书生,要将你快快嫁出去。那人我也见过,除了身家清贫一穷二白之外,倒还算得上饱读诗书。哪怕这次未能考中,娶了你之后在盛京再读几年,总能考中的。” 宋元珠浑身大震,不敢置信地开口:“将我嫁给穷举子,那宋青玉呢!” 她那个哥哥赞同般地微微点头,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紧接着那笑容在宋元珠的注视中越来越讥嘲:“宋青玉?她如今风头正盛,不但周成凌对她死心塌地,太子也有意聘她为妃,听说皇后已经多次向陛下进言。 就连定王,都有心纳她入府。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么个榆木疙瘩做妹妹。若我的亲妹妹是宋青玉,皇室勋贵尽为她裙下臣,我又何必如此费心筹谋。” 宋元珠手心的帕子被她翻来覆去地捏,早已成皱巴巴的一团,连个囫囵样都看不出。 是啊,为什么她没有宋青玉的好运气?为什么天潢贵胄都尽数往她身边钻?就连姚文星,都将目光放到她身上,而对她宋元珠弃如敝履! “可惜了,我本有意拉你一把,为你谋一条金尊玉贵的康庄大道,可惜,父命难违。” “你……你说的康庄大道,是什么?” 宋元珠听到自己眼巴巴地问出这句话,就像宋阳沉砧板上的鱼肉,明明被他奴役,却仍甘之如饴。因为不被他捏在手心,便只能烂在地里,成为一团烂泥…… 宋阳沉果然又露出那种轻视而满足的笑。 而宋元珠此刻,就捏着那团纸,走在宋阳沉为她安排的康庄大道之上。 幸好,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她那姐姐宋青玉身上,倒无人分她几分关注,得以顺利脱身,悄无声息地走入宋阳沉所说的地方。 房中已经燃起清甜的香,她嗅闻片刻,便觉心底似有蚊虫缓爬,带来一阵难言的瘙痒。她近日瘦了许多,侧颜看去不像往日玉润珠圆,反而有几分宋青玉的清幽雅致。 今日她刻意画了娟秀的细眉,模仿着宋青玉往日的打扮,又将一部分头发挽在一侧,遮挡住比宋青玉更显圆润的腮线。粗粗看去,身形风流,倒真跟宋青玉一般无二。 ------------ 第114章 鱼水之欢 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宋元珠的心砰砰砰剧烈地跳起来,仿佛下一刻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将她的紧张和心思宣之于口。 定王只觉今日头格外昏沉,许是美人恩难消,本是平常的美酒,也喝出不一般的滋味了。 【叶下斜阳照水,卷轻浪、沉沉千里。桥上酸风射眸子。有谁知?为玉娘,书一纸。】 那日宋阳沉来求见他,掉落一张碧青色丝帕,那丝帕上熏着温婉风流的香味,绣着一首簪花小楷的情诗。 不知为何,他一握住那柔软的丝帕,便觉心中一荡,好似摸到佳人柔软温热的纤纤玉手一般。 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屋内馨香满屋。 重重纱帐之后,是女子妙曼纤细的身影,和美若神女、若隐若现的侧脸。浓黑的发髻之中,点缀着鲜红如血的鸽子蛋宝石。 那宝石仿佛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墨发亦随之徐徐荡漾而开。哪怕女子的容颜藏在床帐内侧,他也能想象那一池淡泊清华之内的姝色无双。 这一幕与他想象之中一模一样。 自太后寿宴惊鸿一瞥后,他就屡次梦到宋青玉那一身海棠色百褶襦裙,梦到她眉似山黛,眼如云雾,梦到她望仙髻上风流淑丽的红宝石。 脚步愈发近了,宋元珠几乎要费劲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猛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肩头,宋元珠紧闭双眼,极力将头扭到一边,生怕被来人看到她的正脸。 万幸,那人并未将她的头扭过来,只是伸出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鼻尖迷醉地埋在她发髻中的宝石步摇之中…… 宋元珠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幸福和快感。 宋青玉貌若神女又如何,绣艺绝世又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她的一切,都会被自己享用! 二人心怀鬼胎,很快滚做一团。 定王只觉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直至胸中酒意逐渐散去,思绪逐渐回归大脑,他才听到身下之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你哭什么?” 一开口,嗓音出人意料地低沉,甚至还夹杂着几丝性感的沙哑。 宋元珠以手遮面,发出控制不住的剧烈哽咽,指缝间流大颗大颗的滚烫泪水,泣不成声地瑟缩在一团。 定王心中划过几丝怪异的感觉,宋青玉这番委屈无措的作态,好似他强迫了她一般。 转念一想,莫不是她准备用这种姿态,向他多要些好处? 没想到绰约如仙高不可攀的神女,弄到手里之后,也是这般工于心计的庸俗模样,叫他心中的痛快也大打折扣。 “别哭了,本王早就许了你侧妃之位,别再做出此等难登大雅之堂的模样。” 宋元珠抽噎声一顿,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嫩容颜。这张脸不可谓不美,杏核大眼泪水盈盈,嫩嫩红唇不知是被她自己咬得,还是怎么回事,满是斑驳血迹,更添几分楚楚动人之姿。 可,再楚楚动人也打消不了定王心中的惊涛骇浪。 这个女人,虽然像,可分明不是宋青玉! 他心中之惊,可想而知。 “你是何人!” 宋元珠抬起一张涟涟泪容,一头因情事散落的乌发披在赤裸的身前,跟宋青玉有四分相似的面容悲戚道:“我是何人重要吗,今日过后,我便只是奈何桥畔一缕幽魂。未出嫁的女子连祖坟都不能入,更不用说我这种婚前被不知名的男子污了清白之人!” 她分明害怕至极,浑身骨头都抖得支离作响,脸上神情却无比决然,举起散落的步摇,重重扬起就要往胸口刺去! 定王下意识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入怀中,双手禁锢住女子柔弱却倔强的双臂。这一举真叫定王吃惊了,鲜少有女子在床榻之上跟他寻死觅活,叫他生出一种难言的刺激。 这个角度看怀中女子因沾泪而微垂的睫毛,又让他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瞬间满是怜惜。 禁锢的动作不自觉变了味,定王爱惜地在女子光洁的双肩上摩挲了两下:“说什么傻话,什么不知名的男子。 好叫你知道,本王是当今定王,陛下的第五子,生母乃宠冠六宫的玉贵妃。你虽是糊里糊涂跟了本王,本王却不是那等乌龟王八蛋,自会给你一个名分。” 宋元珠呼吸一窒,连忙紧闭双眸,生怕被他发现眼中陡然暴涨的热切和喜意! 宋阳沉跟她说过,定王此人自负,却有着一番光明磊落的天真做派。只要在他面前装出委屈、柔弱、无知的模样,让他知道她的悲苦难处,定王便会将她纳入羽翼之下。 事实看来,果然如此,就掉了几滴泪,定王竟许她侧妃之位。 “只是……” 定王沉吟片刻,惹得宋元珠心头一紧。 “你为何会在此处?” 原来是这个问题,宋元珠心中一松,照着宋阳沉的吩咐,缓缓道:“近日姐姐总是神思不属,我有好几次,见她跟早已退亲的未婚夫私下见面。 我关心她时,她便愁容满面,说情爱难两全,要我在定王妃寿宴之时,去一个地方替她解释一番。而她则会在宴席之上,跟周世子,不,跟周成凌想办法私奔。” “周成凌?姐姐?你是宋青玉的妹妹?宋家的姑娘?” 见宋元珠缓缓点头,定王恍然大悟。难怪,他分明约了宋青玉在此相会,原来她是跟周成凌旧情复燃。可恨她不领情也就罢,还借此坑害她妹妹。孤男寡女独自见面,说是解释一番,谁会信。 此女子果然是心性单纯之人,被宋青玉利用了,还毫不知情。 定王直觉有些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院外传来气势汹汹的嘈杂之声。 “坏了,快将衣衫穿上!” 二人手忙脚乱刚穿上内衫,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闯入院中,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去,来者正是定王妃。 他甚至还掩耳盗铃般用被子盖了一下宋元珠的头,正巧被撞开门的定王妃看到这一幕,直气得她咬牙切齿轻笑道:“王爷莫不是三岁孩童,还玩这种一叶障目的把戏!” 定王妃是内阁首辅韩荣的嫡长孙女,母家势力强盛,跟定王也是青梅竹马。 看起来一副温和有礼的脾性,实则将定王管得老老实实。初成婚时,她这副爱拈酸吃醋的性子,还很叫定王受用。就连玉贵妃也乐于瞧见儿子有个贤内助,将他里外都管的服服帖帖。 可时日久了,定王妃性子越发泼辣强悍,手也伸得越发地长。又自傲于定王对自己祖父的依赖,对宫中的玉贵妃也少了几分尊敬。 但见她今日当众就敢责打许家女儿,此刻又大喇喇地领着人来捉奸,丝毫不给定王脸面,便可见她势大。 她扫视一圈,威严的目光犹如带着钩子,几欲将宋元珠裸露在外的皮肤钩出几丝血痕。 下人很有眼力见地为她搬上一张太师椅,供她在房中安坐。 她大马金戈地坐下,“哪来的小贱蹄子,想入我定王府,还不来拜见主母斟茶伺候!” 宋元珠浑身一僵,微不可见地用手指勾了一下定王的臂膀,双目含泪满脸委屈地哀求着看向他,直将他看得胸中豪气顿生。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本王滚出去!” 随侍的下人们看了定王妃一眼,脚步犹豫。 这一犹豫,更叫他心中生出恼怒和被轻视的愤怒:“本王说的话没人听了吗!你们可看清楚,谁才是这王府的主人!” 定王妃嗖地一声站起来:“王爷好大的威风,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我留了。好啊,我倒要看看哪来的贱蹄子,唆使得王爷对发妻这般无情无义!” 她两三步跨到床沿,就要将宋元珠身上轻掩的薄被掀开。 定王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好歹是他恩爱过的女子,又这般的可怜柔婉,楚楚似水,跟定王妃截然不同! 若被定王妃掀开被子,将裸体公之于众,她颜面尽失没了活路也就罢,他却忍不了自己的女人如此裸露于人前,这不是往他头上带绿帽吗! “你疯够了没有!” 他鲜少如此动怒,往日哪怕对定王妃的强势有些许不满,也不会在奴仆面前驳斥于她,可今日却…… 本以为他是喝多了酒,这才乱性。可观他这番保护的姿态,让定王妃的怒火陡然蹿高,几欲点燃房顶。 “楚子卓!我是你明媒正娶上了皇家玉碟的王妃!今日还是我的生辰,你竟这般维护一个蓄意勾引我夫君的贱人,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 韩蔚华双目赤红,隐隐含泪,定王有些迟疑起来。见他松了手,定王妃迅速将一侧女子身上的被子扯过,露出里头乌发蓬乱,满身欢爱痕迹的女人。 “你是……宋元珠?” 她本以为是府上哪个貌美的小丫鬟动了心思,找了机会爬床,没想到会是朝中贵女!难怪定王一直阻拦,这下惨了。 若是悄无声息,还能想办法掩下此事。此刻闹得人尽皆知,这个贱人想不入定王府都难! ------------ 第115章 太子回京 韩蔚华直起身子,“你们都退下!” 下人们对视一眼,乖觉地应声退下。 这一幕又叫定王暗自咬牙,打定主意要灭一灭韩蔚华的威风。 殊不知,韩蔚华此刻正是气不顺的时候,见下人退去,立时铁青着脸,阴阳怪气地讥嘲道:“还以为是哪来的瘦马娼妓,勾得王爷不顾青天白日也要胡闹厮混,倒没想到是宋家的姑娘。” 宋元珠被她羞辱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不敢跟她对上,只倚在定王怀里,无声落泪。 定王怒道:“是本王喝多了酒,一时乱性强迫了宋姑娘,你有什么话只管冲着本王来,难为她做什么。” 韩蔚华轻笑一声,笑容中满是冰冷的戾气。 “王爷今日可是为了她,数次驳了妾身的面子。王爷可想好了,真要为她,破坏与妾身之间、与韩家之间的情分?” 定王脸色一僵:“此事的确是我混账,可木已成舟,宋姑娘也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背后站着尚书府。我欲聘她为侧妃,还请王妃周全。” 韩蔚华不知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若非世家贵族的教养禁锢着她,此刻只怕她会见眼前这对狗男女剁成肉块! 聘为侧妃?请她周全? 莫不是她韩蔚华这些年吃斋念佛多了,楚子卓便以为她真是个活菩萨,将她当做王八,还敢厚颜无耻地要自己替他收拾烂摊子? 虽怒气已燃至胸口,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笑道:“此事暂且不提,今日府上出了人命官司,许家要去大魏和亲的许大姑娘在府中上吊了。此事如何处理,还请王爷示下。” “怎会如此!” 定王浑身一震,连怀中的宋元珠也不顾,直起身子惊怒道:“她是自尽?” 宋元珠被他力气一推,滚到床角,额头重重砸在墙壁之上,却无一人关注。 见韩蔚华脸上满带嘲意的神情,定王追问道:“查清是何原因了吗?” 韩蔚华瞥了一眼满脸狼狈的宋元珠,“妾身来得匆忙,还未查清。不过来时,许四姑娘和无忧郡主都说有证据证明,是宋青玉害死许怀清。” 她在房中慢慢踱步,捋着脑中思绪。 “宋府姐妹二人,一人缠着王爷,一人谋害许怀清,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妾身不敢擅专,特来请示王爷。” 她说话半真半假,却让定王脊背发寒,看向宋元珠的眼神也没了怜惜。 “依妾身看,宋青玉风头正盛不好动她,倒不如将她妹妹控制起来审问一番。反正此处无人,便是她不见了,也无人知晓。” 宋元珠被她这番无法无天的说法给实实在在地吓住了。 初见定王妃时,还以为是个性子软绵的内宅妇人。没想到一个照面下来,此人心狠手辣,智计无双,哪怕她躲在定王身后,也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更不用说,听了她的话,定王此刻已将她归为别有用心之人,会不会保她,还是未知之数! “王爷,其中定有误会!” 宋元珠紧紧攀着定王坚实的胳膊,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姐姐跟许大姑娘无冤无仇,怎会蓄意谋害!更何况许大姑娘和亲大魏,几乎盛京所有贵女都乐见其成,我姐姐是绣艺最出众之人,若她出事,和亲一事定然落到姐姐头上。 无论如何,姐姐都没有谋害许姑娘的理由,此间必有蹊跷!” 定王看了宋元珠一眼,她一张小脸上布满泪痕,可神情却不复之前的乖巧,反倒有种精明的意味。这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定王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不过,宋元珠的话的确打动了他,倒不是说什么没有谋害的理由。若要找人顶罪,没有动机也能定罪。 而是她说,许怀清已死,和亲一事定然由宋青玉顶上。在女子眼中,和亲一事让人避之不及。可于家族来说,便是一大助力。 若宋青玉能去大魏和亲,他又能将宋元珠纳入王府,定王府必然势力大涨,甚至还能压太子一头! 定王越想心头越是火热,就连看向宋元珠的目光,也不再像看心爱的女子,反而像看一块闪闪发光的大金块! “如珠儿所说,若宋大姑娘蒙冤被人陷害,本王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他铆足了劲,不但要在宋家姐妹二人前表现一番,更要洗清宋青玉身上的污名,让宋辉书对他感恩戴德,让这个父皇信重的臣子彻底为他所用。 他的一腔谋划,竟跟太子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在城外十里亭没能见到宋青玉,只见到宋府被他买通传递信物的婢女,叫他好一通不痛快。 楚成轩乃天潢贵胄,又是未来的大楚君主,富有天下,却被一个小小女子屡次拒绝。 不过那素雨很会看脸色,见他脸上露出怒容,忙劝道:“大姑娘乃知礼之人,担心若与太子私下来往,会被太子看轻去。” 哪怕被宋青玉当面斥责,素雨还是一门心思想巴结太子。原是指望着宋青玉若嫁入太子府,她这个丫鬟兼媒人,也能有个好机缘。 宋青玉让她来退回信物,本是想着让她直面楚成轩的怒火。没想到她这般巧舌如簧,非但没打消楚成轩的绮念,反倒让他对这个伶俐的小丫头生出几分欣赏。 听说宋青玉今日去定王府上参加定王妃的生辰宴,楚成轩快步回宫禀告庆丰洪灾一事后,便去了定王府,想着亲自跟宋青玉见上一面。 宋青玉尚不知其后风雨搅成一片,此刻光是应对郑妍的刁难就已头大万分,更不用说一旁还有许怀云对她虎视眈眈。 地上许怀清的尸身早已凉透,宋青玉叫乔月配合着许府的丫鬟,将她抬到床上。 随着时间流逝,定王妃仍不见踪影。侍卫驻守此间,不让贵女们离开。初时贵女们为许怀清的死所震慑,又看了郑妍跟宋青玉之间的一出好戏,还不觉得什么。 时间久了,姑娘们带着此处乏味,又一直对着一个死人,心中的焦躁烦闷逐渐冒出来。 便有人对上安王府的侍卫:“如今已有线索,你们不去查找凶手,反倒将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禁锢于此,是何道理!” “正是,韩蔚华在闺中之时就气盛,如今做了王妃,更觉自己高人一等。此处俱是勋贵重臣之女,她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一句话便将我们看管在此处。莫不是以为如今大楚,都是她说了算?” 郑妍静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太师椅之上,长腿交叠,轻蔑地嗤道。 她这话一落,其他颇有怨言的贵女都为之一静。便是有气闷,她们也只敢在这些侍卫面前抱怨,哪像郑妍,竟然直接嘲讽安王妃,还对大楚政事指指点点。 甚至有胆小的贵女,只是听了一耳朵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就已然觉得胆寒战栗,心中对郑妍的胆大包天,又加深了一层认知。 “许久不见,无忧郡主还是这般幽默风趣!你与王妃是自小的交情,此次她未陪在你身边,你说几句气话也是应该的。” 定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紫色锦袍玉带束腰,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身后跟着方才郑妍说嘴的定王妃,和满面绯红的宋元珠。 定王目光如炬地看向郑妍:“不过郡主方才所说大楚谁说了算,纵然是玩笑话,也有些过了。” 他毕竟是皇子,又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番,郑妍也只能生受着不敢多言,更遑论其他多有抱怨的贵女。 好在,他很快便接着道:“方才宋大姑娘说只需查清何人方才离席便可,本王已经派人去查,想必马上就会有结果。” “马上就有结果?人死了这么久,五弟却迟迟未现身,还将诸多贵女困于此处。如此行事,实在有辱皇室门楣!”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久不在京中的太子满面怒容而来,身后跟着许庄与大理寺正张大人,两人俱是神情凝重。 原是许府的丫鬟见势不妙便偷溜回府,禀告了许庄。自家即将和亲的女儿横死安王府,若是被害还好,陛下定会对许府诸多补偿。 可若是查出许怀清是对和亲一事心有不甘满怀怨怼自缢而亡,许府必会因此触怒龙颜! 是以他急不可耐地将大理寺正请来,就怕定王为息事宁人,含糊其辞地结案,假意称许怀清之死是自杀。 许怀清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香消玉殒后,只有寥寥几人为她红颜薄命而悲戚。其他人,包括她的亲生父亲,想的都是如何从她的死亡中,谋夺更多好处。 被太子幽深如墨的眸子盯了片刻,定王心里打了个突,随即上前抱拳行礼:“皇兄何时回京的?弟弟愚笨,竟毫不知情。” 太子并未接他的话,抬眸环顾四周,见到站于人后的宋青玉,双眼一亮,就要上前。 宋青玉也正往这方向看来,只是她看的并不是人前矍铄飞扬的太子,而是远远迈步而来,容颜俊朗、目射寒星的楚逸风! 一时间,她心头大定。 ------------ 第116章 当面对质 太子行至宋青玉身前,凝视着她宝石般黑瞳晶亮的眼睛,沉声道:“孤知你今日定是受了委屈,你且等着,有孤在,必不叫你含冤受屈。” 郑妍此刻找到机会冲到太子身前,先是打量一圈,见他比之往日更加丰神俊朗,心中三分娇羞早已变为七分。随即听他只知关心宋青玉,有些可怜道:“她受了什么委屈,始作俑者分明是她。若非她胆小怕事,许怀清根本就不会遇害!” 宋青玉又是一默,就着被她推搡的动作,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跟太子之间的距离,轻声道:“有太子在,许大姑娘必不会蒙冤。” 她并未对郑妍的指责进行分辨,只话语中委婉地将太子的表现解读为对许怀清的重视。许怀清乃和亲大魏的贵女,干系两国邦交,此刻她的分量确实比宋青玉所谓的清白要重许多。 许庄闻言,立即满目感激地望向太子,颤颤巍巍地拱手:“多谢太子,小女死得冤枉,还请太子明察!” “许大姑娘遇害许久,五弟还未查出头绪吗?” 太子一到场,便迅速掌控全场,就连刁蛮任性的郑妍也变得温顺,定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已派侍卫去询问今日入府的男子,想必待会就会有线索。” “待会?五弟说得轻松!定王府来兵横死,贵女们圈禁原地,作为主人的你却姗姗来迟?孤倒是好奇,是什么事阻拦了五弟,让五弟如此怠慢贵客!” 上位者的气势锐不可挡地流泻而出,郑妍目露痴迷地站在他身后。 定王脸色阴沉,他为何姗姗来迟?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躲在定王妃身后的宋元珠,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荒唐。为何就这般管不住自己,竟让太子抓住了把柄。 脸上也只能强笑着服软:“皇兄教训得是,是弟弟太过惫懒了。” 二人相抗多年,太子少有这般占尽上风的时候,逮着机会又训了他几句,便被查探后来复命的侍卫打断了。 方才宴席期间,男宾有几人提前回府,如今已不在定王府。除此之外,只有前忠勇伯世子周成凌和户部尚书府的公子宋阳沉曾在中途离席。 尤其是周成凌,他之前为救许怀清跳入水中,谁知水性不精,在河中呛水。后被仆妇送去更衣的厢房之中休息,离席许久,方才侍卫询问时,才回宴席之中不久。 他本还试图隐瞒,谁知他今日闹的动静太大,宴席之上有人注意到他,当众戳穿他的谎言。如今宋阳沉跟周成凌都被带来,就在外间听候安排。 太子暗呼简直是天助他也,他刚到此地就有了线索,传出去人人都会说他探案如神。 庆丰一趟,他比之前进步许多,如今已然清楚声誉和民心与朝堂势力和父皇的宠爱一样重要。 听说了线索后,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打断了定王欲要出口的话,抢先道:“既如此,便请张大人与孤一并去问话。” 有太子发话,围聚此处的贵女们终于可以离开,回到宴席之上。而此处厢房则被暂时用作办案审问的场所。 众贵女议论纷纷地离开此处,唯有郑妍满脸理所当然地站在太子身侧,羞涩而殷勤地问着路上是否辛苦。 宋青玉步伐迟疑地落在后头。在听到侍卫说宋阳沉和周成凌曾离席过,又联想到一直不见人影,方才才跟定王出现的宋元珠。饶是再不愿,她也无可避免地将今日之事串联在一起。 那目标明确,想撞她入水的丫鬟,不明就里入水相救的周成凌,就在一墙之隔发生的命案…… 见她绰绰的身影坠在最后,太子意会一笑。 说来也怪,郑妍对他殷勤热切,他却十分不耐。 宋青玉对他冷淡矜持,他却仿佛被她那冷淡的表情燃起一簇小火。她每一个动作,都似在那拿着小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点点星火,令他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他朗声道:“宋大姑娘若是愿意,也可留下。毕竟宋公子与你是兄妹,想必你对他的事情,也是十分关心。” 宋青玉有些犹豫,私心里,她确实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同样的,她也害怕,若事情的真相确如她所想,一切都冲她而来,许怀清只是倒霉做了她的替死鬼,那她…… 半饷,她下定决心。无论许怀清是为何而遇害,她都要知道背后的真相。若真是受了自己的牵连,她更该将凶手绳之于法。 好在,楚逸风此刻走近,站在她身侧,叫她心头的恐惧消散大半。 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人生之路崎岖艰难,可若能有人同行,无需做些什么,只消站在她身侧,便能让她安心许多。 宋阳沉死死盯着面色难看的周成凌。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枉他为了打压宋青玉的气焰,特意在定王府内安排人手,助周成凌成事。 只消他冒死救下落水的宋青玉,当着这么多公子贵女的面,宋青玉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加之与他有过婚约,促成两人乃顺其自然之事。 没想到这个窝囊废这般无用,没能救下人不说,还险些溺死在河中。 当时河岸两边相隔颇远,又有树影丛丛遮挡视线,是以周成凌和宋阳沉都不知道,落水之人并非宋青玉,而是许怀清。 按宋阳沉的想法,此一计不成也就罢了,周成凌不中用,他便换一个中用的。谁料周成凌这般大胆,竟闹出人命。 他并不确定许怀清的死跟周成凌是否有关,可他却知道,哪怕他并无杀害许怀清的心思,只消被周成凌供出二人提前谋划好之事,也难洗清身上嫌疑。 早知算计宋青玉不成还会沾上一身麻烦,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周成凌此人来合作。 不过此时后悔已然晚了,也怪他久不在盛京,纵然有所筹谋,能用的人手实在不多。他按捺住心头万般思绪,跟周成凌一同行至屋内。 屋内已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宋青玉与楚逸风相邻而坐。见此状,宋阳沉眼皮狠狠跳了跳。 “宋公子不必紧张,孤的五弟看管不利,致府上出了人命,如今叫公子来,不过循例问一问。” 太子对他的态度堪称和风细雨,可越是这般,宋阳沉越是觉得沉重。这只说明太子对宋青玉的看重。 偏偏他跟宋青玉隔着弑母之仇,已是水火不容之局势。她越得势,他的前程仕途只会越艰难。 一旁的周成凌则没他这个待遇,殿内几人对他俱没什么好脸色。 当日李如飞到宋府门口退婚不成,反被宋青玉怒斥周成凌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有此名头在,盛京勋贵人家均耻于与他为伍。 更不用说,高坐上的太子对宋青玉好感十足,对侮辱过宋青玉的周家人,是半分好印象也无。当即面无表情让他交代离席的缘由。 宋阳沉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示意他按照二人提前商量好的说法道来。 他没发现,周成凌此刻面色惨白,灰青里甚至还透着黑黝黝的死气。 “草民离席,是有人与草民约好,在定王府的厢房中一叙。” 定王忽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宋元珠所说,宋青玉要与周成凌私奔一事再次涌入脑海。他所说与人约好一叙,莫不是宋青玉? 他不动声色问道:“周公子要见之人究竟是谁,竟要大费周章地在本王的府邸找地方相会?” 周成凌抬眼,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宋青玉。 定王忙追问道:“你看宋大姑娘做什么?你该不会想说,是与宋大姑娘约好的?” 他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幸灾乐祸,一边问,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子。 果然,太子的脸色立即黑如锅底,“青玉素来风光霁月,怎会与人私下相约!” 就连他贵为太子,宋青玉都一直知礼守距,又怎会跟这个劣迹斑斑的男子私下约见,简直可笑! 定王悠悠道:“宋大姑娘有没有做,不如听周公子亲自说。你既说与人约见,可留有凭证?” 周成凌还未说话,太子忙维护着宋青玉:“周成凌跟青玉有过婚约,便是他手上有青玉的什么东西,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就连宋阳沉都未想到,太子会对宋青玉维护至此!看来今日要按照计划将宋青玉拉下水,显然不现实了。 定王又道:“先不说能否说明,还请周公子将你今日的行踪交代清楚,期间又有谁替你传递消息。无论真伪,张大人自会辨别。” 周成凌从胸中摸出一纸信笺,“方才殿下说,平常信物不能说明什么,可此信笺乃青玉亲手所写。若殿下认定此物也不作数,草民亦无话可说。” 那信笺上一手簪花小楷,清清楚楚地写了一首哀婉缠绵的情诗,又约周成凌今日相见,用词大胆放荡,与她那神女之貌判若两人! 太子心中一沉,这便是最差的情况。沉重之中,心头又生出一种被羞辱的恼怒。 宋青玉对他百般推拒,却对这个鸡鸣狗盗之徒殷勤备至,实在下贱! 这般想着,他的脸色也透出几分煞气:“还请宋大姑娘写几个字,让张大人比对一番。” ------------ 第117章 慌乱 众人朝宋青玉看去,但见她脸上无一丝乱色,反而露出几丝“果真如此”的如释重负之感。 她没搭理那让她写几个字的命令,而是坦荡镇定地质问周成凌。 “周公子,我是何时将信给你的?我记得,今日你似乎落水了,怎的这信笺在你身上竟未沾湿?” 周成凌面色一顿,迅速改口:“正是你说,可在定王府借落水的机会与我相见,我才会不顾自身安危跳水。而后我借着更衣的机会来找你,你便将此信给我。” “怎么我千方百计与周公子相见,不为当面诉情,就为了给你一封信?”宋青玉挑了挑眉,“照周公子这般说,我倒不像是倾心公子,反而像是上赶着给你送把柄的。” 见周成凌张口结舌,太子这才觉出几分畅快。 宋青玉又道:“周公子尚是勋贵世子时,青玉就已经主动退婚。如今周公子落魄潦倒,却敢吹嘘与我私下往来。周家再怎么清贫,家中也该有镜子吧。” 屋内郑妍忍不住带头嗤笑出声,随即觉得不好,连忙收敛了笑容,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没想到高洁的宋大姑娘也是这等拜高踩低的女子。”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周成凌更加羞愤难当,一张脸白了又红,只哽着脖子道:“我知此刻事发,你必不肯承认。 也怪我对你太过痴心,一句话我便千依百顺,从未想着要留什么凭证。如今你翻脸不认,我亦无话可说。” 他摆出一副耍无赖的模样,张大人淡淡道:“这么说来,周公子说不清离席这么久是在做什么,也就撇不清与许姑娘之死的嫌疑了。” 周成凌这才露出几分焦急来,宋阳沉更是眉头狠跳。 “且,方才周公子言语中,透露自己曾来过女宾更衣的厢房。如此一来,嫌疑便更重了。下官想奏请太子,允准下官将周成凌带去大理寺审问。” “方才草民确实来过此处,不过我并未见到许姑娘。” 他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宋青玉,仿佛对没能污她名声一事格外不甘,“草民倒是见到一个褐色衣袍的男子从许姑娘的厢房中出来!” 宋阳沉心中突突跳了两下,再次看了周成凌一眼,一时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若他真看见有男子在此,为何一开始不说? 周成凌又道:“草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心中惶恐,一时未曾想到。” 宋阳沉此时有心想维护几句,却又碍于是宋青玉哥哥,不好偏帮外人,只能将话咽下肚中。 张正皱眉片刻,暗道今日宴席上剩下的人都未曾离席,他所说的褐衣男子,莫不是已经出府之人? 立刻再度派人查探,又道:“除了周成凌离席,宋公子也曾离席,不知离席为何,还请如实相告。” “小生今日携两位妹妹一同赴宴,听闻女宾之中有人落水,心中担忧,便找人询问,这才离席。不过并未离开许久,探听到落水的并非宋家姑娘,便回了席上。” 他编出的这个理由,倒算得上合情合理,张正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 实则他离席,是为了将定王跟宋元珠私会那处燃情助性的香点上。此事干系重大,他不肯假手于人,这才亲自前去。 此间已经审问不出什么,张正理了理衣襟,命人将周成凌带回大理寺。又带人亲自去许怀清遇害的房间查探,还详询了宋青玉在隔间听到的动静。 宋青玉又呆了片刻,便欲起身离去。实在是此间有太子和郑妍二人在此,她实在如芒在背。 却在此时,玉贵妃与宫中传旨的公公一同前来。 今日是定王妃生辰,定王素来受宠,宫中定会有赏赐下来。只是没想到,今次玉贵妃竟会出宫来王府,可见她盛宠。 只是今日传旨的公公不但带来了宫中给定王妃的赏赐,还带来了两道圣旨。 众人跪了一地,听着皇帝身边最倚重的财顺公公一字一句地唱念,宣完之后,全场寂静。 太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圣旨:“怎么会……” 圣旨上那几个【聘安王嫡女无忧郡主郑妍为太子妃】几个字,仿佛变了形的怪兽,要从圣旨之上一跃而成,将楚成轩生吞活剥了嚼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将郑妍赐婚给孤,父皇怎会给你们二人赐婚!” 他赤红着双眼看向楚逸风和宋青玉,另一道圣旨,就是为他们两人赐婚。 楚成轩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分明他之前入宫时,隐晦地向皇帝提过想聘宋青玉为太子妃,当时皇帝并未明着拒绝他,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一转身,就给他和郑妍赐婚,甚至为了打消他纳宋青玉为侧妃的心思,还干净利落地将宋青玉赐婚给楚逸风! 任谁都知道,皇帝对楚逸风厌恶至极,凡是跟楚逸风沾上关系,都会受到皇帝的冷待,是以兄弟们无人敢跟楚逸风走得近。 如今宋青玉成了楚逸风的正妃,他若还对宋青玉抱有什么心思,势必会被皇帝冷落。 与他的震惊失魂相反,郑妍几乎是喜上眉梢! 探过头去看那赐婚的圣旨,眼神中几乎溢满兴奋跟喜意。 她就知道!太子妃一位迟早是她的囊中之物。宋青玉再如何猖狂又怎样,竟被赐婚给了楚逸风!若非时机不对,她真要朝天大笑三声。 郑妍跟太子二人表情可以称得上天差地别,捧着同一道圣旨并肩站在一起,无端叫人瘆得慌。 与之相反,楚逸风跟宋青玉听完圣旨后,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楚逸风神情中满是春风得意的愉悦,宋青玉又想起他那句:最迟三日,便会有赐婚的圣旨下来。 仿佛自从认识他之后,他的承诺,从未落空过。 两道赐婚的圣旨犹如落入油锅里的冷水沫子,瞬间激起千层浪。其中被浪打了一个跟头的,便是定王。 他本有心纳宋元珠为侧妃,一来宋辉书实力强劲,二来宋元珠此人也算是惹他怜惜,三来,便是宋青玉若能替许怀清和亲大魏,那宋元珠便是宋家唯一的姑娘,纳了她可谓是权色双收。 可这通筹谋被这道赐婚的圣旨尽数打乱。 宋青玉赐婚给楚逸风,宋家就成了碰不得沾不得的鸡肋,宋家的女儿更是从香饽饽变成粘手的饼子,沾一沾都嫌晦气。 偏偏是他,竟然鬼使神差睡了宋元珠! 若时光能倒流,他定会毫不犹豫将那个色欲熏心的楚子卓掐死。 只可惜,他心中的懊恼宋元珠并不知情。宋青玉被赐婚,宋元珠虽然嫉妒,但她自觉比起一个闲散皇子的正妃,做定王侧妃,也不差什么。 定王妃的生辰在一片怪异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宫中楚仙乐得知许怀清横死,竟然直接冲到勤政殿,点名要宋青玉跟她随嫁和亲大魏。若非此前皇帝早已为宋青玉和楚逸风赐婚,只怕真会如她所愿。 也是为此,许怀清横死一事,被闹得人尽皆知。此事干系两国邦交,一时之间张正为了快速查清真相,愁得日夜吃住在大理寺,通宵达旦审问周成凌。 周振威真没想到,周家已经丢官弃爵,落魄到谷底,却没想到还能面临更差的境地。嫡长子被带入大理寺,再次唤起当日全家被关押审问的噩梦。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收拾着东西,准备离京避难。 宋阳沉就是这个时候上了周府。不知他跟周振威密谈了什么,周振威立即便收拾了细软带着侧室和庶子离开了盛京。 大理寺内,宋阳沉将剩余的全部积蓄交给狱卒,才换来跟周成凌见一面的机会。 不怪他心焦,春闱在即,他却困于后宅之事不能好好备考,如今还有周成凌一事悬在他心头,如一把将落未落的闸刀,不知何时便会砍下他的头颅。 他费劲心思想将宋青玉拉下神坛,却无力地看着她步步顺遂,反而害的他自己泥足深陷。而他想捧上花团锦簇之路的宋元珠,迟迟没等到定王府的动静。 是以他见到周成凌时,整个人颓废而烦躁,丝毫不复刚回京时志得意满之貌。 “你来做什么?莫不是怕我说出什么拉你下水?” 周成凌此刻也满是躁郁,却在宋阳沉面前仍有几分克制。如今周家式微,往日好友尽数远离他,眼下他只能靠宋阳沉为他打点,才没吃什么皮肉之苦。 “我且问你,”宋阳沉无视他口中的怨气,直入主题,“许怀清之死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周成凌沉默了许久,久到宋阳沉几乎以为他要承认了。 他却忽然开口:“没有,不是我。我到那里时,许怀清已经死了。我怕被人怀疑,就没去找宋青玉,而是立刻回了宴席之上。” 宋阳沉似信非信地看着他,忽然道:“今日,九皇子便要来宋府提亲。” 周成凌脸上浮现出深深的茫然,往日在他身后触手可及的女人,如今成了九天神月,他费劲力气,连一片衣角也够不着。 ------------ 第118章 下聘 “之前,我以为你二人之间尚有旧情,才会出手相助,没想到弄巧成拙。”宋阳沉隐晦地撇清自己的干系。 “我给了你父亲一笔银子,让他举家离京。若如你所说你并未杀死许怀清,我会助你洗清罪名,送你与他们团聚。” 周成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想笑。 “你怕什么?正如你所说,你只是想撮合我跟宋青玉而已,便是将你说出来,也洗不清我身上的嫌疑。” 他语气中有一丝不屑和桀骜,叫宋阳沉心头再次浮上些许不安。 只是旁边有狱卒巡视,他也不好将话说得太难听,强撑着笑了几句,便离开了大理寺。 今日整个宋府俱是喜意盈盈,便是偏远院落里的扫撒丫鬟,都应景地在头上绑了红色的头绳,争着挤到门口,一睹传说中宛如谪仙的九皇子。 如今整个盛京为人乐道的便是这桩婚事,要知道陛下同时为太子和九殿下赐婚,可太子那处还没动静,九殿下却没过几天便上了宋府下聘。 流水般的奇珍异宝装满了箱子,从街头一直排着长龙摆到宋府门口。围观的百姓远远看了一眼,但见最外围的金丝楠木箱子里,随意摆放着白净圆滚的整匣珍珠。往日难得一见的蜀锦,成批地堆置在一旁,在阳光下光彩耀目。 更不用说今日楚逸风今日锦衣玉冠,唇红齿白,一双眸子如水般澄澈。在宋府门口一站,便折了半个盛京少女的芳心。 待楚逸风入了宋府,留下一个飘逸风流的背影,府外的百姓俱是伸长了脖子,期望能在门缝中多看上一眼。 宋府正堂之上,气氛却是一片凝滞。此前,宋辉书就多次询问过宋青玉,是否有心仪之人,她从未透露过半个字,谁知不声不响竟领回一道赐婚的圣旨来! 他瞪视着下座八风不动的女儿,只觉一腔气闷无可言说。这个女儿,当真是跟他离心了。 也是为此,楚逸风入内时,宋辉书脸色老大不痛快。 不过,比之宋青玉嫁给太子或是定王,眼前这个远离朝政中心的九皇子,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加之楚逸风此人才华横溢,敏捷善思,即便宋辉书初时心中不喜,也不免被他的才华所折服。待看到他抬过来的聘礼,无论数量还是珍稀程度,都足够表达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心中对他便只剩满意。 如今王映雪关在佛堂之中生死不知,这些入府的聘礼清点也只得宋青玉并阮冰言一同操持。 幸好宋青玉早就将暖玉阁一旁闲置的小院腾出来,进进出出的下人侍卫忙碌着,将那小院堆得满满当当。 凌月舒感慨道:“之前还以为你会嫁入太子府呢,没想到一道圣旨……不过,九殿下也挺好的。” 宋青玉有些好奇:“表姐与九殿下少有接触,怎会有此感慨?” “你还当我不知道呢?”凌月舒幽幽地盯着她,“那日在珠宝店,周宝儿发疯,他不管不顾地拦在你面前,就连我弟弟都没反应那么快呢。” 当日情形再次浮现,那时她已经生出跟楚逸风永不再见的心思,却没想到会有今日光明正大谈婚论嫁的一日。 “再说,那日城外被人刺杀,若非九殿下相救及时,我还不知是否有命见你呢。” 宋青玉这下真的惊讶了,“是夜星告诉你的吧?” 凌月舒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扭过头去,“反正我觉着他还不错,日后想必不会亏待你。” 宋府热闹得堪称锣鼓喧天,门口处管家亲自带着宋府的下人向来往的百姓发放铜钱和糕点,盛京的老百姓也乐得沾一沾这喜气。 不知不觉,门口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管家初时还未察觉什么,直到越来越多流民闻声而来,将来往的百姓推搡到一边,引起人潮波动,他才感觉不妥,连忙让下人将簸箕箩筐等东西收入府内,宣城已经发放完毕。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引起了汹涌激愤的怒骂。 “不是每个人都有吗!为什么我们过来就没有了!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狗官!本来就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还要在这里充好人!” 也有人跪下哀求,“大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更多人却是在下人收拾东西的时候,直接冲过去,在箩筐内猛地抓一把,快速逃走。有人带头,出手抢夺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试图破开宋府大门,入内抢劫那一片珠光宝气的聘礼。 幸好这次楚逸风带来下聘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三两下便将作乱的流民控制住,这才没引起过大的骚动。 事情传到宋府内,管家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回禀,宋辉书却无暇看他,挥手让他下去,转而看了楚逸风一眼。 “盛京的流民越来越多了,本以为庆丰泄洪一事处理完后,京郊的流民就会回到原籍。没想到这些日子下来,反而是越来越多流民从庆丰一路上京。” 楚逸风沉默半饷,才道:“庆丰天灾不断,太子一行人去时,庆丰正遭过一次洪灾,放晴了一段时日。太子便以为大雨不会再来,只将被冲毁的河堤草草修缮一番,便回了盛京。”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回京之后,庆丰再度暴雨,这才引得流民越来越多。 “工部尚书于气候分析之事上并不擅长,加之太子为人自负独断,庆丰一行的结果早就能预料到。只是可怜这些难民,为此流离失所。” 听着楚逸风淡然笃定的分析,宋辉书顿觉喉咙发紧,一股凉意缓缓从背脊处延伸开来。楚逸风在朝堂之中,几乎算得上是个隐形人,却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便是远在庆丰,他也能洞若观火。看来他绝非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不问世事。 他跟青玉的婚事,不知暗中下了多少工夫,又不知他娶青玉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依殿下之见,庆丰一事该如何解决?” “岳父不必如此见外,叫我名字即可。”楚逸风微微一笑,说得宋辉书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庆丰洪灾之事本就棘手,前些年都是庆丰任上的官员自行解决,今年实在弹压不住,才上报朝廷。父皇对此间内情心知肚明,派太子前往,本就没打算让他将此事处理完善。如今情状尽在父皇掌控之间,岳父不必忧心。” 楚逸风跟皇帝博弈十数年,对皇帝的心思可以说比宫中宠妃还要清楚。 不过,拿一座城和数万百姓的生命,做钳制朝堂和太子的武器,皇帝也未免太冷心了一些。 二人相谈甚欢之际,楚逸风身旁的元武入内,“殿下,抬来的聘礼好似跟礼单对不上,要您亲自来过目。” 宋辉书点了点头:“去吧。” 楚逸风风度翩翩地走出正堂,一离开宋辉书的视线,就开始小跑起来。 凌月舒早得了信,借故走开,偌大的小院里,只有宋青玉一人,在满院珠宝箱笼之间踱步。 这静谧美好的一幕,直叫楚逸风心中发烫。 “喜欢吗?”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宋青玉身后响起,宛若山间泉水叮咚,又宛若冬日深雪化水,淙淙地流入宋青玉心里,让她整颗心仿佛被泡在蜜罐之中。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打趣道:“还以为你身无分文,不想你竟这般巨富。” 楚逸风几步上前,于这满院金玉堆中,深深地凝视着她。 “第一次见你时,就想着府上许多东西,只有你堪相配。” 他眼神太过炽热,宋青玉不自觉地微微后退一步,随即被他重重揽入怀中。 他这般动作,饶是宋青玉再怎么镇定,也不禁羞红了脸。她轻微挣扎了一下,感受到隔着衣衫传递过来的热意,忽觉整颗心都被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撑得暖暖涨涨的,便顺从地将头调整了一下位置,舒服地倚在他怀中。 “你见我第一眼,便想送我这些东西了?” 楚逸风将她搂得更紧,“不仅如此,每每见到精美华贵的首饰,便会想象,佩戴在你身上,该是何等地惊为天人。” “日后,我一一带给你看。” 楚逸风到宋府下聘声势之浩大,几乎传遍了盛京的勋贵人家。郑妍酸溜溜地听着下人禀报,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搅成麻花。 前几日赐婚的喜悦,在这几日太子刻意的冷淡之中,尽数化成酸意涌到鼻子上,酸得她脑袋晕得几乎要憋出眼泪来。 “太子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陛下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他还对我这般冷淡!那宋青玉已经许了人了,难道他还不死心吗!宋青玉不过赐婚给九皇子,就张狂得意成这个样子,太子哥哥也不说为我出气!” 她委屈地擦着眼,恨恨地跺着脚:“母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丢脸吗!” 安王妃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茶盏,“你我内宅妇人,难道还能主宰男子不成。也是你,一股脑地扎在太子身上,如今受了委屈,母妃便是想为你讨个说法都不行。” ------------ 第119章 流民 郑妍闻言委屈更甚,而几日后,听闻太子要因庆丰洪灾处理不慎一事而被陛下问责,这份委屈就演变为惊慌。 太子在庆丰修筑的堤坝,在一行人回京后,便在去而复返的大雨冲击之下尽数崩塌,洪泄数百里。 因太子离去时,在庆丰城门口慷慨激昂宣讲一番,直言皇天庇佑,庆丰此后必会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许多离家的百姓又搬回河堤旁居住。 故而此次堤坝崩塌,造成的伤亡乃庆丰史上之最!消息一传回盛京,太子便被禁足东宫,原工部尚书被革职查办。 又紧锣密鼓地派定王筹备人马,前往庆丰处理洪灾。 如今庆丰便如烫手山芋,谁沾上,便要舍掉一层皮肉。 因为宋元珠一事,宋阳沉去求见了定王好几次,每次都是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出来。如今出了庆丰一事,更是每每被拦在门房处,连定王府都不能入内。 这下,宋阳沉是真的心急了,就连素来惯常装出的儒雅神色都做不出。若不能在春闱前将宋元珠送入定王府,春闱一过,王映雪就要送命。届时宋青玉有了婚约也就罢,宋元珠必得守孝三年。三年一过,定王哪还记得宋元珠这个人! 在定王离京之前,必得让宋元珠入了定王府才是。若再晚几日,只怕宋元珠要坐不住了。 确实如他所想,宋元珠的确心急如焚。她身子给了定王,却在离了王府之后,再未得到定王的只字片语。如今只能在府中被动地等着,心头后悔和期待两种情绪颠来倒去地交织,直将她的心犹如在油锅上煎了个来回。 又有春风得意的宋青玉在一旁衬着,叫她如何不心焦。 她的暗自比较,宋青玉丝毫无知。京郊流民愈发地多起来,原本施粥的几户人家,如今每日都排着长队。从早到晚,可流民的队伍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每日粥放完了,还有许多流民没有领到,在粥摊前哭闹不止。 宋青玉联合书院的几位学生,一人凑了些银钱,买了些米,在城外多支了几个施粥点。平日与她交好的贵女们纷纷解囊相助,让她意外的是,凤飞云竟也加入了进来,以左相府的名义在北庄支了一个最大的粥铺。 其他施粥点,都按着宋青玉之前给姚文星的法子,白米掺着米芾煮,哪怕口感不好,可也能让缺衣少食的流民勉强填饱肚子。 凤飞云却独树一帜地用上好的白米煮出一锅锅浓浓的白粥,上好的白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里头甚至还搀着肉沫,叫饿了许久的流民仅是看一眼,都要不住地咽口水。 凤飞云甚至穿着简练的衣裳,站在粥铺前,亲自为流民施粥。一时间,北庄的流民人人都将凤飞云奉为天神,称她和善慈悲。 每日在凤飞云粥铺前排队的流民是最多的,几乎从早到晚都不停歇,便是到了晚上没有轮到,那些流民也会留在原地,好第二天便能喝到凤飞云亲手打的粥。 在她的对比下,其他口感不好的施粥点,便被流民唾弃为黑心人,拿猪食糊弄人。 凌月舒很是气愤:“你让人将口感不好的米芾掺入粥中,本就是为了让真正的流民都能填饱肚子。偏她为了名声,反其道而行之。好处都让她一个人得了,依我看大家都别干了。” 在她看来,凤飞云这种行径好比做生意的商人靠破坏行业规则来招揽客人。可商人图利,凤飞云哪有利可图呢? 凤飞云自然有利可图。不过短短三天,她的美名就经流民之口传遍整个盛京,大有成为盛京第一贵女的架势。 而定王离京在即,临行前,照样来了一趟北庄,找从庆丰而来的流民了解情况,同时也显出他的大义和爱民如子。 可这一行,却让他大吃一惊,“流民之数怎会如此之多!” 他对庆丰一事的认知,还停留在太子出发之时。彼时的北庄因姚文星主持有方,流民多而不乱。甚至背井离乡之时,因为盛京贵族的救济,而满怀感激之情。 可此刻的北庄比起之前,显得混乱许多。一来流民多了数倍不止,而来大部分流民都拥挤在左相府的粥铺前,多有推搡争夺,哪怕左相府派了侍卫看管,效果也并不佳。 当然,这一切都无损于凤飞云的美名,甚至还因为抢夺的场面越发热烈,而让她愈加声名大噪。 此刻定王仪仗到来,北庄施粥的人便是以凤飞云为首来拜见。 凤飞云听得定王此言,露出一个骄矜的笑:“小女们在北庄施粥,是以流民都慕名而来,如今庆丰流民尽聚于此,不似以前散落、藏匿盛京各处,看起来才显得格外多。” 她邀功之情溢于言表,就连定王都有些怪异地看着她,“此前在北庄负责赈灾一事的不是诚郡王世子吗?怎的如今换了人?” 凤飞云面上神情一顿,随即有些尴尬地往后看了一眼。诚郡王府的管事自定王来时,便乖觉地站在一旁,此刻立即上前,解释道春闱在即,世子在府中温书,得闲时才会来北庄,看看米粮是否够用。 众人都没有说话,凌月舒甚至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的背影,跟宋青玉耳语道:“我看她是被捧得太过,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还真以为北庄赈灾最大的功臣是她呢。” 宋青玉轻轻往前一步,挡住她的身影,转而给了她一个小心说话的眼神。 她这动作,引得定王看向她,朗声道:“九弟妹!你来说说,如今北庄流民间的局势如何。” 凤飞云面色难看了一瞬,随即又立刻舒展开,坦然自若道:“正是,前几日,还是青玉主动在书院,叫书院的学生们一起来北庄赈灾。” 她无视众人脸上嘲讽的神色,微微让开半步,好让宋青玉露出身影。 她口中点明宋青玉也是几日前才来的北庄,比她好不了多少。其心思毫不掩饰,贵女们又是偷偷掩唇而笑。 宋青玉上前一步,并未因他口中喊的九弟妹,而放纵礼节,仍是恭敬行礼:“这几日庆丰而来的流民数量的确骤增。 一来,庆丰洪灾比之上月,要严重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也愈发多了。二来,其他施粥点,都是普通的米粥,唯左相府施的是上好的白米肉粥,故而排队的人特别多。” 闻言,凤飞云面上又露出傲然之色,“父亲早有教诲,百姓乃国之依仗,为官者该将百姓视作家人,一饮一食皆因悉心照料。流民亦是大楚百姓,小女惟愿略尽绵力,让老百姓们吃得好一些。” 定王初听时,还赞许地点头,听到后来,那种怪异之感又浮上心头,“之前诚郡王世子在时,用的是什么粥?” 宋青玉忙道:“世子也是用普通的米粥。并非世子苛待流民,而是若米粥太好,总有非流民的百姓排队冒领。故而世子将普通的米粥掺入米芾,如此虽口感不佳,却能保证只有最需要救济的流民来领取此粥。” …… 听完她的解释,定王才知道心中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就连定王也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偏又要保持风度,只得极力将嘴角往下压,整个人看起来滑稽无比。 他轻咳了两声,“原来如此,九弟妹,你带本王再细看看这些流民,本王心里也好有个底。” 定王与太子,二人虽说是如出一辙的自傲,可定王为人城府却要深上几分。宋青玉犹豫片刻,又将那日对太子举荐的工部聂如推荐了一番。无论庆丰的功劳落在谁身上,对老百姓来说都是大福。 定王出现在北庄这一消息,不出半日便传入宋阳沉耳中。他连温书都顾不上,立时带着宋元珠打扮一番出了门。 宋元珠比起前次去定王府上之时,更显消瘦几分,看起来神思不属,弱不禁风。 二人直奔北庄而去时,定王正在诚郡王府管事之人陪伴下巡视北庄,宋青玉只不紧不慢地坠在后头。 宋元珠一下车,一眼便看到人群中众星拱月的定王。只见他气度雍容,于人群中颇有俊朗高华之感。偏偏,她盯了许久,定王都不曾往她这边看一眼。 宋元珠心下激昂,几乎是脑子一热,抬脚就往定王处走去。还是宋阳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忘了来时我与你说的计划吗?” 宋元珠猛地惊醒过来。 下人走到宋青玉身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便见她回首望来,见到兄妹二人,微微皱眉。 宋元珠神情自若地走入贵女之中寒暄着,见宋青玉走近,忙笑着迎上去道:“姐姐忙了这许久,可累了?父亲命我做了些点心带给姐姐。” 宋青玉看了一眼她端着的红豆软饼,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宋元珠的神情。 “姐姐,多少尝一些吧,这可是父亲的心意。” 乔月忙接过那一筐子点心,笑道:“小姐来之前便用过膳,此刻还不饿呢。二小姐的心意奴婢先收下了。” ------------ 第120章 粥里有毒 她们主仆二人的防备,宋元珠出乎意料地并未出言嘲讽,甚至将那碟子点心递出去后,就再也没看过一眼。 定王巡视完北庄踱步过来,看见宋元珠站在宋青玉身侧,瞳孔一缩。又看到她投过来的秋水盈盈,心中又是一软。 这些日子他刻意冷着宋阳沉,宋元珠的心情,他自然可以想见。可心头清楚,也抵不过这遥遥一望,宋元珠消瘦清弱的模样让他迅速忆起当日温软柔情。 二人正沉浸在彼此的柔情蜜意中之时,一旁的施粥点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三子!你怎么了!哪里疼,快告诉娘?” 一妇人搂着面色蜡黄的瘦弱小童,悲怆嚎啕。身侧散落粥碗中,洁白的浓粥已所剩不多。 有人凑到她身侧,见她只顾抱着小孩大哭,趁她不注意一把将碗端过,咕咚咕咚大口喝下肚。 妇人余光瞥见这一幕,浑身一震,“别喝!这粥有毒!我儿子就是喝了这粥才昏迷不醒的!” “什么?这粥有毒?” “谁说这粥有毒?” 那抢了女子白粥一口灌下的男子本还觉得捡了大便宜,被她这么煞有介事地吓了一句,竟真觉得腹部隐隐有绞痛,忙也捂着肚子哎呦叫唤。 “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喝了这粥果真中毒了,这粥里有毒,大家都别喝了!快将碗放下!” 人群之中声浪一声盖过一声,沸沸扬扬时高时低,不多时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整个北庄。 “都是这帮黑心的狗官贱人,说什么施粥,原来是要在粥里面下毒害我们!” 流民日日缺衣少食露宿荒野,本就疲惫躁郁,这碗有毒的粥,如同一根火星掉入枯树枝丛,瞬间在流民中点燃滔天民愤! 离粥铺近的流民率先伸出手,抢过施粥的大勺,哐哐几下将施粥点砸得四分五裂。见有仆从阻挡,脑中大火似烧断了理智的嫌,将施粥的仆从推到在地,簇拥着上前去将人拳打脚踢。 “打死你们这帮狗奴才,仗势欺人不拿我们当人!” 连日来饱受人白眼的怨气一触即发,整个北庄混乱不堪。 好在各府的贵女们聚集在定王周围,定王此人在人前尚算有风度。民乱一爆发,也不驱赶众人,反令侍卫上前将此处紧密护住。 宋元珠趁乱挤入内圈,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定王站定。 几十人且战且退,朝着驻扎在此维护秩序的士兵们移去。 “为首的狗官在这边!他们要跑了!” “将他们抓起来,要他说清楚为什么要下毒害人!是不是拿我们庆丰的百姓不当人命!” 见人潮往这边涌来,定王脸色一白,大喊“拦住他们!” 然而流民人数众多,他们这边十数个侍卫,加上各府的家丁,满打满算不足百人,哪能阻挡得住。 即便侍卫们身手出众,可他们刀剑所指到底是大楚百姓,如何能狠的下心来下杀手。一时间竟被群情激愤的流民团团围住。 “住手!” 凤飞云近日被这些流民高高在上地捧起,甚至有人彻夜排队只为接一碗她亲手打的粥,此刻有心在众人面前挽回方才被宋青玉比下去的颓势,忙站到人前怒斥流民。希冀以自身的影响力阻止这些流民。 “我等都是盛京贵女,怎会下毒害你们,你们都冷静些。那小童定然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不是中毒!” 若是平时,她肯这般亲近地跟流民说上几句话,定然要有人受宠若惊。 可此刻众人皆是怒气上涌,见她出面,围在前面的几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什么贵女,我看比妓子都不如!” “吃什么能吃坏肚子!我们在这里连城里人的剩饭都抢不到,除了你们的粥,哪还有什么东西吃!” “我认得她!” 那妇人高喊起来,“我的粥就是在她的粥铺上打的!我排了一夜的长队,就是为了让三子喝口浓浓的肉粥!没想到这碗粥竟然成了送命的毒药!早知道如此我宁可去别家领,也不贪这个嘴!” 凤飞云被唾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是左相嫡女,素来为世家公子追捧,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方才为劝服众人,刻意挤到侍卫身旁,如今这一愣神的功夫,竟被流民拽住袖子拉入人群之中! “打死她!给三子偿命!” 凤飞云粉色的人影一入人群,便被密集的流民掩盖住,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定王登时心急如焚。 左相在朝中势大,皇帝对他极为倚重。若今日在他护卫之下,让左相嫡女身陷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束手束脚,只管出手,将凤大姑娘救回来!” 得他这句吩咐,挡在前方的侍卫终于将刀抽出刀鞘,冰冷的刀光闪过,为首的流民身上喷射出大片血花,随即软软倒地。 “杀人了!杀人了!盛京的狗官要杀死我们!” 人群之中慌乱之声更甚,靠前的往后退,靠后的往前挤,场面拥挤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被踩踏身亡。 宋青玉站在侍卫身后,看着这堪称噩梦的一幕。她身旁有夜星和数位暗卫相互,倒不怕流民为乱。然这些毕竟是大楚百姓,怎能因误会而白白折损在此。 她招手唤过夜星,附耳低语。夜星面露迟疑,思索片刻,脚尖一点,一跃离去。 不出片刻,夜星站在高处,以内力将声音送至四面八方:“定王有令,凡喝粥中毒者,赔偿黄金百两!” 混乱的人群为之一静,厮打的流民维持着推搡的模样,极为迅速地扭头寻找声音来源。 中毒的赔偿百两黄金? “王秀娥,你家三子能赔金子?” 那叫王秀娥的女子面上还是悲愤,却已经冷静许多,“赔金子又怎么样,三子也活不过来了。” 夜星又接着道:“定王方才已经查明,那粥里的不是致命的毒,而是盛京的商家为了利益用发霉的米替换了赈灾的好米!并不会吃死人,只是身体不好的会上吐下泻昏迷,救治及时并不会死!” “这说得可是真的?” 人群中有声音问道。 “定王乃当今皇子,位高权重,怎会欺骗百姓!三日后定王会公开审理今日米粥下毒一案,所有百姓都可前来听证!” 一番言辞,迅速将现场控制住。 城防兵趁此时机从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将闹事的流民控制住。 人潮如流水般退下,露出瘫倒在地,衣衫不整的凤飞云。 方才她被流民拉入人群之中,当即便有无数只令人恶心的手往她身上摸来。不但将她头上的钗环和身上佩戴的饰物尽数扒去,还有不少人不怀好意地往她胸脯和大腿出搓揉。 她费力挣扎,却无异于蜉蝣撼树。 直到后来夜星喊话之时,身边流民安静下来,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流民却不再满足于抚摸她,更大力将她身上衣物扒下,直叫她既羞且怒,双手死死护住胸口的衣衫,勉强留住最后的颜面。 人群褪去之时,她只觉得羞愤异常,双手紧紧捂住脸,连何时被人救起都不知道。 城防军控住的流民,定王迅速随众人转移至军帐之内。 甫一安定,定王还未开口,他身边的幕僚便率先发难,“你是何人派来的,竟将今日之祸赖在定王头上!说什么定王殿下会赔偿百金,还会三日审清此事!” 宋元珠泣道:“姐姐,方才我见你出声吩咐,这侍卫才跃出喊话。我知道你赐婚九殿下,有心想为他博一个好名声,可也不该打着定王殿下的幌子欺骗百姓……” 宋青玉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二人,“今日在场之人唯定王殿下位高权重,若是情势控制不住,死伤过多,陛下本就会问罪定王,陛下主动问罪,难道会比如今情状更好吗?” 那幕僚顿时一窒。 宋青玉又道:“当时势急,本就该先控制局势,定王殿下位高权重,又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由他出面最适合不过。” 定王被她这一通马屁拍得脸色好看了几分。 “再说三日审清,陛下本就让殿下负责庆丰一事,这些流民亦是自庆丰而来,即便今日不说,想必殿下也会查清此事。既如此,何不让流民们铭记殿下之恩?” “宋大姑娘说得有理!” 定王隐晦地扫了一眼宋元珠,此女虽柔媚多情,聪慧却实在不及宋青玉多矣。 宋元珠接收到这略带不满的目光,面色一白,又道:“姐姐既然早有解决之法,为何不早些站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凤大姑娘被凌辱至此!实在,实在冷血……” 一旁咬唇低泣的凤飞云缓缓抬起头,目光通红地瞪向宋青玉。 “宋青玉,你见我抢了你风头,故意害我!是吗!” 她的话虽是疑问句,却是以笃定的口气说出。 宋青玉压根懒怠理她,这等捕风捉影之话,这些时日来她经受了太多。如今再听,在她心中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她只看向定王:“那一开始宣称儿子中毒的,是一叫王秀娥的妇人,想必不用多久,她就会找上门来要那百金的补偿。殿下只需查清那小童中毒究竟为何,今日之事便明了。” ------------ 第121章 奸情暴露 定王闻言,瞬间感觉觉棘手不已的局面立即清明起来。如宋青玉所言,若处理好此事,还未出发庆丰他便能立下大功! “刚才那人说能领金子,还能治好我儿子,是在这里吗?” 营帐外传来妇人怯懦的声音。 定王喜形于色,忙道:“让她进来!” 说完后,又不禁有些后悔,今日出行怎忘记带太医随行。忙又安排人快马加鞭去城中请大夫过来。 又道:“若还有人扬言喝粥后中毒的,也一并带进来。” 那妇人入内局促站定,定王扫视她一眼,见她神情紧张凄惶,对儿子的关心不似作伪,心中对今日之事是圈套的怀疑又去了几分。 “本王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不过本王倒是奇怪,你为何断言,这小孩是中毒了?” 王秀娥听她儿子还有救,忙扑通跪在地上:“多谢大人!我家三子这些天一路从庆丰到北庄,只能吃从乡下带在身上的干粮。到了北庄后,每日都领贵人们的粥。 此前都安全无恙,唯有今天,今天是三子生辰,小人想给他吃点好的,昨天晚上就在这位贵人的粥铺前排队。从昨夜至今,三子只喝了一口肉粥,其他什么都没吃。 谁知吃了小半碗就晕倒,小人心里害怕,不知谁在耳边说他像是中毒,小人也慌了……” 宋青玉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知是谁说他中毒?那人是谁你可有半丝印象?” 王秀娥颠来倒去的诉说被她打断,征楞了片刻才听明白她说的话,“不……不记得了……” 不记得?宋青玉秀眉拧起。今日之事,她始终有怀疑。若无人在后煽风点火,又怎会乱成这幅局面。 可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又会是谁?目的是什么? “大夫来了!” 百草堂的大夫被侍卫气喘吁吁地拉进来,王秀娥眼睛一亮,“大夫,快救救我儿子!我儿子才刚刚六岁,他还那么小……” 情势紧急,倒也没人计较她的失礼,老大夫快步上前将三子躺平在地,握住他的小手,细细把脉。 半饷后,他面色怪异地看了一眼拖他过来的侍卫,“不过是吃了些发霉的米,吃服药就好了,用得着火急火燎地好像死人了一样吗?” 发霉的米?凤飞云面色一白。 方才王秀娥说得很清楚,是在她的粥铺上领的肉粥!可是,她的施粥点,怎会有发霉的米! 那大夫给三子塞了一枚丸药,便伏到一旁一边开药一边絮叨:“若我说,一点子霉米,休息一会自己就好了。也就是他年纪小脾胃虚,若是成年男子,只怕一点反应都不会有。” 不过片刻就将方子写好,虚惊一场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去城里抓药吧,喝完保管他活蹦乱跳的。” 这话倒没人怀疑,因为三子吃了他的药丸,几息后就睫毛抖动,缓缓睁开了眼。 “娘……” 他一眼看到跪在一旁的王秀娥,嘴巴砸吧了两下,“娘,肉粥真香,还有吗?” 王秀娥此刻才真正确信,自己儿子没事,忙扑上去将瘦小的孩子抱起来,又笑又哭:“有,还有,三子好了再去喝!”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凤飞云却面红耳赤。 毁了,她一心想靠施粥一事博取美名。如今出了这等丑事,还被定王当场撞见,更引发如此大的骚乱。还说什么美名,只怕日后她会颜面扫地! 定王亦是五味杂陈,谁能想到一点子霉米,竟会导致这般严重的场面。更叫他郁闷的是,哪怕已经找到罪魁祸首,可这祸首浑身凄惨,他哪还好意思问责。 “去禀报左相,这霉米既然是从左相府的粥铺中流出,方才承诺的一百金便该让左相府来出。还有他府中霉米之事,让他三日内彻查清楚,亲自来北庄向流民们致歉!” 凤飞云面皮狠狠一抽,更觉颜面无存。却也不敢反驳,只撑起勉强的笑意,“殿下放心,三日内定会给殿下和百姓们一个交代。” “中毒了是来此领金吗?” 营帐之外又有人询问。 侍卫将人引入帐内,竟是数名青年男子。宋青玉心头生出隐隐的怪异之感,方才老大夫说小孩脾胃弱,才会不适晕厥。若是成年男子,当是一点事也没有的。 这几个人,难道是流民身子虚弱,才会吃不得霉米? 那头老大夫已经上手为来人把脉。 那人面带希冀:“大夫,我是中毒了吧?方才喝了粥之后,我肚子一直不舒服!” 老大夫将他的手腕放下,没好气道:“肚子不舒服就去拉,憋着当然会胀肚子。我说你是不是白痴啊,如厕都不会还要来看大夫!” 那流民面色一变,怒道:“你乱放什么屁!老子分明就是中毒了!” “我看你就是想赖我们的金子,故意这么说!哎呦……哎呦……肚子好疼!” 入内的几人瞬间暴起,一人趁侍卫不注意,拎起大夫身旁的药箱,随手往一边掷去! “殿下小心!” 眼见药箱往定王处飞来,宋元珠横跨一步上前,将定王搂得死紧,任那药箱砸到她的肩背之处。 “啊!” 她痛呼一声,随着重物击打,身子往定王怀中紧紧挤去,带得定王站立不定,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双臂也不自觉地将怀中女子瘦弱的身躯搂紧。 “将他们拿下!” 定王心中又惊又怒,“珠儿,你没事吧!” 宋元珠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划,定王迅速将她捞起,一手控制不住地抚上她脸颊,“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宋元珠痴痴地看着他,轻声道:“王爷,珠儿为你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二人对视一会,直至被人打断,定王才骤然反应过来,在人前与宋元珠如此亲密,实在有些不妥! 此刻众人目光怪异地盯着二人,见他扫视过去,纷纷转开眼神,脸上却满是了然于胸的神情,直叫他有苦难言。 若叫他此刻装作无事发生地将宋元珠推开,他也做不到。怀中抱着宋元珠,犹如抱着一块烫手山芋,偏偏又丢不得。 “大夫,快来给她看看。” 他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见大夫走过来,顺势抽身离开。 那几个流民见伤到了勋贵人家的贵女,不用侍卫上前就自觉瑟缩了手脚,那动手之人更是眼疾手快地跪地猛地磕头。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是这庸医说赔不了金子小人才气愤!” 一时间求饶声此起彼伏,嚷得定王眉头紧皱。 说到底不过是因利而生的冲突,便是他想重罚,也要掂量着方才北庄发生的乱事。此刻正是敏感的时候,他便是一肚子气,也只能忍着,万不能再拿流民撒气。 “行了行了!别磕了!你们既然说自己中毒,便将名字报上来!王统领,你将他们看管起来,等着左相来处理!本王还要筹备去庆丰一事,没时间在这瞎折腾。” 他又剜了凤飞云一眼,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北庄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还害的他跟宋元珠的情事暴露人前!实在晦气得很。 若非左相地位举足轻重,他定不会轻饶凤飞云。 “回府吧!” 他怒气冲冲甩袖离去,待听到宋元珠在他身后虚弱地喊了一声“王爷”,复又停下脚步,冷淡丢下一句:“你先好好歇息。” 见宋元珠面露焦急,宋阳沉在背后拽了她一把,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定王离去,外间流民已被控制住,见宋元珠无事,众贵女们也纷纷离去。宋青玉等了片刻,跟宋阳沉兄妹二人一同回了宋府。 若说此前在定王府,定王跟宋元珠虽春风一度,却无人知晓,定王还可当做无事发生。此次北庄他跟宋元珠情意缠绵,却是被众多贵女亲眼目睹。 更不用说,还有好几个流民在现场。出了营帐,定王还未到定王府,他二人之间的郎情妾意就已经传遍整个盛京。 定王一回府,便即刻去找韩蔚华相商。前次春风一度之后,他曾想去找宋辉书提亲,却被定王妃三言两语打消念头。 此次事情已经掩盖不住,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得告知定王妃,请她出面处理。 这厢定王妃如何大怒暂且不提,宋辉书一回府,便怒气冲冲到了问元楼。 宋元珠本还忐忑此次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做了无用功,见宋辉书满脸怒容入内,提起的心反而放下大半! 父亲知道了!父亲既然知道,盛京的勋贵人家定然也知道,定王再也不能将此事掩住,只能光明正大将她迎入王府! 只要在王府有了名位,她宋元珠,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因此,哪怕宋辉书兴师问罪而来,她也毫不惊慌,恭敬地行礼问安,甚至俏皮地笑道:“父亲鲜少来找女儿,今日不知何事?” 她笑得甜蜜可人,一如当初她还在宋府十分受宠的时候,丝毫不见这些天的消沉失意。 宋辉书定了定神:“你跟定王,何时开始,发生过什么,一五一十如实道来!” ------------ 第122章 引火自焚 宋元珠七分真三分假,说得定王早就对她动心,二人两情相悦。而那日在北庄,她只是情不自禁。 直气得宋辉书老半天哑口无言。 “你……定王并非良配!” 宋元珠难得正面顶撞宋辉书:“定王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父亲如此反对,就是不喜欢我,见不得我嫁好人家。定王不是良配,难道父亲为我选的什么穷举子才算好的吗?” 宋辉书皱眉,“什么为你选的穷举子?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父亲不必关心我从哪知道,反正我跟定王的事情已经摆到明面上了,整个盛京,只怕没有男子想娶我。父亲若真为我打算,还是成全女儿吧!” “成全?” 宋辉书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的语气一变。 “我早该知道,你是王映雪一手带大,你跟她脾气秉性,简直如出一辙。尤其是这等为达目的,手段用尽的行径。 也罢,你跟定王究竟谁先招惹谁,我不追究了,总归,这些都不重要。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的婚事我已有打算,定不会委屈你。即便如此,你还要一头撞进定王府?” 若宋元珠肯冷静下来,定会发现,此刻宋辉书的语气里满是危机。 偏她早已被要进定王府这一喜讯冲昏头脑,哪还有余力去观察宋辉书的神情,斩钉截铁道:“女儿已经是定王的人了,若不嫁给他,女儿宁愿去死!” “好!” 宋辉书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果然跟你娘一模一样!” 当年王映雪在他面前哭诉,哪怕做妾,做丫鬟奴婢,也要入他宋府。他还记得当初女人神情楚楚可怜,却隐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决,跟宋元珠如今的神情一般无二。 “进来吧!” 门外进来两个小厮,二话不说将宋元珠扭住双臂。 这时她才发现,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竟连蝉鸣都听不到。 未知的恐惧缠上心脏,“父亲,这是做什么?” 宋辉书对她笑了一下,神情堪称温和,“珠儿,今日你在北庄受了伤。北庄流民众多,不知身上会不会有什么罕见的传染疾病。你身子本就弱,怎能随意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 一时之间,宋元珠竟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战战兢兢道:“父亲若关心我,就趁早遂了我的心愿。等日后定王宠爱我,我定会让他多多提携父亲。” “好孩子。” 他看向小厮,“动手吧。” 那人得了命令,迅速掏出一只玉瓶,单手将瓶塞顶开,不等宋元珠反应,便将玉瓶直直灌入宋元珠口中! 宋元珠此时才反应过来,呜呜剧烈挣扎着想远离玉瓶。 然她乃深闺女子,全力抵抗也不过蜉蝣撼树,不过一瞬,玉瓶中的药便尽数灌入她口中。 那小厮还确认了一遍玉瓶中没有残留,这才将瓶子放下,恭敬地朝宋辉书拱手。 宋辉书淡淡地点了点头,上前去摸了摸瘫软在地的宋元珠的鬓发,口中发出淡淡的怜惜声:“定王府不是好去处。定王妃强势悍妒,玉贵妃嚣张狂妄,陛下明面上对定王倚重,实则早想挫他锐气。” 说来可笑,直到宋元珠喝下毒药,他才抛下他威逼利诱的那一套,愿意跟这个女儿说一说朝堂政事,说一说心中所想。 宋元珠并没有心思关心他的话,只浑身颤抖。但出于对这个父亲的信任,仍是因他的靠近而冲淡了些许心中的恐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软声问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父亲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宋辉书脸上露出慈笑,“父亲当然不会害你,若不然,又怎会阻拦你入定王府。” “至于你刚才喝的,不是什么让人痛苦的药。爹保证,你走的时候会无知无觉。” 宋元珠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漾开,就听到他口中说出的噩耗,瞬间大脑空白了片刻。 他在说什么?无知无觉地走? “你疯了吗!你就是个疯子!我是你的女儿!” 宋元珠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到几欲划破整个宋府。 随即她似想到什么,满脸泪珠紧紧抓着宋辉书的手,“父亲,我是珠儿啊!父亲是不是生珠儿的气了。珠儿知错了,珠儿知道错了,珠儿以后都听父亲的。父亲让珠儿不要嫁给定王,珠儿听父亲的,不嫁了!” 她脸上的泪水混合着惊慌失措的汗和鼻涕一起落下,整张脸因恐惧而微微变形,看得宋辉书些微有些心疼,拍着她哄道:“好,珠儿听话就好,听话还是父亲的好女儿。” 宋元珠脸上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芒,一句“真的吗”卡在喉咙里似乎要脱口而出,下一刻便保持着这幅喜悦的神情,僵住了神色。 片刻后,她攥着宋辉书袖子的手,因无力而缓缓垂落,整个身子一歪,向后倒去。倒下时,瞪圆的眼睛还满是喜悦,死死盯着宋辉书。 果真如宋辉书所说一般,无知无觉…… 宋辉书信步走出房门,微微扬手,“小姐身体不适,去请夫人过来照料吧。” 走了几步,又停住,“大少爷马上就要入场考试,不要再去打扰他。” 这夜,问元楼发生的事情,外间毫不知情。哪怕是尚书府的下人,都只知宋元珠被流民袭击,回来便高热不止,王映雪赶去照顾。只是那病症似乎十分棘手,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就连上门的定王妃,都被宋辉书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外间传言,流民身上或许有传染极强的疫症,不然尚书府的贵女怎会在北庄走上一圈,就一病不起呢。 这一消息对定王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庆丰一事光是处理水患,就已十分棘手,若再加上疫症,真要叫他焦头烂额。一时间,宋元珠的事又叫他抛在脑后。 他心想,大不了从庆丰回京后,再去迎宋元珠入府。 此时他还不知,跟他有过一夜露水情缘的女子,早就在深宅大院中悄无声息地香消玉殒。 好在,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人中,不包括宋青玉。 宋元珠今日举动实在怪异,因此她一回府,宋青玉就让夜星派人去问元楼盯着。 本以为回府后,宋阳沉定会去找宋元珠相商,谁知,没探到他们的计划,只看到宋辉书毒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纵然早知宋辉书此人冷情重利,此刻也不禁因他的冷血而胆寒。 因着北庄出事,宋青玉这段时日都不打算再亲去北庄,每日只去书院,晚间过问施粥情况。 这日一早,刚要出发去书院,竟被大理寺传唤。说找到了杀死许怀清的嫌疑人,因她当时在隔间,听到些许动静,便要她去堂前听证。 宋青玉心中怪异,杀死许怀清的,难道不是周成凌? 到堂前时,见周成凌和另一年轻男子跪在堂下。 “宋大姑娘,这人乃唐校尉次子,周成凌曾言,那日在女宾厢房见到一褐衣男子。本官事后查证,只有这位唐初当日身着褐衣,且早早离席。” 宋青玉了然地点头。 张正继续道:“唐初,本官查到,你离席时是寅时一刻,可门房处的小厮却说你是寅时四刻才出了王府。中间这段时日,你去了哪里。” 唐初瞥了一眼周成凌,“张大人明鉴,这姓周的分明是满口胡言,随意编了个人好给自己洗脱罪名。他在御前时,就因为人品有瑕而被陛下不喜,这才免了侍卫的职。他的证词,大人岂能尽信。” 周成凌在大理寺牢中已过了半月有余,此时在堂前浑身发臭,连头发丝都打结成一绺一绺的。这些时日,他吃的苦可比当初还是忠勇伯世子时,要多多了。按理说,此刻被人贬低一两句,对他来说该是隔靴搔痒而已。 可不知为何,在宋青玉面前被人如此踩在脚底,他竟觉得分外难堪,若将他遮面的头发撩开,定能看见他黝黑的皮肤涨得通红。 张正颇为不满地敲了敲手中的惊堂木,“周成凌的供词是否可信,本官自会分辨。如今你只需回答,当日离席后,出府前的那段时间,你做什么去了。” 唐初恨恨地瞪了周成凌一眼,“小人见王府花鸟阁楼,精巧无比,一时沉迷,闲逛了片刻。” “闲逛?本官早就审问过了王府当日上值的下人,无一人在王府见过你。难不成你在王府闲逛许久,竟一个下人都未撞见?” 唐初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小人运气不好,的确一个人都未曾撞见。”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整个审问丝毫进展也无。 张正又看向宋青玉:“宋大姑娘,如今证据,无法指证谁是真凶。不知宋大姑娘可否仔细回想,当日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张正别的不说,倒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官。哪怕人人都让他将周成凌定罪尽快结案,他也不愿周成凌含冤受屈。 如此为人,宋青玉也很是敬佩,因此认真地回想起来。 忽然间,她瞥到周成凌和唐初的手臂。 唐初虽是校尉次子,可看他身材瘦削,手臂纤细无力,倒不似周成凌是行武之人。 ------------ 第123章 水落石出 宋青玉心中一动,当日许怀清在隔间只挣扎了片刻就了无生息,那谋害她的男子,定然力气很大。 她将此话在堂上说出,又细细说了那日她听到的动静,从桌椅摩擦碰撞,到悄无声息,前后不过几息。 听到这话,周成凌眉心狠狠一动,那唐初立即高喊起来:“那定然是周成凌无虞!小人可从未练武过,看我这小胳膊腿,小人可是弱不禁风啊!” 张正又问宋青玉,还有没有别的线索遗漏,见她摇头,便派人送她离去。 回府前,经过一品楼,宋青玉特意入内,打包了几份点心回府,给备考的凌君生好好鼓劲。 刚回到宋府,门口的守门小厮神情慌乱地跑出来,见到她,立即惊慌失措地软了双腿。 “二姑娘……二姑娘病逝了!” 宋青玉早知会有此一遭,却在听到小厮慌乱的声音时,手中糕点不自觉散落在地,大脑更是空白了一瞬。宋元珠欣喜、怨怼、愤怒的神情一一在她面前闪现,最后定格在她眼前的,是前世,宋元珠将毒药灌入她喉咙时畅快娇笑的神情。 不知她被宋辉书制住双臂灌下毒药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否跟她自己一样,绝望而不甘?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夫人呢?” 那小厮颤抖着声线:“夫人……夫人也一起去了!” 宋青玉静默了一瞬,扬手示意他去府衙找宋辉书。 随即自嘲一笑,宋辉书亲手安排此事,又怎会需要下人特意去知会。 “大公子知道这事吗?” “发现时,大公子就在府上,当时已经有人去禀报了。” 宋青玉点了点头。 想必宋阳沉对此事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宋阳沉的确心知肚明,甚至早有预见。那日定王妃拜访宋府,他就知道他的谋划成功,定王妃上门,便是为了商讨宋元珠入定王府的事宜。 可那日宋辉书绵里藏针地将安王妃拒之门外,事后没找王映雪或是他这个儿子相商,而是直接去找宋元珠。 彼时他还担心宋元珠嘴巴不严,将他在其中做的手脚和盘托出。过去几天后,宋辉书只做无事发生,他便隐隐有猜想,事情或许朝着最坏的方向发生了。 直至今日,听到下人传信,他隐隐提起的心才落地,甚至还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只是走到宋元珠的房门前,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荒谬的悲伤。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不怎么伶俐,甚至被父母娇惯得很是任性,他们兄妹之间,理应是没什么感情的。 可此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宋元珠举着一个柿子,迈着小腿颤颤巍巍地走了大半个院子,递到他面前来。 柿子被她胖胖的手攥得有些烂了,褐色的汁沾了她一身。那个柿子是什么味道?他有些忘了,大约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酸涩而无味吧。 王映雪母女两人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宋青玉甚至没能去看上宋元珠最后一眼。宋府迅速换上了祭奠用的一应物品,在府内寄居的阮冰言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王映雪母女两人就已经发丧回了山东老家。 宋阳沉仿佛一夜之间沉静下来,往日念书时的心浮气躁去了大半,就连宋辉书都夸了他好几次。 就在盛京书生悬梁刺股的苦读之中,春闱如期而至。 阮冰言和凌月舒絮絮叨叨地筹备了两大箱的东西,左看右看,这个有用,那个也有用。褥子在夜间时给凌君生取暖,笔也要多带几杆,以免考场之上出了意外。 凌月舒甚至还异想天开地要惯两个汤婆子,给凌君生带入考场用。 直到凌君生问她,若汤婆子凉了,谁来替他换新的,她才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凌月舒捧着筹备的东西,期期艾艾地问宋青玉:“这些东西,我和母亲都备了许多,青玉要不要给你大哥捎过去些?” 在她看来,宋元珠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纵然她们姐妹俩平日多有不睦,此时恨意也该烟消云散。 宋青玉闻言有些恍然,印象里,宋阳沉对她倒并不刻薄。甚至幼时,还经常在宋元珠欺负她的时候,或轻或重地斥责一两句。 虽然并未对宋元珠产生什么实质性地影响,但表面上,宋阳沉还是做足了一个好哥哥的模样。 宋阳沉收到那一箱子东西时,脸上的神情十分惊喜,甚至还透着几丝愧疚,看起来,倒很是正常。 凌月舒时候挽着宋青玉的手,幽幽道:“有一个对你如此和善的兄长,日后你出嫁,娘家也有人替你撑腰,我也就放心了。” 宋青玉默然片刻,笑道:“在我心中,你和君生表弟才真正算我家人。” 她这话是真心的,前世她在忠勇伯后院艰难求生,宋府分明扶摇直上,却无一人对她施以援手。 反倒是凌君生,虽被她极为不体面地赶出宋府,却还在宴会之上当众为她说话,斥责周成凌苛待嫡妻。 今生她跟宋府其余人没有明面上爆发出矛盾,却不代表她能心无芥蒂地将他们视为至亲之人。 春闱当日,宋辉书亲自将宋阳沉和凌君生二人送入考场。见阮冰言神情紧张,宋辉书劝慰道:“君生学问扎实,做出的策论也是言之有物,以我的经验,他定能高中。” 听他安慰,阮冰言神色才好看几分,只是心中还有些惴惴。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又因凌君生自小聪慧,她在山东镇上备受排挤。如今儿子十年寒窗苦读即将检验成果,她的心绪之复杂,不言而喻。 春闱开考第二天,许怀清的死终于被查清。铁证如山之下,周成凌松口承认,是他亲手杀死许怀清,这也扯出唐初跟许怀清之间的一段过往。 当日他为见宋青玉,悄悄摸到女宾厢房,因不知宋青玉的具体位置,正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着。彼时唐初跟许怀清在厢房内道离别之愁,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唐初慌不择路翻窗而逃。 周成凌听见里间有细碎声音响动,还以为宋青玉在内更衣,忙大步冲了进去,正巧碰上受到惊吓的许怀清。 许怀清见到陌生男子,惊慌失措就要大声唤人。周成凌孤注一掷而来,哪肯被人就这样坏了好事,立即上去捂住她口舌。却在心虚之下,失手将许怀清捂死。 唐初回府之后才知道,许怀清竟在定王府中丧命。本以为只是生离,却变成了死别,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此事水落石出,终于对大魏有个交代。且周成凌杀死许怀清,本是斩首之刑,却因为许怀清身份特殊干系重大,皇帝亲批判全家斩首示众。 周振威以为离开盛京能苟且偷安,却不想行至半路,官府下发批文,缉拿周家全家归案。 周家归案之时,正是春闱结束那一日。 宋阳沉跟凌君生俱是气息奄奄地出了考场,凌月舒本是一脸兴奋,见到他这模样,还以为他考差了。 直到打量到其他考生,发现还有人体力不支,一出考场就被人抬到马车上,这才觉得自己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的哥哥顺眼几分。 回到宋府,阮冰言早就备好了热水,二人入内先洗漱修整一番,再一起到了正堂。宋辉书踩着时间让厨房上了补身子的膳食。 饭桌上,宋辉书一改往日食不言的规矩,耐着性子询问着春闱的考题和他们的答案。 说到凌君生最后的策论时,宋辉书听得不住点头,听完后,已是满脸喜意。 “你这题答得极好,今年主考官是内阁首辅韩荣,他为人中庸持正,与你这篇策论不谋而合。” 随即看向一言不发的宋阳沉,“沉儿也不必担忧,你的学问,我考校过多次,若按你正常的水平考,中举定然无虞。” 宋阳沉强笑一声,没有应话。 宋辉书又看向宋青玉:“发榜在即,你祖母忧心哥哥,前些日子从山东出发来了盛京。算算日子,也该到了,皆是你跟月舒去城外迎一迎。” 宋青玉乖巧应是。 宋老夫人孙氏自王映雪入门后,因为屡屡在她手下吃亏,就带着府上姨娘所生的三姑娘宋灵璧回了山东老家。美其名曰为亡夫守坟,实则是斗不过王映雪,只能暂避风头。 没想到王映雪在宋府后宅如鱼得水,这风头一避就是十多年。前世,宋青玉直到死,孙氏都没找到回京的机会。 如今王映雪死了,发丧的消息送到山东老宅,孙氏可不就麻溜地收拾东西回了盛京。 若她早知道王映雪在宋府失势,只怕会急不可耐地回京,来看王映雪笑话。想来她此刻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王映雪死前的可怜模样。 没过多久,宋青玉就接到消息,说老夫人已经快要到了,让她和宋阳沉一起去城外迎接。 凌月舒挤了挤眼,“你祖母架子可真大。” 宋青玉莞尔一笑,可不是架子大嘛,被儿媳妇压了十多年,赶回老家灰头土脸这么久。如今熬死了王映雪,可不是扬眉吐气。再者,也是要借宋青玉和宋阳沉的势,叫宋府上下不敢看轻了她。 ------------ 第124章 宋青玉换了身衣裳,见宋阳沉脸色还是不好,便体贴地让他在府上休息,独自一人往城外赶去。 谁料一个时辰之后,满脸不虞的孙氏由宋灵璧搀着回了宋府。 一入门,便拄着拐杖怒骂:“阮冰魅生的那个小贱蹄子在哪!叫她来迎我老婆子,她就这么不甘不愿的!由得老婆子我在城外吃了老半天的风,也不见她人影!我就知道这宋府有的是人不欢迎我,不孝不悌的东西!” 宋府宅院并不大,她这毫无顾忌地一通发作,将宋府内所有人都嚎了出来。尤其她第一句话就骂阮家人,叫阮冰言直接铁青了脸色。 只是见宋辉书沉着脸走近,才硬生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你还知道出来!” 孙氏拿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宋辉书,“就这么由着你的儿子女儿,欺负你娘老子!” 宋灵璧许久不见父亲,满脸濡慕地上前行礼,被他不轻不重地挥开。 见状孙氏又觉气不顺,“灵璧在山东陪了我这么些年,你就这么对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我看你也偏心太过了!” 她不依不饶地吵闹,直吵得宋辉书头疼不已,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要将她从山东接回。 为了息事宁人,他将二人带入正堂,让宋阳沉恭恭敬敬给她行了跪拜大礼,又打开库房挑了许多金银玉器送给宋灵璧,这才让孙氏脸色好看了几分。 “宋青玉那个小贱蹄子呢!她亲祖母山水迢迢地回了盛京,她竟人影也不见!去将她给我找回来,在这院子里跪上三个时辰!” 阮冰言实在看不过去,冷冷道:“青玉一早就出府去接老夫人了。” “她接个屁!老婆子吃了半日的风,连她的人影都没看见!不定是打着接我的幌子,去见什么野男人了!” “老夫人慎言!”阮冰言猛地站立起来,“青玉如今已被圣上赐婚给当今九殿下,乃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老夫人如此污言秽语侮辱她,可知严论起来乃杀头大罪!” 孙氏表情一顿,赐婚?这她可没听说啊?还是赐婚给皇子?若那皇子以后当了皇帝,宋青玉岂不是皇后了? 宋灵璧也出声劝道:“姐姐自幼在盛京长大,必然是知书识礼的贵女,定然不是故意怠慢祖母。若她真是祖母说的这般,怎会找到这般好的夫婿?想必真的是有事吧。” 孙氏眼珠一转,借着喝茶掩饰脸上的不自然,嘀咕道:“就是有事,也不该一声不吭将亲祖母丢在城外。” 宋阳沉强忍着不适告罪道:“是孙儿不是,应该跟青玉一起去接祖母。” 孙氏虽不喜王映雪,但对宋家唯一的孙子还是喜欢的,闻言也缓和了神色,“祖母知道你有孝心,这次回来,你妹妹特意给你绣了荷包祈愿你高中。宋元珠死了,以后你就把灵璧当成你的亲妹妹!” 这番话,说得屋内众人都变了脸色。 纵然宋元珠并不讨喜,跟宋府其他人甚至跟凌家兄妹两关系都不亲近,可听孙氏将她的死说成一桩喜事,仍觉得有些寒心。 宋阳沉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孙氏却丝毫未觉,又看向宋辉书:“我跟灵璧在山东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回了盛京,我这个老婆子也就算了,灵璧的房间你准备安排在哪。” 见宋辉书沉吟片刻,她又立刻道:“可不许安排她住宋元珠的院子,年纪轻轻得疫症死了,晦气得很,没得坏了我们灵璧的运势。” 凌月舒哼了一声,“这么说来,是要住青玉的院子了?青玉可是未来的皇子妃,也不看看某些人配不配。” 闻言宋灵璧的眼泪如水滴子一般迅速落了下来,她立即埋在孙氏腿间,低泣道:“祖母别说了,青玉姐姐是天边皎月,我哪里配得。” 她这眼泪说来就来的神迹,直看得众人叹为观止。唯孙氏立即露出怒容。 她跟宋灵璧相依为命,对儿子的爱几乎全数倾灌到这个孙女身上,见她落泪,当即重重一拍桌子,“这是我们宋家,有你说话的份!寡妇带着两个丧门星在宋家住了这么久,我老婆子心善还没开口赶人,你倒敢编排我孙女!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个什么东西!” 凌月舒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脸皮嫩得很,哪经得住这般粗俗的骂,虽然强忍住没露出难堪的神色,却也被她说得张口结舌。 她满脸通红看向阮冰言,却见母亲也是羞愤不已。 凌君生忙站到母女二人面前出言维护:“当日本是为了我春闱科考,姨父才收容我一家在府上暂住。如今春闱已经结束,我等也不该厚颜在叨扰。既然老夫人回府,我这便带母亲和妹妹离开。” 孙氏得意洋洋,强横地伸手拦住欲要挽留的宋辉书,“心里有数便好,阮冰魅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我们宋家跟阮家本就算不上正经的亲戚。” “你……” 阮冰言被气得浑身发抖,牙关紧咬,连吐出一句囫囵话都做不到,“走……收拾东西!” “哼,早该走了,没眼力见的东西。” 孙氏看向一旁的管家,颐指气使道:“你去盯着他们,他们一走,便将我的东西搬进去!” 王映雪跟宋元珠横死,私心里她有些害怕,不敢染指。不过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过些日子去请个高僧做一场法事,到时候她要风风光光地搬进王映雪的院子,一扫当年的窝囊气! “还有,安排几个人去将宋青玉的院子收拾出来,让灵璧住进去。” 在她看来,王映雪死了,整个宋府她最大。宋青玉敢在她回京时扫她面子,她就要让宋青玉丢更大的人。 管家为难地看向宋辉书,宋辉书这才开口:“青玉即将嫁入皇家,母亲这般做派,传出去只怕被有心之人误解为对皇室不敬。” 见孙氏被糊弄住了,脸上露出讪讪之色,宋辉书又道:“母亲想住素月阁,不如让灵璧暂时陪母亲一起住,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其实按宋辉书的打算,阮冰言母子三人最好一直住在宋府。 凌君生学问扎实,又锐气昂扬,此次春闱很有可能高中榜首。他跟宋府交好,百利而无一害。没想到孙氏一回府,就闹出如此局面。 思及此,他只觉再也坐不住。凌君生显然是不会留在宋府了,但他也不能让人抱怒而走,总得前去安抚一番。 草草跟孙氏说了一声,便急匆匆朝凌君生所住的青山院而去。 宋青玉醒来时,眼前一片昏暗。 她去城外迎接孙氏,竟在半路遇到凤飞云在路边被抢劫财物。一问才知,因她声名尽毁,还连累左相,被遣送回老家。 那日流民之乱,有许多人被安王的侍卫误杀而亡,左相在北庄解释当日之事。将罪责归咎到凤飞云身上,因而有亲人被杀的流民,许多对她怀恨在心,竟在路上拦截报复。 宋青玉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凤飞云虽有些沽名钓誉,可她也确为北庄流民做了许多事。见她此时郁郁寡欢惊慌失措,便劝慰了一两句。此时身边的侍卫将流民控制住了,她又亲自将凤飞云送上马车。 未料,一上马车,便眼前一黑晕厥过去。凤飞云迅速换上宋青玉的衣衫,更换她的头饰,装作发生争执悲伤哭泣的模样,捂脸坐上宋府马车。 马车毫无知觉行至城外约定好迎接孙氏的地方。确定宋青玉已经被控制住,接应之人刻意制造骚乱,凤飞云才趁机下了马车,快速脱去外衫隐入人群之中。 夜星发现不对劲之时,宋青玉早已不知去向! 宋青玉醒来片刻,便觉手脚尽数被绑,眼前漆黑一片。此时她哪还不知,什么抢劫,什么郁郁寡欢,都是针对她的圈套! 只是凭凤飞云一人,决计无法天衣无缝地将她绑出来。上次竹林遇劫之后,不但宋辉书增加了她身边的护卫人数,楚逸风也将一支暗卫送到她身边。 这设计她之人想必对她身边的人手了如指掌,才没有直截了当地拦路绑架,而是通过凤飞云来打消她的防备心。 她费力地挪动了一下,很快便感觉头顶触碰到了硬物。似乎是听到她发出声音,头顶上的东西猛地被掀开,刺目地光照入其中,晃得她闭了闭眼,才适应这光线。 “哟,醒了?” 那人的声音很是熟悉,宋青玉眯着眼,逆光看去,费了些时间才看清楚,这人竟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苏青! 怎会如此!这简直是她所能想到的情形中最差的一种! 苏青见她闭口不言,不禁感觉格外畅快,“宋大姑娘,不,应该是九皇子妃,奴婢招待不周,还请恕罪。” 宋青玉迅速打量了一圈周围,此处布置并不奢靡,反而清丽中透着内蕴不俗的贵气。这究竟是哪,夜星发现了她失踪吗?是否已经找到她的踪迹?楚逸风会不会担心? 然,这一切担心都不能宣之于口,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原是苏嬷嬷,如此大费周章,就为见我一面,青玉荣幸之至。” ------------ 第125章 失踪 苏青没能从她脸上看到慌乱和哀求,得意洋洋的心思去了大半,没好气地斥了句:“光会耍两句嘴皮子,可救不了你的命。” 嘭的一声大力将箱子重新合上,力度之大,让宋青玉只觉耳边似有惊雷想起,缓了半日,耳中阵阵鸣叫才缓缓散去。 此时外间隐约传来几句争执:“你打开箱子做什么,主子说了,快些将她送过去,勿要节外生枝。” 接下来是苏青的声音:“我知道,不过内里有声响,我怕出什么篓子才打开一看。” 另一人又训斥了几句,二人才渐无了声息。 宋青玉暗自思忖起来。 原以为在此见到苏青,那么楚仙乐必然是主谋,可如今看来,苏青竟也是听命于人。 是谁,既有盖过楚仙乐的威势,让苏青甘愿俯首,又跟她有深仇大恨,竟大费周章对付她? 思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另一头,宋府护卫在城外翻来覆去找了许久,才敢确信宋青玉真的失踪,慌忙回府禀报。 宋府今年说得上流年不利,先是宋青玉跟凌月舒城外遇险,再是宋元珠和王映雪相继身亡。如今不过是去城外迎接返京的祖母,竟也能失去踪影! 孙氏听了老大不相信,将脚跺得梆梆做响,“失踪了?我看她不是失踪,是诚心躲起来,故意下我老婆子的脸!” 她哭闹了半日,宋辉书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拧眉肃容听着护卫回禀当时的情况。 孙氏心中恼怒更甚,哪还管宋青玉赐婚了什么人,当即领了几个下人闯到她的院子里,将她的一应东西随意一卷就要往外丢。 若非管家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命人将她丢出来的东西接住,又上前好生劝慰着。孙氏拧着不肯罢休,宋辉书也不曾入内劝解。为息事宁人,管家只得亲自带人入内,将宋青玉的东西字字细细收拾存放起来,以免被孙氏刻意毁坏。 宋辉书听着护卫的话,神色越发凝重。宋青玉并非骄纵任性之人,既已经应下去接孙氏,就必不会半路离去。 是以虽说她是悄无声息消失,宋辉书却敢断言她定是被人劫走。只是他为官素来圆滑,鲜少与人结怨,何人会故意对付宋青玉? “小姐失踪一事,可去禀了九皇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思索了片刻,“你随我去左相府,找左相问个究竟。” 他能想到的,楚逸风也能想到,甚至早就到左相府探过一回。 就连出京许久的凤飞云都被楚逸风在半途追上。 “马车内可是凤大姑娘?” 听到来人清冽温润的声音,凤飞云不能自抑地指尖一颤。 车帘缓缓撩开,露出凤飞云清丽绝俗的脸,“九殿下安,殿下莫不是是知道飞云离京,前来相送?” 楚逸风面无表情,坐于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这神情和凤飞云印象中丰神俊秀温润清俊的模样截然不同。往日楚逸风见到她时,脸上总挂着飞扬的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情得仿佛只能容下她一个人。 “凤大姑娘方才遇到了本殿的未婚妻?听说还发生了争执,不知所为何事?” 凤飞云定定地看着他,攥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将那木头掐出浅浅的指甲痕迹来。 他以宋青玉未婚夫自居,光明正大找上门来做出一副要替人撑腰的姿态,质问她跟他的未婚妻争执了什么。 他心里,就半分都没有自己吗?竟然这般伤她! 凤飞云眸光哀怨带泪,楚逸风却无暇顾及她的心思,见她闭口不言,又追问了一遍,“还请凤大姑娘告知!” 凤飞云似笑非笑,“发生争执?方才她见我被劫,出手相助替我解围。马车上,我无意间与她说起,年少时跟殿下关系匪浅。宋青玉醋意大发,将我骂了一顿,自己哭着跑下马车。她如此无礼,殿下莫不是来找我致歉的?” 楚逸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他年幼深得先帝疼爱,三岁时便请了凤飞云的祖父替他开蒙。那时凤飞云与她同年,看他生得玉雪可爱,总是追在他身后。 先帝笑言他二人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不过自当今皇帝登基后,他自污名声,二人就少有往来。陈年旧事,她竟刻意拿出来宣扬?还说宋青玉醋意顿生? 这般说辞,楚逸风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见他神情,凤飞云挑眉笑道:“九殿下不信?其实女子一旦陷入情爱,就难免失了理智。宋青玉此人淡然冷静,可在男女一事上,终究会冲动几分。不过,想来此刻她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殿下若怪罪我说错了话,来日等我回京,再去向她致歉。” 她神情坦然,说话滴水不漏,楚逸风哪怕明知她满口谎言,也不能将她如何。 片刻后,他纵马让开身后的路,待凤飞云的车队离去后,才令暗卫一路跟随。 宋青玉这厢被关在箱子里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她清醒后,除了方才苏青打开箱子嘲讽她一句之外,就再也没人理过她。 此刻蜷缩在箱子中,听得马蹄声络绎不绝,心中越发惶然。走了这么远,想必已经距离盛京很远了。她本就在城外被劫,如今又被带着走了这么远,宋辉书和楚逸风还能找到她吗?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终于停下。随即她感觉周身一轻,整个箱子似乎被摇摇晃晃地抬起。 一声轻响,箱子重新归于地上。 宋青玉提起心神,紧紧盯着上方。果然,片刻后,箱子再度被打开,苏青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宋青玉面前。 “喏,吃吧。” 宋青玉将周围迅速打量了一圈,虽被苏青的身形遮住了大半视线,她还是看到屋子里似乎堆满了箱笼,有几口箱子打开,露出里头光华璀璨的珠钗首饰。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苏青见她不应声,只转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没好气地在她脸上重重拧了一下,立时出现了一个红印子。“吃不吃,不吃就饿着,饿软了手脚老娘还轻松。” 宋青玉飞快地收回视线,看了眼苏青手里端着的粥碗。她蹙起眉头,“如此粗粝的粥,我喝不下!” 苏青果然来气了,扬手将那碗粥直接丢出房间,“爱吃不吃,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等离了京城,看老娘……” “丢什么丢!” 苏青的咒骂再度被人打断,她没好气地转过头,口中吐出的话却并不强势,“这贱蹄子嫌粥粗糙,不肯吃,我想着饿她一顿。” 那声音又道:“嫌粥粗糙就换上细粥来!” 从宋青玉的角度,她清晰地看到苏青牙关处紧紧咬起,片刻后才应了声是。 果然,一小会过后,苏青端了碗白米细粥过来,里头还泛着稍许肉丝,“这下你可满意了?” 宋青玉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啜饮了几口。 箱子复又关上,此刻宋青玉心中惊慌之情去了大半。 若她没猜错,苏青和楚仙乐并不是策划绑架她的幕后黑手。但看苏青对她恨之入骨,却又不敢苛待她的模样,便知苏青在此事上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充其量只是个帮手。 至于为什么要找苏青做帮手,显而易见,此处是楚仙乐存放嫁妆的地方。苏青是楚仙乐的奶嬷嬷,此次和亲定然会陪楚仙乐一起去大魏。她要为楚仙乐打理嫁妆,便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抬着箱子出入此地。 而另一人胆敢对苏青呼来喝去,可见身份超然,如此算来,人选已然呼之欲出。宋青玉思索片刻,只觉那人极有可能是太子。 可太子早已跟郑妍定下婚事,还绑架她作甚?可若不是太子,她再也想不出有何人能如此趾高气昂地命令苏青,协助他做这等绑架重臣贵女之事。 因心中有了念头,宋青玉困在箱子里,并未惊慌失措。翌日苏青打开箱子,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还暗骂了一句。 “喝粥吧!” 宋青玉看了一眼,试探道:“怎的又是粥,昨日就喝了粥,今日又喝。我吃不下,给我换别的来!” 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只把苏青气得神魂出窍! 她低声怒骂:“不知所谓的小贱人,你这里是你吆五喝六呼风唤雨的地方?三日后等你跟着公主去了大魏,你就是公主脚下的贱狗,公主要你舔她鞋上的泥水,你都得照做不误。还挑三拣四,什么东西!” 宋青玉心中一惊。 楚仙乐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她对自己就恨到如此地步?哪怕远嫁大魏,也要拖自己下水! 不,不可能!太子对楚仙乐并不亲厚,绝无可能为替她泄愤就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有别的目的!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冷笑道:“不论楚仙乐要如何对付我,如今这粥,我不喝!” 苏青恨不能将这滚烫的粥泼到宋青玉脸上,只念起那人的吩咐,到底不敢轻率,铁青了脸片刻,憋屈地将粥端走。 等了许久,宋青玉都没能等到苏青再次到来,心里不禁越发忐忑。 然而半柱香后,她看到一袭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走入房间,提起的心霎时放下! 她猜对了! ------------ 第126章 被困 “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惊讶。” 楚成轩没有替她解开缰绳的意思,兀自撩起衣袍,随意坐在她对面的木箱上。 多日不见,他远不似往日风光,许是烦心事太多,眉心处生出许多细纹。 宋青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镇定道:“本来很是害怕,可在看到殿下这一刻,害怕去了大半,更多的是欣喜。” 纵然心中恐惧与慌乱交织,可她却不敢让恐惧在她脑中肆意蔓延。因她清楚,手无寸铁之时,她能依仗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大脑。 “殿下是来救青玉的吗?” 许是被她的话取悦,楚成轩露出一个有些畅快的笑容,这个笑容冲刷了他身上的阴郁,让他展露出几分往日的志得意满。 “你想要本殿救你?” 宋青玉目露些许希冀和祈求。 楚成轩沉沉笑出声,“此次庆丰泄洪一事,孤名声一落千丈,若不能顺利娶郑妍为太子妃,只怕连太子之位也保不住。” 宋青玉的心越发沉。楚成轩为人骄傲狂妄,此刻竟一反常态在她面前痛陈失意。如此行径,让她陡生大难临头之感。 她强忍心中惊慌,劝慰道:“殿下人中龙凤,不过些许坎坷,凭殿下天纵之才,定会安然无恙。” “若青玉愿意帮我,孤自会安然无恙。” “殿下说笑了,”宋青玉心中不详之感越发重,“青玉一介深闺女子,殿下怎会需要我的帮助。” 楚成轩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郑妍说,只要我将你送到楚仙乐的送亲队伍之中,让你随嫁大魏,她就倾安王府之力,助孤渡过此劫。” 滔天愤怒袭上宋青玉心头! 她跟郑妍不过是闺阁意气之争,郑妍竟如此狠辣,要毁她一生。 “殿下三思!”她急道:“郑妍是安王嫡女不假,可安王素来看重太子,必会全力支持太子,太子何必听凭小小女子挟持。” 楚成轩朗声大笑起来,他头一次发现,宋青玉说话竟然这般好听。往日她在他面前总是摆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木讷姿态,实则此人知情识趣,嘴甜得很。 不知她在楚逸风面前,该是一副怎样的可人媚态。 他笑了片刻,又缓缓收敛了笑,眸中再次浮现沉郁怒气。 “你跟楚逸风,早就暗中勾结了?是何时开始的?你对孤一再推拒,就是为了他?” 宋青玉此刻已被冷汗浸湿,丝绸的小衣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仿佛密不透风的井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说,盖因她不知,她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见她闭口不言,楚成轩也不生气,“凤飞云告诉孤,先帝对楚逸风格外爱重,临死前竟将手上一支暗卫队交付给他。呵!他做低伏小这么多年,兄弟们谁都看不出他其实深藏不露。难为他,演了这么多年的窝囊废!”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狠戾地盯着宋青玉莹白的脸,眼中满是被背叛、愚弄的愤怒。 凤飞云?她果然牵入其中,只是为何!难道就因为北庄流民一事上,怪自己害她受辱?这也太过莫名其妙了! 宋青玉大脑飞速转着,试图说些什么,却见楚成轩倏地站起,猛地跨步到她身边,宽大的手掌一把掐住她的脖颈,“还在想该如何巧言令色欺骗孤?你欺骗愚弄孤,还妄想让孤救你?似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女人?你配吗?” 宋青玉深吸了几口气,“赐婚一事,我事先毫不知情。”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撒着谎,“至于九殿下是否暗有乾坤,对太子而言,无论真相如何都并无任何害处。太子应该知道,九殿下淡泊名利无心帝位。 太子今日若将他的未婚妻救出困境,他势必会想方设法以报太子大恩。若他真如太子所说那般深藏不露,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楚成轩脸色变了几变,随即缓缓丢开双手。 宋青玉连忙乘热打铁,“郑妍其人嚣张不可一世,安王更是连当今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殿下此刻受困于庆丰一局,只能希冀安王相帮,可殿下不能永远依仗安王府。 殿下跟九皇子再如何争斗,这天下终归是姓楚的。可殿下若盲目信赖安王,难说最后养虎为患!” 楚成轩浑身一震,回过身来看着她。 是啊!安王一家都是不可一世之人,他最清楚不过。此次他囿于困局而对郑妍妥协,焉知日后他会不会时刻受制于安王! 见他脸上犹豫,宋青玉又道:“青玉不知殿下所说暗卫一事是真是假,然青玉既是九殿下的未婚妻,太子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日后,青玉必劝说九殿下全力支持太子殿下!” 楚成轩很想冷笑,可这巨大的诱惑却令他心神俱震。 究竟该如何选! 是按照原计划,将宋青玉送入大魏,以讨好郑妍。还是保下宋青玉,让楚逸风为他所用? 他本就不善谋略,往日他贵为太子,所需所想皆有人争先恐后奉上。陡然间叫他自己谋划,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宋青玉半是不安半是希冀地盯着他的背影,却见他一言不发地跨出了房门! 难道他还是坚持要将自己送去大魏?宋青玉的心蓦地沉下。 不出一会,一个玄衣侍卫入内,走到她身前,抽出身侧利剑,朝宋青玉刺来。 再怎么劝说自己冷静,冰冷剑光袭来时,她还是忍不住惊慌地将眼闭上,死死咬住嘴唇。 好在,利剑刮起的风瞬间来去,她周身并无刺痛,反倒手脚上紧绑的绳索为之一松。 宋青玉不敢置信地动了动手脚,抬头看向那个侍卫。 “随我来。” 那侍卫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随即也不管她是否反应过来,扭身走出房间。 宋青玉手忙脚乱地从箱子中翻出,因捆绑许久不得动弹,她四肢僵硬,爬出时重重摔在地上。可她却无暇顾及是否摔痛,一旦手脚的力气回来了,便立即起身跟上。 好在那侍卫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口,见她出了房门才继续走动。 “呆在这里。” 侍卫走到一间房前站定,冷冷地看着宋青玉,大有她若敢乱动,便要一剑砍死她。 宋青玉战战兢兢走入内,那侍卫一把将门关起。门口窸窣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在落锁。 直至此刻,宋青玉才略微将心放下。看来楚成轩的心思有所动摇。 然,她毕竟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楚成轩的善意之上。 楚成轩丧气离宫,回宫时却颇有种气定神闲的意味在。 郑妍在东宫等了他半日,听东宫的侍卫说他出城去了,哪还不知他的心思!定然是他虽嘴上答应了将宋青玉送入大魏,实则内心还是不舍,偷摸着去见她去了! 日头已然高挂,楚成轩还迟迟未归,郑妍越等越焦躁。东宫书房内的摆设叫她砸了大半,楚成轩回来时,还险些被盛怒的郑妍掷出的茶盏砸到! “做什么,你疯了吗!” “我疯了?”郑妍娇美的脸蛋上怒气更重,“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楚成轩脸上习惯性地一僵,随即浮出深深的怒气。 若说郑妍往日在盛京闺秀面前嚣张,在楚成轩面前尚总能装出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可自从庆丰一祸之后,她顿觉楚成轩金玉其外,又觉得自己押错了宝,在楚成轩面前每每趾高气昂,傲慢不已。 此刻听楚成轩如此暴躁地叱骂她,等了一上午的躁郁怒气在此刻翻涌,几欲掀翻整个东宫。 “嫌我疯,咱们就一拍两散!你我现在立即去陛下面前,请他将赐婚的旨意收回!” 她堪称不可一世地瞪视着楚成轩,只等着他下一刻就认错服输。 这些日子她仗着安王的势力,仗着自己是楚成轩保住太子之位最大的依仗,没少说过这等咄咄逼人的话。 楚成轩自诩天之骄子,身份贵重,被人指着鼻子侮辱,心中恼恨可想而知。可退婚一事,实在是他的软肋。他本就办砸了差事惹得父皇不喜,再去提退婚,岂非让父皇以为自己对圣意不满? 可见了宋青玉之后,他也不再愿意向郑妍俯首,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想退婚,只管让安王请旨去吧。好叫你知道,孤也不是非你不可。” 郑妍表情一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果然是去见宋青玉了是不是?你莫不是被她迷得失了魂?这当口你敢得罪我?得罪我们安王府?” 楚成轩并未搭理她,只沉着脸一甩衣袖,“将郡主送出东宫,日后若无传召,不许她进来!” 郑妍脸上怒意更深! 却被两个侍卫架住,直往东宫外拖去。 “楚成轩!你负心薄幸!宋青玉已经赐婚了,你谋夺弟妻,若传出去,你的太子之位还保得住吗!” 楚成轩被她口无遮拦的喊叫惊得心中狂跳,“住手!” 啪的一声,重重甩了郑妍一巴掌。郑妍一愣,随即发疯一般像楚成轩厮打过来,却被侍卫紧紧钳制住,站在楚成轩身前不得寸进。 “你敢打我!我父皇都未曾打过我!你竟敢打我!” ------------ 第127章 自救 郑妍在东宫的行径很快就传扬开来。 楚成轩这段时日郁郁不得志,连未入东宫的太子妃都看轻他,朝堂之上,东宫一系的官员无不垂头丧气。 消息传入楚逸风耳中,瞬间叫他警觉起来。 “他今日上午出了城,回京后神态很是反常?” 楚逸风在书桌前来回踱步,以这种方式将心中每时每刻都在升腾的恐慌强行压下。 太子的行踪不对劲,宫中乱成一团,楚仙乐成日喊着要上吊,要皇后和太子为她讨回公道。安王府又在一侧虎视眈眈,他竟还有心思出城? “皇后身边的宫人这些时日都在哪?” 他忽然出声问道。 宋青玉失踪一事,因有凤飞云挡在前面,他将一部分精力放在左相府和跟踪凤飞云上面。盛京之中跟宋青玉有过纠葛的郑妍和楚仙乐也被他着手调查了一番,然而她们身边的宫人侍从却都无特殊的行径。 若太子牵涉其中,以他此刻麻烦缠身的现状,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动用皇后宫中的人。 为了将宋青玉找出来,他已将先帝留给他的暗卫正式启用。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有人来报,皇后宫中的苏青嬷嬷两日前出宫探亲,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回宫。 楚逸风长舒一口气,但愿这是一条有效的线索。 此时,宋青玉失踪还不到一日。他特意派人去宋府送信,说已经找到线索,让宋辉书不要宣扬。 为此,宋辉书也只得配合,说宋青玉在出城的路上突发恶疾,就近送去庄子上救治。 孙氏听后又发泄了一通,说宋青玉不孝尊长,托病不亲迎祖母和亲妹。更怒斥若不想拜见她这个祖母,就永远不要回宋府。 内忧外患,宋辉书简直心力交瘁。此刻他才认识到,宋青玉往日的日子有多艰难。家中主母可以将婆母驱赶出京十数年不回来,就可知王映雪手段远胜于孙氏。 再加上骄纵粗鄙的宋元珠,宋青玉于内宅之中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她对自己这个父亲冷情失望也是在所难免,毕竟在过去的岁月中,自己从未向她伸出援手。甚至多次在她哀怜之时,斥责她不体恤长辈,在家中搬弄是非。 好在,如今她有了全心呵护她的人。 无论九殿下在朝堂之上势力如何,能将青玉的安危放在第一,就已经比他这个父亲合格得多。 虽说对楚逸风送来的消息并不怀疑,但宋辉书自己也没有停止查找。两方人马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暗中将盛京城内和京郊翻了个底朝天。 被楚逸风默默盯上的苏青此刻丝毫不知已经暴露,她对宋青玉没被绑在箱子里,反而关在厢房这一安排很是不满。 然守在门口的侍卫冷冰冰地瞥着她,连开口解释都不屑,苏青也毫无办法,只得恨恨在宋青玉安置的房门前徘徊许久,悻悻离去。 殊不知,此刻关在房里的宋青玉,还有些期待她能闯入房中。 方才跟楚成轩交谈片刻,她对自己的处境已然心知肚明。然她没有把握,楚成轩会不会拿她去跟楚逸风做交易。 想安然脱身,她还得让苏青帮忙才行。 好在午膳时分,苏青送饭进来,宋青玉终于得以见到她。 被绑架,又被囚禁,若是一般的贵女,此刻早已恐慌萎靡。而宋青玉虽然有几分憔悴,可一双眸子中仍湛亮如夏夜繁星,看得苏青心里一阵不舒服。 她没好气地将手中碟盏甩在屋内小桌上,“赶紧过来吃,吃完自己收拾好!” 宋青玉喊住她急欲离开的背影,“苏嬷嬷昨日还春风得意,今日怎的变了脸?” “你得意什么?” 苏青回过身来,她实在不知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人都已经到了公主的嫁妆队伍中,太子殿下竟会突然来看她。 这也就罢,不知他们昨日说了些什么,太子转头就要将她放出来。虽然还没说将她彻底放走,可只要这女人再多说几句,难说太子殿下会不会动摇。 她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个女人得罪了六公主。从来没有人能触怒了六公主之后,还全身而退,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太子殿下如果要放了宋青玉,她绝不允许! 可此刻,这个女人竟不只死活地在她面前如此猖狂。 苏青脸上翻来覆去的神色精彩得很,宋青玉猜了个七七八八,见状慢条斯理地捧起桌上的白粥。 “苏嬷嬷用膳了吗?嬷嬷在宫中锦衣玉食,如今竟要呆在这荒山野岭,当真是辛苦。” 她一边小口啜着粥,一边打量着苏青的神色。 苏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别以为太子殿下来看你一眼,你就安然无虞。只要你还在这里一天,你就只是公主的一件陪嫁物事。” 宋青玉微眯了眯眼睛,将手中粥碗轻轻放下,抽出腰间帕子擦了擦嘴,张嘴似要反驳什么。谁知下一刻,她神色一顿,微张的嘴中吐出丝丝鲜血。 她不敢置信地轻捂着胸口,猛地将桌子掀翻,碗筷杯盏掉落一地。 院子里看管的侍卫们瞬间涌到门口,苏青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双手在空中无知地挥舞着。 “你……竟下毒害我……” 宋青玉似乎挣扎着要揪苏青的衣服,却被她躲开不慎摔倒在地。 苏青慌乱地看着守在门口的侍卫,“没有,我没有下毒!不是我!定然是别人故意害我!” 宋青玉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神情难受至极,仿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只手用力抓着胸口的衣襟,另一只手虚虚指着苏青,仿佛在无声地指证控诉她。 苏青被她唬得一窒,高声尖叫着“不是我!我没有下毒!” 带头的侍卫被她这状如疯妇的模样烦得心浮气躁,挥手扇了她一个巴掌:“敢坏太子殿下的大事,活得不耐烦了!” 苏青被他扇得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此人手劲极大,打得她吭哧吐出两颗带血的牙来。只她的惨状却无人关注。 一个侍卫上前查看了宋青玉一般,见她气若游丝,口中不住地吐出鲜血,对她中毒一事信了大半,起身道:“怎么办,殿下才说护她周全,如今却……” 为首的登槐皱眉看着越发虚弱是宋青玉,“你去替她找个大夫,我亲自去禀报殿下。” 闻言,宋青玉缓缓闭上了眼。 东宫进了一个面生的侍卫,楚逸风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楚成轩还未做出反应之时,紧盯着东宫的暗卫就迅速抽丝剥茧找到了线索。 “殿下,那人是从永丰庄上一处宅院出来的。” 永丰庄是楚仙乐的产业,楚逸风生出一种“宋青玉就在此处”的直觉,焦躁了一整日的心此刻激昂起来,连忙点了几个人跟他一起出城。 永丰庄内,宋青玉双手紧攥,不知先来的会是太子,还是楚逸风。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黄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被推入内。 “这位就是吃错了东西的小娘子?” 那人战战兢兢地走到床前。 先来的居然是大夫……宋青玉心中一沉。 闭着眼,她察觉到有人搭在她的手上,细细探脉。 因为紧张,宋青玉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攥紧。若被人查出她没中毒,而是在演戏,这帮侍卫不知会如何处置她。 把脉的时间过分长了,守在一旁的侍卫不耐烦地用刀鞘捅了一下大夫,吓得他弹跳起来。 “干什么!好不容易把出些苗头了,又被你打断了!” 侍卫语气更加不耐,“你到底会不会治!” 那大夫满脸赤红,哽着脖子怒道:“这十里八乡只有我一个大夫,你说我会不会治!” 嘴上说得厉害,实则方才他把了老半天,也没看出这位姑娘是什么问题,只知她脉搏是而奇快无比,是而似有若无,看起来仿佛是不治之症! 可到底是什么症状,该怎么治,他实在是一筹莫展。 此刻被这个侍卫一唬,他那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这女的身中剧毒,若我不治,她就等死吧!” 那侍卫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丢下一句 “好好治,有什么需要,只管报来。”随即退了几步,守在房门口。 大夫见他退得远了,这才擦了擦汗,又重新把起脉来。 探了半日,还是摸不着头脑,可又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咬了咬牙,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开了一幅女子常用的,温养身子的药。 轻咳一声,“暂且先这样吃吧。” 见那侍卫将药方接过,又道:“这药方只能暂且压制毒性,若要彻底治好,还是去城中请回春堂的大夫来吧。” 他虽要面子,但到底不是什么泯灭人性之人,既治不好人,还是别误了此女子的性命。 只他自问心善,谁料那侍卫竟将刀一横,拦住他离去的脚步,冷冷道:“你既能治,就治好再走。治不好,你也别活。” 登槐已经去禀报太子,走之前令他不要打草惊蛇。若去城中请大夫,很有可能被盯上。 ------------ 第128章 放榜 大夫脸色瞬间煞白,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然已被赶鸭子上架,此刻再说医术不精也晚了。看那侍卫凶神恶煞的样子定然不会放过他。 回头看了眼床上苍白如纸的女子,暗道只怪你运气不好,老天爷要你死。你去了地府,可得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将人命算到他头上。 碎碎念了一阵,才上前坐到床边,装模作样又把了一阵脉。 没多久,一个侍卫将汤药端进来。宋青玉偷偷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暗忖:这人是个庸医,开的药莫不会把人吃死吧。 见那药碗离她的唇越来越近,她心中焦躁几乎要破胸而出。若非极力控制,早就伸手将那碗药掀翻在地。 可身旁有人虎视眈眈,她若露出一丝破绽,立刻便会被人发现,介时恼羞成怒之下,她的下场会如何? 内心焦灼如火炙,忽的外间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 “公主的嫁妆着火了!” 守在房中的两个侍卫脸色一变,宋青玉双眼依旧紧闭,鼻尖却闻到烧焦火星的味道。 她心中一松!终于来了。 可越是此刻,她越要镇定,死死闭着眼睛,将一个中毒无知无觉的病人演绎得十分彻底,就连呼吸都缓了几分。 楚逸风入内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宋青玉煞白着脸几乎没有呼吸的模样让他神魂俱裂,甚至很长时间以后都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他几乎是赤红着眼将守在屋内的侍卫斩杀,似飓风一般冲到宋青玉身边,却在靠近她时身体颤抖,连去探一探她呼吸都做不到。 好在宋青玉一直从眼缝中观察着情形,见楚逸风冲到自己身边,忙睁开双眼。 那中年太医本被楚逸风满脸煞气的模样给惊住,随即又被骤然睁眼的宋青玉吓得狂跳起来,“诈尸了!” 他一屁股弹得老远,却在楚逸风的瞪视下将惊呼声吞进了嗓子里。 “见鬼了,脉搏都没了,人还能活。” 心知楚逸风被吓到了,宋青玉忙支起身子,冲他露出个笑来,“我没事,不过是装的中毒,好让他们露出马脚,我知道你一定急着在找我。” 她眸光缱绻地望着楚逸风,又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绑紧的一节草绳,“我将手腕绑紧,碰巧这人是个庸医,这才没露馅。” 楚逸风将她勒出红痕的手紧紧抓住,仿佛只有触碰到这个人,心中胆颤害怕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随即狠戾瞪向一旁的大夫,“庸医就不要出来行骗。” 他简直不敢想,若宋青玉真的中毒,却被庸医所误,那会是什么后果!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宋青玉心中生出浓浓的内疚。若不是自己太过粗心,轻易深陷险境,楚逸风也不会如此担惊受怕。 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他如此惦念她的安危。原来从遇到楚逸风那刻起,她想要的跟这个世间的羁绊就已经获得。 楚逸风的人动作很快。 事实上早在宋青玉失踪那天晚上,庆丰庄就被楚逸风手中的暗卫搜查过,毕竟这是楚仙乐的产业。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要去翻一翻仓库里箱子,被绑在箱子里的宋青玉就这样跟暗卫擦肩而过。 此刻找到了宋青玉,他雷厉风行地将这座庄子打理干净,一行人马迅速回了盛京。 楚成轩赶到时,整座庄子被烧得只剩一片还冒着热气的灰烬。他留在此处的人手,和楚仙乐堆放在此的大批嫁妆都被付之一炬,就连中毒的宋青玉和苏青都尸骨无存。 沮丧、恐惧、无措在楚成轩心里凝结成一个化不开的冰团。 他为宋青玉的提议心动,自以为有了对抗安王府的利器,所以跟郑妍撕破脸。 而此刻宋青玉或许已经香消玉殒,他还有拉拢楚逸风的资本吗? 不!如果楚逸风知道是他绑架宋青玉,并且害死她,楚逸风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楚子卓那边来对付他。 楚成轩双手逐渐紧握成拳,素来开朗的脸上,此刻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深深戾气。 他必须尽快下手控制局势。 此刻他尚有一搏之力,若等楚子卓从庆丰功成之后回京,再将楚逸风招揽过去,届时他将彻底失去与之对抗的能力。 为了圆之前的说辞,楚逸风并未直接将宋青玉送回府,而是将她送到了宋府在城外的庄子上。早已被他安排等候在此的乔云一见到宋青玉,就哭着鼻子凑了上来。 宋青玉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楚逸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体贴照顾别人,鲜少有人这般细致地为她打算。 楚逸风于她就是一本精彩跌宕的书,每当她翻开一页,从中收获感动后,下一页总有更多让她心悸的内容在等她细细品味。 到了下午,阮冰言母子三人也来到了此处。见楚逸风在此,还有些惊讶。不过他们此时已是未婚夫妻,日常相见也不用太过避忌。 一见到宋青玉,凌月舒就愤慨不已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那个祖母真不是好相与的,你回府之后一定要当心!” 阮冰言难得地没有阻拦,任由她继续往下说,“你分明是生病了,可她却对你丝毫关心也无,一个劲地咒骂你为何不去接她……” 她将孙氏的行径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净,宋青玉仿佛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只觉得别开生面。倒是凌君生,满脸黯然地看着宋青玉,有些后悔那日冲动搬离宋府。若他们还在府上,等宋青玉回府,好歹也能相互一二。 而楚逸风则是越听脸色越黑,听到她将宋青玉的院子霸占之后,脸色已然黑如锅底。 他知道宋青玉在宋府过得不算好,只是如今她已经成了自己的未婚妻,宋辉书竟还这般轻贱她,实在欺人太甚。 他轻声道:“这几日你暂且在庄子上歇一两天吧,宋府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宋青玉心中一动,此刻人多,她不好说什么,可一双眼睛已然将她的感激和依赖倾诉得彻底。 楚逸风亦回以一个微笑,二人之间什么都没说,却连周身萦绕的空气都满是三月鲜花吐露花蜜的甜味。 凌君生黯然片刻,随即又真心为宋青玉高兴起来。 将阮冰言一家送走后,楚逸风没呆多久也离开了。焦躁了几日的心安定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怒火和恨意。 他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却总有不长眼的人,试图招惹他。跟其他皇子相比,他欲望并不强烈,但或许就是他的淡泊与退避,让人以为欺辱他的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而此刻,他往日的云淡风轻,都在这两日寻找的心焦与恐慌之中消失殆尽,他迫不及待地想亮出獠牙,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逆鳞。 阮冰言一家入城时,正好赶上春闱放榜。 这几日他们先是被孙氏气了个半死,随即忙着搬家,新家还未整理好,就得知宋青玉重病被送到了庄子上,可谓一刻清闲都没有。 如今迷迷糊糊,直到在街上看到四处吆喝报喜的小厮们,才反应过来今日的大日子。 阮冰言立即露出内疚的神色,“这几日事情太多,竟忘了去皇榜前等着看榜。” 凌月舒也道:“是啊,此刻已经正午,想必看榜的人已经挤得人山人海。” 凌君生反倒十分淡定,在宋府居住这大半年,他已不似刚入京时那般沉寂拘束,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即便一大早去等,以咱们的瘦弱,也会被旁人家的小厮们挤开。还不如等人散了后再去看,反正皇榜在那也不会跑。” 但,还没等他们慢步走到皇榜前,一个人名就已经被街头巷尾的书生们传扬起来。 “凌君生是谁!一甲头名,没听说过啊,不是盛京贵族子弟,此前也为听过什么文名!” “姓凌的书生,倒是少见,书院里没见过这号人物。” “这个叫凌君生的莫不是哪个山坳坳里跑出来的?哈哈!若真如此你家倒可以将他捉去做女婿!” 凌君生三个字一声盖过一声,三人走在人群中,先是惊诧,随即不敢置信,到最后脸上不约而同现出狂喜! “快!快挤进去看看!” 此刻哪还顾得上什么人多不人多,凌月舒一个女子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仗着身形瘦弱灵活,从人缝之中往里挤。幸好她今日没带什么钗环,钻来钻去只将发鬓钻得散乱了些许。 半刻钟后,她站在榜前兴奋不能自抑地大喊出声:“凌君生!一甲头名凌君生!” 饶是阮冰言这般心性坚定的人,此刻也泪盈于睫。 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看着越发汹涌的人潮,期间大声询问“凌君生是谁”的人越来越多,她忙扯了扯一对儿女,示意他们回家再说。 “这次中举,你得多谢你的姨父。” 凌君生和凌月舒二人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说被孙氏扫地出门并不光彩,但宋辉书对他们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凌君生此前于经义上算是熟读,可策论一科上却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若非宋辉书对他多有提点,这头名未必会落在他头上。 ------------ 第129章 霸占 凌君生提着特意置办的点心上了宋府,入内才惊觉宋府气氛很是低沉。 他以为是为着宋青玉生病一事,也没多想,跟着门房去了书房。书房内,宋辉书跟宋阳沉对坐无语,见他入内,宋辉书尚能自如寒暄,宋阳沉却连提起嘴角都不能。 他心下生出几分怪异,忽的灵光一现,想起在中榜名单上似乎未看见宋阳沉的名字…… 他看了看手中提着的两扎贴着红纸的点心,顿觉十分尴尬。忙随意感谢了一番宋辉书的照拂,又说如今在城南赁了小宅子,问候了一番,便提出告辞。 言语之中他并未透露自己的成绩,然他高中榜首一事,宋辉书岂会不知。若非情况如此,宋辉书对儿子未曾高中一事也不会如此在意。 实在是寄居宋府的凌君生高中头名,宋府名正言顺的公子却颗粒无收,说出去有些难看。 他很是感慨地看着凌君生,不合时宜地想着,王映雪为人刻薄愚钝,故而生出的儿子女儿都天资不佳。反倒是阮家人,无论宋青玉还是凌君生,都是慧珠在心之人。 若当年他对内宅细心一些,不让阮冰魅死于王映雪之手,等阮冰魅为他生下嫡子,说不定宋府也会有高中状元之喜。 然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宋辉书没发现,最近这段时日他经常生出后悔的念头,后悔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后悔让王映雪掌控他的后院,后悔没能早一点关怀宋青玉。 他思绪万千地将凌君生送到门口,忽听到门外敲锣打鼓的报喜队伍。 “恭喜凌公子高中一甲头名!小人给府上道喜了!” “文采斐然,凤采鸾章,府上高中,恭喜恭喜!” 敲锣打鼓的动静太大,左邻右舍的街坊们闻声纷纷出来,见报喜的小厮们围在宋府门口,更觉得与有荣焉。 “宋家真是文曲星降世,以文传家!如此家风,实在令人钦佩!” “宋大人恭喜啊!” 络绎不绝的道喜声,宋辉书面露尴尬,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孙氏便喜气洋洋地冲了出来。 她听说今日是放榜的日子,料想宋阳沉定能上榜,是以早早换了一身鲜红的绸布衣裳,头上更叉了好几支金钗。 一听到门口锣声阵阵,忙不迭地搀着宋灵璧出来,接受大家的恭维。 “我孙子果然中了?还是头名?” 她喜不自胜地揪着宋辉书的手臂,乐颠颠地捶了两下,“早就说我孙子是天降之才,果然为我宋家争光了!” 宋辉书瞥了眼一旁手足无措的凌君生,只觉脸皮不知被什么刮了一下,刺得生疼,忙站出来解释道:“诸位,今日一甲头名的确是我宋府的亲戚,是我宋辉书的侄子!” 他无视孙氏骤然变色的脸,将凌君生唤至身前,好生夸奖了一通。又令管家将提前备好的铜钱和干果子拿出来,客气送走来报喜的队伍,这才搀着孙氏回了府。 门口围着的街坊四邻面面相觑。 怎么中榜的不是宋府的公子,反而是他侄子?这可真是奇怪。 一回府中,孙氏就气炸了! “怎会是姓阮的儿子中了!他们不过是乡下的乡巴佬,读个百家姓都要走好几里路到镇上的书院,哪能学出什么学问!我孙子可是在麓山书院正经拜师念书的,他考了什么名次?” 孙氏面带希冀地看着宋辉书,“那乡巴佬都能中头名,我孙子必然也能中个一甲吧?” 宋辉书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宋阳沉,低声道:“阳沉还年轻,三年之后再考便是。” 孙氏身子一颤,声音有些发抖,“你什么意思,将话说明白,莫不是他没中榜?” 宋辉书沉默不语,见状宋阳沉只得缓步走上前,撩起衣袍缓缓跪下,“是阳沉不争气,辜负了父亲和祖母的栽培。” 有孙氏的歇斯底里在一旁衬托,他做出一副沉稳不气馁的模样,倒让宋辉书心中的郁气也散了几分。 “无妨,春闱一次便中的也是少数,便是如今礼部尚书,也是考了五六次才考上的。只要你有这份心,必然会有考中的一天。” 父子二人之间的交谈被孙氏尖利的声音划破,“什么一次就中的是少数!我儿子,你父亲就是一次就中!姓阮的赔钱货生的儿子也是一次就中,偏偏就是你,你托生到我们宋家,简直丢尽我们宋家的脸!果然是王映雪的种,没用的东西。” 宋阳沉脸色瞬间煞白。 哪怕被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碍于孝道,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强笑着一言不发。 整个宋府在孙氏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孙氏脸上怒意勃发,实则心中爽得只想高歌一曲,不由得傲然攥紧宋灵璧的手,“你这一窝儿女,还比不上我身边这一个!可怜我的灵璧在山东也没享过什么福,今日祖母带你去街上好生逛逛。” 她问宋辉书拿了五百两银子,狠狠瞪了一眼宋阳沉,才拉着孙女往外走去。 宋灵璧有些胆怯地在她耳边忐忑道:“祖母,日后宋府是大哥哥当家,你这般不留情面,日后可怎么好。” 孙氏轻哼一声,“哪轮得到他当家。王映雪死了,你父亲定然要娶继室的。到时候生了儿子,你们这些出嫁的女儿倒没什么,他一个前头娘子生的儿子,在府里能算个什么东西。” 不是她胡言乱语,自从王映雪死了,她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宋辉书如今刚过而立,又位高权重,老宅不少人都盯着找她说项。 只是老家的女子她看不上,所以一门心思要到盛京给宋辉书相看。 “好了不说这个了,往日在山东买不着什么首饰,如今你在盛京,也学京里的姑娘们打扮打扮。看那姓凌的小蹄子,在盛京小半年,那吃的用的都精细得很,把她那乡下大葱味掩的严严实实。宋青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见惦记着你这个亲妹妹。今日祖母给你好好置办一番,保证回府之后让你压她一头。” 她这厢兴高采烈地说得唾沫飞扬,丝毫不知已经有人悄悄跟上了她们。 走到百玉楼门口,宋灵璧被这满堂珠翠金玉之相给震得退缩几步,“祖母,这家店看起来贵得很,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孙氏还未发话,百玉楼的小二极为殷勤地迎了上来,“老夫人小姐可是要看首饰?小店正上了新样子,都是盛京如今最时兴的,老夫人快进来看看。” 孙氏一拍宋灵璧的手背,高傲道:“看中什么随便挑!这铺子是我们宋府的铺子!” 宋灵璧这才咋舌,宋家竟这般富贵! 她自小离京,在山东这么些年,在大家闺秀之间总为庶女身份而自卑,又鲜少有精致的衣衫首饰。如今见到这家琳琅满目的铺子,才知道宋家两个姐姐在盛京过的是什么日子。 思及此,她攥紧孙氏的衣袖,“等青玉姐姐回来,知道我占了她的院子,会不会生气?”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孙氏几乎是立即就怒气冲天,“她不孝不悌,不亲迎祖母妹妹,祖母入府她不来拜见,本就该向你赔罪。” 这二人对话中透露出不少信息,小二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立即派人去将阮冰言请了过来。 阮冰言如今已搬离宋府,按理说不该再替宋青玉管着铺子。只这几日事务繁杂,宋青玉也不曾回府,故而她仍暂代着掌柜。 不消一刻钟,阮冰言跟凌月舒急匆匆赶来。孙氏已经将柜台上一大半的首饰扒拉到身前一样一样地举起来细看。仔细看去,她和宋灵璧头上手上,俱带满了钗环手镯,就连手指上都带了十几个珠光宝气的戒指。 兴致勃勃之下,趾高气昂伸手在首饰上方虚空一扫,“将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阮冰言只觉头大如斗,然店铺之中还有其他客人在,也不好跟她当众争执,只得上前笑道,“老夫人好兴致,竟买这么多首饰。” “快替老夫人看茶,请老夫人去内间坐一坐!” 孙氏转身,见是阮冰言,双眉一吊,扭过头去,权当没看到这个人,“愣着干什么,快替我包起来!” 小二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见阮冰言点头,又上前低声道:“别的倒也罢了,只这套红玉赤金头面,是有人预定的。” 阮冰言顺着他指的看过去,“原是这套?怎会把这套拿出来给客人试?” 小二委屈巴巴地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神情,阮冰言低叹一声,也是,以孙氏的无理跋扈,看上的首饰怎会放过。 她强忍着心中反感,上前低声解释起来。 “老夫人,这套首饰是客人预订的,这上头的红玉和赤金,都是客人自己寻摸的稀罕物,只不过送到百玉楼来,请楼里的师傅帮忙铸打一二。老夫人要买,店里也没这个资格卖给您。” 谁知孙氏并不领情,再次扫了她一眼,刻薄的嘴唇一撇,“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宋家的铺子里指手画脚。” ------------ 第130 受辱 被当众打脸数次,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翻脸,更遑论阮冰言本就不是什么软性子的女人。孙氏如此油盐不进,阮冰言当即命人将红玉赤金头面收入盒中,冷脸道:“替老夫人算一算,这些首饰价值几许。” 孙氏立刻要闹将起来,门外却传来一趾高气昂的女子声:“本郡主定做的首饰呢?快些拿出来。” 却是郑妍神色嚣张地站在铺子门口,伙计忙迎上去,“竟劳得郡主大驾光临,原是要下午送去府上的。” 郑妍眼角一瞥,忽然瞥见宋灵璧手腕上一条镂金掐丝红玉手镯,当即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将镯子捋了下来。 “好啊,我说为何推三阻四不曾送来,原是摆在这里私自售卖。哪来的贱人,一身泥巴味,也敢碰本郡主的东西!” 她动作粗鲁,手镯上凸起的金丝,在宋灵璧手背上划出五六条血淋淋的痕迹。 孙氏本就眼热这首饰,如今见被人抢走,自己心爱的孙女还吃了这么大的亏,哪还忍得了。上前将那手镯一把抢了过来,顺势将郑妍用力一推,“买东西讲个先来后到,这套首饰我们先看上了!灵璧你拿好了,别让那等不长眼的随意抢走。” 郑妍在盛京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历来只有她欺负别人,何曾被人这般蹬鼻子上脸过? 当即便有侍卫将祖孙二人团团围住,冷厉的刀剑一出鞘,孙氏才觉出几分怕,战战兢兢跟宋灵璧抱成一团,“干……干什么,天子脚下,谋财害命,还有王法吗……” “王法?”郑妍狰狞冷笑,竟直接两步上前,在孙氏脸上扇了两个无比响利的耳刮子! 这一下,叫孙氏直接呆愣了几许。她已有二十多年没挨过打了,自从老头子死了,她就是宋家的天。虽然在王映雪手上吃了点亏,避去山东,可山东老家的族人都把她高高捧起。 今日却被一个黄毛丫头打了脸! 若非她身体康健,此刻只怕要一口气卡在胸口晕过去! “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吗!”她指着阮冰言和店里的伙计,跺脚怒骂,“就傻站着看人欺负我!还不替我出气!将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我绑起来,打一顿!” 她站在刀尖围成的冰冷银圈中,大气不敢喘地紧贴着宋灵璧,生怕被哪个不长眼的划伤了皮肉,却敢趾高气昂地使唤着其他人替她出头。 郑妍瞥了一眼阮冰言,见她也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这才得意洋洋地转过头去看着孙氏。 宋灵璧浑身抖如筛糠,手背还被那镯子刮得火辣辣地疼,被她目光一扫,心中更是胆寒,只怕今日是惹上硬茬子了。忙拉着孙氏,阻止她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的,轻声讨饶,只说是店里伙计主动将这套首饰拿出来让她们挑选。 那迎客的小厮忙站出来解释。实在是郑妍的名声整个盛京无人不知,孙氏初入京城敢跟郑妍叫板,他们却是连稍微违逆郑妍的意都不敢的。此刻哪愿意替她们背这个黑锅。 阮冰言也上前解释道:“红玉本就是郡主送来小店的,店里的伙计无论如何也不敢擅自将这套头面拿给其他客人赏玩。” “阮冰言,你胡说八道!胳膊肘往外拐!你在宋府好吃好喝住了这么久,如今竟让翻脸不认人,帮着外人诬陷我!” 孙氏不敢置信地咒骂起来,污言秽语直入人耳,郑妍不耐烦地又扇了她一巴掌。 宋灵璧真有些怕起来,生怕那爽利的巴掌落到自己脸上,连忙道:“你……你竟这般无礼,我姐姐可是未来的九皇子妃……若让她知道你这般侮辱我们,定然不会放过你!” “九皇子妃?宋青玉?你们是宋家的?” 孙氏和宋灵璧满以为她心有顾忌,俱是脸上一喜,只是还为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郑妍脸色骤然一变,“这两个小贼偷盗本郡主的首饰,将她们绑起来,一路吆喝着拉到顺天府去报案!” 什么?此处距离顺天府有要经过七八条街,几乎覆盖了盛京最繁华的地段!将她们祖孙二人绑起来游街一路,她们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郑妍却还嫌这刺激不够,轻声慢笑道:“好叫你们知道,这满盛京,本郡主最讨厌的就是宋青玉。你们不提她还好,偏偏你们是她的家人,本郡主自然要给你们一些教训。” 啪的一声,她将那镯子轻轻一甩,丢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报案的时候说清楚,这女子将本郡主的红玉手镯砸碎了,让顺天府尹秉公处理!” 镯子碎裂之时,宋灵璧就已目眦欲裂!这等饱满鲜艳的红玉,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那镯子带在她手上时,让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让她有了自己也是堆金砌玉的官家小姐之感。 可如此名贵的镯子,却被这女子以如此轻慢的态度砸碎! 而郑妍说的话,更将她直接打入深渊。 打碎如此名贵的手镯被送上官府,后果如何她连想都不敢想! “阮姨母!这首饰的来龙去脉我和祖母真的毫不知情!大家都是一家人,宋府对你也算是有恩,你不能看着人如此羞辱我们呀!” “姨母?”郑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阮冰言,“原来这是宋府的铺子,原来是你们自家人监守自盗,有趣!” 阮冰言心中一凛,忙道:“这首饰确实是小店看管不利,小店愿免除这套头面制作的全部费用,包括店内提供的赤金底托,都尽数送给郡主。小伍,将郡主的定金取出来尽数退还。” 一旁的伙计早已知机将首饰包装起来,听阮冰言发话,又取出厚厚的一叠银票。粗粗看去,远不止郑妍给出的定金。 她这般会察言观色,郑妍心头的火气倒没这么重了。懒懒一挥手,命侍卫只将孙氏和宋灵璧绑了出去,店内其他人,倒逃过一劫。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殿内伙计愤愤不平低声凑到阮冰言身边,“这老夫人和三小姐真是没良心,明明是她们强抢店铺的首饰,却还在郡主面前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阮冰言叹了口气,“派人去宋府,告知宋大人吧。总归是宋府的老夫人,在咱们铺子里丢了这么大的人,咱们也难辞其咎。” 孙氏灰头土脸地被宋辉书接回了宋府,祖孙两人一回府就在宋辉书面前指天骂地地咒了一通阮冰言。若说一开始只是对她看不顺眼,此刻已经将阮冰云恨到骨子里。 宋辉书无奈抚额。 “够了,闭嘴!盛京卧虎藏龙,遍地权贵,你们在山东横行霸道,到了盛京竟还这般毫不收敛!也是我一时昏了头,竟纵得你们不知轻重!” “长幼有序,青玉是嫡女,你一个庶女竟敢仗着祖母的宠爱强占她的院子!管家,去将三小姐的东西收拾好,放到问元楼去!” 宋灵璧的哭声一顿,心中纵使万般委屈,却也不敢反驳。就连孙氏也哽了脖子,不敢再大呼小叫。今日丢的这一通脸,实在让她们连着三年都抬不起头。 “这几日你们在府中修身养性,若实在想出府,等青玉回府领你们一起去。她年纪虽小,却沉稳有度,你们万事听她的,必不会让你们再生事端。” 宋青玉尚未回府,孙氏二人的嚣张气焰就消了大半。 宋辉书往庄子上递了几次信,欲接宋青玉回府,都被她以身体未愈为由推拒了。楚逸风早已叮嘱过她,盛京这几日将有巨变,让她安心在庄子上带着,切莫暴露行径。 这几日,庄子上看守的人手增加了好几倍,让宋青玉心慌之余,又多了几丝安心。 谁也没想到,巨变来得这样快! 宋青玉安睡的功夫,盛京城中忽然沸反盈天! 她于床榻之上起身,外间的乔月迅速入内,“小姐,可是要喝水?” 宋青玉摇头,“外间是什么声音?” 乔月谨慎地看了眼四周,好似周围会突然出现什么怪兽,一个错眼便会将她吞入腹中一般。确认周围毫无异动后,她才附到宋青玉耳边轻声道:“夜星大人说,今夜太子殿下有动作。” 宋青玉心中一凛,算算日子,明日定王就该出京前往庆丰。太子选在今日动手,倒是理所应当。 她拍了拍床榻,看向乔月,“上床来,今夜你与我一同睡吧。” 乔月腼腆一笑,将手中提着的水壶放在床头小几之上,乖顺道:“那夜间小姐若想喝水,便将奴婢推醒。” 二人同塌而眠,宋青玉只觉回到小时候,那时她在府中无依无靠,宋元珠和王映雪总是默默排斥她,她无话不谈的人,只有乔月一个。 今生她有了前世未曾有过的亲情,也获得了前世未曾收获过的真心。 想起楚逸风,她本安定的思绪又开始紧张起来。皇权动荡起伏,瞬息万变。前世太子一直安坐东宫,定王势力也不容小觑。 没想到今生却将皇权之争提前了这么多。 ------------ 第131 尘埃落定 盛京天边的红云燃了半夜才息,翌日一早,打开房门,都仿佛还能闻到呛鼻的烟熏味。 宋青玉呆在庄子上,对盛京的形势丝毫不知。好在城门一开,元武第一时间亲自来报信。 昨夜定王和皇帝在玉贵妃宫中用膳,太子趁此机会联合安王拥兵袭入,将三人一网打尽。他本欲胁迫皇帝写下退位诏书,谁知皇帝被他的忤逆之举气得吐血三升当即晕厥!而后手无缚鸡之力的玉贵妃和定王二人迅速被斩杀。 若非楚逸风早有计较,暗中监视皇城动静,只怕昨夜太子便会在安王协助之下幽禁皇帝,登上皇位。 楚逸风去得及时,以手中暗卫开路,携京中城防军攻入玉贵妃宫中,将还留有一口气的皇帝救下。 太子可谓功败垂成。 满盛京的勋贵都没料到,这平平无奇的夜晚,竟是大楚要变天,却变天失败的一个夜晚。 一夜之间,本就显露颓势的太子彻底失去皇权,被幽禁于东宫。本炙手可热的定王,跟他那盛宠的母妃一起魂归黄泉。本来身体康健的皇帝,被这一遭刺激得露出油尽灯枯之相。 好在一夜风雨后,盛京终究是安定下来。如今朝堂由楚逸风监国,他本就是先帝最受重视的后辈,小时候可以说是在御书房的书岸上长大,诸多老臣对他都很是信赖。 加之他这些年在朝堂之中看似毫无权势,背地里却有不少重臣效忠于他,为此他掌权得极为容易。 当然,这些都是元武跟她说的,真实情况如何凶险,宋青玉自然能想见。 那人只是不想自己担心而已。 没见今日盛京街头,叫卖闲逛的人少了大半,走在街头的人无不弓背蜷身,警惕异常吗? 宋青玉就是在这僵直沉闷的气氛中回了宋府。 宋辉书作为朝中重臣,一早就被叫去皇宫,府内只有孙氏祖孙三人。 一进府,乔云就迎了上来,“小姐不知,老夫人那日嚣张得很,院子里的丫鬟们恨不得人人都叫她扇一巴掌。还有那三小姐,嘴上不说,可眼珠子一直盯着小姐的首饰。若不是奴婢们拦着,只怕九殿下送来的聘礼都要叫她刮去一层油水!” 盛京的权力更迭,府中的丫鬟们如今还全然不知,此刻叽叽喳喳的声音,反倒叫宋青玉生出几分真实感来,“这些日子你们受累了,一会都重重有赏。” 她这般大张旗鼓地回府,孙氏和宋灵璧却全然没有动静。孙氏此前扬言,宋青玉若回府,比得在她面前磕头请罪才算,此刻却也不敢再提此事。 倒是宋阳沉派人来问候了一句身子好了吗,宋青玉便也礼尚往来地关怀了一通他科考一事。 说起来,若无这么多插曲,殿试将在几日后举行。只是此刻皇帝连上朝都只能楚逸风代劳,这殿试又该如何呢? 众学子人心惶惶地聚集在宫门口,好在宫中传来消息,殿试会如期举行,大家这才散去。 下午时分,宋青玉终于见到了楚逸风。他今日与往常截然不同,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皇子朝服。然冲她微微一笑时,仍然是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 见到他,宋青玉一直提起的心此刻终于放下。从昨夜开始她便有些惊惶不安,只是她素来沉静,未表现在人前而已。实则心中早已心忧如焚,恨不能化成一只蝴蝶时刻黏在楚逸风身边,好知道他安不安全。 楚逸风亦觉空虚浮躁的心在见到宋青玉之时才得到抚慰。皇城中事,虽非他主导,可他也在其中煽风点火因势利导。私心里他从未想过要为登上高位而兄弟残杀,只是宋青玉屡屡被胁迫,为了护住自己心爱的女子,他只能以皇权为武器。 “楚仙乐明日就要出发去大魏。” 楚逸风低声道。 楚仙乐满以为皇宫巨变,她和亲一事或许另有转机。然此事大楚动荡之际,再不能影响与大魏的关系,楚仙乐和亲一事必得提前。 “至于随嫁的女子,便让礼部根据生辰八字,选定了中郎将之女石湘。她也是当日刺绣比赛前十名。” “另外,钦天监算了一番,父皇大限将至,若想熬过今年,最好是有喜事冲喜。” 楚逸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宋青玉迅速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什么喜事,不就是他跟自己的婚事?这桩婚事是皇帝亲赐,若要冲喜,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今日他光明正大入府,只怕此事已然在朝堂之上议定。 宋青玉此刻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轻声道:“朝堂中事,你自己安排便是……” 楚逸风长臂一伸,将她搂得更紧。只觉她羞涩的样子,实在叫他的心软下去一块。 “钦天监算了日子,下月初九,便是良辰吉日。” 他深深地凝视着怀中女子,“青玉,我还未曾问过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答案十分重要。自二人相识,宋青玉总是含蓄而冷静,他总是幻想,若有朝一日她口中吐露爱语,他该是多么激动。 宋青玉只觉被他盯着的那一小块皮肤烫得快要烧起来,可心中却因充实而愈发满足。她微微侧过头,“若我不愿意,这玉佩,我便不会日日带在身边。” 她手中不住把玩着楚逸风送给她的那枚玉佩,仿佛如此便能让脸上的热意暂退些许。 良久,楚逸风轻叹一声,“我只是一丝一毫,都不想你勉强。” 宋青玉将头埋入他怀中,感受着二人之间难得的静谧美好。 婚期定得很急,实在是皇帝所剩时日不多,若皇帝驾崩,他需得守孝,届时夜长梦多,他却是等之不及。 好在此前他已跟宋府将六礼走完,如今要完婚,有礼部的人手协助打点,倒也不算太急。 日子就在宋青玉日复一日绣婚服的日子中缓缓流逝,初九很快到来。 彼时楚逸风已监国月余,大楚上下尽归他握。便是此刻皇帝全然好起来,也只能自动退位成太上皇。 圈禁东宫的楚成轩听着宫内敲敲打打锣鼓喧天的声音,恍如身在梦中。 几个月前他还大权在握春风得意,没想到如今却败如丧家犬。楚逸风如今留着他的命,不过是为免手足相残之名而已。皇帝驾崩之日,就是他丧命之时。 如今楚逸风还未登基,未免议论,娶妻也只是用了皇子的规格。花轿落地,楚逸风线条优美的手掌探入轿中,亲自牵起宋青玉,也将她心头升起的彷徨畏惧一一拂去。 往后种种不可预测,可至少眼下,这双手扭转了她凄惨悲怆的命运,为她撑起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 三月后,皇帝驾崩,楚逸风登基,年号征和,户部尚书之女宋青玉登顶后位。 前太子楚成轩并郑妍赐自尽,安王府诛灭全族。 宫变牵连并不大,兼之楚逸风施行仁政,并不愿朝野上下震荡,只将谋逆者尽数诛杀,其余官员任担原值。 一时间,朝野上下对新君仁心赞不绝口。 宋青玉曾担心帝王之心易变,楚逸风却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一生来宣告他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