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第1章 当它还是一颗蛋的时候,雪白浑圆,和别的龙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叫你一点儿也瞧不出异样来。 直到等它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可把老龙王一家都给惊着了。 其实也没啥,它没缺胳膊没少腿,头上长角背上生鳞身后有尾。唯一出众的就是胖,胖了不是一点两点。 别的龙刚孵出来时,怎么着的也得身长丈余,流曳辗转间便带着天生的龙威。而它长不足一米,那多出来的二米全横着给它长到身材上去了。脑袋滚圆身如水桶,身上肚皮上一嘟噜一嘟噜全是肉,生得是满脸憨相。 当时它圆得肉球似的脑袋上就那么的顶一块碎蛋壳,在一堆碎蛋壳里一动不动地呆了半天,懒洋洋的张开了眼,懒洋洋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奇而懵懂的对着面前给惊着了的龙爹龙兄弟瞧了两眼,见几龙还惊着呢,啥反应也没有的。于是它就不再感兴趣,慢吞吞地摇晃着住前挪了几步。稍一动作,一身的肥肉都跟着晃荡。 走了没几步,它蹲下。摇头晃脑打个呵欠,抬起后腿来吭哧吭哧地挠脑袋,挠完之后,趴下,睡觉。 全然不管老龙王在旁边都快哭出来了,把它塞蛋壳里重孵一次的心都有。 但是也仅仅只能想想而已。 它是渭河老龙王第八个儿子。上头清一水的七个哥哥,小名就唤作八儿。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实龙要繁殖起来挺不容易的,老龙王一生有个最大的心愿就是生够九个儿子。可没看他努力奋斗了二千多年,这不才生到了第八个,偏偏倒应了后面那句各有不同,这滋味够老龙王喝一壶的,想想都伤心。 刚孵出来的龙八儿被老龙王交给排它上头的七哥养了。它再怎么胖也是老龙王的亲儿子,还不至于因此就招老龙王不待见――这差事还是龙七自己向老龙王讨要的。老龙王每每看见这娃便要捶胸顿足,涕泪横流,老这么伤心也不是个办法,顺水推舟也就把它交给龙七。 老龙王仔细叮嘱了龙七好好养它,别欺负它,要是养瘦了些倒是不要紧。 龙七一一答应,又安慰老爹,说弟弟胖些也没什么不好,肉滚滚的瞧着就喜庆。其实龙七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家的这个弟弟,多少是有些长残了,这都成个笑柄了,还喜庆个毛。 他也就那么随便说说,顺带着劝劝老龙王日后也少喝两口酒。 老龙王唯有唉声叹气。 龙七养龙八,自然也有他的一番打算。这事也还得从老龙王身上说起。话说老龙王历来好两口酒,有一年和北海龙王聚在一起,两老都喝高了。不知怎么地赌咒发誓的要结儿女亲家。也不想想龙族里母龙是个嘛样的稀罕玩意,龙族多半是和其它灵物结亲。你老人家前几个都全是清一水的儿子,如今夸下海口,日后生得出龙闺女来么? 老龙王生不出女儿,北海龙王的运气看来也是如此。那家子嗣没这么兴盛,可也同样都是儿子。但这事是发过誓来的,龙是神物,这种事更不能玩笑,不管酒醒后悔没悔,这事就稀里糊涂给定了。 龙七上头那几个哥哥一溜的奸滑似鬼,不是娶了妻便是订了亲,这重担眼看着就落龙七身上,为此龙七肚子里腹诽老龙王昏庸糊涂不是一遍两遍一天两天。想想自己名义上的对象得是条公龙,他有的自己都有,就算只是名义上的,龙七只觉日月无光,他更喜欢鱼精娇媚蚌女温柔。 眼下盼啊盼啊总算把龙八这个顶大缸的给盼来了。就算肥些,龙七也是怎么看怎么都还顺眼,他估摸着老龙王在龙八这儿受了不小的刺激,大概也不用再指望龙八后头还能有个龙九。 若是安全起见,龙七当然现在就去找个蛟精什么的成个亲,可龙七觉得自己还年经,这不才四百来岁,总不能为此就挖个坑把自己给坑了,从此放弃美好龙生。 为了不能让龙八日后也有样学样的耍什么奸滑,龙七捉摸着还是自个亲自教育来得放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定要让它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给条公龙做媳妇,要么就是娶条公龙当媳妇。 反正,龙七挺没良心地打着小算盘,自家这弟弟横竖已经长残了,再给教残了点,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龙七待龙八,实实在在还是挺没话说的。 要说龙八除了胖些,贪吃贪睡些,脑子比同年龄的龙要慢些单纯些,也没别的不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什么就不干什么,那圆滚滚的模样其实看久了也挺讨喜。 只是他那一身肥膘,因为每天胡吃海睡横着长,压根儿就没有瘦下一星半点过。 在龙八五十岁的这一年,渭河龙王一家连同龙八,一同到北海做客。 ------------ 2第2章 北海龙王家一共有五个儿子,这次见着了三个。 龙八儿他爹是河龙王,平时的排场都不大讲究,再加上娃多了就显得不金贵,几个儿子就跟江河里放养的鱼虾一般,近乎纯天然的野生野长。北海龙王家的家教要规矩得多。这样的两个不同的环境出来的龙子,不论有没有真本事,光气势就能远远胜出一筹,高下立见。 也难怪龙七为什么首先琢磨的是龙八得给人家做媳妇,而不敢指望能从北海娶条公龙来做媳妇――当然了,他也压根不想。 作兄长的尚且这般没有骨气,就更不要说出生五十年,士鳖一般没见过大世面的龙八。 龙八比一般的龙迟钝些,它五十岁上还不会变成人形,那身膘又从没掉过,这时正如一条五短身材的泥鳅混在一众长身玉立卓尔不群的龙子当中,很是能够彰显它的矮胖挫。 它远远瞧见北海龙王家稍大的龙子不苟言笑,觉着比自家老爹的龙王庙里供着的雕像还要宝像庄严,顿生出高山仰止之感,不敢上前亲近。 但好在北海龙王家还有位最小的龙子,化身成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瞧起来总算不是那么怕人。 龙八犹豫了一会,蹭到那少年身边,拿两只胖爪子抱住少年的袖子,轻声轻气地道:“小哥哥,我是龙八。” 龙七这一天给它穿了件绿色的肚兜,勉强遮住了它那圆滚滚的肚皮,可遮不住它胳膊脚上一嘟噜一嘟噜颤颠颠的肉。它过去抱住了敖敏的袖子,那身肉也无可避免地挨到了敖敏身上。 敖敏侧过脸去,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又不动声色地离它远了些。 与龙八儿的脑袋,并没有想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它在原地傻头傻脑的站了一会儿,最后觉得是自己刚才的声音不够大,没有让敖敏听到,于是又迈着胖腿蹭过去,再次抱住敖敏大声道:“龙哥哥,我是龙八。” ――――――――――――――――― 敖敏从来都没见过难看成这样的龙,它是条白龙,又短又胖,已经滚圆得跟个发面馒头一般都不说了,偏偏在龙七独到的审美之下,给它穿的肚兜还鲜绿鲜绿的。活脱脱就是个长了绿缨子的白萝卜成精。 敖敏觉得它实在让人惨不忍睹,简直丢光了龙族的脸。 偏偏这萝卜还最喜欢跟在自己身后。而且他也是知道两家定过婚约这回事的,这样一来,敖敏看龙八越发的不顺眼。 几条年岁相当的小龙聚在一起,化作人形都是孩童,免不了嬉笑玩闹。龙八年幼贪玩,纵然跑不动也跑不快,还是忍不住屁颠颠的颤着一身肉跟在后头。 小龙们起先还不时等等它,后来兴起,不多一会儿嬉闹着没影了。 北海到处冰天雪地的,龙八儿停下来喘气,举目四看,四下都是白的,看起来都一个样,而小龙们早不见了踪迹。 它住前走了两步,又疑疑惑惑地向左走了两步,然后迟疑着往右走了两步。最后它觉得,自己这应该是迷路了。 想明白了这点,它害怕了,蹲在雪地上茫然四顾,开始吸鼻子。 突然敖敏从远外雪地显身,朝着它招了招手:“过来。” 龙八儿大喜,立即摇摇摆摆地朝着敖敏跑去:“龙哥哥……” 话音未落,脚下雪地一软,显出一米多深的大坑,龙八跌在坑中,摔得晕头转向,一时之间分不清东南西北。 敖敏从坑外探出头来,神色颇为不善地盯着龙八。 龙八被他瞧得害怕起来,抱着两只爪子怯怯地仰头看他。 敖敏啐了一声道:“丑八怪。” 龙八愣了,呆呆地看他。敖敏觉得它犯起傻来更难看,恨恨地踢了两脚,雪花簌簌而落,他突发其想,生起个古怪的念头,想把眼前这条胖得难看又喜欢到自己面前碍眼的龙就这么给埋了,一了百了,多省心哪。 这般想着,就把更多的积雪从坑外推下来。 龙八害怕起来,拼命跳起来去够那坑边,但每每只有再重新摔下去,把身下的坑底砸得更结实的份。 敖敏也不顾它求不求饶,不多时坑被填满,龙八儿百般挣扎之下,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小半截身子在外面,呜呜地哭。敖敏还拿脚把雪地都给踩结实了,这才偏头看向龙八。觉得这一来龙八才真正成一个种在地里的绿白萝卜,于是忍不住嘻嘻地偷笑两声,又对它扮个鬼脸,丢下一声丑八怪,转身跑走了。 北地天寒,被敖敏踩结实的雪地很快冻成了冰块。龙八儿用露在外面的前爪去扒,半天也只在身前扒出个小坑,它哭了一阵,眼泪鼻涕全冻成冰珠子挂在脸上,好不难受。 它只好止住哭声,指望着七哥什么时候会来救它。 它觉得被埋在雪地里的肚皮有些冷,尾巴也冻得生疼生疼的。 它想摆摆尾巴,发现尾巴冻在冰里,几乎没有了知觉。它于是开始担心,尾巴会不会就这么给冻掉了。 龙八隐约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太好看,再变成一条尾巴冻掉了的龙,想必会更难看吧? 它想像一下秃了尾巴的自己在渭河里游来游去的模样,一条没有尾巴的龙,会不会像一只被扒了壳的大乌龟? 这一想顿时悲从中来,又顾忌着冰柱子挂脸上也不好受,忍得好不辛苦。 ------------ 3第3章 那天救他的不是龙七,而是另外几条小龙,总算记得回头来寻,然后在雪堆里找到快冻成冰棍的龙八。 几条小龙七爪八爪连刨带拽,总算拨萝卜似的将龙八给拨了出来。再一问原委,几条小龙正是血气方刚无事生非的年纪,正巴不得来点事儿好消遣呢,顿时义愤填膺,做出一番摩拳擦掌要为它报仇雪恨的姿势出来安慰龙八。 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其实并不足以让龙八记恨很久。 它这个岁数上还是傻乎乎的心性,纵然被欺负得很惨,它只知道又惊又怕,听几条小龙要为它出头,就算是只是那么一说,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它并没有寻思脱困之后回头就去寻北海龙王告刁状。 可惜敖敏不比它呆。事后稍一琢磨,他把龙八给这么一埋,倒是神情气爽通体舒畅,这时图个痛快了,这事却颇有后患。 敖敏觉得自己还是挺善良的,他没动灭口的念头,但是他解决问题的手段也很简单。你不是想告状么,你告了状我指不定得挨揍,与其我挨揍,我就先把你给揍趴下了,揍到你不敢告状为止。 就算东窗事发,先揍了你一顿垫着,到时候我也不算吃亏。 于是敖敏打着这样的算盘,又掉头杀回去。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几条小龙安慰龙八,保证着要如何如何收拾熬敏。 他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而对方眼尖,也一眼看到了去而复返的敖敏,接下来的经过,实在没啥悬念,一句话:打呗! 龙八张大了嘴巴愣在雪地上,挂着两串冻成冰珠子的泪傻乎乎地看着几条小龙在雪地上呼啸来去,咆哮着相互纠缠,拧作一团麻花。 不得不说,小龙们很是好兄弟十分够义气。然而架不住事主是面瓜似的吃货龙八。它不曾见识过群殴的场面,自然只有骨头发软全身打颤迎风泪流的份。 在战局难舍难分小龙们渐占上风,压制得敖敏渐渐没了还手的余地。这时只需龙八上前一脚,一切便尘埃落定,之后各人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便是就着刚才的坑把敖敏也种一次萝卜,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没错就是这个但是—— 显然不能高估龙八的眼色与胆气,他看场中雪花纷飞爪来牙去,只知道害怕,它十分不安。再迎着敖敏恶狠狠的眼神,它更觉得敖敏挨了这一顿打,来日秋后算账之时,可不一定就只埋一半,而是会把它整个给活埋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么种下一个龙八,来年生根发芽长叶开花,最后结出很多个龙八……? 于是,龙八怂了,然后,它丢下为它出头的几条小龙,慌不择路地挪动着圆滚滚地身子,连滚带爬地只想有多远就逃多远。 它不懂它这么一逃实在很不够意思,也很打击土气。小龙们打着打着一回神事主都跑了,这场架还怎么打下去? 兵败如山倒,胜负逆转于瞬间,其实真的只需要很小一个契机。由于龙八的自作孽不可活,小龙们一个愣神的工夫,让敖敏脱身而去。 敖敏遭数龙围殴,憋了一肚皮的气,要出气的首选,不用说也是矮胖挫又怂又面瓜的龙八。龙八逃走的时候小龙们正揍他揍得兴高采烈大呼过瘾,谁也没留意它的去向。 敖敏却是留了心,他顺着那方向追了上去。 龙八摇摇摆摆,并没有逃出多远,被敖敏从背后一脚踹翻在雪地里。它自觉死到临头,倒是奋起余勇,挥动着短胖的四爪拼命挣扎,无奈不是敖敏对手,被掀翻在雪地上一顿暴打。 纠缠间忽觉得身上剧疼,它不由得嗷嗷惨叫。敖敏不知为何也给惊退了两步,看着地上怔怔出神。 它扭头看去,雪地上有白生生的鳞片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静静地卧在那里。 龙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它只是本能的伸爪往最疼的地方捂去,觉得手上沾了些东西,伸到眼前一看,爪子上沾了些殷红的血丝。 它尚且不能理解,难以置信地再次朝伤处摸去,此时血渐渐涌出,染得它满爪通红,于是再次伸到眼前来的时候,顿时吓得它魂飞魄散。 其实除了最初的剧痛,后来倒也没觉得太疼——或者说是它受到的惊吓远远胜过疼痛。它嗷嗷惨叫着,在雪地上打滚,伤处渗出的血迹撒得满地都是,像一朵朵鲜艳的小梅花,它见了越发的害怕,觉得自己立刻马上就要死了,哭得越发悽惨。 敖敏虽然把打架当作家常便饭,但把人家的鳞片给掀下来了,这也还是第一次,又见龙八形容悲惨,叫得跟杀猪似的,他其实也给吓得不轻。原本还强撑着说上两句威胁的硬话,见龙八打着滚根本听不进去,他心里也很害怕,手足无措了一会,转身惶惶地逃走了。 这事儿闹得挺大,不可能再瞒住敖敏的龙王老爹,后来怎么双方怎么协商解决的龙八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它只记伤处很疼,自己很害怕。七哥抱着它哄,说鳞片很快就会再长出来的,再长出来的鳞片会更大更漂亮,到时候就不难看了。 事实上龙是并不存在换鳞这回事的,被拨了鳞片这种事是奇耻大辱。因此这件事的象征意义要远远大于实际的伤势。龙八的伤不算太严重,却也是件大事。敖敏自然少不了被狠狠收拾,他爹亲自绑了他向渭河龙王赔罪。 这些龙八都没什么印象了,在它迷糊而且混沌的头脑中,唯独对一直记得的却是敖敏两个鹤立鸡群的哥哥押了敖敏来道歉——他们带来的礼物是酥酪果蔬而不是玉石珍玩,所以龙八便牢牢记住了。 除了酥酪之外,他们还带来三片鳞片。这确实很能安慰龙八,在它看来,自己掉了一片鳞片,对方掀下三片来还,这便很是扯平了。 敖敏神情有些古怪,有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又有那么一点若有似无的愧疚,又有些拉不下脸来,暗地里仍对龙八摆一张恶脸,龙八虽然心里痛快了,却还是根本不敢看他。至于他那两个哥哥,虽然态度诚恳证据温和,但那种打从骨子里透出的无形威压,也使得龙八头都不敢抬。 双方叙话的时候,它把自己团成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一团,缩在龙七的身后。然而那案上的酥酪很香,它忍不住伸爪子偷偷拿了一块,自以为很小声的咬了一口。殊不知咔嚓一声脆响,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众人都注目在它身上,龙八毕竟还是有所知觉的。它捧着咬了一口听酥酪僵在那里,四爪无措。 敖敏‘嗤’地笑了一声以示鄙视,随即被兄长低沉的声音呵止:“敖敏!” 显然这龙威不光对龙八这个面瓜有效,敖敏连忙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幅低眉顺眼的姿势出来。 龙八松了口气,正要再次缩到龙七身后去,不意被一人拦住去路,正是敖敏两位兄长其中一人。 他来到龙八面前,俯下身去,用两个手指将龙八的下巴抬了起来。 龙八本就心存敬畏,又因为敖敏的缘故,对他的两位兄长都有些怕,这下子连捧在手中的酥酪也惊得掉了,它抱着自己的两个爪子,一动也不敢动。 它嘴角沾得些点心碎屑,那人用手指轻轻替它擦去,却仍掐着它的下巴不曾松手,将龙八仔细端详了一番。龙八日间碧绿的肚兜今日换作粉红,倒也衬得一身肉膘白嫩嫩,活似漏了豆沙的汤圆,却不是太难看。 龙八本来就怕他,反而不敢挣扎,所幸他虽然半俯着身,但那高度对于龙八来说仍旧是太过,他又背着光,于这角度便只能看到他优美刚毅的下额,以及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它不敢稍动,不多时全身上下便都见了汗,一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倒是乌亮澄澈得很。那人渐觉指间滑腻,笑了一笑,终于松开他,却是顺便又把手指往它胸口肚兜上蹭了蹭,将从它下巴上沾来的热汗全揩在上头。又转到身后去瞧它伤势。 那伤处不偏不依,正在背脊往下偏右,靠近尾巴根的地方,虽然止了血,却□着一片嫣红的嫩肉,这部位不好包扎,左七住它尾巴根上绑了个与肚兜同色的蝴蝶结,勉强遮一遮。 那人拉住它的尾巴瞧了瞧,并没有弄疼龙八。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它对他突然就没有那么害怕,它甚至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小幅度地摆了摆搁在他手心里的尾巴。果然对方并不介意,甚至还笑了笑,放开它的尾巴,转而伸手拍拍它的头, 龙八儿心里呯呯直跳,躲开他的手,再次躲到龙七身后去,至于后来双方又说了什么,它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直到他们告辞而去的时候,它终于鼓足勇气,探头探脑地露出头来,想要再看看那个对自己很温柔的人。 只是——它愣愣地看着敖敏两位兄长一左一右并肩而去的背影,经过一番挣扎纠结,终于不得不苦恼地承认——它认不出也分不清刚才给自己擦过下巴,拉过它尾巴,摸过它的头的,究竟是敖敏的那一个哥哥? 却是敖敏似乎心有所感,扭过头来,呲牙咧嘴地冲它扮了个恶狠狠的鬼脸。 龙八愤愤扭头,却也只敢等他走远,这才呸了一声。 ------------ 4第4章 那个温暖的记忆,陪伴了它之后很多年寂寞的龙生。 它临阵脱逃的举动,造成的恶果不仅是放走敖敏反过来掀了它的鳞片,还连带着让几条和它年岁相当的小龙暗地里都很有些看不起它。 这事传开,原本就泛人问津的小龙八越发的没有朋友愿意和它一道玩耍。又因为尾巴根上那个许久也没有淡去的嫩红伤口,没少被成精的鱼虾龟蚌们偷偷笑话。 它虽然憨厚愚钝一些,却不是天生的性情孤僻。那种倍受冷落成为笑柄的滋味,对小龙来说十分的不好消受。 它常常独自在江水清浅的地方徘徊,远远看着昔日的伙伴们嬉戏,十分的眼馋羡慕。它并不游过去,知道过去了对方也不大理会它。只有等到伙伴们都回去的时候,它才悄悄地游到它们玩耍的地方,摆着胖短的尾巴缓缓地流动,假装有很多朋友在身边。好在还有灵智未看的小鱼小虾在一旁游来游去,并不怕它,也不懂得笑话那个蝴蝶结也遮不住的伤口,它这才得些安慰。 它在那三片赔给它的鳞片上钻了小孔,拿丝带系在脖颈上,每每怨念横生的时候,便寻了旮旯处,对着那东西嘀嘀咕咕的咒,仿佛如此一来,鳞片那一头的罪魁祸首,就能够因此多打个喷嚏多摔一个跟斗 若是赶上游累了又正好是黄昏,它会爬到江岸边一块大石上,将尾巴使劲朝前摆,一面努力地把圆滚滚的脑袋转过去,想借着夕阳看看那个伤疤褪了没有。当然,以它肥短的身材,任凭它拧成麻花也是啥都瞧不到的。但龙七来寻它时,每每总见它固执地摆着这种奇怪的造型,姿势忧伤地张现着它所背负的苦大仇深。龙七瞧见了都觉得难爱,纳闷摆那么个抽筋般的姿势,怎么它就不曾扭到过脖子呢? 龙七很想告诉它。那三片鳞片不论是大小还是色泽,一瞧就不是敖敏的,那家伙倍受宠溺,否则也不会有这么胆大蛮横,那些鳞片必定是上头他的那个兄长代他赔罪的。所以说,小八儿,你对着它这么念经似的发咒,能有啥用么? 但想了想龙七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举动虽然无聊,多少也能泄愤不是,他总不能把龙八的这点儿乐趣也给剥夺了。 当然在这样的苦大仇深的衬托下,那个擦过它下巴托过它尾巴摸过它头顶的那只手的主人,就显得那么温柔,足以让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来与宵夜一同回味,伴着它入梦。 龙的一生十分漫长,如此百年不过转瞬而过。任凭岁月如刀,也不曾从龙八身上削下哪怕如生鱼片般的一块肥肉下来,它依旧一如当日是个滚圆滚圆的模样。 但还有一句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道门,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更万幸的是这句话终于应验在了龙八身上――他过了一百五十岁生日之后,终于能够化成人形。 他的人形与龙形大为不同,是个相貌俊俏的纯真少年,身材高挑均亭,与肥胖臃肿半点也沾不上边,并不曾与他原形对应,化作一个五短身材的卖饼大郎样。令老龙王老怀快慰,觉得实在是祖宗保佑! 龙七也长出一口气,有种终于把儿子养大一般的成就感,一面又庆幸那个捏着鳞片念咒和苦大仇深的背影,并没有把龙八变得阴暗扭曲起来。他乖得很,有些胆小自卑,格外的听话,远比同样年纪,却叛逆不驯的子侄们好管教得多――或者说好骗得多。 这一百多年来没有玩伴而没法贪玩的经历,令龙八的修为战力,同样远胜过同龄。有些龙七份内的巡弋差事,龙七也会用各种美食为诱饵使唤他替自己跑腿,龙八于是任劳任怨从不推脱,倒也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他渐渐把敖敏这个仇家忘得差不多了,连带着装傻充楞地把所谓亲事抛诸脑后。 可有些事,刚来总会来。 于是这一天就有客远道而来登门造访,龙八被叫来招呼客人的时候,进门就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正要定眼细看,那人也一眼瞧见了他,不负所望地越众而来,十分捻熟地将手放到他肩膀上,脸上笑容亲切得有些过了份:“好久不见了,龙八。” 龙八正觉得这厮的笑脸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就听自来熟地黏上来的这人接着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敖敏,北海的敖敏。来来,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龙八浑身一颤,惊得倒退半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笑得满面春风的俊秀男子,越看越觉得――还真是敖敏那个杀千刀的扫把星。瞬那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身后那处早已经长出新鳞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百余年来每一天的悲惨生活随之跃然眼前。 龙八飞快地打量了敖敏一眼,敖敏依稀还有着当初那个少年的大致轮廓,身量却拨高很多,龙八虽努力把他看做沐猴而冠,也不得不承认确乎有那么一两分人模狗样。他因为当年的经历对敖敏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哪怕现在这人假模假样地摆出一付和蔼可亲,也不能减轻他心里半分戒心。 虽然很想对凑在面前的这张脸饱以老拳,但龙八估摸了一下实力,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不是对手。于是他在心里盘算起该去哪儿寻个帮手,一面做出一番镇定姿态道:“我不认得你,你认错龙了。” 话音未毕,老龙王已是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 ------------ 5第5章 事实上,龙八能够找到的帮手实在少得可怜,如今留在渭河并且能够为它出头的,算来算去也就仅有硕果仅存的一个龙七。但龙八觉得有一个龙七也足够了,所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断其其一个敖敏?只要他两人联起手来,还愁收拾不了一个敖敏么,到时让敖敏满地找鳞定然不在话下。 于是它怀抱着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远大理想,寻了托词抽身之后,火急火燎地来找龙七。 彼时龙七另有客人,能让他单独接待的,来人有些身份,但龙八不会想到这些。因此他踹开殿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扯住龙七:“七哥快来!帮我去揍遍他!” 龙七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晃,连忙推开他的手整整衣冠,眼角朝一旁的客人扫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龙八:“揍谁?待会再说……” “那个讨厌的敖敏!”龙八不会看眼色,仍旧巴巴的揪着他不放。“你自己以前说过的,见一次就帮我揍他一次,揍爬下为止!” 龙七不等他说完,连连咳嗽,背着在座那人朝着龙八急使眼色:人家家里人还坐在这儿呢,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扬言要把人家兄弟揍爬下,不太好办哪这个…… 龙八这下子终于如他所愿地看出端倪,松开揪着龙七衣襟的手,改为去桌上端了杯茶水,巴巴的递到龙七手里:“七哥,你难道得了风寒?” 龙七接过茶来,顺着台阶下:“是啊是啊,咳咳……” 龙八接着又道:“哥,你眼睛怎么了,老眨啊眨的?也不怕抽筋?” 龙七这下来眼角津抽搐起来,然后看见险些被喷了一脸茶水的龙八仍旧无辜地站在面前,一脸的不解,只得无力苦笑一声。 被他挡在身后那人将茶盅放回桌上,朝他两人看了看,最后对着龙八点了点头:“龙八?” 龙八却是此时才注意到屋子里有人,扭头朝他看了看,并不是龙七那几个本地的狐朋狗友,但他不知为何却觉得这人相貌有几分眼熟,饶时龙八脑子不太灵光,煞费苦心地想了一阵,终于破天荒地灵光一现!敖敏是客人,这人也是客人,这些客人指不定就都是一道的,和敖敏一起来的客人…… 然后,他记起这人是谁了! 当年它曾见过的,那个讨厌的姓敖的身边的两个兄长当中,就有这张脸! 龙哥哥! 是龙哥哥龙哥哥啊嗷嗷! 已经有些淡忘的当年温柔抚摸和微笑的嘴角从记忆之中翻出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扑来,一时鲜明如昨,把龙八整个没顶淹没。 他曾无数次晕陶陶地回味过那个温暖的记忆,如今真人站在他面前,这巨大的惊喜摆在面前,令他快活得都有些找不着北,幸福得只想就地打两个滚。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当场出丑,但脸上就先不由自主地露出个见牙不见眼的痴笑。 龙七见他先是发呆,然后神色不善,但接下来两眼灿灿地放光,开始莫名傻笑,笑容喇叭花似的煞是灿烂。不等龙七阻拦,他已经吡着小白牙凑近了对着客人继续呆呆地笑。 “龙哥哥,你认得我?”他虽然惊喜,然而问这话时仍带着一点试探,想了一想,他一顿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提醒:“我是龙八。” “龙八,不得无礼。”龙七连忙呵止,对方已然封了真君,从职位比自己高出一头,该守的礼节还是要的。况且敖峻这位龙君,性情向来是有些冷僻漠然,得罪了只怕不妥。 此时不论是龙八眼里还是心里,那儿还有龙七的一丁点儿位置?龙七略带警告的话有如过耳东风,连人带话被他完全无视,他硬生生挤开龙七,挪了凳子坐到来人身边去。 那人似乎不在乎龙八的失态,只是对他突如其来的激情显然有些不适应,微微侧过身看了看龙八,被他满面春风般的笑容晃得有些花眼,定了定神才道:“我并未见过你的人身,但龙七下面只有一个弟弟,你既然叫他七哥,自然就是龙八。” 龙八听了这回答,觉得虽不尽完满,却也还能够接受,他“哦”了一声,还有些不大甘心,吞吞吐吐又道:“我小时候你见过我的,龙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还摸过我的头来着……”他见敖峻脸色平板,并没有恍然大悟,就想现出原形来相认,觉得这样定然能让敖峻想起来。然而记起自己真身那百年如一日滚圆痴肥的身材,实在不想现丑,又迟疑起来,一时间讪讪无话地站在那儿。 敖峻倒是天生那么一张脸,并不是真的没想起来,等他说完了,方才不紧不忙地开口道:“当年拍你的并不是我,是我三弟敖焰。” 他声音柔和低沉,龙八倒还不觉得有什么,龙七却听出和他平素略有不同,如今微微有些诧异,看了看敖峻,又看了看龙八。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按婚约来看,这也算是叔伯看弟媳,顺眼了不成? 这念头在心里一闪,龙七顿觉背上一阵恶寒,连忙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我去大殿找他”那边龙八得知那人不是敖峻,却也兴致不减,他没来得及打量其余客人,兴冲冲转向就要往外走,完全不顾大殿上还有个讨厌的敖敏。 敖峻叫住他:“这次三弟并未前来。” 龙八一番热情被泼了一头冷水,顿时有些焉焉的,哦了一声,忍不住又问:“那么焰哥哥在那里呢?他怎么没来?”还记得龙八不?其实他想问的还有一句,不知为何又忍了回去。 “他陪着未婚的妻子在外游玩,对方难得出趟远门,难免贪玩误了日程。如今大约在泉州地界上”敖敏淡淡道。 龙八觉得泼下来的冷水被成了冰水,扑簌簌地瓦凉瓦凉,又变成了五彩玄雷伴着吹拉弹唱华丽丽的劈下来,他脸上倒没有表现为天旋地转的失态,但内在的纯真小灵魂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一颗刚刚充满了气正要蹦达起来的红心在脆响声里四分五裂,落到地上摔成八瓣,然后烟消云散,最后连点渣也不剩了。 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惦记着那温暖,并没有想得这样那样的深远,但这样的消息在他满怀期待的时候传到耳朵里,震撼之余,难免失落之极。 愣了一会之后发现自己无可奈何,顿时垂头丧气起来,半晌才讪讪地‘哦’了一声,自然也不必再回大厅里和敖敏狭路相逢,无精打采地又坐回椅子上。 ------------ 6第6章 他一直惦记着那份温暖,像惦记着梦醒了却还没来得入口的蜜汁猪蹄,知道说出来也是吃不到了,所以并不与人言说,反而在心里默默回味还来得有滋有味一些。 因此他这般隐密而朦胧的心事,龙七并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执念,因为在敖敏那儿吃足了苦头,别人对他稍稍好一点,他于是便念念不忘――其实事实也是大至如此。 但这并不能让龙八就对此不感到沮丧。他焉头焉脑地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没个动静。 他这么不声不响的,木头似的杵在当中,也让旁边人不自在,叙了两句话,场面就有些冷落下来。龙七试着叫了他两声小八,龙八就跟没听到似的,都没什么反应。 敖峻不知是怎么想的,稍一迟疑,最后还是伸出手去,在龙八头上拍了拍。 龙君的本意或许是想安慰安慰他,但这样的事情他从来不常做,手下大约有些不知轻重。 这下子倒把神游天外的龙八给唤回神来,捂着脑袋一声痛呼,扭头怒:“你干嘛打我?” 敖峻刚要一付较为和善的微笑来面对他,听他这样问,愣了一愣,脸上笑意慢慢收敛,正色坐了回去,认真答道:“我并没有打你。” “没打我?”龙八才不相信,他回头的时候,还见着敖峻刚刚把拍过他脑袋的手收回去,这么明摆着的事实,居然睁着眼说瞎话还说没打他。他情绪不佳,也不管敖峻是什么身份了。“你刚才难道是在拍苍蝇么?” 敖峻似乎有些尴尬不安,低声道:“不是……” 龙八于是觉得自个占理,接着愤愤道:“难道我脸上就写着笨和好骗两个字,一个个都来欺负我?” 敖峻看了看他,沉默不语。 龙八得理不饶人,他向来乖顺,胆子不是太大,今天给刺激了两下,大概头脑有点发热了,竟然也不怕敖峻,昂着下巴追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都以为我好欺负!” 敖峻摇头, 龙七在一旁咳嗽一声,拉拉龙八衣角,叹气:“小八,笨和好骗……一共是三个字吧?” 龙八转过头来,一张脸胀得通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泪开始汇聚,团团的在眼眶里打转,他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它掉下来。――七哥!你还是我亲哥么? 龙八老羞成怒,愤然起身奔出门去。龙七叫了两声,他于是越发头也不回,龙七想了想,索性不去管他。 反倒是敖峻对着门外多看了两眼,神色间隐隐有歉疚担忧之意,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坐在那儿就有些出神。 龙七看得有趣,他想这位龙君应该是木讷正直 而并非是性情冷僻, 龙八愤然而去的姿态十分有气概,但这份气概并不能为他解决接下来的麻烦,于是他很快便后悔了――倒不是怕得罪了敖峻以后被他报复――他的智慧还不足够想得那么深远。 他来的目的,是为了拉七哥撑腰图谋把敖敏胖揍一顿,现在这远大抱负眼看是泡汤了。君子报仇自然十年不晚,日后再找机会便是,但他要面临的还有另一个悲愤得令人发指的问题――就在他脱身来寻龙七的这段时间里,不知道敖敏在龙八那昏庸老聩的爹耳边说了些什么鬼话,老龙王居然把他的住宿安排到龙八寝殿里,还笑眯眯的说什么两人多年不见,也该好好亲近冰释前嫌云云。 龙八从前来报讯的虾兵蟹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感到自己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被五雷轰顶,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呆若木鸡。 然后他忧郁地扭头看向龙七宫殿的方向,十分怨念七哥居然也没有追出来哄哄他哪怕一句,让他没了借坡下驴的台阶。 若是平时,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大不了去七哥那里挤两天,秋后算帐来日方长。但他方才出来的姿态固然十分潇洒,却不好得立刻再折回去拉下脸来求收留。 但是他又是非常非常的不想回去和敖敏同住一个房檐下,就算是住得近了也不行。谁知道半夜等他睡熟了的时候,会不会被敖敏拖出去给活埋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龙八认为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而是很大,并对此十分担心。 另一方面,得把自己的宫殿让给敖敏住,他十二万分的不甘心。 他在渭河的水族里是众所周知的吃货,吃货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追求不用多说,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不外是吃喝拉撒睡。拉撒是自然不提,于是除了吃之外,睡便是他唯二的追求。 于是龙八的宫殿里的那张大床,就成了他在美食之外最用心的地方。他尽心尽力,把床收拾得又宽又大又暖又软。不论他是人身还是龙身,每每吃得最是肚皮溜圆的时候,也可以尽情的在上面滚来滚去――单纯地滚来滚去――而不用担心会掉下来。 要是在吃饱喝足之余,躺在舒舒服服的大床上,能再做个把敖敏拍扁之后,种到烂泥地里去生根发牙的梦,那就实在是美得冒泡了。 如今要是种在泥地里的人换成是他自己,美梦恐怕要变成鬼压床了。虽然他从来被有被鬼压过,也认为没有那只鬼敢压他一条龙,但若是对方也是龙的话…… 据七哥的说法,对于人来说,鬼压床,似乎是件很可怕的事。可是七哥没有告诉他,对于龙是不是同样也很可怕? ------------ 7第7章 他沉默地蹲在一丛绿油油的水草中,绞尽脑汗冥思苦想眼下的对策,一会儿胆小忧郁,吸着鼻子发愁着今晚上那儿过夜。渭河龙宫虽然不比北海那般宏大,但空闲的偏殿还是有几间的,他要找个憩身的地方不难,但要想不被别人瞧见可就难了。他原本已经被同龄的伙伴瞧不起,若是现在仇人来了占了他的宫殿,他却偷偷躺到外面不敢吱声,被旁人知道了,他日后可以借个乌龟壳钻进去,再也不必抬头了。 想到这里又发起狠来,恨不得立刻将敖敏打翻在地,从此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小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并不能理会他这番天人交战。小乌龟甚至爬上了他的脚背。 龙八想得入神,对此毫无所觉,这事对他来说关系实在重大,他甚至边平时怎样也不会忘记的晚饭时间都错过了。 直到四周天光渐暗,龙八感到又饿又困的时候,他终于横下心来。那是自己的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那不是东西敖敏有可能把他踹床下,自己鸠占鹊巢。他今天受的打击已经极大,这时候就算做出什么并不理智的事情也来也不奇怪,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也不要忍啦! 这儿可是他家,在自个的地盘上,敖敏难道还能把他怎么样。大不了跟他拼了,他要是敢动自己一片鳞片,自己就豁出去也要啃他一嘴鳞片,谁怕谁! 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于是脾气爆爆地回去了。 正殿方向灯火通明,想必是老龙王款待宾客的宴会还没散场,宫殿这边反而冷清,大约虾兵蟹将都去看热门去了。 龙八本来都想好了要如何一气呵成地踹门进去,眼看殿里静悄悄的,想必其中并没有人。迟疑了一下,抬起来准备踹门的脚又放了回去――说到底这儿是他的宫殿,万一把大门踹坏了,回头他还得自己修。或许敖敏识趣,不过嘴上说说,也不会真来呢。那他也不必再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 最后他还是选择悄悄摸进门里去,准备先找些东西来吃了再做打算。 谁知他刚进殿门,啪的一声轻响,殿内烛火便亮了起来。 龙八的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进门就能看得一眼了然,除了床之外便只有几样桌椅,也不摆什么古玩字画。一抬眼看去,敖敏正盘腿坐在他的床上剥核桃吃, 敖敏这些年倒是越发长得好皮囊,灯火映照下只见他青衣散发,映衬得面如冠玉眉如远山,加上满脸春风般的笑容,看得龙八一时有些晃眼。 敖敏也瞧见他,丢开核桃壳拍了拍手,朝着他笑:“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敢回来了。” 龙八正发呆,一不留神两人视线便对上了,于是明明白白地从敖敏带笑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不怀好意。 龙八心里喀噔一下,头脑顿时清醒几分,立即提高警惕,同时往后面退了一步。他还想掰回一点劣势,因此故作镇定道:“你……” 他却忘了身后便是门槛,绊了个正着,‘你’字才刚出口,人却四仰八叉地摔出门外去。 敖敏也意想不到,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龙八愤怒了,他从门口爬起来,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暴躁如雷:“你想干什么!” 敖敏却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作惊讶状:“你自己摔倒,难道还能怪我?” 龙八平素很讲道理,他这时觉得敖敏这话说得有理,只得闷声闷气道:“你笑什么,不许笑!” “不笑便不笑。”敖敏却当真收敛笑意,朝着龙八招了招手,他早已看出龙八的外强中干:“我大老远来这儿,总不会是专程来找你的麻烦。你放一百个心。过来过来。咱们多年不见,正要好好聊聊。” 龙八迟疑了一下,他当然不信敖敏,只是觉得大敌当前,示弱于人总不是好事。于是小心翼翼走近一点儿,在椅子上坐了。 敖敏却摆出一付法当真要好好叙旧的架势,还把最后一个核桃递给他:“来,先吃个核桃。” 龙八掀起眼皮看看他,又垂下眼皮看看满地的瓜子壳水果皮,而桌上平常放点心果子的盘子此时空空如也。那核桃本来是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想等着有空剥好了再一口气吃光。眼下却只剩了这最后一个。 他心里顿时悲愤起来,绷着脸一把抢过来,壳也不剥就塞进嘴里去,只当作是敖敏狠狠地嚼。亏得他牙口好,咬得咔嘣作响。 敖敏也不在意,东扯西拉地找些话来说, 撇去敖敏性格中的恶劣之外,他倒也见多识广,言语得趣,确实是谈天说地的最佳伴侣。但幼年时的经历给龙八留下了太深的印记,他始终无法消去戒心,暗地里一付如临大敌的姿势。 而敖敏的来意自然也不单单是为了叙旧,不出三五句话,他已经摸出龙八儿的底细,别看他人样儿秀气,骨子里依旧憨厚单纯,想起自己的来意,他在威逼与利诱哄骗之间斟酌了一下,看看龙八分明打点了十二分精神来警惕却仍显得傻乎乎的模样,难得良心发作,决定还是直话直说。 这事说来有些尴尬,原本是他一个朋友,偶遇上一个相好,龙这种生物作风上实在很不检点,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不必赘述,光天化日荒郊野外难免就弄出点啥有伤风化的事来,也不知怎地叫龙八给撞上。这对野鸳鸯自己心虚,唯有掩面落荒而逃。仅是如此也还罢了,但他当时匆忙而走,不小心偷出来显摆的东海至宝避水珠,日后被追究起来,难免要受责罚。 难得是敖敏脸皮足够厚,面上不动声色,掐头去尾遮遮掩掩地和龙八提起这事,向他讨那颗珠子。 龙八倒是很快恍然大悟,他原本不知敖敏打的什么主意,心下一直惴惴。眼下得知敖敏的意图,却也是松了口气,虽然到手的东西要还回去让人有些不快,但比起敖敏在他心目中的淫威,他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忿,于是一脸不屑道:“原来那天妖精打架的是你朋友,。” 他说话的口气太过于淡定,使得敖敏有些吃惊,上下重新仔细打量他那敦厚老实的小模样,只觉得怎么看都怎么像是个雏,他还知道这个:“妖精打架?” 龙八被他看得背上长毛一般,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一条龙和一只母蛟打架,后来被我赶走了,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他见敖敏面色古怪,心里也有些不安,但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维持豁下生灵的治安也算是巡弋的职责所在,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于是底气又足了。 敖敏稍一沉吟,摆出个温和的笑脸道:“小八,你知道什么叫做妖精打架?” “不就是妖精和妖精打架么。”龙八答得十分顺口:“七哥说了,山林寂寞,妖精们闲来无事,打打架解锊闷是自然之极,只当没看见就是,让我不要管。” 龙八又大义凛然,昂起头来:“但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男妖精打女妖精,算什么本事,没出息!”他自觉自己这话把敖敏的朋友骂了进去,也算是出了一口陈年恶气,暗地里十分高兴,脸上微微涨红。 敖敏看看他正直得几乎要发出光来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你七哥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吧?光天化日之下在荒山野地里哪啥是他们不对,不过龙八你每次出去巡查,究竟坏了多少好事,日后要遭天谴报答的吧…… 而龙八也沉浸在斩奸除恶的快乐中,陶醉得很。 敖敏觉得,看在龙八老老实实把东西还回来的份上,也许,他应该替龙七好好开导教育龙八一番。 ------------ 8第8章 敖敏自认为接下来所做的事并不算太过出格,他不过从言语上开导龙八一番,在敖敏看来,顶多不过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程度,连放荡都算不上――当然这个尺度是结合他脸皮厚度来衡量的。 但龙八和他不一样。 龙这种生物,多半好色喜淫难得有节操可言,但这并不能作为无差别的衡量标准。 至少龙八儿就是个特例。一来他的年纪只能算一条小幼龙,二来天生迟顿,在情爱上毫不开窍,从某些方面来说懵懂无知得很。 他在众多叔伯兄弟子侄当中数一数二的纯洁良善,这就好比在一畦特产花心萝卜的菜田里突兀地冒出一颗绿油油水当当的大白菜。 好白菜当然不能随便让猪给拱了。于是倒也没有谁来刻意把他往邪路上引,而且作为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兄长龙七觉得,那回事还是走顺其自然的路子,让他自个捉摸出其中精髓才有味道,比如自个就是无师自通的嘛,想必等年纪到了,该懂的自然也就懂了。 于是从敖敏暧昧放荡的言语里,龙八实在受了莫大的惊吓。 他已经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万分惊恐。如果之前只是把敖敏看作一个爱欺负人的恶贼,那么眼下他看敖敏的神情,简直像在看一头凶猛的洪荒怪兽。 那怪兽显然对他的惊骇和无措十分满意,还咧着血盆大口对着他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你慌什么呢,小八弟弟?嗯?”他越是慌张,敖敏越是有种欺负弱小的无上乐趣,通体舒泰,忍不住更要逗他。一面流声流气道:“那是天下头一桩快活事,改天哥哥带你去秦淮勾栏见识见识十丈软红,给你开开荤,包你知道什么叫做魂销神授的滋味……” “不要不要!”龙八惊得连连摇头,越发往椅子上缩,仿佛敖敏就要把他拖去逛妓院一般,脸上带着一种马上就要被逼良为娼的悲愤。他思来想去,最后含着泪颤微微的被逼出一句:“我还小呢,还小呢!” “不小啦!”敖敏自是十分乐意看见他的窘态,①38看書网笑出来了,故意凑过去道:“坐过来些,哥哥我还有别的好事和你说……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龙八不敢再看敖敏那一脸的不怀好意,闭着眼偏过头去,一边本能地喃喃道:“我才没怕……” 他努力地侧着头要避开敖敏,倒把一段白净如玉的脖颈露在敖敏眼前, 敖敏正处于找乐子的兴头上,朝他脖子上看了看,升起个恶作剧的念头,低头凑到他耳边呵着热气拖着声音很荡漾地叫了一声:“小八……” 龙八一颤,不等他反应过来,敖敏已经张口在他脖子上轻轻嗫了一口,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正介乎于咬和亲吻之间。 龙八再次僵住,用他那昏昏沉沉的脑子结合刚刚得到的知识判断了半天,得到的结论是,不管那是咬还是亲,总而言之,都应该是,他被轻薄了。 被那个最讨厌的敖敏轻薄了。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立即以可怕的速度在龙八儿头顶膨胀成一片巨大的阴影。 如果上一次挨打让龙八儿从肉体上受伤,那么现在,龙八觉得自己纯洁无垢的小灵魂被玷污了。 敖敏看着他连脖子都红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觉得十分有趣。稍稍退开一步,架住出离愤怒的龙八挥过来的拳头,还有余力朝着他微微一笑。 龙八说到底还是怕他,如果从前只是带点报仇心态的讨厌,现在则变成了有些莫名的小畏惧,生怕他再做出点什么事来。于是一击不就,愣在那儿就有点迟疑。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去,用手背去抹眼睛。他拿袖子沾了一点口水,往敖敏碰到的地方使劲地擦,然而脖子上的古怪感觉仍然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忍不住抽咽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他很委屈,偏偏这种委屈还不能够诉诸武力来解决,越想越觉得憋屈,声音就越来越大。 敖敏不过逗逗他,并不想惊动别人。毕竟这儿不是北海,客人把主人欺负哭这样的事,面子上总是不大过得去的。 他抢在龙八号啕大哭之前道:“又没有把你怎么样,这有什么好哭。你再哭就把人招来了。大不了,我让你亲回去?” 龙八打了个激凌,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潜意识的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如果真要因为这个把它送到北海去,不就得天天见着敖敏,可不要被他欺负死。想到这儿他又下意识的撇清:“是咬,你咬我!” 敖敏不大在乎地挥了挥袖子,接着道:“咬便咬,大不了我让你咬回来。” “真的?”龙八精神一振,难以相信敖敏竟然有这么好说话。又迟疑着向敖敏确定:“我要咬脖子!” “行。”敖敏答应得很大方。 龙八兴奋起来,一把擦去脸上鼻涕眼泪,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磨拳擦拳地准备扑上去给敖敏来个狠的,不说咬断他脖子,起码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眼前白光闪过,一条身姿矫健的青龙显出威武之极的真身,盘踞在床榻之上,对着龙八晃了晃硕大的龙首,十分大度地将脖子伸过来,口吐人言:“咬吧。” 龙八保持着就要扑上来的姿势,愣住了,瞧那闪着铮亮光泽的鳞甲,每一片都厚实均匀,以他现在的牙口,不崩掉门牙已经是好的,更别说咬开皮肉尝到一星半点敖敏的血珠子。若是龙形的话也许还有点儿可能,但是他的龙身…… 敖敏所化的青龙显然是知道他的龙身没啥变化的事实,它对着龙八喷出一口龙息,似乎是在笑。它把头搁到枕头上,用眼角扫了龙八一眼,懒洋洋道:“小八弟弟,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不少,模样儿也变了,嗯……你当初穿肚兜的模样还在眼前呢,变个身来让我瞧瞧,你如今还穿肚兜不?” 龙八僵立在那儿,脸上阵青阵白阵红,敖敏也不催,过得良久才慢悠悠地道:“你还咬不咬?再不咬我可睡觉了。” 龙八磨牙良久,这才忍着气恨恨答他:“……先记在帐上!” 那条青龙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再理会龙八,它张开大口打了个呵欠,一口龙息吹灭烛火,黑暗中只有它的眼睛在炙炙生辉,它摆摆尾巴,似乎是准备睡了。合眼之前倒还故作姿态地朝里挪了挪,让出一些位置:“上来睡吧。” 龙八的床,又宽又大又暖又软。但那是相对于龙八的体形来说,如今盘踞了一条体形庞大的青龙,能给龙八剩下的,也就仅仅是窄窄的床沿了。 他本以为龙八必不会留下来,并不能体会龙八对于这张床是有着不下于食物的执念的,以及落荒而逃之后可能会受到的嘲笑。 龙八迟疑了一会儿,见敖敏不再有任何动作,他克制着自己心里的畏惧,还是忍气吞声地爬上去。 青龙有些吃惊,张开眼来,却见着龙八挨在床边上,睁着眼睛发呆,一人一龙四目相对,龙八略带惊惶地眨了眨眼,敖敏注视他片刻,难得没有再捉弄他,又径自闭上眼睛。 龙八松了口气,然而没吃晚饭的后果终于在这时显现出来,他肚子开始咕碌作响,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在枕下摸了半天,总于摸到一粒剩余的花生,塞进嘴去。 敖敏嫌他悉悉瑟瑟的吵闹,伸爪子一划拉,便把龙八划拉到床下去了。 龙八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地把那颗发霉的花生吐出来, 他在地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是那来的勇气,他上前去抓住青龙一只爪子摇晃,固执地摇到青龙再次睁开眼睛为止:“你要在这儿住多久?” 他的表情以及语气,无一不表明了他巴不得敖敏立即消失,敖敏自然看得出来。他的来意已经达成,心道你这个要美人没美人的小破窝儿谁稀罕,住上三五日已经是纡尊降贵给足你面子了。但偏偏就不肯如了龙八的意,随口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 龙八没有作声,最终也没有再爬到床上去。 他站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这日子没法活了! ------------ 9第9章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不要说身为神兽这种高等生物的龙八,它再怎么敦厚老实,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的道理。 惹不起难道咱还不能躲得起了! 于是,龙八决定离家出走。 当然他这举动有些意气用事,但这一天晚上他的脑子格外地灵光,居然能想到了离家出走之后的花销,并不曾净身出户。 他平时除了吃睡之外对别的事都不大在心,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供路资的积蓄,在龙的宫殿当中他的小窝完全可以称作家徒四壁,也难怪敖敏对此颇有一番挑剔。 但路费并不是问题,因为他还有龙七这个哥哥。龙七就是那种喜欢桌上摆古董墙上挂古画,茶盅扇坠都讲究个来历,没事附庸附庸风雅,觉得这样倍儿能彰显出他品味高贵见识不欲的那种龙。而且像普通的龙一样十分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于是龙八乖着酒宴未散,侍卫稀疏的机会,十分顺利地摸进龙七的宫殿,从枕头底下摸出七哥平时收藏的珍珠翡翠玛瑙宝石――从某种习性上来说,这两条龙确实是亲兄弟,如假包换! 他给龙七留了个字条,言明自己出门远游,扯了桌上的织锦做成个简单的包裹,卷了龙七的宝贝背在背上吭哧吭哧的从窗户爬出去。 龙八这时化作了龙的模样,他的龙身不过一米来长,只和七八岁孩童一般高,于是他固执地认为离家出走这种事,用这样的姿态比较不容易被发现,而一路上果然也没有虾兵蟹将发现他。 他就这样摇摇摆摆地,向宫殿外围游去。 眼看胜利在望,龙八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却不提防撞到一人身上。 虽然此处远离正殿,光线不甚明亮,那人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它。 “小八?”敖峻似乎喝了不少酒,略显狭长的凤眼眼梢带着微红,然而神色显得十分柔和。他低下头来看了看龙八,嘴角不知不觉就带了一点笑意。“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要到哪里去?” 龙八觉得自己大约是眼花了,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又想到了当日的敖焰,一时之间更没想好怎么应付他,只好怔怔的站在那儿。 敖峻大约当真有些醉意,见他不回答,也就不再往下追问,打量了龙八片刻,他伸出手去,摸了摸龙八头上小巧的龙角。 他和当日的敖敏毕竟还是不同的。龙八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别醒悟过来。终于记起了自己此刻是一条龙的模样。 其实它比之当年稍稍掉了一些奶膘,身上不再是一嘟噜一嘟噜层层堆积着的肥肉,但还是很胖,圆滚滚的依然像是个球。 一想到自己放弃报复敖敏都不肯显出的真身,不知不觉就被敖峻看了去,龙八顿时就别扭起来,同时有些懊丧。 它扭了扭身子,从敖峻手中脱身出来,迈着短腿摆着尾巴匆匆忙忙地游到旁边的水草丛中去。他能感觉得到身后敖峻的视线一直注视着他,所幸并没有追来,直到它游得远了,感觉不到那人的目光,它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大大松了口气。 ――――――――――――――――――― 虽说是离家出走,,龙八还是有个大概的目标,虽然敖敏把他吓得不轻,但他描绘出的繁华盛景还是勾起了龙八的一点儿好奇之心。他想去江南看看,隐隐约约的,也想去找找敖焰。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来敖焰或者会安慰他一番,总不会像敖敏一样欺负他。 敖敏没有告诉他世间的不太平,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时人世间正处在江山易主的风口浪尖上。 本来么,若不是有后来那许多的巧合,哪个皇帝驾崩那个皇帝上台和龙八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哪怕他是一条龙也一样。 他不知道去江南怎么走,也不敢架云疾行,怕灵气泄露,让七哥发现了把他捉回去。反正潇洒都是向南流去的。他便用了最为省事省力的方法,胡乱挑了一条小河飘飘悠悠地顺流而下。看着两岸猿啼雁飞,少了敖敏那个阴影,倒也别有一番悠闲滋味。 如此慢悠悠飘了几天,从小溪汇入大河,河中渐渐有了船支往来,每一次龙八都小心地避让了过去。但这一晚他有些大意,又因为是夜晚放松了警惕,抱着一段木头沉沉睡去。 后来他就被人捞到了一艘小船上。其实龙八是很不情愿被人捞上去的,一来打扰他睡觉,二来他也还没有想好说辞介绍自己的由来。不由得暗暗恼恨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就会见着了自己。 他心里虽然恼火,却还是知道好歹的,明白对方是一番好意,也算对自己有恩,因此忍着气并不发作。 这只是一艘颇为陈旧的小船,救他的人一老一少,老的像是个家仆模样,少的不论是年纪身量都还和龙八差不多。让龙八也不好得发火。 这两人问起自己家在何处,为何落水,林林总总,十分仔细,龙八颠三倒四含糊其词,他不能说实话,又觉得骗人不好,实在答不出来的地方他便闭口不言。他依旧惦记着江南,反过来追问江南离这儿有多远,路要怎么走,却没有留意到那两人相互对视的目光中交换的一丝意味深长,显然是认为他脑子有问题。 二人不再追问龙八的由来,拿来一套中衣给龙八换下身上湿透的衣物,龙八不必绞尽脑汗编造谎言,又见将舱中唯一的床铺让给他睡,也乐得如此。他虽然是一条龙,可还是觉得躺在软软的床铺上比泡在江水里睡觉要舒服得多。于是也没留意那身半旧不新的衣物是犯忌讳的明黄,而面料柔软细腻,也不是市面能买到的货色。 他数天也来第一次能够躺在暖烘烘的被褥里,睡得正是惬意鼾畅,迷迷糊糊之中只觉脑后一阵剧痛,还不等他清醒过来,一方混和着奇怪药味的毛巾已经掩上他的口鼻。 ------------ 10第10章 龙八一时动弹不得,耳边听得那老仆还在一旁嘀咕,正奇怪这么重一棍下去,居然没有把脑袋打开花。 龙八心中大怒,那毛巾上却不知是什么古怪东西,直熏得他头昏,手脚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想说话也开不了口,片刻之后毛巾被拿开,朦胧中有人伸手来摸他口鼻。 龙八一个激灵,他觉得自己自从见到敖敏开始就没有什么好事,眼下大约是倒了血霉,又遇上杀人越货这档事了,药的效用对他要淡薄很多,但还是让他手脚酸麻无力,他曾被再三告诫不能对凡人滥用法术,只怕这时动起手来还要吃上几棍,见那人似乎要确定他的死活。当下灵机一动屏住气息,一来看看这两人想要做些什么,二来只等自己恢复过来,哼哼! 那一老一少的手脚却甚是麻利,在他身旁忙活了一阵,却不等龙八药效过去,小船往前划了一段,这两人合力拽着龙八手脚,只听嗤嗵一声,将龙八抛下水去, 龙八在心中破口大骂,心说你们当初捞我上去是为了好玩儿呢,就为了换身衣裳把我再丢下来? 身下却似乎是一片浅滩,毛扎扎的芦苇剌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十分难受,此外倒没有什么不妥。他本是水族,泡在水中反倒大有益处,药效不多时便已经解开。 但那艘小船顺流而下,走得更快,等他从水中探出头来,那两歹人早已经不知去向。龙八能做的唯有摸着脑后还在隐隐作疼的鼓胀大包,跳着脚用他有限的词汇把那一老一少全家上下问候一番,连带诅咒那艘破船早点沉了,把这两人统统卷进水底喂鱼虾。本来他都打算找来此处的河伯让他这么做了,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是偷着出来的,还是不要把自己的行踪送上门去的好,于是只得打消了这念头,只在嘴上过过干癖做罢。 等气出得差不多,他这才顾得上打量四周。 此时天光渐渐明亮,已经大概能看清周围。离他被‘抛尸’的芦苇丛不远就是一个小小的渡口,虽然看起来破旧不堪,但还能看得出仍在使用,而不远的地方则是条大道,想来他被丢在这里,等天明之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人发现。 他想了半天,都没有弄明白两人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很人自知之明,对于想不明白的东西,他就放开了不再去想,至于报仇之事便只有等待来日方长。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想去江南,只是莫名的摊上这么桩事情,走水路的打算便只好作罢。他看了看身上,多了一套陌生的锦袍。而装着他从七哥那儿卷来的珠宝等物的百宝囊因为需要法力才能打开,旁人看来平淡无奇,倒还放在他身上。 他嫌弃身上衣裳是那两人的东西,从百宝囊里取出自己衣服,在旁边小树林里换上,换下的衣物本来想撕了,但转念一想,万一将来撞着这两人而对方来个翻脸不认账,也该留着做个证物。如此一想,倒是草草卷成个包裹背在背上。 龙八出行不顺,难免情绪有些低落。出得树林来,迎着太阳辩了辩方向,他认为江南里有个南字,那便一定在南方,于是沿着大路往南走。 这样走了一会,身后马蹄声阵阵,一行骑士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拐过一个弯角,消失在前方晨雾里。然而不多时,蹄声去而复返,似乎是那一行人又折回来。 这次因为是迎面而来,龙八看清了来人的打扮,他们个个身着铠甲,携弓带剑,似乎是尘世间的官军?龙八已经一脑门子官司,不想再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因此他虽然觉得几个凡人的官兵没什么可怕,但还是心不在焉地让到了路旁。 一行人驰到他的近前,却四散开来,还不等龙八回过神来,来人有条不紊地将他包围在其中。 他倒也不怕,反而有些好奇,只管睁大了眼要看这些人想做什么。 正左右张望着,一人策马来到近前,那人也不下马,只从马背上略略俯身,他手上执着马鞭,他就用那只略显粗糙的鞭柄,去托龙八的下巴,想要逼迫他抬起头来。 龙八很不高兴,他觉得对方的举动很无礼,自己也就有些小脾气,倔着脖子不肯顺着他的意抬起头来,那人手上便略略加了点力,鞭柄上有些不甚光滑的糙口,于是就在他下巴上重重划了一道。 龙八嘶了一声,对着那人怒目而视。 然而等看清这人的长相,他的脾气于是就没有那么大了。 龙八这一生最大的爱好不过吃喝二字,十分简单。作为一个简单的思维,他自然也比较容易喜欢一些美好的事物,如果对方生得一付好相貌的话,他往往也会稀里糊涂地变得好说话一些,面对着敖敏时就有点这个意思。 眼前这人剑眉星目,气质不俗,他远比旁边的士兵白净许多,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能上阵打仗的样子。但不得不说,这人的样子长得很好,就算是龙八见惯了平时那些哥哥伯伯们一个比一个英俊的脸,也觉得这人长得勉强还挺好看的。于是他虽然怒气冲冲,却不由得在他脸上多看了两眼。 原本他想招个小雷来劈一劈对方,但想像了一下这张脸变得焦黑冒烟的画面,这个念头最终还是作罢,他只是愤愤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端坐马上,脸上不笑也不怒,倒显得沉稳得很,龙八看他的时候,他也在上下仔细打量龙八。他先看的是龙八挽在臂上的包裹,然后目光才落在龙八脸上。在他看来龙八细皮嫩肉,确实一付大户人家少爷模样,顾盼之间神情却又显得天真单纯,完全不知世间险恶的模样。 他稍一沉吟,试着道:“淮王世子?” 龙八露出一付茫然不解的神色。 他又看了龙八半晌,显然转了几个主意,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他似乎少了几分顾忌,朝旁边递了个眼色,就有一人上前来,道了声得罪,就向龙八的衣襟伸出手去。 龙八从骨子里怕敖敏,因此敖敏动手动脚地骚扰他,他只能躲闪,但他却不怕区区凡人,眼看这人无礼,他自然也不会客气,一声怒吼,挥拳便把在那名士兵眼睛之上,打得那人跌飞出去。 正要再扑上去对其饱以老拳,那名将领模样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出手快如闪电,已然捉住他一支胳膊,他倒着实有两把刷子,也不知用的什么巧劲,轻而易举将龙八两只胳膊都拧到身后去,却并不疼,只是让龙八动弹不得。 龙八看清是他,再一次迟疑着要不要当真招个雷,又觉得将这青年将军如花似玉的脸劈成焦炭有些可惜了,一时犹豫不下。口中却不忘要胁:“放手!要不然我打雷劈你!我真的劈了你!” 那人只当他胡言乱语,完全不加理会,他生得文秀,力气却不小,捉着龙八的手腕就跟钳子一般,他还有余力腾出一只手来,拽开衣领露出肩头来。他似乎想在龙八背上找些什么,瞧得很仔细,瞧完了左边还换右边。 最后似乎没有什么发现,这人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却还有心思替龙八拢一拢扯乱的衣襟,这才松开龙八。在做了这些事之后,他还能够客客气气地对着龙八道一声:“方才多有得罪,失礼了。” ------------ 11第11章 龙八鼻子都要气歪了。 五天前那自称姓庄的青年很诚挚地向他道歉,仿佛之前很不客气地扯他衣服的是另一个人。 龙八儿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当这长相颇佳的青年放软声音同他说话的时候,纵然他心里怒火翻江倒海,很想咬人,但脸面上却就有些拉不下来。又看旁边几位官兵也是一脸平静,仿佛无缘无故将人扯开衣裳验明正身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一般,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反而发作不得。 于是他开始在心里安慰自己被瞧一瞧又不疼也不痒,更不会少一块肉,他还认了错,自己也不是太吃亏。于是也如对待敖敏一旁,把那充满他怨念的一咬同样先记在账上,也就别别扭扭地作罢。 至于问起衣服的来历,龙八就把昨晚被捞上来之后的经历照实说了一遍,对于自己的来历他依旧含糊其词,只说自己出来游玩不慎失足落水。整个过程句无虚言,有脑后还未散去的大包为证。 这姓庄的显然也信了,偏还要借口这一路上不太平,不肯放他一个人走。 龙八看他态度还好,又以为这是官军的规矩,再加上自己实在也认不得路,有人照应也好,就稍微的那么入乡随俗一下。而且这人带他走的时候说了,管饭。 龙八觉得管饭这一条,实在很不错。于是随他一道上路。 他们一路追查那两人下落,行程匆匆,龙八所梦想的顿顿下馆子上酒楼那等美事自然没有,多半草草了事,有时甚至是吃的干粮。 龙八其实是一条很好养的龙,并不太挑嘴,基本上给什么吃什么,当然有山珍美食是再好不过。但看眼下确实条件有限,他于是拿出身为龙的肚量,不跟几个凡人计较了。 然而以一条龙的肚量,他其实是很有怨言的,你不让我吃好就算了,你还不让我吃饱…… 但这样吃不好还吃不饱的日子在过了数天之后,居然一句没他事儿就想打发他,不让吃了! 龙八平生最在吃上计较,于是怒了,他私以为自己作为一条龙肯让人养两天,这是多大的面子,你非但不把本龙当祖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现在居然赶人?当初不让走现在想本龙走本龙就得走?门儿都没有。 殊不知这姓庄的也是懊恼不已,当日听这自称小八的少年讲完事情始末,他已经确定这少年就是个路过的倒霉鬼,并不是要找的人。把他带上,是出于他严谨的行事作风,为了再查证一下他的身份,也好万无一失。,再者这少年一脸天真,只怕轻易就被人骗去。 然后他便疑心自己究竟是不是拣了个头猪精回来。 龙八看着娇贵,好在吃饭不挑,一路上住宿从简,他也没抱怨。但再怎么不挑也架不住他吃得多,很多! 龙八第一顿很惊人地吃了七八个人的份,却还显得不大满足,傍晚的时候还亲自跑去盯着侍卫埋锅造饭,念念不忘地叮嘱一定要多做一些,然后他照样吃了七八个人的份。 第一天如此,第二天依旧如此…… 甚至在吃了七八个人的份量之后,把碗舔得干干净净之后,他还惆怅地蹲在锅边,无比怨念地刮着锅底上糊着的最后一点锅巴,悻悻地把它送进口中,一边喃喃:“……只有七分饱……只有七分饱……” 庄停云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痛。他甚至恶意的猜测这娃是不是就因为太能吃了,被家里扫地出门的。 他不该一时心软,在夜里准备给龙八送些干粮。 营地里生着火,龙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山鸡,让一名士兵帮他烤,老远伴着香味飘来的还是龙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龙八要这人帮他做事,自然嘴上要巴结一番,只听龙八道:“……程大哥你这样的身板算是真汉子,才像个当将军的样子,我讨厌小白脸了,就像小庄那样的,装模作样的又小气,还说管饭,都不让我吃饱,说话不算数,一点都不男人……唔,我还要一只鸡腿……“ 他不知是胆大还是天真,这几天就从没露过惧色,除了偶尔表达一下对于被迫同路的不满,此外对什么都好奇得很。被他叫做程大哥的便是那天被他在眼睛上打了一拳的士兵,至今一只眼睛还微微乌青着。龙八觉得这也算是种交情,倒是喜欢和他说话,好在这人也豪爽,并不把那点事放在心上。但眼下却不好答龙八这话,唯有装作翻动架上烤鸡,低头讪笑。 庄停云就站在火堆照不到的边沿,没有走过去。 龙八似乎发现他来了,转过头朝他的方向撇撇嘴,丢了个明目张胆的白眼。 庄停云深吸口气,转身走了,路旁有只起来找食的瘦狗,他把手中一块饼丢给它。 黄狗小心翼翼地把饼叼起来,跑开两步,还知道回头对他扑腾扑腾地摇尾巴! 出来查找世子下落的人并非只有他们这一队,而另一队已经有了消息,庄停云松口气,他准备回去复命,顺便摆脱龙八这个不知好歹的吃货。 谁知龙八却在这个时候不干了。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怒气冲冲:“这几天绕来绕去把我带到这儿,我都迷路了!你想把我丢下不管?” 庄停云捺着性子道:“你家住哪儿?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去。”这几天不管他怎么查怎么问,都没问出龙八的来历。 果然这样一说,龙八顿时哑了,半晌吭吭道:“最起码你要把我送到那天遇到我的地方,我自己回去。” 这虽然有些麻烦,却不是办不到的问题。 庄停云答应得很爽快。这让龙八觉得自己是不是吃了亏,又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朝着庄停云一伸手:“路费。” 他掂着到手的十来两银子很不满意――这能够吃上几顿饱饭啊! 他又伸手:“拿一千两银子来,我也不白要你的――”他从荷包里拿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晶莹明亮。“我用这个跟你换。” 庄停云眯起了眼。 龙八最后到手的,也不过是百两银子。并非是那珠子不值钱,而是庄停云说他身上本来就没那么多银子,不想要。这一路走去江南,总得有些银钱傍身。他不敢想像,若是没钱吃饭,他拿这些珠子去换了一个两个大饼的话,日后被七哥知道时,该是什么样狰狞的嘴脸。最后龙八忍气吞声吃了个大亏,才得了一百两现银,剩下的说好了等庄停云回家之后再付。他很悻悻,然而这一路都萧条得很,想来也不会有别人肯花大价钱买这么些玩物。 庄停云给他找了个本地人带路,两边各自分道扬镳。龙八走了一阵,突而有些茫然,他向姓庄的打听过江南,知道顺着当天那天河走,最后只能到勃海,他要去江南的话,最后还得顺着海岸线游过去。 这一路遇到这么多的事,龙八去江南的心不再那么热切,他想想这漫长而辛苦的路程,顿时觉得那如烟如画温柔缱绻的江南,蒙上了一层灰朴朴的颜色,就仿佛五颜六色的糕点,放得时间久了,上面长出一层霉苔,多出一股怪味,不再那么可口。 他有些兴味索然,甚至想就这么回家去了,大不了把宫殿让给敖敏,他去和七哥挤一挤,再把七哥的珠宝还回去,估计就没什么了。 珠宝…… 龙八突地一惊。他要是回去,这换来的一百两银子不就没什么用处了,若是七哥知道…… 而且那姓庄的连个欠条都没打,而他更是连对方家在那儿都不知道。 想到这儿,龙八连忙叫停带路的人,也顾不得解释,转身追去。 他决定要把那个价值千金的夜明珠拿回来,不要这一百两银子了, ------------ 12第12章 第十二章 庄停云摆脱了小八这吃货,但似乎没有摆脱这一路以来的霉运。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杀局,对方设伏时就已经占尽地利,他这一行人虽然奋力冲杀,但最终也未能脱困。 他身上中了一箭,又挨了两刀,虽然杀了对方数人,已方人马却已经伤亡殆尽。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到了血尽力竭的时候。视线模糊之中,却似乎瞥见了龙八那惊讶错愕的脸。 庄停云知道眼下情形绝无幸理,本已离开的龙八不知为何又出现在这里,分明只有送死的份,他心下大急,身子却越来越重,终于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睁开眼睛,于是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有些难以至信的恍惚。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身前还半蹲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龙八把小眉心扭成个八字,各种忧心忡忡。 老实说,他被吓得不轻。不久之前还好端端和你说过话的人,转眼前就横尸在面前,任是谁都会吓个半死。这一点龙八亦是随俗。 他还是条幼龙,虽然平时帮七哥巡巡江,管管妖精打架的小破事儿,有不老实的妖怪,他也会展开龙威教训教训对方。但那也仅仅是教训而已,见血也顶多就是让对方洒一窍鼻血而已,手上从来没有出过妖命,也没有见过死人, 更不要说这么十数具人马的断臂残肢横七竖八的浸在血泊中。 他怕疼怕血,但想想这两日相处,却做不到见死不救。连扛带拽地把满身血渍的庄停云弄走。闭着眼咬着牙把箭头拨出来,他看着那满身鲜血害怕,又把庄停云拖到一处水潭里草草洗了洗。庄停云本来就重伤失血,再被他这一折腾,再拖上岸来,人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原本白皙的脸,这时更是白得没了人色。 龙八忙了一气,猛然抬头看清他的样子,也知道不好了,摇晃叫唤了一阵,庄停云那游丝般的一口气几乎被他摇散了,那还能答他? 龙八松开了手,对着他满身的伤口不知所措的发了会儿呆。 他虽然是龙,却不代表就能起死回生的无上能力。他对医术一窍不通,那些已经断了气的人他救不了,就连还有口气的庄停云,他也颇感棘手。你说仙草灵芝什么的?七哥那儿或许有,但别忘了他是离家出走仓皇出逃,一股脑带出来的也只有珠宝盘缠而已。 但合该是庄停云命大,龙八绞尽脑汁地苦想半天,终于拿出个能救命的法子。 龙作为神兽,自然全身都是宝,就连那龙涎,也是疗伤救命的无上良药。 于是他死马当作活马医,对着庄停云一处伤口噗噗地吐了两口口水。吐完再看看效果,果然见那处伤口也渐渐地止了流血。他见这法子有效,于是鼓足了腮帮子,越发的吐得起劲。 然而这龙涎毕竟不是喷薄而出的趵突泉,再加上这两天伙食也不甚滋补。自然不能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不容易用口水把大大小小的伤口吐了个遍,龙八已是腮帮子发酸,累得口干舌燥呼哧直喘,简直比和一群妖精打架还要费力。他觉得救人这事说起来好听,事实上却是受老大罪了,心里暗暗地打定了主意这样的事情仅此一次,今后要尽量少做。 况且这次虽然救了庄停云一个人,惹来的麻烦可不止救人难这一点,他本来只想把人救走,但对方可不管这么多,打算一并的灭了口。几个凡人明刀明枪地想要剁了他,他总不能傻站着不是,防备时不小心出手重了些,于是那几个想要龙身上割肉的家伙便丢了性命。 龙作为神兽,其实并不能够无法无天,要受那许多天条戒律的约束。而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干预世事,枉伤凡人性命。 他不但杀了人,还杀得顺手一口气要了好几条人命。这要算下来,他想想那些听说过的天刑,抽筋刮鳞断角剁爪,更严重的喀嚓一下,砍脑袋。他想像了一下自己那小身板从中被斩成两截,掉在地上垂死蹦哒的画面,顿时热泪盈眶,嗷呜不要…… 龙八当时只着急救人,现在见庄停云小命无虞,他回头把这事一想,不由得大惊失色,转而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了,算来算去,简直是把十个小庄卖了也不值。 他眼泪汪汪地,十分惶恐不安。可惜小庄人事不醒,这满心的惶恐惧怕无处可以诉说。心里不禁悲苦郁闷,胡乱寻了个草堆安置了病人,自己也觉得身心俱疲,在一旁倒头便睡。 一夜恶梦连连,多半是自己被抓回去绑在困龙柱上,敖敏左手拎着小皮鞭右手拿着剔骨刀,嘿嘿阴笑着越凑越近要把他抽筋拨皮的嘴脸,他大惊之下努力挣扎,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敖敏那可恨可怖的脸渐渐靠近…… 第二天早上醒来,自己脸上哭得湿湿的,而庄停云被他梦中踢在一旁,生死不知。他忙过去查看,见庄停云小命还在,人虽然一直未醒,那伤口却也开始收口愈合,就连脸色也比昨天好看了不少,显然是他那宝贝口水果有奇效。 龙八于是心下稍定,虽然还担心着那犯了天条之后可能会有的惩罚,但救人救到一半,总不能现在丢下庄停云自己去逃命。因此他故技重施,又如法炮制了一遍。 只是他今天多了个点子,在脑子里努力地想像了一番诸如红烧蹄膀水晶藕合之类的美食,果然口中生津,比昨日要容易许多。 龙八正噗噗地吐口水吐得起劲,突觉身下人有了动静,他抬起头来,顿时和庄停云四目相对。 他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了一夜,当然只有一小半是为了庄停云担心,剩下大半还是为自己会不会上斩龙台而提心吊胆。 但这并不能减少他见到庄停云醒来时的惊喜,至少多一个人可能商量,多少也是件能让他稍稍安心的好事。 于是龙八先是吃惊,随即露出欢喜的表情,眼泪却又滚落下来,正好落在庄停云脸上。 他这时候掉眼泪,除了喜极而泣之外,大半还是如见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是为了自己。 庄停云头脑尚且有些昏沉,突觉得脸上滚烫,抬眼看见龙八抽抽噎噎的脸,这画面难免有些怪异,使得他只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不由自主地就想抬手往脸上摸去,不想却没有什么力气,仅仅是手腕动了一动。 这一动却让龙八反应过来,连忙一只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另一手急急将落到庄停云脸上的水迹擦去。 “小庄哥哥,你醒了。”龙八勉强地一笑,想到自己处境,又忍不住扁了扁嘴。 庄停云露出一种如梦初醒又难以置信的神情,脸上微微动容,半晌方才镇定下来,将之前的记忆稍加整理,他看向龙八,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去,反而又折回来了?” 他语气里是有了些不同从前的关心,龙八却听他提到回家,几乎忍不住又要哭,半天哽咽道:“我不敢回家。我不小心杀了人了,我不敢回家去。怎么办小庄哥哥?我回家去会、会被……” 他吭吭地不再往下说,眼里却露出一丝恐怖之色。 庄停云见他惊得跟兔子似的,便想要挣扎起身,刚刚一动,才觉出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又跌了回去,伤处一阵大痛,他咬牙忍下来,缓过一口气来,勉强安慰龙八道:“当时的情形,你伤人也是情非得已,而且也是为了救我,就算你家里人怪罪,到时候也由我承担,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去,向你家里人解释,好不好?你别哭了。”他多年行伍出身,杀人这件事已等闲不放在心上,这般说着,心里想到的却是,龙八看起来像是大家族里得宠的子弟,出门遇到这样的事,家里人庆幸还来不及,那里会重罚。就算是罚,顶多也是禁足之类的,让他得些教训反思不敢再乱跑而已。 龙八泪汪汪地吸着鼻子,偏头看他:“那你记得一定要替我说情!” 他心里虽还惴惴,得了庄停云再三保证,倒也就此收住眼泪,大大地放下心来。 ------------ 13第13章 庄停云哄住了他,这才有余暇检查自己的伤势。 他勉强坐直身子,忍过最初的那一阵头晕目眩,住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自己伤口不曾包扎,也没有敷药,却基本上已经开始愈合,而身上的酸疼无力似乎也仅仅是因为失血虚弱所带来的。 他吃了一惊,急道:“我昏迷了多久?” 龙八毫无心机地道:“我昨天才把你救回来的。” 庄停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却明白自己身上的伤势不是一两天就可以见起色的。但眼下自己他不由得惊疑起来。再看得仔细些,只见伤口上涂着一层微黏的透明液体,很是可疑。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闻一闻,却是无色无味,不由得抬头向龙八看去。 龙八站在一旁,他当然不会当着庄停云的面再使用口水疗伤大法,对于对方的动作和疑问的眼神,他悄悄地吞了吞口水,决定绝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东张西望只装作不知。 庄停云见的世面多了,心知其中必定有异,虽然好奇,却知道这时也不是追问下去的时机。转而向龙八起外面的情形。 龙八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下庄停云动弹不得,可两人就这么两眼一摸黑总不是个事,不得已让龙八去附近打听些消息。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龙八独自一人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但龙八下午便回来了,还扛了头野猪回来。 野猪已经被开膛破肚,但剩下的肉也几乎有一两百斤。他瞧着那对翻出唇外的锋利獠牙,都有些不敢相信龙八是怎样毫发无伤就捕住它的。记起从醒来后就只吃了几个山果几口清水,顿时觉得腹中空虚,饥火不升。 龙八显然也是饿了,一边吞着口水,蹲在不远处手脚麻利地剥着皮。他专注在吃食上,一边心不在焉地跟庄停云说着外面的情形。 龙八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也讲得不太清楚,只说是外面乱起来了,到处都在杀人,什么抚远将军要造反之类的。 虽然他说得模糊,很多东西庄停云却知道得远比他清楚,稍加推测不难得出事情的始末,想来那位淮王世子最终还是落在了对方手上,却不知要生出多大的风波,心中怅然,不由得暗叹一声。 不知是因为共患难还是应承替龙八求情的缘故,本来对他颇有怨言的龙八对他有些依赖起来。见他听完之后只是半天不说话,偏着头问道:“小庄哥哥,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还是先回去给我说说情?”他并不关心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化,只是他不敢就这么回去,把逃避天刑的希望寄托在庄停云身上,自然庄停云到哪他便到哪,好在除了江南之外,他也没有格外想去的地方。如今跟小命比起来,江南也得靠边站了。 庄停云微微苦笑:“……等我伤好一些,先想办法回京去再做打算。等眼前事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家去。”虽是这样说,想来若真是有人图谋不轨,只怕这路上层层封锁,京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到的。 龙八再次得到他的保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去弄地上那头山猪。 庄停云撑起身子靠坐在树上,看着他忙碌。 他两人在这山里又住了一晚,第二天庄停云感觉自己情形比昨日又好上许多,勉强能支撑着上路,就慢慢寻路出山。 山路并不好走,两人还有几次迷路。虽然是龙八把他带到这儿的,但被问起来他只会露出个一头雾水满脸茫然,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庄停云想起他要人把他带回见面的地方,当时觉得他是赌气刁难,这几天下来终于明白不是,这小家伙确实是个路痴,那天让他去打探消息,他还能够再摸回来寻着自己,当真是老天开眼了。 而龙八自然也不会告诉他,那一日为了安全起见,自己带着他小小飞了那么一段,而他出去打探消息,来回都是用飞的。 两人在山中过了几天茹毛饮血的日子,终于在这天寻着一户猎户人家借宿,问清了出山的道路。庄停云这才松了口气。 他两人为免麻烦,自称是回乡探亲遇到匪徒的两兄弟。猎户家里也间隔得很,却还热情地让出一间东厢房给他二人住。龙八也没有要礼让伤员的觉悟,把床让给庄停云自己打地铺那种事做梦都没想过。况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想来这今天睡草丛住山洞的都共患难过。眼下难得有张像样些的床铺。理所当然的一块儿睡了。 龙八睡觉是不大老实的,他喜欢滚来滚去。 这个毛病他自己睡时不觉得有什么,可苦了与他同榻的庄停云。一来要提防着身上的伤口被他碰到,二来又因为这床铺窄小,只怕龙八儿不小心跌到床下去。 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他圈起怀里不让他乱动,这才得已合眼。 他心里有事,加上身边多了个喜欢动来动去的活物,睡也睡不踏实。夜里伤口作痛,出了一身冷汗,醒过来便再睡不着。 左右无事,他便借着油灯的光线打量身旁的龙八,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龙八抓过他的一史手臂枕在脑下,打着惬意的小呼噜睡得正香,一脸的天真无邪。脖颈上一样饰物从他领口里滑出,是一根丝绳穿了三片鸽蛋大小的墨黑圆片,搜身当日他就在龙八身上见过。当时并不在意,此时细看,却发现那材质似玉非玉,虽是墨黑,在灯下却又莹莹剔透,竟好似其中有光华流转一般。 看了半天,庄停云也认不出这究竟是何物,又把它塞回龙八衣领里去。 他觉得被龙八枕着的手臂上微有凉意,拿手一摸,放到眼前一看,只见指尖沾着些透明微黏的液体,倒好像似曾相识。 他愣了一愣,伸手向龙八脸上摸去,果然在他嘴角摸到同样的一丝丝微黏的凉意。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意将他包围。顿时全身如浸冰窟,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 而这陋屋的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庄停云心下大惊,他多年习武,自诩耳目聪明远胜常人。但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怎样进来的。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对方所挟带的气势,一时之间竟压得他动弹不得。 其实这样的境地,就算是对方要下杀手,他根本没有什么抵抗的余力。 然而庄停云在此时脑子里想到的,却不是生死之事,他反而从对方细微的气息里觉出一丝捉奸在床的恼意和因此而生出的自己被捉奸在床的怪异窘迫感,这感觉莫名奇妙,却又真实无比。如果对方能允许他开口的话,他想说,他如果就这么送命的话,这真的很冤枉啊! ------------ 14第14章 那人影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来。 庄停云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毫不怀疑那只手主人的用意,除了要自己小命之外别无它想,虽然他手上并没有拿着任何能致命的凶器。 他依旧被对方的气势所迫,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虽然觉得莫名被掐死在床上这样的死法实在丢人得很,此时却也没有让他选择的余地。 他正闭目待死,突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周身的压力顿时一轻。 庄停云讶然睁眼,正看见对方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庄停云得以喘息,这才有机会打量来人。 那人方才上前了一步,此时正站在油灯的光线能照到的地方。只见来人是个年轻男子,青衣素袍,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面容清俊淡雅,气质堪称出尘,一双稍长的凤眼却沉静如深渊寒潭,配上微微上扬的眉稍,凌厉里透出几分无形的威压。 只是匆匆一眼,庄停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人似乎并不好相处,而且那种威压与气度,只有久居上位者才会有。他心里正惊疑不定,这个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人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深夜造访,还请见谅。” 一个人如果在前一刻还来意不善,下一刻却和和气气跟你打招呼,饶是庄停云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这样突然的转变,一时之间也不知要应答什么才好,只来得及‘啊’了一声。 那人又接着道:“龙八叨扰多日,承蒙你照顾。” 庄停云这才反应过来,这感情是龙八家里人寻来了。可这样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这位兄台你也太神出鬼没了一些。而且,这人是怎么找到自己一行的? 这样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一只胳膊还被龙八枕在脑袋下而自己另一只手还摸在龙八脸上,保持着这种实在不宜见客攀谈的姿势,感觉古怪而难堪。他手忙脚乱地从龙八下巴上放下手来,一边应道:“呃,这也没什么……” 对方却不理会他解释什么,目光落到仍旧呼呼大睡丝毫不知觉周围气氛一再变化的龙八脸上,神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走上前来,替龙八擦去嘴角的口水,又拍了拍他的脸:“小八,小八。” 庄停云终于趁这机会,将自己的胳膊从龙八脑袋下面抽出来,坐起来整了整衣裳,好在山里天凉,猎户家的被子又稍嫌单薄,两人都是和衣而睡的,那怪异的感觉稍稍好了一些。但因为那人拦在床前,他不好低头去找鞋子,只好坐在床上,仍然尴尬。 而一旁,龙八这几天风餐露宿,虽说他不挑剔,但这么折腾下来也难免疲倦,好不容易挨着张像样的床,二话不说睡死过去,那人唤不醒他,又扶着他的肩膀摇晃起来。 龙八好梦正酣,也许是被晃得恼火了,突然抓着那人的手住嘴里一送,‘喀’的就是一口。 龙八啃骨头时的牙口庄停云可是见识过,咔嚓咔嚓的,十分锋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且……他看了看被咬那人面无表情的脸,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小八你这几天怕家里来人怕得要死,可现在就这么大无畏地咬下去了? 他心里替龙八惴惴着,反应却不慢,忙要去扯开龙八,龙八却自己松开了手,他闭着眼呸了一声,咂巴咂巴嘴,喃喃道:“……这猪蹄一点都不好吃……” 庄停云冷汗下来了,瞄了瞄来者不动声色又似乎黑了一些的脸,摸了摸鼻子道:“要不,我去找块湿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那人却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只有着带口水牙印的手就闪电般掩在龙八口鼻上,就见不一会工夫,龙八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来。 他本来还有些迷糊,但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之后,尖叫了一声,方才还摇都直摇不醒的人,一下子机灵得猴似的,蹭地一下蹦起老高,随即连滚带爬地躲到庄停云身后去了。 庄停云本来还指望着龙八醒来之后能缓和下眼前莫名僵持的局面,他这样的反应却是叫人哭笑不得,眼看着龙八顶顶没出息地缩在他身后,像只胆小受惊的鹌鹑。而眼前人的脸色又黑了一分,眼中泛起一层薄怒。 此时两人可以说是衣冠不整地被围困在床上,面对着疑似家长的某位兄台,这时间这地点人物都太让人难受了,纵然他一向镇定,此情此景也镇定不能。 随着那人越来越阴沉的面色,庄停云觉得那种被捉奸在床的诡异感觉又回来了。然而面对眼下情形他也别无它法。庄停云迫不得已,只好护在软成包子的龙八身前,向这人试探着道:“这位……兄台,有话不妨好好说。” 对面的青年看了看他,是一种恨不得把他踹到地上再踩上几脚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的神情。他努力平缓了脸上的神色,看向他身后的龙八:“小八,出来。” 龙八小心翼翼地从庄停云身后探出个脑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战战兢兢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峻哥哥,仍旧不死心:“我七哥呢?七哥他没有来么?”敖峻在他们这一辈的龙里算得地位十分崇高,对他这样的小龙有着司惩掌罚的权利,龙八心里本来就虚着,这时见了他,龙八难免心里长毛。而从前不管有什么事,都是七哥第一个出来罩着他的。 “你七哥没有来。你过来,我送你回家去。”敖峻向他招手,又淡淡道,“你闯祸的本事倒不小。” 龙八听到七哥没来,顿时就慌张起来,再加上敖峻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他做了些什么,顿时不缔于听见晴天里一个大霹雳。他缩成一团,抱着头开始哭:“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我不要被抽筋剥皮剁爪子……呜呜呜……” 敖峻对他这种近似于撒娇的耍赖方式颇有些头疼,却也想让他得些教训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祸事来,并不愿就这么放过他,只是微微皱着眉看着他。 龙八边哭还边偷偷看敖峻的反应,有意不说那最严重的斩刑。 他和敖峻这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除上上次他还算和气地对自己说过几句话,此外再无交集,只能说是仅仅认识而已,根本就不熟。但这一次,敖峻没有像上次一般温和地对着他说话,告诉他这些事都不会有,他现在的脸上略带无奈,却似乎没有就此作罢不予追究的意思, 于是龙八真的害怕起来,想到那样的下场,哭得伤心起来,满床地打滚,把头往被子里钻。 庄停云在一旁挺尴尬,见敖峻袖手旁观,倒像是默认了龙八的话一般,心道这都是什么家法,也太利害些了吧,真要犯了错就这么一通家法下来,一来二去谁还能有命在?而且听这人的意思,竟像是对龙八做了些什么知道得一清二楚似的? 他答应过龙八替他求情,当时只以为是龙八杞人忧天,如今对方家长找上门来,他于情于理都少不得要替龙八说几句话,当下打起精神:“龙八若是有什么过错,也是因为救我而起,况且出门在外,有些举动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兄台要怪,也是在下的错。” 敖峻立即就断然答道:“这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小八没做什么,你也不会有事。” 庄停云想想当时那场面,可不觉得自己能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他有种直觉,似乎龙八的这位兄长不知为何很不待见自己,那种威压虽被他刻意收敛,却从始至终不曾完全消失。 敖峻说完这话,看也没看他一眼,俯下身去扳着龙八的肩膀,想把他从被子里扳出来。而龙八抱着被子不放,被敖峻翻了个个儿,强扯去手中被子之后,他又把头插到枕头下面,抱着枕头不放。呜咽声从枕头下面闷闷地传来。 庄停云借这个机会终于穿上鞋子下了床,终于觉得感觉好了些。见龙八还抱着枕头在做垂死挣扎,而那人则把自己当作了空气一般。他摸着额头讪笑道:“要不,我去倒杯茶来,你们兄弟两有什么话,不妨坐下来慢慢谈。” 说完也不等回答,径自出了院门。看着分外璀璨的星空,苦笑着想想今夜这古怪的变故,长长出了口气。 而敖峻也终于拨萝卜似的把龙八从枕头下面拨出来,看着他湿哒哒一张花脸,终于缓和下神色,叹了口气:“你不必害怕成这样,这人有些不寻常……你纵然伤了凡人性命,但救了他,却是件不小的功劳。” ------------ 15第15章 龙八儿听他这么说,分明是胡乱抓在手里的庄停云这根稻草变作了一叶扁舟,虽不知经不经得起风流,但现下保住他筋骨皮肉显然毫无问题,便止了哭声竖起耳朵听敖峻接下来怎么说。 敖峻其实心眼里并不想为难龙八,见他安定下来,不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人身上有一息天子之象,气运交不一般,不过……”他看了看龙八,收住了话头。“你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 龙八得脱大难,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他听到这天子之象,那不就是指的皇帝?真龙天子?他想到前几日庄停云像条半死不活的死鱼一般由着他翻来覆去在身上涂口水的模样,实在想不出这人将来竟会有当上皇帝的一天,到时又会是个什么情形。他想那所谓的一息龙息,该不会是被他的龙涎涂了满身,因此而沾染上去,让敖峻误会了吧? 虽然这样想着,他可不傻,现在庄停云成了他的保命王牌,龙八才不干去捅这层窗户纸的傻事呢。因此他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只是古古怪怪,嘿地笑了一声,不再住下说。 却又好奇,抑着头问敖峻:“就他?将来会做皇帝?” 他眼睛乌黑溜圆,这样抑头追问的模样,却也天真可爱,敖峻脸上神色便又缓和了一些,耐心道:“也未必是能做皇帝,但将来贵为王公候爵,总不会错的。” 龙八想了一想,撇着嘴道:“他才是个校尉,连将军都不是,也能做大官?……” 庄停云在厨下寻到些猎户家自制的山茶,浇了热水泡了茶端来,见这两人坐在床边低声说话,气氛倒不似方才那般剑拨弩张,这时才放下心来,上前搭话,各自叙了姓名,再要探听别的,这人口风却紧,龙八在一旁也有些畏惧此人,一改平日多话好奇的模样。 如此睡是睡不成了,庄停云打起精神东扯西拉,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猎户一家醒来,见一夜过去突兀地多出一人,大是惊诧。敖峻也不多解释,出手便是一锭元宝,大方的酬谢了这户人家,吃过草饭就带着两人上路,多了敖峻一人,出山自然容易得多。 龙八暗暗想好了主意,心想敖峻虽然口上说不妨事,可他手上到底沾了几杀凡人性命在那里,这时候回家去,就算没有天刑,七哥和老爹那里免不了一顿好打,再说这敖峻若是反悔了怎么办?因此一口咬定了他答应要送庄停云平平安安回京,一只龙说话自然不能不算数,京城是一定要去的。 敖峻也依他,只是说看他两人一伤残一天真,不放心两人上路,执意同行。 龙八不敢说什么,而庄停云自然也没有意见,好在外面的局面并不想龙八说的那样坏。老皇帝病得奄奄一息却还有一口气吊在人间,那位未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世子,现在也还发挥不了他能够用来挟天子令诸候的作用,地方上也只是小小摩擦,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到了前面一处小镇,庄停云还按照道旁的暗号,联系上了一名之前派出去打探消息而幸免于难的下属士兵,商议一番,也准备一道回京。 但龙八小心眼里是不大乐意让敖峻同行的。 敖峻天生一张英俊却端正的脸,一贯又是肃然的神情,算上这一次,龙八总共也只见过他三次,说过的话有几句更是四爪就能数得过来。虽然他几次见到龙八是都显得比较和气,也没怎么追究龙八的过错,但龙八就是有些怕他。 和怕敖敏的那种怕不一样。 在龙八眼里,敖敏就是个心眼坏爱欺负人的坏蛋,嘴尖舌利,拳头揍在身上很疼。他怕敖敏多半是出于被揍的愤恨和报仇又不敌的郁闷。 但怕敖峻又不同。敖峻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和缓。然而龙八总觉得不自在。敖峻和那个温柔抚摸的记忆毫不相干,那么从童年记忆里留下来的,便是当日那个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身影。斗转星移至如今,他依然有高山仰止之感,而且他比之当年还懂得什么叫做自惭形秽,再加上自觉还有把柄拿捏在敖峻手里,因此越发胆气孱弱丢盔弃甲不堪一提了。 他感到一路上敖峻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在这样长久而又沉默的注视之下,龙八越发惴惴,手脚都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放,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样的滋味消受起来,当然不是什么美事。龙八才从山里走到村镇这一路,就觉得全身的鳞片都要竖起来了,有些招架不住。想想走到京城这漫漫长路也足够销魂,只恐到了京城之后他还不走,因此不得不早做打算。 趁着敖敏去镇上备置代步的马匹车舆,他和庄停云一道坐在道边的茶水铺里等候的工夫。龙八琢磨琢磨,就拐弯抹角地同庄停云商议起来。 “……等到了京城以后,要不我去你手下参军吧?”这里只有包子烧饼一类的简单吃食,龙八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他正叼着一只包子,边说话边转着乌黑眼珠看向庄停云,脸上写的完完全全是我别有所图。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自认为是为自己这种行为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混口饭吃,嘿嘿。”他想敖峻是纡尊降贵送了庄停云一路,总不可能再跟着他屈居在人下,只要把敖峻打发走,自己就自由了。 庄停云看了看龙八,他心思缜密,如何猜不出龙八的大概盘算,他觉出两人不一般,更有心笼络敖峻,闻言只是笑了笑,便要开口劝阻。 却是旁边有名士兵是个粗直之人,看着龙八饕餮一般不知饱足的吃相,不由得担心起来,忍不住道:“军营里可养不起你这样的饭桶。”庄停云要拦已经不及,唯有朝着龙八笑笑:“你还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能吃得多一些,这是件好事。不要吃坏了肚子就好。” 龙八抬头一看,果然旁边歇脚过路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对他的肚量表示出惊诧之色,脸面涨至通红,幸得庄停云替他解围,这才缓过气来,他咽下口中的第十个包子,把伸向第十一个包子的爪子缩了回来,讪讪地道:“我不是饭桶……我可以吃得再少一点的!”他恋恋不舍地朝着包子望了望,忍痛悻悻:“真的可以吃得再少一点的!” 庄停云见他羞愤难堪,忙拿了个包子来哄他。龙八忌惮这饭桶二字,唯恐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这样的名头,吞了吞口水,却是怎么也不肯再接了。 庄停云笑了笑,也不再坚持,却是转了话头。“就算军营里不收你,我承蒙你搭救,也一定要请你到府上小住几日,好好答谢一番。别的不说,京城里有不少好吃好玩的。到时我带你去看。” “管饭?”龙八听到好吃好玩,便被轻易哄住,但他觉得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向庄停云确定:“饭要管饱?” 庄停云笑眯眯:“我家里颇有薄产,你还吃不穷我。” 龙八闻言甚喜,顿时笑眯了眼睛,当即允应下来。 两人心事达成,再看对方都觉得彼此顺眼无比,气氛越发和乐融洽。当下便要称兄道弟起来。敖峻回来之时,看到的正是这般景象。 ------------ 16第16章 敖峻一手揭着茶铺破破烂烂的帘子,沉默地在门口站了片刻。 铺内龙八正和庄停云勾肩膀搂脖子,说说笑笑,不提防一抬眼就见着敖峻。 他所站的位置正逆着光,面目一时看不清楚,龙八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了个激凌,似有杀气如寒风拂面而来,揉了揉眼睛正要再仔细看。敖峻已经放了帘子走进来,脸上平平的没什么表情,对着三人道:“可以走了。” 龙八忙和庄停云分开,捧过一只包子上前巴结。庄停云也迎上去道辛苦。 敖峻弄来了一辆马车,还挺宽敞。 敖峻隐隐有几人之中为首的架势,赶车这么掉份的事当然轮不着他来做。庄停云伤残人士,也坐车厢里头。龙八十分乐意出去赶马而不用和敖峻低头不见抬头见,被瞧得脖子发毛,但他是个路痴,若是让他赶车进京,指不定迷路还能迷到江南去,不得不扭扭捏捏爬进车厢里去,尽量坐得离敖峻远些。 敖峻也不知有没有觉察到他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朝他看了一眼,龙八忙缩着脖子,扭过头去假装看风景。 敖峻也不言语。几人用饭时他去打点马车,最后从茶铺里打包了些包子馒头之类在路上吃。坐了一会儿,他低头从包里翻出一个馒头,拿在龙八眼前晃了晃。 不多时,龙八就吞着口水颠颠地凑了过去,看得庄停云心里暗暗摇头。 吃饱喝足之后,加上昨天夜里没有睡好,马车摇来晃去正好十分催眠。最后他‘咕咚’一头栽倒在敖峻身上,口水横流地睡死过去。 敖峻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龙八枕在自己腿上,还伸手取件袍子给盖上。低头看了一阵,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五官虽好却面相严肃,自然而然有种肃杀味道,这一笑起来却全变了样,有如春暖花开风情万状。 庄停云暗暗诧异,忍住要揉眼睛的冲动,再看时,敖峻已经收敛神色,又是一付漠然表情。庄停云有心想说几句话,但看他神色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又吞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敖峻的缘故,路上行程颇为顺利,没遇着一个乱兵叛党,就连不长眼的山匪草寇也没遇上一个,这一点让有心想开开眼界的龙八颇为失望,别人却是松了口气。 如此走了几日,京城眼看再有一两天的路程也就要到了。 这一日他们在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县城落脚,在客栈落脚之后,敖峻说了一句访友,去去就回,明日自会回来一道上路,丢下三人走得无影无踪。 龙八落得轻松,他还巴不得敖峻如黄鹤一去不复返,这一走就别回来了呢。 庄停云看似不显山不露水,手底下却自有一套消息来源。似乎近来的消息里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他因此也并不显得着急回京。 敖峻喜静不喜动,几人平时饭食也就在客栈中解决,露宿时更是随便。今天他既然不在,也就不必守这样的规矩,庄停云便允诺吃顿好的,把龙八带出去街上逛了一圈,从街东头吃到西头,从日暮时分吃到华灯满城,从街头馄饨吃到百年老店头的招牌菜,把龙八吃得满嘴油光肚皮溜圆小心肝惬意无比。 最后还带他去了间挺雅致的酒馆,叫了些酒来邀他一起喝。 龙作好吃之外并没有嗜酒这癖好。但庄停云笑吟吟地倒给他的酒甜丝丝的,就跟糖水一般。如此喝了第一杯,就有了第二杯,三杯之后。不用再等庄停云给他杯中满上,龙八自己抓过酒壶抱在怀里嗞溜嗞溜地啜饮起来。 如此有了第一壶之后,第二壶不必疑问地下了肚,然后第三壶…… 那果酒初入口时甘冽香甜,后劲不小。一番牛饮之后,龙八便只会抱着酒壶软要椅子里嘿嘿傻笑了,他看着眼前的庄停去摇来晃去,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再变成八个,八个变成无数个,四周围有群星闪烁地涌金莲等等异象,他觉得十分神奇有趣,忍不住要发笑。至于庄停云问了他很多话后来又和什么谈了什么,统统都是过耳东风苍蝇嗡嗡。 庄停云也很是无奈,本来看龙八憨痴老实,有心灌他些酒然后套套话,好从他口里问出他和敖峻的来历用意种种。 谁知他饭量乃是天赋异禀,酒量远远不如,如今龙八醉得昏天黑地找不着北,除了问他还要不要吃还能点个头给点反应,此外除了抱着酒壶怎么也不肯放,就只会抓过离他最近的人的袍子,傻笑着把湿哒哒的口水抹到上面去。 庄停云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弄回客栈去,连背带扛的好不容易把他弄上了楼。再一看肩头上已经被他口水洇湿了老大一滩,心道自己这真是自找的。话虽如此,看龙八醉得厉害,只得下去寻店家煮碗醒酒汤,顺便备些热水。 龙八本来被他放在椅子上。他酒量烂得不能再烂,酒品却是上佳,喝醉了不哭不叫不吵不闹,偶而眼角余光瞧见了床,还知道自己甩脱鞋子歪歪倒倒地往床上爬,爬上去打了两个滚,吭哧吭哧地往被子里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酣睡。 等庄停云端着醒酒汤上来,椅子上早没了龙八的踪影,左右一看,只见床上被子里隆起一个大包。 他凑近了看,似乎是龙八整个钻在里头,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如今正是春未夏初的天气,捂得这样严实,就算不怕闷死,说不定也要捂出一身痱子来。不管是那一种,明天似乎都不好和敖峻交代。 这样想着,他把被子拉了拉,本意是想给龙八通通风。 随即庄停云就被惊得连退数步,他伸手紧捂住自己的嘴,这才硬生生把喉咙里的惊呼给喷堵了回去。 被子下面所露出来的,并不是龙八把贪吃两字写在眼里恨不得每顿饭都吞两头牛下去的嘴脸。或者说,并不是他少年模样的人头。 被下趴在枕上的那个脑袋过于滚圆,使得上面小巧的鹿角牛耳显得有些失真,然而鳄唇大口,脑后披鳞,实在实在是很像画像里以及传说中某样事物的形貌。 庄停云足足呆了有好半天的工夫,只觉得手足冰冷发颤,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呯呯乱跳起来,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惊恐还是兴奋! 他惊疑不定,在心里反复想到,自己今晚可没有喝多少酒,难道竟也醉得幻象都跑出来了不成? 他一咬舌尖,唤回自己一分神志,轻轻走上前两步,盯着枕上龙八人事不醒的脑袋猛看。 ------------ 17第17章 事实证明,他没有喝醉眼花,醉的确确实实是床上那只。任凭他再怎么看,枕头上搁着的依然是个胖嘟嘟的龙头。 庄停云的脑子十分清醒明白,仅有的一分酒意都已经伴着惊出的冷汗烟消云散。他稍一迟疑,还是横下心来揭开了龙头下面的被子。 因为那被子下的隆起看起来并不算太长,不合宫殿壁画中神龙长逾数丈的矫健身姿,庄停云甚至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地做好了将要见到龙首人身的心理准备。 但被下并没有出现龙首人身这般的异象来惊吓他。 龙头之下,是个同样胖滚滚的披鳞鱼尾的身子,两只前爪抱着被子,忽略掉那个吃得滚圆的肚子,符合传说中关于龙的一应描述,除了这身材实在太太太短肥了一些。 它遍体身着雪白的鳞片,也许是因为醉酒的关系,鳞片下又泛着一层粉红的珠光。随着小小的呼吸声,肚皮有规律地一鼓一鼓。 庄停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皮,手指下软乎乎暖哄哄的。那个龙头随着他的动作打了个嗝,喷了他一口淡淡的酒气。再戳两下,它闭着眼睛,不甚耐烦地拿爪子来胡乱拨拉。 龙!一条活的龙! 庄停云在震惊之余,生起一种多年被骗的感觉,倒使得他一时不曾恐惧。这模样!这模样!就这模样得美化多少个倍才能达到飞檐画幢上盘龙飞升的效果啊?神仙鬼怪一说,果然都是糊弄愚民的。 但他还是有些莫名的兴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亲眼见到龙这样灵异的生物。纵然他平时不信鬼神之说,这时也忍不住行动比脑子快,顺着龙八的脑袋瓜沿着脊背再到尾巴尖摸了几个来回。 不管龙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有着莫大的神通,这样现成的机会,先摸上一遍沾沾福泽再说――如果真有福泽的话。 龙八就这样在睡梦之中不知道自己给整个龙族抹了黑,更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叫人摸遍了全身乃至屁股。小呼噜呼咻呼咻依然打得十分欢畅。 接着庄停云在做完这些有辱体面的事情之后,人也冷静下来。他认为眼下的情形,自然是不适宜把龙八叫起来喝什么醒酒汤。 龙八直接姓龙,如今原形毕露,敖峻的身份自然也不难猜,那四海龙王一脉,便是以敖为姓。 他先前有笼络之意,眼下无意中窥破这般惊世骇俗的真像,反倒淡了这样的念头。对方这段数实在太高,实在不是随便随便什么人都招惹得起的。 庄停云决定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日后小心应对便是。他镇定工夫确实了得,照原样把被子给龙八盖好,把醒酒汤放在一旁桌上,很镇定地掩门出去,还特地叫来店里的小二很严肃地吩咐,这房里客人睡了,不要进去打扰。 觉得万无一失之后,他到大堂里要了壶茶,镇定一下并不如外表般若无其事的内心。 茶刚入口,就见到敖峻走了进来。 敖峻本来并没有留意旁人,只是庄停云对他的出现太过惊骇,‘噗’地将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呛得大咳不止,引得大堂里众人都看向自己。 敖峻也循声看来,正巧和庄停云四目相对。 庄停云知晓了他的大秘密,难免心下忐忑,敖峻不笑的时候,面相又颇为凌厉。他就有些不敢直视。但此时目光撞个正着,不打招呼反而不妥,只好扯动面皮笑了笑:“敖兄这就访友回来了。” 敖峻‘嗯’了一声,他并没有和庄停云叙话的打算,转身就要走,忽又觉得庄停云看上去似乎有哪儿不大对劲,又转过神来,四下一打量,目光便落在庄停云身上:“龙八呢?” 庄停云骇了一跳,强自镇定道:“今天晚饭时令弟喝了两杯果酒,回来就说是醉了,自己上楼去睡了。这都要怪我不知他酒量不佳,敖兄见谅!” 敖峻略有不悦,正色道:“他年纪尚幼,如何能让他喝酒?” 庄停云自然顺着他的话应承,连连赔罪。 敖峻虽觉得他似乎有那儿奇怪,偏他反省的态度又极好,实在不好发作,只能作罢。 但龙八那头醉了,总要去瞧一瞧。 龙八依旧拱在被子里,房间里有淡淡的酒味伴着小鼾弥漫。 敖峻上前揭了被子,露出被下少年粉嫩如同打了胭脂一般的脸来。微张着嘴流着口水睡得正香。 敖峻眉头不知不觉间慢慢舒展开,用手背去试了试龙八的脸颊,只觉烫乎乎滑溜溜的。龙八觉得痒,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咂了咂嘴,呢喃了一句好香还是好喝,又睡了过去。 敖峻出了会儿神,最后长出口气,在床边坐下来。他看龙八满身酒气,唤了小二送些热水上来。只是龙八睡着了却不好叫醒,他正捉摸着怎么弄醒龙八,见桌上放了碗醒酒汤,端过来捏住龙八鼻子,给他喂了下去。 那醒酒汤却是有些效果,不多时龙八迷迷登登地张开了眼。难为他还认得出坐在床边的敖峻,这时倒不怕人,凑过去拱在敖峻腰间蹭了蹭。 “峻,峻哥哥,你,你回来了,嘿嘿,峻哥哥……” 敖峻有心想训斥他两句,见他这样也只得作罢。 正好小二将热水送了上来,推了推龙八道:“你先起来,洗个澡换身衣裳再睡。” 龙八哦了一声,又在床上拱了半天,这才爬起身。接下来的动作却大出敖峻的意料。 敖峻还来不及回避,龙八已经飞快地将身上衣服扯去,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地跳起木桶里, 敖峻这才一愣的工夫,只见他在桶里打了个滚,便爬出来往被子里钻,这就算是洗完了。 敖峻反应也快,转瞬就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一把拽住龙八露在外面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抹,指尖顿时沾了些未洗净的泥迹下来:“这就洗完了?” 龙八被水一泡,多少也有些清醒。他平时整天都泡在水里,觉得自个必然十分干净,搓澡那是多此一举,所谓洗澡便是水中打个滚便出来,天天如此。但这几天却是日日在陆地上行走,沾了不少泥灰尘土。他朝敖峻的指尖看了看,不由得老脸发汤烫,支吾着道:“那,那要不,我再下去泡泡?” 他说着跑出被子又往桶里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桶沿上准备就这么睡一夜。 他蹿了这么两个来回,敖峻纵然第一次不及避让,第二次却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了。他有一瞬的恍惚,片刻间脸上表情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最后抿着嘴角凝成一个严肃镇定的表情,只是两颊却有些淡淡飞红。 龙八迷迷糊糊见了,大是奇怪,打了个呵欠指着脸上对敖峻道:“峻哥哥,你也喝酒了么?” 他有些好奇,竟胆大包天想伸手往敖峻脸上摸去。被敖峻捉住了手腕。 敖峻脸色微红,却十分君子地垂下眼去,声音倒比平时还要冷些镇定些:“光是泡洗不干净,我来帮你。” 龙八也着实是醉了,换作平时他向天借胆都不敢要敖峻作这样的事,此时却是头脑昏沉,又被热水泡得舒服,摊开了四爪任由别人帮他洗刷一番。只是敖峻的手劲也够大的,干这种事大约是业务生疏,搓下一身老泥的同时也不时痛得龙八吱哇鬼叫。 这记忆到后来就变得模模糊糊,第二天醒来时他躺在被窝里,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不记得细节,只隐约记得似乎有敖峻帮自己搓背这么一回事。 他起身在镜子前照了照,不知是否错觉,总认为自己变得更加白净俊俏,当下心喜,窥着门外没人,又变作龙形瞧了一回,觉得就连鳞片也铮亮了不少,不由得十分欢喜。 ------------ 18第18章 龙八其实挺知好知歹的,别人对他好,他自然要投桃报李。 此时他神清气爽心情大好,便寻思着怎样也要酬谢敖峻一番。 庄停云早早就上门来寻他。这厮也确实胆大过人,他昨日瞧见很不得了的东西,回去辗转寻思一夜,已然十分的镇定下来。他明白若要显得若无其事,反而不能和龙八生疏起来,越发应该要谈笑自如。而且搞好了关系对他来说也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因此这人虽然一宿没睡,却还是抖擞精神,一大早就跑来龙八这儿察看,借口倒是现在的,来看看龙八洒醒了没有。他进门时谨慎了一些,先在房间外扣了门,叫了一声,得到龙八应声方才进去。免得又看到什么有被杀人灭口之虞的景象。 龙八也顾不上招呼他,他正在昨日买回来的点心堆里一阵乱翻,把各种糕点分成两堆。 庄停云在旁边看了一阵:“小八,你这是在做什么?” 龙八拈着一包五香豆,正捉摸着要放在那边。随口道:“哦,峻哥哥昨天帮我搓背来着,我分些点心谢谢他。” 庄停云又往他分好的东西上看了看,哑然失笑:“小八弟弟,你真的有心要谢,好歹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专把你不太爱吃的挑出来拿去送人,算怎么回事?” 龙八被他一言道破,不由得脸上热烫发红,其时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桃片糕,是他喜欢吃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换一块小些的打算,放到准备送给敖峻的那一边。 龙八想,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而且他除了表示一番谢意之外,还想着把敖峻哄高兴了然后别有所图,为了这样的目的,向来有些护食的龙八也大方了一回,多少也算是下本钱了, 他捧了这些东西颠颠地跑去敖峻跟前巴结。 敖峻不似他一般喜爱零食点心,但是对龙八的这番心意仿佛挺受用,看向龙八的目光脉脉若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稍稍推迟之后,也就接过来放到了桌子上,横竖放在那儿,最后的结果也是不知不觉地进了龙八的肚子。 龙八私以为他收了自己的东西,定然要拿人手软,于是给自己鼓足勇气,七拐八拐地把话扯到敖峻的去留问题上。 “峻哥哥,小庄说我们还有一天就能到京城了。”龙八已然想好了自己的理由,因此顺理成章地往下说:“峻哥哥,我想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我都已经想好了,我要在京城游历游历,过个三五年再回去。你回去见到了我七哥,还请你和他说一声,让他等敖敏回去了再来接我。” 敖峻眼中微微有些变化,不言不语地扫了他一眼。 龙八觉得背上拂过一丝凉意。想了想觉得似乎还少了些客气话,于是在脸上堆出傻乎乎的笑,其用心随着言语一目了然昭然若揭:“等到了京城之后,峻哥哥有什么打算?谢谢峻哥哥这一路上来很照顾我,不过我已经和小庄说好的,我去京城就住在他家,他管我吃喝,住多久都没有问题,我也许就住上几年了。峻哥哥你耽搁了这么久,一定误了很多事。你去忙你的吧,就不用再担心我啦!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真的!” 他两眼放光,几乎要迫不及待地从里头放出话来:你走吧你走吧你快走吧! 敖峻垂下眼来,神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可惜龙八瞧不出来。他这时满脑子都是对于海阔天空无人管束的向往,留意不到其它。 敖峻看他这样,跟他计较也是无用。思忖了一会,斟酌着不轻不重地泼了他一头冷水:“我也有事要在京城住上些日子,正好可以照应照应你。昨日已经找好了一处院子,特意安排了你的房间。你在庄将军府上小住可以,长久的住下去总不像样,也可以过来住,看在你我父辈的交情,我也该要照应你、管束你。” 龙八一愣,张着嘴啊了一声,他本来口舌就不是很伶俐,适才那番话也是他之前想了好久。这时突然生变,一时张口结知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满心的不情不愿,然而见敖峻脸上全无笑意,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他不知怎么的那个‘不’字就不敢正大光明地说出口。然而不拒绝又不甘心,憋得好不难受。最后只蔫蔫地‘哦’了一声,心想来日方长再想对策。 敖峻如何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是龙八这样的心性,也实在无法任他在外游荡,时间长了人怕就要露出破绽来。当下对龙八歪歪扭扭的表情只作不知。略略一想,又交代了龙八一句:“我来之前,你七哥曾嘱托我照顾你,让你听话。” 龙八从小跟在七哥身边长大,别人的面子可以不卖,对这位七哥却向来敬畏得很。一听是自己七哥这么说的,他也就信以为真少了别的念头,更想不起来向敖峻要个信物什么的证明他所言无虚。 只是心有不甘,愣了一会儿,他蔫头耷脑地问敖峻:“峻哥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敖峻垂目看着手中茶杯,抿了一口:“顺道而已。” 龙八眼睛一亮:“那你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敖峻放下杯子来,看了看他,慢慢道:“也没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京城耽搁些时日,也没什么关系。” 龙八就想不通了,明明他说是顺道,问他有没有别的事,他又说没有。他保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进了京城还得接着在敖峻眼皮子底下过活,而且是好长好长都不知道得是多久的一段时间。 虽然敖峻对他并不算严厉,他还是打心眼里不舒服,更觉得自己那些点心算是白送了,越发的开心不起来。 不论他心里怎么想,这京城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的时候,其繁华热闹,还是让乡下土鳖的龙八眼花缭乱,重又变得欣喜起来。 敖峻其实也并不愿意在兴头上扫龙八兴致,让他太过难受,只不过将他带到自己在京城里的住所认了认路,仍允了他去庄家府上住些时日,但三五日总得回来一趟,或者是自己去瞧瞧他。此外又很是叮嘱了一些行走的人间的规矩忌讳种种。 如此安排,其实也算是宽厚。纵然龙八儿仍觉得自个还被攥在他的手掌心里,但他凭借有七哥的交代做令箭,龙八也无可奈何。 好在还有个庄停云善解人意,果然当日对他许诺的种种好吃好玩的一一兑现。哄得龙八十分顺心,才不再如何担心些敖峻那个三五天见一次的要求。 庄停云说那日说养他一段日不成问题,倒也是个大实话。他虽是个小小校尉,背后却有个大家大族的出身。上面一个姐姐入宫做了贵妃。一个兄长在边关手握重兵,而另一个兄长在朝做了尚书,也算得是位高权重。 龙八不大关心这些,他只是在一开始想起敖峻那个天子之象的说法,心道却不知是小庄的哪个兄长想犯上作乱自个当皇帝,当时想上一想,随后也就丢到九霄云外作罢。 庄停云也只是带他住在自己家的别宅里。龙八甚至连小庄那个在京城里做官的哥哥也没有见到,他觉得小庄的哥哥二庄既然是个读书人,似乎又是个百官之首,所谓读书人的头头。读书人他是见过的,摇头晃脑吟些花花草草,又不能当饭吃,反而酸里酸气得让人连饭也要少吃两碗,无趣得很,不见也罢。 庄停云似乎把世子一事放在一旁,抽出很多时间来陪着他遍尝京城中的美食。 京城百年基业,繁华处远胜别处。天子病危后嗣无人这些事对整个京城的小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千里之外的叛乱也似乎还遥远得很。小市民照旧奔波生计,纨绔子弟照旧游手好闲,每日于灯红酒绿处拈酸吃醋。 庄停云带着小八出行时并不招摇。但他在京中土生土长,知交好友相识面熟的人却有不少。几天下来,总也能遇上那么几个。 众人久别重逢,自然会小宴一番,纵然庄停云每每托词推却,但也有那么几桩是推不掉的,而且龙八在渭河水底受了多年冷落,此时十分的喜欢热闹,巴不得那儿人多往那儿凑。旁人拉不走庄停云,便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更何况是讲客吃饭这等美事,不消怎么游说,龙八立即半推半就的一口答应下来,全然不管一旁脸色发苦的庄停云。 龙八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听着旁人谈天说地,很多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说过的见闻,他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庄停云在外人面前只说他是自家的远房亲戚,年纪还小,坚决不让他饮酒。他老实乖巧,模样又生得好,瞧来倒也讨人喜欢。一来二去吃了几顿饭,庄停云那些个狐朋狗友不论真假,也都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龙八也十分高兴,他觉得自己也有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即使不用两肋插刀,往来应酬总是要的。更何况这应酬必然少不了吃喝二字,正中龙八下怀。敖峻知道龙八好吃,为他想得十分周到,到了京城的当天就很大方的给了龙八一大笔银票。一来免得他吃白食被人押在店里洗盘子,二来他客居在小庄家里,多少也有些不便,不愿他缩手缩脚被人看扁。 龙八不知是否体会到这番用心,他只管用这笔银子来请客作东,今天你请明天我请,花着花样儿的吃,满意无比。 京城里可以敝开肚皮吃吃喝喝的日子十分肆意快活。龙八过得很滋润很荡漾, 可惜这世间事最是反复无常,你太过滋润荡漾了,十之□必然就要乐极生悲。 有时庄停云有事外出,新结识的几名狐朋狗友上门邀他,他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这么大一条龙了,交朋友请客吃饭的事情完全应该自己做主,于是欣然应了。颠颠地去了。 他忘了今天是约定好的,敖峻要检查他近况的日子。 饭菜还是一贯地丰盛,他低头啃完一只烧鸡之后,听着一旁有些个甜腻的声音吃吃地娇笑,抬起头来一看,这才发现今天吃饭的地点和平时不一样,大大的不一样。 ------------ 19第19章 龙八一抬头,就见着旁边几人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都坐了一位姐姐,身上的衣服一眼看去便十分凉快的,正拿妩媚之极的眼神瞧他。 当然挑逗这种眼神,在龙八看来,大约和久饿之后面对一盘喷香的烤鸡时差不多,都是要从眼睛里生出火辣辣的小勾子来。只不过他有这种眼神多半是对着满桌酒菜,而这几位姐姐瞧的却是他。 龙八觉得有些古怪,但更多的心思却是转到了别处。眼看平白多出这么几个食客,想必要把酒菜分去不少。 想到这里,他连忙提起筷子,抢先将桌上一盘他十分中意的椒麻鸡丁挟了几块放在碗中。 他这般不合适宜的举动,自然恼了几名女子,不免娇声抱怨,飞了他好几个白眼。龙八半数听不懂,自是理也不理,埋头苦吃。 旁边一人也是闲极无事,凑近了龙八笑道:“小八兄弟莫非还是个雏?这几位虽比不得万花楼的头牌芊芊姑娘,但也算是知情识趣的上佳人选,竟还入不得你的眼?” 龙八咬着筷头愣神,一时之间却是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说话那人早就知道他某些方面格外单纯敦厚。见他无甚反应,便扭过头去径自与他人打情骂俏,不再理会龙八。 几人都是臭味相投之辈,提到风月之事,自然正中下怀,口花花的便是一片浪词荡语,纷纷点评起那一家的姑娘肤白貌美,那一家的性情热辣有趣,更有甚者回味起谁家的功夫了得,全然不管龙八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正兴致勃勃说到口沫横飞之处,突听得龙八‘啊’地大叫了一声。 众人被他吓了一大跳,齐齐扭头朝他看来。 原来是龙八终于悟了。 他满面通红,脸上带着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兴奋的神色,两眼闪闪发亮,攥着拳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在说逛窑子的事!做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有趣么?” 他问得如此直白坦率又是如此真诚的求知神态,几人都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彼此挤眉弄眼一番,猥亵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女子吃吃笑道:“你听旁人再怎么说,总比不上你自己亲身体验。至于是不是有趣,小公子自己试试不就都知道了?” 龙八一心想去江南的目的,就是好奇敖敏口中的烟花之地,为了见识所谓风月。虽然觉得这姐姐从说话的表情到语句都透着古怪,最后却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好奇。 他脸上泛红,把手背在身后扭着手指,老实地吭吭道:“我就想看看,看看就行了……” 几人哄堂而笑,便有人要请客做东,遣走作陪的几名女子,拽着他直奔京中颇负盛名的青楼一条街而去。 那地方热闹得很,请客的看来是此地熟客,此番出手也极是爽气,当下便点了此处的头牌,另外叫了几名当红的姑娘作陪,先是在小厅里一番调笑,其间歌舞弹唱猜琴行令。热闹是热闹了,龙八儿瞧着,却也不如想像当中一般有趣到不得了的地步。 龙八觉得实在是敖敏言过其实了。 他是头一次来,自然没有相熟的,那几人虽说带他见识,但寻了名自中意的,也就自去风流快活,便再顾不上他。不多时厅中只剩请客之人和龙八。那人身边也坐了两名女子,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脸青涩模样,那人笑着使个眼色,在场的都是老手,自然不会冷落了他,便有一人主动笑着上前来伺候。 龙八猛然间回过神来,对方显然是个热情似火类型的,就见她晃着胸前白花花的两团肉直往自己身上挨,伸手就要住自己脸上乱摸。顿时鼻间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呛得他想打喷嚏。 龙八被吓一大跳,连忙往一旁躲去。口中叫道:”我只是来看看,我只看看.”再有人要来拉他,他便围着桌子团团躲避。 请客的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替他解围,笑眯眯道:“想来小兄弟不好这一口。正好为兄的爱好也有些特别。”转头朝着一旁吩咐了几句,在场的两名女子退下,不多一会儿再进来的却是两个男的,容貌都是秀丽俊朗,各有春秋。小一些的大约十五六岁,倒是要活泼些,显然和请客之人相识,往厅里一看,盈盈一笑,便先一步坐到那人身边去。 而另一年纪稍长一些,举止间从容端方,竟不带任何轻佻意味。便坐到龙八身边,也不说话,先伸手替两人倒了杯酒。一身青色衣袖更衬得手指白皙如玉。 龙八这才松了口气,见那人低头将酒杯放到自己面前,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哥哥。家里不让我喝酒的。” 许是他这一声哥哥叫得太过自然,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笑:“青桐却是不敢当。” 其实是错怪了龙八。他家里一溜的哥哥,姐姐之类的少见得很,自然他看到男人要比看到女人要觉得亲切许多。至于见人就哥哥这也是习惯使然,而面前这人温文尔雅,却似乎让他有种隐约的熟悉感觉,便觉得放松许多。 龙八捏着衣袖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看看而已,你不用管我。”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道:“小公子这爱好有些特别。” ―――――――――――――――― 龙八倒是提过今天要回去敖峻那儿,所以当敖峻上门寻人的时候,庄停云有些吃惊,却不敢怠慢,连忙寻下人来问龙八的去向。 敖峻显然有些不快,却也没有怎样为难他,得知龙八和人出去吃饭,他摆手止住庄停云要寻人查问的举动:“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说罢转身就走,庄停云慢他一步追出门来,大街上就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庄停云猜到他是何物,不至于大惊小怪,也不疑心他能否找到龙八所在。但想了一想,他觉得自已也不能如此不闻不问,还是问明了去向,尾随而去。 其时正是秦楼楚馆最热闹的时间。四处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小院中一处三层小楼前,青桐不无担忧的站在院中,一旁几名小厮杂役,正无奈而又焦急地仰着看着楼上乱纷纷地哄道:“小公子,你还是下来吧,万一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着几人目光看去,只见三楼的房檐上猴样的踞着一人。不正是龙八。 只见他一手抱着窗栏,一手遮在眼前,却五指张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从指缝间四下张望。却因为眼前景象见所未见,他又惊又奇,既有些害羞又忍不住好奇,脸上扭曲成一种诡异得近乎猥亵的神情。 他选的这地方实在是恰到好处。往左看是一片青楼粉头,往右看是男娼伶馆一片。 这时节正是夏初时分,入夜仍有暑气未退,不少房间开着窗户通风纳凉。 放眼看去处处春光无限好,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可谓无奇不有。 龙八蹲在房檐上往左看看再往右看看,瞠目结舌。 青桐没料到他的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但这般看法也颇为出类拔萃,一时哭笑不得。那房檐窄小,只容得下他一人,也不敢让人上去强行拉他,只怕他稍一失足便要摔下来。只好站在下面好言相劝,也预备他掉下来时,能够聊胜于无的接上一接,留得条命在。 龙八正被眼前情景所惊,根本没注意别的。 几人正在束手无策,却见房檐上突地多了一道人影,伸手就拎住龙八的后衣领,不等龙八回过神来,几个起落之间,带着他落到院中地面上来。 一旁几人瞧得眼花缭乱,还来不及出声示警,两人便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只得把到口的惊呼又憋了回去。 龙八腾云驾雾一般落到地上,一只手还捂在眼前忘了放下来,就这般转头朝身后看去。腾云驾雾的经验他有过不少,不再存在晕云一说,但中当他回头见到敖峻神色明显不善的脸,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身上发软小腿转筋,竟莫名地惴惴起来,像是开始晕了。 一晕之后,他就更加觉得不知所措。一旦说话就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他干干地对着敖峻笑一笑:“啊,那个,峻哥哥,怎么你也到这来了……” 敖峻觉得他似乎是故意地把那个‘也’字咬得特别重,分外刺耳,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 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暴躁怒意,此时也是强忍着一口恶气,面无表情地瞧着龙八。 龙八再迟钝也能从他带着压迫感的沉默里嗅出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期期艾艾地往后面退了两步:“你说过今天有贵客要来,让我早点回去,我记得我记得,我没有忘记的,我本来这就要回去的了……” 他都心虚得不敢抬头正眼看向敖峻,那里有半分记得的样子。 旁边几人已经回过神来,见龙八和他说话,显然两人是认识的。某家的小公子出来鬼混,然后被家里人捉回去这种丢人事在这地方十分常见。在其看来,今天龙八被捉回去吃一通家法,那也不过是皮肉伤,若是从三楼摔下来,就是侥幸不死,伤筋动骨也是免不了的。 他们开门不过为了做生意,当然不想吃上人命官司。当下只是庆幸无事,对敖峻铁青的脸色反倒不怎么在意。 当下暗中有人去跟带龙八来的那人通风报信,青桐先上前来应付着。 他见敖峻脸色阴沉,当下识趣地不去招惹。转而对一旁畏畏缩缩的龙八说话:“小公子平平安安下来了就好,你家人来寻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想来他对龙八这个喜欢‘看看’的客人也是头疼不已,此时如释重负,笑起来就特别真诚,他面目生得也好,别有一番味道。 龙八一向有些怕敖峻,这时小腿打战已经有一阵子了,见青桐搭话,拉住了他的袖子,叫了一声桐哥哥就要往他身后躲去。 他声音虽然小,却还是被敖峻听去了。敖峻暗暗有些不喜了见人就胡乱叫哥哥的毛病。再定睛一看,两人竟还当着自己的面拉拉扯扯起来,顿时就如同在暴烈的空气里擦出一个小火星,顿时就怒了。 这青桐虽然举止言谈并不柔媚,然而毕竟是风月里打滚的人,难免带出一点某个营生的气息,再加上这是个什么地方,敖峻若是瞧不出他的身份那还真是有鬼了。 敖峻仅仅一拂袖,青桐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萎顿在花丛里。 “桐哥哥!”龙八大吃一惊,扭头喝问敖峻:“你干嘛打人?”然而只是被敖峻冷冷看了一眼,他顿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顿时声音小了脖子缩了腰板也不直了。 但他想了想,觉得今天既然是自己失约在先,自己受罚就是了。青桐只是陪他喝水说话,并没有什么错,如今平白地弄了连累,自己多少也应该负起些责任来。 于是他鼓起勇气过去扶起青桐,偷偷往他袖子里塞了张银票,小声道:“这些钱你先拿去买些药吃,等过几天我找到好药,再给你送些来……” 那银票说起来还是敖峻当初给他花用的。 如今眼看竟成了他的嫖资。简直令人五内皆焚,真真要吐血三升。 敖峻脸色铁青铁青的,抿着嘴冷冷站在那儿,其实已经气得几乎要发抖。 可偏偏这时候龙八还敢壮着胆子走上前来,鼓起勇气来抬头看着他,但他显然没有弄明白敖峻脸色如此难看的真正原因所在。 他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应该算是很有担当,心里不禁自我陶醉起来,还暗暗有点小得意,于是一边盘算着敖峻是会罚他跪院子还是抄书,再不济被关起来饿上一两顿,也只能咬咬牙过去了。于是他道:“峻哥哥,我这就跟你回去。今天是我自己忘了时间,跟别人没有关系的,你要罚我就罚我,不要拿别人出气。” ------------ 20第20章 虽然龙七一贯教育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而有信落子无悔,所以说话做事前都要三思,更不要轻易许诺。龙八向来最听他七哥的话,却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切身的体会,觉得七哥所说实在是有着深刻内涵的至理名言。 因为龙八现在大大的后悔了。 一般来说,深刻内涵多半是要在现实的惨痛经历里才能体会到的。 他这边才抬头挺胸地把大话放完,完全没有想到惩罚就会来得这样快,敖峻会突然暴怒且怒不可竭,竟然将他当场痛打一顿。 敖峻收拾他用的是那种完完全全的收拾小破孩儿的招数――打屁股! 打屁股是其次的,关键是在大厅广众之下被打屁股! 龙八在惨烈的身心皆痛之中,深刻地反省着自己的出言不慎没来得及三思。 身上的痛是来自敖峻的巴掌,敖峻之前对他还是很和颜悦色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敖峻的巴掌挨起来会那么疼,像是恨不得硬生生的把他屁股拍成八瓣。是并不伤及筋骨的那种手法,但是皮肉上更是疼得要命,而且让龙八心里也酸酸的很不舒服。 而心上的痛还是来自他挨的这顿打。 众目睽睽之下,他很没面子地被当场按倒在院中石桌子上。还没等明白过来,敖峻二话不说,噼噼啪啪的巴掌就已经落到他尊臀之上,火辣辣的就像要裂成几瓣似的。 龙都是很高傲的生物,龙八虽然挫了一些,但他也是个有自尊的龙,于是在这个时候,疼就罢了,毫无颜面的让许多人瞧着他被打屁股,他觉得伤自尊了。 但他满心感怀忧郁的情绪还来不及酝酿发酵,屁股上的疼痛有些吃不住劲了。 龙八刚刚才把怎么罚都行的话说出口,此时心里悔得肠子都青绿青绿的。却不好把话立即收回来,那儿好现在就自失其言,当下只好硬捱着。 他向来乖憨老实,就算做事不够机灵,却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记忆里就连龙七也没有这样打过他,就算是下手也是吓唬为主,高抬轻放,没舍得下重手。 真的是太疼了,比当年敖敏揍他还要疼。他一向最怕疼,现在硬挨了两三下,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又想到是自己亲口答应受罚,现在挨打已经丢人得很,他再改口只怕要被人瞧不起的。只好咬紧了牙不说话,实在疼极了就哼哼唧唧叫唤两声。 那边敖峻叫他喊了一声,本来动作都微微顿了一顿,可是他一停下来,龙八又不作声了,一副咬着牙死硬到底的模样,于是手又落了下去。 你说龙八要是说句我错了再不敢了求个饶什么的,敖峻其实也就势收了手,可龙八这么一言不发的,可不就是毫不反省么? 到后来龙八更是唉哟好疼嗷嗷地胡乱大声叫唤起来,偏偏就是不曾告饶说句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旁边过路的客人前来围观,那些敝开的窗子里也有不少嫖客姐儿探出头来,指指点点的张望。 方才敖峻拂袖便将人挥出丈外的那一手震住了很多人,在场几人谁也不敢上前。至于后来的人虽没见着,却没有谁好管这等闲事,是以看热闹的人围了不少,打趣说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解救龙八。 这下子无疑连带着也狠削了敖峻的颜面,算是一时冲动陪着龙八这东西人前透透地丢了一回脸。他听龙八叫唤得越来越大声,他火气消了不少,头脑稍一清醒便觉得有些揪心,原本想要作罢饶过龙八这一回,可转眼看了周围围着的一圈莺莺燕燕虚凰假凤,便又想起刚才龙八蹲在飞檐上,满面异样□地捂着眼睛偷窥的猥亵下作模样。那本要强压下去的真火又腾腾地上来了,还有点越烧越邪的架势。 龙八前前后后吃了十几个巴掌,他本就不机灵,这时更是被打得糊涂起来,只涕泪横流地想着怎么把这顿打捱过去,混然想不起来仅仅以他忘记归家的约定来说,这顿打实在已经过了。 正在他渐渐有些忍耐不住的时候,旁边终于有个声音开口替他说话了。 那声音隐隐带着笑,但却无损语气中的温和威严,让人心神宁定,无端地生出亲近却心存敬畏的意味来。 “敖峻,差不多便饶了他吧,毕竟还小呢,不懂事也在情理之中。不要打了。” 龙八心下感激,便要竭力地扭着脖子去看清这位救命的恩公。 那位似乎是跟着敖峻一道来的,想必就是今晚让他回去见的贵客。只是方才龙八被敖峻揪下来之时太守寡于心惊,没来得及留意旁人,而他一直不作声地在旁观望,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竟也像是无人注意到他一般。 龙八虽然有时脑子不太灵光,却有着天生的本能在那儿,一眼便能认出同类来。 但这人却又和他那点可怜的见识里见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他明明是立在灯红酒绿的勾栏院墙之下,却能站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气韵,一眼看实了,竟让人觉得他风头无二,清贵无匹。 龙八觉得有凉风拂面,身上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那人对上龙八的视线,端详片刻,给了他一个似有还无的微笑。 龙八一时忘我,混然没有留意这人虽开口相劝,却是闲闲地袖着手在一旁围观,似乎看热闹还看得挺高兴的样子,毫无上前阻拦之意。 一直捱打的龙八突然挣扎起来,他想要挨到那位瞧着就清贵,定然温良无害的龙君身边去。 敖峻不备,竟让他从手底下挣脱出来,向着某个方向扑去。只见眼前人影一晃,龙八不知怎么地扑了个空,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并不比挨上两巴掌来得轻松,眼看着敖峻又上追过来了。 他惊得魂飞魄散,毕竟自尊当不得饭吃,也治不了屁股疼,当下再也顾不得维持那点的剩无及的尊严, 他又惊又怕之下,再也不管眼前人是谁,扯住一个离他最近的人便往其身后躲去,一边放声痛嚎,模样好不凄惨:“嗷嗷嗷嗷……” 敖峻看不下去他这样丢人显眼,当心是又气又恨。原本要上前去扯他起来。他收拾着龙八,自己却也很不是滋味,心里其实已经软了,正要借着这人的话下台阶,心中寻了个理由道眼下人多眼杂,他没了追着滚地葫芦似的龙八给人看猴戏的打算,这笔账不妨回去了再算。 他敢伸出手去,胳膊就被另一人扯住了。 却原来是今天作东的方小公爷得到小厮报信,他倒还算有几分酒肉义气,这种摊上谁都只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却还愿意赶来解围,不可谓不仗义。 他拽住了敖峻的胳膊,脸上扯起笑来陪罪:“这位兄台,诶诶,你别再打了,小八兄弟也老大不小了,开开眼界没什么坏处,兄台家教有方,小兄弟也就是看了看,吃了些点心酒水,别的什么玩耍也没做,是吧?” 他朝龙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还嚎个鸟?要么乘机开溜要么想法辩解辩解不管怎样都赶紧的! “嗷呜嗷呜……”龙八正自六神无主又惊又怕,半点神色也没有,正只徒劳无用地哭道:“哥哥哥哥,七哥来呀,嗷嗷……” 方小公爷无奈,他也算是练过几年工夫,但敖峻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脱出来,又要过去。他只得再次一把拉住,继续设法拖延:“今天这事全是在下的主意,非要带他来开开眼……” 敖峻听见这话,倒不急着过去了,冷声问道:“是你带他来的?”说着便转过头来。 “怪我怪我!”方文正见他停下来,只觉有门,攀着交情道:“敢问兄台贵姓……”话没说完,他同敖峻打了个照面,声音顿时被掐住了一般,张着嘴呆在那儿。 敖峻这一转过头来,正好处在一片宫灯的照耀照耀之下。他怒极气极,反而越发的沉静镇定,白玉一般全无血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又狭长凤目开阖顾盼之间,眸子幽黑如墨。 敖家几兄弟都生得极好的相貌,他这位长兄自然也不差,此时灯下看去,当真是眉若远山目若点漆,一等一的好相貌。此时更有薄怒上脸,将眼睑处染成微微桃红,眼角眉梢皆微微上挑,好一番风姿飒爽杀气凛凛气势如虹。 见识过敖峻方才的手段,换作是旁人,只怕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方小公爷毕竟不是常人,他来得晚,也没有见到这人威风大作的情形。再者方小公爷是个断袖,而且品味极为特别,并不喜欢那些如娇嗲柔媚得跟女子无二的小倌,反而更喜欢清俊硬朗些的,行事说话都很有男子味道的男子。就比如庄停云这一类型的,而眼前的敖峻,更是这一类中难得一见的极品了。 因此他张大了嘴巴,一时忘记了说话。 敖峻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并非认不出眼前这人眼中那处可以称之为淫邪的目光。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却不知这人这个时候露出这种神情是要作甚。一时不解,于是没有一巴掌将方文正抽飞出去。 在方文正绿油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再沿着脖子一路向下的时候,列入峻也把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方文正来时正要行那巫山云雨,突然被小厮拍门打断,硬生生把那□憋回去,所以这时候容易起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也是难免。他来时匆忙疏忽了,难免有些衣冠不整,好在想必夜里也看不真切。而且来这地方做什么勾当那是和尚头上的蚤子,一目了然。衣冠不整别人也能理解。 只是他这打扮却经不住细看,敖峻眼神又是一等一的好,便瞧见他衣襟鼓鼓囊囊的塞着一角衣料,当下运用神识稍一感知,却是一条褥裤寒在他怀里。 这结果出人意料,敖峻微微一愣,眼角稍见脸色发白的青桐扶着一株芍药远远站着,一幅心有委悸的模样。在他身后更远处的角楼上,写着摘撷楼的灯笼迎风招展。 他是历练多年见过世面的,心念电转之间,对于方文正刚才所做的勾当,现在的痴傻模样淫邪不安分的小眼神,乃至埋藏在心里那点必然的龌龊念头,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抬头再次和方文正那直勾勾地对他进行视奸意淫的视线撞上。敖峻身为神龙多年未曾病过,此时却觉得全身上下一片恶寒,恶心得几乎要死过去。 然后他醒觉过来,感到那人的手到现在还放在自己胳膊上,并且无意识地上下抚摸了两下。敖峻并没有因此不知所措乱了分寸,但是他出离愤怒了。 在方小公爷口水将要滴还没来得及滴下来之前,一道霹雳伴着亮晃晃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在前院一株大树上,狂风大作吹灭无数灯笼火烛,大雨随之哗哗地覆盆而下。借着闪电将四下照得雪亮。在场众人清清楚楚地看见文小公爷被人一脚踹飞出去,撞在数丈远的院墙之上再顺着墙缓缓滑下来,人事不知,想来必定弄了重伤无疑。 但奇怪的是他口中并未吐血,却是两行鼻血蜿蜒顺流而下,被雨水冲去,又再次滔滔不绝地涌出来。 众人愣了一瞬,这才惊呼起来,急着上前不救助那倒霉的小公爷,这人可造成不能死在这儿了,一时之间场面乱成一片,有救人的有让找大夫的有喊着不要让凶手跑了的。 再一个闪电下来,只见龙八张着嘴,已经吓呆在那里,他方才正嗷到一半,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憋过气去。 而那名看来清贵无匹的龙君站在一帝,以袖掩面,笑得甚是有趣。 敖峻胸口起伏,转头看向龙八,目光凝练如刀,宛若实质般投向他。这番平白受辱,说来说去源头都在龙八身上。显然方才那一脚并不能让他完全解气。他张口怒吼,几乎盖住了天上雷霆之声:“龙八!” 龙八方才就被他打怕了的,又见他大发神威,耳听得旁边打死人的惊惶叫声,只吓得簌簌发抖,那里还敢等他过来。 于是他乘着下一道闪电还没劈下来的黑暗间隙,他趁乱抱头夺门而出,鼠窜逃命去了。 ------------ 21第21章 其实又哪里逃得掉。 他不跑还好,这一跑,就如同在火头上再浇一桶油,怕那火头给熄了似的。 在敖峻看来,好么,不声不响的,看不出你这是有胆要逆天了,又怎么能让他给跑了。 龙八出得门来,也想不出个安全的去处。回家虽有七哥护着,奈何那是远水解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而且他本就路痴,这时连惊带怕,连家在那个方向都弄不清了。 他觉得两条腿在地上跑必然比不过驾云飞天,出门不远便趁着无人之机,招来小云朵化了龙形蔫头耷脑地趴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藏身在漫天黑云之中,慌不择路地胡乱选了一个方向,先溜得离敖峻远些为善。 但他大意了,若是他混迹在人群里,敖峻总还得有所收敛。他逃到天上谁也看不到的地方,那倒是少了很多顾忌。 龙八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好努力地拍着云朵想飞得更快一些。孰料乌云里探出一只精钢似的龙爪,正正抓在他脖颈处。龙爪上力若拨山,一只爪子就吹灰不费地把龙八滚圆小巧的小身板牢牢按倒在云朵上。 一个狰狞威武的龙头从云端里俯视着龙八,与乌云同色的巨大龙身在云端里若隐若现,一眼看不到头。隆隆雷声里是敖峻低沉的咆哮:“龙八!你往哪儿跑!” 圆滚滚的小白龙徒劳地在他爪下虫子似的扭动挣扎,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老鹰捉住的小鸡仔,妄想着能够逃出生天。一边还结结巴巴地分辨:“我,我,我没跑呢,我这就是要回家来着……” 敖峻也懒得废话,化了人形,依旧单手就提溜着他住南面飞去,见龙八挣扎不休,掐着他脖颈的手轻轻一抖。 龙八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再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噙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敖峻。那一下子差点把他骨头都给抖散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麻疼痛的。 敖峻见这一招果然让他安静下来,却没有半点放过他的意思,拎着他又抖了几下。 这就像是把龙八全身的骨头都抖散又再胡乱拼凑起来,龙八简直怀疑敖峻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龙筋都抽去做腰带了。他这下子是真老实了,他难受得不得了,这下子也不用再装可怜。蜷着四个爪子抱成一团,瘪瘪索索地不吭声了。只是大滴的眼泪从他眼框里骨碌碌地滚落下去,但此时正下着雨,偶尔落在人身上,也只不过以为几点大得出奇的雨水。 反而是敖峻瞧见他哭,脸上阴晴不定一阵,手上的力道温和了一些,最终没再拿捏龙八。 眨眼间来到院子上头,敖峻降下云头,把龙八先丢下去。 龙八在地上打了个滚,觉得身上到处都疼,特别是屁股和脖子上被敖峻捏过的地方。他很委屈,但毕竟老实,被敖峻今天这么一收拾,不说服了,却真是怕了,连报复的念头也不敢有。 他在地上趴了一小会儿,见敖峻也跟着落到院中,龙八这才变回人形爬起来,躲着敖峻就想往房里走。 敖峻伸手拦住他。龙八没出息地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敖峻看他委屈沮丧又惊怕的模样,反倒也觉得心疼,再回想自己今天的是怎样对待他的,却是有些过了。至于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来,心里只觉得稀里糊涂,于是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把还要训斥他的话也给忘了。 想着想着敖峻突地没来由有些心虚,脸色便缓和下来不少,顿了顿正色道:“今天教训你,都是为了你好。” 龙八耷拉着眼皮,心里忿怒不平,想道你都快把我给打死了还说是为了我好,怎么不反过来让我把你打一顿,也是为你好?这般想着,却不敢对敖峻也这样说,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敖峻点了点头,对他这乖巧的态度还算满意,再看他满脸眼泪鼻涕,头发散了衣服也乱了,站在那里缩头缩脑委屈巴巴的,小鼻子小眼小模样都透眘可怜。心中一股莫名闷气虽然未能完全消散,但也觉得今天皮肉上的教训还是够了。 敖峻于是只是淡淡道:“今天的事就算了,那什么摘撷楼全芳苑,日后不许再去。” 龙八又干巴巴地答应一声。他今天在那儿当着众人的面被痛殴了一番,早把颜面都丢光了,那里还有脸会再去,便是再去青楼,也该换一家了。因此答应得极是痛快。 他到现在才隐约明白敖峻为什么收拾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是想去看看,我什么都还没做,你就来了。” 敖峻又想起他当时那模样,怒气又上涌:“你还想做些什么?” “没了没了。”龙八难得有些眼色,连忙叫道:“我什么都不做,以后都不去了,我不敢去了,真的。你不要打我……”说到最后,他又想起今天挨的这顿胖揍,倒是真的心有余悸,不由得语气低弱,尾声里都带了哭音。 敖峻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其实有些手足无措。他此时已经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把龙八蹂躏成这幅脱水黄瓜般的蔫巴样却不是他的本意。这时见他终于服软认怂,也就够了。 他下他放缓了语气,斟酌着道:“只要你日后不再胡闹,当然不会打你。日后你要进我们家门的,此时规矩些的好。” 龙八听得眼皮直跳,他觉得自己和这敖家兄弟的八字必定是从头到尾的不合,见一次自己就倒一次血霉,一次比一次更倒霉。 真要有那一天,他只怕一条肥龙直着进去,一把支离破碎的龙骨头横着出来,顿时觉得全身上下新旧伤痕齐齐发作轮番疼痛,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结结巴巴地道:“我七哥说,我爹当年是酒后失言,当不得真,他会想法子退了这事的……”见敖峻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龙八的声音不由得就低了下去,但那百般不情愿的模样,却是表露无虞。 然而这事怎么想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龙八这打狗的肉包如何能甘心。又大着胆子吞吞吐吐道:“而且敖敏也很不喜欢我,还是不要的好……” 敖峻听他提到敖敏,再看他那艾怨的神色,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日后他若欺负你,你来和我说。有我在,保证他不敢乱来……” 他仍觉得胸口发闷,像是如哽在喉分外不快,一时不及思量:“就算敖敏再怎么不像样,你也得守身如玉,不许去烟花之地,不许那些下作的狐媚子小白脸裹搅在一起,不许结交些下作的狐朋狗友,还有别的不许……等想到了再跟你说。要不然收拾你!”这话如命令一般地说完,就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 龙八听得呆了,心中道敖敏还不是眠花卧柳样样都做,万花丛中指不定都已经打过千百来个滚了,这些事还是他先跟我说的起呢。 就凭他是你弟弟他就能逍遥快活,我做了就要挨你揍,凭什么嘛!你又不是我哥,就连我七哥都没这么打过我呢。你凭什么嘛!再退一步说,你自己都说敖敏胡闹不像样,却还要我为他守身如玉?我守个毛的身如玉!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嘛! 如此明显不公平地差别待遇,把龙八给气得肚皮疼。 奈何形势比人强,龙八就算赌气恨不得把这个狗屁身如玉给破了,他满肚子的腹诽,却还不得不屈服在对方淫威之下,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哦……” 一旁有人卟地笑出声来,对着敖峻道:“你那弟弟寻花问柳无所不做反倒没事。别人只不过看了两眼,你倒好意思把人打一顿还把三从四德都搬出来了。”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是方才听过,所说的至理名言更是龙八些时的心声。龙八回头去看,正是方才那位龙君,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过来了,正站在旁边微笑看着,见龙八转眼看来,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龙八对这位龙君却是很有好感,又对他那份无人能及的清贵心存敬畏,于是有些讨好地对着他笑了笑。 敖峻却似乎不怎么卖他的账,并不答话。却指了指他,给龙八介绍:“这位是镇守皇城庇佑皇朝的龙神常洙。我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也是他的。”又指了指龙八:“这是渭河龙君家的小老八。” 龙八连忙点头行礼,殷勤狗腿道:“常洙哥哥好,我是小八。”一面就蹭到常洙身边去,却被敖峻发现,竖起眉毛扫了他一眼。龙八心里大叫不妙,身子却站住不敢动了。 常洙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敖峻,似是在想这声哥哥是从何叫起,未了微微一笑。 敖峻低声向常洙道:“他见到谁都叫哥哥的。你不用理会。”却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常洙点了点头,向着龙八和颜悦色道:“我脾气好得很,你以后就知道,也不用怕我,愿意叫哥哥就叫,或者叫我常洙也无所谓。我这几天就住在东头,你没事可以过来寻我说话。” 他□来说这一会话,气氛已经缓和许多,敖峻的神色也平利下来,便袖着手慢慢踱到东院里头去了。 龙八盯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地看,直到瞧不见了还作化石状,梗着脖子不愿意把头转过来。敖峻扭头见了,忍了半天才低声道:“他当年机缘巧合,与本朝开国皇帝结下契约,当上这个龙神,在这京城里一住几百年,很是憋出些闷骚作派,不过是瞧着气势罢了,你不要被他外表骗了,但也用不着怕他。” 龙八对常洙很有好感,当下不由得对敖峻暗暗鄙夷,心道背后说人坏话,你才不好。 敖峻见他一幅不明所以的模样,活脱脱一幅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模样,不由有些气苦:“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龙八现在是惊弓之鸟,见他脸色一变,顿时警惕,心想都已经打过了。我还要担心什么?难道你嫌打得不够过瘾还要再来一次?当下顾不得形象,捂着伤处跳开两步离得敖峻远了一些。这才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担心什么?” 敖峻便知道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为他耐心地解释一番:“眼下本朝气数将尽,改朝换代自然也要换一位龙神。我见过那姓庄的,他身上有一分王侯气象,下一朝的皇帝就像不出自他家,也必然与他家关系密切。如今知道这事的各路龙族都躲得远远的,只要你不后死的要往这儿凑。你若是和他走得太近,说不定机缘巧合就应在你身上。” 龙八见他没拿拳头和自己说话,放下心来,想起那位看起来清贵气派的常洙,心里有些钦佩孺慕,想了想说:“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敖峻心下不快:“你当这是个美差?这样的大事,你做得来么,以为挂个龙神的头街就行?” 见龙八满眼不好意思的懵懂,只得换了个他也许听得懂的方式:“只要当上这个龙神,你就不能回家了。平时便出不得京城半步,也不能随便让人看见,各路神仙鬼怪为了避开天道,也不敢和你来往。就是你家七哥和父王,你也见不着了。你没瞧见我那位常洙堂兄,当年也是何等飞扬跳脱。这么二三百年下来,硬生生憋成个阴阳怪气的性子。” 龙八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原本这么老实憨厚的一条龙,不论再这么憋,变成一条闷骚龙这件事定然是与自己无缘,倒不怎么担心,心说守在京城里,再怎么样也比落在你们家的手里好,动不动就打,我还活不活了。至于七哥么私底下偷偷地见一见,想必也没什么问题。于是吭吭地道:“其实,常洙哥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有你来看他么” 敖峻扫了他一眼,沉吟着不说话了。 其实作这个护国龙神,劳心劳力责任重大不说,光是不能出京城这一点,几百年下来确实让人憋屈。但除了闷一点不自由一点,却是件积大功德之事,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敖峻向来做事踏实严谨,向来不喜那些拈轻怕重躲避责任的行为。然而对于龙八他却有些自己也不太明白的私心。 他不愿意龙八坐在这个严肃庄重必须时时处心极虑的位置上。失去那份随心所欲的天真快活。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龙八时的情形。滚圆滚圆的小白龙穿得跟个刚出坑的萝卜似的,站在一众小龙之中眨巴着眼啃爪子,比周围的众子侄兄弟都矮了一头粗了几圈,也算得上是另类的出众。 但敖峻记得住龙八却不是因为他外形的扎眼。而是因为龙八他乖。 那条小白龙长得虽实在不好,却有一样合他心意。 它很乖很乖。 别的小龙到了个新环境,看到许多同齡的族类,一个个都兴奋不已。要么左顾右盼要么呱噪打闹不休。只有龙八乖乖地啃着自已胖嘟嘟的龙瓜安静乖巧地偎在龙七身后,见到新奇有趣的便傻乎乎地咧开嘴咯咯地笑两声。却不像旁的小龙非要凑上前去东摸西摸,上窜下跳。碰坏了大厅里摆放的屏风花瓶无数。 它跟着龙七,寸步不离亦步亦步。龙七动一动,它就胖短的腿跟着挪一步。就像条龙七身上多出来的一条尾巴似的。 两家长辈叙旧时,龙七悄悄从案上拿了块糕点给他,小白龙接过来两只爪子抱着埋头吭哧吭哧的啃,吃完了他还馋,眼巴巴的还望着盘子里的,但左七不拿给他,他也不闹着要,只是吞着口水看看。 太乖太乖了。 它那天做的事当中,最大胆的就是趁着众人人不注意的时候,鼓起勇气跑过来拉住敖敏,它的圆眼睛黑黝黝水汪汪的,抑着头奶声奶气地说,龙哥哥,我是小八……却不知早有人注意它良久。 旁的龙暗暗里都笑话它生得肥胖难看,实在太不像龙。 敖峻却已经不以为然。甚至他还有些羡慕龙七,有这样的弟弟,这根本就是太好命了。那些嘲笑的肤浅家伙只知以貎取龙,都懂个屁! 他下面也有四个外形十分出彩的弟弟,别看外表如何如何。骨子里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桀骜不驯顽劣不甚狡诈圆滑,三天不打必然上房揭瓦的那种。各种闯祸各种欠抽各种不服管教。敖峻身为长兄,那真正是长兄如父。一直负责着教育这四个弟弟,没少为他们背各种黑祸收拾各种烂摊子。 他并不是天生淡然沉静的,那是摊上这样的弟弟,多年折磨的后遗症——若是不淡定些,早被气死了吧。 他觉得光样子好有什么用?如今看上去一个个都出息得很?外人交口夸赞?他却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是皮里阳秋阳奉阴违的工夫修练到家了,叫你看不出肚子里或多或少的坏水。只好骗骗那久不来往的渭河家人。 有个像那小龙一般的乖弟弟,龙七得少操多少心少受多少累啊,那是福气。如果可能,他倒是很想把用敖焰或者敖敏换一个那样的乖弟弟过来。 后来这条乖龙竟被敖敏那小霸王龙给打了,据说还把龙鳞都给掀下来一片。他闻讯赶去看时,胖胖的小白龙已经哭累了趴在被子上睡着了。他看到那伤处,不严重却让他有些心疼了。 他难得没有像以前一样,明知弟弟错了却不得不帮他遮掩违护。 这一次他严厉地要求敖敏血债血偿,你小样儿的有本事把人家的鳞给揭下来,那就拿出当时的血报来,原模原样的加倍揭几片鳞还回去! 敖敏自然是蛮横地打滚挠墙耍赖撒泼,眼看没用,又再到求饶扮可怜备种不肯的。最后他也拿敖敏没了办法,揍一顿也就罢了。那毕竟是自己至亲的兄弟手足,掀鳞这种事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正因为他下不去手,便越发觉得敖敏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可恶之极,他本来挺喜欢那条小龙的乖巧,这时不能替他讨回血债,越发的心怀内疚。后来他便拨了自己的三片鳞,算是替敖敏赔罪。 这样的行为让敖焰敖敏都有些不解。他知道敖焰和敖敏交好,那时去给龙八擦嘴摸摸他的头拉过尾巴看伤势,是因为心中不服而还着些戏弄的意味的。没想到却让龙八念念不忘了。 那天龙八问起时,他不忍说,心里不知为何却有些不痛快。 他实在很喜欢那条小龙的乖静性子,因此在给他的三片鳞片上施了些法阵,除了能当个护身符用用,他还能施殿术法看到龙八的情形。 每每四个弟弟惹得他头疼的时候,看看那条他很想要来作弟弟的乖龙,也算是某种求安慰。 敖峻看着他被小龙们冷落,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自己寻乐子。看他捏着鳞片嘀嘀咕咕的咒敖敏鳞片全掉光,变作一条难看秃龙。看他摆着圆胖的身子在绿油油的水草里扑鱼虾嬉戏,看着他跑去龙七房里偷吃点心,偏巧遇上龙七回来而躲进床下……种种天真烂漫令人莞尔忘忧。 如此三天两头看一次,成了习惯之后,他开始觉得龙八是他如弟弟一般的亲人。无法不管不顾的那种,说不上来的在意。 因此他忍不住一路寻来,在知晓他有可能卷进气数变化之后,为他设法化解。 ------------ 22第22章 龙八见他自顾自的沉吟,半晌也不说话。 龙八见他这样,心里开始忐忑,心说难道做护国龙神真的很不好?他脑子不够灵光,但胜在老实坦率,缩头缩脑地朝敖峻看了两眼:“难道真的很不好?”他摸着头想了想护国龙神要做的那些事,觉得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于是小声道:“我就是怕在家里被敖敏欺负我,又想着出来玩几天,并不想做什么龙神。我听你的就是了。” 敖峻面色稍缓,只道:“如此最好。” 又看看龙八低着头老实受教的样子。一时也挑不出别的错来了,便点了点头:“你就不要回去了,暂时先住到西边院子里,这院子很大,你路不熟,我带你去看看。”他倒记得龙八不认路这一点,转身走在前头。 “我出来还没有和小庄打过招呼呢。”龙八伸头看了看敖峻脸色,见没有太过不悦,却不敢把话说硬。:“我先住几天,抽个空我可不可以去跟小庄道个谢?他照顾我这么多天,不说一声就走太不够朋友了。” 敖峻那能不知他是不想就这么留在这,但是觉得今把龙八收拾得够呛了,此时也没必要泼他冷水,反正到时再想法拦着不让,就不信凭龙八那点脑袋瓜子,能跑得出自己手心。因此淡淡道:“这是应该的,你去的时候说一声,我备些礼物让你带去。” 龙八打的主意也是先顺着敖峻免受皮肉之苦,到时再想法开溜,就不信敖峻那么忙,能时时把自己栓在裤腰带上。闻言于是乐呵呵地想,峻哥哥对我却还是很好的。突又想到他今天说了这么一大堆,细想起来似乎都不能解释自己挨打的理由――那完全不平等的狗屁守身如玉论龙八可不承认。 西院却已经到了,便没有机会再问。 敖峻给他安排的是个朝阳的房间,床铺很宽很大,一眼望去便觉得定然很软,桌椅齐全布局简单,桌上插着一瓶芍药。 龙八打量着这房间,盘算了一下这般位置,若是推开窗子的话,早晨的阳光必然能照射到床上,到时候能够晒着肚皮睡一睡懒觉,十分不错。心里想着,脸上就露出一分喜色。 敖峻道:“你先住着,看看还缺什么再添上。” 龙八正想到惬意处,无意思地啧了啧嘴:“什么都不缺,只是把那花瓶换成一盘南瓜饼,就再好不过了。” 敖峻微微皱眉,自动无视他后一句话,决定还是自己看着办好了。 龙八左左右右看了一圈,见敖峻还站在那儿不走,一幅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今天身心都受了伤害,见了那张床就觉得眼皮发涩,很想扑上去困一觉去去乏。但敖峻却杵着不走,他心中有所埋怨却不敢赶人。 想了想给敖峻搬来一把椅子,干巴巴地道:“你坐。峻哥哥你今天辛苦了……还有什么事么?” 他认为自己这一招便是从书上学来的以退为进,运用得十分之妙。谁知敖峻半点也不理会,居然就这么坐下来了。 龙八见敖峻摆出一幅准备和自己长谈的架势,丝毫不体谅自己今天受了伤就应该早点休息。心里愤然哀嚎,大呼自己倒霉,无奈只得慢吞吞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准备洗耳恭听。 龙八注意力全放在敖峻这边,一时忘了挨打受伤的事,一下子坐了个敦实,顿时惨叫一声,捂着屁股一蹦老高,呲牙咧嘴把脸皱成一根苦瓜。 敖峻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了,本来就想问问他伤得如何,只是那伤是自己打出来的,这时再问,难免有点兴灾乐祸的意味,琢磨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乘这个机会,连忙问他:“伤还疼么?” 龙八泪汪汪地点头,心中忿慨,换你来挨一顿打试试看痛不痛。转念又一想,反正挨打也挨了,正好用用苦肉计。于是若着脸惨兮兮道:“好疼啊好疼啊!”见敖峻果然面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地摆出一付可怜巴巴地模样:“峻哥呵,你以后都不要再打我了。” 敖峻却不会这么轻易就入套,稍一思忖,颔首道:“以后我一定轻一些。”他见龙八沮丧,又好意安慰:“只要你以后不犯错,我当然不会再打你。” 您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是犯了错还得打,说了就跟没说一般,是轻是重也得看您的心情。龙八一点儿也没觉得被安慰。 敖峻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我这儿有些上好的伤药,消炎止痛,涂上便不会那么疼,你今晚也能睡个安稳觉。” “真的?”龙八一听能缓解疼痛,顿时大喜。连忙伸手去接。敖峻嘴上说要给他伤药,紧握着那个瓶子不放,龙八不敢大使劲,抽了两下,没能把瓶子拿过来,只得讪讪地提醒他松手:“那谢谢峻哥哥了。”心里一边大骂,这才打完人马上就能拿出伤药来,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揍我,就是有这么个打人屁股的特殊嗜好。而打完人再给人伤药,可就是特殊嗜好中更进一步的变态嗜好了。 再说峻哥哥不管你有特殊嗜好还是变态嗜好,你倒是先放手把药给我啊。 敖峻却不知是想到哪儿,脸色很是变幻了一阵。平时看起来挺务实挺靠谱的一人,此时居然半点眼色也没有,硬是鬼使神差地紧抓着那个瓶子不放手。 就在龙八等得都不耐烦了,真不知敖峻是个什么打算。他觉得敖峻就是有意让自己白欢喜一场,正要说你不给就算了让我睡觉去吧。 敖峻终于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他尽量用很温柔的口气开口道:“你伤在背后,自己不好上药,我来帮你吧。”刚才见龙八呲牙忍疼的表情,他倒真有那么几分担心龙八伤势,想要帮他上药,只是这话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不好出口,此时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更自然了许多,索性大大方方一指床铺道:“把裤子脱了趴着,我看看。” ------------ 23第23章 龙八捂着心口倒吸了口凉气,望向敖峻的面色就显得十分古怪。但他不敢直说:峻哥哥你这种喜欢打人再给伤最后帮忙上药的嗜好实在太哪什么了…… 龙八憨实不代表他就能不要脸面,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当着别人的面脱裤子这种事,他还是掩面羞涩做不来的。 他当下支吾推却:“不用不用,我真的能自己上药,真的能,就不敢劳烦你了。” 敖峻正色道:“你我两家多年世交,我就如同你七哥一般,相互救治扶助是天经地义。上药小事而已,何来劳烦一说。” 龙八觉得就算真是七哥在这里,也不会抢着要给自己那么不雅的地方上药,而且你还不是我亲哥来着。这热情也太过洋溢高涨,难道真是什么嗜好不成。 心里想着,自然是扭扭捏捏的不让。但敖峻显得十分热情,不由分说就上前亲自动手。 龙八左拦右挡,正同他拉拉扯扯间,门口有人咳了一声。 两人皆转头看去。 敖峻面色一沉,而龙八则是眼睛一下子亮了。 满身清贵的常洙龙君翩然站在门口,一只脚已经迈起门槛来,保持着一个不进不退的姿势。 他见两人望来,慢条斯理拂了拂袖子,不慌不忙地开口:“深夜前来打扰,小八今天想必受了伤,我特意送些伤药过来。”他身边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章,手中果然用托盘捧着个药瓶,正十分好奇地朝里头张望。 常洙又朝两人拉拉扯扯地姿势看了两眼,慢吞吞地发问:“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赘峻龙八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两人的手都在抓在裤子上,那是同一条,属于龙八的裤子。敖峻想把它扯下来,龙八使劲拽着不让。实在不雅得很。 两人不由得又对望了一眼,一齐都松开了手。 敖峻定力过人,这种场面被人撞破,也能面不改色,只是眼睑脖颈处有些微红。龙八天真老实,他裤子还没有被扒下来,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却也有限。 他如实向常洙解释:“峻哥哥也送我药了,他还说要亲自帮我擦药。” 敖峻已然恢复了自如的神色,顺从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常洙一笑,也不追究。 龙八见他两人来了,想必敖峻不会再纠结此事,他对常洙两人的到来解围还是心存感激,客客气气把两人请进房间里。 又请常洙坐在方才敖峻坐的椅子上。那小童就站在他身边。 常洙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好,温言问龙八道:“小八,那你身上的伤有没有擦过药呢?” “还没有呢。”龙八想了个借口。“峻哥哥手重,我能自己来。” 常洙慢吞吞‘哦’了一声,就跟没听到他后面一句话似的,他以一种温和得能叫人沉溺不醒的温和目光看着龙八,却说出句让龙八睡意消散甚是无力的话来:“哦,原来你怕他手重,要不?本座来?定然轻轻地……” 龙八目瞪口呆之余,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这,这个,好,好好好……” 敖峻腾起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发冷,看了常洙一眼,又钉子一般落在龙八脸上。 龙八觉得敖峻眼里根本就是□裸地在放凶光,似乎很想把自己再打一顿。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激凌,却因此也清醒几分,连忙暗中一掐大腿,迅速地将舌头撸直再说话:“好意心领了,但我怎么能劳烦常洙哥哥动手。” 常洙几百年来的日子过得甚是无聊,难得遇上这样的乐子,那里会轻易放过,只是微笑看着龙八,就跟听不懂他的谢绝一般用温吞吞地声音又重复道:“还是本座来吧。” 他说着这话,手却是稳稳笼在衣袖中,纺丝不动。 一旁的小童掀了掀眼皮,心说你都自称‘本座’了,哪还能让你‘来’?只能上前一步道:“还是让小仆来上药吧?”说着就把药瓶放在桌上,就要打温水过来。 龙八有伤不能坐,低着头站在房间正中间,被两坐一站的三人呈半圆状围在当中,他觉得自己如同街上耍把的马猴一般被观瞻,所不同的马猴乃是赤腚,而他那尚算白嫩的尊臀,此时或许已经成了个姹紫嫣红的烂茄子。 龙八两个拳头在袖中攥得紧紧的,心说这都啥毛病,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巴不得要看我屁股,面上还得感激得泪流满面:“真的不用了。” 他想起一句话,立即大声道:“峻哥哥说了,我要守身如玉,那个,那个……屁股不能随便让别人看!” 常洙以袖掩面,卟地笑出声来。 敖峻不知为何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突然开口道:“既然你自己方便,那等会自己涂上就是。” 常洙微笑不语,看了自家小童一眼,那童子哪里是自己乐意做的,本来就在慢吞吞地磨蹭,立时心领神会,放下水盆毛巾站回常洙身后。 龙八终于放下心来,顿觉得困意上涌,忍不住就小小打了个呵欠。 常洙果然善解人意,便朝敖峻笑道:“看来小八也累了,我等也不便在此打扰。你若是有兴致,不妨到我院中小坐叙话。” 便上前把还不大想挪窝的敖峻拉走。临出门时朝龙八一笑,轻声道:“小八,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以后要好好谢我。” 龙八早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不管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强撑着眼皮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终于送走三人,他连忙将门窗关好,给自己胡乱抹了些药便趴上床去,悄悄地为被打得留鼻血的方小公爷担了小会儿的心。终于敌不过困意,倒头睡去。 第二天却起晚了,叫姚三的小童买了粥回来放在桌上给他留着。 龙八坐不得椅子,只好忧郁地捧着盛粥的陶罐子站在院子里吱溜吱溜地喝,边喝还边想着早上吃粥也太不管饱。 就见姚三引着三个客人来到院门口。 龙八一看,其中二个都是熟人,一位是庄停云,另一位则是昨天流鼻血流得血糊淋拉的方小公爷,还有一人长相和庄停云有七八分相像,想必是庄停云的兄长。 龙八很高兴,忙放下粥罐子迎上去。 先是围着方小公爷转了两圈,十分欢喜地道:“太好了,还好峻哥哥没有把你打死。” 三人都苦笑,心道这孩子说起话来真是憨实直白,半点也不知道拐弯抹角莫揭他人短处。 方小公爷却不觉得尴尬,嘿然笑道:“我就是撞了下脑袋,昏过去了,我身强力壮的,挨这么两下当然没事。” 龙八拉住方文正,同病相怜地小声诉苦:“你不知道,峻哥哥收拾我可厉害了,差点儿把我骨头都折腾散了……” ------------ 24第24章 庄停云和龙八相熟,见他啰嗦起来没完,连忙打断道:“听说你昨天受了些惊吓,今天特意来探望,看小八兄弟这气色,想来是无甚大碍,真是幸事。” 龙八顿生警觉,生恐再有别人惦记他屁股的伤势,连忙道:“已经好很多了。”其实他还是很疼的,没看椅子都不敢坐么。 好在庄停云也不在这件事上和龙八纠缠,指着另一人为他介绍:“这位是我大哥,今天冒昧前来拜访,你哥哥在家么?” 那位大庄哥哥一表斯文,客气温和地对着龙八点头一笑。 “哦,峻哥哥在的。”龙八这才松口气,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吃过早饭没有?” 庄停云看看他放在一旁的粥罐,他知道龙八有个护食的毛病,不大愿意把吃的东西与别人分享。虽然谁也不会真去分他的粥吃,却不想多事,当下笑道:“用过了。” 龙八却不是这个意思,他觉得光那罐粥,就是里里外外都舔干净了也根本就吃不饱,他认为小庄他们是客人,客人没有吃过早饭主人就应该招待的。还想着能跟着去再混一个烧饼半碗豆浆也好。眼看烧饼成了画饼,沮丧之意难以形容。 他昨天才在敖峻手上吃足苦头,若是没有食物的吸引力,是绝不会想着主动凑到敖峻跟前去上窜下跳。他决定最近一段时间要缩起尾巴老实做龙,最好是敖峻贵人事多,想不起来惦记院子里还窝着他这号小人物。 他把小庄一行人带到敖峻住的北院里,为他们指明了房间,就远远地站住不过去了。 其实不用他指路,小童姚三早已经过来通报,这时正站在一道雕花木门进向招手。 等几人进去了,姚三掩好了门却不走,他蹑手蹑脚地在厅外蹲下来,把耳朵帖在门扉上。 龙八本来打算回去睡觉来忘却腹中饥饿,见他这样,忍不住好奇,走上前问:“你在做什么?” 姚三朝他挤眉弄眼,‘嘘’了一声。 龙八学他的样子,鬼头鬼脑地挨过去听了一会,只听里面叙过姓名正相互道一番久仰幸会之类的客套话。 龙八听得头昏脑涨,于是开始反思这样听墙根的行为,很是不够光明正大。他觉得十分无趣,而且又担心被敖峻发现后的下场,出于好心想把姚三也一道拽走。 小童姚三可是在京城里见过大场面的,眼光老毒老毒的。在他眼里龙八就像刚进城的乡下士财,就算是顶着龙族的光辉也掩饰不了他士了吧唧的本质。 姚三在常洙面前目不斜视循规蹈矩,背着常洙却不怎么把龙八放在眼睛里。 他乃是一株五百岁的山桃树所化,生长于闹市之旁,别看他人形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比年岁二百五的龙八还要面嫩,却是面嫩心不嫩。生性没有半点修道人的清心淡静,向来好是非喜八卦,唯恐天下不乱。其实这也是常洙挑他作个侍童的缘故,毕竟龙神这日子过得,门可罗雀寂寞难耐,好歹听他呱躁也算是个热闹。 如今龙八要阻拦姚三平生最大的嗜好,他那里肯依。被拽得急了,还往龙八手臂上挠了两把。 龙八不知他的底细,却是不好跟看起来比自己小的姚三计较的。他泪汪汪地捂着被挠了红道道地胳膊咽了这哑巴亏,不敢再硬拽姚三,却又不放心他在这儿偷听,便走到不远处能晒到太阳的台阶上蹲着,既听不到里面说话,又能不时回头盯一眼姚三。心说我看在常洙哥哥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可不是怕了你。 姚三却忍不住要找个听他唠叨的对象,听不了几句,就跑过来找龙八。他伸个指头戳了戳龙八,脸上写满了八卦:“喂,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么?” 龙八往旁边挪了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小庄哥哥,小庄哥哥的哥哥大庄哥哥,还有方文正哥哥。” 姚三一脸吃惊得不得了的样子:“他们在京城里可都是大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平静?” 龙八莫名其妙,心说这怎么就不能平静了? 他见龙八一脸懵懂,然而并不往下追问,实在不能很好的满足他熊熊的八卦欲望。只好啧啧地咂了咂嘴,自己一个人把八卦发扬光大:“哪什么小庄还不说,大庄可是我朝史上最年轻最英俊的尚书,京城里最有名的温谦君子,知书识礼,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心底的梦中情人,我跟你说,前头东街张婶家的二闺女就对他……” 龙八听得似懂非懂,被他这么一说,却也忍不住努力回想起方才见面时大庄的模样来。 说也奇怪,刚才他忙着跟方小公爷同病相怜,后来又惦记着能否再蹭个大饼,并没有顾得上仔细打量庄停雨,这时随着姚三这么一八卦,却觉得那人的眉目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长得跟庄停云有□分相像,相貌也是出众,只是庄停云是武人,气质更加凌然,而他则书卷气更重一些。 龙八想起他那时对着自己点头微笑,确实温谦有礼如同春风拂面。于是傻笑着点头表示认同。 姚三讲了一气,又溜回门边去偷听一阵,再跑过来跟龙八说:“诶呀,他们把龙君当成高人了请教了呢,这可真有眼光!刚刚在问龙君知不知道那个淮世子的下落。宫里的老皇帝据说得的是不治的重病,到处张榜找名医,听说连太医也治不好,这几个月下来咔嚓了好几个庸医呢。杀头那天好多人都去看了……我跟你说,到时候老皇帝要是蹬脚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听说有些大臣准备推举淮世子做太子呢,这个淮世子啊……” 龙八听着淮世子这称呼有些耳熟,一琢磨记起来了,可不就是那个捞他上船骗他穿上衣服做替身,往他脑后敲闷棒再把抛下河的混蛋么。他能把敖敏记恨个二百年呢,淮世子当然没有那个运气被他另眼相看,一笑泯恩仇什么的想也不用想。 于是他就没兴趣再听姚三往下啰嗦了,催着姚三追问敖峻有没有说出那什么淮世子的下落,他想着只要得知了淮世子所在,他并驾云过去,定能赶在大庄小庄的前头,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世子敲上一记闷楱,一血前耻了再说。 姚三被他搅了谈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龙君刚刚还没答复呢,我怎么知道?”然而与人八卦是他毕生追求,见龙八讪讪的住了口,生怕失了这个说话对象,又给了龙八一个盼头:“等着!”又贼似的摸回去贴在门上偷听。 可惜他同龙八说话所用的这口气长了些,里头已经叙话完毕,正进行到相互告辞的尾声。 姚三小跑着回来,在龙八身边台阶上坐下来,作一脸天真的小侍童样抬头数树叶低头数蚂蚁。 龙八不明就里,急巴巴地拉着他就要问个究竟呢,就看见厅门开了,大庄小庄从里头走出来。 龙八一想你不说就算,何不干脆直接问两人好了,他放开姚三要站起来,却不料他蹲在这儿的时间够好几个大号了,于是把脚蹲麻了,刚才为了躲姚三他挪到台阶的边儿上,这台阶只有三级,因此没安栏杆,他小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变成啊呀的一声惨叫,大庄小庄闻声看时,只见他挥舞着手脚一晃栽到台阶下去了。 所幸台阶不高,姚三又偷懒耍滑打扫得不甚勤快,台阶两边积了颇厚的一层灰尘和落叶,龙八也只不过摔一个灰头土脸, 姚三忙跳出去把他拉起来。大庄小庄也跟过来了。 姚三左看右看,觉得没破皮没出血的,应该没事才对,却见龙八脸涨得通红,不由惊疑:“你不会这么不中用吧?难道还能摔出内伤来?” 龙八只不过是觉得有些丢人罢了,他会挪到台阶边上来还是因为姚三的缘故,这时见姚三这么说,他觉得落了面子,顿时鼓着脸不说话。 庄停雨看了两眼,温和笑道:“大概是一时摔疼了。”抬手为龙八摘去头上沾的枯枝,理了理发髻,又掏出手帕替他擦去脸上灰尘。随后与小庄一同告辞而去。 姚三把两人送出院门,在转回来,只见龙八儿仍站在原来那地儿,就连姿势也没动过,脸上挂着似羞答答又似傻乎乎的笑,两腮上的红潮似乎比方才还要鲜艳些。如此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就连姚三到了他面前也是不觉。 姚三围着龙八转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面露狐疑之色道:“龙小八,你的心思好像还挺花哨的啊?” “胡,胡说!我明明,最,最老实了!”龙八一惊回神,忙不迭的分辩。他努力做出一本正经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惜脸上那红霞不是一时半分消得下去的。 姚三撇了撇嘴,放出明查秋毫的八卦之光,看得龙八背上一阵阵发凉。 他怕姚三纠缠不清,连忙打岔:“大庄小庄都走了,怎么方家哥哥还没走?” 姚三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道:“这位方小公爷可不像庄家兄弟,正事不做半点,从来只对风月韵事感兴趣。他怎么还没走?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和龙君谈的?……” 龙八唔唔地胡乱应着。 昨天常洙没有带姚三同行,是以他不知昨夜方小公爷所消受的流星赶云的那一踢,不然姚三还得有更多的好奇和疑问将要喷薄而出。 但如此也足够让姚三兴奋起来,他熟门熟路地放轻手脚溜过去,偷听里头的动静。 ------------ 25第25章 里面的一人一龙实在没什么可谈,叙话已经告一个段落。 敖峻没有想到此人还敢大模大样地出现在面前,而且还敢在同伴离去时千方百计地留下来与自己独处。 凭心而论,敖峻是很想一脚将他脸面踹成个大饼,省得再看着这么个碍眼的东西,好不容易才忍住的。 两人原本不熟,敖峻更是与他话不投机,若不是看他是与两庄同来,根本就不会对他客气——纵然给他看了个没靠背没垫子的座。 这期间还是方小公爷主动搭话,有的没的从表字贵庚祖籍高堂一路问来,总算比昨天规矩得多。 但敖峻懒得理他,问十句八句,看心情答他一句两句已是给足面子。 方小公爷脸皮厚度足够,索性默不作声地坐着,就是不走。乘敖峻不留意的工夫,朝他脸上瞄那么一眼两眼,然后借此在心中横生绮念意淫一番,便觉得是赚到了。他今日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因而面对着如此英姿飒爽的人物尚能镇定自持,面上没有露出一分端倪。 仅从表情上看,敖峻也没法把他和昨天那个猥亵东西联系起来。另一方面,也是敖峻觉得对方昨天喝了不少花酒,脑子未必清醒,却没有料到他此时竟还敢在心里胡思乱想。 如此枯坐片刻,敖峻就没了与他共处一室的兴致。执起桌上茶壶将两人的茶杯添满,将其中一杯递予方文正,是为送客之意。 他执壶的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被青色的衣袖衬得宛如玉石。 方文正若不是色胆包天,他也不会在才挨了一记窝心脚的第二天就非要赖着庄家两兄弟一道过来。 但凡色胆包天的人,也很容易有虽然一个毛病,那便是色令智昏。方小公爷作为其中翘楚,又如何能够免俗。 于是他在敖峻将茶递过来,伸手去接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轻轻地,在敖峻端着杯子的手背上,抚摸了两下。 敖峻觉得手背上像是爬了个大毛毛虫,低头看了看,再抬起头来,已是一脸难以置信的阴森。 敖峻放下杯子,伸手揪起方文正的衣领,就这样跟拎小鸡似的把这么个败兴玩意儿拎着就往门外走。 姚三只是偷听并没有偷看,因此不明白这其中的风云变化。险些一头栽到推门而出的敖峻身上去。 姚三暗呼倒霉,正想着怎么想个借口呢。一眼就瞧见了方文正是被敖峻掐着脖颈拎出来的。顿时眼珠子乱转,拼了命想要从两人表情中看出一点点珠丝马迹。 还是在一旁发了半天呆的龙八先回过神来,‘啊’的一声,壮着胆替方文正求情:“峻哥哥,方哥哥做错什么了?接连两天挨你打,他会没命的,你不要再打他啊。” 姚三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敖峻自然不能明说是他偷摸本君的手了本君要找个没人地儿把他分筋错骨好生折磨好教他知道什么是生活不能自理什么是太岁头上动不得土。 他沉着脸朝姚三招呼一声道:“方公爷突感不适。姚三,你来搀着方公子,把他送出大门。”说着这话暗劲一吐,如同昨日收拾龙八一把,轻轻一晃间已是把方文正抖一个筋骨散架。让他终于体会龙八的切身感受,真正做到同病相怜, 方文正涕泪横流,却是哆哆嗦嗦叫不出声,瞧着真像是个不适的模样。 不过明眼人姚三一眼就能看出来,被你这么拿捏着谁还能适我跟谁姓去。他聪明地没有说出来,上前连拉带拽地将方小公爷带走。还不忘用眼色余光给龙八挤挤眼,意思是你去打听打听空间怎么回事,回来说与我听…… 龙八显然认为这样的差事高风险低回报,如此任重道远自己小肩膀可担不起。没见峻哥哥明明就是生气了呢?不知道自己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这种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个人八卦爱好的事情还是留着给姚三你自己做吧。 于是只剩下龙八站在当场,怯怯地叫了一声峻哥哥,他本想打听淮世子下落好报仇血恨一事,又看敖峻面色不善生怕自己遭了池鱼之灾,最后一想还是先溜吧——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日方长容后再说。 但这一迟疑的工夫敖峻已经注意到他了,并不想这样子放过他,看了他一眼便皱眉道:“你脸怎么了?很痒?你怎么一直在摸。” 龙八哦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一只爪子一直在脸上摸啊摸的。忙讪讪的放了下来。胡谄道:“我刚刚摔了一跤,我怕脸花了,所以擦一擦,并不是痒。” 好在敖峻也不疑有它,把他上下一打量,便笑起来:“确实是不太干净,衣服也弄脏了,来我屋里洗洗脸。” 龙八顿时蔫了,苦着脸小声道:“不洗行不行?”刚刚大庄哥哥十分温柔地替自己擦过,又让他想起当年那一幕,于是他移情于此感慨万端,还想留着好好回味一番呢。 敖峻失笑,昨天要帮他擦药他不让,今天给他洗个脸竟还怕什么。当下也不管龙八心下怎样想,把他拉到一旁亲自洗刷一番。 等洗完一看,龙八一付哭丧像,把白白净净的小脸皱得跟生咽了半斤苦瓜似的。 敖峻拿着毛巾要给他擦水的手微微一顿,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你不要怕,我再不会随便打你。” 龙八他正因留在脸上的一缕温柔的痕迹被洗去而沮丧不已,明知敖峻是会错了意,却也不愿多加解释。龙八还挺心虚地笑一笑,不想再提这个话题,想了想便问:“小姚说庄哥哥找你是为了问淮世子下落?” 敖峻收拾着不盆毛巾,他知道方才姚三就躲在外头偷听,也知道常洙的这小童好事多嘴的毛病,对此并不吃惊,随口应了一声:“这两人也着实奇怪,淮世子下落不明,他们不如多派探子去查找,竟想到要来问我。” 这其中的究竟自然是因为庄停云摸了一把龙八的真身,顺带知晓了敖峻的身份。这么一尊大神派不上用声岂不是可惜,这才有了向敖峻打听之举,也有些试探之意。 而不记得这番旧账的龙八自然茫然不解。但他也不关心这个。 “峻哥哥,那你知道淮世子在哪里吗?” “要找淮世子下落并不难,只是这些事关系到世间气数,我不太好插手。”敖峻见他张着黑溜溜的眼睛专注地听着自己说话,不禁心情好转,含笑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 “方才姚三和我说,那个什么淮世子,将来有可能做皇帝呢,是不是真的?” 敖峻想了想,神色稍稍严肃了一些,斟酌着道:“淮世子应该没有这个命。” 龙八查颜观色,转过话题问道:“那么大庄哥哥呢,你说小庄有王侯气象,大庄怎么样?他将来会做皇帝?什么时候?” 敖峻微微皱起眉来,他为人拘谨,事涉天机的话原本不会乱下定论,换了别人他绝不会回答,但对着龙八圆溜溜的眼睛,总管不住自己要说上几句。因此道:“将来气数运转,多半要应在他身上。时日长短却还看不透。” 龙八这才放下心来,想起自己的本意,不禁小声道:“那我将来遇到淮世子,打他一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不会遭天谴吧……” 敖峻暗中听他嘀咕了无数遍要把敖敏打一遍,此外却很少听他还要打谁,却不知这梁子是何时结下的,含笑道:“你要打他做什么?” 龙八摸着后脑勺悻悻:“那天我顺流而下,是他把我捞上船去,却没安好心想用我做替身,打了我一棒还把我丢下江去。后来才遇到小庄哥哥……” “他敢!”敖峻嘴角笑意一收,眼中怒意闪现。他也不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龙八,而那鳞片作为护身符,又只能防御法术攻击。是以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 也不想想若认真论起来,龙八还是在他和敖敏手上遭的罪大些,但敖敏是他弟弟,这个只好忍了。而他自己收拾龙八没觉得什么,但听到龙八还在别人手上吃了苦头,他就有些忍耐不住了。 在他潜意识里,自己收拾龙八没关系,却无法容忍别人欺负他。 龙八吓了一跳,撇着嘴委屈:“他就敢呢,那时把我头上都敲出好大一个包来。”说眘摸着那包原来所在的位置指给敖峻看。 敖峻只觉得心里无端发紧,抿紧了嘴把手放到他后脑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大包早已经完全消散,摸上去痕迹全无,着手处全是他光滑微凉的发丝,柔软得上好苏绸一般。 敖峻眉眼里中的怜惜里渐渐多了一分温柔之意,手指不知不觉下滑,无意间拂开龙八颈上发丝,却见到他脖颈上昨天被自己捏住的那一处,已经青紫了一大片,衬着雪玉一般洁白的脖颈,瞧起来颇有些惊心动魄。 敖峻忍不住有些心疼,暗暗后悔不该对他下重手。拿手指轻轻摩挲着淤青周围的肌肤,轻声问道:“疼不疼?” 龙八虽觉得他碰的地方不是当时长包的地方,却也没有想到昨天的伤处去。摇了摇头说:“当时疼一阵子,现在早就不疼了。” 敖峻也没说破,说我问的不是那个。默不作声地他擦了些化淤消肿的药。 龙八这才反应过来,摸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爱憎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天还把敖峻好一顿腹诽,这时敖峻态度稍一好转他就忘了不少。 “峻哥哥,你对我真好。”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比敖敏好。” 敖峻却是微微一愣,抬头苦笑:“也就只比敖敏好一些?”也不知他想到些什么。 龙八听他的口气感慨,还有些自己听不明白的东西,以为他是不满意这个比喻。连忙掰着手指盘算起来,他认识的人总共也不多,能拿来敖峻面前比较的更少。 在龙八心目当中,七哥最好七哥最妙七哥呱呱叫,地位是任谁也无可取代的,就算是背着七哥他也能违这个心。而小庄和他共过患难,那可是浪费了他多少口水才捞回来的小命。小庄也知恩图报供他好住好吃而且是吃饱喝足的好多天。他不能说假话,大庄和常洙龙君对他都很温柔,温柔得让他一想起来就心情荡漾,龙八自然也舍不得说他们不好。 余下新认识的几个朋友,就算如方小公爷者,人家也会带着他满京城的玩儿,当然很好。 数来数去,龙八捂着被姚三挠出血道道的胳膊勉为其难:“也比姚三好。” 敖峻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颇有点无可奈何。 他站起身来:“淮世子打了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捉他回来,给你打一顿出气。” “真的!”龙八喜出望外,又有些惊疑不定。“你刚刚不是还说,你不好得插手来着?” 敖峻闷声道:“现在不一样。”他打了你,自然就不一样。另也方面,他对自己昨天出手重了也多少有些内疚,把欺负龙八的人捉回来让龙八出出气,也算是他能想到的一种补偿。若是能哄得龙八高兴,他担些关系也值了。 他人已出门,声音远远地传来:“我顶多三五日就回来,会交代常洙龙君让他关照你几天。你乖乖听话。” “我一定乖乖地便是。你快去快去,快去快回。”龙八追出门去挥手,门外早已经不见了敖峻身影。 龙八在院子里转了两个圈,笑眯了眼睛,只因他心里突然想到大庄不是要找这人么,到时我把他打一顿,正好可以再给大庄送去。他想起那人为他摘去发上落叶时的样子,很想也能为他做些事情,此时倒是真心快乐,只是和敖峻的想法有些出入,却不知敖峻若是得知他心中所想,对自己这番白为他人作嫁衣的行为会作何感想。 ------------ 26第26章 在敖峻的观念里,堂兄常洙这些年屈居在京城中,虽然闷出些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的毛病。但从大方面来说,常洙做事还是很靠谱的,而且他只去两三天,因此很放心地把龙八托付给常洙,自己去寻那个倒霉催的淮世子。 常洙受人之托便忠人之事,对龙八很照顾,非常照顾。 常洙拿出十二分的耐性,摆出温柔亲切平易近人的姿态,晚上给龙八讲故事早上放任龙八窝在床上啃油条啃得满床碎屑还拿枕巾蹭嘴,晒着肚皮睡到日上三竿也依旧和颜悦色没有半句微词。顿时令龙八好感倍增,在心目中的排名蹭蹭前跃几名,仅排在龙八几个亲哥的前面。 到了午膳的时候,常洙更是出乎意料,把龙八带进皇宫,要请他用御膳,当然便不是御厨为他置办酒席,只不过在那一流的宫女太监上菜的时候。 常洙带着龙八隐身落在远远在大殿的房宇之上,拂袖使个障眼的法术,几盘色泽诱人的菜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龙八面前。皇帝面前的长桌上依旧摆得满满当当,谁也看不出来其中有什么玄虚。 御厨的手艺,那当然顶好不过,就算不好,那也是御膳,可不是谁想吃都能吃得到的,于是龙八怀着亢奋而受宠若惊的心情,风卷残云地扫荡了面前的所有佳肴,还连带着将盘子舔得光如镜。 常洙一直带着温柔清贵的微笑,在一旁耐心地看着他。 皇帝看起来病仄仄的,就算是面前摆的是龙肝他也没有胃口,倒是便宜了龙八,吃得肚皮滚圆饱嗝连连,又听着常洙说起宫中胩膳的规格,几个热菜几个冷盘几个汤几个甜点,荤素又各是多少。只听得龙八口水横流好生羡慕,觉得做皇帝可以敝开吃而且变着花样吃这一点,就实在不错之极。 常洙说饭后可以休息一下,不必急着回去,稍后还能陪他在皇宫中随意逛一逛。 于是龙八在吃饱之后,得以躺在殿顶明晃晃的琉璃瓦上消消食,此处飞檐斗拱之上雕得游龙盘龙无数,就算是龙八在家里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同类,他觉得很亲切,晒着暖烘烘的太阳还十分安心地睡了一小觉,做了个挺美的梦。 醒来时常洙坐在屋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露出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后来的整个下午,常洙当真带着他在皇宫里闲逛。皇宫很大,有很多的宫殿楼阁,居然比龙八的家气派了不是一点半点,一个半天是逛不完的。 皇宫之中华美自然不必赘述,竟还有几个大小湖池,龙八还看到了不少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兽,不少很是可爱有趣。 又好吃又好玩,身边有个温柔清贵的好看哥哥充当导游,龙八被常洙照顾得挺高兴挺开心。 常洙龙君清贵矜持地温和微笑着,趁机循循善诱,说:你看京城里也住着也挺好的,当皇帝日子挺舒服的,做护国龙神其实也挺轻松的,可以跟着好吃好喝好玩的。你喜欢的那种温柔哥哥,朝堂上一干文臣知书识礼,泰半是这个类型的,可谓人才济济,要多少有多少。你在京里住下来,我以后带你常来吃喝玩乐。 龙八被他糊弄得晕晕乎乎,只知嗯嗯点头,甚喜。 常洙衣袖微抬,掩住口角一缕笑意,亦喜。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两两相看之间颇像是相见恨晚。常洙又请他在皇宫里吃过晚饭,两人这才踏着晚霞携手尽兴而归,在院中降下云朵。 他两人尽兴而归,可有另一人不高兴了。 这人就是被留下看家的姚三,想想皇宫重地,他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轻易不能靠近――就算他做了常洙的侍童也是如此。 试想那可是宫闺深苑,里头该藏着多少君臣八卦多少后宫密事。 今天常洙将他丢在家里只带着龙八前往,直令他好奇得抓耳挠腮茶饭不思。 好不容易盼到两人回家。姚三候常洙回了东院,忙把龙八拉到一边:“快说,你今天去皇宫里都见着什么了?” “皇宫里的菜肴很丰盛。”龙八摸着滚圆的肚子思考了一阵,他还特别强调:“那个香煎鹅肝很好吃!” “你这个光知道吃的饭桶!”姚三气得大骂。 “我才不是饭桶!”龙八最听不得这个词,不禁面红耳赤,愤然反驳。“我今天只吃了菜,都没有吃饭,当然不算。” 姚三哼一地声,朝他一伸手:“那么好吃,有没有给我捎点回来?别忘了我可天天大清早跑腿去给你卖粥卖油条煎包呢。” 龙八声音顿时小了,支支吾吾的。 姚三便知道定然没有了,恨恨摆手道:“没带就算了,你把今天看到听到的都讲给我听,就不跟你计较了。” 龙八自觉理亏,只好依他,把今天的经历只字不漏地说了一遍,包括常洙同他说的话。 姚三却是个心眼多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便去寻常洙。 “龙君龙君!”姚三拉住常洙袖子嘻嘻笑道:“你想骗小八那条笨龙留在京城里?留在京城里做什么?要是敖峻龙君知道了,发起怒来怎么办?话说你和敖峻龙君谁要更厉害一些,真打起来的话谁会赢?” “若真到要动手那一步,一定让你上去打头阵。”常洙动作优雅地从他手中将袖子扯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很想看本座和敖峻龙君打起来么?” 姚三想起敖峻单手拎着方小公爷就跟拎小鸡的架势,以及方小公爷那张涕泪纵横扭曲拧巴的脸,硬生生打了个激凌,干巴巴地笑了笑,口风一转道:“龙君和您虽是堂兄弟,我看交情却比那亲兄弟也不差,怎么会因区区小事就打起来呢、你说是吧?” “所以说什么骗不骗的多难听。本座不过是看渭河家的那小龙娇憨可爱,而且听说他身材短小不占地方,正好院中池子里太寂静了一些,想留他下来养一养,他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咱们消乏解闷,多好。”常洙目光投向院中,慢悠悠道。 东院里有个亩许大小的荷花池,堤岸边玉石为阶,池中碧叶粉花正摇曳生姿。 姚三吞了吞口水,龙八再怂那也是龙不是宠物,就算是宠物也不是您家的,龙君你说养就能养?敖峻龙君能答应么?到时你俩难道真要拳头底下见真章?自己真要上去打头阵?顿时心头凉风嗖嗖,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怕什么?”常洙依旧笑眯眯地道。“我又不打算用强,到时若是龙八自己愿意,敖峻又有什么可说的?而且龙八留下,敖峻当然也不会走。到时候池中养条小龙没事可以逗一逗,隔壁住着好友每天下棋品酒,这日子该多惬意。” 姚三不敢认同他这番道理,只好默不作声,内心泪流满面地想,龙君你这是几百年憋在京城里当真憋坏了,所以就连你自己堂弟也不放过。好不容易看到个同类就想法设法要把人家留下来,好体验一把这苦大仇深的护国龙神生涯么…… 常洙扫了他一眼,轻声道:“敢去跟敖峻乱八卦,我剥了你的皮。” 姚三打个突,却知道常洙看着温和的外表下面藏着的乃是言出必行。毕竟还是小命重要,当下只好强捺住满心的八卦欲望,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声。 几日时光流逝如水,其间小庄来过一次,不怕死的方小公爷来过两次。 而在常洙龙君的有意拉拢哄慰下,龙八和常洙的关系日渐升温,龙八开始小尾巴似的随在常洙身后,跟出跟进。 就在常洙如意以偿地将龙八哄进荷花池子里泡澡的这一晚。敖峻回来了。 敖峻回来时正是入夜时分,回来就直奔龙八的房间而去。 ------------ 27第27章 敖峻趁夜归来,到家时已经是子时,合当是万家灯灭好梦正酣的时候。 但床上空空如也,平时吃饱了就打盹的龙儿儿踪影全无。敖峻伸手一摸,被窝里凉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显然之前就没有人睡过,于是也就杜绝了龙八是睡到一半爬起来觅食和起床去嘘嘘的可能。 好在敖峻要找龙八并不难。 他稍一感应,先是放下心来,随即又微微皱眉。他能感知龙八就在常洙院内,但龙八大半夜的不睡觉跑那儿去做什么?他一直认为常洙闷骚,龙八跟他太接近的话,只怕会被带坏的。 常洙坐在荷塘边石阶之上,两旁放着数盏宫灯,照得周围一片通明。而稍远一些则是天上一轮清辉映照着一池粉花碧叶,一派如诗如画的景象。 常洙白衣翩跹,膝上横放着一张琴。面前摆了两碟果点,旁边还有洒坛酒具,夜风拂动着他的发稍在水面上轻轻跳跃,这造型若是扮谪仙唬人倒是不错。 敖峻只随意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投向荷塘深处。那儿有一道白影在荷花丛中摇头摆尾,时而探出头去嗅嗅垂至水面的初绽荷花,时而又潜下水去追鱼捉虾,好不活泼快乐。 常洙本是自酌自饮,见敖峻来了,便对侍立一旁的姚三道:“给龙君添个杯子。”朝旁边石阶指了指,示意敖峻坐下。 敖峻也不讲究,一撩衣摆坐下来,却抿着嘴不说话,视线一直盯着远处。常洙和他说话也充耳不闻。 常洙这条龙其实真如敖峻所形容的,多年苦憋下来颇有点闷骚气质,是特能装模作样沉得住气的龙中豪杰。但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久了也会觉得好生无趣,住口看了敖峻两眼,见他面容紧绷着,显然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一般说来,常洙的恶趣味中有其一,若是看到旁人生气,他反过来就觉得心怀大畅。于是他在敖峻不注意的时候,默默地阴阴地开心地笑了。 他拈起一粒葡萄,朝着荷花深处招了招手:“小八。” 那道白影十分听话,掉头摇摇摆摆地游过来,快要游近池边时,常洙将葡萄往水面上空一抛,它勉力一跃,竟将整个圆滚滚的身子都窜出水面,在半空里一口叼去。然后来不及再做个翻身的动作,就那样直挺挺地摔入水中,呯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常洙显然早知道有这一着,及时张开了结界将自身护住,笑吟吟地看着毫无防备的敖峻被溅得满身是水。 敖峻居然能眉也不皱一下,除了面色更冷一些。 常洙对此也暗暗佩服,但佩服归佩服,他不会因此就放弃自己逗弄龙八顺便撩拨敖峻的乐趣。 他又摘了颗葡萄,龙八已经游到近前,从水中探出胖嘟嘟的圆脑袋,张口吃了,吃完再眼巴巴地看着常洙。 常洙朝旁边指了指,龙八这才看见敖峻。 龙八显得很高兴,凑过去在敖峻脚边蹭了一蹭,叫了一声:“峻哥哥,你回来了。”然而不等敖峻神色完全缓和下来,它便十分没眼色地又游到常洙那一边去了。 它用两只肉爪子扒着石阶,看看常洙,又看看旁边的点心,却不自己去拿,显然是已经这样被常洙投喂惯了。更重要的,它这番表现,无疑证明这两样都要比敖峻对它更有吸引力。 敖峻无端的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尤其是常洙看龙八的模样,更加深了这种不是滋味。 常洙看龙八的目光很温和很怜爱,是那种看向可爱地摇着尾巴讨宠的看门小狗一般的喜爱。 敖峻觉得心里有股邪火腾腾地烧起来,他甚至隐隐约约地有些愤怒了。偏偏龙八对常洙的态度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它傻乎乎地还显得挺开心的样子。尾巴在水中微微地摆动,使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映着数盏烛台好一片波光涟涟。 敖峻瞧着它的尾巴——当年肚皮上那一嘟噜一嘟噜跟某种叫沙皮的狗似的肉没有了,但还是胖,圆滚滚像冬瓜。龙八对此一直有些自惭形秽,按说它这个模样,是很不喜欢在别的龙面前暴露的。但现在它在常洙面前现出原形游来游去,显然并不是那么在乎被常洙看到。心里顿时更不舒服了。 他被种种不快堵得慌,定了定神,沉声朝着龙八道:“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下子就算迟钝如龙八也听出敖峻口气中有些不悦,它悄悄松开扒着岸边的爪子潜回水里,又缩了缩脖子,只把眼睛露在水面上:“哦,哦,这个,常洙哥哥说一个人饮酒赏月有些无聊,唤我来作个伴。我也好长时间没泡水了,想游一游……” 它潜在水底下,一说话就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声音嗡嗡地听不大清楚。 “胡闹!”敖峻斥道:“龙君难得有夜游的雅兴,你一来光顾着玩,岂不是打扰了!”其实想说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龙八看看他的脸色,不敢分辩。这下龙角也沉进水里,它抱着爪子挺郁闷的,不是你去抓淮世子之前说,让常洙哥哥照顾我几天,让我乖乖听话的么?明明都是照你的吩咐做的,我哪里有不听话?你却又不满意,为什么又骂我了又骂我了又骂我了…… 常洙笑道:“是我让它来的。我与小八弟弟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哪有打扰一说。再说月下饮酒赏荷花……何等快事,怎么能说是胡闹呢?”他在赏荷花之后暗暗抹掉一句溜龙八,面对着敖峻人听到一见如故之后就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他矜持地微笑着用脸皮顶住,笑道:“堂弟你还年轻,怎么就这般迂腐了。” 敖峻青着脸,半天才道:“就算是这样,龙八也应该早点去睡,他年纪还小正长身体呢,今后还要不要再长个了!” 常洙笑盈盈道:“偶尔为之,自是无妨。” 然而敖峻这话算是戳着龙八的痛处了,它潜在水底下,忍不住吐了个大大的泡泡。冒出头来结结巴巴地分辩:“我这不是胖,常洙哥哥说我这是奶膘,以后我还会长大的,真的!” 它一边说着,看了看敖峻,生怕他不信,又求助似的看向常洙。它硕大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也不知是水还是眼泪。敖峻心里突地一软,低声道:“我并不是说你难看。” 龙八扭头看了看他,突然有些泄气,垂下头去哦了一声。 “不说这个。”常洙还是笑咪咪的,他一手拎起个酒坛,对着龙八晃了晃:“来,让你家峻哥哥看看你新学得的本事,有多能干。” 龙八闻言振作起精神,有心借此掰回些面子。 只见它深深吸足一口气,鼓圆了腮帮子,再一张口,噗地喷出一团明净纯白颜色的火团——正好有小拳头那么大——围着酒坛底烧了一阵,等它一口气用尽了那火苗也随之渐渐散去。 常洙将面前两个杯子倒满,只见酒气氤氲香气扑鼻,温得刚刚好。 龙八是条水龙,按说喷水才是它的本性,但要喷火也不是没办法——它可以喷三味真火。常洙便教它如何掌握好火候,将酒温成恰到好处的地步。 敖峻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朝常洙怒:“你教它这些做什么!” 龙八壮着胆子伸爪去扯了扯敖峻的的衣摆,小心翼翼道:“常洙哥哥说,我学会了这个,等秋天的时候,可以用来烤地瓜吃!你不要生气,等秋天到了的时候,我烤地瓜给你吃好不好?” 敖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它,倒是很想一口先吃了它。 龙八觉得有些冷,它不知所措地缩了缩头,又很委屈地小声嘀咕:“烤地瓜真的很好吃的……” ------------ 28第28章 敖峻是条雷龙,使霹雳打闪电那是看家本领,别说烤一个地瓜,就是烤南瓜烤冬瓜都没有问题,还能追求外焦里嫩八成熟的极致效果。 ……啊呸,谁要烤地瓜!他现在只想把龙八给烤了。 龙八颈后的鳞片无由来地竖了起来,它惶惶地四处看了看,却又不知那寒意从何而来。 它只好再把头转过来看着敖峻,见敖峻半天也不回答,龙八也知道敖峻对这烤地瓜是兴趣缺缺的了。它蔫蔫地把头缩进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吐泡泡,还是想不明白烤地瓜明明很好吃,敖峻为什么不喜欢还一付咬牙切齿的模样。 好在还有常洙来打圆场,他把另一个杯子硬塞到敖峻手里,笑盈盈道:“来来,先喝一杯。不要负了小八温酒的美意。” 敖峻本要推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抬起杯子一饮而尽。 常洙现在看上去儒雅斯文,喜欢喝的酒却一直是不折不扣的烧刀子。敖峻与他多年不见,却是忘了这岔,险些呛了一口。 等他顺过气来,却看见常洙趁他不留神的机会,悄悄地递了另一个酒坛子给龙八。而龙八显然很喜欢这个,它仅喝过一次桂花酿,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不是没机会,而是敖峻严令它禁酒,但它心里一直惦记着呢,这次仗着酒是常洙给它的,一时忍耐不住,大着胆高高兴兴地叼着那个坛子,摇头摆尾地游到一边,已经吱溜吱溜地喝了起来。 “龙八!”敖峻坐直起身,几乎就要扑上去揪它。 “那一坛是果酒,喝不醉的。”常洙笑眯眯地拦住暴怒边沿的敖峻,一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的觉悟都没有。他也确实不知道之前龙八被三杯桂花酿便放倒一事:“想来小八弟弟泡在水里,喝口酒正好暖暖身子。” 说话间龙八已经喝干了一坛果酒,叼着坛子游回来放在台阶上。果然是一股淡淡的果香,酒味却不是很浓。 龙八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它装作并没有听到敖峻方才的怒斥:“峻哥哥,你叫我,嘿嘿,有什么事?” 敖峻发现龙八有些不大对劲,似乎不怎么怕自己了,反正酒坛已经干了,现在也没法再让它吐出来,一时无话可说。顿了一顿,皱着眉摆了摆手:“时间不早,你玩够了就快些上来。回去睡觉。” 龙八兴致却高昂起来,只管嘿嘿地自个发笑,开始在池子里东一下西一下地扑腾,尾巴快活地在水里摆来摆去,拍起大片的水花,惊得鱼是四处逃窜。它身上的颜色逐渐改变,从头到尾慢慢成为泛着珠光的淡粉色。 常洙抚掌而笑,眉眼之间十分喜悦,继续发表他对正在面前打滚的看门小狗的喜爱之情:“我早就想像这样,在荷花池子里放养一条小龙了。多乖巧多活泼多可爱多热闹啊!堂弟你说是不是?”他放下杯子,按在琴上,弹了支挺欢快的曲子。 龙八越发来劲了,它在水中翻来覆去,跟着曲子扭头摆尾,跳起怪异而不怎么好看的舞蹈。远远望去,真是龙威全无,倒像是一只肥美硕大的粉色金鱼在池中浮浮沉沉,半死不活还翻着白肚皮那种。 敖峻看龙八是还真把自己当锦鲤了,还想学人家翩翩起舞呢,简直是一点都不怕丢人,一方面心火腾腾不忍目睹,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便觉得它那东倒西歪的姿态似乎只说明一件事情。 他眯起眼来:“龙八,你醉了?” 常洙不以为意,又为自己倒了杯酒,而不改色地一饮而尽:“我给他的果酒淡得跟水似的,怎么会醉?” 淡得跟水似的,那是对常洙而言。至于龙八,那是三杯桂花酿便放侄的龙,况乎一坛。 龙八游到近前,把泛着粉红的圆脑袋探出水面,摇头晃脑地跟着常洙重复念叨:“怎么会醉?怎么会醉?嘿嘿……” 敖峻这下子确信无疑,朝着龙八沉声道:“你醉了!” “你醉了你醉了!”龙八改口跟着他嚷嚷:“嘿嘿!” 敖峻知道跟条醉龙没什么好说的,当下也懒得发火,琢磨着待他酒杯之后得好好谈谈。只招呼他道:“龙八,你醉了,乖乖上来,回去睡觉了!” 龙八借酒壮胆,因此这时倒敢和他拧着来,它噗地朝敖峻喷了一口水,含含糊糊道:“我不……回去了,今晚上,我,我就睡池子里……” 敖峻耐着性子哄它:“池子里太凉,睡在这不长个,听话,上来。” 龙八一扭尾巴:“池子里,凉……我,我就和,和常洙哥哥,一,起睡……我走,走不回去啦……” 常洙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敖峻,抬起袖子来掩口而笑:“这可不行,你峻哥哥不让呢。” “我不,回去。回去了说不定,峻哥哥……要打,打我呢……”它倒是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就这样把话说了来,也不管敖峻的脸色难看。 敖峻就算真有这个打算,此时也只能暗暗磨牙,却还得缓下脸色来哄他:“来,乖,回去睡。” 龙八愁眉苦脸,只是不肯乖乖上岸就范,它醉得晕晕乎乎,却还知道小心地窥视着敖峻的神色,提防着敖峻突然撸视子要收拾它。偏偏敖峻在此时对它摆出和善脸色,它于是得寸进尺,摇头晃脑摆尾巴地当作它什么都没听见:“嘿嘿……” 常洙看得直笑:“你家峻哥哥非要带你回去呢,小八,你怎么办?” 龙八跟着他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常洙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一指敖峻道:“八,拱他。” 龙八便当真听了这昏招,它窜出水面,一头向敖峻怀里撞去,用圆脑袋乱拱,两只小角乱顶。 当然杀伤力不必指望。 敖峻过了最初的惊愕,伸手在它脑门上弹了一指。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向来怕疼的龙八顿时嗷的地一声,掉头又朝常洙怀中钻去。 敖峻顿时又觉得不是滋味了,探手又把它捞了回来。 龙入当然要扑腾扑腾地挣扎两下,可惜全无力道,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被敖峻捏着后颈,半趴着哼哼唧唧,拿两只肉爪子抱着头,这时才知道求饶:“我,我不敢啦……” “这不是哄上来了,快带回去吧。”常洙微笑。“你瞪我做什么?我不过逗它玩玩,再说是你自己让我照顾他,我这可都是按你的交代半点水分不打地照做。” 敖峻冷冷道:“我可没让你给他喝酒。” 这事是常洙理亏,然而在他脸上可找不到半点内疚的表情,毫无歉意地微笑道:“这个下不为例,我哪知道小八量这么不济。多少年的堂兄弟,你都不说来看看我陪我喝顿酒,现在还好意思跟我计较这个!” 他说的倒是实话,那果子酒确实不醉人,能放倒龙八只能从龙八个人身上找原因。 敖峻莫名的不爽,却又无从宣泄,未了只得道:“我先带龙八回去,回头有正事和你说。” 常洙也收了笑,露出一幅若有所思在敖峻看来依旧闷骚的高深神情:“你之前问我本朝天命所归的事,我也要寻你商量。” 再下约定了改日再叙,敖峻脱了件外袍裹住迷迷糊糊已经不大动弹的龙八,把软成一滩泥的它拎回去。 龙八酒劲上来,这时只是要睡,也顾不上管敖峻是要把它拎回怎么处置。 敖峻还是把它放到软软的床铺上去。他虽然有心教训龙八,但想来龙八醉得人事不知,醒来不一定会长记性,只能忍了下来。 敖峻生活习惯良好,每天洗沐那是必须的。自然也就按这个标准来照料龙八。虽然床上那条胖胖的小白龙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他还是打了盆水给它简单擦洗了一遍。 敖峻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也不知走神到什么地方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毛巾下的鳞片有些热,再仔细一摸,确实是越来越烫。 敖峻怔了怔,伸手去摸龙八脑袋,果然脑门上烫得都要能煎熟荷包蛋了。想来是醉了酒又加上再池子里泡得太久,竟然发起烧来。要知道虽是夏天,夜里池水还是挺凉的。 龙八虽是在醉中,似乎也觉得挺难受的,扭着身子哼哼唧唧。非要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扯下来。 其实敖峻也挺难受的,龙八成了这付德性,不论他之前是不是有些别的该有不该有的打算,此时只能统统打住。当真又气又恼却还只有憋屈着。 纵然敖峻脾性还算不错,也忍不住要骂龙八几声不知好歹自作自受。一边又忙着去给龙八弄姜汤打凉水来浸了毛巾敷脑门上,又守在一旁不时把他乱踢的被子依旧盖好,不一会又忍不住伸手去摸摸看退烧了没有。 敖峻一边做着这些事,不时就忍不往要责备龙八几句。 龙八迷迷糊糊的,难受得滚来滚去,在龙形和人形之间变来变去,甚至有时还是半人半龙。但他却还是有些知觉,一旦敖峻骂他两句,他就滚到床角落里去吭噗吭噗的呜咽,当然用不了多久又被人拉出来,按着盖上被子。 如此哭了几回之后,就觉得敖峻似乎没有再说他什么。 龙八只记得敖峻的声音消失之后,有人给他盖被子喂水,在旁边守了一夜。 ------------ 29第29章 龙八那么壮实的小身板,其实不常生病。 于是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热度已经退下来了,他化成人形,拥着被子开始打小呼噜,是真正的睡着了。 敖峻明知龙八不是什么大病,却是到了现在才松下一口气来。本来昨天晚上还有些火气,也曾想去等龙八清醒过来要把他如何如何偷天换日一番,过了这一夜这种种想法却都烟消云散了。 他一夜不得睡,却毫无埋怨的念头,看着龙八两腮上烧得红扑扑的红晕,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怜惜。不由得反省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一些。 这天天明直到了平时早餐的时间,也不见姚三送早饭过来。――这家伙虽然嗜好八卦,偷奸耍滑却也是一把好手,生怕被敖峻使唤去照顾龙八这条醉龙,早躲得连影子也不见,到早上也没有露面。 敖峻因为心里存了要对龙八补偿一下的念头,仔细回想一番他平素最喜欢的几种点心,又看看龙八面色还好,好梦正香的模样。龙八平素晚起,昨晚上又没睡好,估计不到正午时分只怕醒不过来。 敖峻给他压好被角,准备亲自去把他喜欢的几样点心全买回来。 他走了没多久,姚三便叽叽喳喳地将大庄领进院子里来。 姚三指了指龙八的房间:“龙八就住那儿,你自己过去找他吧!”他暗自想像了一番龙八醉后吐得满地狼籍又酸又臭的景象,生怕敖峻捕着自己要派他打扫收拾,说完一溜涸地就跑没影了。 庄停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无奈地站了一会,还是朝着姚三所指的房间举步而去。 他先是在门外叫了两声,没听到有什么回应,便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敖峻走时只是将门虚掩上,他这一敲,门便应声而开。 龙八的房间里并没有布置屏风之类,门一开,屋内景象就一目了然。 只见一条被子一大半都垂到了地上。还搁在床上的被面上横压着一只胳膊。 庄停雨有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走进去,把龙八伸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里。又将滑落的被子拣起来给龙八盖上。 龙八觉查到身边有人,低声喃喃道:“我要喝水……” 大庄左右看了看,见桌上放着茶壶,他过去从中倒了杯水了来,冷热却也刚刚好。 庄停雨把龙八扶起来,就着手喂他喝了。他这时才发现龙八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嫣红,便收手去试试他额头上的温度,觉得似乎比平日里要更热一些,却也不是十分严重。 龙八偏偏在这时张开了眼睛。他看着庄停雨近在咫尺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等到终于认出来人是谁的时候,他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他昨天晚上有些不太清醒,隐隐约约只记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而敖峻还在骂他。后来没骂了,又有另一个人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足足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过。 在龙八的印象里,那一顿大的余威至今犹在,因此敖峻在他心目中大半是很严厉很凶恶的存在,起初看着挺温和的,后来却动不动就责斥,时不时还要打。因此他在潜意识里,不自觉得将那个骂他的和照料他的分为两个人,中间泾渭分明,无法等同起来。 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庄停雨,敖峻却不见踪影,于是十分自然地将庄停雨和昨夜照料了他半宿的人对应。一时之间百感交结,忍不住要哭。 想他迫不得已离家出走,这一路颇多坎坷,他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兄长身边,周围全是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地方,他表面傻乎乎地仿佛不知天高地厚,其实心里如何能不惊惧害怕。这时这一哭,却是发自内心的感动起来。 他呜咽了半天,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得以开口:“大庄哥哥,你对我真好……” 大庄失笑,自认为自己不过顺手给他倒了杯水,再任由他靠着自己哭了一场,实在算不得真好。眼下却只得拍着他的背道:“先别哭了,你这是生病了么?那儿不舒服?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龙八哭了一气,反倒觉得身上松快很多,头不晕眼也不花了,他连忙说不用,一边不好意思又恋恋不舍地从大庄的肩头上起来,再看那一处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滩,龙八便捏着自己中衣的袖子一下一下地擦。一边吸着鼻子道:“我昨天晚上生病了,峻哥哥还只是骂我,一点都不管我……” 庄停雨往旁边看了看,见到床边放着浸着毛巾的水盆,再想到方才桌上温热恰到好处的茶水,却不像是没人照料龙八的样子。 他这样想着,就听龙八拉着他的一只袖子,一边殷殷地往下道:“还是大庄哥哥你最好,给我喂水给我擦汗还整夜陪着我……” 大庄听到这儿,便知道龙八是将自己与昨晚照料了他整夜的某人弄混了。本来要解释这个误会只是一句话的工夫。然而大庄却在这个时候迟疑了一瞬――那一天敖峻的态度虽然很客气,却也很明显并没有表示要帮忙的意思,后来小庄再次造访,他还推托外出避而不见。在这个时候,龙八带着明显好感的亲近态度无疑就显得十分重要。 他这样一思忖,稍一迟疑,不知为何就没有及时否认,于是便失去了解释的最好时机,只好任由龙八误会。 敖峻回来之时,庄停雨还没有走。 彼时他正坐在床边上,轻声细语地和盖着被子靠在床头的龙八说话。 敖峻这是第二次捕着龙八和别人同在一张床上了,尤其是龙八此时满脸迎春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显得十分高兴,更是分外的扎眼。 两人不知在谈什么,连他来了都没有发觉。 敖峻拎着热腾腾的吃食站在门口,心里有种莫名发冷的不安,阴云一般漫卷上来。龙八面对着庄停雨的笑容越是明亮,这种不安越发的浓重。 还是大庄先发现了他,微笑首站起身来打招呼。敖峻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似乎庄停云才是主人,他却是外来者一般。这种错觉让敖峻很不舒服。 他对着庄停雨淡淡点了点头,一步步走进来。 龙八看见他,叫了一声峻哥哥,视线仍然又转到大庄身上。仿佛大计身上有某种奇异的东西一直吸引着他,让他的双眼闪闪发亮。 敖峻觉得龙八的目光让自己闷闷地好似要透不过气,有种突如其来的恐慌。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大庄道:“小八卧病在床,此时衣冠不整,实在不宜见客……” 他话还没说完,龙八急了。他掀开被子道:“我没有衣冠不整,刚刚大庄哥哥帮我穿好衣服了。” 敖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脸上却是有些不大好看,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大庄倒有眼色,见他面色不快,微笑道:“是我来得太早,小八正要起床,我也就顺手给他拿了件衣服,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 敖峻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大庄此来不过是为他确定敖峻是否真的外出,这时见到本人,而且从龙八口中也问出不少想知道的东西,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见此时实在不是谈话的气氛,于是起身笑道:“我就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龙八,既然小八还病着,那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龙八急急要拉住他:“大庄哥哥不要急着走。等吃过了早饭再走。”他朝敖峻手上看了看,又说:“峻哥哥都已经把点心买回来了。” 龙八这么殷勤地留人吃饭还是头一遭。敖峻却顾不上吃惊,他这时心里泛着不知名的苦涩,用沉默来表示着自己的态度。 大庄场面见过不少,这时也没露出半分尴尬,仍旧从容告辞而去。 龙八见留不住他,敖峻又以他病后不宜吹风为由,拦着不让他送出门去。龙八只好蔫蔫地从敖峻身后向他挥手:“大庄哥哥再见!你一定要记得再来看我啊,等我好了,我也会去找你的。” 庄停雨觉得他两人情形都有些古怪,一时却想不通是为何。一面走着,一面思索着从龙八那儿得来的似真似假的小消息。 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前面不远将两个院子分隔开来的月洞门下站着一道白衣人影,正举目向他看来。 他身上衣物分明十分简单随意,却偏偏能穿出种清贵华美的味道,只令人感到他高贵无匹。 常洙站在那儿,将带着审视的目光投向庄停雨,仿佛能把他整个人骨骼内脏甚至角落里见不得人的心思都一眼看穿,最初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但很快掩饰得滴水不漏。 片刻之后,常洙向着庄停雨躬身微笑,声音像穿过晨雾的山泉,一字字慢慢道:“在下是此间主人常洙,贵客到来而不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 30第30章 龙八的春天悄无声息地来,桃花悄无声息地开,任谁也挡不住。 敖峻实在没办法想明白,他仅仅是出门买个点心,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龙龙儿怎么就和大庄这样要好了。算起来他们两人这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上一次几面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 龙八在生人面前还有点小腼腆,从来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他现在却对才见第二次面的大庄表现得十分依恋亲切,有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又比亲人多了那么点儿难以言说的亲昵。 就连美食都失去了对龙八惯常的吸引力。敖峻看着他心不在焉地咬着点心,还时不时地停下来灿烂傻笑,只觉得心里莫名发堵,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龙八只吃了平时的一半多就不再吃了,他很大方地把剩下的都分给了敖峻,坐在桌旁捉着衣摆一脸痴相地发起呆来。敖峻身陷局中而不自知,但对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眼神的变化却十分敏感,再加上龙八也不是会掩饰的人,轻易地就知道他心里所想的定然和庄停雨有关。 敖峻勉强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好歹他还愿意将吃食分享,这倒是件难得的事情。只是他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敖峻拒绝深想下去,那本来美味的点心,吃在嘴里有些味同嚼蜡。 龙八可不管敖峻究竟是怎么个郁闷怎么个泛酸法来着。他此时就如同得了春雨淋浴之后新活荡漾的小桃树苗,心情欢畅雀跃得哪叫一个了不得。 最后还是龙八先发够了呆,决定找些话来和敖峻聊聊。他小心收敛却仍掩不住他试探的意图:“峻哥哥,你出去这几天,找到那个世子了么?他在哪儿?你有没有把他带回来。”昨天敖峻是一个人回来的,直到今天早上也没有见到什么淮世子的影子。 敖峻看了看他,心里莫名地就想到庄停雨也在找淮世子的下落,只怕龙八若不是见到大庄,只怕龙八还想不起这个人来,昨晚上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没有听到他问一句? 敖峻收住种咱想像,叹了口气,略带抱歉地道:“我去了之后才得知,这人上个月就已经得疫病死了。你被打那一下,只能算是白挨了。”他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想出个弥补讨好的法子,干巴巴地说笑道:“你要是气不过。我把他鬼魂招来,让你打他一顿再骂一顿?” 龙八一怔,脸上的神情显然有些失望,半晌撇嘴道:“他都变成鬼了,打又不疼骂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小气。”然而最后还是有些失望,跺着嘴道:“他怎么能就死了呢?大庄哥哥正急着要找他呢,死了的可没用。” 敖峻见他失望,起初还觉得很是内疚,后来听他是为大庄着急,整个人都打心窝里往外冒酸水的同时,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痛快感,觉得淮世子就算没有拿棒子敲了龙八的头,光凭能让大庄失算这一点,淮世子也实在死得好。 他冷冷地道:“他命里注定只有这个寿数。” 龙八很苦恼地抓抓头,哦了一声。 敖峻见不得他着急,尤其是为了别人着急。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要和大庄走得太近!” 但龙八显是心情太好,既然半点也没把他的话听在耳里。他竟然还有胆子朝敖峻扮了个不以为然的鬼脸,笑眯眯地抓了块点心跑出去,只丢下一句:“我去找姚三玩。” 他活泼欢快,跑出去的背影仿佛有光华照耀。 敖峻叹了口气,默默起身去找常洙。 相比龙八的春光明媚而言,敖峻脸上无疑就是阴云密布,显得阴暗低落很多。以至于向来阴阳怪气的常洙也不忍心再下手埋汰他几句。 两人池边小亭内相对而坐,敖峻道:“我上次问你关于未来天子的事情,你说要再等等看,现在如何?” 他显得有些焦躁。 常洙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其实,还真有些问题,但是你要知道的,这问题不能怪我,真的没我什么事儿……” 敖峻已经快要习惯了他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但今天却觉得格外难以忍受,他按捺着想抓住常洙痛打一顿的念头,咬牙切齿道:“说重点!” 常洙这时表现得很知时务,立刻道:“我今天和那位庄公子见了一面,这人确实有天命所归,不过本朝气数未尽,他要想真正继承大统,至少得等七年以后……” “哦?我看天象上客星冲北斗,皇室紫气微薄,老皇帝竟还能活七年么?”敖峻有些吃惊,他看常洙边说话边闪闪烁烁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直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常洙努力笑得诚恳一些:“当然不是。当今天子最多还能活这个数。”他伸出几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不在今秋,就在今冬,总之翻不过年去。” 敖峻皱眉:“……你又说他天命在七年之后?这中间难道难道还有别人有天命不成?”只有做六七年皇帝的命,这天子也忒可怜了一点。 “没有。”常洙虚虚地做出一个有些忧伤的表情,慢吞吞地道:“所以我才说其中有问题嘛。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是知道的。要是中间六七年没有皇帝,天底下非乱套了不可……喂你先急着别动手,这可不能怪我,完全是上头算错了气数变化,让皇帝少了几年寿数而姓庄的晚生了几年,弄出这么个青黄不接的局面,你有能耐找上头算账去,别跟我急,急也没用。再说我也是最近才刚刚得知,这不是紧接着就告诉你了么。” 敖峻也知道自己若当真和他反脸,胜负也就在五五之间,而且常洙毕竟还顶着护国龙神的名头,真动起手来,会有一系列的麻烦,善后工作不好收拾。因此他强压着怒火道:“那么天庭的任命书下来了么,知不知道你的续任是谁?” 常洙看看他,十分欠扁地慢慢慢慢笑了。 ------------ 31第31章 笑而不语等同于默认,比说什么都管用。 敖峻气息粗重起来,他站起身在亭子里走了两圈,这才将满腔怒火压制下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依然像是咆哮:“我早就让你设法阻止,你早干什么去了!龙八他就那点儿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 常洙却不怕他,叹着气一摊手:“我自然有替他推脱,不过我也管不着上头做什么决定哪,再说你看小八能自个儿从渭河大老远跑到京城来,偏偏还遇上庄家兄弟并且相交甚深,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就是缘分哪。” 缘分这个词顿时刺疼了敖峻,他愣在哪儿,像是忘了自己接下去要说什么。――其实,北海离渭河的距离比渭河到京城的距离更远,只是一时之间,他却想不到这上面。 常洙微微笑着看他苦恼,陪着敖峻一起沉默了片刻 敖峻缓过劲来,恶狠狠地看着常洙:“我就不信没别的人选,为什么非得是他?” 常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尽力了。我家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各自任职一方。我在京城里住了数百年,也没有什么同族前来走动,实在不认识族中的后起之秀,也委实提不出什么可供参考的合适人选。” 他顿了一顿,微笑道:“你下面有四个弟弟,龙八儿上头有七个哥哥,我听说你有两个弟弟至今还不务正业,而龙八也有几个哥哥担的是虚职,你怎么不把敖敏叫来,或者随便把龙八的哪个哥哥引来也好,反正他的几个兄长我都认识,也好叙叙旧。” 常洙语气极为平淡,其中却有些微嘲讽之意――你若是真舍不得,早就替龙八早作打算,你又不是没有别的人选,一拖再拖拖到如今,能完全怨得了谁? 敖峻心里明白他说的都是实情,而他这么做也确实有自己的私心。虽说当初两条老龙醉后荒唐失言,信誓旦旦表示两家一定要联姻,这事却不能醒后就作罢。如今①38看書网到了必须兑现的时候,依两边的意思,是有意拿两家最年纪的两条小龙胡乱凑个数。 敖峻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想,他本能地不愿把敖敏叫到近前来和龙八见面,又不愿让龙八的家人把龙八找回去。他隐瞒了龙八的行踪,让龙七等人以为他是去了江南,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虽然这样的法子治标不治本,躲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敖峻还是如此一意孤行了。 他有时甚至觉得就算不巧摊上了护国龙神的差事,最起码就是有百来年的时间不能离开京城,能把联姻的事拖上一拖,也是好的,因此在行事上就有些犹豫不决。但是眼下龙八对待庄停雨的态度,却让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快刀斩乱麻,带着龙八躲得远远的。 只是这样的话,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因此他半天答不上来。他半晌才想出个勉强算是折中的办法,咬着牙低声道:“我会向天庭请命,留下来协助此事。” 常洙挺满意地笑了:“这事不急,还有六七年的光景,你也不用着急,等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其实龙神也是可以中途替换。像我这么倒霉一干二三百年的是偶尔不是惯例。龙八虽然看起来挺霉,却也未必一定有这么霉。” 敖峻神情这才稍稍松懈一些,然而转念想起今早看到龙八和庄停雨相处的情形,心情又阴沉下去。 见他松了口,常洙于是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招手道:“既然事到临头。我们还是先来商量一下,这没有真命天子的几年该怎么打发。” 敖峻情绪不高,想了想道:“那淮世子却已经死了一个月,尸体已经腐化,就是想招他还魂也不成。还是我们想些办法,替当今天子延寿七年?” 常洙摇头:“这法子要是能用早就不必你我在这儿为难,别说皇帝的寿数是早已注定,就算他当真多活六七年,到时总不可能老皇帝一闭眼,那边庄停雨就龙袍一穿就上位,别说满朝文武非要翻了天不可,就是天下百姓又如何能服,交代不过去。” 敖峻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他掌刑司罚,平时做事讲究的是一个刚正不阿,论起拐弯抹角的心思,那是远远及在京中屈居百年的常洙。就算常洙再不管事,光是几百年看下来也足够了。 常洙于是微笑道“其实我这儿有个主意,如今正好和你说说。” 敖峻自己想不出什么点子,只好默默地旁听。 “老皇帝身后无人,皇室人才零落势力单薄,就算立淮世子为太子,他在朝中无权无势,也只能是个掩人耳目的傀儡道具。因此这太子只需名存实亡,偏又不得不有,是谁却无关紧要。” “所以,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淮世子’,便够了。”常洙接着慢慢道:“只是那淮世子后背上有个天生的印记,难以用寻常人冒充。这点变化对妖怪倒是不难,但要冒充的毕竟是真命天子,朝堂之上自有浩然正气,却又没有几个当得起。承受得了的大妖怪不好找,肯乖乖听话的大妖怪更不好找。” “……龙八所要需要做的,便只是冒充个不需要真正做事的世子,他是真龙,当然不会有事。六七年的时间也不长。看在你们是亲戚的份上,至于这几年内龙神该做的事,就还由我来做,至于怎么让庄停雨最后众望所归,完全不必龙八去管,如何?” 常洙看了看敖峻的面色:“这事关系到天下是否会动荡太平,做好了便是大功德一件。而且,比起回去和你家联姻,我想龙八也定然很愿意这么做。” 敖峻虽觉得常洙给出的条件太过优渥,总觉得有哪里奇怪,最终还是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但他仍抱了最后一分希望:“这件事还得龙八自己同意,若是他不愿意,你不能勉强他。” 常洙笑了笑,这宅院是他经营多年的老巢,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机关手段,何处多了只飞鸟他都了若指掌,龙八那点荡漾的小心思又怎么逃得脱他的眼睛。能为庄停雨做这样有帮助的事,想必他只会十二分愿意,那里有不肯之理。 正事说罢,常洙却像是来了兴致,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进去,突然地话锋一转:“你也别把龙八管得太死。他年纪小又没出过门,难免对事情只看表面,凡事又图个一时我新鲜。多历练历练经过些风雨便好了,但你若是天天管束着他保护着他,他只会永远都看不透长不大。” 敖峻听了这话难免愤然,他已经尽力将龙八拘在院中,谁知道他还能同大庄攀上交情而且交情还挺诡异地密切,难道真的是龙大不中用么。这样想着,对常洙的话淡淡应了,不置可否。 常洙宛尔:“只不过是六七年的时间,就算是凡人的一生也十分短暂,龙八早晚会忘了这些过眼云烟。你要真为这此担心,我去开导开导龙八。” 敖峻正心烦,听到这话仍不由得警惕:“你想做什么?不用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跟他商量。” 常洙也不坚持。 敖峻便亲自去和龙八商量这件事。 龙八果然是十分愿意为大庄做些事的。至于那淮世子背上的印记,虽然鲜为人知,但对常洙来说要知道位置乃至形状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甚至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画好的图纸。拿去给龙八参考观摩,以便对照着变化。 连图纸都准备好了,显见是早有预谋的了。但敖峻看着龙八十分兴奋的模样,却只觉得身上发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就算常洙是早有预谋,但也架不住别人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愿意往预谋里边跳。 他看着龙八发自内心的笑容,觉得心里某处开始酸胀作疼。 龙八对此一无所觉,他拿出面对美食的兴致对着那张图仔细研究了半晌,认真得仿佛能从图中看出一只细皮嫩肉的烤鹅来。因为胎记生在背后,他有些拿不准位置,一时兴奋之下连羞涩也忘了。竟当场解开盘扣拉开衣襟,露出一截白生生嫩乎乎圆润光滑的小肩膀来。 他扭着头,眨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去问敖峻:“峻哥哥,是在这儿么?” 他后背上浮现出一个艳红的印记,形状上有如一簇跳跃的火焰,衬着白皙肌肤,宛如雪地红梅一般夺目。 敖峻有瞬间的失神,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背上印记,一边无意识地道:“哦,再往左边一些。” 龙八答应一声,那个图案便顺着敖峻的手指,活物一般在龙八背上往左移动了一些。 敖峻低声道:“不对,再往下面一些……”他手指在龙八背上四处移动,只觉指下肌肤细腻温润,手感十分之好,那个图案也就随着四下移动。过了片刻,龙八终于忍不住怀疑起来:“峻哥哥,你指的地方不对吧?我怎么觉得那是往右边去了。” 敖峻并不答话。 龙八等了一会儿,努力地想了又想,再三确实自己没有弄错,于是鼓起勇气道:“我,我左右还是分得清楚的。这图上明明是在左边,而你指的地方在右边。” 敖峻哼了一声,终于怏怏地往他背上一处定住:“这儿。” 龙八依言变化。 他的手指还放在龙八身上舍不得拿下来,龙八却想要整理衣服,于是扭头不解地看他:“峻哥哥?” 敖峻一惊回过神来,本想说两句什么来掩饰,谁知一开口便鬼使神差地道:“小八,等这七年一过。你就嫁来北海来吧。” 龙八保持着扭头回望的姿势一下子就僵在那里,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鸭蛋了。 ------------ 32第32章 联姻这件事对于龙八就像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它寒光闪闪锋芒万丈,劈下来之日定然要教龙八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但它一两百年来一直都就这么悬而不决,于是龙八也就心存侥幸,得过且过地期待着它永远都不要劈下来。 现在敖峻这一句话,顿时打破了龙八自欺欺人的幻想。那一刻龙八只希望是自己耳背听错了,他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问:“峻,峻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敖峻也不知怎么就说出这话来,此时回想起来只觉一片眩晕。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会把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想到就算龙八真的到了北海,也是落到敖敏手里,担心龙八要受欺负之余,心里却又有些莫名的苦涩。他微微一愣,苦笑道:“大约小八你还不知道,你我两家长辈已经在商量怎么操办亲事……” 龙八小脸顿时白了,他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七哥明明跟我说,要想办法退亲的,七哥不会骗我的!” 敖峻沉默了片刻道:“龙七没骗你,只是龙族注重一诺千金,想要退婚只怕很难……” 龙八开始如坐针毡,连衣襟也忘了拉好,裸着雪白的小肩膀扭来扭去,皱着眉心发愁,思来想去恨恨发狠道:“反正是口说无凭不能算数,你家又没有送过彩礼,我家又没有收到过定情信物,我才不干。” 龙八到底是怂惯了,这话说得并不是十分有底气,一边说一边偷偷去看敖峻的神色。敖峻听到信物,倒忍不住往他颈间看了看。 龙八觉得脖子和后背上传来嗖嗖凉意,扰着衣服缩着脖子嘀咕:“我反正不去,让我哥哥去,哥哥打架都比我厉害,天天把敖敏揍得嗷嗷叫才好……” 敖峻听得失笑,看他在自己面前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头黑幽幽头发柔顺地垂下来,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他。 又听龙八小声道:“……反正敖敏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敖敏……” 敖峻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会开口:“你要是不喜欢五弟的话,除了敖焰,我还有两个弟弟,脾性都比敖敏要好得多,你如果都不愿意选他们的话……”他一向让着几个弟弟,现在这么做,他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可耻地抢弟弟们的东西,但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念头,迫使他非这么做不可。敖峻几乎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艰难地将下面的话说出口:“……还有我……” 龙八比刚才还要吃惊,他虽然对敖峻挺有好感,但也没有到要嫁过去做一家人的地步,因此他觉得这个提议远远比天天被念叨惯了的嫁敖敏要更不可思议。 龙八跳起来身来躲得离敖峻远了一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因为慌张,甚至带倒了他本来坐着的那张椅子。敖峻所说的另外两个备选他都没有见过。于是第一时间用来比较的就是在敖敏手上吃的苦头和前几天敖峻把他那顿好打,一张脸皱得跟个苦瓜似的,他讪讪地道:“那,那还是敖敏好了。好歹我和他都比较熟一点。”好歹敖敏没你打人那么疼。 他表现得太过急切,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敖峻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突然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怔怔地看了看龙八,脸上的表情就不受控制地有些不大自然。良久才涩声道:“你不喜欢敖敏,同样也不喜欢我?” 龙八偷偷看了看他微白而紧绷的脸色,不自怎么的就有点做错事一般的心虚。然而要他答应敖峻的提议他也是很为难和不情愿的,他张口结舌吞吞吐吐:“你对我还是挺好的,我也很喜欢你,但是,但是这跟想嫁到你家去完全不一样啊……反正,反正,还是敖敏好了!” 他知道自己是条胖龙,原形长得不好看,比起同族来他算得上挺呆挺笨的,和敖峻有着云泥之别。他并非不喜欢或者讨厌敖峻,只不过更多的是尊敬仰慕,他又尚且单纯,怎么也没法把这种单纯的敬慕想到情爱上去。 因此龙八很为难。 敖峻似乎也很难堪,样子像是比龙八还要无措。 龙八心里有些发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拉了拉敖峻的衣角:“峻哥哥,你别生气。” 敖峻见龙八急得脑门上都冒汗了,打点精神强笑道:“我没生气。”顿了顿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你愿意敖敏,那就敖敏好了。”两句话说话,却像是用尽全力。 龙八却当真信以为真地放下心来。他松了口气道:“你虽然打过我,虽然凶了些,但你还是一直照顾我。我是真的喜欢峻哥哥的,就像喜欢我七哥一样。我七哥也打过我的,只是没那么疼……” 他大睁着眼睛,眼中一片纯净,敖峻却是胸口一片灼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咬着牙嗯了一声。 龙八仍觉得气氛很不对劲,但他想了想,觉得敖敏才会不愿意成亲,敖家几个兄弟肯定也不愿意,嘴上说让他选,实际上一定是他选谁对方都不同意。敖峻一向护着他们,所以谁都不愿意的时候,他本着照顾弟弟的精神,就只好接下自己这个大麻烦了。这样一想,这才稍稍释然。 敖峻再也坐不下去,匆匆告辞出去,龙八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小心小意地把他送出门去,目送着他慢慢地走出院门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龙八才敢长出一口气,然而心里始终有些不大是滋味,他隐隐约约觉得敖峻告辞时的表情很勉强,颇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把敖峻给得罪了。 他又些怕敖峻真生气了不知要怎么对付自己,又模糊觉得应该不是这样,一时只觉得满脑子乱糟糟的思绪,心烦意乱,就是想着大庄也没办法静下心去。 龙八扑倒在床上,心中不无懊恼地想着,要不自己去和峻哥哥服个软,就说等自己看过他两个弟弟再做决定?这样敖哥哥会不会比较有面子一些?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把头埋进枕头里。 就在他把自己闷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有只手伸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龙八以为是敖峻去而复返,翻身喜道:“峻哥哥……” 面前却是常洙收回手去:“小八弟弟。” 龙八认错了人,挺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常洙挺热心地微笑道:“你要找敖峻,我刚刚才见他从大门口走出去。”样子挺失魂落魄的,就连常洙就站在院子里也没有发现,当然,龙八也没有发现常洙就是了。 龙八哦了一声,讪讪道:“我不找他……” 常洙笑道:“小八弟弟,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来,说说” 龙八确实很烦恼,而且他也很信任常洙,于是把他烦恼的事向常洙讲述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 33第33章 常洙听完,又是那种捏着袖子很矜持很高深莫测地微笑。 龙八很苦恼,拽着他的袖子使劲的摇:“常洙哥哥你别光是笑,给我想个办法让峻哥哥别生气啊!万一峻哥哥想来想去气不过,回过头来打我一顿出气怎么办……” “你要他不生气,刚才点个头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常洙笑眯眯道。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虽然龙八不想惹敖峻生气,但这头也不是随便能乱点的。龙八叹了口气,捧着下巴不作声了。 常洙摸摸他的头:“没事,敖峻刚才都没有动手,更不会回过头再来打你,他其实舍不得随便动你。” 龙八觉着常洙这话不能信,前几天不是才把他一顿好打来着,想起来到现在他屁股还疼着呢。他叹口气,觉得此事无计可消,只好听天由命。 常洙继续抚着他的头发道:“小八,那你喜欢敖敏比敖峻多一点?” 龙八被摸得很舒服,索性懒洋洋地往常洙膝上一爬,把方才的烦恼暂时抛开,想也不想就答:“那怎么会,敖敏是个坏蛋,峻哥哥比他好得多,我更喜欢峻哥哥。嗯,也喜欢常洙哥哥!”他说着,讨好地摇晃着脑袋在常洙身上蹭了蹭。 常洙便笑:“那怎么还挑了敖敏也不要敖峻?” “那不一样。”龙八迟疑了一下,认真道。“联姻也只是因为我爹当年喝醉了酒犯糊涂才惹出来的,说出去都被人当作个笑话。我又长得不好,又胖又笨,敖敏他们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其实和我成亲真没有什么好,又要被人笑话,又不能生小龙,峻哥哥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害他。而且不管峻哥哥为什么愿意成亲,我都配不上他的。其实就是敖敏,我也是配不上。” 常洙看他平时见人总是笑,遇到谁都很亲热地叫哥哥,随便拿个果子哄哄他都会很快乐,想不到他心里竟还会有这样的心思,微微吃了一惊,轻轻笑道:“谁说你笨了,这不是挺聪明挺明白来着。你这多好的一孩子。” 龙八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把脑袋往他手心里亲昵地蹭了蹭:“而且,我七哥说了,实在没办法退婚的话,大不了让我到北海后好吃懒做,让他们家看不下去把我扫地出门。……七哥还说,要是我够胆的话,还可以反过来休了对方,万一真这样,到时谁娶了我谁不是更没有面子?我不能让峻哥哥这么没面子。” 常洙看他这模样真不知该说他乖还是骂他呆,难得地对敖峻有些同情。 常洙想想那场面,笑了一声:“我看敖峻倒是真喜欢你,你不觉得他对你特别好,和你说话特别温和,看你的目光也特别不一样么?如果他是真的喜欢你,你还愿意选敖敏么?他是不会把你扫地出门的,你还会休了他?”他伸手探向龙八颈间,把龙八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一串鳞片掏出来托在手心里,又看了看龙八:“这不是定情信物么嗯?” “才,才不是,这是当年敖敏打伤了我,后来赔给我的。”龙八连忙分辨,再想一想这么多年自己都把它片刻不离身的带在脖子上,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定情信物?当下老郁闷了,悻悻道:“我回头就扔了它。” 说着他一边努力地回想常洙所说的那几个特别。敖峻对他是很好和他说话是很温和,但是好像从见面以来就一直是这样,因为始终如一,所以他没法觉得很特别。至于很特别的目光。他倒是记得几个,比如那天半夜找到他和庄停云的时候,那天把他从房檐上揪下来的时候,再比如后来云端里追上来一爪按住他的时候……每一个特别的眼神,回想起来都足够他从头到脚打一遍哆嗦。 龙八实在想不明白了,只好张大求知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常洙:“常洙哥哥,那儿特别了?” 常洙抚着额头,这种暧昧而微妙的情感,本来就是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常洙虽能看出些端倪,对着龙八这样不开窍的人物,就算是抽丝剥茧条条道来,他也未必能体会个中滋味。 常洙想了想,觉得自己提点一下龙八也算对得起堂兄弟一场,至于更深更麻烦的浑水,他可不愿意去趟。于是想了想随便地说:“你忘了,他把点心都让给你吃。” 龙八想了想,心悦诚服地点头:“那一家的糕点可真好吃,但是峻哥哥说他不爱吃甜的,才让给我的……” 常洙沉默不语了。 龙八想了想,接着又问道:“你说峻哥哥很喜欢我,我有什么好的?他喜欢我什么?” 常洙默默想道,其实胖点难看点也没啥,关键是千万别傻啊,你就是天生一条呆龙,勉强也就是天真单纯心地善良。敖峻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就看你对眼了,我又那里知道他觉得你哪儿好又喜欢你什么。于是只有再次沉默。 龙八扭扭脖子,他觉得这气氛十分不自在,于是干巴巴地笑道:“好吧,我知道峻哥哥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可是这种喜欢和愿意成亲的喜欢完全不一样,就像我也很喜欢常洙哥哥你给我讲故事,也喜欢和姚三一起玩。难不成也要成亲?” 他这话倒说得有点水平,常洙心里一动,摸着他的头哄:“那你倒是说说,成亲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龙八整张脸连着耳根都红了,他居然露出十分腼腆害羞的神色来低下头去拉着衣角扭着身子不说话。 常洙方才还觉得他不解风情,这时看见他这付情形,完全是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倒是大大吃了一惊,心说坏了难道这小家伙心里竟有了别人了,他和敖峻毕竟堂兄弟一场,交情也还不错,这下子可不好交代。急忙问:“你难道真的喜欢谁了?你想和别人成亲?哪家的姑娘?” 他一贯表现得从容优雅,突然显得急切起来,把龙八吓了一跳。茫然摆手道:“我并没有想和谁成亲啊,我还小呢……” 常洙刚刚放下心来,却见龙八又扭扭捏捏低下头去:“不过,我觉得我挺喜欢大庄哥哥的。和喜欢峻哥哥不一样。” 常洙想了想,说:“你别忘了,你是龙,他只是个凡人。” 龙八心虚了,低下头去嘀咕:“我知道,我又没要想怎么样。他不知道我是谁,只把我当作普通人,却还肯很温柔地照顾我,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很喜欢他,想为他做些事情而已。”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就是这样,我绝对没有想要和谁成亲,我才不成亲。” 常洙知道龙八一向没有心机,他既然这样说,也就当真是这样想了。他明白庄停雨这么做必然不是没有所图,只是眼下还要龙八办事,他能心甘情愿的,自然做什么都要容易许多,当下也不点破,大不了日后自己看紧一些,只是淡淡地提醒他一句:“你表面看到的,也未必就是真相。” 龙八嗯了一声,却也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但他很信任常洙,既然常洙说了敖峻很喜欢他对他很特别之类的话,他暗中也就多了个心眼,总忍不住观察起敖峻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捉摸他神情里的心思,再回想以往的种种情形。想着想着就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直琢磨得脑袋疼也理不清个所以然。 他多了这么一桩心事,虽没完全忘了大庄,却也不再那么时时惦记。 但敖峻自从那天以后,似乎就有意无意的躲着他。每天早早出去很晚才回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平时总盯着龙八起床睡觉几时看书几时练字几时习武种种,更有不许在床上吃点心,不许用床单擦嘴,吃饱了不许立即就睡种种规矩。 但这几天任由龙八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再来揪他起床。最后还是龙八自己饿得睡不住,这才怏怏地爬起来,转眼却先看到桌上的花瓶。敖峻一直没有把那个花瓶搬走,只是额外又多摆了盘糕饼果子,但现在几天都没有换过,里面只剩几枝枯叶发黄的枯枝。而平时都有的点心盘子也是影儿也不见。 龙八突然就多了一种陌生的其实可以称之为惆怅的感觉,对着那个枯萎的花瓶发了半天呆。 虽然他向敖峻提议过桌上搬花盆不如摆一盘点心,但是他现在又觉得房子里摆盆花也很不错,就算没了点心都很不错。现在这想法却没办法立刻告诉敖峻,龙八于是觉得越发闷闷不乐起来。 ------------ 34第34章 这种闷闷不乐在早饭时达到了顶峰。 敖峻和前几天一样,这个时候已经不在院子里,桌边坐的只有常洙和姚三。 龙八打过招呼,在一旁蔫蔫地坐下,忍不住左右看了一圈。 常洙体贴他那中看不中用的可怜脑袋瓜子几日来苦思冥想的辛劳,今天特意让姚三跑远一些买回城中最有名的灌汤包子。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龙八拿筷子挟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快得连旁边的常洙都来不及阻止,于是在常洙吃惊的目光中,就听见龙八嗷地惨叫了一声,毫无意外地被汤汁烫了嘴。 其实这种包子龙八是吃过的,只是他今天心不在焉一时没想起来,于是乎泪汪汪地捂着嘴巴,烫极了却又舍不得吐出来,雪雪地呼着气。 他心里却不由自主记起那天吃这包子时的情景,敖峻先撕开一个小口,等稍凉了才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忍不住就想到,要是峻哥哥在的话,一定会提醒自己,不会让自己烫到的。 这样一想,觉得被烫伤处越发疼得不能忍耐。他眨了眨眼,便开始泪眼汪汪。 偏偏姚三见他被烫了,还在一旁兴灾乐祸,拍着手哈哈笑道:“吃个包子也能烫了,真是没用。笨死了。哈哈……” 龙八又疼又气,含着包子雪雪一边地吹气,一边口齿不清地怒道:“给我吃这么烫的东西,你是故意的!” 说着捏着小拳头就要来擂姚三,姚三当然没有老实等着挨打的觉悟,于是跳到一旁躲闪,一边怪叫道:“你自己笨还要怪别人,亏我一大早跑老远的路买包子回来给你吃,你这个不好好歹的笨东西!” 常洙在一旁看他们闹得不像样,咳一声道:“姚三……” 龙八听到姚三的话却是怔了一怔,沮丧和懊恼终于到达顶峰,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掉下来。他放下手来也不再去追打姚三,蹲下来抱着膝盖含含糊糊地哭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笨东西……我不是……” 姚三见他真哭了,不由得吓了一跳。常洙平时若不是要紧的事情,通常也懒得管教他,因此他胆子极大。这时候还不忘端了桌上自己那份碗碟,一溜烟地跑出去躲得没影了。 常洙叫也叫不住他。只好转身把龙八拉起来,柔声哄道:“很烫就先吐出来,好好说话。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龙八大大地吸了两口气,终于把不太烫的包子咽下去,仍然是眼泪汪汪的,但对着常洙温柔关切的脸,无论常洙怎么问,他却什么也不说――其实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龙八自己也弄不明白,更不好意思告诉常洙自己那是莫名的想起敖峻了,而且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他。 好在常洙知道他这几天情绪不好,问不出什么,便从容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因为姚三已经跑了,他只好亲自去给龙八倒一杯凉水。 等到转身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桌子旁边多了个大庄。他正挟着一只吹凉的包子递过去。而龙八迟疑了一下,确定真的不烫之后,顶顶没有出息地张口接过去吃了。 常洙抚着额头悄悄地叹了口气,朝着一旁道:“堂弟,过来陪客人坐坐。正好姚三多买了一些包子,一起吃吧。” 龙八闻声抬起头来,果然见敖峻站在那里正要悄悄地退出去。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显然刚才那一幕他是看在眼里。这时被常洙叫住,只得勉强对着大庄笑了笑,但那牵强的神色任谁也看得出来。 龙八却已经推开凳子跑过去拉住他:“峻哥哥……”情急之下却不知说什么才好。顿了顿道:“你过来坐吧。” 敖峻不忍拒绝,转眼间却看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由得失声惊道:“你怎么了?”看向大庄的眼里就隐隐有些不善。 常洙摊了摊手:“他刚才被包子烫了。” 敖峻这才把视线收回来,捏起衣袖给龙八擦眼泪,又十分紧张龙八有没有被烫伤。一时失神,便被龙八拉回桌边坐好。 大庄也不是寻常人,自然能感受到敖峻对他有些敌意,他虽然不明白这知音从何而来,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他站起身来笑道:“那位小书童给我指了路就跑开了,我看这院子里没人,就自己走进来,冒昧打扰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他举止温文儒雅,笑起来有如春风拂面,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而且常洙也不能当真跟他计较,当下也显得十分客气,笑了笑道:“姚三被我时被我纵容惯了,这时倒让人看笑话了。庄尚书请坐。”他言谈举止间风度翩翩,风采一时无二――如果忽略他手中不伦不类的端着一碗凉水的话。 大庄听他用这样正式的称呼,眉头微微一跳,脸上笑容丝毫不变,在一旁从容坐下了。 敖峻的注意力留在龙八身上,也没留心听他两人客套。 龙八有些蔫蔫的,低着头道:“峻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为什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敖峻觉得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颤颤地挣出声音来。他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随即干干地道:“没有,我只是这几天比较忙,我怎么会讨厌你……”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下去。 龙八听他没有讨厌自己,他思绪简单,便当真信了。他之前为此苦恼了好久,这时放下心事,顿时心旷神怡,也顾不得再去思量常洙说过敖峻喜欢他是真是假,反正真也好假也好,敖峻现在不讨厌他,这就足够了。 他地破滋为笑,自己很不好意思地拿手抹了抹眼睛,又想起来在旁人看来他方才哭是因为被包子烫了,自己可不能露出破绽,不然要叫人笑话,连忙又把手放下来。 他这时听常洙提到姚三,便想起来趁机向敖峻告状:“峻哥哥,今天姚三欺负我!” 敖峻便伸手摸摸他的头,哄他道:“等会我替你教训他。”但敖峻也没有完全昏头,还记得姚三名义上是常洙的侍童,说这话的时候不忘向常洙递了个眼色,表示自己哄哄龙八,望他不要在意。 常洙也觉得姚三近来十分放肆,别的不说,光是一次两次的把大庄放进来就该教训了。再怎么下去只怕自己这个主人也不放在他眼里,想来是日子太过滋润,姚三想要换个活法了。因此只装作视而不见。他咳了一声,转而向大庄微笑道:“先不说这些,想来庄尚书前来,必然有正事要说。” 正说着话,转眼看见龙八左手拉着敖峻,右手又要去拉大庄。敖峻的面子不大好看,大庄的神情有些怪异,只有龙八心情大畅,眉开眼笑的好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修错别字 ------------ 35第35章 看来嫌日子太滋润想要换个活法的不仅仅是姚三一个人。 常洙在内心扶额长叹。 眼下虽然没有左拥右抱的场面,但是却有着与左拥右抱相同的实质。 常洙做事讲究谋定而后动,但是这一次他有点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因为孤独寂寞空虚无聊于是也想给别人找点晦气这理所当然。但把龙八扯进这个烂摊子里来似乎不太明智。 把龙八送去做个假太子将来做个假皇帝,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这也是真的。 想想皇帝都有好多嫔妃……好吧虽然龙八对女色似乎兴趣不大。但这不能代表没有问题。毕竟好男色这个问题比好女色更严重吧?朝堂上五官端正的文臣武将不少吧?宫里年轻侍卫也不少吧?能入宫做侍卫多半是官勋子弟,除了家世清白读书识字,长相总不能歪瓜裂枣让皇帝老儿看一眼就吃不下饭去吧?风流倜傥那是板上钉钉的。 虽然眼下龙八得表现还显得很迟钝,顶多就是拉拉小手叫声哥哥,但是难保他对着各有千秋的一众男子突然有一天就开窍了呢。眼下看他试图左拥右抱兴致勃勃,将来他未必不会勾五搭六乐此不疲。 常洙是不在乎龙八跟谁谁怎么滴,他觉得龙八长大之后这本就是龙之常情,可敖峻就未必乐意。龙八那小样儿任凭他再闹腾也翻不过天去,但敖峻若是一个不高兴,却能够找他的很多麻烦。 看来,敖峻把他关在家里逼着他读书的作法是对的,别的不说,至少省心。 常洙决定回头有必要对龙八加强思想道德教育,使他明白做龙不能见一个爱一个这么没节操,就算你没节操,你也不能当着那位的面没节操知道不?――虽然大多数龙都挺没节操的……但龙八你不像别人有那个笑傲红尘的实力,还是老实服帖一些吧。 眼下,常洙只能忍着内心的苦闷,赶在敖峻忍无可忍一爪子把大庄拍扁之前,硬挤到龙八和大庄两人之间,把一碗凉水硬塞到龙八手中,和颜悦色笑道:“小八,快喝水吧。” “我嘴巴已经不太疼了。”龙八看了看他,显然有些嗔怪常洙非要挤到他和大庄之间他,胡乱喝了两口水,还不甘心地伸爪子想去捞大庄的手,大庄刚才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给常洙让出位子。他拉开凳子坐远了一些,让龙八一爪扑了个空。 敖峻面色虽有些冷,看大庄如此识相,倒没有发作,他把龙八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拉过来,低头掏出帕子来,一个手指一个手指认认真真地擦。 龙八先还忍着,后来觉得敖峻用的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给他搓下一层皮来,呲牙咧嘴地想要叫唤, 常洙①38看書网地推过来一碟包子:“小八,你接着吃。庄尚书,这边请,我们去谈正事,不用理他们。” 龙八听他们要谈正事,又把痛呼咽了回去,眼巴巴瞅着他们两人携手出了门。敖峻也放开他的手,开始挟包子喂龙八,看他乖乖张口吃了两个,敖峻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 龙八被包子堵住嘴,慢慢也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吃食上,而敖峻也乐在其中,十分耐心地一个接一个将包子喂给他。等到消灭了数十个包子,龙八终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不肯再张口了。 他摸着肚子挺不好意思:“峻哥哥,你都还没吃呢。” 敖峻看了看他,十分温和地答道:“我不饿。” 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什么灼灼的东西,令得龙八侧过头去不敢和他直视。 但就算是龙八低下头去,仍能奇妙地感觉得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觉得好生不自在,侍要仔细琢磨,却又说不出哪儿不自在。只好没话找话地对敖峻说:“峻哥哥,也不知道常洙哥哥和大庄哥哥谈得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吧。” 敖峻伸过手来拉住他:“这事得慢慢商量,想必他们还没有谈完,别去打扰。”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的手握在掌中就不曾松开,但再进一步的举动,却也没有了。 龙八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敖峻的手要比他温暖一些,手掌上有一层薄茧,摩挲着他相对来说要柔嫩一些的手心,痒痒的还挺舒服的。也就任由着他握着。 但握着握着,他就觉得手心有些湿热,再一摸,敖峻竟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龙八一抬头,便看见敖峻还在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专注得让龙八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想了想,觉得敖峻是在为自己进宫的事担心,不由得有些感动起来。他反过手去捏了捏敖峻的手指,努力学着七哥安慰他进的口气,摆出大人的样子道:“峻哥哥,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小心仔细,做好这件事情的。再说还有常洙哥哥照顾着我,一定能做成的。”说着却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拉紧了敖峻,顿了顿小声道:“峻哥哥,你要常常来看看我。我有点害怕……” 敖峻如梦初醒,这才轻轻‘啊’了一声,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改变主意,舍不得把龙八送走了。可是眼下情形却也容不得他再这么做了。 他怕自己下一刻就反悔了,忍着心中不舍拉起龙八,勉强一笑:“常洙那儿只怕已经谈完了,我们过去看看。” 龙八暗自嘀咕刚才说别去打扰的是你,现在急着过去的也是你,却是被他拖着就走。 常洙和大庄就在池边小亭内对坐,看来是已经谈完了。 敖峻远远看见,迟疑了一下,脚步就慢了下来。龙八却一声欢呼,挣开他的手挺雀跃地跑过去, 龙八看着大庄温文如昔的眉眼,记起当日他为自己摘去枯叶的神情,与及喂自己水喝的情形,于是心里渐渐温暖起来。他喜欢这样的大庄哥哥,不想看见他发愁的样子,于是想为他做些事的念头又在小身体里热情洋溢地胞涨起来。 ------------ 36第36章 龙八勇敢地挺起小胸脯,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便眨着亮闪闪的眼睛斗志昂扬地看着常洙:“常洙哥哥,你们的‘正事’谈完了么?” 龙八见常洙朝自己点了点头,龙八立即将视线投向大庄。 大庄神情凝重,用一种不同以往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龙八,他敛去了脸上一贯温柔和蔼的神色,这样不言不笑,居然透出股无形的威压,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竟平生出许多凛冽,仿如一柄刚从鞘中拨出几分的利剑。 常洙对此并不以为然。他在京城中浸淫多年,知道能在朝堂这泥泞里干到三部六卿的,又有哪个手里没些厉害本事。大庄如果表里如一仅仅是个温谦君子,年纪轻轻又如何能抵住明枪暗箭而稳坐尚书位置。但他在朝臣中口碑甚佳,不论哪一方对他都挑不出大茬来,光凭做到这一点的手段就很值得让人玩味了。 而眼下他流露出的这种锋芒,无疑更接近真实的大庄。 但龙八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只觉得眼前的大庄哥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陌生而且威严,让他突然不敢上前去随意地撒着他袖子撒娇,好让他温柔地摸摸自己的头。 他又有点害怕了,刚刚那点勇气消失不见。不禁扭头朝敖峻看去――他在害怕的时候,本能想依赖的却还是敖峻。 敖峻被他挣脱手之后便没有立即跟进来,此刻正站在亭外十步远处。他不愿太靠近大庄,却又有种想冲过去把龙八强行拖走的念头,好不容易强压下去,就见龙八可怜巴巴地朝自己看来。顿时又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挣扎不休,面上勉强回了龙八一个安抚的笑容,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龙八却觉得他这个笑容里分明是在鼓励自己,他认为既然是自己选择要帮助大庄,现在确实就应该要更勇敢一些,于是又回过头去看向大庄:“大庄哥哥,你要找的淮世子已经找不着了。不过你放心,我,我可以代替他的,那个胎记,我,我也可以变出来的,不怕别人来认……” 他说着话,偷偷朝常洙看了一眼,见后者微笑着向他轻轻一颔首,于是知道常洙已经和大庄敝开说过了,他胆子也就放开,说话利索起来,大声接着道:“就算是要滴血认亲还是请天师作法,那些我都对付得了,根本不怕的!” 大庄只片刻工夫就回过神来,又是那付温文尔雅的举止, 放缓了神色,回答却十分谨慎:“方才常洙……兄已经把其中原由对在下大概讲述了一遍……”他稍一顿,还是决定事情未曾尘埃落定之前,仍旧与常洙兄弟相称,只是自称在下以示谦逊。“但,请恕我冒昧,并非信不过常洙兄,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能否方便让我亲自验看一番?” 常洙还没答话,龙八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反正他要假借淮世子名头的话,日后还得多少次被人检看,现在被大庄看一看,他觉得这完全没什么嘛。 于是龙八如当日在敖峻面前一般,痛快地把衣带一解,两手拉着衣领往两边唰地一分,眨眼间就把白皙圆润光滑可人的整个小肩膀露了出来。他转过身背对着大庄,十分大方地道:“你看吧,想怎么看都行。你看,是不是和淮世子的胎记一模一样,要是觉得那儿不同的,我还可以再变。”他却是没有看到,敖峻在一暧间捏紧的拳头,脸色黑了下来。 大庄世家出身,从小诗礼熏陶含蕴文雅,虽说为人稳重处变不惊,但突然来这么一下也有点吃不消。他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花花嫩生生的香艳小肩膀给晃了下眼,匆忙间稍稍一扫,神色虽没有大变,脸上却不禁飞红,便敛目垂睫不敢多看,但转念一想这事可半点也马虎不得,便道了一声多有得罪,强自镇定着再次抬眼仔细观察。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倒不那么慌张。他之前私下对淮世子做了许多细致的调查,虽不曾亲眼见过淮世子身上的胎记,但具体情形他心里都有数。眼下看了龙八后背肩头上的印记,便明白这以上属传来的讯息分毫不差。 那胎记明艳似火,仿佛是从肌肤里天然生出来的,天衣无缝自然之极。衬着龙八白若凝脂的肌肤,艳的似火白的似雪,雪地红梅一般煞是好看。 大庄大是惊奇,不由得好奇心起:“这当真不是画上去的?” “当然不是!”龙八觉得他这句问话完全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从鼻子里喷了口气哼哼地笑:“不信你可以摸摸,看有没有用涂料,你要再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再变个图案给你看,你想看喇叭花还是大公鸡?我都会变,当然你要看别的我也是可以变的……”只是别样他就不太拿手了,因此说到后来声音低了下去,底气不那么足了。 好在大庄现在没注意这个,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当真伸出手去,在那簇胎记的边沿位置摸摸按按,只觉得手指下肌肤细脚湿软,胎记边沿平整光滑没有任何细微的凹凸变化。他又拿劲在龙八后背上中蹭了蹭,反过手来却没有在指头上看到半点染料的痕迹。心中疑虑去了大半。 他还待要进一步仔细检查,身侧一阵风过,龙八被人拉离了他身边。 原来是敖峻忍了半天见他还要进一步,这下终于不干了。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充足的理由,就算龙八先了敖敏没有选他,那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弟弟,龙八也还算是自家的。他不管是为了谁都得把龙八给看好了。龙八你让人这么摸来摸去,大庄你当着面摸来摸去,真当我是死的不成?于是理直气壮地上前出手了。 敖峻面无表情地给他拉拢衣襟系好领口,从自己身上脱下一件外袍来把龙八裹得严严实实不透风,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大庄道:“庄尚书,你看也看过了,现在总应该相信了吧。” 他说话的口气客客气气,脸上神情却有些冰冷,微微昴着下巴横插在两人之间,一幅你休要再靠过来不然要你好看的气势。 大庄有点莫名其妙,他在之前就觉得敖峻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善,但不论他把两人见面以来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举止都回想了一遍,确定毫无冒犯之处,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爷。而现在,庄停雨能感觉到敖峻看自己的目光里完全是带上些敌意了,可他却连这敌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 大庄朝常洙看去,常洙一只手扰成个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庄兄已经看过了,如果不放心,还要用别的什么药水擦洗试验,不妨交给我们来做吧。今天天气有点凉,亭子里风又大,小八你还是快把衣服穿好,不要着凉感冒了。”他朝龙八招手:“小八,过来我这儿坐。” 大庄往亭外看了看,只见晴天晌日的艳阳高照,微风带着荷叶清香习习而来,正好消去一分暑意。哪来着凉一说。但常洙这么说,大庄是聪明人,也就顺水推舟不予分辩,估且这样认为。 ------------ 37第37章 龙八对此也很有同感,他本来就觉得有些热,衣裳穿得严实,再被敖峻的外衣裹住,顿时如同置身火炉,觉得自己大概只会中暑,而决不会是着凉,但这话是常洙说的,敖峻是一付深以为然的表情,而大庄又默不作声,他只好乖乖地走过去,挨着常洙坐下来。 敖峻比他高,衣服穿在他身上几乎垂到脚踝,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龙八乘敖峻不留意,往下拉了拉衣服,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热。” 常洙替他将自身的衣物整理好,随手去了外袍,端起一杯凉茶放到他手里。又从袖子里抽出把紫竹描金的扇子,打开来扇风。 龙八果然受用不少,也就不再抱怨了。 常洙又回过头来微笑着招呼大庄过来坐。 敖峻也过去坐下,仍是把龙八和大庄分隔开来。 大庄在他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突然琢磨出味来。彼时他正捧着茶盅,毫无防备的就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虽然他勉力控制自己,脸色却还是变得古怪起来。 龙八还挺关心,不管中间隔了个敖峻,还想伸长手过来给他拍拍背。暗中被敖峻一把拉住了,在他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龙八不明就里,但他惧怕敖峻淫威,不敢再动弹了。 大庄却是自己识趣,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些。虽然他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和常洙细细商酌,但眼下这气氛,实在不适合谈话。小坐了片刻,便提出告辞。 常洙起身送他,两人一路小声说着话出去。 大庄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朝常洙苦笑:“……我视小八如同弟弟,实在别无他意,常洙兄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向敖兄解释一二。” 常洙不比敖峻当局者迷,自然能看出大庄所图,自然微笑应允。 龙八依依不舍地张望了一会,一回头见敖峻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自在,拉着敖峻道:“大庄哥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敖峻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缓缓道:“他当然是不会轻信于人的,想必还要回去调查一番你我来历,就算他查不出破绽,也需要时间仔细思量其中的得失。” 常洙自然不会同大庄实话实说什么龙神天命之类,只是编造了别的理由来应付,大庄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会起疑也是理所当然。 龙八小小地郁闷了一下,他怏怏不乐:“那大庄哥哥为什么不问清楚就要走呢?我本来打算他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变成龙身给他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让大庄摸摸他的脑袋, 但敖峻对他那点心性了解得一清二楚,稍稍一转念,并不难想像出龙八化身小龙之后围着大庄摇头摆尾的模样,甚至更进一步它还有可能在大庄面前打滚翻跟斗。想到这儿,敖峻压着心头那股无名小火,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并没有说话。 龙八却以为他是在质疑自己的真身,低头捏着人身时没有多少肉的肚皮小声道:“我觉得我最近瘦了一些,真身的样子还是比较像龙的……”语气却难免有些低落。 敖峻听他说自己瘦了,不由得转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但恕他眼拙,实在没瞧出什么变化来,只好随口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真的。你别看我变成人都是这样子,我真身确确实实瘦了一些。瘦了这么多……”龙八连连点头,张开手比划给敖峻看,又想了想,把张满的手合扰到一尺左右。 敖峻见龙八张大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生怕自己不信的样子,一派天真不由得笑了笑:“等晚上变给我看看就是了。” 龙八老实答应。 正好常洙在这个时候回来了,龙八便舍了敖峻,转头去问他打听大庄是怎样打算的。 常洙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让他只管放心。 龙八也当真是个不操心的,听常洙这么一说,他便当真放心,专心在桌上盘子里挑爱吃的点心往嘴里送。 常洙把方才大庄托他转告的话很委婉的和敖峻提了提,料想龙八也听不懂,也毫不避讳。 这让敖峻脸色好看了些,只是想到龙八今后和他相处的日子必然不在少数,也就高兴不起来。 常洙也只当做没看见。只是好意提醒:“这事他也拖不起,用不了几天他定然会给一个定数,疏通各种关节最多也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皇宫虽然挡不住你我,总不像出入自家一般方便,你就不要总往外头跑,有空多教导教导他。”他朝埋头点心中的龙八抬了抬下巴。“……虽然本来也不指望他能有大出息,但宫里规矩多,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总不要落出马脚来才好。” 敖峻点头记下。 当天倒是真没有再出门,白天仔细教导龙八种种需要小心谨慎的地方。 龙八倒也肯下功夫,也渐渐忘了这几天的隔核,又同敖峻亲昵起来。 他倒是记得早上说过要给敖峻看看真身的话,叫了敖峻晚上一定要过来――龙八作为一条一出生便胖得惊世骇俗的龙,因此受过无数排挤和嘈笑,他又好吃管不住嘴,一直也瘦不下来。这几天敖峻不怎么搭理他,不知怎么的倒让他有点心神不定,就连吃饭也没那么香了。这也不是一定好处没有,至少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滚圆的身躯似乎因为这几天的吃不好睡不香稍微苗条了那么一点点。于是心里不无炫耀的小心思,忍不住想要得瑟,要不然换平时他是不愿意现出真身的。 天才擦黑时敖峻就已经依约而来。 而龙八更显得急不可待,已经在床上变好了真身等着他。 敖峻点亮了烛台端过去。只见龙八挺胸收腹地吸着一口气,将自己从龙角到尾巴间绷得笔直,它肉嘟嘟的龙脑袋搁在枕头上,身子直挺挺就跟标枪似的,好使得自己看上去显得更修长苗条更有气势。 它这么吸着一口气使劲缩着肚子,看起来还真是细了一些,但还是胖,顶多从前像个白毛冬瓜,现在则是个长了四瓜的硕大萝卜。 敖峻看龙八一动不动的似乎挺难受,偏偏他还要硬撑着,放下烛台笑了笑:“还真是瘦了一些。”说着伸出手指在它腰部银白的软肚皮上戳了戳挠了挠。 龙八吃不住痒,又听敖峻也承认他瘦了,于是心花怒放,松了口气喀喀地笑起来,那肚皮顿时又鼓了起来,随着他的笑一起一伏。 龙八挺高兴地又在床上翻了两个身,终于心满意足地变回人形:“我是真瘦了,以后会越来越像龙的。” 敖峻轻声道:“你本来就是条龙,再说,胖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龙八听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乐呵呵地将脑袋在枕头上又蹭了蹭。 他这一番闹腾,直闹得发丝散乱,一张脸红扑扑的,眼睛里笑意盈盈,水汪汪地看着敖峻。 敖峻本就是俯身看他,这时忍不住越凑越近,几乎到了彼此气息交缠的地步。 龙八朝里滚了两圈,于是也没发觉自己让敖峻扑了个空。同时他还很大方地道:“峻哥哥,你也困了想上床睡觉么?你今天睡这里好不好,我这床地方大,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吧。”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从前七哥常常陪我一起睡,我有点想家了。” 敖峻顿住,他方才举动完全是情不自禁,自己也不明白想做什么,被他这一打分惊扰,满腔旄旎心思散得大半。听龙八有些央求的语气,想他一条没见过世面的小龙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可怜巴巴的。于是不忍也舍不得拒绝,沉默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脱了鞋袜上床,和衣躺在一旁,离得龙八老远,手脚放得规规矩矩。吹了灯拉过被子盖上道:“睡觉。” ------------ 38第38章 这个时间睡觉实在太早,敖峻也不知自己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心浮气躁,怎么也睡不着,只是碍着龙八在旁边,怕扰了他只好一动也不动。 最后还是龙八先挨过来 龙八虽然好吃贪睡,但这么些天敖峻都没怎么见他,令他觉得自己尝到了受冷落的滋味,不再那么没心没肺。眼下见敖峻对他仍与平常无疑,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想再让敖峻躲着自己,不免存了几分巴结的心思,把脑袋凑过来挨在敖峻肩膀上挨挨蹭蹭,以示亲热讨好。 这是小龙之间嬉戏时表达亲近的方式,被傻乎乎的龙八用出来,更是让人没法多想什么。 敖峻默默叹了口气,扶着龙八的脑袋让他枕到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按住他不让他再乱动。 龙八果然就不乱动了,他能感觉出来敖峻似乎接受了他的好意,心里竟莫名的高兴起来,又想起早上对着空盘子枯花枝的惆怅,琢磨了一会,轻轻地伸爪子拉住了敖峻的衣角,吞吞吐吐地小声说:“其实,桌子上摆个花瓶也挺好看的。” 敖峻侧过头来看了看他,眉眼中含着一点温柔与包容:“是么?那明天再给你插上。” 龙八立即十分高兴地眯起眼来,鼓起勇气再接再励:“其实,小点心也很好吃。” 敖峻不置可否地摸摸他的脑袋,算是也答应下来。 龙八觉得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也就算是回到从前了,也是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打了两个滚,刚要再说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喜悦的心情。突然听到‘咕噜噜’的一声响。 龙八顿时僵住不动了,他偷偷摸摸地看向敖峻,满心希望他什么都没有听见。然而敖峻看着他的眼中满是笑意,露出十分了然的神情:“这么快就饿了?” “没有!不饿!”龙八捂着肚皮矢口否认,他怕肚皮鼓出来晚饭时忍住了确实没吃饱,却又怕敖峻觉得他瘦下去的那一点身材是因为没吃个滚圆才显出来的,就算心里已经把晚饭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的。 他把眼睛一闭,学着敖峻方才的口气道:“睡觉。”一边安慰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可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嗓子眼里有只小爪子似的,痒痒地恨不能伸出来抓几个煎包填进去。 龙八就这样躺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小声央着敖峻:“浚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讲个故事我就不饿了。” 敖峻却没听说过听故事能抗饿的,一时不知是气是笑,想了想,摸摸他的头道:“我去给你煮碗面吧。” 龙八还沉浸在他会下煮面这件事情当中,一时反应不过来,敖峻已经起身下床,还给龙八拉拉了拉被子,临出门时又回身叮嘱:“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你躺一会,可别睡着了,要不就看看书等着。” 龙八仍有些难于置信。他从小就能吃,不管吃多少,晚上也总会饿,和龙七一起睡的日子也有很多,如果是他半夜饿醒或者饿得睡不着觉,龙七多半是不怎么管他的。如果龙八饿得哼哼唧唧,龙七就蒙上被子只当没有听见,若果他饿得嗷嗷哭闹,惹恼了龙七就会把他拎下床去让他自己去觅食。从来不曾半夜爬起床去帮他找吃的,更别说亲手去给他做宵夜。 龙八愣了好半天,然后突然被莫大的幸福感包围起来。然后那点被人关心的小小欢愉过去之后,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当不起敖峻对他这般照顾,幸福之中又有些不安。 敖峻果然回来得很快,面上撒了葱花,还搁了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样子看起来很诱人,但味道不算好也不算坏,其实很一般。 只是龙八脑子里晕陶陶的,也尝不出好坏了,一边吸面条一边偷偷去看敖峻。终于在看见碗底放下筷子时,他这才记起来很真挚地向敖峻道了谢。 敖峻似乎觉得这只是小事一桩,对他的道谢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掏出手绢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嘴巴。哄着他上床睡觉。 这一夜龙八吃得很饱,十分香甜地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天已大亮,敖峻早已不在房间里。龙八慢慢想起昨夜种种。坐起身朝一旁看去时,见瓶中枯枝已然不见,插着一片碧绿荷叶,三五只半舒展开来的粉艳荷花,而旁边放着一盘小点心。 龙八忍不住默默地傻笑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吃食之外的东西是如此的美好可爱,甚至比那盘点心还让人心情舒畅。如此高兴了一阵,又记起这荷叶荷花似乎是从院中池子里摘来的,常洙对那一池荷花爱护非常,现在被摘了这么多,常洙会不会生气?又想到这荷花谢了之后便会结出莲蓬,现在少了几朵,日后就少了几个莲蓬,不由得又有些舍不得。 正在左右摇摆间,姚三从门外捧着热水跳进来,看见龙八这付古怪模样,不由得细看了两眼,随即指着龙八道:“你嘴巴怎么了?被蚊子咬了还是叫蜂子蜇了么?” 龙八正低头洗脸,这才觉得自己嘴巴上木木的没什么知觉,伸手一摸,似乎还有些肿,他也不明就里,想了想道:“哦,也许是我昨夜里做梦啃猪蹄,不小心把嘴巴给啃伤了。” 姚三十分鄙视:“你啃的不是猪蹄,是床板吧,再说有谁做梦会把嘴巴给啃肿了的!” 龙八也觉得应该是姚三说的这么个理,但又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似乎做过有关猪蹄的这么一个梦,索性也不去和他争辩。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奇怪,自己饿的时候做梦梦到一桌子好饭好菜是常有的事。可是昨夜分明吃得很饱,怎么还会梦到猪蹄。而且他从来没有一次做梦把嘴巴给伤着的。 姚三却十分好奇,忍不住又带着狐疑的神色打听道:“喂,你梦里的猪蹄什么味道?” 龙八摸着有些肿疼的嘴角回忆了一下那个模糊的梦境,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的猪蹄是什么味道,顿时觉得这梦白做了自己嘴巴白肿了,这那里是他啃猪蹄分明是猪蹄啃他吧。他无精打采地对姚三道:“没滋没味的,也没什么好。” ------------ 39第39章 这个回答并不能满足姚三的好奇心,但他也没有兴趣追究龙八梦里的猪蹄到底是什么味道,仅仅是在心里把龙八这个吃货鄙视了一番。 龙八抚着嘴巴对他道:“阿三,我嘴巴肿了,你给我找点药来涂一涂吧。” 姚三眨了眨眼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常洙龙君要点伤药。”说着便跑出门去,跑出门他也没去找常洙,全当没有这回事了。 龙八却是信以为真地等着他去拿药,自然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不到的。 虽然不怎么疼,但他最近一心想在大庄面前表现得好些,比较注重外表形象,一天要照好几次镜子,他看来看去,都觉得自己那微肿发红的嘴唇有碍观瞻,更何况这伤还是做梦给啃伤了的,又怕被人知道了都要拿他当饭桶。他只好亲自跑去找常洙要点药来治一治。 敖峻也在常洙那儿,龙八却也没有想到别的,一口气讲明来意,还特意嘟起嘴来好让常洙看清他的伤处。 常洙在大多数时候对龙八还是很照顾的,十分温柔亲切的就给了龙八一瓶据说很好的药。 等到龙八一起,常洙面色就有些古怪起来,转头看着敖峻主:“堂弟,这也做得过了吧?” 敖峻难得的有些窘迫,耳根微微发红,却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索性大大方方坦承:“我又有把他怎么样。再说,龙八早晚有一天都是我的。” 常洙微微吃惊,想起前几日敖峻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看今日却是神情气爽意气风发,果然是遇上了什么好事才会这般。常洙转着眼珠笑道:“你上次把他打得太惨,他不是怕了你,所以情愿要敖敏也不肯要你么。怎么现在成你的了,难道你的打算是先礼后兵,软的就成就来硬的,先吃干抹净了再说?” 敖峻皱眉,不快里还混杂着些赫然。他觉得吃干抹净这话实在不大好听,但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勉强算是发乎情止乎礼,仅仅是趁龙八熟睡时偷偷占了点小便宜,他其实极是君子了。但说起来也似乎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他这儿发了回儿呆,回过神来就看见常洙用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他:“我还以为你这个做兄长的会让着弟弟,还在打赌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怎么着,你准备去打敖敏一顿明目张胆地把人抢过来?”说到这儿常洙不禁喜形于色:“做男人就得这样,别的能让唯有这事半点也不能让,堂哥支持你!打吧打吧,打起来多热闹!” 其实上所谓上行下效,常洙虽然身在京城繁华地,那些繁华热闹却都不是他可以随便插手的,一来好去,在他那看似沉静清贵的表象之下,时时巴不得平生出些于已无关的事端,好让他有热闹可看。姚三之所以那么好八卦喜是非,归根到底是和他这个做主子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脱不了关系的。 而且挑拨得两条龙争风吃醋而打架,而且这龙都还是他亲戚,前因后果他都清楚,这是多么在存在感多么值得一观的热闹!日后该是茶余饭后多么好的谈资! 于是常洙不禁期待起来,倒让敖峻一时间惊讶于他这般兴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敖敏小时候虽然顽皮,但确确实实是没有得罪过这位堂兄的地方,只好把这一切归结于常洙多年困守京中养成的怪性子。 敖峻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不必和敖敏打架,他最近不知什么缘故招惹上了玄武一族的小公主,对方纠缠得紧,他很难再脱身……” 常洙想了想,依旧兴致勃勃道:“玄武族的小公主?我记得那小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脾气可不怎么好。” 敖峻点头赞同,眉目间有像是有些克制不住的高兴。:“貌似是这样。敖敏的性情也正需要个厉害点的来收拾他。”“ 他想了想又认真道:“龙八年纪还小,我日后慢慢哄,不难让他回心转意。我只想让他高兴,只要不过份,我其实并不想约束他。他现在真心实意想帮大庄,就让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有悠长的岁月,不差这几年。” 常洙暗暗感叹,这做弟弟的倒了霉,做哥哥的听到消息不着急反而喜上眉梢,似乎不太厚道吧。不过他觉得敖峻后面的话没错,龙八目前确实还是个情窦未开懵懂无知的幼龙,尽管他觉得龙八的真心实意里会不会节外生枝,弄出点别的啥来,到时你别觉得后悔就好。但他可不想提醒敖峻,万一敖峻醒过神来卷着龙八跑了,常洙可不想自己兼任龙神的同时还得一气化三清,变个伪世子出来。 眼下兄弟俩一时打不起来,没有想像中的热闹可看,常洙便先把这事搁在一旁日后再看。 他们眼下要忙的事也有不少。一方面要在短短的时间里让龙八了解朝中主要官员的背景性情,教他如何说话应对。二来龙八在京城里也住了不少日子,起先他天天出去下馆子,见过他认识他的人也不少,如今得把这些人的记忆或改或消,都是件挺麻烦的事。 好在这件事是龙八主动愿意做的,于是他倒还十分听话,这几天在敖峻面前他更是成了一头顺毛驴,让往东绝不往西,气氛分外地和睦。 只是常洙每每看见敖峻用温柔无限的目光看向龙八,而那头胖龙一无所知,这场景不知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些牙酸。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几天,大庄为人果毅决断,有些事要么不做,一旦下定了决心便决不拖泥带水,很快便递了消息,同意了常洙的提议。 当然他为了避嫌,不方便出面和龙八接触。是由别的官员将龙八送进皇宫里去的。 常洙改动了相府上有关人等的记忆,让别人都觉得淮世子是刚由相府的人从外头解救回来的,当夜就禀报上去。 皇上派人去接淮世子也是三个月前的事,其中暗涛重重,让皇上的使臣扑了个空,有说世子失踪的,有说世子落入叛军之手的,不一而足,如今好端端的世子终于被人‘找到’,消息送到宫中,当夜便下一道圣旨让淮世子第二天入宫面圣。 龙八第一次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过夜,紧张了大半夜,天还没亮就被人叫起身,又是换衣服又是梳头又是沐浴折腾了半天。终于被人塞进一乘小轿里,抬着他悄无声息从后门出去。 他一个人独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一把汗,顺便就擦在了轿内看下来十分华丽柔软的垫子上。 他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常洙放出大话安慰他。让他只管胆子大些就不会让人看出破绽,就算穿帮也绝对跑得了,到时候什么事儿也没有。但他不这么认为。他难得真心想做些事,,也好让人看看自己也是有本事能有一番作为的。起先是为了大庄,但后来也隐约明白自己在做的将是一桩大事,若是做好了能让天下很多老百姓免受战乱,龙八更是不希望出什么差池。 而敖峻更是提出来可以隐身让别人看不见,陪着他走这一趟。龙八还是谢绝了,几天的填鸭式教育下来,他毕竟还是成长了一些,虽然有点不安,但还是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学着自己去做事,不能什么都依靠别人――虽然峻哥哥依靠起来十分省心。 龙八知道自己就要去见皇上了,那虽然是个凡人,他跟着常洙进宫打牙祭的时候也曾远远地见过一面,但那毕竟是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真龙天子,真正面对的时候,就算他是一条龙,也依然打从心里有些敬畏。他捏着小拳头给自己鼓劲,一颗心却还是咚咚地跳个不停,只觉得浑身躁热。 他只好悄悄地揭了帘子来透气,不经意间却看见街道旁的房檐之上,远远跟着个熟悉的影子,他面向着自己这边,龙八能看见他脸上平静镇定的神色,却不知道他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自己没有。 敖峻还是不声不响地跟来了。 仅仅一眼,龙八心里生起一股暖意,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气,心境奇迹般地慢慢静下来。 ------------ 40第40章 龙八在这一天早上并没能够如愿以偿地见到皇帝。 那一乘小轿晃晃悠悠把他进皇宫,换了另一拨人来抬着轿子,在宫苑之中七拐八拐左转右转,把龙八晃得分不甭东南西北的时候,终于在一处院子里停下来。 院门上方事挂着块匾,龙八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半天,总算还认得出上面弯来扭去的几个篆字,写的是兰枍院。 他心下有几分小得意,对自己并非不学无术暗暗感到骄傲,正自偏着头把这小院上下打量,一名青袍太监领着早已经候在院中的数名宫女,恭恭敬敬地过来见礼。 龙八半路上就得知皇上龙体不适,暂时不见他,却不说让他回去,还留他在宫中先住几天。他对这暂停的小院环境布置都还挺满意,也就不怎么注意那几个看起来很漂亮很伶俐的宫女。随便应了一声,让她们起来,便转头去打量那个青衣内侍。 他还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太监,难免有些好奇,上上下下尤其是在某个关键部位多看了两眼,又记起常洙给他准备了数目不等的银票,也告诉过他凡是带他去见皇帝的太监,多半是皇帝的亲信,再不济也是皇上身边的近侍,让他找机会私下里打点。 但现在这人不是带他去见皇帝,而是来告诉他皇帝暂时不见他,于是他在给五百两还是一百两或者五十两之间拿不定主意了。 不过他除了银票还有别的东西,想当日从七哥床铺上收下来的珠宝还有不少,他一直收在百宝囊里随时带着,他干脆从中摸出一颗最小的珠子,塞到这名太监手里,挤眉弄眼地笑道:“还请这位……公公多照顾了。” 那人也不动声色地收下,等到背地里拿出来一看,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于是龙八的晚饭便比原先预备的丰盛了不少。 当然龙八没有留意到这些,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变化。他觉得这些饭菜不论规模还是档次,都比不上常洙曾带他见识过的御宴。不过龙八虽然贪吃,却并不贪心,基本上有什么吃什么,能吃饱他多半就不再挑剔。 吃过饭又没什么事做,龙八也没地方窜门,加上宫里规矩又多,索性养精蓄锐早早睡觉。他以不惯让人伺候,把几个宫女打发出去。他掩上房门一转身,便看见殿内多了个人,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龙八也不吃惊,他这一整天身边都没有个熟识的人,这时见到敖峻那简直不亚于他乡遇故知,他雀跃着扑到敖峻身上,兴奋地低叫起来:“峻哥哥!” 敖峻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小声一些,牵着他的手到一旁坐下。 龙八还是很高兴,傻笑了半天,这才吭吭道:“峻哥哥,我今天早上看到你了,你一直都跟着我么?” 敖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道:“我有些不放心你,跟来看看。” 龙八顿时又觉得很知足,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本来是拉着敖峻的手,就像本时跟哥哥撒娇一般朝敖峻挨过去,不知不觉就把半个身子歪到敖峻怀里去。 他半趴在敖峻肩膀上,又很惬意地晃晃脑袋,在敖峻胸前蹭了蹭。喃喃地对敖峻道:“峻哥哥,今天皇帝说他生病了,我没有着。他还留我在宫里住两天,我本来还在想等半夜的时候溜出去告诉你们。我在这儿吃得很好,住的地方也很好,外面还有好几个漂亮姐姐是照顾我的。你们不用担心。就是菜少了点……” 敖峻一路在暗处跟着他,当然知道皇帝没有见他的事情,此时听着他絮絮叨叨东扯西拉的讲述出来,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倒觉得他时而满足时而报怨的表层十分生动有趣,不由得莞尔,就连听他提到那几个漂亮宫女的时候,摸着龙八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但随即便释然。 他总不能把龙八关起来,一辈子不让他接触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等。那虽然是爱护他,却也只会害他永远都不会真正成长。而龙八天性单纯,他还是比较信得过龙八的节操与及常洙对龙八的一番德行教育的。 再退一万步按常洙的话说,如果龙八真有心想做点什么,除非是绑在身边时时刻刻的盯着,要不然他怎样都会有机会的。既然高压政策也不能完全杜绝,还不如怀柔来得好用。 常洙摆出一幅过来龙的架势煞有介事地指点他一大堆,说什么情人之间,你得包容对方的小缺点,你得允许对方犯点小错误,那是情趣,尤其是遇上傻不拉叽的龙八那么一条还没形容的,你不想开些包容些,就等着被它活活气死吧。当然,这允许只是针对小错误,对于譬如红杏出墙琵琶别抱的大错误,还是要从根本上防范于未燃的。 另外,常洙还摸着下巴,用带些猥亵的语气说出同他温文外表半点也不相称的话,他觉着,眼前这形势,他还是比较赞同敖峻把龙八给办了,吃干抹净不留渣,生米煮成熟饭下肚为安,这法子也挺可行的。 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大堆,只听得敖峻面色阵青阵白,他向来行事都颇有君子之风,这么百年来都没有闹过招花惹草的传闻,他正事上能够坚持信念,自有主张。至于别的尤其是情爱之类么,就不用指望他能像常洙一般用最正经的表情口花花地道来。有心想辩驳两句,却也找不到话说。 不过常洙说的大多数,他仔细一想,把常洙的话结合实际两相印证,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敖峻决定对龙八采取怀柔方针。 而龙八记吃不记打,果然一点点的同敖峻亲昵起来,他把这一整天的经历记得的都和敖峻所,也包括他偷偷在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刺绣坐垫上擦汗渍的事。虽然叙述略有些杂乱无章,却分明是不拿敖峻当外人看, 而敖峻也很享受这种温馨,只是微笑听着。 龙八自己说得口干,这才记起敖峻一整天都在暗中看着自己,只怕连饭都没吃,顿时就有些过意不去。 敖峻却是十分体贴,翻过桌上茶盏给他倒了杯水。龙八又手忙脚乱地递回来:“峻哥哥,你喝吧。” 敖峻一笑,也替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是举手之劳。 龙八顿时赫然,觉得自己这番讨好也太没有水准了,他想了想,记起那天晚上敖峻亲自为他煮的那碗面。他虽然没这手艺,却也知道有样学样再稍加变通:“峻哥哥,你饿不饿?我让宫女姐姐去给你煮碗面?” 敖峻拉虽然挺怀疑是他自己饿了,不过对龙八能有这份心思还是很领情的。他抬起面前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摆手止住龙八:“你今天才进皇宫,不要多事惹麻烦,免得惊动了别人。” 龙八撇了撇踊,按之前常洙交代好的,他顶着淮世子的钟头进宫,现在当个便宜太子,日后只需做个昏君,昏聩平庸一点无所谓,只要不暴戾凶残便可以了,至于怎样引导权势的转变,那主要还得由常洙去做。 作为一个即将要成为太子未来要做昏君的人,半夜里使唤人煮碗面什么的,这样的要求也不能算是难伺候吧。 但他也知道敖峻这也是为了他好,仍旧还是很高兴的,笑嘻嘻地道:“不做就不做,我白天看过了,这个院子还挺偏静的,不用担心会惊动别人。峻哥哥,你今晚上就多陪我一会吧。我这一整天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敖峻正要说话,突地神色一敛,顿时将身形隐去。 几乎与此同时,房门毫无预兆的被人一把推开。 龙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今天一路护送自己的一名小校,果然如龙常洙所想,宫里的侍卫,大多年轻俊朗,这人便是如此,他站在门口并不进来,只是目光灼灼地四下打量。 龙八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片刻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气又怒。跳起来跺着脚道:“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人呢?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事,你干什么突然推我的门?” 那侍卫面相刚硬,说起话来却彬彬有礼,声音湿润动人:“属下方才巡逻到屋外,听到屋内有说话声,一时情急推门查看,有惊扰世子的地方还请见谅。” 龙八怕他真听到什么,瞪了他一眼,抵赖道:“你这下可看清楚了,那里有人?我一个人呆着太闷,自言自语两句都不行么?你管这么宽,不累么!” “世子喜欢和自己说话,这当然行,不过防范宵小这也是属下的职责,不敢有半点疏忽闪失,更不敢言累。”那名侍卫却是顺着龙八的话笑了笑,龙八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龙八,龙八又不大会掩饰,眼中多少带了点干坏事被捉个正着的惊慌神情。这人扫了一眼,却不声张,反而索性大大方方走进门来,四下里仔细查看了一遍。 龙八想不到他打蛇顺捧上,而自己一时之间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又一想反正量他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出峻哥哥一根龙毛来,当下坐到一旁不再理着他。但又对这人擅自推门又擅自进门的巡视有些生气。 龙八觉得这么一来,自己以后换衣服或是想变成龙打个滚的时候,岂不是都要提防着这小侍卫神出鬼没的推门进来? 换衣服被看到除了让龙八不痛快一点,倒不会少哪怕指甲盖大的一块肉。但要是被人看到龙身的话,该怎么办?常洙哥哥说他可以事急从权,那么杀了他灭口?灭口之后尸体怎么办?埋床底下?埋院子里当花肥要不然自己吃了他?说起来长这么大龙八还没吃过人呢,还是有点不敢…… 这人不知道龙八越想越远已经向诡异的方向发展,却也不在乎龙八皱着眉鼓着脸嘟着嘴一付我很生气的样子。他快速地在屋内扫视,就连床底下帏帐后都仔细检查,自然是什么人也没有发现。 最后他的目光在龙八身前的桌上顿了一瞬。哪儿放着两只茶杯,龙八面前那只还是满的,而另一只里面只有浅浅半盏茶水。 这人目光微微一闪,随即平静下去,能坐下来一起喝茶,那便不是歹人。 龙八装作生气,其实眼角一定余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此时顺着目光看去,不由得后悔自己一时大意了,不过他能声称自己在自言自语,就不能多摆个杯子喝茶么,那什么书上还说对影成三人呢,虽然那是酒不是茶,反正都是喝,在龙八看来也没什么区别。 他壮起胆子,向这人气哼哼道:“你都找过了,可以走了吧。不要打扰我休息!” 这人果然不纠缠,告了声罪就要走,谁知走出两步又转过头来:“我是丁铭,小时候和你同窗三年的那个,七年前王爷过寿的时候我还跟着父兄去过,世子你不记得了?” 龙八顿时狂跳,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嘴巴不要张得有鸡蛋大,他可不知道那什么世子还有这么个同窗,常洙也说有关的人都动了手脚,京里又没人认得世子了。但这么快眼皮子底下就冒出一个,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哀嗷:常洙哥哥你这个骗子!峻哥哥你在哪里? 那人还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见他茫然看着自己,眼中微微有些失望一闪而过。 龙八吞了吞口水,决定死硬赖皮到底,反正他也说是七年前见过,自己大可以推说是忘了,至于三年同窗?也忘了好了。于是龙八露出傻乎乎挺不好意思的笑,摸了摸头道:“哦,这个,我忘了,一时想不起来……” ------------ 41第41章 丁铭挺尴尬,竟微微有点手足无措,怔了一怔,反过来替龙八解围:“也是,这么多年了,世子那里还会记得当年的小事,是属下冒昧了。” 龙八得了机会借坡下驴,又看他难堪,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支支吾吾道:“我之前掉到水里,受了些惊吓,又病了一场,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也许我再想一想,就能记起你来……” 前面那半段是常洙为他安排好的说辞,这人应该也是知道的,算是接受龙八这说法,脸色好看了一些,又讲了几句让龙八保重身体的客套话,这才转身出去了。 龙八听那脚步声就停在门外,并没有去远。龙八也不敢再弄出大声响来,蹑手蹑脚地摸进里间,不作声地东张西望。 敖峻坐在床沿上显出身形,看着他弯着腰鬼鬼崇崇地往角落里床底下张望,不由得好奇:“小八,你在找什么?” 声音不大,却把龙八吓得跳起来。等看清是他,这才露出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把一个手指竖在嘴巴前朝他嘘了一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蚊呐一般细声细气地道:“我在找你呢,峻哥哥,你刚才躲在哪里?”一边说着,一边踮着脚尖走过来。 敖峻就算是躲,也不会躲到床底下桌子底下去,但瞧着龙八那付谨慎小心的小模样挺可爱,也不去纠正他奇奇怪怪的想法,只微笑看着他:“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你,你应对得不错。” 龙八见他浑然无事的说话,却有些着急,又竖着手指朝他轻轻嘘了两声,迈着小碎步急急走上前来,却是先去放下床两旁的重重纱帐,再踢掉脚上的鞋子。 敖峻略带不解地看着他做这些事,正要说话,却不料被龙八伸手捂住了嘴巴。 然后龙八整个身体向他压过来,一直手按在他肩膀上,使劲要把他往床上推去。 本来以龙八的小身板,推倒是很有难度系数的。但敖峻实在太过吃惊,以至于用手支撑一下都忘了。毫无防备地被龙八轻易扑倒在床上。 龙八压到他身上,然后拉着他往床里面滚了两圈,扯过被子来盖在头上,一片混乱中,敖峻感觉到自己胸膛上被咬了一口,同时有暖呼呼的热气喷过来,隔着几层衣服最后吹得身体上时,轻柔得就鸟儿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敖峻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他觉得这事儿发生得太突兀太不真实没有一星半点的可信度,于是他一时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僵了。 但这仅仅是一瞬的工夫,就听龙八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然后开始吸鼻子。 敖峻不由得有些心慌,想把被子扯开看个究竟,但是龙八把被子抓得很紧,一时竟拉不开,眼前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儿挨着哪,敖峻伸手一推,也不知是碰着哪,龙八又哼了一声,敖峻心念一转,想到此时两人刻是交缠不清,看不到反而比看得到更多了些想像的空间,顿时脸上发烫,不好再伸手乱摸,只能着急地问道:“小八,你怎么了?” 龙八吸着鼻子,带着幽幽怨气,拖着哭音:“你磕着我的牙了,好疼啊!” 敖峻默然无语。过了一会方才无力道:“我看看。” 他还是想要起来,龙八不忘抓着被子不放,含含糊糊地说:“不要出去,刚刚那个人他没走,就守在门外面呢,在被子里说话他才听不到……” 敖峻又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悉悉瑟瑟地掏出一颗夜明珠,被子里总算有了一丝光明。借着那点光亮他才看清了眼前情形。 他仰躺着,而龙八眼泪汪汪,头顶着被子歪歪扭扭地半趴在他身上,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捏着小拳头,看那样子,似乎是吃了疼心有不甘,正犹豫着是不是要给敖峻来一下。 眼前突然的毫起来,龙八愣了一下,忙不迭的把捏起来的拳头藏到身后去。 敖峻是无语,龙八是心虚,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想起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敖峻支起身来,伸手给龙八擦擦他口水涟涟的下巴,轻声道:“你放开手,给我看看,吹吹就不疼了。” 龙八心想伤着别处还好说,门牙怎么吹吹?他这时也觉得磕着门牙实在不能怪到敖峻的头上,挺不好意思地推辞:“不用不用,现在不太疼了。” 敖峻仔细地看了他一会,方才把手收回来,定了定神才道:“你不必这么小心,皇宫里不便多用术法,方才是我一时大意,现在不躲在被子里也不要紧的,他听不到。” 龙八蒙头盖脑的躲了这么一会,已然觉得气闷,听他这么一说也顾不得了,掀开被子来大口大口地呼呼喘气。 他只是觉得有些气闷,转眼看见敖峻满面红霞,一又凤目微垂,并不向龙八多看,却是连耳廓眼睑都泛着桃红。 龙八大奇,伸手去摸他脸颊,小声问道:“峻哥哥,你很热么?”他还是有些谨慎,说话都是凑在敖峻耳边小声说的。 敖峻把他的手猛地拉下来,要深吸两口气,镇定一下情绪才能开口:“没事。”怕他乱摸乱动,却是捉着他的手不敢放,但那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却跟握着团火似的,一股热流似要顺着手臂烧到心里去。 “……那个丁铭怎么办?峻哥哥你能不能去吃了他?”龙八心里毕竟还是惦记着方才的丁铭,他假冒世子进宫才第一天,就遇到个淮世子的昔日同窗,看起来似乎还挺有交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谁知道今天出个同窗,明天会不会再蹦出个世交故旧青梅竹马来,而且这档子事,常洙哥哥事先可一点儿也没提醒过他。 由此可见,做太子这件事可不像骗子常洙哥哥口中轻描淡写的那样容易。龙八的性子耿直踏实,却是言而有信,答应别人的事都会尽力去做,就算觉得这事只怕很难,龙八也没有升起临阵脱逃的打算。他只是有些惴惴,很没信心,生怕再遇到什么变故,自己应付不来而坏了事。 “我不吃人。”敖峻哭笑不得,面色古怪地低咳一声,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有些暗哑了:“丁铭对你并没有恶意,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只要推说从前的事大多忘了,不用太担心。” 龙八‘哦’了一声,他对敖峻不能吃了丁铭心有不甘,心里正盘算着不知道常洙哥哥吃不吃,留这么个人在身边,说不定丁铭什么时候就会想要和他聊聊过去,这感觉实在是太危险了。却没想到吃了一个丁铭也许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旧识蹦出来。吃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而且还有后患。 敖峻也没理会龙八,他知道龙八头脑天真,有好心却不一能做成大事,种种需要仔细斟酌的东西根本不能指望他去想。只有自己替他多考虑一些。他从丁铭谨慎的态度,提醒龙八保重的寥寥几句话里,隐约觉得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看来这皇宫里,并不是完全欢迎龙八,就连看皇上的态度,也很值得推敲。 龙八却是不会多想的人,他心思向来不复杂,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想了阵子也就放到一边了。既然敖峻说丁铭对他没恶意,他也就傻乎乎地懒得去操心了。 他的手一直被敖峻握着忘了松开,这时觉得手心有些湿热。他有些坐不住了,扭了扭身子活动了一下,转眼去看敖峻,发现他脸上居然还是一片殷然,艳艳的比桃花还红,然而却是一付沉思的神情,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古怪。 龙八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他道:“峻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敖峻握了他的手一下,哑着嗓子轻声道:“没有。” 龙八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也很烫,觉得实在没想到向来沉稳的峻哥哥也会讳疾忌医来着。 龙八有心想给敖峻讲讲讳疾忌医这个典故,劝他有病就得治,不能憋着,没病会憋出病来,小病会憋成大病。但他回想一下,当时七哥讲这个故事时他半途就睡着了,似乎也记不太全,只得作罢。 但龙八觉得敖峻对自己很好,如今他病了自己不能不闻不问,还是应该要有所表示的。 他使劲的想了想,终于找到个表示关怀的话题:“峻哥哥,我刚才磕到牙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咬到你了?” ------------ 42第42章 敖峻不由得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的心悸感受,仿佛余韵尤在,就有些心不在焉魂不守舍,随口答应道:“嗯……” 就是嗯这一声让龙八睁大了眼睛,他觉着,自己一直受敖峻照顾,一直没法回报,现在他表现的机会来了。 “疼不疼?”龙八有样学样,尽量模仿着方才敖峻问他时关怀备至的样子道:“来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倒是不光嘴上一说,手脚也不慢,也不等敖峻有所表示,他凑过来拉开敖峻的衣襟,鼓圆了腮帮子,低下头使劲往敖峻胸口上吹了几口气。 敖峻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响,全身毛孔都在瞬间炸开,却是躁热无比。他几乎要哆嗦起来,凭着一点坚忍的意志,猛然从龙八手中将衣服夺回来。他两手紧紧抓着衣领不放,也顾不上这造型颇像良家子遭人调戏,脸上更是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的胸口激烈起伏,微微喘息着,一时顾不上说话。 龙八偏着头不解,伸出手来在他胸口上摸来摸去,想把伤处摸出来:“难道我刚才咬到的不是这里?” 敖峻被龙八不知不觉间逼得几乎要抓狂。只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似被人塞进一把稻草还点上了火,把什么小心谨慎皇帝啊旧识等等烧得一干二净。一切都像做梦似的不真实,思绪都不怎么清楚了。之前常洙向他说起过的那些混账话,此时挥之不去地一遍遍回想起来,忍不住会有些别样念头,在吃与不吃之前苦苦挣扎不定。 敖峻数百年做的都是正龙君子。行得直做得正,就算在心里视龙八尽早为自己所有物,却琮是想着要给他三书六礼名正言顺。眼下龙八初入宫中,正是惊恐不安的时候,敖峻也不忍让他在这个时候身心遭受重创。更觉得在这时候自己还能生出那什么的念头,实在让自己都有些啐弃不齿。 可要是强忍下来什么都不作为吧,唇红齿白的龙八就这么半点防备地心机也没有地挨在他身边,白白放过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最后敖峻下了决心,就算不吃干净,吃上一两口尝个味道也好嘛。送上门来的便宜,占一占还是可以的嘛。 于是他捉住了龙八仍不老实的手,干咳了一声,强作正色道:“你刚才咬疼我了,光吹吹不行,你得让我咬回来。”说着这话他自己都有些汗颜,然而想想就要到口的福利,又强迫自己把那一点点心虚无视掉。 “你不也磕了我的牙……”龙八小声嘀咕,看敖峻一脸的正经严肃不咬到口绝不罢休的架势,向来没什么坚持的龙八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一再叮嘱:“我不是故意的,你也只能咬一口,要轻轻的咬!” 敖峻按奈着跃跃欲试的心情,面上作淡定状道:“放心,我一定轻轻地,轻轻地咬!” 无奈他眼中雀跃欢欣的小火苗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的。龙八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害怕,但出了口的话就得算数,这点信用他还是要讲的。 于是龙八硬着头皮一梗脖子,闭着眼一仰脸豁出去道:“你咬吧!”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是毅然,不由得内心里小小得意一把,倒把怕疼的心思丢开了不少。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什么动静,龙八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小声地叫起来:“峻哥哥,你想咬我哪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敖峻不知不觉已是满面笑容,至痴处与龙八平日里的傻乎乎的笑倒有点异曲同工之处。但他口气还是很镇定的,慢慢道:“让我想想……” 他摩拳擦掌,倒是借这个机会仔细打量着眼前乖乖就范的龙八,盘算着是亲他脸还是脖子,耳根也很不错,锁骨会不会有点过?说起来他偷啃龙八很多次,这么光明正大而且是在龙八清醒的时候亲一亲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说实在有种偷情一般的别样刺激与兴奋。 龙八在他面前,一付毫无抵抗任君品尝的小模样,大约这般闭目等咬的滋味不太好受,他显得有些紧张,一对小扇子似的睫毛颤啊颤,就是不敢睁开。他这般仰着脸,让敖峻能把他整个脸庞眉目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沉睡时,敖峻早已经看过无数次,此时不知是因为龙八清醒着,还是他心里那点点不可告人的隐密心思,只觉得鲜活生动无比。 龙八那胖滚滚的龙形太过震撼,以至于往往让人忽视了他做人时的长像。其实龙八变成人形的时候,还是禀承了龙族相貌俊朗的一贯传统。那张小脸蛋虽不说俊俏得惊天动地,却也是出类拔萃的美少年一流。 龙八此时还有点娃娃脸的轮廓,下巴圆圆的,但眉目如黛鼻翼挺拔,还是十分惹人喜爱的,而乌发映衬下的脖颈细长白皙,耳朵晶莹可爱,大约因为紧张,他不时吞吞口水,还不太明显的小小喉结灵巧地上下滑动着。 敖峻看着看着,不由得就多了些想法,亲他脖子的话,是不是顺着锁骨也啃一口,再扯开衣领咬咬他的小肩膀,然后是不是再扒开衣服干点别的……反正想想也不犯法,又没什么后遗症不是么…… 龙八觉得脖颈上突然一热,却似乎是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溅到上面。不由得有些惊奇。他本来以为是敖峻还没咬,口水先滴上来了,忍不住悄悄睁开了眼睛,原本想着只偷偷地瞧一眼,谁知眼前所见却把他吓一大跳。 敖峻一手掩在口鼻之间,却还是有殷红的液体从指缝之间渗出来。而敖峻自己似乎也是震惊到不可思议,他一时想不明白似的怔在那里,脸上是诧异懊恼尴尬自惭失落薄怒种种所能想像得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说不上精彩纷呈,反而是古怪之极。 敖峻觉得自己有点出离悲愤了。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流鼻血。 他还是一条青年龙,正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一直洁身自好,难免有些受不得刺激。可你说要是真做了点什么他还能接受,这摸都没摸民没碰光是想想就成这样了算怎么回事! ------------ 43第43章 而更可恨的是,作为祸水根源的龙八一点儿哪什么的觉悟都没有! 他看到敖峻满手鲜红,那血珠还不断从指缝之间滴下来,直吓得哇哇大叫,连要小心提防着外头的丁铭听见也忘了:“峻哥哥你怎么吐血了!” 他一边手忙脚乱的要去扶敖峻,又急着要找东西去擦,慌得不知该怎么是好。短短片刻间就急出一身大汗,几乎要哭出来了:“峻哥哥你一定是生病了!好多的血啊……你身上那儿疼?” 他想起什么,拖着哭音跺脚道:“……峻哥哥,你不要怕,宫里有太医,我现在是世子,我可以叫太医来救你!我这就去……” 他要冲出去,被敖峻连忙拉住了。他沾着血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半晌才用挺僵硬的声音强作若无其事道:“……不用,只是流鼻血而已,没事的,你太大惊小怪了……” 他说话时不得不松开了手,那两柱血流的小喷泉还没止住,顿时哗哗的往下淌,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龙八看在眼里怎么能不担心,他难得不肯服软:“要不,我去找常洙哥哥来帮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定是生病了!” 敖峻急道:“不必!我没生病!”这底细能瞒得过旁人可不一定瞒得过常洙那双老奸巨滑的毒眼,他可不想丢这个人。 龙八仍不能放心,含着泪偏着头仔细打量:“难道是内伤?” 敖峻捂着鼻子,觉得自己再被他纠缠下去真要内伤了,有些无力地摇摇头。捉着龙八的肩膀摇晃:“我真的只是流鼻血而已,最近吃得热了,有些上火,真的只是上火……” 龙八不相信地看着他,敖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尽量端出一付就是如此的淡定神态来使他相信,但血还在不紧不忙往下滴,使得架势大打折扣。杀伤力很是不足。龙八半晌才屈服,轻轻‘哦’了一声。 敖峻能感觉得出来,龙八是真的害怕,正在为自己担心。他乌溜溜的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里面一汪泪水里转啊转,眼看就要掉下来。捉在敖峻手里的小肩膀在微微地发着抖,因为靠得很近,敖峻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呯呯的急促心跳。 敖峻感动之余,鼻血却断断续续不容易止住。龙八手脚发软,战战兢兢地拿袖子去给他堵,从茶壶里倒水浸湿手帕递给他,一付惊骇欲绝的小模样。 虽说流这点血算不了什么,并不影响行动力。但敖峻面对着龙八担惊受怕的小眼神实在愧疚,就算这时编个借口就能骗得龙八乖乖躺平等吃,他也实在没有再做点什么的心情了。一来上之不武问心有愧,二来眼下吃起来虽然顺便,但日后龙八明白过来,未必不会怨他。 想明白这一点,敖峻渐渐冷静下来,此事不能着急,还是要缓缓图之——至少眼前,一着急鼻血便止不住。想想他要是就这么血乎淋拉的扑倒龙八,不方便不说,如此重要的大事日后是要拿来时时回味的,如此这般,将来回想之时难免甚为不美。 于是他叮嘱完龙八莫要将此事说出去,特别是不要对常洙说出去,也顾不得怕龙八初来乍到心里不安,原本要陪一陪他的打算,捂着鼻子逃也似的抽身而去。 龙八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敖峻吃热上火的说辞,要知道他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而且吃得最多的还是自己,自己都不上火他上什么火?怎么就不见姚三上火不见常洙哥哥上火?龙八在心里还是觉得敖峻还是生病了。 龙八很不放心地跟着追出门外,却只瞧见夜空中远远一道落荒而沈的隐约龙影,在天际一闪而没,朝着东南角一头扎了下去,夜空如墨,那龙影也是黑的,并不显眼,若不是龙八眼神儿好再加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险些就要瞧不见了。 黑龙扎下去的那个方向,龙八隐约记得是个大湖,看那姿势,敖峻似乎是笔直地一头扎到湖里去了。 他在院子里奔出几步,几乎忍不住就要腾身朝敖峻消失的方向追去。这番动静却是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丁铭,抢上前来一把拽住了龙八的胳膊,惊疑道:“世子?你这是想去哪儿?”不远处有几个宫人带着惊疑的目光朝这边窥探过来,丁铭暗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上前。 龙八怔怔地回过头来,噙着一泡眼泪看看丁铭,像是想起来什么,他显得有些沮丧,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但话虽如此,他情绪却是低落之极,还是不肯回到屋里去,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敖峻消失的那个方向的夜空猛看。 丁铭瞧见他眼泪时微微怔了一怔,却很快神色恢复如常,没有多问什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丁铭习武,目力远胜常人,却还是比不上龙八,这时只看到一片泼墨似的夜色,上面冷冷清清坠着几枚星子,什么也看不出来也没什么好看。偏偏龙八就那样伸着脖子瞧得眼都直了。 丁铭陪他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劝道:“世子,夜深了,还是回屋里安憩吧。”他轻轻压低了声音:“宫里人多眼杂,世子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明天必定会传到别人耳朵里去。” 若是平常龙八也会认为是这么个理,乖乖的听劝。但现在他挂心着敖峻的病,哪里会有睡觉的心思。 他点点头哦了一声,朝着丁铭笑笑,算是领了他这番好意。却是不肯进屋。他垂着头走到门口,就此在石阶上坐下,呆呆地看着夜空出神。丁铭想了想,还是跟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几步远处守护。 夜凉如水,石阶散去白日的热度,此时坐着倒也刚刚好。龙八愣愣坐了一会,突然转过身来朝丁铭招了招手:“我睡不着,你过来这儿陪我坐坐。我们说说话。”敖峻说了此人对他并无恶意,龙八于是对丁铭也就没什么戒心,他眼下觉得十分苦恼,需要找个可靠的人来诉说诉说,替他分分忧。 丁铭稍一迟疑,心里暗叹这世子毫无心机,自己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却仍旧大大咧咧,一点也不注意言行。 但看着龙八略带请求地看着他的小眼神,分明还天真得很。皇上有意立淮世子为太子的谣言已经风传了很久,如今又当真把他接起宫里来。世子的身份看上去似乎炙手可热,但丁铭却知道他除了这个身份,其实没有什么的可称道的依靠和强硬的后台,这在平时没什么,若是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却未必能安然无事,其实心里有些可怜这个看起来尚且懵懂无知的世子。 丁铭想了想,皇上必然是知道他曾和世子同窗,把他从军中调来世子身边做侍卫自然不是巧合,既然如此,他觉得陪世子坐一坐聊一聊,只要不谈什么犯忌讳的话,也没什么要紧。两人多年未见,正好趁这机会熟络熟络也好。他走过来一同坐在石阶上。 这时离得近了,丁铭这才看见龙八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不由得吃惊,拉过他的手来细看:“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流鼻血而已!流鼻血你没有见过么?”龙八学着方才敖峻淡定的架势,装作浑不在意的口气鄙视丁铭。顺势再把从敖峻那里沾来的血抹在丁铭袖子上:“我最近吃热了上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丁铭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袖子被他弄脏,关切问道:“世子可有哪里不适?如果怕麻烦的话,属下略通医道,寻常小疾属下可以看看,不必惊动太医。” 龙八连连摆手道:“我没事。” 但被丁铭这一提醒,却是想起敖峻的病来。不由得偏头仔细打量丁铭。他眼神单纯,一付既想要相信又有两分怀疑的神色表露得明明白白。 倒把丁铭看得有几分发毛。他干干地对龙八笑了笑道:“世子,可是有什么需要属下效力的地方?” 龙八也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丁铭的袖子道:“你说你懂医术,那你一定认识京城里医术好的大夫,你帮我悄悄地找几个名医,要有本事的,要包治百病,专攻疑难杂症,能够妙手回春的……” 这下换成丁铭上下仔细打量他,惊疑不定重新又问了一次:“世子是否身体不适?” “都说了不是我。”龙八嫌他老在自己身上啰嗦,暗地里撇了撇嘴角。“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觉得我有个朋友得了很奇怪的病,想找几个最好的大夫给他看一看。” 丁铭放了心,微笑道:“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是有一些,我倒可以给你的朋友介绍几个,不知道他是什么病?” 龙八闻言甚喜,偏着头想了想,告诉丁铭:“我的朋友不方便看大夫,你让他们给我开几幅药先试试。我觉得,他得的是怪病。不是让你找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么,你就开治怪病的药给我好了。要是药不管用,我回头去折了他的招牌,哼!” 丁铭还没见过这么看病开药的。一怔之后艰难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朋友得的是什么病,我才好去找合适的大夫。” 龙八想了想,愁眉苦脸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平时里正正常常的,也看不出什么,但是,但是他就是生病了,我反正知道的……”他就丁铭说话甚是和气,倒是敢蹬鼻子上脸地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你给我找大夫来!” 丁铭心说居然看不出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生病了。他觉得淮世子大约真是落水受了惊吓,脑子有些不大清楚。但碍着对方身份,这话可不能直截了当照实说。他只有讪然道:“世子,你不说清楚,再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如何能够开方下药?药可是不能乱吃的,这马虎不得。” 龙八想了想,他觉得敖峻要么是身患怪病要么是受了内伤,要不然你说流个鼻血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敖峻偏偏千叮万嘱的,要他绝对不能对别人提起,这如何不让他确定敖峻是生病了而且得的是怪病,如何不长吁短叹愁肠百结。听了丁铭的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我朋友不让我跟人说,他说让人知道了他会很不好意思……” 丁铭只能循循善诱:“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平时都有什么症状?是否成亲……” 前面几个问题龙八倒是能答的,他也不等丁铭问完,絮絮地就接上了:“我的朋友是男的,年纪,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岁吧……”至于年龄,他按照敖峻的人形大至估算了一下,正在冥思苦想敖峻平时有什么不对劲的症状,突地听丁铭问到是否成亲。 龙八对这个词是分外敏感的,听到问及敖峻是否成亲他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像是突然被针给刺了一下般,心窝里麻痒麻痒的总是不太舒服。他觉得丁铭无缘无故的问这个到底什么居心?难道他家里有个妹子想说媒不成?却不想想丁铭压根不认识敖峻,就算家有妹子,又如何会巴巴的想把妹子贴上来。 但龙八不知怎么的就是心里疙瘩了不痛快了,他像炸了毛的猫,瞪大了本来就圆溜溜的眼睛,谨慎而略带敌意地望向丁铭:“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个好大夫,你打听我朋友成亲不成亲做什么?” 丁铭能感觉到他的不快,却不知道这不快从何而来,只好向他解释,这也是为了问清病情以好对症下药。 龙八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还没呢……” 男子二十五六岁还没成亲的虽不是没有,却也不算多见。本来丁铭只打算随口一问,但龙入回答的样子太别扭不过,反而让丁铭想到些什么。 他放缓了口气,试探着问道:“那么,订亲了没有?” 龙八的脸越发怪异,简直抹布样的都要能拧出水来了。但他转移话题的工夫明显不到家,丁铭问了,他惊慌失措瞪目结舌,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把他可以不回答也忘了,半天终于哼哼唧唧含含糊糊地答:“算是……还没定吧……” 丁铭问:“定就是定了没定就没定,怎么说算是?” 龙八突地就想到当日敖峻让他考虑一下的样子,小心肝突地抽了抽,支支吾吾地道:“他倒是想定,可人家不愿意……”他想了想,觉得这话与事实有点出入,颇为心虚羞涩地又加了一句:“对方还要再考虑考虑呢,这不是他生病么……” 丁铭在这一刻仿佛被姚三附了身,继续追问道:“对方难道有了心上人?” 龙八把敖敏代入心上人的角色稍加想像,顿时遍身恶寒,活脱脱地打了个激灵,他把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才没有心上人。” 丁铭道:“你那朋友,相貌生得不太好?” 龙八立即怒瞪:“你才生得不好,我峻哥哥比你好看多了!” 丁铭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他已经了解这淮世子实在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对此也不计较:“他家里很穷?” 龙八想到之前敖峻给他的花用的大把大把的银两,继续摇头。他摇了半天头,突然醒悟过来:“我们在说请大夫的事呢,你老问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 丁铭此时已经觉得无需再问下去了,试想不残不穷还挺英俊,这病平时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说出来会很不好意思,对方因为他这病就是没以心上人也不愿和他定亲,……丁铭认为自己已经大概猜出来这是什么病了。 他给龙八递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眼角,压低声音问龙八:“你这位朋友得的病,可是什么难言的隐疾?不便让人知道的那种?不能娶妻?” 龙八不懂他那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想了想,峻哥哥不让自己和旁人说,可不就是难言,自己只知道他莫名地流了好多鼻血,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病,这可不就是隐疾。 “对对,就是难言之症!”于是他眨着黑眼睛天真无比地点头。他觉得丁铭从支言片语就就能把峻哥哥的病证推断出来,这病名和峻哥哥的情形安全一致,真是有学问。因此不由得对他抱以很大希望。一面还不忘小声地叮嘱:“他不让我说出去,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他得了病!” 丁铭微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他道:“属下知道了,会暗中替你朋友寻些药方的,先试试效果。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亲自去看看大夫的好。” 龙八见他答应,那里还会去管他脸上的些许古怪,对于让敖峻亲自去看病的事,他觉得也应该试着劝说一下。 事情有了解决之道,龙八的心情好了许多,又和丁铭聊了一阵,丁铭说得多的都是从前的事,龙八推说自己受惊后忘了大半,多数时候倒是听着丁铭述说,倒也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后来倦意上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丁铭肩膀上睡着的。 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只见天光大明,一道清贵人影坐在桌前看书,对他醒转似有所查,回头朝他款款地笑了笑,却是常洙。 正是此刻还不知自己已被判断为身患某种隐讳疾病的敖峻不放心,又让常洙赶过来。 ------------ 44第44章 常洙与敖峻沉稳谨慎的行事风格不同,他比较喜欢张扬招扬。稍稍视察了一下龙八的居住环境,又对几名伺候的宫人品头论足一番,最后他使了个障眼法,拎着龙八来到皇宫最高的宫殿之上,摇着扇子俯瞻皇城。 小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衬着清贵俊美的容貌,当真有神仙之姿。 龙八却没有他这般闲情,只觉得脚下琉璃瓦光滑无比,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必定会一个倒栽葱摔下去,搞不好还来个脸着地。他只好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敢乱动,同时惊叹难为常洙哥哥竟能如履平地,还保持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站姿。 龙八愁眉苦脸,忍不住小声念叨:“常洙哥哥,我峻哥哥在哪里,他今天怎么不来看我……” 常洙‘啪’地收了折扇,望着龙八忧伤道:“小八你可不能这样偏心眼,我大清早就被他催着进来瞧你,瞧着你睡到日上三午,一点都没见你感动一下,念念不望的都是敖峻,还你峻哥哥。他是你家的么?” 龙八总不好说他是记挂着敖峻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他口舌亦拙,如何能够与常洙分辩,憋了半天才道:“常洙哥哥,其实我见到你也是很高兴的……” 常洙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解释:“难道你要说虽然看到我很高兴,但你对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龙八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常洙自从商定了让他顶替淮世子那一日,在教导他了解皇宫的同时,还多了一项名为节操的教育,时不时目提面命提醒他要如何如何洁身自好,偶尔也会拿他和敖峻一起说道。 与嘴皮子工夫而论,龙八如何是常洙对手,他憋了半天,才吭吭道:“峻哥哥夜里才走的,只有小半天而已,我们,我们不是一日没见,不是三秋。” 好在常洙也不再追究这事,只是瞧了他半天,未了淡淡地一笑,笑里仿佛别有深意。 龙八被他瞧得心虚,扭过头装作东张西望,不敢再去招惹他。 常洙看了一阵风景,在屋脊上坐下来:“皇帝老儿昨天没见你?” 龙八见他说起正事,这才松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我怎么觉得皇上不太不喜欢我?” 常洙看了看他道:“皇帝当然不会喜欢你,看到你是用来预备着他死后接位的呢。看到你他难免想到自己离死不远,如何能欢喜得起来。不过他不见你,却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常洙眯起眼来,露出高深莫测的深思神色:“……皇帝这么做,大约是想将事态都压一压,再看看朝中诸臣的态度如何。” 龙八听不明白了,他只觉得这和当初讲好的可不完全一同,一进宫就什么都变了样。又不敢当面反驳常洙,只好低下头去,在心中腹诽了好几次常洙是骗子哥哥。 常洙一点都没有身为骗子的愧疚,笑咪咪地哄着龙八道:“不过你放心,就算皇帝再不喜欢你,他也别无其它选择,不会做什么对你太过不利的事。人到了他这样的位置,行事便不能全凭个人好恶而作决定,考虑的往往是更多的利弊得失。你放心。” 正午的太陧晒得琉璃瓦上暖烘烘,龙八却觉得他后面几句话说得森然又感慨,不知怎么地打了个冷颤。他想到大庄也许有一天会坐到那个位置,是否也会这样有着种种束缚,最终不得随心所欲? 他心里疑惑,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大庄,到底是对是错。 常洙换了个话题,指点着四下的风景给龙八介绍。此处高瞻远瞩,袖野极为开阔,甚至能一直看到皇城之外的部分街道和房宇。举目四顾,让人心旷神怡。 常洙不知从哪摸出一小坛酒来。就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慢条斯理有一口没一口地抿。 他这一品,就错过了龙八平素的午饭时间。等他再拎着龙八的后衣领从屋宇上晃晃悠悠回到小院的时候,龙八已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觉得自己前心都要贴到后背上去了。 常洙做出的障眼法是龙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样。常洙回到屋里便收了去。 龙八见午饭已经摆在桌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不由得小小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过去端碗拿筷,一时也顾不上常洙了。 他掂着筷正思量着是挟黄焖鹿肉好还是金玉肉圆好。门外有人听见屋内响动,推门进来了。 这个不敲门又进来的家伙又是丁铭。龙八甚是不悦,他觉得这人就是个扫帚星,昨天峻哥哥来了他闯进来,今天常洙哥哥来了他又闯进来,简直没规矩到了极点,欠打! 他担心像昨天一样又把常洙给惊走了,不由得回头看去,却见常洙仍旧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只是丁铭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他。 龙八略略放心。回过头来有心教训丁铭,又忍不住腹中饥饿,插了一个肉圆含在口中,这才转头对丁铭怒目而视。 他嘴里含了丸子,腮帮子鼓鼓的,努力摆出我很生气的模样来也没什么威摄。丁铭似乎挺着急,因此也顾不上看他脸色,上前拉着他道:“世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陛下召你正午时分去养心殿晋见,随侍的郭公公都来催过两次了,却怎么也叫不醒世子……” 龙八呃了一声,却是那个丸子不小心滑进了嗓子里,顿时呛得大咳起来,他一边咳一边惊慌地看着丁铭:“见,见我?皇上不是,不是说让我先住几天再说,现在见我做什么?” 丁铭心道圣心难测,我如何会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要见你做什么,却还是只有苦笑着劝他:“先不要管这许多,世子还是先去见驾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一边朝他手中看去,言下之意,是让他把碗放下来别紧抓着不放。 龙八昨天及至刚刚在为皇上不肯见他而沮丧,这时眼看就要面圣,却又有些惴惴。不由得往常洙那儿看了一眼。 常洙对着他微笑:“不必慌,通常皇帝要见谁,太监们都会提前些时候来传话,你这时候去,也未必就迟了。他虽然是皇上,但你也是龙,你还能怕他把你怎么样不成?”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说的话丁铭一个字也听不见。 龙八这才吃了定心丸,有心想把常洙这番话同样气定神闲地向丁铭重复一遍。然而他被那个丸子呛得难受,只好作罢。只得一瞪丁铭:“你总得让我喝口水再去也不迟。” 丁铭只得回身去给他倒水,就着手喂他喝了半杯,这才连哄带拽地把龙八带出了门。 丁铭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看着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宏大的宫殿前,丁铭就不能再进去,自有小太监过来领着他入内。 殿中皇帝却是正在用膳,让龙八在外间候着,给他看了座,却没有请他一道吃的意思。龙八隔着打磨得晶莹剔透的云母屏风,隐约能看到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龙八还饿着肚子就被人叫来,叫来却是在这瞧着别人吃饭,腹中饥肠辘辘口水横流,心里可就很不痛快,一时倒把心里那点惊怖给忘了,只顾吞着口水狠狠瞪着屏风后那个歪在椅子上的明黄色身影。 好在皇帝似乎没有什么胃口,不多时便让人撤下菜肴,龙八眼看着一众宫女将明显没动过多少甚至动也未动过的菜肴从眼皮子底下端了出去,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埋怨着皇帝老儿暴殄天物,垂着头跟着一名太监入了内殿。 他心里纵然有诸多的怨气,但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常洙教过的规矩,口中三呼万岁,一边慢吞吞地要躬身跪拜, 只听一个低弱的声音道:“免。” 龙八磨磨蹭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即一反方才的迟钝,蹭一下直起身来。他牢记着教诲,低头直盯住自己的脚尖,他想不出皇帝见他的目的,也就丢开不去想,这时在心里回味刚才的那个肉圆,觉得味道十分不错。 只可惜当时仓促没来得及多捞几个,到口的那一点点塞牙缝都不够,更别说能给叫的打雷似的肚子垫个底。也不知道等见完了皇帝回去,常洙哥哥会不会给自己留上几个,凉了之后会不会是一样的美味。如果来的是峻哥哥,定然不会偷吃,必定全给自己留着。 他陷入对肉圆的无限暇思,顺带着又回想了一下敖峻的好处。他这一沉默倒显得乖顺,不多时就听上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抬头’。 龙八乖乖地抬起头来,让皇帝看清他的同时,趁机也好好打量了皇帝一番。 他其实是见过皇帝的,只是当时他被常洙远远拎到房顶上,又要小心脚下打滑,又记挂着到口的美食,对于拿来不能吃不能喝你还得当祖宗供起来的皇帝老儿,自然是没有兴趣多看,而且皇帝在房子里头身边又有一大堆宫人围着,就算他睁大眼仔细瞧,也不会比方才隔着屏风看更清楚。 这时近距离一睹龙颜,龙八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听着常洙提到当今皇上,总是很没正经,一口一个皇帝老儿的叫,敖峻虽没有常洙这般轻浮不敬,也没显出也多少畏惧之心。因此龙八受这两龙耳濡目染之下,心底里对这九王至尊其实是看轻了几分的。 但此时一见,才知这是真正的真命天子,气运年归。纵然他受病痛折磨得万般不堪,那股睥睨天下唯其独尊的气脉运数,容不得任何事物触犯相欺,远不是龙八这样滥竽充数的草台世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龙八心下惊骇,定了定神细看,才觉得那股气运虽然无可比拟,却裹在一团乌沉沉的病气之中,虽然强横一时,却也后继无力。他这才心下稍安,否则他还不一定有勇气按原计划进行到底。 他看完了气运,这才有空去看皇上的脸。皇帝依在椅子上,身后放着好几个软垫,仿佛他的整个人要靠这些支撑着才能坐得起来。但脸上不动声色,完全看不出喜怒来。他大约有四十多岁了,一张清隽消瘦得脸,年轻时俊朗的五官轮廓尤在,然而眼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眼角眉梢有着细细的鱼尾纹,昭示着他的真实年纪。他病而且老,但有一种人的脸,却是无论病了老了憔悴了消瘦了,都不会显得难看,反而别有一番沧桑沉淀的独特韵味。 皇上年轻时定然是个英俊的美人,就算现在年月既长,也依然是个老美人。 而对着美人,龙八向来是有些心软喜欢亲近的,更何况皇帝十分病弱,无意之间让他心里生出几分怜悯。 不知不觉间,他原本不甘示弱而努力挺起的小胸脯瘪了下去,整个人也变得老实懦软,瞧来温顺得像只山羊。 皇帝一直看着他,突然淡淡道:“朕病了十年。” 龙八不解,只好看着他不说话。只听皇帝慢慢道:“这十年来,朕一直是这个样子,你不必觉得可怜。” 龙八一惊,全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却也不知道答什么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只好低下头去不再看座上病弱却不太好对付的天子。 皇帝一眼看出龙八心中所想,见他竟不知寻词开脱,不由得暗暗感叹,这却是个老实孩子,倒把心里怒意消退了几分。 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多说话,咳了一阵,又憩了一会,这才低声道:“昨晚,你向丁铭讨药?” 龙八茫然道:“是啊。”他突然面露喜色,抬起头来:“皇帝伯伯你也知道了?我有个朋友得了难言之隐,你能不能派宫里最好的大夫帮他看看,他一直对我很好的!” 皇帝被他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皇帝伯伯叫得一个愣神,再听他后面口无遮拦的话语,已经麻木得没有多少怒意了。他咳了一阵,缓下口气来,这才低声斥道:“胡闹!” 龙八愣住,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胡闹了。 皇帝强撑着低声道:“你现在身为世子,朕将要封你为太子,将来你便是天子,需得谨言慎行,如何能将这些事随便问人?那个丁铭,朕是要让你将来用他,你这样做,日后如何服人?” 龙八还是听不懂,但他虽然听不明白,却还是感觉得出来皇帝说这些都是为他好,心里对这个老皇帝生出许多亲近之感。他张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傻乎乎站着,愣愣地看着皇帝。 皇帝说完这番话又是大咳,额上渗着细细冷汗,仿佛将全身力气都耗尽了。只觉得心头烦恶,也懒得再与龙八多说,只是道:“你不必回去了,朕自会安排师傅来教你。” 他摆了摆手,旁边就要人要上前来引龙八出去。 龙八却是看他说话一直都还算温和,也没有露出凶神恶煞的神色来,他不觉胆子大起来,竟做出一件让宫人大惊失色的事。 他抢上前两步去摇皇帝的腿,一边软声央求道:“皇帝伯伯,我不要师傅教行不行?我不爱读书……” 皇帝也像是被他这举动给惊得呆住,直到听他说不爱读书,终于忍无可忍,使地推了龙八一把,怒斥道:“滚!别碰朕!” ------------ 45第45章 皇帝又把他一番好骂。 好在皇帝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的怒气,否则龙八能做的事唯有抱头鼠窜而已。 龙八干巴巴地陪笑着,由着他骂。他总不能告诉皇帝,说我就是来败坏你身后的江山的,只需要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要的就是不学无术。 他这番冒失举动的后果,就是让皇帝在一番咆哮之后,决定给他请最严格的师傅教导的同时,还命令他每天两个时辰要随在自己身侧学习理政。让龙八内心郁闷得直想挠墙,自己都想把自己那多事的狗爪子给剁下来。 但他瞧着眼前这个病弱憔悴而不失俊美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教训自己,每句话都伴着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整个人都佝偻起来,龙八总是有些不忍心的。 而且皇帝名义上是他的长辈,这番教训他的话虽然字字毫不客气,但都一言中的,不曾捏造。话里言间,隐隐有一番爱之深而责之切的意味,让龙八也觉得,他实在很像是一个长辈,于是龙八就算挨了骂,倒也生不起气来。 他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站远了一些,乖乖听训。 皇帝额头渗着密密层层的冷汗,也没有多少气力训他,缓过一口气来,疲倦地朝龙八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先下去……” 龙八都已经预备好挨他一顿长篇痛骂,突地等来这么轻飘飘地一句,想像与现实的差距太大,还让他有些不敢相信,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鼻子疑惑地问道:“我?皇帝伯伯,你是让我下去么?你骂完了?” 皇帝微微皱眉,看也不看他了,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 一旁的太监知道这是皇帝倦了,加之不想再看这憨直的淮世子在眼前添堵,忙上前去示意还不解地偏头叫着皇帝伯伯的世子禁声。引着他出得殿来。 出殿了也没送他回去原来的小院,而是送他去了离养心殿最近的一处偏殿。 这名太监伺候明成帝多年,在宫内也是有身份的老人,看待这世子也就不像旁人一般惶恐,他又是真心向着皇帝,言语神色间就微微露出些嗔怪,埋怨他不该违逆皇帝。 龙八心里那个喊冤,心说我也不想惹皇帝生气,这都已经骂不还口任凭处置还叫态度不好么?皇帝一生气就要给我找事儿做,你以为我乐意?不就抱一抱大腿么,皇帝伯伯他怎么偏偏就气成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下忧伤,真正产生出伴君果然如伴虎的感悟,那病仄仄的老美人皇帝伯伯哪怕外表再孱弱病重得像纸糊的一般,可谁说纸糊的老虎就不是大老虎了。 再一想到明日就有师傅来管束自己,还要与大老虎皇帝相处上几个时辰,他都不敢想自己还要犯上几回错,惹皇帝动几回气。虽然常洙说皇帝的寿数到今冬或者明春,但龙八还是担心被自己气出个万一好歹来,时机不对坏了事, 他虽是第一次和皇帝正式相见,见面过程也绝对谈不上愉快,但一想到活生生一个人将要不可挽回地走向死亡,他隐隐感受到生死之威远在人力之上,心下酸酸地有些莫名感伤,忍不往狠狠地把脸皱成一团。 老太监瞧见他这形容,以为他是心生悔悟,倒对他印象略有改观,回去之后,倒是在皇帝跟前替他开解,不偏不倚说了两句,这是后话。 这偏殿比他住了一晚的院子大得多,宫女太监都是原班人马,但大约是靠近皇帝寝殿的缘故,侍卫十分森严,常洙跟过来看了看他,下午时敖峻也来了一趟。 敖峻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陪他坐了一坐好言安抚了他一番,却怎么也不肯再陪他钻到被窝里头讲悄悄话,没等入夜就走了。龙八碍着那外头多了一倍不止的侍卫,还有个耳朵灵得就跟狗似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不敲门闯进来一探究竟的丁铭,也不敢缠着他放肆说话,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惊动旁人,也担心自己什么不慎的举动,明天再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他内心是如此的想要长吁短叹忧愁难言,一夜里自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眼,等到天亮时刚刚迷糊过去,却又被人叫醒。 他揉着眼睛发了会儿傻,由着人给他更衣穿鞋,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色仅仅是微明而已。龙八愣了一愣,偏头想了片刻,便要向后仰倒在床上。 被身旁一人①38看書网捉住了,龙八定眼在他脸上细看了半晌,只觉得这人面熟,似乎昨天在皇帝身边见过。 只听这人低声道:“世子莫要睡了,奴才奉皇上的口谕前来唤世子起床,皇上请邵大人来为世子教习功课,世子虽不必六礼四拜,但也不可轻忽,还需早早沐浴更衣,庄重以待。” 龙八听得是皇帝的意思,只好勉强把歪下去的小身板又挺直了。他掩口打了个呵欠,忍不住小声埋怨:“天都还没亮,早着呢急什么。皇帝伯伯怎么也不让人家多睡会。” 向前的太监拧了毛巾递给他擦脸,一边低声道:“皇上平日上朝,每日里也是这个时辰起身。” 龙八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愣了一愣,脱口而出道:“皇上病成那样,就该多休息才是,起这样早做什么?” 这名宫人不敢随意议论皇帝,只是默然不答。 龙八得知皇上同样早起,一时之间也是无话可说,撑着眼皮起来沐浴更衣,诸事完备只等着师傅上门。 他在正殿里坐着,点心不知不觉吃了好几盘,眼看日头高起,那个什么邵大人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一问才知道原来他这位师傅身为重臣同样也要上朝,教习之事要等到散朝之后。 龙八不由得愤愤,心道散了朝老师才来。那这般早把我折腾起来做什么,果然是昨日抱错了大腿反而得罪了皇帝伯伯,他自己要早起就见不得别人睡觉么。 他有心栽回床上再去困个回笼觉,但新来的随身伺候那名太监显然是得了皇帝的旨意,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紧盯着,便是龙八坐得久了歪一歪身子,他也要小声提醒,还时不时很无耻地将皇帝端出来吓唬龙八,至于龙八想要倒下去睡觉那是休想。 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久了,龙八觉得自己难得地感到有点消化不良了。他借口自己点心吃得多了有些撑着,想出去走走。只要不是睡觉,这小太监倒也不拦着,横竖时间还早,任由他出外散散步。 被人盯着的滋味不太好受,龙八下意识的就往偏静处走,不知不觉周围人越来越少,然后,龙八觉得,自己似乎,大概是迷路了。 他起初还有些心急,然而转念一想,自己长时间不回去,自然有人会来寻找。寻他之人必然熟悉宫人路径,等人来寻必定要比他自己寻路回去方便得多。 如此一想,龙八于是心安理得地闲逛起来。 他见前面有一处假山,便爬上去寻了个僻静的位置躺下来,晒着暖烘烘的太阳,他觉得十分舒服,正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之间。听得唏唏嗦嗦的伴着说话声似是有两人过来。 本来龙八要是睡着了,打雷也难得醒的,但是猛然间听这两人说话间提到皇帝和世子这两个词,龙八耳朵一动,神志渐渐有些清醒过来。 来的是两名浣洗衣服归来的宫女,只听其中一人道:“……我听说,皇上好像不太喜欢淮世子……” 另一人年岁长些,悄声道:“这其中的隐情十分隐密,你进宫还没有几年,想来你就不知道了……” 原先那人十分好奇,连连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姐姐快说说……” 龙八也十分好奇这个隐情到底是什么,他从藏身之外爬起来,居高临下地蹲在假山上,捧着下巴竖起耳朵,集精会神地准备听八卦。他知道偷听不好,但觉得这可不是自己偷听,是别人非要到他面前来说,因此听得理直气壮毫不惭愧。 那两名宫人看了看左右无人,放下盛衣的木盆,走近了假山脚下,用压得极低地声音嘀咕起来,却正好能让龙八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这年长宫女道:“……皇家子嗣单薄,到了皇上这一辈,就只剩下淮王这一个远房堂兄弟,当年老太后可怜淮王丧亲,把他接在宫里抚养,与当今皇上同吃同住……据说是皇上对淮王日久生情,因此……又据说淮王誓死不从,皇上没了办法,又不想他在跟前日日相见徒添伤心,这才把令淮王还邑封地,非召不得进京……你说皇上看着这淮世子能不睹人思情么,又怎么会喜欢得起来……” 两人嘀嘀咕咕半天,又数落了不少当年的旧故密辛,聊得十分尽兴,这才抱着木盆走远。 龙八蹲在假山上,已是震撼得呆掉了。他觉得,皇帝伯伯看起来一脸正直满身刚硬,似乎和两个宫女口中虐恋情深的形象不太一致。但他还知道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做人不可貌相,当日那个真正的淮世子看起来还不是一脸纯良,结果敲他闷棒可一点儿也不手软。 他回想了一下淮世子的相貌,琢磨琢磨,又和那天见过的小倌比较了一番,觉得虽然气质不太一样不过脸蛋上可差不太多,都是很白很白的小白脸。以此反推自已现在这个身份的便宜老爹当年的淮王,想必也是一张很白很白的小白脸。那么,那什么日久生情求之不得反目成仇的桥段,也许大概,也不是没有一点点可能…… 当年对老子因爱生恨,如今自己又主动去抱他大腿,难怪皇帝伯伯要恼了! 龙八也不知道自己内心该作何感想了,他激凌凌地打了个冷战,感到遍体生寒而且还是恶寒。觉得这事还是必须求证一下的好。他哆哆嗦嗦地爬下假山,抱着自己的小肩膀一溜烟地跑走了。 ------------ 46第46章 这种空穴来风的事,说起来谁也没有当事人知道得清楚。 但龙八可不敢去找皇帝求证。他觉得自己要真和皇帝问起这个,要么是皇帝能被他活活气死。要么就是皇帝恼羞成怒之下能把自己生吃了。 至于别的人选么,他觉得常洙在京城里住了几百年,又是护国龙神,皇宫里的事定然没有别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因此他心急火燎地要去找常洙问个明白,使了个小小的隐身法,驾着一朵小云飘出皇宫,直奔常洙隐居的院子而去。 他找着常洙,战战兢兢详详细细地把这个偶然听来的消息一说。看常洙用修长的手指抚着衣袖,露出若有所思的深沉神色,半晌都不说话。 龙八就越发不安起来,他缩着脖子,一付惊怕的小模样,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他赫然又惶然地道:“皇帝伯伯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就是欺负我也没什么……可那两个宫女姐姐他们说,皇上要是旧情复燃,会拿我父债子偿,对我动什么坏心思,这可怎么办?” 姚三听得嘴角直抽,不断的斜眼打量龙八,眼里满是鄙视不屑之意,他似是有心想说点什么,一眼瞧见旁边沉默着的敖峻,又把话咽了回去。他虽然不怕龙八,却对敖峻心存畏惧,知道这位龙君对这傻呆呆的乡下龙护短得很,若是当着他的面嘲笑龙八,一定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常洙掩袖咳了一声,一指敖峻道:“皇帝真要把你怎么怎么着,让你敖哥哥上,一口就吃了他。” 龙八想像一下敖峻化身成龙把皇帝整个给吞了的画面,一时忍不住想笑,笑完又开始发愁,眼泪汪汪道:“峻哥哥说了他不吃人啦……常洙哥哥你正经点,给我想个真正管用的法子。” 常洙慢吞吞道:“别的不吃,这个他一定吃的。” 龙八扭头看向敖峻想要求证。 敖峻倒还挺理智,他有些无奈地道:“皇上重病体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并不能把你怎样,真动起手来,你一个手指就能把他按倒。丙个无知宫女胡说,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 龙八‘哦’了一声,偏着头看了敖峻好一会,最后悻悻地撅嘴赌气:“可我还是害怕嘛!峻哥哥,你都不说你会进宫来陪我,晚上给我讲故事,和我睡觉。” 敖峻正端着杯子喝茶,最后听他说到睡觉,手不由一颤,被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 常洙也不知琢磨出点什么,微笑着瞄了敖峻一眼。 龙八连忙跑上前去巴结,给敖峻拍着背,一边趁机央道:“峻哥哥,你晚上来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害怕……”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给你问了,丁铭说今天就能找些药来给我,你今晚来,吃吃试一试。” 常洙耳尖,目光在龙八和敖峻之间来回打量了几眼,最手停在敖峻身上,状似好心实则好奇地问道:“什么药?你病了么?得的什么病?” 龙八刚要开口,被敖峻①38看書网反握住手,狠狠捏了一把,另一手按着微微跳动的额角,深吸口气道:“都说了我没病,你别疑神疑鬼!”又转头对常洙道:“我能有什么病,你别听龙八胡说!” 常洙神色闪烁,不置可否地一笑。 龙八看敖峻面色不善,也只好把把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低头拽着敖峻的衣袖左右摇晃,小声念叨:“峻哥哥,你夜里进宫来陪我嘛,来嘛来嘛!”这话说出口,他突然心里一轻,不觉微微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的担心害怕种种,都是自己为自己找到的理由。 他愣愣出神,手里仍无意识的扯着敖峻的袖子摇晃,动作跟个钟摆似的。 姚三连连干咳,龙八听而不闻。姚三终于见不得他再这样地撒娇撒痴下去,不等常洙阻止,跳出来道:“其实,我这儿还有个不一样的传闻,你听了以后,就一定不会再害怕了。” 姚三清了清嗓子,朗朗地道:“据说当年皇上和淮王同食同住,什么都是同样的一份,就连孝悌功课的太傅也是同一人,日久生情的人却是淮王……” 他拿一个小手指指着龙八:“据说你那个便宜老子当年,对着皇上思慕成痴,死缠烂打百般倒贴,可谓是花样百出,最后皇上烦不胜烦,又找不到别的借口把淮王推出午门外给咔嚓了,这才想法子把他赶出京去,眼不净为净。” 龙八张着嘴巴讷讷,结结巴巴道:“这,这个,阿三你胡说的吧?怎么和我听来的完全不一样啊!” 姚三可不喜欢有人质疑他的京城第一八卦的资格,一瞪眼可不干了,插着腰道:“我在京城里住了好几百年了,有什么是我没听过的。我听茶馆说书的时候你还没出蛋壳呢。我走过的桥比你多!我见过的世面比你多!我吃过的饭比你多!我会胡说?” 龙八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我吃得多,吃过的饭你不一定比得过……” 姚三恼怒:“反正我没胡说,我就是这么听到过的!” 龙八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无话可说。本来他还觉得自己站在受害者的位置,可突然之间所有事情都倒了个个。他由惊恐变得尴尬,想到自己之前的担心实在多余,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回想昨日皇帝的不悦,觉得这是恨房及屋可以理解了。但他想到皇上莫非是以为自己有别的企图,内心很是窘迫。他想了半天,干巴巴地笑道:“那个,当年的事都是淮王做的,我可不是他亲儿子,这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对皇上伯伯,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敖峻见他难堪,摸了摸他的头,好心安慰他:“据说的话全是谣传,全都不能信,你就当听故事好了。我还听过别的传闻的,说是当年皇上对太傅生出情愫,淮王得知之后,为了不至于闹出丑闻,下了大力气从中阻挠,最后不知怎么终于绝了皇上的念头,却因为这事恶了皇上,这才被赶出京城。” 这消息其实挺震撼,但因为之前的两个传闻都十分提神醒脑,其中所包含的内容论起博大精深谁也不比谁弱。 所以龙八惊诧之余反而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他张大了嘴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最后还是常洙总结陈词,他潇洒地挥挥衣袖,摇着扇子道:“会议这种东西,都是以讹传讹不可信的。” 龙八经历了今天这样全面大翻盘的情节变化,心下十分感慨,他对常洙的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常洙似乎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他问龙八:“你今天就为这事出来的?没有惊动旁人吧?以后这样的小事你不理会就是,更不必出宫。你是准备吃了午饭再回去还是现在就走?” 龙八听到吃饭眼睛顿时一亮,他道:“我……”正想说我吃了饭再回去,飞得快一些,说不定还可以赶中宫中的午膳,这样午饭能吃上两顿,他感到很满意。然而猛然想起散朝后会有老师来给他授课的事,顿时大惊失色,他结结巴巴地道:“我现在就回去了。” 也顾不上多说,驾起云就要往皇宫里赶。冲几一段又折过头来,朝着敖峻挥挥手道:“峻哥哥,你记得晚上进宫里来陪我。”这才急匆匆地去了。 他来到之前离天的假山那儿,收了隐身的法术,从假山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往回赶,走不多远就跟来寻他的侍卫迎头遇上。 他消失了这大半日,终于还是惊动了别人。这别人本来只有一个,但坏就坏在这一个不是旁人,正是特意早些下朝来为他引见师傅的皇上。结果一看,好吧,昨天那个抱着自己大腿说他不爱读书的那玩意儿连晾子也不见了,白费了皇帝这番好意。 九五至尊几时受过这个待遇?于是龙颜大怒,下旨: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世子找出来!找出来朕回头就扒了他的皮! 于是一时之间等于所有侍卫宫女都被惊动了。虽然没到掘地三尺的地步,但没了影儿的龙八当然也不可能有谁找得出来。 今天那个奉了明成帝口谕来监督他起床读书的太监,更是悔不当初不该是一大意放他出去溜风,这世子其实是被风给溜了顺带把所有人也溜了吧! 眼下他看见侍卫终于把龙八找出来了,颤颤地伸出个兰花指指住龙八,都快要哭了。 龙八也快哭了。 殿内的皇帝气喘吁吁,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龙八不通医术也觉得那绝对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 因此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不敢去看好像随时都能气晕过去的皇帝伯伯。 但明成帝没有晕过去。他只是用低弱但不容反驳的声音,说了一句让龙八很想以泪洗面,几乎要晕过去的话。 皇上伴着咳声,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话来,他说:“这事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是世子也不例外。既然不想读书,午饭也不必吃了,去书房里跪着吧。” ------------ 47第47章 对于原本期待着能吃两顿结果现在得知一顿也没捞到的龙八,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瞬时地动山摇。 龙八愣愣地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用泪眼瞅着皇帝,泫然欲泣。 但皇帝什么场面没见过,对他这点伎俩根本不为所动,冷冷道:“还不快去?” 遇到如此可歌可泣的遭遇,如果龙八是一条凶猛残暴的龙,他可以大声咆哮,不顾一切地显出原型来吞了皇帝。如果他是一条阴险毒辣的龙,他可以不动声色地下毒毒死让他没饭吃的皇帝。但龙八做为一条老实巴交的本分龙,以上两种方法都行不通。 不过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法子。 龙八扑上前去,再次行抱大腿之举。不管皇帝是因为那一个传闻才不喜欢他,不过他知道皇帝不喜欢他动手动脚就足够了,龙八心道:我就抱你大腿,就抱就抱!我咬不死你,看我不恶心死你! 他不顾皇上脸色大变,紧紧抱住皇帝的腿,还趁机把眼泪血滴都抹到皇帝身上,呜呜哭道:“皇帝伯伯,不要罚我……”不要罚我没饭吃!跪书房倒是没有问题。 皇帝推了他两把都没能把他推开,倒是没有如龙八所想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冷眼看着龙八,语气严厉地问:“你还觉得你没错?” 认错对于龙八来说既不丢脸也不算难事,他立即从善如流地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 皇帝的脸色略有缓和:“你错在哪里?” 至于错在哪儿,这个么,龙八觉得是错在自己不该好奇去竖起耳朵听八卦,更错在不该把八卦当了真,要是他没有慌慌张张的赶去找常洙,一来二去耽搁了时辰,怎么会有被罚跪还得饿着肚子这回事。 难道要照实说?如果不照实说他该怎么说?胡吃海喝他拿手,胡荒乱造他可不在行啊! 见他左顾右盼目光闪烁,不像有半分悔过的样子,皇帝的怒气又开始上升,突地呛咳起来。 一人出声道:“世子年少,想来是一时贪玩大意。皇上莫要在意。” 龙八这才瞧见皇帝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臣子,文臣,通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的那种。 他见龙八看着他,朝着龙八淡淡地点头微笑,很礼貌没有任何含意的那种笑。 龙八想起这人必然就是今天皇帝请来给他授课讲学的先生了,猛然之间福至心灵,道:“皇帝伯伯,你听我说。我虽然昨天说不爱读书,可我没说我不读书,皇帝伯伯请师傅来教我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皇帝眯着眼看了看他,喘息着道:“你倒说说,你跑那儿去了?” 龙八道:“我其实是早早起了的,一直规规矩矩地在等讲课的师傅。不信你问他。我一直坐了大半天的。”他一指那名倒霉的太监,后者面对皇帝探究的目光,苦着脸点了点头。 “后来我得知师傅要下了朝才来,我就要去外面等。我爬到假山上,想看看如果散了朝的话,我好上前迎接。然后看着看着,我就在假山上顶上睡着了。” 龙八使了个小心眼,把他自己坐不住跑出去玩耍说成是出去迎接。料定了那太监没有证据他是贪玩,也不至于揭穿他。其它的只是把出宫一趟变成睡觉,改动不大也还顺口。 果然见那名太监再次苦着脸点头:“世子当时是说他出去走动走坳,看看散朝了没有。” 龙八挺不好意思地腆着脸讪笑:“晒着太阳暖烘烘的挺舒服,我靠着石头就睡着了,嘿嘿,我真不是有意的……” 皇帝瞪着他,很想说你是猪么,晒着太阳在石头上就能睡过去?但总算记得自己的要把他扶到太子的位置上,人前还得给他留点面子,不好太过发作,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个邵大人抬起眼来,又对着龙八笑了笑,转而对皇上道:“既然世子这般说了,就定然不是有心。好在人好端端的没出事,皇上就饶了世子这一回吧。下午世子还要读书,也请皇上罚得轻些。” 皇帝看起来倒是挺看重这人的,见他这么说,也就他挺客气地微一颔首道:“就依你所说。” 看向龙八又换了张脸,严厉道:“既然邵大人为你求情,那就饶你这一次,你跪半个时辰即可,日后再有懈惫,朕绝不轻恕。” 龙八缩着脖子点头称是,一转头又迎上了邵大人的目光。冷冷清清地似笑非笑,却像是要身侧清皙地划出一道界限来。龙八难得地觉得这个人太讨厌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一副了然,显然并不相信龙八的说辞,即使他帮着龙八说话,龙八也很本能的并不喜欢这人。 皇帝身旁太监见场面缓和下来,躬了身上前劝道:“皇上,是否就在这儿用膳?” 龙八连忙叫道:“我也还没吃呢!”他见皇帝又瞪自己,缩头不迭,却到底敌不过打鼓般的肚皮,吸着鼻子小声道:“我饿嘛!” 邵大人又微微笑道:“下午还要念书,饿着肚子也是不好,陛下一并饶了世子吧。” 皇上看在这位大人位上,非当允了,也一并留邵大人用膳。 龙八在这人淡淡的目光下,难得的吃饭也不香,再加上旁边还有只皇帝大老虎,龙八也不敢将胳膊伸得老长去挟远处他喜欢的菜,只低头吃面前盘子里的。结果皇帝看他垂头丧气,寻思着今天是不是把他拿捏得太狠,有心想缓和一下,又以为他很喜欢那道菜肴,倒是好心地示意身旁而菜的太监把一整盘他最不喜欢的脍白菜全赏给了龙八。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好歹也算是吃过了。龙八也还觉得宽慰,只是皇帝说到做到,吃过饭后不久,便令人带他到书房里去跪着。 只要肚皮得到满足,龙八倒也老实跪了,只是吃饱了难免要犯困。他不多时便觉得眼皮似有千斤沉重,张口就是呵欠连天,昏昏沉沉地只是要睡。 他把跪在膝下的软垫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总算是挪到桌子边上,他垮□子,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到桌子上,就这样歪歪斜斜的准备睡过去。 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有道轻快的脚步声来到面前,就站在对面打量他。 龙八似有所觉,挣扎着睁开眼,瞧清了面前一脸淡漠的邵大人。他还有些不太清醒,张口打了个呵欠,带着哝哝的鼻音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师傅。’ 邵大人负着手,风度翩翩地看着龙八:“我叫邵晨,你愿意直呼我姓名也可以,不必叫师傅。虽然我只是负责教授你部分功课而已,但皇上让我教导你一日,你一日就要守我的规矩,我会慢慢说给你听,若是犯了错,戒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可不是吃素的。”他围着龙八踱了一圈,眯起眼道:“世子不是说早上在假山上晒着太阳睡着了,怎么现在又困。坐无坐相,跪无跪姿,你就是这样领罚的?” 龙八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见这位邵大人面露不悦,只得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跪好。 邵大人这才满意,他慢慢踱到书桌旁坐下,翻了一本闲书看起来,还不忘丢下一句:“此时是午时三刻,世子再跪到未时便可以来了。” 龙八一看明白了,心说这人敢情是来盯着自己跪足这半个时辰,连偷个懒也不让的。他这下子心里可不怎么痛快了,但这人毕竟是他师傅,尊师重道的操守龙八还是有的,就算他再不喜欢这个半路突然镣出来的师傅。 龙八跪了一会,见姓邵的也不理他,他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叫道:“太傅,太傅……” 邵景回过头来看着他,略为不悦地皱起眉:“我不是太傅,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哦!”龙八一想虽然皇帝伯伯口口声声说要立他为太子,但毕竟那还只是口说而已,一日没有真正下旨昭告天下,他便一日不能算是太子。而自己不是太子,自己的师傅当然也就不能叫太傅。 龙八摸了摸鼻子,面对着邵景冷清的目光,觉得好生没有面子,他被邵景的口气激得有些恼怒,口气不大好地悻悻道:“反正将来我成了太子,你也就是太傅了,早叫晚叫几天,也没什么差别!” “太傅!”龙八故意道:“还请你挪过来些坐正了,我好趁现在跪着,把拜师礼行一行,省得等会儿我起来了还要再跪一次。” 邵景略显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子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太傅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够当任么?就算世子将来当了太子,这拜师礼也只需要向他行便可以。” 龙八心说好在太傅不是你,我也不喜欢你,才不像叫你太傅呢,能换人那是再好不过了。他不由得好奇道:“那个能当作太傅的人是谁呢?” 邵景看他一脸喜形于色,心下难免不快。他出名极早,可谓少年得志,难免存了争强斗胜的心思,傲然道:“邵某纵然不能担任太傅之职,但论及学问,天下能排在我前面的不过两手之数,自认为对世子功课少加指点还是可以的。” “哦。”龙八却不懂溜须拍马之道,这个时候自然不知要奉承他两句,,随口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催促:“那个能担任太傅的人是谁?邵景你学说书先生吞吞吐吐地卖关子,快说快说!” 邵大人不过看在龙八世子的身份上同他客气两句,谁知他竟像是从未听说过自己的名声,居然半点也不客气地呼名道姓起来。更是拿他与说书卖世的三教九流相比,险些气个半死,当下心里对明成帝倒有些同情,觉得摊上这么个太子,这有也不比没有强多少。 但看龙八急不可耐,一幅就想要扑上来扯住自己衣领的神色,他可琮记得龙八抱着皇帝的腿纠缠的样子。邵景是斯文人,可不想自己也这般斯文扫地。连忙咳了一声道:“我朝历朝历代的太傅,都是由国师来担任的。” “国师?”龙八瞪圆了眼睛,之前常洙为他详细讲解过朝中的大小官居职,却唯独没提过什么国师。他想到今天从敖峻那里听来的那个传言,本来看着邵景还觉得太傅这玩意儿冷冰冰的,总是逼着人读书写字,还动不动就要打人手心,简直就挑不出好了,十分奇怪皇帝伯伯怎么会对这种东西动心。没想到其中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眼下得知太傅另有其人,龙八心里的好奇就跟小猫抓心似,睡意倒是全没了。他精神抖擞,拿出八卦精神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当年皇帝伯伯的太傅也是国师么?那个国师是谁?国师是很大的官么?” 邵景无奈,推开窗子指着一处极高的塔尖给龙八看:“自本朝起国师不再干预朝政,他给陛下做太傅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在直在天塔上闭关修行,如今朝中见过他的,只怕只有几个老臣。”顿了顿又道:“若是你当上了太子,自然有机会见到他。” 那座塔龙八当然见过,只是常洙也同样没有给他介绍。龙八眨了眨眼:“他不是闭关么,我当上太子不也是见不到他?” 邵景道:“国师不同凡人,到时自然就知道了。”见龙八还要追问下去,邵景连忙打断他:“世子,未时已经到了,你可以起来了。今天我们第一天授课,不知道世子之间都读过什么书……” 龙八心想大不了我可以偷偷溜进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将来国师出关给自己做太傅,怎么着也是要碰面的,现在先去看看也没什么。那个什么国师,还说不定是个欺名盗世的骗子呢。 他这样想,倒是耐下性子随顺着邵景读书。好不容易晚饭后借着外出散步的幌子到园子里溜溜。甩开了身边跟随的人,龙八迫不及待地隐了身形朝着国师闭关的塔行去。 那塔虽高,其实只有五层,龙八上下逛了一个来回,塔中空无一人,楼板上的灰尘已然积了厚厚一层,显然是很久都没人住了。 但那座塔所在的院子里却有一池荷花,叶片肥大厚实,花朵娇艳欲滴,茶叶的清气混着花香,浓郁而清奇,扑面而来,似曾相识。 这个味道,龙八很熟悉,他苦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他曾在常洙的池子里闻到过,也在常洙的衣袖拂动间闻到过,在常洙送给他吃的点心里闻到过。 甚至他在常洙的满池荷花间打滚的日子里,身上也沾染过。 香气扑鼻而来,熏得人如痴如醉。 龙八站在荷花塘边发呆。他再次感叹峻哥哥果然比谁都靠谱,随便八卦一个谣言,居然就成了铁证如山。 当年的太傅和太子!清贵温柔的常洙哥哥和冷酷严肃的病美人皇帝伯伯!护朝龙神与天子! 龙八觉得,他好像发掘到很不得了的大八卦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明天有空,白天可能会修下错别字,不是伪更,看过的亲不要点。 扑床,晚安 ------------ 48第48章 龙八很认真地思量了很久,才恍恍惚惚地回去。 险些挨饿的教训让他长了教训,也不敢再随便跑出宫去找常洙。而且他隐约常洙哥哥不一定会喜欢这件事,不好随便去问他。 夜里敖峻倒是当真进宫来看他,看着他跪出些瘀青的膝盖十分心疼,给他擦了一遍药,陪龙八坐着说了会儿话,却仍旧不肯留宿,眼看夜色一深,就匆匆忙忙的寻了借口离去。 龙八也没好意思提这件事,他觉得感情的事去问敖峻,总显得有些怪异。至于姚三那位八卦君,龙八只怕他嘴上没锁把话传到常洙耳朵里去。其实这是龙八多疑了,姚三心里明白着呢,只是拿着小命十分要紧,说谁的是非也不会扯到自己主子身上,没见敖峻说起皇帝和太傅的时候,他立即就摆出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一反他平日的本性,一点都不插嘴。 最后他想不出可以商量的人,只好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这种把大秘密憋在心里不得说的滋味可十分不好受,龙八又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邵大人来给他讲书时,他难免表现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坐立不安神思不属。 但上天并不会因为他被大秘密憋得神思不属而对他有所宽待。 作为师者而言,讲课时发现弟子走神是件很不爽的事情。邵大人很不爽便抽冷子提问,见他答不上来,可算是捕着了机会狠狠把龙八打一顿手心。 凭良心而论,邵景邵大人的学问是很好的,只是喜欢打人板子这点实在太讨厌了。 晚饭后皇帝把龙八叫去查功课,他手心的那肿都还没消下来。 龙八这几天吃的苦头不少,虽然心里把邵景恨得牙痒,不过他布置下来的皇帝拈着几页写满字的纸,对着龙八那笔狗扒似的墨宝直皱眉头。 龙八见他脸色不善,忙献宝似的把红通通的手心捧给明成帝看:“我今天的字写得不好,是因为邵师傅打我手心了,写字时手疼。等我好了,字当然就写得好了。” 龙八原本只希望皇帝看在他红肿的可怜爪子的份上,不要再惩罚自己。谁知皇帝瞧见他的手心,却是吓了一跳,忙放了纸张拉起他的手到灯下细看:“怎么打成这样?疼不疼?”他微微地皱眉:“这个邵景,下手也太重了。” 龙八心说他还不是你找来的。皇帝语气关切,他心里就有些发酸,委委屈屈地道:“皇帝伯伯,你给我换个别的师傅吧,邵师傅太凶了。” 别的老臣老奸巨滑,那里会把这个突然冒出来又没什么势力的世子放在眼里。只有这个少年成名的邵景与那些老东西格格不入,若能拉拢,日后倒是一大助力。 皇帝拉着他的手轻轻道:“邵景是年轻土子中领袖一方的人物。你与他师徒一场,日后他不会与你太过为难。” 龙八听不出明成帝的用意,但他明白一点,皇帝是不打算换人了,他蔫巴巴地低下头:“那皇帝伯伯你让邵师傅以后别打我了,好疼的。” 皇帝其实也有些心疼他,但如果只是打一次就大惊小怪,日后让邵景如何管教。因此心想寻个机会让暗示邵景下手缓些也就是了。面上却不置可否。他拉过龙八的手心来细看,皱眉道:“伤成这样,也不知道让人拿药给你擦一擦。” 一旁早有伶俐的内侍连忙去拿药拿冰。 龙八不擦药是存着一分小心机,想乘机把邵景这祸害从眼前给弄走。眼下看一计不成,垂头丧气道:“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舔一舔很快就好了。”说着不等皇帝说话,将手伸到面前,当真舔了起来。 明成帝见他如此不讲究,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连忙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孩子,那里有这样舔的,也不怕脏。”话虽然这样说着,他抓着龙八两只爪子,倒也不见他嫌弃上面湿哒哒的口水脏。 内侍将药送上来,皇帝亲自拿手绢将龙八两手擦干净,仔细涂上药,又把冰块放到杯子里,让龙八捧在手心。 做完这些,皇帝已是微微出一身汗,人倒是还很有精神。他平生没有子女,把淮世子接进宫里来,虽然向来对待淮世子都表现得十分严苛,但内心里多少是把他当作自己子女看待的。 见龙八捧着杯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跟前,低眉顺眼地倒也乖巧,倒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他似乎想起当时光,神色柔和了很多,伸出手去摸了摸龙八的头:“说起来,你的邵师傅确实挺严厉,朕当年与你父亲一道读书,太傅可从来没有拿戒尺打过我们。” 龙八的耳朵不听使唤地竖了起来,他即以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装作若无其事道:“哦?邵师傅说他不是我的太傅,以后会有国师来做我的太傅,是真的哦。” 皇帝把摩挲着龙八头顶的手收回来,轻轻点了点头。 龙八见他神色如常,大着胆子又问:“皇帝伯伯当年的太傅也是国师么?国师是谁,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呢?” 皇帝有一瞬的失神,随即便如常道:“朕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国师,等你当上了太子,他便会来做你的太傅,到时你自然就能见到他。” 龙八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异样,只好讪讪地答应了一声。 皇帝大约看出他失望,因此又道:“你也不必急,我这两日便要颁旨封你为太子,选个黄道吉日正式册封之后,你就能见到太傅了。太傅脾气很好,不会再打你手心。” 龙八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虽然入宫就是为了冒充太子最后当上甩手皇帝,但事到临头还是吃了一惊:“这么快?” ―――――――――― 明成帝大约自己也有些不祥的预感,又一向言出必行,果然在第二天便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朝臣也同龙八一般觉得有些突然,暗地里纷纷议论,看好的没有几个,却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跳出来反对,毕竟皇帝病了多年,有个太子预备着,却也总比没有强。 黄道吉日便在三日后,时间上有些仓促,一时之间只忙得人仰马翻。 龙八也很忙,只记得自己足足吃了三点的素,一点油星也没有见着,然后这三天里被内待按在木桶里洗了很多次白白。 他晕头转向,只记得大典这一天他又被人催着起了个绝早,又一番沐浴更衣,便有人引着他到处走动,匆匆忙忙走了很多地方,周围一直有好多人,磕了好多个头,换了好几次衣裳。 但这一天注意要让龙八记忆深刻。 仪式进行了一整天,龙八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快要散架,每一步路都脚下发飘,只恨不能眼前就有张大床,好把自己的上身板扔到上面,呼呼大睡他个三天三夜。 但是皇帝还不肯放过他,又把他叫到养心殿里有话交代。 龙八眼皮都要睁不开了,蔫头巴脑地坐在皇帝面前,却是随时都有可能滑到地上睡过去。他根本听不进去皇帝说些什么,只盼着皇商早早放他回去睡觉。 正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当中,突听得一声尖锐的惊呼传入脑中。龙八回头去看时,只见一名侍卫血淋淋的身体撞进门内,正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龙八还有些迷糊,险些被他压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躲过这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却见这名侍卫身后又扑出个同样身着侍卫服饰的人,却是手执鲜血淅沥的利刃,凶神恶煞地扑进门来。 耳边是内侍们有刺客和护驾的惊呼,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相交声。显然刺客来得不只是一人。 龙八开始紧张,撞进门来的这名刺客恶狠狠地在屋内扫了一圈。然后立即放弃了滚倒在地样子有些傻乎乎的龙八,目标明确地提着刀就要直奔龙八身后而去。 龙八的身后便是皇帝,其余的就是一堆没用的太监宫女什么。 耳边听得一片惊叫之声。龙八咬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手中没有兵器,就那般张开双臂挡在刺客前面。 皇帝虽然对他很严厉,还找来很凶的邵师傅来欺负人,但是那种严厉之下长辈般的关怀与爱护,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龙八做事的原则,向来是别人对他不好,他打不过还能跑。要是别人对他好,他也要对别人好。 因此他虽然怕血怕疼,却觉得身后的皇帝体虚病弱,毫无自保之力,很是需要他来保护一二,于是他挺身而出,自已觉得自己这番举动还挺英勇。 刺客举刀劈来,口中厉喝道:“滚开!” 龙八就不滚,他倒还不把这凡人的凶器放在眼里,只是盘算着自己该用什么法术,能够不动声色地把他弹开而不引人怀疑,要是实在没法用法术,那可只好硬挨一刀,虽然他有把握不受重伤,可这么挨上一刀也很疼的。 龙八心想我为救皇帝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事后一定要让他把那个看不起人的,总是看穿他耍的小把戏的,总是用戒尺啪啪地打人的邵师傅给换了,自己这才不吃亏。 他正胡乱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眼睁睁看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朝着自己劈了下来。 耳边听得又是一声低斥:“滚开!” 龙八觉得这声音挺耳熟,说话的人似乎是皇帝,心下有些不大是滋味。心说我表现得这么奋不顾身了,怎么还这样啊,这都什么人啊。 可不等他捉摸出味道来,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踢得他朝一边斜斜翻滚出去。 龙八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明成帝擎着原本挂在墙上的佩剑,竟向着刺客迎了上去。 他剑式凌厉刁钻,隐隐有大家之势,不过一个回合间,剑锋在刺客喉间轻轻抹过,翻腕一绞,顺势竟将刺客的人头削下来,骨碌碌地滋到龙八身边。 殿外的侍卫渐渐占了上风,已经有不少侍卫入殿戒备,将皇帝等一干人护在当中。听声音还有更多的侍卫朝这边涌来。 龙八呆呆地坐在地上,他觉得皇帝给他的惊吓还要远远大过刺客。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又病又弱分明是只弱受的皇帝伯伯,居然可以表现得比自己还要强悍。这让龙八情何以堪? 龙八觉得,自己伤自尊了。 ------------ 49第49章 侍卫将殿中在场之人隐隐围在中间,面朝着外面戒备。 龙八还沉浸在自己如此不济的悲痛里,一时忘了起身。 皇帝一手以剑支着地,望了望他,向他伸出一只手去:“起来!” 他的声音极低,却别有一番威严。龙八猛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他也明白此刻不是发呆沮丧的好时候,忙从地上爬起来。 龙八能感觉得到皇帝牵着自己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地发着颤,不由得微微挣了一下。皇帝立即转眼向他看来,神色镇定而从容:“你怕么?” 龙八这时放眼看去,只见到处鲜血,殿外有不少伏尸,顿时把自己的小心思全都吓到九霄云外。他还真有些怕,但这么多人围在周围,他实在没有说怕的道理,当下摇头:“我不怕!” 皇上对他此时的表现还算满意,微微一笑道:“朕也不怕。这些宵小胆敢弑上,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个什么下场,与此事有牵连者,朕定然一个不饶。”后来一句话却不是对龙八说的了。周围侍卫哄然应是。 皇帝说完再也不看龙八,拄着长剑注目看向殿外厮杀。 此时宫中当值的郎将已经率队赶来救驾,那十余名刺客寡不敌众,或死或逃,场面已然稳定下来。 殿中天子牵着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太子,执剑而立,气势肃杀。只有龙八才心知肚明,皇上手颤得厉害,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依在自己身上。他心里暗暗叫苦,生怕皇帝一个不小心就会昏死过去,倒是也出了一手心的汗。他原本是想护住皇帝,但结果算是皇帝那一脚救了他,虽然龙八也许并不需要。但不论怎么说,他对于皇帝倒是平白的多了几分感激与敬畏,于是紧张之余,也确实担心。 好在有内传见已有重臣赶来,主持着捉拿刺客余党和指挥宫人内侍收拾局面等事宜。又知晓皇帝的身体状况。便劝皇帝先行暂避休息。 皇帝也不坚持,只是吩咐龙八道:“你也一起来。” 龙八若是不扶着他,只怕皇帝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立即就要摔在地上。龙八自然是没有什么二话,他尽量不着痕迹地扶着皇帝,在赶来慰问的几位大臣目送下走远。 因为离得最近的就是龙八暂往的宫殿,而皇帝的情况也实在勉强,龙八只好把他带到自己住处去,倒也熟门熟路。 皇帝也不召太医,只是从贴身内侍那儿取了平时常用的药服下一些。 他将所有的宫人和内侍都赶出殿外,只把龙八留下来。 殿门一掩上,皇帝便再控制不住地掩着胸口歪倒在床铺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激烈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喘息艰难。让人听着都替他觉得难受万分。 龙八慌作一团,忙忙乱乱地要去找水,好在他这里茶水点心都备得周全,倒了杯温水过来,小心地扶起皇帝想要将水喂给他喝 皇帝却不喝。他看着龙八微微发颤的手,几乎要将水洒出来,不禁露出一个微微有些讽刺的微笑,在咳嗽的间隙里喘息着道:“嘴上说不惶,原来你还是怕了。” “我不是怕。”龙八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皇帝伯伯你。” 皇帝万万想不到龙八这么回答,这几日的相对使得对他的心性已经足够了解,看他眼中真挚,便知道这孩子确实是这般想。皇帝神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通痛咳,突地一口鲜血喷出,连身前衣服也沾染上不少。 龙八骇得几乎要惊叫起来,他带着哭音吸着鼻子道:“皇帝伯伯,我们找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吐出那口淤血,神志却是清醒了许多,反倒有了些精神。他自己隐约也知道这种状况绝不正常。 但他对自己身体状况如何到底心里也有数,仅是微微一愣,摆手止住龙八,见他慌张,只得强打着精神温言宽慰他:“这都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顿了顿又叹息道:“朕今天才立你为世子,就出了这样的事。宫里宫外多少人的眼睛盯在朕身上,若是得知朕倒下了,你要怎么办?” 龙八张着泪汪汪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其实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对他来说是一片混乱不堪,大大超出他能应对的范围。他想不到更想不明白会隐藏着什么样更深重的危机。 龙八听着远处侍卫在各处仔细查找,搜寻刺客的呼喊声。近外因为皇帝在此,反而显得格外的安静。再回过头来看看皇帝身边除自己外别无他人。自家兄弟众多,父皇总嫌他们老凑在跟前十分吵闹,可想来眼前这皇帝平生只怕从没尝过子女绕膝的滋味。皇后已去世多年,皇帝一直未再立后,也不亲近几个后妃。眼下这样的处境,却连病重也不敢让人知道,竟真成了个孤家寡人的光景。 龙八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都替他觉得有些寂寞。 皇帝慢慢地打量了龙八片刻,似乎想伸手摸摸龙八的头,动了动手又像是没有力气。龙八在心底里倒是拿他当长辈看待,自己乖巧地凑过身去,将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皇帝失笑,轻轻道:“好孩子。”他神色变幻,最后终于平静下来:“你这孩子心性单纯,实在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龙八正要顺着他的话点头,突地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不由得急道:“可是你已经封了我做太子了,不能随便反悔。” “你很想做皇帝么?”皇帝对他表现出的恋栈并不以为意。“你倒是说说,你当了皇帝之后,想做些什么?” 龙八语塞,想倒不是很想,只是为了大庄他才这么做。至于以后想做什么,原本他与常洙大庄说好的打算,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便是什么正事也不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吃多少睡多久也没人管。这倒很合乎他的本心。但这显然与皇帝培养他的方向大大不符。 皇帝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表明希望他将来能做个明君,可龙八觉得这太强龙所难,他如果上台,大概就是个并不残暴的昏君而已。 龙八本来觉得这理所当然,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位身残志坚的皇帝伯伯,以及他这几日对自己寄以的殷切希望,他当上皇帝之后想过猪一样的生活,这种话就令龙八赫然而不好意思出口。他不想让皇帝失望,可要是扯谎说他想为天下黎民苍生谋福祇,做像尧舜禹汤那样英明神武受万民景仰的好皇帝,他实在臊得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皇帝却把他的哑口无言当作茫然,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当初朕一心想做个万古流芳的君王,后来才知皇帝也不是能够事事遂心的……” 龙八哦了一声,讪讪的接话道:“其实我愿望也不大,应该不会不顺心……” 皇帝顿觉与他说话实在是对牛弹琴,对这孩子纯善之心的一点感动化作无奈。加上身子疲倦,药性慢慢上来,也懒得再说话。 龙八扶皇帝躺下,正要拉被子给他盖上,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又睁开了眼:“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这个……”龙八料不到他突然提到这个,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敖峻的影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清皙地想起那一天他带着几分羞涩,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还可以考虑他的情形。但敖峻并不是姑娘。 龙八一呆,突然醒悟过来,连忙摇了摇脑袋,试图将敖峻的影子赶出去。他急急地迭口否认,却觉得脸上发臊:“没有没有。我还小呢,还小,这事不急!真不急!” 皇帝微微地笑了:“你若是有喜欢的人,趁现在朕还能做主,成全了你们。真等你做了皇帝,这些事你反而身不由已了。” 龙八才知他是这个用意,倒还真用心地想了想,最后觉得自己确乎像是有几个有点喜欢的人,却都不是姑娘,于是坚定地摇头道:“没有了。” 皇上见他这样,也不勉强,淡淡道:“你出去吧,不要让别人进来。” 龙八见他似是睡了,他心里有些担心,便用自己那半桶水的望气术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暂无大碍,这才轻轻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刺客捉拿得怎么样了。 他刚把内殿的门掩上,就听得外面似是来了什么人,守在殿门外的内侍与之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竟是推开门要请这人进来。 皇帝才说过不要让人进来,龙八如今对他颇有好感。倒也老实听话,对内侍放人进来这一点很是不满。 他咳了一声,摆出很严肃的语气:“什么人!” 话才出口,人未至,一绺微风从殿外挟着奇异的清香卷了进来。 龙八不用看也猜到这人是谁了。 内侍显然是认识常洙的,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但龙八的问话却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道:“太子,这位是……” 来人其实是熟人,没有半点隐瞒了别人的不好意思,从容优雅地迈进门来,他袖着手站在那里,云淡风轻地对着龙八微笑。 骗子!常洙哥哥你果然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大骗子!龙八已然在心中把常洙腹诽了好多遍,面上倒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他想起那个高塔之畔的荷池。 倒也福至心灵,龙八镇定地问:“国师?” 常洙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龙八在身后悻悻问道:“国师,你怎么不穿道袍?” ------------ 50第50章 常洙懒得理他这话,仅仅是脚步微微一顿,仍旧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内侍跟了明成帝二三十年,因此倒还认得这位借口闭关实则不知所踪二十余年的国师,似乎印象里这位国师一向衣袂翩跹,就没有个穿道袍的时候。而且,国师似乎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道士? 眼看小太子混不懂事,说出这样冒昧的话来。内侍连忙把他拉到一旁,但他也不确定这位常神隐的国师到底是什么人,压低着声音道:“太子,这个,国师也不一定必须是道士……” 龙八因为常洙把他还当着国师这事瞒得严严实实,心下还有些不忿。也把声音压得极低地向内侍回嘴道:“哦,我看书里写的,有些朝代也有国师的,那些国师不是和尚就是道士。你说他不一定就是道士,难道国师是和尚,那他怎么不剃光头呢?” 他只是抱怨抱怨,自认为自己已经把声音放得极小,已经走到前面去的常洙一定听不见了。 谁知常洙都已经走到内殿门口,却突然地停住脚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龙八。 龙八作为一个向来有肚量没胆量的吃货,背地里在嘴上损常洙两句还可以,真要和常洙面对面,他立即就只有乖巧老实软得像根面条的份了。 他被常洙这样一看,心下立即就长了毛,骨碌骨碌地转着黑眼珠,却是不会说话了。 见那内侍在旁,常洙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是一付春风拂面般的笑。他抚着衣袖缓缓道:“本座前日原本在海外游历,突然感应到陛下今日有难,待意赶来。来得仓促未顾得上换衣服。还请太子见谅了。”说着还弹了弹那根本没有沾上什么灰尘的衣服。 内侍听闻,心悦诚服道:“国师果然神通,从海上到京城,居然一日工夫就到了。” 克八心说你们今天不是一直隐身在暗处看热闹,一直看到礼成歌舞表演全部结束,不久之前才回去的么。不过一点点路程,刺客出现到现在都小半个时辰了,就算是换作自己驾朵小云加油飞飞也能飞到了。还说什么是从海外赶回来的。 但又不能拆穿常洙,只好跟着内侍一同点头,干巴巴假笑道:“国师果然神勇。” 常洙作大度一笑:“那里那里!”他在从容的背后倒还是隐隐显得有些焦急,不再与龙八纠缠,朝内侍点头道:“我先去瞧瞧陛下,咱们回头再叙叙旧。” 内侍连忙点头道:“国师请便。”还十分殷勤地上前替他开了殿门。 龙八本想也要跟进去,谁知常洙进门后只是一拂袖,那两扇门板啪的一声并关闭起来,险些拍在躲避不及的龙八脸上。 龙八气得直哼哼,却也只能暗地里跳脚,拿常洙无可奈何。有常洙在这儿,他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反倒是不怎么担心皇帝会有事了。 老太监要拉他出去殿外,他说什么也不肯走。就在内屋门口蹲下来,把耳朵紧起来凑过去贴在门缝之上,听里面的响动。 皇帝似乎在常洙进去的时候便有所惊觉。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出现龙八所想像当中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人心的场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平和自若,仿佛两人根本不是二十多年都没有见面。 龙八把眉毛拧成个麻花,他心想这怎么能够,峻哥哥不是说谣传中皇帝对常洙哥哥你那什么什么来着。常洙哥哥你难道不是因为皇帝那什么什么的纠缠才二十多年连面也不露的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平静地说话,这不应该。 龙八在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是十分执着的。他对那个急得团团转的太监置之不理,胡乱把想拉自己的手挥开。 他住门扉上越贴越近耳朵越竖越直,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一点点风吹草动。谁知那两道大门并没有栓上,如何支撑得住他在不知不觉间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上面,啪啦一下朝里大开,而龙八促不及防之下滚地葫芦一般栽进门去,五体投地的摔了个大马趴。 房内两人停下说话看向他。皇帝靠坐在床上,不知道常洙使了什么手段,看起来气色比方才好上很多。而常洙拉了把椅子斯斯文文地坐在床前。 皇帝神态不卑不亢,没有对某样事物苦恋多年而不得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卑恭。常洙是从容自若的滞气度,没有被人多年痴恋的尴尬。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姿态,是一种并不亲昵也决不生疏的默契。龙八觉得,这两人看上去没什么,但是又绝对有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在里边。 两人面上都露出吃惊之色来。 皇帝见他摔在地上也似是呆了,轻轻咳了一声 龙八回过神来,心道坏了,他在两人迟疑不定的目光中爬起来。见常洙优雅从容地微笑着,和他目光对上时微微错开了视线,也不说话。分明是记恨着自己背地里数落他。于是这时装出不认识的样子,不肯替他解围的了。 龙八只好傻乎乎地摸着头站在那干笑:“那个,我是想来问问,国师喝什么茶?” 常洙以袖掩口轻咳了一声,慢慢道:“东海龙舌,或是敬亭绿雪都可以,我这人十分随便,很好伺候,从来都不太挑剔的。” 龙八瞪圆了眼睛,常洙说的这些个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这还叫不挑,那真要挑起来得是个什么样子?常洙哥哥你也太记恨了嘛! 好在这些事也用不着他操心,自有一旁的太监暗暗瞪了龙八一眼,答应了一声出去准备,想来这两种茶龙八虽然不知道,这皇宫里面却是有的。 皇帝见龙八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既不走也不说话,只好打起精神向他招手,要他走到面前,把他介绍给常洙:“这是我选中的太子,本性有些敦实……太傅以为如何?”他同常洙说话,竟是连朕的自称都不用了。 皇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常洙也看不上龙八的姿质,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来。 他不知龙八与常洙早已经串通一气,这个龙八可不怕。他挺着小胸脯,倒是抖擞起精神让常洙审视。 常洙微笑着看看他,温言道:“你往前走两步,我看看。” 龙八不解,只得朝前走了两步。 常洙支着下巴深思:“你转过身去,再走两步我再看看。” 龙八悻悻地依言照做。常洙又道:“转两个圈儿来瞧瞧。” 等转完了,又听常洙开口:“再往右转两个圈儿。” 龙八额上青筋开始跳,你这是晋见太子呢?你这是选秀女吧?你这是耍猴子吧?是吧是吧? 他站住了不动,忿忿转过头来,却和皇帝严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好像他要是不听话,皇帝现在就能不顾病体的扑下来撕了他。 龙八低下头去小声嘀咕道:“转就转嘛。”当下又往右转了两个圈。 好在常洙没在再提什么让他张开嘴巴看看牙口检查下耳朵眼之类的要求。点头胡诌道:“太子骨骼清奇,是忠厚老实之人。” 龙八觉得骨骼清奇什么的实在很像江湖中看相算面的骗子会讲的话,而且这骨骼清奇和忠厚老实有什么必然联系不成?他心想皇帝那般精明厉害的人物,怎么会听你这样胡吹。 但他回过头来,只看见皇帝似乎根本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皇帝温和地看着常洙,顺从着他的话十分欣喜地笑道:“太傅也觉得他好,这便好了。” 龙八傻眼了,你们两个之间绝对有点什么吧?我敢跟你们赌脑袋绝对有吧!皇帝伯伯你连这样的话也会信,这绝对是色令智昏啊,绝对的! 常洙招手将他叫到身前,拍拍他的头,又肆无忌惮地捏捏他的脸。牵起龙八的手笑道:“我与太子真是一见如故,投缘得很。” 龙八当然不能说我们早就是老熟人了,只好呲牙咧嘴地笑了笑。笑容真不怎么好看。 常洙终于捏够了他的脸,从容地放开了他,回过头去看皇帝:“我不同你客气,太子这个弟子我收下了。” 他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也不知在眼中交换了什么讯息,然后两人相视而笑起来。 龙八看着这似乎很平常的画面,不知为何觉得他们心意相通,彼此都非常了解,并不因为这二十多年的时间而有所隔阂。 龙八觉得自己快要被闪瞎了狗眼,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闪闪发光的珠光贝,杵在这儿实在多余。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竟隐隐有些羡慕他们这种像是知己又像是故友的关系。想来两人彼此之间除了默契,彼此也有某种感应,否则皇帝才刚刚遇到刺客,常洙就匆匆赶了过来,足可以说明很多。 龙八突地想起来,自己也算遇到了刺客,却没有一个人急匆匆地为自己赶来。自己七哥六哥五哥等等离得太远就不必说了,就连峻哥哥都没有来。 他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像是被根刺扎了一下,又酸又疼的难受极了。 他情绪低落下去,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皇帝终于记得还有个太子站在这儿,转过头对他道:“你先出去吧。”似乎人逢喜事,皇帝连声音都轻柔了很多。 龙八没兴趣去比较这些,他轻轻哦了一声,沮丧地就要往外走。 常洙看了看他,也跟着站起身来:“大臣们可能也要过来了,我出去替你看看。” 正好内侍端了茶上来,皇帝轻轻道:“太傅不妨喝了茶再走。” 常洙也不推辞,拿过茶盏一饮而尽,对皇帝道声你先歇着吧,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 龙八的眼角余光见皇帝的目光一直追在常洙身后,终于在常洙看不到的地方,脸上闪过复杂深沉的神色,随即又沉静下来。 龙八心里一跳,不敢再多看,跟在常洙身后也走了出去。 想来侍卫都得了吩咐,知道他的身份,都站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打扰。只是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扫视过来。 常洙对这些探究的目光毫不在意,停在院中仰头看了看夜色,等着龙八走近前来。 他到底心思细腻,竟能看出龙八似乎不高兴了。却是伸出手来揉了揉龙八的脑袋,笑着问他:“不就是让你转了两个圈,这就不高兴了。” 龙八轻声道:“不是为这个!”过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他又轻声道:“峻哥哥怎么没来看我?” 常洙‘啊’了一声,略带歉意地一摊手:“这个怪我,我只感应到皇帝有事,倒真是匆匆赶来,来时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他又回复了云淡风轻的姿态,对着龙八十分含蕴地微笑,说出来的话却一定儿也不含蕴:“要不要我现在给他千里传音,就说你想他想得不得了,保证让他迫不及待地飞奔来看你。” 龙八又气又恼,跺脚道:“你胡说,谁想他了!” 常洙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龙八心里酸涩酸涩的,赌气道:“你都能知道皇帝伯伯出了事,他却不知道我怎么样了。不来就不来,才不用你告诉他!” 他却没想起常洙毕竟是与皇朝定有契约的护国龙神,就算和皇帝真没有什么,也自然能够随时感应到皇帝的情况。而幼年时敖峻送给他的那串龙鳞,却在被常洙取笑那是订情信物之后,他不好意思再整天戴在脖子上,入宫之前被他偷偷扔掉了。敖峻没法时刻了解他的动向,再者对龙八来说今天的情形对他还真算不上什么危险,峻峻一时没有察觉也并不奇怪 常洙看着龙八撅着嘴生闷气,发了会儿呆,慢慢变成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瞪着常洙道:“你真的不用现在就告诉他。”说完一扭身跑开了。 常洙心说你这样子可不像不希望我告诉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和敖峻说一声,至少敖峻做事还是很能干的,拉来当个帮手也好,至于他们两条龙怎么闹别扭怎么哄,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现在要去应对大臣,查办刺客背后的主谋等等,实话说他二十多年没做这些事,说不定都业务都生疏了。实在顾不上理会龙八那点小委屈小破事儿。 ------------ 51第51章 龙八莫名其妙的觉得委屈得不得了,眼睛热热的很是想哭。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委屈得莫名其妙,不肯让人看见自己哭了,他往僻静处跑,又跑到那天他偷听到宫女说话的假山上躲起来。 因为刺客的事,四处几乎是灯火通明,侍卫森严了不少。他住假山跑去,是有很多人看见了的,但是更有眼尖的更进一步看清,小太子眼睛红通通的。于是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只是为防万一,将周围可能藏人的地方仔细搜查了一遍。 龙八虽然心里很不痛快,眼下却没有让他闹脾气的对象,只是想着等会敖峻要是来了,自己是赌个气呢还是撒个娇。他很想撒个娇,跟敖岜峻说自己今天摔了三个娇,要他安慰安慰,可是又觉得他这么怠慢,自己是不是应该生个小气什么的。 他就这么犹豫纠结着,摇摆不定。 可是不知是常洙把他那句不用现在就告诉敖峻的话当了真,还是别的什么缘因。敖峻的身影却是左等不见右等不来。 龙八开始先是气他还不来,但等到后来,却是担心敖峻也许不会来了。他想到,也许敖峻并不在乎他有没有受惊吓,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悲从中来。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开始啪哒啪哒地掉眼泪。他想起敖敏肆无忌惮地欺负他,想起他离家出走这么久七都六哥他们都没来找自己。想起大庄这么长时间从没主动来看过他。想起姚三笑话自己,想起常洙戏弄自己,想起师傅打手心皇帝伯伯很严厉。但这种种架起来,似乎都没有敖峻没来让他觉得这么伤心难过,仿佛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的不顺心。 皇帝占了他住的偏殿,而常洙也一定在那里,他不想去打扰。龙八一时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现在无处可去,甚至连张能睡觉的床都找不到了。 龙八小声地呜咽着,歪歪斜斜地在假山上躺下来,准备在这儿凑合一夜。他心境不同,白日里觉得躺在假山上晒太阳很舒服,但是现在又冷又咯,而且假山上平整的地方也不多,龙八怎么挪都觉得不舒服。 最后他哭累了,终于呜咽着睡过去。 梦里依然有人唤他起来,让他回去床上睡。龙八睡得迷迷糊糊不肯睁眼,只是呜呜地哭道:“七哥不要我了,皇帝伯伯不要我了,常洙哥哥不要我了,峻哥哥也不要我了,呜呜,谁都不要我了……” “谁说过不要你了?”那人又好气又好笑,十分无语。似乎弯□来要抱他:“乖,起来回床上去睡。这儿多不舒服,睡一夜要着凉的。” “谁都不要我了,呜呜,谁都不要我了……”龙八扭着身子不给抱,他呜呜咽咽的只管咬住一句谁也不要他,越哭声音越大。 来人已经把他半个身子搂在怀里,实在腾不出手去捂他的嘴,又怕他哭声招来别人,又见他眼也不睁分明是梦哭。看看左右是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索性壮胆低头亲亲他的嘴,把那呜咽堵了回去,龙八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安分下来。 来人亲了他一小会,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他,附在龙八耳边轻轻道:“就算别人都不要你,也还有我要你。” 龙八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他把脸埋以来人怀里蹭了蹭,乖乖地不动了。 他在假山上睡着,醒来忽觉得有些不对,身上没有又冷又硬的石头,而是软软暖暖的被褥。 睁眼时他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头顶还悬着浅黄色薄纱的帐子。龙八发了会儿呆,终于想起这原本是他一开始进宫时只住了一天的那个院子。他又想起昨夜里那个似乎是迫不得已却感觉不坏的那个亲亲,感觉似乎还不坏,不禁嘿嘿地笑起来。 他这一笑,立即就有人掀开帐子,探了一颗太监脑袋出来,朝着他恭敬地道:“太子,您醒了。”一边低声招呼着宫女将热水端上来。 龙八偷笑被人撞破,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这名宫人低眉顺眼,就跟什么也没听见心的。他这才稍稍镇定了一些,也装作若无其事。但他心里毕竟藏着不知名的小小雀跃,急匆匆地洗漱更衣,迫不及待地要出去寻敖峻。 对于守在屋子里等自己醒来的是太监而不是敖峻,他虽有点小小缺憾,却也并没有多想。龙八自己为敖峻想到了理由,毕竟昨天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许峻哥哥是被常洙哥给叫去帮忙了也说不一定。 龙八不顾太监追在身后似乎有话要说,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子里来,穿过走廊来到正厅,眼前所见却叫他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去给常洙帮忙收拾烂摊子的敖峻正坐在桌旁。 但敖峻在这不是重点。 敖峻旁边还坐着个穿嫩黄衣衫的少年。 但这名少年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之间的情形。 桌上摆着不少吃食点心,两人似乎正在吃早点。少年把凳子拖得离敖峻极近,两人的身体都几乎挨在了一起。少年一手拽着敖峻的袖子,一手指着盘中的水煎蛋饺,示意要吃那个。 而敖峻虽然脸上有些无奈,却还是耐着性子替他去挟。而好少年也不动手,直接张嘴等着。 龙八在大厅外愣住。他觉得这世界变化得也太快太让人出乎意料了。不是昨天晚上你才亲亲过人家,怎么一夜过去就可以这样啊! 敖峻被那少年缠得紧,没有注意到他过来。龙八突然感到自己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将自己藏到院中的芍药丛中才好。 但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太监偏偏在这个时候追到跟前,他气喘吁吁,品中叫道:“太子,你等一等!” 龙八这下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只好不去看那厅中两人,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对太监道:“哦,你有什么事?” 这名太监也看见了厅里的两人:“奴才这正要和太子说呢……昨天国师有两个朋友一同来访。宫里出了这样的乱子,国师一时抽不开身,说是请太子代为招待数日,他们也就暂住本院东厢……” 见他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龙八实在不想听下去,朝他摆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老太监心想我还连国师两位朋友的姓名来历都没和你说呢,但他看见枯里原本正在用餐的两人也看见这边,敖峻看见龙八,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 太监转念一想,让太子自己和他们去攀谈也有助于双方交流,于是也不再多说,只是问道:“太子,你的早餐这就给你送上来?” 龙八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对早餐没有了胃口,他在吃也不吃之间稍一挣扎,见里面两人都停下来看着自己。特别是那个少年,骨碌碌的眼睛转来转去,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带着些狡黠的不怀好意。 龙八觉得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是怕了他所以落荒而逃,只好点了点头:“送过来吧。” 说完这话,他走进厅里,让宫女太监都下去不必伺候。 等人一走光,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掩饰,无精打采的神态顿时显露出来。 “小八……”敖峻见他这模样有些担心,刚刚张口叫了他一声,立即被那黄衫的少年打断。 “你就是龙八?”那少年昂着下巴,一副很是瞧不起人的模样。他说起话来语音清脆,又快又急:“就是我姐夫口中那条又笨又丑又好欺负的乡下胖龙?” “我就是龙八……”龙八答了半句话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按着桌子几乎要跳起来:“谁又笨又丑又好欺负?谁是乡下胖龙?” “就是你呀!”黄衫少年眨着眼伸出个小手指指着他,继续昂着下巴斜着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他,嗤笑道:“你变成人时把肥肉都藏那儿去了?变个真身来瞧瞧?我姐夫说你的真身跟个香肠似的,一圈一圈的都是肉,走两步路都会晃荡。” 龙八很想掀桌,很想把桌上所有盘子都拍到他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上。很想在他水嫩嫩的小白脸上挠上十七八条血道道,更想刨个坑把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讨厌的败兴玩意儿给活埋了。 但他心念电转,猛然想起一件事:“谁是你姐夫?” 他忽地转过头去瞪敖峻,脸上满是委屈和不可置信,小眼神幽怨得都有些让人发冷了。 ------------ 52第52章 他两人说话又急又快,敖峻根本还没来得及插话,这时被龙八瞪住,一时也有些失神,迟疑了一下道:“他是玄武家的小儿子玄青,我们两家是世交,当年他小时候也曾来过北海。如今他姐姐和我五弟有些渊源,如果不出意外,敖敏要是娶了他的姐姐,也就是他所说的姐夫,所以……” “……不是你就好。”其实想来也是,会说出他胖得像香肠这样尖酸却形象的比喻也只有敖敏。龙八松了口气,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心里暗暗赫然。他为着这讨厌鬼的姐夫不是敖峻这件事而暗暗心喜,反而对敖峻说他的那些坏话不怎么在意了。 但他又微微有些不满。“既然不是你,那你刚刚显得心虚干什么?”其实他对敖峻和这只讨厌乌龟也是从小认识的事情很介意,但看了看玄青,又把想问问他们的旧情到底要好到了什么程度的话吞了回去。 敖峻心说毕竟敖敏名义是要和你家结亲的最佳人选,还不是担心敖敏去招惹了别的女孩子的事情被你知道,这样的事放在那里对另一方都是个侮辱,怕你心里难过才不知怎么说的。 但见现在龙八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也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旁那身着嫩黄衣服的玄青不满道:“什么叫做有些渊源?我姐在北冥抛乡球招亲,就砸到了我姐夫,这可是板上钉丁的事,这就叫缘份。胖龙,你懂不懂?我姐聪明能干又漂亮,我姐夫他嫌弃你又笨又胖又难看。你最好识相点,别对我姐夫死缠烂打!” 龙八又想往他脸上挠血道道了:“谁说我缠着他?我那里有缠着他?敖敏又坏又讨厌,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玄青上下打量他:“你这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我姐夫看不上你,你才来说这样的话。也不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胆小又没用,胖龙!” 龙八口拙说不过他,只好作别的打算。玄青不屑地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掂量着玄青那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身板,捉摸着动起手来自己应该还是有几份胜算的,开始伸胳膊撸袖子,准备先拿拳头跟这只乌龟交流交流再谈别的。先把你这乌龟揍成缩头乌龟,你就知道本龙是不是胆小又没用了, 敖峻板下脸来拿筷子敲了敲碗,头疼道:“都别闹了,粥都凉了。” 龙八装作没有听见,颇有些跃跃欲试,一边小声嘀咕道:“是他先说我的。” 敖峻只得拉住龙八道:“玄青远到而来,是客人。你该让让他。”又转头对玄青认真道:“我五弟性情顽劣,说话刻薄不必当真,小八只是胖了些,却心地善良,一点也不笨不难看,你不要再这样说他。” 他神色肃然,玄青也不敢再放肆。他又似乎很听敖峻的话,撇了撇嘴不再作声。指着煎饺仍是要吃。 龙八却很不高兴,他觉得明明是玄青挑衅在先,为什么峻哥哥却先要自己让着他,凭什么嘛? 正好这时敖峻给玄青挟了个煎饺,也给他挟了一个,龙八心里又不平衡了,凭什么先给他再给我!他看了看,甚至觉得玄青盘子里的饺子也要比自己的大上那么一丝丝。他再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觉得敖峻距离玄青要比距离自己近得多。 龙八心下忿然了,他闷头吃了两碗粥,正要去添第三碗,却见玄青笑嘻嘻地对他眨眼睛:“就像……说的,你果然是个饭桶!” 龙八咬了半天牙,在饭桶和少吃几碗之间挣扎良久,最后悻悻地放下碗来,闷声道:“我吃饱了。” 敖峻知道他平时的饭量,这两碗粥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温言道:“那再吃些点心,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一些是十分正常的。” 他拿了片芙蓉糕要递过来。 玄青在一旁道:“我也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我也要。”他离得近,伸手抢先一步,将那片糕点接过去了。 龙八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爪子僵了片刻,忍了半天又想往玄青脸上挠血道道的冲动,半晌才道:“我饱了。” 他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又见玄青得意地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禁恨恨,最后终于当真让他想出几句像样的话来了:“谁稀罕敖敏那条混蛋龙了!我皇帝伯伯昨天才说,要给我娶媳妇呢!我看上谁就娶谁,大臣家里的漂亮姐姐都由着我挑,全天下的漂亮姐姐都由着我挑。漂亮姐姐多好,会讲故事会暖床。敖敏一条公龙白送我我都不要!哼!” 皇帝是说过要给他娶媳妇,却没说过后面的话。龙八如今在气头上,自己不管不顾地加上去的。他自己把这一番话说完,顿时觉得颇有些扬眉吐气,一转脸却见敖峻怔怔看着自己。 龙八愣了愣,但总不能把自己刚出口的话再当着玄青的面给吞回去,顿了一下,哼哼了两声。丢下一句你们慢用,转身走出门去。 龙八本来心里还在想,要是敖峻追出来,他就可以解释一下自己只是随口胡说的,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向敖峻解释,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这些话让敖峻很不开心甚至是生气。但是他藏在芍药丛后等了许久,都不见敖峻出来。 他心下又因撒谎之后的惶惶变成一种酸溜溜的不忿。最后一跺脚,决定不再理会敖峻生不生气,决定去找常洙哥哥,去看看皇帝伯伯。 敖峻没有追出来却并不是被玄青缠住了。他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表情,但整个人都透出股冷冰冰的气势。玄青虽然被家里宠得娇纵任性不通人情世故,眼力却还是有的。他看出敖峻就像冰山下的火山一般明显的很不对劲,早就自己老老实实坐到一旁啃饺子。那里还敢去缠他。 敖峻没有动静,玄青只好装作专心致志地一直啃饺子,吃了一只又一只,最后在他胀得几乎要吐出来的时候。敖峻终于起身拂袖而去,似乎已经不再记得桌子边还坐着只小乌龟。 玄青松了口气,已经顾不得去管敖峻的去向,他抚着肚皮瘫倒在椅子上。他这时候意识到做个像龙八一样的饭桶其实也是很有本事的。 玄青觉得他自己这一辈子大约都不会再想吃煎饺这种玩意儿了。 ―――――――――――― 常洙只是摸了摸龙八的头打了个招呼,一转身又去做别的事了。 龙八看他似乎很忙,也不好意思缠着他,而且他心里边的那点酸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诉诸于口。 他转了个身,又摸去看皇帝伯伯。皇帝在病中不宜手动,仍是住在偏殿里,龙八在这处偏殿里住了几天,倒也熟门熟路,两旁的侍卫也不拦他,他一路摸进平时睡觉的内殿里去。 还没有进门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把平时里殿中所用熏香的味道都盖过去了。这味道他平时在皇帝身上就问道过,却从来没有现在这般觉得心惊。 殿里静悄悄的,他放轻了脚步悄悄摸进去。 皇帝合目躺在床上,却是极为警醒,龙八明明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他地不等龙八走近,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把龙八吓了一跳,呐呐地叫了一声皇帝伯伯,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皇帝自己似乎也有些失神,怔了一怔,这才轻轻地对龙八招了招手。:“你过来坐,随便陪我说说话。” 他二人叙话,说不定还有什么密事要交代。一旁的宫人便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 龙八乖乖地走了过去,慢慢才琢磨过味来,他觉得皇帝伯伯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而刚才分明是把自己当成那个人去了。 他想明白了这一点,于是小心地道:“我刚才见着常洙哥哥,他现在好像很忙,有很多东西要看,有很多人要见。可以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 皇帝看他的目光微微有些吃惊:“常洙……你叫他哥哥?” 龙八这才觉得自己失言,他扭着手指讪讪:“哦,我是说太傅哥哥……” 皇帝算是拿着他捕着人就哥哥叔叔伯伯乱叫的毛病没法了。只是也不生气,微微笑道:“以他的相貌,你会叫他哥哥也不奇怪,当年我还年纪尚幼时见到他,他就是如今这个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龙八干干道:“国师真是驻颜有术。”他想到以龙的年龄来说,自己在宫里住这六七年,只怕样子也不会大变,也是需要先未雨绸缪一番:“等我将来向国师学学这招,也弄个容颜不老玩玩。” 皇帝被他于是得又气又笑,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太傅那里有空教你这些没用的东西。” 龙八手忙脚乱地给他拍着背,又怕弄疼了他,动作都小心翼翼的,撇嘴道:“怎么会没用?就像皇帝伯伯你的病,常洙哥哥也不能治么?” 皇帝倒是并不在乎,他神色淡然道:“若真是生死有命,凡事自有定数,就算太傅有经天之能,却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插手。别说天底下没有真正生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就算有,事后也逃不过天谴。” 龙八愣了愣,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皇帝伯伯,你是不是很喜欢常洙哥哥,怕他救了你然后遭天谴?” 本来这样的话,龙八原本打死也不敢冒冒失失地问皇帝,但他今天经历了先喜后忧的种种事情,心里乱糟糟地,陪着皇帝东扯西拉地说话,一时按奈不住便问了出来。 皇帝露出十分愕然的神色看着他,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一阵,最后沉下脸来:“你听谁说的?” 龙八顿知失言,他见皇帝的脸色,只好吞吞吐吐地道:“我那天在楣山上,听两个宫女姐姐说的……”他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连忙又道:“那两个姐姐也没说什么,你不要杀她们!” 皇帝脸上不动声色,但见他此时还有心关心别人的死活,内心却也有几分哭笑不得。虽然龙八冒昧想问引他不快,这时却也轻了几分,再回想自己这一生做过的事从不曾后悔,又何必忌惮人言。当下只是淡淡道:“我不杀她们便是。” 龙八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可是我还听说,听说国师不喜欢你来着,啊,这个不是她们说的……”他既然问了,索性就鼓起勇气问到底:“要是常洙哥哥不喜欢你,那你还一埋喜欢他么?” 皇帝毕竟是久居人上,被一个小辈问及隐密之情总不是件快事。当下淡淡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对方是否回应是对方的事情,别人愿意说什么,更是别人的事情。”他见龙八露出忡怔不解的神色来,有些久居人上个被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龙八只好扶他躺下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他没走出多远,又听见里面传来低沉压抑却又撕心裂肺的咳声。 龙八觉得心里很难过。他不明白皇帝伯伯喜欢一个人的话,为什么可以不在乎对方是否抱有同样的心意。龙八觉得自己要是真喜欢一个什么人的话,必然也会喜欢对方同样的喜欢自己。如果对方表现得不在意自己,而去亲近照顾别人,那都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他觉得若无其事地说着喜欢谁是自己的事情的皇帝伯伯其实很可怜。 常洙曾和他说过皇帝的命数是天定,非有大念力不可扭转。龙八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没有扭转天道轮回的能力,但他仍是希望皇帝这段所剩不多的日子能过得不要那么辛苦。 本来想做成这样的事情,按习惯他就应该去找个比较靠得住的人,比如常洙比如七哥比如敖峻等等商量商量,但先不说常洙忙得不可开交,光是看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若是他肯,哪里还用得着龙八想办法。七哥远在天边不知何处。 而剩下一个敖峻么…… 龙八先是想起了昨晚上那个亲亲,不觉傻笑起来,随即却又想到今天早膳时那一幕,还有赖在敖峻身边那讨厌的乌龟。顿时心里又酸又苦又涩,真可谓五味横呈。 最后恨恨想到,大不了自己想办法,定要做出个样子来让人瞧瞧,他才不信自己就真是条一无是处的笨龙。 作者有话要说:没来得及看,若有错别字,明天修。 ------------ 53第53章 龙八想到就做。他先去找到常洙打了个招呼,说他想出宫一趟。 常洙自然没有太多的心思可以浪费在他身上,问明了龙八只是想回去他那个小院找些东西,叮嘱了几句,也就一珲手放行了。 有了常洙首肯,龙八当然不用担心他不在宫中的事情会被人发现。但龙八琮是十分低调地驾着一朵小得不能再小的云飞回去,他悄悄地潜进荷花池里。他的本意是不想惊动姚三,但常洙去了宫中,那姚三锁上门也不知是上哪儿听八卦去了,倒是也没有遇上。 龙八虽然并不精通医术,但他多少知道某些神物的身体毛肤,天生就是一味延年益寿的良材,比如说像凤毛麟角,千年蛇胆万年人参什么的。只不过这些东西要么不好找要么不好惹。他可还没有胆去凤凰自上拨毛麒麟头上动角。 但好在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神物,他用龙口水把小庄给救已经证明了这奇效,想必龙鳞龙角龙血那些也都是好东西。 皇帝是多年的积劳成疾,多少医术超群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龙八还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几口龙涎偷偷吐到皇帝伯伯的茶杯里去,就能口水到病除。那可能需要很多很多的,多到一大水缸的口水,就算他吐得出来,也会被常洙哥哥发现的。 龙八觉得,要解决皇帝的病痛,光靠几口口水远远不足。但他还有别的好东西可以添加。他还有龙鳞,那三片他钻了眼用细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戴了很多年的龙鳞。 上次被常洙取笑,说他简直是当作定情信物贴身佩戴。龙八恼羞成怒之下,在进宫之间,他偷偷地把那三片鳞片给扔了。 他也知道龙鳞不能乱扔,这东西色泽如玉,要是不巧被人捡去又认出来,那可是要引出乱子的。龙八把那三片鳞片悄悄的扔在常洙的茶花池子里头了,还特地弄了几块鹅卵石压住,外表一点也不看出来。他自认为这事做得十分隐密,而且也没有被凡人发现的忧患。 然后当初丢掉的东西现在巴巴地又要找回来,这处丢脸的事他当然不愿意被姚三知道。 因此他化成龙身偷偷摸摸地潜进水底,在池底的卵石间翻找起来。 但是那三片鳞片,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友八在荷花池里泡了一整个下午,几乎把池底的每一块石头都翻了个个儿,一池的荷花若不是有常洙设下的阵法护着,只怕也要被搅个底朝天,连藕都要给拨出来了。 但龙八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 傍晚时分,龙八终于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它精疲力竭地爬到池边的石阶上,十分忧伤。它甚至觉得峻哥哥鼻血流个不止的时候,没有用个小瓶子接一些收起来,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掉,实在是太可惜了。要是还有下次机会的话,一定不能再平白错过。 它如此这般地胡思乱想了一阵,但昨日之日不可留。就算它现在再怎么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时光也不可能倒回到当日敖峻鼻血哗哗的时候好让它拿个瓶子接一点来做药。 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龙八也很不甘心,最后它决定从自身下手。不就是龙角龙鳞龙血,它自己也有。 龙八照着水中的倒影,用爪子碰了碰自己圆脑袋上的龙角,两只龙角刚分出两个小叉,形状就像两个小小的弹弓枝丫一般,质地光滑晶莹湿润如玉,是两只上等好角。它觉得自己的角小巧可爱,它向来认为这是自己全身上下最最漂亮的地方,不爱洗澡的它每天对这两只角清洗擦拭,呵护有加。 虽然知道角断了还会慢慢地再长回来,但是龙八也舍不得整枝扳下来。 它轻轻地把角往池壁上撞去,希望能蹭下极小极小的一段来。但那两只小角不负它平日的爱护,小虽小却犀利非常,角和石阶相触,角上一点都没有,反倒是寿险被它顶得簌簌地掉下石粉来。 龙八只怕弄坏了池子常洙哥哥会责罚,连忙住了这个念头。 但它向来又最怕见血,要它自己拿小刀往自己身上比划比划,这简直太凶残了,是想像都不能想像的事情。 若仅仅是拿针扎一下手指挤一两滴出来?他又觉得这么做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皇帝虽然踹了他一脚,但是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他,这么对自己的恩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而且龙八也不确定那么一点点血管用,要是不够,这一下不是白挨了么?那么要是多扎几针?一针两针三针?那还不如划一刀呢。 于是龙八打了个寒颤,猛地晃了晃脑袋,彻底打消了取血的念头。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扒鳞! 其实这一条除了比扳角好一点点,比起取血也没好到那里去。但是龙八觉得扒鳞这个么,自己也算是有经验了么。虽然他时时记恨着,但二百年前他还很小很小,因为时间也算久远,记得深的只是敖敏欺负他的实质,对于疼痛的记忆却有些模糊褪色了。 他觉得自己当时那么小掉了鳞都没有怎么样,现在要是反而挺不过去就实在是越活越回去,几百年的岁月都长到泥鳅身上,没话可说没脸见龙了。而且一片鳞对于它的表面积来说,也不过是指甲大小的一小片嘛。 于是它用两只后爪支撑着人立起来,用两只关爪抱住自已胖胖的尾巴,准备从尾巴梢上揭下一片鳞片来。 但这事想想不过举爪之劳,真要做起来,那就太勉为共难了。 它那一次被敖敏把鳞扯下来,事先没有半点准备,等到知道疼的时候鳞片已经掉下来了。这一次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将要发生什么,心理上有了防备,反而将一丝一毫的疼痛都无限放到,几乎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它只是用爪子顺着缝隙挠了挠,试图挠下一片来,刚把鳞片掀起一点点,它顿时就觉得痛不忍,连忙缩回爪子,泪汪汪地抱着尾巴雪雪吹气,如次反复再三,从傍晚折腾到夕阳西下,它也没能下得去手。 它呜咽着抱着尾巴梁上君子眼婆娑,正准备下定决心再试一次。有一双胳膊从后面稳稳当当地抱住了它。一个熟悉的声音陪着温暖的呼吸附在它颈边轻声道:“小八,你在做什么?” 龙八吓了一跳,随即却安下心来,它自己折腾了这大半天,倒是一时没记起早先那点不快,它很惊喜地扭过头去:“峻哥哥?” 却忍不住皱了皱鼻头。 敖峻身上是浓郁的酒气,熏得龙八都想要打喷嚏。 ------------ 54第54章 龙八虽然挺馋酒的,但是这么大的味儿,他也觉得受不了,松开了尾巴拿前爪去揉鼻子:“峻哥哥,你喝酒了?喝醉啦?” 敖峻先是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我没醉。”却仍旧是抱着龙八不放。他在石附上坐下来,把肉敦敦的小龙整个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龙八除了自家几个哥哥,再没被别人这么抱过,而且自从他能够变幻人形之后,兄长们觉得他长大了,也很少这样抱他。此时被敖峻整个地搂在怀里,龙八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身下有人做肉垫的感觉还是挺舒服的,他扭了扭身子,挪一个一比较舒服的位置,也就由着敖峻抱着。 他听敖峻说自己没醉,心想喝醉了的人都是说自己没醉,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这时也不和敖峻争辩这个是醉了还是没醉的问题。只是觉得敖峻也会喝醉这件事实在很有趣,抱着两只爪子自己嘿嘿只笑。 敖峻眼睛清亮,他天生海量,倒是真没醉,那足以醉倒十头龙八的酒下去,顶多是让他有几分酒意而已。低头看看龙八自以为是地偷乐的模样,笑了笑也不去与他分辨。 他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你抱这儿来了。你自己跑出宫来做什么?” 龙八原本沾酒就醉,现在被敖峻满身酒气熏得有些酣酣然,懒洋洋的靠在他怀里道:“我出来找点东西……”他竟是被熏出两分醉意,扯着敖峻的衣襟凑过去使劲嗅了嗅:“你喝的什么酒,可真香。” 敖峻没有答话,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顶,低声问道:“小八,你很想娶媳妇么?” “媳妇?”龙八偏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记不起来娶媳妇是怎么回事。“媳妇?” 敖峻眼神开始阴郁,冷冷提醒道:“你今天早上不是说,皇帝要给你娶媳妇?” “那个啊……”龙八记起来了,同时他也想起自己夸大其词扯的那个谎,不由得有些心虚,抱着爪子缩成了团道:“那个嘛,皇帝伯伯是这么说的,是皇帝伯伯说的……” 敖峻冷眼看着他缩手缩脚的慌张模样,语气怪怪地道:“你说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也挺高兴的嘛,你自己难道不想?”说着说着敖峻怒气暗涌,也不等龙八开口便接着道:“你和我家有婚约,你还想娶媳妇?你想毁婚?皇帝还想给你娶媳妇?问过我没有?我说过同意了没有?” 龙八愣愣看着他,只知道随着他的问题摇头点头,他觉得敖峻有句话说得不对,他们两家是有婚约不错,但是似乎并不是独独指他和北海有婚约。龙八觉得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大区别的,但是看见敖峻的脸色,他十分知趣地把这个疑问吞回到肚子里去,他老老实实道:“我没想,都是皇帝伯伯说的,不是我自己说要娶媳妇的,不信你去问他……” 敖峻紧紧盯着他:“你自己真不想娶媳妇么?” 龙八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同往常,但他被敖峻身上酒气熏得半醉,也不想去深究,只是略显小心地道:“我不想娶媳妇,我还小呢,还小!” “那就是说,等你再长大一点,你还是会想娶媳妇?”敖峻声音似乎凌厉起来,语气又冷了几分。 龙八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脑袋,眨着大眼睛很是无辜:“我没有这么说嘛,再说了,长大以后的事情等长大以后再说嘛,我现在怎么知道。” 见敖峻狭长黎黑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龙八不知为何有种峻哥哥很想生吃了自己的不妙感觉。他不安地想要扭扭身子,但敖峻把他搂得死死的,分毫动弹不得。 龙八只得妥协了,他安静下来:“其实,我觉得我长大了也不怎么会想要娶媳妇,姐姐们虽然漂亮,但是好像又厉害又不好伺候……”他回想了他所见过的女人,又想了想这几天见过的皇帝那几个倍受冷遇的后妃,似乎都是这样。“而且阴阳怪气说话挑刺,动不动就哭,真是麻烦。” 敖峻的目光似乎平和了一些,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他:“那你以后想不想成亲?” 见他问得认真,龙八也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苦着脸道:“我爹不是把我给卖了么……到时候成不成亲,由得了我自己说了算么……” 敖峻轻轻嗤笑一声,他原本含怒而来,这时不知不觉将怒气消去,只剩下拿这龙八哭笑不得的几分无奈。他借着几分酒意壮胆,语气不由得略略带了两分轻佻,伸手挠了挠龙八肉嘟嘟的下巴,道:“那你还想怎么个说了算法?嗯?” 龙八见他语气和缓下来,刚刚那点莫名其妙的警觉也随之烟消云散,这时酒意上涌,打了个呵欠,咂咂嘴道:“由我说了算的话,那当然是要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才想成亲……” 敖峻顿了顿,突然道:“那你说实话,你喜不喜欢我?” 龙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愣了一阵,不禁偷偷地去看了敖峻一眼,连忙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抬头又看了敖峻一眼,如是再三。 敖峻把他的圆脑袋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不容他再躲避。敖峻含笑看着他:“原来你是喜欢我的。” 龙八没法晃动脑袋,只好眼睛四下乱转,就是不看敖峻,一边小声嘀咕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以为的。我没说。” 敖峻也不以为意,在他肉嘟哮的两腮上轻轻捏了捏,用十分亲昵的口气道:“那么你听好了。我也很喜欢你,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等你再长大一点以后,是不是就会想和我成亲了……” 龙八一下子忘了回避他的目光,睁大了眼睛着他。 敖峻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低下头来,在它唇颚之上温柔地亲了亲。 龙八来不及有什么感觉,它只顾得上大惊失色了。这一次,是在自己有清醒意识的时候,真的被峻哥哥亲了,而且是在自己最难看的肉嘟嘟胖滚滚的龙形的时候被亲了!被峻哥哥亲了! 而且,峻哥哥还舔了舔他,就像舔糖花糖那样,轻轻软软的,在他唇上扫过。那感觉像羽毛又像清风,温软湿热,激得他颈后的鳞片都忍不住的想要倒竖起来,但又全身被雷电劈中一般的酥麻怪异,像得了怪病一样。 敖峻只是亲一亲便放开了他,见龙八茫然地大张着眼睛不知所撒旦的模样,又忍不住俯□去亲了亲他圆圆的脑袋,再亲亲他额头上两只挺拨晶莹的小龙角。 龙八终于在一连串被雷劈过的惊骇里回过神来。他用两只爪子猛地在敖峻胸前一推,从敖峻膝上跳出下去,落地一滚变成人形,满脸涨红地瞪着敖峻,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喘了两口气,这才指着敖峻气哼哼道:“你骗人!” 敖峻讶然,他十分坦诚地看向龙八:“我那儿骗人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要是有半句假话,叫天打雷劈。” “你本来就是条雷龙。根本不怕雷劈!” 敖峻沉默了一会,道:“那我换个别的誓言。” “不用了。”龙八又委屈又难过,“你骗人的,你昨天晚上明明亲过我,可是到了天亮,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对那只讨厌的乌龟那么好,他欺负我你也不帮我,还先教训我……” 敖峻见他昨夜睡得迷迷糊糊叫也叫不醒,谁想到他竟什么都知道,不禁脸皮滚烫老脸通红,低声道:“我是亲过你,我也没有说不认帐。至于玄青,他是……” “我不要听那只讨厌的臭乌龟!”龙八撅嘴恨恨道:“还说喜欢我,你对他都比对我好!” 敖峻只好给他顺鳞道:“好好,不提他。这下你该信了吧。” 龙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还是摇头:“你喝醉了。等你醒了,你就不认帐了。” 敖峻无力道:“我真没醉,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明天一样会负责。” 龙八也十分笃定:“你醉了。口说无凭,除非……你写下来。” 敖峻和他对视了一阵,龙八睁着圆圆的眼睛夷然不畏,最后敖峻无奈败北,认命地变出绢帛笔墨:“我立字据给你就是。” 龙八对他如此顺从挺满意,站到一旁去指指点点:“你写上去,你喜欢我的话,以后一不能限制我每顿只能吃几碗饭,二不能催我早起,三不能逼我读书写文章,四要什么都听我的话,五不准对别的人比对我好,六谁欺负我你就得帮我揍谁,七……二十八嗯,二十八暂时没有了,你写上,等我以后想到了,随时再补充。” 敖峻抬起头来看了看龙八,龙八只顾着张着圆溜溜的眼睛催促他:“你写呀,写上写上……” 敖峻沉默了一会,低头照龙八的话写了上去,他在最后龙飞凤舞地落上自己在大名,盖上信印。敖峻感觉自己不是给未婚对像写下保证书,而是给债主签下了卖身契。 龙八接过来看了看:“是不是好像还少了个手印?” 都到了这一步敖峻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想法了,认命地在名字旁边按上一个手印。 龙八偏头道:“左手也要。” 敖峻只觉自己一头黑线。 好在龙八没有要求他四爪都按上爪印。 龙八把写好的绢帛接过来,喜滋滋地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眉开眼笑地吹干墨迹,小心叠起来收到百宝囊里边去。 做完这些,龙八显然心情很好,主动蹲在池子边,掬水给敖峻洗去手上鲜红的印泥。 敖峻拽住他的手腕不放,道:“这下你真信了吧。” 龙八唔唔地随口应着。他找不到手帕,索性拿自己的衣袖给敖峻擦手。 敖峻趁机扯龙八过来,又想去亲亲他。写下那卖身一般的字据也是他自己愿意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吃亏。倒因为这样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反而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觉得自己做点什么也变得理直气壮了。于是忍不住就想要捞一点福利回来。 龙八推开他,睁大眼睛道:“你做什么?” 敖峻被他问得一愣,讪讪道:“那个,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以后要成亲,现在不是应该可以更亲密一点么……那个,我只是想亲亲你……” 龙八却很警惕地跳开了一步:“都说了你现在醉了,可能明天就改主意什么都不认了也不一定,你说亲就亲啊。” 敖峻呆了:“我不是卖身……哦,不,字据都写给你了么?” “字据是字据,亲亲是亲亲,这是两码事!字据虽然写下来了,我还得看看你以后言行一不一致。现在让你亲亲抱抱的,到时你不承认了有字据不也一样?那我多吃亏!”龙八想了想,最后还想出一条他认为十分充足的理由。“而且常洙哥哥说了,做龙也必须有节操,那什么什么的事情,只能以后跟成亲的人才能那样。我是一条有节操的龙,不能做没节操的事。” 敖峻看着眼前一脸自以为聪明样的龙八,敖峻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龙八,你不是傻八么?这不挺精明的嘛,以后谁再说你傻我跟谁急!常洙,你这条浪龙,把那么善良好骗的小八都给教坏了! 常洙在皇宫里背心里一凉,打了个喷嚏。 好在龙八看他换望的样子,心下不忍,看了看他,低下脑袋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你又像昨天一样,等到了明天,又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那样让我很难过的……等你酒醒了真的想亲的话,我再让你亲……” 他说到后来,声音却是越来越低。 敖峻没想到他竟是有着这样细腻的心思,回头想一想,今天自己做的这些事,冒然抱着他亲吻,确实有失理智不大像是自己的行事了。 就算等将来新帝上位,他立即带着龙八回家提亲,这之间也还有七年,足够他们慢慢交流。七年的时间,要亲要摸还愁不能摸个够,说不定能别的什么也一并拿下办成了,而且龙八不是说了么,等他酒醒之后再说,那顶多就是到明天而已,倒不急在这一时。 敖峻冷静了下来,深思了片刻之后轻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但你要记着,我做过的事我都会记得,就算我不说出来,也是没有忘记的。我心里一直有你。” 龙八低着头,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敖峻朝他招了招手,温和道:“你过来坐着,我们说说话。” ------------ 55第55章 龙八想了想,听话地走过去,乖乖坐在敖峻身边。 两人肩并肩坐石阶上,看着满池粉艳荷花,却谁都没有说话。敖峻抚着龙八的头顶,龙八抚着装有敖峻字据的百宝囊,心里都在暗暗欣喜,彼此十分满足,气氛格外温馨和美。 敖峻坐了一会,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点心来递给龙八。 龙八这才记觉得自己真是饿了,顿时眉开眼花。接过来咔嚓咔嚓地吃得挺香。 敖峻微笑看着他,一边伸手替他擦去嘴角沾上的点心碎屑:“我看你早上应该没吃饱,给你留了些你平时爱吃的点心。” 龙八凑过去在敖峻胳膊上蹭了蹭嘴巴,喜滋滋道:“峻哥哥,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敖峻没有半点不快,顺手摸摸他的脸道:“你知道就好。以后不要跟自己赌气不吃饱饭。我看你刚才的龙形,似乎是瘦了。” 若要说是瘦了,也确乎是瘦了那么一点点。 但真要比较起来,顶多从前他是个中间外凸的水缸,现在细了那么一丁点,成了个上下一般粗细的水桶,一身肉膘依然还是很可观的。 龙八听敖峻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吭吭道:“其实我现在还是很胖的,真要瘦一点才好。我,我以后会瘦下来的,我瘦下来以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看的……” 敖峻微笑道:“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也不觉得有多难看。非要瘦下来干什么。” 龙八低头哦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瘦下来好看,心时万里慢盘算着自己要怎么样才能再瘦一些,嘴上却仍吃个不停。 敖峻料想这些点心顶多只够他垫垫底,估计吃完连三分饱都没有。因此道:“这个时候回宫也错过晚饭了,我去看看有什么材料,给你做点吃的。” 他临走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来时看你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克八专注于吃食之上,听见他问也顾得上多想,随口就答道:“哦,我在找敖敏赔给我的鳞片,我从前戴在脖子上的那个,你也见过的。明明就扔……掉在这池子里面,可是我怎么也找不着了。” 敖峻曾在三片鳞片上花心思布下防护结界,这时稍一感应便道:“那东西现在在常洙的手上,应该是被他捡去了。” “哦。”龙八挺失望地应了一声,他口中叼着块点心,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那就难办了,我可不敢去找常洙哥哥要回来。” 敖峻目光微微冷却:“怎么,你很想要拿回来么?” 龙八点头:“那当然了,我留着还有大用处呢。” 敖峻点点头,便住厨房去了。 他不多时便回来,给龙八端来一大海碗面,还有一锅馄饨。就摆在凉亭里。这日正是十八,一轮冰轮挂于东山,月光皎皎之下,再加上数盏宫灯,在外面吃正好一边乖凉一边赏花,比客厅里要透气凉快很多。 依旧是那样,卖相上佳,味道一般。好在龙八只要有得吃而且能够吃饱,在味道上也就不那么挑剔。而且在肚子饿的时候有人会为他下厨煮面做馄饨,当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心花怒放,很知足的了。 而当他喝完面汤咽下最后一个馄饨,幸福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之后。 敖峻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龙八接过来一看,顿时呆住了。 他捏着那片鳞片,黝墨得如夜空一般,却又闪着星辰一样的磷磷光芒,比之前他戴了多年的那三片鳞片都要大一些。龙八大概猜到这鳞片是自筹来的,虽然要这下子他解救皇帝伯伯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他心里却百味横呈,又酸又涩,竟隐隐有些心疼。 他发了会儿呆,突然抬起头来,吸着鼻子问敖峻:“峻哥哥,这是哪儿来的?” 敖峻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喜欢就好。” “你从你自己身上扒下来的对不对?”龙八声音里已经带了哭音了,眼泪在眼眶里团团地打着转,眼看就要掉下来了。“我可以去找常洙哥哥要回来嘛,你干什么要扒自己的鳞片给我,疼不疼?” 敖峻知道这没法瞒他,只是摇头道:“不疼。” 龙八哇地一声开始哭,他吸着鼻子抹着眼泪哭道:“你又骗人。我也掉过鳞片,我知道可疼了,你一定也很疼……” 敖峻只好道:“是有点,不过还好吧,我不像你那样怕疼,所以也并非是不能忍受,也没觉得有多疼。” 龙八凶恶地瞪着敖峻,但眼泪掉得更凶,没觉得有多疼毕竟也还是疼啊。 敖峻有些慌了,忙忙的去给他擦眼泪,一边苦笑道:“这是我的鳞又不是你的,又不是你疼,你有什么好哭的?乖乖,不哭了……” 谁知这话不知道那儿又惹到龙八了,龙八又气又恼,猛地抬起头来有些生气地看着敖峻,看那模样似乎恨不能咬敖峻一口。他最后还是气不过,恨恨地在敖峻身上擂了两拳,却始终没下什么力气,悻悻道:“我,我……”我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龙八吭吭地道:“峻哥哥,你变成龙形给我瞧瞧你的伤口。我帮你舔一舔,会好得快一些。” 敖峻道:“其实不过是个破了点皮的伤口,我已经涂过药了……”但见龙八又要哭,这时只要能哄住他便是什么都好,不得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做,其实龙八表现得这么着急,他心里反而是甜丝丝的,美得不得了,而且龙八还说要帮他舔一舔,舔一舔……敖峻觉得受这么点小伤能连本带利都赚回来,实在是太值了。 他化龙之后身躯庞大,池边空地上是容纳不下的。因此他变化得小了很多,潜进常洙的荷花池子里,在荷叶间游了一个来回。 龙八也化了龙形,嗖着滑进池子里,摇摆着胖胖的身体追在后面,远远看去一黑一白在碧叶粉花间倒也相映成趣。 龙八围着敖峻转了几个圈,最后游到他身后,伸出胖爪子往敖峻的尾巴根处摸去。 ------------ 56第56章 尽管敖峻是条雷龙,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被明晃晃的闪电哗啦啦地劈个正着,劈得他口鼻生烟外焦里嫩。 敖峻噌地一下箭一般窜出去数丈开外,这才停下来。他转过头来,可以说是惊恐地看着龙八。 龙八显然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它伸出去摸敖峻尾巴的爪子还愣愣的举着,也同样惊恐地着敖峻。 见他这付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样,敖峻忍着自己额头的跳痛,尽量放缓了语气和比较平静的声音问道:“小八,你要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处啊。你为什么突然躲开了?是不是很疼?一定是很疼吧。”龙八磕磕巴巴,有些不解的答道。他一边说,一边眨着它又圆又大的黑眼睛。若不是在水里,想必随着它眼睛的眨动,又会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它呜咽道:“你别怕,我轻轻的看,一定不会碰疼你的。” 敖峻觉得自己连龙角都开始突突跳疼,他忍住想把龙八再打一顿屁股的冲动,满面黑线道:“谁告诉你我伤在尾巴上的?” 龙八啊了一声。下意识扭着身子去瞄瞄自己的尾巴。 敖峻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力道:“你自己尾巴上掉了鳞,就觉得别人的鳞也都应该是从尾巴上掉下来的?” 龙八又啊了一声,这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一时想差了。拿爪子挠着脑袋讪讪地干笑,不作声了。心里却不以为然想道,弄错了就弄错了,有什么大不了,你用得着就跟鬼摸了你尾巴一样那么大反应躲那么远么! 他本来还盘算着要像当年七哥照顾自己一样,自己也可以为敖峻在尾巴上扎个蝴蝶结遮一遮的。他已经在想蝴蝶结的颜色和花式,甚至还想到了在自己手艺不佳的情况下,要不要去央常洙哥哥帮个活,当然既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也就没和敖峻提起。 龙八于是也没提他原本这个打算。他游到敖峻身边,看着他讨好地道:“那,峻哥哥,你伤在那里,我看看。” 敖峻十分无言的伸出左前爪,在,亮出上面的伤品来,果然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蹭破了皮般小小的一处,而且血已经止住了,这时被水一浸,伤处反而有些发白。 但龙八还是瞧得心悸,在它光滑的圆脑袋正中都皱出个小小的川字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敖峻的左爪,先是卟卟地对着它吹了一串泡泡,又当真凑过脑袋去啵啵地舔了两口。然而要找布条来包扎。 敖峻看着龙八忙活张罗,目光渐渐温柔。虽然包扎无此必要,但还是任由龙八施为。 龙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歪歪扭扭的包扎完毕,他还不死心地把布条的末端,打成一个东倒西歪的蝴蝶结。他退后端详端详,自己都觉得不满意,不由得暗暗呼了口气,心说还好不需要他给敖峻的尾巴扎蝴蝶结,这活儿还真不是手脚笨拙的他干得了的。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见黑龙低头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左爪,干巴巴地笑了笑:“那个,你要是觉得不好看的话,回头让别人再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只是不准找玄青。嗯,他肯定不会包扎,说不定还没有我包扎的好看呢,反正,反正找谁都行,不准找他。” 黑龙眼中略有笑意,满不在乎的晃了晃爪子:“这样就很好,谁也不用找。” 龙八听了很高兴,又伸出爪子去碰了碰那个并不好看的蝴蝶结,满心说不了的喜悦。 他又仔细端详了敖峻的身姿,在征得敖峻同意的之后,小心地伸出爪子去碰了碰黑龙头上峥嵘税利的龙角。它围着仍比它大上很多的黑龙游了好几圈,咂着嘴啧啧赞叹道:“峻哥哥,你的龙身长得可真威风,比我七哥威几,嗯,龙角也比我七哥的漂亮!鳞片也很光滑。” 他这番赞叹十分笨拙,但却是发自内心,更何况是出自意中龙之口,敖峻自然是满心舒坦地受用了。只不过明面上还得乐呵呵地谦逊两句:“那里那里。” 他也趁机摸摸龙八头上小巧的龙角道:“你的角也很不错,鳞片也够光亮。” 龙八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五短身材,抱着爪扭昵着不好意思:“我就是太胖了点,还总也长不大。” 敖峻想到一事,于是对他道:“你以后不能乱摸别人,特别是不能乱摸尾巴。你也不能让别人乱摸,被摸得多了就会长不大!” 龙八四爪缩成一团,大惊:“真的?七哥六哥五哥他们总把我摸来摸去,难怪我一直都长不大。以后再也不给摸了!” 黑龙很是高兴,从喉咙里吭吭地笑着:“真乖。”说着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脑袋。却见龙八一扭身往旁边一闪,满是忧伤的望着他:“……摸了就长不大!” 黑龙觉得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爪子,心念电转之间连忙补救,咳了两声道:“如果是和你亲近的人摸一摸,那是不要紧的。” 龙八偏着脑袋,似乎对这句话抱有很大疑问。它想了好久,最后下了决心道:“好吧,以后峻哥哥你可以摸摸。七哥六哥他们也不能摸太多了。这样保险些。” 他兴致勃勃的缠着敖峻:“那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长大?可以长多大?和你一样大么?”他也是今天特别的高兴,一会儿又央着敖竣道:“峻哥哥,你能不能再变小一些,来和我玩吧,我们来玩游戏吧,平时小龙们一起捉迷藏都不要我玩,叠罗汉也不要我……” 他说得可怜巴巴的,敖峻心早就软了,何况陪着龙八玩游戏虽然有些孩子气,却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反正没人见着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没有不答允的道理。 敖峻当下变小了身形,陪着他在莲叶间躲藏追逐。 龙八确实是多年没有玩伴,如今陪他玩耍的又是他很喜欢的龙。于是显得格外有些亢奋。 它追上藏在莲叶下还特意露出一小截尾巴好让他看到的黑龙,笑嬉嬉纵力一跃扑上前去:“峻哥哥,我找到你捉到你了!” 这一扑把敖峻扑倒一直压到池底,它抱着黑龙不放手,很欢快地摆着尾巴在池子里滚来滚去。“捉到了捉到了。” 敖峻发现自己现在很吃亏,当他变得和龙八长短相当的时候,粗细上可就吃了大亏,与龙八水桶腰一比,他身段就显得十分纤细,被龙八这么一扑一压,一时之间既然挣扎不起。龙八用爪子紧紧搂着他不放,而黑龙两只爪子合拢过来,居然搂不下龙八。 ------------ 57第57章 敖峻默了,他想他有些明白小龙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和龙八和捉迷藏玩叠罗汉了。倒不一定是歧视龙八。如果龙八捉住谁都喜欢来这么一扑的话,试问有几条小龙受得住。还叠罗汉呢,最下面的小龙被你扑上去一压,说不定小腰都得压折了,谁敢和你玩儿?玩儿完了还成龙形么?玩儿命呢? 他努力地将龙八推开一点:“你先起来,让我再变大一些。” “不要不要!”龙八圆脑袋连连摇晃,裂着嘴咯咯地笑,“峻哥哥不许变大。就这样大小正合适。刚刚好压倒,我要在上面。” 敖峻又愣了,他有些惊愕的看了看眼前的龙八,龙八腰身滚圆身材矮小四肢短胖,撇去天生的胖不说,它本身还处于幼龙的体态,这小龙满脸天真面相憨态可掬,它贪玩胆小性子懦软好哄骗易满足,说好听点是天真纯良不好听的说法就叫怂货面瓜。 这么一条龙,他竟说他要在上面?所谓一叶而知秋,从这句话中大致可以推断得出,难不成自己竟看走眼了弄错了龙八的属性? 敖峻再沉默了片刻,这一次却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别的不管什么他都可以让着龙八宠着龙八,他觉得对伴侣的容忍退让也是表达爱意的一种重要方式。但是这个容忍退让也是有底线的。至少作为一条雄龙,在谁上谁下这个问题上,尊严不容许随便挑衅。至少,这事儿得凭大家各自的实力说话。 说到实力么,敖峻还是非常之有信心的,收拾一个龙八全然不在话下。 于是相比萝卜似的白龙,看上去就显得格外纤细玲珑的黑龙奋发图强,猛一发力,竟然挣开龙八的两只胖爪子。黑龙将足足比自身粗了五六倍不止的白龙托起顶开,这场面远远看去,当下神勇之极。 敖峻将龙八推开那么一点,立即身形一滑,从龙八环抱的两爪间溜了出去。也不管龙八反对不反对,将身一抖,顿时长了数丈,然后朝着龙八盘了上来,将龙八卷在身下绕了几圈,这才口吐人言道:“不行,我要在上面。” 龙八咯咯地笑,也学着敖峻的样子试图用身子去卷敖峻,可惜他受先天的硬件条件限制,这个动作的难度系数大到了实在难以企及的地步。 他试了几下,险些把粗腰给扭了,当下挥着四爪奋力挣扎起来:“不行不行,峻哥哥你这样是欺负人,不许赖皮。” 敖峻呼地对他喷了一口水,从喉咙当中传来低哑的笑声:“我才要在上面。” 龙八挣不开他,反倒喀喀笑起来,他现在两只爪子合拢,仍有条力将盘绕在他身上的黑龙合抱住。他两爪搂在敖峻身上,突地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挣开,改而在黑龙胁下腹下这些鳞片细密比较柔软的地方挠起了痒痒。 平时偶尔他突然化作龙形扑到龙七身上,险些将龙七压得背过气去的时候,龙七就拿这么一招来对付他。效果一向是立竿见影,每每能让龙八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得从身上滚下去。 但这一招他拿来用在敖峻身上却失了效,敖峻似乎也不太怕痒,他反而是全身一颤,然后僵住再然后突然绷紧,盘绕在龙八身上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得稍稍用力,也险些将龙八勒得背过气去。 好在敖峻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急忙松开了身体,一把拽住都翻白眼了正往池底沉去的胖龙,纵然是在水底,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急道:“小八,小八你要不要紧,觉得怎么样?” 谁知龙八却是耍了个虚招,一脱出敖峻的控制,立即又生龙活虎起来,他一个翻身,又把措不及防的黑龙压在了身子底下。它嘿嘿笑道:“峻哥哥,你是想要和我玩叠罗汉还是想摔跤呢,来嘛来嘛!” 敖峻后怕不已,一头的虚汗再加黑线,怒道:“龙八!” 龙八却正在兴头上,一点也不去看他的脸色,只管咯咯笑着,纠纠缠缠地扑着他在水底翻滚不休。 敖峻又气又怒又怕,本来只想哄哄龙八让他高兴高兴,这时却不禁被他当真撩拨出些许真火,倒存了些教训教训龙八的心思,一翻身再把龙八压到身下,喝道:“放肆!” 龙八此时虽然体型比不上黑龙,但那一身肉的小身板确实很有一把力气,翻翻滚滚间偶尔也能再把敖峻压下去。 两龙翻翻滚滚间,都有些混然忘我,敖峻虽然在力道上还拿捏着分寸,在心态上却逐渐放开,到了后来,当真成了单纯的追逐嬉戏。他是家中长龙,行事得给几个弟弟树立榜样,这样尽情追逐玩耍的经历其实也很少,这时放任自己什么也不想地沉浸其中,倒也当真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龙八更是实现了他多年来未能和小龙八游戏亲近的夙愿,也是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 游戏对于龙这种生物来说也是个拉近感情的好办法,两条龙在一池碧荷之间游动追逐,你缠我躲,彼此都觉得对方亲近了不少,已是不知不觉到了月上中天,却都没有作罢的意思。 正纠缠不休间,只听得有个细若游丝的声音拖着哭腔叫道:“敖峻哥哥……呜呜呜……” 随即一团圆圆的黑影扑嗵一声跳下池中,朝着敖峻游过来。 敖峻注意力只集中在面前的龙八身上,本能的辩出那不是龙八的声音,一时也不曾多做理会。那团黑影游至近前,却正巧他在追逐间一个转身,尾巴恰恰抽在黑影之下,顿时将其正个拍飞出去,直到撞在池壁上这才滑落下来。 龙八却是眼尖看得清清楚楚,更是认出了是玄青那只讨厌乌龟的声音。它停了下来,拍着两只肉爪子惊呼道:“唉呀呀不好啦!峻哥哥,你好像把乌龟拍飞出去啦!撞在池子边上啦!啊呀撞得好重!”胖胖的小白龙努力想表现出他很惊诧。但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还是它裂着嘴角的笑都让人觉得他是在欣喜地拍爪欢呼,幸灾乐祸之极。 龙八又两爪叉腰道:“乌龟,你来做什么?你也想和我们玩游戏不成?那你变成个绣球,我们就带你玩儿。”他心里想的是,你要真敢来,我们就不来二龙抢珠改玩儿双龙拍球,看不把你这讨厌乌龟拍飞拍飞再拍飞! 敖峻咳了一声,偷偷捏了捏龙八的爪子,它这才不作声了。 敖峻又看向在池底打转的乌龟,再次咳了一声道:“玄青,你半夜来这儿有什么事?” 那只深青色的乌龟倒也壳硬皮实,被抽飞出去撞在池壁上,也只是晃了晃脑袋就没事了,它也顾不上理会龙八,只呜呜咽咽哭叫道:“敖峻哥哥,救我……” ------------ 58第58章 这只突然跑来的乌龟没有了白日里的嚣张跋扈,哭哭啼啼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没出息的小破孩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敖峻哥哥,救救我……” 龙八跟他一比,顿时觉得自己出息多了,胸脯完全可以挺得更高一些。至少龙八现在要是被谁欺负了,他只会自己躲起来偷偷哭,顶多就是跟七哥告告状诉诉苦而已,才不会这么丢人显眼。 因此他暗自高兴,另一方面就觉得挺看不起这小乌龟的,当然这里面有幸祸乐祸落井下石借机报复等等各种复杂的因素在里面。 黑龙咳了一声,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你要我救你什么?” 乌龟哇哇哭道:“常洙欺负我,峻哥哥你要为我做主……” 敖峻闻言皱眉道:“你做了什么事情?”常洙虽然奸滑狡诈,行事不拘常理,没事也挺喜欢拿捏拿捏龙八,但他做一有他自己的原则,每每下手也极有分寸,不会随便滋事找岔。 而且按说玄青远到而来,其家族同常洙也能扯上那么一点点故旧的情分。按正常推断,与常洙喜欢装喜欢扮云淡风清高人的个性,应该会自持身份不与这只是有点目空一切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玄龟太过计较。 所以他不问常洙怎么欺负他,而先问玄青做了什么。 果然乌龟被这么一问,立即支支吾吾起来。 它游过来想去拉住敖峻的一只爪子,只管无赖道:“反正常洙欺负我,他用手一点,我不知怎么的现在都变不回人形了……” “哦?你被常洙哥哥打回原形么?”龙八对乌龟去拉敖峻的爪子这一点很不快,他抢在前头把玄青截下来,拿爪子去拨拉乌龟的肚皮。边拨拉边做关切状问道:“变不回人型啦?变不回人型啦?真的变不回去啦?我看看我看看!”然而小龙的嘴角明显地微微裂开上翘,眼睛弯弯地眯起来,俨然是一幅藏也藏不住的笑模样。 小龙的尾巴在身后小幅度的快速摆动,跃跃欲试地似乎很想学着敖峻方才架势,也装作不经意地再抽乌龟一记狠的。 敖峻上前牵住它一只爪子,把龙八拉开了一些,也阻止了它的不轨意图。仍是对玄青道:“你不说你做了什么,我便帮不了你。” “就是就是。”龙八在一旁掺合道:“常洙哥哥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罚你,一定是你做了坏事。你还是老实交代了吧,没准你全招出来,我还会去帮你向常洙哥哥求个情也不一定。”他本性敦厚,但和这只乌龟就是不对付,这样说着,心里想得却是等你老实招了,我立即告诉常洙哥哥,让他罚你这一辈了都做乌龟变不回人最好不过了,哈哈。 玄青恨恨道:“我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在宫里面随便到处乱逛一逛,常洙那条臭泥鳅污赖我偷了他的东西……” 敖峻脸色一沉:“你偷了他的东西?” 而龙八吃了一惊,目瞪口呆道:“你,你居然敢叫常洙哥哥是臭泥鳅?常洙哥哥会剥掉你的乌龟壳……” 乌龟狠呸了一声:“常洙那条闷骚小气阴险恶毒的老龙,他就是条臭泥鳅!” 虽然常洙一向表现得十分温柔,但龙八还是见到他就打怵,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谁竟敢用这种话去描述常洙。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敖峻听玄青说得不像话,拉下脸来呵斥:“放肆,你自己有错在先,休要再口出恶言!” 龙八却在这时猛然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玄青身后的夜空里,一道白色的身影凭空从虚空中幻化,乘着夜凤翩跹而来,衣袂在他身后猎猎翻飞,像是飞鸟凌空飞扬时展开的翅膀。正是常洙摆着翩若惊鸿的姿势到来。 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玄青也看到了,他嘴上虽不服软,但分明对常洙畏惧得很,第一时间就悄悄地游到敖峻身后,躲着不出声了。 常洙翩然落在池边石阶上,拂了拂衣袖,展开描金紫竹扇,横放在身前扇了两扇。朝池中望来,目光在两条龙牵在一处的爪子上停了停,淡淡笑道:“几位大半夜的不睡觉,拿我这池子当澡堂子呢?” 虽然他脸上依然是那般庸容华贵的微笑,风采不减一丝一毫,但是龙八本能的感觉得出来,常洙哥哥今天有些不太高兴。 他不由得也学着玄青的样子往敖峻身后躲了躲,小心翼翼地说道:“哦,常洙哥哥,我,我跟峻哥哥在玩,玩捉迷藏呢,常洙哥哥,你要不要也一起来玩。” 常洙朝他挥了挥扇子,也没有理会他,只是向敖峻笑道:“堂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好兴致,只是这池子里太凉,泡久了伤身。” 敖峻如何能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他游到岸边,化为人形上了岸,咳了一声道:“小八一时贪玩,我陪了他一会。” 常洙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敖峻在他目光下面色渐渐涨红,最后连耳朵脖颈都一并染了红霞,脸上却还能硬生生做出一付正大光明不动声色的表情。 常洙对他明明窘迫但外表还能够这般强自镇定的本事也是佩服得很。笑了一笑,转头对着池子里淡淡道:“小乌龟,你出来。” 龙八这才发现方才躲在黑龙身后的乌龟不知什么时候又藏到了自己身边,连忙向旁边闪开,把乌龟整个亮在常洙眼前, 他也跟着敖峻往池边游去,化作人形上了岸,躲到敖峻身旁,这才从敖级后探出头来眨着眼睛看常洙小声道:“常洙哥哥,乌龟刚才还说你的坏话呢。他还说你污蔑他偷了你的东西!”收拾它收拾它!快收拾它! 常洙收了折扇负手淡淡笑道:“小乌龟,你不肯出来,能在池子里躲一辈子么?” 敖峻见常洙语气虽然和缓,然而脸上并无笑意,眉眼带煞,显然是当真恼了。敖峻怕他当真出手,玄青绝对讨不了好,不得站出来周旋:“玄青,你拿了常洙的什么东西,快还加去。”又向常洙道:“堂兄,不知道你丢的是什么东西?” 玄青嘴硬道:“我没拿!我什么都没拿!” 常洙朝敖峻摆手一笑:“东西倒不贵重,只是我不高兴。”朝玄青森然道:“你拿没拿过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罚你别的,你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玄青又不作声了,它救助地转头向敖峻看去,却见敖峻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住了龙八的手,两人一齐朝他看来,瞧那模样,分明都相信是他拿了常洙的东西。 玄青好生气闷,过了一会才悻悻道:“不就是把还缺了一齿的破梳子,一根破簪子,有什么稀罕的。你一见面不由分说就动手,我被你追得急,随手就丢了,哪还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这点破东西你也非得要回去,等我上街买十个八个还你!” 龙八听得好奇,常洙用的东西向来讲究,就连看似平淡无奇的一身白衣,所用的丝线也是冰蚕丝啊鲛绢什么的大有来头,他用的梳子想必不是玉石就是象牙所制。 龙八实在想像不出有朝一日,常洙会用缺了齿的木头梳子从容不迫地梳头,然后款款地拈起一个色泽陈旧的木头簪子绾上头发。再拿起一面有裂纹的镜子揽镜自照,再拂一拂鬓边秤下来的一缕碎发…… 再然后…… 龙八觉得自己的尾巴都有点想要抽筋,总之他实在想像不出那种东西和常洙放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效果。 他不由得好奇道:“常洙哥哥,那难道是南海万年寒香楠木做的梳子么?是很贵重的东西?” 玄青已经叫起来:“什么万年香木,就是普普通的木头梳子,又破又旧,丢地上没人拣,送人都没人要的那种!谁稀罕?谁稀罕?我不过好奇才拿起来看看,谁让你污蔑我偷东西,我就丢了,怎么样?” 常洙不答理两人的话,但他的的面色却明显地阴沉下来。 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满池的湖水突然喀啦喀啦做响,原本还是波光粼粼的水面眨眼之间就上冻结冰,变成一片晶莹剔透的大镜子。锐面上霜雾拂动,寒气逼人。 玄青根本就没来得有什么反应,活生生被冻成一个冰雕乌龟。 龙八只以为自己在做梦,难以置信的拿手背去揉眼睛,揉完再看,只见玄青四足一幅拨水的动作,却一动也不能动,就边那惊恐之极的神色都还凝固在上面。再仔细一看,满池的锦鲤螃蟹小虾都冻成了冰雕,还有那一池荷叶荷花像裹了一层银妆,在月色下冒着清晰可见的缕缕寒气。 龙八打了个哆嗦,他是想让常洙把乌龟玄青给收拾一顿,可万万没有想到常洙一下手就来这么狠的。 敖峻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道:“……会把你的荷花跟鲤鱼一起冻坏的。” 常洙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没有什么动作,冰面却又在眨眼间消融,荷花迎风摆动,锦鲤鱼虾开始欢快地流动,仿佛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龙八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他就能看得出这其中收发自如,该要有多大的修为才能办到。而且最为难得的是,他连一丝法力的波动都没有感觉到,显然这对常洙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般的小事,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虽然常洙哥哥的方式,实在是过于暴力了一些。 当然也不是谁都没有事,唯一有影响而且有很大影响的是玄青。 就在冰面解冻的同时,它裹在一大团冰块当中,被一股无形大力扯出湖面,狠狠摔在地上。 外层的冰层被摔得粉碎,而冻得哆哆嗦嗦的玄青肚皮朝天砸在地上,昏头昏脑地胡乱挥动着四肢挣扎,半天也没能够翻过身爬起来。 常洙负手淡淡看它,仍是那句话:“你怎么把东西弄丢的,就怎么给我找回来,把东西交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玄青终于翻过身来,虽然常洙只是小罚大戒,并没有伤及他的根本,但玄青从小到大哪里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当下非当不思悔过,反倒边哭边出言威胁:“你这条小气恶毒的臭泥鳅,竟敢这样欺负我,我回头告诉我爹,你等着!” 敖峻听到他当着常洙的面出言不逊,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常洙已然气极而笑:“就算是你父亲当年也不敢对我如此不敬,如今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龙君。现在的小辈都是这样不知礼数不懂进退的么。也罢,我就替你父亲管教你一会,就看看他回头敢不敢找我算账。” 常洙眉眼之间透出一股戾气,他一抬手,地上哭哭啼啼的乌龟被卷至半空,滴溜溜地一连打了十几个转。 敖峻急道:“堂兄手下留情,玄青毕竟还不懂事,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常洙回过头来微笑:“你多虑了,我只说管教他,不会伤他性命。”又转过头去慢悠悠道:“小乌龟,你应该庆幸,我如今的涵养简直太好,不会再动辄取人性命,对你实在是太仁慈太宽容了。” 他说着话,一手虚握。半空中的乌龟却像是被什么无形巨力挤压,龟壳都传来喀吱喀吱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龙八甚至能看到乌龟的外壳都似乎都有些变形了。他觉得玄青在常洙的手里,简直就像个小小的山核桃,又酥又脆他最喜欢吃的那种。 而玄青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张涕泪栋的脸能表明他现在办为祸重口出而在受着多大的罪。 好在常洙只是虚虚一握之后便松开了手,但玄青已经被捏得背过气了,啪地一声摔回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个圈,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常洙看都不看乌龟一眼,混若无事地一招手,那只昏迷不醒的乌龟越变越小,最后飞进他的袖中消失不见了。 龙八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因为他记起自己也曾经咒过常洙是骗子哥哥,当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但是当骗子是一只强大得难以匹敌的骗子的时候,便能让上当受骗的龙老老实实缩起脖子做龙,就连吱一声也不敢。 他估量过玄青的实力,乐观一点的话可以说两者在伯仲之间,保守来说则不得不承认玄青还要略胜他一筹。 常洙哥哥可以一只手就让玄青生不如死,毫无还手的余地。同理可以一个手指就碾扁他, 虽然他也曾做梦都盼着自己能瘦一些,但是绝对不要是这么个方式瘦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已滚胖的小身体落到常洙手里,被捏成一根细长面条会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常洙拂了拂衣袖,又是那个云淡风清的龙君了。他对着敖峻微微一笑,却掩不住有些意兴阑尽:“我们都出来了,宫里不能没人看着,我这就回去。你们倒可以住一晚再回去。”他看了敖峻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敖峻一眼:“……要捉迷藏什么的,也请便。” 他刚要走,突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龙八道:“明天别睡懒觉,早点见空,免得皇帝又问起你来。” 龙八用乖得不能再乖的态度低眉顺眼道:“哦,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定早起绝不赖床。” 他态度好得让常洙都有些惊诧,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当然被这么一搅,敖峻哪里还会有捉什么迷藏的心思,哪什么注定只有改天再作打算。 龙八等常洙走得看不见了,这才敢扭一扭僵直的脖子。他心有余悸地拉着敖峻道:“常洙哥哥也太凶残了,不过就是一把梳子,他就把玄青弄得这么惨。对了峻哥哥你刚才为什么不救救玄青呢,他现在落到常洙手里,会不会有事?” 敖峻先是喜滋滋地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想到:我家小八可真善良。陶醉了一会方才回答道:“那倒不会,常洙下手有分寸的。” 龙八依旧不能放心,小声嘀咕道:“又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玄青也说了他只是好奇,常洙哥哥何必这样。” 敖峻想了想,道:“梳子虽然没有多贵重,但也许对常洙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克八琢磨这不贵重当时很重要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灵光一动。 那难道是定情信物?那么常洙的愤怒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常洙哥哥的定情信物? 常洙哥哥的定情信物是普通的木头梳子? 他想起那个华丽清贵的举手投足都十足优雅的常洙龙君,依然觉得不能够想像。 ------------ 59第59章 虽然生气的常洙哥哥十分可怕,便是八卦的吸引力也是无穷大。况且现在常洙又不在他面前,震慑的效果自然要小一些。 龙八神彩奕奕地看着敖峻:“峻哥哥,常洙哥哥的梳子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嘛。” 敖峻看见他两眼闪闪发光的样子,只觉得开始头疼,叹了口气推托道:“我和他也有好几百年没有见过面了。他的事情我又哪里会知道呢,而且常洙也不见得会喜欢别人打听他的私事,乖,我们不管这个,我给你讲故事。” 龙八却从他口气里听出些端倪,越发的不肯罢休,拽着敖峻的一只子摇晃道:“峻哥哥,你就说嘛!说嘛!你只告诉我一个人,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讲。” 敖峻缠不过他,只得满足他的好奇心,拉了他到一旁凉亭里坐下,这才慢慢道:“这事在当年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也不知道其中细节,只能和你说个大概……” “常洙在我们这一辈中修为最为杰出,一向罕逢敌手,性情桀骜不驯,手段毒辣,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当年可真是凶名赫赫,多少神魔妖兽见了他都得绕着走。但后来他遇到本朝的开国皇帝,却出乎意料地肯做这个护国龙神,一步步地陪伴着太祖登上帝位。他与太祖相识时,太祖还仅仅是个寻常书吏,那梳子,也许就是当年留下来的物事。” 龙八原本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见敖峻说得这般没滋没味,不由得大为扫信:“我知道常洙哥哥遇到太祖,然后看太祖顺眼,就留下来帮一帮他了嘛,这些我都听说过,你说的也和这差不多嘛,有没有新鲜点的?” 他想到常洙不久之前威风飒飒的模样,不由得大为神往:“常洙哥哥当年也很利害么?有多利害?那个,太祖长什么模样?他也很利害么?要不然常洙哥哥怎么会看得起他,给他做护国龙神呢?” 他巴拉巴拉的问了一大串,敖峻也没有不耐烦,微笑首摸着他的头顶道:“常洙当令三界之内无数妖魔闻风丧胆,护国龙神这个位置,并不是徒有虚名,没有点真工夫,不真担代不起。他做了这么多年太平无事,你说他利不利害,他对玄青说就是玄青的爹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这倒并非虚言。别看他现在装出脾气挺好的样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发作。所以你没事离他远些,别去得罪他。” 龙八吓得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我,我是条乖龙,最听话了,怎么会去得罪常洙哥哥,不会的不会的。”他这样说着,却忍不住又想起玄青那山核桃似的悲惨小模样,忍不住往敖峻身上靠了靠,直到隔着衣物感觉到敖峻的体温,他这才略略心安一些。 敖峻对他的这番亲切显得很是满意,眯走眼来享受了一会,这才接着说:“至于本朝太祖,我也未曾见过,不过太祖是个文人,和你所想的利害可能不大一样。” 龙八‘啊’了一声,惊奇道:“那,那他不怕常洙哥哥么?常洙哥哥又怎么会留在他身边?”他顿了一顿,轻声道:“常洙哥哥喜欢他么?” 敖峻摇了摇头,神色温柔地看着龙八,微微有些感叹:“这些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太祖字风荷,皇宫里那个荷池,就是从太祖驾崩之后才种的。” 龙八转头去看亭外满池的荷花,他想起常洙抱着琴笑眯眯坐在石队日边对着荷花弹琴的样子,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却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吸了吸鼻子道:“常洙哥哥还是很喜欢那个皇帝的吧?可是为什么他对现在的皇帝伯伯这么冷淡呢?那不是他喜欢的人的子孙么?” 敖峻却面色微冷,口气中略有些不屑:“常洙喜不喜欢太祖又怎么样!若是当年太祖不立后不妃,又怎么会有子孙后代。” 龙八要想了半天,才能明白敖峻的意思,他张着嘴巴,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如果常洙真的对当年的皇帝有点那什么意思,可是皇帝却娶了老婆还生了儿子孙子,常洙哥哥还得在一旁看着还得替他守护着他和别人的儿子孙子,那他对待皇帝伯伯那种不甚在意的态度,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龙八突然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想了一下换作自己,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面对着这一切将会无所是从。而常洙居然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一过就是数百年,当真是厉害到了变态的地步了。 但他不想在这方面佩服常洙,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堵得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觉得这些都叫什么事儿。 敖峻见龙八我精打采,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反过来安慰龙八:“不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常洙在一开始就应该已经知道的。皇帝不可能不娶妻生子,不能没有子嗣。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好也不好也轮不着旁人来说。” 龙八偏着头想了很久,半天才很惆怅地点了点头。 他到这儿也没有什么变兴,也不想回宫,依旧回他原先的住处去睡了一晚。 而姚三不知干什么去了,竟是半夜了都不曾回来。 这一夜龙八难得的睡不着了,把敖峻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他觉得这里头涉及的东西复杂太一言难尽,他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懂,不能了解常洙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也分不清谁对谁错,但想到常洙看着太祖娶妻生子的心情,只觉得其名难过。 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躺在床上还紧紧地抓着敖峻的手不肯放,趁敖峻不注意,一点点地挪过去把脸埋在敖峻怀里,这才感到稍稍安心了一些。 敖峻却不再多说了,倒是真给他讲了两个故事, 但龙八也没听进去多少,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抓这挠哪很不安份。最后还是敖峻给他挠着痒痒,当后背上的轻挠变成抚摸的时候,龙八才终于睡着。 ------------ 60第60章 尽管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但是得知了常洙以往的赫赫凶名,又见识过他能随手就当皮坚壳硬的玄龟当山核桃捏的淫威,你就是借龙八十个狗熊胆他也不敢再睡到日上三竿。 于是平时怎么叫都叫不醒的龙八难得地起了个绝早,就如同那些不得不每天五更上朝的苦命大臣一般,借着夜色乘着风露驾了小云匆匆地往宫里赶去。 这几日因为刺客的缘故一直都没有早朝。 皇帝伯伯已经搬回养心殿,常洙也在那儿。 龙八才回来没多久,就有小太监来把他叫过去。 常洙坐在正厅桌子前看奏折,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做着皇帝应该做的事情。而皇帝靠在一旁软榻上,不时就某个折子同常洙交换下意见,对于常洙鸠占鹊巢的举动并没有任何的不满,脸上仍是一脸病色,但精神瞧起来却是还好。 龙八在大殿外缩头缩脑,但常洙却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头也不抬地伸手朝他招了招,要他过去。 龙八只好走过去,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常洙。 常洙倒是神色如常,对着他温文尔雅地一笑,依旧作出一番很慈爱的样子,伸手摸摸他的头,又拿过一本论语放在龙八手上,这才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龙八坐:“以后就由我来指点太子的功课,你先坐在这儿看看书。” 龙八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装模作样的捧着那本论语,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没看到玄青的踪影,有心想问问那只小乌龟的小命还在不在,却碍于皇帝伯伯在这儿不好得开口,又觉得常洙与皇帝一家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关系,顿时觉得一粒夜明珠似的自己夹在两人之间简直如坐针毡。 好在皇帝到底精力不济,再支撑着坐了一会儿,不得不退回殿内休息。 常洙等皇帝一走,原本端正的坐姿就松懈下来。怎么乐意怎么来,他把手中奏章一丢,往椅背上一靠,变出扇子来开始扇啊扇,只差没把脚搁到桌子上。 他十分潇洒地朝龙八一摆手:“别看了,没指望你能读成个学富五车的①38看書网桌上厚厚一叠奏折抬了抬下巴,示意龙八去拿过来:“念。” 龙八本来见左右无人,正打算问一问玄青的死活,但现在完全腾不出嘴巴来开口。他能看出常洙或许不再恼怒,然而心情总还是不太爽的。当下不敢违背,十分乖顺的拿起奏折念起来。 常洙听完之后,有的让他直接扔了,有的分类放在一旁,念了几份之后,常洙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枚事物丢给龙八:“这份盖个印,” 龙八连忙接在手中,只见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式样方方正正倒也十分简单,底瓿龙飞凤舞地落着常洙这两个字。 龙八大惊失色,因为他在这枚印章上感受到苛种并不陌生的,属于乌龟的气息。 龙八吓和几乎失手将印章摔了,他惊恐地振着这枚印章,结结巴巴地看常洙:“这,这是玄,玄青……” 常洙用扇子拍了拍他的头,温和地笑着:“好眼力。没错就是小乌龟,你不用担心,我可没把他怎么样。这小辈不太听话,我手头正好缺枚私印,看他龟壳还算结实,随手变枚印章来凑合着用几天,那两个字还是我亲手刻上去的,帅不?想来日后让他带着本座的墨宝游历天下,也是无上的荣耀。” 龙八面上微微抽搐,心想这还叫没怎么样。但他不敢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僵直着面皮顺着常洙点头:“帅!帅死了!” 常洙眯眼看了看他,哼笑道:“怎么,你觉得我做得过了?你心里有别的相法,不服?” 龙八一个激灵,人顿时清醒明白了几分,十分狗脚地道:“常洙哥哥英明神武,常洙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常洙哥哥对小乌龟已经很仁慈,怎么会做得过了。我哪里有什么想法,我对常洙哥哥心服口服服得不能再服,服死了!” 他情急之下,居然也变得口齿伶俐了起来。 常洙微笑不语,定定地注目看他,直看得龙八后背上冒了一层汗珠这才作罢。他伸出手来捏捏龙八的脸:“小嘴什么时候这般会说话了?敖峻教的?也不对,敖峻不会教你说这样的话。” 龙八只好僵着脸陪笑,常洙也不过捏捏他的脸颊就放过了他,一颔道道:“还不把印盖了,接着念。” 龙八只好道暗暗在心里对玄青道声对不住,不是我落井下石,谁让形式比人强呢。他往印章上呵了口气,沾了印泥,呯地住折子上盖了个章。 这一下盖下去,龙八隐约觉得自己这是把玄青砸了个结实,他虽然颇为同情玄青的遭遇,却也不能阻止龙八在心中的暗爽。 于是他拿起奏折继续念,等着常洙吩咐,又拿起玄青呯呯地盖章,倒是眉开眼笑地越盖越来劲,一点儿也不觉得念奏折枯燥了。 这样不知不觉就过了一整个下午,龙八总算把那一大堆奏折都念完,觉得口干舌躁。常洙好心地将自己吃剩的半盏茶递给他,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辰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过会去陪皇帝老头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 龙八想想那满桌子的佳肴,不禁口水花花的,但想到自己夹在两人中间的夜明珠命运,只得吞吞口水忍痛道:“不去了,峻哥哥还等着我吃饭呢。” 常洙也不强求。那枚乌龟印章还拿在龙八手里,他也没收回去,随意地扫了一眼道:“乌龟每天有三个时辰能复原,等他恢复了你告诉他,不把弄丢的东西找回来,他就别想逃出我的手心,说不定哪天心情好了,我还能给他乌龟壳上再雕上几朵梅兰竹菊。” 他又瞄了龙八一眼:“这玩意儿你就先收着,替我看着点乌龟,要是让乌龟跑了,别怪常洙哥哥不疼你。” 龙八听他这么一说,手中的印章顿时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他有心想还给常洙说放你自己那里不是更放心,乌龟那小样儿的绝对跑不了。我没你的本事,要不乌龟逃走了我还得被你收拾,这关我什么事啊? 常洙似是看出他的心思,拢着袖子微微笑道:“他行动不便,逃跑的可能不大。你怕他跑了,也可以自己去帮他找找嘛。你找不到,可以让峻哥哥帮你找找嘛。他不是你家的么?” 龙八顿时讪讪,有些不好意思地扭着身子低下头去吭吭道:“峻哥哥他,他才不是我家的,还不是……” 常洙微微一笑,又摸了他的头,施施然起身离去。 龙八等他走了好久,这才恍然大悟,常洙算是把玄青这个刺团抛给自己了,而且他还早就打着主意把自己和峻哥哥都拖去帮着找。 虽然心里忿忿,但玄青的遭遇还摆在眼前,他可不敢对此表现有什么不满,想了想,他还是无可奈何地把印章小心收进袖子里,决定先去找敖峻商量。 敖峻看过被化成一枚印信的玄青,稍稍研究了一下,告诉龙八这虽然不是多厉害的法术,但其中加以禁制的手法十分独特,除了施法的常洙,别人一时之间根本就解不开。 龙八原本也不相信以常洙的手段会让玄青轻易脱困,对此他只是对玄青深表同情,却没有太多的失望。 但常洙说了玄青有三个时辰能复原,他只好把印章放在桌子上,等着他什么时候复原。 虽然没有吃到御膳,但是有敖峻陪着,不时挑出他爱吃的菜摆到面前,耐心地给他挟菜,也不嫌弃龙八吃得多,龙八这顿饭仍旧吃得心情舒畅,还是挺美的。他甚至不禁想到,以后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吃饭时有峻哥哥陪着,就算吃不到那么多的东西他也还是愿意的。 入夜后不久,印章发出一道白光,变成一只乌龟趴在桌子上。倒是吓了几乎要把这事忘记干净的龙八一跳。 乌龟一显身出来,显然还弄不清情况,它也不知在常洙手里还吃了什么苦头,立即团团的缩进壳里,憋足了一口气,放声哇哇大哭,好不凄惨。 它倒也硬气,都这样子了,居然也不求饶一句。 龙八虽然不喜欢玄青,却也没有到对他恨之如骨的地步,反之他见了乌龟哭得这么惨,还动了动恻隐之心。 他伸手指去戳了戳乌龟的壳:“玄青,你别哭啦!常洙哥哥不在这儿,现在没有人欺负你。” 乌龟壳里传来的哭声顿时止住,不一会儿,玄青从壳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先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面前的龙八身上。 它目光闪烁不定,既有不信任又有些隐约的感激,张了张口,又呜咽了两声。 ------------ 61第61章 敖峻此时就站在龙八身后,他虽然一向比较护短,对几个爱惹事的弟弟都挺照顾,其中还要再加上一个不爱惹事当事总爱来惹他的龙八。但敖峻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无条件尽可能宠溺。至少玄青就不在享受这个待遇的范围之类。 虽然之前龙八很讨厌玄青的态度让他很是头疼,但是现在看到龙八还挺关心玄青的样子。敖峻心里在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不大痛快了。而且玄青有这样的遭遇虽然令人扼腕,很大部分的原因却还要怪他自己自作自受。敖峻觉得也应该让玄青得些教训,不大想现在就出手解救玄青出苦海。 他压抑着自己略带郁闷的心情,朝着玄青淡淡道:“你还是想办法把常洙的东西找出来还给他吧。不然他那人一旦计较起来,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乌龟根本没把敖峻的话听进去,抹着眼泪还是道:“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告诉我爹,我要告诉我哥哥姐姐,我要让常洙好看,呜呜……”它到底是学乖了,不敢再骂常洙是臭泥鳅,说完瞅了瞅敖峻,央求道:“敖峻哥哥,你送我回家去吧!” 龙八一听可不能干了,常洙说过要让他看着点乌龟别让他逃跑了呢,若是让峻哥哥把乌龟送回去,留下他一个人可怎么跟常洙交代,想到常洙的手段,他不寒而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他也看向敖峻,正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敖峻送它回去。 敖峻却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担心,朝着玄青淡淡道:“做错了事情就想要不负责任地逃跑,这难道就是玄武族的家教么?我不能送你回去,你还是好好回想一下,将弄丢的东西找出来还回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途。” 乌龟又看向龙八,这个他原本有些看不起的胖龙,无奈现在形势比人强,他只好向龙八开口求饶:“龙八,说你是条又笨又丑的龙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心地善良,你送我回去吧?” 龙八觉得乌龟受了这一番若大的苦头,自己受他言语辱慢的那点小委屈小郁闷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只是玄青要求自己送他回去,这下子与常洙要他看守玄青的吩咐针锋相对,真要这么做常洙可需动动小指头就能随便把他给收拾了,根本不用权衡其中的利害都知道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当下龙八苦着脸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很为难地委婉拒绝:“那不行啊,我飞得慢,常洙哥哥发现我们不见了,很快就能追上来的我们俩都逃不掉。” 乌龟很是沮丧失望,它蔫头巴脑地不再说话了,摆动着四肢笨拙地要往桌子下爬。龙八瞧着这一幕总觉得那些不对,猛然间看出一点端倪,吃惊地问它:“乌龟,你还是变不回人形么?”常洙哥哥虽然说玄青有三个时辰能回复原型,但是印章变出来的却是一保乌龟,还比玄青原本的个头小很多,只有拳头大小,龙八一只手就能把它捧在手心里。 乌龟已经爬到桌子边沿,它看着那高度有些迟疑,四爪巴着桌边想往下跳又不敢的模样。听到龙八这么问,它的眼泪立即扑扑地往下掉,它呜咽着:“我变不回去了,而且现在一点法力都用不出来了,也不能驾云。要不然我自己就能回去,还用得着求你们送么,呜呜……” 乌龟在桌边试了试,突然脚下一滑朝地面摔去,龙八连忙一把将它抄在手中,放到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关心地问道:“你先不要着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除了不能变回人形不能用法力之外,你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乌龟大约也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就是着急也没什么用,倒是稍稍安静了一点,它听了龙八的话,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然后呻吟着道:“我屁股疼,好疼啊……” 龙八猛地想起这大约和自己这一整天拿玄青变的印信‘呯呯’地盖了十几二十个章脱不了关系,顿时有些讪讪地分辩:“这不能怪我,这都是常洙哥哥要我做的……” 乌龟张着一双泪眼略带不解地看着他:“你做什么了?” 龙八看他神色不似作伪,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常洙把你变成印章之后的事?” 乌龟茫然地摇头:“……我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看见你和敖峻哥哥。” 看来玄青是不知道龙八拿他往折子上盖章的事了,龙八放下心来,掩饰着心虚避轻就重地说:“哦,你屁股疼,是因为常洙哥哥说他少了一枚私人的印信,你又不听话,所以他把你变成印章拿来用两天,对了,他还在你身上刻下了签名。呀,你变成了乌龟,那两个字怎么还在?” 乌龟顺着他的目光勉力地伸长脖子扭过头去,在它的竭尽全力之下,终于隐约瞧见了自己尾部的龟壳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常洙! 常洙的字很好,铁画银钩挥洒自如。大约是对自己的名字甚为得意而且写得极多的缘故,这两个字都显得力透纸背,几乎就要破空飞去。 常洙两个字当然不会破空飞去,若是那样倒是乌龟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事实当然不会想梦想一样的美好,无论乌龟怎么瞪,再瞪,还瞪,那两个字依旧泰然自若地置身于龟壳之上,八风不动。 乌龟傻眼了,它睁大眼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而龙八因为曾经有过被敖敏扯掉龙鳞的经历,那个位置正处于尾巴根上,比较下来和玄青现在龟壳上两个字差不多的地方。他觉得多了个同病相怜的难友,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成分复杂的快意感觉。而且他的鳞掉了还会再长出来,而乌龟却没有听说过有换壳一说。因此他甚至生出一种通过比较而胜出的幸福感。 当然龙八是一条老实善良没什么坏心的厚道龙。他隐约觉得自己这种近似于幸灾乐祸的喜悦不太光彩,因此竭力掩饰。他十分关心地仔细看了乌龟壳上的字迹,咂着嘴对其加以研究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安慰眼泪汪汪的玄青:“乌龟,你不要着急,我看这字迹刻得不深,也许寻块石头磨一磨,就能磨掉了也不一定。” 敖峻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俩对话,只觉大是有趣,这时听龙八这么说,忍着笑咳了一声道:“这两个字是常洙用法力刻上去的,你就是把壳磨穿了也消不去的。” 龙八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傻眼,他挠着头用力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出话来安慰玄青:“乌龟你也不要太担心,常洙哥哥那么厉害,三界中的神仙妖物都对他敬畏有加,你以后身在带着常洙哥哥御用的痕迹,行走五湖四海的时候,一定有很多妖物精怪都对你敬而远之,不敢轻易来找你的麻烦。” 听了龙八这样的理由,玄青除了想哭之外,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有被安慰倒。它不原去想自己用乌龟的外形带着常洙两个大字游走在江湖之中的模样,决定无视敖峻的提醒和龙八的安慰,哼哼着道:“那你还是找块石头来帮我磨一磨,也许真能把字磨掉呢。” 龙八觉得玄青这个要求他还是可以满足的,大力地点头嗯了一声,拍胸脯道:“这小事一桩,就包在我身上。” ------------ 62第62章 当然做这件事情还是得注意一下掩人耳目。 所以尽管龙八能够让小太监去给他捞一块砂石,但是想到宫中那无孔不入的耳目,生怕这事明天又传到皇帝伯伯耳朵里去,成为他玩乐胡闹的有力佐证。尽管这丽日皇帝似乎因为常洙的关系比较和蔼,但是龙八仍然不想与身试法去探探皇帝伯伯的容忍度。而且叫人看见了他让人捞石头是为了磨一只乌龟背上的字,尤其那两个字还是国师大人的墨宝,与折子上盖的大印一模一样的时候,那他要解释起来,岂不是要费很多口舌而且不一定能圆得了谎。 于是出于安全起见,龙八准备携着乌龟出皇宫,前往常洙的荷花池,这儿有疆界保护,一般人连变作龙形在池子里游来游去的他都发现不了,当然更不会发现一只龟壳上刻着字的乌龟。而更重要的,当然是池子里铺着一层大小不一的鹅卵石,材料是现在的。 他做事虽然踏实,但向来不懂什么规划,都是想起一件做一件的,被这件事一搅,就把常洙要他转告玄青的话也忘记了。 帮乌龟磨龟壳这事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也没好意思再提要敖峻帮忙。他信心满满地出发之前,又想到这虽然不是技术活,但从昨晚乌龟被撞飞出去砸墙上还能若无其事可知,乌龟壳还挺坚硬的,这必定是个力气活,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于是还有模有样地叮嘱敖峻早些睡下,今日给他讲睡前故事的功课可以免了,不必等着他回来。 敖峻含笑一一应下。等他驾着小小的趴云飞出宫殿,敖峻却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也远远地跟了过去。 他跟在龙八身后来到池子上方,并不下去。只是在云端盘坐下来,看着下方的龙八忙活。 龙八把乌龟放在石阶下,他自己现出原形跳下池子去,摸了一块大小趁手的鹅卵石上来,捧过乌龟就地坐在石阶上低头打磨起来。 这天姚三在家,十分好奇地跑过来蹲在一旁张望,八卦地问这问那。 敖峻离得远,他们的谈话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见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姚三就按奈不住地伸出手去,似乎想伸手去摸摸玄青身上常洙留下的墨宝。乌龟现在虽然落魄了,但身为玄武小皇子的傲气还在,打不过常洙是技不如人,如今让胖龙把它按在地上,充当磨刀石一样的存在是有求于人。你个小桃树精还是常洙的走狗,算什么东西! 但龟大爷再怎么落泊,龟爷的尊臀也不是你个小桃树精能随意轻薄,想摸就能摸的。于是玄青扭过头去,毫不客气地往姚三的手指头上狠狠地咬上一口,痛得姚三甩着手嗷嗷直叫。 而龙八只顾专心致志地一心想磨平玄青壳上的字迹。根本不去管姚三轻薄玄青而玄青咬他一口的事,他只是把乱动的乌龟捉回去按牢了又吩咐道:“你别乱动,我都不好使力了。” 姚三愤然,站了一会,见龙八专心做事,根本不理会自己举给他看的被玄青咬出血道道来的手指。他心下恼怒,索性又想去摸摸胖龙的尾巴。龙八可还记得敖峻叮嘱过不能乱摸尾巴地话,也不乐意,摆着尾巴抽了姚三一记,平素只有嘴皮子最好使的姚三见自己动手实在占不了什么便宜,这才一跺脚哭丧着脸跑着了。 敖峻在云端微微皱眉,又见龙八疑疑惑惑地抬头朝姚三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地晃了晃头,抱着尾巴往池水里洗了一遍被姚三摸过的地方,这才继续抓起石头低头哼哧哼哧地在龟壳上研磨,这一会儿的工夫,地上掉了一地的石粉,他手中的砂石小了一圈,乌龟壳屁事也没有。 龙八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只是卖开力气默默干活,圆脑门上都挂了一层晶莹的汗珠。乌龟扭过头去,失望地看了看自己的壳,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龙八为他忙碌,突然就觉得这条胖乎乎的龙虽然还是不大好看,却也不是那么令人反感。 敖峻却没有留意乌龟,他看着龙八偏着头一付认真之极的表情,不禁菀尔微笑起来。 脸上笑容还未收去,肩头被人拍了一记。转头看去时,却是身旁云端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手持折扇的常洙,看上去仍旧是一幅风度翩翩的模样。 常洙正是用手中折扇敲他。 常洙站在敖峻身旁摇着扇子,也一同看向下方忙得一脑门子汗都顾不上擦一擦的龙八,看了一会,龙八吭哧吭哧在忙,再看一会,龙八吭哧吭哧还在忙。 常洙不禁微微皱眉,又回过头了瞧了瞧看得津津有味满脸笑意的敖峻,忍不住又敲了他一记:“我说堂弟,你家的小龙犯傻,你就这么瞧着也不管管?” 敖峻笑了笑,他对常洙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蔫,随口就答到:“他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顶多是天真可爱,怎么能说是犯傻。” 常洙被他甜滋滋的语气给腻歪了一下。再看看下面的龙八,他还是觉得这条小龙从头到脚从角到尾巴尖都像是在冒着傻气,天真倒是天真,至于可不可爱就只是见人见智了。他有心想说不止是龙八犯傻,我看连你也跟着犯傻了。但转念一想这还真是情龙眼里出西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敖峻就爱这一口的话,别人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 然而他望着下方那头胖嘟嘟的小龙,想像了一下它作西子状含羞带怯的模样,先把自己给恶寒到,顿时连下去找点什么岔再敲打下小乌龟的兴致也没有了,不禁满头黑线地对敖峻道:“我就是来看看乌龟有没有耍花样,有你看着就更好。你在这儿慢慢看着你家龙八吧,我先走了。” 敖峻嗯了一声,但看那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听常洙说些什么。 常洙看看他情有独钟的样子,颇为惆怅地感慨了一会,最后摇着折扇走了。 ------------ 63第63章 下方龙八足足忙活了大半夜,也没觉查时间过去多久,直到一道白光亮起,乌龟又再次变为印章,他拿起来一看,只见印章底部常洙两字仍旧清晰可辨,一点儿划痕都没有,实在令人感叹这龟壳就是结实。 龙八难以置信地拿着这印翻来覆去的琢磨了半天,最后得出个结论就是这法子果然如峻哥哥所说的行不通。不由得有些沮丧,他发了会儿呆,最后垂头丧气地驾了云准备回皇宫。 他低着头也没有注意,一头就撞到敖峻身上去,倒把自己吓了一跳。险些栽下云头。 敖峻伸出手来,稳稳地扶住了他。 龙八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嗔怪道:“峻哥哥,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在这儿,吓了我一大跳。”但纵然是如此,他对敖峻的出现还是挺开心的。说过这话又拉着敖峻的袖子喜孜孜:“峻哥哥,你还没有睡?专门来接我的?其实不用你接我也认得回去的路。”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是眉笑眼笑的,无意识地抱着敖峻一只胳膊晃来晃去。 峻对于他的问话只是微笑点头,也不提自己一直守在这儿的事。等到龙八终于说完了,敖峻朝他微微弯□来,离他起来越近,见龙八疑惑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敖峻轻轻捏着他的脸颊往两旁扯了扯,低笑着轻声道:“我今天可一滴酒都没有沾。” 龙八眨着眼想了半天,敖峻也不催他,耐心而转注地等着他自己明悟。龙八轻轻哦了一声,似是终于想起来了。他脸上微微发烫,难得的有些脸红,吞吞吐吐道:“哦,那个啊……” 他昨天是以为敖峻真醉了,说话难免随便许多,原本想反正峻哥哥酒醒了也就不记得了。谁知道敖峻是真不醉,非但记得还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当着他的面提起来。这让龙八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龙八虽然羞涩,却也不躲躲闪闪的,他只迟疑了一小会,最后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反而主动凑上去亲了亲敖峻。他没有经验当然也没有技巧,所谓亲亲就只是用嘴巴碰一碰对方。 敖峻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并不贪心。他知道龙八年纪尚幼,原本已有拿出足够的耐心与时间等着他一天天的成长。因此虽然足足耗了一整天才等来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亲亲,敖峻却也觉得很满足了。他仅仅是拉住正想缩回去的龙八,照着龙八的方式亲了亲他的脸颊。 若是在常洙敖敏之流的人看来,这两条龙之间表达亲昵的方式难免有些傻乎乎的,但现在夜深人静,他们又在半空之中,没有人能看见。而且爱恋这种事也不一定要依什么套路,只要当事人自己高兴,爱怎么着怎么着,任凭谁也管不了。 于是龙八捂着脸退开了两步,觉得脸上越发地烫起来,心也呯呯地跳得很快,这种心旌摇荡的感觉十分古怪,然而并不令人讨厌。 他仅仅是害羞了那么一会儿,但这感觉很快就被他丢开了,他又挨过去敖峻身边,打着呵欠去拉敖峻的衣袖:“峻哥哥,我们回去睡觉吧。” 敖峻也不多说什么,牵着他的手掉头往皇宫的方向飞,昨晚上龙八就没有睡好,今天更是忙了大半夜,就算是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多长时间,看着龙八揉着眼睛一脸困倦的样子,他心里暗暗不舍,索性自己驾着云带着龙八飞,好让他省些力气。 龙八依偎在他身边,一边活动着酸疼的手腕,一边嘀嘀咕咕地跟敖峻说话:“峻哥哥,小乌龟的壳太硬了,我磨了这半天,都没能把字磨平一点点。” 敖峻失笑,拉过他一只手腕给他揉按几个关节穴道,一边道:“我告诉过你那字是常洙用法力刻上去的,寻常的办法是不能把字消去的。” 龙八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闷闷道:“要是一直都消不掉,那小乌龟不是挺可怜的……” 敖峻也不说话,他看出常洙已经消了不少气,只不过出于他那恶劣的本性,不把玄青捉弄个够是不会罢休的,但等他消遣够了,也就不会再和玄青为难。但他喜欢看龙八认真的样子,再者让乌龟多吃两天苦头,长点教训也好,因此也不说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八真是心地善良。” 龙八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摸着头讪讪地笑:“我也没有做什么啦,其实我还想到个办法,要是常洙哥哥的字实在消不掉的话,还可以给玄青绑个蝴蝶结遮一遮的,不过乌龟的尾巴太细了不好绑,它还总喜欢把尾巴缩回去……” 这样说着话,不觉也飞到他住的地方。 龙八也觉得有些累了,挨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是天光大亮,龙八本想翻个身再打个盹,猛然之间想起昨晚他光顾着帮乌龟磨壳,常洙哥哥交代的要把东西打回来的事,他连说得没来得及和乌龟说。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好在常洙也不是个勤勉的主,他昨天把积压下来的奏折批了个干净,今天没有再让龙八过去念折子盖章,而皇帝的病似乎又不太好,也没有再把他叫去检查功课什么的。 龙八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忙,把好多事都给忘记了,前天晚上从敖峻那里弄来的那片龙鳞,本来是要给皇帝伯伯做药的,一直放在百宝囊里没去管。 他这时想起来,把鳞片从百宝囊里取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片鲽片比一个鸡蛋,在这样的夏天拿在手里只感觉冰凉冰凉的,十分的舒服。 龙八想到这是峻哥哥从身上拨下来给他的,心时砂禁有些不舍,但他又没有别的好办法,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用它来做药。 但这么大一片龙鳞,就这么拿出去先不说皇帝伯伯会不会起疑,怎么个吃法也是个问题。啃又啃不动嚼又嚼不烂的,龙八想像了一下皇帝伯伯直着脖子拼命要把鸡蛋大的鳞片整个咽下去的模样,自己也觉得干吞不是个办法。那拿来炖汤?炖排骨汤炖鸡汤是很好吃没错,但这么一片鳞片炖一锅汤会不会少了点?好吃么?有效果么? 他还想过烧烤油炸蒸焖凉拌等等吃法,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决了。终于他决定把它弄碎再来考虑怎么吃。 ------------ 64第64章 但那鳞片太硬了,龙八甚至还找到丁铭,向他借了一把据说是能够削铁如泥的匕首,险些将自己手指头削下两片肉来,也没能够把它切开更别提想要磨碎到能够入口的地步。 敖峻早就过来守在一旁看看他要干什么,见龙八停下手来歪着头苦恼,这才状似不经意地插话道:“小八,你是想在上面钻过孔,想要穿上绳带起来么?我来帮你。” 龙八正绞尽脑汁地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将这鳞片磨成细粉,一时没有留意敖峻的话,等到回过神来。敖峻已经将鳞从他手里接过去,用法力在上面钻孔。 龙八轻轻‘啊’了一声,张了张口,可想想要是说自己在苦恼的是怎么吃你的鳞,这话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迟疑就失去再开口的机会了,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敖峻在上面钻出一个小孔,然后拿出一根红绳穿过去。 那红绳编织得十分精美,下面还有穗子,打了个小巧的同心结,显然是早有预谋准备好的。 不过龙八没注意这些,他看着敖峻已经将龙鳞穿到细绳上,心里已经急得摆着尾巴团团转了, 敖峻也不理会他想些什么,他系好绳结之后,让龙八凑近前来,指开他的头发亲手将之挂到龙八的脖子上去,其实敖峻早在拨鳞的时候想的就是要这么做了,眼下心想事成,如何不喜上眉梢。 他心满意足的摸摸紧贴在龙八颈间的龙鳞,顺便装作不经意地再摸了摸龙八的脖子,往上捏了捏龙八的耳朵,特意叮嘱道:“我在上在布了法阵,可以当作护身符,你好好带着,不要随便取下来。” 龙八低头摸了摸这鳞片,半晌才‘哦’地应了一声。敖峻这么一说,他就更不能再把它取下来改做它用了。但若是让龙八也拨一片鳞下来去做药,他已经试过了,早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他只好想这鳞片又大又硬,也没办法切开磨碎吃不下去,不用就不用吧,自己再想想别的方法,说不定看着敖峻心情好,能从他那里讨点灵丹什么的也好。 这样一想,他便释然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鳞上的花纹,觉得敖峻的鳞片真是威严好看,这样戴着似乎连自己也跟着沾光变得不凡起来,确实是件不错的饰物,更别说还能当护身符。 他翘起嘴角眯着眼刚刚笑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来,这鳞片可要算是贴身得不能再贴身的东西了吧,敖峻把鳞片送给他还亲手给他带上,叮嘱自己不要取下来。这,这不就成了常洙哥哥所说的那什么定情信物了么? 纵然龙八没心没肺,突然灵犀一动想明白了这一点,也不由得有些害羞起来。他慌忙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开了敖峻的手。 他定了定神,最后还是决定很坦承地和敖峻说了实话:“其实,敖哥哥,那个,我要取这龙鳞,本来是想给皇帝伯伯做药的?” 敖峻怔了怔:“这也能做药?”除非是人为地加了强大的法咒在上面,否则龙鳞除了有一点在敖峻看来并不算强大的驱邪能力之外,他可从没有听说过龙鳞还能拿来入药的。 龙八连忙点头道:“有用的有用的,凤毛麟角,不都是能起生回生的稀罕物么,我们龙一定也错不了多少的,上次小庄受伤,就是被我用口水救回来的。龙鳞可是更难得的好东西……吧?”他看见敖峻脸色阴晴不定,自己也迟疑起来,本来十分笃定的话,到了最后却忍不住有些犹豫。 敖峻从前虽然可以通过如今落在常洙手里的鳞片看到龙八的处境,但这样的行为毕竟也不算光明正大,他也不是常常都这么做的,因此恰好错过了这一幕,而后来也没有听龙八说起有这回事。这时好奇之下仔细地问了问。 听龙八讲完事情大概的经过,敖峻不禁微微变了脸色。想来任凭那一条龙知道自己对象用口水去给别人洗澡,虽然不是直接舔上去的,但心里总也不会是太痛快的。 龙八见他脸色不善,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多加了小心,十分谨慎地问道:“难道……真没有效果么?” 敖峻看他一脸敦厚老实谨小慎微的模样,又实在对他生不起气来。想起他之前的举动,敖峻再一厢情愿也知道他要鳞片想做什么了,绝不是因为丢了原来的不习惯想要再找个替代品贴身挂着,而是异想天开地把他鳞片当作灵丹妙药了,正想法怎么吃呢。 敖峻不禁有些失落,忍不住淡然道:“照你这样想,那玄青的是玄武一族,它的血也应该有奇效才对,它现在正巧在你手里又反抗不得,你怎么不干脆用它来放点血?” 龙八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敖峻,凭着直觉他也能感觉到峻哥哥有些不大高兴了,他讪讪地挠着脑袋道:“……那个,小乌龟已经很可怜了……”而且他脑子转得也不快,若不是敖峻提醒,他也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但现在想到了也不能这么做,乌龟以后要是报复怎么办,那家伙别看现在倒了霉,龙八却觉着它有些阴阴的,还是小心些的好。 敖峻还待说些什么,但一想那鳞片也是自己心甘情愿主动拨下来给他的,龙八并不曾开口向自己讨要,虽然此时觉得自己这鳞拨得实在有些冤枉,却也无话可说。想也想毕竟还是达到了挂到龙八脖子上贴身带着的初衷,心里顾惜就平衡了。 敖峻深思了良久方才苦笑着道:“就算真的有用,你准备让人怎么吃下去?” 龙八刚才正苦恼着怎么用鳞片来入药。闻言不禁追问道:“对哦,这么大又这么硬咬都咬不动,要怎么吃下去?峻哥哥你知道吃法么?” 敖峻在他脑袋上使劲揉了两把,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我送给你的护身符,你好好地带在身上,别总想着吃啊吃的知不知道?而且,你想要用它来做什么药?皇帝的命数是天定的,你就是有灵丹也改变不了。” 龙八闻言有些难过,低头道:“我没想着要改变天命,我只是看皇帝伯伯病得太难受了,想让他少些痛苦……他虽然看起来很严厉很凶,但都是为我好的,常洙哥哥又都不管,所以……” “常洙并非不管,而是不能管。他身处护国龙神的位置,虽然可以帮着天子处理一些政事,却不能随便用法力干预凡事,皇帝的生死倒数,他也是不能插手的。” 敖峻微微沉吟了一下,虽然龙八想拿鳞片入药的念头实在不靠谱,不过他本心却是好的,而他也十分喜欢这种本性的纯良:“如果你只是让皇帝在这些日子里过得舒服些,我倒是可以给你寻些药来,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有想给他延寿改命的想法,那是你耗尽法力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龙八闻言顿时心喜,看向敖峻的眼睛都亮了几分,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敖峻又再三叮嘱龙八不许再打那鳞片的主意,见龙八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这才略略放心地去寻找合用的药材。 龙八等他走了好一会儿,又把今天这些事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脖子上挂的这片鳞片像是定情信物了。他也隐隐约约想明白了敖峻刚才不大高兴,似乎是因为自己想把他送自己的定情信物磨碎做药的缘故。 他难得地想明白这一点,颇有点恍然大悟的味道。那滋味当真是时而欣喜时而讶异,他忍不住把敖峻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表情都回忆了一遍,不由得有点患得患失起来。但想到敖峻最后还是对他和颜悦色的,这种做错事的惶恐才消散了几分。 但他摸着那片鳞片,一会傻笑一会忧虑,仍旧有点坐立不安。他猛然想起来,信物好像应该是彼此都交换的才对,现在峻哥哥把鳞片拨下来挂在他脖子上了,他却没有送过敖峻东西。 仔细想来,他好像一直都没有送过敖峻什么。敖峻给他银票,给他各种好吃的小点心,还有各种好玩的小玩意,帮他擦过脸梳过头讲睡前故事,帮他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与困挠。 从前七哥做的事情,现在都是敖峻在做,而且比七哥更有耐心更细致,不会像七哥一样在给他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一边埋怨着他是个笨蛋,一边威胁着下次再怎样就要把他如何如何。 而敖峻除了那一次他逛青楼的时候发过一次很大的脾气,可以说一直以来对他都很好。 龙八这样想,就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送点礼物给峻哥哥,可要是让他也同样拨片鳞下来送给敖峻,他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只有想想送点别的。他身上有不少珠宝,不过都是从七哥枕头底下摸来的,一来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二来也不知敖峻看不看得上。除此之外,他平时也藏了点自认为的好东西,那也只是点肉干果脯之类,可谓是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 他吃饭的时候为这事苦恼,睡午觉的时候为这事苦恼,混然不觉时间飞逝。 很快的夜□临,一道白光闪过,乌龟从他袖子里掉出来。 乌龟晃了晃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扭过头去看向身后,见龟壳上字迹依旧,顿时一阵默然。 龙八回过神来,把它拣起来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你把那梳子丢在什么地方,我们去找找看,找回来还给常洙哥哥,再让他帮你变回来。” 玄青十分沮丧,没好气道:“我从半空里丢下去的,谁知道会不会掉进阴沟角落里去。” “我们慢慢找。”龙八说。 玄青一声不吭,情绪十分低落,看来对这个提议兴致一点也高不起来。 龙八想了想:“你要是累,我们就明天再去找,正好我也有占累,就休息一天,你放心常洙哥哥要好几天才会批一次折子,下一次拿你盖章得等好几天以后呢。” 乌龟可不爱听这话,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法表示抗议。 龙八把它放到桌子上,继续托着下巴想他的礼物问题。 乌龟在自己的悲痛里沉浸了一会工夫,突然觉得龙八似乎也有点不对劲。它抬起头来打量龙八,只见龙八时不时地打上个呵欠,可见是真的有些累了。除此之外,他不自觉地微微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即是苦恼又是甜蜜,在旁人看来说不出的怪异。 乌龟好奇心起,挠了挠龙八的袖子:“龙八,你在想什么?” 龙八正拿不定主意,见乌龟问起,也就随口将告诉了他,当然他只是说想送件礼物给敖峻却不知道什么东西合适。并没有说这件礼物还有点点特殊含意。 不过乌龟似乎挺敏锐,隐隐觉得有那里不对,伸长了脖子朝他多看了两眼:“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送敖峻哥哥东西?” 龙八小心肝不禁呯呯地跳起来,生怕被玄青看破然后取笑。不过他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地道:“哦,这个么,我觉得峻哥哥照顾了我这么久,我是不是应该送点礼,表达一下感激。” 乌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扭过头去不作声了。 见他不追问,龙八反而有些失落,他转到乌龟面前,小心地向他讨主意:“乌龟,你说我送什么给他好呢?送什么他才会高兴?” 玄青瞧着他一脸期待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哼了一声道:“我哪里知道送什么会让敖峻哥哥高兴。这种问题你不去问他,来问我干什么?” 龙八也不生气,有些腼腆地扭着手指憨憨道:“可是,直接去问他想要什么,会不会显得没诚意?而且,如果是峻哥哥想要又没有的东西,连他的本事都拿不到,我怎么能够找得来送给他。反一我去问他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我又弄不来,那我多没有面子。” “不过就是一点心意嘛,你只要随便送他点什么,让他明白你这是谢谢他的意思就好了,这么认真干什么?”乌龟白了他一眼:“你先说说,你手头上有什么好东西?” 龙八越发的腼腆了,半晌低声道:“我有牛肉干,有葡萄干,有杏仁,有干枣……” 乌龟有种想掏耳朵的冲动,惊疑地问他:“你说你有什么好东西?” 龙八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未了又补充道:“……可是这些东西吃掉了就没有了,不吃又会坏,我想要那种能放很久,有纪念意义,让峻哥哥一直带在身边,看到它就能想起我的东西。” 乌龟瞪圆了眼睛看看他,半晌突然酸溜溜道:“这么多讲究,你别是要送定情之物吧!” 龙八毕竟还生嫩幼稚,被乌龟一语道破,顿时面红耳赤,惊得从凳子上跳到地上,胡乱地摆着手不知所言地分辩:“没有没有,才不是送定情信物。我只是送点东西表达下谢意,怎么会是定情信物,当然不是……” 乌龟瞧着他欲盖弥彰的神情,心说这里头要是没有点哪什么猫腻鬼才信!瞧你那羞答答的小模样!瞧你那红得跟猴腚似的脸蛋!瞧你那越描越黑的语无伦次!瞧你…… 乌龟越瞧越觉得胸闷,不知为什么心里很是不高兴,他哼哼道:“既然不是不是定情信物,那送什么不都一样,要不然你就有点诚意地道个谢也好。反正你那些‘好东西’,除了你个贪吃成性的家伙也没别人能看得上。” 龙八顿时语塞,良久讪讪地道:“那个,礼还是要送的,心意嘛……”他不管乌龟再说些什么风凉话,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个难得的礼物。又把两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在一旁皱着眉冥思苦想起来。 玄青划动着短小的四肢在桌子上爬来爬去,在他面前晃荡了好几个来回,龙八都显得心不在焉而对它视而不见,乌龟很不高兴了,他哼哼着道:“人家倒是还流行送个香囊字画什么的,要不就写首诗,你有那能耐么?” 龙八眼睛一亮,他倒觉得这是个主意,他不会做香囊,画画也就会画个乌龟王八两个圆圆连一起大的是身子小的是脑袋那一种。而且字也难看了点,但是他好歹也还是读过不少书的。古人也有不少相互作诗赠别的佳话嘛。他也不妨学一学。 于是龙八决定试试看能不能吟首诗送给敖峻。 但吟诗这种风月活计显然不是他读过不少书就能做的。他跑去窗边推开窗子,蹲在那儿望着一轮皎月,使劲地想憋出一点诗兴来。 龙八憋啊憋啊,眼泪花子都憋出来了,终于很痛苦地呻吟道:“月亮圆圆像大饼……” 乌龟正趴在桌沿上伸着脖子朝着龙八这头看他究竟怎么吟诗,这时四爪一滑险些摔到地上,它连忙朝桌子中间退了退。无精打采地央求道:“龙八,你别再想着作诗了,还是洗洗睡觉吧。求你了。” 龙八好不容易憋出这一句,当然要一鼓作气,如何能半途而废,他闭紧了眼睛摇头显脑地念叨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一句:“月亮圆圆像大饼,像大饼……”大饼的后面是什么,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 65第65章 “月亮圆圆像大饼?”敖峻在门外就听到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进门更是看见龙八蹲在地上仰脸看着月亮,挤眉弄眼满脸的纠结,不由得微微讶然:“这时候吃宵夜还早,你怎么就饿了。晚饭没有吃饱么?” 龙八没料到敖峻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惊得一纵而起,一时之间却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讪讪地道:“没有,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敖峻知道他对于吃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也不多说,转向一旁乌龟道:“玄青也饿了两天,正好一道吃些宵夜吧。” 龙八于是十分不安地看向玄青,他很担心乌龟揭穿他方才是在吟诗而不是思念大饼。再借此来嘲笑他。尤其是在敖峻的面前,龙八特别不想丢这个脸。 乌龟转了转眼珠,却是不动声色地点头:“那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这下不光是龙八,就连敖峻也颇为惊诧地看了乌龟一眼。 虽然玄青确确实实被饿了两天,但乌龟这一族天赋异亶,就算是一年半载没吃没喝也照样活蹦乱跳的,要换成龙八早饿趴下瘦成龙干了,所以他嘲笑龙八是吃货自己还是有些资本的。当事玄青没事也不会把自己饿这么久来试试,这就是题外话了。 敖峻这么一说大半还是为了给龙八解围,本来想以玄青跟龙八不对付,他也许还会借机讥讽龙八两句,没想到玄青居然从善如流地顺着他的话住下说,但想一想也许是这两天落在常洙手里的经历,让小乌龟折了些锐气,因此也没有多想。 龙八则是惊奇玄青没有揭穿自己吟诗的事实,惊讶的同时他还挺感激玄青,他朝乌龟讨好地笑了笑。 院中就有个厨房,服侍的宫人对于给太子预备宵夜点心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只需一声吩咐,不多会儿就有热腾腾的鸡丝香茹粥和酥糖点心端上来。 敖峻照常是没有吃宵夜这个习惯的,而宫人对桌上多出一只乌龟虽然有些好奇,但一干俗人肉眼凡胎,自然是识不得这只乌龟的庐山真面目即是前两日丰神俊朗的玄青小公子,准备宵夜当然不会有它的份。 敖峻看了看桌上仅有一付的碗筷,正要出去让人再取只碗来。 乌龟却十分淡定地道:“不必了,我和小八用一只碗就好了。” 它从桌子另一头跑到碗边,慢吞吞地伸头去碗里喝了一口粥。 敖峻很是吃惊。要知道不仅仅是玄青和龙八不对付,龙八对这只乌龟也表现得并不友善。而他知道龙八对别的东西都不大在意,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十分护食。换个别人从他碗里夺食,龙八就算不拿小拳头招呼人家,也必然要嘟半天嘴念念不忘老半天。 而眼下抢他吃食的是他挺讨厌的玄青,敖峻有点担心龙八会动手将整只乌龟摁起粥碗里去烫个半熟。 虽知龙八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挺不好意思地对敖峻道:“峻哥哥,你别忙了,就让玄青和我一个碗好了,其实我也不是太饿,正好这样能少吃一些。” 说话的工夫,玄青吹着气,又慢条斯理地伸长脖子啜了一口。那碗相比现在的乌龟来说还挺大的。它用前爪扒着碗沿,两人后爪踮得几乎离开了桌面,再加上伸长了脖子这才勉强够到碗里的热粥。 它这架势看上去有点悬乎,友八在一旁看着也开始担心,它如果不小心爪下打滑的话,会不会一头栽进碗里。 龙八把乌龟从碗边拿下来放到桌上道:“你这样太危险,我来喂你好了。” 他拿起勺子,舀了粥递到玄青脑袋边,乌龟转动着绿豆大小的眼珠,先是侧过头去看了看敖峻,它似乎挺得意。又同龙八对视了一眼,这才凑过去吱溜吱溜地吸得干干净净。 龙八笑嘻嘻地瞧着乌龟喝粥,只觉得还挺好玩的。等它吃完一勺又舀过去,怕烫,还挺细心的替玄青吹了吹, 敖峻在一旁看着,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尤其是乌龟看他的那一眼似乎微微有点示威的意味。恋爱当中的人对于某些方面毕竟是分外敏感的,敖峻只是拙于言语和表达,但论及心思细致之处,却是远胜常人。纵然乌龟只是微微有点反常,他还是感觉得出玄青对付龙八的态度有点不太对劲了。 敖峻不明白玄青对待龙八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但这种转变让他很窝火,而且只是一点若有若无的迹象,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这让他还是心头有火却难以发作的那种。 敖峻沉默了片刻道:“你们俩的交情,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龙八闻言抬头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一派天真无邪,显然没有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的试探。 玄青却立即扭过头来看着敖峻,无声地笑了笑:“这两天多亏了小八照顾我,我们俩又年纪相当,正应该要多亲近亲近,我正想和小八好好结交一番。” 它吃了两勺就不再吃了,爬到一边伏下来消食,却不肯闭目养神,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脸深沉思考的样子,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龙八也不嫌弃那碗粥是玄青吃剩下的,干脆捧着碗咕嘟咕嘟喝起来。敖峻一想到那勺子上定然沾了玄青的口水,看龙八吃得居然还挺香,心里就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龙八嘴上说不饿,其实再来一碗他也是吃得下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所以他放下碗的时候,十分满意地摸了摸肚皮,又看了看桌上点心。唔,似乎也还装得下。 他如此想着,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却发现敖峻脸色有些冷,正同乌龟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不由得有些奇怪:“峻哥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玄青扭头朝他这边趴了两步,不说话。 敖峻长出口气,对他淡淡笑了笑:“没什么。” 龙八将信将疑,他觉得敖峻和乌龟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偏偏说不上来。想不明白他也就不再去想,看见桌上还有芝麻酥果,忍不住又伸手去拿,拿到手里正要往嘴里送,突地又觉得自己这也显得实在太能吃了,就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递到敖峻面前:“峻哥哥,你要不要吃?” 他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敖峻是不喜欢点心的,酥果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更是敬而远之,通常都是摇摇头让他自己吃的。龙八都已经想好了,只要峻哥哥不吃,他就可以顺理面章地喂到自己嘴里。 但敖峻出乎他意料地点了点头。龙八都收回手来准备往自己口里送了。一时愣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敖峻握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跟前,微微俯□来,张口就着他的手将酥果含进口里。 龙八突然格格地笑起来,他怕痒,忍不住想把手往后缩,一边笑一边道:“峻哥哥,你吃果子就吃果子,干什么舔我,好痒啊……” 敖峻捉着他的手腕不放,并没有抬头,仅仅是抬起眼角来,微带嗔怒地瞪了龙八一眼。 他凤目狭长黎黑,平时若是定定地看人,自有种不怒而威的肃然凌厉,但这一抬眼时眉梢也跟着微微上挑,眼波盈盈流转之间,竟一扫平时的庄严肃穆,即温柔又浓艳,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如同龙八也懂得风情的话。 龙八呆了呆,他只 ------------ 66第66章 敖峻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龙八因为觉得有点怪异想把手缩回来,但他使劲抽了两次也没有抽得出来。他只好讪讪地道:“峻哥哥,你还要不要,我给你拿。” 敖峻又看了他片刻这才略略松开手,等龙八递过来,他又照旧握住,拉到自己面前。 他非要如此,龙八也没有办法,只好道:“峻哥哥,你可不要咬我。” 谁知话音才落,敖峻当真咬了他一口,心中愤愤想道‘傻成这样,咬死你算了!’心里虽然气恼不已,但毕竟还是舍不得下力气,只拿龙八的手指轻轻地磨了磨牙。 龙八小声地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这挺好玩的,以为这是敖峻和他做一个有趣的小游戏,又拿了一个来给敖峻,这次飞快地缩回了手,让他咬不到。 敖峻沉默然后内心默默沮丧了,他败下阵来,因为发现龙八这举动有点像在逗小狗,好吧,龙八根本就是在逗小狗一个样。 玄青在一旁却看得眼热,爬过来仰起脖子叫:“小八,我也要吃。” 龙八就也要去喂它,被敖峻拦下来了。沉着脸拿了个茶托装了几块给它。 乌龟对酥果并不是真的有兴趣,暗地里翻了翻白眼,用两只前爪抱了一粒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啃。 敖峻拉着龙八的手,眉头微微皱着,没有说话。 龙八终于觉出敖峻似乎不太高兴,看了看他,小心问道:“峻哥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怎么了?” 敖峻注视了他一会,轻轻叹了口气道:“北边近来有些不大太平,我得去看看是否有妖魔作乱,只怕要离开一段时间,我有点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宫中……” 北方是他管辖的属地,真出了什么妖魔,他不去看一看是说不过去的,再者他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又不像龙七一样挂的是闲职,平时都有很多正事要处理,这段日子内已经积压了不少事务。 但现在玄青古古怪怪的,龙八又懵懵懂懂,他要是就这么抽身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不大放心。 龙八听得他要走,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也有些依依不舍的离情别绪,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低下头去,嘴也不知不觉地微微撅了起来。 乌龟却是听得心里暗喜,连忙向龙八道:“这不是还有我也在么,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它虽然方才挺得意而又意味深长的瞥了敖峻一眼,但玄青自认为还是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掩饰得十分隐密的,因此这时它又转头看向敖峻,殷勤地道:“敖峻哥哥,你就放心去吧,不必挂心。常洙哥哥在这儿,还有我也留在这儿,我会照顾好龙八的。” 事实上乌龟掩人耳目的工夫并非不到家,只不过敖峻对待和龙八有关事情的敏感,远远地超出其它。 所以敖峻不得不走但这只似乎居心叵测的乌龟却留在这儿,这才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地方。玄青突然之间表现得太过愿意和龙八亲近,敖峻还怕他照顾得太好了,该他照顾不该他照顾的都全照顾了呢。 敖峻微微皱眉,淡淡地道:“你现在自身难保,连人形都变不回来。还怎么照顾得了别人,是龙八照顾你还差不多。” 这句话戳到了玄青的痛处,它被噎了一下。但却不甘心就这么落败,因此还强自振振有词道:“小八说过要帮我把常洙的失物找回来,到时我就可以恢复,当然能照顾照顾他。” 敖峻道:“不必这样麻烦,我替你去向常洙说个情,让他放了你,我反正也要北上,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听到可以让自己复原,玄青不由得有些心动,但他看了看一边听到这个消息,同样也显得很为自己高兴,正张大眼睛朝乌龟笑了笑的龙八。玄青又有些迟疑起来。 最后它还是下定了决心道:“这事是我不对,常洙哥哥罚我是我咎由自取。我做错了事情就要负责任,如果就这么逃跑了,这不是我们玄武族的家教。等我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还给常洙哥哥,他当然会帮我变回来。” 这些话是敖峻曾用来教训他的,他这时照搬过来回答敖峻,却也让敖峻无话可说。 玄青又信心满满地道:“再说了那东西总共就丢在皇城里,我已经想起大概的范围了,细细地找一遍定然能找到的。” 敖峻脸色略略一沉,却也无话可说。他从前曾见过有人争风吃醋,每每为一点小事或是一两句话不对盘就大打出手,那时只觉得这些人举动甚为无聊。但他现在也莫名的有种想把乌龟狠狠收拾一顿的想法,而至于理由,也同样无聊的很。因为觉得玄青似乎对龙八突然挺惦记,看这只乌龟不顺眼了而已。 但他毕竟比毛头小子们要沉稳得多,也记得两家还是世交说不定以后还是亲家。而且乌龟虽然有点心存不轨的迹象却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他寻不着破绽也不好得发作,当下强压着心头不快,没有当场表露什么。 乌龟还装作没事人一样,扭头对着龙八挺高兴地说道:“小八,你不要担心,就算是敖峻哥哥走了,也还有我在这儿和你做伴呢。” 他这一说,龙八又想起敖峻要离开的事实,本来因为敖峻肯为玄青说情让他恢复人身的那点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他有些垂头丧气,拽了拽敖峻的袖子低声问道:“峻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乌龟也在一旁连声问道:“对哦,敖峻大哥你什么时候走?”不过与龙八不同的是它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高兴劲。 敖峻直接无视了乌龟,伸手摸了摸龙八的头顶道:“我明天一早再走。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一有时间就会来看你。来去也不过一两天而已。”虽然飞来飞去挺辛苦,但敖峻还是打定主意再辛苦也要飞得勤一点。 龙八心情这才好转了一些,他看了看桌上的乌龟,想了想又对敖峻道:“峻哥哥,小乌龟现在也挺可怜的,你还是和常洙哥哥说一说,让他饶了小乌龟吧。再说玄青恢复了找起东西来也方便得多。他丢失的东西我一定会帮着玄青找回来的。” 玄青听了这话只觉心里暖烘烘的,它喜孜孜地道:“小八你真好。” 敖峻弯了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点头回答:“我走之前还有些事要和常洙交代,这话到时我会记得转达的。”心里想得却是定然要和常洙提一提,让他对乌龟不必太客气,到时让它连一天三个时辰的乌龟都做不了,整天是印章才好,免得起什么歪心思。 龙八又拉着他问这问那,时不时的乌龟还插上一两句嘴。敖峻倒也耐心地回答。表面上也还其乐融融。 龙八突地想起一件事情,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道:“峻哥哥,你回去之后,可以给我写信的吧?” 敖峻微微一怔,想了想却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玄机,看他似乎挺期待的,便点了点头答应:“这个是可以的。” 龙八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收到二百五十年龙生里头的第一封情书了,不由得暗地里心花怒放。又有敖峻许诺说每十天半个月必定会来看他一次,如果有时间还会来二次,便把离别的愁绪也冲淡了一些。 ------------ 67第67章 说话间不知不觉夜深。龙八接连这几日劳累,此时呵欠连连,只是想到敖峻明天就要走,却又不肯去睡了,撑着眼皮非要坐在那儿和敖峻多说几句话,头却开始一点一点的, 敖峻看得不舍,劝了几次让他早点休息,最后保证今天多讲两个故事,这才哄得龙八答应去睡。 乌龟连忙爬过去抓住龙八的袖子要一道跟着:“我也要听故事。” 龙八打着呵欠,迷迷登登地点了头。 于是乌龟也跟着一道到了床上,龙八歪歪倒倒地滚进里头,玄青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爬到另一个枕头上趴着,霸占了那个原本应该属于敖峻的枕头。 虽然自从上次的鼻血事件后,敖峻就不太和龙八在一张床上睡了,但这时被乌龟占了枕头,还是让敖峻有点微妙的不痛快。 龙八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敖峻的声音,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道:“峻哥哥,你怎么还不讲故事?”他看见敖峻站在床边瞧着乌龟,他揉着眼看了看道:“峻哥哥,你也上来躺躺吧,反正乌龟也不占位置。” 虽然乌龟不占地方,但是三人这么睡,也是件让敖峻觉得很古怪的事。他算着这乌龟不一会儿也要变成印章了,倒也忍住了暂时不与它计较。敖峻看着龙八一脸真诚的样子,只有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顶道:“不用了,我先在这儿坐一会。” 龙八还像有些良心,又去推推趴在枕头上的乌龟:“玄青,你个子小,要不你去椅子上睡吧?” 乌龟不肯:“椅子上多硬啊,我现在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让我去睡椅子,你多狠的心哪!” 龙八被他指责得莫名其妙,有些讪讪地道:“这个。椅子上不是有垫子的么,你要嫌硬还可以多垫几个……” “多垫几个就不硬的话你怎么不去睡?反正我要睡床,我不睡椅子。”乌龟索性耍赖,它扭头向着敖峻告状:“敖峻哥哥,你看小八欺负人。” 敖峻自己实在很想把它有多远踢多远,虽然忍住了,但脸上神色冷漠,淡淡道:“你要睡床上就睡吧。”说罢也不看乌龟,探过手去给龙八拉了拉被子。 一个故事还没讲完,龙八便睡了过去,小乌龟这两天也着实受了不少苦,不多时也困得不行。 敖峻等他睡着,衣袖一拂,把乌龟提前变成印章,随手把它丢下床去。 敖峻坐到床上,把睡熟中的龙八翻弄过来,由侧身躺着变成仰面朝天,他自己俯身下去,恶狠狠地朝着龙八亲过去。这个吻挟带着他忿然而又无奈的心绪,不同于本日城蜻蜓点水的温柔亲亲,啃咬之间甚至带了点迎来的味道,就连本日睡觉很沉的龙八也被弄醒过来。 他倒是对敖峻有种特异的感知,连眼也不睁就知道身边是谁,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两句,埋怨敖峻弄疼他了。翻了个身推了推压得自己都要透不过气的敖峻,打着呵欠又要睡。 敖峻也不管他埋怨不埋怨,只管埋头在往他脸上乱亲了一气,把龙八弄得哼哼唧唧地完全醒过来,他心头憋了一晚上的气这才消了一些,捏着龙八睡得红朴朴的脸蛋往两边扯了扯,长出一口气。 龙八揉着眼,这才能够睡眼惺松地睁开一条缝来看着他:“峻哥哥,你干嘛那么用力,都弄疼我了……” 敖峻沉默了一会,这才低声道:“……疼一点你才会长记性,免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龙八觉得自己是睡得迷糊了,有点听不懂敖峻的话,他疑疑惑惑地问道:“长什么记性?” 敖峻却又不说话了,依旧俯□来亲他,动作还是挺凶残一点也不轻柔。 于是龙八有点害怕了,他实在想不起来最近敖峻说过什么需要他长记性的话。但他想不起来,只以为是自己忘记了,于是心里惴惴,反而任由敖峻揉捏也不敢作声,瞌睡也醒了不少。 敖峻亲了他半天,最后看着龙八缩成一团惴惴不安的偷看自己的圆圆眼睛,还是以惊人的忍耐力克制着自己停了下来。 他看着龙八,心里隐隐有些忧愁。龙八此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但以龙的而论,一般小龙这个岁数只相当于人类的十二三岁还不到,而且龙八心思智嫩,更是连这个数也比不了。 这么嫩的一条小龙,可能品尝起来滋味会别有不同,说不定还会远胜于那些情海里打了无数个滚的老龙们的味道。但实在太嫩了也是个问题,实在叫人下不去口啊。 而且敖峻是挺正经挺严肃挺守规矩的一条龙。在他的意识里,那档子事虽然总不好放到光天化日的明面上来说,可也要讲究个名正言顺,一定要等到两龙成亲之后才行。他平时对弟弟们拈花惹草勾五搭六甚至随随便便就眠花卧柳的行为很是看不顺眼,现在轮到他自己,自然不能如此禽兽。 敖峻如今也很是发愁。 龙八现在和他挺亲近,也羞答答地点头承认了很喜欢他。但这种喜欢还停留在好奇和尝试的阶段。敖峻能明显地感觉得到,所谓的爱恋对于现在的龙八来说,有点扮家家酒的意思,就像是一场挺有趣的游戏。虽然有趣是有趣,但也没有到不可或缺的地步。 而且龙八还很迟钝,根本就不懂人事。他脑子里没有那个概念,于是很多很暧昧应该要忌讳的行为在他来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敖峻此刻坐在床边,借着灯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龙八的脸。 龙八是条胖龙,所以自从他能够化身成人之后,也就很少再显出原形。因此就算他的龙身再胖,如果平时根本就不大看得到的话,这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而且敖峻也从来都觉得龙八胖一点还挺可爱的,也不认为有多难看,当然他这种个人看法也是可以忽略不记的。 现在回头再来看龙八的人形。他化为人的时候,眉目俊俏肤色白皙,是个干净又漂亮的少年模样,搁在一干养得斯文秀气的世家子弟当中也能甩大多数人几条街。他相貌出众脾气和顺,有些小迷糊的性子,再加上是粉嫩美少年一枚,不得不说还是很能讨人喜欢的。 敖峻有些担心,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龙八会招人惦记。不要说他是太子没人敢打主意,只要时间久了,他那面团子一般可圆可扁能屈能伸的性情叫人看穿之后,有人在这上头打主意那是一定的,到时一定少不了有成打的美人往他身边说。 当然敖峻还是很了解龙八的,他知道龙八自己是不可能主动打什么歪心思,但是架不住人家别有用心投其所好啊,谁说哄孩子一样陪着他玩过家家,日子久也绝对不会日久生情的? 以龙八那迷迷糊糊的个性,要么是行为上出格了而不自知,要么就是思想上动摇了也不自知,这些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敖峻想到这些,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龙须都要愁白了不知道几根。再一看床上摊着的龙八。敖峻这半天不说话的工夫,这家伙迷迷糊糊的眼睛又慢慢要合上,眼看又要睡过去了。当真是无忧无虑羡煞旁人,把敖峻给恨得牙根痒痒。 他抓着龙八又狠狠亲了一气,再次把他弄醒过来,敖峻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小八,不要负了我。” 龙八不敢点头,因为敖峻正拿他的耳垂轻轻地磨着牙,如果他乱动的话,龙八猜想敖峻也许一个不小心会真的咬下去。咬痛了还是小事,要是把耳朵给撕下来了,缺了耳朵多难看哪,这是和没了尾巴同样让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龙八只好嗯了一声,乖乖地答应道:“哦,好。”他的声音有点茫然,显然敖峻的这个要求令他挺困惑。他迟疑了一下,本来想问问什么叫做不要负了峻哥哥,要是又本能的觉得这么直接问显得自己笨了,又忍了回去。 敖峻显然感受到了他的迟疑,当然也大约能猜到他在烦恼什么。敖峻无奈地低低笑了,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小八,你快点长大吧……” 龙八心中一喜,总算有句他能听懂的了,于是认认真真道:“嗯,我一定使劲长。”接着又喜孜孜地和敖峻商量:“可是,峻哥哥,要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是不是要多吃么?那我以后每顿饭再多吃点儿?” 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敖峻是什么样的脸色,只是敖峻又半天不说话了,最后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作为答复。 敖峻虽然没打算再做点别的什么,这一夜却也不肯让龙八安安稳稳地睡觉。一旦看他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立刻连亲带啃地再把他弄醒过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很多话。 龙八只记得是一大堆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听得他头晕脑涨,最后不管敖峻说什么,他都只知道嗯嗯点头。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终于得以睡觉的。 等他一觉醒来,枕边放着一个瓷瓶,此外已经空荡荡的没了敖峻的影子。 龙八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来这是敖峻昨晚上让他给皇帝吃的药,而敖峻似乎是今天早上没有等到他醒过来,就已经不辞而别了。 虽然敖峻一再许诺说过几天就会回来看他一趟,但龙八还是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在心里很是惆怅了好一阵。他才慢吞吞地起床。 原本昨晚趴在枕头上的乌龟也不见了。乌龟说了还不回去,也不大可能是峻哥哥带走的。龙八在屋子子里里里外外地仔细找了一遍,终于在床角底下将变成印章的乌龟找了出来。 ------------ 68第68章 敖峻走了,龙八的日子还得照样过。 但好在还有乌龟傍身,想想变成印章时不时就会被常洙哥哥拿去呯呯盖章的玄青,龙八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还是又好受了很多,至少还有个乌龟比自己还惨。 就这样过了几天,龙八虽然还时不时很想念敖峻,却也渐渐习惯了敖峻不在身边的日子。 他把药混在茶水里给皇帝吃了之后,果然像敖峻告诉他的一样,虽然没办法除去病根,皇帝的病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但皇帝的精神好了很多,似乎病痛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当然,皇帝稍稍好转一些之后,也就有心力关心太子的学业功课文治武功等等等等,龙八那短暂的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于是又到头了。每天被逼着早起读书练武上朝听政下朝念折子念到口干舌燥,每日里鸡叫即起夜深才睡好不辛苦。 这件事他不敢瞒着常洙偷偷地做,但常洙知道了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因为皇帝情形有所好转,可以略略处理些正事,反而让常洙多了些空闲的时间。 偶尔有闲暇,他也会带着龙八出宫去透透气。这让龙八心里生出些感叹,从前常洙还没有把他骗进皇宫这艘贼船的时候,时常带着他进宫里来看风景开眼界,那时每次都把他高兴得不得了,当然有美食可吃也是个主要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进宫里还没多长的时间,这林林总总的都摊上多少事,直弄得他焦头烂额十分辛苦,深刻体会到了龙潭虎穴的含意。这时候反倒又羡慕起宫外的生活,那些住在常洙小院子里的日子,那时真正是无忧无虑,每日吃吃喝喝,虽然饮食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胜在自由自在,自少他懒床懒多久是没人管的。 龙八觉得常洙哥哥虽然一幅很不耐烦根本不想管事的样子,但他不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确确实实做了几百年的龙神——尽管他在皇宫外有个小别院,并不是天天住在皇宫里,龙八一想到他能应付自如地和皇帝和大臣打交道,就觉得常洙哥哥实在是厉害到不得了。 龙八在有了切身体会之后,对常洙更加发自肺腑五体投地的佩服,对他越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把敖峻走前一再叮嘱他要与常洙保持距离,说常洙是个满肚子坏水的阴险龙如何如何的话忘记到了九霄云外。 常洙看着性子张扬,但不知为何却又不太喜欢热闹处,反正他从来没有带龙八去过太热闹的集市。这一次照样是把龙八和玄青一同带到他那个小院子里去。 这里值得提一提的是玄青弄丢的梳子木簪等物终于找回来了。那是龙八按照着玄青记忆里的路线,在他顺手丢了东西的中签之中他他细细地找了好多个晚上,这才找到的。 宫里房室庭院层层叠叠,又是从半空掉下去的,这范围更广,几乎下面百丈之内的地方都有可能。 好在这附近都是些偏僻的宫殿,除了巡逻的侍卫,也就是住着几个眼花耳背腿脚不便的老年宫人,每天打扫下庭院,入了夜都早早就睡,很少出来走动。倒给龙八的摸黑作业提供了不少的使得。但这么大范围的找过来也是件很辛苦的差事。 龙八都觉得自己累得象条狗似的,终于在一个偏僻院子的古井里找到了。那古井已经废弃,底下只有浅浅的一点积水,梳子就落在水底,借着月光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儿。也亏得龙八找得仔细,要不然根本发现不了。 本来龙八有点胆怯,那些故事里,皇宫里冤死的宫女都会丢到枯井里去,他害怕一下去就看见一具具白骨躺在井底,张着黑洞洞的大嘴朝着他笑。 乌龟做了好几天的印章,后来又被常洙拿去盖了几会大印,早就苦不堪言。他倒是自告奋勇地要下去。不过龙八看它短小的四肢扒着井边团团地转,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攀爬的地点下去,而且下去之后怎么出来也是个问题,说不定还得龙八下去把它弄上来呢。 想到此处龙八对乌龟动了恻隐之心,让它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面,他捏着挂在颈间的鳞片壮胆,替乌龟下井去把东西摸出来。幸好井底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枯骨,水也清清的,只是很冷,下去近看时才发现井壁上都结了白白的一层薄霜,他去水里捞梳子的时候,只觉得水冷得像冰一样,爪子都要被冻僵了。 上面乌龟趴在井沿上,探头探脑地‘小八,小八’的叫着。 龙八一半是害怕一半是冷,等他从井里探出头来的时候,小脸都是青白青白的。乌龟看在眼里,小眼中泪花闪闪的。 龙八哆嗦着把梳子举给他看:“别哭啦!你看,梳子,簪子,我都帮你找回来啦。把这些东西还给常洙哥哥,你就不用再天天做印章。” 乌龟却似乎并不怎么稀罕那些东西,眼睛里亮闪闪的,除了感激还有点别的东西,不过龙八一来没看到,二来就是看到了也看不懂。它抱着龙八的手臂蹭了蹭道:“小八,你对我真好。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的。” 龙八也没往心里去,只是也挺高兴。 但把这些东西还给常洙的时候,常洙硬要说梳子缺了一个齿。但龙八从井里捞上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乌龟也敢赌咒发誓地说他拿到的时候梳子就是这样。但无奈只有常洙说的话才算煺,他和龙八都没那胆量太过顶撞常洙。 最后常洙在解除玄青的法术时打了个折,让他白天可以变成人,至于晚上么,还是老老实实做印章吧——免得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发生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就不好和敖峻交代了。 龙八当然不知道这是出自敖峻的特别关照。眼见玄青给气得不行,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想方设法宽慰了玄青几句。 这一天常洙难得开恩,说是人多热闹些,把本来入夜就变成印章的玄青放了出来。让他去置办些酒水菜肴,准备在荷池边摆了个小小的宴席。 此情此景倒也熟悉不过,那时龙八还没有进宫,常洙就常常在晚上把他带到这池边来,摆上果脯点心,要么给他讲个故事,要么变出琴来附庸风雅地弹个小曲。而龙八则变成龙身溜进池子,在荷叶之间追鱼逐虾,好不快活,偶尔折支荷花刨个藕,常洙见了也不怎么说他。而敖峻则坐在边上,通常是板着个脸也不理会常洙的说笑,时不时的催催龙八上岸,生握他着凉。 现在多了个玄青,却少了敖峻。龙八难免有点触景伤情,又想起敖峻来。当初信誉了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看他一次,现在眼看都第十天了,敖峻却在信里说被什么事拖住了,一时不能回来。 这对龙八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敖峻的来信——他听敖敏吹嘘之后暗暗地期待了好久的二百五十年来第一封情书,里头写的也就是他在这几天里经历过的地方和做的一些事情,在信的末尾又问了龙八近来过得好不好,还仔细叮嘱了龙八很多话。 虽然龙八觉得敖峻所到的那些地方和经历还挺有趣的,不过这和他期待之中的情书一比较,也就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嘛,根本不激动人心。于是收到情书的喜悦也就少得可怜了,完全不能和敖峻离开带来的失落相抵。 他有些无精打采,变成胖嘟嘟的小龙滑进池子里,摆着胖胖的尾巴慢悠悠地游动起来,池子里的鱼虾在这个池子里住得久了,也沾光得了点当气,并不怎么怕龙八,再加上平时是和它嬉戏惯了的,听得水响一看是胖龙,纷纷游过来围着他以示亲热。这才让他心情稍稍好转一些。 它游了两圈爬上岸。 去买酒席的玄青也回来了,正站在池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龙八的正身,虽然之前就听敖敏取笑过龙八是如何如何的白胖滚圆,这时亲眼见了,那滚圆的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他不由得愣了愣。 龙八也看出他的惊愕,起初还窘迫了一下,本来想再钻进荷花池子里,但转念一想,自己反正是条胖龙,现在乌龟看都看见了,再藏起来多没意思。他本来情绪就有些低落,这时索性豁出去了,摇摇摆摆地爬上岸来,摊开四爪仰面朝天地躺下来,露出一鼓一鼓的圆肚皮。 他朝玄青道:“我反正就是条胖龙,你要笑就笑吧。” 玄青这才猛然惊醒,讪讪地笑道:“我没有笑话你……”说着蹩到龙八身边,看着龙八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的银白肚皮,伸出狼爪就想上去摸一把。 龙八往旁边一滚躲开了,他一抖身变成人形,摇头晃脑地对玄青道:“峻哥哥说了,不能让人乱摸,被摸得多了我就长不大了。以前就是七哥老摸我脑袋,我才长不高的。” 玄青扑了个空,怒道:“你听他胡说,就是要摸得多才容易长高,你七哥难道会害你么,过来,给我摸摸肚皮。” 龙八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七哥对他还是挺好的,当然不会故意使得他长不大。那难道是峻哥哥骗自己的,他这时对敖峻十分思念,意识里自然也觉得敖峻什么都是好的,也不愿意相信这个话,在那儿迟迟疑疑的,只是也不肯乖乖过去。 玄青眼珠一转,还要再想些话来哄骗龙八,旁边一直在做仰首望天状的常洙开口了:“小乌龟,让你去买的酒席,带回来没有。” 玄青只好放过龙八,悻悻地回答:“买了。” 他从袖子里一掏,地上顿时多出一张几案,上面摆满了各种菜肴,冷拼小炒热汤什么都有,那汤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常洙看了看很满意,又道:“有宴无酒怎么行,酒呢?” 玄青又一挥袖子,地上顿时一字摆开了好多个酒坛,一坛有十几斤重的那种。把龙八看得目瞪口呆。 玄青微笑道:“这些日子承蒙龙君照顾,这顿酒就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不够还有。”他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有自信,常洙对他这么‘照顾’,他当然要好好地‘报答’一番。明着来常洙一个小指头主能把他弹飞,可要是把常洙灌醉了之后么,哼哼,到时想必就是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了嗷嗷! 常洙斜眼看了看,微微笑了笑,也不置可否。 ------------ 69第69章 事实证明,常洙老龙老当益壮,修为甩玄青龙八这些小辈几条街不提,酒量也同样甩了们几条街。若说常洙的酒量是天,那另外两只的就是掉到了地缝里,那地缝还是老深老深的那一种。 龙八那点熏都能熏倒的德性自然不必提了.他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拖了几蝶自己爱吃的菜肴躲得远远的,惊恐地看着一龙一龟饮水一般的喝酒. 玄青倒是自恃海量,又心存不轨,于是信心满满十分英勇地怀抱着灌翻常洙老东西的宏伟目标上了. 只可惜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残酷的。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海量与海量之间,那也是有档次的。 两人之前还假惺惺你来我往地说两句客套话,你敬我一杯我再回你一杯,不一会儿玄青喝发了性子,眼见常洙面色如常,一点酒意都没有,他嫌这杯子太慢,这样喝下去直到天明都不知能不能把老龙干翻,索性弃了酒杯不用,直接抱着坛子上阵了。 常洙也不推托,基本来杯来杯干坛来坛尽,他倒也有些前辈风范,也不占玄青的便宜,时不时还让着乌龟一点。 龙八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心里盘算着就算是白水,这么多喝下去他们夜里难道不用嘘嘘的吗?这要嘘嘘多少次?还用不用睡觉了? 龙八在惴惴地看,嘴里一边不忘啃着猪蹄子。他当然不敢把这话问出来。他有点儿担心,因为常洙还是从容自若,而玄青脸上飞起红霞,已经喝红了眼睛,连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 就算龙八再迟钝,如此高下立见,他还是一眼就能够看出孰胜孰负。 到了后来玄青明显地支撑不住坐都坐不稳了,常洙却才是刚刚有点酒意,小乌龟的酒量还是让他小小的赞叹了一下。常洙老龙摸着下巴,自忖有多少年没有谁不要命了敢和他这样拼酒了,顿时觉得酣畅淋漓,痛快得很。 正所谓酒逢知已,他好不容易捕着玄青这么个小酒友,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最后由玄青妄想灌醉他变成他捉着玄青不让。 把玄青从桌案上灌倒了桌子底下,抓起来再灌,灌得玄青受不了,他觉得自己一肚子酒水都满到嗓子眼里了,似乎只要一打嗝就会从嘴里冒出来。终于嗷嗷地哭起来。常洙也毫不理会,抓着酒坛从玄青张大的嘴巴里灌下去。 最后灌得玄青瘫倒地上现出乌龟原形,那乌龟也是东倒西歪,连站不起来。常洙还不饶,拿两根手指施施我地捏着玄青的细尾巴,把它擒至半空里晃了光:“小乌龟,别装死,快起来陪我喝酒,要不然把你扔酒坛子里做成醉虾来下酒,你信不信?” 乌龟已经醉得说不出话来只会哼哼了,那里还听得进去他说些什么, 龙八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他十分相信常洙确实会这么做的,只好大着胆子期期艾艾地道:“常洙哥哥,你别再灌乌龟酒啦,再灌乌龟都要醉死啦。再说了玄青是乌龟又不是虾,你怎么拿他做醉虾?” “哦?”常洙便不因此而罢休,他捏着玄青的尾巴把乌龟甩来甩去,哈哈笑道:“他是乌龟也没有关系,就把他做成醉乌龟好了,本座吃过的醉虾醉蟹不少,还从来没有尝过醉乌龟是什么滋味呢,今天巧了,正好可以尝尝鲜。小八儿,你不是是喜欢吃么,到时侯醉乌龟分你一条腿好了,你要前腿还是后腿?尾巴你要不要?” 龙八被他这话给惊出一头冷汗来,连忙结结巴巴地拒绝:“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常洙哥哥你也不要吃玄青啊,乌龟肉又酸又硬,一点都不好吃的……” 常洙也不再理会龙八说些什么,把乌龟随手一甩,正好丢到一个启了封的酒坛子里,常洙又拿过泥封来盖上,毫不介意地擒起来摇了摇。那坛中还剩半坛洒,乌龟被浸在里头不知死活,摇起来倒是咣咣地响。 常洙侧耳听了听,笑眯眯地放下酒坛,笑眯眯地看着龙八,状似无意地道:“……乌龟肉不好吃?那换成醉龙的味道怎么样?醉龙本座也是没有吃过的……” 龙八打了个寒颤,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 常洙也不和他计较,一挥袖将面前空了的洒坛拂去,招呼龙八道:“小八,你过来和我坐坐。” 龙八暗道不妙,苦着一张脸挪过来,还没坐下就先声明:“我可不太会喝酒,常洙哥哥你别拿酒灌我!”说着眼光还时不时的往封着玄青的那个酒坛子瞟上一两眼。 常洙嗤道:“瞧你那点出息!”话虽如此,却也当真知道这小龙沾酒就醉十分不济,没有像对付玄青那般如法炮制龙八,只是用法术给龙八榨了杯果汁,当着龙八的面往里头滴了三四滴酒表示意思意思一下。 龙八这下也不敢再推,接过来小心抿了一口,觉得实在是连酒味也尝不出来,这才略略放了心。 因为少了个可以拼酒的对象,常洙又假惺惺地拿了个白瓷小杯斟自饮,装得十分温文尔雅。若不是龙八见过他方才灌玄青洒时那凶残的一幕,都要赞一声温润如玉了。 常洙不知是一个人饮酒无趣还是怎地,兴致却也不高,但若说他是醉了,看似还早。他饮了两杯就停了手,不知从哪儿变出王琴来,调弦试了丙个音,随手弹了两只曲子。 那曲子和平时龙八听过的有点不动,如诉如泣颇有点幽怨的意思。不过龙八觉得还是挺好听的。而且那果子酒味道也很不错,一旦他喝完了常洙又会再给他做,当然里头少不了的要滴几滴酒应应景。 龙八不知不觉的了两大杯,居然也有了一点点微醺的洒意。他觉得有些热,扯开领子还是觉得燥,他酒气上来胆子也大了,嘿嘿地对常洙笑道:“常洙哥哥,我去池子里摘去莲子上来给你吃,可以醒醒酒,好不好?” 见常洙没有反对,他就跳下池去游了一圈,折了三四枝莲蓬。 常洙给他的也不知是什么酒,虽然只是少少几滴,对于龙八来说洒劲却也足够了。他在池子里游了一圈爬上岸,依旧没有半点清醒的感觉,仍觉得脑子晕晕的。 龙八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胆子特别大。他见常洙弹着琴,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荷池深处,一付无喜无悲的表情。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凑过去咧嘴对着常洙嘿嘿傻笑道:“常,常洙哥哥,我听,听峻哥哥说,当年那个老,老皇帝就叫做风荷,你这,这是在想他么?是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修错别字看过的不要点。 太困了扑床去,晚安 ------------ 70第70章 常洙听了这话,直接一巴掌拍龙八后脑勺上,拍得毫无防备的龙八朝前一栽,扑倒在桌子上。 常洙目露凶光,恶狠狠道:“那早入了土的老家伙有什么好想的!” 龙八有了点醉意,虽然常洙拍他那一巴掌半点也没有手下留情,他这时却没感觉到有多疼,只会摸着后脑勺爬起来再傻乎乎地笑。 龙八也分不清常洙这话是发自内心还是恼羞成之怒之下的掩饰。但他见常洙有点漫不经心的不快,偏头想了想,拿出许久不用的温酒本事。张口卟地喷了一口火,围着桌上酒壶烧了片刻,巴结地给常洙倒了杯酒,他讨好道:“不是就不是,常,常洙哥哥,我给你剥莲子吃……” 常洙接过来一饮而尽,脸上隐隐有些郁闷之色,却没有再和龙八计较下去的意思。这其中原由倒有大半是因为龙八太单纯迟钝,欺负起来反而不像收拾玄青有意思。 龙八笨手笨脚地剥着莲子,好不容易剥出一颗,他托在掌心里递给常洙,却见常洙依着桌案对莲子视而不见,阴着一张臭脸,看起来似乎是……在发呆? 龙八把莲子举在常洙面前晃了几遍,确实他是真的不感兴趣,于是喜滋滋放进嘴里自己吃了。他一边吃着莲子,觉得常洙很奇怪,龙八喝了点酒,难免有些话多,忍不住又问道:“常洙哥哥,你说你没有想老皇帝,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你难道有心事么?来来来,说给我听听嘛,我给你开解开解……”说着他还挺讨打地往常洙跟前凑去道:“其实,还是和老皇帝有关吧?要是没有那个,嘿嘿,那个什么,常洙哥哥你怎么会情愿在这皇宫方圆百里的地方一呆就是几百年呢,嘿嘿,我才不信……” 常洙看着他凑到自己面前嘿嘿笑的白嫩脸蛋实在是手痒,伸手捏住龙八两边腮帮子扯来扯去,一边嗤笑道:“你这无知小龙知道什么?什么叫做那个什么,你以为我和那都化了土的太袓皇帝能怎么样?嗯?” 龙八被他扯得嗷嗷叫唤,好不容易挣脱了,躲到一边捂着脸小声嘀咕:“……都这么说的嘛……” 常洙似笑非笑地看他:“都谁这么说?” 龙八一下子愣了,关于常洙过去的种种,是他竖起耳朵打听来的小道消息,结合话本小说,再加上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琢磨出来的,真要指出有谁这么说过,他好像除了自己也找不出这么个人来,而且就算是小道消息,他也不认识说这些秘闻的宫女甲和太监乙等一干人的姓名。 好在常洙对他还是比较宽容的,也不怎么计较他那番小心思,自己灌了一壶酒又道:“谁说老子自己愿意了,就算当时昏了头肯帮老皇帝摆平天下,谁还没有个一时头脑发热的时候?那时候是真不知道这差事一干就得几百年,这才不小心上了太祖的贼船!几百年都不算个鸟,最憋屈的是几百年还只能呆在京城这么个小地方,要多腻味有多腻味,还由不得你说不干就不干,老子肠子都要悔青了你知道么?你说说这事儿是人干的么?” 龙八心想你本来就不是人嘛。但这话他不敢对常洙说,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下,他想了想还是说:“常洙哥哥,你要是真不在意那个皇帝了,为什么玄青不过弄丢了一些旧东西,你还把玄青收拾得这么惨,到现在都不放过他?” 常洙一拂衣袖给了他一个潇洒的白眼,哼笑道:“就算老子不稀罕了,也不是小乌龟可以随便动的。再说宫里闷得无聊,小乌龟连尊敬长辈的道理也不懂,他是故人的儿子,老子还是很照顾他的,不过随意拿他消遣一二而已,你有意见?” 龙八忙露出两颗白门牙挤个笑脸:“没意见,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他心想消遣一二都要把玄青弄去半条命了,等你消遣到三四五六七八时又该是个什么样子。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背心里涔涔地冒冷汗。于是只能在内心对乌龟深表同情,却不敢提求求常洙让他放了玄青的事。 他听着一向张口都是本座本座,装得风度翩翩只差在脸上写大字说我是斯文人的老龙开始自称老子,心里知道常洙多少还是有点醉意了。想到常洙哥哥也许会真说出点当年秘辛来,当下八封之心熊熊燃烧起来,装作老老实实,暗中却竖起耳朵要听常洙往下说。 他那一脸好奇的表情瞒不过常洙。常洙哼了一声,又打开一个酒坛,不再说话。 龙八连忙凑过去喷火温酒,巴结的很。趁着常洙不注意的时候,他把装有玄青的坛子挪到一边。生怕玄青泡在酒里还紧紧盖着盖子,不给酒腌透了也要给憋死了,又悄悄地将盖子打开了一条缝, 常洙冷眼看着,倒也不拦着。 龙八等常洙再灌了半坛子酒,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又觉得时机应该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常洙哥哥,那,你当初怎么会答应帮助那个皇帝的?” 常洙闻眼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盯着龙八看了一阵,把龙八盯着额上都冒汗了,他这才展颜笑道:“谅你这小龙也没有胆去和外人到处乱说,你要是想知道,就是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龙八连连点头:“常洙哥哥你说你说,我一定不和别人讲。”心下却挺不服气地想,谁说我不敢和别人说,我今天回去给敖峻回情书的时候,看我就把听来的全告诉峻哥哥,不过峻哥哥好像也不能算是外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常洙清了清嗓子要开始讲故事了。 龙八忙收了思绪集中精神听着。 常洙也是太久没有个适合倾诉的对象。你说就算是一个再怎样的惊天大秘密,一般人保守一辈子也就几十年而已,但老龙的一辈子可漫长得很,有个什么秘密憋在心里一憋几百年,却无人可以分享,这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常洙作为一个凶残毒辣能够镇守京城数百年常常和文武百官打交道的狠角色,皮厚面老不怕羞不怕窘不怕丢人等特性那是必须的。而且对方是敦厚老实到称得上傻不拉叽的龙八,不管听到什么,谅龙八也不敢放出个响屁来。 常洙神色严肃,摸着下巴道:“想当年,老子之所以肯帮助开国皇帝,是因为风荷答应了我,说他的子孙后代可以任由老子挑选一个随意处置,老子这才帮他的。” “就这么简单?”龙八傻眼了,这和传闻里边的根本不一样嘛,虐恋情深在哪里?相爱相杀在哪里? 常洙扶着桌案,一支手拿起酒壶晃了晃示意龙八来温酒,一脸正色道:“就这么简单!你想想,皇帝的儿子里,老子可以挑个太子甚至挑个皇帝来做随从啊做小厮啊什么的,天天让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跑腿刷马桶都行,那可是太子是皇帝,拿来做牛做马,该是多么的威风!多么的神气!实在不高兴了,还可以宰了他来吃肉的嘛!我是一条循规蹈矩遵纪守法的模范好龙,还从来没有吃过真命天子的肉呢……” 龙八总算捉摸出味道来了,常洙这番话只怕一分真九分假,也不知道掺了多少水分,就算本朝的开国太祖风荷和常洙真的有什么约定,也绝不会和常洙说的完全一个样。常洙这是满嘴胡咧咧地在捉弄自己为乐呢。 龙八刚撅了撅嘴,却听得常洙笑问道:“小八,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龙八只好扭曲着嘴角笑:“我信,我全都信。”一边努力吸气然后一股作气喷了好几团三味真火,将剩下的几个酒坛都温了一遍,心想你从前就骗我,现在还来戏弄我,常洙哥哥你干脆喝死算了。 常洙哈哈大笑,似乎这么一说之后,他心情还挺畅快似的。 龙八到底心有不甘,眼看着常洙又喝干了两坛酒,换个常人这么喝,早就该醉死了。而常洙眼神开始有点迷蒙,显然也是有点醉了。于是他又推了推只顾自斟自酌的常洙:“常洙哥哥,那你和现在的皇帝伯伯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嘛。放心放心,我绝对不敢说出去,跟你都不说,还不行么?” 老龙显然是被这话勾起了回忆,他陷入了深思,单手支在案上托着下巴道:“话说当年,他小的时候还是生得挺粉嫩的……” ------------ 71第71章 常洙的智慧,自诩是凡人难与相比的。但是凡人的智慧,同理有时候就算是身为神物的常洙龙君也不能够理解的。 常洙就不明白了,助风荷夺取天下,在他本龙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吹灰不费,好吧当上护国龙神所受的限制和岁月确实太坑爹了,这是个很他不爽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与风荷之间真的真的是单纯的投缘,应该要算是很纯洁的正直的革命的同志的友谊! 他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一段金兰之交的佳话怎么到了别人的口里面再传出来,就成了香艳的暧昧的缠绵的古怪的关系,为大众暗地里所津津乐道喜闻乐见。常洙就算是再有能耐,却也堵不了众人的悠悠众口,他于是拿出神君的气度不与这凡人的智慧计较,对此只有呵呵,随他们去了。反正人的寿命短得很,日后时间久了想必也就没人记得了。 但是令英明神武的常洙龙君出乎意料的是,像这样不着调不靠谱的谣言,无知愚民之间传传也就罢了,他只当作不知也就结了,可为什么风荷那家伙也脑子进水了居然还就信了自己对他有那什么意思。 当风荷一脸真正地很歉疚地来向他表示气绝的时候,常洙险些将一口老血喷到他脸上,掐死他的心的有,你说你一国之君干嘛跟着平民一般见识。你也不瞧瞧自己要模样没有本君俊美,要身体没有本君健硕,要能力没有本君强悍,本君能看上你个什么你说你说!你给老子说!你用得着那么一张天要垮下来似的苦瓜脸生怕老子强了你似的么!本君才是需要担心你会对本君心存不轨的那个好吧! 但是因为他之前对传言屡禁不止后的沉默与无视,自然被当作了默认,如今不论他再怎么辩解怎么解释,都有着欲盖弥张越描越黑的迹象。 他那时候当真很想找个别的对象来证明一番自己对皇帝老儿当真心无杂念,奈何他被限于京城百里之内,他凶名赫赫加上龙神的身份,也没有那个妖怪敢往他面前凑,以至于他想要找个对象,这事也难办得很。他又不是真想要过那种双宿双飞的生活, 常洙其实也有很想挠墙,很想要仰天泪流的时候,他不得不憋屈地背下平生最大的黑锅。躲得离风荷远远的,懒得和他理论,苦盼着谣言过去,他在鄙视凡人的智慧的同时,也同样低估了凡人八卦是非加油添醋的能力。 于是他的逃避变成了黯然神伤的退让,让无数热爱八卦的人土撒了无数热泪。 那段时间里,老龙自己一条龙呆在小院子里,默默地问侯了无数次风荷的先人掀了无数次桌…… 常洙老龙从来不是肯吃亏的性子,他这一次阴沟里翻船,不得不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所以当风荷提出可以把他的一个后代送给常洙,日后当养子当仆从都不要紧的时候,常洙老龙几乎是毫不迟疑,咬牙切齿地就接受下来了。 他吃了这么大亏,不要点补偿那怎么行!这补偿也不能太随便了,他在风荷的后代里挑挑拣拣,一心想要找个最好的出来。风荷的诸多子嗣,他嫌呆嫌吵嫌短嫌胖嫌门牙不整齐嫌睡觉打呼,反正一个也没有看上,然后到了孙子这一代亦同,再然后…… 最后到了现在的皇帝这最后一代,常洙一看得,没得挑了也就只有将就,小样儿的就你吧! 当然做他常洙老龙的跟班,学问不能差了叫人笑话,于是老龙纡尊降贵,不辞辛劳地亲自教诲抚养,倒比对待之前几代帝王要尽心得多。 说起来那娃倒还识相,对常洙老龙亲近得很,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老龙心怀甚慰,看他也从当初的勉强凑合渐渐觉得还挺顺眼的。那段日子倒也快活得很。 后来那少年颤颤兢兢地对着常洙老龙说出喜欢的时候,老龙的内心其实还是很暗爽的,心说风荷你当年污蔑老子对你有非份之想,现在看看吧,明明是你家重重重重……孙子爱慕老子。 但然老龙暗爽归暗爽,但是常洙作为一条有尊严有脾气有资格骄傲的龙,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也不是龙中败类那样的二货傻八,那里能你说句喜欢,常洙老人家就巴巴地点头的道理,这喜欢起码得说上个千八百遍。且容常洙他老人家拒绝个千八百遍,最后再爱理不理地开恩点个头,这才配得上常朱龙君的尊贵身份嘛。 于是常洙老龙十分镇定地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当时还是少年天子的深情告白。 常洙当然也有失算的时候,他以自己为模版,于是高估了人类脸皮的厚度,而天子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这一次告白,已然用尽了少年天子所有的勇气。折戟之后黯然神伤,只能把这段感觉默默地收藏在心里,从次再也没有勇气提起。 老龙美滋滋地等那千八百次的告白,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借一句很俗套的话来说,叫做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 …… 常洙再干一坛酒,现出龙身盘踞在桌案边上,将龙头搁在桌子上,恨恨地道:“他也就仅仅说过一次喜欢老子,仅仅一次!一次而已!老子和那皇帝老头什么事儿也没有!” 友八听着常洙这话,听他磨着牙把那仅仅一次咬得很重,不知怎么的觉得他怨气很重的样子。他偏着头努力地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要不,我去和皇帝伯伯说说,让他再和你多说几次,反正上次我问他的时候,他还承认喜欢你来着……” 龙八这一下子算是歪打正着,只见老龙晃着脑袋喷着酒气低低地咆哮起来:“谁稀罕!谁稀罕!谁稀罕他喜欢不喜欢!当初他粉嫩白净的时候老子都没看得上!现在他那张脸都皱成怒放老菊花蔫巴老黄瓜了,谁还稀罕!谁还稀罕!爱谁谁去,别来烦老子!” 龙八觉得,常洙哥哥这模样,应该叫书上的那个什么……欲拒还迎来着对不对?嘴上说着不稀罕,但龙八觉得他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稀罕的。但他不敢怎么和常洙说,绞尽脑汗地想了半天最后讪讪地劝慰常洙道:“那个,常洙哥哥,皇帝伯伯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嘛,他那个……”龙八再次偏头想了想,终于想出个词来:“……那个,驻颜有术,还是挺能看的,也没有像常洙哥哥你说的一样,并没有到皱成老菊花老黄瓜的地步啊……” ------------ 72第72章 “哼!”老龙显然没把龙八的劝解放在心上,打了个酒嗝继续咆哮:“什么给我做牛做马?老子才是给他们家做牛做马来着,老子在这鸟地方呆了几百年了,屁也没见着一个,毛也没着一根,老子亏死了!老子那几百年的青春啊!嗷~~~” 龙八忙安慰他:“呃,常洙哥哥,你现在也不老,还是很年轻英俊的嘛!看看,犄角多么雄伟威风,鳞片多么光泽明亮,龙须也十分顺溜,仍然是一条英俊非凡的龙……”龙八说着话,一边顺手在常洙身上摸了两把,他是真心觉得常洙的鳞片很漂亮的。 随即龙八就为他的手贱付出代价了。常洙一摆尾巴将他抽翻在地,低声咆哮道:“你这小龙敢来乱摸老子!也当老子好欺负么?” 龙八痛得嗷嗷叫,这时吃了苦头,终于记起敖峻吩咐他不能乱摸别人的话。他连忙叫起来分辩:“常洙哥哥,我就是随便摸摸,摸摸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龙不予理会他的分辩,继续一尾巴一尾巴地抽过来,到了后来他似乎觉得这很有趣,拍球似的赶得龙八满地翻滚。 龙八终于知道跟醉酒的人讲道理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只好现出原形躲进池子里去,他看常洙真的喝醉了,还趁其不注意,把常洙用来关玄青的酒坛子也一道捞走了。好在常洙没有追进池子里来继续抽他。 龙八藏在枝繁叶茂的荷叶深处,一边心有余悸地探出头来窥探着常洙在岸上发酒疯。 常洙又变回了人形,他平时总拿在手里没事也扇来扇去的紫竹扇变成了一把宝剑,他执剑在手,在池子边比比划划地舞剑。龙八听他念叨着什么……要削去皇帝的狗头当凳子坐什么什么的,得意处还不时停下来拄着剑哈哈大笑,白衣飘飘,肆意又嚣张。 龙八觉得这样恣意张狂的常洙才应该是他的本性。他看着常洙手中那柄看上去寒光冽冽的宝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前去,生怕被常洙一剑削去了颈上狗头。他被困在池子里,焦急地游了两个圈,又记起还泡在酒坛里的乌龟,不由得暗骂自己大意,连忙打开盖子把玄青给捞出来。 乌龟四脚加上脑袋尾巴全都耷拉着,软得像面条似的,随着龙八的晃动摆来摆去,它自己却是一点都不会动弹了。 龙八把它放到水里,它就翻着白眼吐着泡泡直直地往池底沉去。龙八虽然知道乌龟会水,但现在这种状态,他不敢确定乌龟是不是会被淹死,只好潜下水去把乌龟捞上来,搁在池子里一块假山石上吹风。 乌龟被这么一折腾,倒是有了点动静,他在石头上挪了挪脑袋,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这让龙八放下心来。 岸上的常洙看样子也是发够了酒疯,又恢复成平时那个清贵斯文的模样,寒光闪闪的三尺青锋也被他收了起来,手里又拿上了扇子摇啊摇。他朝身子藏在荷叶丛中只伸出圆脑袋朝这边探头探脑的龙八招手:“小八,上来。我们要回去了!” 听见他的话,不光是龙八,就连醉得人事不醒的乌龟也似乎有所觉查,激凌凌地打了个哆嗦。 龙八还在迟疑,常洙拈着手指笑道:“哦,小八,你觉得池子里凉快,不想出来了是么?” 龙八立即想起数日前他随手把乌龟冰封的情景,再怕也不敢怠慢,连忙摆着尾巴往岸边游:“不是不是,我这就上来。”一边不忙一爪将晾在石头上的乌龟捞在爪子里。 好在常洙并没有再和他翻脸,突然变出宝剑来吓唬龙八。他只是懒洋洋地依在桌案边,打着呵欠道:“小八,今天就劳烦你带我回去了……” 龙八也不什么可说的,闻言就要上前搀他。常洙并不起身,只是摇着扇子看着龙八。龙八不解,常洙伸个懒腰懒洋洋道:“驾云什么的也没有新意。我今天想骑马。”龙八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见常洙的目光笑吟吟地只停留在自己身上,难以置信地伸小爪子指着自己,面容扭曲地道:“你其实是说,你想骑我回去?” 常洙突起竖起眉眯起眼来,慢慢说道:“怎么,小八儿你不愿意么?” 龙八当然不愿意,可面对着喝醉了酒明显就不讲理说翻脸就翻的常洙老龙,他能不愿意么。 龙八无奈,只好委屈自己给常洙当了一回座骑,驾着它的小趴云驮起常洙。常洙骑在他身上也不老实,掰着它最为爱护的小树权似的龙角指挥方向,扯着它腮边的龙须当缰绳,还时不时地拿扇子拍打身下的龙八,哈哈笑道:“驾,驾,好马儿,跑快些,跑快些。” 龙八疼得眼泪汪汪,却也不敢指责常洙,常洙看起来身材修长,份量可一点儿也不轻,它几乎是拿出吃奶的劲儿才驮得起来,一路拼命地用短小的胖尾巴拍打着身下的云朵,努力飞得更快一些,好早早到达宫殿脱离苦海,心里更是暗暗想着以后再也不出来和常洙哥哥喝酒了,打死他他也不出来了。 那朵小云忽高忽低,晃晃悠悠,有几次差点就要栽到地面上去,幸亏这个时候是晚上,否则这番景象说不定得得吓到不少人。 龙八出了一身大汗,总算把喝醉的一龙一龟弄回宫殿里去。他在院子上空盘桓了片刻,寻了个僻静处变回人身降下云头。 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便要上来扶住有点摇晃的常洙。 常洙哈哈朗笑,推开龙八的搀扶:“不用不用,我能自己走回去!”接着又露出付恶狠狠的嘴脸道:“小八儿,难道你以为我醉得连走路都不成了么?” 龙八只好收手哪在他身后,倒是在心里腹诽:你不要我扶,让你摔了跟头才好,快摔快摔!虽是这般想着,他却还是暗地里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常洙手臂上,这样在他当真不小心摔跤的时候好做个样子扶一扶,免得常洙哥哥再找着了借口拿捏自己。 常洙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但并没有如龙八所愿的摔跟头, 也许是他弄出的动静太大了些,只听蓼门吱喀一声打开了,明亮的灯光立即透了出来。一溜人影立即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吖成两排。 龙八夜里常常溜出去晃荡,此处伺候的宫人都已经习以为常,除了留下一两个宫人值夜,断然不会摆这么大的阵战候着他。 龙八有些惊诧,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好奇地张望,可等他看见有人扶着皇帝伯伯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他立即就释然了,他在宫里住了这么一段时间,也只有皇帝身边才随时跟着这么一群人嘛,此外就连他这个太子都没有这般威风。 他心里不知那一窍突然通了,不知怎地就觉得皇帝伯伯这么晚还候在这里,绝对不会是来找自己的。 龙八觉得自己又成了一粒光彩夺目的夜明珠,在月色淡漠的庭院之中璀璨生辉。但一看周围除了自己这颗夜明珠之外还有宫女太监等等一干米粒之珠,他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这才又消散了一些。 他觉得皇帝伯伯的目光似乎有意夫意地在自己挂在常洙臂上的爪子上停留了片刻。龙八连忙把手挪开。 皇帝伯伯对他的识想似乎挺满意的,甚至还对着龙八微微地笑了一笑,这才转眼去看常洙,只听他微微吃惊道:“国师,你喝醉了?” 龙八因为了解了其中内情,此这在旁边察颜观色地一对照,觉得皇帝的关切里有掩饰不住的趋势,有点叫做哪什么的意思。他刚刚才见识了常洙醉后的喜怒无常,这时候可不敢去随便插嘴答皇帝伯伯的问话,龙八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常洙拂了拂袖子,又把方才用来拍打座骑龙八的扇子拿在手里,风轻云淡地在朡前扇啊扇,瞬间恢复成为平时那个高贵文雅文质彬彬的国师太傅形象,以一向清贵矜持的音调漫声道:“今夜风清云淡,我与太子一见如故,到御花园中赏月吟诗,小酌了几杯,未曾醉倒。陛下深夜到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是平时龙八听他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倒没觉得有什么,可今天他刚刚得知了一点老龙的血泪史,这时再看他这样拿腔拿调地和皇帝伯伯说话,不知怎么地龙八突然地就很想发笑。 他忍啊忍啊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不住,终于卟噗地笑了一声。 皇帝和常洙的目光顿时都投了过来。龙八连忙掩饰:“啊哈哈,那个,今天的夜风有点冷,我大概是有点着凉了,打了个喷嚏,哈哈……” 皇帝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是不是着凉,只淡淡点头道:“回头让太医看看!” 常洙却没那么好打发了,他目光似笑非笑,冷冷地在龙八身上扫了一个来回。 龙八顿感压力倍增,想到常洙收拾玄青那层出不穷屡创新招的手段,他感到有些吃不消了。他嘴角抽搐道:“其实,其实我不必看太医……”他面对着皇帝有些关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以及其它宫人太监们投过来略带关注的目光,龙八觉得自己的面皮也要跟着嘴角一道抽搐起来了。但是常洙还在冷冷看着他,他是打死也不敢承认自己是笑了的。 最后龙八只好把心一横,把貌似本来就没有剩下多少的脸面豁出去不要了,他支支吾吾地小声道:“我刚刚,刚刚不是打喷嚏,我,我,我是放了一个屁!你们就当我是放了个屁成不……” 皇帝还没有遇到过有谁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放屁,脸上乍青乍红,似乎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笔,最终他的理智压倒情绪,脸上悖然变色,呵斥龙八道:“堂堂太子,说话岂能这般粗俗!将皇家的颜面置在何处!” 龙八说完这话,就算是他面皮厚,这时也是把脸涨得通红,他虽然在皇帝的怒斥声里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依然能感觉到一旁宫人朝自己投来的怪异目光和极低的吃吃笑声。他委屈地含着一泡眼泪不敢言语。 幸而常洙老人家终于满意决定放过他了。他把如冰霜如利刃的目光从龙八身上移开,轻轻笑道:“太子真是个实诚人,敢做就敢说敢当,好得很!” 他都开口这么说了,皇帝的气顿时就跟着消了很多,对龙八一摆手道:“记着日后说话前先掂量掂量,要配得起自己的身份,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常洙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重重拍了拍小龙的后脑勺:“日后萝卜和烤地瓜要少吃啊,那个吃多了容易……呵呵,嗯,乖~~” 龙八唯有郁闷地老实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算是明白了,常洙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千万不要去火上浇汕太岁头上动土,否则他绝对也很乐意给别人找点不痛快。他只敢在心里腹诽,你才要少吃萝卜和烤地瓜,你才容易放屁!常洙哥哥你个大坏蛋!欺负完乌龟不够还来欺负我,也不想想是谁辛辛苦苦一路给你当马骑,驮着你把大半个京城都绕了个遍才飞回来的!常洙哥哥坏心眼!没良心! 他按皇帝的吩咐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他讪讪地摸着头道:“这个,我本来就住在这里……” 皇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常洙身上,常洙确实是酒还没醒,保持着一付云淡风清的笑容站在那里,目光却有些恍惚,对皇帝专注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 皇帝被龙八的话惊醒,愣了愣这才淡淡笑道:“是朕一时疏忽——那么太子,你早些憩息吧。”说着便唤人过来搀扶常洙离开。 龙八愣了愣,看了看常洙,只见老龙还是那般清贵地笑着,不过目光略显焕散,显然没注意皇帝在吩咐什么。 ------------ 73第73章 本来按说呢龙八是该阻止一下皇帝伯伯的这番好意,毕竟今天老龙喝得高了,谁知道他会不会现出龙身来把人给吓死,而且他还嚷嚷着要一剑削下皇帝的狗头当凳子做,那把宝剑可是随时都能变出来的。 不过最后龙八还是决定不管了。一来他也不知道常洙每天晚上到底睡在什么地方,自己没办法送他回去,就算龙八愿意把自己宽大柔软的床铺让出来,向来讲究的常洙老龙也会挑剔他那满床的饼干香味不是。二来么,今天常洙哥哥拍了他好几次后脑勺,很疼!常洙哥哥拿尾巴抽他,很疼!常洙哥哥拿他当马骑,掰他小龙角扯他龙须还拿扇子拍他,这些都很疼啊!常洙哥哥还逼得他当众承认自己放屁,好吧这个不疼,不过很丢脸的啊有没有! 龙八决定保持沉默,他让到一边,目送一干人等离去。 偏偏这个时候乌龟在他袖子里动了动,一不小心竟掉了出来,骨碌碌向前滚去。乌龟还是晕头晕脑酒醉当中,摔得‘啊哟’地叫了一声。龙八慌忙过去拣它,捂着它的嘴要往袖子里塞。 一抬头却见皇帝伯伯已经转过身朝自己看来,显然是听见了乌龟那一声叫唤,看了看他手中的目光,再看向龙八,目光中带着疑惑。 龙八愣了愣,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蒙混过去,皇帝已经从他手中将乌龟接了过去翻来翻去地看了看。瞧见乌龟背上反刻的常洙二字。显然皇帝对总在奏折上出现的这两个字迹十分的熟悉,轻轻咦了一声。 龙八回过神来,也顾不得皇帝的身份了,上前一把抢回来,牢牢地捂在手心里,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我的,我,我养的,常洙哥哥送给我的……”他很担心皇帝把玄青给带走了,那家伙晚上是乌龟,到了白天可是要变成人的。这要叫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皇帝笑了笑,道:“这是……国师最近在用的那枚印章吧?” 他的口气十分笃定,令龙八张口结舌地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皇帝朝面带不知所谓微笑的老龙看了一眼,一付了然神色,轻轻道:“国师他以前就很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朕也曾见过几样。”他看龙八还怔在那里的样子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龙八的头顶,也没想着再把乌龟一道带回去。 龙八等他走远才松了口气,感情除了玄青从前有还有别人栽在常洙手上,玄青倒也不寂寞了。他想想皇帝能接受印章是只乌龟变的,要是看见了常洙的龙身想必也不会有大事吧。这样一想他就更懒得再操心皇帝和常洙之前的事,爱怎么样怎么样去吧。带着乌龟进屋了。 他把醉得只会吐泡泡眼都睁不开的乌龟放在花瓶里,想了想还是捞出来安置到厢房里。 龙八自己虽然也很困顿,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反而有点睡不着了,回房之后按照惯例,他坐到书桌旁咬着笔杆琢磨着怎么给敖峻回每日一封的情书。 龙八暗暗嫌弃敖峻的情书没有甜言蜜语不能够让人体验到脸红心跳的感受。但其实他自己的回给敖峻的书信——他自认为的情书里也没有什么有看头的情话。每天就是汇报一下他做了些什么事,早膳吃什么午膳吃什么晚磰再吃什么。顶多是详细的介绍一下每天的菜肴以及每道菜的滋味如何,他可以在写信的同时在内心再回味一遍吃到的美食,一举两得,因此觉得给敖峻回信是件美事而乐此不疲。 但今天可不一样了,他把这一夜的惨痛经历回忆了一下,只觉苦多乐少悲从中来,还在磨墨的时候眼泪就吧哒吧哒的往下掉。 在他桌上铺开字笔,提笔写道: 峻哥哥: 见字如晤。 峻哥哥,你说得对,常洙哥哥他就是个阴险迎来的闷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爱欺负人的恶棒,他blablabla…… …… 如此一边哭一边把信写完,那信纸被他的眼泪鼻涕糊得一塌糊涂,龙八也不管这么多,他哭了一场,倒也把满心的委屈不安都渲泄得差不多了。 龙八觉得困意上涌,搁下笔摸回床上,沾着枕头便打起了小呼噜,倒是睡了个安稳觉。 糊糊之中,他觉得脸上微痒,像是有苍蝇围着他飞舞一般。龙八挥手赶了几次,过不了一会儿那苍蝇嗡嗡地又落回他脸上来了。 最后逼得龙八亮出小爪子,狠狠地胡乱捞了一把。这一把的效果立竿见影,只听有人‘唉哟’地叫唤了一声,那声音听上去还挺隔离的。 龙八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玄青在他床前,一只手正拼命甩。突然发现龙八醒了,又急忙拿另一只手捂着手背要往背后藏。 龙八却已经瞧见他手背上有三道红艳艳的爪痕。 龙八一时搞不清楚状况,还有点挺不好意思:“我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明明是在赶苍蝇,怎么会抓到你呢……” 玄青嘴角动了动,干巴巴地说不要紧,他总不能说是那苍蝇就是自己伸爪子在龙八脸上摸来摸去,这一爪挨得一点也不冤。 龙八揉着眼睛坐起来,一面絮絮叨叨地问:“乌龟,你酒醒啦?你能变成人啦?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儿吧?哦,天都亮了?”他问了一堆问题之后终于有点清醒了,想到了挺重要的一点:“我记得我昨天是把你放在厢房里的床上,怎么你会在这里?” 玄青道:“我一大早就醒了,就想早早来谢谢你。”他拉着龙八的一只手不放,放软了声音道:“昨天晚上多亏了有小八你在,要不然我非得让常洙给弄死了,小八,你算是又救了我一次,我可要得好好地‘谢谢’你呢……”说着话他眼若秋水含情脉脉,只差就要直白地说出“要不我以身相许报答你吧”这样的话来了。 可惜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对龙八这般卖弄风情那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是完全行不通的。龙八没领他半点情意,傻八只是觉得他眯着眼软绵绵的说话,跟个病秧子似的一点也不精神,还紧抓着自己的手不肯放这一点实在是怪异,但是想到他昨天被常洙欺负得那样惨,只以为他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也没在太过在意,只是努力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狼爪里抽出来。 “哦,那个,你也用不着谢我啦。”龙八摸着脑袋憨憨地笑,想到常洙他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常洙哥哥太厉害了,动个小手指就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我们两个没有峻哥哥庇护,在他身边可真是危险啊,道义上就应该要相互扶持一下,联起手来对抗他的欺压。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说我也只是看常洙哥哥心情好的时候帮你说了两句话,另的也不敢做什么。” “小八你真是仁义,真是条难得一见的好龙!”玄青也有点情迷心窍觉得龙八什么都好的意思。他一句话把龙八赞得又是得意又是不好意思,接着又在有深意地道:“虽然小八你觉得救了我没什么,不过我可不能这么想,受人滴水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我是一定要‘谢谢’你的。” 龙八有点儿好奇想问问玄青,这涌泉相报究竟是怎么个谢法,是送他像涌泉那么多的猪蹄和鸡翅么?猪蹄他最近吃得有点腻了,鸡翅膀倒还行。 不过他刚刚才被夸了是条仁义的好龙,一条仁义的好龙听到谢字应该表现得毫不放在心上,挟恩图报这怎么能算是仁义好龙?这么巴巴的去追问什么要怎么谢自己实在是很不像话。 因此他强忍下好奇心,装作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没什么的啦!哈哈,你以后小小地谢谢我就可以了,不用那个,嗯,不用报涌泉这么多的。” ------------ 74第74章 因为玄青说要谢谢他,龙八一想到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铺天盖地的鸡翅膀,可以任由他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因此心情很好。醒来时那点迷糊不清的睡意也消失不尽了。 他起身下床去洗漱。 不经意间见书桌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昨天写好的那封信却不见了。龙八不由得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后来困了,丢下笔就去睡觉,信纸就摆在桌子上,就连笔墨纸砚也是到处乱放,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 龙八不由得有些纳闷,他是大大咧咧得过且过习以为常,除了吃之外对于生活环境的要求低得令人发指,他的房间这才会被敖敏指责为猪窝。他当然不喜欢收拾桌子,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昨晚在那种情形下还有兴趣收拾桌子。 龙八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玄青:“乌龟,你有没有看见我写给峻哥哥的信,就放在这儿桌子上的。” 乌龟眨了几下眼,转着眼珠作不解状道:“没有啊。什么信啊?我进来就没有见到桌子上放着信。” 龙八只好哦了一声,不解地挠了挠头。他心想这大概是自己昨晚头脑不清醒记混了,也许自己昨天就模范了一回,顺手收拾了桌子也顺手把信发出去了呢,他平时写完信都是当时就发的。 这样一想也就不大在意了,心想大不了今天晚上写信的时候再把昨天的事写一遍好了。 他洗漱完毕转过身来,只见玄青还坐在他的床上,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龙八有些惊诧了:“乌龟,你已经谢过我了,怎么还不走?”按照平时的惯例,再过一小会儿,宫女就要送龙八的早膳点心过来了,到时候乌龟如果还留在这儿,按礼貌他就得邀请乌龟可进早餐了。虽然皇帝在这方面并不太苛待龙八,没怎么节制他的饮食用度,宫女每天送来的早膳都是十分足量的。不过龙八护食的心性看来是很难以改过来了。他可不怎么愿意让玄青分去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碗粥。 龙八的话里已经把送客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显,但奈何乌龟皮厚壳坚毫不理会,他咬着袖子闷闷不乐道:“小八,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乌龟乌龟地叫人家,多难听啊!” 龙八一想也是,当想有些赫然,老老实实地点头;“哦,好,我以后就叫你的名字,再也不叫你乌龟了。”’ 玄青转着眼珠道:“叫名字也显得见外了,我们俩如今关系这样好,完全可以叫得现亲热一点的嘛。” 龙八挠着头愣愣地看他,不解道:“不叫你名字叫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小名么?要不我叫你小乌要么小龟行不行啊?” 玄青显然对这两个昵称都很不满意,他略有不快地道:“这样的叫法和你叫我乌龟有什么区别!”他转了转眼珠:“其实你可以叫我青青的嘛,来,叫一次看看……” 龙八看他一脸期待,不知怎地却觉得这称呼有些别扭,在心里念叨了几次,始终是不大愿意叫出口。他突地想到一事,摇头拒绝:“这不行,要是这样说,那你岂不是要叫我八八?八八,八八……我这么一来不都成你爹了?这样不好!不好!我还是就叫你玄青吧、” 玄青诡计末能得逞,又被龙八噎得说不出话来,鼓着腮帮子瞪着龙八,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继续琢磨坏招。 龙八见他好似屁股在自己床铺上生了根,毫无半点要挪窝的意思,眼看着离自己平时吃早膳的时间越来越近,不由得真有些急了。 他走到玄青面前,小心地拽了拽玄青的袖子:“那个,玄青,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酒还没醒,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要不你先回厢房去再睡一会儿吧,等我吃过了早饭,我就去看你好不好?你先回去吧。” 殊不知这一句话倒点醒了玄青,只见乌龟扶着额头叫了一声:“哦呀!我怎么突然觉得头好晕!”说着闭着眼向前栽去――他其实早在闭眼之前就看好了方位,这一栽不偏偿倚正好是向着龙八所在的方向栽去,正好栽进龙八身前。 龙八可从没见过这架势,他从前顶多就是遇到过小庄受伤,但那时小庄基本上都已经神志昏迷不醒人事了,无知无觉木头似的任由龙八摆布。而且小庄足够硬气,就算是龙八用口水疗伤大法给他救治的时候,笨手笨脚都快把他折腾得小命都没了,他昏迷中仍紧咬着牙关很少呻吟挣扎,除了血乎乎的也那有乌龟这样叫得吓人。 龙八没见过像玄青这么夸张的叫唤和动作,他被吓得不轻,他以为乌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毛病。急急手忙脚乱地去扶赖在自己身上的乌龟,口中急切问道:“玄青!玄青!你觉得怎么样?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昨天喝太多酒喝坏了?你可不要吓我!” 玄青一只胳膊挂在龙八脖子上揩油,另一只手抚在自己胸前,断断续续地呻吟:“我头好晕,胸口也闷闷的,身上到处都不舒服,唉哟!难受死了……小八,我这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了……” 龙八是真的给吓坏了,他手足无措四爪发凉,惊慌地道:“那,那怎么办?你不要怕,我去给你找太医……”他想了想又跺脚道:“实在不行,我去找常洙哥哥,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乌龟一听觉着自己有点装过头了,装病这法子也就只能骗骗龙八,真要到了常洙面前那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到时候还不定常洙要怎么变着法儿拿捏他呢。想到常洙那慢条斯理地微笑着挽袖子的模样,乌龟只觉爪子都要瘫软下来了。他的脸硬生生被吓白了两分,瞧起来倒真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呻吟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身子也坐直起来。他还真把龙八惊慌之下当真把常洙招来,急急一拉住龙八道:“也不用叫太医那么麻烦,更不用惊动常洙哥哥了。我这就是昨天酒喝得太多,今天宿醉难受而已。这个只能慢慢地缓一缓……” “哦……”龙八略略有些放心,倒也没想起玄青方才还声称自己是得了重病来着。他看了看日头,想了想道:“这都大天亮了,你昨晚上就光喝酒没吃东西,当然会不舒服,我要是一天不吃东西,也会到处都难受得很,就像生了病一样。等会你吃点东西,也许就好了也说不一定……” 他其实惦记着今天早上的早膳怎么比平常晚这些时候,见玄青似乎并无大碍,就很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玄青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拉着龙八的袖子不让他走,皱着眉道:“我头疼头晕,不想吃东西,你不要走,过来给我揉揉。” 龙八有点为难,玄青不想吃东西,可不代表他也不想吃啊,要知道昨天他驮着常洙可不是直线飞回来的,在常洙掰着他的小龙角随意的指挥下,龙八不得不绕着京城飞了大半个圈,常洙老龙那一个沉得,让龙八都怀疑常洙是不是房间使出了搬山术来压着他。那怎么说也是个重体力活吧!你倒是醉翻睡倒,真是醉汉不知饿汉饥! 他觉得玄青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会知道他这个小腰都差点被常洙压折了的苦命龙的艰辛,而且昨天他写完信已经是半夜了,困得连眼都要睁不开,连宵夜也顾不吃就上床睡觉,今天一大早醒来就没吃没喝的,还被你吓了一大跳,再不让吃点东西垫垫也太不人道了,存心想饿死龙不成么。 他不大情愿地起上前去,有些疑惑地道:“你想让我帮你揉那里?” 一个略带不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人淡淡道:“玄青,你想让小八帮你揉哪里?” 龙八听见这声音,顿时顾不得再管玄青的死活了,他十分雀跃地欢呼一声,掉头朝来人扑去。 ------------ 75第75章 玄青这只衰龟,向来的运气都不大好。这次显然也是如此。 玄青功亏一篑,他眼巴巴地看着龙八欢蹦乱跳地撒开蹄子朝着敖峻奔去。完全不理会自己这只需要他温柔抚慰的伤患了。 敖峻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正用略为不悦的目光打量着玄青。玄青面色微微发白,后背流了不少冷汗,瞧起来倒真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好在敖峻也没来得及责问玄青。兴奋不已的龙八已经一头撞进他怀里,不停口地叫着峻哥哥,一边兴高采烈地将脑袋拱进敖峻胸口,像小狗撒欢一般使劲蹭啊蹭,使得敖峻差点没能站稳,他一手端着碗,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龙八的背,一边笑道:“好了好了,起来说话。”他的语气轻松愉快,显然也很享受龙八对他的来以来所流露出的喜悦。 龙八又蹭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依旧抱着敖峻一只胳膊不放,他高兴得满脸通红,本来圆圆的眼睛也笑得眯眯的像两弯月牙,他也不会说别的话,只是过一会又叫上一声峻哥哥。 敖峻用没端碗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新学会一种面,想着要做给你吃。这才让你的早饭耽搁了一些时间,你饿了吧?” 龙八挺不好意思地摇头:“也不是太饿。”说着他又喜滋滋地道:“峻哥哥做的东西,都最好吃了。”他挽着敖峻的胳膊一路往桌子边走。 敖峻走了两步,看见玄青这才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只是这时却不好再发作了,只淡淡道:“玄青,你怎么在这里?” 龙八也才想起来,他拉了拉敖峻道:“峻哥哥,玄青这些天很可怜啊。常洙哥哥赖皮,晚上还是让他做乌龟,他昨晚被常洙哥哥灌了很多酒,都醉得不省人事了。他说今天头疼呢。峻哥哥,你给他看看?” 玄青小脸白白的,一身酒气未退,坐在那儿两眼发直,瞧来倒还真像是宿醉不适的样子。 敖峻一看这样倒也不好和他计较了,点了点头:“你来找小八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会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你喝了去再睡一觉,下午就好了……你慢一点儿,小心别烫着!”后面一句话却是回过头去对龙八说的。 龙八已经在桌前坐下呼啦呼啦开始吃面,另一只手却把敖峻拉着坐在自己身边。这几天日不见,他当真对敖峻十分想念,一边吃,还时不时的也喂敖峻一――一边又觉得自己有好像有很多的话想和敖峻说,小嘴叭叭的忙个不停。他很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那种喜悦发自内心,令看到的人也跟着心情明朗起来。敖峻怕他呛着也不怎么答话,只是让他慢慢吃,一边微笑着听龙八说话,一边还时不时的给他擦擦嘴角。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两龙虽然还没婚,不过小别之后再见面确实有点蜜里调油浑然忘我的境界。眼中只有彼此再无乌龟存在的余地,当然龙八的眼里除了敖峻之外还多了桌上的面。龙八是把乌龟给忘了,敖峻虽然说让人给玄青煮碗醒酒汤,然而很明显也是转眼见着龙八就把这事儿给忘到不知哪个旮旯角里去了。 乌龟就瞅着这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面,相顾而微笑,轻声细气地说着悄悄话,一派的喜气洋洋和乐融融,他觉得自已和案上的花瓶一个档次,都成了摆设,那酸劲上来,也不用什么醒酒汤了,醉意顿时去了一大半。 他本来想赖在这儿盯着,可看那两人开开心心地紧挨着坐在一处,早当他空气一般不存在了,他心里酸水都要成小喷泉了。玄青脸色不太好看,干巴巴地站起来道:“那,你们吃着,我先回去睡睡。” 龙八头也顾不上回,只嗯嗯地点了两下头,敖峻倒是看了他一眼,说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的话。 乌龟这一走,让两人亲亲热热地吃完一顿早饭。龙八抹了抹嘴角,瞧着敖峻嘿嘿地傻笑了一阵,终于正常了一些,他半嗔半怨地拉着敖峻的手撒娇:“峻哥哥,你说好十天就来看看我的,今天都第十二天了你才来。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还不算话!” 敖峻略有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这几天实在是事情太多,没能抽出时间来,委屈你了。” 反正他都来了,龙八也不怎么计较他逾期不至的事情,笑眯眯地乖巧道:“我在这儿也很好,你是去做正事嘛,以后不要每次都这样就好了。”他顿了一顿又很关切地问道:“峻哥哥,你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么?” 迎着龙八十分期待的目光,敖峻有些为难起来了,他沉吟着道:“小八,我只能在停留一天就得回去了。北方的魔界近来很不安份,也要准备敏敏向玄青的姐姐提亲的事,都是些琐事却又一点也马虎不得……我是见你多日没有回信,实在有些担心,这才连夜赶过来看看。见你这儿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龙八听敖峻说他只能停留一天,小脸就闷闷不乐地垮下来了。后来听到敖峻说没有收到他的回信,又有些惊奇:“峻哥哥,我一直每天都有给你写信的,一天一封,昨天也还写了呢,你也没有收到么?” 敖峻克制着自己的思念没怎么在人前表现出来,但对龙八的来信那是多了一份心一直留意着,可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啊盼,却是望穿秋水也没看到信的影子,暗地里还责怪过龙八这个小没良心的定然是玩得开心,把自己叮嘱他回信的事给忘到一旁去了。虽然能通过给他贴身佩戴的鳞片得知龙八一切安好,但见不到来信依旧心有不甘,这才终于忍耐不住挤出时间来跑了这一趟。 现在听龙八说他每天都给自己写信,倒也有些感动,不过感动之余也微微惊讶,他确确实实是一封信也没有收到。 龙八跑去书桌边抽了张白纸,折了三两下,再念着口诀捏个法术。只见他手中的白纸逐渐幻化,变成一只通身雪白的鸽子,还咕咕地叫了两声。 话说龙八使的法术也物肖其主,这白鸽也胖嘟嘟的体形远比一般鸽子庞大,拼命拍打着翅膀这才飞起来,慢吞吞地在房间里盘桓了两圈,最后停到敖悛的手腕上,懒洋洋地拍了拍翅膀,还伸出尖尖嘴巴亲昵地啄啄敖峻,又在他衣领上蹭了蹭嘴巴。完全就和龙八一个德性。 龙八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他看了看这只肉敦一样的鸽子,小声地迟疑道:“难道是因为看起来白白胖胖的,被人射下来拿去下酒了?所以我写的信峻哥哥你才一封也没有收到?” 敖峻失笑:“你别看它这个样子,法术变出来的东西,寻常弓箭怎么能射下来?它是本纸所化,射下来也没肉,再说怎么可能只只都被射下来……”他微微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小八,你有没有在信里写什么机密的事情?” 龙八偏着头十分不解,想了想道:“我就告诉你我要京城里好端端的,每天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茶,应该不算机密吧?” 敖峻想一想也是。龙八除了假扮太子这一条,还真没有什么称得上机密的事情。眼下难得和龙八见了面,这事也就搁在一旁暂不追究了。 龙八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纸上干巴巴的字那里比得上敖峻就站在他面前,会对他笑会做面给他吃,看得见又摸得着,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敖峻只能在这儿呆上一天。 他皱着小眉心把敖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突然凑过去踮起脚亲了亲敖峻,轻声轻氯地道:“峻哥哥,你不在这的这几天,我可想你了。” 敖峻微微一愕,随即便微笑着接受他的亲近,也回亲了龙八一下:“我也想你了,比你想我还要想……” 龙八嗯了一声,把这句心里话说出来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看着敖峻甜蜜蜜傻乎乎地笑了一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拉过敖峻的袖子翻找:“峻哥哥,北疆离这儿很远吧?风土人情和这儿都不同吧?那儿的点心特产什么的和京城里都不一样吧?你从北疆来,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没有?”显然前面的都是客套话,后面这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敖峻早已经习惯龙八这习性,知说这毛病还是他给惯出来的,要是有一天龙八不惦记着吃的,他还要担心着是不是生病了呢。 “我来来得匆忙。”他将袖子从龙八手中抽出来,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天气这样好,我们出去走走,不要总在屋子里闷着。” ------------ 76第76章 于是就有龙八一只爪子被敖峻牵着,另一只爪子拿着串棉花糖,而敖峻另一手也没能够闲着,大包小包地跟龙八接着各种糖果点心,两人随着人潮,在京城大街上慢慢走着。 严格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逛街,颇有点约会的意味在里头。不过在外人看来,也不过就是大户人家的兄长带着小弟出来游玩,无甚可怪之处,顶多就是这两兄弟的感情十分要好,而那看起来纤细俊秀的小公子也太过能吃到了引人侧目的地步。 龙八没有想这么多,但他也是高兴得很。他从前也上过街,不过都是奔着吃去的。看着什么都顺眼,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一路叽叽喳喳地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个不定。 敖峻多半是静静听着,偶尔才答上一两句。龙八能说的也就是一些琐事,而且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东扯西拉的颇为不着边际,但敖峻却听得十分耐心,他也很喜欢龙八这个样子的天真活泼,只觉得这样手牵手走一走,平淡却十分温馨。当然,要是身后更没有什么尾巴盯梢那就更好不过了。 敖峻有些无奈地停住脚,再次转头朝后面看去。街上的行人也有不少,其中不远处只见一道淡黄的衣衫一闪,躲到道旁的树后去了。龙八也跟着他回过头去,咦了一声道:“我是不是眼花了,刚刚那个人影好像是玄青?” 敖峻沉默不语,龙八不解地仰头摇了摇敖峻的袖子:“峻哥哥,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那个躲在大槐树那儿的是不是玄青啊?” 敖峻想叹气,他难得回来这一天半天的时间,就算不能做什么,也只想不被打扰地和龙八在一起牵牵手说说话,觉得宫里人多眼杂,要顾及龙八的假太子身份,实在是有些拘束。街上虽然同样人多,但是谁也不认得他们是谁,无疑要自在很多。却没有想到玄青鬼鬼祟祟地缀在身后,尾巴似的也跟了出来。 出于情人的敏感,敖峻本能地对玄青有些反感,这只是一种感觉,也说不上到底怎么回事、而玄青爱玩的性子有些像他家五弟敖敏,如果玄青一定要跟来一定要和他们一道游玩,以敖峻的身份和年纪,加上两家的交情,是不好得太过拒绝的。 敖峻持了看龙八,低声道:“就快到午时了,如果你看到玄青的话,你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吃午饭么?” 龙八果然不出所料地犹豫了,他挣扎了一下,嘟着嘴道:“不要!”他又低头去看了看敖峻手中拎着的大包小包的零食,小声地嘀咕道:“叫弱青一趋避秘饭的话,就连糖果也要分他一半的,等我们吃过饭再说。” 于是他又忙忙摇头,拉着敖峻道:“峻哥哥,我可没有看到什么玄青,我们吃饭去,吃饭吃饭!”说着拉着敖峻就走,连头也不肯回一下了。 敖峻可不想让玄青把这难得的相处破坏了,吃过饭后再说也是一样。因此他对龙八笑道:“小八,要不我们走远一些,买些售票菜肴去城外踏青野餐,京城里有几处名胜,景致都十分不错?” “去京城外面?”龙八偏着头想了想,其实他对什么名胜古迹的兴趣并不大,不过他认为敖峻说好就一定是好,于是十分雀跃地道:“好啊好啊,我来京城这么久,天天都只是在城里飞来飞去,还从没有去过京城外面转转呢。” 敖峻见他声音大了一些,说什么飞不飞的,恐怕引得旁人侧目,轻轻嘘了一声。龙八也顿时觉悟,会意地对着敖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把手中的棉花糖三两下全塞进了嘴里,示意敖峻自己这下不会乱说话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空出一只手来,可以多拎些东西。 等棉花糖化开之后,龙八将敖峻牵着手也抽出来,嘿嘿笑道:“你不用牵着我,我一定会自己跟着你不乱跑的,你不要担心我迷路。”心里想的却是这下又空出一只手来帮忙,不用怕东西买多了拎不下了,哇哈哈嗷嗷! 敖峻如何能不知道他暗地里玩的这些小心思,但也不说破,只是见龙八越想越美,仰着脸笑得一脸得意非凡,偏偏又自以为掩饰得其好的模样,让人都不知要说他什么才好。 敖峻忍不住伸手去拧他的鼻子:“你就不怕吃胖了?” 龙八能听得出他温和的口气里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于是腆着脸嘿嘿笑:“反正你说我胖了也不难看,再说别人也看不到我的样子嘛。” 本来只是想避开玄青独处,但说着说着话,这两人都不知不觉把玄青忘到九宵云外,倒是认真商量起郊游的事情,说笑着走开了。 乌龟躲了一会探出头来,街道上人潮熙熙攘攘,却不见了两人踪迹。 出了京城之后,官道上的行人不似城中那么多,要是有人跟梢也很容易就会被发觉。敖峻留意了一会,确实没有发现玄青的气息,没了身后碍眼的钉子,于是专心享受龙八在侧的喜悦,欣赏欣赏沿路的风光,实在是心旷神怡。 本来城外值得一观的名胜古迹不少,但龙八觉得自己出来玩的,可不大愿意费老劲去爬山,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似的,那什么一览众山小的奇景不过是没见识的凡人大惊小怪,作为神龙岂能也做这样的傻事?自己要是驾起云飞到天上,那山不得要多小有多小,小成芝麻都行。 敖峻当然并不认同龙八这种观点,不过也没什么必要出声纠正他。 至于名寺古刹,龙八也不想去,里头都供着神仙菩萨呢,有些还是去过他家的,到时他见了这些神仙伯伯们的泥塑雕像,自己是像凡人一样跪呢还是不跪呢,不上香不下跪的话怕侧目也怕神仙们知道了去家里说自己没有礼貌,而跪呢,龙八想当然是不乐意了,跪来跪去的,膝盖好疼呢。 最后他们决定去的地方是城外有名的大泽,池中也遍种着荷花菱角,当然荷花中介普通的品种,依旧有春发秋谢。但此时正值盛夏,荷叶亭亭荷花正艳,倒成了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龙八毕竟是亲水的种族,天天在泡池子里也泡不够,一听是个大湖当即就同意了。 忿然他们俩并不是化面龙形潜下水去,大泽边人多眼杂,叫谁看见了那还得了。虽然龙八是想这么种的,被敖峻拉住了。 湖边有渔人采莲的渔舟,也有专门供人游玩的花船,隐隐传来弹唱之声。 敖峻付了些钱,向渔人借用了一条还算干净的小舟,自己划着荡进藕花深处。 龙八是戏水的好手,但是他却不会划船,只好乖乖坐在船中央,看着敖峻熟练地撑起竹篙,只是轻轻一荡,小船就飞快地荡了出去。 这湖实在很大,一眼望去荷叶仿佛无边无际。小船向着湖心划去,渐渐的画舫上的琵琶声和渔歌都听不到了。耳边只有长篙入水时轻轻的划动声。 天很高水很清风很凉,入眼皆是密密层层的碧叶粉花。时不时还有通身雪白的水鸟从荷叶上方轻捷地掠过。 龙八左顾右盼,再看着身边的敖峻,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间也停滞了下来,小船晃晃悠悠,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 龙八不大懂什么叫气氛什么又叫情调,他只是突然就觉得要是两个人能一直这样子也很好。 他偏着头看看敖峻,不禁就嘿嘿地轻声笑出来。 ------------ 77第77章 “峻哥哥……”龙八向着敖峻的方向靠过去,他露出两颗小白牙来对着敖峻笑:“我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大诗人看到什么花啊月啊的就喜欢作诗了。” 敖峻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嘴角不禁露出一分温柔的笑意:“怎么,小八你也想作诗了?” 龙八确实是有那么点儿诗兴大发的意思,可叹的是肚子里墨水都是别人的,他自已没有那个信手拈来的能耐,笑嘻嘻地左顾右盼了一阵,摇头晃脑地道:“荷叶圆圆……” 敖峻已经笑了:“――像大饼?” 龙八不依了,他伸手去挠敖峻:“峻哥哥你也来欺负我……” 他声音软软的,完全是撒娇般的语调,敖峻于是不争辨也不躲闪,任由他挠了两下,一点也没觉得疼,只是很痒,不禁笑道:“别闹了,小心把船弄翻了栽进水里。” 那船本来就小,龙八这一动,立即就摇晃得厉害。龙八才不理会这个理由:“大家都是龙,谁还会怕水?” 敖峻道:“你的点心要是掉进水里可就全化了……” 龙八这下不吭声了,老老实实的坐回去。隔了一会道:“荷叶圆圆像玉盘……”再隔了一会龙八又小声道:“玉盘圆圆装大饼……” 敖峻低头忍着闷笑,等着听下一句是什么,可是等了半天龙八却没声了。他回过头去,只见龙八半躺在船舱里,头依在靠近自己这边的船舷上,正仰面看着自己。 他乌黑的圆眼睛里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还有荷叶丛中低头看向他的自己,清晰得毫发可辨,令敖峻一时有几分恍惚。 耳中听得龙八轻轻道:“峻哥哥,有水路通到你那儿么?等到我们回家的时候,能不能也这样划着小船带我回去呢?这儿的荷花可真美,难怪常洙哥哥喜欢在院子里种荷花,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划船,好像除了你我之外,什么烦恼什么麻烦事都没有了……” 他的话喃喃地还没有说完,敖峻放了船蒿,俯身朝他亲了下来,这个吻突如其来,略有些霸道和猛烈。直亲得龙八快透不过气,乱舞着手脚终于推开了敖峻才得以喘息。 龙八被吻得气喘吁吁,敖峻气息也有些粗重,他将手按在龙八肩上不容他乱动,低头看着他道:“……你这是在示意我快去提亲,好早点将迎你进门么?” 龙入顿时愕然,随即一张白玉般的俊俏小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敢对天发誓,自己就是那么随口的一说,绝对才不是敖峻理解的这个意思。 他瞠目结舌的工夫,敖峻又问了:“你想坐着船过门?不想坐花轿么?”敖峻边问边盘算着,反正俩都是龙,坐船迎娶貌似也挺合适的,不过龙八这要求也实在不高,一叶小舟就满足了,搞得挺像私奔似的,不过现在这情形,似乎确实挺像是私奔…… 龙八见敖峻似笑非笑,眯着眼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脑子里却不由得想像了一下敖峻来迎亲的画面。他在京城里住了这么久,也见过街上凡人们迎亲的场面。知道新人都是一人坐轿一人骑马的。坐轿子的那个头上还得顶块红抹布,外头吹吹打打还放着鞭炮,十分的热闹,坐在轿子里想必什么都看不到。而且龙八觉得戴着大红花骑马是那么的风光! 龙八脱口而出道:“我不坐轿子,我要骑大马,轿子让给峻哥哥你坐吧。”他觉得敖峻一贯都让着他,谁骑马这等小事定然不会和他抢。 谁知敖峻听完这脸脸色就微微变了,他阴晴不定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略显单薄的小身板,最后不由分说又压了下来,狠狠堵住了龙八的嘴。这一翻又险些亲得龙八背过气去,敖峻这才松开他,啧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就你还想骑马,反了你了!别的什么都可以,这个不行!你给我乖乖坐着轿子过门!” 龙八看他神色分外严肃认真,便知道自己争不赢,想了想悻悻道:“那还不如坐船呢……” 敖峻笑了笑道:“那你是答应了?我这番回去就修书向世伯提亲,想必你爹定然不会拒绝。”说着又凑过去亲了亲他。 龙八连忙摇头道:“我,我才没有要你修书呢……” 敖峻哪还理会他分辨些什么,又想起他最初的说的什么没烦恼,伸出手指蹭蹭他红透的脸蛋,感受少年细脚皮肤传来的滚烫,轻轻道:“你刚才说,在这种地方烦恼没了,你有什么烦恼?嗯?” 龙八吭吭了半天,最后在敖峻的目光里不得不屈服,小声道:“这几天我想你了……” 敖峻也是喜上眉梢,笑道:“我也天天想你。”说着又亲了下来。 龙八被亲得有些晕陶陶,看着敖峻还有些意犹未尽,他觉得敖峻这是随便寻个借口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闷死吧。忙从船这头爬到另一头,一边对着敖峻道:“峻哥哥,你别闹啦,一会弄翻了船,泡坏了我的点心!” 敖峻笑了笑,觉着这也算是把亲事说定了,心下暗喜,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吃,也不计较眼前这点豆腐。转身掬一捧水洗了把脸,拿起竹蒿接着划船,不多时已来到大泽深处,他们在船上吃了一顿简单但温馨的野餐。敖峻寻了荷叶最盛的地方停船,在船边随意竖了根鱼竿垂钓,龙八半躺在船舱里,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咔嚓咔嚓的吃东西。 敖峻垂钓不过是做做样子,午后的太阳虽然暴烈,被荷叶遮挡之后只除下舒适的温度,微风里包含着荷叶荷花混合后的独特清香,他享受着此刻的宁静与温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龙八说话。 龙八有点眼睛都睁不开的意思,但是惦记着敖峻只能停留这一天就要走,却是怎么也舍不得睡午觉。 龙八撑着发沉的眼皮,左右地晃了晃脑袋,想使自己清醒一些。他探头顺着垂钓的鱼线向下望去,突发奇想道:“……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钓到乌龟呢?” 敖峻脸微微黑了一下,苦笑道:“你能不能不要提乌龟?小心把玄青给招来了。”当真是说神神到,他能感觉到乌龟的气息来到这大湖里。当然敖峻有先见之明,早已屏蔽了周围的神识,大湖这么大,任凭玄青游到天黑也不一定找得着荷叶深处毫不起眼的一叶扁舟。不过约个会被人连番搅局,这种滋味可不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一件事情。 龙八吃了一惊,本能地左右四顾,放眼看去都都是荷叶荷花,并没有乌龟的身影,龙八这才松了口气,装作不经意地把装着茶点的盒子往自已身边挪了挪:“乌龟在哪里啊?” 敖峻指了指头上,龙八吃了一惊:“他在天下?大白天的他也敢在天上飞?不怕被当作妖怪捉起来么?” 敖峻道:“他可以再用个隐身术。” 龙八讪讪摸了摸头,暗怪自己迟钝,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飞一飞,大白天一直都是用走的,现在觉得自己脚掌都走出茧子来了。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有些担心:“乌龟在天上,不会看到我们吧,这船这么小,要是再加上他一个,会不会沉了?” 虽然被玄青看到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敖峻显然也不希望这个可能成为现实,他一摆手,两旁原本就高过人头的荷叶聚拢过来,将小船上方遮得严严实实,两人仿佛置身在一顶绿色的大帐当中。 龙八四下看了看,拍手道:“这个好,这样夏天也不怕热,回去了也让他们造条小船,我晚上可以趁着船在水上睡觉。” 敖峻道:“你也不怕蚊子咬。” 龙八笑嘻嘻地答应:“不怕,我变成龙睡隐身睡在船上,蚊子叮不进我的鳞。” 敖峻心想你一个假太子要是上了船再使个隐身术不见了,还把把那些宫女太监都吓掉了魂,只会以为你是落了水,要忙活着满池子给你捞/尸呢。他换了个话题,皱眉道:“常洙不是管着他不得离京么?他怎么出了京城到这儿来了?” 龙八‘哦’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可能是常洙哥哥今酒还没醒,所以没有管他吧?” 敖峻虽然知道昨天常洙抓着乌龟灌酒的事,却不知常洙竟是醉了,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道:“醉了?常洙酒量虽好但酒品可不怎么样……” 龙八十分队伍地点头,想了想向敖峻告状道:“常洙哥哥应该是醉了吧!他昨天抽了我好几尾巴,拿我当马骑,掰我的角,扯我的龙须……” 认知敖峻闻言却松了口气,微微苦笑道:“这些都还算好的……你以后见他喝酒就躲远些。” 龙八这下有些傻眼了,这样叫作还算好,那不好要成什么样,他想到昨天常洙哥哥被皇帝令人扶走了,而常洙老龙之前还威风凛凛地提着三尺青锋叫嚣着要削了皇帝伯伯的狗头…… 龙八想到这里害怕起来,国师的身份再高高在上也不代表他有弑君的权利,要是真出点什么事,与常洙老龙的能耐,要逃跑那是易如反掌。当然常洙老龙定然是不屑逃跑的,他说不定一身衣带当风白衣飘飘地站在上风口,手里拎着滴血的宝剑猖獗大笑,笑中时不时再掺上个酒嗝:‘区区尔等凡人也敢前来送菜,来一个本座杀一个,来两个本座杀一双……’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龙做了这样的事,就算不跑路这个国师也肯定是做不下去的了。到时老龙拍屁股走了,岂不是要把他一个人留在皇宫里独身一人孤军奋战?这前景想想都太令人心碎了。 龙八变了脸色,连拉着敖峻,急得都快哭了:“敖哥哥,那我们快回去看看吧,昨天常洙哥哥醉了以后,是皇帝伯伯把他带走了,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那怎么办?要不然常洙哥哥怎么今天都不管玄青了……” 敖峻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过他想到的和龙八所担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伸手拉住着急上火的龙八,沉声道:“……没事儿,你以后少过问那两人的事儿!” 龙八向来是很听他的话的,示过这时十分不解,因而显得有些迟疑,张着乌溜溜圆润的眼睛看着敖峻道:“为什么?他们怎么了?” 敖峻看着他沉默了,这事没有真凭实据能乱说么?说了你能懂么? 好在龙八从他的沉默里捉摸出了点什么,讪讪地摸着头道:“这个不能说么?” 敖峻松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小八乖,别管他们两,掺合他们的事,不会有好果子吃。” 龙八似懂非懂地占了点头,过了一会却又忍不住轻轻问道:“峻哥哥,常洙哥哥是不是真有点喜欢皇帝伯伯的,可是皇帝伯伯就快,就快……病死了啊?那只剩下常洙哥哥一个他皆不是很可怜?”他一来对皇帝有几分孺慕之情,二来替常洙感慨,说着说着,不禁都眼泪汪汪了。 敖峻见了,自然要先在心里沾沾自喜地感叹一声自家小八的善良,又设法安慰他。敖峻道:“你别难过了。那位堂兄是从来不吃亏的,别看他和天子客客气气,表面上不冷不热没有什么,他可把皇帝身后转世的身世都打探明白了,准备趁来世皇帝还年幼无知,正好搓扁捏圆的时候下手,好生调/教到他满意为止。你不用为他白操心。” 龙八的眼泪收回去又滚出来,他这次吸着鼻子,口风却立马变了:“那,那皇帝伯伯不是太可怜了?常洙哥哥真是坏死了。” 敖峻点头赞同道:“那皇帝是挺倒霉的。落到常洙手里,也不知来世会变成什么样。”话虽然这样说,但他却显然没有半点要插手相帮的意思。 龙八自己琢磨了一会,难得地突然灵犀一动,他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常洙哥哥和皇帝伯伯,还是有点哪什么……奸/情的吧?” 敖峻并不因为龙八会用奸/情这个词而勃/然,他这时反而有点欣慰地想,小八总算是有点儿开窍了,都知道什么是奸/情了,明白了奸/情,想来很快也会初/懂人/事了,敖悛在内心颇为老泪纵横,等这一天多么的不容易啊! 两人各怀着心事,彼此不知所谓的各自嘘唏了一番。敖峻又告诫了龙八不要去掺事常洙老龙的事,龙八也乖乖地点头答应。 这番话说毕,龙八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龙八只觉困意上涌,他打了个呵欠,提了提一旁的鱼线,只见上面空空如也,不由得有些扫兴,也再没了学着敖峻钓鱼解乏的兴趣,转头对敖峻道:“峻哥哥,你别钓鱼了,这儿的鱼都不肥,你昨天连夜回来,一定累了,这舱里还有些位置,你来躺着休息会儿吧。晚上还要辛辛苦苦地飞回去呢。” 这明明是他自己想睡觉,不过这话也确实出自真诚,让敖峻颇为贴心,更觉得自家小八记得嘀咕要吃这要吃那,多少也会关心人了,这也是长大一些的征兆嘛。 而且睡觉这个词,实在是有着令人瑕想的美好琦/念――哪怕龙八的睡觉,是单纯的静态的睡觉。要成为动态的睡觉,那还有些遥远。 敖峻也不推辞,进舱来与龙八并排船下。船舱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两人并排,等敖峻一躺下来,龙八立即凑过来,挪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敖峻当枕头。 龙八早先的衣服被他铺在身下,敖峻再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两人身上。 虽说是大白天的,不过换了一番如此幽静别致的环境,这样单纯的挨在一起睡觉也别有暧/昧亲昵。敖峻看了看窝在自己怀里抱着点心开始闭眼打呼的龙八,先是给他撩撩头发摸摸脸,见龙八没啥大反应手就顺着脖子肩膀一路摸下去了。龙八动了动,小船跟着晃了晃。敖峻忙停了手,好在龙八并没醒过来。 敖峻在心里开始后悔应该雇条大点的船,这么小的船,你说就是想揩点油,稍稍一动就晃荡,很容易把龙八晃醒,更比更进一步的做点什么了。 不过敖峻还是挺守规矩,暂且也就是摸一摸。觉得在这地方要是那什么不成了野/合么,不过小船这么晃,似乎也挺特别……敖峻开始在心里想,自己回家去造个大湖种满荷花也挺不错的,等把龙八拐回去,到时带着他去游湖,横竖是在自己家里,不论他想做点什么都不算野,早晚有一天把今天的份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这般想着,原本是想稍息片刻,但龙八的小呼噜在耳边轻飘飘地一起一伏地响着,听得久了非但不觉得吵还挺催眠,不知不觉让他敖峻搂着龙八,也美美地睡了一觉。 ------------ 78第78章 敖峻做了个挺美的梦,梦里他牵着龙八的手,要一道回自己的府宅去。龙八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对着他笑,笑容灿烂明媚,像朵朝阳盛放的喇叭花似的。 而他醒来的时候龙八背对着他而坐,在小声地吸着鼻子,敖峻吃了一惊,忙把他掰过来问怎么了。却见龙八一张脸被眼泪糕点糊成了麻花,乍一看都要不认识了。 这嘴脸和梦中的反差实在太大,敖峻愣了愣,不由得莞尔,一边拿帕子沾了湖水给龙八擦脸,一边轻声问道:“小八,你哭什么呢?做恶梦了?” 龙八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因此他也不担心龙八这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问得甚是轻松。 龙八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呜咽着道:“峻,峻哥哥,我醒过来就都,都已经傍晚了,你就要回去了吧?” 敖峻听他这么一说,这才留意到天上金乌西沉,天际已是彩霞满天,竟是不知不觉间一日已经过去。 敖峻看着此情此景,想起分离在即,心下惆怅起来,难免也颇感到几分失落,一时沉吟着说不出话来。 龙八一直在偷偷地瞅敖峻的表情,见他脸上露出颇为挣扎的神色,索性凑过去拽着敖峻的衣袖摇晃,撒娇央求道:“峻哥哥不走,不走嘛!” 敖峻几乎忍不住就要答应他,可想到北方的情势,只有硬下心肠道:“小八听话,峻哥哥真的有事走不开,我下次一定再来看你。” 说着生怕龙八再就此纠缠下去,急道:“时辰不早,我们先去找地方吃饭,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吃过饭琮可以顺道散步,我送你回宫。” 龙八并没有因为听到吃而显得格外高兴,他显得有些失望,低下头去轻轻哦了一声,突然又对敖峻道:“你不用送我回宫,吃过饭我送送你。” “送我?”敖峻不禁微笑:“我那里需要你送,别送我出了城门,你自己却找不到回宫的路。” 龙八咬着嘴唇不服气地道:“找得到的。”他又偷偷看了看敖峻,轻轻道:“我不光要送你出城门,我还要送你更远。你从这儿到北海飞一夜就到了,我陪你飞半夜,下半夜我再自己飞回来,这样我还可以和你多待半天。” 他如此的黏着自己,敖悛虽然心里颇为感动受用,但第一反应却是拒绝:“不行!” 龙八瘪了瘪嘴,他好不容易想出这个能和敖峻多相处一阵的主意,正满心兴奋,突然被泼了一头的冷水。乌溜溜的贺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委屈,他不甘地问道:“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行?” 敖峻回想起龙八驾着他的小趴云的模样。敖峻可是用风驰电掣的速度狂飙回来的,以龙八小趴云的速度,大半夜晃悠过去,只怕刚刚出了京城所辖地境。 而且之后龙八还要连夜独自飞回来,这叫他如何放心。须知本朝气数将尽,庇护京城的紫气频频动摇,各地妖魔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虽然京城有常洙坐镇,目前还没有那个不开眼的敢上门找不痛快,不过出了京城的地界可就有点难说了。 他再想想小小云朵上拼命拍打着尾巴仍旧飞不太快的小龙,这要放在大妖魔眼里,这何止是一条胖龙,这简直就是送到口国的肥羊一头肉鸟一只。要是这回程的路上出点什么意外,自己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当然敖峻不能直说我怕你老实好骗又本事不济,怕你被妖魔骗走捉去下油锅,这有点削龙八的颜面,虽然龙八似乎也没有多少颜面可言,但敖峻把龙八视作自家人,自家人的脸面,当然是要顾的。 因此他避开本质只说现象,对龙八道:“最近外边不安全,有很多大妖怪,看见你落了单,会把你捉去片成生龙片,然后沾酱吃。” “我的肉一点都不好吃!”龙八显然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不服气道:“我在京城里连妖怪都没怎么见过,那里来那么多的大妖怪,峻哥哥你骗人。” 敖峻正色道:“京城里是常洙的地盘,所以没有大妖怪。但常洙总不能管着全天下都没有大妖怪,敢在常洙的地盘附近活动的,那都是有点本事的妖魔。” 龙八信了,却还有点不甘心,他嘀咕着道:“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只有我自己,不是好端端的……”龙八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栽在人手里然后遇到小庄的。 他低下头去不说话了,时不时的拿眼梢瞄了瞄敖峻,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 敖峻知道他还没有死心,也怕自己一转身他就悄悄地跟在身后,想了想道:“我等夜里你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龙八抹着眼泪不作声。敖峻看得心疼,在这事上却也没有办法迁就他。只好默默拿起船蒿划船回去。 两人一上了岸,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多时乌龟就缀在了身后,从这棵树后躲到另一棵树后,鬼头鬼脑地一路跟着。 敖峻虽然立即就发现了他,但这时那里还有心思理会他,他爱跟着就任由他跟着够。 如此走了一段路,却听得后面玄青啊呀的叫了一声,接着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一个男子声音道:“你行迹鬼祟,一看就不是好人。” 龙八忍不住回过头去好奇地看了一眼,忙拉拉敖峻的袖子:“峻哥哥,玄青在后面,被人捉住了。” 敖峻有心不理,身后那人却扬声道:“前面两位兄台,此人鬼鬼祟祟跟在你俩身后,只怕意图不轨,可是与你们有过节?” 龙八又拉了拉敖峻的袖子,小声道:“峻哥哥,不管乌龟么?天就快黑了,他过会要是变成乌龟的话,会被人当作妖怪的。” 只听玄青恨恨道:“你才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你才捉着我意图不轨。我跟你才有过节,你给我等着!”说吧又朝着龙八叫道:“小八,小八快来!” 都到这份上,再要装作不认识没听到有些太过,敖峻也只好转过身去,作恍然大悟状道:“这不是玄青么,你怎么在这儿?” 龙八已经跑过去掰那人捉着玄青的手。那人手劲极大,他伙同着玄青较了半天劲也没有撼动,他只好抬起头来央求道:“这位哥哥,我们是认识的,玄青不是坏人,你放了他吧。” 他方才还哭过,眼睛里水汪汪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眼泪,那人微微讶然,深深看了龙八一眼,随即松开了手笑道:“如此,原是我多事了。”一面对玄青道:“既然是都是故人,为何你要跟做贼似的?” 玄青大怒,揉着被捏疼的手腕恨恨:“你才跟做贼似的!”要依乌龟的王八脾气,那里受得了这般的吃亏,但他这时揉着手腕却是不敢再上前去。 这人笑了笑也不恼,他见玄青揉着手腕子,只歉声道:“可是捏疼了你?”玄青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龙八在旁边看了片刻,他只觉得这个人十分十分的面熟,偏着头打量了几眼,试探着道:“……大大庄?” 大大庄这个叫法十分的新奇,想来这位还从来没有谁这样叫过,对面的大大庄明显地呆滞了一下。 龙八也觉得这个叫法不妥,一转念又道:“老庄?” 这人面上尴尬起来,越发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觉干咳了两声:“在下是姓庄没有错,请问这位小兄弟认识我?” 龙八一听也姓庄,长得又和庄停云庄停雨这样相像,定然是大庄小庄一家的没有错。能在这儿遇上也实在是巧,他不由得有些高兴,破涕为笑道:“我不认识你,不过我认识大庄小庄,你们长得挺像……” 敖峻一伸手把还想要上前套交情的龙八捞了回来。朝这人微微颔首:“舍弟不懂事,言语无状了,还望见谅。兄台是今日刚回京城?想来旅途劳顿,我们也不多打扰了。就此别过。”他把话客客气气地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拉住还想邀对方同路的龙八,招呼了玄青,往前就走。 龙八频频回头去看,这时才见老庄牵着马,一付风尘朴朴的神色,显然是刚从外地返京。他见龙八回头张望,便对着龙八笑上一笑,一口牙齿倒是雪白得很。 敖峻待甩开那人,这才低声对龙八道:“这人的造化,将来只怕还在庄停雨之上……” 龙八不怎么精通相术,闻言愣了一下,反正现在这个假太子已经由不得他自己说不做就不做,当初那种一心想要为大庄做点什么的心情反而淡了下去,对于未来皇帝是大庄还是别人他倒也没有什么执念了,对此只是‘嗯’了一声。 敖峻觉得这虽然算得上是很大的变故,但不论谁做皇帝都是人世间的俗事,与他其实没有太大的相干,而且他见此人目光清澈磊落,反而比那惺惺作态的庄停雨强得多。 眼下还是北方的情势更让人头疼一些。也就没怎么把遇到老庄的事情放在心上。晚上给常洙留了书信随便提了提此事,当夜趁龙八睡熟之后便悄悄离去。 但龙八很快便又见到了这位老庄。 几日都不曾露面的皇帝伯伯那天把他叫去,为他引见庄霖。 庄霖站在书案一旁,见到龙八进来,面上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也并未失态。龙八起先也没有注意到他。 皇帝大约对自己的身体心里也有数,近来常为龙八引见不少人臣子,如今将庄霖招回来。庄家本是书香世家,却接连二子弃文从武,庄霖几年下来在军中混得也有模有样,已官至宣武将军。只是他一来年轻,二来家族世代文官,武官早已自成派系,倒隐隐把这后起之秀排斥独立起来,庄霖本人对此也不在意,反而也不去招惹别人,皇帝用他却也放心。此时背后的用意,无非是要龙八多加亲近拉拢,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以为将来打算。 龙八自那日常洙醉酒之后,好几天没有见着常洙老龙和皇帝伯伯了,虽然敖峻让他不要管这一人一龙之间的那点破事。龙八嘴上好好答应了,可是心里到底是好奇着。他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以免祸从口出,却拿一双贼眼滴溜溜地在皇帝身上上下打量,想要发掘出点和以往不同的地方来。 但皇帝似乎还是那个皇帝,威严沉静而不动声色,气色如常的不太好,但人倒还有些精神,龙八进来时他正和人说话,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实在令龙八百思而不得其解,转念担忧起常洙老龙的死活来。 龙八正走神走得不知东南西北,一旁的小太监接连唤了他几声‘太子殿下’,这才回过神来。 皇帝微微不悦地看着龙八,却没有恼怒,只是问道:“朕方才和你说的话,可都记住了?” “啊?”龙八一惊,看了看皇帝,不敢说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好讪讪地答应:“哦……” 皇帝看着他,突然淡淡地笑了笑,轻轻道:“那你说一说,你都记住了些什么?” “啊?”龙八这下汗都下来了,使劲地挠着脑袋继续道:“哦……” 正不知道该什么回答好,庄霖在这个时候出声替他解了围。 他声音朗朗,微带笑意:“皇上令末将从今日起负责教习太子的骑射功夫,末将才疏,承蒙陛下抬爱,日后还要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龙八连忙对皇帝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着师傅学的。” 皇帝看了看他一会,最后决定不予计较。只是向庄霖道:“庄爱卿过谦了,太子性子惫怠,若是偷奸耍滑,你只管狠狠地收拾,不必有所顾忌。这是朕的口谕。……太子,可记住了?” 龙八虽然不乐意皇帝放话让人狠狠收拾自己,但这时只有乖乖地点头:“哦,我知道了,” 龙八恭送皇帝出门,这才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皇帝伯伯给自己新找的这位师傅。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认出这人是当天在路上见过的老庄。 那天庄霖身上穿的只是寻常布衣,但今日面圣,一身软甲穿戴得十分整齐,衬得人也精神俊朗。当日灰头土面疲倦沧桑颇有几分大叔气质,今日收拾整齐了瞧着也不老,还是棱角分明有模有样的帅哥一头。 他比龙八要高出很多,微微低下头来对着龙八露齿而笑。他眼睛清亮,笑容明亮磊落。和他两个弟弟的感觉都不大一样。 不知为什么龙八对这个庄霖也挺有好感,此时殿里只剩下龙八和庄霖两人,龙八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扯袖子:“老庄哥哥?” 庄霖笑道:“臣今年才二十八岁。应该……还不能算老吧?”却也不提那天在宫外见过他的事,也不曾问龙八那天为什么哭。 龙八一想比起自己的二百五十岁,庄霖的二八年华当真不能称老,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此后庄霖便每日进宫,接替了原先教习龙八的校尉。老庄和他下头两个弟弟很是不同,难得倒也诚心诚意对待龙八。 ------------ 79第79章 龙八对常洙老龙的担心纯属多余,没两天常洙老龙摇着扇子出现在龙八的面前,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同样看不出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日子继续悠悠地过,常洙老龙继续一如继住矜持地扮着他的清贵高人,皇帝伯伯继续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任凭龙八百般猜测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一龙一人之前到底是有点什么呢还是没什么。 只不过自那时起,皇帝似乎对事看开看淡了许多,不再日日耳提面命地逼着龙八读书上进,一心想把龙八这朽木打造成不世出的明君。 龙八写给敖峻的信此后再没有丢过,敖峻也依约按时来看他,不辞辛劳甘之如饴。凑巧也和庄霖遇上过,他对此人倒也没有什么恶感。一切都挺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有一点,便是玄青趁着一日常洙老龙心情不错的时候,壮起龟胆去和老龙讲理谈条件,也不知他怎么阿谀奉承谄词如潮,软磨硬泡之下,老龙竟放了他一马,还封了他个侍卫做做。 玄青于是顶着侍卫的名义,每天白日里名正言顺地赖在龙八身边,满肚子坏水地整天盘算着怎么吃点豆腐占点便宜。 常洙老龙对此也有个说法,他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对着龙八笑道:“小醋怡情,有益身心健康。” 龙八听不大明白这话,看老龙又开始神思不属,却也不敢缠着他多问了。 但是当敖峻得知这个消息时,再瞧玄青时那阴沉得就要滴出水来的表情。龙八觉得这一点儿也不怡情。但老龙金口一开,出口的话岂有随便收回去的道理。况且近来老龙那头枯木遇春久旱逢甘露,哪还理会龙八如何,这宫里虽不是龙潭龙穴,却也有不少凶险,有个玄青跟在身边应变,总比放任傻八自己被人骗了的好。 敖峻也是知道这个理,自己往来不便,又不能事事都及时料理,也只有无可蠢材接受这个安排,真正令他不快的,还是常洙那贼兮兮地说什么小醋怡情的看热闹表情。唯有好生叮嘱龙八,要他时时小心。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玄青除了时不时占龙八点小便宜,倒也老实,看来他也知道宫中人多嘴杂的道理,行事挺有分寸。 但皇帝在端午过后开始称病不朝,暂由太子监政,将朝务交由首辅代为料理。皇帝虽然觉苛多年,但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就没有中断过一日早朝。如今作派这还是历年来的首次,关于皇帝病体的种种流言也在暗中渐渐流转开来。 皇帝显然是跟着常洙老龙学坏了,对这些谣言一笑置之。他与老龙似乎是彻底言归于好了,老龙仗着神通,每日里大江南北的带着皇帝出去游山玩水,一人一龙像是要把之前荒废的十数年光阴全补回来。把龙八丢在宫里谁也顾不上管了。 龙八就像倔强的狗尾巴草,失了老龙的看护,每天有玄青做伴,庄霖又见多识广,每日闲暇时给他讲些风土趣闻,倒也依旧有滋有味活蹦乱跳的。 若要说最让龙八不爽的地方,那就是龙八不得不过上他最讨厌的五更起床的日子,每日早起撑着千斤重的眼皮去早朝。好在朝中所多的是能史,将一干事务整治得井井有条,寻常事务首辅商议着便办了,也不需太子事事来拿主意。 不要说龙八没主意,就算有主意,太过重要的事他也是不敢自作主张的,须得小心常洙得知后,会拨了他的皮。于是早朝上,他这个监国摄政的太子反而成了件摆设,说是可有可无吧偏还不可或缺,好生的恼人。 龙八老老实实地缩在宫中过完了夏天,又过了两月,眼看着到深秋时节,龙八想到那漫山的山果烂漫,他难免就有些坐不住了,生出了想要出外蹦哒的心思。他想要出宫向来是要和常洙打报告的,老龙点头才能成行。难得这两日老龙回来,他溜去找常洙老龙告假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常洙同着皇帝伯伯在园中散步。 龙八要出宫这种事情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他把自己藏身在假山上的兰花丛中,只探出一个脑袋朝常洙拼命招手。 却在这时他瞧见皇帝伯伯牵起了常洙老龙的手,又或者是常洙老龙去牵了皇帝伯伯的手?总之两人爪牵爪地慢慢踱着,靠得极近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侧过头来相顾而微笑,默契而温馨。那一刻皇帝伯伯不再威严冷酷,常洙老龙不再清贵而矜持,与之前那种礼貌而刻意生疏的情形判若两人,明晃晃的阳光撒在他们身边,给两人都镀上一层明亮的光晕,晃得人眼花。 龙八有点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两人莫非是什么妖怪假扮的?伸手揉了揉眼睛,使劲地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想要看个清楚,谁知这一个不留神,撞在了前面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偏偏龙八这时还不敢叫痛,他捂着脑门滚下假山,也不敢往那两人的方向回头望去。捂着额头猫着腰一溜烟的跑走了。幸好那两人谁都没有追过来教训他。 龙八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按着呯呯直跳的小心肝。他似乎也并不是害怕,但回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不知怎么就有些脸红,总也静不下心来。 他因此难免回想起敖峻在时也常常怎么牵着自己,平时没觉得什么,这时回想起来,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有点神思不属起来。就连这日要学的射箭也给忘了。 庄霖久等不见他的人影,就来寻他,见龙八正站在庭院中发呆,他身不有株桂树,他却站在日头里也不知躲到树荫下。庄霖同他熟了也不拘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太子。” 却把龙八惊得跳了起来,捂着肩膀回过头来看着他,神色有些愕然。 庄霖自觉也没有用很大的力,并不会拍疼他,于是道:“太子在这儿干什么?今天还要学射箭,太子是不是忘了?” 龙八摇头道:“我在这儿,在这儿……”但对于自己在这儿干什么,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讪讪地住了口。 庄霖只以为他还是少年心性,嫌这几日习武太过辛苦,所以躲着不去。看到龙八一付遮遮掩掩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却也不点破。秋日的太阳到底还有几分热力,又见龙八鼻尖上都出细细的汗珠来,随手拿袖子给龙八擦了擦。 龙八只觉得被庄霖擦过的地方好像更热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庄霖也不在意,道:“太子该去校场了。” 前几日教过他拉弓,这日就是学着放箭。庄霖手把手地教他。 龙八平时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可今天庄霖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握着他的手帮他扶着弓,另一手教他如何放箭,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龙八的肩背时不时的能碰触到庄霖宽阔的胸膛。 龙八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方才那常洙与皇帝手指交握的情形来,不由得就有些面红耳赤,他对于庄霖的碰触就开始有些介意起来,微微的有些闪躲。庄霖正将弓抬平教他如何向着靶心瞄准,不提防他微微一挣,顿时箭矢离弦飞去,‘咄’的一声正中靶心。 庄霖微诧,转过身来对着龙八微笑道:“想不到太子还有如此天赋。” 龙八脸上微红,忙站得离他远了些,低声道:“我自己来试试。” 龙七虽没有仔细教过他射术,但龙八于武道一途却却要比读书更有天份。庄霖又教了他有一段时日,如此连射了数箭,有两箭正中红心,其余也几枝箭矢也都在靶上,无一脱靶。 庄霖自是赞不绝口。 龙八握着弓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垤庄霜来拍他肩膀,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一会却又发起呆来,也没听清庄霖后来说了些什么。 庄霖只道他年少贪玩,对这几百次的开弓有些厌了。见他进步也算神速,笑了一笑也不强迫,提早放了他自去玩耍。 龙八果然如蒙大赦,一溜烟的就跑走了。 其实他没有去玩耍,他跑回自己屋子里坐着,脸上表情呆滞,满脑子却乱糟糟的全是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一会儿想起常洙与皇帝盗掘的双手,一会儿又是敖峻也这样牵过他的手,一会儿又是敖峻微笑着伸手给他擦嘴的画面,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这半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龙八叹了口气,他突然很相念起敖峻来,但要说起具体思念敖峻什么,他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晚饭时玄青问他发什么呆,龙八只是摇头含糊过去,什么也不想和玄青说。 那天晚上他给敖峻写信时,第一次觉得描述那些吃的喝的很没有意思。但若要换点别的什么有意思的写一写,龙八却也想不出来该写什么,潜意思的,他也不想把今天看到的那一幕连带着那种微妙的触动,随便告诉别人,就算是告诉敖峻也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他只在信上轻轻地写上一句‘峻哥哥,我想你了。’ 这夜龙八一直辗转到半夜才迷糊过去,天不亮又被人叫醒。 龙八揉着惺松的睡眼,打着呵欠埋怨着道:“这就又要上早朝了?怎么比平时还要早些,也不让我多睡会儿……” 却见眼前的太监一付惊慌失措的脸,拖着哭音道:“……太子,万岁宾天了!” 龙八愣住,只等这人又哭喊着说了两遍,他这才似从梦中醒来。 ------------ 80第80章 这消息好似晴天霹雳,把龙八给劈得呆掉了。 常洙在送龙八入宫之前曾说起过,皇帝的大行之日不在今年冬天就在明年春里,龙八那时并不认识皇帝,这话当时听了也没有别的想法。 后来进了宫,他虽被皇帝百般教训,却也有些感情。知道这无可避免,又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也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这种事。 但是皇帝却走得这样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龙八他被宫人拉着,匆匆忙忙地直奔皇帝的寝宫,觉得自己就想在做一场恶梦。直到听见殿内传来的隐约哭声,这个梦才变得真实起来。 龙八吸了吸鼻子,心里堵成一团,说不出的难过。皇帝虽然对他要求严厉,但同时也不曾有半分亏待他。龙八虽然天真稚气,但谁对自己好,他心里一直是知道的。 皇帝是在睡梦之中走的,走时也没受什么苦,神色之间十分安祥,他膝下没有子嗣,一朝天子驾崩,床前除却臣子,竟只有冷冷清清的几名缀泣的嫔妃。而常洙老龙远远站在朝臣之中,隐约只瞧见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龙八走近前了些,看见皇帝如同睡着一般的神色,又想起昨日自己明明还见到他同常洙有说有笑,转眼间却天人相隔,他实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眼前这一幕。 再听得耳边嘤嘤嗡嗡的哭声,龙八也再忍不住,哇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天昏地暗,直引得不少大臣纷纷恻目,但龙八这便宜太子哭得情真意切,倒也没人好多说什么。 龙八哭了一阵,常洙自跪了一地的人堆里慢慢地踱过来,将龙八拽到面前,难得拿自己那面料华贵的衣袖给龙八擦脸,一边淡淡地安慰道:“太子还请节哀顺变。”声音里无喜无悲,就连他整个人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龙八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暗骂常洙真是没心没肺,昨天还和皇帝伯伯手牵手好得油里调油□滚滚,这才一天都不到的工夫,就人走茶凉无动于衷了。他想起昨日所见,再看看眼前,又不禁悲从中来,哀哀切切地泪珠掉个不停。 常洙作温柔文雅状给他擦了半天脸,正有些不耐烦起来,突觉得手中袖子黏滑,仔细一看却是抹了一把龙八的大鼻涕,老龙嘴角抽搐脸色微变,忍了半天还是没有一袖子再抹回龙八脸上去,他侧过头去吩咐宫人:“先带太子下去更衣。” 便有人上前来原牵走龙八,悄声道:“太子请随老奴这边走……” 龙八出殿时回头望去,只见常洙已经走到一旁,正和几个重臣低声说话,似是在商量着皇帝的身后事。 龙八还要细看,被那名太监轻手轻脚地拉着他走开了。 孝服是临时赶制出来的,穿在龙八身上有些宽大,老宫人躬身给龙八系着衣带,听着宫中一百零八下的丧钟远远地传开去,红着眼一边低低地安慰着龙八:“……太子,皇帝这一辈子疾病缠身,少有轻松快活的时候,这时候去了,也算是少受些罪……” 龙八怔怔地瞧了瞧他,认出这名太监正是平素跟在皇帝伯伯身边的服侍的老人,一时又有些感伤。 那人也知自己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大不敬,见龙八不错眼地瞧他,微微有些不安,却并不为自己多作辩解,只是微微地一躬身道:“……还请太子节哀。” 龙八当然也不会去计较这点出言不逊,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那眼泪却像是擦也擦不尽的。哽咽着道:“常洙哥哥,他,他没有良心……” 老太监轻声道:“国师大人学究天道,见惯了生死,送走过本朝数位先帝,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像常人一般悲切。” 龙八想起昨日所见,阳光下他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心里只是说不出的难过郁堵,呜咽着道:“你,你不明白……” 老宫人确实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又劝了两句,皆是不得要领。只好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龙八没能够悲切很久,就被人拉去按着礼节做这做哪。 皇帝的梓宫就布置在原先的寝殿之内。皇帝病了许久,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谈论大不违的话题,但私底下多少也有些准备,这事虽来得突然,却也不是全无防备。 龙八出去时,殿中已经换了一番光景,往来宫中皆尽缟素,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光景。皇帝身后无子,龙八作为太子,红着眼跪坐在主丧位,看着宫人忙碌,大大小小的官员身着素服,前来殓奠吊唁。常洙又不知跑那儿去了。 龙八看着来来住住的人,按着司仪的提点麻木地还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凝重,然而却看不出有多少人却又是真切的悲伤,龙八看着想着,难免恐惧又伤心,忍不住又要哭一阵。 龙八还看见了大庄,他的身份足够进宫凭唁,在一干身着素服的官跋员里,大庄显得长身玉立,他趁着旁人低头之时,对着龙八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想传达一下安慰的意思。 龙八正是真心悲伤难过,见他还笑,不由得心头大怒,这时候他混然忘却了自己进宫的初衷,只是郁郁不平,转过头去不看大庄,心中不知不觉已暗生蒂芥。 他浑浑噩噩地守在皇帝的棺椁旁一整天,夜里倒不用他再守灵,龙八压抑了一整天,终于得于休憩,却并不觉得轻松。 这样大的场面,玄青顶着小侍卫的行头,这种大场面轮不着他露脸,更没有资格进皇帝的梓宫。那是天子的平素起居之所,玄青也不敢乱来,并没有施展隐身术陪在龙八身边。这一切都只能由龙八一力承担。 玄青对此也很是懊丧,等晚上龙八回来时,他又已经变作乌龟了,玄青倒是想爬到龙八膝上,展现自己无比宽大的温柔情怀,好生宽解龙八一翻,若能借此打下深厚的情谊,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但龙八并不领情,他心里闷闷堵着,却也不想和玄青说话。玄青宽慰他的话,他也没怎么听得进去。 他在夜里翻来履去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总看见皇帝伯伯的音容相貌,仿佛还在眼前。他惧怕那种生离死别的感伤,又不能理解常洙的淡漠,只觉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压抑。 龙八坐起身来,他偷偷地溜出去,来到当日他藏身的那座假山上,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开始悄悄地呜咽。真实他还克制着,后来越哭越伤心,并放声大哭起来。 如此哭了一阵,这声音终于把人引来。龙八肩上被人轻轻地拍了拍,一人轻声道:“原来太子你在这里。” 龙八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大庄在他面前蹲□来,却仍比他高出一个头,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太子,夜深天凉,回去吧。” 龙八低声哽咽道:“皇帝伯伯他……” 庄霖没有再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伸出手来摸了摸龙八的头。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龙八,庄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世子家境破落,早已没有什么家人亲属,接进宫里来也不过数月的工夫,如今先帝撒手西去,这孩子身边竟是再无一个亲人。国师行事向来又是随心所欲,也不大管他。 眼前龙八虽然贵为太子,其实在宫里说到底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伶仃小儿,却也可怜。 庄霖脱了外衫披到龙八肩上,又轻轻道:“回去吧。” 龙八狠狠抹了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他心里却莫名地憋着一口闷气,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听庄霖的吩咐乖乖回去。他倔强无比地蹲在地上不动,怔怔地发呆。 庄霖也不催,他见惯了生死,知道这种伤亲哀痛于言语劝解无效,只有等龙八自己慢慢排解。过了片刻,他索性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陪着龙八坐了一阵。 秋风在宫宇之间回荡,吹得树叶呜呜作响,似乎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远远传来。那人有记着先帝恩德的宫人哀声。 飞檐下的宫灯换成缟素,越发显得光线凄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龙八先前哭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四下里安静下来才觉得阴森。说来有些丢人,龙八这神兽却是怕鬼的,平时还好,在宫里刚死了人而且还是熟人的的情形下,也不由得他不怕。龙八悄悄地往庄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过了一会,又再挪了挪,直到紧紧挨着庄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四下张望着,一边用还带着哭音的嗓子悄悄地问庄霖:“庄师傅,你说,会不会,有鬼?皇帝伯伯变的鬼……” 正说着时不知那儿传来一声凄厉猫叫,龙八也随之大叫一声,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庄霖的胳膊,他眼也不敢睁,缩着脖子道:“鬼,鬼来了么?是皇帝伯伯的鬼来了么?” 庄霖哭笑不得,扶着他的肩膀拍了拍道:“先帝若是英灵有知,也只会在天上庇佑太子,太子不必害怕。”见龙八颤了一颤,却是闭目不动,庄霖醒悟过来说错了话,改口道:“这儿什么都没有,你别怕。” 龙八这才壮胆睁眼四下一张望,只闻风声呼啸,只见灯下树影摇摇,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了。龙八稍稍安下心来。 庄霖听他小声嘀咕道:“皇帝伯伯,你死了我也难过的,我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的……但你变成了鬼可千万不要来找我,我给你烧很多很多钱,让你花也花不完,我以后都好好读书不睡懒觉,你晚上别来找我,常洙哥哥都没哭,是他不好,你去找他……”如此念了一气方才定下神来,又想起按敖峻所说,只怕皇帝伯伯很快便投胎转世去了,如此惧怕去了几分,反而添上几分惆怅。 庄霖见他先前哭得伤心,临了却又怕见到皇帝的鬼魂,暗暗有些无言,看在他只是个孤苦无依的伤心少年人,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龙八自己愣了一会,又拉了拉庄霖的袖子小声道:“皇帝伯伯死了,我很难过,可是常洙哥哥看起来却一点儿也不伤心,皇帝伯伯对他那么好……” 事涉常洙,再想起有关皇帝和国师的那些传闻,庄霖却不便随意评价了,但听龙八口气里耿耿于怀,却又不好避而不答,他想了想道:“国师与陛下多年情谊,并非你眼前所见就能言说。国题大约也是伤心,只是未必要让人看见。再说人难过起来,却不一定就是要哭的……” 龙八不解,吸了吸鼻子说:“可是我难过了就想哭的……”他仍不能明白,就丢开了这个问题改口道:“你是说,常洙哥哥有可能是像我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不想让人知道?”他想到这个可能,心里这才有些释怀,又好心地道:“那要不要我去找他,安慰安慰?” 庄霖心想还躲起来哭,刚才那小嗓门嘹亮得整个皇宫都听得到了。见龙八要找常洙,庄霖道:“我方才巡逻时见到国师,他在銮殿屋檐上喝酒。那儿太危险,太子不可乱爬。”常洙站在屋檐上的身姿遗世独立,白衣在夜空中翩跹飞舞,他神色漠然地看着远方,沉默不语。庄霖从那背影觉出一丝感伤的情绪,潜意识里就不想龙八去打扰。 龙八却听得老龙又在喝酒,打了个哆嗦,遂不再提安慰常洙一事。他睫毛上挂着眼珠,想了想又小声地道:“我要峻哥哥……” 玄青和敖峻两人的身份,对外就说是太子从封地带来的侍从,却是不替宫里管的。庄霖也不知敖峻下落,歉意道:“这个,敖侍卫最好像不在……” 龙八知道敖峻远在天边,自然不可能他叫一声就立即出现在这里,沉默着不作声。 远处更鼓传来,庄霖起身望去,又劝龙八道:“太子,时辰不早,臣送太子回去,明日还要很多礼仪要太子操持。” 龙八沉默了一会,想站起身来,谁知他在此地蜷缩得久了,腿脚麻木,几乎摔倒下去。 最后还是庄霖俯下/身子,背了他慢慢走回去。庄霖听到太子在他背后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峻哥哥,正微微一愣,只觉颈上有只胳膊搂了上来,龙八将脸埋在他背上,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颈间,不时氤湿了一滩。 庄霖有些可怜他,却也不知当如何安慰,只好沉默着一路将他背了回去。 ------------ 81第81章 ①38看書网到了太子居所,背上的龙八也哭够了。这时龙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挣扎着要从庄霖背上下来,一边小声道:“老庄哥哥,放我下来,我脚不麻了,我自己能走。” 庄霖依言放他下来,龙八眼睛发红,里头水汪汪的,连忙低着头走在前面。 皇帝突然驾崩,也不知有多少繁文缛节的一要操办,宫中乱作一团,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他这个太子又无甚根基不受重视,也无人顾得上时时看着龙八。殿中服侍的宫人只以为太子已经安睡,自去忙碌,一路走来整个院中都没见着人影。 庄霖便将龙八一直送到卧室门口。正要告辞转身,却被龙八叫住。 龙八一手扶在门框,一只脚在门槛上磨蹭,显得有些迟疑:“老庄哥哥,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峻哥哥又不在,我害怕,不敢自己睡……” 庄霖想了想,自己今天并不当值,虽然说留宿东宫这不合规矩,然而见龙八用刚哭过的泪汪汪黑眼睛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像只可怜巴巴小狗,又有些不忍心,斟酌着道:“那,臣在一旁守着,可好?” 龙八见他答应,很是高兴,露齿笑了一笑,忽又觉得不合时宜,忙咬着唇角把容收敛,转身进屋。 他没有留意脚下,不知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扑嗵地摔了一跤,把跟在他身后的庄霖吓了一跳。正要来扶,龙八自修已经忍着痛爬起来,把什么东西捡在手里,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似想起什么,抬头对着庄霖点头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养的乌龟。” 庄霖隐约看见他手中捧着的是只乌龟,圆脑袋细长尾,模样和一般的河龟修似乎不太一样。没等仔细看个明白,龙八已经把乌龟捧到一边去安放在椅子上,一边嘀嘀咕咕地道:“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你过来看我啊?谢谢你啦……” 庄霖竟有种错觉,仿佛龙八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和这只乌龟说话一般。 乌龟当然是一声不吭,先是瞪着龙八,然后又扭过头来瞪着庄霖。 庄霖觉得这只乌龟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绿豆小眼中的神情似曾相识,想一想又觉得一只乌龟何来的眼神,眼熟这种说法实在荒唐滑稽,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龙八说了几句,也不再理会他这只宠物,他打着呵欠爬上床,庄霖就拖了张椅子在床边正襟而坐。 过得片刻龙八又从帐子里探出头来,要瞧一瞧庄霖是不是还在旁边,如此反复,最后还是庄霖动手把他按回床上去,轻声道:“睡吧,臣在这儿守着,鬼不敢来。” 龙八嗯了一声,片刻之后翻了个身,拱来拱去的似乎还是睡不着。庄霖无奈,只得将床头的帐子挂起来,握住龙八的一只手:“睡罢!” 龙八这才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听他带着哭音轻轻地道:“皇帝伯伯死了,常洙哥哥不管我了,峻哥哥也总是不在,我一个人害怕……” 庄霖静了静,轻声道:“太子将来是要作皇帝的,那是最为尊贵之人,天底下将再无可怕之事。” 龙八吸着鼻子道:“我,我做不了皇帝伯伯那样厉害的皇帝……” 庄霖听他说得孩子气,便微微地笑了笑,他一时也忘了臣子本分,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大顶:“太子良善温和,不是暴戾残酷之人,只要能够纳言兼听,知人善用,便足够了。臣能得遇太子这样宽厚的君主,实则是幸事。” 龙八听得不太明白,然而庄霖眼中的真诚感激并非作伪,知道他是在夸自己,龙八反而有些赫色。他想自己的本意却是要做一个昏君的,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但心里却渐渐安定下来,遂闭眼慢慢睡去。 庄霖待他睡着,轻手轻脚地替他拂开额前的头发,看着少年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庞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犹记得那日城外初见,不知他因为什么么事也是哭过一场,却是很快便破涕为笑,整张脸明亮活泼。这么个单纯天真至情至性的人物,本应该喜多愁少,笑多悲少,谁料他陷在这帝皇深宫之中,却未必是件幸事。 庄霖想得入神,不由得有些忡怔,一时忘了将手收回来,无意识中又拿手背在龙八的脸颊上蹭了蹭。 却听得原本安静的殿中传来悉悉瑟瑟的声响。庄霖抬眼看去,却见那只太子养的宠物乌龟正爬在软垫之下,团团转着似是要找地方下来。 它四爪和脖颈皆伸得老长,紧紧地扒在坐垫边沿,绿豆小眼睁圆了恶狠狠地瞪着庄霖。庄霖觉得自己真是错觉了,他仿佛看见了乌龟的绿眼睛里腾腾地在冒火光。 一人一龟想互对视,庄霖的手还搁在龙作脸颊上,那柔嫩温软的肌肤摸上去实在是手感良好,庄霖的手于是无意识的又在太子的小脸蛋上摸了两把。 乌龟真急眼了,它打了两个转,实在找不到可以让它顺顺当当爬下去的地方,索性松开抓着软垫的四只爪子,将头足往壳里一缩,任由自己骨碌碌地滚下地去。 庄霖被这声音惊响,他见龙八对这只乌龟很是照顾,只想这是太子的心爱宠物,也不知摔坏了没有,如此想着,见龙八呼吸平顺,正沉沉睡着,便小心地将另一只手抽回来,走过去看看那只乌龟究竟如何了。 乌龟的情形并不太好。 它在落地的时候不幸摔了个底朝天,正挥动着四爪想要翻过身来,但这屋中水磨的青石地面十分光滑,没有一点儿边沿缝隙可以让它借力。因此徒劳地挣扎了半天,只是使得它在地板上滴溜溜地打转。 更可恨的是那个姓庄的混蛋还走过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气得乌龟只想破口大骂,也不知一只乌龟突然开口说话,能不能吓死这个混帐东西。 不过乌龟还是觉得这姓庄的一身彪悍武勇之气,想必一时半会吓不死,反而有可能因为自己在人前暴露身份,给常洙老龙惹麻烦而被捉去煲汤下酒。 想到老龙的淫威,乌龟遍体生凉,决定还是不值得铤而走险,不妨秋后算帐来日方长。 眼下么,等小爷我翻过身来,看不咬死你个不开眼的登徒子王八蛋! 龙八的小嫩脸也是你个狗东西能乱摸的!小八豆腐也是你个狗东西能乱吃的! 小爷我都还没摸着吃着呢!哪能轮得到你!啊呸! 小乌龟可谓壮志凌云心比天高,但空有壮志毕竟也不能长力气是不是?无论乌龟在内心如何王八之气侧露,事实上是它挥舞着四爪,仍旧,在地上,团团打转…… ------------ 82第82章 庄霖抱臂看了一会,见这只乌龟如此这般实在辛苦,便好心将它捡起,想再把它放回座椅上, 这一拿起来,顿时就看到了乌龟尾壳上常洙老龙留下的墨宝。 庄霖只以为是太子胡闹刻上去的,先是失笑,看清了却不由得微诧,把玄青举到烛前细看,太子养的宠物,却顶着国师的名讳,这未免有些大不敬,何况还是刻在只乌龟背上。庄霖哭笑不得,压着满心的古怪念头再看,却见那字是反刻的阴文,用得是刻印章的手法,字迹力透龟背,刀工甚为精湛。 庄霖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乌龟脸青得几乎跟龟壳一个颜色,挥舞着爪子死命挣扎,想从庄霖手中逃脱。 说来也奇怪,玄青心里对庄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能够立即显出庞大真身,吞饺子般‘吧唧’一口生吞了他,还不带嚼的!可是当他靠近庄霖甚至被庄霖手里的时候,却无端生出一分敬畏,从骨头到四爪无一不发软,唯有服首就擒任其拿捏的份。 就如眼下,玄青就很想亮出爪子在庄霖的脸上挠几道血道道,可冥冥之中就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压制着他,起了好几次念头,那爪子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庄霖虽是武将,却是书香世家出身,于字画一途也颇有造诣,见那常洙二字铁画银勾,苍劲有力,于是捏着乌龟稍稍端详了片刻。后来见乌龟挣扎得厉害,脸也憋得发青,只是一双绿豆小眼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庄霖微觉好笑,他自然不会和太子的小玩物过不去,便把乌龟放回坐垫上。 只是庄霖对常洙的笔墨倒是颇为赞赏,临了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龟壳上所刻的字迹。 乌龟小气还没喘匀过来,瞬那间只觉五雷轰顶,隆隆一声将它劈至焦黑。它起先被庄霖捏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却无力报复,已觉是奇耻大辱,这时再被人摸了屁股,险些叫它气炸了肺,这口气真真咽不下去。 刹那间的愤怒终于压制住它对庄霖的那种无端敬畏,乌龟愤然地扭过头来,亮出满口利牙,闪电般狠狠咬在庄霖那造孽的手指上。 庄霖不及闪避,被它一口叫个正着,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又想起什么,硬生生把痛呼忍了下去。他朝床铺上看了看,见龙八依旧沉沉睡着,稍稍放下心来,回过头和乌龟较劲,想把它从手指上扯开。 玄青当然不会轻易让他如愿,它四只爪子牢牢抱住庄霖的手腕,死活不肯松口,它牙口锋利,又是发狠磨牙,很快口中便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玄青甚喜:敢摸龟爷的尊臀,看小爷不咬烂你个臭流氓的咸猪蹄! 如此想着,口中又加了把劲,直是将吃奶的力气也使上,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它不愿就此放过庄霖,仍旧不松口,却是伸直了脖子,将那满口的鲜血混着口水吞了下去。 那血方下肚,却是恍如一把烈火猛然腾起,倾刻间一直烧到四爪百髓五脏六腑每一寸经脉毛孔当中去。 乌龟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滚沸得油锅,又有如身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那割肉的刀子还是带倒钓的!只痛得它只想翻滚惨叫。但他只来得及松开口惨叫了半声,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四爪再也抱不住计霖的手腕,吧哒一下松开,整只乌龟直直地住地上掉去。 庄霖①38看書网一把捞住了它。只觉满头雾水莫名其妙。拎着乌龟晃了晃,只见乌龟双目紧闭,头尾四爪都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庄霖晃一晃就跟着摇一摇,知觉全无的样子。 庄霖吓了一跳,使劲晃了晃,乌龟只是微微动了动爪子,把眼睁开一条缝,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乌龟方才还活蹦乱跳可着吃奶的劲咬人,庄霖实在不知为何突然间成了这付模样,却见它还有气在,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再晃乌龟,乌龟却如喝醉了酒一般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乌龟四爪摊开搁在坐垫上,脑袋无力地随着庄霖的摆布动上一动,偶尔颤下爪子睁下眼,简直是软成了一滩烂泥。 庄霖虽然觉得这委实和自己无关,自己平白被咬了一口也很冤枉,但这乌龟毕竟是太子养的宠物,看刚才对着它说话的那情形,太子对这乌龟还挺喜爱的,想到这乌龟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只怕小太子又要伤心地哭天抹泪,不由得就有几分心虚。 他看那乌龟的情形很像是发了羊颠疯似的,只不知道乌龟是否也会得这病,手足无措地围着乌龟研究了半天,所幸天无绝龟之路,半晌后玄青终于能够缓过一口气来,它也再没有精力来理会庄霖,疲倦地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庄霖抹了一把额上急出来的热汗,想了想沈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出去唤了两名宫人,交代她们仔细看护着太子,庄霖便离开太子寝殿。 出门时天下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隆隆,竟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密而,过得片刻,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此时宫门已然关半,庄霖便在侍卫值夜的耳房中凑合着睡了下半宿。 皇帝久病,自从上次遇刺时吐血受惊之后,情形就一直不大好,朝臣心里其实也有个大概。遗嘱是之前便立下的,先帝生前不喜张扬,自是交代了身后事一应从简。再加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却是十日之内就反移柩下葬连同着太子登极的事赶着一道办了。 事虽仓促从简,礼节却不可全废。这几日下来繁文缛节多至难于赘述。龙八起先还伤心,后来就被折磨得疲累不堪,腰酸腿软头重脚轻四爪无力,连哭嚎的气力也没有了。到得登极那一日,他几乎是被急得不可开交的宫人从床铺上生生拽下来,推推攘攘地将龙八拖去沐浴更衣打扮一新。 待得龙八挪着虚浮的脚步出了门,却见庄霖候在门外,似是等得有些着急,正在廊下急步踱着。见他出来却不提久等之事,只是一笑道:“幸好没误了时辰。” 龙八抬头,朝着四周宫殿屋顶上望去。他犹记得当日自己进宫的时候,敖峻于沿街屋檐之上送了他一路。 这几日里他已把京中变故写信告知敖峻,按说这两日也到了约定好的十日之期,但那边局势动荡,偏巧敖峻就抽不开身,这般的情形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从前没有遇上这般大的事端。敖峻对于自己无法抽身也十分内疚,在书信里向龙八再三致歉温言安抚,龙八也能够理解,但这样大的局面,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害怕没底,加之敖峻没能来为他壮胆,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那屋檐上空空荡荡,自是没有任何人影,只余秋日初升的阳光酒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略略有些剌眼。 龙八呆呆看了一会,被那光芒耀得眼睛生疼,险些要落下泪来。 庄霖不解他种种九曲十八弯的心事,只以为他是想到今日种种成人祭祖祭天登极等种种礼数,实在是累得有些怕了。因而轻声安慰道:“太子再忍耐坚持些,过了今日,便都好了。” 他伸出手来牵住龙八,手掌宽厚温暖,似是要让龙八安心,轻轻地握了握。 龙八叹口气,又回头再看了空荡荡的房檐一眼,这才老老实实跟着他一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呐个,明天出差下周未回来,挥小手绢…… ------------ 83第83章 这一日奔波下来,龙八累得跟条狗似的疲累不堪。 但不知是不是累狠了的缘故,龙八觉得自己全身酥软疼痛,几乎要连手指也举不起来了,精神却十分旺健亢奋,全无半分睡意。 此时夜也深沉,龙八见一旁服伺的宫人连日来也是脚不点地的忙碌,此时个个无精打采疲态尽显,便打发他们自去安息。自己先是在床上烙了会儿烧饼,最后干脆爬起来坐在桌边,挽起袖子亲自研墨,准备给敖峻写封长信, 待拈起笔写下峻哥哥三字,又觉得心中千头百绪,喉中有千言万语,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龙八发了会儿呆,那笔迟迟落不下去,反而是笔尖上墨珠聚集,‘啪’的一声溅落在敖峻名字之下,将雪白纸张染得乌黑一块。 龙八回过神来,本能的就连忙扯着衣袖要去擦,不提防被人轻轻握住了手。 “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敖峻本不想惊动他,是以脚步悄无声息,孰料他还没有睡。此时正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扶在他肩上,蹙着眉头温言道:“怎么还不睡?” 龙八回过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了敖峻半天,这才终于确信了一般,脸上露出惊喜之极的神色来。 他咧开嘴本是要笑,眼泪却先了一步滚下脸颊,那声本是喜极而发的‘峻哥哥’到了后来却是声带哽咽,遂一发不可收拾,扑在敖峻怀里又是一场大哭。 敖峻搂着他,也是手忙脚乱心疼之极。龙八这几日哭得不少,虽然晨起时宫人拿冰替他敷过,此时仍有红肿的痕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几天下来竟是整个人都纤细了一圈,人形时本来就不胖的瓜子脸更是瘦出了尖尖的下巴,杵在敖峻的胸口处,随着他的哭声轻轻颤动。 敖峻把他这一仔细打量,只觉心口一阵阵紧揪。忙拍着他的肩膀轻哄。 龙八这几天本来已经哭得差不多了,发泄了片刻,便渐渐止住了哭声,他在敖峻怀里埋了一会,挺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给敖峻让座:“峻哥哥,你累了吧,先坐,先坐……” 外间伺候的宫人听得响动,悉悉瑟瑟的似是要进来看,龙八又忙道:“我……朕这儿没什么事儿,你们自睡吧!”他说那个朕子显然还十分的不习惯,然而说话间显得稳重不少,隐隐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了。 外间的声响安静了下去。龙八又十分殷勤地忙着要去给敖峻倒水,被敖峻拉住,龙八也不矜持,就在椅旁坐了下来。他这时情绪镇定下来,坐在那里颇为得体,不再像平时往常见面一般总巴在敖峻身上。 这几天的工夫,龙八竟像是长大了不少,变得体贴懂事起来。 敖峻端详了龙八一阵,心知这全是这场变故,使得小龙在短短几天不得不成长起来。也不知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龙八低眉顺眼地坐了一会,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敖峻笑了一笑,笑容很是欣喜。他似是记起了什么,站起来拉着身上的衣服,转了两个圈给敖峻看:“我今天还行了成人礼。老庄说我从此就是大人啦!这衣服好不好看?” 敖峻这才留意到龙八身上已是一身明黄衫子,倒也精神。 龙主见敖峻点头,又抿了抿嘴笑:“今天祭祖祭天,可热闹了,可惜你都没能看到。”他这般说着,话里微微带着点惋惜的意味。 敖峻顿了一顿,涩声道:“对不起!” “诶……”龙八一愣,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办正事呢,又没有怪你。只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威风,你没有看到,有点可惜。” 他打起精神,又笑着去翻敖峻的袖子:“峻哥哥,这次可记得给我带好吃了么?”依稀又是从前那个一整天想着要吃要喝开开心心的小龙模样了。 这下子轮到敖峻讪讪了,北海偏僻冷清,人迹都少见,那来什么美食特产,从前他都是在别的地方带些新奇点心回来哄龙八。这次真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龙八看敖峻神色有些不对,便知道他是忘了。倒不想从前一样嘟嘴沮丧,连忙笑道:“看来峻哥哥又忙得忘记了。我只是问问,现在又不饿。再说我当了假皇上,要吃什么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啦……”想了想又叮嘱一句:“下次记得要带双倍。” 敖峻点头应允,长出口气,轻声感慨道:“小八,你真是长大不少了,越来越懂事了。” 龙八听得他夸自己,忙矜持地抿着嘴谦逊道:“哪里哪里……”最后终究是高兴,忍不住眯起眼来咧嘴笑,一时之间倒把连日来的感伤忘却不少。 敖峻听得更鼓声响,时辰已是不早,更是心疼龙八眼下乌青,便忍了满腹的话语,扶着龙八的肩头轻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先睡罢,我明天不走,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慢慢说。” 龙八脸上略带憔悴,精神却显得格外健,拉着敖峻的手笑道:“我都忘了峻哥哥赶路回来,一定累了。你快睡吧,有话我们明天再说,乖!”却是学越敖平时哄他的口气。 敖峻哭笑不得,被他握住手,这时才发觉他手指冰凉,掌心却是滚烫,不由吃了一惊,急声道:“小八,你病了?哪儿不舒服?” 龙八睁着红红的免子眼睛摇头:“才没有,我精神好着呢,就是今天有些睡不着,我这才起来给你写信的。没想到你却来了。”他又朝着敖峻笑道:“峻哥哥,你睡吧,我坐在旁边陪着你,我虽然不会讲故事,不过可以拿本书读给你听,好不好?” 敖峻却是不由分说,反手去握他脉门,一边自责不已,暗骂自己大意昏了头,却是这半日才发觉龙八情形不大对头。 龙八除了格外的兴奋,并没有觉得自己有那儿不妥,笑着要将手从敖峻手里抽出来:“我好得很呢,没事儿,峻哥哥你别担心。”抽了两下抽不动,也只好同着敖峻去了。 敖峻见识广博,于医术一道也小有精通。稍一检查,知道龙八所受的刺激甚大,他还是条幼龙,难受心神承受不住,又疲于应付不得好好休憩,全靠骨子里一股子精神气咬牙支持到现在。眼下他精神格外亢奋,却是那物极必反的道理,若是再疏于调理,日后必定要病上一场。 龙八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他被敖峻打横抱起,疾步向床铺走去。 龙八突如甚来地被他这么一抱,刹时红了脸,迷迷糊糊地喃喃道:“峻,峻哥哥,我,我自己能走。” 敖峻却已经将他轻轻放到床上,除了鞋袜外衫,拉过被子来仔细盖好,这才抚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乖乖地睡一觉,你生病了,” “我没……”龙八挣扎着还想爬起来,被敖峻牢牢地按住。他在床边坐下来,轻轻地揉捏着龙八两边的太阳穴,轻声哄道:“什么都别多想,睡吧。” 龙八就安静下来,过得一会,从被子里悉悉簌簌地伸出一只手,非要拉着敖峻。 敖峻也没注意他是几时多出了这么一个习惯,只心疼他病得难受,便轻轻地把握着他。 “什么都不要多想了,安心地睡。”敖峻轻声道:“皇帝此生心愿都得以了却,早去晚去皆是缘法。人生百年皆有一死,况且皇帝有常洙照顾,已然投胎转世再度为人,反而是个新的开始,你便要看淡些。” 这句话说到了龙八的心坎里,他默然了一会,轻轻地抽泣了一声,过了一阵,又是一声。 敖峻虽然心疼他,却知道这时候让他哭出来要比堵在心里好一些,只有静静地等着,龙八过了一会低声道:“可是皇帝伯伯死了,常洙哥哥却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他们明明,明明头一天还哪么好,我都看见了的……” 敖峻满头雾水,不知道他看到了啥。唯有苦笑道:“常洙早不耐烦呆在这皇宫里,这下皇帝再世为人,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再受种种拘束,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想悲也悲不起来。” 龙八闻言,深吸口气,眼泪又不住地滚下来。 敖峻慌忙去擦,一边急道:“别哭别哭,常洙不是不在乎皇帝,皇帝这头刚刚咽气,那头早已一切就绪只等他投胎。在他看来不过是皇帝不过是换了个躯壳继续过日子,虽然要花一二十年的工夫成长,也总好过呆在这个病怏怏的身体忍病受痛的好。反而应该高兴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龙八不哭了,偏着头似在认真地思考敖峻的话。 敖峻却眼看龙八安静下来,又接着许诺道:“皇帝已经投生于一户寻常人家,你且放心就是,等你病好之后,我带你去看他,好不?” 龙八眼睛一亮,乖乖地点了头。敖峻这番解释与许诺算是将他的心事肖去大半,龙八松下一口气,顿觉得疲累在这时涌遍全身,终于肯闭上,昏昏沉沉地要睡。临睡着之时,突记起几日前也似乎有这么一幕,那时却是庄霖倍在自己床前,心里不由得一阵恍惚,但困意上来,也来不及多想什么。 敖峻握着他的手心,只觉越来越叹,终于还是起了烧。气急担忧之余不由得在心里有些埋怨常洙没把龙八照顾好,一转念又想到玄青,轻声地抱怨道:“常洙顾不过来也就罢工了,玄青白天一直跟在你身边,他怎么也不知道你生病的事。对了,玄青呢?” ------------ 84第84章 龙八听见这话,又挣扎着睁开眼来:“我都忘了和你说,乌龟它,它好像是冬眠了,叫都叫不醒它,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常洙哥哥最近也很忙,我也没有机会告诉他……峻哥哥,你去帮玄青看看?我把它搁在温泉池子里了,一直也没有醒过来……” 敖峻忙按着他道:“你快睡吧,玄武一族是圣兽,没那么容易得病的,你不要担心,我明天去看看它就是了。”一边想着从没有听说过玄武族也像寻常乌龟一般需要冬眠,却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龙八和他说了几句话,最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等二天果然被敖峻料中,龙八发起低烧来。常洙老龙自从龙八这假太子登极,大约就觉得自己功德圆满了,此时里里外外找不着他的人影,也不知跑哪儿散心去了,玄青已然指望不上,龙八在这宫里也就没有啥人亲近体贴他了。 如此这般,敖峻自是舍不得就此丢下他自行离去,每天亲自喂水喂药,陪他说话讲故事,又多停留了两天。 待这日龙八终于无甚大碍,敖峻候他睡着之后。这才悄悄地离去。 傍晚时分,有人把他扶起来喂药。龙八白日里出了一身汗,此时除去手脚还有些乏力,身上却是轻快舒适,脑子也清醒不少。 那人来扶龙八时他就已经醒过来。这几天他依在敖峻怀里喝水吃药,难受得哼哼的时候,敖峻会很心疼的低下头来亲亲他,抚着他的额头温言软语地哄着他。 龙八这时候身上舒适了,也就有精神嬉戏玩闹,突然便起了促狭心思,闭着眼装睡,等这人托他起来,离得极近之时,龙八这才出奇不意地伸手去抱住这人脖颈,闭着眼嘻嘻笑道:“峻哥哥,来来来,亲个嘴嘴嘛,亲个亲个……” 一边说着,也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嘟起小猪嘴抱着那人脑袋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手臂中被他搂住的那人身体顿时僵直,一碗药连水带汤带碗全打翻在被上床上,随即慌手乱脚地挣扎起来,似乎想要推开龙八却又不知该何处下手。 龙八只觉好笑,搂紧了越发不松手,又接连吧唧了两口,未了咂巴咂巴嘴,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臂中之人侧着脸闪避,用颇为尴尬的声音无奈道:“皇上醒醒,臣是庄霖……” 龙八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庄霖那张俊脸,傻掉了。 庄霖脸上微红,神色古怪,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自己动手飞快地将还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龙八摘下来,又离得远了些。这才咳了一声开口:“臣听闻皇上病了这几日,有些不放心,故而来探望皇上,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吃……是臣鲁莽了。” 皇帝在生前给龙八挑了几名辅政的重臣,其中就有这庄霖。皇帝的眼光自是明查秋毫,不管庄霖下头两个弟弟有什么样的打算,至少此人确实是忠心不贰,再加上之前一直教习龙八功课,龙八又没什么架子,君臣之间也算是十分熟捻亲切,龙八自先帝驾崩那日起便较为黏他,于是庄霖进宫也就比较容易,平时同新皇帝见面也并不太拘束。 只是今天这么一幕,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过的,庄霖顿时措手不及。 龙八见庄霖强自镇定,虽然内心有如天雷隆隆滚过,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慌张。他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只是怎么也不敢正视庄霖,只好嘿嘿干笑了两声,摸着头道:“哦,那个,我……朕是开玩笑的,你,你就忘了吧,千万不要记在心上啊,啊哈哈……” 庄霖显然也不想再提此事,悄悄将打翻在床上的碗收拾了,问道:“皇上醒了,臣让太医院再熬一碗送来。”顿了顿又道:“皇上可要沐浴?” 龙八见他就这么转身要走。觉得自己应该再想法解释转圜,好让他彻底忘了此事,因而讪讪地叫住庄霖:“庄师傅既然来了,就留着吃了晚饭,和我说说话再走吧。” 庄霖自然不知道龙八开口留人吃饭是多么的给足面子,是天下红雨难能可贵的事情,似乎还犹豫了一下,不过看看这冷冷清清空空旷旷的宫殿,庄霖还是点头答应了。 龙八又叮嘱他在这等着,这才一溜烟的跑去泡澡更衣了。 等他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泡着,将生病这几天积下来老泥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今天这件事好像不是他晕了头认错了人,吧唧了老庄几口吃了点豆腐这么简单。好像,还被庄霖知道他和敖峻之间有点那什么什么关系了…… 想到这里,龙八稍稍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急促起来,一时间六神无主,也不知是该急还是该怕。最后心一横想到,反正自己也要做昏君,那什么什么的,被人知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敢不给他饭吃不成?既然不会没饭吃,那他还怕个啥?口水飞来脸皮挡着,权当洗澡了! 如此一想,他索性把心一横,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搓完澡,厚起脸皮腆着肚子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姿势,大摇大摆地晃回寝殿去。 晚饭已经摆了上来,庄霖自不敢擅自动筷,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他面色已经镇定如常,席间聊了几句家常,说起北塞风土人情,渐渐谈笑风生,却绝口不再提起方才之事。 龙八暗自松了口气,又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千万要记着自己亲错人这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可不能在峻哥哥面前说露了嘴,就连常洙老龙也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表面上看,这事暂时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龙八内心有鬼当然东扯西后避而不谈,庄霖也若无其事,龙八便再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后果,暂且乐得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龙八送走庄霖之后,这才记起乌龟不知情形如何,这几天他一直病得迷迷糊糊,敖峻似乎也没有提起玄青到底怎么样。这时想起来,便连忙跑到池子里去看,只见乌龟依旧恹恹地趴在池底,身边的金鱼慢悠悠游来游去。 听到龙八唤他,乌龟费尽全力抬头看了龙八一眼,终抵不过神思昏溃,连话也说不出,又伏下去睡了。 龙八伸手到水下摸了摸它,乌龟一动也不动,和前几日一般毫无起色。显然是敖峻被龙八生病这事给一搅,混然把玄青冬眠这不合常理的怪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没来给它看过。 龙八想起这几日迷糊之中,隐约知道敖峻也一直在身边寸步不离,似乎没来给玄青看过。他心里不由得对乌龟有几分内疚。又觉得那池水有些冷,又把乌龟移到泡澡的那个温泉池子里,如此又过了几天,乌龟倒是能多睁几次眼,只是仍旧无力说话变身。 龙八也捧了乌龟去给宫里的太医看过。只可怜了几个老太医遭这无妄之灾,纵然他们医术高超号称妙手回春,也不曾给神兽看过病,对着这只昏睡不醒的皇帝宠物,也只有大眼瞪小眼抓耳挠腮无言以对的份。平白地被抓狂的龙八扯断数根胡须,擂得满头是包,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龙八也动过要么去找个兽医来给乌龟看看的念头,可想到兽医看牛看马看猪看狗,似乎也没有给乌龟看病的,太医都说不出个头头道道来的毛病,落在那些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手里,可别活乌龟当作死乌龟医,别到时病没治好,反而害得玄青四爪一摊小气一咽,就此魂归极乐。只得按奈下来,等着敖峻或是常洙来给它看看。 好在敖峻放心不下,不几日便折返,终于想起还有乌龟这回事。 看过之后敖峻只是一脸古怪,反问龙八道:“他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龙八本以为乌龟不过是小病,见敖峻这么郑重其事地问得仔细,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但那一日正是变故极多极乱之时,玄青又没有一直和他在一起。 龙八努力回想起来,仍只觉得头脑中是一片混沌,怎么也记不清乌龟那天到底做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事。只好挑想得起来的和敖峻说了说:“……我晚上回来,玄青已经变成乌龟了,看起来还是好端端的,它还安慰我,让我不要再哭,后来我就送他回去睡觉了……后来,后来,对了,那天晚上在门槛那儿,我没有看清楚,不小心踩了它一脚,它,它那个时候……” 龙八本想说那个时候乌龟就没有开过口,但一想那时候庄霖也在旁边,乌龟当然不能说话,但他潜意识里觉得不该把庄霖在床边守了一宿的事告诉敖峻,只好避重就轻含糊其词地接着道:“它从那时起就不说话了,不过看起来还好好的,然后我就去睡觉啦。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看到它成这样了。难道是被我给踩坏了?骨折?内,内伤?我,我也没有很用力地踩它啊……” 龙八面露惊恐之色,惴惴不安地看着敖峻。 敖峻不禁莞尔摇头,摸了摸他道:“他不是生病,这情形也不关你的事……” 敖峻稍稍沉吟之后问道:“那天晚上庄霖来过了?” 龙八刚刚平息下来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后背上出一身的冷汗,他还以为敖峻是知道了那晚他死硬赖皮着要庄霖陪他的事,这时候提起这岔来,是要和他秋后算帐呢。讪讪的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干巴巴地笑道:“没,没有的事,老庄他来干什么啊,呵呵……没来过!” 敖峻也不大在意,笑了一笑接着道:“你都睡了,就算庄霖来过,你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按玄青的性子,多半是它自己去寻庄霖的麻烦,结果给自己惹了身大麻烦……” 龙八偷偷抹去额上渗出的急汗,又暗自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觉得没啥破绽了,这才吭吭地问敖峻道:“峻哥哥,你说玄青这是怎么了?这又和老庄哥哥有什么关系?莫非是那放朝左老庄给乌龟塞了毒药不成?乌龟会这么傻?把毒药当糖球给吃下去?” 敖峻捏捏他的脸道:“你当谁都像你?一心只记着吃,一块糖就能把你哄走。” “哪能呢!”龙八想了想道:“要把我哄走,起码得有吃不完的糖才行。” 敖峻哑然失笑。 ------------ 85第85章 龙八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将玄青从池子里捞出来,托在手心里看了看,又伸手指去戳了戳乌龟的前足,乌龟把眼睁开一条缝看了看龙八,眼里闪出一点点泪光来。 龙八本来就单纯良善,见乌龟如此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同情心大盛,忧心忡忡地问敖峻道:“那玄青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治?” “这不是病……”敖峻看起来心情挺好,一点都紧张看起来半死不知的乌龟,微笑着缓缓道:“这并非是病,它与未来天子结下血契,只因他平素的修为太弱,无法与天道运承相抗衡,一时担当不起如此大远,被庄霖命脉里的气运一压,才会这般虚弱……” 龙八听得不甚明白,还待要问。 他手中的乌龟虽不能言语,神志却是醒着的,听到此处,喉咙里发出喀喀数声,竟是挥动着手足挣扎起来。它似是想要跳出起来反驳,可惜力有未逮,最后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敖峻却是满脸喜色,接着絮絮叨叨道:“我怕你无力胜任这龙神一职,原本还担了好久的心,现在换成玄青与他结下血契,以后给皇帝看家护院就是玄武一族的事了,只要等这天下改朝换代,你便可自由离开京城,随我回去北海……” 看敖峻那喜形于色的模样,简直是现在就恨不能让龙八把帝位惮让出去,马上就收拾包裹扛起龙八走人,回家过自己的小日子。置一旁生死不明的玄青于视而不见。 “哦……”龙八看常洙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他嘴上常常叽叽呱呱地报怨常洙老龙这样那样,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常洙笑傲仙凡妖三界,数百年来屹立不倒,那才叫作是不一般的威风,加上对去世的皇帝以及接下来可能的皇帝观感都很不错,并不觉得做护国龙神有多不好。 他希望自己能尽力做好这件事,就算没有常洙老龙那般的威风,他努力的话,至少也能表现一下他是有些能力的,以后在同族之中能够受到尊敬。 龙八看上去从来都是笑嘻嘻地傻乐呵,但他心里仍旧有自己的想法。小龙的梦想很远大,他不想一直被嘲笑,也不想一直依靠着敖峻的保护。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敖峻身边,成为一条有本领的有担当,同样值得敖峻依赖依靠的龙。 眼下这差事莫名地被玄青半道抢去,这梦想算是泡汤了。龙八非但不像敖峻那般欣慰,反而还隐约觉得有点失落沮丧。 他讪讪地蹲在一旁,又戳了戳乌龟软趴趴的手足,小声道:“它又不是龙,也可以做龙神么?” 敖峻没发觉龙八内心那微妙的失落感,摸着他的头顶笑道:“只因最初多法是龙在庇佑朝纲,这才叫做龙神。等到换了玄龟来做,自然就是龟神了。玄武一族亦是圣兽,这位置换给他也无不可。” “龟神……”龙八十分不情愿,喃喃地念了两遍,觉得龟神什么的,一点也没有龙神这称呼来得威风霸气。他平白地丢了官,而且似乎还是个大官,正默默在心里泪流满面,愣得片刻,这才无精打采地将乌龟递给敖峻道:“那玄青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办?不管他了么?” 敖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遂笑道:“这是他实力不济所至,渡些修为给它,多休息几日并无事了,但这不过是权宜之权。等他醒过来,告诉他日后还得认真修行,否则来日需他出力之时应付不了,我们可不一定能随传随到。” 龙八想了想点头:“那是,连我都还不能让你随叫随到,凭什么乌龟就可以。还是让他自个多下点苦功,学得本事才是自己的。”随即叹了口气,郁闷地蹲在一旁看敖峻对乌龟施以援手,心里倒是立志就算自己做不成龙神,以后练功时也要多下苦功了,若不是自己太不济,何至于让敖峻担心他做不好护国神。。 敖峻只以为他这番话是还在埋怨皇帝驾崩当日自己没有及时返回一事,略感愧疚,只想着日后寻个法子好好安慰补偿他一番,当下不再说话,把一股精纯修为渡入乌龟体内。果然见乌龟的脸色随即好看了很多。 龙八唤了他几声,乌龟睁眼醒来,看见龙八,张口嚎了两声,敖峻见它情绪激动,在它颈后轻轻一弹,乌龟又闭眼晕过去。 龙八围着它转了两个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敖峻。 敖峻心知玄青定然是不愿当这劳什子的龟神,但龙八与玄青对他来说谁亲谁疏自不用说,待遇哪能相同。他难得见龙八一面,可不想在听玄青嚎哭耍赖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敖峻想了想道:“护国神一事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去问一问常洙,这些事只有他知道。”却是想把玄青丢给常洙了事。 龙八闻言喜道:“常洙哥哥云游回来啦?我前几天溜去院子里找他,他都不在家。” 敖峻笑道:“常洙重责得脱,那里还闷得住。他一直在京城里快活,只是不回去而已。” 说罢袖了乌龟,一手携了龙八驾云出宫。 常洙果然在京中鬼混,不几日的工夫结教了不少狐朋狗友,整日城游鸡斗狗没个正形。正撸着袖子于一处酒肆角落中与人赌钱,一行人吆五喝六。常洙面前一堆铜钱碎银,想必都是赢来的,而其余几人面红耳赤垂头丧气,看来都输给了常洙。 见敖峻携着龙八同来,常洙一拍桌子道:“大爷今天有事,都散了都散了。”抓了把铜钱丢于其余几人去吃酒,众人分了之后一哄而散。 常洙拂拂袖子,将目瞪口呆的龙八扯到面前,揪着他衣领擦擦手上的油渍。匪里匪气地捏着他下巴道:“小八儿,怎地有空出来?站过来些,让大爷好好看看你。哦哟,几日不见好似掉了膘,你想大爷啦?”又捏捏脸道:“大爷也想你得很……” 龙八还适应不了他从世外高人到地皮痞子的前后变化,愣在那儿不知怎么答。敖峻从见到常洙就开始皱眉头,这时上前一步,不悦地道:“别净戏弄小八,这儿有正事找你。”说着话把袖里乌龟掏出来,顺道把龙八拉到身后护着。 常洙早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见了乌龟这衰样也不惊奇,拎着细尾巴把乌龟倒提着在眼前晃了晃,哈哈笑道:“姓庄的那厮摊上这么个主,却也真不知谁比谁更倒霉。”说着一边从桌上拈过一个酒杯,饶有兴致地倒提着乌龟将它的头浸在酒里:“……这家的杏花春十分有名,你觉得味道可好?本座却是喜欢得很。” 龙八看得心惊胆战,想开口阻拦又害怕老龙淫威。敖峻终于看不下去,咳了一声道:“玄青好歹也是你的接班人,现在就交由你好好教导了……你捉弄起来也有个分寸……常洙!” 常洙正打开了酒坛盖子想把乌龟塞进去,闻言悻悻地住了手,不甚耐烦地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把这烂摊子交由我来收拾,你与小八多日不见,小别胜新婚,总不能让乌龟一直夹在中间败了兴致,就丢给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不管。自去亲热去吧,去吧去吧!去呀~~” 龙八脸燥得通红,忍不住探出头来讪讪道:“才,才不是这么回事!” 常洙眼望着他两人,只是笑而不答。 敖峻被他一语道破心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耳根也微微发红。反而不能够立时拉起小八就走了,只好在一旁坐了下来。 ------------ 86第86章 玄青被呛了两口酒,常洙把它提到眼前,将一缕真元缓缓注入,玄青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 常洙一边款款笑道:“小乌龟,你这几日就跟着本座混吧,大爷好好教你怎么当护国龟神!”说毕挽胳膊撸袖子的挺来劲的样子。 常洙已然成了乌龟命里的灾星,可怜乌龟才醒过来就听得这等噩耗,长吸了一口气正要哭嚎,将哭未哭之时,被最有准备的常洙一指弹在脑门上,白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老龙掀开酒坛盖子又想把昏死的乌龟丢进去泡着,看了旁边的敖峻一眼,改为塞在袖子里。他将桌上碎银拣了,余下铜钱抓了一大把塞给龙八:“小八儿,大爷赏你的,拿去买糖吃罢。” 龙八便忘了方才的窘迫,上前喜滋滋地接过,翻出个皱巴巴的小荷包来,将铜子仔细数过了一遍再一枚枚塞进荷包里去。眉开眼笑地一付小财迷样。 敖峻咳了一声,龙八混然不觉。 却是常洙笑道:“堂弟,北地天寒,你感染了风寒?” 龙八闻言偏头看了看敖峻:“峻哥哥,你得了风寒?我有钱了,一会买枇杷糕给你吃……” 敖峻住了咳声不说话,过了一会道:“即如此,就有劳堂兄了,我这就带小八回……” 常洙却不理他,笑吟吟道:“上那去啊、今天我赢了钱,请你们小两口吃顿饭。来,坐坐坐,堂弟,你连夜赶回来看小媳妇儿?咱们也有好久没见了,正好述述家常……” 龙八欣喜道:“好啊好啊!” 敖峻皱眉道:“不必了!” 龙八扭过头去,手指恋恋不舍地紧紧扣着桌沿不放,十分哀怨地看着敖峻。 敖峻看着这个没出息且没眼色听见吃就迈不动步子的家伙十分头疼,按着额角以口型轻轻示意龙八:常洙喝酒了…… 龙八却没看明白,疑惑道:“峻哥哥,你说什么?” 敖峻一口气憋在心里,恨不能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将他拍醒。一旁的常洙已经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十分豪气地一口饮尽:“放心放心,大爷没喝醉,才这么一点点酒本座怎么可能会醉,怎么会醉?小八,对吧……” 龙八觉得这台词听起来怎么这样耳熟,正捧着脑袋苦想间,突地看见旁边桌上的几个酒坛,忽地全身一寒,那一夜做牛做马苦不堪言的记忆终于回到他脑子里。 龙八打了个小哆嗦,忙忙道:“不,不用了,我,我突然想起来我来之前就已经吃过饭了,吃过了,呵呵!” 大约是敖峻在旁的原因,常洙也没强留,倒是叫过酒保,让他给龙八包一份酱牛肉一包花生。 龙八贪嘴,收了人家的好处。便觉得酒醉的老龙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在等牛肉打包的时候,龙八忍耐不住,不顾敖峻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问老龙:“常洙哥哥,皇帝伯伯不是投胎去了么?你,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酒,还不去把他找回来?” 常洙也不恼,笑咪咪饮了口酒,啐道:“这时候他还吃奶包尿片呢,把他接回来做什么?老子给他们家几辈人做牛做马还嫌不够,这时候还巴巴的去给他把尿不成?难得无事一身轻,本座先快活几年,等他长大一些,能端茶送水孝敬本座的时候再说。”虽然语气略带抱怨,但他眼中却全是淡淡笑意,现然对现在以及将来的一节都满意无比。 敖峻心里一动,隐约看出老龙着实是心情舒畅,微微笑道:“纵然如此,饮酒也需有个度,醉在这儿没人再驮你回去。” 常洙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低声地潇洒笑道:“大不了我骑乌龟回去。” 见常洙功德圆满指日可待,回头看看一旁龙八还在懵懵懂懂。敖峻思及自已这头不知何时能修成正果,便有些触景生情心不在焉,遂不再言语。 这时小二将牛肉用荷叶包了送上,敖峻接过来正要告辞,龙八突地瞧见角落缝隙里卡住一枚铜钱,他挣脱敖峻钻入桌下仔细地抠出来,在衣服上擦了擦,牢牢攥在手心里,还满脸喜色地举给敖峻看,大声道:“峻哥哥你看,钱!”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忙把手藏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左右,生怕谁来抢似的:“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满头的蛛丝和灰尘,也不能阻止龙八的心花怒放。 常洙莞尔,敖峻满心的明媚忧伤被他这财迷的举动击为芥粉,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客套话了,拖着自家那倒霉孩子落荒而逃。 眼见出酒肆远了,敖峻看着还喜孜孜捏着那枚铜钱的龙八,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耳朵道:“你不是只贪吃么,什么时候也贪起财来了?” 龙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铜钱塞进荷包里,一边答道:“我想买东西,” 敖峻叹口气道:“你又想吃什么?” 龙八道:“不是要买吃的……” 敖峻惊讶:“不要吃的你要什么?要别的我也买给你。” 龙八偷偷地看了看他,讪讪地道:“我要自己买!”心想总不能拿敖峻的钱的钱买了东西给他当礼物,顿了顿又道:“峻哥哥,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敖峻心念电转,瞬时想通:“你要给我送礼物?” 龙八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嗯!我听说过些日子就是那个……世子的生日,到时能收很多礼……我一直吃了你的很多点心,等你生辰的时候,也想送礼给你过生日……可是我想不出来送什么好,我也没有钱了,早知道当初就留一点不全买糖糕吃掉……” 他絮絮叨叨说得乱七八糟,敖峻却听得听得喜出望外,也不去深究龙八贪财的行为,他摸了摸龙八的头,为他摘去沾在上面的一根蛛丝。温柔地微笑道:“那也不必为这一个小钱去钻桌脚,你想买什么,皇宫内库里取些银两去买就是,不要紧的。”心想横竖龙八也花不了多少钱。 谁知不提还好,一提龙八愁眉苦脸地道:“没有钱啦,都空啦!”他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酒肆的方向:“常洙哥哥出宫之前把钱全卷走了,他说那是皇帝伯伯攒的私房钱,皇帝伯伯的就是他的,全被他拿走了,一个子儿也没给我留下,管内库的老爷爷也不敢拦他,唔,我也不敢拦他……剩下的奇珍古玩字画,看库的老爷爷说是先朝就流传下来的古物,碰都不让我碰。虽然还有夜明珠,但那是哥哥的东西,我也不太敢动……” 龙八说到这儿,不禁唏嘘道:“虽然我现在吃饭不用花钱,可是没钱的皇帝也不好做啊,多不容易啊,想给你买块枇杷糕还得钻桌角……” 敖峻不禁莞尔:“我几时说要吃枇杷糕了,是你自己馋了吧?” 龙八吞了吞口水:“一人一半嘛,以后我有好吃的都分你一半……” 敖峻微笑不答,伸手在龙八腮边蹭了蹭:“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龙八伸手要摸,突地看见敖峻嘴角一抹浅笑,知道上了当,恼道:“你骗我!” 敖峻笑而不答,手指仍轻轻抚着龙八的嘴唇,眼神流连在他唇齿之间,渐渐迷离朦胧。 那一刻龙八突如其来地与之心意相通,知他是想亲自己,略带不安地往左右看了看,心里竟也隐隐有些蠢蠢欲动。 ------------ 87第87章 这酒肆并不在闹市,虽然偏僻些却也不至也没有行人,敖峻抚着他的唇暇想一会,最后仍是悻悻直起身来。 龙八略微感到失望,想了一想便明白敖峻是担心被人看见。他灵犀一动心生一计,朝着敖峻招手笑道:“峻哥哥,我最近学会了隐身术……” 不等敖峻回答,龙八的身影慢慢消失。敖峻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龙八就在身旁,有一双手臂搂上脖颈,龙八许是踮起脚来,温暖氤氲的气息靠近过来,从下往上地在他唇上轻轻地吻了吻。许是因为隐身不怕人看见的缘故,龙八胆子也大了,在他嘴唇上蹭了蹭,又接着亲了一下,这才松开了手。 龙八嘻嘻笑着,在他面前显出身形,脸颊微红,两眼弯成月牙一般,里头皆是亮晶晶的。 敖峻意犹未及,回味了一下方道:“你这般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被人看到了可比看到你我当街 亲吻,后果严重得多。” 龙八吃惊,忙左右四顾,所幸此时并无行人,待转过头来,敖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随即有一只手轻轻拂在他脸上,顺着眉梢沿着脸颊描摹下来。 龙八能感觉得到消失不见的敖峻正用手捧住他的脸,紧接着他的脸颊上被人轻轻地亲了一记,温柔的声音含着笑呢喃道:“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约是看不见的缘故,反而令感觉分外敏感,龙八觉得贴在脸上的嘴唇温热柔软,不禁脸红,想了一想,也将身影隐去。 这下旁人看不见他,两人却都能瞧见了彼此,敖峻一手搂着他的腰,轻轻一拽,便搂着他升上半空,脚下京城方方正正的街道越离越远,等路人都成了个小乌龟大小的进修敖峻方才停了下来。 他与龙八四目相对,龙八也不作声,就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了看他,过得片刻,自己凑上去再次主动亲了亲敖峻。 敖峻自然不会辜负这翻美意,不等他朝后退开,按着龙八后脑将他更紧地贴向自己,俯身深吻下去。 这一番长吻下来,等两人分开之时,彼此都有些气喘呈吁了,龙八只觉得脚都发软了,靠在敖峻怀里憩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但他又觉得心情却是极好,又懒洋洋地依偎了一阵,这才从敖峻怀里起身。 高空之上秋风飒爽,吹了没一会儿,就把龙八从晕陶陶的游魂状态里给吹醒了。 清醒之后他对于自己赖在敖峻怀里的行为有点尴尬,摸着鼻子讪讪地退出来,自已趴到云朵边上,装着认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向下探头探脑,却又忍不住不时地偷偷看敖峻两眼。 敖峻也没有再强行把他拉回来,看着龙八扒在云边上的身影,只觉心里一片暖软,他在云端上坐了下来,当作没看到龙八的小动作,微微笑道:“你在看什么?又瞧中了那处卖的糖果糕点?” 龙八微微有些脸红,他只当敖峻是在笑他贪吃,忙摇头道不饿,提起手中的打包的酱牛肉晃了晃,表示他现在不悉吃喝,真难为刚才晕头晕脑,倒还记得拎着东西不松手。 他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钱:“峻哥哥,你想吃糕么?”想了想又把放回去一个,咽着口水道:“买一块就好了,给你吃一大半,我只要一小口。别的攒起来给你买礼物。” 敖峻笑起来,招手让他过去,顺手一拉,让龙八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道:“你攒着做私房钱吧,日后嫁过来的时候就当你的嫁妆。” 龙八顿时羞涩,想了半天不满地分辨:“既然是私房钱,以后也是我的私房钱,怎么会是,会是……谁要去北海啊?那冷死了,果子都长不出来,你来我家吧……”他嘿嘿地笑:“你上次带给我的果子,是你从别处买来哄我的,北海才没有,前几天地方上来的贡品里就有,是个什么县的特产,我问过了的,听说那里还产杏子,有拳头那么大……” 敖峻听他喋喋不休,将话题越扯越远,也不辩解,伸手要拧他的鼻子,龙八不让,侧着脸躲闪,又伸手来拨,嘻嘻哈哈玩闹了一阵。龙八又去云头边上趴着,伸着脖子往下张望。 敖峻想了想,调转云关朝京城外飞去。 龙八好奇道:“峻哥哥,要去哪?” “乌龟不会有事的,常洙顶多就戏弄戏弄他……我带你去看看先帝的转世,你不是担心么?” 龙八‘啊’了一声,愣愣道:“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敖峻笑了笑,龙八心思单纯,情绪都写在脸上,那里有猜不到的道理。 龙八过来猴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笑道:“峻哥哥,你真好,我正想说去看看皇帝伯伯来着……” 敖峻带着他,在一座道观的后山上按下云头,又弯弯绕绕的走回大道上来。 观是个挺冷清的小观,走了一路也没看见个香客,门前的石阶道上积了一层落叶也无人打扫,山腰上有几亩菜田茶园,想来是观中借以度日的薄产。龙八好奇地东张西望:“皇帝伯伯就在这里?”叽叽咕咕地又道:“我不进殿里行不行?不想磕头……” 敖峻安慰他道:“我们不进殿去,不磕头就不磕头……” 许是他两人说话时传到观内,观门吱呀一声看了,一人拿着扫帚站在院中,探出个脑袋来张望。看清两人,丢下扫帚哇哇叫着跑出门来,一把拉住了龙八:“小八,小八,你来看我的么!” 龙八讶然:“姚三?小三,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说好多日子都没看见你……你出家做道土啦?” 姚三穿着一身道袍,后脑上松松垮垮挽了个道髻。拉着龙八就不肯放手,只管哇哇叫,八卦话痨的毛病暧瞬时发作,呱呱地说道:“这不是常洙龙君让我扮的么,要我帮他照顾着那个谁……我在这儿无聊死了!无聊死了啊啊!你专门来看我的么?我就知道小八你是个好人,不像龙君!我听说你前几天当上皇帝啦?当皇帝好玩不?说来听听嘛,大臣么有没有给你颜色看?我跟你说,你现在是皇帝,龙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是有谁不听你话的,不用客气,把他们抓起来,推到午门外咔嚓了……那一年有几个大盗被拉去砍头,就跟砍瓜切菜似的……” 龙八听得两眼发黑,敖峻额头上青筋微跳,皆是忍无可忍,两人同声喝道:“……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 88第88章 姚三不怕龙八,却有些惧怕敖峻,讪讪地住了口,但过不了一会又拉着龙八到一旁去小声说话:“小八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么,常洙龙君拿我当牛马使唤哪,我每天要担水洗衣做饭扫地看小孩子儿好惨的啊,那老道耳背又木讷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无聊的啊……” 龙八被他吵得头都疼了,忙忙挣开他逃到敖峻身边,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对不住姚三,又探出头来:“我们是来看皇帝伯伯的,嗯,那个,等回去了我去跟常洙哥哥说说,让他早点放你回去,可以吧?” 姚三瞪着龙八。 龙八无辜地摸摸鼻子:“我们是来看皇帝伯伯的转世的,人呢?” 敖峻轻轻咳了一声,姚三只得悻悻地走进一旁厢房里去。不一会把了个小襁褓出来。 龙八欢呼着迎上去:“皇帝伯……嗯,变,变成了皇,皇帝弟弟?” 姚三不怕龙八,却有些惧怕敖峻,讪讪地住了口,但过不了一会又拉着龙八到一旁去小声说话:“小八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么,常洙龙君拿我当牛马使唤哪,我每天要担水洗衣做饭扫地看小孩子儿好惨的啊,那老道耳背又木讷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无聊的啊……” 龙八被他吵得头都疼了,忙忙挣开他逃到敖峻身边,又觉得自己这行为有点对不住姚三,又探出头来:“我们是来看皇帝伯伯的,嗯,那个,等回去了我去跟常洙哥哥说说,让他早点放你回去,可以吧?” 姚三瞪着龙八。 龙八无辜地摸摸鼻子:“我们是来看皇帝伯伯的转世的,人呢?” 敖峻轻轻咳了一声,姚三只得悻悻地走进一旁厢房里去。不一会把了个小襁褓出来。 龙八欢呼着迎上去:“皇帝伯……嗯,变,变成了皇,皇帝弟弟?” 襁褓里是个粉团团的小婴儿,看来是刚刚睡醒,健康的脸颊泛着粉嘟嘟的红,看见陌生人也不哭,吃着手指望着龙八二人,眼睛很黑很亮,漂亮得很。 皇帝怒斥他的冷脸似乎还在眼前,但龙八使劲的看了一阵,在这么个软趴趴的小东西身上怎么也找不出当初那个威严的皇帝伯伯的半分影子。他抓耳挠腮,怎么也没法把两人联系起来,最后只好讪讪地道:“哦,那個,皇帝伯……弟弟他家里的人呢?”龙八觉得这世界有些虚幻了,不过他看着那小嫩瓜似的娃儿,改口还是改得很快捷。 姚三撇了撇嘴:“常洙龙君特意安排,挑着人家投的胎呢,大户人家里的私生子儿,这不没满月就丢在野外,让老道士拣来当徒弟养……让我也得跟着做道士!” 龙八想了想,磕磕巴巴地安慰姚三道:“小三,当道士也没什么,总比当和尚好,最起码不用剃光头,山里蚊子又多,光头没遮没拦的……道士能喝酒吃肉,以后还能娶妻生子……还能双修,修,对吧?峻哥哥?” 敖峻反问道:“小八,你还知道什么叫做双修?” 龙八道:“双修不就是两人一起练功?”他小心窥着敖峻的神色:“不对么?” 敖峻顿了顿,点头道:“对。” 姚三朝着龙八翻了个白眼,把小襁褓往前一递:“喏,你不是要看么,抱去好好看个够吧……” 龙八看那婴儿软趴趴的骨头都没有似的,缩了缩不敢来接,琮是敖峻在一旁伸手接了过去。 姚三手中累赘被接过去,随即就向龙八招手:“小八,后山上柿子熟了,我带你去摘,来么?” 龙八听到吃的,很是挣扎了一下,敖峻低头哄着孩子,略微带笑的声音道:“看我做什么,想去就去吧。” 龙八终于下定决心,朝着姚三一摆手:“我不去啦,在这儿看看,嗯,弟弟。” 姚三好不容易遇见个熟人,本意是想把他哄出去说说话,见龙八如此不上道,只好一跺脚自己跑走了。 龙八凑到敖峻身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戳了戳婴儿的脸,逗得他咧嘴笑,口中没牙,只有口水湿嗒嗒的滴下来。 龙八看了一阵,忍不住也笑了,嘿嘿笑道:“他长得和皇帝伯伯一点也不像嘛。”接着又冲着婴儿虚张着两爪扮了个鬼脸吓唬他:“你从前总让师傅打我手心,现在你落在我手心里,我要打你屁股,怕不怕?嗷呜~~~” 未来的小道士十分淡定地看着他张牙舞爪,毫无畏惧,很有当日皇帝伯伯的本色。 敖峻在一旁忍着笑道:“你把他吓哭了,常洙说不定会来把你拨皮抽筋。” 龙八想到老龙的八面威风,打了个哆嗦,忙笑道:“我这不逗他玩的么。” 他看敖峻抱了一阵,小孩子不哭不闹的乖得很,不由得有些心痒,伸手道:“我也要抱。” 敖峻怕他粗手笨脚,让他到石阶上坐着,这才把婴儿放到他怀里交由他抱着。 龙八觉得手里物事软乎乎的,就像个软皮鸡蛋,生怕一不小心里头蛋清蛋黄什么的就全流出来了,因此龙八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他突发奇想:“峻哥哥,反正常洙哥哥把皇帝弟弟放在这里让老道士养也是养,不如我们把他抱回去吧,抱回去当儿子养,养大了以后常洙哥哥如果想娶媳妇,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娶了媳妇以后得管我叫丈人……” 他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那叫一个美得冒泡。 敖峻听得嘴角抽搐,过得片刻方才道:“……叫你丈人,那叫我什么?” 龙八想也不想地哈哈笑道:“……叫你丈母娘!” 敖峻忍无可忍,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 龙八仍不放弃,念经般地喋喋不休道:“养嘛养嘛,我们养嘛!养嘛养嘛,我们养嘛!养嘛养嘛……” 奶娃子打个哆嗦,龙八突觉得胸前一烫,被热尿浇得满身, 龙八绿了脸作声不得,也再不提什么抱回去养的事了。 敖峻拿了姚三丢在一旁的扫帚,去扫院中落叶,正巧没看见这一幕。龙八不作声了他也没有在意。 龙八撅了半天嘴而无人理会,自己偷偷使了个法术,烤干了两人身上水渍。但他难免要害疑心病,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尿味。那兴致顿时灭了大半,他坐在石阶上又不敢随便动弹,不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脚僵。 再过得一会,龙八忍不住哭丧着脸叫唤起来:“峻哥哥,我手麻啦!你快来把他抱走!抱走抱走!我不要啦……” 敖峻忙放了扫帚过来,把他手中累赘接过去。一边苦笑道:“就怎么会儿工夫也受不了,还说要养?只怕真抱回家去养,你是一天也受不了的。” 龙八心有余悸,想了想道:“……儿子什么的也不一定要自己养,我给他做个干爹就好,看看就行,抱回去养什么的,还是免了。抱回去养的话,常洙哥哥一定也是受不了,哼!” 敖峻莞尔,见那奶娃儿用拳头堵着嘴打了个呵欠,闭眼似是又要睡。便轻轻将他小手塞回襁褓里,抱进房中放回去床上。 ------------ 89第89章 龙八脸红了红,想了想讪讪分辩道:“七哥只给我穿衣洗澡,我会自己吃饭,也没让他把过尿嘛……” 敖峻只是笑,龙八以为他不信,不由得急了:“真的,我不光没让哥哥把过尿,我还从来都没有尿过床呢,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没有过……”当然这和每天睡前龙七都抡着巴掌吓唬它,万一尿床就要把它如何如何,再如何如何,最后让它没饭吃的教育方式不无关系。小龙牢牢记住了没饭吃这一点,倒是从来没有犯过禁。 敖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口应道:“是了是了……” 龙八这才罢休,但这么一争论,他越发疑心自己身上的尿味浓郁悠扬,源远流长,生怕被敖峻嗅出什么不对来。他急着回去洗澡换衣服,观中老道回来,留他两人吃饭都被他拒绝了。 两人回城吃过晚饭,敖峻又带着他在集市上逛了一圈,随路送他回去。 龙八确实懂事了很多。明知道敖峻送他回宫之后就得离开,倒也忍住了不哭不闹的。情绪克制了不少。 正是灯初上时分,京城依旧热门,且比起白日来又更有一番。两人手牵手并肩漫步,正好消食。 龙八突地咦了一声,拉着敖峻示意他看:“峻哥哥,你看,那个是不是老庄哥哥?前面骑着马的那个?” 敖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策马缓缓从朱雀大街上经过,那背影依稀与老庄一般无二。 说话间那骑已行至一条有名的花街柳巷入口处停了下来,这时才看清他身前还坐着一人,正从马上下来。 “那是谁?”龙八讶了一声,好奇地看了两眼,他觉得那人隐约面熟,努力想了一想,顿时记了起来:“青桐哥哥?他怎么会和老庄哥哥在一起?” 敖峻自然记得此人,只是料不到龙八居然还记得他,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该恼,眼角微抽地看着龙八。 龙八见他不作声,也没有留意到他微黑的脸色,又好意提醒:“峻哥哥,你不记得青桐哥哥了么?他是那个摘什么楼里面的哥哥,上次那个方家哥哥带我去吃酒,就是他陪着我说话,还拿果子点心给我吃。后来你打了他,后来你还把我也打了一顿,害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你不记得了么?” 许是刚见了姚三一面,那话痨的毛病传染了龙八,只念得敖峻头疼,强忍着没有喝他闭嘴,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龙八说完了。 敖峻低低笑道:“不错,你倒是记得分毫不差。非但还认得人,就连名字也记住了。” 龙八也没有扣出他话中不快之意,懵懂茫然地‘哦’了一声,又转头去看。 只见青桐下了马却还不走,微笑着站在那儿。老庄也未下马。青桐就这般仰着脸和他说了几句话,离得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见青桐脸上真切快乐的笑意,足可见这两人非但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 龙八看得微微有些发呆,只觉别扭诡异之余。之想到那几天庄霖陪在寝殿之中,握着自己一只手守着自己入睡,再对照眼前一幕,不知怎么的就心里有长了毛似的有那么一点儿不舒服。 龙八觉得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每天用来吃饭喝水的碗,突然有一天发现原来别人也在用。那样的淡淡不快,似乎又夹杂着一点什么,真要说却又说不上来。 龙八愣在那儿发呆的工夫,老庄与青桐已经道过别,青桐自往巷子里去,老庄调转过马头。与他两人打了个照面。 龙八还傻愣着,敖峻心里略有些异样,不知怎地也不想松开他的手,索性大大方方地向庄霖招呼起来:“庄大人,这般巧?方才那位是庄大人朋友么?” 庄霖本来吃了一惊,目光不由得在他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突地就想起那人龙八将他错认作敖峻一事,脸上微微一红。恍惚间心下隐隐一动,再看这两人神色,不知怎地就住某个方面想去,心下不禁感到骇然,却还得强自镇定。 他当着龙八的面不敢再骑在马上,忙不迭地下了马,想要行礼却又碍着此处是大街之上,拿不准是否要道破两人身份。 龙八还未回过神来。敖峻已然发话道:“罢了,庄大人不必客气。我今日有空,正好带他出来走走。庄大人还请随意些。” 他向庄霖摆了个请的姿势,态度平淡却也礼数周全,只是这举动说话之间,无论是气势还是姿态,无疑都将是架凌在龙八之上。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小公子若只是其弟弟或友人,他这般做法完全自然之极,挑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错处。 但庄霖却是知道傻傻发呆的少年是至尊至贵的身份,暗地里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内心黑线三分。 但看着敖峻泰然自若的神情,他突地起了个念头。仿佛这并非是敖峻为人狂放,有意欺君而大不敬,更像是两者亲厚无间,完全亲密到了无视礼节客套的地步。 庄霖按下讶异,朝着两人拱手行礼,无法当街三叩九拜,行礼之时便用拇指扣了扣:“皇……淮公子,敖侍卫……”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说,只得道:“真巧。你们也出来玩?” 敖峻一笑,还了礼道:“我这就送他回去了,庄大人还请自便。”说完径自拽着回过神来便想向打听他与青桐关系的龙八,在庄霖古怪的目光中一路走了。 龙人远远还回过头来朝着他回手:“老庄哥哥,再见……”随即被拖过墙角看不见了,只余任意袅袅。 庄霖眉头微锁,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呆站了一会,骑了马慢慢地踱回去。 他之前便隐约觉得新帝与这名姓敖的侍卫之间行迹可疑,今日更见他两人般若无人落落大方地牵手逛街,那猜疑便坐得坚若磐石,实得不能再实了。 他对少年人间风流韵事并没在过度的恶感,只是身为天子,却有很多地方不该太过随心所欲。 庄霖觉得,他身为臣子,见到少年心性的行止不端,有责任应该纠正引导一下。若是放任下去,还不知会出个什么样的篓子。 他想到先帝的膝下无子,觉得是时候该上个折子与太后商议,有些事是时候该早做打算,防范于未燃了。 如此想着,庄霖牵了缰绳,慢慢踱回家去。 ------------ 90第90章 龙八本以为,如今他当了皇帝――即使是个假的,但只要别人都不知道,那么从表面上来说,就应该没有谁能再管着他。 虽然他怕常洙老龙怕先帝伯伯怕敖敏那恶贼,峻哥哥要是板下脸来,他也有点怕,但除此之外,这朝里上下不应该是别人怕他么? 就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的大臣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雨后春笋一般敢和他作对,一个两个没完没了的上折子要他纳妃选秀。 还把太后也搬出来压他。 太后在宫中行事低调韬光养晦,名不见经传。但不管怎么说,这宫里毕竟还是有太后存在。龙八这狗皇帝的上头,还是有那么个人能镇着的。 就算龙八当上了皇帝,自觉十分威风,但太后这种生物,似乎是要比皇帝这真龙天子还要牛瓣的神物!至少上到辅政大臣太傅重臣老大小三庄,下至丁铭等等一众侍卫太监宫女,都认为他应该要听太后的话。就算你是皇帝,不孝也是个重罪。 唯有常洙老龙得知之后,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一妇道人家!” 太后曾是皇帝伯伯的妃,虽然多年来以打入冷宫无异,与皇帝形同陌路。但这不能令老龙因此看太后就会十分顺眼。 龙八拿不准常洙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挟私报复。而且老龙有那个能力想看谁不顺眼就看谁不顺眼,不代表龙也有资本效仿老龙的行为。太后从前虽然不待见他,毕竟也从没有克薄为难过他,龙八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尊老爱幼,不方便与一个名义上据说应该还是他娘\的老妇人过多计较。只好妥协退让,打算先敷衍着。 但别的一都好敷衍,唯有提亲这回事,你一装聋作哑,别人就以为你羞涩你默认了啊。龙八这一敷衍,就直接让臣子钻了空子,往他龙案上塞了许许多多资色各异春兰秋菊的美人画儿。 本来龙案上的那些折子什么的,龙八除了心情好时拎过来扇扇风,平素见着了都是绕道走,是碰也不会去碰的。 但太后神兽大展神威,她老人家发话了,让皇帝非看不可! 太后在还不是太后的时候,就对龙八这个半路拣来养的便宜太子既无恶感也无好感,觉得龙八呆头傻脑不通教化。等到先帝撒手一去,太后心灰意冷,更是整日守在宫中吃斋念经,见也懒得见龙八。 但大臣提起给新帝纳妃的事,无意之中却是触动了太后的神经,试想若不是当初先皇多年不近嫔妃,导致皇室后继无人,皇帝那里轮得着他做,龙八的屁股连金銮大殿的一个边边角角也休想挨着。先帝还有淮世子可以作为人选培养,龙八却再没有什么堂表亲戚了。若有个万一,那就是江山易主风云变色的大事。 太后对这个国家还有很有感情很有责任心的,觉得自己身为太后有必要为帝国的将来深谋远虑,早早督促着皇帝广纳后宫,争取涎下皇孙孙,日后好生教养以期重振皇纲才是道理。就算龙八资质差了一点,还可以在母亲那边多下下工夫,日后的小皇孙,资质还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的。 因此太后对这件事很是热衷。太后都热衷了,那些有远见的大臣们也跟着热衷了。 龙八觉得自己是定了亲的,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而于,他并不责怪凡人的肤浅。 但他在常洙前段时间喋喋不休的调\教下,决定了要做一条有节操的龙,这个想法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忘记。一条有节操的龙,又怎么可以在定了伴侣的情况下,还玩儿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花样,难道跟峻哥哥说,美人儿姐姐们住到皇宫里,都是来陪他玩儿躲猫猫的么。 因此相对于太后的热衷,龙八这狗皇帝自个表现得无动于衷,只漫不经心地翻上一翻,那敷衍地态度,就算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兴致来了的时候,他还会提笔给画上美人儿唇上点颗媒婆痣,下巴添几根山羊胡子什么的。 邵晨依旧还给他做太傅,邵太傅摊上龙八这么个徒弟,每日里劳心劳力操心这操心哪,也真不知是上辈子欠了什么债这辈子来还的。这时看龙八这付德性,邵太傅在一旁瞧得脸都黑了,却碍着他如今已是皇帝,不好在当场怒斥。不过背后去向太后告状许是一定的。 秋来田地里收了红薯,龙八悄悄往宫里弄进来一堆,平时就藏在龙床底下。 自从他升级做了皇帝,他住的宫殿里太监宫女侍卫等等一干人手多了不止一倍,平时出门走两步路都有人前呼后拥地围着,可谓是人多眼杂。常洙教予他的三昧真火烤地瓜绝学能施展的余地也就变得很小,而且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勤俭,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不得冬至宫里不得用火炉,这地瓜也没个烤处。 不过吃货自有吃货的办法,他见宫人每日都要打扫各院的落叶,便让他们集在一起拿到院中,堆在空地处生起火来,他再住里头丢向个地瓜士豆什么的,火堆熄灭后去灰堆里刨出来便是,放凉了吹灰扒皮抱着就可以啃。 这方法十分有乡土气息,不过只要不传扬出去,也无伤大雅,谈不上损了皇家的颜面面。 不过龙八在生火之时,因为枯枝上积了露水不好点燃,他顺手抽了几张美人画来引火。 兴许也是邵太傅背地里告状,这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将龙八叫去问明此事,狠狠怒骂了他一番,严词厉色之处迫有当日先帝的遗风,唬得龙八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吭。最后以太后亲自持了训逆权,狠狠打了他一顿手心而告终,只抽得他嗷嗷叫唤,痛苦流涕声称再也不敢,太后方才饶过他。 太后也累得气喘吁吁,拄了权道:“你就是闭着眼睛摸,也要给我从画里摸出几个姑娘来,明年大婚,这事再不容更改。” 见龙八还想分辨,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滚吧!” 龙八唯有抱头鼠窜。 这飞来横祸教龙八知道,这地瓜虽然好吃,却不可以美人佐之,否则定会招至横祸。 但是对于明年大婚这事,龙八是万万不肯的,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只说若是因此说他悔婚,两家打起来怎么办?不过太后说了明年大婚,明年在龙八看来还有点长远,觉着这问题还暂时可以往后放一放。 他现在最最发愁的,还是这一堆美人画不知要如何处置。再过没几天,便将是约定好敖峻来看他的日子, ------------ 91第91章 太后不让他拿美人图来烤地瓜,这几张纸搁在手里完全就是烫手山芋,总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堆在桌子上给峻哥哥见着吧。 但龙八平素藏东西的地方一般就只有两处,一是枕头底下,二是床底下。他觉得这两个地方都实在太不靠谱,敖峻很轻易就能发现了。 龙八认为虽然峻哥哥对他一向挺好,不过要是知道他枕头底下垫着美人图睡觉,也许将雷霆震怒,说不定会打死他的! 烧又烧不得藏又藏不得,这事真真愁死个龙了! 庄霖还挺关心皇帝的终身大事的,同着邵太傅一起进宫来看他,打算劝说一下皇帝,顺便也给皇帝参详一下嫔妃们的人选。 就见到龙八坐在殿前回廊下,两眼发直地对着一堆美人图,时而发呆时而叹气,内心正默默地念叨着太后是坏蛋老妖婆。 庄霖探头看了看最上面一张,便笑起来,温言道:“李尚书家的千金贤良淑德,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为皇上良配,张侍郎家的女儿活泼天真,必然与皇上意趣相投,还有这位,何老将军的外孙女儿……” 龙八无精打采地摆手打断他:“停停,我才不要听这个……” 邵晨在一旁咳了一声,微微皱眉提醒道:“皇上该自称朕。” 龙八‘哦’了一声,暗地里对着邵太傅翻了个白眼。被这一打岔,有些扫了他说话的兴致。而且他又觉得是邵晨背地里告密害他挨打,心里对邵晨有些恨恨。 邵太傅也觉得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完全是吃力不讨好。有些话却还是不得不说,清了清嗓子道:“皇上不比寻常百姓人家,有无子嗣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安危,皇上还请以天下为重。等明年过了端午,皇上就满十八岁了,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更该体恤太后拳拳苦心,让她老人家早日体验到含饴弄孙的乐趣……” 邵大人头疼不已,仍只得耐着性子絮絮叨叨,对这不听话的狗皇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盼天可怜见,能劝得皇帝动心。 一旁龙八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完全是左耳见右耳出。听他数落到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龙八突地想起一事,转头看向庄霖:“老庄啊……” 庄霖正皱着眉头微微有些走神,龙入叫了丙声,这才回过神来:“臣在。” “老庄啊。”龙八一脸正色地问道:“你今年贵庚啊?”想了想,又拖着声音问道:“太傅啊,您今年贵庚啊?” 邵晨警惕地看着他,一时没有作声。庄霖忙道:“臣同皇上说过的,臣今年二十八,太傅比臣还要小三岁,今年该是二十五岁……对吧,太傅?” 邵晨迟疑地看了看龙八,轻轻点了点头。 龙八对这两年岁几何却是不大放在心上,问完之后接着又道:“哦,那老庄你成亲了不成?太傅成亲了不成?” 庄霖与邵晨面面相觑,两人隐约都有了一点大事不妙的感觉。庄霖自是因为某些缘由不曾成亲,而邵晨自恃才学,那眼光是死高死高的,一心想觅个德才容资皆备的奇女子为妻,看不上寻常女子,是以一拖二拖到了现在,也是光棍一名。 庄霖抹了一把额上虚汗,硬着头皮低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还未曾娶亲,邵太傅,他也还未曾……” “……没有成亲好啊!”龙八大喜过望,拾了地上那堆宣纸朝着两人招手:“两位过来瞧瞧,这里的女子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名门闺秀,你们看看,可有中意的,朕替你们作主,都娶回家去做大小老婆。” 他不管两人古怪脸色,喜滋滋接着道:“太傅你看,这位是李尚书家的千金,十分贤良淑德,容貌在京里数一数二,读书认字管家算账全不在话下……这个是张侍郎家的女儿,活泼天真娇憨可爱,正好与太傅你的木头脸互补,来日夫唱妇随定然不在话下……还有这位,是告老还乡的何老将军的外孙女儿,嗯,这个是武道人家,拳脚工夫定然了得。若是将来有什么口角,太傅你那竹竿样的小身子板,定然被她拎小鸡一样的掐着脖子就捏起来,这个就让老庄来看看……” 龙八兴致勃勃,他终于想到如何处置这些烧不得藏不得的鸟图了,满面红光地挥舞着手中众美人儿的画像道:“朝中还有什么没娶妻成家的人,报个名单上来给朕,朕作主给大家发媳妇,这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名门闺秀,这多好的福利啊,大家团团圆圆过个好年,来年一定要再接再厉好好干啊!啊哈哈……” 庄霖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苦笑不已,邵晨则是面色发青,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一付就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儿。 龙八把画纸摊开,大方道:“来来,老庄哥哥和太傅请先来挑先来拣……” 邵晨被这一激,反而一口气终于上来了,发声恕喝道:“皇上!胡闹!”他也不知是气是羞,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呼哧呼哧地直喘着粗气。 龙八仿佛被他吓了一跳,住了口愣愣地望着他。 庄霖在一旁也跟着劝道:“皇上,这些女子无一不是重臣之后,若不是要给皇帝纳妃选后,大臣家里如何肯将她们的画像拿出来抛头露面。她们并非是器物,皇上如何能像对待钱账一样随意地拿来赏赐臣子。这要置各位大人们的颜面于何地……” 龙八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不过倒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不能把塞给他的这些美人儿分发给臣子了事了。 龙八楞了一会,瘪嘴道:“她们既然不是器物,怎么就能全塞来给我!” 庄霖看着他清澈单纯的眸子,突然就有些无法言语,生出一股无法沟通的无力感来。 邵太傅终于在此时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按捺着性子给他解释道:“能够嫁入宫中,那是无上的荣耀,又且能说是塞给皇上,况且皇上与臣子结亲,有利于朝局安定,这也是皇上该尽的责任……” 龙八最不爱听太傅讲那些大道理,连忙出声打断:“行了行了,我……朕知道了。太傅你就像个老太婆一般的啰嗦,难怪到现在都没有娶上老婆,我,朕给你指亲是多大的面子,还不要,不要活该到现在还打光棍,将来做个老光棍,越发没人要你……” 他到后面说得极是小声,近乎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偏偏邵晨离得也不远,正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怜的太傅好不容易喘匀那口气又险些背了过去,脖子上青筋直冒,半晌喘息着扭过头去,决定还是不予理会的好。 他犹自不死心,心想这些美人儿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拽着老庄道:“老庄哥哥,你真不再考虑考虑?诺,这个什么将军家的外孙女,还是长得很漂亮的嘛?与你也是门当户对,朕去为你提亲!想来她家也不会觉得丢了颜面的……” 庄霖连连推却,龙八又转头看向姓邵的,可怜的邵太傅已然知道与这小皇帝说理是说不通的,只觉得龙八的目光到处,自己背上发凉,生怕他胡搅蛮缠,也要硬给自己指一门亲事,忙不迭地把目光移开。 龙八无可奈何地摔了画卷,只得自己怒道:“哼,无后有三不孝为大,你们都一大把了,都还没娶妻呢,却要逼我……逼朕娶妻!” 庄霖与邵晨都不好答他这话,太傅更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去指正他用错的句子。 ------------ 92第92章 龙八见他二人都装聋作哑,只当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感到甚是无趣,转着黑眼珠想了半天:“朕想到个法子……要朕纳妃也行,不如我把他们娶回来,然后老庄哥哥你来替朕宠幸她们吧。” 庄霖听得遍身冷汗,脸色发白,邵晨更是觉得他竟能说出这等荒诞无稽的□话语,一付几乎快要晕过去的模样,两人异口同声地喝道:“不行!” “哦,太傅为什么也说不行?”龙八斜了邵晨一眼,他心里还记恨着邵晨告状一事呢,十分认真地慢吞吞道:“难道是太傅想要自己来代劳么?真是辛苦太傅啦!太傅教导过我,嗯,朕,那个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只是代朕圆一下房如此小事,太傅应该不会推辞吧?太傅你对朕真是太好啦!朕也要去告诉太后,让太后大大地赏你!” 邵晨脸色难看之极,简直说不出话来,庄霖也是满头是汗,面露惶惑神色,仔细看了龙八表情,这才苦笑道:“皇上不要再戏弄臣下了,太傅与臣都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龙八见把戏被拆穿,嘿嘿一笑,涎着脸道:“朕同你们开个玩笑呢!太傅可不要当真。”见庄霖与邵晨二人哭笑不得,也觉得自己这玩笑大约是有些过了。 邵太傅深吸口气,生硬道:“皇上慢慢考虑吧,臣先告辞了。”说罢拂袖就要走。 龙八见真把他给气坏了,再想这太傅除了为人刻板无趣了些,爱打人手心一些,平时做事倒真是为他好,这时难免有些内疚,忙一把捞住他的袖子,扯住了不放。盛情拘留道:“太傅不要慢着走,朕在火堆里埋了地瓜,一会就熟了。太傅吃一个再走?” 他无辜地睁着漆黑眼睛,小心翼翼的情态像极了摇尾讨好的小狗。 庄霖也劝,在一旁给邵晨猛使眼色:皇帝就是小孩子脾气,要劝他只有耐着性子慢慢来。太傅多担持些? 邵晨过了那气头,再看龙八那呆样顿时觉得怒气都打在了棉花上,除了气坏自己别无用处,真是何苦。他与庄霖一同来的,自然也该一道走,只得长吸口气,悻悻地在栏杆上坐了下来,打定主意若非必要,今天绝对不再和皇帝说话。皇帝好话不会说半句,满脑子尽是稀奇古怪气死人不偿命的念头,和他说上十句以上的话,那绝对是会折寿的。 不一会儿树叶燃尽,龙八从灰堆里扒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红薯,拣了一个拍打净表面的浮灰,又亲自剥了一半皮,殷勤递到邵晨手里,讨好道:“太傅,这个给你,仔细别烫了嘴。”又要去如此讨好庄霖。 庄霖却不敢劳他亲自动手,自己捡了一个,笑道:“臣自己来。” 龙八讪讪地哦了一声, 一时三人无话,君臣围坐长廊之下,对着若干美人画像,同吃地瓜。 秋风起,那画儿欲随风飞扬,龙八也不管灰不灰的,拾了几个地瓜压住。 那楞上美女罗裙顿时脏污了一片,从天仙下凡似的姿变得如同山村农妇一般。 龙八看了看,又忍不住好奇:“老庄哥哥,其实这几个姐姐长得确实很漂亮,我要不是已经定了……嗯,姐姐们都挺好的,我都让你先挑最漂亮的了,你为什么不愿娶一个回家去呢?” 这话问出口,邵晨的动作微微停了那么一会。 庄霖十分无奈,本想要避而不答,但龙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幅不打破沙锅问到底誓不罢休的神情,竖着耳朵捧了下巴准备听八卦的架式。 庄霖轻咳了一声,却还是坦然道:“臣不愿娶妻,只因为众所周知,臣是个断袖。臣只爱男子不喜女色。” 有这样的僻好本该令人羞耻,但庄霖偏偏落落大方地说了出来,没一一丝尴尬腼腆之色,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一般。 邵晨沉默着,并未因此显出多少惊愕之色,显然是早知道此事。龙八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半晌讪讪道:“也不算是众所周知,至少朕就不知道嘛,老庄哥哥你用错词了,太傅,是不是?” 邵晨可不想与他说话,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 好在龙八也不在意,只是又追着庄霖问道:“你说你是那,那个断袖来着。断袖就可以不娶妻了么?不怕那个不孝为大什么的?” 计霖笑了一笑,伸手给龙八擦擦蹭在下巴上的黑灰,一边认真答道:“臣下头还有二个弟弟,传宗接代的事自由他们去做。臣既然有这样的嗜好,自然无法对天下间女子倾心,何必非要娶妻,平白辜负了好人家的女儿……”他似乎还言犹未尽,然而一顿之后,不再往下说了。 龙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是又问道:“那你,就这样一直都不成亲?” 庄霖似是想了一下,这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料龙八竟小声欢呼起来:“原来断袖就可以不用娶妻!这太好啦!那我也是断袖!可以不用娶妻啦!” 庄霖被呛得咳嗽起来,一旁偷听的邵晨更是被地瓜烫了嘴,狼狈不堪。 龙八兴致勃勃地道:“太傅,劳烦你就去跟太后婶婶说一声,朕和老庄哥哥一道断袖啦,就不能再纳妃啦!” 庄邵两人皆是嘴角抽搐,邵晨半天才哆嗦着道:“胡,胡闹!” “刚才戏弄太傅是朕的不对。”龙八摸了摸后脑勺,挺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十分诚恳地道:“这个朕真没有骗太傅,朕有喜欢的人了,不是女的。我们已经算是定了婚约的,反悔的话会有天大的麻烦。你让太后不要逼我成亲!” 邵晨气得全身都抖,说不出话来。庄霖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也有些不知所措,想不出该拿什么说辞来劝。 龙八便只当他知道而默认了。低头喜滋滋地去拣凉掉的红薯来吃,又漫不经心地随口好奇问道:“太傅,那你为什么也不娶妻呢?莫非,太傅你也是个断袖?” “这太好啦!”龙八得意忘形,伸手去搂另外两人的肩膀:“咱们君臣三人一同断袖也算是有个伴,日后流传下来,必然是一则千古佳话啊……嗯,太傅,你要去哪里?你别走啊!“ 邵晨连吃到一半的烤地瓜拿不稳了,手一颤掉落下来,顺着他的衣襟一路翻滚掉到地上,留下一道金黄的污迹。 邵晨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扶着栏杆站起来,颤巍巍道:“臣,臣突感不舒,先告退了……” 邵太傅说完也不等龙八允应,跌跌撞撞地朝院外就走,在回廊转角处不小心踩到龙八乱丢的西瓜皮,狠狠摔了一跤,不知是那个部位磕在石头上,传来‘呯’的一声。 龙八吓了一跳,忙着要去扶他:“邵太傅,你不要紧么,没摔坏吧?” 邵晨脸上两挂鼻血汩汩长流,他惊恐地回头,见龙八作势要过来,生怕这不靠谱的狗皇帝再来一句君要臣断袖,臣不得不断袖的混帐话出来,到头来落个千古笑话的下场,竟是连灰也顾不上拍,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太傅,太傅!你别走呀!”龙八只疑心他这一跑,没准又要去太后那里说自己什么不是,在他身后急急叫道,可是他越叫邵晨跑得越快,亏他一介文弱书生,竟一阵风似的,不一会就没影了,龙好只好悻悻回过头来。 庄霖看得又惊又急,骇然而笑,同情地上头着邵晨落荒而逃,无可奈何对龙八道:“皇上慎言,你不该如此戏弄太傅。断袖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说的么?他家可就只有他一根独苗。” “皇上自己也不该拿断袖来搪塞太后,这并非是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皇上或许只是图一时新鲜。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 93第93章 虽然庄霖十分诚恳地请求龙八三思,不过龙八觉得这事自己三思四思还是五思六思本思八思都是一样的结果,他这袖是断定了的。 龙八说的全然是实话,反悔会有天大的麻烦,不说他自己挺喜欢敖峻现在不想退婚,光是退婚的后果就不是他所承担得了的,就连太后也不能负起这个责任来。 所以他对老庄的肺腑之言给予和太傅的敦敦教诲一视同仁的待遇――左耳进再右耳出,任你磨薄了嘴皮子,我照旧我行我素。所不同的不过是听邵晨说话时,他面无表情如同患上面瘫,而老庄说话时他好歹还给了个笑脸。当然最后的效果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谁的话都压根没被放在龙八的心上。 不过龙八对于庄霖是个断袖这件据说众所周知的事,还是生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他想起那天在街头遇到庄霖的情景,恍恍惚惚就有了一丝明悟,觉得庄霖和青桐就该是有点哪什么叫作断袖的关系, 断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龙八却也说不上来,他对于断袖具体怎么个断法还不太了解。他很迷茫,懵懂又无知,偏偏这样只知道片鳞只爪远比全然不知又令人更为心痒。龙八好奇得挠心挠肝揪心揪肺。 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算准了这一天敖峻并不会突然到来,当天龙八就隐了身悄悄跟在庄霖身后出了宫,要去看看老庄平时究竟是怎么断袖法。自己也要断袖,说不得可以从中借鉴一二。 幸而老庄这一天的行程也没有让他失望。庄霖回去换了身衣物,出门上了大街,直奔花街柳巷而去,去的地方便是摘颉楼,这地方曾让龙八印象十分深刻,是以一直记得。所见人正是青桐,也算是龙八的半个熟人。 只是两人在桌前也就是吃茶说话,就像是同窗好友对坐闲聊,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就连牵个小手送个秋波什么的都没有。龙八心想断袖就这么个断法?怕是不能吧? 龙八在他二人身侧潜了一阵,也听不大懂两人间的谈话内容,不由得大感无趣。他有心要回去,又想到自己和峻哥哥这情形按凡人的说法应该也叫做断袖,可他却连断袖到底怎么断都还不大清楚,这可不好。反正来都已经来了,龙八觉着本着求知的大无畏精神,怎么也得把这断袖弄个清楚明白再无疑惑。老庄这儿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妨再去瞧瞧别个。反正来都来了,不瞧白不瞧。 龙八从两人房间中退了出来,他化为龙形,依旧隐着身形在飞檐斗拱间四下晃悠。 时下已经到了秋冬交替的时节,风中凉意渐渐刺骨,无人再贪凉而将窗户大敝。 龙八在房檐上蛰伏了一阵,伸长了脖子左右四顾,却不能像当日一般瞧见许多新奇物事。他虽然是神兽,不惧凡间风雨,但这么黑灯瞎火的蜷缩在檐角吹冷风的滋味也不太好受。 龙八想了想,寻了一处看似卧室的房宇,前爪揭了瓦片,使法术将身子缩小,悄悄滑了下去。 正巧这房主也有客人,只见一清秀小厮陪着一名大汉,二人正搂在一处说话呢。 龙八甚喜,他窜上了房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子盘踞起来,准备好好观摩学习这袖究竟是如何一个断法。 下面两人混然不知房中多了个看客,腻在一起说些心肝宝贝什么的,淫词浪语肉麻兮兮,说着说着,那客人便将手伸见小倌衣襟内摸来摸去,直摸得小倌面色潮红不胜娇羞,嗔怒着也去回摸那人胸膛。 如此摸来摸去直摸得两人都衣冠不整面红耳赤,呼呼直喘。两人皆□上涌,当下三下五出二扒光衣服搂在一处滚上床去,一时间春宵帐暖被翻红浪,嗯嗯啊啊地行哪鱼水之事。 龙八觉得摸来摸去这游戏倒也有趣,饶有兴致地看了前半段,看到后来两人滚上了床单,就觉得这不就是妖精打架么,自己也曾见过的,当下就有些失了兴趣。 莫要看不起帐中小倌出身风月,却也是自小就在某些技艺方面勤学苦练下过一番苦功的。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便是该小倌平生绝学中最拿手的一项,此时不管是真爽还是假爽,嗯啊嗯嗯的叫得娇媚酥软悠长婉转荡气回肠,令闻者无一不骨头发痒腹下发热,平生出无数销魂淫邪的放荡念头。 龙八瞧见了妖精打架都还没觉得怎么着,却被这声音弄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起来,好似全身上下都有舒服却又说不出那儿不舒服一般。 那两人翻滚间打落了挂勾垂落了纱帐,龙八只闻其声,却瞧不见帐内情形了。 想了想,小龙悄悄地从正梁上滑下来,又哧溜哧溜地爬到床柱上盘踞起来。吹了口龙息使阵小风,将纱帐吹起一角,探头朝里头窥探。 帐内一派□风光,两人剧战正酣睡混然不觉。 龙八隐约只瞧见两人与某种古怪又羞人的姿势一上一下地交叠在一起,那汉子两手抓在小倌胸前乱揉乱捏,下面那小倌的姿势更是难以言表――两条雪白的长脚大大张着,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架在他身上那人的肩膀之上。 龙八正要瞧个仔细之时,俯在小倌身上的那人猛烈挺身,剧烈地动作起来,下面小倌叫声随之陡然一变,从娇媚的酥麻入骨突然变得尖锐高亢起来:“嗯~~~啊啊啊~~嗯……快……嗯嗯……嗯啊~~人家受,爱不了了,啊啊,你,嗯你,好人儿……慢,慢点……嗯啊!!” 一连串的急促尖锐夹杂着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欢悦的嗯嗯啊啊有如无形的暗器,无孔不入势不可挡。毫无提防的小龙全数中招,他功力不足,一时之间架不住此等神咒,脑中空白眼前发黑四爪发软,再也抱不住床柱,‘啪叽’一声摔在地上,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帐中两人第一回合已然告了个段落,只听小倌娇媚慵懒地喘息着道:“嗯,什……什么声音?你听到没有……”许是这小倌方才表演得太过卖力,嗓子略有些低哑,却又别有一番味道。 帐中那汉子一听之下,不由得又是全身燥热银枪挺立,浪笑道:“管他什么声音,宝贝儿你摸摸……哥哥又硬了……咱们再来玩儿……”压倒了小倌便要提枪再战。 小倌便也不再理会龙八弄出来的声响,帐中浪笑声伴着那嗯啊声又起:“嗯……死人……啊啊……” 龙八头晕眼花摔得不清,却顾不得抚一抚身上痛处,循着来路返回,不忘把揭开的瓦片放回原处盖好,这才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也顾不得再去管老庄那头了。 但不管龙八怎么飞,方才的一幕毕竟过于震撼,那嗯嗯啊啊的魔音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小龙直觉得身上躁热难耐,像是有把什么火要在身体里烧起来一样。 它飞到皇城之下,并不回寝殿去,而是先去了国师塔那处的荷花池,也顾不得此时已是深秋水凉会不会得风寒什么的,一头扎下去暴躁地游了两个来回,又泡了好久,方觉得好受一些。 他这时脑子清醒了一些,琢磨着今天身子里这把火来得却也奇怪,要说是走火如魔又似乎不大像,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不管,改日得让峻哥哥给好好诊断诊断,起身化了人形回殿睡觉。 ------------ 94第94章 尽管龙八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房间里看到的一幕,但那嗯嗯啊啊的声音三不五时就会在脑子里冒出来,就算是在梦里也没有放过他。 龙八裹着被子略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心里觉得断个袖也挺不容易的,得那么那么叫唤…… 他心里无意识地跟着哼哼了两声,还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心想大不了以后让峻哥哥叫好了,自己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啊! 他想到敖峻,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恍恍惚惚间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房间里多了个人,脚步就像一阵清风,他掀开纱帐在床边坐下来,侧着身子望着床铺上的龙八。 龙八记得自己睡前明明吹熄了灯火,然而奇怪的是他竟能清地看清来人的衣着相貌,甚至袖口处最为细微的刺绣纹理,以及那种清爽中带着凛冽,如同北海冰雪般的独特香气,令龙八心安。 龙八惊喜之极地抬头,欣然道:“峻哥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过几天才有空么?” 敖峻并不说话,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让龙八起身,他低头看着龙八,眼角眉梢里全是满满的温柔爱怜之意。 龙八于是分外自然地躺平下去,还往里挪了挪,给敖峻腾出位置,口中道:“峻哥哥,你飞大老远的路也累了,上来睡吧……” 敖峻却仍旧不答话,那两只按着他肩膀的手慢慢地下滑,却是从衣襟里向下伸去,摸上了龙八的胸口, 那手掌温热而有力,给人与分外的宁定心安,暖洋洋地摸得龙八很是舒服,被碰到的肌肤都奇异地发起热来,此外又有些微痒。龙八不禁嘿嘿地笑起来,也有样学样地伸手去摸敖峻。 今天的峻哥哥有些奇怪,他做着平时从没有做过的这种摸来摸去的游戏,对龙八那不老实的爪子也毫不在意,任由他为所欲为。敖峻甚至还低下头去,带着某种亲昵的暗示意味,在龙八去托他下巴的爪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龙八十分意外,却又似乎隐约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心里奇异的并没有什么排斥,只是奇怪地心想峻哥哥这动作怎么有些眼熟呢,一边就玩闹一般地去扯敖峻的衣服,敖峻也从善如流地伸手来扯他的衣物,不多时两人就都有些衣冠不整了。 龙八有些气喘吁吁,突地想起来,眼前这一幕,不就和今他有那小倌闺房里所见一模一样,先是摸来摸去,然后把衣服都扯光了,接下来不就该是搂在一处住床上一倒然后滚来滚去…… 小倌那嗯嗯啊啊~~不要~~快点~~的悠扬单调又在脑子里响起,龙八顿时尴尬了。 眼前的峻哥哥似乎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果然扒光了两人衣服之后,就俯□来搂住了他,两人一同住床第间滚去。 因为帐子遮着,龙八也没看清从头到尾的细节,不知道滚去之后又是怎么怎么的,于是敖峻就只是如他所知道的,就只是在他全身上下摸来摸去。 不过光是这样摸来摸去,龙八也还是觉得很舒服的,他不禁嘿嘿地笑出声来。笑了一阵又想起来,别人断袖都是嗯嗯啊啊,只有他这断袖断的是嘿嘿嘿嘿,实在太不着调,因此又闭了嘴。 如此过了一阵,又觉得不妥,本想学着嗯啊两声,又开不了那个口,偏想着要是能换成峻哥来配音就再好不过了。 果然他这一想,顿时心想事成,本来一直埋头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敖峻来了口。 开了口却不是峻哥哥平时的声音,而是今日他听过的,那小倌拖着长长尾音娇嗲浪荡的呻吟:“嗯啊~~~” 龙八被这诡异的一幕弄得猛一哆嗦,却有似有说不出来的舒服,飘飘然仿佛身在云端。可是他平日也架云,却没有一次有过这种微妙的感受,一时之间只觉莫名其妙。 这一夜就在这么摸来摸去滚来滚去中迷迷糊糊的过去。龙八觉得自己才刚合眼,再睁眼就已是天光大白,叫早的太监拖着尖细的嗓子一遍遍道:“卯时上朝,寅时即起……” 龙八嫌这声音拢人清梦,抓了枕头捂住耳朵,翻了个身,伸手朝一边楼去,却搂了个空。睁眼一看,眼前非但不有敖峻,就连一边的被褥都整整齐齐,那里有半天有人在上面睡过的样子。 龙八愣了愣,他混然记不清峻哥哥是什么时候起身走的。再仔细地回想起来。敖峻的到来似乎只是他做的一个荒唐又真实的怪梦。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沮丧的事情! 最令人沮丧的是,龙八觉得感觉有些异样,结果伸手一摸,裤子和身下的床单一片潮湿冰凉! 坏菜了!他居然尿床啦!!! 这简直是个沮丧得能够令龙八几乎抓狂的噩耗。 想他前几日还信誓旦旦的向敖峻保证自己从来不会尿床呢,这说大话的唾沫星子都还没干透!立即就给他来个这么打脸的事! 龙八的脸乍青乍白,嘴角抽搐起来。 偏偏这段时间他都是让人服侍惯了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有宫人进来看他睡了没有,好催他起床伺候更衣什么的。 这时候就有那不开眼的老太监轻手轻脚地摸到他床前来了,偷偷地掀开帐子朝里一瞧,只见龙八圆溜溜地大眼睛好好地睁着呢,正无神的瞪着天花板。不声不响地,倒是吓了那老太监一跳。 太监可从没看见龙八这么早起过,愣了愣转头轻声道:“皇上醒了。” 两旁就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过来,两位宫女轻移莲步过来挂起纱帐,更有一大票宫人捧着热水衣服梳子等等站在一旁,齐声道:“奴婢伺候皇上更衣。” 龙八傻眼了,喃喃道:“怎,怎么这么多人……” 如今这宫里总共就只有他和太后两个主子,人数众多的宫人可谓是人浮于事,在他面前供其使唤的人自然就比先帝的规模还要大。本来让人伺候着洗脸换衣服这种事情龙八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常洙把内弩一卷而空,令得龙八人穷志短,又一想就算自己不要人伺候,这些人不就每天都在吃闲饭,而每月的例钱那依然是半分也不能少的。 龙八就怒了,他觉得很亏,既然他们闲着和让他们有事做都是拿一样的钱,那自己嘛有福不享,于是龙八就把洗脸更衣这种事都任由他们服侍了。 老太监听到龙八的嘀咕,有些疑惑不解,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宫女,平时也就是这么些人服侍,没有错啊。只得陪着小心又道:“皇上,请起床更衣,今日还要早朝,大臣们都已经来了。” 说着就要上前来拉开龙八的被子。 ------------ 95第95章 龙八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把被子掀开,使得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紧紧地裹紧了被子,支吾道:“我,我还想睡会儿,就一会儿。” 老太监面露难色,皱着干巴巴的苦脸看着他:“这……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 “就睡一会儿,一小会儿!”龙八怒道:“下去下去!”又去瞪那在床前站成一排的宫女姐姐们:“你们全都下去!” 那太监还要再劝,龙八老羞成怒,揪了枕头朝他劈面丢来:“都下去啦,你们讨厌死啦!” 老宫人无奈,只得使了个脸色,一行人鱼贯而出,却并不走远,仅仅是退出殿外而已。 而且几乎是一行人才转出去,老太监立即又探头进来了,无奈道:“皇上,时辰真的已经不早了……” 龙八圆睁着眼睛还是躺在床上,只是稍稍挪了个位置,又嫌那湿裤子穿在身上难受,蹬着裤脚将裤子褪下,踢到床角落里。只恨刘公公进来得太快。他连拈个法诀烤干衣服都还没来得及呢。本来按他的意思,是想乘殿内无人时把衣服换下来,可又一转念,记起这殿内的床单被褥,是每一天都要换洗的,那样岂不是他脚刚走,后脚紧跟着他尿床的事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到时他怎么办,难道能吃人灭口么? 龙八也曾想过自己把床单底裤等等塞百宝囊里带出去毁灭证据,也想过要么喷口三味真火当场烧得连灰灰都不剩。可是这么一来,突然不见了床单也是件很可疑的事情。 常洙和峻哥哥他们包括父王七哥从前都叮嘱过他不可以在凡人面前随意动用法术,免得被人发现异样引起恐慌,进了宫更加要处处小心。龙八担心这么做会被人瞧出破绽来。 如此有着种种顾虑,龙八还没想出一个可行的对策,那阴魂不散的老太监偏偏又来催他上朝了。 龙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蜷得像条虫子一样,哼哼道:“朕身上不舒服,朕今天不想上朝。我生病了,起不了床,唉哟……” 可惜龙八平素赖床惯了,平素又身强体壮,这话说出来鬼也不信。太监也只当他是懒病发作,狐疑地看着他。别说刚才还好端端的,就是现在,龙八也是一付面若艳桃目若春水的模样,脸蛋红朴朴粉嘟嘟,气色好得不得了,那里有半分病容,说话中气也是足得很。 但皇帝就是皇帝,真龙天子金口一开说他病了,你就不能对着干强说他没有病。 太监无奈地暗叹了口气,道:“那老奴去请太医来给皇上瞧瞧?煎付药吃吃?” 龙八忙遥头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有些头疼,再睡一会就好了,你让我一个人睡会嘛。真的不用太医来看了。我不吃药!” 如此一来,在刘公公心里更是坐实了他是装病的想法,可知道是一回一,表面上还得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如今这皇上可谓是皇家唯一独苗,那里有生了病还放着他简简单单睡一觉就好的道理。而且龙八平素大大咧咧,性情天真娇憨,没有那种端出皇帝架子来吓唬人的意识,是以宫人们都同他亲近,而且并不怎么怕他。 现在龙八要人出去,这些宫人竟没有一个听他的,刘老太监一使眼色,众人反而呼啦一下往床前问了一圈,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 龙八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有如五雷轰顶,傻掉了。须知道他现在被下可还光着腚呢,早知道便是难受一些也不急着将尿湿的裤子扯掉了。 一大群人围在身边,龙八生怕有人殷勤过了头,动手来扯掉他身上遮羞的被子,小心地用两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放,又急又怕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在一边嗡嗡的询问声中,他仿佛逛风暴雨中一只蔫头耷脑痛不欲生的小鸡仔,深深的后悔自己出言不慎。 因此他没有留意到,刘老太监趁他不杳,朝一旁再次偷偷使了个眼色,刘公公的心腹跟班小柱子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要问小柱子去干嘛?这当然要是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来解决眼前的狗皇帝。 天朝里头能解决狗皇帝的人总共就有那么几个。 第一是国师,国师手里似乎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老龙出手想当然是山河变色鬼哭狼嚎,真皇帝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拿捏龙八这个假冒伪劣的货色。但常大国师的段数太高颇有杀鸡有牛刀之嫌,而且国师自从先皇驾崩之后名曰云游实则鬼混去了,行迹飘浮不太好找。 另一个人选则是太后,不过为这件事动太后似乎也有点大材小用?太后若是知道了,被窝里装死的狗皇帝自然要倒霉,他们这些皇帝身边服侍的人也讨不了好,少不了要背上个教导无方教坏皇帝的罪名。 小柱子觉得若是让太后得知,收拾皇帝的同时把皇帝的身边人也教训一顿,这一干人实在是冤得很。说到教导无方,这不应该是狗皇帝的老师的责任么? 帝师向来便是国师,自然没有人敢挑常洙老龙的不是,不过幸好,龙八还有另外的老师。邵太傅与庄将军,一文一武两人。 金銮殿外,日上三竿露尽霜消,秋日的太阳暖洋洋的很舒服,晒得人直想打呵欠。 朝臣们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一个个站得腰酸腿软,连殿前须得肃静,不得交头结耳的规矩也顾不上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说话。但好在先帝在世时多次纠查官员品行,倒还无人敢擅自拂袖回家。 邵晨是太傅,天子之师,狗皇帝不来早朝,众臣们嘴上不说,暗地里都偷偷斜眼看他。 邵太傅站在台阶下,脸色阴晴不定,黑得像锅底似的,满身怨气逼人,左右臣子皆离他三尺过,无人敢与他搭话。 庄霖站在对面武官当中,面露苦笑之色。 大庄混在臣子当中,也是一付若有所思的神情。 正当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小柱子来,俯在邵太傅耳边将原委轻声说了一遍。 邵晨忍着怒气,面对着众人询问的目光,无奈地皱着眉头道:“皇上身体不适,今日早朝暂免,大家先回去做事吧。” 众臣纷纷议论着散了。邵晨瞧见朝臣脸上些微的不满神色,只觉肺也要气炸,只恨不能立即飞身入宫将龙八拖出来痛打一顿。 但想到日前狗皇帝邀他断袖的混帐话,邵太傅又有些迟疑起来,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人进宫有些不太自在,当下又叫住庄霖,两人随着小柱子一道进宫探望染恙的皇上。 龙八已经绝望了。 本来他还觉得吧,还好在,这么捂着捂着,也许用不了多久被子床单什么的能被自己捂干的吧,也许就看不出什么来了的吧。 他把这么一线希望当作浮木紧紧抱着,和一众宫人对恃着,就是不起床! 可是在这个关键万分的时候,太傅和老庄来了! 虽然在常洙光芒万仗的映照下,邵晨在这太傅在龙八心目中有那么一点点不以为然,但尽管就是如此,邵太傅和刘公公那个老头儿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至少龙八可不怎么敢拿枕头去丢邵晨,虽然那武器不伤人也不能至死。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龙八两只手得紧紧地抓着被子,腾不出手去揪枕头。 他只能涨红了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邵晨和老庄,哆哆嗦嗦地道:“太,太傅,老,老庄哥哥。” 邵晨一看他这模样就忍不住来气,倒把那断袖的心理阴影一时给忘了。邵晨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全身裹在被子里只露一颗脑袋的的龙八,忍着怒气道:“皇上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已经按皇帝的意思,改为五天一早朝,皇上难道还有什么不满?” 龙八只能摇头。 老庄看他面色红润,也觉得他实在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但还是得给他寻个台阶下。咳了一声道:“皇上还是先起来更衣吧,若是身上不适,一会让太医过来看看。” 龙八心想若是能起来我还会被围在这儿供你们观瞻么?早知道事情会越闹越大,还不如当初乖乖起床,大不了让几个宫人知道自己尿床,背地里笑话一阵子罢了,谁想到会把这么多人都招来啊? 可是事到如今已成了骑虎难下。一屋子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可他现在又怎么钻得出被窝。 龙八支支吾吾哼哼唧唧,抓着被子的两小爪子紧张地动了动,可就是不挪窝。 邵晨冷冷道:“皇上靖起吧。” 龙八使劲摇头,他看邵晨沉着脸,作势要来拽他,无奈之下只得吐了真言,急声道:“别,别,别拉我被子,我,我没有穿裤子!” 众人皆是愣了一下,随即都以为他不过是胡乱编造借口, 庄霖见他为了劈刺床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也是苦笑着劝道:“皇上慎言。如果是怕冷,臣上人在殿里给皇上升两个火盆可好,皇上还是起来吧。时候不早了。” 龙八见他好好说话,小声地道:“我没胡说,我底下真的没有穿裤子,我昨天,昨天晚上,我,我那个……” 邵晨凑到近前,面无表情地道:“真的么?” 龙八见他似乎是信了,不由得渐渐放松下来,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嗯,我说的都是真的……” 谁知邵晨却不过是做个幌子,正如龙八心里对他不以为然,饱读文单的邵太傅对这个半路出家不学无术的太子难免也有几分轻视,就算龙八如今登上大宝也一样――你看看这行事这说话,虽然披了龙袍可他像天子么? 邵晨早被龙八这磨磨叽叽推三阻四的态度所惹恼,又认为他不过是怕朝臣再提亲事而不肯上朝。也再不顾什么臣子的本份,趁龙八松懈的工夫,扯住他身上的被子一角,道:“陛下金口玉牙,莫要平空胡说八道!” 邵太傅把被子一掀。 众人皆目瞪口呆,殿中只闻一片抽气的声音,几名宫女羞红着脸蛋转过脸去,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 邵太傅拎着被子,瞬间石化了。 床上真龙天子抱膝缩成一团,他光裸着两条雪白匀称的大腿,努力地合拢起来想要掩饰若隐若现的某样物事。殿风仿佛有冷风吹过,只吹得真龙天子衣摆下那试图出来露个脸的小小龙同他的主子一般蔫头耷脑。 邵太傅觉得自己要风中凌乱了,在内心语无伦次地一遍遍想到,这狗皇帝、这狗皇帝他他他居然真的没有穿亵裤,另外等等,这狗皇帝腿上沾到的白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床铺上那痕迹那又是什么?是什么?啊? 龙八脸蛋上先是雪白一片,随即又浇得通红,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避无可避,最后心一横豁出去索性脸不要了。他回想常洙老龙霸气无双的流氓样,努力试着想摆出同样的气势来,哼哼着飞快道:“哼!无知草民!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不就是尿床而已!尿床你们难道从来不会么!尿床你们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么!” 殿内静得针落可闻,众人都不能言语,好几人仍忘了转移目光,以一种看……的神情呆滞地瞻仰缩成一团还试图抖擞威风的狗皇帝,以及狗皇帝身下探头探脸的小狗皇帝。 在这样以寡敌众的僵持中,龙八首先撑不住了。他道行还不足,脸皮还未修炼到城墙的厚度,在这种狼狈的情形下,做不到视旁人如无物。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没有谁教过他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他很茫然,而且被人这样围观,他其实并不是很厚的脸皮让他感到羞窘难当。 过了一会儿,龙八又惊又怕又伤心。他六神无主忍不住开始号啕,一边哭一边拽着衣服下摆企图把自己更多的遮掩起来:“哇啊啊,你们都是坏人,哇啊啊,你们都欺负我,哇啊啊,我要峻哥哥,我要回家,哇啊啊,我不干了……” 从邵晨扯下他的被子到龙八装作若无其事的分辨再到他哇哇大哭,这当中的时间其实很短,只不过在场之人都有种身在梦中度日如年的感觉,等回过神来,一个个皆是汗出如浆手足无措。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庄霖,他从站着发呆的邵晨手中夺过被子,当空一拦,展开来将龙八整个裹了进去。 相比邵晨这斯文守礼的读书人,庄霖作为一只断袖和武将,强悍的神经和那遇事不乱的心理素质得到了深刻体现。 他轻轻拍着龙八的背,放缓了声音安慰道:“皇上别哭了,臣等什么都没瞧见。” 龙八刚刚不过是六神无主,没了主张才胡乱嚷嚷,这时正好借坡下驴,张了泪汪汪的眼睛又去瞅其它人。 刘公公比别人多吃了几年的盐,紧跟着反应过来,颤动着脸皮连忙静态道:“老奴也什么都没瞧见。”又小声地嘀咕:“皇上平时洗澡时都是老奴伺候穿衣,瞧见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声音正好让龙八能见。 这是他老人家可谓老奸计滑之处,若是换了别人听到这番话,只会觉得羞愧。但龙八听了,却津觉得果然如此,轻松了不少。 龙八又眨巴着眼,转眼去瞅邵晨。 邵太傅脸上乍青乍白,又像是快要晕过去似的,神情很是复杂。最后沉痛地点了噗头,哆嗦着道:“确实,臣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旁宫女们倒是十分知趣,脆生生地齐声答道:“奴婢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龙八明知这几人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但他巴不得如此,便自欺欺人装聋作哑地将此事揭过不再提起。 于是太子发身成人这本是大喜事的消息,就如此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 邵太傅坐立不安,但也不能就这样一走子之。 他坐下来痛定思痛,发觉这场闹剧的根源,其实还是出在自己的疏忽大意上。 本为宫中子弟到了一定年纪,内务府自会安排适当的身边人加以引导,使得皇子们在润物细无声之中通晓□。 龙八入宫才短短数月,紧接着又是先帝驾崩又是新皇登基,太后身为女子,又不是世子亲母,自然不便过问管教这些。而且世子进宫时也有十七岁有余,却是谁也没想到他在□上竟还是一窍不通。 想到这儿,邵太傅只得将脸色放缓一些,头疼地寻思着应对之法。 ------------ 96第96章 龙八去洗沐更衣回来,身上穿戴整齐,畏畏缩缩地坐在椅子上,不过情绪倒是稍稍镇定了一点。 庄霖眼中满是笑意,轻声道::“恭喜皇上。 龙八咬着袖子,吭吭地望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庄霖俯在他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 龙八脸微微地一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不过龙八觉得这种知识性含量很高的事情,还是该问问读书人才靠谱。于是他又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太傅。 邵晨看见他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就头疼。他正考虑着皇帝今后那方面的启蒙教育问题和人选,并没有听到庄霖和他说了些什么,不地料想庄霖所说和他所想的也该差不多。 因此邵太傅心不在焉地胡乱点头应了一声。 龙八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快的神色来。按庄霖的话说,凡人会这样子尿床的时候,就说明男子已经长大成人了。那么换了自己,想来也是证明自己长大成龙。 长大成龙是件好事,虽然这方式颇令人尴尬,不过这并不能阻止龙八的好心情。他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人虽坐在椅子上,却把自子扭来扭去,自个喜滋滋地乐了半天,也不知想到什么美事,最后搓着手嘿嘿地傻笑起来,脸兴奋得通红通红的。 邵晨与庄霖无可奈何地望着他,彼此对视一眼,皆是有几分哭笑不得。 邵晨见他还扭个没完,伴随着嘿嘿的诡异笑声,越来越不成体统。觉得有必要提醒他注意体面。轻咳了一声道:“皇上。” 龙八稍稍回神,这才发现自已只顾着高兴,冷落了太傅,这时便想着该要说几句话巴结一二。 可他向来是不太会拐弯抹角的主,加上这时正在兴头上,自然是想到什么不经思量的就说什么,不经思量地就讪讪开口道:“嗯,庄霖哥哥说我这是长大了,太傅,你都已经二十五岁了,那个,你睡觉的时候也会这样子尿床么?” 庄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而作为被问话对像的邵晨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你说这要是否认的话,龙八定然要好奇地追问为什么不会blabla,这不是有病么!可要是承认的话,啊呸,谁没事会把这种事放在嘴上说着玩儿?这不也是有病! 邵晨最后决定对这个问题不予理会。他端着一张平板严肃的脸,交代了龙八好好休息,吃好喝好,站起身来告退。 但走出大殿的时候他还是听到龙八很小声地对老庄他:“太傅他不好意思说,是不是有病?” 邵晨很愤怒,不过他觉得愤怒地冲进去和狗皇帝争论这个问题,也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最后邵太傅出离愤怒,一拂袖很悲愤地走了。 殿里只留着庄霖陪着皇帝,苦笑着听他嘀嘀咕咕。 不一会有侍卫来报,太傅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去了。 龙八“啊呀”了一声,急忙挥着手道:“那还不快捞啊!急着来告诉我做什么,难道还等着我亲自去捞?等我去捞太傅只怕都要淹死了!” 丁铭愣了愣,半晌只得无奈地道:“已经捞上来了,卑职只是来和皇上说一声。” 龙八讪讪地哦了一声,讪讪问道:“太傅怎么掉进池子里去的?” 丁铭想了想:“有人看见太傅有点神色恍惚的样子,池边又滑。” 庄霖也有些吃惊,他当然不认为邵晨会自己想不开去投湖,只是奇怪从正殿到皇上的寝殿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池子,见龙八这问法定然部砂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插话道:“哪儿来的池子?” 龙八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太傅大概是要去看太后吧,嗯,从这儿到太后住的清心殿要经过的几个院子,我让人挖了几个水池,想要种荷花种菱角养鱼虾龟蟹,以后要去太后哪儿,得绕一绕远路。挖池子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太傅应该是掉那里头去了吧。” 比起修葺宫殿这种大兴土木的工程,皇帝随着自己的心意在院子里挖几个池子什么的这种事完全算得上是小事,宫中侍卫众多,有的是一大把力气。龙八本着工钱不能浪费的出发点让他们物尽其用,几天下来就挖得似模似样。此番动作连工匠也没有从请一个,外臣自然不得而知。 鱼和莲藕都还没来得及养上,挖出的泥土也没有全数运走,想来邵太傅便是在这儿滑了一跤。 庄霖听着,不知怎地竟觉得皇帝挖这池子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种藉养鱼,恐怕是为了阻拦太后不能经常地到他的寝殿来。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庄霖便把这对皇帝颇为不敬的想法收起来。反正池子已经挖在那里了,总不可能还叫他给填回去。庄霖也只无奈作罢。 其实他猜中了其中之一,却不是全部。龙八本来就是亲水的族类,除了想阻拦太后之外,他也想着能和敖峻经常划划船戏戏水什么的。若是可能,他很想把宫殿都挖成个大池子,不过这念头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要怎么做,太后合着满朝文武能活生生掐死他。 当然现在把太傅给摔池子里头了也能算是意外之喜。谁让他总想着去和太后打自己的小报告呢。 不过龙八还是有点心虚的,他让侍卫请个太医去给邵太傅瞧瞧,随即岔开了话题。反正池子已经挖在那里了,总不可能还叫他给填回去。 庄霖也有些担心邵晨如何,交代了几句让龙八不要着凉什么的,匆匆走了。 初冬的池水已是冰寒刺骨,邵太傅是一介文弱书生,一日里连气带惊连惊带恼,当下就感染了风寒,面无人色地被送回府去了,好在有经验的太医说了,这病并不能致死。 成长既是好事也是坏事,龙八虽然庆幸自己长大成龙,但成龙也会带来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显然这显要绕远路的池子并不能阻止太后的耳目,当晚太后派人送来一盅补品,传了懿旨对龙八温言安抚。同时拿出恩威并施的手段,更有数张美人图一并送来,言说是助他入梦。 好在敖峻的信到了,言说因事耽搁,要缓几天才能来看他。 唯有这一次龙八没有因为他的推迟而失望,反而是微微松了口气。 但龙八枕着这些美人挠首弄姿的画儿,还是有些不大睡得着了。 这日晚上常洙老龙极为难得的进宫里来瞧他,从他本应该塞满核桃山枣的枕头底下摸出一迭美人像,老龙瞧他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摸着下巴对着龙八哼哼哼地阴笑。 龙八被他笑得遍体生寒,磕磕巴巴地道:“这,这个是太后非要塞给我的,不,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我才不想要呢……” 常洙却不听他的辩解,一边低头翻看,一边对众美人品头论足,他眼光十分挑衅,一众已经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到他口里就成了歪瓜裂枣。可老龙说归说,翻外之后还是将最为绝色的那几张画纸揣进袖子里。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也塞了进去。 塞完之后老龙才风度翩翩地拂了拂衣袖,慢悠悠地道:“我看你也不想要了吧,那我就替你全带走?太后追问起来,你就说被我带回去参详,什么时候参详出个结果来,什么时候给太后信儿,你让她可老人家别着急。” 龙八心想你这不都全拿了还问我干什么。不过他对老龙如此仗义的行为还是很感激的,一挥手道:“我放着也没有用,你全都拿去吧!”说完又好奇:“可是常洙哥哥,你要这些画做什么?” 常洙笑咪咪地摸摸他的头:“……像你一样拿去放在枕头底下,以后时不时翻出来,可以小醋怡情。” 龙八没觉得这小醋怡情有多得趣,可是觉得烫手山芋没了总是件幸事,摸着头干笑了两声。 常洙瞥了瞥他,小声嘀咕道:“……瞧这小样,也不像是多有胆嘛……” 龙八一时没有听清,再问的时候,常洙笑咪咪地什么也不说了,只摸着龙八的狗头道:“小八,你这狗皇帝干得真是太称职了!” 龙八一头雾水,但见常洙说的大概是夸他的话,也就不再追问了。 他高兴了没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地想到美人像现在没了,但太后还可以再一批批地送过来,没完没了。这毕竟不是永绝后患之计。 常洙斜睨着他,笑吟吟道:“你要长久之计?你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要为先皇守孝三年,若是太后逼你大婚,就是逼你不孝,若是太后逼得太狠,你可用挥刀自宫相威胁,这样便可以长长久久!永绝后患!” 见龙八一脸懵懂,常洙便不厌其烦地把啥啥叫做自宫blabla地解释了一遍,很是欢快地看着龙八小脸儿变得惨白惨白的,打着小颤一时法会说不出话来。 常洙老龙笑道:“……反正你留着它今后也派不上用场!” 龙八终于想起来要反驳,抓狂怒道:“……谁说派不上用场!没有弟弟我今后用什么来嘘嘘!!!” 常洙哈哈大笑,笑毕悠悠道:“我都说了,让你拿这个威胁太后,又没让你真下手,你何必这样紧张呢?” 龙八想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他论文说不过常洙,论武……连这个胆也没有,只能郁闷地不作声了。 常洙见他沮丧,也终于良心发作,替他出了个还算过得去的主意:“你先就会着,实在非要纳妃,我安排个精怪什么的来给你打掩护。要小皇子的话,再过两年,偷偷从外面拣一个抱回来冒充。” 龙八眼前一亮:“这样也行?” 常洙高深莫测地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就连你这个狗皇帝,不也是本座随便捡回来的么。” 龙八恨恨道:“谁是你拣回来的。那是我要想要帮大庄哥哥的忙……”说到这里,最无想到的却是老庄,不由得愣了一愣。 不过思来想去,龙八觉得这法子还是挺可行的。当夜便放心睡了过去。 不过龙八睡是睡了,梦里却仍旧不得安宁,迷迷糊糊与面目不清的精壮汉子滚来滚去滚了一夜。 天亮醒来,龙八脸红红地,都不用去看身下,想当然又哪什么了。 ------------ 97第97章 不过好在今日不必上朝,于是没有太监讨嫌地来催他起床,而且龙八也心里有数了,不似昨日一般慌张,偷偷弄来套新家什换上,又喷一口三味真火把脏污了的衣服烧得一干二净。自觉得没留下什么疏漏了,这才松一口气。 不过龙八坐下来把这两个梦仔细地回味回味,就觉得有些郁闷了。头一天好歹真真切切的梦到了敖峻,那是他选定的心上龙,梦到了也无可厚非。可今天晚上做的这梦叫什么回事呀?也是滚来滚去的不算,还连脸都没瞧清楚。 龙八捧着脑袋想了又想,最后确实他确实没看到那人有脸,或者说那人的脸是一块白板! 没有脸……那就是说,自己是梦到精怪啦?!作为常堂神龙居然梦到和精怪哪啥? 龙八当然不大愿意接受这么掉份儿又没节操的真相,他犹自不甘心地绞尽脑汁,想要根据种种蛛丝马迹往认识的人身上靠。可惜他把认识的人和龙都过了一遍,却是觉得似乎和谁都有点点像,和谁都像这种事――说白了也就等于是和谁都不像…… 龙八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不过好在做梦嘛,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知,只要他不说,那是论凭谁也不能够知道的。 龙八于是强作镇定,不断地催眠自己是条有节操的龙,而且暗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做这种梦了,至少做梦也不能跟别人。 但他白天里这相苦思冥想,晚上那梦可就不受他控制,变得越发五彩纷呈热闹非凡。梦中不但有敖峻,也有老庄小庄,太傅丁铭,等等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干人等。最为可怖的,里头居然还有常洙老龙的脸! 龙八醒来之后,觉得梦到老龙实在也太惊悚太凶残了!不过想到那种四肢百髓莫不通透淅沥的畅快感,龙八又飘飘然的有些抗拒不起来。其实这不能怪龙八放荡。龙本来就是种欲望强烈的生物。小龙初初长成懵懵懂懂,梦里对象完全是无意识的随机而发,不能证明小龙的节操就此断送了一个干净。 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思想斗争是抗拒还是有些欲拒还迎,接下来的几天,一旦龙八睡着了,那必然是春梦如潮口水直冒,滚得没边了。 如此几天下来,纵然是神龙之体,也难免有点精力不济无精打采了。龙八也渐渐感觉梦境里似是还少了点什么,有点单调乏味,那梦才慢慢不怎么做了,不过精神一时半会的还是恢复不过来。 敖峻来时看到他脸色似是不太好,微微有些吃惊,便问他是怎么了。 龙八当然不能和敖峻直说我这是那啥那啥做梦给做的啊!便支支吾吾搪塞过去,蹭着敖峻道:“峻哥哥,我有点想你了。你那一次明明说好以后都不会失约的,这次又说话不算数啦!” 果然敖峻有些愧疚,于是也不再往下追问,转而略带歉意地向龙八解释,虽说魔界和天界抢地盘谈条件的闹了很多年,这一时半会的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起来。眼下双方虽只是僵持着,但他若是长久离开的自己管辖的地界,也是要算作玩忽职守的。 龙八听不大懂,却知道若是天界追究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七哥曾拿斩龙台来吓唬过他。再加上龙八又乖顺老实惯了,反而心有戚戚地替敖峻担心起来,连连体谅地表示让他与大事为重,自己这边早见晚见一两日是不要紧的。 敖峻摸摸他的头,神情欣慰。 龙八说这话本来就是扯开话题用的,这时见敖峻不再追问他脸色一事,放下心来的同时却又有些失落。他想了想,挨过去在敖峻身上乱蹭,扯着敖峻的袖子盛情相邀道:“峻哥哥,我们来睡觉吧,来嘛来嘛。”便要把敖峻往床的方向拽。 可惜敖峻生性严肃,大白天的没事自然不会去往那方面乱想,只当龙八是体恤自己奔波劳顿,心下感动,却按着他的手笑道:“我不累,你好好坐着,我们好好说说话。” 龙八心想说话哪里比得上滚来滚去有趣,犹自不死心地拽着敖峻,来嘛来嘛,上床睡觉也一样可以说话。“ 敖峻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又去掰他的爪子,掰下来就握在自己掌心里不容他再乱动:“莫闹了,我有事跟你说。” 龙八只得悻悻地坐好,心不在焉地道:“峻哥哥,你要和我说什么?” 敖峻却又不说话了,他欲言又止住,微微出了会儿神。 龙八也没有明查秋毫的眼色,见敖峻出神,自己便满脑子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莫不是峻哥哥也和自己一样做了个滚来滚去的梦?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这儿,不禁笑出声来:“嘻嘻嘻……” 敖峻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瞅着他道:“你笑什么?” 龙八挺高兴的样子看着他,却是小心地抿紧了嘴,生怕自己不留神蹦出什么秘密来。 敖峻看着他晶亮单纯的眼睛,心下不禁柔软,不想与他徒添烦恼,原本到口的话便吞了回去,笑了笑道:“不说了。” 龙八挺莫名其妙,睁着圆眼睛‘哦’了一声,又不死心地道:“睡觉么?睡觉吧。” 敖峻莞尔,拉着他起身:“这才中午,再睡你便要成猪了,别在宫里闷着。我带你出去走走。” 龙八其实不太情愿,不过他从来都是一条颇为随波逐流随遇而安的好龙,敖峻要带他去走走,他便十分温顺地跟着去走走。 这一走来到京城中一家十分有名的酒楼,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敖峻带着他混迹于大堂之中,叫了几样招牌菜,龙八近来的心思不完全在吃食上,一边牵着敖峻的手,不由得就有些心猿意马,盘算起晚上能不能留下敖峻来真真滚上一夜,想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太大。于是时喜时忧,时而傻笑时而发愁,一张脸变来变去。 敖峻只觉得有趣,替他拨了拨额发,一手托着下巴看他变脸,也不点破。 龙八正百无聊赖地等菜上桌的工夫,耳边听得旁人闲聊间提到皇帝两字。 龙八听人提到自己,不由得稍稍集中了些精神,侧耳倾听,要看这些人如何评论自己。 这一听却险些吓得龙八的小心肝从腔子里蹦出来。 只听这些人压低着声音交头结耳:……这天子荒淫放荡,且听说他还性喜男色……见他那太傅容姿出色,便逼着邵大人与他断袖分桃,邵大人何等样人,自然是抵死不从的,竟被他逼得跳了池子,救上来时都奄奄一息了……太后与他说理劝他成亲,还险些被皇帝给打了,你说说这成什么体统?……听说太后与他选妃的画像,那狗皇帝竟说要拿去犒赏大臣…… 本朝的世风十分开放,先皇亦不禁人言,是以这些人拿这狗皇帝如何如何来说笑下酒,毫无心理负担。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狗皇帝就坐在一旁,直听得战战兢兢流了一背的冷汗。 龙八小心翼翼看向敖峻,见他一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自己,并没有悖然动怒,目光里甚至还隐含着笑意。 龙八觉得他这是十分的信任自己,以下不禁十分感动,定了定神,小声地向敖峻解释:“峻哥哥,你别听他们胡说,太傅明明是自己走路不长眼才掉进池子里去的,我可没有逼他那什么,再说侍卫把太傅捞上来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太医说只是受了风寒,才没有奄奄一息……我没有打太后,反而是太后她打我呢……朝中大臣都是青年才俊,有什么不好的……” 他叽叽呱呱的说了许久,敖峻便只是微笑听着。最后龙八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最重要的还没说,忙不迭的保证道:“峻哥哥,你放心,给我娶亲什么的,都是太后自己一头热,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绝对不会娶那些漂亮姐姐的,再漂亮也不娶!” 敖峻轻轻嗯了一声,望着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乌黑眼睛,微微有些情动,若不是人多眼杂,突然就很想亲他一口。 龙八见他笑了,随口又说了一句:“非卿不娶!” 敖峻一愣,无可奈何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龙八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见敖峻似是相信的样子,他也很是高兴,想了想,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捏着衣角支支吾吾地道:“峻哥哥,你,那个,去和我家说亲了没有呢……” 敖峻半晌方才轻声道:“我最近有些忙,还没来得及……” 龙八只想着自己从京城脱身还得数年之后,倒也不急,只是提醒道:“峻哥哥,等你空闲了,记得去,嗯,记得去和我家里说一声啊。” 敖峻却就此有些沉。他点了点头,又勉强笑笑道:“你还小呢,这事先不急……”顿了顿却似是下了决心,又轻声道:“等你从京中脱身,我无论如何也一定把你带回家去。” 龙八心想我倒是不小啦,都已经哪什么长大成龙了,不过那回事没好意思和敖峻明说,只随口道:“北海挺冷的,要不你来我家也不错。” 敖峻笑了笑不再说话。 龙八偏着头看他,小龙敏感地道:“你不开心?” 敖峻摇了摇头,龙八心想这要是换了自己听到峻哥哥这许多的话,只怕心里也是要不痛快的,没敢多说什么。 这时见菜上来了,便要伸手去拿筷子,这才发觉自己右手还被敖峻牵着,他无意识地挣了一挣没能挣脱,敖峻反而把他握得更紧。 龙八脸不由得红了,吭吭地道:“峻哥哥,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吃饭……”心里却想,不然你喂我么?喂么? 敖峻如梦初醒一般,忙松开了手。 龙八有些小失望,讪讪地拈起筷子挟菜吃。敖峻大部分时候都是看着他,几乎没怎么动。 又带他在城中逛了逛,没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倒是龙八留了心,在街头巷尾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流言,以讹传讹颠倒是非。这才不过几日的工夫,意是市井里都传遍了。 龙八挺郁闷的,他原本的打算虽然是做个昏君,可他明明还没有怎么样,把那些不是他做的事也加到他身上,是个人都要不高兴的――是龙也一样不高兴。 而且听那些人口花花地造谣说他把太傅如何如何又要如何如何,龙八愤慨之余是很不好意思的。他偷眼去瞧敖峻,只见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稍却忍不住微微一跳,显然是不太乐意的。 友八觉得自己被这些人冤枉死了。 敖峻当夜便走了,最后龙八还是没能把他的峻哥哥留下来过夜,一起滚啊滚啊什么的,只好做做梦了。 不过敖峻临走时给了龙八个好消息,告诉友八他的七哥如今也快到北海了,等他回去可以让七哥来看看他。 龙八离家数月,其实挺想家挺想爹妈哥哥们的。虽然嘴上一味地埋怨七哥这么久都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但其实小心肝还是乐颠颠的。 他挺兴奋,倒也不去计较敖峻似乎有点心事,闷闷不乐的。 他回宫就吩咐宫人们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准备给七哥住。想想自己如今虽然不能够衣锦还乡,但混到个皇帝做做,怎么着也得算是出人头地了吧。七哥一直对他很好,龙八觉得是时候有福同享了。 当然要是七哥能留下来,太后太傅等人发飙的时候与他有难同当,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 98第98章 可敖峻都回去都好几天了,龙七却还踪影全无。 期间龙八这狗皇帝如何如何的传言倒是沸沸扬扬风生水起,邵太傅风寒刚好,又听到这样的风声,连羞带气又病倒数日。早朝自然又免了数日。 龙八觉得不用大清早爬起来上早朝听大臣们叽叽呱呱自然是挺好,不过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也许风声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去也不一定,到时太后老妖婆大发雌威,必定抽得自己哭爹喊娘不带心疼的。 但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更何况这谣言还是以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如此大范围的传播出去的。龙八这狗皇帝当得憋屈且穷困,荷包瘪得很,给不起这么多人的封口费。 若是换个法儿杀人灭口,别说作为瑞兽不能轻易杀人,龙八还没那个胆,这么多人就算全是呆头鹅不逃不嚷地伸脖子等他宰,也非要累得龙爪子抽筋了不可,更别说事后还得挖坑埋呢。 龙八思来想去,觉得这事用凡人的法子解决不了,还得找利害的大靠山帮忙。至于这京城里现在的厉害的大靠山,排第一位的当然就是常洙老龙,龙八也只认得常洙老龙一个。若是能哄得常洙哥哥使个法术,让这全城的人全体忘掉这件事,那就再好也不过的了。 于是他屁颠颠地去找常洙。 老龙这两天玩儿得差不多了,最近又搬回他那小院子去,给龙八递了消息,让他有事去那儿找,要找玄青也上那儿去。不过比起从前冷清得门可罗雀,现在多了几个朋友不时来住,倒多了几分烟火味,龙八很喜欢。老龙交友荤素不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皮相都生得不错。对于这一点,龙八同样也很喜欢。 龙八从前一心只扑在吃食上,自从春梦连绵以来,龙八不知不觉地多了点毛病,除了吃之外,对人的相貌也开始在意起来。当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然都会觉得美人儿要比丑八怪顺眼得多。 因为是有求于人,龙八还特意从他那瘪得可怜的私房钱里抠出几个大钱,拿去买了包酥糖当礼物。 那酥糖闻着挺香,龙八走不了几步,就忍不住打开袋子来住里瞅上一眼,闻上两闻。瞅得多闻得多了,馋虫蠢蠢欲动,伸小爪子进去捞上一块:我就只是尝个味儿……嗯,真好吃…… ……再捞一块…… 这样一路走一路吃,没多会儿龙八再伸爪,捞了个空。不相信地倒过来抖,角落里最后一小块酥糖掉在他手心里。 龙八傻眼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吃很多。难道是被老板给短斤少两啦? 他蹲在路边考虑了半天要不要折回去重新再买一包,摸摸瘪瘪的荷包,突然又想到常洙老龙从他这里席卷一空的内帑,这要拿去卖酥糖,能把老龙都埋不知多少回了。这样一想,龙八释然了,把荷包一收,最后一块酥糖丢进嘴里,拍着手站起身来。 心想反正从前他来找常洙哥哥都是空着手来的,这次不带礼物也没什么奇怪的,先探探老龙的口风再说,实在不行,就说是去瞧瞧玄青,说起来自从上次把玄青往常洙老龙那儿一丢,这么多天都没去过问过了。想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龙八站起身往巷子里走,对面迎头走来两人,与他打了个照面。 这巷子僻静幽深,再住里走,就独独只有常洙老龙的家宅。看这方向,这两人应该是刚从常洙老龙家里出来的。 龙八以为是常洙老龙的朋友,无意间朝那两人看了一眼。 这一看龙八却直了眼。 美、美男! 对面是两个年轻男子,身形皆是挺拨高挑,其中一人黑袍银边,另一人浅白长衫。黑服那人一头乌发和只白玉发簪简单绾起,眉锋斜挑入鬓,鼻翼挺俏唇薄如削,这本该是极为英武的相貌,偏偏又眼若桃花唇若含笑,另一人长相与之颇有两分相像之处,但眉眼带俏神色跳脱,不似黑服人那般严肃,更显得要亲切一些。 龙八现在对美色很知道好赖,一句话,这两人的长相都称得上国色天香,妖死了美死了的那种! 他还没见过这种集妖娆妩媚和庄严肃穆为一体还十分和谐的长相,忍不住直着眼够着头盯着对方多看了两眼,眼里像是要生出小勾子来了。他嘴巴里还本能地吧哒吧哒嚼着糖,一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没出息的破落样儿引得对方直皱眉头,黑衣那人神色一错,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白衣那人脾气却要好一些,眯眼瞧了瞧龙八,突地笑了,回头对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个龙七的弟弟……喏,你瞧你瞧,你瞧他那傻样……” 那人没说话,神情却缓和下来,又看了看龙八。 龙八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嘴角有点凉,伸手擦了擦,摸得一手湿,心下不禁恨恨想着,你才傻样,你全家都傻样!但他听到这人提到龙七,想来还认识自己七哥,他觉得无形中这两人也亲近了不少,倒也真生不起气来。 白衣的那人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龙八没见过的果子,朝着龙八招手,笑眯眯地道:“你是龙八么?来,这个给你吃。要么?” 龙八迟疑了一下,本想矜持地拒绝,但那果子晶莹可爱,异香扑鼻,实在是诱人得很。 龙八没忍住,犹犹疑疑地走过去,伸手接过来,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嗯,我是龙八。谢谢两位哥哥。你们是我七哥的朋友么?” 给他果子这人笑得十分和蔼,微笑道:“……朋友,也算是吧。”转头对着比较不苟言笑的另一人轻声道:“诶,大哥,你看,他果然傻乎乎地很好骗吧,一个果子一颗糖就能骗走……” 龙八用他新学会的粗话在心里默默地骂娘。若不是他刚咬了一口对方递来的果子,正所谓吃人嘴短,那果子偏偏还又香又甜,唇齿留香,让他舍不得扔的话,龙八都想要掉头走人了。但脸上总是不高兴了,小声道:“常洙哥哥家就在这里呢,谁能在这儿把我骗走。” 常洙老龙的名头果然好使,这人拿龙八取乐毫无半点顾虑,但对常洙还是得有几分顾忌,听到这话便没说什么了。 龙八也不乐意搭理他们了,这两人光看脸两袖清风行,说话就太讨人厌了。他三口两吃完一个果子,想了想把另一个揣进怀里,待会正好可以拿来讨好常洙哥哥。 他抹了抹嘴巴,转身就要走。 黑衣那人伸手拦住了他:“舍弟失礼,小八弟弟别和他一般见识,不要生气。” 龙八偏头看了看他,这人温文有礼举止得体,倒是不错。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说不出的动听。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龙八觉得这美人对自己说话的口气带着几分莫名的宠爱,就像是长辈对后辈,兄长对幼弟那样的感觉。 见龙八不说话,这人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块玉佩要递过来:“……来得匆忙,也没有顾得上给你准备什么礼物,弟弟把这个拿去玩吧。” 龙八莫名其妙,却知道玉啊什么的不比果子点心,这东西贵着呢,随便一小块都要用银子买。想必把他兜里所有的大子儿掏出来都不够这个钱。 他不在意吃随便吃别人的一个两个果子,至于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不敢乱收了――虽然这人递得十分爽快,好像那玉就跟个果子似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 另一人叫了一声:“大哥……”似乎挺不清茶的。 龙八转头去看,见他挑着眼梢盯着那人拿在手中的玉佩,神色有些古怪。 龙八便知道这玉是好东西了。他其实没什么贪念,只是方才这人说自己坏话,这时起了捉弄的心思,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拿去玩两天。”说着得意地朝那一脸气恼的家伙得意地眨了眨眼。 但他到底老实,知道这东西必定重要,要不然说要给他那人不会一脸吞了苍蝇的便秘样。又对给他玉佩的这位大哥道:“我就是拿去玩两天,你要是想要回去,就来找我拿,嗯,找不到我的话就跟常洙哥哥说一声,他会转告我的。” 这人莞尔,也不顾另一人那难看的脸色:“送了人的东西哪能再拿回去的道理,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你七哥没有来京城里找你么?” 龙八摇了摇头,提到这个他郁闷了。峻哥哥跟他说的是回去就让龙七来看他,可这都好多天了,便是乌龟爬也该爬到了,可他到现在还连七哥的一根龙毛都没见着呢。 问话的人也微微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微微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即使是蹙着眉头,也别有一番滋味。 龙八看得有些不忍心,忍不住道:“我七哥多半时间都在空里,你要找他就该去我家找才对。” 那人笑了笑没说话,静了半晌道:“……你即是龙七的弟弟,也便是我的弟弟。日后要是敖峻他欺负你,你要是觉得委屈,就拿着那块玉来找我,我替你出气。” 龙八觉得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看了他两眼,莫名其妙地道:“峻哥哥对我好着呢,他才不会欺负我。” 给他果子的那人嘲道:“你就被蒙在鼓里傻着吧!等将来他……”话未说完,被他兄长捂住了口。 龙八不高兴了,就峻哥哥的坏话就是不行,任凭你是什么样的美人也不行!他要把那玉塞还先前那人:“我不要了,峻哥哥不会欺负我,这玉我以后都用不着,还给你!” 那人不收,温声哄他:“用不着就用不着,你拿着,以后买糖吃。” 龙八见他坚持不肯收回去,心想不要白不要,这人看着又妖又美,也不知是那来的暴发户,这模样真是人傻钱多,自己正穷得叮当响呢,跟他客气什么。反正是七哥的朋友,大不了日后让七哥还他。 想到这里心情好转,一翻腕收进袖子里去,也不理这两人,掉头就往常洙家里走。 那白色衣裳的人见他走了,不由得小声埋怨:“大哥,你怎么把信物交给龙八了?” 他大哥收了笑,淡淡道:“让他拿给龙七也是一样。” 东西反正已经到了龙八手里,说得再多也是无用。这人只能暗暗担心,万一龙八那傻瓜真听了你的话,拿去买钱买糖吃了怎么办? 嘴上却换了个话题:“大哥,你接着要回去么?我难得来一趟京城,就先不和你一道了。我想再京城里小住几天,到处走走看看,也不枉跑这一趟。”心里想的却是找个机会得把大哥的东西从龙八那里设法拿回来。 龙八一口气跑进常洙老龙的家,直奔老龙住的院子而去,和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玄青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滚作一团。 龙八看见玄青脸色生微白,俨然一番受了惊吓的模样,还以为是被自己给撞的,再说对方好赖还是个伤号呢,不由得愧疚。也顾不得自己也摔疼了,一骨碌爬起来忙去拉玄青:“玄青你怎么样?我没把你撞坏吧?” 玄青反而一把将龙八拽到面前,把他仔仔细细地下下打量了一遍,见龙八没缺胳膊没少腿,这才松了一口气,惊魂不定地道:“你刚刚走路过来的?来时没有遇到别人?” 龙八想起方才遇到的两人,他平白地得了块挺值钱的美玉,倒把言语间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丢到一旁去了。眉开眼笑地对玄青点头道:“你是说那两个又妖又美的哥哥们?我见到啦,长得可真好看!那眼睛!可勾人啦!是常洙哥哥的朋友么?他们好像还认识我七哥呢。” 玄青倒抽了一口凉气,满脸的难以置信,用一幅被雷劈了的表情看着龙八:“你遇到他们了?你难道没看出来他们是什么东西么?” 龙八想了想,常洙的凡人朋友是有不少,可若是还认识他的七哥的,这就不大可能是一般人了。 不过与龙八的眼力,还当真没有看出这两人的深浅。 “他们是什么东西?”他傻傻地看着玄青一付活见鬼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颤着声道:“他们,他们难道是鬼么?可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来呢……” ------------ 99第99章 玄青有时候真想把龙八的脑袋瓜子刨开来,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不是豆腐花。 玄青抓狂了,他语无伦次地嚷嚷道:“他们是大妖怪啊!北溟川的大妖怪!一口吃了你不带吐骨头的大妖怪!” 乌龟说了两个名字,龙八赠送他一个满脸茫然的表情,作为一条没出过远门的乡下龙,龙八压根就不知道那两个名讳是何方神圣。 龙八心里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他本来觉得自己和玄青的修为差不多,可眼下玄青能看出对方是大妖怪而自己一无所查,这一点让他心底里偷偷有点羞愧了。心想难道是常洙哥哥的本领太大,乌龟跟着他没几天就比自己强那么多?看来也得央着常洙哥哥教点本领。 他却不知道这是由于玄青误打误撞成了护国神的接班龟,在常洙的指点下,已经能够与之京城的气脉运数稍加沟通,是以那两只妖怪一入城,触及京城地气,玄青就有所查觉了。因为借助了京城气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威压,反而做不到像龙八一样无知者无畏了。 龙八除了怕鬼,对于妖怪倒不怎么怕,他从前替七哥巡江的时候,那些熊精虎怪猴子妖的见过不少呢,反而觉得这是玄青没有见过世面大惊小怪了。 龙八于是刻意不去想自己法力不如玄青这一点,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们倒还挺和气的,反而是我还吃了他们的果子呢?”他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果子:“你要不要?” 玄青忙不迭地跳到一旁。龙八顺势收回了手,其余龙八也不太真想把果子给他,这还是特意留着想讨好常洙的呢。见玄青慌恐不安的样子,随口就安慰他道:“他们说是我七哥的朋友,而且还有常洙哥哥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玄青的面色十分古怪,像是欲言又止,突而面色端正起来,手脚也端端正正地放好,一付规规矩矩的模样。 龙八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常洙老龙笑咪咪地站那儿摇扇子呢。 龙八便把方才遇到的两人到底是不是妖怪的事放在一旁,颠颠地直奔常洙老龙的身边去,掏出果子来讨好,还特意捏着袖子擦了擦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常洙哥哥,你尝尝。” 常洙当然是不太怎么稀罕的,接过来不过嗅了嗅,便拿在手里把玩着,瞧着龙八只是笑:“小八儿,你这货还真是胆大,只要是口吃的便敢住嘴里塞,也不怕吃到个毒果子,变得口歪眼斜,肠穿肚烂?” 龙八打个哆嗦,小脸儿顿时惨白惨白的,满眼惊恐地看着常洙,说话都不利索了:“常,常洙哥哥,你是说,说这果子……” 常洙看他流足了一脑门的冷汗,这才静静地微笑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儿,这果子倒是好东西,没事。” 龙八稍稍松了口气。玄青在一旁挺担心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心,却忍住了没有上前来插嘴。 常洙戏弄够了龙八,对玄青的反应也挺满意,对着乌龟略一点头,如同平时吩咐姚三一般随口道:“去倒杯茶来。” 也不知常洙这几日究竟把乌龟怎么滴了,玄青听到这话,居然低眉顺眼没半点脾气,老老实实地去了。 龙八摸着头讪讪地笑:“这果子还挺甜的。” 常洙瞄了瞄他,随手又塞回龙八手里边去,温言笑道:“你也不必害怕,这其中之一是你哥的姘头,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龙八现在懂的东西比从前多,他已经知道姘头不是什么好话。七哥一直对他很好,小八自己被人取笑倒没觉得什么,担说到他七哥头上小龙就不乐意了。就算是常洙老龙说的,小龙也壮起胆子气呼呼道:“常洙哥哥,你不要说我七哥坏话!” 常洙倒没有生气,笑了一阵道:“小八,你居然还知道什么叫姘头?你七哥倒没有白疼你一场。”随即正色道:“是本座说错话了。” 龙八还从没见过常洙这么痛快地给人认错,一时之间竟惊出一身冷汗,手都不知要往什么地方放了。急急忙忙地正要说没关系,听得常洙一本正经地接着住下道:“那位不是龙七的姘头,你哥才是人家的姘头……”说着哈哈大笑。 把龙八给气的,脸涨得通红通红,半天才终于憋出句话来:“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姘头!玄青和阿三都悄悄和我说过,你和皇帝伯伯就是两姘头!” 常洙笑容僵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牵扯到龙七,小龙却也是顾不得害怕常洙老龙的淫威了,他绷着小腮帮子正色道:“我七哥才一点儿都不随便,而且七哥一直想娶媳妇儿的是漂亮姐姐,和那两个哥哥才没有关系呢。你不要胡说!” 常洙瞧了他片刻,难得的没有动手拿捏他,转眼一笑道:“你这小龙倒还仗义,为你七哥敢顶撞我,不怕我收拾你么?” 他这一说,龙八被吓醒了,那点鼓起来的小勇气就像气球被戳破,变得哆哆嗦嗦不知所措起来。 本以为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但常洙老龙近来心情一直不错,连带着从前古里古怪的脾气也明显地好了很多,只不过吓唬他几句,笑咪咪就将这件事带过去了不和他计较。当然有没有暗自记下来日后秋后算帐就说不准了。 不过这么一来,龙八也没好意思开口央求常洙帮他解决流言了。他在那儿磨到吃过晚饭,怏怏地回转皇宫。 他想峻哥哥的书信里提到七哥已经上路,想必路上耽搁几天,也用不了几日就该到京城了。在龙八的脑子里七哥总是比自己厉害的,既然七哥到了那到时让他给自己想想办法就是,于是放下心来。 不过想到七哥,他便又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两个自称是七哥朋友的人。又想到那人说起敖峻时的神色。龙八虽然很不喜欢自己亲近在意的人被别人说坏话,但不知怎的心里却有点小小的不安。 提笔给敖峻写信时愣了一会儿,却到底忍住了没有在信里和敖峻提起这事。峻哥哥既然说过了会带他回家,龙八原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可心里到底有点介意,前前后后想了一回,又觉得似乎敖峻上次是有点不太对劲。可是小龙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原因所在。 反而搅得自己睡意全无。 龙八把宫人待女们都打发出寝殿外,自己隐了身形溜出宫来,这时候若是溜出宫去寻老龙说话太晚了些,而龙八也没有个明确的去处,他在宫里漫无目的的溜溜哒哒,沿着新掘的荷池随意走动。 这时候的池水已经冰凉刺骨,龙八难得的没有心思下去泡一泡,最后他学着常洙的样子来到大殿之上,坐在銮顶上托着下巴发呆。 从前常洙站在金銮顶上的姿态十分潇洒,但到了龙八这儿就不一样了。他是什么也没想地真在发呆,傻乎乎地坐着不动, 冬日里天寒露重,半夜里还会结霜。龙八在上面坐了没一会,衣袍也被露水侵得湿软。 龙八也有些困意上涌,他打了个呵欠,觉得伤春悲秋什么的……实在老大的没意思了。他开始想念起大殿中宽大柔软的床,以及暖和的被窝。 龙八正要从殿顶上偷偷溜下去,突听得下面巡逻的侍卫低呼道:“那是什么?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大雁?”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皇宫的上方掠过,若说是蝙蝠又太大了些,若说是大雁却又与时节不合,摇摇晃晃地一头扎进皇宫深处去。 众侍卫面面相觑,虽有些担心那怪鸟似乎掉进皇宫里头去了。但宫中自有规矩,他们巡逻外殿的自然也不能越矩前去查看。 领队想了想,自去和值夜的将领禀报。皇宫守卫森严,自然看到的也不只他们几个人,早已经有人前去巡查。以免万一是什么凶禽,惊吓了宫人。 旁人看到的只是疑似大鸟的黑影,龙八看到的却是一个挟着淡淡妖气的黑云坠到庭院里头去 京城里有常洙镇慑,等闲见不到妖怪,龙八因为这些关系也有些懈怠大意,并不怎么害怕这个闯进宫里来的妖怪,反而十分好奇这到底是哪一路不开眼的倒霉妖怪。 龙八想了想,避开众人悄悄地朝内院摸去。一来他对这个闯进皇宫里来的妖怪很是好奇。因为从前常洙哥哥和他说过,皇宫是京城之中浩然正气最纯正深厚的地方,等闲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现在虽然住了他这个假皇帝真神龙,料来也依然是阳气足足的,怎么会有妖怪没头苍蝇似的扎进来。 二来么,如今皇城也算是龙八的地盘,有妖怪上门来踢馆,他这做主人不出头,等着让人家骑到头上来么。而且宫中侍卫都是凡人,如果来的是个不讲道理的凶恶妖怪,那些侍卫功夫再好也是不够看的,有他这条龙在这里,当然不能坐视这样的惨剧发生,怎么着也得亲自出马去罩着点,免得无辜群众塞了大妖怪的牙缝。 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龙八于是捏着袖子颠颠地去视查自己的地盘了。 作为神兽的龙八于是在速度上占了很大的便宜。他按着大概的印象摸到御花园里,侍卫巡查的动静还在很远之外。 龙八站在院子里警惕地四下张望。这日的月光十分皎洁,照见眼前一大片被压倒的花草。 花草中扑伏着个黑影,显然还有些知觉,听到响动挣扎着抬起头来。 这一照面,两者都是一愣。 勉强,也算是熟人。 正是日间给了他两果子却又明目张胆笑话他傻样的那个哥哥,玄青口中那什么什么的大妖怪。 龙八把举到半空的板砖又悄悄地塞回袖子里去。 对方瞬时间也把露出唇外的两颗利齿收了回去,对着他恍恍惚惚地似乎是笑了一笑,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殷红顺着线条妩媚的下巴滴落下来,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只见大妖怪眉心微蹙着,那双微挑带着妖气的眼眸含烟带雾,虽是对着龙八,却焕散朦胧地没有什么焦距。那张俊脸被血色衬着,如同白玉血蕊的牡丹一般。 当着此情此景,龙八没头没脑间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挺不着调地觉得,大妖怪什么的,果然比寻常妖怪要妖死啦美死啦! 龙八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言语,愣了片刻觉得这么僵着也不好,抬手摸着头嘿嘿笑,随口道:“这位哥哥,今天天气真好,你也是出来赏月的么?” 大妖怪显然想不到自己都吐血了都这样了,龙八非但不惊不怪,一开口却是说这么不着边际的场面话,神色明显地古怪起来。心下气恼又哭笑不得,想要再开口说点什么,喉中又是一阵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这一咳却再也止不住,蓦地胸口一阵大痛,眼前逐渐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昏死过去。 龙八愁眉苦脸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伸个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小声叫道:“哥哥?妖怪哥哥?” 对方跟死了样的随便他戳,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而侍卫搜索的低微喧哗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三月份要结婚了,什么都还没准备,接下来一两个月会很忙,近一段时间内更新可能会慢下来。 虽然慢但本文绝不会坑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填完它。 还请大家见谅,挨个扑住亲个嘴嘴,mua~~ ------------ 100第100章 现在的情形看来,忠于职守前来搜查御花园的侍卫们不会再有被妖怪‘啊鸣’一口塞了牙缝的风险,反而是这倒霉的妖怪哥哥有麻烦了,他有可能会被当成刺客窃贼等等一系列不明生物,捉去下天牢关水狱。 龙八看着大妖怪那张下巴还沾着鲜血的妖娆俊脸,想像了一下他被扒光了衣服用麻绳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太傅大人挥着小皮鞭啪啪地往他身上招呼的情景。 这颜长得好果然什么时候都占便宜,龙八瞧着他如花如玉似的容貌,吞了吞口水,突然就心生怜惜十分不忍起来。 虽然龙八有点忌惮玄青说他是大妖怪的身份,不过就这么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他被捉去吊起来抽皮鞭,龙八还有点做不出来。 而且,这人是七哥的朋友,和自己也算是半个熟人,熟人怎好装作没瞧见……而且自己还吃了他给的果子,要他撒手不管龙八有点做不出来。 龙八迅速地如此做了一番自我说服,最后还是决定先把人藏起来再说。总不能看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捉去辱慢。 龙八于是吭哧吭哧地把人给背回自己的寝殿里去。他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藏人,觉得自己的寝殿总该是安全的,至少侍卫不敢随便进去搜。而且这妖昏迷不醒还吐血什么的,龙八有点担心,虽然不通医术,把脉就只会摸跳与不跳两种,不过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点总是把稳些。 这些瞧着纤细的人不能只看表相,那全身上下可全都是干巴肉,一个个都是老沉老沉的,纵然是龙八力大,可这一路下来压得龙八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把人掀翻在大床上丢着,龙八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平白吃人家的果子。 常言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龙八觉得自己就吃了两果子,现在不光嘴短,想不出理由来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还连手也软了腰也酸了,两脚现在还打颤呢,实在是老大的不划算。 等他喘息了气过去瞧那位妖怪大人,对方面色苍白眼眸微合嘴唇紧抿眉心一抹痛色,虚弱之余透着一股别样的动人滋味。 龙八瞧得发了会呆,但小龙到底心思单纯,片刻后回过神来,伸手去探了探对方鼻息,眼看着还有气,龙八稍稍放下心来,又开始苦恼着接下来怎么安置他的问题。 龙八趴在他身边一面检查有没有伤口什么的,若是有也好用龙涎去给他涂一涂。一面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小声道:“就把你这么放在床上也不行啊……万一叫刘老头看到了,宫女姐姐看到了,告到太后太傅那里去,把我打一顿怎么办……要不先把你放在床底下藏一晚……” 他才这么说着,便要动手付诸实践,于是床上的妖怪□一声,睁眼醒过来了。 人家醒了龙八可就不再好意思现在就给他塞床底下了,见他接连咳了好几声,过去桌边倒了杯热茶端过来。又见他嘴角上还沾着血迹,又忙忙要去寻帕子,急切之间一时找不到,索性拉过被子一角给他擦了擦嘴。 这位大妖由着龙八殷勤伺候,他依在龙八身上慢慢饮了半杯水。 两人一时无语。 “那个,妖怪哥哥……”龙八小心翼翼地道:“你怎么会跑到皇宫里来?”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一路吐血地栽进皇宫里来,你是叫集合给打成这样的呢……但这个时候小龙很俊杰地忍住了没有多问。 那妖怪微微垂下眼睛,睫毛下只见一线幽幽的黑。他还挺淡定地慢慢答道:“我遇到个仇家。” 龙八哦了一声,又好奇道:“你那仇家一定很厉害?” 大妖怪再咳了一声,面不改色道:“那仇家功夫与我不相上下,我只是一时不查才着了道儿。” 龙八又哦了一声,心里觉着看你刚才的样子分明就是力不能敌慌不择路狼狈逃窜来着,还说什么不相上下,这也太能往您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虽然心时达般想着,但龙八是条老实厚道龙,没有偏要揭人赖痢头的恶趣味。心里觉得好玩,面上也只是憨憨地挠头眯起眼抿着嘴角笑一阵也就过了,并不把他的话挑破。 大妖美目流转,将目光投到龙八的身上来:“龙八,你怎么会在皇宫里?” 龙八‘啊’了一声,拿不准是否要对他据实以告,又被他那似妩媚又似无情的目光看得很是不好意思。伸手摸着头,讪讪搪塞道:“啊,这个,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对方这位大妖显然没有兴趣听他说来话长的唠叨,甚至连叫他长话短说的心思都欠奉。他直接跳出过龙八在这儿的理由,眼波一转道:“你既然在宫里住,那想必你知道真龙天子在什么地方?”在这位想来,龙八认识常洙老龙,住进皇宫里可以顺道替老龙照应着点,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龙八面色微微有些古怪,微微一愣,腆着脸挺不好意思地道:“皇帝伯伯上上个月没啦,都已经投胎去啦……我就是当今天子,嘿嘿,虽然是假冒的,但我好歹也是条真龙……” 心里暗想还亏玄青说什么这两妖怪很大,瞅这情形却是只乡下来的士老帽,孤陋寡闻见识短浅,连人间天子驾崩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呢…… 龙八数月之前自己也还是条没啥见识的乡下龙,但这并不妨碍他数月之后看到乡下妖怪时心下鄙视外加暗地里小得瑟一下,觉得自己相比之下顿时华贵了不少。 又想到这妖怪常年躲在山间野地里,难得进一回城还遇到仇家追杀也惨兮兮怪可怜的……扯远了…… “你是真龙天子?”大妖明显也一愣,面色也有些古怪,一顿之后道:“我是问接下来要做皇帝的那人在哪?这天下的气数不是将要改朝换代了么?” 龙八没想到对方原来还知道点儿改朝换代的事,不是真正的两眼一摸黑,自己把对方视作乡下妖怪来同情显得有点可笑了。他脸上一红,又想到自己问起老庄和大庄谁会当皇帝的事时,常洙老龙总是拿天机不可泄漏搪塞着,从没给过他个实话。 龙八老实,看不出这是常洙老龙闲着没事逗他,看他抓耳挠腮着急上火讨好巴结的样子解闲玩儿。他大概知道漏了天机是要遭天谴的,想常洙那么厉害那么威风的架势都不肯妄言,自己这点修为要是漏了天机,不消几道九天玄雷就能把他小身板给劈成了飞灰。 因而龙八吭吭地道:“啊?这个我不知道啊!常洙哥哥没有告诉过我,峻哥哥也没有告诉过我!他们只让我乖乖听话住在宫里就是了。” 龙八觉得自己并没有扯谎,常洙和敖峻确实没有明确地告诉过他谁是末来的真龙天子。因此心里特镇定特坦然,圆睁着双眼一脸纯良的看向这位大妖。 大妖皱着眉头的样子也很好看,就那样看着龙八:“你住在宫里,难道不是那倒……嗯,不是护国神的接班人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龙八心里刻骨的痛,他不大愿意详谈,只蔫头巴脑地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我只是住在宫里,扮几天皇帝而已。” 他憨名在外,这位看他此时老老实实,乖巧地问什么便答什么,似乎是信了他的话,不再多说什么,幽幽地转着眼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一会儿不说话龙八便觉得无趣。他想了想问道:“妖怪哥哥,你要寻皇帝做什么?” 对方沉思着不答。 龙八见他身上似乎并无伤痕,看他气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便自己琢磨开了:“妖怪哥哥,你该不会是想来把那块玉要回去吧?你要的话和我直说就好了嘛。你是不是想用苦肉计混进宫来好把东西再偷回去?”龙八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没真想把那玉佩昧下来,只觉得真是这样还挺好玩的,想着想着就不禁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位妖怪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显然把龙八的异想天开自得其乐当作了有意嘲讽。脸上悖然变了神色,眼中带出一抹怒气来。 他突然拉住龙八,引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去,咳了两声道:“我肋骨都断两三根了,你摸摸……” 隔着衣服,手掌下的胸膛精瘦结实线条流畅,没有一丝多余赘肉,但皮下却有几处不合常理的突起,似是折断的骨头在里头支棱着。 龙八先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感很是不错,无意识地摸了两把,还挺陶醉。待摸到断骨时,他狠狠地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把手缩回来。 这妖嘲道:“这下你信了?” 龙八小脸都白了,本来就挺大的黑眼睛越发睁得圆溜溜的,他惶恐地看着这断了肋骨看上去还挺泰然自若不哼不哈的妖怪,觉得要真是苦肉计,使成这样也实在太凄惨太得不偿失了。要是换作自己骨头断了,不定早就疼得打滚哭嚎去了。 于是龙八忧心忡忡之余,不由得对伤成这样都不带哭一声的大妖怪肃然起敬莫名佩服。 龙八眼泪汪汪的,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他的表情十分真诚,担忧之色是那样显而易见,倒使得对方有点不好意思了,半握成拳掩在口边低咳了两声道:“断两根骨头算得了什么?从前比这重的伤受得多了去了……喂喂,又不是你骨头断了,你哭什么?” 龙八回想方才摸到的骨头断裂处,越想越是觉得疼。那泪再忍不住,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他呜咽着道:“疼不疼?” 大妖怪挺不自在的,他却是没学过怎么宽慰人,这时想要龙八止泪,却是连嘲带吓地开口道:“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真想知道疼不疼,也让我拆你两根骨头试试,你不就知道了?” 他这么个说法,自然是收不到让龙八收声的效果,反而让龙八的眼泪截止掉越凶,大有江河决堤的架式。 小龙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似是想再去摸摸那肋骨断裂处,却又怕使得对方更痛而不太敢碰,爪子愣愣地举了半天。最后他收回手,却俯□去,鼓起腮帮子朝着大妖的伤处使劲吹了两口气。 大妖猛然间只见一个头发微乱的毛脑袋凑到眼下,他显然很不习惯被人这样凑到跟前,伸出手要把龙八推攘开。听得‘啪嗒’一声微响,似是有水珠溅上手背,滚烫滚烫的。 纵然是这妖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不由得微微一僵,盯着龙八头顶的发旋看了一阵,等回过神来,眼中却是真正柔和了不少。 他把龙八推开,虚张声势道:“别哭了,吵得头疼,再哭我就吃了你!” 龙八呜咽道:“我都没出声,才没有吵,呜呜……”但还是极力地收敛起自己的声音,揉着眼小声道:“妖怪哥哥,是哪个坏人这么心狠手辣,无缘无故地把你打成这样啊……” 大妖忽地就有些微妙地尴尬起来。抿唇思量了半天,到底没忍心再编胡话哄骗他,微微地笑了笑:“罢了,这也算是我咎由自取,不提也罢,我仇家不少,受点伤是常事。你让我在宫里藏两天便行,我稍好一点就走,不你。” 龙八听了捏着小拳头愤愤道:“妖怪哥哥给我吃果子,你是好妖怪。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收拾……嗯,我去叫上常洙哥哥去收拾,让他给你出气。常洙哥哥可厉害啦!你放心,不管你那仇家是本地神仙还是外来妖怪,这京城方圆百里就没有常洙哥哥收拾不了的家伙!”说话间不禁又得意起来,一付常洙老龙厉害他也跟着与有荣焉的气势。 大妖听着到后面,面色越来越古怪,连连地咳嗽试图打断龙八。 可惜龙八愣是一点儿也没看出端倪,最后大包大揽地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妖怪哥哥你放心,这儿是皇宫,你那仇家就算是神仙或厉害妖怪,都不敢在常洙哥哥的地盘上随便撒野。你就住在我这儿安心养伤,我吃了你的果子,理所应当会罩着你的!莫怕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祝福都收下啦,也祝亲们未婚的早日得遇真命天子,已婚的欢欢喜喜,家庭和睦。大家都要幸福。 嗯,那个,慢慢更。 晚安。 ------------ 101第101章 这名自称叫作九涯的妖怪在龙八的盛情挽留之下,半推半就地留在了宫中。 龙八虽收留了这落难大妖,但想着要掩人耳目,也没让宫婢重新收拾住处,留他住在了自己的寝殿里。他又许久没有得到七哥的消息,眼下见这妖怪是七哥的朋友,龙八更是对他倍感亲切。九涯又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了几句话,龙八便把日间此妖嗤笑自己呆傻的话忘得干干净净。倒是一心一意地好生招待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宵夜点心分一半给九涯吃。 大妖九涯有点心不在焉神思不属,谢却了龙八的好意。 龙八倒也不在意。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了分享的意愿,对方不接受,就算是日后七哥知道了,这也不能怪罪自己不曾热情好客了。 他这一天过得颇为折腾,这时侯倦意上涌,胡乱嚼了两块点心就爬上床去,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又被殿外一阵拍门呼唤吵醒。 那声音不大,却执着得很,半天都不停,苍蝇一般嗡嗡嗡嗡吵个不休。龙八抱着被子打了个滚,本要爬个枕头去堵耳朵。却从那呼唤声里分辨出那是太傅邵晨的声音。 龙八有心不理,但他好歹还有那么点儿意识,知道此时装聋作哑倒是简单,明日邵太傅小报告一打,叫太后老娇小得知,恐自己又要受皮肉之苦。 如此不得不把眼皮撑开,坐起来摇晃两下脑袋,好使自己清醒一些。 他一睁眼,看见对面的九涯也醒着,他神色有些凝重,似乎连气息都刻意收敛了,还有些苍白的俊脸上眉头微微地拢着。 龙八觉得九涯有些紧张。 也是龙八睡迷糊了还没全清醒过来,一时气血上涌,当下拍着胸脯对九涯低声保证道:“九涯哥哥,你别担心,不管外头来的是谁,我绝不让他们进殿里来就是。” 九涯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出去。 龙八也不唤宫人内侍,自己吧哒吧哒地趿着鞋出了殿。 邵晨上次一时冲动,上前揭他的被子吃了个大亏,惹得流言缠身。这人吃了亏便学了个乖,这次便再也不肯冒然进殿。 龙八将殿门开了条缝,一闪身钻了出来,反手又将殿门掩好。他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中衣,一幅睡梦里被人吵醒的样子,站在门口打着呵欠,一幅挺不爽的样子道:“……大半夜的,什么事啊?吵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呵欠打到一半,转眼瞧见邵晨身后二米开外还负手站着个卓尔挺拨的身姿,借着宫灯一看,不正是好几日都没到宫中露面的常洙老龙么! 龙八愣了一愣,立即换了一幅讨好的口气,殷勤的摇着尾巴笑模笑样地上前巴结:“常洙哥哥,你怎么来啦?这大老远的,有什么事你只管传个信来,让我过去就是……” 常洙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当着外人的面,这名义上的国师事实上的京中首恶还是要给九五至尊两分薄面的。 常洙拂了拂袖子,彬彬有礼地道:“皇上客气了。” 龙八挠了挠头,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常洙也是知道他惯是不太会说这些场面应酬话的,也懒得和他绕圈子,直话直说道:“本座听闻有莫名黑影夜入宫苑,特意过来看看。” 龙八‘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常洙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他,淡淡道:“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发觉宫中有什么异样?” 龙八心里隐约有股子不祥的预感。九涯没提仇家是谁,龙八因为日间才见他从常洙的小院中出来,也没有往老龙身上去想,这时见常洙寻上门来,他有如醍醐灌顶,猛然间想到莫非常洙哥哥就是九涯的仇家? 他吃不准两者之间的关系,不由得稍稍迟疑了一下,这才吭吭地道:“没,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呀,我早早就睡了,我不知道……” 常洙又扫了他一眼,点了点下巴,不再说话。 龙八心里突突直跳,想到九涯说过他已掩饰了全身的气息,那仇家寻来也找不出他的具体位置,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他是不敢违逆常洙老龙的,可是要他把七哥的朋友交出去邀宠,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龙八蔫蔫地又打了个呵欠,低着头一声不吭了。 常洙背着手在檐下随意地踱了两步。 龙八心里紧张,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挡在门口。 常洙笑了,对着龙八和颜悦色道:“皇上,你这寝里也没有什么异常么?” 龙八大吃一惊,几乎要以为常洙发现了九涯藏在殿中,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窥常洙,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甚至说话时正眼也没有瞧向龙八。 龙八便把心放了一半回去,把头摇得似个拨浪鼓:“没,没有,寝里就只有我一个,在睡觉,嗯,那个,我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常洙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笑了,他慢慢地道:“皇上,只要你能保证没什么异常就好。” 龙八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正迟疑着要不要干脆老实和常洙哥哥招了,反正那是七哥的朋友和他不算太熟,不能算是他买友求荣。 这儿还正挣扎着,那边常洙却不给他考虑清楚的时间,朝他一摆手:“没事了,回去接着睡你的。”说罢一拂袖转身就走。 就这么走掉啦? 龙八还有点不敢相信常洙哥会这么好说话,愣愣地站了半天,夜寒露重,龙八突地打了个喷嚏,猛然回过神来,忙摆手让面露关切的宫人们退下,自己哆哆嗦嗦地溜回宫殿里去。 龙八连冷带吓,睡意全无,钻回被窝里,哆哆嗦嗦地把方才的经过和九涯讲述了一遍。 九涯显然对常洙颇为忌惮,手心里也是捏着一把冷汗,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来,在龙八头上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龙八可不领情,他觉得这样的安慰和他冒的风险比起来简直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他缩在被窝里把自己蜷成一团,犹自心有余悸。吭哧吭哧地报怨;‘九涯哥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你的仇家就是常洙哥哥呢?要是被常洙哥哥知道我收留了你还瞒着他,那我可就惨啦……” 九涯心道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嘴上却不这么说,只是笑了笑道:“这事说来话长……” 龙八只想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若是日后叫常洙知道了,只怕自己逃不了一堆暴打,不由得愁得跟什么似的。事已至此却是说什么都没用了,龙八眼下也就是那么报怨一两句,也没想着要让九涯如何赔偿自己可以遭受到的皮肉之苦,自然也没有兴趣去打听九涯的说来话长。 这反倒让九涯有些过意不去,他虽然行事邪妄了一些,却极是恩怨分明。这小龙虽然呆笨了一些,对自己施以援手着实是出自一片好心。眼下见他害怕,九涯多少也有点儿愧疚,依在一旁对着龙八笑道:“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要我出力的地方只管说。我家在北溟,若是以后敖峻不要你啦,你也有个去处呗……” 龙八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对着九涯怒目而瞪:“你胡说八道,峻哥哥怎么会不要我……” 九涯目光一转,见他面红耳赤,显然是真有些生气了,笑了一笑也不分辨,正想再开口说点什么,突地脸色便是大变。 有些些的琴声若有若无地传来。旁人也许还不觉得有什么,在龙八这等有法力傍身的人听来却大不寻常。 龙八只觉得那琴声里透出股极强的术法波动,无形似有形,仿佛能够摧金断玉,从四面八方涌来,整座宫殿就像是纸糊的豆腐做的。龙八仿佛看到开形的音波像千把把利剑,贯天彻地,把他的小小寝殿里里外外穿了个通透。 龙八滑还不觉得有什么,面前的九涯却像是被大锤重重击打,满脸痛苦之色。琴声悠悠不绝,他僵直着身体支撑了片刻,猛然向前一倾,一口血喷溅出来。 龙八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报怨了,从被窝里拱出来,忙忙去看九涯:“妖怪哥哥,你怎么样啦……” 九涯仿佛痛苦之极,匍伏着挣扎了片刻,维持不住人样,渐渐显出原形来。 龙八惊骇莫名,只会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傻呆呆地看着:“??” 常洙别外也没有多看,衣带飘飘地出了宫来,却是不急着走,也不知从哪儿弄出把古琴,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一晃就上了大殿銮顶。 一路送他出来的邵晨太傅可没有那攀檐上瓦的本领,见国师大人旁若无人的上了殿顶,当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地站在那里。 常洙常常长身玉立在站在殿顶吹风,早已练得八风不动,那里还会在乎旁人的眼光。他在殿顶盘脚坐下,将琴放在膝上,自得其乐地弹奏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倒也还能听。 邵晨站了一会,想了想在栏下寻个地方坐了,耐着性子等国师抽风完毕。 琴声随着夜风悠悠传开,过不了片刻,隐隐约约有惊呼声断续传来。 邵晨皱眉,站起身来。他觉得那声音有点像狗皇帝的? 夜色如墨,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宫殿一角,别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邵晨不由得朝殿顶那尊大神看去,常洙老龙低头专心拂琴,无动于衷,一边低低笑道:“小八,这可不能怪本卒,你亲口跟我保证了殿里只有你自己的……” 惨呼声更大了些,隐约听得龙八惨叫道:“常洙哥哥……我再不敢啦……常洙哥哥……常洙祖宗、大爷、爹……救命呐……” 邵晨悚然而惊。 殿顶上老龙淡定地抚琴,淡定道:“风太大,我听不见……” 邵晨嘴角抽搐,觉得皇帝和国师都有点不着调,但真要说,他还是认为国师要比狗皇帝龙八更靠谱一些,眼见常洙镇定自若,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觉得自己还是没必要过去看了。 殿中九涯完全形出人形,人首蛇身,将身子盘踞起来,把惊骇得涕泪横流的龙八缠在其中,两枚利齿伸出唇外,口角处还沾着殷红血迹,任是之前多妖多美的一张脸,此时也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九涯披散着长发,嘶嘶地吐着红信,朝着殿外某个方向嘶声道:“常洙,我与你素无仇怨,若是你今日再欺人太甚,我便拖着这小龙一道做个垫背……” 龙八吓得直哭:“呜呜呜呜……” 九涯伤口大痛,眼前也是一阵一阵的发黑,更被龙八的哭声吵得头晕眼花,拿尾巴抽了他一记,压低着声音道:“闭嘴,我就那么一说,吓唬吓唬他……”又想到龙八哭一哭才像受人要挟的样子,遂不再理会龙八。 他那声音邵晨也是隐约听到了,脸色大变。再次转眼去看常洙。 殿顶上常洙老龙依旧一脸淡定地掏了掏耳朵,温文尔雅地道:“风太大,我听不见……” 邵晨:…… 九涯:…… 龙八:…… ------------ 102第102章 ……这注定是个鸡飞狗跳的难眠夜。 龙八饱受惊吓,嚎了半天也没人理会,最后他用最简单的方式,两眼一闭昏死过去,后面的事点不得而知了。 这一天一夜着实把小龙给折腾趴下了,前半段还是昏,后半段就完全是睡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龙八终于打个呵欠醒转过来,他对着帐顶发了会儿呆,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你醒了。” 九涯听见响动,侧过头来看了看他,脸色比昨天还要更难看一些。 他已经恢复了人形,衣服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气无力地歪在床边。 龙八两眼无神地与他对视片刻,昨夜一幕幕可怖的画面慢慢浮现出来。 龙八嘴角微微抽搐,两眼渐渐清明,长长吸了一口气,便要放声大呼:“救……唔唔……” 九涯①38看書网,一把捂住他的口:“别叫别叫,是我呢!” 龙八挣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躲到床里头,哆嗦着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常洙哥哥怎么没有吃了你……” 九涯哭笑不得,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吡了吡牙阴沉沉道:“你很希望我被常洙吃掉?嗯?” 龙八看他那样子,很怕他翻脸先吃了自己,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你别吃我……常洙哥哥,常洙哥哥昨天怎么没把你……把你赶走呢?” 九涯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昨天老龙只是施施然地弹了会琴,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然后施施然的又走掉了。虽然九涯认为他与常洙老龙之间那点过节算不上是一定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生死大仇,不过与老龙出了名的刁钻难缠,这么轻描淡写地作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常洙虽然走了,九涯被那挟带着术法的琴声这么反复一摧残,别说趁机驾云逃走,就连变为人形都耗尽了全身力气。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一旁也昏睡过去,只不过比龙八早一些醒来而已。 但常洙老龙为什么轻易放过自己,九涯也不知道。他沉思了一会,觉得龙八看起来和常洙老龙挺熟的样子,还是先向他打听打听的好。往龙八跟前凑了凑:“小八……” 龙八忙往里逃,却发现自己已经处在床的最里头,根本是避无可避,他避无可避,欲哭无泪地叫道:“你别过来……” 九涯有点小郁闷,停止靠近道:“我认识你七哥,当然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龙八紧紧揪着个枕头给自己壮胆,看那样子似乎很想用枕头来抽打九涯而不敢。他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你别过来,你,你是大长虫……” 九涯咳了一声,强自淡定道:“我是烛龙!” 龙八用‘你说谎’的乌黑小眼神瞅着他。吸了吸鼻子道:“你,你明明就是大长虫!我自己就是龙,龙长什么样你当我不知道么!” 龙八平生有数怕,怕敖敏怕鬼怕蛇怕蚯蚓…… 要说水族之中当然也有少蛇类,细说起来和龙族还有那么一点儿沾亲带故,可架不住龙八就是怕,这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对他来说,这有爪和没爪的区别可就大了。所以他小的时候独独单单没龙伴也不敢去找两条水蛇怕他玩儿。 九涯十分荣幸,占据了其中之一。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九涯原身那么大的蛇,那大蛇还死死裹着他,蛇身上面还是个人头,这其中所带来的惊悚效果得以倍数增长,几乎可说是险些把小龙八的魂儿都给吓掉了。 但九涯平生最恼的便是别人说他是蛇虫鼠辈。他兄弟二人虽是烛龙的血脉,但那血脉只有一半,另一半则由蛇类杂交而来。这一直是他心头忌讳。 如今被龙八两次三番说他是大长虫,九涯脸上也挂不住了。咳了一声沉下脸来,哼一声道:“你那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龙八?再胡说八道,就揍你哦!” 龙八被戳中脚,吸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却是真不敢说什么了。 九涯伸长手臂将他连人带被子揪过在,按在面前的床上,见他害怕得很,只得又放软了语气:“老实点,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伤你便是。” 龙八看了他一眼,仍觉得害怕,忙又把眼睛闭上。 九涯凑近了些,轻声道:“我问你,常洙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说着,突然有那不开眼的老太监刘公公悄无声息地蹙摸进来,尖着嗓子道:“皇上,该起床上早朝了……” 九涯很是不快地回头瞪了这没眼色的老家伙一眼,也不等龙八开口,就自己做主赶人了:“去去,早什么朝?你让那些大臣们自己随便上上好了,啰哩八嗦的,没看见你们皇帝儿这还睡着嘛?出去!” 刘老太监放眼看来,只见皇帝似是睡于被中,一人没规没矩地俯身在他上方,形为举止颇为不雅,而上方那人转过脸来呵斥自己,那张脸分明是个男子,长相却说不出来的妩媚俊朗,别有一番动人风味。 老太监当下也看得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来,忙心应诺着退了出去。 九涯也不理他,径自去揪着龙八盘问。 刘老太监退出殿外,把方才所见琢磨了一下,心道坏了,皇帝前两天嚷嚷关什么要掉袖,没想到这么快就给断上了,话说皇帝的眼光倒还真不错,那位着实是出挑的美人……想什么呢,这事不可小瞧,得快些给太傅太后那儿报个信,得把皇帝给拉回正道上来啊! 没错,刘老太监就是安插在龙八身边的耳目之一。今天冒冒失失的进殿去,也是邵晨不放心皇帝,让他去打听打听,也不看看这时辰,早朝都该散了。 刘老太监自觉自己看到了很不得了的重要情报,颠颠儿的跑去汇报了。 殿里龙蛇两者自是不知,九涯昨天被折磨得够呛,直到常洙离去之前却一直是神志清醒的。他把常洙昨夜无甚动作就离去的事儿向龙八一说,龙八也拿不准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茫然地摇头。九涯稍变变脸色或是往他跟前凑近,他就吓得要哭,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了。 最后弄得九涯半点也没脾气了。定下心一想,心道自己难道也是被龙八的傻气给传染了么。和这呆龙商量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管常洙那恶贼想做些什么,有这么好的机会,自己还是趁早溜之大吉,出了常洙的控制范围,安全了再说,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来日方长秋后算帐,早晚要揍得常洙老龙趴下叫哥爷爷,哼哼哼! 理想十分美好,令得九涯面色也好看了两分。龙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面上神情古古怪怪地变来变去。 九涯咳了一声,整了整脸色,这便打算着溜之大吉。临走前想起这好歹是一国皇宫,天子所在。是天下最富贵荣华的地方,就这么空手走了有点儿可惜。 遂向龙八道;‘小八,你这宫里有没有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拿点儿出来给哥哥带走治伤。’ 龙八听见他说要走,眼睛不由得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来。他咬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瞅着他:“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啦!那些东西好像挺值钱,常洙哥哥说那是皇帝伯伯的,皇帝伯伯的就是他的,都被常洙哥哥全拿走啦!什么值钱的都没给我留!” 本来常洙这个名字就让九涯从心里打怵,再加一个什么皇帝伯伯。九涯一个头有两个在,委实脱力了。他不想再往下听,摆了摆手,打断龙八的诉苦,他有气无力道:“那宫里有什么?” “……有燕窝,有银耳,有木耳,有鲍鱼,有干贝,有熊掌,有山菇……”龙八扳着手指数,这些还是因为他知道能吃,豁出小命从常洙老龙爪子缝儿里给抠出来留下的。他想了想,问九涯:“燕窝你要么?你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一大包,你带着路上吃?”心里想的是燕窝那玩意儿没滋没味的,实在不怎么好吃,听说还是燕子的口水,啊呸,自己才不要吃。大长虫吃鸟儿的吧?鸟口水他也会喜欢的吧?拿去打发他好了。 他见九涯半天不答话,想了想慢吞吞道:“你路上可以抓只野鸡,拿野鸡炖燕窝。” 九涯摸了摸他的头,不无同情,但最终也没想出说什么好,末了说:“……有野鸡炖燕窝这个吃法么?” 不管怎么说,最后九涯背上满满一包龙八送他的燕窝,怀里还惴着从殿中顺来的两个摆设——毕竟是皇帝住的地方,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也还是挺值钱的。 他站在寝殿后的小院里与龙八挥手作别:“小八,日后跟着你七哥来北溟玩,哥好好招待你啊!要是敖峻甩了你了,也来找哥哥玩啊……” 龙八巴不得这长虫精快走,口中胡乱应着,又恼他总是胡说敖峻不要他,嘟着嘴脸上也不怎么好看。 九涯也不啰嗦,道过别驾起云头便要腾空而去。 他离地数丈高,正要催动云头开始加速,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他突地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半空里打了个趔趄。 龙八在下面看见,却是担心这大长虫是不是伤重没法飞走,一边抑头看着,忧心忡忡道:“九涯哥哥,你是不是伤还没好飞不动啊?要不你翻墙出宫,慢慢走着回去吧?” 九涯撞得头晕眼花,也不知自己是撞上了什么。他朝龙八摆了摆手,再次催动云朵加速。 只听‘咚’的一声,这次撞得更狠,包裹散开了,燕窝撒得满地都是,九涯半空里打了两个转,一个倒栽葱五体投地摔了下来。一时扯到了伤处,只疼得吡牙咧嘴。 龙八诧然:“?” 这次他看清楚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在九涯接触的瞬间,突地暗华流转,一道禁制发动,仿佛有一个巨大而透明的碗将整座寝殿连同整个庭院扣在其中。 不消说这必然是出自常洙老龙的手笔。 看来九涯是插翅难飞了,虽然他不插翅也能飞。能飞也是飞不了! 龙八与九涯面面相觑,心里有种莫名不安的预感,却猜不透老龙这是想干什么。 常洙老龙小气吧啦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对于得罪他的人\妖\仙等等,没报复够之前当然没有加冕饶过的道理。 很快九涯就知道常洙老龙这么做的用意了。 因为当天晚上常洙老龙又来正殿顶上坐着弹琴了。他还带了酒菜,摆出了一付月下独酌的架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修下错别字,今天看过的明天不用点。 晚安。 ------------ 103第103章 因为有了头一天的经历,这一晚九涯撑住了没有再变回本相,不过那滋味也很够他受的。而最让人绝望的是,常洙老龙悠闲地弹了两只曲子,和昨天一样又走了,这表面明天也许还会像今天一样再来上一趟——显然要把他折磨多久全看老龙的兴致。 九涯心中泪流满面,这样一天天的折磨也痛苦了,还不如直接给一刀来得痛快呢。 龙八怕他再变回长虫,跑到偏殿躲了起来,直到常洙走后才偷偷摸摸地蹩进殿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遍身冷汗扒着床沿的九涯。 九涯觉得龙八鬼鬼祟祟戳自己的那动作很想是要试试自己死了没有,颇为不快动了动手指。 龙八吓得猛地跳开,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靠过来,费了点力气把九涯扶起来,又倒了点热水给他喝。 九涯休息了片刻,期间喝上口龙八给端的热水,喘了半天,总算又活过来了。 龙八后知后觉地终于感到这次的麻烦有点大,终于忍不住再次问起九涯与常洙之间的仇怨。 其实这事并不是说来话长的问题,纯是九涯自找的。 话说常洙在三蜀之中都是条排得上号的名龙,在仙\妖\魔等等不明生物之间声名赫赫,令敌友双方皆闻风丧胆,其八卦为数界所津津乐道,其中自然少不了把他与先帝如何如何加油添醋地演绎了一番,更何况两者之间似乎还有后续? 九涯确实有心想把兄长送给龙八的信物再给弄回来,于是与兄长道别之后留在京中。 也是九涯狗胆包天自个儿犯了贱。他在京城里闲逛了两圈,想起有关常洙的这一桩八卦来,一时好奇心起,想去看看这传说中的常洙老龙相好儿。 其实看看也没啥,偏偏他去的时候那小孩儿睡着了,姚三也没在房子里守着。于是九涯不光看看,还挺好奇地凑近前去端详端详。 奶娃子圆鼓鼓的包子脸,俊不俊俏不俏的一时半会还瞧不出来。不过九涯觉得那肉嘟嘟粉生生的模样也还挺可爱的。 于是九涯无意识中手贱了一会,他先是伸爪子去摸摸人家睡得粉白透红直流口水的脸,再去捏吧捏吧人家嫩藕似的胳膊,再接着扯吧扯吧腿,惹得婴儿挥胳膊踢腿地挣扎。九涯觉得挺好玩儿的。 无论换个谁要被这么招呼也得不乐意啊。于是那娃生生给弄醒了,反抗无效的情况下,扯开嗓子开始嚎。 九涯手忙脚乱,把他抱起来翻来覆去的瞧,想了想,抡巴掌往娃屁股上自觉得很轻地打了两下,哄:“……再哭就吃了你!真的吃了你哦!”说话时还不忘把两尖牙给亮出来。 ……然后常洙老龙来了。 九涯慌了。手一抖,娃掉在床上,给摔了。 再然后,老龙风驰电掣地出手了。 “……太狠了!”九涯恨恨道:“又不是故意的!他都快把我给折腾死了!我骨头都断了两根……” 龙八愣愣地听着,突地如梦初醒,吃惊地看着九涯;“你把皇帝弟弟给摔啦?” 九涯不以为意,悻悻地道:“床上被子那么软,摔一下0又能怎么样啊?嗯,就是不小心在床栏上还撞了一下,就脑门上肿了个包,皮都没破……” 龙八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皇帝弟弟被摔了……这大长虫把那就跟嫩豆腐就跟糯米团子似的皇帝弟弟给摔啦…… 九涯正嘀嘀咕咕的报怨着呢,龙八揪着枕头劈头盖脸就朝着他招呼。九涯一来没防备面瓜似的龙八敢太岁头上动土,二来受伤后反应也有些迟钝,冷不丁地挨了好几下。 “干什么干什么!反了你!”九涯轻而易举就把龙八手中的枕头给夺了过来:“揍你哦!” 龙八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是凶恶的大妖怪,吓得跳开了两步,又记起他摔了皇帝弟弟一事,大为后悔方才不该用枕头,收拾九涯这样的,就得拿个锦凳啊花瓶啊什么的够结实有份量的东西往这厮脑门上招呼。他眼角偷偷瞄了瞄桌上的花瓶,却到底不敢当着九涯的面再有动作,他吭吭了半天,最后才愤愤道:“你把皇帝弟弟摔啦!他还好么小,摔坏了怎么办!” 九涯也有点理亏,在那儿还嘴硬地叨叨:“这不是没怎么样么……” 见老实温顺的龙八气鼓鼓地杵在那里,拿苦大仇深的小眼神儿瞄他,恨恨地撅着嘴也不说话。 九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觉得龙八挺没良心的。自己都被收拾成这样了,他却还只关心那不过是脑门长个包的小娃儿,自己的小命在龙八眼里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包么。他还敢为了这个拿枕头抽自己! 九涯越想越是不快。瞧着龙八睁大了眼睛使劲瞪自己的小模样,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替别人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自己都要被人给甩啦!” 龙八一呆,片刻后问:“你说什么?” 九涯看了看他,见龙八又茫然又惊慌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是出了一口气,得意洋洋地道:“敖峻被凤凰族的小公主看上,不要你这头笨龙啦!不要你啦不要你啦!” “你胡说!”龙八跳着脚尖声叫起来:“峻哥哥只是忙,最近才没有时间来看我,他上次还说了,等我假扮几年皇帝,下一朝天子问世之后就带着我回家的,他还说要上我家去,上我家去……”龙八本来是不大好意思把提亲这回事说出来的,说到此处不由得吞吐起来,转念间不禁又想起敖峻上次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再一仔细琢磨,就觉得连他说的话里都透着些古怪。 九涯那位兄长也说过若是敖峻欺负他要为他撑腰的话,当时听过就算,这时再一两相印证,顿时觉得这话不像是空穴来风,可疑之处甚多。 龙八不由得呆住了。 九涯那没心没肺的大妖就跟看不出来他伤心似的,只觉得能让龙八蔫头巴脑的还挺痛快。还扬眉吐气地在那儿口花花地往下讲呢:“……你是想说他要上你们渭河去提亲吧?可我怎么听说,上个月去你家提亲的是敖峻他二弟呢。北海龙王家最拿的出手的儿子也就是敖峻这条龙,北海龙王那老头儿怎么舍得让你这条笨龙蹧蹋了,当然是随便挑个儿子来糊弄下……” 九涯话没说话,脸上又劈头盖脸的挨了几记枕头的抽打。 九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挥手就把龙八拨拉到旁边去了。他拉下脸来怒斥:“真以为老子不会揍你么,再来我可不客气了啊……” 转眼却瞧见龙八眼泪流了满面,眼睛却还睁得大大的瞪着自己,也没被他摆出的冷脸给吓唬住,被推出去转了个圈,才站稳脚跟就又扑上来了,口中嚷嚷着道:“你胡说八道!我打死你打死你!”那架势就跟饿虎扑食似的,还是头发疯的小老虎,看着张牙舞爪,杀伤力就有限得很了。 九涯见他哭来,而且还是被自己弄哭的,当下就稍稍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九涯的性情是抵死不认错的。将龙八手里的枕头劈手夺了过去,口中还道:“你也别急啊。要是真看不上敖峻他弟,等你七哥嫁我大哥的时候,你当作嫁妆跟着过来好了,北溟好玩的地方也挺多,到时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儿……” 龙八怒,抹了把泪道:“谁稀罕!你大哥才要嫁过来!你才是嫁妆!”眼光在屋子里一扫,抱起身边的凳子试了试份量,觉得沉了些不太趁手,又放下了去拿多宝架上仅剩的一个听风瓶。 九涯看他把瓶子举过头顶,看那架势是想向自己砸来,连忙道:“那瓶子是前朝的器物,能值不少银子,拿去买了钱的话可够你吃喝好一阵子的……” 龙八都快穷出毛病来了,虽然气急败坏,可听到瓶子值钱,还是给迟疑了一下。 “放下放下!”九涯连忙道,他也看出自己这几句话把小龙给刺激得不轻,忙换了副好声气与龙八商量:“再说是敖峻把你给欺负了,你要砸也该砸他,砸我出气算怎么回事呢,对吧……” 龙八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瓶子放下来了。他抹了抹泪,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再理会开始陪笑说好话的九涯,坐到一旁桌前,提着袖子开始研墨。 他心里堵着无数的疑问和话语,可真正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了。 他坐在那儿,眼泪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断过,扑簌簌地住下掉,打湿了铺在面前的纸张。落在砚台里,漾起小小波纹。 ------------ 104第104章 九涯撑起身子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朝着龙八张望。他这时知道自己是一时失言了,可是要他拉下脸来认个错,九涯觉得这也太伤面子,实在不能够,而且这也是确有其事,又不是他平空捏造出来的。 想到这里,九涯把看到龙八哭得可怜而升起的那点小小的愧疚压了下去,心里强自安定,但他平素也不会安慰人,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你哭又有什么用,别哭了!” 这一说,龙八想着他刚才说的话,眼泪掉得越凶,呜呜咽咽了一阵,突地想起一物,忙抹了泪,从他那百宝囊里把一直小心收藏着的敖峻写的保证书给拿了出来,拿给九涯看:“诺,你看,峻哥哥写的,他保证过的,怎么会突然反悔了” 九涯看着他泪汪汪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乌溜眼睛,觉得自己实在应该顺着他的心意,说出几句宽慰人的话来,但是待他看清了字据上所书内容,九涯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敖峻会写下这样的东西,绷不住笑场了,他捏着那字据倒在床铺上哈哈大乐,①38看書网给笑出来了。 龙八见他这样,料想亦是九涯觉得自己手中这字据顶不得什么用,便觉得九涯那笑声刺得他心中难过。愣了一会,上前去一把从九涯手中将字据抢回来,想要撕却又舍不得,仍旧仔细叠好,小心翼翼地收回百宝囊中。然后他整个人就坐在那儿发呆。 九涯笑了一阵,直到扯得胸口伤处阵阵疼痛,这才哼哼着停了下来,他捂着胸口看着面前无精打采的小龙,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合时宜。 他看龙八脸上泪痕未干,坐在那儿呆呆愣愣的模样,也有点可怜他。好心安慰道:“你别哭了,反正去你家提亲的确实是敖峻的二弟,他是不是去给自己提亲就不得而知啦。你现在急也没用,反正老龙家讲究得很,这样那样的规矩,从提亲到迎娶只怕还得好多年,也还有转机不是?” 龙八吸了口气,他眼下是乱了心智,自是顺着九涯的话点头。 九涯从床上撑起身来,够过几上一盘点心递给龙八:“你吃些点心,便睡吧,明天再想对策。” 龙八果然心情不好,平素总是扫得干干净净的点心都没吃几块,便恹恹地上床去睡了。 九涯百无聊赖,把他剩下的点心拈来吃了,边想着龙八这事,觉得这小龙竟还是挺痴情的,却不知他和那敖峻究竟是怎么纠缠上的。 这样想着,扭过头去看了看,只见龙八占了宽大的龙床上小小的一角,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面朝里躺着。 那背影瞧着还挺可怜的。 九涯想起他昨日满口说要护着自己时的模样,心里一动,还是打算过去说几句话来安慰下龙八。 然而凑得近了,却见龙八眼角还含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然而喉间却呼咻呼咻地开始打起细细的小呼噜,已经是睡着了。 九涯愣了愣,哭笑不得,觉得这真是枉费自己还替他白担心一下。 龙八脸上还挂着泪痕,因为刚才哭了一场,现在脸上红扑扑。九涯盯着龙八看了一会,恶趣味发作,伸出手去捏着他的脸颊,揉面团似的往两边拉扯。 龙八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两下,挥开他的爪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过了不一会,九涯又过去把他翻过来,正要再次揉捏他,动作却突地顿住了。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垂地的帷帏无风自动,却是龙七拎着缩头缩脑的玄青显出人影。 龙七把玄青随手一丢,眼光往房间里扫来,唤道:“小八,小八你在么?” 九涯原怕是常洙老龙去而复返,只要不是便放下心来。再看清是龙七,忙把捏在龙八脸上的爪子藏到身后,从床上下来,规规矩矩站在床边,恭敬唤道:“大嫂,大嫂你来了,大嫂好。” 龙八这时才看见他,不禁大吃一惊,再被他这么一叫,顿时眉头抽搐,整张脸最终还是扭成个蔫茄子样,半晌抚平一身鸡皮,惊疑不定地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说着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地左右张望起来。 九涯仿佛知道他在找什么,陪着笑道:“大哥回去了……” 龙七明显是松了口气,又想起方才的问题了,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九涯讪讪地道:“这个,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龙七压根就不打算再往下追问。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很不想和九涯有什么瓜葛。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玄青绕过九涯爬到床上,抓着龙八一顿摇晃:“小八,我来救你啦!小八……” 龙八终于被他盘弄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扫见了龙七,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眼再看。最后一把推开还在喋喋不休的玄青,跳下床来一头扎向龙七。 龙儿他乡得遇亲人,喜得跟什么似的,一时倒把敖峻那摊事情忘在脑后,他扑在龙七身上,口中叫着七哥,兴奋得乱摸乱拱乱蹭。蹭了好一阵才稍稍安分一点,却是拉着龙七不放,又是问他从哪来的,路上走了几天,一边高兴一边又埋怨七哥这么多天才来看自己,颠三倒时地问来问去,嘀嘀咕咕倒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龙七许久不见这个弟弟,也很是有些想念。搂住了他上上下下地摸了两遍。 当下两人絮絮叙话,把九涯和玄青晾在一旁。 得知九涯盘踞宫中,玄青确实有些担心龙八,但他又甚是惧怕九涯,原本是想偷着进来来看的,正巧遇见了龙七。龙七也是认得他的,问明了方向,也不等玄青解说明白,拎着他就来了。 眼下见龙八根本不领自己冒险来看他的情,这让玄青大为苦闷。对面九涯虽然老老实实站着,一双眼却也在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一时就和玄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玄青这才记起还有这么个大凶在这里,脸上无意识地露出惧色,打了个哆嗦。九涯看得有趣,只觉得这莫名地害怕自己的小乌龟也挺有趣的,见那两只龙似有不少话要说,便拖了玄青往偏殿去,把大殿给那兄弟两人让出来。 龙兄龙弟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等到将这离别之情述得七七八八,龙八才突地想起九涯说他是七哥的朋友,可他刚才听到的九涯分明是叫他七哥大嫂。大嫂什么的,在龙八的脑子里实在没办法和自己七哥给联系到一块儿去。 于是他问龙七:“七哥,九涯刚才为什么叫你大嫂呢?你们不是朋友么?” “你别听他胡说!”一听这话,龙七那张蔫茄子脸更进一步扭成了苦瓜,半晌悻悻道:“……此事说来话长。” 根据龙八近来总结得出的经验,说来话长的事儿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这说来话长发生在自己亲哥身上,他还是不禁要往下问:“……怎么个说来话长法?七哥,你说给我听听嘛。” 龙八看着他,忍无可忍地伸出手在他头顶上重重敲了一记,随后转移话题道:“那个未来的皇帝呢,叫来我见见。你那点本事还做不了护国神,七哥替你做!” 龙八顿时十分感动,抱着龙七的胳膊蹭道:“七哥,你对我真好!” 龙七道:“那是当然。”心里盘算的却是这护国神一做少说也是几百年,不得和别的仙妖频繁来往,虽说枯燥了些,但是也好过与那九渊纠缠, 龙八蹭了一阵,突地想起来貌似玄青已经是未来的护国神了,抬起头来道:“老庄前几天被玄青咬了一口,常洙哥哥说让玄青接班,不用七哥辛苦啦!” 龙七虽然和常洙认识,但他也有点胆怯于常洙的威名,没事是绝不会往老龙跟前凑的,他这次来就是直接来皇宫里找龙八,遇上玄青也没来得及多问,这时听到这个把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的恶耗,顿时如遭雷劈,直恨不得把玄青捉来暴打一顿,再倒吊起来饿下三天。 见龙八还一脸讨好的看着他,龙七一肚皮火气无可发泄,最后揉了一把龙八的脑袋作罢,两兄弟挨在一处又说些别的话,最后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 第二日乍见七哥的喜悦过去,龙八又想起敖峻的,当下心中惴惴。他向龙七旁敲侧击的打听,可惜龙七这些日子不在家,他也不知道详情。而且龙七显然也正头疼着自己那点儿破事,也没留意到小八儿的闷闷不乐。 龙七来了以后,大妖九涯顿时就老实下来,端茶送水的一个劲儿地凑面前显殷勤。 龙七坐在院中新挖的池子边发呆,龙八把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显出龙形来,在池子里游了一圈,也不顾自己身上湿嗒嗒的,扭吧扭吧就往龙七膝上爬,钻到七哥怀里让他抱着,小狗似的拿头乱蹭,把一头一脸的水全蹭在龙七衣服上。 这也是龙八自小以来的习惯之一,他和龙七好久不见,这时也不怕天气冷不冷,就这么下去泡了泡,再爬出来让龙七抱。 九涯听说过龙八的胖名远扬,却还是第一次亲眼年见,面露诧色之余,忍不住手又痒痒,上前去摸了两把,又捏捏龙八的肉爪子,嘻嘻笑道;‘小八,你好胖啊!” 龙七随意瞄了一眼,却是有些吃惊:“小八,你怎么都瘦了?” 九涯捏着那龙那在他看来全是肉的爪子怔了片刻,又看了看龙八水桶似的腰身,半晌后忍不住笑道:“这还叫瘦了?” 龙八挺不高兴的挣出爪子,九涯又去摸他肉滚滚的圆脑袋,树权似的小龙角。小龙扭身避开,把脑袋埋在龙七怀里,不给摸。 龙七张开手把小龙从角到尾巴尖丈量了一遍,还是和从前一般的长短,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怔怔地搂着龙八不出声了。 九涯天生恶趣味,倒是觉得这样胖滚滚的小龙挺可爱的,至少那身肉看起来很嫩很好吃的样子……不过龙七在这儿呢,他也没好怎么样,再摸了龙八两把,就去一旁揉捏玄青去了。 看他走开了,小龙才探出头来,想了想,把当时收下的玉佩拿出来递给七哥。 龙七显然是认得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仿佛那玉佩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龙七仅仅用两根手指头拎着,一幅想扔又扔不得的模样。 龙八偏头看着,努力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扯着龙七的袖子道:“给我玉佩的那个哥哥比九涯还好看,可惜他们是大长虫!” 七哥没有说话,龙八又觉得好奇,他小声道:“不过那个哥哥长得可真好,七哥你不是喜欢美人么?” 龙七将玉佩收起来,愣了会儿神,未了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回答龙八:“……我想在上面。”他以全小八定然是不明所以,谁知龙八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叹口气:“我也想在上面。” 龙七吃了一惊,忙细看小八,眉眼之间分明还是自家那个傻乎乎的小弟,虽说瞧着瘦了些,可还没长个儿,也没显出半点将来能够雄姿英发的先兆来。 龙七只以为他不过是随口顺着自己的话说一说,哑然失笑,揉着小龙软软肉肉的圆脑袋,也没再说什么。 龙八却突地想起自己似乎也和敖峻说过这样的意思,还不止一次两次。脑子里顿时叮地一亮。他想到也许敖峻是因为这个不太高兴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龙八想到这些就来了些精神,它兴冲冲地抬起头来:“七哥,我要去找峻哥哥,你陪我去么?” 龙七愕然,龙七离家出走之后发生的事他并不是特别清楚,因此不大能理解龙八的举动:“去找他干什么?”而且敖峻所在的地方和九渊的北溟挨得挺近的,他才不自己送上门去呢。 小龙没好意思说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抱着他的手臂一个劲的蹭他,撒娇:“去嘛去嘛!七哥去嘛?” 龙七使劲把手臂从它爪子里抽出来,说:“找别人和你一起去1” 这个别人眼下就有两个人选,玄青和九涯。玄青当然不想龙八去找什么敖峻,不过非要去的话,他倒是很想自己跟着去的,奈何护国神的身份让他离不得京城三百里范围之内。 九涯倒是巴不得离京,点头摇尾挤眉弄眼地一付我我我,我愿意的模样。不过又很委婉地静态自己被困在这宫殿中,脱身不得。 这却不算是什么问题,龙七琢磨过不少旁门左道离宫八卦的道道,被他一捣鼓,还真被他破了这困阵――当然龙八没想起来和他说这阵是常洙布下的,否则龙七就未必有那个胆了。 龙八只是十分膜拜地看着龙七,眼睛亮晶晶地道:“七哥好厉害!” 九涯眉花眼笑的,自然也不会说,在一旁跟着奉承:“那是那是!”九涯一个劲儿地显殷勤,大半为着龙七这能耐呢! 龙七挺得意。 玄青面色古怪,不过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把个大妖留在宫,因此各怀心思,什么也没说。 最后商量出的结果,宫里当然不能没皇帝,就由玄青变化成他的模样,暂时蒙混两日,而七哥远道而来,也打算在京中盘桓几日,便也离在宫中照应玄青。 而龙八就随着得脱囚笼的九涯,迫不及待去离了京城去寻敖峻商量上下大事去。 ------------ 105第105章 平时敖峻来看他,一来一回也就是一天的工夫。 依着龙八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再不济也就不过是飞上两天也就差不多该到了。 但他显然是失算了。且不说他不认得路,全靠九涯指点方向。九涯起先还小心翼翼的,一出了京畿的地镜,那感觉就是逃出生天再世为妖。九涯心情那叫一个好得不得了。既然心情那么好,九涯自然也不急着赶路,沿途总要这游山玩水地这看看那逛逛。 最关键的还是龙八自己飞得慢。 九涯坏心眼地并不肯捎带着龙八,都是让龙八自己飞。龙八真身比人形要飞得快,九涯喜欢看胖嘟嘟的小龙趴在云朵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拍打着短小尾巴的模样。露宿时还毫不客气地使唤龙八去打水拾柴,再打个野鸡山兔什么的生火来烤。 龙八也都十分乖巧地一一照办了,他深知自己路痴的本性,如果没有九涯带路,全凭他自己的话,折腾到来年春来时他能不能摸到北海去都是个问题,而且山鸡野兔獐子什么的,他自己也是要吃的。唯一有些怨念的就是往往这些食物身上最肥美的部分被九涯大咧咧地先挑走了。不过他近来胃口不怎么好,剩下的也能让他吃饱,这也就够了。 于是小龙白天努力地拼命飞,晚上弄吃弄喝地伺候着大妖怪九涯,毫无怨言。 这样过了两天,倒弄得九涯有些不大好意思再捉弄龙八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每每看龙八飞累了的时候,他便地暗地里使阵清风艱是携着龙八飞上那么一会儿。 于是行程便快了一些,但就算是如此,也是在足足五天之后才到了北海的地境。 九涯本来想邀龙八到自己家里玩两天,不过小龙一心只想着早早见到敖峻,一刻也不肯耽搁。九涯只好一路送他过去。 当然,九涯是不能直接把龙八送到敖峻跟前的。他虽没参与闹事,不过到底也是有名的大妖,不论是被那一方看到了都是不好的。 因此他只将小龙送到了外围地区,给他指点了方向,目送着小龙远去。 龙八小心翼翼地爬在小小的云朵上,极为谨慎地向下张望,北地天寒,草木早已枯黄,因此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得清满山遍野左一堆西一掇聚集的妖怪,见过的没见过的什么熊精虎怪都有,乌泱乌泱,数也数不清的多,再看另一方面,同样是龙八见过的没见过的各路灵兽小仙若干,望眼看去也是乌泱乌泱的。 气氛挺剑拨弩张,十分紧张,时而有小规模的摩擦发生,幸而没有大范围扩张的趋势。 龙八在云朵上越发趴得战战兢兢,他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口角甚至动手的双方关不一定是妖仙两方——这本也正常,这么多妖魔聚在一起,难免其中也有些个结有旧仇夙怨的,这般好的机会,说不得要理论理论,有仇报仇有冤申冤了,而那各路山神地仙灵物圣兽什么的,大多平时自视甚高,这么一大群聚在一起,也未必省心,不过手段更含蓄些罢了。但总的来说,这情形也是混乱得很,换了谁要面对这么个烂摊子,都是件很头疼的事。 龙八在心里开始有点体谅敖峻的难处了,乱成这样子,难怪抽不出时间来看他。 龙八观察了一会,然后悄悄的摆动尾巴,轻轻拍打着云朵,谨慎而小心地从众妖众仙的头上慢腾腾飞过去,尽量将自己伪装成一朵自然的云朵。饶是如此,也有两次险些被下方飞来的法器仙术误中。 如此有惊无险地过了双方对峙的地界。敖峻的府第还是很好找的。毕竟北海天寒地冻,喜欢将自己的洞天福地设在这儿的仙人也不多。龙八在天上绕了两个圈,也就找着了。 龙八悄悄地在院中降下云头,也没遇到什么人。他自己蹙摸着,一来二去的倒也摸到个看起来像是书房的地方。桌上有些书画,看了看那字迹,是敖峻的。 龙八也就安下心来。他鼓起勇气大老远从京城赶过来,真到了地儿人生地不熟的,他反而不大敢乱走了。他弄明白这房子是敖峻的,看那些东西摆设就是常用着的,他也就打算留在这儿等着敖峻了。 想着能见着敖峻了,龙八那小心情儿是又喜又慌的,这时候天近傍晚,房间里没什么吃的,龙八也没怎么在意了,就着桌子上一壸凉茶,喝了个水饱。 喝完之后又等了一阵,也没见敖峻过来。龙八就在房子里打转,发现屋子里还有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小隔间,里面有小几软榻,有一串纸鸽用细致的银线串起来,挂在床头靠窗棂的那儿,很有点慎而重之的味道。 龙八凑过去看了看,还真就是自己给敖峻写的那些信,其中有几只歪歪扭扭的,很好认出正是他的手笔,那些信时他提过的事敖峻都知道,想来是敖峻拆开看过又照着原来的痕迹给折了回去。 龙八摸了摸那些纸鸽,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高兴,心里那些莫名的忐忑不安消散了不失。 他脸红红的转了几个转,最后在榻上坐了下来,对着那串纸鸽傻笑发呆,脑子里晕乎乎的也不会想别的了。直到渐渐瞧不清那纸鸽的模样了,龙八这才发觉天都黑下来了。 龙八想了想,从百宝囊里掏出颗夜明珠放在桌子上照亮,怕敖峻来的时候黑咕隆东的看不到自己,也没想过敖峻晚上会不会过来这书房里什么的。 入了夜有些冷,龙八在床上坐了没一会就有些受不住,索性脱了鞋整个人盘到床上去,床上有被子,龙八拿过来卷在自己身上,被子上似乎有敖峻淡淡的味道,龙八蹭了两下,只觉得心满意足,又记起来自己一路奔波,衣服上灰啊汗啊的也没来得及洗刷。 到底是到了别人的家里边,龙八就有点儿拘手束脚的,怕自己不小心把被子什么的给弄脏了,他想了想,身上的外衣脱了,丢到一旁椅子上。 龙八先是拥着被子歪坐,后来磨来蹭去的横躺下来,心想自己就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却不想这一闭眼不多时便开始打上了小呼噜,真正睡了过去。 龙八正睡得香甜香甜的,梦起敖峻带他去山上摘果子吃,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那树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绚丽大花,四下里微风吹拂,不知怎么的就吹得那树的枝枝权权扯到龙八的头发上来,拽得生疼生疼的。 龙八不禁嗷嗷地叫唤,从梦中睡转过来,这才觉得他头发是真被人拽住了,扯得头皮发机紧。那人力气很大,扯着他的头发就把他从被子里往外拖。 龙八毫无防备,很是弄了些惊吓,一时怔在那里,也不知道要反抗。 扯他头发的是个小姑娘,身上披红带绿花团锦簇五彩缤纷,头上插满了珠玉宝钗,就跟御花园里龙八一直馋着的锦鸡似的。龙八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论是身高还是面容都要比龙八小比龙八稚气一些,模样倒是粉嫩可爱。 只是现在小姑娘脸上的神情绝对称不上友善,她横眉竖目的,张牙舞爪就跟只地盘被侵犯的斗鸡似的。见龙八傻傻愣愣的,小丫头撇了撇嘴,使劲地下手扯龙八的头发,嫩声嫩气地呵斥道:“小贼!你到峻哥哥的房间里来偷什么!” 龙八疼得又是唉哟一声,连忙分辩:“我不是贼,我是来找……”话说到一半,突地想起这小姑娘刚才似乎也叫敖峻峻哥哥来着,这一发现就好比本来只属于自己的物件叫别人也给分享了去,龙八心里就有些酸酸的沮丧,闷着头说不出话来了。 但他这么一来,那小丫头还真当他心虚了呢,得意洋洋的扯着他道:“你一定是妖怪派来的,一个笨贼!”说话间也不放手,越发使劲地扯龙八的头发。 龙八又疼又气,不由得怒了:“我不是贼!我是龙八!我来找我家峻哥哥的!” 小姑娘愣了一愣,也不知她的感受是不是和龙八刚才听到她叫峻哥哥时一样,小姑娘就不高兴了。她显然是被惯坏了的脾气,一旦不高兴了可不会像龙八一样躲起来伤心,那是要找人出气的,至于这出气的对象,当然是谁惹她不痛快了她便要收拾谁。 只见这丫头突然就怒了,腾出一只手就向龙八脸上抓来。 龙八一时不查,挨了个正着,唉哟了一声,怒道:“你做什么?”话没说完,小丫头又接连着挠了他几爪。 龙八的头发还被扯在人家手上呢,他想躲也不开,挣扎了两下,小姑娘下手越发狠了不光是脸,小八的脖子上肩膀上都挨着了好几下。小姑娘指甲尖长尖长的,挠到的地方都是火烧火燎的疼,她还不依不饶的边挠边叽叽喳喳的叫骂:“你这个妖怪的奸细,臭不要脸的小贼!峻哥哥是给你叫的么?” 龙八又气又疼,前面的都还好,听都小丫头不让自己叫峻哥哥,小龙是真怒了。虽然七哥一向教他尊老爱幼礼让雌性。但任是个什么样的面瓜也耐不住小姑娘这么挠啊挠啊的还挠个没完了。 龙八大展龙威奋力反抗:“你再抓光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啊!我真不客气了!”拉扯间龙八顺手挥出一拳,不偏不依正砸在小姑娘鼻子上。 小姑娘静了,龙八长这么大一向是被人欺负,没想到这第一次真打到人了,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雌性,也安静了。 然后啪哒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小姑娘就觉得有什么红红热热的东西流过上唇,再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然后是小丫头高冗的尖叫声几乎要震聋龙八的耳朵。 龙八那里见过这样的,他手忙脚忙的,想也不想就拿手要去给人家把鼻血给堵上。小姑娘那里肯让他弄,哇哇叫着满屋子乱跳。 这么一叫一嚷的工夫,终于使得屋外有了些响动。 龙八也吓坏了,手都直哆嗦。扭头看去,便见着敖峻当先走了进来。龙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讪讪道:“峻哥哥,我想你了……我来看看你……嘿嘿……” 话没说完,敖峻的身后呼啦啦地又跟进来好几个人。 那小姑娘见了来人,越发哭得大声,边哭边跺着脚,指着龙八:“这个小贼来偷东西,他还打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峻哥哥,快把他拖出去千刀万剐,剁碎了喂妖怪!快点拖出去!他打得我好疼啊!呜呜呜……” 龙八也有点心虚,也不敢看他,低着头坐在床沿上小声的嘀嘀咕咕:“明明是你先动手的,我也被你抓了好几下了。你还揪我头发呢……” 但显然小姑娘的那几个哥哥并不理会龙八的嘀咕,那眼光就跟小飞刀似的咻咻射了过来,狠不能把龙八射成个人形筛子。 虽然龙八脸上有几条血道道,不过和小姑娘的血流满面相比,看上去自然是人家伤势要严重一些,再说他拳头上还沾着方才擦上去的血迹呢,怎么看都是个证据确凿。 龙八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讪讪地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的,,就是一不小心,碰到她了……嘿嘿嘿……”面对着几人越来越迎来的目光,龙八那笑听起来都像是要哭了。龙八只恨不能一头栽到闲底下,躲起来不见人。 ------------ 106第106章 好龙和凤凰这几家都是有些世交渊源的,把龙八的身份一讲明了,几就是真想要收拾龙八,明面上也不能再以强凌弱以众欺寡如何如何的了。 不过凤凰小丫头不依不饶,最后不欢而散是肯定的,小凤凰走前还狠狠瞪了龙八几眼,一付走着瞧的意味。 龙八知道自己也有错,看对方凤多势众,自个儿势单力薄小小一个只好夹起尾巴做龙,缩头缩脑地坐那里,也不敢再吭声。 这场面鸡飞狗跳的,敖峻见到龙八自是十分惊诧,一时也来不及问他怎么到得此处。好不容易替龙八赔礼道歉的把那刁蛮丫头连同她几个兄长送走,再转回身来,看见小龙还老老实实地团着被子那儿坐着,动也没有动过。听到敖峻进来,连忙抬起头讨好地对着敖峻笑了笑。他到是没哭,不过看那模样很有些惴惴不安,呆呆傻傻里又藏着点探寻的味道,拿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偷看敖峻的脸色。 凤凰家的小丫头十分蛮横欠管教,今天的伤其实不重,只不过她那模样也够凄惨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过分了。 但敖峻看着床上小龙畏畏缩缩的样子,又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了。 敖峻也就当没看见龙八暗地里那些小动作,龙八身旁坐下来。 他这时才来得及仔细看看龙八。小八不知是忘了还是被吓得都不敢动,一直都没把外衣穿上。他虽然拿被子裹着自己,不过上半身还是露外面,中衣拉扯间滑落下来,露出一半白嫩嫩的小肩膀,上头有几道凤凰丫头挠出来的红道道,有的还正往外渗着血珠儿呢。 敖峻一看清楚,心里就紧巴巴的给揪了一下,一下子给心疼起来,又忙着去找药来给龙八涂抹伤口。一边就忍不住小声教训龙八:“她抓就老老实实的挨着么?就算不能打她,就不会躲啊?”药抹得很快,那动作却是十分轻巧的。 药抹上去一片清凉,不一会就不疼了。龙八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知道这是上好的伤药。 龙八侧过头去偷偷看了看敖峻。 敖峻做事仔细,抹个药也抹得十分专注,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眉心微微地蹙着。龙八稍稍一动,他立即抬头看了龙八一眼:“疼么?” 龙八他眼里看到的是满满关切和疼惜,就算是挨了教训,那教训里也是帮着自己的意思,龙八觉得峻哥哥还是很心疼自己的。一时便嘿嘿笑了两声,突地又觉着自己这反应有些古怪,忙又摇头:“现好了。” 敖峻放下药瓶,伸出手来摸摸他的头顶,叹一口气,又觉得这一龙一凤扭打一起的样子完全是小孩子打架的意味,想着又不禁笑了笑。 龙八见他脸色平和,顺势将脑袋凑过去,讨好地拱他胸前蹭了蹭,觉得十分开心,就连方才挨挠的疼也忘了。 敖峻想推他坐起来好好说说话,可眼角瞄到他那衣冠不整的小肩膀,又觉得有些无处下手,最后拉高了被子,把整只小龙严严实实的裹进去,敖峻这时候却又不想把龙八推开了,索性伸臂将龙八揽过来搂怀里,长长舒了口气。 两眼对眼地傻傻看了一阵,不知为何都觉得挺高兴的,忍不住就相视而笑。 虽然龙八的到来出乎意料,让有些手足无措,但敖峻不得不承认,光是能看着龙八眼前探头探脑这一点,他的心情就松快愉悦了很多。 怀抱里暖烘烘的,把寒意都赶跑了,龙八舒舒服服地待了一会,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来了。但是眼下的气氛挺温暖的,小龙也没法子一下子拉下脸来兴师问罪了。 他推了推敖峻,努力做出一付很严肃的样子,张了口却又想不到该要从哪里说起了。 敖峻见他傻乎乎地怔那里,终于从别后重逢的喜悦里捉摸出几分不对劲来,扳过龙八正色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就自己一个这么飞过来的?” “今天傍晚到的。”龙八想了想,支支吾吾道:“自己来的,路上一连飞了好几天呢……总算是飞到了。”说着对着敖峻讨好地嘻嘻笑。 敖峻一听这话却是都要给吓出一身冷汗来。别看外面的妖怪地仙们都只是小打小闹,但那什么把小龙捉去片生龙片的话也不全然是吓唬,有这个能耐的大妖魔还真有那么几个。 现看到全尾全须的龙八儿,敖峻都觉得这是龙八福泽深厚老天保佑了。但这不能让敖峻完全释然,只要想到那种种可能,每一种都是难以接受的后果,他不禁从心底里一阵阵的感到后怕。 因此敖峻也再难以对龙八保持和颜悦色了。他不由得沉下脸来:“路上这样危险,冒冒失失地跑来做什么?” 龙八一路辛苦奔波,却看他见到自己非但没像自己一样高兴,还有点要责怪的意思,心里顿时就不太舒服了。想他尾巴都快拍肿了才飞到这儿,这一大晚上的囫囵饭没吃上一顿,囫囵觉没睡上一个,被不知哪来的野丫头险些抓了个满脸开花,饱受惊吓委屈不说,现看敖峻的意思,还有点怪他不该来似的。 龙八怔了怔,嘟起嘴来。 敖峻那是心有余悸,都想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胖揍一顿好让他长点记性了。见龙八还挺不以为然,不由得厉声道:“问话呢!听到了没有?过两天有空就送回去,以后不要随随便便跑出来。” 龙八被他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又听他也不多留自己住两天,开口就说要送自己回去的话,这好比一头冷水当头泼下来。小龙从小到大没少被泼冷水,但这冷水还是峻哥哥泼的,而且刚才还对自己笑模笑样的,莫名的就来这么一下,滋味可就大不一样了。 他也不由得气哼哼道:“凶什么啊!想来看看都不行么?还骂家……再说这路上哪里有那么可怕?……嗯,自己还不是好端端的飞过来了!巴不得回去呢,好跟那臭丫头好上了,别以为不知道呢!什么都知道!”说到后来却有些伤心起来,龙八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 敖峻见他这委屈得不得了的小模样,心里就软了一半,就是还有些恼意,一时半会也是发作不得了,看着龙八无奈道:“难里骂了?都知道些什么?” 龙八大睁着眼睛看了看他,又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 敖峻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失笑,颇有些不以为然:“那丫头就是个小孩子心性,随口说的话哪里能信?今天喜欢这个神群明天喜欢那个小仙,她还曾经还说过喜欢常洙的话呢。” 龙八不由得好奇起来,偏着头问:“真的?”他想像了下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站殿顶上作凌风招展状的常洙老龙身边,依着个娇蛮丫头的情景,只觉这画面诡异而难以想像,生生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道:“……这什么眼光……” 再想想那丫头比自己还要乳臭未干,又刁蛮又不讲理,打不过自己还没自己乖,峻哥哥确实没可能喜欢那种丫头片子。想来这是九渊捕风捉影信口胡说。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这边对敖峻和凤凰女之间的关系放下心来,脸上隐隐约约就有了点笑模样。 敖峻想了一会儿,却是弃而不舍地追问道:“究竟都是听谁和说了些什么?”想来常洙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和龙八说,免得龙八跑了丢下个烂摊子还得常洙自个儿收拾。玄青不大可能知道什么。 龙八想起九渊叮嘱过不要提到他的事,于是支支吾吾地道:“七哥来了……嗯,不过这件事是个过路的妖怪和说的。” 敖峻倒没往龙八会骗自己这头想,微微皱眉道:“过路的妖怪?什么妖怪?这得傻成什么样才会从京城过路,这妖怪不要命了么。” 常洙闲得都要长毛了,撞他手里还能有好么。 龙八听完想了想九渊的所作所为和京城血泪史,确实一路衰样。不由嘿嘿笑了两声,附合着道:“……是挺不要命的。嗯,那就是个傻妖怪,一个过路的傻妖怪和说的,他说和是邻居,说亲眼看到被小凤凰看上啦!还说家瞧不上,让弟弟去家提亲,不要啦!……他还让也别结什么亲了,说外面的好神仙好神兽多得事。他出去玩儿两年,随便挑,他还夸可爱来着……” 龙八一时高兴,竹篮倒豆子一般把九渊闲极无聊和他胡咧咧的那些话再加油添醋的和敖峻学了一遍。只说得敖峻脸都青了,龙八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点讨好地笑:“峻哥哥……没有听他的。”龙八很想显出尾巴来摇一摇示好,又想到那是狗才做的事,只好忍住了,只是拿圆溜溜的黑眼睛紧巴巴地看着敖峻。 敖峻真的惊怒了,接连的追问龙八那过路的妖怪是谁,这厮也太可恶了!挑拨离间不说,还想把龙八拐跑,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一边又琢磨着住北海附近的妖怪里有那些是和自己不对付还又傻又不要命的。 九渊和他其实没什么仇,那家伙只是天生多事, 敖峻脑子里把周围妖怪梳了一圈,当然是找不出这样的妖怪来。 龙八也挺仗义,支支吾吾地答复他:“……唔,他就是个过路的妖怪,和说说话就走啦。也不知道他是谁……”见敖峻付不太想罢休的样子,龙八连忙岔开话题道:“他说弟弟去家提亲去了,是不是真的啊?” 龙八有点沮丧地垂下头来,嘟嚷着道;“可不要弟弟,他爱向谁提亲就向谁提亲去。” 这倒是确有其事,敖峻之前怕龙八担心一直捂着,自己也烦恼得很。这时被龙八当面锣当面鼓地问出来,反倒敖峻有些为难了。 敖峻想了想,决定还是对龙八坦言相告:“那是父王自作主张,等知道的时候二弟都已经到家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后就说他是替去的……实不行,日后们一起走,这天下这般大,有那里去不得的。” 这事儿真要做起来当然不如他说得这样简单,而且老龙王的态度也坚决得很。不过敖峻一脸正色地说得轻松,龙八本来就不大愿意相信敖峻不要自己,他又向来好哄,这时听敖峻说得认真,也就这么地认为当真如此,于是不大意了。反而是眼睛一亮:“们私奔去?”一边心里喜滋滋地盘算起来什么时候动手,要去哪里,以及从七哪儿同来的珍宝看来是不用再还回去了,正好留着做盘缠用…… 正想得入神,头上被轻轻敲了一记,敖峻正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好笑又宠溺的神色,轻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呢。”想到他因为这样的风言风语就冒冒失失地跑到北海来,敖峻又觉得大是头疼。 龙八眨着眼睛,嘿嘿地笑起来,心里想要真这样也挺不错的。 敖峻见他笑容灿烂,沉郁多日的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起来,只觉得实没办法让老头子松口,自己拐了这小龙跑路也就是了,到时船到桥头水到渠成不成也得成。 如此一想,他便也跟着龙八一道笑起来。又问了龙八京里的情形,知道有玄青和龙七那儿帮衬着,倒也不怎么担心,摸着小龙的脑袋笑道:“……等过几天有空了,带四处去看看,去林子里挖陷阱捉雪兔,这地方虽然冷,好玩的东西也还有。” 龙八见敖峻解释了误会,现还说要带自己玩儿,早高兴得心花怒放,恨不能就地打两个滚儿来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 他搂着敖峻的手臂乐呵呵地蹭了一阵,又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打算,龙八来之前担心自个的亲事有变,原本打算好要如何如何的讨好挽回,现虽然没有这个忧虑,不过他本来的有些打算还是可以实现的。 于是龙八笑咪咪兴冲冲地拽着敖峻的胳膊道:“峻哥哥,时间不早了,们来睡觉吧。”说着就想要往软榻上滚。 敖峻只以为他是累了,再说那软榻小窄,用来作暂时憩息还可以,两个要上面睡一夜就显得有些窄小不便了。 敖峻忙拉住了他,却见龙八虽然眼睛眯眯的,不过脸上却是红扑扑很有精神的样子,显得精力亢奋,也不想了困了要睡的样子。敖峻心里微微有些不解,却也没有意。微笑道:“这儿又冷床又小,睡觉又喜欢滚来滚去,要睡也不能这儿睡。今天来得突然,现给准备客房也来不及了,今天就先到房间里去住一晚吧。” 这提议真是想睡觉有给递枕头,正中龙八下怀,他兴奋得搓着手连连道:“好好好!就到房间里去睡!”他又自告奋勇道:“这儿天气冷,身上暖和,能暖床,一起睡最舒服了!” 敖峻听罢只是一笑置之,看看龙八身上只穿着中衣,索性用毛毯裹着把他抱回房间里去,横竖也没有几步路,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了,再说他也有点豁出去不顾的心思,也不怕被什么看见。 龙八先还要自己走,挣了两下敖峻不放,他也就挺乖地缩敖峻怀里,一路都没怎么吭声,不过脸越发红得厉害,心里倒也高兴得不得了。 等到了房间里,龙八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的缘故,却有些害臊羞涩。不过好他身上的衣服也不需要再脱,钻出毛毯再钻进被子里去,也就是一眨眼间的工夫。 敖峻的床也挺大挺软的,龙八觉得很舒服。于是他一躺上去就有些忘乎所以了。兴冲冲地打了两个滚,这才慢慢想起正事来。 一扭头,敖峻坐床头含笑着他。龙八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朝敖峻招了招,细声细气地叫:“峻哥哥……来一起睡嘛……” 敖峻俯□来,脸越凑越低,亲了亲龙八。 龙八的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茫然地看着敖峻近咫尺的脸。敖峻的眼睛里很温柔,像是一汪清泉一般,轻柔地和他对视。然后轻轻地亲了龙八的嘴巴上。 龙八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从前敖峻也亲过他,不过龙八觉得都和这次有点不大一样。他闭着眼睛,虽然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躺床上,却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飞云端一船。 敖峻的嘴唇很轻很软,像是有羽毛轻轻地挠,挠得龙八连心都痒痒的。他无意识的做出了回应,张口伸出小舌头,去舔了舔敖峻的嘴唇。 敖峻似乎被吓了一跳,嘴唇上的温暖猛地移开了。捂着嘴巴吃惊地看着龙八:“小八,怎么会这些……” 龙八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从梦里琢磨出来的,不过这种事他可不大想告诉敖峻,于是目光游离地看着床顶,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敖峻也觉得他大概是无意识做出的反应,这小八哪里会懂得什么,伸手揉了揉龙八软软的头发,他额头上亲了亲,轻声道:“今天一定累了,睡吧。” 龙八可不甘心就这样睡觉,见敖峻要直起身,忙伸手搂住敖峻的脖子不放。 敖峻停下来询问地看着他。 龙八只迟疑了一小会儿,有些惴惴地道:“峻哥哥,那个,们可以一起睡么……嗯,那个,嗯,也可以下面睡……”龙八觉得敖峻看着自己的眼睛亮亮的。他觉得这事儿今晚应该也许大概……能成! 但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被呯呯的敲门声打断了。 龙八觉得凤凰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凤凰全家都讨厌! ------------ 107第107章 凤凰们也觉得这小龙讨厌得很。 几只凤凰气势汹汹地闯进房子里来,把龙八团团地包围起来。那个小丫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着龙八跺脚哭道:“就是他,就是他刚才跑来打!呜呜呜……” 龙八本是躺床上都准备睡觉的了,匆忙间也来不及下床穿衣,只好仍旧围着被子坐床上,这时只能仰着头去看这群不速之客,比站床前的几只凤凰矮了一大截。连带着让他觉得气势不足。 但听见凤凰丫头冤枉自己,龙八可不干了,他也跟着愤怒地嚷嚷起来:“胡说,刚才一直和峻哥哥一起,门都没出,那个鬼去打啊……”一转眼却瞧清小凤凰姑娘脸上,不由得愣了一愣,忍不住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小丫头被龙八无意间挥拳打中,也只是鼻血长流,看着吓而已,此外倒没有什么损伤,但现只见小丫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只眼睛乌青乌青的,一边嘴角也高高肿起,分明是被胖揍过一顿,而且那揍她的显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下手半点没见着客气,把个本来眉清目秀的小女娃揍成个猪头,几乎都让不出来,恐怕要破相了。 龙八正乐不可支,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见那几只凤凰怒气冲冲,拳头捏得喀吱喀吱的,几乎想要冲上来收拾自己了。 龙八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别,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嘛!这事还真不是做的……嘿,嗯,咳咳,没笑,真的没笑!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他极力忍笑,但那里忍得住,又忌惮这群凤凰的拳脚不敢再笑,只弄得挤眉弄眼口歪眼斜,又忙把自己笑出来的眼泪花花给偷偷挂抹了,模样好不古怪。 敖峻沉着脸,显然他对这几只凤凰的不请自来夺门而入也有些想法,不过他脸上倒没有露出什么不快,见凤凰们没有移步到前厅的打算。纵然敖峻性情上再不拘小节,也难免有些介意了。 他见几只凤凰不走,索性床前坐下来,有意无意地将团被中的小龙掩身后,一只手垂身边,悄悄牵住了龙八的手,见龙八笑得狠了,他手心里挠了挠,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示意他克制一些。 敖峻听到龙八辩解,咳了一声道:“小八确实一直和一起,刚才一直没有出去过。是不是弄错了!” 龙八被敖峻拉着手,知道他定然是站自己这一边的,再加上自己确实没做过哪样的事心里也就十分安定,纵然凤凰们来势汹汹,他也不见得怎么害怕。此时敖峻帮自己说话,忙一旁点头应和:“就是就是。又不会□术。嗯,是不是还得罪了什么啊?看把给打成这样,唉哟,一定很痛的吧!” 他嘴上虽是说着同情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是要笑不笑兴灾乐祸的,怎么看怎么可恶。 小凤凰几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抹着鼻涕眼泪尖叫道:“就是!哥哥也看见了的!打了,就跳窗子逃走了!这个坏蛋!臭泥鳅!”说着就要跳起来,伸着手想去挠龙八。 敖峻看着她哭闹,直到她要来挠龙八,这才面沉似水地一伸胳膊给拦下来了。 龙八见她确实挠不到自己,乐得藏敖峻背后瞧热闹,看见小凤凰如今与她身上衣服一般五彩纷呈相得益彰的脸,情不自禁地又想发笑,忍得当真辛苦。 好不容易忍住了,又突发其想地道;“咦,这难道是用的苦肉计么,自己把自己弄伤了来污陷?这伤做得可真像是真的!” 小凤凰拖着哭音道:“本来就是真的!被打的!呜呜……” 龙八哦了一声,分辨道:“可没打,有峻哥哥给做证呢……”有啧啧连声地感叹道:“这伤原来是真的啊,还真舍得下手啊……”胡搅乱缠地,反正意思是认定了小凤凰用的是苦肉计。 敖峻道:“小八,不要胡说!”眼里却是有微微一丝笑意。 小凤凰不经意间看到了,愣了一愣,哇地一声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龙八抱着敖峻的一只胳膊,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来,还故意示威地道:“陷害是没效果的哦!峻哥哥才不相信的哦!哭也是没有用的哦!苦肉计百使了哦!” 小凤凰那一干哥哥可不是跟着来看热闹的,一看自家妹子受委屈了,那里还能再袖手旁观着。 一冷着脸站出来道:“也看到了。” 他抬起一手指着龙八:“当时听的妹妹的求救声,赶过去还和那个恶徒交手了几招,没能奈何得了他,后来被他虚晃一招跳窗逃走,等再追出去,这恶徒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他跳窗时还十分得意地冲挥手,看得清清楚楚,绝对就是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冷冷扫了龙八一眼,那眼光利得跟刀子似的,龙八敢取笑鼻青脸肿的小凤凰,却不大敢和凤凰哥哥干瞪眼玩儿,偷偷吐了吐舌头,缩回敖峻背后去了。 敖峻就跟身后长了眼睛似的,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心以示安抚。 凤凰小姑娘刁蛮任性喜欢无理取闹,他几个哥哥虽然护着妹子,倒还不会像她一样无中生有颠倒是非。 所以小凤凰的哥哥这么一说,敖峻纵然知道这事和龙八半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敖峻想了想道:“世兄莫非是看错了?刚才送走们之后,小八一直和一起,并没有什么机会出门。小八本性善良天真,绝不会做出殴打令妹这样的事。而且实不相瞒,小八的本事稀松平常得很,绝对没有与世兄过招还不落下风的能耐。” 那几位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凤凰,闻言看了龙八一眼,纵使龙八努力挺起胸脯想表面自己不是那么不堪一击,显然家凤凰哥哥眼里,小龙那点底细是一目了然,完全是可以手来擒来的下酒菜。 小凤凰的哥哥们都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那位先前和打的家伙交过手的凤凰开了口。 他神色有些疑惑,口气却肯定得很:“……没有看花眼,确实是龙八……的模样。” 敖峻有些头疼,实想不出到底是谁假冒龙八。龙八没出过远门,那糯乎乎很容易被欺负的性格也不大可能得罪什么。而且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也看不出能有什么好处。 凤凰丫头呜呜呜地哭,几只凤凰叽叽喳喳的一言一语,就连峻哥哥说的话龙八也有些听不大懂了。 龙八百无聊赖,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敖峻知道他必定是累了,见这事一时半会只怕也没个头绪,粉雕玉琢的凤凰小丫头被揍得鼻青脸肿,敖峻总不能拿一句不是小八做的就这么把事给揭过去了。虽然知道那个假冒龙八的家伙这时想必连根毛也不会剩下来了,但该做的姿势还是得做。 敖峻让龙八自己先睡,他提议跟着凤凰再去四下看看,有什么可疑的物或是什么痕迹没有,想当然这样做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唯一的作用就是安慰一下皮肉与身心都受伤的小凤凰而已。 本来龙八看凤凰小丫头那么悲惨,其实他心里兴灾乐祸之余还是挺同情的,都已经把今挨挠了很多红道道的那点小仇给放下了。偏偏凤凰小丫头临出门时,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拿眼角捎了龙八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点小破孩子炫耀的小意思:看看,峻哥哥还是丢下这条臭泥鳅,去帮抓坏报仇雪恨去了。 龙八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舒服了,他想又不是打的,谁知道外面得罪了什么分家,家才把打一顿,还说不定真是用的苦肉计呢。大半夜的闹腾啊闹腾啊不让睡觉想干什么呀!再说不就是会哭会撒娇么,哭闹谁不会?撒娇谁不会?也会! 于是小龙拽住正要往外走的敖峻的袖子,哼哼着也学小凤凰撒娇道:“峻哥哥,不要走嘛。自己一个不敢睡,害怕!又冷!再说她挨打又不关的事,要捉凶手有几位凤凰哥哥出手已经够了嘛,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不许去!” 小凤凰又气得几乎要跳上前来打他,却被几个哥哥拉住了,几只凤凰面色都十分古怪,似乎现才想起来这两龙之间的关系,再一看龙八还卷被子里扭来扭去的模样,这么个时间这么个场景,几只凤凰都不自起来。 还是为首最年长那只咳了一声,对敖峻道:“要不,也不用去了,时候也不早,们早些休息……” 龙八拉着敖峻不放,一边笑咪咪地对着家点头答应:“好啊好啊!” 敖峻当着众突然被龙八这么缠上也有些窘迫,慌忙挣开龙八:“先睡,一会儿就回来。”话出口又觉得这话怎么想怎么暧昧来着,难得也有些脸红,庆幸的是夜里灯火下看的不是太清楚。急急忙忙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龙八他身后愤愤叫喊:“丢下不管,对不好,不和玩啦!要走啦,要回家!这就走啦!真走啦!喂……喂喂……峻哥哥,别走啊!” 龙八闹腾的手段显然和小凤凰不一个段位上,家敖峻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龙八当然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就走,不过也气恼得很。他嘟着嘴愤愤喷了一口长气,住床铺上一倒,捏起拳头恨恨擂床。 想想龙八他大老远来探亲,正所谓是小别胜新婚,本该是良辰美景情意脉脉的场面,却被一窝凤凰三番两次地打扰,还是干柴烈火眼看也许就要烧起来的时候,哪能不恨。 龙八擂床挠墙地自个儿生了会闷气,又打了两个滚。倦意上涌也就睡了过去。 正要开始做梦时,龙八觉得有谁他颈间吹了口凉气,那口气冷咝咝凉冰冰的,吹得龙八接边打了一串哆嗦,不得不挣扎着撑开眼皮。 床前得意洋洋站着的那个,不正是九涯又是谁! 龙八‘啊’了一声,揉着眼吃惊道:“……” 九涯笑眯眯眯道:“看半天都没有出来,特意进来找的。” 龙八迷迷糊糊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个,是九涯哥柯打了小凤凰么?” 九涯心情挺好,挽着袖子道:“看这群凤凰不顺眼很久很久了!真痛快!哈哈!” 龙八也觉得打得好,不过他不会把内内隐藏的喜悦表现得像九涯这般直白。他还得假意道:“无冤无仇的打家做什么呀!”他想到若不是九涯这么一闹,自己和峻哥哥说不定都已经能够顺顺利利地睡觉了,心里不由得有点儿埋怨,忍不住小声嘀咕:“打也就打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好,干嘛还非要变成的样子去打她!这下子不是给找麻烦么?峻哥哥都被叫出去捉去啦……” 九涯很是不以为然:“就凭他们几个,连的尾巴尖也别想摸到!” 龙八可是见过九涯被常洙老龙收拾成一摊烂泥的情景,因此对九涯的能力很是同质疑,咬着手指眨巴着眼睛,一脸才不相信的表情看着九涯。他想了想,还是好意提醒九涯:“家峻哥哥也去捉啦!” 九涯嗤了一声,不屑道:“谁来也一样!” 龙八就有点不高兴了:“家峻哥哥很厉害的!” 九涯看出龙八有点儿不高兴,他也懒得争辩,转而道:“用的模样去收拾小凤凰难道不高兴么,想想,就跟亲自动手动手一个样,多爽快啊!看她那么欺负,这才专门去给出气的呢。” 龙八从他的话里听出点异样来:“不是说等了半天没见到,这才来找的。怎么又看见小凤凰欺负了?” 九涯一时语塞,龙八圆溜溜的眼睛瞪视下,九涯嘻嘻笑:“其实一路跟后头进来的,修为低微发现不了而已。那么呆,要是没有跟着,这一路说不定早就叫妖怪吃掉了。这可是为了好!再说要是没有跟着,看到小凤凰欺负。又有谁会去给报仇,得谢谢才是!” 龙八本来觉得也是,可转念一想,九涯跟了一路,岂不是想亲近一下也被他瞧去了。饶是龙八天性迟钝,也不由得又羞又窘,把脸涨得通红,他偷偷去看九涯,只见九涯还摆着一付大模大样的架势等着他感激连…… 龙八只好气哼哼道:“谢谢了!已经找到峻哥哥,不用再跟着啦!” 九涯点了点头,眼珠一转朝龙八招手道:“这儿不好说话,跟来。” 龙八愣愣道:“做什么?”却以为九涯是怕留这儿和遇上,也没有多想,还是跟他出去了。 九涯也不多话,带着他左拐右拐,龙八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了一路,周围渐渐没了房屋院落,等龙八反应过来,都已经出了敖峻的府第了。 龙八惊了起来:“九涯哥哥,这是要带去那里说话?有什么事不能这儿说么?” 九涯哈哈大笑,一把抓住龙八飞上天:“来看敖峻,如今看也看到了,带去家玩儿!” 龙八不愿意了,他是来找敖峻的,谁说看一眼峻哥哥就要走的。他还想这儿多住两天,峻哥哥还说等两天有空了还要带他去捉兔子呢。他跟九涯无亲无故的,才不想去九涯家里玩! 龙八挣扎起来:“不去不去,要回去找峻哥哥!” 九涯哪里肯听,兴高采烈地抓着他一路风驰电掣,理也不理:“家可好玩了!过几天就送回来!别乱动。” 龙八眼看着离敖峻府第的灯火越来越远,都要哭了。他一点儿也不想玩儿,这天还有大半夜,峻哥哥要是回来了他俩说不定还能继续睡觉呢。却眼巴巴地就被九涯这么连哄带骗的带走了。还连个字条都没有留,峻哥哥回来找不到他,会不会着急呢。更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是他自己乱跑,生气了怎么办呢? ------------ 108第108章 龙八觉得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好事就这么接二连三的要遭搅和。 龙八出离愤怒了,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九涯强行带走,扭动着身子挣扎起来。 九涯先还好言好语地哄着他,不过九涯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有耐心的妖怪。最后被龙八闹得烦了,抬手就他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记,威胁道:“再闹,再闹可放手了。把从天上丢下去!” 那一下敲得龙八很痛,龙八眼泪汪汪的,捂着脑袋小声道:“丢下去就丢下去,反正才不怕。以为就一个会飞么?也会飞!” 然后他探头看了看脚下。九涯也不驾云,就这么驭风而去,带着他飞得很高。这么个飞法快是快了,不过脚底下就是呼呼的风,一低头就能把下面的地势看得清清楚楚,山峰都小得跟个馒头尖似的,树木更是小得像是芝麻。 要是九渊发起狠来把自己丢下去,也不知道自己手忙脚乱之间,还来不来得及把小趴云给招出来。这么高摔下去,小八就怕自己是条神龙只怕也得老老实实地给摔成龙肉饼了。 九涯再一抬手,龙八不敢吱声了。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地念叨起来:“要上茅房……” 九涯起先懒得理会他。 龙八就嘀嘀咕咕念叨个没完,声音也越来越大了:“要上茅房,要上茅房要上茅房……” 九涯又想拍他:“别叫!不然收拾!” 龙八不服气:“要嘘嘘!有三急,那有不让嘘嘘的道理!再不下去,尿尿身上了哦!” 九涯一抬巴掌,龙八愁眉苦脸又不作声了,过了片刻,吭哧吭哧地吸鼻子,身子扭来扭去。 九涯虽然疑心他是胡说八道的想寻机会逃脱,却也怕他当真忍不住,弄自己一身脏污,盯着龙八问:“真的想上茅房?” “嗯嗯嗯!”龙八点头如捣蒜:“真的想真的想!想得不能再想了!” 九涯将信将疑,不过还是按下云头,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降落,一挥手道:“就这儿解决!” 龙八小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期期艾艾地看着九涯:“九涯哥哥,能不能走远一些回避回避,不要这么看着啊?这儿看着叫家怎么好意思嘛……” 九涯不太耐烦了:“条小屁龙要什么没什么,还用得着怕看!还怕看了长针眼呢!少啰嗦,要方便动作快些。顶多转过去不看就是了,还用得着回避来回避去这么麻烦。” 说着九涯便转过身去,龙八不太情愿,想了一想,指着一边的小灌木丛:“那……九涯哥哥,到那里去方便行不行?” 九涯瞧了一眼,目测一下那小灌木丛也不是太远,他还怕被臭气熏了呢,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龙八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绕到小灌木丛背后,回头望了望,见九涯看不到自己了,龙八蹑手蹑脚拨腿就溜。 还没溜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九涯气急败坏地叫道:“小八,别跑,给站住!” 龙八心想峻哥哥指不定还等着回去睡觉呢,呆子才不跑,当是傻的么?九涯越叫,龙八越发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撒丫子跑得更是飞快。 身后传来风声,想必来是九涯驾云追来。 龙八知道这么下去不一会九涯就会追上自己,就是驾云他也一定飞不过九涯那个大妖怪。 不过他好不容易从九涯魔爪下逃出来,自然也要放手一搏,那里有束手就缚的道理。 龙八也有他自己的办法,此时月黑风高的,眼前就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他高一脚低一脚的就往林子深处扎,那儿越黑他越是往哪儿跑,被松针扎疼了手脚脸面也顾不得了。 果然九涯这种穷讲究的家伙是没有兴致钻刺林子的,只辨着大致的方位缀后头,虽然没有跟丢,却也一直没有追上龙八。只是一路骂骂咧咧的跟后头,口中说着抓到龙八之后要把他如何如何。 龙八虽然一时没有被抓住,但这么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他身上被扎得又疼又痒,他心里又惊又怕,脚酸手软累得不行,几乎急得要哭,偏偏还不敢作声,怕哭声把九涯引过来了。 正着急的时候,脚底下被树藤一绊,顿时顺着山坡骨碌碌地往下滚去。 龙八大吃了一惊,最初的惊吓过后,却还是咬紧了嘴唇强忍着没有惊叫出声。 这一路滚下去倒也只撞上些小树灌木,一跳翻滚着就过去了。 龙八也不知道自己滚出去多远,最后‘呯’地撞一株老松树上,紧接着觉得身子下面一轻,却是小龙连着些枯枝败叶一起,摔进老松树树根下的一个大洞里。 那一下子撞得龙八头晕眼花,只觉天旋地转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九涯的叫声断断续续,都听不太分明了。 这个树洞想来隐蔽得很,料想九涯不一定找个到,龙八定了定神,略略安下心来,他打算先这儿躲一会儿,等九涯走远了再出去。 心下稍定,他这才有时间打量起自己周围所。淡淡的月光从头顶上他掉下来的大洞中透过来,倒也隐约看得到周围的情景。 他掉下来的洞并不大,但下面却是个方圆三四丈的空间,显得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龙八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有摔伤也正是这个缘故。 除此之外,周围还有着简陋的石桌石床,床上铺着些动物的皮毛,石桌上还放着几个土碗,那碗奇形怪状难看得很,陶也烧得不好,似乎是自制的。周围还有几个大小可以供进出的看起来像是门洞的通道。这石洞里有空气流通,但空气却算不上好,有股淡淡的奇怪的腥味。 龙八觉得这深洞不大像是猎整理出来小住的地方,却也没有往别外多想。 那几个洞虽然看起来似乎可以通到外面,不过龙八害怕这地洞里迷路,到时可就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没敢乱走。他疲倦地坐到石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现九涯的声音还隐隐约约地周围盘旋呢,没完没了就跟叫魂似的。龙八打算等九涯不叫了,仍旧从自己掉进来的洞里出去, 这一夜无数折腾,一直就没有消停过,龙八歇下来才觉得全身酸痛,又累又饿,他靠石床上巴望着九涯快点走……自己好早点脱身去找峻哥哥……睡觉…… 龙八泪汪汪地想着,然后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不知什么时候歪石床上睡过去了。 龙八是被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吵醒的,他到底惊悸不安,没法睡得很沉。 醒来时还恍惚了一下,这才记起自己是什么地方。九涯的叫魂声已经不有了。四下里有细细的虫鸣,脚步声是从周围一个甬道里传出来的,咚咚的十分沉重,一听就知道来的是个大块头。 龙八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十分高大健壮的黑色影从一个甬道里钻了出来。 龙八松了口气,看这影熟门熟路地摸起来,想来就是此处的主,他想到自己毕竟是擅闯而入的不速之客,吞了吞口水,忙迎上去解释:“那个,这位大哥,是……” 那黑影已经走到石屋中央,显然也发现家中多了个来客,正扭头四下张望。 他已经走到石屋中央,月光从破洞处投下来,正好照他身上。 只见此生就一对招风耳,面如锅底脸生黑毛,眼如铜铃,大鼻孔阔嘴巴,满嘴的尖牙,上下四根獠牙都伸到嘴巴外面去了。 龙八惊悚了! 这哪里是个猎大哥啊?这分明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妖怪! 这妖怪看到家里多了个也吃了一惊,不过更多的却是亢奋,这让他那张妖怪脸看起来更狰狞了。都说天上掉陷饼,这掉的可是个呐!活生生香喷喷嫩呱呱的,看起来就细嫩爽滑好吃极了的样子。 妖怪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 龙八转身乱窜,长声惨叫:“峻哥哥!常洙哥哥!七哥!九涯哥哥!救命呐!小八要被妖怪吃掉啦!” 他系颈间当项链的鳞片散发着白光浮起来,形成一个光圈,将他温柔的包围里面。 ------------ 109第109章 几乎与此同时,遥远的天际一声长啸,一条黑龙拨地而起,在空中稍一盘桓,就向一个方向飞去。正是敖峻心生感应,匆匆赶了过去。 但等他赶到,那不知是妖怪巢穴中上散乱着扯断的绳子上穿着几片黑玉般的鳞片,还有头被打晕过去的漆黑妖怪。而龙八不知去向了。 黑龙愤怒而焦急的咆哮响彻云空。 那头山猪妖怪初开灵智,说话都还不利索,这倒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吃人呢,只不过嫩呱呱的肉没吃上,不知怎滴被打昏过去。 它被敖峻一脚踹醒过来,却只记得后来好像又来了个人影打昏了自己,它连脸也没有看到。 至于龙八的下落,仍凭敖峻怎么踹它,这倒霉妖怪打死也是说不出来。 敖峻把方圆百里的地皮都翻了一遍,却连根龙毛也没有找出来。 龙八就这么不见了。 至于龙八哪儿去了呢?自然是被九涯带走了。 九涯总觉得龙八不可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顺顺利利地溜掉,他当时正在不远处偃旗息鼓准备守株待龙呢。看吧,果然这傻龙没自己罩着就是不行,遇到危险了不是?叫救命了不是? 九涯自认为自己在千钧一发之时出现,拯救龙八于命悬一线之间,很是有种救命恩人的自得。于是也不必征求龙八的意见,自作主张打包了龙八扛回自己家里去。 他还扯断了龙八系在项间的护身符,防止敖峻感应到龙八的所在。 龙八当然是不情愿的,不过他武力值段数太低,与九涯完全不能够相提并论,而且九涯才刚刚上过他的当,此时根本不给小龙打滚撒泼捶地挠墙的哭闹机会,不从也得从。 九涯嘴上说得好听是带他去玩儿,可是真到了地方,龙八却觉得九涯的目的根本不是带自己玩儿。 虽然九涯也没怎么虐待龙八,一直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但却不让龙八乱走。他把龙八带到了个小房间里,用结界困着。龙八就连那天的九渊也没有见到。 龙八觉得自己这是给关九涯家后院柴房里被软禁了。 虽然九涯把很多好东西搬到他面前任由他放开肚皮胡吃海塞,但龙八平生第一次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龙八不想吃好吃的,他想见峻哥哥。 他那天还和敖峻撒娇说自己要走啦。如今被九涯连哄带骗的拐来,也不知道峻哥哥会不会当真以为他是自己走掉的,也许还会觉得自己任性不懂事。 在龙八的心目当中,峻哥哥一向可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甚至是比常洙老龙还要厉害。因此当两天过后敖峻都没有来找到自己的时候,龙八慌神了。 九涯架不住龙八没完没了的闹腾,终于和龙八说了实话:“……你急什么!我给你七哥送信,只要他亲自来,我就放你回去!我哥挺想他的……”把小龙捉来让龙七来换,这才是他一开始拐着小龙上路的真正目的所在。 龙八想了想,然后忧伤了。他虽然不明白七哥和九渊之间是怎么回事,不过七哥到京城去就是为了躲开九渊,七哥甚至还愿意去做那个据说很麻烦的护国神。 龙八觉得九涯拿自己要胁七哥的计划根本不靠谱,他认为七哥是绝对不会为了自家小弟,而把自己给整个给赔进去的。可七哥要是不来,九涯要把自己关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现在才几天龙八都有点受不了,他想峻哥哥想得没完没了。 龙八一脸忧伤地傻在那儿。最后龙八横下心来一咬牙道:“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绝食啦!” 九涯也不怎么着调,偏偏向来就认为自己主意最正,自己的道理才是道理,别人的想法感受什么的都是浮云与清风。而且他认为龙八这个出了名的吃货,居然也学人嚷嚷绝食什么的,当笑话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于是不理会小龙悲痛沉重的心情,看看房间里食水充足,九涯拍拍爪子潇洒地掉头走了。 九涯从那天起有好几天没来看龙八了。 他不料龙八却是横下心来绝食了。食物的诱惑虽然大,但想想被关在这儿见不到峻哥哥,那种挠心挠肝的滋味更不好受,让小龙横下心来,绝食什么的,他这次真是说到做到了。――当然龙八也怕真把自个给饿死了,实在饿得狠了,他就一个劲儿喝水。 不过真饿起来,喝水能管什么用呢,喝得一肚子水咣当咣当的,也还是饿。 龙八饿得晕头转向的,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他觉得维持人形也挺累的,变成小龙给饿趴床上了。他那身肉嘟嘟的胖膘也许真是胡吃海塞给吃出来的。不知是饿了几天又或者是他心情郁卒的缘故,一天一天的工夫倒是一圈圈地给瘦了下去。 他自己饿极了也不知是晕是睡,反正昏昏沉沉地没怎么注意。却是某一天九涯来瞧他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九涯震惊地拿个手指指着他,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小八?你是小八吧?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龙八被他吵醒,饿得正难受着呢,哇地一声有气无力地哭道:“你快把我给饿死啦……我要告诉我七哥……我要告诉九渊哥哥……我要告诉峻哥哥……你欺负我……”龙八觉得现在说这么多话也挺费劲的,不得不停下来呜呜咽咽,顺道喘两口气。 九涯愣了愣,朝龙八翻了个恶狠狠的白眼,急吼吼地叫开了:“谁把你饿死了?谁把你饿死了?可别胡说!这不是吃的喝的么全堆着呢!点心果子都要把给你埋了!你是自己饿自己,可别赖我身上!混帐,你这出了名的吃货还真给老子绝食上啦!还真给饿成这样啦!” 龙八呜呜地哭着,听着九涯气急败坏地在哪里炸毛:“你原来不是胖得像水桶么?这也没有饿几天的好吧!你就是瘦下来,不也应该像个萝卜么?为什么你给我瘦成个豆芽菜去啦!” 龙八吭哧吭哧地吸着气,可怜巴巴地道:“九涯哥哥,我再饿下去就真饿死啦……你放我回家吧……” 九涯没理他,小声地嘀咕着自言自语:“饿得瘦成这样,老子现在就这么放你回去,怎么跟大嫂交代……敖峻那头要是见着你这样子也挺麻烦的……还是先不放你回去好了……” 前面的话龙八没听清,后面却捕着一个敖峻的名字。小龙把耳朵竖了起来,怀疑地盯着九涯:“你刚刚说什么?” 九涯苦大仇深地瞪着他,脸色变来变去显得格外的复杂,半晌才磨着牙道:“没说什么。” 龙八向他脸上看去,不知是不是自己饿得两眼发绿的缘故,他觉得九涯那模样焦虑暴躁又着急,很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煮来吃掉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努力地想要蜷起身子,这一缩不要紧,他发现从前扭个身子都困难的自己,现在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身子盘桓起来。 这么多这么多年以来,龙八第一次知道瘦是什么滋味――虽然饿着很不舒服。 龙八一怔,然后后知知觉地欣喜若狂,头晕眼花也顾不得了,它在床铺上团团地转圈,拿爪子从头顶上的小角丫直到尾巴尖,喜滋滋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还恨不得眼前有个镜子,好美美地照上一照。 “你还美个屁!都瘦成这样,一定连你全家都认不出来了!”九涯看着龙八陶醉地一遍遍自摸,不禁满身的恶寒。 龙八心里美得都开花冒泡了,听到九涯这话也不往心里去,自顾自扭来扭去也不理他。 九涯哑口无言地站了站,最后在小龙脑袋上狠狠揉一把,指着一边的点心叹了口气:“别光顾着扭,吃点儿吧。要不可真饿死了没地方哭去。” 龙八不无得意地把如今细柳柳的腰身又扭了扭,想了想还是迟疑了一下,摇头:“不吃,再吃胖回去了可怎么办……” 九涯哼了一声,终于决定不再理他,匆匆忙忙地掉头走了。 龙八觉得今天的九涯有点儿奇怪,他撑着饿得发晕的脑袋想了想,才猛然想起来原来是今天九涯进来的时候把结界解开,可是走的时候好像忘记重新布置了。 龙八大喜过望,他游到门口,试着往外头探了探爪子,当真毫无阻碍地伸出去了。 龙八简直要高兴死了,九涯虽然粗枝大叶,这么大意还是第一次,龙八此时不溜还更待何时。龙八都把头探出去了,犹疑了一下又回屋里去。他觉得还是吃饱了跑路才有力气,于是。一只爪子里抓了一个馒头,嘴里还叼了个包子,偷偷摸摸摇摇晃晃地游出门,准备溜之大吉。 ------------ 110第110章 但龙八如今遇到一个麻烦――他不认得路。 不过这比起被关小柴房里,实好上太多了。 龙八现没什么力气,驾不动云,而且驾云目标太容易和涯发现了。好逃出来他就不那么着急,龙八不走大路,慢慢悠悠又小心翼翼地顺着路边的草丛穿行。准备等遇着家了再仔细问问方向。 不过走了没有多久,他就遇着了,而且还是个熟。 九涯背后背了个包,匆匆忙忙地沿着小路前面走。 龙八吓了一大跳,心跳都要停了,它伏草丛里瑟瑟的抖,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偏偏又撞到九涯,要是被他看到了说不定又要被捉回去关起来。龙八一点也不想再被关起来了。 不过九涯似乎慌慌张张的,从龙八藏身的路边经过时,也没怎么注意躲草丛中的小龙。而且龙八瞧九涯那模样,很有点鬼鬼崇崇落荒而逃的味道。 龙八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九涯打着包裹闷着头匆匆而走,又不驾云的样子,似乎挺像自己当时离家出走的情形。 小龙草丛里晃了晃脑袋,忍住被草叶扎得想打喷嚏的念头,等九涯走远,才敢喷了喷发痒的鼻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小心翼翼地远远跟了九涯后头。 这可不是龙八好奇心重,想知道九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实是除了跟着九涯走,龙八也不知道这茫茫山野之中要怎么找到峻哥哥――他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而且这地方似乎挺荒凉的。这一路上他还连一处烟都没有见到呢。而且地仙精怪的府第都有各种障眼法阵法掩护,凡还真不一定知道敖峻府宅的所。 九涯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走走停停,让跟后面体力不济的龙八也得以不时休息,还有空把嘴里叼着的包子慢慢吃了。龙作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那两个馒头怕胖回去没敢吃,仍抓爪子里。 这样走了没有多一会,天边出现乌泱泱一大片云,呼啦啦飞来一行好几,把九涯给围中间,那儿也不知说什么话。 龙八藏草丛里,隐约看见峻哥哥和自家七哥的身影似乎都,不由得大喜过望,不过又看见九涯他哥九渊也里头,脸色都很不好看,气氛看起来剑拨弩张的,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样子。 龙八知道自个儿那点本事,再加上如今这点儿可谓短小玲珑的小身子板,可不敢掺合到打群架的场合中去给双方添乱。而且打群架的这些不是大妖就是大仙,到时要是被个法术妖术给擦着碰着了,说不定就是皮酥肉嫩灰飞烟灭剩把龙骨头可以拣去泡酒的份。 他藏草丛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过去,想要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龙七毕竟就只有龙八那么一个小兄弟,这小龙虽然呆了点笨了点,可再怎么也是龙七一手拉扯大的,几百年的教导,纵然没怎么龙八身上费心思,可那情分仍旧搁哪摆着呢。龙七再怎么不愿意来到北海见到九渊,可也不能放着自己亲弟弟不管不问。 但龙七可不会傻乎乎的自己一条龙独自送上门。龙七龙族当中名不见经传,不过他的脉交际远比龙八要广阔得多,其中也有那么几个有身份有实力,九渊这等大妖面前也说得上话的朋友。 龙七就去找了这么几个朋友帮忙,让他们同自己一起上门讨要弟弟。料想当着这么多的面,那两兄弟就算是心里有什么想法算计,明面上也得收敛着点。 而敖峻稍一冷静下来,想起龙八这一路来得蹊跷,更记起他是受了个什么过路妖怪的挑拨才到这儿来的。而且龙八是从自己府中走失的,他也得给龙八家一个交代,便掉头去查京中这可疑妖怪的情形,正好龙七京,顺道也就联系上了。把这边的情形与龙七手中的消息两相一对照,九涯这厮的所作所为便无所循形了。 而这几天敖峻为了找寻龙八,把北海地头上稍微有点可能捉走龙八的妖怪们都‘打扰’了一遍。其中也有那么几个不满的和存心要瞧热闹的也跟着找上门来,瞧起来就挺声势浩大。 一杆子这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九涯一瞧这事闹得大了,本来看龙七来了,他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原本想着就这么把龙八给交出去算了,可谁知道龙八给饿瘦成了那付见不得的德性。九涯没法拿它出去向龙七敖峻一行交代。只好偷偷摸摸准备溜之大吉,可惜没溜出北海地盘就这儿给逮了个正着。 此刻,九渊神色肃然又冰冷,站九涯身边,看了看对面众,又转过头来看着弟弟九涯:“……龙七说把龙八给抓回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龙八缩草丛之中,心里‘嗯嗯嗯!’地点头不停,对九渊的话大为赞同,可不就是把给抓回来关着的么!他想看着七哥和峻哥哥把九涯教训一顿给自己出出气,这时便干脆先继续藏着不出去了。 九涯眼睛左瞄右瞄,他可知道兄长的脾气,要是他真没把龙八给捉回来过,管对方是多了不起的来头九渊也会帮自已,可要确确实实是自己的错,那可就对不起了,不必外动手,九渊第一个就先了结了他。要说咱俩是亲兄弟?亲兄弟更不用讲客气,本着弟不教兄之过的原则,九渊揍他未必比外手下留情。 见他迟疑,九渊脸色越发不好看。九涯与他一同去过京城这中,也是最近才刚刚回来。和对方说的带着龙八回来的时间也完全对得上号。他两数百年的兄弟可不是白做的,看九涯这德行,便知道九涯十有□是做过些什么见不得的勾当的。 九渊脸色越发的阴沉,手腕一抖,手中便多了一条莹白剔透的鞭子,啪的一声甩地上,上面的电光噼噼啪啪的,灵蛇一样的闪动。 九涯全身都是一抖。他可一点都不想当着众的面挨家法。肉痛事小,丢脸事大!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千万不能当众承认了。 草丛里的龙八也被吓得一个哆嗦,九渊哥哥看起来就好凶的样子,他愣那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现出去了。 龙七虽然尽量不想和他们两兄弟扯上关系,但显然对他们两兄弟各是什么性情还是挺了解的。龙七只想把自己弟弟给要回来,然后有多远躲多远,半点不想跟这两兄弟裹搅一处,他觉得也犯不上让九涯挨了这顿打而记恨上自己。 龙七扭过头尽量不去看九渊,咳了一声,很是宽宏大量地道:“九涯,这几天把龙八带到那儿玩去了?他玩性大不懂事,这么多天不知道回家,也不知道给带个信儿,让们都很着急。把他送回来,这事就这么的算了吧。” 龙七这话说得漂漂亮亮,分明是给了九涯好大的一个台阶下,可九涯要是仅仅是把龙八带走藏了几天那还好说,就照着龙七给的梯子往下爬就是了。可他非但连哄带骗的把龙八给拐来关小柴房,还关柴房这几天把家胖嘟嘟肉滚滚的一条小龙给饿掉了一身肉,如今瘦得跟条泥鳅似的,指不定龙七也不认得了。 虽然龙七开出的条件很诱,可是把龙八饿瘦得判若两龙的这笔账不知道又要怎么算? 九渊的鞭子啪的一跳,似乎很想往他身上抽上一记,九涯心念电转,心说大哥要是知道自己把龙八给饿成那付德性去了,为了向他家那口子示好,这还不得把自己给抽死么。那鞭子他自小到大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可知道九渊下起手来有多重。 九涯觉得自己那个冤枉,虽说小龙是被他用那什么不太光明的手段给弄来的好吧,可是这养瘦了是龙八自个折腾出来的还真不关自己什么事。他心想可千万不能认了,认了一定没有好果子吃。至于不认之后要怎么收场,那是后来的事,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于是脱口而出道:“没捉!” 龙七愕然,很是惊奇这么个息事宁的台阶九涯居然不下!敖峻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几乎忍不住要扑上前去动手揍他。九渊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干跟来助拳的或者是看热闹的仙妖们面面相觑,神色精彩纷呈。 九涯骑虎难下,暗自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没捉就是没捉!不过是好心,顺路把小龙带到北海来。那小龙天生就是个板桶吃货,任是有座金山银山也能被他把家底吃穷了!龙八是敖峻家里弄丢的,自己没把门户看好,赖什么事?说捉他回来有什么用?要污蔑捉了他,有什么证据?” 九涯是算准了龙七是不会把那封让龙七来换弟弟的信拿出来做证据的。 因为九涯那信上封头写的是大嫂亲启结尾写的是小叔子敬上,中间就写自己大哥怎么怎么很想大嫂啦让大嫂到北海来耍耍啦顺道把龙八接回去啦嫂顺便就这儿安家啦如何如何的。反正整封信他与未来小叔子自居,一口一个大嫂叫得亲甜亲甜的,怎么肉麻恶心寒碜怎么来――反正九涯觉得自己这是为大哥尽一份心力,没觉得丢。 不过这样的信,他也挺肯定龙七是不会愿意让旁看到的。 果然龙七的脸色青绿青绿的,扭曲难看得很,却没有把那份他亲笔所书的确凿证据拿出来公开示众。 龙七挺好脾气挺好说话的那么一龙也被九涯给刺激得怒了!他冷声道:“没捉了弟弟,怎么知道他是敖峻洞府里走丢的?没做贼心虚,溜什么?” 九涯争辩道:“这些天来敖峻到处找他,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说龙八是怎么丢的,为什么不能知道啦……再说北海这么大的地方,呆腻了散散步都不行啦……” 见龙七目光落他身的背着的盘缠身上,九涯暗呼大意,下意识地把包裹往身后藏了藏,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 一边的敖峻却忍不住了。 敖峻这么多天来找不见龙八,情绪早已焦虑暴躁到了极点。所有证据都指明龙八十有□就是被九涯捉走的,而剩下的那一成可能也和九涯逃不了干系。而九涯那儿叽叽歪歪的就是死不认账。 敖峻心头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他咆哮着嘶吼起来:“究竟把的小八弄哪儿去了!交出来!!!”一张手,掌心就是一连串雷霆照着九涯劈了下去! 九渊急道:“敖兄且慢动手!有话好说!”鞭影迎向那几个雷霆,一时只见噼哩啪啦电光火石,硬生生把那几个惊雷拦了下来。 旁的妖怪小仙连忙躲避,有好事的还互相嘀嘀咕咕,吃吃笑道:“……哦哟!的小八……嘻嘻嘻……” 龙七见敖峻下手有些不分轻重,也连忙上前去劝阻敖峻:“世兄,九涯他就这是个性子,嘴上不着边际胡说八道的,歹事却是真做不出来,龙八定然不会有事……” 一旁险些被雷劈着的九涯此刻回过神来:敢拿雷劈老子?!老子还差点儿真叫给劈着了!!! 扬手也是一条火蛇抽了过去。 龙七正忙着劝说暴怒的敖峻呢,一时没留神身后,被那鞭稍扫了一记。 一看不小心抽错,九涯愣了!九渊再一看龙七挨打,这还了得!他当然得替龙七把场子给找回来!于是反手一鞭就朝着九涯抽了过去。 九涯促不及防,但他挨九渊的鞭了不是第一次了,本能的就往后跳开几步躲闪,口中还结结巴巴的,结结巴巴道:“大嫂,大嫂别生气……这个,不是故意的……” 旁观的众妖/仙哗然了,诡异的目光看向九涯,再看向九渊,又看向龙七:“……大嫂!大嫂!!!” 呆愣之间就有不慎被那鞭子上噼噼啪啪的电光给殃及了的。 敖峻甩开龙七,又扑了上来。 另一边遭了池鱼之灾的众也纷纷参战斗作一团,彼此间曾有些仇怨的,便趁机掺合进去拉偏架打王八拳的,场面开始混乱作一团。其中那好事的开始呼朋引伴,反正北海这地儿最近没有一天不打架头殴的,这种事稀疏平常得很。 龙七捂着伤处木着脸默默的扭头,不想管了!反正自己这方多势众,九涯那天杀的狗东西,打死就地埋了拉倒! 而躲草丛里原本只想看九涯被收拾收拾的龙八彻底呆愣了。他不明白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大家就打作一团。看那战局他不敢进去劝架,急得直叫唤,可惜场面太过混乱,把他那尖细的小嗓子完全掩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我回来了…… 如有错别字,明天修,看过的明天不要点。 么一个,然后扑床,晚安 ------------ 111第111章 九渊的脸色随着九涯那声清清楚楚的‘大嫂’,也变得铁青铁青的相当难看。就算他对龙七确确实实有点哪什么看法,也不代表九渊乐意当着这许有名有望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众妖仙们这样直白了当地挑明开来。那要不是自己亲弟,九渊一鞭子抽死他的心都有。 因此在九涯遭遇群殴的时候,九渊并不怎么帮忙,只是看着点留条命就好,打伤打残都不要紧。 九涯人衰嘴巴贱,平素里没几个朋友,被他得罪的妖怪却是一大堆,此时这么好的机会,大家那有不借机有仇报仇有冤伸冤的道理,就是没仇没冤,也有凑热闹偷偷往他身上喂拳头只当好玩儿的。 九涯双拳难敌数手,节节败退,很快就鼻青脸肿地挂了彩了。九涯看那些没名没气的小妖们也敢趁机打自己,也怒了。 他扯着嗓子嚎道:“姓敖的,老子就是捉了你家小破龙又怎么的!犯得着仗着人多势多这么欺负老子么!有种一个个来,老子要和你们单挑……唔……”说话间脸上又挨了一记老拳。 他那些妖怪仇家也不是傻的啊,谁又没犯贱欠抽放着群殴你的优势不干,傻兮兮和你单什么挑,你以为妖怪像你一样都是蠢的么! 敖峻闻言倒是停了手,他眼睛血红,森然地问九涯:“龙八在哪里?” 九涯最后这一拳挨得分外窝火,正气着呢,想也不想张口就来;“我是抓了他怎么样?谁说我捉了他我还得留着他啊?那么一个吃货我还留着他过年啊!我捉到他就把他吃掉啦!片成生龙片沾着酱油吃的,还剩了几根龙骨头我拿去泡酒啦!把骨头还给你你要不要?” 敖峻一看九涯那神情就知道他是信口胡说的,但这话刀扎心窝子似的,太让人难受了。敖峻也曾拿来被妖怪捉去片成生龙片这话来吓唬龙八,此时从别人口中再听一遍,却是连想上一想都不能够忍受。他真正愤怒了,全身腾起青黑色的火焰,周围的温度也迅速炙热起来。 九涯只图嘴巴上痛快呢,一看这架式不好,骂了一声连忙扭头逃窜。 九涯看出敖峻动手时还有些忌惮着旁人,故意往着人多处乱窜,身后一条无声无息的黑色火焰紧追不舍,所过之处皆成焦土,草木灰飞烟灭。 围观众有叫的有骂的,纷纷大惊避让——叫这种灵力凝结的三味真火燎上一下可不是好玩儿的。 一时间混战的双方也顾不得再打,各自掉头闪避,场面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而另一边这时候赶来远远站着瞧热闹看得兴高采烈的小妖中终于有个眼尖的,瞧见了孤伶伶地呆站在战场外草丛中的小龙,戳了戳身边的同伴:“你快瞧你快瞧,你瞧那个,就是站在那里一看就很呆的那个是什么妖怪?怎么看起来是条小龙呢?” 同伴顺着它的指点看去,也赞同他的话:“妖怪里我还没见过这个品种的呢,好像真是条小龙耶!” 小妖们对着龙八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会不会就是这几天他们在找的那条龙?可是它看起来好狼狈,一点都没有龙的威风哦……” “我听说啦,他们在找的是条很胖很胖的龙,这条看起来又瘦又小,一定不是啦……” 九涯正光到龙七身边,围着龙七又躲过一记烈焰,正巧也看到呆立在远处草丛中的龙八了。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叫道:“别打啦!我刚说眘玩的呢,龙八在那!” 龙七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乍一看只见远处一条半人多商瘦瘦小小龙模龙样的东西,人立着呆站在远处草丛中。身上被战火余波殃及,灰头土脸的都要跟灰尘一个颜色。 龙八饿了这好几天,粉莹粉莹的鳞片都没了光泽,透着粉红的小肚皮也给饿得惨白惨白的。它太过惊骇,两个馒头也忘了松开,两爪紧紧地抓着馒头本能地握在胸前。呆呆地与龙七对视。 龙七枉作兄长,第一眼也没能把大变样的小龙给认出来。关键是那体形,也太变样了。 被九涯躲在身后当作挡箭牌的龙七大怒,没想道九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他扯着九涯脖领子把他给甩开去:“你居然还敢弄条四脚蛇变化了来骗我!变也不变得像样一点!我家小八多胖的一龙,这像小八么?啊?” “……不过四脚蛇有白色的品种的么?”龙七又疑惑道,又看了看它紧紧抓在身前的两个馒头:“……看这护食的吃相,又还真和小八一个德性的……” 好不容易饿瘦了自以为变美了的小龙被当作四脚蛇,小心肝哗啦啦碎得一地一地的。龙八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啪沙一声掉了下来。他的嗓子刚才已经喊哑了,这时只是小声地嚅嚅道:“我,我不是四脚蛇……我,我就是你家小八……” 可惜他声音太小,谁都没有听到。龙七也转过头不再看它,一心一意收拾九涯去了。 别的妖仙们跟着扫了他一眼。其中也有曾经见过龙八的,但人家亲哥都认不出来的小龙,更不能指望别人能认出来。顶多是感叹一下这四脚蛇还长的真有点龙模龙样的,也就转过头去不理会龙八了。 龙入沮丧之极,他深深地埋下头去。他从前因为长得胖受过不少嘲笑,总觉得瘦就是美的。可如今好不容易瘦下来了,按说方剂漂亮了才对,可不当自家哥哥都不认识自己,还被说成是四脚蛇。小龙自卑了,虽然日想夜想的峻哥哥就在眼前,为了他的下落着急上火,恨不得和九涯拼命,可是他去有些不大敢开口叫一声‘峻哥哥’了。 他怕万一峻哥哥也像七哥哥一样认不了自己,也叫自己是四脚蛇的话,小龙真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自处了。 九涯诶诶叫唤,躲着四面八方的拳头,抽搐着嘴角小声叫唤:“别、别打啦!他真的主是小八……不过饿瘦了一些……咦……” 九涯发现一直穷追不舍的火舌没了动静,扭头一看,就见敖峻弃了自己不顾,直直地奔那灰头士脸被众人嗤之以鼻的小龙而去了。 龙八低着头,正啪哒啪哒的掉眼泪。如果变瘦了连峻哥哥也认不得自己了,他情愿自己还是当初那条又胖又笨的小肉龙,就算一直一直会被人嘲笑也无所谓了。 正暗自感伤间,眼前突地多了个黑影。 龙八不及抬头,就被人紧紧拥入怀中。 那个熟悉的怀抱颤抖而用力,像是想把他整个人都溶入身体一般。龙八能感受到对方激烈的心跳,以及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的炙热温度。 “小八!”敖峻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着他的名字,带着激动不已的细微战粟。那叫声是肯定的明确的,不带一丁点儿的怀疑和试探。 龙八愣了愣,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奇异感觉。在多少仙妖包括自己亲哥都认不出自己的时候,却只有敖峻能准确无误地一眼就认出他来。 龙八抬起头,看见敖峻近在咫尺的脸。 这几天的工夫,敖峻明显地憔悴了那多,那种英俊的脸略略瘦削,上面满是疲倦和焦虑。然而此时将失踪多日的龙八拥在怀里,那张脸上终于如释重负,顿时透出一种极为喜悦的神彩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八,目光中透着无即的眷恋,仿佛一眨眼龙八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龙八能从他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只有自己的。 被那样的目光所注视,令龙八感动不已,生出一种仿佛自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珠宝的感觉。有一种带着微微眩晕的幸福感。 龙八无意识地松开手,两个馒头啪地掉在地上。 小龙周身泛起白光,渐渐化为人形,他抑起头,张开手臂抱住敖峻的肩膀:“峻哥哥!” 龙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泪流满面,他只记得紧紧抱住敖峻,语无伦次地一遍遍叫着峻哥哥。 敖峻也不顾周围有种多围观群众,他低下头来,在一片或者惊异或者兴奋的抽气声和起哄声中,朝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小龙亲了下去。 而龙八也不知道什么叫害羞了,他紧紧地抱着敖峻,笨拙而热烈地回应着敖峻的亲吻,他觉得这一刻自己是世上最最最幸福的龙,没有之一。 世界在龙八眼中旋转,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渐渐远去。 ------------ 112第112章 然后,在各种激动心血澎湃之下,多日来没吃没喝的龙八败兴而又毫无意外的晕过去了…… 他都几天没吃了,又一路出逃费了不少力气,看妖仙打架又饱受惊吓——刚吃的那个馒头根本不够顶什么事儿。 不过龙八就算晕过去了,脸上仍旧挂着幸福的傻笑,心里也在喜滋滋的冒泡儿。 龙八觉得自己是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上是柔软温暖的被褥,散发着清幽舒适的气味。 龙八闭着眼打了个舒服之极的哈欠,翻了个身琮想继续睡。 他才微微一动,手立即被人握紧了。有人动作轻盈地俯身下来,在他耳边叫了声小八。 友八认出这个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声‘峻哥哥’,潜意识地就伸手去搂对方的脖子,却突地记起之前那一幕,想到自己和峻哥哥居然当着众多人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龙八腾地害羞了。他闭紧眼睛装睡,睫毛却一颤一颤的。 他觉得越来越烫的脸颊被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敖峻没有取笑他,只是像平时叫他起床一样自然地问了一句:“小八,你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么/” 敖峻的声音平静温柔,又问了一遍。 小龙这才稍稍镇定了一些,将眼睛偷偷地睁开了一条缝。 从周围的床帐看来正是那到敖峻的房间。敖峻坐在床边俯身看着他,目光宁静而满足,有种经历风霜之后不离不弃的镇定和从容。——其实敖峻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自己可谓疯狂的举动,还是挺赫然的。不过看到龙八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小模样,敖峻顿时镇定而且坦然,能够做出一付不动声色的姿势来了。 于是这时敖峻很镇定而且很体贴地拿了杯水,递到龙八嘴边,温言道:“要不要先喝点水?看你,嗓子都哑了……” 龙八见他除了更为温和亲昵,与平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也不再提之间当众那什么的亲亲的一档事,稍稍地镇定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涩嘶哑,就跟着了火似的。龙八忍住了拉被子来捂脸的冲动,就着敖峻的手喝了小半杯。 清凉的水一入口,原本火烧火燎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只是他那向来吃饱喝足从未挨过饿的肚皮似乎也眼着醒了,发出一长串咕噜噜的叫唤声。 敖峻忍着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替龙八整理好衣衫,梳好了头发,牵着他的手走出前厅,依旧温和地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两夜,也应该饿了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龙八吞了吞口水,摸了摸鼻子讪讪:“我,那个,我也不是很饿……”他已经嗅到菜香,鼻子忍不住抽了抽。 敖峻十分善解人意,含笑道:“虽然你现在的样子很好了,不过胖一点也是很可爱的。” 龙八欢喜,欣然道;“那我就吃一点点。” 这顿饭龙八吃得十分满足,抹嘴巴的时候才发觉今天院子里格外安静,讨厌的凤凰们都没有出现,反而是远远的天际传来隐约的轰呜声。 龙八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拉了拉敖峻的袖子,小声道;“峻哥哥,我家七哥呢?还有,那天后来怎么样了?那天我一路跟着九涯想要出来找你,可后来大家动起手来我就没敢出来。我不是故意让你们打架的,对不起……” 敖峻混不在意地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是轻松:“你七哥在和故人叙旧,过会就会回来看你。凤凰们知道九涯的所作所为,找他算帐去了。那人就是欠揍,你不用担心他。别的事,等你吃过东西了我们再慢慢谈……” 龙八觉得九涯对自己恩将仇报,对他可谓是怨念深重,对于九涯会被一从凤凰们收拾成什么样,他想一想都觉得心中大爽。他笑嘻嘻道:“我才没有担心他呢。”想了想又撅嘴道:“七哥居然说我是四脚蛇,我才不要理他啦!” 敖峻莞尔。 原来这一场大混战打到后来,将留在北海的所有妖魔神仙都卷了进来,虽然起因荒唐打到后来更是稀哩糊涂难分对错,但这么大打一场,双方不管有什么新仇旧恨还是狗屁倒灶的小龌龊,怨气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倒是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地谈条件讲议和,也算是打开了数月来僵持对峙的局面,也算是好事一桩。 敖峻正和他慢慢说着,龙七从外面回来了。他显得有些疲倦不堪,看见龙八醒了,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龙八的头,向着敖峻道:“你二弟也到北海来了,我刚才在路上正好碰到……” 敖峻微微皱眉,看了看龙八,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有一人叫着大哥从门槛迈起来。 敖峻只好把话头收回去,看向来人;“你怎么到北海来了” 龙八不认识来人,愣在那儿左看右看插不上话,龙七一付心事重的样子,坐在那和发呆,也不怎么搭理来人。 敖峻的二弟笑嘻嘻地道:“我本来在渭河做客,听说小八被妖怪捉走了,我怎么着也得来看看。好在现在小八平安无事了,我来都来了,就顺道来瞧瞧我媳妇儿。大哥,那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这么做可太不厚道啦……” 龙八听出点道道来了,原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上自己家去提亲的龙。龙八急了得脑门冒汗,恨恨道:“谁是你媳妇儿?我有峻哥哥呢!谁要你?!” 这二弟也不恼,眼珠滴溜溜一转朝着龙侂看来,依旧笑嘻嘻的:“小八儿,你是生气我没有及时回来救你么?我多关心你啊!一听到消息,可是一刻都没敢耽搁,夜以继日地赶回来的。” 龙八呸了一声扭过头去:“我才不信!” “再说你现在不也是好端端的?”这条新来的龙就伸手想要去捏龙八的小下巴:“来,媳妇儿让我好好瞧瞧……” 手还没沾到龙八,手腕就被敖峻一把攥住了,只觉得腕骨生疼。 敖峻面沉如水,朝着他颔首淡淡道;‘二弟,许久不见了,我有些话想要同你叙叙旧。这边来。’又朝着龙八温言道:“我去去就来。你挑喜欢的再吃一些。”不由分说的就拽着二弟出门去了。 龙八目送着两人离开,也不知道敖峻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心里有些惴惴。本来龙八因为七哥把自己当成了四脚蛇,打定了主意要不理七哥几天,但他这时心里没底,只好把冷落龙七以表达自己的愤怒的计划放到一旁,他顶顶没骨气地戳了戳龙七,叫了声七哥。 龙七一付萎靡不振神思不属的神情,很累很累似的坐在那里,两眼无神地发呆,龙八戳他,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龙八没话找话,就问他七哥:“七哥,你说峻哥哥他们在说些什么啊?” 龙七道:“嗯……” 龙八看了看他,觉得七哥这态度完全是在敷衍自己,不,七哥完全是在发他自己的呆,连敷衍都没有,龙八觉得很没意思,想了想又有些好奇,便问龙七:“七哥,你这两天去哪里啦?峻哥哥说你去和故人叙旧了,是不是啊?” 龙七随口道:“嗯……” 龙八来了兴致,倒忘了去想敖峻那边的事,拿出孜孜不倦的八卦精神,神神秘秘地凑近了问:“七哥,你在北海还有哪些故人啊?你刚才是不是去见九涯的哥哥了啊?” 龙七继续神思不属,基本上没在听龙八说话,随口答应道:“嗯……” 龙八立即捏紧了拳头睁大眼。他似乎是想要做出一付惊诧的样子,可神情里头毕竟还是兴奋占了大多数,他几乎是惊喜地一迭声问下去:“真的么?你和九渊哥哥真的……”龙八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婉转的说法:“……九涯哥哥叫你大嫂,这是真的么?” 龙七继续道:“嗯……”这次嗯到一半,龙七终于回过神来了,他跳起身来怒道:“呸,谁是大嫂?谁是大嫂?他才是大嫂!你才是大嫂!你全家都是大嫂!” 龙八很想告诉龙七我和你是一家,我全家都是大嫂的话,那你也该是大嫂。但他看龙七情绪十分激动暴躁,忍住了这话没说。他想了想,吭吭地道:“为什么呀?九涯虽然讨厌,可是我觉得九渊哥哥还是很不错的……上次九涯哥哥说他们不是大长虫,是烛龙……烛龙也有个龙字嘛,大家都是龙,结个亲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龙七恨不能把自己这弟弟的木头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无可奈何地敲了他脑袋一下:“九渊给你灌了什么蜜糖了,你这么帮着他说话!” 龙八仔细想了想,九渊还真没给他吃过什么糖。可架不住人家相貌生得好,看着就是舒服,龙八一见就移不开眼。 龙八嘿嘿地笑,想了想又说:“七哥,我知道你不想做大嫂,不过你把九渊哥哥弄家里去,让他给我做七嫂,我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龙七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他两眼毫无焦距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在认真思考龙八这个提议,半晌沉吟着道:“……可是我打不过他……” 龙八偏头不解,不大明白这和打架有什么关系。 龙七才说完这话又如梦初醒,又跳起来咆哮:“……老子喜欢的是女的!母的!雌的!那种温柔体贴美貌动人小鸟依人言听计从的恭敬我崇拜我眼里只有我全心全意伺候我的母的!” 龙八想了想,回忆了一遍自己所见过的女仙母妖雌灵兽等等,包括上面几个哥哥找的嫂子在内,似乎一个个都挺傲气十足的,还真没有龙七所要求的那种。小八顿时觉得七哥的人生目标真远大!一股崇敬之意油然而生。 “……总之,公的就是不行!”龙七大约也觉得自己要求有点过了,最后闷闷的以一句话结尾。 龙八还是觉得很可惜:“为什么不行啊?九渊哥哥生得多好看啊!”龙八形容不出来那种妖娆妩媚中又英气逼人的感觉,只好拿手胡乱比比划划着,“……眼睛那样那样……眉毛那样那样……鼻子那样那样……笑起来那样那样……反正就是漂亮!比那些女的都要好看!” 龙七给气乐了,冲龙八道:“你懂个屁!他一男的!他就是长成朵牡丹花了他也是公的!公的又比我厉害的,就是不行!”伸手想拍龙八的脑袋,龙八却被人一拉给护到身后去了。 敖峻笑咪咪的,把龙八护在身后,朝龙七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龙八。他刚一进来就看见龙八眉飞舞地围着龙七在哪儿叽叽喳喳的,而他刚好把龙八最后那几句话听进去。 龙七一看敖峻这明摆着护犊的态度,也不好再拿巴掌招呼小龙的脑袋了。只好讪讪地又坐了回去,愁眉若脸地继续发自己的呆。 龙八抱着敖峻的袖子,在上面蹭了蹭。 敖峻也不在意有龙七在场,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刚才说谁长得好看?嗯?” “就是九渊哥哥……”龙八看了看敖峻平静微笑的脸,居然心领神会地看出敖峻的不悦,连忙又讨好地改了口:“……嗯,我也就是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他有可能是我七嫂嘛,我多看两眼没有关系的吧?”说来也怪,龙八从前看到个长相英俊的不管是人是妖是仙都会有点小心肝呯呯加速乱跳的感觉。如今九渊可说是他所见过的长相当中最为出众的,但龙八看着他却仅仅是作为欣赏,再没有任何心动的那什么想法。 龙七又想跳起来说你假撇清也用不着把我搬出来做挡箭牌吧!可看了看那两人说完就把事儿放一边去了,自己这时候嚷嚷,反而又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只得憋着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眼瞅着那没心没肺的小八仿佛忘了自己这个兄长,转头围着敖峻叽叽喳喳去了,暗叹一声龙大不由哥,而敖峻自从那日之后,也变得挺放得开。就算有自己这个外人在场也混不介意,搂着小友在一旁嘀嘀咕咕,十分亲昵地说话。 龙七只觉得自己横插在这里实在是十分尴尬,可他却又没有别处可去。除了敖峻这儿,这北海知道他和九渊那点点莫须有关系的妖怪,要么抱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思,要么就是和九渊低头不见抬关见,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好相见的想法不肯收留龙七。 北海这地儿又太过广袤,那阴魂不散的九渊,也不知在那个角落里候着呢。龙七觉得自己没有把握在被九渊追上之前平平安安地飞出北海的地域。 他看着龙八,心里那是一肚子的苦水与憋屈,心想我可是为了小八你个没良心的才跳到北海这个火坑里来的。小八你现在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么?啊? 敖峻却没有把他完全忘掉,同龙八说了两句话,又转过头来看着龙七:“七哥,你远道而来,不妨在此多住几日再走。我已经将七哥的住处安排好了,就在东边那个院子。” 龙七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敖峻这声七哥是叫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是受宠若惊还是手足无措,不过他现在无处可去走又走不得,留他小住几天却是正中下怀,当下龙七腆着脸道:“如此,就打扰了!”心道敖峻倒是挺有点豁出去了的架式,这连七哥都落浇大方地跟着小八叫了。 敖峻笑了笑:“我家二弟就在外面,七哥不认识路的话可以让他带你过去。” 龙七琢磨着这大概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他看敖峻和小八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块儿,也觉得自己在这儿挺不好意思。反正自己落脚的地方也找到了,这便要起身告辞。 小八听敖峻提到他家二弟,又想起来刚才的事,微微有些忐忑,低头头吭吭道:“峻哥哥,你刚才和你弟弟说了些什么呢……” 敖峻笑了笑,转头扬声道:“二弟。” 他二弟倒是应声便从门口闪了进来,像是早就候在那里一样。这片刻的工夫,他脸上倒是有了些变化,一只眼乌青乌青的,一边嘴角也高高肿起。 龙八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这人一改方才大大咧咧的德性,一下子窜到龙八身边,躬身就行了个礼:“大嫂!大嫂你好!我是二弟敖澈,刚才是和大嫂开玩笑的,大嫂别见怪。以后大嫂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的去做!上刀山下火海进汕锅不所不辞!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 龙被被那两声大嫂给惊得魂都没了。把一张红成柿子的脸给藏到了敖峻背后,半晌才探出头来哑着嗓子小声道:“你,你不用叫我大嫂,你叫我,叫我小,小八就可以了……”龙八有点同情自己七哥了,他这还算是心里多少有点数的,可怜一心想找个母的做媳妇的七——当天可是毫无心理准备就当众成了九涯的大嫂,那滋味真不知是尴尬还是悲摧。 敖澈立即道:“好的大嫂!大嫂真是温柔体贴……” 敖峻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 正要谄词如潮的敖澈如同被摁了开关,识趣地闭了嘴。又瞄到一旁目瞪口呆的龙七,敖澈立即转过身去掉转话头道:“七哥!七哥你好!” 龙八探出头来看了看敖澈,好奇地道:“……那个,二弟……你的脸怎么啦?” 敖澈嘴角微微抽搐,却不敢怠慢,连忙回话道:“大嫂,回大嫂的话,这个……这个是……自己撞的!我自己走路不小心在墙上撞的!” 龙八‘哦’了一声,又疑疑惑惑地问:“这院子里还有这样的墙么?跟拳头似的。” 敖澈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一跳一跳的了。龙七在一旁察颜观色,插话道:“澈兄,我的房间在哪里,还请你带个路……” 龙八等他走了,这才扭过头来吃吃地笑。 敖峻眉梢带笑地看着他,伸手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小八,你几时学得这样调皮了……” 龙八被他一语道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了想又吞吞吐吐地吭吭道:“……那个,还有敖敏从前也欺负过我,你什么时候也把他打一顿呗!” 敖峻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龙八圆溜溜的大眼睛,终于含笑点头:“好。” 龙八瞬时心花怒放,觉得龙生都要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八估计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在这儿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爱护。 等小八完结了,可能开个生子的新坑,或者不生子的伪师徒文……开哪一个好呢,纠结中…… ------------ 113第113章 敖澈捂着自己一只乌青的眼睛,引着龙七来到东院,突地一拍脑门,挺歉意地对龙七道:“七哥,我都忘了和你说一声。我来的路上遇到个朋友,东院里有不少空房间,我就让他也住在东院里了。七哥不会介意吧?” 龙七也被他这两声七哥叫得全身都不自在,这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呢,他哪里有那么多好挑剔的,而且龙七本身也是一条十分随和好相处的龙,当下忙道:“不介意,多个人还热闹一些。你叫我龙七吧。” 敖澈也是如此认为,笑道:“我那个朋友话多一些,有他作伴,你定然不会觉得无聊……” 说话间已进了院内,只见院墙一侧柿子树下站着个十分凄凉的背景,正忧愁地仰着看着柿树。树上的柿子早已经被敖峻摘去做成柿饼――龙八很喜欢吃那个。此时就连叶片也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也不知他看的是啥。 龙七才见了此人背景,嘴角就不禁微微抽搐,把那句到口的‘如此甚好’给吞了回去。 敖澈热心地介绍道:“龙七兄弟,这位是九涯兄……九涯兄,这位是……” 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九涯已经转过头来,点头哈腰一脸谄媚地对着龙七讨好笑:“大嫂好!” 敖澈愕然,他显然是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听说龙七的那点儿破事,十分惊奇地看了看龙七,又看了看九涯,目光闪烁不定。 龙七一口老血给憋喉咙里,只恨这两天事情太多太忙,没来得及把九涯给拨下一层皮来。但看九涯脸上青肿末消,似乎又添了两道新伤,那张原本俊秀动人的脸已经惨不忍睹,实在没有可供他下手的地方了。 龙七只得强忍着一口气道:“九涯,你怎么会在这儿?” 九涯这几天显然吃了不少苦头了,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缩着脖子难得显出几分萧瑟:“我哥动了真怒,我暂时不想回去惹他生气,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遇上敖澈,就跟着他到这里来小住几天……” 龙七深吸了口气,料不到他还敢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九涯点头赔笑:“我上次来捉……接小八的时候来过,这是敖峻的洞府……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再说现在打也打过了,小龙也还他了,敖峻才没有工夫理会我……” 龙七无话可说,九涯又是敖澈请来的客人,他虽然见了九涯就头疼,万般不情愿和九涯同住一个院子里,听他一口一个在嫂的添堵,却也不好越俎代疱地把九涯赶走。只好憋着一口闷气,问明了房间所在,气咻咻地甩门而入,把自己关房间里头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敖澈盯着对着九涯甩上的门板,对九涯生起一丝同病相怜的同情来,压低了声感慨道:“九涯兄,原来你也有大嫂……大嫂什么的,真是……” 九涯缩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听出敖澈语气里的隐约的报怨之意,忙拖了敖澈到远处说话,他可不敢把龙七给得罪了,还指望着龙七在兄长面前给自己说上两句好话呢。 他这时才注意到敖澈脸上挂了彩,不由得道:“敖澈,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敖澈听他一说,顿时觉得眼角又在丝丝抽疼,摸了摸伤处苦笑:“我看那小龙挺好玩,有意玩笑戏弄了几句,根本算不上轻薄什么的好吧!我哥就把我叫出去打了一顿!还下的都是实打实的重手,还说以后再有不敬,绝不会饶了我……这真是有了媳妇就不要兄弟了,唉~~” 九涯心想你这还好,是你失敬在先才不饶。我都不知我哪儿得罪我嫂子了,反正我哥现在是见我就打,见一次打一次,你都不知道他那人下手有多狠。 敖澈又嘀嘀咕咕地道:“……我那大嫂看起来傻乎乎的,谁知道也黑得很。谁都一眼看得出是我哥打我吧,他还要问我是怎么回事,还问我墙怎么长得跟拳头似的,我只好说我不小心在墙上撞的……” 说话间见九涯脸上似乎又多了两道新伤,敖澈住了口问道:“九涯兄,你这脸上怎么了?” 九涯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小心,自己在树上撞的……” 敖澈心想可没有什么树长得跟巴掌似的,顿时心下了然。 他与九涯同病相怜,顿生知已之感,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两人勾肩搭背的一道找地方喝酒去了。 却说龙八这一头,与敖峻亲昵地说了一阵话。龙八就记起正事来了,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自己出来的时间,掐头去尾居然了有大半个月了,现在更是连七哥也出来找他,京里只有好个不靠谱的玄青和懒得管事的常洙,虽然出不了什么变天的大事,却也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龙八虽然万分的舍不得和敖峻分开 ,但他也不是那任性得什么都不顾的性情,他对自己那个假皇帝的身份多少还有几分责任感。想不起来还罢了,这一想起来就没办法不闻不问,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小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期期艾艾地就问敖峻什么时候送他回去。 其实七哥来了,小八大可以兄弟两人结伴一起走。但龙八存了点小心思,希望敖峻能送送他。 敖峻显然早就想到这件事了,看着恋恋不舍的小龙垂头丧气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敖峻摸着他的脑袋笑了笑,:“你就在北海再玩几天,我这有点儿事情还要料理,等我忙完这一阵,我陪你一起去京城。” 龙八听他说的是陪不是送,难得地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眼睛一亮,偏着头瞧向敖峻:“小住?” 敖峻专注地看着他欢喜的表情,忍着笑道:“小住!你要愿意,长住也可以。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龙八跳起来欢呼,又挺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也没有很想去的地方,只要和峻哥哥在一起,去哪里都好……”说着这话,自己也有点脸红,忙伸手掩饰地揉了揉,朝着敖峻嘿嘿地笑。 敖峻道:“那好,等京城的事情了结,我们就去游历天下,那里有好吃的,我们就去哪里。” 龙八欢喜得嗯嗯点头,突又想起件事情来:“峻哥哥,你要是走了,北海这儿的事情怎么办?你家里能让么?” 敖峻笑得意味深长:“我二弟不是来了么,他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就这么整日游手好闲的,找点事情给他做做,也算是锻炼锻炼。我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龙八两眼放光,想必这样一来,敖峻总能多陪他几日,于是对于被算计的敖澈是一点想法也没有的。 敖峻微笑首,又悄声地叮嘱龙八:“要把这些事交给他,得做得隐密又隆重,所以这两天你看见有人扎花灯挂灯笼,可别问为什么,不要让敖澈知道了。万一要是被他知道,偷偷跑啦!我就得留在北海走不开,没办法陪你去京城了。” 龙八一听这事关重大,忙拿手掩了嘴巴,唔唔地保证:“窝一定守口如瓶!不让他知道。” 敖峻想了片刻,似乎仍觉得不放心,笑咪咪地摸他头顶:“乖,来,我到你出去逛逛,有个好地方让你看。” 龙八听说要带他去玩,自然是十分高兴,却没想得起来敖峻既说有事要忙,又眨巴会有时间带他四处游玩。 ------------ 114第114章 实话说北海的除了一望无际的松树林杉树林桦树林,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再往北则是广袤无垠的冰雪,初看时有种动人心魄的震撼,可看久了也觉出些泛味来了。比不得江南的花红柳绿,甚至连京城的园林景观也比不得。 其实龙八最爱看的还是满山遍里枝头上挂满红苹果黄梨子金桔子的景致,俗气是俗气了点,不过胜在喜庆祥瑞,小龙喜欢就行。 现在龙八已经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倒不是他有多讨厌这北海的景色――跟峻哥哥在一起,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要冒五彩纷呈的肥皂泡了。更何况敖峻还和他说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林子里有松子榛子蘑菇人参,肥美的野鸡獐子无数。龙八光用想的也能在脑子里炖出一锅香喷喷的野鸡蘑菇汤出来,于是觉得这平平无奇的林子也变得无比顺眼。 令小龙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不自在的是路上遇到的很多妖怪山神什么的。 北海最近妖仙很多他是知道的,可他觉得也没必要多到这地步吧?这热闹得跟赶集宴似的,感觉比他来时看到的数量还要多。北海这地儿本来就很少有什么凡人,这一路上遇到的十个能说话当中有□个都是妖怪小仙,另一个也是跟妖仙们沾亲带故的。而且这□个里头又有大多数都是敖峻认识的,见了面总得寒喧寒喧,道一声别来无恙云云。 当然这些人多半龙八是不认识的,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能给峻哥哥丢人,于是就努力做出一种很懂事的姿态,尽量落落大方的跟着敖峻打招呼。就这么五十步一个你得陪笑脸的,一百步一个你得问声好的。就这么一路走下来,龙八都不知道自己跟着敖峻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而且贴笑脸问问好也就是了,这些妖怪啊山神地仙啊对待龙八的态度都很古怪。他们都清一色的用一种看什么秀稀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龙八。 其中斯文含蓄一些的就只是目光诡异地看看而已,而那放纵不拘的妖怪们可就不怎么给小八面子了,他们一边看,一边就对着小八嘿嘿嘿地怪笑,见小八学模学样的跟着敖峻寒喧,便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哟哟哟,还没过门呢,这就跟着夫唱妇随啦?看不出小龙还挺贤惠!” 看着小龙把脸臊成个熟透的红柿子,这才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而敖峻也不帮忙挡挡,就在一旁微笑看着。 龙八偷偷扯敖峻的袖子,吞吞吐吐道:“峻哥哥,你觉不觉得他们看我的样子怪怪的?” 敖峻看看小龙窘迫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便微笑着道:“他们看你,是因为你长得可爱,看看又不少一块肉,怕什么。” 龙八将信将疑,最近说他可爱的人倒也不少,他也就暂且这么信了。而且自从饿瘦之后,小八自认为自己也是一条美龙,不过他人形的模样却没有多少变化,依旧那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小模样。龙八才不信这些妖怪们能从自己人样上就瞧出自己是一条美龙来,而且这些妖怪有龟精鹿怪,品种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条龙长得美不美和他们八杆子都打不着,又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盯着自己要看出朵花儿来似的。 龙八私以为还是那一天当众亲亲的举动太出格了,才引得人家这样围观。不过这样的理由没好意思和敖峻说。 龙八只好顶着猴腚脸任由敖峻拉着走了。 好在敖峻带他去的地方越走越偏,遭遇围观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龙八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也有心看看周围的树林子,找找上头有没有结果子,想想那果子能不能吃什么的。 敖峻带着他飞啊飞,终于在一处看起来很偏僻的山上降落下来,又牵着他在山沟里兜兜转转走了好久。来到一处山脚下,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就连气温也暖和了不少。 山窝处有挺宽阔的大湖,比小龙常常去游水的常洙院中的荷花池还要大很多很多倍,同样也种着满潭的莲藕,完全不受季节和地境所限,荷花枝繁叶茂的,开得正盛,潭边芦草丛里掩映着一间木屋和一艘很宽敞的渔船,一派优美风光。 龙八张大了眼睛。 这地方是敖峻拿结界护着,费了不少精力才弄出来的。不过一看小龙眼睛睁得圆圆的样子,他就知道小龙很喜欢,花些力气也值了。 敖峻变戏法似的从屋子里搬些锅碗餐具出来,居然还有油盐等调味料,笑嘻嘻地对龙八道:“我们来野餐吧。” 莲藕是新鲜现挖的,水边有芦芽芹菜水葱和田螺,山里有木薯和山药可以拨,敖峻当真带着龙八挖陷阱捉到一只野鸡,还在林子里拣到了蘑菇和木耳。 这顿饭虽然都是现找的食材,却做得十分丰盛。柴火是林子里拖来的松树枝,烤出来的野鸡有种特别的香气。 而且比起从前夜里敖峻常给他做的葱花清汤面,敖峻的手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论饭菜还是烧烤都做得十分地道,那野鸡香嫩可口,很对龙八的口味,不大一会儿工夫大半只就下了肚。 龙八这才发现敖峻都没吃多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推却了敖峻还要递过来的一只鸡腿:“峻哥哥,你也吃嘛!” 敖峻笑得格外温柔,看着龙八道:“你先吃饱了再说……” 这一顿饭就吃到晚霞满天。最后的结果,还是龙八吃了个肚皮滚圆。 龙八的性子本来就软和,吃饱子之后又会变得更加好说话。 所以当敖峻提出在这儿住一晚再走的时候,龙八想也没有多想地就答应了。 为此他心里还十分窃喜,日前挖藕的时候他就已经摸到水温了,阳光下的湖水暖烘烘的,想必泡起来十分的舒服。龙八自打从京城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路奔波不说,可就一直都没有像像样样地泡过澡了。 而敖峻竟想得十分周到。屋子里连给他替换的衣服都准备好了。 于是小龙也没有多想,扒光了衣服现出龙形美滋滋地下水打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胖龙的小样已经放在了文案上,大家看到没 我文一向清水,所以接下来哪什么,我也就清水一下的过了哦 ------------ 115第115章 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而且一点都不凉,暖烘烘的舒服极了。在常洙老龙的池子里还得小心不要折断了荷花弄残了荷叶,在这里他完全不必有这个顾忌,若大的池子任由他打滚翻跟头怎么折腾都成。 龙八在池子里泡了一阵 ,借着凝结出的水镜照着自己现在的新形象臭美。不知怎么的他慢慢的就回想起了这些天自己来北海的目的和经历,一来是看看峻哥哥,二来么……当时小龙很是下了些破釜沉舟的决心,准备委屈一下自己不再坚持上下,和峻哥哥把那啥的事儿给办了…… 现在一切误会和前嫌尽释,似乎是不必急着那什么什么了…… 不过小龙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和敖峻的相处接二连三的被打搅,突然又觉得好可惜哦。峻哥哥都亲他了,他都把一起睡的意思跟峻哥哥说出来了……可恨峻哥哥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凤凰们打断了。凤凰真讨厌啊!……好可惜好可惜…… 这么想着,龙八就有点儿脸红心跳,觉得浸在水中的身子也开始热腾腾的。小龙略略有些不安,它在池子里羞涩地打了两个滚,摇头摆尾地连忙向池子深处游去。 可没等龙八那点莫名而来的心潮澎湃完完全全地平息下去,敖峻架着小船慢悠悠地划进荷塘深处里来。 他四下看了一下,很快找到了小八的身影,唤了一声。 小龙从不远处探出头,游过来扒在船沿上。 此时一轮皎白的月亮正从山峦上升起,萤火虫成群结队的从藕花深处飞出来,忽东忽西的飞舞。 在月光与萤光的映照下,敖峻对着他微笑的脸有种夺人心魄的英俊。龙八看得出神不知不觉间现出人形,两只胳膊搁在了船舷上。 敖峻的手掌抚在了他的手臂上,似乎问了他一句冷不冷。 龙八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 敖峻俯□来,拉着龙八一只胳膊,将他整个人提上船来,直接就搂进怀里,缓慢却又坚定地亲了亲龙八。 龙八似有所悟,眨了眨眼睛,仰起脸回应了敖峻。 他悄悄去青楼所做的观摩毕竟不是白看的,一边回想一边摸索,这一次又无人打扰,竟也水到渠成。 事毕龙八换上准备好的新衣,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怎么峻哥哥好像什么都像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不过再想想自己也有点儿主动投怀送抱的嫌疑,也就不好意思再那么计较了。彼此不分你我地紧搂着一块躺在船舱里絮絮地说话,都觉得对方比之前更加的亲密,好多从前不好意思出口的话,也能十分自然地说出口了。 小船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 本来第二天就要回去的,但二人初识情爱滋味,难免彼此都有些恋恋不舍,也顾不得其它,在山里又缠绵了二日。 直到第三天敖峻才拿出一套大红色的礼服,让龙八换上。 面对龙八满脸通红外加不解的神色,好不容易终于把生米做成熟饭的敖峻倒是能厚着脸皮面不改色了,好好儿地跟他商量解释:“虽然咱俩都在一块儿了,我总得给你个成亲的仪式不是么?” 龙八对这事儿也算是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是很抗拒,只是不能骑马什么的,有点儿可惜,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成亲不是得拜天地什么的,就在这儿么? 敖峻说当然不是,然后瞄着龙八的脸色,又道:“我们回去拜堂,这事总得有个证婚的不是,我请了几个朋友来,而且你哥哥也在北海,咱们成亲这么大的事,你也总得当面和他说一声是不是?” 龙八还不好意思了一下,不过敖峻又解释说只请了几个同辈的朋友,不会弄得很大,龙八也就释然了。其实他看那衣服红映映的很是好看,也很想穿来试试。 敖峻看了看天色,又说不要耽误了吉时,催着他换了衣服,带着他急忽忽飞了回去。 一回去龙八却傻眼了,敖峻和他说是只请了几个朋友,可院子里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酒席排出长长一溜,看来不光是原本滞留在北海的妖怪和神仙,这三天的时间,能赶来的都赶过来了。不过都是些同辈的朋友这倒是真的。 龙八一脸的呆滞,不过这时再反悔也来不及,只得狠狠瞪了敖峻一眼,再厚着脸皮任由别人乱看乱闹。 敖峻笑嘻嘻的,也不把龙八的白眼放在眼里,经历了小八失踪这一事件,他再□思,也觉得还是把事给办了才保险,到时老爹再不乐意也不能怎么的。他巴不得全天底下的事都知道呢。说是早有预谋也不为过。 龙七也换上了一身新衣,做为小八的娘家人,一脸窘相地坐在席面上。他可不是自愿坐在这儿的,只是他直到这天早上才得知此事,而且敖峻也请了九渊来,坐在一旁盯着他呢,这个时候他不可敢自己落了单。 偏偏九涯和敖澈关系不错,九渊又是九涯的兄长,敖澈安排位置的时候就把他们都安在了一桌。 龙七那可真是如坐针毡,九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被妖怪小仙们围在其中刁难戏弄的一对新人,突地扭头对龙七道:“敖峻这一招先斩后奏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龙七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瞄了九渊一眼,心主这厮可别有样学样,哥可丢不走那个人。见那边小八被围着灌酒,乘这机会上去帮忙拦酒,暂时离了九渊这个祸害。 这一天直闹腾到大半夜,众宾客尽兴而归。沾酒就醉的龙八被灌得满身粉红,在一片哄笑声中被打横抱进了洞房,上前去挡酒的龙七也昏头昏脑看不清身边扶自己的人是谁。 无论如何,此时都是皆大欢喜。 龙生漫长彼此陪伴,有甚烦恼,都待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也不满意,总觉得仓促了点,不过大家都知道我不擅长写床戏一向清水,哪啥大家就自行脑补吧,捂脸…… 也许还有一章都是些琐话交代下京城的事,也许就此打住了,都是说不定的事…… 总之小龙此后的龙生虽有小波小折,但总体来说,他们都过上了心想事成的幸福生活,在此鞠躬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 也祝大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然后准备开新文,新文开啥还没想好…… ------------ 116番外 (一) 龙八儿情史116_龙八儿情史全文免费阅读_116番外(一)来自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 这婚礼虽然草率了些,不过向来不甚讲究的龙八也十分满意了,他觉得遇上如此人生大事,总得自己对自己优待些,于是并不再急着赶回京城去过必须摸黑起床的苦日子。138看书网www.13800100.cOm反正有玄青呢,想必玄青应该能体谅他新婚蜜月的心情嘛。 而面对如此生米做成熟饭的事,不管家长们心里有什么样的感想,在沉默一阵之后果然只有接受现实。反正在龙八看来,敖峻的老爹后来还给他补送了一份厚礼,说了些好听话,就算是他认同这件事了,才不去管人家是不是不得已呢。 众妖仙们在敖峻的酒宴上齐聚一堂喝过酒,酒酣耳热之时也曾不分彼此地交杯换盏过,再想打架就有些抹不开面子下不去狠手了。更有甚者还结为知已,大有相见恨晚之势的。一来二去的,聚众闹事的妖仙们也就渐渐散了,一场风波也化解于无形。 于是敖峻有了更多的时间与空闲,整日里带着龙八游山玩水,哄得小八开心不已的同时,敖峻也遂意了好多次,那个山窝里的荷花池子,两龙更是不知在里头扑腾了数回,而龙八年纪尚幼玩心更重,又尝到了甜头,就也这么顺水推舟地在北海小住了下来。 这一小住再一小住的,就足足住了三四年。直住到收到玄青的来信,得知世间已然改朝换代山河变色。老庄果真当了皇帝,大庄却在朝堂争斗之中丢了性命,老庄膝下无子,把大庄的儿子过继过来,追封了大庄谥号,勉强也算是应了他的命数,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玄青顶着龙八的脸在宫里冒充皇帝虽然让他百般不情愿,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皇帝这个身份,时时刁难欺侮老庄。玄青那厮能耐没多大,那些折腾人的花样手段却有不少,也弄出不少荒唐行事。一来二去的叫众臣看在眼里,加上他这个皇帝本来就颇有些得位不正,他有时安分老实倒二罢了,这么扑腾自然授人与柄,两三年来也有不少动乱,玄青又不能使出自己作为神兽的本领,最后终于把自己从皇帝位子上折腾下来了。至于其中过程复杂,信里三信两语也说不清楚。 当然借假死遁走不用再假扮皇帝这很合玄青的心意,不过那护国神他却不能不做就是了。而且他看老庄不顺眼,处处与之为难,时间久了老庄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后来虽得知玄青的真实身份,那份天长日久积累起来的蒂芥却始终还在,这一人一龙之间,只怕是数代以来最为别扭的一对组合。 玄青也很不满老庄对他的大不敬甚至怒目相向,在信里唠唠叨叨,抱怨龙八这一去就没了踪影,唤他回去。 龙八这才记起自己似乎还有个假冒皇帝的身份来着。虽说现在他这个假皇帝已然派不上什么用声,不过本着做事有头有尾善始善终的原则,龙八还是心虚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一趟,怎么着也得看上一看。 玄青见了龙八自然跳着脚一通乱骂。龙八和敖峻成亲那事还闹腾得挺大的,玄青当然也知道了,玄青伤心了这么久,到如今却也没别的念头了,只管把龙八一通埋怨,怪他一去就这么长时间,把他一个人丢在京城里给那讨厌的老庄做什么护国神。 龙八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去得久了,有点心虚地嘿嘿道:“我这不是收到信就来了么,马不停蹄的呢,都飞了好几天了,水都没顾得上喝。再说了,我们蜜月嘛!” 玄青翻了翻白眼,不吃他这一套:“我这些年都给你写了多少信了,从来不见你回一封,你还好意思说一收到信就回来的?你还蜜月呢,这都蜜年了好吧!” 龙八想一想自己这一走还真就上年头了,摸着头嘿嘿干笑:“没有啊?我就收到过这一封,我还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我成亲你还连封贺信都没写来呢,太不够意思啦!”他说着往一旁的敖峻看了看,敖峻面色平静,正对着使劲瞪他的玄青微微点头,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客气微笑。 龙八和敖峻这一起小住的几年毕竟不是白给的,多少也有那么点儿心有灵犀的感应。敖峻又向来和玄青不怎么对付,便知道那些信想来是半路上被敖峻截去了,是以一封也没有到自己手里。 龙八想了想,觉得当着玄青的面,自己总还是应该站在敖峻这边的,扭过头对着玄青道:“哦,那个……北海风大,信也许是被风吹跑啦,反正我们没收到。对吧?峻哥哥。” 敖峻摸了摸他的头,敛下眉眼温和笑道:“对,一封都没有见着过。” 这般一唱一和,直瞧得玄青额头直跳,哼一声酸溜溜扭过头去。 龙八自知这理由有些牵强,忙东扯西拉的,把话题岔了开去。 接着又去看望了常洙姚三等等老朋友,叙旧送礼忙得不亦乐乎。见京城在新皇治理下,却也欣欣向荣,倒也感概一番。 京城繁华热闹,龙八过了几年清淡的日子也习惯了,但见了这种热闹还是喜欢得很。他天生就是那种喜人多爱热闹的,比起北海地广人稀,长年累月跟山中野兽作伴为伍,还是京城这种有说有笑好吃好喝的市井气息更讨他欢心。 敖峻倒是挺干脆的,索性把北海的所有事情全推给下面弟弟,给自己和龙八在渭河附近邻近京城处谋了条小江小河容身,干脆利落地带着龙八留在京城地面上去做河神了。常洙不做护国神之后在附近霸了条大河,念在姚三跟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给姚三寻了个山头做山神,正好也在龙八他们家附近,几人比邻而居,时不时走动聊个天什么的也十分方便,玄青常常来寻人诉苦讲述他和新皇帝之间种种相看两相厌,顺便蹭饭吃,日子那是悠闲又热闹。 敖峻勤勉,虽是在这样的小地方窝着,份内的事他倒也不曾偷懒,就连龙八名义上所辖的那条河域内的所有事务,他也给搅过来照看,反正一条河是巡,两条河也是逛,见常洙懒洋洋的不管事,反正三条都要汇在一处,敖峻也就巡河时也就顺道帮他看着点。再有来姚三的山神庙中许愿上香的,有些事姚三能力有限做不了,求到敖峻头上来,合情合理的敖峻也就给他办过一两次。倒使得那山神庙颇为灵验,一年到头烧香供奉不断,龙八每次去,都能分到不少果子吃。看着小龙眉开眼笑的,姚三再有什么请求,敖峻答应得也就爽快很多。 反正这些个小地方事情也不多,敖峻一个人干四个人份内的活,令方圆百里风调雨顺发生安乐,非但不觉得累,反而觉得生活十分充实。 敖峻主外,而龙八当仁不让的就负责起照看家里事务。小龙虽然老实耿直,做事却是踏踏实实,扫地洗衣种花,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妥妥贴贴干净清爽。从前是敖峻煮面给他吃,如今龙八越来越懂事,做饭这种事也慢慢接了过去。他这些吃得多了也积累下不少经验,如今做饭菜点心的手艺虽比不得顶尖的大厨,却要比姚三常洙甚至敖峻都强得多。 龙八还在院外开了几块荒地栽瓜种果,瓜果熟时龙八便搬了躺椅去树下守,多半是守着守着便睡了过去的。这地方除了时不时需要赶赶鸟雀,倒不用防着有人来偷瓜果,龙八这几年过得满足,从前那护嘴的毛病也改掉了不少,每每吃不完的时候,龙八还会拿些去送给两岸的村民。 敖峻喜欢的是每次都能在树下捞着摊开手脚呼咻呼咻打小呼噜的龙八。小龙睡得迷迷糊糊毫无防备,软得面团似的搓扁捏圆悉听尊便,任凭他摸来摸去可以有,亲来亲去也可以有,而且小龙本能的还会回应回应他,比起清醒时羞羞怯怯又别有一番风味。 再说瓜田李下白日宣那啥的,本来就十分惊险分外刺激。更何况这完全是随便他想吃肉就吃肉,想啃骨头就啃骨头,哪怕是想喝汤,小龙也会乖乖的任凭他给炖了。 于是敖峻觉得这日子真是美死了。 山里这样清静的日子,偶尔有邻居来访,并不觉无聊。 转世的皇帝如今也有四岁,倒是长得虎头虎脑,机灵可爱,很会讨好人。常洙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收了他做小徒弟,依然给他取名风荷,又把那出尘脱俗的世外高人架子四平八稳地端了起来。可还别说,那小毛孩子还就吃这一套,不管在别人面前怎么皮,见了常洙总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那小眼神里都是闪亮闪亮得跟点了灯似的。 既然是世外高人,常洙老龙想当然的不会去做洗衣做饭等等一应杂事。龙八如今做饭做点心的手艺不错,两家又离得近,那么常洙每到饭点便拖家带口地上门来蹭饭就成了题中应有之意。就连他家徒弟的衣服,也是丢给姚三要么龙八去洗。 好在风荷惹人喜爱,龙八便把当年读书不成被罚不给吃饭的旧仇抛在脑后,每日便是常洙不来也要自己去把他抱过来玩耍,至于给玩具洗洗衣服什么的,龙八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他有点知觉,虽然现在挺喜欢风荷,却也没有那个肥胆去想要认风荷做儿子,干儿子也不成。常洙老龙在那儿笑眯眯地侯着呢。 不过从前敖峻说起可以从兄弟叔伯家过继条小龙来养,如今龙八便把这话记起来了,三天两头地就黏着敖峻嘀咕这事。 每每和敖峻说也想要抱只小龙啊什么的来养。敖峻听得多了也不得不表个态应付龙八,知道他不过是想养着玩,倒也不是真想要儿子的,嘴上答应着,也慢慢去张罗着这件事。不过敖峻也知道小龙可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要多少有多少还可以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虽说不是每条小龙都被当作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可像龙八那样野生放养的也实在突进见,没有随随便便送人还是送去给养着玩的道理,一时半会那里有你想有就有现成的? 敖峻因此对这件事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敷衍敷衍龙八而已,没怎么当一回事。 龙八倒是整天念念不望地惦记着。 这几日敖峻又出去办事。回来时正是末时,这几日天气燥热,院中大榕树枝繁叶茂微风习习,却意外地没在树下见到龙八歪在躺椅上午睡的身影。 上次小龙被拐走的事实在让敖峻印象深刻,忙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最后在北屋里找龙八。 龙八摊在床上睡觉,难为这么热的天气了他还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常洙家的那小毛孩子也一同睡在龙入臂弯里。小家伙嫌热,踢开半边被子半趴半躺地枕在龙八身上。而另一边胳膊下的被子也显得鼓鼓囊囊的,像是盖着个什么东西。 敖峻也没有多想,看龙八捂得脸红通通的,一头一身的汗,不由得失笑。 他一手支在被子上,俯身要去扯龙八的被子:“这么热的天……” 谁知被下不知压到了什么,只听喀嚓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给压碎了,被子也瘪了下去。 龙八也被弄醒了,从被子里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揉眼睛,揉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么,‘啊’地惨叫了一声,倒把敖峻吓了一大跳。 还没等敖峻问道怎么了,龙八已经掀被坐起,把睡在被子上的风荷掀了个跟头,龙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急急忙忙地伸手往被子里摸了摸,那脸色刷地就垮下来了,垂头丧气地道:“又压坏了……” 风荷睡得好端端的,无由来地被龙八推了个跟头,脑袋撞在床栏上,瘪着嘴要哭。敖峻一边把他抱起来哄,一边探头过去看了看。只见床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蛋,看起来挺大的一个,如今蛋壳碎了,里头的蛋清蛋黄全流了出来,弄得床单上黏乎乎湿答答的狼籍不堪,就连龙八手上也抹了一把大鼻涕似的蛋清。 敖峻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么热的天,你不去井里湃西瓜吃,反而在被窝里捂荷包蛋么?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龙八的情绪依旧很沮丧,代低地回答了一句不是的。被敖峻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背上像是当真痒了起来,却也顾不得挠,收拾了脏污的床单,换了干净的被褥,把被子拍得软软的,又不知从什么角落里抱出一个小西瓜大小的花皮蛋,轻轻地放在被子里,然后龙八小心翼翼地躺下,挪过去把蛋抱在怀里,再拉了被子盖上。 敖峻看得莫名其妙,失笑道:“小八,你这是干嘛?” 风荷已经被哄住了,这时抹了抹眼泪,插嘴道:“孵蛋……”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改口说:“……在孵弟弟,” 敖峻窘了,再看龙八,龙八有点不大好意思,脸微微有点红,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了风荷的话。 风荷这时候脑门已经不疼了,他挣扎起来,想从敖峻手里下去,要到床上去玩。 敖峻便放了他,自己在床边坐下来,瞧着床上盘着身子像只老母鸡似的龙八,只觉好气又好笑,真想不明白龙八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举动来的。一时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这一世的风荷精力过人,活泼好动,在床上扑腾不休,他把裹着被子的龙八当做滑梯来爬,爬上去又滑下来,再爬上去再滑下来,自己乐得喀喀笑。 而龙八挺担心风荷把蛋再压坏了,再加上敖峻出去这一趟有两天时间了,他心里也有点想的,就裹着被子挪过去睡在床边上,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拉了拉敖峻的手,叫了一声峻哥哥。 敖峻这时候也还没往深里想,只当龙八一时兴起,任由着他孵上两天想必也就没有兴趣了,又觉得这样小心翼翼抱着个蛋仰着头看自己的龙八也挺可爱,若不是当着风荷这个小灯泡,都要恨不能凑上去在他脸蛋上咬上一口了。只不过从前自己出门回来,龙八便殷勤地上前端茶送水捏肩膀捶腿,可现在龙八只顾着孵蛋,连水也没给自己端上一杯。从前龙八摊平了任由品尝,现在团团捂着那蛋连白肚皮也摸不到,敖峻心里还是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的。 敖峻毕竟是有见识的,也不好把自己这种小心138看书网表现出来,只好强自忍耐。他伸在龙八头上摸摸,又悄悄地捏了捏龙八的手心,故意传递一点点温柔的暧昧。又笑着道:“你要孵蛋做什么?” 风荷又拱了过来,涨红着小脸十分兴奋地嚷嚷道:“孵弟弟孵弟弟!” 敖峻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推,把他推倒在床上。莞尔道:“你又听谁胡说八道!姚三说的么?蛋里怎么能孵得出弟弟来。” 床铺上软软的摔上去一点也不疼,风荷很喜欢别人这样子和他玩,笑得喀喀喀地,又爬起来过去缠着敖峻要他和自己玩,一面很认真地叫道:“我没胡说。风荷就是从鸡蛋里孵出来的。我师父就这么说的!我师父是绝对不会错的!” 龙八他自己就是从蛋里面孵出来的,因此任凭风荷发表见解也不吭声。 敖峻能想像出常洙老龙笑眯眯地作和蔼状,然后云淡风清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哄徒弟的样子,再看如今风荷深信不疑的样子,不禁满头黑线暗暗滴汗。不过他既不想去置疑常洙那格外与众不同的教育方式是否适当,也不想去挑战风荷小毛孩那种盲目的坚信不疑。因此敖峻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转头去看龙八。 所幸龙八好歹不是白长了这么多年,智商毕竟和风荷这个年纪的孩童是有差距的,对于常洙这种骗人的鬼话是不会相信的。不过他现在正在做着孵蛋这种看起来挺没有说服力的事,所以对着敖峻探究又暗藏着隐隐笑意的目光,龙八就有些赫然,他吭吭地哼唧了两声,然后就接着道:“我听说,一直用灵力来培养的话,以后蛋里孵出来的天生就开了灵智会化作人形,我们孵一个小妖来养吧!好不好?”说着一边用亮闪闪的眼睛很是期待地看着敖峻,又小小声道:“我们俩换着孵吧,你小心点儿,别弄坏了,不然又要从头开始……” 敖峻对这样的无稽之谈当然是完全不屑一顾的,不过看龙八这般兴致高昂,也就没必要立即泼他冷水,反正这种事情只需等龙八兴趣过去,也就不了了之。因此他对此不置可否,笑了笑随口问道:“那要孵多久?” 龙八听了,就从被子里伸出爪子来掰着算:“……听说,听说是七七……七七四十九……四十九……” 敖峻见他吞吞吐吐,微笑道:“……日?” 风荷又凑了过来,脆生生地道:“不是日,是年!” ?!敖峻反应过来,顿时惊怒了! 他几乎是从床沿上一跃而起:“日!” 风荷仰着脑袋,不解地看着敖峻,再次纠正道:“是‘年’,不是‘日’!四十九年!叔叔说的!” 敖峻心道我日! 他顾不上理会风荷,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觉得十分愤怒!孵上七七四十九年?那洗衣做饭的事谁来干?哪啥啥的事要怎么干?拿这话诓人的那厮编个七七四十九天还算了!七七四十九年?这几近半百之数,是可忍孰不可忍?是条龙也不能忍了! 敖峻摩拳擦掌撸袖子,对着龙八道:“九涯那杀千刀的狗贼又来过啦?” 龙八眨了眨眼,困惑不解地道:“你怎么知道九涯哥哥来过啦?” 作者有话要说:嘛,番外都是乱七八糟的无厘头,无质量与剧情保证,慎买。 龙八儿情史116_龙八儿情史全文免费阅读_116番外(一)更新完毕! ------------ 正文 ------------ 117番外 (二) 敖峻一听龙八这话里意思便知道果然是九涯来过了,其实他能猜出来哪里有什么难的,能找到他们这儿来还能拿这么不着调的事来把龙八往歪路上带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九涯那玩意儿了。 但龙八性子单纯天真,这几年日子过得顺当如意,他脾性更是豁达许多,对于诸如九涯敖敏等人之前的恶行也不是那么在意了。而龙八因为自己七哥跟九涯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破事儿,觉得现在怎么着大家也都是沾亲带故的了。对于敖峻一捕着机会就总想收拾九涯,心想再下狠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时不时还会帮着说个情什么的。 敖峻正在心里捉摸着怎么折九涯的骨头才过癖解恨呢,但见龙八迷惑不解地望着自己,忙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把满心腾腾的杀气压了下去,也不和龙八多做解释,咳了一声将话题扯开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咱们家的瓜地里叫人摘了好几个熟瓜,啃得一地都是西瓜皮,就问问是不是家里来客了。” 龙八啊了一声,顿时有些急了,看他那样子似乎是立即就想要起身去看,可再一想到自己现在孵着蛋呢,迟疑了一下又趴下去了。嗯了一声,心存侥幸地问道:“吃了几个?没吃几个吧?” 敖峻道:“被糟蹋了总有七八个吧!” 龙八又‘啊’一声,一脸的心疼不已,愣了一愣,有气无力地喃喃嘀咕道:“今年一共也没有结几个瓜,我都算好了每天吃瓜的数量了。还有要给姚三和常洙哥哥他们家送一些,还有玄青的份,一下子就吃了这么多,剩下的都不够分了……” 敖峻在一旁接着撺掇:“他还尽挑最大的摘呢!”顿了顿道:“要么,我这就去找他讨要个说法?” 可龙八分明见着了敖峻活动筋骨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由得心下生疑,想了想,还是很宽宏地道:“峻哥哥,你想做什么?九涯哥哥又没有欺负我,你不要总是想要打他啦!他又是客人,吃两个瓜本来也没什么,再说他还送了我礼物呢,就算了吧。”话虽是这么说,可龙八到底还是很心疼的,又跟说服自己似的嘟嚷了一句:“还是算了吧,免得被人说咱们家小气。再说,还得看在我七哥和九渊哥哥的面子上呢,嗯,算啦算啦……” 敖峻虽看九涯百般不顺眼,可和九渊还算有点儿交情,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龙七这一层关系。龙八这么说了,他明面上也没好得说什么了。当下悻悻地道:“九涯成天游手好闲不学好,他能送什么好礼物,你别往家里拿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龙八听了这话只是抿着嘴笑,还挺不好意思似的,可是那两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还那样子还有点对敖峻的话不以为然又带点小得意。 敖峻心下警铃大作,也顾不上风荷在旁边了,怒道:“你别收他那什么药啊香啊还有那个……总之那些不是玩具!不能要!” 龙八被他的声色皆厉吓了一跳,涨红了脸讪讪地道:“没,没有啊,上次你说过那些不好玩之后我就没有要过那些东西了……” 敖峻心下疑惑,又见自己说了许多话,龙八还是兴致勃勃地抱着颗蛋在床上磨磨叽叽的蹭来蹭去,实在郁闷得很。他更不放心九涯到底送的是什么礼,便问道:“九涯送的东西放那儿了?” 顺着龙八的指引寻过去一看,敖峻险些没背过气去。 九涯这次没送什么淫巧花样儿,礼物反而十分有乡土特色――满满一箩筐圆滚滚的蛋,一总有十几二十个。当然这些蛋比鸡蛋要大得多了,一个个跟小西瓜似的,看来龙八刚才孵的蛋就是从这筐里抱去的。瞧起来这些蛋多半是乌龟的,还有几个是蛇蛋也说不定。 蛋当然是普通的蛋,半点灵气也没有,想也知道那九涯必然也懒得花工夫去找什么真正的灵蛋,胡乱去河间山里随便摸来,却送了这许多给龙八,八成算计好了就是压坏一两个也不要紧。这能孵出个活物来都是奇迹了,更别说孵出个天生就开灵智会化形的小妖来。 可也不知道九涯和龙八都说了些会,任凭敖峻再怎么苦口婆心软磨硬泡地劝了又劝,龙八就是咬死了自己孵的才亲,抱着那颗蛋不撒手。 敖峻虎着脸吓唬他:“这些蛋都不知道是九涯从哪里找来的,里面有蛇蛋呢!你就不怕孵出大长虫来到时候你可别叫救命!” 龙八听到大长虫三字明显哆嗦了一下,可是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受了常洙等人的影响,小龙如今的思绪逻辑显然超越了敖峻的预期,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紧了那颗蛋,想了不一会儿就偏着头在那里一脸傻笑:“长得像九渊哥哥那样的也挺好,九渊哥哥长得多好看哪,美死啦,那眼睛嘴巴,那笑起来的样子,那么赏心悦目,老迷人了嘿嘿嘿嘿……” 他摇头晃脑地边说边回想,忍不住就眯起眼睛露出一付挺陶醉的笑模样来。 其实小龙对除了敖峻以外的对象并没有别样的心思。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是食色性也的龙类,看见美人儿两眼放光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真要论起来小龙这种仅仅止于欣赏地看一看然后小小地发一发花痴的态度还算是挺含蓄的了。 不过此时敖峻见了他这付嘴脸,可就恨不得把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张脸扯成个大饼算了。但敖峻还是很克制的,毕竟龙八爱看美人这毛病也不是今天才这样。龙八没别的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从前那么贪吃了,只是却多了一个爱看美人的习惯,大街上看见个长得好的便直勾勾地看半天。但他除了多看两眼夸上两句,也就没有别的动作了,真要一个一个去计较,非得掉醋缸里把自己给淹死不可。 要是平时敖峻表面上也就哼一声过去了,然后在某某方面把龙八狠狠拾掇一番,直弄得他没力气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美人。但今天敖峻恨恨磨着牙,斜眼看了看龙八,小龙一边眯着眼笑,一边还宝贝兮兮地抱着那个蛋在蹭――看样子今天晚上恐怕连小龙的白肚皮都未必摸得着了,更别说他想把小龙给这啥啥再哪啥啥――要知道他出去巡江都已经三天了,三天啊!回来居然看见家里那本来贤惠体贴的龙媳妇儿抱着个不知谁家的蠢蛋忙着孵,都不像平时一样凑上前来和他亲热了! 这很过分! 想到此处,敖峻心里的悲摧愤懑简直无法形容。可恨九渊为人行事却端重得很,像正人君子倒多过像妖孽,全然和他那个喜欢对着龙八满口胡咧咧的弟弟一点也不一样,敖峻还真没法迁怒到他头上,这事算来算去要怪也只能怪自家小色龙不争气。 敖峻咬着牙道:“咱们家孵出来的,和九渊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和他长得像!” 龙八抬眼茫然地看了敖峻一眼,似是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哦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长得像九渊哥哥很好看……嗯,要不你也来孵一孵?说不定以后就长得像你啦!” 敖峻欲哭无泪,见小龙还巴巴的要把那个被他捂得暖烘烘的蛋往自己怀里塞,悲愤地一把推开道:“我不孵!” 龙八吓了一跳,忙抱过来仔细检查,见那蛋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不悦地嘟嚷:“小心点儿呀!” 敖峻也不作声,坐在哪里生闷气。 龙八把蛋放好又趴回去,又想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敖峻:“峻哥哥,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这时候早已经过了早饭地点,敖峻闻言却还是心下一喜,故意道:“没有,你要做饭啦?”心想终于可以不用看龙八趴床上撅着屁股孵蛋这般堵心了。虽然撅屁股什么的很美好,可是孵蛋就很让人扫兴了。 龙八摇了摇头,摸着敖峻的手背道:“灶上有前两天做的馒头,你要是没吃饭就自己去热来吃,对了,也给我两个!” 敖峻看他那样子像是死活要趴床上不起来了,自己话已经出口,只好冷着脸到厨下去烧水蒸馒头,又从鸡窝里摸了两只鸡蛋顺道放在锅里煮。 风荷屁颠颠的跟了过来,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看样子龙八这一早上除了孵蛋就没做过别的下经事,连饭都不肯做。 小家伙明显是饿坏了,稍稍吹凉了就迫不及待地一边馒头一边鸡蛋地抓在手里,可才咬了一口,风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对着敖峻道;:“峻叔,你蒸的馒头没有胖叔做的好吃。” 敖峻沉默了一会,摸摸他的头道:“这镘头还不是前几天小八做的。” 风荷又咬了一口鸡蛋,哭丧着脸道:“鸡蛋也不好吃!” 敖峻无可奈何,一瞪眼道:“你再嫌这嫌哪的,家去让你师父给你做饭吃!” 风荷不吭声了,苦着脸一口馒头一口白水煮蛋,那神情就跟逼他吃毒药似的。 其实敖峻也被龙八这些日子做的一手好饭好菜养刁了嘴巴,这时他同样觉得这馒头比起平时龙八换着花样做的家常小菜味道差远了,就连那平平常常的煮鸡蛋,不知是因为他心中不快还是什么缘原,总觉得一股子鸡屎味。于是借口风荷需要多吃长身体,不顾风荷皱成苦瓜的巴掌小脸,给塞风荷碗里去了。 他辛辛苦苦在外奔波,回家来没人给捏肩膀捶腿!没人给做饭倒茶!有媳妇儿却只能干看着!小龙还盼着孵出的娃儿长得像别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没心没肺没事跑出来破坏别人家庭和睦的狗贼九涯。 看样子龙八孵蛋这股子热情少说也得持续几天。 敖峻琢磨着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饭后拐弯摸角地问清了九涯去向,自己也寻了个借口出门,挟着腾腾杀气寻九涯晦气去了。 ------------ 118 番外(三) 九涯这么做其实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归根到底也还是小龙自己找来的。 龙八自小是龙七一手带大的,在那一众哥哥里与龙七最亲,他闲来无事,便常常给龙七写信问候一下,七杂八拉的扯点儿家常,信里当然是有毫无顾虑想什么说什么。他想养个小龙,于是在信里反反复复地跟龙七念叨,一遍遍地问七哥你怎么还不娶媳妇,你赶紧娶媳妇吧,你娶了媳妇快点生小龙吧,你们生条小龙送给我养吧如此这般喋喋不休叽叽呱呱BLABLA~~ 这样的信写得多了,难免有一两封就会漏到九渊的眼皮子底下。自家人天天被人惦记着娶媳妇让生小龙什么的,九渊的心情想当然的不会好。他心情不好,便要找人出气。责怪龙七吧他有些于心不忍,追究罪魁祸首吧龙八又离得太远,那小龙如今也名正言顺地有了敖峻做靠山,而且据说常洙还和他们挨一块儿住,九渊虽不畏敖峻,却是半点都不想跟常洙老龙扯上关系的, 不过好在九渊眼前还有个皮糙肉实嘴贱又欠收拾的弟弟九涯,这家伙又是随便就能挑出点什么错处来方便借题发挥的——养大这么个弟弟果然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于是这么着的一次两次被舒活了全身筋骨,九涯可就不干了啊!你说这事儿他挨得多冤哪!九涯开始惦记着得给小龙点教训尝尝找回点本来,要不然自己一直受这无妄的皮肉之苦算怎么回事呢。 他行事不比其兄长堂堂正正,虽然有了上次的教训,对常洙是打从心眼里忌惮,巴不得有多远就避多远的。可稍稍一转念,绕过常洙把那傻头巴脑的老实小龙给坑了去的法子多了。 于是九涯随便琢磨琢磨就想出主意来了,这不就偷偷离家往京城来找龙八。 他顺路拣了一笸箩乱七八糟也不知是什么的蛋,趁着敖峻不在家对着龙八一通胡吹乱侃,忽悠得小龙心甘情愿老老实实趴被窝里孵蛋,指望着能自个儿孵个最聪明最漂亮的妖怪出来,自然就想不到再给龙七写信要小龙这一出了。 当然九涯也想到了敖峻得知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这么些年那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和龙八说是还去看姚三,声东击西地打个转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他也不急着回家,打算满天下的转悠转悠,保管让敖峻气歪了鼻子也没地儿找他去。 因此敖峻去姚三的小庙里当然没找着九涯。敖峻尚且不死心,驾着云方圆百里转了一圈,依旧连九涯的一根鸟毛也没有捞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悻悻驾着云回去。 回去了见龙八果然还在床上趴着呢。风荷早上就没吃饱,早已经肚子饿了,巴在床边死劲拽着龙八的手:“胖叔胖叔,起来起来,起来做饭!胖叔起来!” 龙八哼哼唧唧地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胖叔,叫我龙叔或者八叔都可以!就是不要叫胖叔!你叫我胖叔,我不起来啦!”嘴上这么说着,还真是懒着不动。 风荷离了,叉着腰偏要叫:“胖龙叔!胖八叔!胖叔!”叫完又涎着脸挨过去装可怜:“胖叔胖叔起来做饭啦,风荷肚子饿了!饿扁啦!” 龙八哼哼着,任凭风荷如何软磨硬泡胡搅蛮缠,身子就是不动不挪窝。眼角瞥见敖峻回来了,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叫道:“峻哥哥,峻哥哥你回来啦!回来得正好,你去做晚饭吧!我这儿脱不开身呢!风荷说他饿了,嗯,其实,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嘿嘿……”又连忙推旁边的风荷:“你峻叔回来啦,让峻叔做饭去,去去。别在这儿围着,我这做正事呢!” 风荷一听又是敖峻做饭,小脸顿时就垮下来了。他看了看跟个大王八似的窝那里的龙八,小孩子心想你这还做正事哟,你这跟老母鸡孵蛋也差不多嘛!恨恨地住课着被子的龙八身上重重一拍,扭身迈着小短脚啪哒啪哒地跑走了。 敖峻心里那个气不打一处来啊!可惜人家龙八说完让他做饭那话就扭过头去,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和蛋说话呢。他故意在龙八眼前转了两圈呢,可龙八正眼也没有再看他,让他想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只得哼了一声,认命地去了厨房。然而这事他是越想越不忿,满脑子都是那圆溜溜的蛋满地乱滚,十分令人不爽。 龙八从始至终,都没有下厨来给他搭把手。就连吃饭也是让敖峻叫了三遍,姚三常洙等一干蹭饭的人马都到齐了,他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桌上摆放的菜肴倒还挺多的,煎荷包蛋蕃茄炒蛋蛋羹蛋卷韭菜蛋花汤,全都是和蛋有关的。老龙风度翩翩地坐在那里,目光往桌子上扫了一眼,又扫了敖峻一眼,含笑不语。 龙八最开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吃东西向来是个不挑嘴的。呼啦呼啦扒了两碗饭下肚。等到他去盛了第三碗米饭回来坐下的时候,老龙手腕一翻,伸筷挟了一个荷包蛋放到他碗里。龙八顿时受宠若惊,感激地看了常洙一眼:“谢谢,谢谢常洙哥哥。” 常洙笑眯眯地朝他一摆手,大度地表示不用放在心下。而风荷气鼓鼓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龙八捧着那个荷包蛋,咬了一口,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大对劲的地方了:“咦,这荷包蛋好大哦!咱们家养了这么大的鸡么?能下这么大的蛋?” 敖峻还没答话,老龙在那儿笑眯眯地开了腔:“我见过有这么大的鸡蛋么,听说今天九涯来看过你,给你送了一笸士特产是不是……” 龙八一愣。 老龙轻描淡写地用筷头在菜碗里拨了拨,点评:“十分新鲜,味道还不错。”微笑着招呼龙八:“呆着做什么,快吃呀!” 龙八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奔进屋里瞧他的宝贝蛋去了。放着蛋的那个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龙八如遭雷避,不肯相信地又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哭丧着脸拖着脚步走出来,瘫坐在椅子上喃喃:“我的蛋,我的蛋没有啦!全都不见啦!” “哦哦,你的蛋……”常洙似笑非笑,掂着筷子把桌上的菜碟一个个指点过来:“你的蛋不是全都在这儿么?还等什么?快吃吧,蛋这种东西,凉下来可就有腥味了。” “吃饭!”敖峻咳一了声,敲了敲碗沿。又不满地扫了常洙一眼,后者毫不在意地回了他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灿烂笑脸。 龙八瞅着自个饭碗里剪得两面煎黄的再也不可能孵出人形小妖怪来的荷包蛋,纤于再也忍不住哇地放声大哭起来,紧紧攥着两个小拳头哽哽咽咽地道:“你,你把九涯哥哥送我的蛋,都,都做菜啦?”想起这些蛋自己也吃了还吃得不少,龙八越发伤心,哭得都要上气不接下气了。 敖峻一怒之下,确实把笸在他看来即傻又晦的蛋给料理了,有几个实在吃不完的,他也给煮了盐水放缸子里浸咸蛋,把箩筐也当柴火烧了个干净。他倒是神清气爽了,却没有想到龙八被常洙一挑拨,当声哭闹起来。 被九涯那厮骗去孵蛋这种事,敖峻说起来还嫌丢脸,更别说旁边还有三个人六只眼睛明摆着眼巴巴地等都会瞧热闹。眼看着龙八还好意思越哭声音越大他还没完没了了,还敢捏拳头是想怎么地? 敖峻深感面子上挂不住,板下脸来,拿起龙八桌上饭碗朝龙八手里硬塞:“不许哭!乖乖吃饭!” 龙八不去接,敖峻硬要塞,龙八脾气上来了,啪一下将碗摔在了地上。一时间碎片四溅,倒把他自己给吓了一眺。敖峻一愣,一看好样的,把你脾气给惯出来的是吧,还敢摔碗啦?想也没想地抬起手住龙八脑门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其实也没真打,然而龙八也想不到他还当真对自己动手,一下子就给打懵在那里,连哭都忘了。 姚三和常洙三人见势不妙早一步跳开了。 常洙拎着风荷,伙同着姚三,一起挪到院墙上坐着看热闹。 风荷还兴高采烈在墙头上晃着他的两只脚丫:“哟哟~~打架啦打架啦!胖叔加油!还手还手!” 敖峻见龙八一下子不哭了,低着头搭拉着脸一声也不吭地杵在那里,自己也觉得不该和他动手。有心想哄哄他吧,那三人旁边大咧咧地看着呢,想说句软话也出不了口了。 他盯着龙八头顶的发旋看了一阵,叹了口气,连拉带抱的要把龙八往房里拉,想着避开这三个碍眼的家伙再来安慰龙八两句也就没事了。 风荷眨着眼一脸的好奇:“哟哟~~床头打架床尾合~~胖叔,峻叔,你叔,你们这是要床尾合么?你们快点床尾合好吧!” 敖峻听得额头上青筋直跳,尴尬又气愤地扫了常洙一眼:你家这小破孩子都是怎么教的啊? 常洙笑眯眯地,不知什么时候双变出一把扇子在手里摇来摇去。 龙八已经不是当初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小龙了,风荷不过是无心之言,他一听这话却是连脖子都红透了,当下是打死也不肯进屋里去,本来没事也是洗不清的了。 他就门槛上坐着,任是敖峻说再找蛋来还给他。可他总觉得煎成荷包蛋的那个兴许就最聪明,煮成蛋花汤的那个或者就最好看,越想越是委屈,赌着气不动也不说话,敖峻冷着脸站在一旁,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束手无措。 丙人平时都没怎么吵过嘴,这时闹起矛盾来,两人也都有点不知如何收场。 风荷瞧着他两人僵持着不言不语的这无趣,打了个哈欠,偏着头想了一会,又记起什么事来。探头探脑地冲着敖峻喊:“峻叔,你要跪搓衣板么?峻叔,你跪搓衣板吧?你跪了胖叔就不生气啦!” 他扭头又问常洙:“师父,胖叔他们家的搓衣板在那里?” 常洙笑道:“这可就要问龙八了。” 风荷朝龙八那儿瞄了瞄,十分识相地没有去问看起来就十分不高兴的胖叔。他曾见过龙八用那东西洗衣服,此时回忆了一下,要常洙把他放下墙去。他去水井旁的墙根角那儿翻找了一会,还当真叫他给找出来了。 那搓衣板几乎和风荷一般高,难为他连拖带抱的,总算来到敖峻的面前,气喘吁吁地仰着对道:“峻叔,你跪搓衣板么?跪么?跪吧?” 敖峻眼角直抽,真想把提着衣领把这倒霉催的孩子给丢出院墙外去。 龙八在一旁偷偷地瞄风荷手中的传统家法大杀器,嘴角忍不住一点点地往上翘,见敖峻似乎朝自己看来,忙又强行把嘴角朝下撇了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