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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一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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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惹怒李轩
才一个时辰,我又惹得李轩发怒了,这次他命人狠狠地重罚了负责浇花的阿石,因为阿石任由我把李轩最心爱的那盆花浇得根都烂了。
瘦弱的阿石被打得皮开肉绽,止不住的哀嚎,可他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我发疯似地冲上去想要阻止落在阿石身上的长棍,可芸姑姑拼了命地抱住我,生怕我再惹恼了李轩。
我只好恶狠狠地瞪着李轩,他正悠哉地坐在远处的凉亭里喝着香夫人亲手泡的花茶,二人亲密无间,谈笑风生,仿佛这边受刑的一幕根本于他无关。我讨厌透了他的高高在上。
行刑终于停了,我挣脱开芸姑姑的手,赶紧跑到阿石趴着的长凳边蹲下,他的后背和裤管全是血,肯定疼极了。
我不知怎么的就哭了,眼泪断了线似的滑下脸来,止都止不住:“阿石,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盆花那么娇气,连多浇点水都会枯萎。是我连累了你。”困在王府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我想找点事做,帮着阿石浇浇花除除草,结果花萎了,阿石也挨打了。
阿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对我说:“是小的失职,不关王妃的事,王妃别哭,哭花脸了就不好看了。小的真不疼。”
这个时候,阿石还逗我,他明明疼得整个额头都是汗,为了让我心里好受点,强忍着说不疼。
芸姑姑叫了下人帮忙把阿石搀扶回屋,她自己扶着我站起来,我望过去,李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冷若寒冰,我生生地打了个寒颤,慌忙拉着芸姑姑跑回了墨园。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我叫秦曦,是大齐的皇帝主婚嫁给李轩的王妃,十五岁那年风光大嫁给当世双杰之一的李轩,我成了整个京城最让人羡慕的女子。李轩是皇帝亲自册封的外姓王爷,与皇帝亲如兄弟,是皇帝最信任的朝臣,他俊雅风流,才思敏捷,有大齐第一美男之称。
这些都是我没嫁过来之前偷溜到摘星楼吃醉鸡的那天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一天会和李轩扯上关系,而且还是嫁给他为妻,在我眼里李轩根本和谦和温雅搭不上边,他就是个心机叵测,冷硬如冰的卑鄙小人!
阿石不是第一个因为我而受罚的下人,我直觉李轩和我有仇,三天两头挑我的毛病,可恨的是他总能以此为由惩罚我身边的人,让我不痛快。
芸姑姑私底下抚摸着我齐腰的墨发,慈爱地说能嫁给轩王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每次她一提起这些,我就兴致索然嚷嚷着要爬上床睡觉,我实在不想听到芸姑姑说起李轩的半点好来。
我一点都不讨李轩的喜欢,要不他为什么总是拿我身边的人出气呢?
身边的丫鬟小厮都羡慕我,小叶常常满脸花痴地形容李轩看着我的眼神,有多么的专注深情,我没好气地敲敲她的脑壳,她的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呀,哪只眼睛看到李轩“深情”地凝视我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李轩对我好呢?
我曾经强烈怀疑过他的审美,怎么说我大小也是个美人,可他对我却没有一点兴趣,婚后整整一年都没有在我房里过夜。就连新婚之夜,都是我一个人睡过去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娶我,他不待见我,经常对着我都是凶巴巴的,要不就是冷冰冰的。每次李轩看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脊背发凉,浑身不自在,我怕他。
如果不是亲眼瞧见他和香夫人的好事,我真要以为他不喜欢女子了。
想起这件囧事,我就脸红心跳,羞愧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那天我不顾芸姑姑的阻拦,一股脑冲进香夫人的寝居,是小叶偷偷告诉我李轩在这里,让我趁机过来。门外没有丫鬟当值,我没顾得上敲门,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看到李轩和香夫人时,我惊得张大嘴巴,足足能塞进一个鸡蛋。
准确的说,李轩正压在香夫人柔弱无骨的身上,地上凌乱躺着的都是两人的衣服,香夫人媚眼如丝,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修长如藕的手臂搂着李轩的结实的腰,夸张地喘息着。
意识到他们在干什么,我赶紧捂住眼睛转过身去,脸烧到了耳根。怪不得屋外没有人!
隐约听见穿衣服的窸窣声,我心里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你来做什么?”听到李轩清雅的声音,我如获大赦,转过身去,却呆立当场。
李轩慵懒的从香夫人光洁如玉的身上下来,侧过身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笑容带着一点点嫌恶,指责我打搅了他的好事。他的上衣敞开着,露出大片大片的胸膛,魅惑诱人,我听到自己咽下一大口口水,没骨气地低着头道:“我可不可以出府?”
嫁过来一个月了,他不搭理我,去找他下人都说他很忙,我见不到他只能自己跑过来了,王府很大,比我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大,可是我还是想出去,好像只有在外面才能自由畅快的呼吸。
“你想离开?”他好整以暇的盯着我的脸,我突然后悔巴巴地跑过来,坏了他的好事,还问了他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小声嗫喏:“待在王府很无聊,京城里好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只是出去逛逛。”才脱口而出,我就悔青了肠子,我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说王府无聊,而且还是在李轩面前。
果然,李轩生气了。他要是狠狠地骂我我还好受些,可他只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想都别想。”
我气馁地回了墨园,芸姑姑准备的午膳再精致好吃我都提不起胃口,胡乱塞了点就睡过去了。不能出府对我的打击太大了。
更打击我的是,李轩下令罚了小叶和香夫人的贴身丫鬟,她们一个“教唆”我去找他,另一个失职放我进去打扰了他,小叶被打得嘴肿得老高老高,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敢在李轩面前提过想出府的念头,我乖乖地待在墨园,掰着手指数着在王府里的日子,一晃而过就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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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梦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又做起了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雾气氤氲,一片混沌,迷蒙得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我漫无目的游荡着,不晓得要走去哪里,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嫁给李轩一样。晃到一处,迷雾突然四散开去,我惊得倒退一步,面前竟是一座废旧漆黑的古宅。
从烧焦的痕迹来看,吞噬它的那场大火肯定凄惨而壮观。古宅的轮廓让我心生一丝隐约迷奇的感觉,仿若很久之前我来过这里。可是如果我来过这里,为什么我又要离开,为什么这座古宅会被人放火烧毁呢?
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梦境的暗喻,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一切真相被毫无保留地残忍撕开,我才惊觉我和李轩命中注定会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不知哪来的胆子,我轻移脚步,右手微颤地凑上去摸了摸一旁焦黑的断垣,我抚摸着断垣的形状和纹路,满心填满了古怪清晰的悲伤,这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揪紧了我的心,猛然地拧了一把,我吃痛般松开手,怔怔地望着满目的焦黑,不明所以。
这座烧尽的废墟,宁静安然地躺在那儿,仿佛召唤着我来,却又驱赶我逃离。
我发疯似的加快脚下的步子,头也不回一股脑儿地往前冲。跑着跑着,天空下起了滂沱的大雨,雨声回荡在耳边,铮铮作响。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跑下去,我停了下来,手扶着街角的石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候雨水小了,浑身湿透的我却又迷失了方向。
一阵悠扬舒缓的笛声飘了过来,安抚了我的慌乱烦躁,更神奇的是,笛声居然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缭绕在我周身,我沉重的心此时轻飘在云端,安宁平和,不起波澜。
顺着笛音我好奇地望去,只见一个男子稳步而来,身形英挺,深蓝色的华袍干净得不起一丝褶皱,他执了一支翡翠色的长笛,指尖翩飞,笛身流淌出溪水清风般悦耳优美的音符。
“你是谁?”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男子的脸隐匿在一片朦胧中,我只能瞧见他刚毅的下巴。
他站在我身前,我只够得到他胸口的位置,他的声音一点都不温柔:“这首名为墨魂的曲子,我送于你。”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男子就转身走了。我急得追上去扯着嗓门大喊:“你说什么?喂,你别走,你回来!”男子越走越远,而我再也追不上他。
我失望极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跑了。
我落寞地转过身准备走和男子离开相反的方向,一柄寒冷刺骨的长剑就在这时刺穿了我的身体。
震惊盖过了剧痛,我低头看着艳丽的血水顺着剑身泉涌而出,极度地恐惧,我不敢置信地抬起脑袋,是谁要杀我?下一刻,我瞪大双眼,如被雷击。握着剑柄的,是我的夫君,李轩。
李轩看着我的黑眸深邃幽冷,藏着我读不懂的情绪,他一点一点从我身体里抽出长剑,冷漠得仿佛不认识我,他沉默地携剑而去,留下半身浴血的我瘫倒在地,下过雨的地面冰冷又泥泞,我使劲用着残余的力气才能认清他离去的背影,那么的冷硬心狠。
他恨我么?竟是恨到要杀了我才甘心的地步!
我猛然转醒,惊惧地坐直了上身,光洁的额头上冷汗涔涔,丝制的锦被滑落下去,我徒然感觉到一阵微凉,才清醒发觉原来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木窗半敞着,屋外夜正浓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整个王府静谧得如陷入沉睡的兽,白日里的奢华沉寂下去,恢复了原本该有的面貌。
刚才的噩梦太过真实,我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我赤着脚踩在地上,慢悠悠挪到窗前,想吹吹风。我不是第一回做这个梦了,它时而真实时而模糊,每次醒来我都觉得心被压得闷痛难受,有股想哭的冲动。
我和芸姑姑说起过,可是她只是慈爱地摸摸我白皙如瓷的脸颊,说她的小王妃又胡思乱想了,她说王爷这么疼我,怎么会舍得杀我?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芸姑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分明在她的语气里捕捉到了哀伤的味道。
我想芸姑姑或许是怜惜我一介孤女,形单影只,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印象,才会这么希望我和李轩能举案齐眉,和睦相处。
但是她忘了,我不讨李轩的喜欢。李轩不喜欢热闹喧嚣,王府里布置的清幽雅静,可是我天生喜欢热闹,待在墨园都快憋疯了;李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齐第一美男,可是我连女红都不如小叶做得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张脸,还算得上是个美人。我扮不了乖巧,不懂如何取悦李轩,讨他开心,香夫人的妩媚妖娆我一辈子都学不会,我会的是爬树掏鸟窝,抢走其他孩子手上的冰糖葫芦,这样的我,和李轩简直一点都不搭。
估计全天下的人见了我,都会为李轩可惜,他的王妃会的还不及一个伺候在他身边的丫鬟多。
越想我越是百思不得其解,李轩到底是看上我哪点了?
转念一想,李轩似乎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厌恶我。他虽然总是借故挑我的错惩罚我身边的人,让我不好过,可是我这个王妃在王府享受的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我的屋里摆满了他从各地搜来的奇珍异宝,苦恼得我看着都烦。皇帝有什么赏赐,李轩也是叫人第一个搬到墨园来让我先挑喜欢的,再拿去给其他的夫人。明面上,没有人敢欺负我,我是堂堂正正的轩王妃,而且王妃之位稳若泰山。
李轩若是真的对我好,为什么要折磨我在乎的人呢?芸姑姑,小叶,还有阿石,都被他重重责罚过,他不动我,却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每次都击中我的要害。想到这里,我就愤愤不平,觉得他实在可恨之极。
这样一闹,我精神恹恹,却不敢再睡,半夜里也没什么事好做,我点了灯,在书桌前坐下,决定练练字,我的字很丑,歪歪扭扭的,有次李轩看见,神色鄙夷地嘲笑我:“像爬虫一样。“为此我气得很久都不再写字。
我研了墨,铺好白纸,提起笔,顿了顿,写什么好呢?想了想,我笑起来,不如就写这个。
我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满意地点点头,一板一眼念出声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次香夫人为李轩弹琴,浅浅吟唱,我听了半天只听出了这一句,虽然不知道意思,但是这两句诗我很喜欢。
一遍一遍我不厌其烦地在纸上写这两句诗,一沓白纸很快被我用完,桌子地上都铺满了纸,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迎来了光亮,我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叶端着洗脸的水盆进来,愣愣地盯着我,好像看到了怪物:“王妃,你昨晚,一夜没睡?“
我困得没搭理她,丢下一句没心没肺的话就爬上床去:“本王妃现在要补眠,敢来吵我,你就死定了。“装腔作势吓唬小叶,是我无聊日子里的乐趣之一。
“哦。“小叶悻悻地关上房门出去了,想到她的表情,我就开心地合不拢嘴。
我沉沉地睡去,这一次我没有做起那个噩梦,睡得很安稳,直到日上三竿睁开眼来,李轩一脸冰寒地站在我床前,我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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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可理喻
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我正欲睁眼,蓦地感觉一股寒气笼罩在身上,等看清李轩那张冷如寒铁的脸,我顿时如临大敌惊坐而起。逆光中李轩朗然而立,翩然出尘,他真的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可惜生了副好皮囊,心眼却比针孔还要小。
李轩冷冷地看着我,说不上是鄙夷还是生气,我此刻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盯,只好心虚地低下头,琢磨着锦被上绣的到底是什么图案。小叶就站在李轩身后,估计是想先一步进来喊醒我,却被李轩制止了。哎,流年不利,昨晚噩梦里有李轩,醒来之后又是他。
“本王的王妃可真是能睡。”李轩不阴不阳的声音里有隐隐的寒气,我感觉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他很少来墨园,因为不待见我,可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我还没睡醒,他就来了。
小叶忍不住替我辩解起来:“王爷,王妃昨夜发了噩梦一晚上没睡,清早才补眠的。”小叶这丫头忠心护主,面对百般挑剔的李轩还能义正言辞,对此我还是很满意的。
“哦――”李轩故意拖了个很长的尾音,我听上去就觉得毛骨悚然,大限将至。
“小叶,你先退下,本王和王妃有几句话说。”
李轩突然要赶走小叶,我心里猛地打鼓,他有什么话非要单独和我说,肯定没什么好事。
小叶退下了,还顺手闭上了房门,我缩着脑袋不敢抬起头正眼看李轩,奇怪地和他僵持着。
眼前闪过一只修长的手臂,下一刻我整个瘦弱的身体被连拖带拽地拉出了被窝,我一下子愣了,我不知道身形清朗的李轩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等我反应过来,他坚实有力的手已经用力地扼住了我的肩膀,痛地我差一点惊呼出声。
我被迫抬起脸来看着他,他深邃幽寂的黑眸里怒火滔天,仿佛燃着一把大火要把我整个人吞噬干净,我脑海中闪过那个可怕的梦境,开始拼命挣扎。
李轩感觉到我想要摆脱他的禁锢,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狂怒吼道:“我看你的心根本就不在轩王府,你想走,你当然想走,你巴不得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但是你以为我会放掉你?只要我活着,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他揪起我胸口的衣裳,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个梦境变得无比真实,李轩真的是想杀了我。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李轩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使命咳嗽的我,冷绝地令我惧怕:“装作听不懂?你跟我过来!”
他拽着我,全然不顾我身上的痛,直到在书桌前停下,他看着铺满地面和桌子的白纸,嘴边扬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他拾起落在脚边的一页,狠狠地砸在我脸上:“这些,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什么?!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难过地看着写满我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根本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这些字发这么大的火。他质问我,却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李轩简直是不可理喻。我无奈地发现,到了这个时候,脑子里居然还能冒出一个成语来。
只是“不可理喻”四个字很快淹没在一片空白之中,我还没回过神来,李轩的薄唇就精准地印在了我柔软的红唇上。
他从没吻过我,甚至没有温柔地牵起过我的手,哪怕故作柔情地抱过我。
我完全搞不懂状况!
清晰的痛意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惊觉李轩竟然在发狠地撕咬着我的嘴唇!他像一只绝望而孤独的兽,辗转啃噬,流连难返,眼神却是清冷无光,不含半点情愫。他根本不喜欢我。
我嘴上吃痛,却避不开,索性放弃了挣扎,等他气消了,也许就会放过我了吧。这一吻格外的漫长,漫长到我以为我挨不过去,直到满嘴都是苦涩的血腥味,李轩才推开我,盛怒而去。暖人的阳光涌了进来,满室的光亮里,我看见那些纸张如同碎片一般无力地躺在地上,支离破碎。
我跌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呆呆地坐着,不知所措。我随手写下的两句诗,就成了李轩对我发火的理由?我真的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李轩的心意太难揣测,我只是乖乖地待在墨园,他都能找到惩罚我的借口,我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跟别说保护小叶和芸姑姑他们了。
这个华丽的轩王府在我眼里,已经和困住我的金丝牢笼没有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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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可一世
不知过了多久,小叶瑟缩着推门进来,这丫头一看见我狼狈可怜的德性,就赶忙三步并两步过来搀着我起身,我瞧见她脸上刷刷流下两行清亮的眼泪,想笑着安慰她几句,谁知刚站直我就痛得呲牙咧嘴。
深秋的地上凉的刺骨,我这会儿两条腿都冻麻了,僵硬得一点知觉都没有。身心俱疲,肚子就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小叶被我逗乐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要去给我去做好吃的。
初兰和几个丫鬟被小叶唤进屋洒扫整理,天气晴好,我由初兰伺候着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水蓝的纱裙,心情跟着好了些,小叶端来软糯的南瓜粥和几样江南的小菜放在桌上,我不顾形象狂吃一通,顺带把芸姑姑教我的那套大家闺秀的规矩全部抛之脑后。
没闻到食物的香气还不觉得饥饿,这会儿我刚吞下一口温热的粥,肚子反而更空了。小叶一直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我吃了几口感觉怪怪的,放下了汤匙:“小叶,你再看我,我就吃不下去了。”有个人这么注视着我,我能安心吃得下饭么?
小叶一副诚心认错的模样:“王妃,都是奴婢不好,要是奴婢早点把你叫醒,你就不会被王爷欺负了。”
我鼻子一阵发酸,想不到我经常捉弄怂恿小叶,这个丫头还是真心待我护我,我心下感动,想到刚才不愉快的一幕,黯然道:“不是你的错,王爷要挑我的刺,你就是做得再好他还是能找到漏洞的。”李轩那么精明腹黑,一肚子花花肠子,我又大大咧咧,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明摆着不是他的对手。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李轩面前我活该总是处于下风。
“奴婢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那么对王妃?”小叶终于发现了李轩的虚伪,忠实地站到了我这边来。
“本王妃也不知道。”我狠狠地塞了一口南瓜粥到嘴里,对付不了李轩是事实,可是敌人越强大,我越要养好身体,吃好睡好,为长期作战做好十分的准备。
心里虽然这么自我安慰,可是我毕竟在李轩的王府,是他名义上的王妃,一切都是空想。
才吃到一半,管家李伯亲自来墨园和蔼地转告我今晚要随李轩进宫赴宴,我愣了愣,一口粥立马卡在喉间,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猛咳了几下,小叶上前在我背上拍了几下我才缓过劲来,我皮笑肉不笑对着李伯答好,李伯叫等在屋外的人进来放下一堆东西才离去。
又要进宫啊!我满脸黑线无奈地看着小叶手上华丽繁复的宫装,只觉得整个头都快爆了。浅紫色的宫装清雅高贵,流纱广袖的款式是我的最爱,李轩似乎特别偏爱紫色,每一回要入宫时送来墨园的宫装都是紫色的。
小叶无视我的苦恼,体贴道:“王妃,奴婢喊初兰来替你绾发。”刚才对小叶的好感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个死丫头没看到我脸上写着“不甘愿”三个字么,还一个劲儿地鼓动我入宫,什么狗屁宫宴,我才不想去!
想到又要和李轩坐一辆马车,两个人一路相对无言我就头疼,况且是要入宫,又不是去郊外踏青,有什么好高兴的。皇上与李轩交好是他们君臣的事,何必让我夹在中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我潜意识里很是排斥那个巍峨辉煌的皇宫,直想躲得远远的。
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逃离小叶的魔爪,哀怨无比地穿上那套浅紫宫装,乖乖地坐在梳妆镜前等初兰用巧手帮我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李轩从不限制我的梳妆打扮,本来按着规矩齐国的女子嫁做人妇后当把长至腰际的墨发梳成妇人的发髻,以显示有别于少女,可是我因为不喜欢厚重的发髻,平时就只挽起一束,还是少女时的发型,李轩见了也没说什么,默许了我这么做。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喜欢李轩的。
在佩戴发饰这件小事上,我又和小叶产生了分歧。有时候我真怀疑小叶是不是李轩派来的探子,什么都为李轩着想。最后小叶说不戴发饰会给李轩那厮丢脸,我只好随意挑了个木兰玉簪让初兰帮我戴上,李轩如今是一朝王爷,我真要给他失了颜面,他指不定回来会怎么收拾我呢。
在小叶的拉扯下,我一脸不情愿磨磨蹭蹭到王府大门口,李轩已经先一步到了,一看见他,我立马振作起来,换成一副精神饱满的模样。
大概是为了在皇上跟前表现出我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李轩也穿了一套浅紫的亲王袍子,玉树临风,俊朗无双,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径自进了马车,仿佛我是个隐形人。我低着脑袋跟着后面上了马车,两个人的空间有些拥挤,我挪了挪身子,尽量离李轩远一点,省得惹得他不高兴。
事实是,李轩只要一看见我,铁定就会不高兴。一路上他闭着眼假寐,直到马车在宫门外停下,他才睁开那双如黑夜般深不可测的眸子。
我做贼心虚地从他那张惑人心神的脸上移开目光,他扬了扬嘴角,笑得不可一世,不就是多看了他几眼,至于笑成这样么?
第一次,我觉得李轩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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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芒刺在背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临近宫门时我轻轻撩起窗帘子,壮丽的宫门近在眼前,威仪无比。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又突然揪了起来,有股细密的痛,就好像这座皇宫和我有莫名的牵扯似的。
我正想得出神,李轩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见我没跟着下去,他以手掀起车帘,温润道:“还不下来。”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冷漠疏离,而是温和清远。
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愣愣地望着李轩,这厮突如其来的温柔惹得我心里直打鼓,我暗暗警惕,生怕他突然变脸发火,后来想了想,这里毕竟是皇宫,李轩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敢在皇宫里把我怎么样。
这么想着,我就没那么担忧了。我提起宫装的裙摆出了马车,却见李轩朗然站着朝我伸出一只手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深处有微微的茧子,我知道那是练武之人才会有的。但是很可惜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李轩的武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高手。
见我还在犹豫,李轩面容温和,轻轻笑道:“再不下来,本王可先走了。”
他这句话很管用,我赶忙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落地的踏实感从脚底传来,我轻松一笑,无意间对上李轩那双幽深如夜的黑眸,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我试图挣脱李轩紧握着我的手,可是李轩的力道很大,周围又有很多侍卫看着,我就不好再坚持,任他牵着我往皇宫深处走去。
奇怪的是,一路走着我们都不曾遇到李轩在朝中的同僚,平时这些人死命巴结李轩,生怕落后了别的官员,这回却不在宫门口等着李轩就先一步去了宴席,太不正常了。随后我灵光一闪,难道皇上就只宴请了我们二人?
想到这点,我下意识咬紧嘴唇,宴席上如果就我和李轩二人,那我肯定如坐针毡,超级不自在。哎呀,怎么办呢?真是头疼,这个齐帝也真是的。
我一时忘了李轩那双眼睛有多锐利,我的情态他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像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解答我的声音温软好听:“此次皇上设宴,邀请的是几位邻国的皇族和朝中近臣,你只要乖乖坐着便好。”
我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了一半,充其量我只是个陪衬,那我只管吃好喝好少开口说话就万事大吉了。
正待我乐滋滋时,李轩下一句话把我直接从美梦中拉回了现实:“你是本王的王妃,情面上皇上是不会忽略你的,肯定会问你几句,到时别给本王丢脸。”
“哦――”我低头应承,声音小如蚊呐。倒不是我讨厌进宫赴宴,宫廷晚宴上能见到好多新奇的玩意,尝遍天下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还能自恋地尝一回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满朝文武皆以李轩马首是瞻,有谁见到我不是低声下气,满是讨好?说白了,我是沾了李轩的光,依仗着轩王妃的身份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否则我不过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
我畏惧的是齐帝龙潇,那个高高在上主宰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君王,半年前进宫我远远瞥了他只一眼,直觉他英俊非凡,身姿伟岸。大齐第一美男李轩更赞他雄韬伟略,堪称当世强者。
齐帝是不是强者不是我关心的事,我怕他是因为他那双比李轩还要让我心惊胆寒的冷眸,幽冷深邃,仿佛要直入内心洞穿每一个人的心思,每次他的目光无意之间落在我身上,我总是感觉芒刺在背,没勇气对视。
更让我胆颤憋屈的是,齐帝不时会派宫里年老资深的教习嬷嬷来轩王府教我皇家礼仪和宫中诸多的规矩,我每次都叫苦不迭,但又不好发作。
我不过是一个王妃,又不是宫中的主子,犯得着学习那么多皇家贵族的举止礼仪么?敢情齐帝是担心我一介孤女给堂堂的轩王丢了脸面?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恶狠狠的把李轩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才解恨。
晚宴设在临水而建的落雨轩,亭台楼阁,精致华美。深秋时节桂树飘香,沁人心脾,我才瞧见宫殿的飞檐碧瓦,便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弓着腰上前来迎请李轩,我不禁再次感叹齐帝对李轩的偏袒厚宠,李轩身上到底有何魅力能让有当世强者之称的齐帝这般礼待?
李轩牵着我的手优雅而从容地走进殿内,不出意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二人身上,我难免有些惊慌失措,这时李轩拉着我的手握的更紧了些,试图传递给我力量让我安心。我发现李轩还是有优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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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整以暇
自打李轩拉着我入席,我就没敢将脑袋抬起来,视线笔直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裙角出了丑,给李轩丢了脸。这厮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我还是拉下脸去讨好他为妙。
齐帝携皇后而来,坐于主位,天子身着龙袍气派威严,齐后宫装华贵笑容温婉。齐帝高举酒杯,率先一饮而尽,宴会开始,众人言笑晏晏,杯筹交错,气氛很是和睦。
只有我,不属于这个洋溢着皇宫味道的宴席。
今晚宴席上坐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当权宠臣,偶有几个邻国的皇族,全做了齐帝和李轩的陪衬。他们君臣二人,一个英姿不凡,一个优雅若芝,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席间,齐帝和李轩交谈了几句我全没听进去,一门心思都想着保持低调,千万别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即便我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说坐在那里,还是逃不过轩王妃的光环带来的苦恼,不时有探寻的目光朝我这边而来,我敛下眼帘,呆呆地瞧着桌上摆放的精美菜肴,失了胃口。
在我左侧坐着的是正和齐帝寒暄的李轩,他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身姿若兰,俊朗无双;而坐在我右手边的是一位陌生的贵族小姐,芙蓉如面柳如眉,长得很是秀丽,不知又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千金小姐。
奇怪的是,这位小姐时不时偷偷看我两眼,弄得我很是不自在,我自顾自拿起面前的酒杯啜饮了一小口,没想到喝得太急,酒入喉间辛辣刺激,呛得我一阵微咳。李轩转过头来,把手贴在我背上轻拍几下,替我顺气。
等我感觉好一点儿了抬起头来,却留意到先前偷着瞧我的貌美小姐正含羞地打量着李轩的侧脸,眉眼之间似是含情脉脉,我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人家看的根本就是坐在我左侧的李轩。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李轩面露怀疑地看了看我,我朝着他偷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他也对着我笑起来,一时间天地黯然失色,只剩了他一人,那位小姐更是双目发直,看得失了神。
李轩似乎也看到了我旁边的贵族小姐,他含笑软语道:“孙小姐,可看够了?”
这厮真是调戏姑娘家的高手!只见孙小姐面红耳赤,羞涩地以衣袖掩面,不好意思再朝我这边瞄,不过这样也好,我轻松了不少,省得夹在李轩和这位孙小姐二人之间,尴尬至极。
等迷惑完了孙小姐,李轩扬着一脸坏笑凑到我耳边缓缓道:“王妃居然不吃醋,看来是本王的魅力还不够。”
他的呼气挠得我耳朵很痒,我赶紧撇过头去,期间还不忘狠狠地瞪他一眼。齐帝坐在高位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深邃,可我一心想着避开李轩,并没有注意到。
不知何时,宴席间奏起了轻扬悦耳的乐声,一群只着了轻纱薄裙的舞姬漫步而来,如锦簇的花团,美艳绝伦,嫁与李轩后我偶有机会欣赏大型歌舞,但还是对舞蹈一窍不通,只图个视觉的新鲜而已。
已入深秋,舞姬们的衣衫如此单薄,我看着她们轻盈曼妙的舞姿,只觉同情油然而生,原本悠扬的轻乐入耳,无故染了哀伤之情。
见我神色恹恹,齐帝忽然道:“轩王妃似乎不满意这些舞姬的舞蹈。”
我惊慌失措,犹豫着抬起头来看向齐帝,他的眼神幽邃,叫人难以看清,我怕贸然开口惹怒了齐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在桌底下用手使劲拉了拉李轩的衣角,谁想这厮见死不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还摆出一脸看我出丑的表情,真是可恨!
哎,是祸躲不过,看来只能实话实说,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方道:“回皇上,不是舞姬们跳的不好,而是臣妾不懂舞。”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这种时候容不得有半点情绪在话里头,我再不甘愿他也是皇上,是大齐的天子,何况就是他主婚将我嫁给了李轩。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孙小姐的嗤笑声,她虽只是轻声一笑,可我就坐在她身旁的位子,听了个清清楚楚。我匆匆朝席间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朝臣无不是嘴角含笑,其中不免嘲讽之意。
我的心微冷,也是,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介孤女,毫无身份背景,攀附上轩王已是八辈子修得的福气,哪里还会跳舞这些雅事?
想到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我有些委屈,随即又觉得好笑,我既与这些人毫不相干,又何必把他们的眼光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齐帝和李轩相视一笑,我不明白他们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好在皇后出言给我打了圆场:“轩王妃年幼,但贵在天真烂漫,臣妾若是有这么个妹妹,定会像轩王这般宠爱。”
齐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与皇后的感情不错。
皇后乃当朝左相之女,温婉贤淑,雍容大度,待我向来宽厚有加,我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给她,感谢她相助。
一个小小的风波很快被化解,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免得齐帝又问我话。心惊胆颤有没有?!
嫁给李轩之后,我的一言一行不再只关乎自己,还关系到整个轩王府,我的生活或多或少和朝政挂上了钩。短短一年时间,我看了不少人情冷暖,像皇后这般雪中送炭的情意,我牢记在心上,觉得很是可贵。
随即又是几个精彩的助兴节目,一派歌舞升平,彰显奢华贵丽,就在我以为宴席即将结束时,却没想到更大的波澜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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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焦尾琴
宴席过去大半,进入尾声,君臣言谈正欢,一派和乐融融。
先前我被酒呛到,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李轩命宫婢给我换上一杯清茶,原本想着进宫赴宴能品尝到御酒,心里残留了几分美意,这下可好,李轩只一句话我和醇香美酒就此错失,叫我一阵心疼。
我丧气地掀开茶盖,瞄了一眼,只见这茶芽芽直立,汤色清冽,四溢的幽香萦绕在鼻翼间,令人神清气爽。我立马眼前一亮,这可是杭城上贡的极品龙井,听说今年江南的茶园遭了虫灾,茶叶减产,上贡朝廷的数量不多。
我眉眼俱笑,一扫刚才的不快,喝不到宫廷美酒,有这西湖龙井也不错,横竖我算是赚到了。
我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小口,果然茶品新鲜,口感绝佳。
正暗自得意,只听席间一人突然高声道:“皇上,丽妃娘娘安排的歌舞美妙绝伦,臣等沉醉其中,也做了一回附庸风雅之人。微臣听闻南国二皇子极擅音律,可否请二皇子给微臣一个薄面,弹奏一曲?”
说话的是朝中军功卓著的年轻将军,袁璟。这人长得阳刚英气,眼眸自信飞驰,只可惜自信过了头,不懂得掩饰一身的戾气。顿时我对他没了好感。
我听小叶说起过他,为人跋扈霸道,有勇无谋,逞匹夫之勇,不过是仗着爷爷父亲在军中的威信,加上轩王在背后支持点拨,才运气打了几场胜仗凯旋。
说到底,袁璟仰仗的还是齐帝重用武将以开拓疆土的野心。先皇儒雅,好诗文风雅之事,听闻他最宠爱的妃子不但貌美倾城,而且才情了得,舞姿灵动,琴音怡人。二人琴瑟和鸣,传为一时佳话。
可惜红颜薄命,这女子不过二十便撒手人寰,芳魂远逝。
而如今的皇帝,不论文臣武将出身,视其才学本事任用,武将原本被文臣压下一头,现在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自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
宴席瞬间陷入一片沉寂,我跟着众人探寻的目光看去,在齐帝右侧最末处的位子坐着一个清秀温和的男子,墨发冠玉,风度翩翩,举止尽显皇家优雅。这样出尘的人,竟是南国的质子么?
南国物产丰饶,一直与大齐分庭抗礼,三年前南国主动挑起战事向齐国发难,兵败后割了五座城池给齐国,元气大伤,还送了南帝最宠爱的二皇子来齐国做质子,之后两国相安无事,只是南帝再未提起这位疼爱有加的二皇子。
我不禁黯然,心想在大齐又多了个举目无亲的人。
除了李轩之外,其他几位朝臣都面露难色,尴尬至极。也有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南国的二皇子,还有人带着一脸鄙夷瞧了瞧袁璟。
南国二皇子虽是南国皇帝兵败送来大齐的质子,身份却象征着一国的使臣,袁璟的一番话无疑折辱了这位二皇子,更是不将在场的其他邻国皇族放在眼里,实在草率。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我大齐怠慢侮辱邻国使臣,届时以此为借口挑起战乱,谁能担当的起?
只有李轩动作优雅饮下了一杯美酒,仿若眼下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关联,他眼神幽邃,我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神情淡漠。
一言不发面色如常的还有坐在高位的齐帝,袁璟的话分明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却没有一丝恼怒。我暗自对齐帝生出几分赞许,如果龙潇是一个将喜怒形色摆在脸上的人,他不会坐稳皇位,正因为他心思深沉,巧妙地制衡着朝中众臣的势力,大齐才会蒸蒸日上,一跃成为诸国之首,以强者之姿俯视天下。
宴席间最后一支孔雀独舞早已收尾,齐帝必须在袁璟和南国二皇子之间作出一个权衡。
不知怎么,我内心生出几丝莫名的紧张,有一个声音在胸腔里叫嚣,极不愿齐帝让南国的二皇子当众弹奏,许是南国二皇子的处境让我想到自己在大齐的形单影只,我藏在广袖里的手心沁出薄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呼之欲出。
左侧的李轩似是察觉出我的异样,看了看我,我感觉一股巨大的压力倾袭而来,指甲嵌入掌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你不舒服?身子不适就不要强忍,本王可以带你先行一步离开。”
李轩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的味道,让我受宠若惊,他何曾这般好脾气在意过我,我看着他清澈明亮的黑眸摇了摇头,宫宴岂同儿戏,齐帝再器重李轩,李轩还是臣子,君臣之礼是明摆在那儿的,不可逾越。
齐帝道:“南国音律柔和绵软,朕甚为欣赏,来人,将朕收藏的焦尾琴取来给二皇子试音。”
相传焦尾琴是由蔡邕于烈火中抢救出的一段尚未烧完的梧桐木制成,琴有七弦,音色不凡,极为珍贵。这琴失踪已久,想不到竟是被藏于大齐的皇宫。
齐帝言辞诚恳,何况焦尾琴更是天下奇珍,这样一来,南国二皇子自然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他真是手段高明,既不打压袁璟,又给足了二皇子面子,搬出这张名贵的古琴,两边都不得罪。怪不得李轩称赞他是旷世奇主,甘愿为他俯首称臣。
只见宴席最末处那位墨发冠玉的温和男子起身,步态朗然行至大殿中央,言辞并无丝毫不悦:“楚泓献丑了。”
他的声音如清风拂面,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我的一整颗心迅速下沉,他是南国的二皇子,明明有着最高贵的身份,为何也是这般地身不由己?
他的处境比起我来无疑更加悲凉,我尚且有李轩护着,没人敢把我怎么样;他却孜然一人,在座之人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邻国皇族,没有一个愿意为他说句话,他独自承受这番羞辱,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隔了这么远,我却清晰地在楚泓的眼底看见了一抹悲戚哀凉,心里的难过更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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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雾云遮月
宫人很快将那把传说中的焦尾琴搬上大殿,琴身雕有古旧的花纹,琴弦恰有七根,楚泓信手在琴面上随意一拨,只听琴音音色纯净均匀,确实是一把好琴。
我偷偷拉了拉李轩的衣角,期待他能够为南国的二皇子说句话,他是皇上倚重的权臣,只要他肯站出来说句话,二皇子就不用受这份屈辱。可我显然高估了自己在李轩心中的地位,李轩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别开了视线,冷漠如常。
我颓然地放弃,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脸上或明或暗的嘲讽与讥诮,这一刻我满心觉得立在中央的楚泓凄清孤寂,一身落寞。他也是高贵的王孙贵族,是一国的皇亲贵胄,可是他的国家不如齐国强大,他年迈的父皇保护不了他,他的兄弟们如今只顾着争夺皇位,哪里还有一个人记得身处异国的他?
楚泓撩起衣袍的下摆,优雅端坐于焦尾琴前,面色平静如初。琴音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流淌出来,各种音调此唱彼和,高低相应,发出共鸣之声,或纷纭如山泉之淋浪流离,或涣散如沼泽之漫衍滋润;或鲜明如禽鸟高飞,或奔驰如骏马相追;或滂沛腾跃而争流,或收敛明盛而繁细。
我的心跟着变幻的琴音高低起伏,时而欢喜时而忧伤。我从不知一个人可以将琴音演绎地如此灵动轻盈,纷繁渐变的琴音四散而成,变化有节,明媚和舒,余音不绝于耳。
一曲毕,众人如痴如醉,似是还未从琴音中抽离,我瞧见袁璟脸上闪过一抹明显的不屑。
那厢齐帝面露赞许点头道:“二皇子琴艺超绝,不负盛名。”齐帝此言算是同时顾及到了楚泓和袁璟二人,二人再有微词也不好再开口争个高下。天子威仪,容不得臣子多言。
我忽然想起齐潇的生母前皇后也弹得一手好琴,为先帝所喜,想来他对琴自幼就是耳濡目染。我不禁为楚泓捏了一把冷汗,袁璟是瞧准了齐帝对琴的造诣才故意引楚泓入局,但凡楚泓刚才出了半点差错,便会惹恼了齐帝,遭来祸端。齐帝对生母前皇后的敬重是大齐众所周知的。
好在袁璟没能借此让楚泓出丑,反而会因此在齐帝心中留下一个草率鲁莽的形象,算是得不偿失。只是袁璟为何会针对楚泓,我是不知道的。
这一晚歌舞升平的宫宴虽不见明晃晃的刀剑,却处处险象环生,朝臣的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弄得我这闲人也是疲惫至极,精神困乏。
想起那位势单力薄,孤无所依的南国二皇子,我心中又是一阵落寞。
原本我和李轩是并肩而行,一发呆就不知不觉落到了后头,等我回过神来,只看见李轩优雅若芝的背影,无论身处何地,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他身上的万丈光芒任凭谁也夺不走。
萧瑟秋风又一年。有时候我很想问问李轩,我到底是谁,他为何会娶我?可是我不敢,生怕有些事知道了真相便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就好像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叫嚣着,阻止我去弄清楚一切的原委。
不知怎么,我觉得眼眶有些酸胀,或许是被这夜里的冷风吹痛了眼睛,逼出了清泪。我轻轻揉了揉眼睛,却见李轩转过身来,侧脸柔和俊雅,他看着我,眼中似有心疼:“困了?”
我没敢告诉他我是想哭,省得他又嫌弃我麻烦,只乖乖点了头敷衍他。他朝我缓步走来,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将我拉到他怀中,男子阳刚的气息迎面而来,陌生而熟悉。这是他第一次抱我,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应有的安心,反而想逃。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住,一时忘了言语。李轩环抱住我,下巴抵着我光洁的额,声音里有些无奈:“宫宴繁琐无趣,本王着实不喜欢,让你陪着,是本王的私心。”
被他这样温柔地抱着,我推搡也不是,回抱他也不是,只能傻愣愣站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我,似乎心情极好,眉宇之间是难得见到的清和:“今晚月色不错,再陪本王走走。”
我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李轩的语气卑微不似平常,竟像是在恳求我,向来是我看他的脸色度日,怎么他会对我这般低声下气?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乎了我的意料,只是我预见不到,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我的命运终是在这许多人合力的谋划下被推向更远更悲凉的境地。李轩注定是我的劫。
我任凭他牵着手,其实他的手掌宽大温暖,能将我的一整只手包裹在内,被他牵着很舒服。我低下头,视线落在我和他相握的两手上,却高兴不起来,眼前的场景好像真实地发生过,只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或许是没有好结局,所以我才这么介意。
李轩的双眼特别柔和,我偏过头去,在他的嘴角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随着他的目光仰头望去,弦月垂挂于深沉的夜空,月弦张如长弓,却格外明亮。
比弦月更加明亮的是李轩幽深的双眼,他凝视着我的脸,似是隔着浓雾看我,眼神是那么的不真切,带着几分莫名的伤感和心痛,竟让我受了感染,心跟着疼起来。
“那一次遇上你,也是弦月当空,却是被雾云所遮。”
听他提及以前的事,勾起我的好奇,我不记得是如何与他相遇相识,问芸姑姑她只说我幼时就与李轩指腹为婚,后来因故二人失散,没了音讯。等我回到京城后,李轩已是堂堂一朝重臣,而我只是一介孤女。为了求得皇上赐婚,李轩做主让朝中一位苏大人认我做义女,有了这个身份,我嫁给他就是门当户对的事儿了。
那日的大嫁,是我苍白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红毯自苏府一路直铺至轩王府,沿途贴满了喜字。一夜之间,街道上全摆满了鲜花,这些鲜花品种大小加起来不下几十种,其中不乏世间珍品,轰动了整个大齐,因为时值深秋,百花凋零,而李轩竟命人准备了这么多。场面震撼隆重,奢华风光不输给皇家。
我又问芸姑姑为何我失去了记忆,她面上心疼伤怀,只说我这些年受苦了。见她神色悲戚,我舍不得继续问下去。
“李轩,我到底是谁?”没有他的容许,谁都不敢告诉我实情,我只有问他。
这一问,换得的居然是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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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泪眼朦胧
李轩听完我说的话,陷入了一片长久的沉默中,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之中有不忍,有慌乱,还有一分令我不解的愧疚,这些情绪我全部看得真切,却更加困惑。
就算他与我失散多年,可又不是他让我成了孤女又没了记忆,犯不着轮到他不忍和愧疚。说实在的,要不是他给了我一个无人可比的尊贵身份,成了我在京城最稳固的依靠,指不定我早就沦落在街头行乞了,他实在不需要对我有所愧疚。
虽然他和我相处得不愉快,但终归他是我的恩人。
我犹豫着扯出一丝笑容说道:“王爷,我冒犯了。”
他才给我一点好脸色看,我就得意忘形直呼其名,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这厮给迷惑了呢,看来不论男女,只要长着一副好皮囊,生来就不是省油的灯。
李轩严峻的神情露出和缓之色,并无明显的不悦,他面容沉静道:“本王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问起这些。你心思单纯烂漫,最不爱发愁。”
我低下头,心生黯然道:“王爷,哪有人舍得抛弃过去,心安理得做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王妃,我只是个凡人,自然不能免俗。”
自打我神智清醒的那刻,眼中所见的每一个人都尊呼我为轩王妃,他们的恭敬艳羡还有讨好是我生活中不能免除的一部分,就像轩王妃的光环一样如影随形。我一边受着这份尊荣,一边却全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浑浑噩噩混沌度日,想来实在悲哀。
平白无故起了一阵秋风,寒凉刺骨,冷得我一阵哆嗦,李轩皱了下眉头,这时有人自宫墙深处而来,递上件紫色披风,举止间恭敬自不必说,原来是先前在落雨轩引路的那个小太监,只听小太监道:“奴才奉了皇上的旨意送王爷王妃出宫,这件披风是皇后娘娘为王妃准备的,娘娘说夜里风凉,还请王妃保重身体。”
小太监双手将披风奉上,李轩先我一步接过,轻柔地为我系上,我只好柔声回道:“烦请公公替我谢过皇后娘娘,改天进宫向娘娘请安,我再将披风送还娘娘。”皇后娘娘惦记着我,多少添了些许暖意。
小太监行了礼:“王妃的话奴才一定转达给皇后娘娘,出宫的门就在前面,奴才就送到这儿。”
我点点头,李轩道:“姜公公请回。”
披风在背,暖了一些,李轩复而握起我的手,这一回,我拒绝了他。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量,只觉得委屈加上故意作祟,我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动作虽轻,然而带了丝坚决的味道,我站在原地,倔强地不肯再往前走。
李轩转过身来,面露不悦,他按捺着脾气,语气没有责备:“本王只说一次,回王府。”
我眨了下眼,咬住嘴唇,狠狠心俯下身行礼,言辞恳切道:“请王爷对我坦诚一次。”我的声音恳求之意明显,不相信他听不懂,我把话挑明到如此地步,他不该再瞒着我。
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难道连这样的请求李轩都不能满足么?
我心怀希望,执拗地不起身,只盼这份坚持能打动李轩,可是李轩的心当真是寒铁浇筑而成的不为所动,他居高临下,冷冷对我说道:“你这么威胁本王,本事倒是见长,既要跪着,就跪到天亮再回来。”
他迈步离去的背影那么冷硬无情,我的心徒然一抖,险些就要喊他留下,但还是忍住了。李轩根本不在意我,我何必自讨没趣,反而显得矫情做作。这么冷的夜,他罚我跪到天亮,真是狠毒的很。
想起这一年多来在李轩身边度过的日子,无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稍微宽慰的就是芸姑姑和小叶她们陪着我待在墨园从天亮挨到天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转而又想到无论处在何种境地,别人都记得我轩王妃的身份,我只能依仗李轩。
这么多杂而乱的念头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难解的结,心里的苦闷纾解不开,一滴泪水突如其来滑落我的脸颊,我慌忙用衣袖去擦,只是任凭我怎么擦,擦得再用力,泪水还是如泉涌一般源源不断,眼前一片模糊,连李轩的背影都看不清。
除了李轩,我再无旁人能够依靠,惹恼了他,我在京城就真的孤无所依。
哭着哭着,泪眼一片朦胧,李轩已经走远,出了宫门,他淡紫色亲王的衣袍一角消失在我的视线中,飘渺虚无。明明知道他的心狠,可是我却觉得那么痛,痛得心酸委屈,痛得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有座大石压在我的胸口,闷闷的发胀。
我再怎么讨厌李轩,不亲近他,可是我早已习惯了去依赖他,他抛下我一个人跪在这冰冷的地面上,我竟然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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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忘忧
夜凉露重,寒气逼人,我孤零零地跪在冗长的宫道上,有一阵没一阵哆嗦得直发抖,嘴唇青紫,牙尖打颤,双腿更是发疼得厉害,我咬牙用手揉着疼到麻木的膝盖,方才哭过这会儿双眼酸胀难忍。
我跪在这儿约摸有一个时辰,原本该感觉困顿疲乏,却因为身上的冷和疼清醒无比。
在宫宴上没吃多少,腹中饥肠辘辘,饿得直叫,大半夜的我上哪里找吃的去,只能哀叹时运不济。我到底是哪门子心思去拔李轩的老虎须,结果害得自己受苦受罪,要是回了轩王府,这会儿我肯定缩在芸姑姑为我铺暖的被窝里睡过去了,哪还用得着跪在这个鬼地方挨饿受冻?
我垂头丧气长叹一声,却还是挺直了腰板跪着,不敢松懈。李轩那厮一向花花肠子多,宫里又有他的眼线,要是被人看见我敷衍了事,传到他耳朵里又是一番波折。老天爷才知道讨好他是多难的差事!
这还是李轩第一次重罚我,以往我犯了再大的错惹恼他,他也只不过惩处那些在我身边伺候的人,无非是杀鸡儆猴,这次他却一点情面不留,看来他对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以后我定要更加小心自己的言行才是。
这样也好,有了这第一次,便会有下次,我就不会连累到小叶阿石他们,以往害得他们被李轩责罚,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这么想着,我觉得好受多了,先前那一股脑儿的委屈被我抛得远远的,不再是闷闷的压抑。
皇宫的晚上可真冷,阴冷的寒风一阵连着一阵吹打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地把皇后娘娘为我准备的披风拢紧了些,眼下也只有靠这件披风取暖了。
瞧瞧四周,守城的侍卫半个时辰前已换了一班,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全把我当做是透明人。
我自嘲一笑,是我想多了,宫里有谁不认得我是轩王妃呢,侍卫们只是没有想到李轩在人前如此宠爱我,人后却对我这般冷漠,甚至不吝惩罚。其实何止是他们,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李轩在面对我时情绪起伏不定,心意深不可测,应对他总令我心力交瘁。
他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过去与他有何关系,在我忘却前尘往事之前,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直觉芸姑姑没有将所有的原委讲给我听,她一向有所保留,可她以真心待我,我不好追问下去,叫她为难。芸姑姑不愿意将真相告诉我,大约是李轩的意思,有李轩阻拦一天,我身世的谜团就难以解开。
当我对李轩那厮的心狠耿耿于怀时,我并不知道李轩虽出了宫门但没有坐上回王府的马车,他一个人徒步走了老远,难耐烦躁苦闷,终究是放心不下我又走了回来。
他站在在宫门墙角处远远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身影孤独似鹤,眼神黯淡如雾。他心中心疼不已,却不能在我面前袒露哪怕一分一毫,因为我想知道的那些真相残忍不堪,必会将我们推向更远更殇的境地。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在秦州遇见李轩的种种,只觉得前尘旧梦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得来复又失去。我曾经将满心的爱恋赋予他,却被他伤到体无完肤,绝望至极,不惜服下“忘忧”毁去过去所有的记忆。而祁傲,我注定了要辜负于他,青梅竹马,终成陌路,唯余黯然。
没来由的,我身上冒出一股陌生而强烈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额头的冷汗不止,汗珠一颗一颗滑落而下,我眼前突地模糊不清,还没来得及喊痛,胸口处揪紧的疼就席卷而来,重重砸在心上,亦撕扯着全身的骨节血肉。
方觉喉头一股腥甜,一口鲜血便奔涌而出,溅在我紫色的披风上,如绽放的红莲那般妖冶夺目,跟着我失去了残存的意识,昏厥倒地。
迷蒙中耳边依稀传来急切的呼唤声,有人飞奔而至将我打横抱起,搂得很紧,我的脸贴在那人的胸口处,清风苦竹的淡香萦绕在鼻翼间,我嗅得出那是李轩身上独有的气息。我无故昏倒,他竟这么紧张么?
不知为何,我的心涩涩的,胀胀的,之后我彻底陷入了昏暗中,不省人事。
等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小叶,这丫头一副可怜兮兮的德性,却让我觉得暖暖的。亏得她还有点良心,这么紧张我,不枉费我平日里塞了不少好吃的给她。
我想开口安慰她,才发现昏睡过后嗓子沙哑的不行,连话都说不出来。喝过几口水润了润嗓子,我朝小叶展颜一笑,哪知这丫头哭得更凶,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声音大得吵得我耳根子不清净,还好芸姑姑及时过来劝了。
“小叶,王妃刚醒,你哭得这样大声会吵着王妃。”芸姑姑体贴,弯下身扶我坐起来,还取了个松软的枕头垫在我背后,我的意识清醒起来,没了刚才的昏沉。
小叶听了赶忙捂住嘴,抽噎了好一会儿才止了哭,她用袖口抹了抹眼泪,方道:“王妃你可吓死奴婢了,好端端去宫里赴宴,怎么这个样子回来,要不是王爷一路抱着王妃回墨园,奴婢还不知道王妃出了事。”
我怔住,免不了有些惊讶,想不到把我从皇宫带回王府的真是李轩,那晚我闻到的清风苦竹味儿就是他身上的味道,看来他也不算太狠心,至少没把我一个人丢在宫里。
我瞧了瞧外头,黑幕正浓,已是深夜,芸姑姑似是注意到我的神色,解释道:“王妃是在等王爷吧,其实王爷这几天一直守在王妃的病榻前,今儿晚膳过后有几位大臣前来拜见王爷,王爷便去了,这会儿估摸着还在书房。”
我呐呐道:“我哪里是在等他,姑姑切莫乱猜。”
谁想李轩那厮了,要不是他罚我跪在那么凉的地上,我犯得着会突然昏过去么?说到底,我是生来和他犯冲,凑不到一块儿去。他看我不爽,我也看不惯他,连累彼此受罪,区别只在于每次处于下风的都是我罢了。
芸姑姑笑起来,有几分和蔼之色:“王妃说没想那就没想,奴婢多言了。”
芸姑姑看着我的表情好像什么都心知肚明似的,我没来由一阵心虚,岔开话题道:“姑姑,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自那日受罚,我就再未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这会儿嘴馋的很,芸姑姑的厨艺是王府里顶好的,她做的菜式最合我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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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银耳莲子羹
果然还是芸姑姑最了解我的性子,早做了准备,她道:“奴婢炖了王妃最爱的银耳莲子羹,正搁在小厨房的锅里热着。王妃接连几日未好好吃饭,还是先吃些温热清淡的,等到了明早,奴婢再多做几个花样的吃食给王妃。”
我笑着谢道:“姑姑费心了,我嘴里淡的很,吃银耳莲子羹最好不过的了。”
芸姑姑心细如发,我的衣食起居一直由她照顾,小叶心思单纯,有时免不得毛躁;初兰文静话少,妥帖沉静,却是李轩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她虽尽心,然而我因着李轩的缘故总和她亲近不起来;芸姑姑年长,说话做事稳妥,不时提点我,我很是信任她。
芸姑姑道:“奴婢这就去拿。”
芸姑姑走后,我遣了小叶为我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剩我一个人静静靠坐着,昏迷时张太医与李轩的一番话逐渐在我脑中清晰起来,彼时我稍有些意识,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想起来,犹觉得冰寒刺骨。
张太医言辞间很是含蓄,我却也能听个大概,他谨慎道:“王爷,忘忧草毒性霸道,药石难医。王妃重症昏厥,卧病在床大半年,若不是有宫廷秘药吊命,外加人参雪莲这些稀罕药物调养,性命必然堪忧。如今病情才转好不久,不宜经受不必要的刺激,过分忧惧对王妃的身体无益,反倒会阻碍了恢复。”
以他的意思,我曾服食过毒性强烈的忘忧草,才失了过去的记忆,成了今日的模样。但我对忘忧草知之甚少,连它长得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说是熟悉它的药性了。李轩口风很紧,始终不肯将我的身世告诉我,如果我从忘忧草入手去查,说不定能发现些东西。
转瞬一想,就算知道了一切又能怎样,我已是李轩的妻,木已成舟,如今被困在这亲王府邸,哪里也去不了。
我思绪翻飞,没看到李轩已进了门,他今夜穿了身亲王常服,月白色的衣袍清冷柔和,依旧是风华绝代,俊雅潇洒。等他走近些在我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我才瞧见他眉宇之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在我面前,李轩向来极少显露出真实的情绪,如轻雾似的叫人看不真切,很多时候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然而眼下他分明可以抛开我不管早早去歇下,却还是一结束书房的要事就赶来墨园看望我,我不是没有感动。
想起他对我种种的照拂,我的心没来由一软。中毒失忆后,是他请来太医院的数位太医全力救治我,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入府为妃后,是他给了我闲逸优厚的生活,让我不必流离失所。
我的人生或许注定了是因为李轩而颠覆,可为何我不换一个角度去看待他,与他心平气和的相处?
李轩直直盯着我的脸瞧了一会儿,像是发现了极有趣的事儿,他忽然笑道:“为何这么看着本王?”他脸上的神色柔和如朦胧的月色,烘得人心里暖暖的。
我轻咳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软声答道:“没什么,王爷似乎累了,该早些歇息。”
话说出口我才觉得尴尬,这句话听在李轩耳里,只怕会有我赶他走的嫌疑,我赶忙又解释道:“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是越描越黑,还未等我说完,李轩出言打断了我:“本王放心不下你,总要过来看一眼才能安心睡去。”听了这番话,我的脸微红。
我私下里瞧着李轩情真意切,不像是在冠冕堂皇地讨好我,事实上他拥有的实在太多,而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犯不着他来讨好我,看来是我自己忧思多虑,胡思乱想罢了。
接着我们两个相对无语,沉默良久。我低眉看着锦被上的玉兰图案发起呆来,不知道该和李轩说些什么,其实我们很少有这般平心静气面对彼此的时候。
芸姑姑端了银耳莲子羹进来,李轩站起身来,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曦儿,本王与你之间就像今晚多好。”说完,他便走了。
我望着李轩清朗无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想着这句晦涩不明的话,有些酸涩。纵使我对他无情,可他仍旧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又有哪位女子不想得到夫君的爱护呢?
芸姑姑坐下来,舀起一勺羹汤递到我嘴边,我乖乖喝下,甜而不腻,清香暖胃,滋润了五脏六腑,又吃了几勺,我渐渐恢复了体力,精神好了起来。
芸姑姑面色柔和,她向来疼我,我眨了眨清澈如水的眼睛问她:“芸姑姑,你觉得李轩待我如何?”以芸姑姑的年纪,算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她经验老道,看人看事儿肯定比我准。
芸姑姑柔声道:“依奴婢看来,王爷待王妃是真心的好。”
像是知道我会问她为什么,她又笑道:“恕奴婢多言,自王妃嫁入王府以来,王爷待王妃虽严厉了些,可是从未做出什么伤害王妃的事儿来。王妃仔细想想,王爷他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在保护王妃?”
芸姑姑说得貌似在理,我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可我总觉得李轩有事瞒着我,他既不愿意坦诚相待,又怎能要求我对他坦诚?芸姑姑,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直直看着芸姑姑,像极了一个执拗的孩子,追问一个答案。
芸姑姑放下莲子羹,为我拢了拢身上暖和精致的锦被,安慰我道:“王妃何必自寻苦恼,世间之事,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我任由芸姑姑帮我将锦被裹紧些,心想或许真是我敏感多疑了。
过了一会儿,小叶笑着过来,乐呵呵道:“王妃吃完莲子羹,沐浴用的水奴婢也准备好了。”
她扶我起来,双脚下地时我差点站不稳,身子虚弱得有些发软,幸好这丫头让我牢牢倚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我才没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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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低调
沐浴完,周身舒爽,困意袭来,我打了打哈欠,懒懒爬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已过了早膳的时辰。芸姑姑没骗我,真的亲自做了十几样精致可口的小点心来给我解馋。
我贼兮兮地盯着满桌子的糕点膳食,恨不能多长出几张嘴来,小叶乐得直笑,说我简直是饿死鬼投胎,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当即罚她一口都不许碰,见她瘪了嘴,我方开怀一笑,拿起银筷夹了一团燕窝糯米糕塞进嘴里。
哇塞,芸姑姑的手艺果然了得,这燕窝糯米糕小小一块,却软糯香甜,好吃的紧。我乐滋滋地又吃下一块,还不忘朝着小叶摇头晃脑炫耀两下,小叶翻了个大白眼,叹了口气。
初兰端了碗酒酿丸子放在桌上,她先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叶高高撅起的嘴,大致猜出小叶的心思,掩着嘴低笑了一声,哪知小叶没好气道:“初兰姐姐,王妃罚我不许吃姑姑做的点心,姐姐倒好,非但不帮着我,反而笑话起我来。”
我一愣,小叶这丫头闹起脾气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初兰含笑看着我道:“既是王妃罚了你,我可没什么情面替你说的。”她转而对小叶说道:“伺候王妃久了,你的脾气见长,愈发任性了。”
初兰年长小叶几岁,她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小叶私心里一直将初兰认作亲姐姐,免不了向她抱怨几句,连小叶都有个可以依靠的初兰,可我的依靠又在哪里呢?
我瞧着这二人道:“倒是我的不是了,小叶,这碗酒酿丸子我独独给你吃,成么?”
酒酿丸子是我极喜欢的,这番才能显示出我的诚意来,果然,小叶笑起来,露出整齐的贝齿,敢情这丫头方才的委屈都是装出来的?
“奴婢就知道王妃疼奴婢。”小叶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似是想起什么:“只是这酒酿丸子虽好,若是用桂花调制的汤汁煮出来,那才是人间美味,光想着就嘴馋。”小叶一脸憧憬,看上去很是有趣。
初兰莞尔一笑,曼声道:“经小叶一说,奴婢这才想起来,时值深秋,王府园子里的桂花当真开得极好,香气沁鼻,不妨摘些花瓣来熬制汤汁,就是以桂花酿酒,也是一桩雅事。”
我疑惑道:“听起来是好,只是桂花花瓣细小,如何采摘才能凑齐要用的量?”
初兰道:“奴婢从前见别的丫鬟摘过,先是在桂树底下铺上一层干净的白布,人只要站在树下手拿短竹竿拍打枝叶,等花瓣纷纷而下,掉落在白布上,收起来洗净晒干了就成。”
我眉眼俱笑,竟有这等好玩的事儿,这几日闲得慌,身子骨都发软了,我狡黠一笑:“谁都不许告诉芸姑姑一句,初兰你去取一块干净的白布来,小叶去拿两三根短竹竿,本王妃决定去园子里赏秋景。”
一行三人,兴致勃勃往园子走去,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特地挑了僻静的鹅卵石小径,小叶道:“王妃,奴婢瞧着我们不像是去采桂花,倒像是去做贼,偷偷摸摸的。”
我回过头,抬手敲了敲小叶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本王妃我是低调,低调懂不懂?”王府里到处是李轩的眼线,我可不想他忽然出现找茬破坏了我难得的好心情。
小叶又想张嘴,生生被我要吃人的眼神逼了回去,这丫头的眼力劲儿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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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芍药
我没往园中桂花开得最盛的那处去,怕惹人注意,只是挑了角落里开得尚不错的几株,深秋时节,桂树肆意飘香,当真如初兰所说,香气沁鼻,清甜可人。
我和小叶对视而笑,她会意上前,取出藏在袖口的白布平铺在树底下,我又望望初兰,狡黠一笑,她将手上的短竹竿递给我一支,我接过来,催促道:“初兰,你快做给我瞧瞧,怎么把桂花瓣打下来。”
“是,王妃。”初兰迈步上前,选了花叶最繁盛的那株,举起竹竿一下一下力道均匀地拍打枝干,与料想的一样,枝叶间细碎的花瓣纷纷而落,密密麻麻掉落在宽大的白布上,没一会儿就集成了一小堆。
我有些兴奋,三两步跑过去,学着初兰的样子挥动手中的短竹竿,似乎是力道掌握的不好,不光花瓣,连同树叶一并被我打落下来,小叶在一旁揶揄道:“王妃这么大力,是要把桂树打秃吧?”
死丫头,居然敢嘲笑我。我佯装呵斥道:“那你来,让本王妃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今儿弄到的花瓣要是铺不满这绢布,就罚你不许吃饭。”
谁知小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若换作是奴婢,哪里会像初兰姐姐这么细巧,直接抱住树干轻摇几下,花瓣可不就落下来了么?”
无视我和初兰嘴角的笑意,小叶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真去抱住了一棵桂树猛摇,繁花尽落,洋洋洒洒铺陈开来,确实比我和初兰的法子省力许多,只是这下子小叶摧残桂树的功夫我可远远比不上了。
我只管好奇欢喜地瞧着小叶将满树的花瓣摇落下来,铺满一整块白净的绢布,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更不知不远处李轩看我的眼神中涌上了深沉的情意,浓密得足以激起香夫人嫉恨的情意。
“王爷――”香夫人轻声唤李轩:“这样好的画,真是可惜了。”
因为留神看我,李轩手中蘸了浓墨的笔停在半空,墨汁顺势滴落在宣纸上,白白毁了一幅好画。李轩听了,搁下笔,倒也没说什么,俊朗的脸上平静无波。
香夫人这才注意到自得其乐的我,貌似无意喃喃道:“王妃身上,似乎全无贵族女子的优雅,倒多了几分烂漫无暇。”
李轩的眼底浮现几许难以察觉的深沉,他复而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情绪难辨。
香夫人娇嗔道:“王爷――”
柔媚入骨,如此妖娆的声音不是香夫人又是谁?我犹带着脸上的娇笑回转头去,却碰上神情讳莫如深的李轩,当即惊得笑容全无,愣在当场。小叶和初兰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也回过头来,看到李轩,先后行礼。只有我傻傻站着,不知所措。
怎么这么倒霉?就是这么费尽心计躲着他,还是躲不开么?
李轩不发话,我又不能擅自带着小叶和初兰离开,只好低下头,却听李轩道:“曦儿,站到本王身边来。”
我极不情愿挪动双脚,他和香夫人赏景作画,兴致正浓,被我破坏了,估计又要发火。
等我站在他身侧,还是不敢抬眼看他。
李轩替我整了整鬓角的乱发,语含宠溺道:“还是这么孩子气,一点儿没变。”
没仔细听李轩话里的意思,只当他觉得我稚气如孩童,大抵他幼时见到我我也是这般玩闹,也就没放在心上。
香夫人妆容精致,娇媚如芍药,对我弯身行礼:“见过王妃。”
我与她本很少在府中碰面,二人相见少不了不自在。情面上我是李轩的正妻,她只是妾,却又因她才是王府里最得宠的女人,私心里对我是有芥蒂的,于她我也是能躲就躲。可不巧,几乎每次我被李轩责罚,恰好她都在场,连带叫我不爽。
无非不想树敌,我会意点了点头,算是过得去。
李轩问我:“身体好些了么?”
他还知道担心我的身体,要不是因为大冷天被他罚跪了那么久,我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想起来就气愤,嘴上更没了遮拦,没好气道:“不就是老样子么?张太医配的药苦的要命,每天都得喝。”
我天生吃不得苦,初兰于是备了好多蜜饯放在我房里,每次喝完药我都要吃上好几颗,也不知是不是李轩从中作梗故意让张太医开那么苦的药给我,那药真是苦到心底去了。
李轩没因为我的抱怨生气,反而笑道:“嚷嚷得这么大声,身体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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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吟梦
我不搭他的话,既然他说好得差不多了就差不多了吧。
李轩不恼:“良药苦口,张太医身为太医院之首,医术高超,他开的药你且按时服用。”他说这话时看着我的眼神深沉含情,偏我低着脑袋没有瞧见,近旁的香夫人却看得仔细,嘴角泛起冷厉的笑意。
这厮哪有半点为人臣子的模样?
张太医何许人也,那可是专为皇上皇后诊脉医治的太医院头号人物,他李轩倒有本事,三天两头把张太医接出宫,就为住在轩王府里的我忙得团团转,真不明白皇上是看在他李轩的情面上还是有别的缘故,对此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
可不正是李轩手握重权,为皇上器重么?
我心中一番嘟囔,自然是不敢说给李轩听的,拔老虎须的事儿我还是少做为妙,不然吃亏的又是自己。
李轩瞥了眼站在远处的小叶和初兰,问道:“摘了桂花预备作甚?”
我如实答他:“小叶说用桂花调制的汤汁煮的酒酿丸子更好吃,我是好奇,又闷得慌,就拉着她们来园子里闹腾了。”
李轩笑道:“那丫头鬼点子多,和你脾性相近,你们二人最是投缘。”这点他没说错,有时看着小叶就像另一个我,那丫头活出了我想要的肆意和自由,让我羡慕不已。
他难得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转而又听他道:“本王记得你从前不爱甜食。”
我随口问他:“从前喜欢的,如今就非得喜欢么?从前不喜欢的,如今就不能喜欢么?”
估计我有些咄咄逼人了,李轩一怔,眼神黯然了几分,似是琢磨起我的话来。
这回他没理睬我,只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王府内初兰酿制的桂花酒堪称一绝,清甜微醉,你可以尝尝。”
初兰走近,柔声道:“王妃,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
张太医的药一日三次,一次都少不得,初兰是为我好,我再不情愿也不能怪她尽责,于是就顺着原路回墨园去了,好在三人满载劳动成果,算是尽兴而归。
待走后,李轩若有所思地盯着被墨汁毁了的画纸,跃然纸上的是一个骑在小红马上的女孩,女孩手执一根长鞭,耀武扬威,眉眼俱笑,神情飞扬跳脱,好不烂漫。这样肆意的笑容引得他挪不开眼睛。
李轩的脾气香夫人是知道的,他的心思深沉难测,服侍他这么久她仍很少猜透他心中所想。她只好留神瞧得更仔细些,只觉得画中人愈看愈是熟悉,想起方才李轩看我时一瞬间的出神,以及他眼眸中掩藏不住的情意,她不难猜出画中的女孩就是幼时的我,不禁秀眉一紧,面露不安。
在她眼中的我稚嫩无知,又全无贵族淑女的矜持,是没有资格与她争宠的,可李轩对我的态度显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冷漠,反而蕴含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特别。
李轩独独待我是特别的,凭此她不得不对我生出厌恶。
午睡起来,墨园里到处都是清甜的桂香,不是园中的浓郁,却浅淡的让人喜悦。想起李轩的话,我唤来初兰:“王爷说你酿的桂花酒极好,今日摘了这样多的花瓣,不如就酿制几坛,等天再冷些煮酒来喝。”
初兰淡笑道:“奴婢这就去让小叶留出些花瓣。”
我跟着笑起来,小叶大大咧咧的,没人拦着说不定会把所有的花瓣都给用了。
桂花熬制的汤汁煮出来的酒酿丸子果真别有一番滋味,我们三人围坐在墨园的清风亭里慢慢吃着,好久没有这么舒心惬意,我的心情格外的好。
又往嘴里送了一小勺,唇齿生香,我装作不经意问小叶:“小叶,我记得香夫人的闺名中并无‘香’字,对么?”
香夫人在王府的时日比我久多了,我还未嫁给李轩之前,她就已经是李轩的侍妾,这几年她在王府长宠不衰,侍候李轩最多。除却王妃之位被我霸占着,她的地位其实远在我之上。李轩那么冷冰冰的人能这么专一地待一个女子,我多少有些好奇。
小叶点头:“回王妃,是呢。香夫人的本名唤作吟梦,是进王府之后才改的名号。”
我悠悠赞道:“吟梦,倒是个极雅的名字。”
初兰放下羹勺,细细解释道:“当年王爷行至塞外,为避免身份暴露只带了一个随行的侍卫,不料涉险,遇上性情洒脱的吟梦小姐出手相助,后来吟梦小姐随王爷回京,自然而然成了王爷的妾侍。”
原本只知香夫人柔媚入骨是典型的塞外女子,想不到她和李轩之间还有这样的波折:“那何故赐字为‘香’?”我私心以为“吟梦”二字更美。
初兰道:“香夫人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奇香,炎炎夏日之际连沁出的薄汗也带着香气,是以王爷赐号一个‘香’字。”
“怪不得香夫人住的院子是沁园。”小叶边吃边说。
哼,李轩那厮艳福倒不浅,世间这样的奇女子都为他倾倒,甘心放弃塞外自由自在的日子成为他王府中侍妾之一,软香在怀又是一桩惹得旁人艳羡的美事。
真不知道除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臭皮囊,他到底有哪点值得众多女子飞蛾扑火?
听到我的一声冷哼,初兰有些诧异,小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王妃,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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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双眼死命盯着小叶,强烈鄙视她,我和李轩的关系剑拔弩张,这丫头能看不出来?居然还能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没根没据的话,看来平日里的饭她是白吃了。
“小叶,你胆敢再说一遍?!”我拔高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小叶闻言缩缩脑袋,清秀的面容上堆出一副讨好的表情,她扯着脸皮笑笑说:“王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忘心里去。奴婢方才什么也没说,嘿嘿,什么也没说。”
亏她还晓得讨饶,再说我哪点像吃醋了?
我神色恨恨地吞下一口酒酿丸子,却浑觉无味,吃李轩的醋,我犯得着么我?且不说他和我相见生厌,全无半丝男女情爱,光是顾及到他养在王府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我就头疼。
按理说我是堂堂正正的轩王妃,规矩上她们每日要过来墨园向我请安,但我实在不擅长和这些女子打交道,只好在新婚后的第二日就称病不出,后来我和李轩闹僵,许是她们估摸着我在王府没什么地位,也就没再来打扰。
久而久之,我这个轩王妃就成了空架子,十足的摆设。
初兰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淡,像是知道些什么:“恕奴婢多嘴问一句,王妃当真对王爷敬而远之?”
我没多想,自然而然答她:“我和李轩是命里犯冲,但凡凑到一块就会闹出不愉快,还是不见为好。”何况每次我遇到他不是连累旁人被罚就是害得自己遭罪,这回是无缘无故吐血病倒,昏迷得不省人事,缠绵病榻近十日,不知有下一次我是不是连命都搭进去了?
后面的话我是不会对初兰说的,对她我总是有所保留,做不到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只因她和李轩的关系非同一般。初兰是自小服侍李轩的婢女,虽然她从不把对李轩的爱慕挂在嘴边,但是她注视李轩时的眼神骗不了人,李轩在她的心目中占据着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小叶和初兰亲密无间,然而她心性率真没能察觉初兰的心思,初兰也断不会把这种暗恋的情意告诉小叶,许是她自觉身份卑微,不该对高高在上的李轩生出这等逾越的感情而羞于出口,只好憋在心里。
我留意到初兰眉宇间那丝抹不开的清愁,暗叹又多了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李轩那厮顶着大齐第一美男的称号祸害了多少无辜女子,掰着我的手指头再加上脚趾头都数不过来,横竖是我暴殄天物,人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独独我白白浪费了接近李轩的先机。
碗底见空,我心满意足放下汤勺,用丝绢擦了擦嘴角,无视小叶和初兰我站起身来自顾自出了清风亭,午后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意融融,等入冬之后就难得再有这么朗然的暖阳了。
傻乎乎地待在墨园做什么,既然去不了京城的长街深巷,随便在王府里转转也不错。
一扫先前的烦闷,我在王府四处闲晃,嫁给李轩一年多了,有大半时日我是在墨园度过,整个轩王府对我而言陌生又新奇。
齐帝对李轩果真厚爱有加,这轩王府气派恢宏不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更是一应俱全,颇有皇家别院的气势,放眼整个大齐大概也只有李轩敢这么张扬放肆了。想起这厮对我的欺负压榨,我不禁摇了摇脑袋,仰仗着天子的信任放纵,他能不嚣张么?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僻静优雅的居室,眼前是成片茂密青翠的绿竹,清风而过,南北交错的竹叶散发出好闻的香气。清风苦竹的气味再熟悉不过,是李轩身上特有的味道。
那夜我昏厥前夕他飞奔而至,满心紧张地抱紧我,搂得我很疼,嗅着他衣袍上清淡的竹香,我反而觉得安心,知道他不是不在乎我,不是对我无情,我的心情跟着好起来。
竹乃四君子之一,莫不是李轩以此自封为君子么?哼,他要是君子,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我轻笑起来,起了窥探之心,倒要看看李轩修身养性的地方有什么稀奇之处。他那么神秘难测,不会是藏了什么宝物在此吧?
我小心翼翼挪动脚步,不时张望四周,唯恐被人发现,偷窥毕竟不是光彩的作为,声张不得。
眼见到了屋外,离正门只有几步之遥,脖子上就传来了刺骨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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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冷面人
我当即不敢再动半步,低眼瞧去,一把冰冷的长剑抵住我的脖颈,只差一点就会刺破皮肉,血溅当场。
我心中大叫不好,转动眼珠顺着剑身看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峻陌生的脸,男子墨黑的眼眸冷然盯着我,似要在我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我朝他嘿嘿干笑两声,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男子神色未变,全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半响他开口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墨竹居?”
我是何人,我是堂堂的轩王妃,你主子李轩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府的正妻!我心里大声叫嚣,嘴上自然是不敢说的,男子手持的长剑贴着肌肤,我只消说一个字剑锋就会划破我的皮肉。
我抬起手指了指剑,男子会意将剑挪开几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趁他松懈之际拔腿就跑,我琢磨着只要跑出竹林他就不会追来,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武功比双脚逃跑来的省力多了,我没跑出几步,男子一使轻功轻轻松松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挡在我身前,以剑横指着我,有些怒道:“没有人能从我剑下逃脱,你是第一个。”
似乎被我戏弄是他人生抹不去的耻辱,他的表情和语气硬邦邦的,我厚脸皮笑道:“小女子只是走错了路,无心冒犯,还望英雄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这个时候我的嘴脸和小叶肯定有的一拼。
谁料他软硬不吃,直接戳穿了我的谎言:“你一路鬼鬼祟祟,贼头贼脑,根本不是走错路。说,你擅闯墨竹居有何居心?!”
我鬼鬼祟祟?我贼头贼脑?有没有搞错,我可是轩王府的女主人!我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怪李轩,自己冷得和冰块一样也就罢了,还把身边的侍卫同化成这副讨厌的模样。
看他持剑的架势和气场,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要动真格的我哪里还有命活?
我二话不说掉头往竹屋的方向跑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声,紧接着剑锋从我脑后袭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我实在走运,千钧一发之际我偏过头生生躲开了这一击。
还没等我欢欣雀跃,男子使了方才的那招,拦住了我的去路。我被迫停下,双手叉着腰使命喘着粗气,难得我有兴致出来转悠,怎么偏遇上这么个不依不饶的冷面人,运气真够背的。
“还说你没有图谋不轨,你身怀武功又是何解?”他话音刚落便又提剑向我袭来,我叫苦不迭无力招架,先前跑得太急耗费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哪有力气闪躲?
长剑直逼而来,我大惊,没料想男子真会狠心杀我,就在这时,体内一股奇异的气流横冲直撞,直达脑门,下一刻我飞身而起,轻盈升腾至半空,足尖轻点剑尖保持平衡。我俯看去,男子眼中流露出惊诧,还有藏不住的杀气。
糟糕,他对我起了杀意!
男子猛地横*抽*剑身,我只觉一股强烈的力道自脚底传来,还未等我稳住身形,下一波攻击迎面而至。我暗叫不好,运气翻转向上,整个人呈倒立状以手撑住男子双肩,躲过他的长剑。
我虽不懂为何体内会有这般神奇的真气,但它救我于危难之时,否则我早已身首异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每次李轩冷寒如冰的脸上露出这种笑容,我就会倒大霉。
果然,男子同样反转身体,从我下方瞬间移至正面,浑身杀气浓重,而我则因控制不好体内的气息失去平衡迅速下坠。
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我既兴奋又害怕,在即将落地的前一刻,我单手撑地借力而起,这一回我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尝试引导体内的真气游走,在长剑逼近我之前,我轻巧躲开攻击,落在不远处的竹枝上。
细长的竹枝因承载我的重量被压弯,好在我的身形尚算轻盈,竹枝承受的住。
我拍拍胸口,接二连三的袭击真是险象环生,稍有不慎我就死在男子的长剑下了。连我都佩服自己如此临危不乱,很有江湖女侠快意恩仇的风范。
男子见此似乎放弃了对我的杀心,他径自下落站在地上看着我,仿佛等着看我闹笑话一般。
哼,手下败将还敢这么猖狂,和他主子李轩一副德行。我低声嘟囔。然而只向下看了一眼,我就笑不出来了,我所在的竹枝离地面少说也有几丈高,我要怎么下去?
刚才一高兴把使轻功的一套路数全给忘了,这会儿我站在上面下不去可不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么?俗语说乐极生悲,我光顾着穷开心,如今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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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呆若木鸡
离地几丈高,我不免有些眩晕,双腿止不住发颤,莫名其妙被逼到这地步,我忽然鼻头一酸,有股想哭的冲动,这个时候李轩在哪里?要是他在场,肯定不会坐视我受人欺负。
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我对李轩的依赖已这么深,相信他定会护我周全。
眼眶湿润,蒙上一层雾气,我眼前模糊不清,忽的一个清雅俊朗的身影腾空而起,我以为是那人要再度取我性命,心中生出几分惧怕,等到纤细的腰身被一只坚实的臂膀搂住,将我带到平地,我的心神才安定下来,原来是李轩救了我。
“差点让人当做贼人诛杀之时怎么不晓得开口求救?你是有几分自信我的人不会伤了你?!”李轩一脸怒气地训斥我,很凶很凶,他虽是在担心我,可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骂,我满腹委屈更甚,刚才的情景几次险象环生,我哪有机会呼救?
我推开他的手失望道:“你一直在暗处看着我被人欺负。”我差点丧命于他侍卫的剑下他都能冷静旁观,我无法信这是前一刻还对我温言软语的男子。
李轩仍冷声道:“你既知我就在屋内,若方才不逞强胡闹,何来几次命丧剑下的凶险?”
辩不过他,我便兀自低下头,死死咬着唇,强抑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清泪,寄人篱下还能指望有人真会疼惜我么?
这时,与我缠斗的冷峻男子走至李轩身侧,拱手恭敬道:“王爷,属下不知这位姑娘身份,险些铸成大错,请王爷责罚。”不愧是李轩这个黑面神训练出来的侍卫,面对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冷静,不慌不乱。
李轩看了男子一眼,脸上消了凌厉之色,只冷冷道:“白逸,她是本王的王妃,你自行去找青泺领罚。”
听到受罚二字,白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领命后就走了,好像被责罚是常有的事,想起李轩训练手下向来严厉,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白逸是走了,我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傻愣愣站在原地。我低着脑袋看不清李轩的表情,只听他微微叹了一声,似是无奈:“不是想知道墨竹居是什么地方么?随本王来。”
我诧异,李轩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他竟肯让我正大光明去看他的墨竹居?
我默默跟在李轩身后,墨竹居处于竹林深处,环境清幽,吸入口鼻的空气纯净清新,间或还有鸟啼虫鸣之声入耳,像书中雅士避世隐居的居所,想不到在恢宏奢华的轩王府还会有这么一处与众不同的好地方。
这里的一切摆设都是以竹制成,散发着竹的香气,闻了能让人凝神静气,难怪李轩喜欢待在这儿,还命白逸那样的高手把守。
进了书房,李轩在桌前落座,脊背挺得很直,没有丝毫的懈怠,他面前摆着一本微微发黄的书,我粗略瞄了一眼,书上的字密密麻麻,还配有简单的经脉小图,看样子是本医书。李轩好端端地研究医书作甚?
我想起之前体内真气急流,涨得难受,忍不住问他:“我以前会武功?”白逸以为我能躲过他从背后的袭击是因为我身怀武功,而我之后飞身离地确实是使了轻功。
李轩不冷不淡地说:“你对武功一窍不通,唯独轻功上乘,难逢敌手。”说罢他将古书翻过一页,用心看起来,再不理会我。
我点头,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落:“可我不是想不起来了么?”我小声嘟囔,按李轩的说法,我轻功绝佳,没有几个人能赢过我,这么说我也是个中高手,奈何见了白逸只有落跑的份儿,够丢人的。
李轩锋利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我赶紧噤声,他站起来从高高的藏书架上取出一本书丢给我:“带回去仔细琢磨。”我接住书草草翻看了几页,发现书中讲得多是关于武学运气的,正好我不晓得怎么控制体内横冲乱撞的真气,有了它,我自信多了。
“修习心法时切记集中精力,不可分心,否则走火入魔会有性命之虞。”李轩的声音淡淡的,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我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又开始盯着手上的①38看書网里有人体的经脉穴位分布,凝神运气之法,一时迷了我的眼。趁我读得入神,李轩悄声无息地靠近,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唇。
“唇齿生香。”他温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清俊面容的线条很柔和,嗓音低沉醇厚,只是墨黑的眸子清柔如水,涤荡着人心。
他的吻很轻柔,明明只是唇瓣简短的触碰,我的脑子里却空白一片,整个人呆若木鸡,愣在当场。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反应迟钝,李轩吻了我?李轩竟然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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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绝色
“看够了么?还不走?”李轩站在我面前,高大俊朗的身形衬得我娇小玲珑,他的目光深邃如漆黑的夜空,摄人心神,我闻着他身上清风苦竹的气息,心尖微颤。
他又坐回桌前,拿起那本古书研习,好看的眉微皱,陷入沉思。
像他这样欺负完人还那般从容的真不多,我恨得牙痒痒,死死剜了他一眼,可惜我剜的多狠都没有用,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书上,根本不搭理我,反而显得我很矫情。
我不得不承认,李轩大齐第一美男的称号不是虚名,他龙章凤姿,俊朗丰神,全情投入时尤其温润如玉,暖暖的阳光透过木窗,冲淡了他与生俱来的疏离,让他多了分柔和。
该死的,我对他的印象才好了些,他就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特别是长得好看的,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气呼呼转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李轩叫住我:“闷得慌就带上小叶她们出府去逛逛,中秋将至,京城里少不了热闹。”
我回过头,他复又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我道:“记得保护好自己。”我觉得李轩最可怕的不是他狠心罚我跪在刺骨的冷风中,而是他以深情对我,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嗯。”我乖巧地应他,然后扭开头,逃跑似的出了墨竹居。
自从我在宫中昏倒,一病醒来后,李轩待我比以前温和了不少,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在改变,在慢慢消融,我不懂这是好是坏,更多的是迷茫和困惑,对李轩我的感觉很复杂,既畏惧又依赖,有期许也有逃避。
似乎我和他永远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我始终无法定义他在我心中究竟占据怎样的位置。
这一晚,我彻夜未眠,不是因为漫漫长夜的孤独,而是因为想起李轩,脑中胡思乱想,停都停不下来。天哪,好端端他来招惹我做什么,害得我吃不好睡不香。第二天小叶打好水准备伺候我梳洗,她端着水盆进屋看到我的模样后惊得大叫,差一点没将水盆摔在地上。
“大惊小怪做什么,一大清早吼得我耳朵嗡嗡直叫。”我坐在床上没好气道。
小叶指着我,一脸嫌弃,不可置信道:“王妃,你好歹去照照镜子,瞧瞧你现在的模样。”
我掀开被子穿好鞋,边往梳妆台走边捂着脸颊道:“难不成本王妃脸上长了块红斑,吓到你了不成?”昨夜翻来覆去没合眼,精神能好么?
等我看清铜镜里自己的样子,还是被吓了一跳。镜子里的我憔悴不堪,长发乱糟糟地跟鸟窝似的,本该清澈如水的眼睛神采全无,在眼窝下方明显有两块青晕,这下被李轩害惨了,这幅德行要怎么出去见人?
“啊――”我发狂似的抓了抓头发,苦恼不已。
小叶好心安慰我:“王妃,要不你再爬上床去补个眠?反正今儿个王爷进宫上朝,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小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极力鼓动我,我看去,床上枕头锦被一片狼藉,让人没有半点睡意。
我朝小叶翻了个大白眼,出的什么馊主意,难道我平时就是这副邋遢贪睡的形象么?
“去搬张藤椅摆到院子里,本王妃要出去补眠。”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就不信换个地方我还会失眠。
小叶笑起来,像是早就想到是这种结果,她偷着乐:“奴婢遵命。”
我悠闲地窝在藤椅上,享受着秋末和煦暖人的阳光。小叶端了洗净的瓜果过来,初兰则拿了条薄毯盖在我身上。
芸姑姑心思细腻,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我住进墨园后她就主张在庭院里多种些花花草草,说是墨园沾染了自然万物的灵气住起来才会更舒服宜人。于是春夏秋冬四季转换,墨园总是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万紫千红竞相绽放,美不胜收。
我随手捏起一粒紫葡萄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顺着舌尖流淌入喉,顿觉清爽舒适。李轩在物质上从来不会亏待我,我的吃穿用度一向是轩王府中最好的,小叶她们跟着沾光尝到了不少甜头,伺候起我来也更是上心。
脑袋逐渐昏沉,我阖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小憩了好一会儿,恍惚觉得头顶上空有一片阴影,无奈眼皮沉重,实在睁不开眼,看不清是何人,接着我又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中。
“你就是凭借一张娇嫩绝色的脸和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吸引他的注意么?我吟梦绝对不会输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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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夜难捱
沁园。木槿花开满树,白色、粉紫色到紫色,烂漫如锦。
屋内,吟梦沐浴过后,由侍女钏儿服侍在身上擦了香粉,她端坐于铜镜前,身着桃红色的丝质寝衣,娇艳妖娆,倾城倾国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愁色。
王爷对王妃一日胜过一日地关心亲近,叫她如何不愁?她自以为占尽春色,傲视群芳,殊不知有一朵本不起眼的小花正肆意绽放,光芒愈发夺人心魄。
钏儿正替主子梳头,她眼尖,看出主子有心事,遂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吟梦瞧着铜镜里的倒影发呆,她极重保养,每每沐浴定要用上不少新鲜采摘的花瓣,沐浴之后更是以香粉擦身,命婢女将香露抹在齐腰的墨发上,养护发质。她的一头长发齐至腰间,柔顺嫩滑,触感极佳。
女为悦己者容,她时刻保持精致姣好的妆容,为的就是在王爷心目中留下最美的一面。朝廷的臣子官员为笼络他送进府的女人还少么?她见过几位,个个年轻貌美,精通书画,不是俗物。相较而言,她只不过多了些运气得以陪伴在他身边。
她不奢望自己是特别的,塞外邂逅,她为他的气度所倾倒,甘愿放弃自由自在的日子随他入京,甚至名分她亦不在乎。她要那虚名作甚?她想要的是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长伴左右。
如今她终于也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他已经有好几天不来沁园,钏儿告诉她,昨日他允了王妃进墨竹居,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墨竹居是王府的禁地,王妃怎么会不晓得?是她太小看了那个看似单纯的少女。
吟梦素手捏起一缕长发,任凭墨法再黑再亮又如何,也不会有人来欣赏。她浅淡游离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木槿花上,夜凉如水,寒了人心。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木槿易落,红颜易衰。比起那位活得肆意绚烂的王妃,她已有双十年华。
“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钏儿,你说,王爷心里真的有我么?”吟梦好看的眉皱起,陇上一层青雾。
钏儿减轻手上的力道答道:“小姐别想太多,王爷若不是把小姐放在心上,怎会大半年都不去其他夫人的住处,唯独常常宿在沁园?王爷待小姐是独独与众不同的。”
吟梦一笑,有些自嘲道:“是啊,他待我自然是不同的。在我面前,他从不掩饰他的喜恶、脾性,心情好时邀我抚琴作画,不好时扬袖而走,不留情面。”
她的手紧捏起一支约莫两指长的金色步摇,细长的簪身上是银丝绕制而成的木槿图样,此时精细的银丝嵌入掌心,冒出几颗豆大的血珠,顺着皓白的手腕而下,她却似乎不觉得疼,铜镜里的女子由妖媚多了几分凌厉:“我是他的女人,却不是他的妻。”
钏儿见了,赶忙上前从主子手中取出步摇,她摊开主子细嫩的手,掌心深处多了道刺目的血痕,她有些心疼劝道:“小姐这又是何苦?”
吟梦惘若未闻,怆然流泪道:“他待我不同,却只有她才是他心尖上的挚爱。一个女人成为丈夫的知己,没有爱又有何用?我不甘心输给她,钏儿,我真的不甘心。”
“因为我爱他,我恨不起他来,只能把苦吞下去,咽进肚子里,这苦酿成的痛一日一日啃噬着我的心,我不好过,孤枕难眠,夜那么长,长得难捱。”
钏儿蹲下身,白净的小脸多了分坚定,她在吟梦身前道:“小姐想想当初放弃塞外的自由生活是为了什么,只要留在王爷身边,小姐还怕留不住王爷的心么?只有小姐才是最懂王爷的人。”
俏丽的侍女眼中闪过一丝与年纪不符的狠意:“奴婢绝不会让王妃欺负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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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男装丽人
“王妃,东西取来了。”小叶笑盈盈进屋,眼睛晶亮有神,她服侍我久了我倒没注意,今儿仔细瞧着她同样是个美人坯子。在墨园一年多,她身上少了浮躁莽撞,打扮虽是素衣简饰,却胜在清秀素净。
我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给这丫头找门好亲事,她向来真心待我,我自然要替她好好打算。我以为小叶心思单纯,不懂男女之情,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丫头早就有了意中人。她的心事藏得这样好,瞒得我死死的。
我看到她偷偷摸摸的模样,禁不住哈哈大笑,这鬼机灵总有办法。小叶把手上的两套衣衫递给我,我凑过去小声问她:“怎么弄到手的?”
她故意挑挑眉毛,得意之色写在脸上,我催促道:“快说给我听。”
她这才告诉我实情:“奴婢直接去找李伯说王妃想出府,他老人家就弄了两套男子穿的衣衫给奴婢,还说王爷已经派了人暗中保护咱们。”
我用手敲了敲小叶的脑袋,真搞不懂她这脑袋瓜里装的是啥,本王妃溜出去闲逛,是能张扬得人尽皆知的事情吗?李轩那天在墨竹居一时兴起说的话能当真么?想起那天被他轻薄的一幕,我就气恼。
“哎呦――”小叶摆手急忙对我说:“王爷准王妃出府早交代给李伯了,王妃你尽管正大光明走出王府,只不过千万要带上奴婢。”
这丫头逗我:“要是遇上坏人,奴婢还能挡在王妃跟前不是?”
“这还差不多――”我不再追究,心中兴奋难抑,我挑了一套青色的男装,走到屋内的屏风后换上,等小叶看到我,两只有神的眼睛眨巴眨巴,啧啧道:“奴婢见惯了王妃女装的样子,换上男装后王妃还是很好看,跟天仙似的,怪不得王爷念念不忘。”
我笑着说:“嘴抹蜜了?这么贫。”这丫头懂什么,居然还敢拿李轩说事?
我把另一套男装给小叶,让她去换上,出府我肯定要她陪着,一个人上街有什么乐趣?
我将齐腰的乌丝束起,趁小叶换衣服的间隙,我望望窗外,不由一叹,原本计划着要出府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偏巧天公不作美,从清晨就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好在雨不大。
秋雨萧瑟,可丝毫没有击垮我们的玩心,我和小叶两个人大摇大摆走出了王府。
王府之外的空气弥漫着自由的味道,我深呼吸一口,雨中的清新之气润肺提神,我不由心情大好。
一路走着我和小叶的脸上都难掩兴奋之色,我们去了京城最热闹的一条长街,街上人头攒动,宽阔大道两旁店铺林立,生意红火。雨停了,小叶收起纸伞,我瞥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拉起小叶的手跑过去,小贩看到我们二人双眼发亮,直夸起他的糖葫芦。
我仰起头挑了两串最好的,我和小叶一人一串。糖葫芦红艳艳的,我张嘴咬了一口,果真又酸又甜,跟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小叶也吃起来,一个劲儿说好吃。
我们光顾着吃,谁也没想起要掏钱给小贩,那卖糖葫芦的小摊贩起初看着我们衣着不俗,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得罪不起,好意朝我们笑了笑,等了老半天不见我们有动静,他收起笑容没好气提醒道:“公子,买东西可是要给钱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声道“不好意思”,太久没上街买东西,我竟连付钱这种小事都给忘了。我忙摸了摸腰间,下一瞬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出来匆忙,我连个荷包都没带,更别提什么值钱的玉佩首饰,此时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窘得我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挤眉弄眼暗示小叶,她是我的贴身侍婢,随身肯定会带钱,见小叶无动于衷,我急了,又用手肘挤挤她,她却无辜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小声在我耳边道:“王――公子,小的跟你出门,身无分文呀。”
这怎么办?我总不能在这儿等小叶回府拿了钱再过来,到那时天都黑了。我堆起笑容对小贩道:“公子我出门忘了钱,要不这样,本公子立个字据,你明日去公子我府上拿钱成么?”
我的字虽丑了点,但好歹轩王妃的身份摆在那里,相信管家看了也不敢不卖我面子。
谁成想小贩语带鄙夷道:“连买串糖葫芦的钱都没有还敢自称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看你是到处招摇撞骗,快给钱,否则就跟我去见官!”
小叶急道:“哎――我说你这人――”
我拉了拉小叶,毕竟是我们理亏在先,可要真去见官,身份被识破丢了李轩的脸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溜出来玩了。
正在我头疼不已之际,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这里有一锭碎银,足够买下刚才那两串糖葫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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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甜宝斋
循声望去是一张隐约熟悉的脸,男子的面庞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他将手上的碎银给了小贩,举止投足尽显优雅之风。我好奇地瞧着他,这人好似在哪儿见过?
小贩点头哈腰接过碎银,眼睛直直的,贼亮贼亮:“够了,够了,公子给的这锭银子足够买下这里全部的糖葫芦了。”
我忍不住唏嘘,这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连串的表情像极了戏台上的变脸,或许是我锦衣玉食久了,想象不到一锭碎银能让一个人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看他的德性,这回轮到小叶面带鄙夷嘲讽道:“见钱眼开的家伙,我家公子是什么人,还能给不起你这点小钱?!”
仗着有人撑腰,小叶语中带刺,一点不收敛,看来是我把这丫头宠坏了,我这个做主子的没说话,她倒狐假虎威,这么嚣张。
小贩连连称是,谁会和到手的银子过不去?
我还是没认出立在我面前这个墨发冠玉的温润男子,他的气度并不输给李轩,相比李轩的深沉难测,他身上更多了一种平和坦然,让人不知不觉想去亲近。
他的眼神很温和,淡笑着对我道:“轩王妃,又见面了。”
他很清楚我的身份,可我的迷惑更甚,满脑子里搜刮一片还是想不起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位温和如清风的男子。小叶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公子,你什么时候结识了这么清风明月的男人?”
我满脸黑线,小叶说话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算这男子外表俊美,可有哪家女子会像她这么直截了当?我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待在王府,我哪里会认识什么清风明月的男子?
小叶的突兀没吓到他,男子朗然笑道:“在下楚泓,落雨轩的宫宴上曾见过王妃一面,不知王妃可还记得?”
听他这么一提醒,我恍然想起宫宴上那个孤独得让人心疼的身影,那晚的楚泓被当众羞辱,只因他的国家没有齐国强大,身为南国二皇子的他被迫于大殿中央弹奏助兴。可站在我面前的楚泓全无那时的孤独之感,他真如小叶说的,如清风明月般朗然。
他的真诚感染了我,我抱以一笑:“二皇子,好久不见。”
他孜然一人,没有随行的小厮,言语间也没有身为皇族子弟的傲慢和自以为是,让人觉得很舒服,我遂又道:“多谢二皇子出手解困,不然我会很难堪。”
楚泓道:“力所能及之事,不足挂齿。相逢不如偶遇,看王妃的样子应该不急着回轩王府,不如由我做东,请王妃和这位姑娘尝些好吃的。”
我还没答应,小叶先一步拍手称快,看她一动不动盯着楚泓的眼神,似乎楚泓随便一个笑容就能把她的魂魄勾走,这丫头的眼睛亮晶晶的,都能滴出水来。
京城的繁华热闹对我而言有些陌生,小叶和我一样待在王府久了,对外面的世界也不熟悉,我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楚泓这个南国人,于是我们由楚泓带着到了隔了好几条街的甜宝斋。
“王妃,是甜宝斋哎――”小叶欣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点名而已,至于这么高兴么?
楚泓娓娓道来:“甜宝斋在京城很有名气,它这儿做出的甜糕点心口味独到,花样很多。碰巧掌柜陈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请你们尝尝这里的点心。”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家卖甜糕的简单铺子,走进之后才发觉它独具匠心之处,怪不得那么多家做甜点的店铺,唯独它名声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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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红杏出墙
先前站在店外看去,甜宝斋在成群林立的商铺中显得一般,称不上特别。店内更是小如麻雀,只有一个狭长的台柜。几个长工站在台柜后头,依照客人的选择将烤制而成的糕点当着客人的面用纸包好,为了携带方便,他们还细心地用线捆扎。
“啊——原来甜宝斋这么寒碜,王妃,奴婢还以为这儿有多与众不同呢——”小叶打量了一周,小声嘟囔道。
楚泓淡笑不语,丝毫不介意小叶的话。
店虽小了点,但我仍旧看出了些许不同。环境简单大方,干净整洁,不见一丝灰尘。长工穿着一致,动作利落。我还留意到用来包住糕点的纸上写有糕点的名称,成分,还有价格。这样别具一格的经营之道,让人眼前一亮。
楚泓是何等人?光是这些恐怕不足以让他和一介商铺的老板交上朋友,这店内五脏俱全,肯定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我笑意盈盈望向他,他这才开口道:“轩王妃聪慧过人,一点就通。甜宝斋的后院设有单独的雅室,陈老板已替我准备好了几样糕点。”
楚泓先一步走在前面,小叶硬是用她那爪子抓着我的袖子拽着我向前,这丫头又来了,见了楚泓,她就像中了魔,着了迷一般。
后院清幽雅致,果真别有洞天。看装潢普通的四合院,其中大有玄机。
楚泓说每一个雅室都是单独隔开,墙壁材质特殊,密不透风,若待在屋内紧闭门窗,即使隔壁雅室的人都很难听得清屋里的声音。
我扬起笑容无心道:“这么说来,此处不正是密谋作乱的好地方?”商铺毫不起眼,内里隐蔽玄妙,隔音效果极佳,要是反臣挑了这里密会,应该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
楚泓听完,眼神微微一暗,有些与他气质不符的阴沉,等我眨了眨眼,他又温和如初,我怀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他笑言:“轩王不会给任何人犯上作乱的机会。”
陈老板为我们准备的是走廊靠里侧的一间雅室,沿着走廊往前走,我发觉每一间雅室都有一个意境独特的名字,梅兰竹菊,春日秋月,花鸟虫鱼,都在其中。
此时我并不知道,就在我们三人对面的走廊上,袁璟认出了我。
“袁大将军,看什么这么入神?”刘渊与袁璟谈完事,正从雅间出来,袁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刘渊不解道。
袁璟若有所思嘲讽道:“刘大人你看,南国二皇子楚泓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公子是不是很眼熟?堂堂轩王的王妃竟身穿男装和别的男人密会,轩王‘宠’妻真是非同凡响。”
轩王手握重权,是帝王的宠臣,刘渊就是多长了一个脑袋也没胆量议论,他只能隐晦地附和道:“轩王宠爱娇妻确有其事,宫宴那晚下官在座远远看了王妃一眼,王妃美若天仙,不似凡人。”轩王妃年少娇嫩,身上却有股介于少女和女子的气质,俏丽明媚,他当时只不过是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已印象深刻。
袁璟不屑一笑,他袁家三代都是武将出身,征战沙场,为国效命,却屈居李轩这等文臣之下,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分明是他打了胜仗立下军功,却被传成是李轩在背后点拨,连爷爷和爹都以李轩为首是瞻。
不过是个柔弱文臣,哪里会懂武将在沙场上的血战?李轩的女人再美,还不是红杏出墙,背着夫君偷吃?
“刘大人,倘若轩王知道自己带了这顶绿帽子,会是何种反应?本将实在是好奇的很。”
刘渊察觉到袁璟所想,僵硬地笑了笑,他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好,这头虽攀附上袁璟,那边可不能连带将轩王给得罪了,毕竟连袁老太爷和袁老爷都要给轩王几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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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苦在心里
我们进了那间名为“花溪”的雅室,居如其名,清新淡雅,房间的布置花了不少巧心思。
楚泓打开窗,这间雅室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恰好临近江滨,风光独好,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江水,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心旷神怡的景色尽收眼底。
“原来甜宝斋的秘密在这儿――”小叶喜滋滋地说。
我站在窗前看着,笑笑但不言语,很久没有这般自由畅快地呼吸,心情很是不同。
看了一会,我和小叶随着楚泓坐了下来,门外响起渐近的脚步声,楚泓起身朝来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墨爷,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楚泓自然地向陈墨介绍我和小叶,听到他称我们为朋友,我心里多了分暖意,因为轩王妃的身份,我的圈子很小,楚泓视我为朋友,我很珍惜。
我站起,抱以一笑:“墨爷。”我没想到甜宝斋的老板陈墨是这么年轻的男子,人长得高大英挺,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有神,经商多年却没有商人的市侩俗气,物以类聚,楚泓引为好友的人必然是不差的。
陈墨的甜宝斋在京城贵族名门之间同样有不俗的声名,他阅人无数,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怎会看不出我和小叶是女扮男装,他不点破,只笑言:“二皇子的朋友即是我陈墨的朋友,二位稍作片刻,我叫人冲一壶碧螺春,这几样可口的点心,几位先尝着。”
坐下来之后,我和小叶也不客气,一人挑了一样点心吃起来。这些点心从外形来看略为精巧,然而入口香甜,甜味很是自然,并不让人觉得刻意。如果我没猜错,糕点里没有掺一点白糖,这自然新鲜的甜味是以酿成的花蜜混合着面粉产生的。
我将手里的云片糕在楚泓眼前晃了晃,夸道:“甜而不腻,入口清甜,比轩王府里的糕点大厨做的好吃多了。”不是我嘴巴挑剔,是李轩府里的厨子厨艺精湛,把我的嘴给养刁了,寻常的吃食对我吸引力不足。
小叶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这水平就差没赶上皇宫的御厨了――”
楚泓端起青花瓷的茶杯饮了一口,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不张扬,不肆意,却宁静如温和的春风,小叶又看痴了,一口糕点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呛得她咳了好几声,我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添了些茶,这丫头看到楚泓连魂都没了。
“轩王受齐帝器重,府上的吃穿用度无人能及,至于大齐皇宫的膳食,就更是另一个层次了。”
小叶好不容易混着茶水把糕点咽下去,又急急应道:“楚公子说的没错,我们家王爷最在意的就是我们王妃,王府里最好的东西都是往我们王妃这儿送。皇宫的糕点小叶是没口福,可我家王妃经常去皇宫,她说甜宝斋的糕点好吃就一定好吃。”
这傻丫头,这种事有什么好炫耀的?她家王妃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与别人何干?楚泓自幼锦衣玉食,如今身在异国,我担心他听后会不免黯然,可见他泰然自若,我竟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我忽然想起件有趣的事:“住在宫里的人大都喜食甜的,时常备着糕点蜜饯,我有时会去皇后娘娘的凤栖宫坐坐,久了发现凤栖宫里人人都爱吃甜的,皇后娘娘喜欢,连她近身服侍的宫女也喜欢。”
楚泓指腹摩擦着杯身,语带深意:“大概是宫里的人心都很苦,久了就特别喜欢吃甜食。”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只有一缕,我还是感受到了。他和我不同,我从小不在深宫长大,没有亲眼见过明争暗夺的阴谋和算计,他是南国最受宠的皇子,这背后有多少不为人所知的辛酸和艰难,是旁人体会不到的。
这一刻,他或许是联想到了自身的遭遇和处境,或许是想起了远在南国的父皇和母妃。在他温润平静的表面下,可能不愿去想为何他父皇选择将他送来大齐为质子,让他受尽委屈和侮辱,从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跌落成连一个朝臣都能随意欺侮的质子。
小叶也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安静地不说话,连吃糕点的声音都小了。
我真不该有事没事体到皇宫,勾起他的伤心事,我对他道歉,他笑了笑,说是他想起了家,不关我的事。
傍晚时分,楚泓护送不识路的我和小叶回了轩王府,看到王府气派恢宏的大门,我转过头谢他,他点头跟我们告别,从始至终温润清和,让人如沐春风。
“别看了――”我强力拽了拽小叶的衣袖,她直愣愣盯着楚泓离开的背影发呆,连我的话都恍若未闻,直到我拉她进门,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同我回了墨园。
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男装,管家就来了,传话说李轩请我过去墨竹居一同用晚膳。
这么晚了,李轩还没吃过饭?我不解。难道他一直在等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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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丝不挂
我赶到墨竹居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白天下过雨,入夜后一阵冷风吹来,冻得我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我拢了拢衣衫,深呼吸一口气进了屋。
李轩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一大桌子精致的菜肴摆在他面前还比不上一本书对他有吸引力,我不禁感叹他的定力。他只穿了普通的长衫,虽不是亲王的常服,可那衣料可是极好的。他在朝中的权势只手遮天,平时吃的穿的能不好么?
我仔细瞧了瞧,月白的颜色穿在李轩身上,自有一股如芝若兰的俊雅,夺目得叫人移不开视线。这个男人,这一生不知要祸害多少女人。
“终于舍得回来了?”李轩合上书,抬眼看我,不冷不热道。估计是我回来晚了,他有些不悦,可我哪能料到他今晚会等我吃饭?
“嗯。”我轻声答道,除了应他,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身上的男装是白天出府时穿的,回来的匆忙还来不及换下,长发束起,发丝凌乱,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王妃的样子来,我自是心虚。或许习惯了他的冷漠和挑剔,我有些麻木了。
我很安静地站在桌前,晚膳的香气在我鼻尖萦绕,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虽然嫁给李轩一年多,但他鲜少会和我同桌吃饭,这个时候我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你饿了,坐下来吃吧。”李轩如此平和地叫我吃东西,我心里打鼓,却不敢表现出来。
我在李轩对面的位子坐下,拿起筷子,满桌的饭菜光看上去就叫人胃口大增,更何况食物散发出的香气勾出了我五脏六腑的馋虫?我一时不知从那道菜开始吃,只能用牙齿咬着筷子。
“和我吃饭,你不必这么拘束。”李轩的语气很淡。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如获大赦,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胃口大增。
李轩优雅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洒脱中带着不拘,隔着一桌菜我狼吞虎咽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他墨黑深邃的眼眸带着笑意,很是迷人。
饿了吃什么都香,我很没形象地站起来撕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大口,鸡肉鲜嫩爽滑,我发现我真的饿坏了,对面的李轩还未动筷,我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吃得这么香。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嘴巴不够大,还是喉咙太小,吃到一半,一口鸡肉总是咽不下,卡在喉咙中,弄得我猛咳不停。
李轩体贴地盛了碗汤放在我面前,我含糊着说谢谢,端起汤猛喝了一口,终于缓解了一些。在他面前出丑,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成一片,继续吃饭也没了刚才的爽快,小口小口吃了起来,省得又被噎到。
“听苏夫人说,你最爱吃摘星楼的醉鸡。”李轩的嘴角扬起一抹暖人的笑,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我失忆后回到京城一直住在苏府,苏大人受李轩所托认我为义女,待我很好。苏夫人体弱温婉,膝下无女,对我更是视如己出,关怀备至。我还没嫁给李轩之前,常溜出府去摘星楼吃醉鸡,只觉得那里的醉鸡有股很熟悉的味道。久而久之,整个苏府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吃摘星楼的醉鸡,偶尔我生了病,苏夫人还会让下人特意买来给我吃。
成婚后我很少有出府探亲的机会,有时候很想念苏夫人,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我问李轩:“苏夫人现在可好?”
李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本王允许你出府,以为你会先去苏府看望苏夫人。”
他脸上的笑容让我一惊,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他派了人在暗中保护我,我去甜宝斋的事他是不是了若指掌?想到这点,我就感觉他的目光能穿透我,仿佛我在他面前一丝不挂。
我坦白承认:“我去了甜宝斋。”与其等他质问我,倒不如我老实交代,反正我的行踪也瞒不过他。
“遇到了南国二皇子?”
我没想到李轩会这么直接,但我看不懂他这样问我的目的,只得说:“他碰巧替我付了冰糖葫芦的钱,京城我又不熟,就一起去了甜宝斋。”
我说的是大实话,何况我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以为李轩会生气,却只听他道:“楚泓的身份敏感,你是本王的王妃,不宜与他多有来往,白白落人口实。”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疲惫,一顿饭下来他吃的不多,我因为楚泓的事也失了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我走之前,李轩叫住了我:“有空回苏府看看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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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灌铅
一大早我就让管家李伯帮忙准备了轿子,我要回苏府看看。一年多了,不知道苏夫人会不会偶尔想起我。芸姑姑妥帖,我请她去库房挑了几样拿得出手的,算是我对苏府的一番心意。
昨夜睡得不好,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再没像往日那般赖床,等小叶端水盆进屋叫醒我时,我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铜镜前选起了发饰。倒不是喜欢繁复地打扮,而是想令苏夫人安心,让她知道我在轩王府过得很好。
我在京城无亲无故,除了李轩,苏府是我唯一的依靠。认苏大人为义父后,直到出嫁前我都住在苏府,对外称作是苏家小姐。
苏大人为官清廉,府邸并不特别宽敞,为了让我住的舒服,他特意命人修出一个单独的园子给我。苏夫人怕我住在她府上介怀,常带我去京城有名的衣料铺子和首饰店挑选衣服饰品,她说女孩子家就如同开在枝头的花朵,要把握住大好的年华,嫁个如意郎君,方才不枉费一生。
嫁过来之前,苏府为我置办了一大笔嫁妆,衣服首饰,应有尽有,大半辈子都用不完。习惯了脂粉不施的素净,这些东西我很少用,很多衣料饰物被我拿来赏给了丫鬟,却也还剩下不少。
小叶笑说我屯了不少宝贝,能开个首饰铺子,我让她帮我看那件头饰好看,她指了指镜盒内一个镶嵌了红宝石的簪子,我问她为什么独独看上这个,她摇头晃脑说有眼缘。
我今日穿的是雅白之色,若再配上素色的簪子,不显得苍白,小叶挑的红宝石簪子款式简单,色泽艳丽,玉石剔透,确实很好。这丫头的眼光不赖。
简单吃了些粥水,我就拉了小叶出门,一路坐在轿子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么久没回苏府,不知苏府如今是什么光景?
苏掣不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只是翰林院修著典籍的一个普通文官,他的府邸自然不像轩王府处在繁华地段,苏府离轩王府隔着好几条街,轿夫绕了条僻静的巷子才到。
小叶扶我出轿门时我的手心沁出了薄汗,大抵是近乡情怯的缘故,我很紧张。
老管家看到我,激动地直唤我“小姐”,他命下人赶紧跑进去通传,苏大人去上朝了,府上就只有夫人在。我让小叶把从王府带来的礼品交给老管家,直奔苏夫人的住处。
老管家步子不及我快,在我后面直喊我,我觉得奇怪,我住在苏府几个月,对这府里熟悉得很,老管家沧桑的声音夹杂着担忧,他既不是担心我迷了路,又是担心什么?
府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一年多了这里几乎没发生什么变化,我走过回廊,离苏夫人的寝居越发近了,我禁不住笑起来。到了屋门前,我停下脚步,理了理长发,然后推开门踏进屋内。
我不敢相信躺在床上那个面容惨白枯槁的女人是温婉柔情的苏夫人,她看起来柔弱无力,安静地昏睡着,我挪动灌了铅似的双腿,不愿意去承认这是那个关怀我如娘亲的女子。
我在苏夫人床边蹲下身,清泪在眼眶打转,我用手捂住嘴,怕自己会哭出来,眼前模糊不清,滚烫的热泪忍不住滑落脸颊,我咬紧嘴唇呜咽出声。老管家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他长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我抚摸着苏夫人的发丝,曾经乌黑顺滑的黑丝如今失去了莹亮的光泽,干枯粗糙。她的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黑晕,我这才注意到屋内强烈刺鼻的药味,这药味历久不散,苏夫人少说也服了好几个月的药了。
她病得这样重,李轩怎能不告诉我?我被蒙在鼓里,像一个傻瓜,苏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她缠绵病榻时我却连一次汤药都不曾侍候,李轩怎能置我于这般不孝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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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抱紧
我很想忍住不哭,胸腔里闷闷的难受,唇片被我咬出了血,血腥味弥漫在舌尖,挥之不去。
这种疼及不上我心中的痛,脑海中一片混沌不清。为什么命运对我残忍如斯,连我拥有的最后一点暖意都要生生夺走?
我小心翼翼握住苏夫人枯瘦的手,她的手真冷,比秋末的冷风还凉,这么厚的锦被竟也暖不热她的身体。我看了看,惊觉偌大的屋子连个暖炉都没有。
我呼地站起来跌跌撞撞朝门口走去,我想去问问老管家,为什么克扣苏夫人的用度,为什么这么对待她?苏大人不是与苏夫人感情深厚么?他怎么会凉薄如斯,允许下人这么对待发妻?
还没等我踏出屋子,身后传来一个沧桑嘶哑又熟悉的声音:“曦儿――是你么?”
听到苏夫人唤我的名字,我忙转过身,她艰难地睁开眼,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曦儿――我的曦儿――”她病入膏肓,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我。
我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落在雅白的衣裙上,开出氤氲的花朵。我快步过去在她身边跪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我来晚了――曦儿来晚了――”
苏夫人颤悠悠地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握住她冰凉如水的手,心底裂出的黑洞越来越大,我很怕她就这样离我而去,我怕我抓不住她,眼睁睁地看她撒手人寰。
“曦儿,娘能在临终前再见你一面,便没有遗憾了。”苏夫人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仿佛看见我之后她的病痛全部消失了。
我用力摇摇头,不去听她这些令人难过的话,我出嫁前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短短一年的时间就病成这样?我不接受这是事实。
我哭道:“娘,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你的屋里连个暖炉都没有,是不是爹对你不好?”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苏大人对苏夫人的好,他们夫妻数十载不曾红过脸、吵过嘴。自从苏夫人嫁入苏府,苏大人就再没纳过妾,甚至他们二人的孩子早夭,苏夫人再无所出,苏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对苏夫人关爱有加。
“傻孩子,你爹对我很好。”说起苏大人,苏夫人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她的幸福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在心里,这种幸福让她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几分,我相信她没有骗我。
末了,她撑住一口气缓缓说道:“本想等我走了再让你知道,可轩王坚持让你来见我最后一面,他说不想让你一辈子因此记恨他。娘看得出来,轩王他是真心待你。爹和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过得不好,娘死了也不会安心。”
我眼泪直落下来,苏夫人都这样了,还为我的以后着想,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么陪她走完最后一程。我就像一根浮木,随波逐流,四散漂泊。我在苏府感受到仅存的家的温暖也要消逝了。
“娘,你撑住,我立刻进宫去求皇上让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来,你一定会好起来――娘――你不能丢下曦儿――”
任凭我再怎么祈求,苏夫人还是闭上了双眼。她最后喃喃道:“小妹,姐姐替你尽到了做娘的心,曦儿她像极了你――”
苏夫人的手顺着我的脸颊无力滑落,腕部碰在床沿击出一声落寞的声响,无限放大在我的耳中,我跪在她床前,直跪到膝盖酸痛麻木也不起来。苏夫人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跪了很久,老管家进屋劝我起身,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幕,还是禁不住老泪纵横:“小姐,你嫁给轩王后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要不是有王爷请御医医治照顾,夫人不会撑到今天。御医说夫人是油尽灯枯,夫人走得没有遗憾,只希望小姐和轩王能白首偕老,她泉下有知也就安心了。”
老管家的一番话并没有让我好受一点,我的双眼肿胀发痛,心如死灰。整整跪了一天,日落黄昏之时,双腿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我在小叶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出了苏府。
回程的路上我没有坐轿,走得很慢很慢,小叶跟在我身边不再叽叽喳喳,她从没见过我这副模样,就算是被李轩欺负,我都没有哭得这么惨。
还没走到王府门口,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片霞云隐没下去。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朗月清风般立着的李轩,他墨黑的眼睛染上焦灼之色,在看见我时才散去。我的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了脸颊。
怪不得他一年多不肯让我出府,怪不得他昨夜催促我去看望苏夫人,怪不得他那么介意楚泓带我去甜宝斋却不发火,原来他早就知道苏夫人时日无多,不到最后时刻不想让我连带伤怀。李轩,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李轩优雅而来,他的每一步那么慢,那么慢。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抱紧他,哭得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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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救命稻草
清风苦竹的气味萦绕在我周身,我像个找不到家的孩童放声大哭,眼泪鼻涕沾湿了李轩的前襟,他伸出坚实的手臂环抱住我,抱得很紧,如同在皇宫的那晚,仿佛在告诉我我的痛楚他全都懂。
自始至终李轩没说一句话,任我在他怀中痛哭流泪。
一路上我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不肯松懈,然而在抱住李轩的那一刻这根弦骤然断裂,我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痛:“李轩――”我大喊他的名字,自私地不去理会他亲王的身份,在他面前流露出所有的伤心和脆弱。
如今他是我唯一抓得住的真实,苏夫人的死让我有种灭顶的孤独感,我孜然一人,形单影只,无人会在意我的痛痒,只有李轩是我的依靠,属于我的越来越少,我只剩下李轩了。
我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牢牢抱住他不放:“苏夫人死了――呜呜――我――我没有家了――”李轩用他的体温暖着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拥抱。
或许拥有的太少,在李轩怀中我竟这般的安心。我将脸颊贴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上,呼吸着属于他的迷人气息,听他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这声音传递给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李轩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温柔地在我耳边轻语:“轩王府是你永远的家,有我李轩在,曦儿便不会没有家。”
他拥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温柔和深情,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他,他亦俯下头来看我,四目相对,我看见的是他眼中盛满的浓浓柔情,我明明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很遥不可及,却在这一刻贪恋起这种令我安定的温暖。
“李轩,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连你也不要我了?”我问他。
“李轩,我只有你了,你别再离开我――”在他回答我之前,我又埋首在他怀中,小声卑微地恳求他。
其实在我心底我从来不会忘记他轩王的身份和地位,所以不会奢望他只属于我一个人,他有香夫人那样妩媚妖娆的侍妾,还有那些住在别院风情各异的女子,我没想过他能像苏大人对苏夫人那般专情于一个人。
他的眉眼俊美依然,蛊惑人心,这张英气俊美的脸庞,曾出现在多少女人的睡梦中,而我又何德何能成为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呢?我习惯了去依赖他,不想被他抛弃变得孤无所依。
李轩的大手贴在我冰凉的脸上,他轻柔地托起我的脸,墨黑的眸锁住我的湿润的眼,前所未有地正色道:“傻丫头,你是我唯一的妻,我李轩对天起誓,此生绝不再娶。”
他竖起手指起誓,信誓旦旦,立下绝不抛弃我另娶的誓言,他的眸色深沉柔情,世间最动听的情话莫过于此了。对我而言,他的话那么不真实,好像他为我营造出来的梦境,我有哪点值得他发这样重的誓?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晓得该说什么,那段在王府苦闷的日子在此时显得黯然无光,我满脑子回荡的都是李轩的那一句话,他此生此世只有我秦曦一个妻子。
这一句话不是李轩第一次对我说,在我失去的那片记忆中,也曾有这么一个俊朗丰神的男子在璀璨夺目的星光下柔情似水地说要我做他唯一的妻,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也是我这一生最不愿回忆起的时光,因为想起太痛。
天色暗下来,几番哭闹后我的脑袋昏胀难忍,身体软得使不出一分力气,我的心绪似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累了,软绵绵倒在李轩怀中,我蜷缩在他有力的臂弯中,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嘴里喃喃地念着他说的那句话:“有李轩的地方就是曦儿的家。”
李轩嘴角挂起温暖迷醉的笑意,他抱着我,如同我是他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宝物,稳步向墨园走去。我倒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晚,李轩宿在我的墨园,我们和衣而睡躺在一张床上,他依旧拥着我,我头枕他结实健硕的胸膛,安稳睡去。
天亮时李轩起身,他在我额头上深吻一下后才悄然离开,小叶第二天神情暧昧地告诉我李轩吩咐她不许叫醒我,让我好好休息。我鄙视她胡思乱想,懒得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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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契合
醒来时天早已大亮,我昏昏沉沉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昨夜发生的事并没在我脑中留下清晰的印象,我盯着身侧位置明显的褶皱发呆,在我尚有意识的那会儿,李轩吻了我的前额,想起那个轻柔的吻,我浑身一个机灵,难不成我真是和他睡了一晚?
好像这几个月我老和他有肢体接触,不过这一次似乎是我主动抱他,这样想来我没了怨他的骨气。我掀开锦被下床,整个人恹恹得没什么精神,苏夫人的死对我着实是个很大的打击。
小叶这丫头不知跑去哪里瞎忙,这都什么时辰了也没见她来帮我梳洗,这一年多我被李轩宠坏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早已习惯了小叶的服侍。
“王妃,你醒了么?”小叶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她推门进来,看见我起身,她秀气的小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早晨王爷走时特意吩咐奴婢不许叫醒王妃,王爷真是体贴。”
小叶放下水盆,故意朝我抛了一个大眉眼,这丫头愈发没个正行。我和李轩就那么貌合神离么?只是和衣而睡,这丫头就高兴成这副德行,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没有魅力,留不住李轩在我屋里过夜。
我又想起扑在李轩怀中痛哭的感觉,那感觉熟悉又陌生,却并不让我讨厌,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内心深处其实不排斥他对我的好,只是仍旧有一种隐约模糊的不安。李轩像是一个美好的梦境,我不晓得这美梦会不会有破碎的一天。
“王妃你是不是还在回想昨晚的甜蜜?”小叶的调侃换回了我的思绪,我兴味索然地瞥了她一眼,我昨晚明明睡了过去毫无知觉,哪里来的甜蜜?
前一天的雨还在继续,雨势更急,平添惆怅。我轻轻抚摸着那枚红宝石发簪,对小叶说:“帮我选一套素白的衣裙,我要去苏府。”
小叶收了笑:“奴婢这就去,王爷上朝之前吩咐李管家准备好了轿子,随时候着。”
我点点头,李轩心思缜密,定然什么都替我想好了,这个时候他为我所做的让我心里多了分暖意。他虽不会专情于我一人,却定会做到他说的护我周全。这已足够。
广袤的天空阴霾密布,低沉得难受,我分明很难过,却哭不出来,心堵得喘不过气来,我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女,苏夫人待我视如己出,她就是我的娘亲,亲眼看她死时我痛彻心扉,那种痛想起来很压抑。
苏府挂起白绢,满目冷清,我和小叶走进灵堂,只看见神情悲痛的苏大人,老管家操持着葬礼和苏府的前前后后。苏大人为官清廉,起居简朴,苏家再无其他亲戚,苏夫人的丧事办得很低调,她的灵堂冰冷而安静,我走过去,直直跪下,满脸泪水:“爹,女儿不孝。”
“孩子,起来吧,爹和娘不曾怪你。”苏大人那饱经沧桑的一点点透进来,那样的悲伤,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你的身体虚弱,一直在轩王府调养也不见好。你娘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和我有意瞒着不让你知道,怕你伤心坏了身子,若不是轩王执意如此,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
直觉苏大人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我以眼神示意小叶,小叶朝我点头然后退了出去,苏大人弯下身虚浮我站起来,他走到苏夫人的棺木前,面含深情地轻抚棺盖:“我年轻时是西南秦州的一名商人,家中世代为商,到我这一代将祖上的玉石生意做得很大。秦州城主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秦州独立于大齐和南国,秦州地处一方,繁荣不输京城,甚至不必向任何一方低头朝贡。”
“我的生活本是平淡无奇,经商赚钱,将家族的基业发扬光大而已。直到遇上丽娘,我今生就赌了这么一次。”说起苏夫人,苏大人脸上有淡淡的柔光。
“丽娘表面温婉,性子却坚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柳岸长堤,我与友人散步闲谈,她娉婷而来,闯入了我的眼。她说我若要娶她就要放弃秦州,随她回去京城。我双亲早逝,便允了她,将我在秦州的生意托付给了好友,孤身随她来京。”
我从不知,苏大人与苏夫人之间有这一段邂逅,在这一刻苏大人的眼中焕发着夺目的光彩,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他们夫妻二人心灵契合,为旁人艳羡。我不由想起我和李轩,竟不觉生出几许黯然。我永远不会拥有这般纯净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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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泣不成声
苏大人继续说道:“丽娘从未谈及她的来历和家世,我也不问。我们在京城安生立命,日子过得平淡温馨。后来我入仕为官,进了翰林院,丽娘为我生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早夭是她心头永远的伤痛。”
我曾听苏府的老阿嬷说苏大人和苏夫人的孩子长得乖巧伶俐,是个水灵灵的女娃,可惜天不佑人,孩子未足月就染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死了。要是那个女娃还活着,差不多是和我一样年纪。当初苏夫人见到我,泪流满面,直唤我是她的女儿,许是爱女心切的缘故。
“或许是看到你之后觉得有缘,我和丽娘便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灵动跳脱,心性单纯,又聪慧机敏,我虽不知你爹娘是何人,但能有你这样乖巧伶俐的孩子,是他们的福气。”
苏大人很少当着我的面夸我,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他在交代遗言似的。我连忙说:“其实曦儿一直将苏府当做自己的家,你和夫人就是曦儿的爹娘。”
苏大人和蔼地笑了,随后他正色道:“曦儿,为父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唯盼你安然无恙。可是轩王身处朝廷权势的中心,这背后是怎样复杂的权力斗争,你可否考虑过?轩王高深莫测,他的决定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全局。倘若轩王失了君心,你又如何自处?”
我摇了摇头,茫然无措地望着苏大人,他顶着翰林院的官职,本是看似无用的文官,却不想他缜密的心思将我的处境洞察地如此明确,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和李轩的关系。这其中的利害经苏大人的点拨,抽丝剥茧,渐渐露出端倪。
嫁与李轩本就是一场意外,直到现在那样轰动京城的大嫁对我来说仍像是一个迷梦,那么的不真实。我与李轩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娶我。轩王妃的头衔是多少名门淑女梦寐以求的,我从没想过会落在我身上。
李轩手握重权,是皇上器重的宠臣,他有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只要他想,连上朝和政事都可以不去理会。为了给我治病他能请来太医院专司为帝后诊脉的张太医,我实在看不清皇上给予他的底线。
据我所知,朝中再无可以制衡李轩的朝臣。像齐帝这样胸怀抱负的君王,如何能忍受李轩这等臣子独大?李轩看似没有野心,可我感觉的出来,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一直放任自己不去在意他的身份,只想窝在墨园过悠闲的小日子。苏大人提醒了我,我轩王妃的身份已然是铁打的事实,我不可能与李轩划清界限。我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也越来越对我的未来感到迷茫。我和李轩,我们之间的转机究竟在何处?我老实道:“爹,我不懂到底该怎么做。我与李轩,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
难道苏大人要我像香夫人她们一样使劲浑身解数去争得李轩的宠爱?我若不爱李轩,去争夺这些虚假的宠爱有何用?我若爱李轩,就定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他的爱。我秦曦爱就要爱得坦荡磊落,容不得半分虚情假意。
我哪会不知道苏大人话中的意思,苏府已没有了保护我的能力,唯有仰仗李轩的权势才能护我一生周全,我和李轩貌合神离,苏大人应该也看得出来,他这般劝诫我,是告诉我依附李轩而活对我是最好的选择。
苏大人见我不愿面对,长叹一声道:“哎――孩子,人在高位处境多变,你一定要懂得自保。丽娘曾说轩王是值得托付的良人,爹已经没有能力去保护你,但求轩王能对你多加爱护。”
苏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交予我手上,嘱咐道:“曦儿,这是我在秦州的房契地契,还有几家值钱的商铺,这些年我瞒着丽娘还经营着秦州的生意,想着有生之年或许还能再回到故土。如今用不着了,就留给你,记住,一定要妥善保管,连轩王都不能多说一句,这是你日后的退路,以防万一。”
这一叠房契地契压在我手中很沉,我良久说不出话来,苏大人为我考虑得如此周到,他明白我不愿去取悦李轩而苟活,连我离了李轩的退路都想好了,我眼前一片湿润,泪流满面。
“丫头,在这儿陪陪你娘吧,爹累了。”苏大人步履蹒跚出了灵堂,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我恍然觉得他老了。
我将房契地契收好,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跪在苏夫人的灵堂烧起冥纸,胸口闷闷得透不过起来,只想哭。
小叶不知何时进来在我身旁跪下,眼眶通红通红的,她说她娘死的那年,她也哭得和我一样伤心,之后她爹为了养活家中的弟妹,就把她卖给了轩王府为婢。
小叶哭着说她很想念她娘,我们两个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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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愿得一人心
不知跪了多长时间,我和小叶才止了哭,两个人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跟核桃似的。
我问小叶她娘长什么样,小叶起先眼睛眨巴眨巴说她娘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人,说完没过多久她眼里的光芒就淡了,她说她其实想不起她娘的样子了,被卖给轩王府的那年她还不到十岁,对她娘的印象模模糊糊的,记不清了。
我听她说话,心里堵得厉害,人人都有娘亲,而我好不容易认了苏夫人做娘,她却死了,我又没有了娘。我将手中的冥纸扔向火盆,红亮的火苗张扬肆意,最后只剩了灰烬。
屋外的雨声更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我望着悬于天际的雨幕,暗自出神。苏夫人临终前的那句话始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她说替我娘亲尽到了为人母的心意,她还唤我的娘亲为小妹,难道我的身世真如李轩所言,是京城名门望族之女?
天色阴沉,让人有些压抑,我看小叶神情憔悴,让她先去休息一会,我想一个人守在这儿陪陪苏夫人,尽最后一点孝道。急促的风声灌进灵堂,多少有几丝可怖,我的心却很静,如果苏夫人真会回来苏府,我一定要问问她有关我娘的事。
我当然没有等到苏夫人,李轩却来了。算算时辰,这会儿他刚下朝没多久,苏夫人是他名义上的岳母,他会出现是自然的,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来苏府祭拜。
他身穿月牙色亲王常服,俊美逼人,等他在我身侧跪下,我才留意到他衣服上的湿意,可见他路上有多赶,我心头暖暖的,却因为想起苏大人的一番劝诫高兴不起来。
李轩的侧脸俊美不凡,深黑的眸子璀璨如星,他看向我不发一语,默默握住我冰凉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安定人心,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影子,彷徨无措,柔弱无助。
他柔声解释道:“我来迟了。皇上有要事召集群臣商议,我推不开,只好下朝后再赶来。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我会用我手中的权势保你无虞。”
似乎是顾及我的感受,李轩才要给我一个交代。他在我面前放下亲王重臣的姿态,温声软语,再没有往日的尖酸苛刻,这样动听的话听了让我心疼,鼻子酸酸的,我差点要信以为真。
我只问他:“李轩,你为何娶我?”
“你待我好,没有亏待过我,我很感激。但我感觉的出来,你不喜欢我。我有时忍不住想,你对我的温柔是不是又是另一场美梦,等我深陷其中,你就会和苏夫人一样离我而去。”
李轩如梦似雾,他给我的感觉永远是朦胧得不真切,我不想活在虚幻的假象中,以为怀抱住了幸福。梦碎的心殇,太痛太痛。
李轩静静地看着我,眸子散发出一抹柔和的光泽,那柔柔的眼神让人心为之一暖,他认真道:“曦儿,你以为我为何娶你?我李轩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子,你有你的骄傲,我亦有。”
“你对我态度冷淡,刻意躲着我,甚至无端怕我,我不是没有感觉出来。我想亲近你,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竟愣了,呆呆地望着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轩笑了,笑容璀璨夺目,他突然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搂得很紧很用力,我的头埋在他怀里,两个人靠得很近,他身上清风苦竹的气息扑面而来,霸道地冲进我的五脏六腑。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律动很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甜言蜜语我不会说,但我会宠你护你,让你活得自在无忧。”
“我以为我会永远失去你,还好上天眷顾,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疼惜你。”
李轩俊朗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目光如春日暖阳,暖得让人依恋,我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出神。没有一个女子不会对这般长情的话动心,我埋首在他怀中,落下泪来,内心的不安挥散而去,我虽没有爱上他,心里却不再排斥和他在一起。
接下来的六天,李轩命人取来我常用的东西,他陪我住在苏府直到丧事结束。我失去了苏夫人,身侧却多了李轩,他虽然没有一滴眼泪,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他忙前忙后,揽下了苏府大大小小的杂事,让我感觉他终于成了我的依靠。
我对李轩刚刚萌生的情愫在我回到墨园后戛然而止,我摆脱不了轩王妃的身份,更摆脱不了李轩那些争奇斗艳的侍妾,我做不到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夫君,我也放不下我最后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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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妻妾之争
在苏府一连七天为苏夫人守灵,李轩几乎时时陪在我身边,连上朝也不曾去。好在有他照顾我,做我的支撑,不然我肯定挺不过来。
苏府的仆人不多,老管家他们几个从年轻时就进了苏府,苏夫人一死,他们和我一样痛心,一个个不停地抹泪,让人看了心酸。如今的苏府更是冷清,满园高洁清幽的菊花早早谢了,落寞横生。
苏大人躲在屋里谁也不见,茶饭不思已经有好几天,任谁都劝不动,直至后来病倒晕厥,李轩请来宫中的御医为他诊治,御医说他是郁结在心,心病难医。我听后不禁哀叹,夫妻本是同林鸟,一个远离了,剩下的那一个怎会不伤心难过?
这几日天空阴云密布,秋雨竟也稀稀落落下了这么久,小叶上前掀起轿帘,我最后望了苏府一眼,弯身进轿,我拥有的愈来愈少,从今以后,我只剩下李轩了。
回到王府,我第一个见到的是等在大门外的香夫人。
李轩坐的轿子刚落地,香夫人便款款迎了上去,神情模样像极了一个焦急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李轩脸上是少有的温和之色,真实得触手可及。
在几天前苏夫人的灵堂上,他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温柔地对我说我他娶我是因为爱我,他待我刻薄是不知道如何亲近我,他还说他会宠我护我,不让我受半点伤害。
言犹在耳,可此时此刻却是这等的心酸难耐。
我立在几丈开外看去,香夫人衣裳华美,妆容精致,整个人艳若桃李,妖娆妩媚,活脱脱是一个美艳佳人。而我穿着素净白衣,双眼肿胀,面容憔悴。她和俊雅清朗的李轩站在一起那么般配,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这样亲昵和谐的场景,称得上是郎情妾意,情深意浓,却刺伤了我的眼,我明明不想去看,却硬逼自己睁大眼睛将这番情景刻在脑中,提醒自己李轩不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夫君。
李轩既不会为我遣散他的所有妾侍,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为我这么做,我能做的是藏好自己的一颗真心,不轻易将它交付于人,由此才能少受些伤害。
何况他待香夫人总要比别人更优厚些,他们之间那段塞外的过往又岂是我能插足其中的?既然谁也替代不了谁,我何必去和她争宠?
“王妃,香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王府里谁都知道老夫人过世王爷陪王妃去了娘家,她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等在这儿,不就是摆明要王爷过去她那里么?”小叶忿忿不平,悄悄走到我身边,轻轻扶住我,一脸的愤恨。
我感激小叶这丫头的仗义,可是我真的笑不出来,回到王府,我又成了轩王妃,而不再只是秦曦。我要面对的岂止是一个香夫人?
我拍了拍小叶的手背,示意她别放在心上,等平复了心情我才悠悠朝李轩走去:“我累了,先回墨园休息。”我低下头,不去看李轩的脸,刻意让声音显得平和些。
李轩不冷不热道:“既然累了就回去好好歇着,我吩咐了芸姑姑好生照顾好你。”
我“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看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小叶往墨园走去。
芸姑姑在屋外守着,一见到我就笑了,眼中竟好像闪着泪光,我就离开了几天,她至于这么高兴成这样么?
“总算回来了,王妃瘦多了,这几天肯定没吃好也没睡好。”芸姑姑说。
芸姑姑真心疼我,我心中暖暖的,酸酸的,在苏府是没顾得上吃饭,每天只睡几个时辰保证自己不倒下,等回来才觉得浑身如抽丝剥茧得疲倦。
“芸姑姑,我想洗个澡睡上一觉。”我实在太累,眼皮沉重得打架。
“王爷一早差人来说王妃今儿会回府,奴婢已经和初兰丫头一起准备好了洗澡水,还换了套崭新的被褥,就等王妃回来。”
我进屋,屏风后的浴桶内盛满温热的汤泉之水,水面上漂浮着红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我屏退了小叶,脱下了身上的素衣,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暖融融的热水滋润着全身的嫩白肌肤,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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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风流种
半睡半醒之间,我隐约感觉有人用沾了水的布擦拭我光洁的后背,弄得我痒痒的,我睁开眼睛,朝身后的人道:“小叶,我不用你在这伺候,你为我再添些热水来。”一觉醒来,水温下降了些,我还想多泡会澡解乏。
很快就有热水注入浴桶中,直贯而下的水流冲开掩在我胸前的朵朵花瓣,莹白的肌肤在水中若隐若现,我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玫瑰花瓣的香气淡淡的好闻,我清醒过来,身上的疲累减轻了点,心中的苦闷也消散了不少。
我正沉溺在享受中,一只壮实的手臂横空出现,拨了拨我胸前的水,大好春光尽在眼底,我看这手掌宽大有节,哪里是小叶的手,分明就是一个男子的手,我吓得不轻,惊声尖叫,急忙转过身去,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正大光明窥视本王妃沐浴?
等我看清那人是李轩,我傻了,呆愣得说不出话来,这厮演得又是哪出?
李轩正戏谑地瞧着我,面容含笑,不正经的模样活像一个登徒浪子,我嘟嘟嘴,明显的不高兴,他装作看不见我的表情,故意敛下眼,盯着我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看,我慌慌张张往水里躲,这人脸皮够厚的,刚才偷看也就算了,这会被我发现了,还看,真不要脸。
“躲什么?方才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好的羊脂玉也比不上我的王妃肤若凝脂,白皙娇嫩。”李轩的脸朝我凑近,他脸上故意的笑容在我眼前放大,他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我,那眼神专情而让我紧张。
我的心跳忽然漏了几拍,没来由跳的很快,被他这样盯着,竟有点心虚,这男人去祸害别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来招惹我,真是万花丛中过的风流种。
“好端端的你偷看我洗澡作甚?”站在我背后默不作声,亏得我够冷静,不然早惊得六神无主了,转念一想他不是去陪香夫人了么,怎么又过来我的墨园?
李轩忽然将声音压低下来:“你是我的女人,我偷看你并不有损半丝君子之风。”
“我看你就是伪君子。”我忿忿道,窥视别人还这么口无遮拦,李轩的脸皮简直比皇宫的城墙还要厚。
他闻言笑起来,清雅俊朗的脸庞更好看几分,难怪这么多女子被他迷惑甘愿飞蛾扑火,他确实有资本,俊美多金,面对美人温柔体贴,这样的男人能不讨女子的喜欢么?
“想我不?”他俊美的脸朝我更凑近一点,那性感的唇瓣越逼越近,似乎就要吻下来。
这个时候,我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美色当前,格外诱人。关键时刻我偏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古语云食色性也,不过面对李轩这样道行高深的妖孽,我还是小心为妙。
冲进肺腑的全是他的气息,我伸出手去挡他的脸,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贴那么近干吗?难不成是想轻薄我?”
“我确实有点想轻薄你。”李轩回答得干脆利落,让人忍不住想朝他脸上挥一拳,我自然是不敢这么做的。
“别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对你趋之若鹜,你是生了副好皮囊,但我是什么人,想引诱我,你再多修炼几年。”我笑着说,表情洋洋得意。
李轩站直了身体,笑得如清风般温柔,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我说过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赢回你的心。”
我愕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我没注意到李轩说的不是“赢得”,而是“赢回”,他是失去过我的心,才想要再得到。
“泡够了就早些出来,当心别着了凉。”临末他又加了一句,眼神亮如天上的繁星让人迷醉。
李轩走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头枕在浴桶边沿,淡淡出神,这几日面对李轩的深情,我总是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定。我究竟该不该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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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以色待人
晨曦的微光透进屋内,我起身高扬手臂伸了个懒腰,这几日我心力交瘁,难得回到轩王府睡了个饱觉。
精神回复,浑身的困顿消散,我走过去端起放在桌案上的红漆匣子,匣子里是苏大人交到我手中的房契和地契,自打苏大人将东西给我的那刻起,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灵堂前苏大人神情憔悴,心神俱伤,我真害怕他会追随苏夫人而去。
他们夫妻二人多年深厚的感情,哪里是外人能够切身体会的了的?
我依照苏大人的嘱咐,没有向李轩透露半句,就算苏大人不提醒,我心中对李轩也是有所顾忌的,不论城府还是谋略我都无法与他抗衡,眼下我处于下风,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多留条后路。
我趁小叶没来伺候梳洗之前先将红漆匣子藏在了床板下的暗格内,这张雕花大床是我出嫁前苏夫人特意买来送我的,说是陪我过来轩王府的嫁妆,这么一想,他们夫妻二人为我所做的打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苏大人和苏夫人待我胜似我的亲生爹娘,我眼眶一热,鼻头有些发酸。
小叶推门进屋,看我已经起床,很是吃惊:“王妃,难不成你以后都不赖床了?”
这丫头瞧着我像瞧怪物似的,我眯了眯清澈如水的眼睛,不屑道:“你家王妃我很贪睡么?!”还是有点狐假虎威的气势,李轩这王府的正主是威猛的百兽之王,我这头顶轩王妃之衔的小女子就是躲在他身后的小狐狸。
小叶摇了摇脑袋,白嫩的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啦。”
我走到水盆前,俯下身洗了把脸,接了小叶递过来的帕子擦净,我随口问道:“李轩去上朝了么?”
不知不觉我已喊习惯了李轩的名讳,他不介意我也就懒得改口,说来我也够放肆的,满京城哪个人不是想巴结李轩,借他的手升官发财,大概也就是我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和他说话了吧。
估计小叶听了受到了惊吓,慌得笑容僵硬在脸上,她扯着嘴答道:“王爷昨夜宿在书房,奴婢没听说王爷去上朝的消息。”
我转过头瞅了瞅这丫头,不带好意的目光来回在她脸上逡巡,盯得她很是不安,支支吾吾道:“王妃,你干吗这么看着奴婢?奴婢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伸出食指戳戳小叶的脑袋,她居然还睁大无辜的眼睛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
“我问你李轩有没有去上朝,你文不对题说他昨晚睡在哪里做什么,本王妃问你这个了么?自作主张,还不知道错,真是气死我了!”我什么时候关心过李轩夜宿何地,他就是夜夜笙歌,醉倒美人怀中也不干我的事!
小叶继续不怕死道:“既然王妃不在乎,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她故意顿了顿道:“王妃以前可从来不会主动问起王爷的事。”
“你――”我语噎,找不出词来反驳小叶,气的双手叉腰,几天不见这丫头嘴皮子功夫见长,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见我不高兴,小叶呵呵一笑:“奴婢倒是觉得王爷是难得一见的君子英雄,哪个男人娶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回家好吃好喝供着不说,还要拿热脸贴冷屁股?奴婢是看出来了,不是王爷不喜欢王妃,是王妃压根没舍得给王爷机会。”
装模作样说了一通,还头头是道,看来是我过去小瞧了她。小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思细腻了?
“他算哪门子君子,哪门子英雄?他是你的正经主子,你自然护着他,如今做起了他的说客,敢情是背后收了不少好处?”热脸贴冷屁股,亏她想得出来?李轩那么高高在上,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讨好我?
转念一想,他对我确实照顾有加。我向来生活无忧,困在王府但总归在墨园活得自在,苏夫人去世时李轩几乎寸步不离陪伴在我身边,是我精神上的支撑,这样的他温暖得让人想要依靠。
等我回过神来,小叶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没好气地推开她的手:“行了行了,以后再说这种没正形的话,我可会撕烂你的嘴。”
“是――是――奴婢以后就把这张嘴缝得严严实实的,再不胡说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愈来愈出落的姣好容貌,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眼波如水,这样摄人心魄的姿容却让我高兴不起来,李轩也是为了这幅出众丽质的皮囊才喜欢我的么?
以色待人,是最悲凉不过的事,色衰爱弛的那天,该是何等的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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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争风吃醋
接下去十几天我没有见到李轩一面,不是他不愿意见我,而是他陪我住在苏府时严命下属不得前去打扰,他自个儿连上朝也不去,耽搁下了一堆的朝政大事。
回到王府后除去窥视我沐浴那次,他几乎天天待在书房,不是闷头翻阅堆积如山的批文,就是和来找他的文臣武官商讨议事,总之忙得让人连影子都见不到。
我乐得清闲,老实待在墨园向初兰学起了刺绣,平日里看我身边的婢女常以此自娱,以为难不倒哪里去,等轮到我手上,单是按打好底的花样子穿针引线,直叫我觉得别扭。
我不禁感概自己眼高手低,基础太差。难不成我真没点琴棋书画的天分?
又想起李轩说我写的字像虫爬过一般,我哀叹了好几声,索性放弃,撑起下巴苦恼着还有什么能让我打发无聊的,原本好不容易能出府溜达闲逛,可回来却遇上苏夫人身故的事,再没了之前的兴奋。
小叶瞧见我无精打采的模样,眼神发光,她不知从谁口中得知香夫人每日必去书房看望李轩,明示暗示鼓捣我也跟着去,好像我把香夫人比下去了能给她争口气似的。
“王妃是正妻,谁都看得出来王爷眼里心里只有王妃一人,若王妃去了,看那些莺莺燕燕还争个什么劲!”
这丫头越说越没谱,嚣张得不行,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格外跋扈,我满脸黑线,扯着嘴角笑了笑,香夫人是莺莺燕燕?亏她想得出来。
我说了她几句,非但没有打击到她狂热的自信,反倒激起了她无穷的斗志,这丫头不是普通的殷勤,一天不落地请芸姑姑炖汤,说是万一我哪天改了主意好有个借口,省得我空手而去显得没诚意。
更夸张的是,她天天跑去打听李轩的动静行踪,还冒用我的名义,无奈手段低劣至极,弄得府中人尽皆知。
没过几天我和香夫人争风吃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王府,连管家差人将衣食穿用送来墨园都会跟我汇报李轩的行程,似乎我心急火燎要变着法子见他,见不到他就会把王府搞得鸡犬不宁似的。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叶更不怕死,拍拍胸脯道:“既然声名在外,王妃不如将错就错,索性挫挫香夫人的锐气?”
我将她推出门外,当着她的面关上屋门,难得耳根清净。
熬到晚上,星光璀璨,我独开了小窗望向宛若银盘的夜空,书上说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守护最亲的人,我眼前迷离,看不清哪一颗才是温婉柔和的苏夫人,她此时会在天上看着我么?
芸姑姑在我身后替我梳理如瀑的长发,黑亮的发丝在她苍老的手上柔柔地贴着,很是听话,芸姑姑和蔼道:“王妃莫怪小叶,那丫头心地实诚,是真心想撮合王妃和王爷,方法虽然不当,但也不算坏事。”
我闷闷道:“传出去我和妒妇没两样,这还不算坏事?”
芸姑姑一笑,软语在侧:“倘若王妃心中没有王爷,又怎么会在乎外人如何说道呢?”
我急道:“芸姑姑,那是因为――”我想反驳,无奈找不出可以说服自己的借口。我心里真的有李轩?
“夫妻恩爱,本就是女子最期盼最幸福之事。王妃扪心自问,王爷待王妃不好么?”
“他是待我很好,可他待香夫人她们也不差。”我小声嘟囔,原来我竟这么在意李轩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不是心里没有他,而是如果他不能做到始终如一,我便不愿付出真心。我要的是完整如一的爱,容不得半分瑕疵。
芸姑姑抚摸着我的墨发,眼神掺杂了心疼:“王妃已有了答案,老奴就不必多说了。想要得到一颗完整专情的心,与其被动等待,为何不去主动争取?想来苏夫人也对王妃说过类似的话吧。”
我默然无语,苏夫人临终的话回响在耳边,她说李轩是真心待我,希望我在王府能过得好。一个女子在夫家怎样才算过得好?是与夫君举案齐眉,相亲相爱,白首偕老。
一直以来都是李轩主动向我示好,而我走走停停驻足观望,不肯踏出明确的一步,怕受伤,怕悔恨,怕手中拥有的是镜花水月,虚妄一场。
我爬上床,床很舒服,被褥也很暖和,这一夜我整晚好梦,梦里不再是李轩执剑刺穿我胸膛的凄厉画面,而是我抱紧他痛哭的心酸和踏实。
依稀之间,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我没多想,继续安心地睡去。李轩脱了鞋袜躺在我身边,我们没打一个照面,却有拥有彼此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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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清晨睁开眼睛,放大在面前的是李轩那张人神共愤俊美如斯的脸,我轻轻地呼气吸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里暗叹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赐给他这么一副完美的臭皮囊不说,还让他生得足智多谋,手握一朝权柄。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朝李轩脸上摸去,深秋时节,我的手很冷,可他的脸却很暖,紧贴在我的手掌心上,他皱了皱好看的眉,我一惊,忙抽回手,跟做小偷似的。
见他似要转醒,我急忙闭上眼装睡,他虽不是第一回宿在我屋里,可以往都是天才亮他就走了,若是两人打了照面,不知会是怎样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还是避过为妙。
我努力平稳呼吸,静静地等李轩起身离开,慢慢地我感觉到一个热源越来越向我靠近,呼吸的热气喷在我的小脸上,惹得人痒痒的。
“还打算装下去?”李轩清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侧身单手撑起脑袋,温润的笑意挂在脸上,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温柔。
见被识破,我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索性睁眼与他对视:“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明明我比他先一步醒过来。
李轩笑说:“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有只小爪子伸过来摸了我的脸,床上就我们二人,你赖得掉么?”
“你的手才是爪子。”我转个身背过去,不再搭理他。
他不恼,心情似乎很好,一只手搭在我腰间,懒洋洋地搂着我,我的后背贴在他胸膛前,温温热热的,说不出的舒服感觉,让我生出几丝贪恋。
我甩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大清早的我都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两个人就维持这种暧昧的姿势睡了一会,我脑中睡意又起,迷迷糊糊中听到李轩说:“我这么多天没踏入墨园,想我么?”
我懒得理他,李轩这厮的脑袋一定是烧坏了,这是他第二次问我想不想他,上一次是刚回到轩王府他丢下我一个人跟香夫人走了,又鬼鬼祟祟溜进墨园偷窥我沐浴。鬼才回答他这么无聊的问题。
“我忙得脱不开身,你也不知道过去书房看看我么?”
李轩的声音中夹杂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有什么好无奈的,香夫人不是天天都会过去看望他么?难不成一个女人不够,他还想整个王府的女人争先恐后过去看他不成?果然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
“下人们说你到处打听我的行程,想多见上我一面,曦儿,有时候我在想这是真的就好了。你若是真有这般在意我,就好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倒是了解我,知道这种荒唐事不是我秦曦的风格。
我睡意全无,先前被刻意压制下去的对李轩的期许又浮上心头,与其无限期拖延下去,没完没了地试探彼此的心意,倒不如把压在心底的话摊开来说个清楚。
“李轩,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介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你能为我保留一颗完整如一的心么?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瞒和谎言。”以前我一直觉得要与李轩坦诚相对很难,我看不透他,可我说完这番话才发现这就是最真实的我,倘若他不能接受,我真是该庆幸自己没有陷进他的迷雾里。
他怀抱我的手臂明显一僵,我的心冷下去,嘲讽的笑容在唇边漾开,以李轩如今的身份地位,我提出来的要求无疑可笑之极,可我不愿随波逐流沦落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如果他不能全心全意爱我,我宁可全盘放弃。我秦曦的骄傲绝不容许半分虚情假意。
他不再说话,我亦沉默,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天光大亮,李轩终于起身离开,这个时辰文武百官都要进宫上朝,任李轩是当朝权臣也不例外。他在我床边小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留下一室的冷清。
等李轩走后很久我才睁开眼,温热的泪水溢出了眼眶,滑落脸颊,浸湿了软枕,这就是他所谓的喜欢。只字片语不留,丢下我一个人离去的喜欢。一切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以为他对我的喜欢深沉到了足以舍弃旁人的境地。
苏夫人说李轩真心待我好,要我与他相爱到老;芸姑姑说被动等待不如主动争取。我做不到曲意相逢,像香夫人那样去费尽心思讨好李轩,我能做的是直接剖开自己的心给他看,却不曾想换来的是最伤人的钝痛。
我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浑身气息冰冷,反而能很快平复心境。这样也好,我与他两不相欠,各过各的,谁也不勉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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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女侠风范
等敲门声传来,我已经换好衣裙端坐在梳妆镜前,本以为还是小叶伺候我梳洗,不成想进屋的却是初兰,今日的初兰穿的是一身浅黄色衣衫,显得文静柔美,她的裙角绣上了几多洁白的玉兰,如点睛妙笔。
愣是这么兰心慧质怀揣真心的女子也无法打动李轩么?她自幼服侍李轩,却在我进府后被调派到墨园来做我的贴身侍婢,她对我不恨不怨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谁都能联想到李轩,真是荒唐可笑。
“王妃不舒服么?”初兰放下水盆问道。她走近,关怀的神情不像是假的。
我摇了摇头,双手撑住下巴不说话。
初兰自然地拿起发梳,替我顺着如锻的长发,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很怕弄疼我似的,除了芸姑姑,我最喜欢初兰替我绾发,她手巧细致,能做出很多漂亮的花样,美而不俗,清丽淡然。
初兰熟练地挑起一缕长发,在我脑后挽成简单的髻,然后从桌面摆放的梳妆盒中选出一枚带有垂坠细珠的金簪*插*入发髻,等理顺了刘海后,她看着铜镜中的我笑赞道:“王妃天生丽质,梳什么样式的发髻都极美。”
我闻言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不得不说初兰的手艺愈发娴熟,可我总觉得哪里别扭,看了半天才知道是自己的一张臭脸,我不禁叹了一声。
初兰见我有心事,不便细问,遂道:“芸姑姑下厨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奴婢这就去端来。”
我嗯了一声,精神恹恹,等到早饭上桌,还是不见小叶的身影,这丫头向来是陪着我用膳的,怎么这会没人影了,没有她在我还真不习惯。
“小叶去哪儿了?”我问初兰。
初兰扬起笑,答道:“她啊,忙前忙后裁制新衣裳呢。”
看初兰的模样似乎一点不惊讶这事,倒是我不解,想了想又问:“年关还早,这会儿赶制新衣裳作甚?”
“王妃有所不知,早年奴婢们刚进府为婢时王爷就定下了规矩,每年中秋佳节下人们可以轮流回家探亲,小住一晚再回来。今年恰好轮到小叶,昨日管家让人送来了几匹全新的衣料和一些赏赐的首饰,她想为弟妹缝制几套新衣送去。”初兰脸上暖意融融,她由衷为小叶感到高兴,更有对李轩的感激,对下人这样体贴的恩德,又为李轩加了分。
李轩这厮在安抚人心上确有一手,难怪上至管家下到小厮无一不对轩王府忠心耿耿,就连阿石小叶几次挨打也都不曾在嘴上心里有过半句怨言,我不禁生出几许黯然,任凭我对小叶和初兰再好,她们仍旧是站在李轩那边的,我在轩王府始终是孤立无援的。
而我唯一能够依靠的李轩,在清晨被我亲手逼走了。我觉得酸楚,眼眶有些湿润,不想被初兰看见我的狼狈脆弱,我只好埋下头喝粥,温热的清粥囵吞咽下去,却是食不知味。
吃过饭去找小叶,见过她的婢女说她去了账房领钱,我问了路往账房的方向跟去,等这丫头领完份例钱,我再给她添一笔银两,看乐不死她。
管家按月会来墨园告诉我存在我账上的数目,李轩在钱上为我想得很周到,账房每月会按时留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给我,以防我急需用钱,只是我很少有真正用得到钱的地方。
快走到账房的小路上突然传来不怀好意的声音,陌生却趾高气昂:“主子不得宠,跟在身边的奴婢也穷酸成这样,这么几个小钱,你至于乐呵得嘴都合不拢么?”
“钱少也是我应得的,不像某些人总爱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知道羞耻。”我一愣,这是小叶的声音,小叶在和谁吵架?
“你这贱丫头胡说什么!主子不要脸你也不要脸,你家主子要是有本事怎么连王爷的人都留不住?还不是我们夫人的手下败将?”
小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哼,再得宠不还是妾?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还不是庶出?我们王妃才是王爷用八抬大轿从王府正门抬进来的妻!”
我没听错,这些话真是从小叶嘴里说出来的,原来在我面前的小叶还算是隐藏了实力,她这会儿是蛇打七寸直击对方的痛脚,厉害得很。
这番话显然彻底激怒了对方,我加快脚步走过去,眼见站在小叶对面的婢女抬起手打向小叶的脸,我来不及出声制止,巴掌已然向小叶打去。
就在这时,小叶利落地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推,那婢女被逼得后退几步,神情愤恨不甘,小叶气势凌人道:“我是婢女,你也是婢女,想打我,你还没资格。”
我怎么觉得小叶今天特有女侠的风范?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过去小叶身边,一个凌厉高傲的声音响起:“钏儿没资格打你,本夫人总该有资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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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赐教
话音刚落,响亮的掌掴声重重砸在我耳膜上,听这声音,香夫人一点没有手下留情,使够了劲道。
小叶的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她低头捂住脸,狼狈至极,却不去看香夫人。
我赶紧跑过去查看她的伤势,她起初不愿意挪开手,等见到是我,才由着我掰开她捂着脸的手,我仔细看去,她白嫩清秀的脸颊肿的老高,五指的印记清晰地展露在我眼前。
我伸出手去轻抚小叶肿起的脸颊,问她疼不疼,她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挨过打。
我不问倒好,一问她眼眶立马涌出了泪,但她死命咬住唇不让眼泪淌下来。我知道她是不像让香夫人和钏儿看了笑话。
“王妃,奴婢不疼。”小叶的嘴漏了风,说话怪怪的,她却故意把王妃二字喊得清清楚楚,眼前刚吃过亏她还是不认输,如今有我撑腰,她更变本加厉。我心里捣鼓,这不是找打么?
我把小叶拉到身后,一记凌厉的眼神看向香夫人和钏儿,钏儿估计是被我一脸的杀气唬道,心虚地低下了脑袋,毕竟她刚才说的那些不敬之语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只要当面对质,她被赶出王府都算是轻的。
香夫人妆容精致的脸上先是一白,而后恢复常色,不愧是混在李轩身边的宠妾,淡定得倒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
我挺直腰板看着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香夫人,小叶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侍婢,要打要罚还轮不到别人出手。”我的意思很明确,要她给我给小叶一个合理的交代,话不能胡说,人自然不能胡打。
香夫人脸上浮出她惯有的笑容,摇弋生姿,塞外的女子难不成都像她这么柔媚?
她莞尔出声,毫不相让:“王妃,这丫鬟恶语相向,损人声誉,你是听到的。既然王妃无力教训下人,本夫人就替你好好训诫,相信她此后会多长些记性,不会这么张狂。”
我眼睛微眯,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巧言令色将我和小叶一并贬低,扣了这么顶大帽子给我,让我找不出一个可以回击的地方,可我秦曦是这么好欺负的人么?
我皮笑肉不笑朝她裂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脸,香夫人也冲我一笑,笑容后面约莫和我一样不是出于真心,我收起假笑扬手挥过去,一个耳光扣在她娇媚的脸上,这一下我使出了吃奶的劲,掌心火辣辣的疼,疼的发麻。
香夫人的脸同样被我打得侧到一边,她先是不敢置信,而后羞愤难当指向我:“秦曦――你――你竟敢打我――”
小叶和钏儿同时一愣,眼珠瞪得大大的,差点没滚到地上,我不就是打了香夫人一巴掌以牙还牙么?至于惊讶成这个样子?钏儿就算了,连小叶也是,难道我替她报了仇她不得意?
我举起打了香夫人的那只手在空中晃了晃,故意地连我自己都受不了,就是见不得她那副伪装出来的模样:“依你的说法,身份地位高者有资格教训身份地位低者,你方才说我身为王妃无力管教下人,那我安个恶语相向和损人声誉的罪名在你身上,不是可以随意出手打你?”
我明白这话很恶毒,但是为了保护小叶和其他墨园的人我必须这么做,我看得出来小叶被钏儿有意无意欺负刁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儿是被我遇着了,那没被我碰到的时候呢,她们暗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我这王妃是不管事,但不会任由自身边的婢女被欺侮,今天这一巴掌算是我和香夫人彻底撕破了脸皮,她要是再动我的人我还是会当场还击。
我倨傲冷声道:“你大可以跑到李轩跟前哭哭啼啼去告我的状,轩王府有‘资格’治我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不是不知道香夫人在李轩面前多么得宠,可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索性憋在心里受气,不如以牙还牙来得痛快。
“夫人――”钏儿眼见她主子受了侮辱,上前扶住香夫人。
“王妃,这一巴掌本夫人记住了,多谢赐教!”香夫人向我行礼。
眼看香夫人领着钏儿离开,我望着她高挑的倩影直摇头,得了宠的女人就是爱摆姿态,明明怒气写在脸上,偏要装大度,活得真累。
我转过头去,先前得意满志的脸垮下去,直瞪着小叶:“那个叫钏儿的丫鬟是不是经常刁难你?!”
“说老实话,否则今儿剩下的两顿饭就甭想了。”不让小叶吃饭比杀了她还难受,果然小叶笑了笑,点点头。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是不是连你们也觉得我在王府空有王妃的架子,保护不了你们?”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动成这样。
小叶呐呐道:“王妃和府里的妾侍夫人不一样,王妃没架子,只求活得自在开心,奴婢们感激王妃的好,不想给王妃添麻烦,王妃要是和王爷亲近最好不过,若王妃过得不好不开心,奴婢们便不求王妃为了这些去争宠。”
这死丫头一张小嘴真是伶俐,说出来的话能暖到人心窝子里去,我被她一逗脸上的严肃劲儿破功:“别又说又笑了,丑死了。”小叶还是笑。
“小叶,不管我和李轩之间发生什么,我都会全力保护好你,还有芸姑姑他们,不让你们因为我再受到委屈。”
小叶用力点头,就差没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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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酒后真言
我和小叶有说有笑回到墨园,看见初兰正手捧床褥被套准备拿出去晒个透,难得阳光这样好,她前几天就惦记着这事儿。
初兰注意到我们迎面而来,先是一笑,等目光落在小叶红肿的脸颊上,吓得嗓音变了调:“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你不是去账房领银钱么?”
初兰的焦急很真切,她身为奴婢肯定看出来小叶脸上的伤是如何得来的,也就只有我后知后觉,身边的丫鬟老被人欺负,我却愣是没敲出端倪,还心安理得过自己的小日子,我这主子当得真失败。
小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初兰姐,别说了,已经不疼了。”她是不想我再添愧疚才这么说。
初兰秀眉皱起:“回头我给你脸上擦点药膏,肿的这么高至少要两三天才能消去。”
我看她手上有活,便自告奋勇道:“初兰你告诉我药盒在哪,我替小叶上药就好。”小叶是为了我和钏儿斗嘴才让香夫人抓住机会借题发挥,怎么说我是始作俑者。
初兰一愣:“消肿祛瘀的药在奴婢屋内的小桌上,白底蓝瓶。”
“我记住了。”说完我就拉着小叶去初兰屋里。
虽是初兰的屋子,实际上是初兰和小叶同住,她们是近身服侍我的婢女,因此分在一块,芸姑姑则单独一人住在她们隔壁的房间。我很少会来侍婢的住处,不禁多打量几眼。
屋内的摆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床是床,桌是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放在窗台的那个白瓷花瓶,不名贵却洁净,花瓶里斜*插*了三两枝桂花,整个屋子清香弥漫,好不怡人。也就初兰有这么巧的心思。
我让小叶坐下,自己则去床边上的小桌上找到了宝蓝色的小药盒,旋开盒盖一闻,淡雅的香味飘出来,挺好闻的。
我学着芸姑姑的样子用食指蘸了珍珠大小的药膏涂在手心,然后两只手来回揉搓抹匀,滑腻的触感自掌心传来,我安慰小叶:“会疼,忍着点。”
我将右手掌心贴在小叶肿起的半边脸上,用了些力揉按,果真小叶呲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气,模样很是夸张。为防她闪开,我赶紧用闲着的那只手压住她的脖颈:“这个时候知道喊疼了,当时哪里多出来的胆子和人家斗嘴?”
典型的说话不经过脑子,要不是贪求嘴上痛快,哪里来的这会儿的苦头吃?
这回轮到小叶反过来鄙视我:“王妃不是常说不争馒头争口气么?奴婢挨了打事小,看见那盛气凌人的香夫人尝到苦头比多吃十碗饭还痛快。”
敢情是拿我的话来堵我的嘴,我眯眼一笑,一个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朝她的脸颊按下去,这次有我替她出头讨个勉勉强强的公道,可下次就不一定会这么幸运,况且李轩一旦知道他的宠妾被我打了,保不准是个什么态度。人在屋檐下,我还是得低头。
“啊――轻点,轻点――”小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没好气道:“下回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惹了麻烦受了委屈,我就权当没瞧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别人收拾了你。”
小叶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句话很重,但我希望小叶能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在墨园我如何宠着她由着她,但离了我的庇护范围,她必须谨记身份,不能强出头。
小叶乖乖认了错,嘴上念叨说再不敢有下次,我叹了口气,她又转而为我担忧道:“王妃,如果香夫人真跑去告诉了王爷该怎么办?”
她可算想起她家王妃的处境了,我为她揉脸的动作略为一顿,不紧不慢道:“你不是老爱说李轩喜欢我么?那他还舍得怪我罚我?”
说这话连我自己都没有底气,我在李轩心里是个什么分量我又不是不清楚,哎,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惹恼了李轩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糟了――”小叶尖声高叫。
“咋咋忽忽地――”我正开口责骂。
小叶怜悯地看着我的脸道:“王妃,今儿是香夫人的生辰――”
她后面的话她不说我也能想到,李轩今晚一定会去沁园陪着香夫人,他一定会看到香夫人脸上的伤,不用等到明天早晨,也许后半夜他就会来墨园找我兴师问罪。
我有些烦躁:“光看着我我就能摆平李轩?”
小叶低下脑袋闭上嘴。
我不如自求多福,最好李轩今晚在沁园喝个酩酊大醉,在那儿宿一整晚,起码能让我睡个好觉再来面对他的怒气。
老天爷根本没搭理我的呼声,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李轩一个人来了墨园,他眼神迷离地盯着我看,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难受地捏住鼻子,这厮到底灌了多少?
他向来冷静自持,很少会醉成这样,想不到香夫人的生辰对他这般重要,我心里有点酸,懒得去搭理他,只喊了初兰去煮碗醒酒汤端来。
“她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妾侍,你何必苦苦相逼?”李轩问我。
我瞪大眼睛看他,等听清楚他的话,我开始后悔方才好心让初兰去醒酒汤。他为了一个唆使婢女诋毁我的女子来找我兴师问罪,我犯的什么毛病要去担心他的身体?
“你说此生只求唯一,不愿与旁人分享,我已经遣散府中所有的侍妾,只留吟梦一人。她为我孤身来到中原,我不能弃她。我不会再碰她,你却这般羞辱于她。秦曦,是我看错了你,还是你已不是当年的你?”
我将李轩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酒后吐真言,这话不假,我总觉得我与李轩之间缺少了什么,此刻我才明白,我们缺的是相守到老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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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硬刺
我站在原地不出声,静静瞅向李轩的眼睛,他的潭底清晰地倒映出我俏丽娇嫩的身影,我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丝质寝衣,夜风透过木窗,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睡意散去,唯独留下清醒。
李轩凝视我的目光那么痛心,他出口伤人,句句是捅我心窝子的话,为了维护陪伴他多年的香夫人,他不惜用最恶毒的言语刺伤我,全然不顾我的难堪和委屈。
说不失望不难过那是假的,我怒火中烧,不由握紧右手重重一拳垂在他胸口:“她好你找她去,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墨园,以后我和你划清楚河汉界,互不相干!”
许是被气疯了,我失了理智似的恶语相向,半点情面不留,将话往绝了说。
李轩对香夫人的偏袒无疑是一根硬刺,深入我的皮肉肌理,扯得生疼。他明知道我对那些女人的介意,却舍得这般指责我,香夫人断然有千般委屈向他抱怨,可我的委屈呢,又有谁来顾及?
李轩面色一痛,被我打得倒退一大步,他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我对着他不顾形象大喊道:“你要怎么处理你的那些女人与我何干?我本就不喜欢你,你何必惺惺作态说那么多虚情假意的话?我没招惹你,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李轩,你凭什么?!”
心中压抑的层层委屈决堤而下,悉数爆发,我上前用力将李轩一路推出屋,他因酒醉脚步踉跄,连力气都及不上我,我“砰”地关上屋门,响声之后是空荡荡的沉寂。我娇小的身子顺着门沿滑落,直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背靠门小声啜泣。
哭了好一会儿我深吸口气,抹了抹残留在脸上的眼泪,为李轩这厮没什么好哭的,就像我方才说的,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可任我想得再通透,眼泪还是不可自抑地涌出酸痛的眼眶。
我和李轩明明只隔了一步之遥,迈出去却是这样的难,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我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微麻,背过身看去,李轩修长的身影投射在门上,孤寂得让人难受,我气不过三两步走过去吹灭了屋内的蜡烛。
顿时屋内漆黑一片,李轩身形的投影一并消失。
被他这么一闹,我没再有了睡觉的心思,胸口满满当当盛着酸涩,闷闷的痛,脑中不停的闪过和李轩在一起的种种过往,他对我的宠溺,对我的迁就,对我的容忍,对我的照拂,通通在这个时候席卷而来,将我淹没。
我蹑手蹑脚趴在门边,李轩独自站在院中,像一棵被惊雷击中的大树般落寞寂寥,一下子颓废了下去,我想起我推搡他时说的话,我说他对我是虚情假意,以后与他楚河汉界互不相干,他这般模样是因为被我的话伤到了么?
我和他像是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想要亲近却不经意间刺痛对方,那种撕扯皮肉的痛太深刻太彻底,以至于我们忘记了相互温暖的初衷。
李轩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夜色隐去,雾色渐起,浓重的露水打湿他的衣衫,他欣长的身形在我心中化成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浑身冷到麻木,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双脚灌铅似的走出了墨园,这一走他大概是再不会来了,我和他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泪流满面,明明不想说那些伤人伤己的话,可还是把一切弄得很糟,我将头埋在双膝间,双肩发颤,哭得很惨。
我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记得当时我是挨了墙角坐在地上,哭着哭着就失去了知觉,陷入了黑暗中。
这一觉睡了很长,昏昏沉沉怎么也醒不过来,依稀听到小叶在我耳边哭着喊我王妃,说是她连累了我,还有芸姑姑和初兰的轮番劝慰。
我很想叫小叶安静会儿,这丫头一惊一乍地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我还说要为她找个如意郎君来着,她这么闹腾以后还有那个男人敢要。可我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使不上,眼皮沉重得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被一股子苦到不行的药味呛醒,这什么破药,比小叶摘来的莲子还要苦,还有,是哪个不怕死的敢灌我喝这么苦的药?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怨念,喂我喝药的人动作一顿,我趁机睁开眼,直愣愣瞪去,看到的是初兰那张秀气的小脸,她看我醒过来,高兴不已:“王妃,你终于醒了。”
她喃喃自语道:“张太医开的药果然神效,再吃几贴下去,肯定能药到病除。”
我转过头去,整间屋子就只有初兰一人,空荡荡的,我觉得奇怪,小叶这丫头平日有事没事总会黏在我身边,怎么这回我病了反倒不见她的人影?
我脑海中只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我打香夫人前因出于小叶和钏儿的口角之争,该不会是李轩为了给香夫人出这口气责罚小叶了吧?
我挣扎着想用手肘撑住坐起来,可脑袋才离开枕头整个人就向后倒下去,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初兰见状赶忙倾身扶住我,我趁此拉住她的手问她:“小叶人呢?”
初兰眼中闪过犹豫,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可她仍旧声音平静,不显波澜:“她随芸姑姑出府去了,再几日就到了中秋,该置办的礼还是得备下。”
方才我硬要起身,盖在胸口的锦被滑落下去,冷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初兰上前想帮我我盖好被子,我扯住她的手不松开,力道不大却容不得她挣脱:“初兰,我要听实话。”
论心细妥帖,小叶及不上初兰,芸姑姑又怎么会选大大咧咧的小叶去采买中秋打赏下人的礼,况且初兰开口前的犹疑我看得真切,她没对我说真话。
初兰按了按我的手背,还是弯腰替我拉好锦被:“王妃的身体刚好些,就别多费神。王妃对小叶再好,她还是奴婢的身份,身份不可逾越,做错事理应受责罚。”
“初兰,你在怪我?”初兰举止言语得体,自然不会流露出埋怨,可她语气里淡淡的难受和无奈,却让我心生愧疚,若不是因为我,小叶不会受罚。
初兰把被角塞在我腋下,替我盖严实,却不再看我的眼睛。
“我从未把小叶把你当作是奴婢下人看待,我也从未看轻过你们。在这王府只有与你们待在一块,我才少了些孤单。”我诚恳道。
初兰神情动容,约莫方才一股脑的是气话,加上我确实真心待她们,没端着主子的架子,她展颜一笑,叹口气道:“香夫人那边受了委屈,定要找人出了这口恶气,这事儿原本小叶要受重罚,不过王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还是网开一面,只让人打了二十个板子,算是小惩大诫,对香夫人也有个交代。”
“二十个板子?!小叶怎么受得住?!”我惊得喊出声。
“被芸姑姑她们扶回来时裤管上都是血,吓得我忙给她上药,偏那丫头倔强,硬是忍住不哭,等回到墨园眼泪鼻涕一大把,直哭得不成人样,哭着喊着不让奴婢告诉王妃。”
“她细皮嫩肉的,肯定疼得很。”想想小叶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墨园我又何时让她受过委屈挨过打,她和我一样,很是怕疼。
初兰又道:“奴婢觉得小叶挨了打也不全是坏事,起码这丫头能记住这次的教训,往后更懂得分寸,才能为主子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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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疑团难解
听完初兰的话,我还是挣扎起身,坚持要先去看看小叶的伤势,那丫头和我很像,一样的怕疼怕痛,经不住打。
轩王府治人的板子又厚又硬,专为折磨人,这会儿正值深秋,模糊的血肉黏在裤管上,阴湿冰冷,难受至极。当初阿石挨板子的景象我仍记忆犹新,李轩像个没事人似的端坐于亭中品茶,仿佛一切根本与他无关。他冷若寒冰的目光滑过我周身,眼神虽淡却如硬刺尖锐,直逼得旁人毫无退路。
手握权柄的他早已惯于操纵旁人的生死,阿石小叶的性命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就算是身为轩王妃的我,也不过是仰赖他的权势和地位生存。
可纵使这般艰难,我也不能任由小叶他们被欺侮,他们全是真心待我的人,倘若我不曾维护他们,我会瞧不起自己。
小叶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睡了过去,我在她床边坐下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应该是刚睡着才一会儿。我觉得眼眶有些湿润,这丫头待我这样好,而我总是连累她受苦。
初兰瞧见我的神色,在我耳边轻声道:“奴婢刚为小叶敷了药,伤口虽重,但李管家让人拿来的药极好,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她就能下地。”
“始终是为我她才落得这般,我怎会不歉疚?”我恹恹答道,初兰和我不同,她心中的李轩如神祗般完美,无论李轩的做法如何,她都不会怨怪。
初兰只好默默地站在我身侧,没再说什么。
想起李轩,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病倒昏迷的这段时日,他一次都没来过墨园,任我自身自灭,他对我有过的温柔细腻好像一场甜美的梦,梦醒后我们之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我仍旧是我,形单影只。我竟不知该有何种心情了。
是他平白无故来招惹我,在我的内心起了涟漪后,他却抽身而退,我唯有黯然。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从未如此刻这般低落过,成天打不起半点精神。
我让丫鬟放了把椅子在院中,我只乖乖待在墨园晒太阳,偶尔吹着秋风看上几本书,我哪儿也不去,每日吃得很少,食不知味,一场病也拖拖拉拉总好不全。芸姑姑干着急,换着法儿的给我做好吃的,可我总提不起胃口,她拿我没办法,只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闲来无事我开始琢磨李轩先前给我的那本书,起先只是信手翻了几页,谁知看着看着就入了迷,再离不开手。书中所讲在我看来浅显易懂,我甚至觉得熟悉,不觉印刻在脑中,过目难忘。
夜深之时读至兴起处我就照着练习,孤身站在暗黑的庭院中,头顶上方是一轮冷月作伴,我凝神控制体内的气流游走,渐渐感觉到身体轻盈起来。
我足尖轻点,飞身而上,起至半空,旋而提气,向不远处的大树掠去,或许真是因为有轻功的底子在,当我落在斜出的枝干上时,我不再像上回那般紧张,反而从容许多。
我娇小的身体隐没于浓密的树叶中,站在高处,小半个王府清晰地落在我眼中,即使在静谧的深夜,它仍是一片华灯俱亮的奢靡,于我的墨园仿佛是两个世界,像极了李轩和我。
我心里顿时被一股酸涩填满,再腾不出地方来安置旁的情绪。
反复练习之后,短短的十几天下来,我已能很好的运用体内的真气,虽说还不能飞檐走壁,但绝不会再落到与白逸交手时慌忙逃窜的境地。
可轻功愈是纯熟,我心中愈是不安,若勤加练习,我的轻功不会输给白逸那样的高手,他可是李轩万中挑一之人,我尚且能与他匹敌,放眼整个京城,又有哪个朝中的大臣会这么教导女儿?若我的家族在没落前是京城大户,我哪来一身的绝世轻功?李轩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疑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整个人跟着消瘦下去。
不知不觉就看腻了王府的华灯,我坐在自家屋顶上,仰望头顶上空的冷月,夜里风凉,我额外批了件厚些的外衣,再过几日就到了中秋,佳节思亲,我却不知去念想谁。
我拢了拢外衣站起身,准备下去,若是太晚回去遇到初兰,她该被我吓得不轻,我才站稳,余光瞄见远处掠过一个黑影,顺势看去,一个黑衣人身形诡异而迅速,朝墨竹居的方向而去。敢夜探轩王府,这人够胆大的。
我原本想走,却起了好奇心,趁他走得远些,我飞身而起,跟了过去,两个身影穿梭在夜空中,倒有几分别样的刺激,风声滑过我耳侧,刮得脸颊有点痛。
我想我是糊涂了,大半夜放着柔软舒服的床铺不要,跟着个身份不明的人瞎闯,要是被李轩知道,指不定又生气成什么样。
那人的速度不比我快多少,我稳稳跟在他身后,唯恐他发现,不敢离他太近,心里不禁有点自傲,虽有近半月的练习,我还是对自己的轻功没底,如今是骡是马总归能拉出来溜溜,直升腾起一番自信。
我猜的没错,那人去的正是李轩的墨竹居,我顺势落在离墨竹居十几丈开外的空地上,上回差点命丧白逸剑下的一幕犹在眼前,这次我不会再这么冲动地闯进去。
我左右张望,不见那黑衣人的踪影,我心里冒嘀咕,明明看他朝这儿来了,怎么才一会儿人就不见了?难不成他已经进了竹林?想着想着,穿林而过的风声听上去有几分阴森,我有点后悔。
“能跟在我身后这么久不被我发觉,你是头一个。”
黑衣人自不远处的树干上飞跃而下,轻松落地,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这才有些后怕,不自觉后退几步。
依声音判断,这黑衣人是个年轻男子,他的声色泛着股特有的冷意,语气带了不寻常的傲气,身份必然非富即贵,这般有背景的人物做什么不好,非要到轩王府来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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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原是旧相识
我可不会自恋到以为眼前带着戾气的男子是在夸我,只好一点点往后挪动,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从方才现身就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如猎鹰般犀利,参杂了狠意,似乎是要在我身上戳出一个个窟窿,我被这种感觉弄得莫名其妙,更担心小命不保,命丧今夜。
墨竹居原本就是王府的禁地,没有李轩允许,侍卫甚至不能在附近巡夜,这会儿我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头皮微微发麻,暗暗自求多福。
“落地无声,气息沉静。有如此上乘轻功之人居然是名妙龄女子,看来轩王身边真是卧虎藏龙。”他朗声一笑,如出鞘的利剑,直穿人心,我却连嘴角都扯不动,脑中一片空白,不晓得如何脱身。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对我没有半点好奇?”他问我,仍是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脸看,如黑鹰盯着猎物般,让我很不舒服。
我僵硬地摇了摇头,别开视线,原本是起了窥探之心,到了这会儿却是真的害怕,面对这么一个难以捉摸身份不明的人,若是白白丢了性命,那就冤大了。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抹我来不及看清的失落,他别有意味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
我愣住,面露疑色看向他,却按捺住心中涌起的几分激动,我怎么确定他不是在套我的话?
他仿佛格外自信,将我的神色尽收眼底,比我还耐得住性子,我不开口问他也不急,慢慢消磨,我的倔脾气被这么一激,反而来劲,也抿着嘴不肯先说一个字。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倔强。”他眼神中竟有恍惚,语气淡的几乎不可闻。
他的话落在我耳中如同惊雷一般,我再也忍不住急切道:“你究竟是谁?”或许这是我探寻身世的唯一机会,比起李轩的缄默带给我的不安,倒不如由不相干的人来告诉我真相。
我又试探道:“京城中鲜少有人知道我的身世,你从何而知?”
他却不答,只朝我而来。
黑衣人稳步走近,他身上的气息有几分别样的熟悉,我的呼吸紧张起来,他站到我身旁,高大到足以让我仰视,我扬起头视线撞向他,他的瞳孔漆黑如夜,深沉如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他竟抬起手抚上我的侧脸,指尖缱绻深情,他的手心有点凉意,刺激得我一个清醒。
奇怪的是他的触碰并不让我讨厌,我有片刻的晃神,仿佛沉溺在他略带感伤的黑眸中,我从未想过有李轩之外的男子会和我紧密如斯,他将我搂入怀中,力道很轻很轻,爱护之情更甚于李轩。
我很自然地顺势环住他的背,似是安慰他轻拍几下,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放开我,我不明所以,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龙纹玉佩交到我手中道:“如若想离开李轩,拿这玉佩来找我。”说完他便飞身而去,临走不曾多看我一眼。
玉佩上雕刻的龙纹精致细腻,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剔透光滑,因出产极少,只为帝王之家所用,我不自觉握紧玉佩,心底裂出一道无法缝合的裂缝,这黑衣人方才依偎在我耳边时道出了两个字:秦州。
想起苏大人那日将一叠房契地契交予我手上,偏偏这么巧,也是秦州,怎让我不觉得蹊跷?可我又实在不知我与秦州的渊源。望着手中冰凉的龙纹玉佩,我不禁出神,揣测起那黑衣人的身份,无奈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夜深露重,为免有人发觉生出事端,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墨竹居,好在一路上尽量走了僻静的小路,没遇着什么人。怎料走着走着,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门口不见守夜的下人,屋内却亮起了灯,我隐约看到有个欣长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很像李轩,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辰,他不是早该在香夫人的沁园歇下了么?想到这,我的心微微刺痛,我和他之间成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他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女人,唯独放不下香夫人,我不清楚他们有着怎样重要的过往,我虽不能强求他为我放弃香夫人,可我亦不会妥协半分,我秦曦要的爱绝不会同任何人分享。
我叹了口气,黯然神伤,转身刚走出几步,忽听屋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声,莫名的牵动我的心,迈出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停下来。
李轩是病了么?他得了什么病,病的重么,病了几天,有没有按时吃药,为何染了病却不好生休养?我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冒出许多心思,塞得满满的难受。
终是放不下对他的担心,我走过去在门上轻叩了三声,推门而入。李轩端坐于宽大的桌案前,身上穿了件雪白的狐裘,屋内放了暖炉,一点不觉着冷,可他的脸色却不好,苍白的厉害,见是我,他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他的咳声听在我耳中难受得紧,我忍不住上前用手在他后背帮他顺气,即使对他有怨,我还是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顾。我甚少做这些事,因此显得笨手笨脚,李轩倒是没嫌弃,嘴角反而挂了一抹如日出乌云的笑容,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笑什么?”我面染绯红,问他。
“白逸从来只听命于我,这回竟擅自放你进来,看来回头该治他疏忽职守之罪。”李轩收了笑,凝眉道,似乎很为此头疼。
我顺着他的话接道:“我在屋外时不曾看到白逸,怎会是他的错?” 上次误闯墨竹居我便知道白逸是他的贴身隐卫,在他心中自是与众不同,我索性给他个台阶下,只佯装黯然道:“你若真责罚他,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我罢了。”
他这才抬眼看我,墨色的黑眸淡然地注视着我的每个神情,玩味道:“你倒有闲情逸致,这样晚还在府里闲逛,就不怕巡夜的侍卫将你误认为是刺客?”
明知他是开玩笑逗我,我却仍是心中一惊,想到今晚的遭遇,我甚是心虚,只好敷衍:“睡不着就四处晃晃,误打误撞走到这儿,却不认得怎么回去。”
我平时都待在墨园,这番说辞不会勾起李轩的疑心,果然他不再追问,而是用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我的手,温声道:“手这么凉,先喝了参汤,过会儿我命人送你回墨园。”
我乖巧地点点头,他拉着我在他身侧坐下,桌案上堆满文书,面前摊开的正是李轩方才读阅的那本,我眼尖,认出这是京城官员上呈给皇上的奏折,暗自心惊,却没表露半分。
李轩权势滔天我是知道的,怎知连皇上批阅的奏折也经了他的手,我收回眼光,拿起汤匙自顾自喝着参汤,几口下肚,身上跟着暖和起来,舒服了许多。
从刚才起李轩就不曾看我,他的全部精力集中在奏折上,时而眉头紧锁陷入深思,旁若无物,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突然发觉这个俊朗如神祗般的男子远不是我想的野心全无,相反,李轩的野心抱负藏得极深,没有人猜得透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身处权势中心却不恋栈权位,培植心腹却也笼络各方势力,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我越想越觉得此时的处境混沌不堪,若是李轩真有取齐帝而代之的念头,我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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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完整无缺
想得太多太深无异于是庸人自扰,眼前的参汤变得索然无味,我放下汤匙,安静待着,这种时候我是断不会去打扰李轩的,臣子越权批阅奏折,传出去就是惊涛骇浪,我还是装作不知道来得聪明些。
谁知一等便是一个时辰,我望着李轩完美的侧脸昏昏欲睡,眼前愈发迷糊,他仍是一副凝神的模样,仿若纹丝未动,这般呕心沥血,当真有身为君王的姿态。想起高深莫测的齐帝,我不禁想象倘若他们二人为皇位争个你死我活,究竟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局面。
屋内温暖如春,又是夜深人静,闹腾了一个晚上,我哪里还有力气撑下去,实在无力,我索性闭上眼睛,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依稀感觉是李轩一路抱了我回去的,他的书房离墨园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把暖和的狐裘披在我身上,将我裹了个严实,我缩了缩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着,只是睡得不沉。睁开眼反而显得尴尬矫情,不如就窝在他怀中,不知何时,我也贪恋起这样的温情。此刻的李轩,显得格外真实。
途中,竟遇上了守在书房不远处的香夫人。我恍惚听到一位女子娇柔温驯的嗓音,当中却夹杂着无奈和不甘。
香夫人守候已久,起初望见李轩走近,她梨涡浅笑,欠身行礼,满怀欣喜。待她看到李轩怀中的我,笑容继而僵在妆容精致的脸上,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轩为我而冷落她,无疑令她倍感伤怀。她曾经盛宠,如今却难得见上李轩一面,怎能不心酸?
可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骄傲,如塞外草原高翔的飞鹰,与生俱来。这种处境,她仍收敛住心中的不快,只温声软语道:“妾身亲手做了宵夜,请王爷过去沁园。”
她放低姿态,然而并无卑微,我逐渐清醒,她的这句话听在我耳中,透着苦涩。一个女子想要赢得夫君的怜爱,哪里有错?她先前与我不和,本就是情理中的事,如果我们的夫君不是同一个男子,说不定我与她能平静相处,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李轩比我想的还要冷静,他浅浅地看了香夫人一眼,没有多余的感情,仿佛她是个全然不相干的人:“吟梦,风大露浓,本王让白逸送你回去。”李轩的态度不算热切,对香夫人而言,甚至有些残忍。
香夫人狠狠咬了咬红嫩的唇,她抬起朦胧的泪眼,似用尽她全身的气力问道:“王爷,我有哪点比不上秦曦?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在你身边却从未想过得到名分,我倾心爱你有何过错?可她――”
许是对我积怨已久,她有些哽咽:“她秦曦对你有过几分真心?!她不过是比许多女子幸运,独占了你的心!王爷,我不甘心――”
当初洒脱随性的吟梦在情爱面前亦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说到后面,香夫人已有些失态。
换做平常,李轩不会容许有人这般放肆,只是面对情真意切的香夫人,他到底是有感情的。他凝眉,声音里少了方才的冷淡:“吟梦,本王能给你任何想要的,唯独情爱,本王给不了你。”
这是李轩的最后底线,纵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想着用权势去弥补对她的亏欠,这是他拥有的全部,而他的情爱,完整无缺地给了我。只是他难得的坦诚,是最刺伤香夫人的利剑。
我在他怀中,竟是一愣。或许是我后知后觉,竟不曾发觉李轩的深情,原来他心中早就有我。我一直踌躇不前的爱恋,其实落地生根,早就在我身边。这样的认知,叫我无所适从。
香夫人潸然泪下,无语凝咽,她若是对他有所图,又岂会到了今日才开口,李轩的话当真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为了爱他可以将自己放得很低,低到尘埃里,如今唯有这仅剩的尊严,她独独怆然道:“倘若世上不曾有过秦曦,你是否会爱我?”
“塞外相遇,你已令我眼前一亮,但她,是我此生挚爱,死生不渝。”他直抒胸臆,并不掩饰,这是李轩一贯的风格,我突然明白为何他遣散所有的侍妾,唯独留下了香夫人,数年相处下来,他并非绝情之人,恰恰相反,他极为看重与吟梦的感情,虽不关乎情爱,却比情爱更重。
“我以为遇上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却不曾想,还会有这样一个她。”离开前,香夫人道出了最后一句,无限悲怆。
我仿佛重新认识了吟梦,初入王府见她,她姣好的面庞和眉宇间的自然而成的娇媚令我印象深刻,她有塞外女子的洒脱和骄傲,也有李轩难得的宠爱。
我与她很少说得上话,不是朋友亦不是敌人,我因惹恼李轩遭遇难堪时总有她在场。直到在账房外因两个丫鬟起了冲突我掌掴了她,是我们唯一一次正面交锋。我和她算不上亲近,却因同一个男子而心生嫉恨。
她原本鲜活飞扬,在塞外过着洒脱自由的生活,遇上李轩后甘愿失去自由,被困在轩王府,只为陪伴在他身边。她说的没错,我对李轩的爱比不上她,我犹豫踟蹰,不敢放开去爱,可她爱得坦诚真实。
她是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女子。
我同情她的心境,却又无可奈何,爱情不是施舍,我也断不会对任何人妥协。
我微仰起头去看李轩,他望着香夫人离开的方向神情似是感伤,这感伤融在暗黑的夜幕中,迷离而模糊,叫我看不清楚。
“我知道你没睡着。曦儿,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那年在塞外遇险,吟梦为救我失去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她在京城无亲无故,我会照顾她,让她衣食无忧。”
我身体僵住,睡意全无,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隐秘的故事。原来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我选择去相信的“真相”又有多少是出自私心?
李轩,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你?我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你的默然相对,却不知究竟该怎样去面对一个如此深情的你。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沟壑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可我为何不能对你完全交出一整颗完整无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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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血玉镯
那晚过后,吟梦离开了轩王府,不知所踪。金银珠宝她一样也没带走,孤身一人,正如她当年从塞外跟随李轩来到这里,我不禁唏嘘,若不是有李轩的眷恋,只怕离开的那人会换做我。
凄凉如斯,还是敌不过李轩的冷漠,昨夜还听他说会照顾她,可她要走,他竟不挽留她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失去李轩的庇护,要如何栖身?
李管家打点府中大小事务,行事向来严厉,王府里并未有人议论此事,只是小叶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回来就精神无比,直拉了初兰几个要好的丫鬟聚在我屋里,跟打了鸡血似的。
小叶聊起这事,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嘴上的功夫跟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有的一拼,讲到口干舌燥才肯罢休,初兰漾着笑递了茶水给她,她抢过就喝,逗得屋里的其他人笑声连连。
小叶放下瓷杯,得意道:“要奴婢说,王爷对王妃那才是情真意切,香夫人再得宠,借故使坏欺负王妃就是不对,王爷眼里哪能容得下沙子,香夫人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来之前香夫人那一巴掌给小叶的委屈,这丫头记得牢牢的,她幸灾乐祸不免过分,可看到她将之前的委屈抛之脑后,我嘴上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想起昨夜香夫人伤怀的模样,我兴意阑珊,没心思再听几个丫鬟说下去,便向芸姑姑使了个眼色,芸姑姑最是了解我,找了个借口就打发了一众丫鬟,屋里好不容易恢复了安静,我终于憋不住叹了口气,这才好受许多。
芸姑姑心细如发,猜到我为何失落,她问道:“王妃是在替香夫人觉得不值?”
我不知该怎么作答,只敷衍道:“她走与我何干?“
芸姑姑和蔼一笑,小女儿家的心思,她也不说破,反倒话锋一转念叨起李轩的好来:“王爷龙章凤姿,天质出众,又重权在握,为齐帝器重,一般的女子恐怕难以与之比肩而立,自然是要受些委屈。“
“况且以王爷的眼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独钟情于王妃,香夫人有自知之明,退却是最好的出路――“
芸姑姑就是这般,每每说起李轩是如何风采绝伦,便没个完,我急急打断她,不让她往下说:“芸姑姑,倒像是李轩买通了你,替他来做媒。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你这么不遗余力?“
我明明是佯装气恼的模样,芸姑姑却仍是笑,仿佛在她眼里我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娃,离了她的照顾,她便不放心。
她放软声调道:“其实这香夫人走了也好,依老奴看,她心高气傲,不像是能与人分享情爱的女子。这点倒和王妃有几分相像。只是王妃心思更单纯,心中藏不住事儿――”
讲到后来,芸姑姑的语气中透露几丝隐忧。她的话虽是为了我好,我也没听进去几句,在我看来,无非是老生常谈。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到时候人月两团圆,京城定然热闹非凡。小叶与我分开出府过节,除了将我的例银给她,我还想送她点别的,好让她家人放心她在王府的生活。平日里有好东西我都让丫鬟们拿去分了,这会要送也只有我自己留下的珠宝首饰了。
我从柜子里拿出屯首饰的红匣子,本想挑一对绿翡翠的耳坠子,没成想我最喜欢的血玉镯不见了,我当即愣在原地,傻了眼。我藏起来的首饰就那么几样,全是我爱不释手的珍品,血玉镯在其中最为出挑,我甚至舍不得戴。
我眼前闪过墨园的每一张脸,实在不敢相信是这其中的某个人趁我不察动了手脚,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又翻箱找柜寻了好几个地方,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血玉镯是成婚后李轩唯一一次离京之前亲手替我戴上的,他说皇帝命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必须离开我一段时间,这血玉镯就当是他不能陪在我身边的赔罪之物,若我不喜欢,任我处置。
我原本想等他走后就把镯子摘下赏人,可血玉镯似乎与我有缘,我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喜欢的不行,它仿佛有种摄人心神的魔力。
事到如今,李轩对我的好犹如泉眼涌出的流水般缓慢地淌入我心田,一寸一寸滋润我紧紧包裹的心,或许我早就对他的温暖有所希冀,才会那么在意他和别的女子藕断丝连。情爱如一张网,缠住了我与他,挣脱不开。
血玉镯没了,我很失落。在脑中搜刮了一遍,还是没想出可疑的人,如果连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无法信任,那我在王府的处境是何等的悲哀?
小叶,初兰,芸姑姑,亦或是别的丫鬟,会是谁对我有二心?我不曾吝啬赏赐,也不曾把她们看作是奴婢下人,却换不来以诚相对?
尽管心寒,我仍旧不动声色,装作没事发生,晚膳后我让小叶单独留下,把耳坠子给了她,她明亮的延伸一下子攫住了耳坠子,分明喜欢得紧,这翡翠的成色极好,跟在我身边久了,以小叶的眼光一看就知道其中的价值。
这丫头盯了耳坠子片刻,还是摇摇头:“王妃给奴婢的银两早够奴婢全家大半年的吃用了,这耳坠子太贵重,奴婢不能收。”
小叶的话说得我心中暖暖的,总算没白疼她,我笑盈盈拉过她的手,把耳坠子塞给她:“我在王府不愁吃喝,可你家中不比王府,哪样不要花钱?银两于我无用,便留给有用的人。你服侍我这么久,这是你应得的。”
她这才肯收,开心的合不拢嘴,我见她的模样,明白她不是那个偷了血玉镯的人,欣慰许多,倘若真是小叶,那我不知会有多难过。
又聊了一会,芸姑姑进了屋,神情欲言又止,我知道她定是查到了什么,也不瞒着小叶:“芸姑姑,你直说无妨,是谁动了血玉镯?”
听我这样说,小叶疑惑地望着我,又转过去看了看芸姑姑,似是不敢相信,她当然想不到有人胆敢在我屋里偷窃,她下意识的反应也间接证明此事与她无关。
芸姑姑方道:“是住在东苑的琪儿。”
“琪儿?”我反问。
不是我不相信芸姑姑的话,而是琪儿素来胆小,一副柔弱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她在墨园负责洒扫,有下手的机会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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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情网
芸姑姑将个中原委说给我听:“奴婢听说这几日琪儿常背着人偷偷哭,旁人问起,她支支吾吾,只推脱是家中老父病重。奴婢放了话出去,说王妃的血玉镯是皇家珍品,会在中秋宫宴佩戴,这琪儿胆小怕事,自个儿找了奴婢认罪。”
小叶神情愤愤道:“瞧她弱不禁风,居然还敢动这等心思。”
小叶的话正是我心里怀疑的,琪儿乖巧胆小,为何会冒这么大的险偷拿我的东西,一旦被人发现,就是被乱棍打死,也就是李管家一句话的事儿。
我还是想听琪儿自个儿的说辞,免得冤枉了她,就遣了芸姑姑去喊她进来,芸姑姑说琪儿早已跪在门外候着,就等向我认罪。
琪儿进屋后在我跟前跪下,她自知犯错不敢看我,头压得很低,我看她穿了件浅绿的衣裳,真真弱如杨柳,又见她小声啜泣,就有些心软。
“琪儿,你为什么要拿王妃的血玉镯?”这屋子里就我们三人,小叶问得很直接。她该和我一样,怎么也想不到偷窃的贼会是不起眼的琪儿。
琪儿起先只是哭,一句话不肯说,我静静等着,不晓得她哪来这么大的委屈,明明我还没说要怎么罚她。
“你哭什么呀?丢了宝贝的是王妃,又不是你,要想罚你还不简单,还用费这功夫听你在这儿哭?”昔日的姐妹做出这种不耻的事,小叶很失望。
琪儿这才抬起头,她的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般,一张小脸上泪痕满布,很是可怜。许是之前向芸姑姑认了罪,这会她的声音平静许多:“王妃以为,奴婢不想在王府安稳度日么?”
她的眼神很清亮,让我好像重新认识她,似乎此刻的她和柔弱二字毫不沾边。
“在王府里,人人都是主子,作为下人,奴婢不敢多话,怕说多错多。奴婢也很羡慕小叶,王妃喜欢她,连她中秋与家人团聚王妃都赏了她这么多东西。可我只想老老实实赚钱,贴补家用。”
已经认了罪,她索性和盘托出:“奴婢的父亲连年重病卧床不起,家中的担子压在娘亲一人身上,奴婢不孝,不能伺候在爹娘身边,那日弟弟偷偷来找奴婢,说家里的米吃光了,父亲的病加重,急需一大笔药钱。情急之下,奴婢就拿了王妃藏起来的首饰。”
小叶不说话,琪儿家中的难处她也是知道的,谁生来就想伺候别人,不过是生计所迫,不得不入府为奴为婢。
我脸上是藏不住的失望之情,我自问没有亏待过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从没藏着掖着,她却仍惦记着我旁的东西,叫我怎能不寒心?
我面色不悦,芸姑姑遂替我开口问道:“血玉镯现在何处?”
琪儿又哭了,哭得更惨:“奴婢只当弟弟拿去救急,后来才知道弟弟拿去赌输了,爹娘还在家中等着钱救命――奴婢想老实做人,可被逼无奈,只好做了对不住王妃的事。”
琪儿的哭诉让我不好受,她说话不多,手脚却麻利,可惜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弟弟。
但我脑中清明,自知不能再留琪儿在身边,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经此一次,更让我看清谁才是我该信任的人。
我和芸姑姑商量后,就打发了琪儿离开墨园,她走前哭个不停,哀求我别撵她走,她说她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我很坚持,没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
外面天空晴好,阳光落在我身上却不暖。人心凉薄,竟是哪里都一样。
秋风瑟瑟,寒意更浓,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望着面前的棋盘出神,李轩好不易有空陪我,我却高兴不起来。
李轩将手执的黑子放回去,问我:“你在为遣走的那个丫鬟不开心?”
我亦弃了白子,他是轩王府的主人,我没指望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只是琪儿的事实在算不得光彩,何况血玉镯珍贵不凡,真弄丢了,我也愧对他。
李轩倒像能读心:“若是为镯子,我再寻个更好的送你。”
那年他亲自为我戴上血玉镯时,我并未表现出特别欢喜,他定以为我不看重这镯子。以前的我不在乎他会怎么想,如今却不由自主地想告诉他我有多在意那镯子,我固执道:“血玉镯是我最宝贝的,再好的金银珠宝也及不上它。”
李轩神色一顿,仍是淡眼看我,黑眸里却涌起异样的神采,仿佛为了打动我,他已等了上万年。我还想说喜欢上了的东西哪能轻易被取代,抬眼撞上他深沉的眸子却没了言语,只想看着棋盘糊弄过去。
“既然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命人寻回来就是。”他温柔道,语气虽浅淡,却叫人错觉他宠我时,是真愿意为我去做任何事的。
京城是他的地盘,琪儿又道出了血玉镯丢失的来龙去脉,以他的能力寻到个镯子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我没拒绝,因为那镯子真是件稀罕物。
我“嗯”了一声,重新拿起一颗白子,正要落下,仔细瞧去,早已占尽下风,只好耍赖道:“不玩了,尽是输。”明明说好是我陪他下棋,他倒半点颜面不留给我。
他笑起来,如沐春风般温和,我隔着棋盘看他,夕照的柔光打在他侧脸上,勾出完美的轮廓,俊朗逼人,怪不得那么多女子倾心于他,老天爷赐给他这一副好皮囊,可见对他不薄。
我想起件有趣事,故意问他:“李轩,大齐第一美男的头衔是你自封的吧?”李轩这般自视甚高,怎能容忍自己的样貌被人随意评论?
谁知他毫不知耻道:“我当之无愧。”
我愕然,如看怪物似的看他,从没见过这等脸皮厚的人,我低声嘟囔了句,端起面前的花茶喝了几口,唇齿生香。
方才的闷闷不乐仿若在李轩的几句话之间烟消云散,这份难得的平静让我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我冲他笑了笑,他看着我,像寻常男子看着心爱的女子一般,格外温柔。
明媚的阳光冲破了我心头的雾霾,豁然开朗,既然选择去爱他,去相信他,我便会以诚相待,拿出全部的真感情。
只是很久以后回想起今日,我发觉自己实在很蠢,怎么就那么轻易地陷入了他为我织出的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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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很甜
秋意正浓,佳节将至,小叶初兰她们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将院子的里里外外收拾妥帖,一个个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我看她们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没一个人喊累,就去问小叶,小叶睁大水灵灵的眼睛说每逢中秋年关,例银就涨了几倍,多干点活也对得起这些银子。
我斜眼鄙视她,说她掉进了钱眼里。
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不对劲。单单我的墨园热闹不停,可轩王府却没半点动静,府里只和往常一样,一丝中秋的气氛都无,我不禁好奇,就算李轩到时要进宫赴宴,不留在府中过节,至少府里要有个花好月圆的愿景吧。
我问李管家,他眼神躲闪,似有不忍,遮遮掩掩不答我,只找了别的话敷衍我,跟我绕弯子,于是更勾起我的好奇心,想知道这当中的缘故。
“李伯,你若不肯说我就直接问李轩去。”我作势要走。
“王妃――”李管家拦住我,他看了看我,许是在思量这事该不该告诉我,又该怎么告诉我。可能他想到我终究是李轩明媒正娶的妻,是要与李轩同甘共苦的女子,即使不好开口还是和我说了实话天逆全文阅读。
李管家长叹了口气:“王爷幼年失怙,性子内敛,夫人又不在身边照顾,每年中秋,王爷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一整晚的文书。王妃可能没注意,即便近了年关,王府也从不张灯结彩。”
李管家看着李轩长大,对李轩除了忠心更是爱护,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添心酸。
我秀眉紧锁,嘴巴微张,甚是吃惊。
我很少主动去打听李轩的家世,更不曾想李轩这等鹤立鸡群的人有段心酸的童年,一时对他竟不知是怜悯还是疼惜,只觉得心头闷闷的痛。
想也没想就朝李轩的书房疾步而去,推开房门,却是四五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和几位同僚正在书房议事,见我闯进来,几位大人虽面露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李轩待我如何不同,他们早有耳闻,也见怪不怪了。
“我――”似乎出现的不是时候,我顿时有些尴尬。
李轩幽深的瞳涌出丝暖意,淡淡说道:“各位先行回去,今日所议之事,本王自会向皇上禀明。”
这些官员有事起奏会先行征得李轩的意见,想必是李轩的亲信,我粗略看去,每一张脸都很陌生,看来李轩权势滔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到那位高深莫测的齐帝龙潇,便不禁为李轩捏把汗,他们之间莫不是达成了某种协定,才相安无事的么?
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他一样毫不掩饰对我的宠溺和包容,看出我有话对他说,他即对这几位朝廷命官下了逐客令,我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心中不由一暖。
李轩挺直脊背端坐于桌案前,眉目清明,他抬眼看我,戏谑道:“我看你是太闲了,不给你找点事实在对不住你。”
可不是么?我住在王府白吃白喝,却是闲得慌。
他风轻云淡一笑,我沉吟着不说话,认真地盯着他,不知从何说起。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厌恶中秋和年关的原因?只怕会刺痛他大男人的自尊,又让他伤心。
“今日是怎么了?光盯着我看,也不说话,对我这大齐第一美男可还满意?”他故意逗我,神色轻松自在,不似先前商谈公事的正色严肃。
我的心蓦地一软,一言不发走到他背后,伸手揽住他,我的两条手臂交叠在他胸前,鼻翼间传来他身上特有的清淡味道,微苦却充盈满怀。若一辈子这样待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李轩怎会没觉察到我的不对劲,他宽大的掌握住我的手,力道平稳让我安心。
“在想什么?冒冒失失跑来,就为了向我献殷勤?”他带着笑意的唇角略沉,尽显风流。
“你想的美――”我没好气答他。
他低低轻笑起来,一笑倾城,天地失色。他转过身来牵起我的手,拉着我顺势坐在他腿上,这样亲密的姿势很是羞人,我脸上绯红,颇是紧张。
“曦儿是在害羞?”李轩望着我轻轻笑道。
我没好意思瞪了他一眼,正对上他满是笑意的黑眸,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这世上怎能有如此妖孽的男子?
暖热的气息拂在耳上,有些微痒,他笑意愈深,似乎捉弄我有无穷乐趣。
我冷静下来,因怕他恼我,遂委婉道:“我听人说京城每年中秋都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说是两情相悦的男男女女会约在这日互诉倾慕之情。等你这阵子忙完,就陪我去,可好?”
其实是我私心想着能在那一晚陪在他身边,好让他不那么孤单亡魂列车。
我语气轻柔,原以为他会神情郁沉,断然拒绝,却听他声音平稳地应承道:“好。”
简短的一个字,便令我安下心来。
他接下去道:“总得给你个机会――”
“嗯?”我困惑不解。
“说说如何倾慕于我。”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修长的指抬起我的下巴,我脑中一片空白,唯见他鸦鬓雪肤,唇若朱丹,接着他柔软的薄唇便贴上了我的,细密温柔,辗转难停,吻着吻着,我身子发软,如一汪柔弱的水,渐渐地失了清明的意识,双臂自觉地圈住他的脖颈。
他余出手来箍住我的腰,恍惚间听他温柔道:“曦儿,回应我。”
我仿佛受了鼓励,心中漾开一朵甜蜜鲜艳的花,迷醉地闭上了眼睛,沉溺在他的怀抱中,不可自拔。
他的舌灵巧撬开我的唇齿,吸吮纠缠,我被吻得天旋地转,七荤八素,他的唇顺着我的唇角掠过下巴一直滑到颈上,我软软倒在他怀里,气力似被抽离一般。
他似是闷闷笑了一声,终于在我喘不过气之前放开了我,我的脸上已经蒸汽腾腾,红成一片,只趴在他身上悠悠喘着气。
李轩温软的指腹在我唇上轻轻游弋,眼神迷离,语气低柔道:“唔,很甜。”
我更是脸红如煮熟的虾,热得心慌。
他眸光幽幽,挑唇又问我:“曦儿觉得如何?”问的自然是刚才的一吻。
我想也不想放开犹挂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几乎是从他身上跳下来,一溜烟往门口跑去,头也不回地离开,死李轩,敢情是趁机作弄我么?
身后传来一阵阵难掩的低笑声,始终挥散不去。
我一路傻笑着回了墨园,心情格外舒畅,连小叶到了身边都没注意到,她抬起手在我眼前晃了几晃,大喊道:“王妃,你怎么笑得像个花痴一样?!”
我的魂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我冲过去用手捂住她那张大嘴巴,威胁道:“死丫头,嚷嚷得这么大声,是想让整个轩王府的人都知道我是花痴么?”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是间接承认了我是花痴这个事实了么?
小叶委屈得摇摇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她不是故意的,我这才放开她。
她“嘿嘿”一笑,眼神贼亮,笑得很是奸诈:“王妃是刚从王爷那儿回来吧――”
我“嗯”了一声。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见去了足足一个时辰,该解了相思之苦了吧――”
我正想小叶何时念起了古人的话,讲究起学问来,等我反应过来,毫不客气赏了个爆栗给她:“死小叶,胆子越来越肥,连我都敢取笑,我等会就去找芸姑姑,让她把你这张嘴缝起来!”
小叶可不怕,偷偷在我耳边道:“奴婢可不如王爷怜香惜玉,让王妃走在路上都想着念着。”
油嘴滑舌!
我懒得再理她,径直往回走,小叶一路跟在我身侧,烦个不停,好不闹人。
吃过午膳,不消片刻,便见芸姑姑神色紧张而来,细问之下才知道宫中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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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横祸
我拿了块蝴蝶酥往嘴里塞,爽脆不腻,天然清甜,甜宝斋做的糕点果然名不虚传。又想起那日出府遇到楚泓,算起来他该是我在京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不知他如今过得怎样,若他能早些回到南国,便是最好的。
正美滋滋地享受着,芸姑姑却来了,她脚步匆匆,像有急事,看到小叶和初兰在场,只向她们二人使了眼色,初兰拉了拉小叶的衣角,示意她退下。
待二人离开掩好房门,芸姑姑的神色仍未放松,我很少见她这等焦急的模样,开口问她:“姑姑支开了小叶和初兰,定是有极要紧事和我说吧。”
芸姑姑点点头,站定在我身侧,低声道:“奴婢有个老乡碰巧在宫中当差,方才他托人偷偷带信给奴婢,信上说丽妃晨起腹痛难忍,这会儿龙嗣怕是已经保不住了。”
芸姑姑说得直白,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什么?!”我猛得扔下糕点,难以相信,一颗心狂跳,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消息可靠么?”
“那人与奴婢相识多年,在宫中行事很是低调,却当真是个可信之人。”
我强敛下心头的惊愕,脑海中已是百转千回。
古往今来后宫不乏借着龙种争宠的嫔妃,后妃胎死腹中并不新鲜,想要顺利诞下龙嗣极为不易。可丽妃从怀孕之初就姿态高调,吃用无一不小心,况且她腹中之子是齐帝的第一个孩子,齐帝喜不自胜,多次命宫中上下仔细照看,就连皇后都免了丽妃每天清晨的请安,送入丽妃寝宫的赏赐更是不断。
这还没出世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竟活不过头三个月,实在让人唏嘘。
我与丽妃只有过数面之缘,因我与皇后走得近,她对我很是冷淡。
我冷静下来,只问:“皇上不追究么?”
“丽妃小产后伤心欲绝,哭闹不止,皇上一早下了朝就赶去安慰,当场震怒命人去查,先是从丽妃宫中物件查起,已有了眉目修真之王。”
“那就好。”不管是谁伤了这孩子,皇上都该严惩。
芸姑姑面露难色,神**言又止。
“姑姑还打听到了什么?”
她这才一字一句地问我:“王妃还记得年初丽妃生辰时,咱们以王妃的名义送去做贺礼的白狐裘么?”
“自然记得,那白狐裘不易得,很是珍贵。”京城的冬天难捱,李轩知我畏寒,就送来三件白狐裘给我,我看着喜欢,自己留了一件,将余下的分别送给了皇后和丽妃。
芸姑姑这样暗示我,莫不是那白狐裘……
我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急忙辩道:“我何时做过这等缺德事?!”
伤人骨血,戕害皇嗣,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我胆子再大也断做不出来!
我心慌意乱催促道:“到底查到些什么线索?”
“整个寝宫就只有白狐裘上查出有不寻常的香气……”
我当然知道她话中所指的香气是什么,定是能导致女子滑胎的麝香,心不由一阵阵发冷,我自问从未与人结怨,亦很少在后宫走动,是何人处心积虑想要害我?
更或是有人借此挑拨李轩和齐帝君臣之间的关系,一石二鸟?
想到这一层,更是不寒而栗。
“王妃可有对策?王爷那儿――想来这会儿也收到消息了。”
芸姑姑百般替我考虑,可我现在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心来,苏大人说我和李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之事果然印证了这话,风雨来袭之时,我和李轩是夫妻一体,我遭暗算他必受连累 。
“姑姑去找李伯,就说我请李轩过来用晚膳。”眼下唯有我和李轩二人同舟共济,才能度过这难关。
夜暮时分,我吩咐小叶准备好沐浴香汤,美美得洗了个热水澡,我一脸享受地窝在氤氲重重的浴池中,心想李轩的耳目散布皇宫,必然比我早一步嗅到阴谋的味道,这个时候他还没动静就表明已有了应对的方法,我无需过分担心。
换了身浅粉色的裙裳,娇艳鲜嫩,我唤来初兰替我梳妆,她手巧心细,拿起犀角梳子将我的散发梳了梳,知我素来不喜妇人的端庄发髻,就替我绾起一缕青丝,我见簪花步摇多半镶嵌金银宝石,高贵不凡,却不配身上这裙子,遂只挑了副图案精致的耳坠子戴上,一下子感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略施粉黛,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决定要与李轩站到统一战线,便没有临阵退缩这一说。
初兰虽不说话,可看向我的眼神清亮,似是一愣。
我不好意思地瞄了瞄铜镜,铜镜里倒映出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堪称绝色,竟不似我,我笑嘻嘻问道:“膳食准备的如何?”这好像是我头一回邀李轩来墨园用膳,心里微微紧张。
“依王妃的吩咐,弄了些清淡的时蔬,取了一坛桂花酒。”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不忘问:“锅子呢,汤底熬制好了么?”
今晚吃的是火锅,汤底最重要,我特意让小厨房拿上好的食材熬成浓汤,李轩喜素,等会夹了新鲜的蔬菜放入浓汤中烫熟吃下,滋味极好花都极品富二代。
初兰难掩笑容:“东西都弄好了,就等王爷过来。”
“唔,那就好。”
我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去看看晚膳的摆盘,瞧瞧锅子下面的炉火有没有灭掉;一会儿站在门后向外张望,看李轩是不是来了,几番晃来晃去惹得小叶一阵嫌弃,说是看了我一个劲儿地头晕。
好不容易把李轩盼来了。
月光下他优雅而来,一身雪白锦袍,身影修长,风度翩翩,甫见打扮后的我,他一双深沉的眸子黑亮生辉,一张脸都似亮堂了起来,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掌心异常有力,温柔道:“夜凉如水,立在屋外多冷,在里面等我便是。”
我扬起脸看他,弯了眼笑道:“就想早些见到你。”天知道我这个时候脸皮有多厚。
他笑起来,如微风拂面,我拉了他在桌前坐下,初兰和小叶早已识趣退下,屋里就剩了我们二人。
李轩扫了眼桌上的菜色,眼神中流露出别样的温情,戏谑道:“以前倒未见你这般用心讨好我。”
他的嗓音低醇好听,蛊惑一般,被他一说我面露些许尴尬,我以前待他是有多差,这么记仇。
我端起酒杯有模有样敬了他一杯,他浅唇轻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时还不忘幽幽看我,我面上绯红,笑吟吟朝他道:“快尝尝,初兰她们准备了好久。”
锅中里的浓汤咕噜咕噜冒着泡,他执起筷子,夹了锅中的一片青翠的菜叶放到白瓷碗中,蘸了酱汁后送入口中,举止吃相很是斯文优雅,我不禁好奇起他的爹娘,什么样仙风道骨的爹娘能生出他这风姿卓绝的人物?
想到李伯说的话,又为他心疼起来,我们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等我回过神来,听他赞道:“味道是不错。”
我心里喜滋滋的,就好像这满桌子的菜是我做的,这会子拿出来向李轩炫耀一样。
一桌子的菜很快被吃下大半,我房内原本就放置了火盆,映得满屋温暖如春,热菜热汤下肚后身子更是暖和,好不舒服。若是小叶在场,身上早该冒出一层细汗,李轩却和我一样,肌肤如常。
席间我和李轩不时说笑几句,大多数时候是他听我说,我安然地享受着他的爱护,形色自如。
吃饱喝足,就回到了正题上,我开门见山道:“丽妃小产的事,我已有所耳闻。”
他不问我从何处得知这消息,也不问我为何知道得这么快,只神色从容道:“你无须为此忧心,我自会处理。”
想来连白狐裘的事他也知道了,事关齐帝的宠妃和皇嗣,岂是好相与的?他手握权柄,看似一人之下,可明里暗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他的权位,只怕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事关皇嗣,兹事体大,你叫我如何不忧心?”皇上膝下无子,这孩子的地位不言而喻,他定是巴不得将凶手千刀万剐才解恨。想到这位性情深沉的皇帝,我对他没什么好感。
只见李轩浅唇微弯,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白若冠玉的面容上流露出一股温和:“你有时虽孩子气了些,却知轻重。丽妃小产不过是个意外。”
他像是怕我多想,又为我吃下一颗定心丸:“你是我李轩的妻,我自当保护好你。”
如他所言,一直以来我都活在他丰满的势力下,被他保护得好好的,不受半点伤害,正因此我更不能让他因为我受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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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陷阱
再往前走就是皇后所住的凤仪宫,我在宫殿外停下,定了定心神,侧过身对芸姑姑道:“姑姑且到偏殿等我会,我一人进去。”丽妃小产的这桩事,虽发生的突然,我还是要探探皇后的口风,我信任李轩能护我周全,可我不能躲在他身后,什么也不做。
“是。”芸姑姑转而对引我入殿的姜公公道:“有劳这位公公引王妃进去。”
“姑姑客气了。”姜公公眉清目秀,年轻尚轻,言语间已见老练,却仍半躬着身,神色很是谦恭。
想来擅于察言观色又低调谦逊的人才能在危机四伏的皇宫中存活得更长久些罢。
这小太监便是宫宴那晚为我送上披风御寒的姜公公,想到那晚秋风寒凉,我柔声道谢:“那晚公公送了披风给我,我犹记得,在此谢过公公。”
姜公公面色似有些惶恐,大约是没料想我会以“我”自称,这般不合规矩礼法,又为这件小事郑重谢他,但他不安的神色只一瞬闪过,他词真意切道:“王妃此言折煞奴才,奴才是做了分内事,可不敢居功亡魂列车。”
我果真没看错他,他看多了宫中的趋炎附势,争权夺利,对我的态度却不卑不亢,我想不出几年他或许会成这宫里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若此人能为我所用,岂不省去很多事?
我晃过神来,不由一震,习惯了懒散的我何时兴起扶植势力这可怕的念头,我想了想,定是因为和李轩待久了才想着防患于未然,实在是――近墨者黑。
凤仪宫虽不是宫中最美丽的宫殿,却到底住着中宫正主,气势自不必说,配得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范。
我已非第一次来,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可今儿因为心里藏着丽妃小产的事,实在自在不起来。
姜公公告诉我,前一刻后宫的大小妃嫔才向皇后请过安,我来的时辰恰好,我抿唇笑了笑,不以为然。
此次特来叨扰皇后,自然是要算好时辰的。
和皇后说的无非是些妇人间的体己话,殿内便只有近身的宫婢留下侍候,立在皇后身侧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宫人们大多尊称她一声“玉锦姑姑”,我犹记得成婚那日的嫁衣就是这位春姑姑奉皇后之命交给我的。
“臣妇秦曦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我盈盈拜过皇后,清甜的笑容挂在娇俏的脸上,不见半丝造作。皇后曾几番为我解围,言辞行径之间对我多有庇护,所以我对她的恭敬是出自真心。
“自家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快快坐下。”皇后伸手虚浮我一把,面容亲切地招呼我,后又对她的贴身婢女说道:“玉锦,去拿些备好的点心给轩王妃尝尝,再煮上一壶好茶。”
玉锦也是宫中一个厉害角色。她跟随皇后陪嫁入宫,忠心有加,眉眼温柔和顺,行事却雷厉风行,皇后几次整顿后宫,全赖玉锦从旁协助。是以她年纪轻轻,已然当得起旁的奴才叫她一声“姑姑”。
茶很快便被端上来,香气袅袅,四溢开来,令人神清气爽。我顺了茶盏看去,徒是一惊。
玉锦拿来的点心正是我昨儿吃着的蝴蝶酥!
瞧见我的模样,皇后莞尔道:“看来王妃也知道甜宝斋。前些天南国二皇子入宫,捎带了些糕点给本宫,本宫尝后觉得不错,就想着给你留着,本宫记得你爱吃甜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遇见楚泓那天我身边只带了小叶一人,且我特意换上了男装,为的就是不惹眼,看来是我多心了,皇后并未将我和楚泓联系在一起。
我顺着皇后的话说道:“服侍臣妇的丫鬟碰巧去甜宝斋买过糕点,口感细腻,很是可口。”
我取过一块蝴蝶酥,咬了一口,吃相优雅自然,犹记得有一次在凤仪宫,皇后当着几位妃嫔的面夸赞我举止得体,就像自小在皇宫长大似的。当初我不以为意,后来却因为身世的缘故,将这话放在了心上。
我又喝了一口茶,唇齿生香。虽在轩王府早已喝过这种茶,但我还是笑着谢道:“皇后娘娘的茶,滋味最好。”
皇后眉眼俱笑,似是心情极好:“就你嘴甜,最讨本宫喜欢。”
我们又聊了许久,皇后与我讲了许多,多半是少女的闺阁趣事,无关大齐皇宫,无关齐帝,无关后位凤印,这样的皇后有种特别的魅力,能让人卸下心防,她明明高贵雍容如牡丹,却叫人不由想要亲近。
“相比之下,本宫更羡慕你,二八年华,容貌出尘,又与轩王琴瑟和鸣,难得轩王重情,为你遣散了府中的侍妾,你当真幸运。”
鲜少听人说羡慕我和李轩之间的感情,我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道:“娘娘怎知――”
皇后难掩唇间的笑意:“皇上为了这事,没少笑话轩王,说他是个痴情种呢天逆全文阅读。”
我更加窘迫,没想到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件事,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小声嗫嚅道:“他遣散侍妾与我何干?我可没上赶着他去。”
皇后笑着叹了声,善意与我说:“这世上的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寡情薄意,你能有轩王真心相待,自当珍惜。”
我怔了怔,这世上的男子妾侍再多又怎及得上大齐皇帝的三宫六院?帝后情深不假,可哪个女子不想夫君一心一意地爱着疼着?
偏偏她是这天底下最不能对此奢求的女子,在这皇宫之中,皇后的夫君是一国之主,那高高在上的龙位就如一道无底的鸿沟,将他们隔得远远的,注定了他不能只爱她一人,甚至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她有时还要把夫君推向另一个女子,个中心酸,自不必说。
来凤仪宫约莫近一个时辰,我委婉辞别:“臣妇还需去向丽妃请安,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了。”
每每入宫,我都是先来凤仪宫向皇后请安,再去丽妃那儿走个过场,可这两天丽妃刚小产,又出了白狐裘的事,我去了肯定会碰一鼻子灰。可我“深居”轩王府,又实在没有什么野心,“自然“是不知晓此事的。
果然,皇后神色间有些不自然,她似是对我不忍,但因事情的严重性,又不得不出言提点我:“这几日丽妃身子不爽,你等过些时日再去看她。”
皇后终究是信我的,她明白我并未加害丽妃和皇嗣,却碍于皇上正在气头上,我若去丽妃处等于是自找不痛快,说不定还会惹怒皇上,遭来不必要的祸端。
我很感激皇后对我的照拂,不是我做过的事,我定然是不认的。若换做从前的我,必要冲到丽妃面前把话说个清楚才是,可如今我身后还有李轩,我不能一时冲动置他于险境。
我只当丽妃真是身体不适不见外人,就要告辞,皇后再未挽留我,遣了玉锦送我,我行礼告退,也未戳破已知道丽妃小产一事。在这风口浪尖上皇后仍愿意见我,对我亲近如常,说明事情还未严重到不可转圜的地步,我便安心许多。
我自恃问心无愧,没成想落在有心之人眼中,我与皇后已是筹谋多时,要联起手来打击丽妃在后宫的地位,我更没想到因为丽妃小产一事,我差点丧命于皇宫。
出了凤仪宫,芸姑姑早已立在宫外候着我,深秋的日头虽不毒,立在太阳下久了也不免头晕,我走得快些,她看见我后和蔼一笑,神情像是胸口大石终于落地一般,我心头一软,不论我犯过什么错,芸姑姑从未责怪我。
“姑姑在担心什么?”
芸姑姑展开手中的披风为我系上,柔声道:“皇后仁慈,定会护着王妃,奴婢是怕若皇上有意――”
我大致猜出她后面想说什么,赶忙低声制止道:“姑姑,皇宫人多眼杂,切记谨言慎行才是。”
彼时我的处境已是如履薄冰,我不得不格外小心。
芸姑姑很快反应过来,懊恼道:“奴婢失言了。”
我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我和李轩的这层关系别人或许不知,芸姑姑却是看在眼里,我能做的只有来凤仪宫走动走动,其他的法子我不想做也不能做,我若走错一步只会害了李轩,万不能因我而打破他们君臣间的制衡。
姜公公仍站在几步之外,想来是和芸姑姑一起等我,我让芸姑姑前去替我谢过,我则立在一旁候着,余光能瞥到芸姑姑将一串上好的玛瑙手链塞给姜公公,轩王府出来的东西价值几何,姜公公心知肚明。他默默收下,只在离开前看了我一眼,我抱以浅笑,便和芸姑姑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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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冷宫
我来皇宫的次数不多,并不十分认得路,奇怪的是芸姑姑却很熟稔,领了我一路走来,半分犹豫也无。
一座座宏伟华丽的宫殿从我眼前掠过,让我徒感压抑,我不由想起京城的街头巷尾,起码平凡中透着真实。
越走越静,路上偶然遇到几个宫女太监,也都是些品阶不高的。
芸姑姑见我瞧着那几个宫人,遂告诉我说:“这几座宫殿冷冷清清,离龙腾宫和凤仪宫甚远,住在这里的八成是不受宠的妃嫔,伺候她们的亦是下等的宫奴。”
真命天子为龙,龙腾宫自然是齐帝龙潇居住的宫殿。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继续听她说下去。谈到宫廷,芸姑姑有说不完的话。
她说宫女大多是在最好的年纪被送入皇宫,为奴为婢,辛苦劳累且不算,还要受许多委屈。好一点的是被皇上宠幸,由奴婢变为主子,再不然就是被赐给亲王大臣做个妾侍,否则要等二十五六岁才能被放出宫去婚配,到时人老珠黄,过得大多不如意。
“宫婢过得苦,当主子的就没有凄苦的时候么?”
她笑了笑,心生悲凉,应道:“主子有时过得还不如奴婢。一朝得宠,他朝失宠,君王之爱,福祸相倚。”
我突然有一种直觉,几经思忖还是问出了口,芸姑姑不是别人,她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可从何时起她有这样多我不知晓的秘密?
“姑姑是宫中出来的人么?”
等了许久她也未答我,只是默默地望向远处一座偏僻的宫殿兀自出神,眼神变得虚渺而捉摸不透,眉间残留一抹无可奈何的伤感。我猜皇宫是勾起了她不愿意忆起的过去,就不再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秘密,不是么?
“姑姑在看什么?”
芸姑姑手指着她看向的地方,慢悠悠问我,又像是自问道:“王妃知道那儿是什么地方么?”
她话里凄凉的味道让我很是陌生,我静静地摇摇头,听她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说道:“是冷宫同萌会的一己之见。”
冷宫是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那是这世上最冰冷无情的地方。住进去的人生老病死皆听天由命,再与旁人无关,人命有时比蝼蚁尚且不如。
皇宫有它自己的生存法则,我在心里微叹了声,轻声哀求道:“姑姑,回去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不想她继续沉溺在这悲凉的情绪里,无论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那些都已过去,既不能改变,也只好不再想起。
她自嘲般笑了声,揪心的很,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那眼神说的似乎是能陪着我便好,我以为是她疼我,也没往别处想。
芸姑姑于是领我朝出宫的方向走,快到议政殿时她提醒我道:“掐算时辰,王爷这会儿该下朝了,王妃要不要去殿外等候王爷一道回府?”只要能把我和李轩凑到一块,芸姑姑一如既往地乐此不疲。
“也好。”那晚李轩在墨园吃过晚膳后,我已有三四天不曾见过他,我真的想他。
我在议政殿外寻了个清凉处立着,树荫底下晒不着太阳,视线也好。
我看着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刚巧我选的位置不正不偏,能避开人,省得引人注意。我安静地等李轩出来,没成想第一个看到我的却是声名在外的袁璟。
正儿八经的官袍也没能磨掉袁璟身上那股子难以臣服的刚硬之气,他的不善写在脸上,过于外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武将都像他这样心高气傲,估计大齐的命数也就尽了,难怪先皇从未重用武将。
袁璟丝毫不与我生疏,直接道:“轩王妃,好久不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光如看猎物一般,让我很不舒服,但此时容不得我发作,我只好低眉道:“袁将军。”
“早朝时轩王当庭反对皇上,遭到皇上的训斥,场面不可谓不精彩啊——”
我听得心惊,暗忖他这话的真实性,不是我瞧不上袁璟这人,只不过若论当朝为官之道,没人比李轩更游刃有余,他当场驳了皇上的面子,有几分可信度?
做人不能输了阵势,我淡定笑道:“许是政见不同吧。”
袁璟嚣张成性,就是欠人教训,我掩在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在皇宫,我肯定上去给他一拳,揍他个晕头转向,居然敢跑到我面前讲起李轩的不好?当我这轩王妃是榆木脑袋么?!
袁璟得寸进尺:“那王妃可知轩王惹怒龙颜所谓何事?”
这话问得极有水准,我身为李轩之妻,本就是最不能对政事抱有好奇心的人。
我懒得再与他周旋,只委婉说:“本王妃一介女流,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袁将军还是把话留给志同道合的人。”
他仿佛猜到我的想法,非要说给我听,不无得意道:“轩王纠集了好几位主战派的大臣,主张出兵南国,王妃与南国二皇子相交甚好,也不焦急么?”
敢情那日我冒冒失失闯进书房,李轩和几位大臣谋划的就是攻打南国的事么?可我还是想不通。
自打楚泓被南国皇帝当成质子送来大齐,两国一直相安无事,李轩怎会选在这会儿挑起战事?只怕大齐的臣子和百姓过惯了安稳的日子,战争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李轩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芸姑姑先一步变了脸,她像母鸡护小鸡般将我护在身后,对着袁璟不卑不亢道:“将军身为朝臣,该懂得流言的厉害,就算不顾及轩王,我家王妃的清誉也容不得将军污蔑北洋1917最新章节。”
袁璟眼神毒辣,闪着寒光,并未理会芸姑姑的话,反倒死死攫住我,笑得让人心颤:“流言与否,轩王妃心中最清楚,本将军以为,轩王的眼睛也不瞎。”
他说完就走,容不得我解释,我却遍体生寒。不为李轩知道我在京城见过楚泓而我从未向他提起,而为我见过何人做过何事被赤果果地讲给我这个当事人听,这才是真让我感到后怕的地方。
芸姑姑看我脸色不好,一个劲儿说:“王妃不必为胡诌的事忧心,清者自清。”
我无力解释,满心烦躁,等不到李轩从议政殿出来,我掉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回轩王府的路上,我坐在轿子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究竟还有多少人在窥探我的一举一动?
我顶着张臭脸进了墨园,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心里堵得慌,一进屋,我对着满室的空气赌气道:“都出去。”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芸姑姑本还想和我说上几句话,看我兴意阑珊,轻掩上门就出去了,剩我一人坐在铜镜前发呆。
我不断问自己,除了轩王妃的身份之外我是谁,哪里值得袁璟这等人明里暗里监视窥探?可铜镜里的女子秀眉微皱,了无生气,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期间小叶端进来的午膳我动也未动,小叶以前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敢来劝我。
恹恹坐了不知多久,天终于黑下去,我站起来打开屋门,芸姑姑就守在门口,见我出来她松了口气,笑盈盈问我:“王妃饿了么,晚膳想吃什么?”
我瞄了瞄头顶的天色,冷淡道:“李轩回府了么?”
“怎么不答我?”这会儿还有什么不能说,李轩那儿肯定也遣了人暗中盯着我的举动,不就是没等到他下朝么,我还没问他为什么派人监视我呢。
芸姑姑神色转而有些凝重:“王爷一天未回,李管家差人去宫里问,可连王爷的面也没见上。”
“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出什么事?
我们正说着,李伯匆匆而来,鬓发凌乱,面容一瞬间苍老许多,急急对我道:“王妃,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候着等您过去。”
他服侍李轩十几年,向来稳妥,很少这般乱了方寸,事态定是相当严重,我暗自镇定道:“李伯你先行一步,我换身衣裳就去。”
李伯匆忙走了,我转而问芸姑姑:“姑姑方才言辞隐晦,想对我说什么?”
自猜到芸姑姑曾在宫中当差,我再不好奇她与她口中的老乡是如何在皇宫和王府传递消息,我相信芸姑姑一心为我,不会背叛我。在这件事情上,她一定也收到了李伯探不到的消息。
“袁将军在宫中对王妃所说的并非夸大,王爷上朝时不仅受到了皇上的训斥,皇上一怒之下还将丽妃小产的事怪罪在王爷身上,王爷已被押送至天牢,听候发落。”
芸姑姑小心翼翼道明事情的原委,我却还是能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古帝王忌惮朝臣所用的手段从来如出一辙。
想到戕害皇嗣的主谋就是齐帝,我更是心寒,为了铲除权臣,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设下圈套,一个狠辣如斯的皇帝,又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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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倾城之色
若换做寻常的日子,我定不会将这朱红的衣裙穿在身上,那样艳丽鲜活的颜色委实陌生,可时至今日李轩遭难,再没人挡在我面前替我遮风挡雨,眼前不管是何种屈辱和磨难,我都要依靠自己挺过去。
我是李轩的妻,是轩王妃,这个时候我必须挺身而出,肩负起保护整个王府的责任。
我在芸姑姑的陪同下来到前厅,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瘦弱的身体里竟藏有这样的勇气,脚下的每一步,我走得很用力。李轩在我心里,即使赴死,我亦无惧。
厅里只有李伯和皇上的近侍太监,我走近看去,原是陈福美女总裁俏佳人。
陈福见到我,并未因李轩入狱而有所傲慢,反倒仍旧向我行礼,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空空如也,连道圣旨也无,深更半夜,究竟为何而来?可他毕竟是宫里品阶最高的太监,皇上派他过来,难怪李伯慌了神。
我有礼问道:“公公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陈福神色如常,一字一句清晰道:“奴才奉皇上口谕,请轩王妃连夜入宫面圣。”
什么?!我大惊失色,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李伯同样面露难色。
臣下之妻深夜入宫面圣,瓜田李下,惹人非议是一方面,更何况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李轩才一落难,我便连夜进宫面见皇上,落在旁人眼中该是何等的尴尬?
清者自清,我自问不是贞洁烈妇,纵然不在乎自身的清誉,也知道李轩明白我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只是一想到李轩在狱中听到我受委屈而伤心难过,我就心痛。
皇上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此番举动实在叫我想不通。他无非是想削权,甚至他还要李轩的命,可如此折辱李轩,他又图什么?
我朝芸姑姑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后试探着寻问:“奴婢不知是否会错了皇上的旨意,公公,这个时辰,皇上只怕早已歇下了。”
言下之意,只要是个人都能听懂。
陈福只好将圣意又重复了一遍,临了他“好言”相劝道:“圣意难测,王妃耽误一分,那厢轩王的性命就多一分凶险。王府遭逢变故,能依仗的也只有王妃您了,这会儿的犹豫对您没好处。”
竟是如此咄咄逼人,我藏于袖口下的双手因为愤怒早已攥紧成拳,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若是不愿走,公公将如何回宫复命?”
陈福是宫里的老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最习惯的就是波澜不惊:“奴才的主子只有一个,便是当今圣上。出宫前奴才调了近百名侍卫随行,不怕王妃不跟奴才走。”
请我入宫需要近百的侍卫?我真是受宠若惊。看来这趟进宫非去不可,我若执意不去,必会连累王府的其他人。自发现白逸的存在,我就猜到府中有一批死士,可我实在不能再冒险让李轩背负更多罪名。
看着陈福的嘴脸,我气得浑身发颤,却使不出半点解数,只恨自己不学无术,没有在墨竹居多看几本细讲权术的书,此刻只能陷于被动,任人宰割。
言及于此,我只能交代芸姑姑和李伯一道安抚好王府的人心,如果李轩和我逃不过这一劫,希望他们能安顿好府中每个人的去留。前路凶险难测,芸姑姑眼眶泛红,我握了握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拒绝了芸姑姑和李伯送我到府外,陈福替我撩起轿帘,我下意识向后看去,随行的侍卫密密麻麻何止百人?我就是轻功绝顶,今夜也*插*翅难飞。
皇上决意于此,没有半丝转圜余地。我庆幸自己选择了和陈福走,否则不知先前会是怎样的血战。心中笼罩的不安更甚,此去凶多吉少,我很想见李轩。
我僵硬地坐入轿中,满脑空白,任这轿子载着我越行越远,只觉得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临近深夜,多少人尚且安然在睡梦中,有谁知道轩王府有这么大的动静?
从轩王府到皇宫本就没多远的路,我是被迫进宫,这段路就更显短,软轿经过宫门时连例行的盘查也没遇上,侍卫任这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进宫,只能说明陈福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一路通畅无比。
“王妃,请下轿,前边的路由奴才领着您去。“陈福讨厌的声音在轿外响起,让人忍不住想拂开修真位面商铺全文阅读。
我收拾好心神,出了软轿,轿子停在宫墙的一方僻静处,看样子皇上还是要脸的,没有大张旗鼓让陈福用轿子把我抬去面圣,我强压住胸中的怒火,道:“公公请带路。“
陈福定是夜路走多了,领着我七绕八拐,避开了宫中巡夜的侍卫不说,就是我也看不明白他到底要将我带向何处。我之所以还愿意信他,全因为调动内宫近侍的令牌在皇上手中,陈福胆再肥也不至于偷拿皇上的东西来谋害我。
他走在我左前方离我半步,我暗暗打量他的脸色,只见他吐气如常,神态平和,步子也不疾不徐,服侍皇上时间长了,耳濡目染都是那套猜不透的深沉。
正想着,他忽然回过头来手指前方对我说道:“王妃,皇上现在龙腾宫,请随奴才来。“
也是,皇上不宠幸后妃的话还能宿在何处,也只有这座为天子而建的龙腾宫了。不然他还能在哪儿见我?
我无暇去看这龙腾宫长得什么样,满腹思忖若皇上敢对我做出逾矩的事,我就一头撞死在龙腾宫的红柱上,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他,闹得他一辈子不得安生。
“王妃且候着,容奴才金殿禀报。“
陈福进了殿,我百无聊赖立在殿外的长廊上,四四方方的宫墙上,是一轮未圆的月,像个被咬了一口的饼,就是月亮,宫里宫外也是不一样的。
我和李轩还从来没有一起坐在清风亭赏过月,吃过月饼。之前约定今年中秋定要去逛花灯会,他笑说我要向他表白,其实我只想好好陪陪他,他的政务繁忙,仅有的空闲都拿来分给我了,我想为我们之间留下些好玩的回忆。
不知不觉双眼湿润得快流下泪来,我赶紧用手指抹了抹,正好殿门敞开,陈福从里面出来,我转过身去,听他道:“皇上请王妃进去,奴才在殿外守着。“
既然进了宫,这会儿说要避嫌未免矫情,我硬着头皮踏入殿内,殿门便在我身后掩上了。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宽敞得超乎我的想象。这必定是我第一次来龙腾宫,我却隐约觉得熟悉。这种感觉真奇怪。
我一眼没看到皇上,只能继续往里走,然后就见到一人端坐于桌案前,凝眉作思索状,手中执的笔不时落下,不时停顿。已过三更,他还在批阅奏折,不可谓不勤政。自他登基以来,提拔年轻官员,减免课税,削减宫廷开支,每一样做得进退有度,勉强算是个明君。
在他手边的一侧,批完的折子已推起一个小山包,我想起有时去书房给李轩送宵夜,他桌上的文书也是这样,阅毕就推在一边,我看不惯,每每不自觉帮他按照轻重缓急码好才肯走,他后来告诉我他最不喜桌案乱糟糟的,但私心想让我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只好养成了坏习惯。
我有些恍惚,差点想上前替皇上整理奏折,等我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气度,心中一凛,默默跪下来,地面冰凉,正好让我清醒。我伏身在地,恭敬地跪拜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臣妇秦曦拜见皇上。“
皇上久久未让我起身,似是在享受我臣服于他,我只以为是他将李轩的怨恨发泄在我身上,死死咬牙坚持,为了李轩,我不会轻易倒下。
空气一度停滞,直到我腰背酸痛到麻木的时候,他才停下笔道:“抬起头来。“
只四个字突兀地砸在周围的寂静里,容不得我说不。我缓慢直起身,脸正朝向他,眼神却向下锁住我前方的一块地砖,面上平静无波。
他那霸道冰冷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逡巡,像要击破我强撑住的伪装,他话里的意味暧不明:“李轩请朕赐婚那日,朕还好奇,他自视甚高,为何独独对你念念不忘。以朕看来,你确有倾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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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雨夜
这恐怕是皇上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我却被吓得发抖,从前我只是怕他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此刻我是打心底里畏惧他的皇权。君要臣死,并非妄言。这句意味不明的赞美,我委实担当不起。
我不知该如何回击,只能愣愣地跪在原处,不知所谓。
掌中渐渐渗出薄汗,腻得难受,可皇上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我,我如坐针毡的模样落在他眼里,是他报复李轩的一种极好的方式。愈是这样,我愈不能露出怯懦的一面。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又对我道:“朕还以为你至少会替李轩求情。“
他说起李轩时,有股冷静的残忍。年少登基,却被李轩这样的权臣掣肘,几乎事事要纡尊降贵先征得李轩点头,方才能施展帝王的抱负,他怎能不恨李轩?
当日朝上李轩联名几位大臣主战南国,遭到一众老臣的反对,他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两方争论不休,直到上官敖站出来请他定夺,他看向立在百官之首的李轩,只问了一句:“朕听说轩王妃送给丽妃贺礼的狐裘产自秦州,轩王与秦州城主祁傲可是旧识?“
秦州城主祁傲是南国的废太子,世人皆知,李轩若与他相识,此时主张出征南国,为的是大齐的疆土还是废太子的皇位?若为区区一个废太子出兵远征,牺牲大齐将士的性命,又有几个人会支持他?
质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会发芽生长,果不其然,朝臣议论纷纷,犹疑不定。只有李轩仍旧站定,身姿翩然无双。但他要的不只是动摇李轩的威信这么简单。丽妃小产,在轩王妃送来的白狐裘上查出麝香,这事他虽明令封锁消息,但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接下去推波助澜的就是流言。戕害皇嗣的罪名,就算是李轩,也担当不起。
他就这么将李轩送进了天牢,他并不急于把李轩的党羽势力连根拔起,而是隐忍不发,以静制动。让陈福密请我入宫,只是个开始。
皇上的话如一阵阴冷的风,我服软道:“臣妇愚钝,不知该向皇上求些什么?“
他觉得好笑,以指轻扣桌案,一下一下极有耐心,这声音像一条蛇正吐着红信子:“自然是求朕饶他不死。目无皇权,还指望朕替他留着官位不成?“
他似是薄怒,反问我。
削除爵位,饶他不死,若能留下一命倒也是大幸,只是皇上对李轩恨之入骨,如何能这般轻易放过李轩,即便不死也是重伤。我想也未想,重重叩首在地,恳求道:“轩王之忠心天地可鉴,他绝无犯上之心,恳请皇上开恩。“
“哦?“皇上仔细琢磨着我的话,神色之间似乎很是犹豫,他冷声道:”不如王妃先去殿外跪上几个时辰,容朕好生考虑考虑。“
我的心凉了个透,明知他是在刁难我,还是不得不谢恩起身,朝殿外走去。
先前悬于夜空的月亮早已被暗云遮蔽,一点亮色也无,远方轰隆轰隆猛响起几声闷雷,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雨了。陈福还是站在殿门外,如一尊石像,随时等候殿内之人的差遣。
皇上并未言明让我跪在长廊上还是露天处,我想他这么憎恨李轩,肯定是看到我越狼狈他越解恨,索性狠了狠心在石阶下找了个平整处跪下来,这里不比殿内暖和,我冷得哆嗦了几下,才感觉好些。
殿里仍旧灯火通明,殿外我与陈福一个立着,一个跪着,默默无言。
果然不出片刻,雷雨大作,豆大的雨点倾盆而降,毫不留情地砸在我身上,渗入我的衣裙,冰凉冰凉的。天地间形成一条巨大的雨幕,很快我连走出龙腾宫的路都看不清了,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雨声,到处都是模糊一片玩美房东最新章节。
我周身发冷,牙关打颤,朱红衣裙的裙摆被漫天的雨水浸泡得湿透,丑丑地铺在地上,像沾上鲜血的花,艳丽妖娆。陈福连眼都不看我一眼,表情亘古不变。
跪着跪着,我脑袋发晕,嗡嗡直响,意识开始混沌,我使劲摇了摇头,想保持清醒,李轩还在牢里受苦,我不过就跪几个时辰,撑得住。只要天一亮,就过去了。
隔着雨幕,我好像看到陈福进了殿,过了一会儿殿内的灯忽然暗下去,看来皇上终于批完了奏折,歇息了。
我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流逝,从我身体里一点一点被抽离,我僵硬地跪在地上,到后来膝盖麻木得完全没有知觉了,天际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可我显然把皇上想得太过仁慈,眼见到了清晨时分,雨都停了,还是没有人来传旨叫我起身。我只能维持这个姿势继续跪下去。到了这会儿,我连想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未干的衣裙贴在身上,湿湿黏黏的,我也无心计较,只想着皇上能放过李轩,我受这点苦就是值得的。
我最狼狈无助的时候,皇后盛装而来,她永远是高贵雍容常开不败的牡丹,甫看见我,她一惊,赶紧一挥袖让玉锦和姜公公合力扶我,我无力地摇摇头,示意我不起来。
皇后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我知她是忧心我,努力冲她扯出一丝笑容。我这幅模样,如丧家之犬,浑身湿漉漉的,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难堪,好在除了他们,没人瞧见。
她只好嘱咐玉锦好好守着我,自己则进殿去拜见皇上,只要皇上宿在龙腾宫,她清晨必来唤他起身上朝,她的贤德并非是虚名,能将皇后做得这么尽责,她亦是不易。
姜公公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我面前,温声道:“王妃若不嫌弃,请先拿奴才的帕子擦擦。“
我谢过,抬起沉重的手接过帕子,这方帕子洁白如新,分明是他跟随皇后来龙腾宫前才取的,他真是心细的人。我擦了擦脸,原本浅淡的妆容已被雨水淋得干净,连半点脂粉也不剩。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出来,我松了口气,希望皇上能信守与我的承诺,皇后款款走来,劝我道:“秦曦,皇上昨夜已下令让你出宫,你这又是何苦?本宫已求皇上手下留情,不会因朝堂上的事牵连于你。“
我整个人因皇后的这句话垮了,皇上不但没有守信,反而暗示皇后是我执意进宫面圣为李轩求情,甚至跪在龙腾宫外“逼迫“皇上,我有满腹的委屈却无处可说,当真是冤枉。
皇后又道:“回去吧,皇上铁了心要做的事,又有谁能改变圣意呢?“
我自知无力辩解,也不再苦苦纠缠,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皇后,出口的声音沙哑得不行:“皇后娘娘,秦曦求你――求你请皇上同意――让我见李轩一面――就一面――见一面便好。“
只要让我亲眼见到他还安好,就好。
皇后叹了口气,终是拗不过我:“你真是――罢了,本宫替你去求皇上。“
“谢皇后娘娘,秦曦至死不忘娘娘的恩德。“眼下除了皇后娘娘,再没有人愿意帮我。
皇上不忍拂皇后的面,同意我去天牢见李轩一面。我恨皇上,却还是对着主殿诚心一拜。
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站起来的时候巨痛难忍,差点没摔倒,多亏姜公公和玉锦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我,我起身后连声对皇后道谢,她秀眉微皱,命玉锦带我去凤仪宫换套清爽的衣裳,然后仔细梳洗一番:“等会去见轩王,总不好让他再担心你的处境。”
一句话就让我心头泛酸,我只想李轩从不知道我昨夜的狼狈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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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入骨相思
我在姜公公和玉锦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到凤仪宫,腿上疼痛难忍,可我还是咬牙挺住。皇后说让人我准备步撵而行,我婉拒,只坚持徒步走去凤仪宫。李轩已是阶下之囚,前途未知,我不能再招人话柄,想到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我心里好难过。
玉锦取来许多件衣裳让我挑,我看去全是嫔妃的宫装,款式繁复,图案华美。可我是李轩的妻,穿这些很不合适,我迟迟不动,她这才惊觉不妥,赶忙认错:“奴婢该死,竟未考虑周全。”
她是皇后身边的人,我不好责怪,只道:“玉锦姑姑不必自责,时间紧迫,不可能让宫人裁一件新衣裳给我,不知姑姑可否取一件宫女的衣裳给我?”
玉锦想了想,道:“王妃等会,奴婢那儿倒是有件新制的宫装一直没穿。”
“那就多谢姑姑了。”
虽是宫女的衣裳,可玉锦是整个后宫规制最高的,她的宫装穿在身上,很是好看重生之逆袭。李轩若问起我为何穿着宫女的衣裳,我只需告诉他是皇后助我入宫见他就好。
换好衣服,我拉过玉锦为我梳妆,经过一个雨夜的折腾,我脸上血色全无,眼睛下方起了一圈乌青,嘴唇的皮起皱,我不能顶着这番模样出现在李轩面前。丑死了。
“玉锦姑姑,再帮我涂些胭脂,我的脸看上去红润些,李轩才不会担心。“
脑袋昏胀,可我还是端端正正坐在铜镜前,由玉锦取了胭脂替我匀在脸上,我叮咛道:“少用些,我平日素面朝天,一下子浓妆艳抹的,他定会起疑。”李轩混成了人精,我打的小算盘他经常一眼就识破,这回我要下足功夫才行。
玉锦点头称是,又在我的墨发上抹上精油,我不得不说她的心灵手巧远在初兰之上。
一切打点妥当,我猛地站起,不料一阵激烈的眩晕袭来,我忙抓住梳妆台的边沿,花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玉锦看在眼里,迟疑道:“王妃,恕奴婢多嘴,刚才梳妆时奴婢发现您似乎有高热的迹象。“
我以手背按向额头,是滚烫得厉害。我暗恼自己没用,淋了点雨就烧成这样,可我怕玉锦把这事禀报皇后,怕皇后会因我在病中而改变心意,急忙换上一派轻松自在的神情:“玉锦姑姑多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会因为一场雨就倒下。”
玉锦见劝我没用,不好再说什么,只让姜公公带我走。我一听马上就能去见李轩,喜不自胜,身上的病痛减轻了许多。
去天牢的路上走走停停,全因为身体抱恙,我喘得有些厉害,姜公公见我面色潮红,很是难受,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这番举动本是逾越,他对我说抱歉,我摇了摇头,不怪他。
他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对我说道:“王妃不妨喝一口这小瓶里的花露,您一夜没休息,看上去快虚脱了,等会见到王爷,还没说上两句话呢,自个儿先倒下了。”
我难受地点点头,拿过他手中的小瓶,仰起头喝了一小口,花露清凉湿润,流过喉咙真的舒服多了。
想他前后细心周到,无不在默默帮我,龙腾宫里他塞给我一方帕子,这会儿又拿润肺的花露给我,我轻声问道:“人都是趋利避害,姜公公为何帮我?若因为一串玛瑙手链,大可不必。”
我说话很少拐弯抹角,上次拜会皇后,离开凤仪宫前芸姑姑偷偷给了他一串玛瑙手链,我在旁边瞧得清楚。
姜公公面色如常,老实道:“奴才小时候家乡闹灾,爹娘弟兄病死饿死,奴才为了活命,八岁就进了宫,这些年见多了人情冷暖。当奴才的本是贱命一条,王妃待奴才谦和有度,此番算是奴才报答王妃罢。”
八岁入宫,挣扎活到今日,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沉稳缜密。
我没有怀疑他的意思,只能再次言谢:“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你,谢你在这种关头还肯帮我。”
他重新搀起我,平静道:“离天牢不远了,王妃再坚持会。”
走过这许多路,腿上逐渐恢复了些知觉,虽然疼痛还是很强烈,比起先前却好很多。姜公公将皇后的令牌亮出来给守卫看过,守卫点头应允,姜公公不能随我进去,遂对我说道:“奴才就送您到这儿,王妃进去见着轩王,万不能提昨夜的事,奴才在这儿等您出来。”
我应道:“好,多谢公公提醒。“其实我也不想李轩知道皇上借故刁难我,对他无益。
末了,他又出言安慰我:“其实王妃大可不必烦扰,在奴才眼中的轩王滴水不漏,不是容易扳倒的主儿终极兵王混都市最新章节。皇上那儿到这会还没动静,多半是拿不准如何坐实轩王的罪。他们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到最后八成是彼此皆退让一步就过去了。”
我倒没想到,他将局势看得这样通透,我当局者迷,慌了阵脚,忘了李轩是只多狡猾的狐,要抓住他的把柄难度不亚于上九重天,我心里一下子舒坦很多:“承公公吉言,但愿如此。”
守卫领我进去,牢里安静得不太寻常,听不到一声囚犯的嘶叫,我每走一步,心就跳得快些,想着是不是因为用了重刑他们才没力气喊出来,如果狱卒敢对李轩上邢,我定饶不了他们。
出乎我的意料,关押李轩的牢房格外的干净宽敞,几乎是这儿的最高规格。
守卫卸下锁链示意我进去,我见到直着腰坐在床头看书的李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这人,就算没有人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也一定要坐得笔直,不肯松懈,一身丢不掉的包袱。关在牢里,与外界隔离,他依然过得有滋有味,简直就是个闷葫芦。
看他略显落拓的的模样,我心中酸涩得不行,前一刻我还在责怪他命人监视我的行踪,后一刻我被迫入宫为见不到他难过,而他好端端坐在这儿,一派悠闲自得。
听到有人进来,李轩头也不抬,以指翻过书卷的一页,仿佛我是空气,根本不存在。
我只好呐呐道:“李轩――”声音哽咽,清润不似从前。
他的身躯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眼看我,墨黑的眸中明明是化不开的情,却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只淡然道:“曦儿,你不该来。”
我有些失落,可见他安然无恙,觉得真如姜公公说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就安下心来:“我以为你落难,就拜托皇后帮我疏通,你还缺什么,我回去以后让人带给你。”
不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身宫装的打扮,和皇上之间的暗战他已够烦心,我不舍得他为我的事再伤神。额头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我真怕被他看穿,只问他:“你就没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好几天见不到他,哪怕多说上几句话,我也乐意。相思入骨,古人没骗我,我很想他,从骨子里想他。
李轩站起来走到桌前,自顾自到了杯热茶,闻这茶香,竟是江南进贡的龙井,看来他在这里除了不能出去,与在外面的日子并无二致。
他吹开浮在茶面上的几片嫩尖,饮了一口,却连看都不看我:“朝堂上的事不该牵连你,你回去,不要再来,我会保你无虞。”
我在他身后惨然一笑,感觉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满腹苦涩:“你就是留我,我还是要走的。”
他轻轻抚了抚桌上一个红漆盒子,再无话对我说。半个月以后我才知道,那红漆盒子里装着的,是李轩命人为我寻回来的血玉镯,他本想下朝后给我,却遭了牢狱之灾,他本想出去后亲手为我戴上,我却命悬一线。兜兜转转,我们似乎总是错过。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结了,我终于不舍道:“那我走了。”
我跨出牢门的那一瞬,李轩清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坚定而有力:“曦儿,照顾好自己,等我。”
我没回头,忽然泪如雨下。我猝不及防,只凝噎道:“好。”
他的一句嘘寒问暖,比旁人的千百句都让我安心。
我暗暗擦干了眼泪,深呼了一口气,从这儿走出去,我还是要独自面对很多事情,李轩的话是颗定心丸,给我无穷的力量。我要好好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我要和他去中秋的花灯会,在万千灯火下,我会诚实地告诉他,秦曦这一辈子再不会放开他,会赖着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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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比男人
离开天牢,我的心情轻松许多,身体虽然很疲惫,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再有几段路就到宫门,我婉言谢绝姜公公的护送:“公公就送到这里罢。”
姜公公向我行礼:“王妃好走。”
皇宫的守卫没有不认识轩王妃的,我也就不担心这身宫装会给我带来困扰。
他那和年纪不符的沉稳让我想到李轩,李轩在朝为官已有十年,从青涩的少年郎到手握重权的外姓王,他的经历一定可以书写成传奇。
走得有点急,眼前突然一阵眩晕,我见不远处有座假山,想过去休息片刻。高热弄得我头晕,我在假山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湖边清风徐徐,带来几许清凉。
假山的另一边,丽妃轻移莲步款款而来,看上去她兴致不错,身旁的几位宫女说了些什么听得她笑容满面,难掩得意。失去一个孩子并没有打倒她,只要有皇上的宠幸,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但一蹶不振只会让别的嫔妃钻了空子,在后宫中她算是聪明人。
丽妃能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我挺高兴,可这个节骨眼遇上她却令我高兴不起来,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怪罪李轩,估计这会谁都知道是我送的狐裘害了丽妃和龙嗣,她对我只怕是恨之入骨。
不是冤家不聚头,遇上丽妃,真是冤家路窄。
我正想走,却已经晚了百炼焚仙。那厢丽妃的宫女眼尖,认出了我。丽妃冷笑一声,昂首挺胸朝我走来,骄傲如一只孔雀,我不好继续坐着,只得站起来福身行礼:“臣妇见过丽妃娘娘。”
她打量我身上的宫装,依这宫装的衣制定看出来是凤仪宫所有,也不点破,反倒好言好语道:“王妃难得进宫,天冷风大,不如到本宫那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不傻,自知这趟不能去,不好拂她的面子,遂回道:“先前去向皇后问安,本该再去娘娘那儿,可凤仪宫的宫女一不留神打翻了茶水,臣妇不得已换上宫女的衣裳,正想回府将衣服换下还给玉锦。”
玉锦向来是皇后最看重的宫女,这点无人不知,我穿了玉锦的衣服也就解释得通。我不信丽妃还能强拉我去她宫中。
丽妃索性不再虚假客套:“那王妃就随本宫边品茶边说说那件狐裘的事儿罢。”
话说到这份上,我不能再装聋作哑,直白道:“丽妃娘娘明鉴,臣妇身在宫外,并无害人之心。”
“你没有害人之心,那你能保证轩王也没有,皇后也没有么?”
我不能坐视丽妃污蔑李轩:“若真是轩王所为,事情一旦败露,阖宫上下皆知是狐裘出了问题,矛头指向轩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妃真是能言善辩,几句话就将自己撇的干净,照您这么说,难不成是我们主子害了自己的孩子?”
这小宫女有胆量,和小叶很像。两天没见到那丫头了,真有点想她。
小宫女的话没激怒我,反倒惹恼了丽妃:“贱婢胡说什么,自行掌嘴!”
巴掌声一下一下响开来,小宫女洁净的小脸很快就现出了红印子,怪可怜的。
又一股眩晕在脑中漾开来,我身形晃了晃,丽妃看出我不舒服,又见四下无人,不着痕迹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迅速走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架住我的左右手,我挣了挣动弹不得,只听丽妃用蘸了毒药般的嗓音对我说:“你落到本宫手里,也算是天意。你谋害本宫腹中的孩子,本宫要好好和你算算这笔账。”
我就这样被丽妃带走,光天化日下,连个瞧见的人都没有。丽妃将痛失爱子的恨算在我头上,那我又该将这一切的屈辱和磨难归咎于谁?
紫萱宫的暗室内,我像块抹布被狠狠地扔在地上,身上绵软无力,就这么被丢下来,更是提不起力气,只有忍痛的份。丽妃真好兴致地命人煮了茶,袅袅茶香萦绕下,她瞧着手上的丹寇,笑得像个妖精:“是不是皇后那贱人指使你害本宫?”
她好像相信不是我和李轩害她,却不排除皇后,后宫的女人就是对方心中的一根刺,天长日久这根刺就长在骨血里,拔不出来。她与其恨我,倒不如说是因为恨皇后而连带讨厌我。
我实在没精力回答她,挣扎着爬起来,找了个墙角靠上去,支撑身体不至于倒下。
我不接她的话,她就自顾自往下说:“哼,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皇上的女人虽不多,可皇上正当壮年,怎么连一个皇子也没有?本宫好不易怀上龙嗣,却被害得落胎,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上和妃子床上的事儿算不算宫闱秘闻?我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丽妃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皇上励精图治,为了国事疏忽造太子还说得过去,怪就怪在从未有一个后妃生下皇嗣,皇上后妃都是大好的年纪,朝臣们虽不担心却也不得不起疑。
丽妃有孕后皇上喜出望外,十分看重这个孩子,可见不是皇上不想要孩子。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我不难知道丽妃是怎么想的,要让后宫的女人怀不上孩子甚至生不下孩子,就只有掌管后宫的皇后才能做到辛亥大英雄。皇后――想到这里,我也毛骨悚然。
那个在我面前温婉雍容,高贵大度的皇后真会是这样残忍的女人?我每每遇到难事,都是她出手帮我,即使在众人避之不及的时候,她也未疏远我,我不敢相信她会是害丽妃小产的罪魁祸首。
丽妃屏退了宫婢,整个暗室只剩下她和我二人。我猜不透她想耍什么把戏,只能静静靠在墙上。
她站起身,繁复的裙摆在地上漾开,走到我面前时,她居高临下扬起手挥下来,掌心带起我耳畔的风。
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脸甩向一边,面颊火辣辣得疼,嘴角肿痛,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更别提反抗。我用舌尖抵了抵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我抬起眼,恨恨地看向丽妃,这女人,这仇我记下了。
瞧见我的不甘,她毫不留情又扇了我一个耳光。我眼前天旋地转,冒出好几颗星星。
“轩王入狱,你还嚣张什么?伴君如伴虎,轩王自诩缜密,你说他算不算得到你此刻的处境?”
我隐隐感到她对我的妒忌,不晓得除了狐裘之外我还有哪里得罪了她?
“皇上前脚才囚禁轩王,后脚你就进宫求情,还跪在龙腾宫不走,你以为皇上会和轩王一样,把你当个宝么?他是皇上,什么姿色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要你这种残花败柳?”
陈福接我入宫的事极为隐秘,丽妃又是从何处得知?难道是有人故意泄露消息给她,借她的手害我?我竟不知我已得罪了这么多人,没有李轩的庇护,我的处境称得上危机四伏。
我的沉默极大地引起了丽妃的不满,她对着我发难,却好像一个拳头砸在棉花上,她看了看涂着丹寇的指甲,如一个怨毒妇人道:“害了本宫,还想勾引皇上?本宫就毁掉你这张狐媚的脸,看谁还会把你捧在手心!“
她在我面前蹲下,涂了丹寇的手伸向我的脸,犹如抹了毒汁的刀,划过我吹弹可破的皮肤。
尖锐的刺痛在脸颊漾开,蔓延向全身的每一条神经,血肉模糊,我在丽妃的眼底看见我脸上的伤痕,扭曲如一条丑陋的虫子,我真怕她再多划几下,垂下眼帘,不再招惹她。
“再美的脸,多了这条难看的疤痕,想让皇上多看你一眼都难。”丽妃花枝乱颤地笑着,实在可怖。
大概是我偃旗息鼓的样子勾不起她折磨我的兴致,她收起笑脸,最后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暗室。
待她走后,我长长松了一口气,正如芸姑姑说的,后宫里不光奴才,连奴才的主子也是可怜人。丽妃怕我借皇后与她争宠而惶惶不安,不惜冒着被论罪的风险警告我,确实可怜。
我用手指碰了碰脸上的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原来女人留着长长的指甲还有这番功用。
我苦笑,我前世肯定是欠了龙潇的债,因李轩我被他耍得团团转,因他我被他的妃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可丽妃的脑袋肯定是灌了水了,我有了李轩这样风华绝代的男人,还会看上龙潇么?龙潇是不差,可我就这么水性杨花,夫君才出了事,转而便向害他的人献媚么?
光是想想我就愤恨不平,等我出去,就让李轩幽禁了皇上,让他也尝尝被人责打谩骂的滋味,在他气急败坏又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我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瞧你这人模鬼样的,连李轩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最好再叫上丽妃旁观,顺便嘲笑下她的眼光。
敢跟我比男人,胆儿够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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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来的太迟
想法是好,可惜我被困在这暗室里,没水喝没饭吃,可能撑不到出去就自挂东南枝了。
我好像一尾溺水的鱼,濒临死亡艰难喘息,身上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痛墓地封印最新章节。脸上伤口流出的血虽已凝固,可每呼吸一次,就因皮肤的拉扯痛一次,不一会儿又有血丝渗出来,我现在这副模样肯定丑陋又狼狈。
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李轩因为一道疤痕而弃我于不顾,他若是这样肤浅的男子,就配不上我秦曦。就算这天底下的男子全是丽妃所说的贪图美貌之辈,李轩也绝对是个例外。
妖娆如芍药的吟梦,芙蓉如面的孙雅柔,李轩身边从来不缺美丽的女子,他选择我也不是因为我这幅皮囊。在他眼里,我只是我。
我背后靠的墙壁厚度惊人,隔音效果很好,丽妃走后过了这么久我没听到半点外面的声音,只能从暗室顶层一小格窗户判断是白天还是夜里。
发烧会使人胃口变差,可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这会儿肚子直叫,我环顾四周,这整间屋子除了地砖还是地砖,没有别的东西挡住视线,丽妃到底修暗室来做什么?
头痛欲裂,四肢酸软,饥饿困倦,再没有人比我更惨,昏昏沉沉间我就晕了过去,直到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来,我才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秋的天原本就冷,我跪坐在地上,再次湿透了全身,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丽妃让一位宫女拿来面铜镜,搁在我面前,铜镜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眼睛青肿,恹恹无力,生机全无,和女鬼无异,尤其是脸上那道带血的伤痕,更衬得整张脸凄厉惨白。
“好生瞧瞧你的样子,哪个男人还会对你有兴趣?”丽妃阴毒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头痛得厉害,听得并不清楚。
见我没反应,有个胆小的宫女在丽妃耳边道:“娘娘,她看上去好像快不行了。”
丽妃一怒,扬手就赏了那宫女一个耳光,刻薄道:“贱命一条,哪有这么容易死!就是死,也是给本宫的孩儿陪葬,如今皇上还会顾及李轩么?”
我胸口闷得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后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上涌,溅在了素净的宫装上,红的吓人。
“别在这儿给本宫装死!”
丽妃话音未落,暗室的门轰然倒塌,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无力歪过头去看是谁进了紫萱宫,只听到丽妃身边的宫女瑟缩地念道:“轩――轩王――不是被――关押在狱中么――怎――怎么――”
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还是出现了幻觉,李轩来了紫萱宫?他不是还被皇上囚在天牢么,怎么会来救我?是他和皇上达成了协议,安全脱险了么?
听到他的名字,这几天所受的惊吓、委屈还有痛心和身上的疼痛杂合在一起,我好想大哭一场。
丽妃的后怕不比身边的宫女少,她是看准了李轩失势才敢对我下手,如今李轩好端端出现,局势急转而下,她只得强装镇定。她犯了再大的错,也还是皇上的妃子,李轩一介朝臣,难不成还敢杀了她?
“轩王,你好大的胆子,敢私闯后宫?!”
听了丽妃的呵斥,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扯痛了脸上的伤口,呲牙咧嘴起来。
丽妃勇气可嘉,李轩那么骄傲的人,是能用宫廷的条条框框规矩的么?只要他想,把龙潇从皇位上拉下来也不是难事。这女人,以为李轩如我一样好欺负么?
李轩没辜负我,只挥出一掌,丽妃的纤纤身躯就如落叶般摔在了地上,立时口吐鲜血昏了过去,看得我好不痛快。立在角落的几名宫女吓得半死,李轩连皇帝的妃子都不顾及,自然也不把她们的小命放在眼里。
“曦儿――”他唤我的时候,声音颤得厉害持戒者。
他不再是清冷自持的轩王,他走向我的步伐那样急,那样慌,一点也不像他。他那么卓然不凡,俊朗无双,不该为了我这样。
李轩在我跟前蹲下,看着我一身的伤,他痛得无以复加,一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放才不会弄痛我。
“你――终于――来了。”我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怕他自责,用力说道:“我――不――疼。”其实我疼得要死,说违心的话就是不想他难过。
“我来得太迟。”短短几个字,他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男子,值得我秦曦倾尽所有去爱。
我猜我这幅样子一定是吓到他了,从他看到我开始,他的眉一直锁得很紧,我想抬手抚平他的眉,可是我的手臂真的好沉,手还未举起便重重地砸落下去,然后眼前便是无尽的黑。
他一下又一下喊我,可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抓都抓不住,到最后我完全失去了意识,连他揽我入怀的温度都感觉不到。
李轩温柔地抱起我轻盈的身体,心疼得不行,他双眸血红如一只发狂的狮,对着身后的侍卫残忍吐字:“紫萱宫的人,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走出紫萱宫,龙潇一身明黄龙袍站在冗长的宫道上,神色晦暗不明。李轩抱着我从他身旁经过时,他看见一身是伤的我,表情很是复杂。龙潇以手按住李轩的左肩,拦住他的去路,不远处的紫萱宫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轩锋利的眼神,不得不信:“你居然为了她――”
李轩的眼神冷得像冰,难掩怒气:“龙腾宫外你利用我罚她在雨里跪了一夜,此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若再伤她一回,勿怪我不念旧情。”
“轩,我只是――“
李轩再未听下去,快步抱着我离开,留下龙潇一人在原地望着离宫的方向出神。
马车一到王府门外,先一步接到消息的李伯和芸姑姑就迎了出来,李轩从马车里将我小心翼翼地抱出,芸姑姑一见到我这样眼眶就泛红:“王妃这是――出府的时候还好好的――”
李伯在旁劝道:“少说两句,先让大夫替王妃治伤重要。”
芸姑姑哭着点头,忙闪开身给李轩让路,李轩一路抱我到墨竹居,他命芸姑姑准备热水为我净身,然后再给我换上干净宽松的衣裳,接着他请早就候在门外的张太医进屋,又依张太医所说命人在屋内燃起了药草。
张太医替我号脉时,李轩从始至终站在一侧,像一尊站定的石像,不肯离开半步。
等了许久,未见张太医说句话,李轩有些薄怒:“张老,她的情况到底如何?”
张太医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神色间有几分难看:“以老臣的诊断,王妃淋雨后玉体受损,郁结在心高热难退,身心的疲惫再加上长时间未进食,导致气血虚弱,昏迷不醒。这烧若能退则无大碍,服下几帖药调剂后再吃些滋补的食物就能恢复。”
李轩单刀直入:“若高烧不退会怎样?”
张太医吞吞吐吐,措辞极为小心:“老臣愚见,若过了今夜高热仍不见好转,恕老臣也无能为力。”
李轩越听神色越是阴沉不定,他往日再生我的气也不舍得伤我,这次只因他一时疏忽我就伤得这么重,几乎去了大半条命,若他晚出现一会儿,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到我。
“白逸,本王不想再看到丽妃的亲族出现在京城,你带人替本王做得漂亮些。”李轩发怒时很可怕,杀了丽妃太便宜她,她死一百次也抵不上我所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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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青梅竹马
张太医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想刚才要是不小心说错一个字,这项上的脑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是自己的,更要命的是连累一家老小妖媚太子腹黑妃全文阅读。这轩王行事狂狷,连后妃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被指明替我看病,若不是肚子里有真才实学,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脸问道:“她脸上的伤是否会下留疤?”
张太医老实道:“王妃是疤痕体质,这脸上的伤口很深,又因为被冷水泡过,很可能――”
李轩不客气地打断张太医的话:“你只管说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疤痕。”
张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以南海珍珠研磨成的粉末入药,调制出消痕除疤的药膏,反复涂抹在伤处,约莫半个月就能恢复七八成。”
芸姑姑听后不禁自言自语:“这得耗用多少颗南海珍珠才行?”
珍珠稀罕,南海出产的珍珠更是价值不凡,短时间要弄到这么大的量,不是易事。
李伯顺着张太医前头的话继续往下说:“张大人,恕我直言,王妃的高烧一时半刻难退,天气寒凉,以冰块置于室内恐怕行不通。”
芸姑姑也附和道:“能否以冷水浸湿的帕子镇在额头退热?”
张太医想了想,方道:“冷帕子退烧不是不可,只不过若烧退只是表象,内里的高热压不下去,更为凶险。”
“那张大人看,如何做最妥当?”
“老夫记得王府后山有个天然而成的温泉,泉眼冒出的活水清澈温热,四季不变?”
李伯如实道:“张大人记的不错。”
张太医点了点头:“如此就由老夫添几味草药进去,以药浴助王妃退烧。”
李伯看李轩一言不发,沉默应允,便和芸姑姑退下去准备。
张太医拱手作揖,背了药箱亦慢慢退下。
身后的门轻掩,李轩凝视了我片刻,才在床沿坐下来。他轻执起我无力的手,深切的愧疚清楚地写在脸上,却不只因为我命悬一线,差点丧命于皇宫。
轩王府后山,巨大的碧清池水雾氤氲,李轩只着了月白的中衣站在池边,露出结实的胸膛,俊美潇洒,倜傥风流。
张太医神情恭敬:“药浴之时,王爷若能不时渡些真气到王妃体内,牵引其在王妃全身游走,功效更佳。”
他想起我在李轩心中的位置,又补充道:“王妃的底子不比常人,切忌操之过急。”
“本王会牢记张老的话。”
“哎――哎――”张太医连声称是,随后由李伯引着离开了碧清池。
李轩几步踏入温热的池中,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背靠在池壁,阖眼昏迷着,意识全无,身上只一件浅粉薄纱遮蔽,池水一泡,玲珑有致的身体若隐若现。
他在我面前停住,神色冷峻,他的定力极好,神智丝毫未被浑身湿透的我影响到。
李轩双目紧闭,凝神把全身的精气集中汇聚至双掌处,不消一会气息凝结,他将两手掌心轻贴于我胸口,神色平静,全神贯注,缓慢地将真气注入我体内,极有耐心地将真气引致我的心脉四肢。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天色暗沉下来,几近迟暮。
半清醒半迷糊中,我恍惚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流灌输到我体内,由胸口处疏散到四肢百骸,仿佛打通了全身经脉,让我失去的力量一点一点回流,我的吐气变得绵长,苍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魔宠狂后全文阅读。
我垂在水下的手指轻轻一动,却并未醒过来。
鼻翼间是清风苦竹的气味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我知道李轩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心里很是安定。我想不管我遇上再难的处境,只要有李轩陪着,我就有力气去面对。
意识游走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让我难过的是,这个梦从头至尾不曾有过李轩。
梦里没有漫天的雾气,没有烧焦的古宅,没有滂沱的大雨,那些一年多来纠缠着我不放的谜团一个也没有出现,只有一段笛声反复在我耳边萦绕,久久散不去。
起初笛声悠扬,拂动人心,如山涧的溪流流淌而过,好不动听。这时迎面而来一个少年,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只瞧见他刚毅的下巴,步伐沉稳,深蓝的华袍穿在他身上,衬出他不凡的气度。
他手执一支翡翠玉笛,笛身青翠莹润,我才明白原来笛声是出自他翩飞的指尖。他的脸朦胧难辨,似曾相识,语气是硬邦邦的温柔:“秦曦,我已向城主表明对你的心意,等你学会这首墨魂曲,我就来秦州娶你。”
我笑得不可置否,哪有人将一首曲子作为定情物的?
我又看见一个眉眼骄傲的少女骑在小红马上不可一世地挑衅道:“祁傲,若我还没来得及学会你的曲子便爱上了别人,你又当如何?”
那少女带着娇俏的笑容一扬鞭子,绝尘而去,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把青梅竹马的约定挂在嘴边?
少年在身后朗声大笑,神情笃定地大喊:“就算你嫁作人妇,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抢回来!”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地化作一个隐约可见的红点。
心头被酸涩填满,腾不出一点地方,我不知道这种快要窒息的感觉从何而来,明明身体上的疼痛正在减轻,为什么心却这么难过?
年少时的承诺,这么轻,又这么重。
我还没回神,方才俊美的少年瞬间幻化成暗夜下蒙面的黑衣人,他的脸仍被黑布遮住,盯住我的眼神却像猎鹰般犀利,黑眸中散发的狠意惊得我一颤。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倔强。”他无奈道。
在我无法触碰的地方,是祁傲对我的成全和疼惜。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嫁给他,你是否真的那么快乐。”
“他们都拦着不让我进京,我岂会不知这里是龙潭虎穴?可自收到你身在京城的消息,我就再没有安睡过一夜。我曾说过不管天涯海角,不管你嫁给谁,我都要把你抢回来。”
“可你嫁的人偏偏是李轩,我若要让你心甘情愿离开他,便要让你想起他在秦州做过的事,那些你宁肯服下忘忧草也不愿意记起的痛苦,我怎么舍得再撕开你的伤口?”
秦州的城楼上,祁傲俯视着整个秦州的繁华强盛,万家灯火下秦州百姓安居乐业,这场景是自他结识上一任城主之时便在心底埋下的梦,如今这个图景实现了,他却孜然一人,只有腰间的翡翠玉笛相伴,孤独寂寥。
“这龙纹玉佩是我对你的承诺,待你想离开李轩,我会助你。”
“我说过,胸膛里的这颗心是为了你秦曦而跳动。”
我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淌下,滴落在碧清池荡漾的池水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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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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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甜言蜜语
一阵突如其来的浓雾自地下而起,将冷峻的少年包围住,在我和他之间隔出很深的一道鸿沟,祁傲离我愈来愈远,到最后只留下一个冷硬固执的背影,我眼睁睁看他远离我,难受地喘不过气。
“祁傲,别离开我,带我走――”我记不起自己身在梦中,慌不择言。
下一瞬,我泪流满面,脸颊一片冰凉。
听见我嘴里喊着祁傲的名字,李轩仿若被一道天雷击中,身躯猛地一震,乱了心神。为了不让强劲的气息伤到我,他不得已收掌将真气逼回体内,身体受到反噬而自伤,他胸口憋闷,喉间的腥甜一时没忍住,回神之际已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周遭的池水很快被染成殷红,他苦涩一笑,无比寂寥,他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强忍住胸中的震痛,敛下神色,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碧清池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将温泉泉眼涌出的活水引流而下,池水永远在不断流动,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李轩早已恢复如常,我一点也没留意到他吐血的事。
他阖目靠在池壁调息,就在我身侧,气息沉稳绵长,清俊的脸上难掩憔悴之色,并未发现我醒过来。
“李轩――”我声如蚊呐,勉强提起力气去喊他的名字。
我难受地转过头去看他,好几日不见,他瘦了,我用力抬起手想抚在他脸上,思忖等我好了要带他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尝尽美味。
我实在疲倦,刚要将手收回来,这时他却伸出手覆在我手上,他的手掌有力地握住我的,直到十指相扣,密不可分,才肯罢休。
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在怀中,我的侧脸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我低低地告诉他被关在紫萱宫时我一直在等他来救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我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我去相信。
我有些悲凉道:“李轩,我只有你了。”
这就是我一直抗拒的不肯接受的,我在京城命途难测,能依赖的只有李轩。失去他的庇佑,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服侍皇帝的太监能要挟我,一个耀武扬威的妃子能明目张胆害我。
我不恨陈福,不恨丽妃,甚至不恨皇上,他们只是让我更看清了李轩的权势带给我的荣宠,人享得了多大的福就要担得起多大的罪。以后的我只会更坚定地和李轩站在一起,既不能改变,不妨就迎面而上。
我沉沦在自己的情绪中,却感受不到李轩内心更大的悲凉,他对我的亏欠和歉疚积得太深太重,层层叠叠:“我与皇上在朝堂的争执是做戏给有心之人看,我事先安排好了一切,唯一漏算的就是你。赶去紫萱宫的一段路是我此生最难熬的一段路,我原以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再也不会体会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说到后来,他抱着我的力道不自觉收紧:“我怕极了,怕我去晚了,就再见不到你。你不知道,几年前我犯了一次错,我再也承受不起犯错的后果。”
其实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缘此种种,我忘记了,想不起来了。他的悔恨,听起来那样的真实又遥远。
“曦儿,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这个习惯了运筹帷幄,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紧抱住我说他怕就此失去我,我一时脑中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除了感动于李轩的挚爱,还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由涩到苦。
我躺在李轩怀中,由他横抱着出了碧清池,我身上的纱衣湿漉漉地粘着,暴露在空气中,我低着头犹能感受到李轩毫不避忌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看,顿时脸红如煮熟的虾。
“登徒子,竟然就让我穿成这样出去?”
他朗声一笑:“在我的府邸看我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可?“
我举起拳头砸向他的胸膛,不满地嘟囔道:“羞死了,这副样子让人看见,我哪还有脸?“
“你平时那股张狂劲到哪儿去了?你是王妃,府里谁敢嚼舌头,你尽管惩治。“
我恨恨道:“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动不动就把青泺搬出来吓唬人么?“
青泺在轩王府主管刑罚,犯了事的人光是瞧见他那些阴森的刑具,就够受的了。
他笑而不语,继续抱我往前走去,我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口,他的笑容低低的,可气又可恨。
我还在不好意思,身上却突然被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抬头去看,芸姑姑正慈爱地看着我,估计我和李轩的话全被她听了去,她柔声道:“药浴前王爷就嘱咐奴婢在这儿候着,奴婢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就等王爷抱王妃出来。“
是药浴,怪不得我身上隐约有股草药的味道。
几步开外,李伯低头盯着脚板,一张老脸见不得李轩和我搂搂抱抱。他手中同样是一件外衣,芸姑姑走上前去接过,然后帮李轩披在背后:“李管家和奴婢等了好几个时辰,托王爷的福,王妃的高热终于退了。“
听芸姑姑的语气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高烧这么严重。我还记得李轩赶到紫萱宫时,我浑身难受得好像着了火,烧得晕乎乎的。
我问李轩:“你都做了什么?“
“不许瞒我。“我又强调。
他神色轻松道:“没什么?渡了些真气给你而已。“
为了让我脱险,他陪着我在碧清池里泡上好几个时辰,身上的皮肤起皱了不说,神色更是憔悴不堪。
“是张太医想出来的好法子?“我印象中的张太医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问闻望切,也能想出这种怪招?
李轩低头看我:“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张老被我逼急出此下策,歪打正着。“
我眨了眨眼睛:“他不过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你就这么上赶着,不怕他框你?“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心知张太医为人,医者父母心,他待人宽厚,断不会瞎编胡说。
“为你犯一次险,很值得。“他像在讲述别人的事,面色如常。
芸姑姑瞧出我和李轩间的甜蜜互动,笑得嘴角合不拢,越看越觉得我们二人琴瑟和鸣,好生相配。
“外头天冷,王爷快带王妃回墨竹居,奴婢命丫鬟准备好了沐浴香汤,连带置备了王妃贴身的衣物。“
我疑惑道:“姑姑,不回墨园么?“两三天没见着小叶她们了,没她在身边嚷嚷,还真不习惯。
芸姑姑面露难色,随即一笑:“王妃身体刚好一些,还得好几天调养,墨竹居离碧清池近,倘若还需要药浴,显得方便许多。“
我想了想也是,就没疑心往别的地方多想。
我安心地靠在李轩身上,静静地闭上眼睛,才醒来没多久,精神尚且困倦,就又累得睡过去了。
再转醒已是深夜,我口渴直想喝水,双脚才蹬上鞋,还没站起来,发出的响动就惊醒了在一旁矮榻上安睡的李轩,从窗外看去已是深夜,他默默守着我,让我多了几分感动。
他起身走来,将烛火挑亮了些,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暖得温和。
“渴了还是饿了?“他温柔道。
我老实回答:“嘴巴渴得厉害。“
他去桌前倒了杯热茶端给我,托着杯底喂我喝下几口:“自然该觉着渴,我趁你熟睡喂你服下了一帖药,你体内的水分流失很快,将余热逼出,才能彻底恢复。“
“嗯。”我应道,脑袋仍旧是昏沉沉的感觉:“为什么不睡在床上?”
矮榻上只有一个睡枕和一床天青色的暖被,比不上床上暖和。
李轩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你是说我们二人同床共枕么?”
末了,他还加上一句:“我求之不得。”
我:“……”
他遂极自然地脱了鞋钻进被窝,不由分说把我挤到里侧,他微微地弯唇,性感的薄唇勾出一弯笑弧,领口大开,露出大片的肌肤:“还不睡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我会怕他?我懒洋洋“哼”了一声,赌气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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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曾许诺
我原以为一觉醒来就能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谁想这一睡就是近半个月之久,昏睡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恍惚总觉得有个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知道那人不是李轩,可我怎么也辨认不出他的模样。
耳边依稀响起李轩和那人的低谈声,他们好似在为什么争吵?转而眼前又是无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十几天后我才知道,李轩在从紫萱宫带我回府的当晚就杀了小叶,他还亲自命人把小叶的尸体交给了楚泓,这番举动无疑激怒了南国的使臣,更令两国关系剑拔弩张。
为小叶的死,我和他几乎决裂。
李轩,为什么每当我和你走近一步时,就又被现实拉得更远呢?
“朕真是不明白这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恨不能挑起两国战争,拿大齐的国运去赌!”龙潇难得暴怒,手背青筋突起,一掌拍在桌案,桌角应声而裂。
李轩则不怒自威:“她是我的女人。”
龙潇眼神阴沉,音色狠厉:“三年前,我就该下死令让探子杀了她,以绝后患。”
“从前是父皇,如今是轩你――你们都为了她要为难于我,她――”龙潇挥袖手指昏迷中的我,恨恨道:“龙曦注定与我水火难容。”
李轩喉间发紧,自少年时便与龙潇相识相交,虽是高贵的皇族,龙潇却因与先皇父子之情淡薄,很早就离宫去几国游历,他当过杂役,做过私塾先生,吃了许多皇子不该受的苦头。这是他头一回看到情绪失控的龙潇。
“母后因她的母妃而被父皇废黜,我又因她被父皇疏离冷落,父皇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去与其他皇子明争暗夺,却让秦诚带她远离皇宫去秦州,就是为把皇位完好地留给她。同样是他的孩子,他对龙曦有多宠爱,对我就有多冷酷,他怎么就那么狠心!”
先皇将一个帝王全部的情爱都给了堇妃,二人琴瑟和鸣,难舍难分,以至于堇妃难产而死后,先皇沉痛难抑,决心将其葬于帝陵,生同穴死同寝,而先皇后死后只能葬入妃陵。
有大臣再三谏言,无一例外均被问斩,于是再无人敢提此事。
“父皇为了堇妃的死,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就苍老下去。”龙潇逐渐平静,仿佛口中说的完全是不相关的事:“他唯一失算的就是我的野心,我派死士杀了去秦州报信的人,让父皇临死也没能见上龙曦一面。“
他转过脸,绝望至极:“轩,你知道父皇弥留那刻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他最放心不下龙曦,若我答应一生照顾龙曦安好,他就将皇位传给我。“
龙潇英俊的面容浮上一丝嘲讽:“我费尽心思夺来龙位,却杀不了我最恨的人,怎不讽刺?“
李轩不知该如何言说,龙潇的心结郁积多年,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先皇加之他身上的,太过沉重。
“你恨她,可你比我还清楚,她何其无辜。你尚且因先皇后嫉恨她,而她承受的悲剧又该归咎于谁?我与你联手造成她今日的处境,一个没有了过去的人,活着和傀儡有何二致? “
“她曾经质问我她的身份,她的痛我感同身受,却无一日不煎熬。既不想她忘记与我的点滴过去,又怕她忆起一切时恨我入骨。潇,你明白那种不能爱不敢爱的滋味么?“
“我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只能把她远远推开的痛苦,我爱她,就算是你要伤她,我也决不让步。“
龙潇也是头一回见到软弱至此的李轩,他一直觉得李轩冷血无情,是个没有心的人,他让李轩去秦州,却没料到李轩会爱上龙曦。他向来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李轩,连夜赶回京城的第一个晚上就入宫请他赐婚,他当时还好奇是哪家未出阁的姑娘打动了这个冰块,只是没成想竟会是龙曦。
他被逼的差点没拿皇帝的身份来压他:“你可考虑清楚了,她若知道你在秦州做过什么?定会与你拼命。“
李轩面色灰败,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我曾许诺要娶她,即便到时她真要杀我,我自会承受。”
只是没人会想到我会那样决绝,宁可服下忘忧草,一心求死也不愿嫁与李轩,婚嫁之礼一拖便是两年。
室内四下沉静,李轩缓缓道明原委:“她的旧伤未愈,又高热难退,恐怕只有你身上的天子之气能救她。”这便是他请龙潇来轩王府的目的。
龙潇不屑扬眉:“你有何把握我肯纡尊降贵救她?”
纡尊降贵四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你若执意不救,我就把丽妃小产的真正原因公告天下。”李轩悠悠然。
“你敢――”
李轩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神情里满是威胁之色,龙潇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如此说只是杀杀他那锐气。他把龙潇独自留下,出了内室,离开时将门掩好。
龙潇定了定神,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缩在锦被中的我,心口涌上一股纾解不开的浊气。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凝视我,面色冷峻,看不出喜怒。正当时,我忽然幽幽转醒,直愣愣对上他深沉的目光,我纵然是无意识的,他却还是一惊:“你――”
没等他说完,我又昏了过去。
他气结,在确定我昏睡后,将我身上盖的锦被掀开,先前我出了不少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芸姑姑只好给我换上薄薄的中衣,而我因在睡梦中热得难受,挣扎几下领口大开,此时锁骨尽显,露出了浅青色的肚兜,看得龙潇好不尴尬。
他嗤之以鼻:“哼――和堇妃一样的狐媚贱人。”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扯着我坐起来,自己则脱了鞋端坐在我身后,双掌运气亲贴于我的后背,暗自运功。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尽管龙潇的气息吐纳均匀,可他光洁的额上还是渗出细密的薄汗,英挺的剑眉皱起。
金黄的微光将我二人笼住,我脑海中逐渐清明,只是眼皮重得张不开,我感觉自己好似一半置身火海,另一半溺在深水里,煎熬得紧。身体本能地抗拒身后人从掌心灌入的气息,两股力量无声较量,看似缓解了痛苦,其实更糟。
身后的龙潇瞬间就感受到我体内另一股乱窜的强大真气,他惊诧不已,但很快稳定心神,以防稍有不慎就走火入魔。他加大力道,双掌贴着我的背脊,一股温和而灼热的气浪从他的掌心强劲地进入我的体内。
这强烈的气流与我身体里的气流激烈的碰撞,甜腥的鲜血一次又一次涌上我的喉间,似乎有一把刀上下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痛意弥漫全身,我“唰”地睁开眼睛,双目圆瞪,垂下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紧床沿,直到掌心磨出了血丝,依旧无法缓解这种痛楚。
龙潇感觉到我的不对劲,但他仍冷眼旁观,又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脊背涌入,我再也无法承受,身体前倾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在床边,直不起身来。
我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衣衫全被汗水浸湿,嘴角源源不断有血水渗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我趴在床沿,使劲撇过头,只有龙潇那张冷漠如冰的脸落在瞳孔里,我的心蓦地一惊。
他三两下理了理衣袍,跟没事儿人一样举止尊贵地穿上鞋,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宽阔,我将视线移开不再看他,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好几圈。
他这是做什么?前一刻还罚我跪在雨中,害我染上重疾,这会儿又放下身段,出手相助?就算他是掌握天下人生死大限的皇帝,也别指望我会对他有半分谢意。想起就是他拉上李轩合演了一出好戏,害得我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胸口的闷气就越积越重。
龙潇好似很清楚我的想法,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你最好给朕安分一些,否则即使是轩王,也保不住你!”
警告完我,他便扬长而去,空留下一室的冷风。
天色早已暗下去,有浅淡的月光从窗棂洒进来,我又接连吐出好几口血,无力地望着地上的光影。
我恍然听到屋外李轩的声音:“多谢。”
“她若安分守己,朕才懒得花费精力在她身上。南国驿馆的事,你最好给朕一个圆满的交代。”
原来李轩是拿捏住了皇上的痛脚,才“胁迫”皇上来救我,这样我就好受多了,救我的还是李轩,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皇上。
“曦儿――”李轩疾步而来,轻轻扶我坐直:“好些了么?”
我努力漾出笑容,可我自己知道这个时候我只怕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痛得想放声大哭,丢脸我也认了。
李轩目光定定的看着我,那深黑的眸子里满是怜惜和柔情,他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曦儿,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一定能挺过去的。”
这声音很好听,我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坚强么?心里喜滋滋的,人却倒在他怀里又昏了过去。
不知皇上用了什么法子,第二天午后我就醒了,胸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的身体彻底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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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往情深
我静静地仰面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木窗子*射*入满室的柔光,思绪飘出好远。大半个月没有看见这么纯粹的光亮,真是有点想念,人在历经生死磨难后,总会变得更惜命更惜福,我亦不例外。
起初我很生李轩的气,气他不信任我,与皇上合谋这么要紧的计划他对我只字不提,害得我担惊受怕。可当他神色失态飞奔至我床前,他那显露无疑的担忧将我的心化作了一汪深深的湖水,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在走过这许多坎坷后,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只增不减,我很清楚地知道他是我秦曦这辈子唯一爱慕着的男子,我是真心想与他好好地共度余生。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颗心好像被灌入蜜糖似的甜腻。
“曦儿想到本王,就这么开心?”李轩逆光而立,揶揄地笑。
他今日身穿一件织锦白袍,袖口有烫金的滚边,整个人身姿朗然,如一只步态悠然的白鹤,我有些看痴了。
只是嘴上自然是不承认的,谁像他脸皮那般厚,口无遮拦:“谁想你了?自作多情。”
我尴尬得把脸扭到另一边,心里却乐不可支,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俯首在我耳边呵气道:“既然曦儿不希望本王对你自作多情,那本王只好去找其他姑娘了。”
这话什么意思?这厮实在是——嚣张!我“腾”得一下坐起来,神情恨恨盯着他,咬牙切齿威胁道:“李轩,你敢!”
他笑得春风满面,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颊,柔声道:“为夫自然不敢。”
他又将我带入怀中,让我的侧脸贴在他胸膛上,他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满足和放松:“曦儿听到了么?这胸膛下的心是为你一人而跳动,我此生所爱唯你一人。我有你就足够了。”
原本我的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像快要蹦出来,可不知为何慢慢地就安静了下来。我浑身上下都沾染上李轩的气息,熟悉得让我溺在其中不能自拔,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如果时间就此打住该有多好。
我和李轩相拥在一起没过多久,芸姑姑就过来唤我二人用午膳。
彼时我还穿着寝衣,睡了一夜头发乱糟糟的,我猛地下地想去洗把脸,没成想起身太急一个站不稳就跌下去,还好李轩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曦儿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我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对芸姑姑道:你先伺候王妃梳洗,本王就在这儿等。”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像看怪物般看他,惊诧道:“你待在这里我怎么换衣服?“
这下没好气的换成了他,他底气十足道:“我是你的夫君,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看的?“
我被气得吐血,恨不能扑上去堵住他的嘴,芸姑姑还站在这里呢?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赤*裸*裸?我的脸皮可没他厚,他不害臊我还要脸呢。
我偷偷用余光瞄了瞄芸姑姑,她会意对我慈爱地一笑,像很乐意看到我和李轩打情骂俏。
哎,真是丢脸死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摆出一副李轩要不离开我就不换衣服的架势,硬要和他死磕到底,过了一会他终于拿我没辙,出口却是另一句让我气结的话:“我也没说要你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喏,这间屋子里不是有架屏风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身后不远处就有架屏风,他怎么不早说?
回过头瞧见他脸上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曦儿若要在我面前换衣服,我倒是很乐意观赏。“
“哼——登徒子!”我不理会他在身后放声大笑,径自取了衣服到屏风后,由芸姑姑服侍着从里到外穿戴整齐,这么一场大病后身形消瘦了不少,从前穿得正好的衣裳如今多少有些松松垮垮的,芸姑姑看了一阵心疼。
从换好衣裳出来到我洗完脸,乖乖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李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锁得紧紧的,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我梳完装走到他面前,特意巴巴地转了一圈,模样很是自恋,我问他:“好看吗?“
他作凝思状半响不吭声,眼神渐生暧昧,看得我一阵不自在,好像他的目光能透过这衣裳触碰到我的肌肤。我暗恼他,好不好看还需要他费神想这么久,什么意思嘛!
“不说算了,就是你不夸我,我也是美人一枚。”我自信满满地往门外踏去,骄傲如一只孔雀,倒不是看重这副出众的容貌,而是要在李轩面前挽回颜面,好歹我也是堂堂的轩王妃不是?
还没走出十步,我整个人便被李轩拦腰抱起,我紧张地“啊”了一声,下意识赶忙抱紧他的脖颈,他的薄唇近在咫尺,与我的唇瓣相隔无几,我与他皆是一愣。
我仰起头,眼波流转,映在他眼中自是一番娇羞矜持的神态。他俯首,落下一个轻吻,柔软绵长,我脸颊染红,在他的牵引下默默地回应他。
柔和的微光打在我和他的侧脸上,美不胜收。此时此刻,我们仿佛一对归隐山林的神仙眷侣,没有世俗尘嚣的纷扰,过着悠远舒心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这幸福太短暂,我与他终究是缘起而灭,咫尺天涯。
清风亭里,芸姑姑早已备好了丰盛佳肴,就等我们入座开食。
我还从没有在清风亭里用过膳,湖面波光粼粼,徐徐的微风夹杂着清淡的花香拂面而过,让人心情大好。李轩的心情也不错,我还没动筷,他就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修长的两指把玩着精致的酒杯,只是他的神情难测,看向湖面的眼神有些迷离。
我不解地望着他,想不出他为什么而烦心:“你有心事。”
我很直白,也没想过他会不会因为我的直接而不悦,他反倒笑了:“曦儿,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你?”
“你的确很美——”他倒是丝毫不吝啬夸赞我的美貌:“放眼大齐,亦没有几个女子的姿容在你之上。龙潇曾对我说,你是不是使了巫术,将我的魂勾了去——”
“他一个皇帝,整天疑神疑鬼阴沉不定的,就算我能勾魂,勾的又不是他的魂,他操的哪门子的心!”提及这位大齐的皇帝,我没好气道。
听到我的嘟囔,李轩笑着继续道:“你不温柔,像一只娇蛮的小猫,时不时要露出锋利的爪子挠挠我;你不妩媚,想让你百般讨好勾引我根本不可能;你不贤惠,接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
“可我偏偏倾心于你,即使你对我避而不见,想着法儿地躲着我,我也抑制不住想你。你像一张白纸,纯真无邪,我这是着了心魔。你爱慕我,却不肯定我能不能回应你的感情,换做别的女子,无非是使计试探,或是甘愿守候,就只有你,用的是最直接的法子——捧出你的心。”
他凝神看我,眸光闪过莹润的光芒:“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亦是这么想的。”
我不语,起先听他说我不温柔不贤惠,我还不乐意听,可他竟说他对我着了心魔,我想这一定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他说的这般深情,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这般专注,我很轻易就沦陷下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我不禁潸然泪下,哭得难以自抑。李轩,当初在秦州你就是利用我的纯真无邪让我家破人亡,对人世心灰意冷的么?
我拾筷,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到他碗里,他不喜荤食,但很爱吃鱼,只见他英俊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他默默地将鱼肉吃下肚,动作优雅斯文。
“你还没说是为什么而烦恼呢?”
他娓娓道来:“半个月前,我命人杀了一个南国的奸细,并且将这人的尸身丢到了南国二皇子的下榻之处,为此惹得皇上不快,他让我速速解决此事。”
他的眼睛攫住我:“曦儿你说,该如何是好?”
我听得心惊肉跳,直觉李轩是在质问我与楚泓的关系,耳边回响起那日在议政殿前袁璟的话,还是决定老实交代,我不想与他滋生出误会来:“有次我出府去,碰巧遇上了那位二皇子,虽只见了一面,但他给我的印象不坏,我想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轩继续把玩酒杯,颇有意味道:“你似是很同情他?”
我直言:“他的父皇明明最喜欢他,却因战败把他送来大齐做质子,他的处境本就难堪,在大齐孤掌难鸣,很难成事。他若还在南国,定能一展抱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不得志。”
“哦?”李轩对我的“高见”好像极有兴趣。
我眨了眨眼睛,眼神清亮:“我不了解他,只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被最亲的人放弃——”
我忽然无法再说下去,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怎么抓都抓不住,被最亲的人放弃,这种痛苦又有几人能真正体会?楚泓他——
回神之际,李轩正瞧着我,我知道这样很失态,可脸上浮现出的情态抹不去,只黯然夹了口菜,默默地吞咽下去,明明唇齿生香的食物,嚼在嘴里却尝不出味道,反而涩涩的。
李轩面色一软,似有不忍,但他还是说道:“楚泓离开南国那么多年,在南国朝廷中依然能得到不少大臣的支持,单凭这点足以说明他很有手段,根基不浅。这也是皇上一直无法对他对南国消除戒心的原因。他表面温润谦和,实则很有野心,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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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朝开暮萎
朝堂上的变化波澜诡异,绝非我这种悠闲懒散的人能参透,李轩能告诉我这许多,对我的信任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若换作从前,我对政事提不起半点兴趣,可经过这次生死大劫,我深刻地体会到李轩今日地位的不易,我是他的妻子,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帮他守住这轩王府,守住我们的家。
他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楚泓离我好遥远,我明白他的用心,却还是不免怅然。
我只是偶遇楚泓,却连袁璟都误会我们之间不清不白,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更何况是李轩,是皇上,是这大齐的其他人?人言可畏,流言难挡,到时李轩再想保全我,也难免保证我不会为此担上红杏出墙的恶名,李轩又是当朝的王爷,皇上为顾及他的名声一定会降罪于我,如此一来他们君臣二人生出嫌隙,才会叫有心之人趁机钻了空子。
这一连串的后果拼凑在一块,我才感觉后怕,如果楚泓真的把每一步算计得精密巧妙,如果他留有后招,眼下只不过是隐忍不发静待时机,那么他又是将我置于何地呢?甚至是凤仪宫那盘甜宝斋的点心,皇后的惊疑,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将他看做是我在京城中的第一个朋友,却计算不到他是否也真心视我为他的朋友,人心难测,难道就因为我是李轩的王妃,便成了他利用我的理由?人和人之间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复杂?我想不通。
看到我的失落,李轩眼中涌出一抹毫不掩饰的狠厉和杀意:“曦儿,我说过,任何人想要伤害你,我都不会放过,任何人——”
“原本我只想杀个奸细提醒下他,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他敢对你动心思,触碰我的底线,我自然要给他一些警告。”
我还未来得及体会李轩话中的深意,右手已经被他握在掌心,他叹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李轩的嘘寒问暖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还有他,不是么?就算所有人都离我而去,至少我还有李轩。
我固执地盯着他那双令人深陷其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李轩,这世上所有人都能欺骗我利用我,唯独你不可以,我把我最真挚的感情给了你,如果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绝不会原谅。”
李轩的脸色微微一变,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他便神色如常:“曦儿,我从来想要的就只有你。我以天地起誓,以心换心,此生此世我决不负你。”
我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言笑如花,顿时将先前的烦恼抛之脑后。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乌龟,缩在小小的壳里,自欺欺人,楚泓的欺瞒和利用分明让我心痛,可我有李轩,便不再去为其他人神伤了。
我一直没留意到,李轩说这件事时芸姑姑脸上的难色,连她都知道小叶对我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可李轩却杀死小叶来伤我的心,在他心里,我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他的权势和地位。
张太医每天都来问诊两次,无非是监督我吃药,顺带检查我的饮食吃用。我反复跟他强调我已经复原,不需要他这么勤快地往轩王府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以几十年的医者经验笑对我:“王妃胜在年轻,又有大好奇药滋补,老夫自然不忧心。但王妃身体弱于常人,还是切忌急躁,按老夫的嘱咐好好调养才是。”
又是一番说教之理,要不是看在他医术超群的份上,我非要冲上去把他的山羊胡一根一根拔下来不可。
张太医走后,芸姑姑端来一碗黑得浓稠的汤药,我一看便怕了,犹豫着不肯喝,她只好站在旁边温声劝道:“张太医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只为皇上和皇后诊脉,王妃再忍耐段时日,等身子彻底复原了,这整个王府里里外外还不都是由着你的性子?”
我怎么推脱都是逃不过喝药的命,于是捏紧鼻子,一口一口吞下芸姑姑喂过来的药,即便这样,整张嘴还是苦的要命,哎,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白白受折磨。
喝完药,芸姑姑递给我漱口的清水,我仰头咕嘟几下,将漱口水吐在瓷碗中,她接过让一旁的婢女端走,我用丝帕擦拭下嘴角,忍不住道:“天天待在墨竹居都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墨园,我病得这么重,小叶和初兰也不来看我,她们才是服侍我最贴心的人。”
芸姑姑道:“王妃一直病着,只能待在内室,其实这墨竹居的规制和环境远在墨园之上,等王妃全好了,就仔细在这儿转转。”
我不以为然道:“墨竹居是李轩的住处,又不是我的,何况墨园还有小叶她们呢。”
全然没想到芸姑姑不想让我这么快回墨园的原因,我的小叶,陪伴了我日日夜夜的小叶丫头,被关在暴室生生折磨致死,倘若我在病中就得知这消息,该是何等的重创?
“我觉得我今儿精神就特别好,芸姑姑,你也别老把李轩的话放在心上,放我出门转转吧。”我央求道。
“这……”芸姑姑有些为难。
我赶紧装可怜:“张太医说我要经常晒晒太阳,身体才好得快些。”
芸姑姑到底是拗不过我,待我换好衣裳,她又替我加了件青色的披风,仔细将带子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自言自语道:“外头风凉,王妃可不能再受冷了,还是这么好的年纪,身体却千疮百孔的,奴婢要怎么向堇妃娘娘交代?”
我满腔欢喜,芸姑姑的声音低低的,我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姑姑在念叨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神情有些不自在:“啊!奴婢是说王妃要仔细天凉,这会儿过了中秋,已是很凉薄了。”
我看了看外面和煦的阳光,瞧上去明明很温暖,扑面而至的却是冷风。是呀,这阵子的风波好不易平息,竟已过了中秋,和李轩的约定就这么生生错过,真是神伤。
走出墨竹居时和白逸打了个照面,他神色冷冷的没搭理我,但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我,与我仅相隔半步的距离,看样子是李轩让他贴身护着我,我也没说什么?只在王府里闲逛。
碰巧走到花木房,我兴奋道:“芸姑姑,我们去花木房转转吧!阿石在里面,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芸姑姑也点头同意,我推开篱笆小门,花圃里的木槿枝荣叶茂,繁花似锦,美的不似人间。
我手指那些开得正好的木槿:“芸姑姑你看,阿石培植的花草没有一株不是生机勃勃的。”
“少了王妃的帮忙,花木房的花花草草当然是生机盎然。”阿石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走过来调侃我。
我装作不高兴,拉下脸来:“你的意思是本王妃从前都是给你帮倒忙了?”
阿石立马给我赔不是:“小的嘴笨,王妃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他还真装模作样抽了自己两嘴巴,逗得我直乐,当下就饶了他。
我偏头看去,一个素衣消瘦的女子正蹲着身,手拿一个小铲子松土,似乎是劳累久了,沁出的汗水打湿了额间的碎发,她穿的很是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我瞧她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我遂问阿石:“那个蹲着身刨土的人是谁?”
“她叫钏儿,上个月才被分到花木房,可能是犯了错,李管家安排了一些重活给她,也不准旁人帮忙,算是受罚。”阿石不明我为何会问起一个喊不上名字来的奴婢,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我记得她是伺候香夫人起居的丫鬟。”上回就是她和小叶起了口角,我才和香夫人闹起冲突。
“香夫人得宠的时候,她在一众下人中也算张扬,自从香夫人离开王府,她也失去了倚靠,受罚是迟早的事。”芸姑姑道。
“她是因为我才被罚的?”
阿石摇头道:“王妃千万别这么想,李管家赏罚分明,钏儿若没犯错,不至于被罚。”
我想起那次去账房,彼时香夫人和钏儿一主一仆高傲张扬,丝毫不将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此时她得到如此落寞下场,我却欢愉不起来。吟梦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我比她多了些与运气,仅此而已。
我朝钏儿走去,被芸姑姑拦住:“王妃现在去解了对她的惩罚,她也未必会心存感激。”
“我只求问心无愧,不求他人感怀于心。”我回头对芸姑姑说。
我走到钏儿身前,还未开口,她便仰起头来,一张清净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看得出来她这一个月过得很是辛苦:“王妃?”
她扔下铲子站起来,眼神夹杂着敌意,像淬了碎冰:“王妃移驾花木房,是来瞧奴婢有多落魄么?”
“如果你想离开王府,我会如你所愿,我可以让李管家给你一笔钱,你就在京城开个铺子,不用为以后的生活发愁。”这是我能想到的对她最好的结局。
她却不屑地一笑:“奴婢可不敢领王妃的情。”
她复又凑近我,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王妃赶走了夫人,还想连我也一并撵走么?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这是何苦?难道你在这儿受苦,吟梦就能重回轩王府么?”
钏儿恨恨道:“若不是你,夫人又怎么会伤心而走?你没嫁入王府时,王爷和夫人相敬如宾,感情深厚,可你一来,王爷的心就不在夫人身上了。王爷不宿在沁园的夜晚,你知道夫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一个晚上,她不是彻夜不眠,就那么呆呆地坐到天明,你怎能体会夫人的心情?”
吟梦是如此执着于爱情的女子,钏儿忠心护主,我也不会因这几句话与她计较:“你看看这木槿,你也正值大好年华,实在不必困在王府中……”
“木槿朝开暮萎,可不是什么吉利的花。”钏儿冷冷地打断我。
她是铁了心选择这样一条艰难的路,我自知多说无益,神色黯然几分,兴意阑珊拉了芸姑姑走,还未踏出几步,就听到钏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论可怜,王妃的婢子小叶可比我凄惨百倍,我左右不过吃些苦头,她可是连命都丢了。”
我的双脚被钉在原地,再也迈不开步子,我回转身去看见钏儿仍旧站在原地,身形消瘦,眼神却炽热无比,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的怜悯,我听到自己的嗓音飘渺无力:“你说什么?”
她仿佛看见一出最精彩的戏:“原来王妃根本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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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蝼蚁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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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姑姑嗓音微颤,笑容亦不自然道:“王妃,我们走吧。(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她甚至搀起我的胳膊,像是怕我下一刻就站不稳似的。
我固执地挣开她的手,横手指向钏儿张嘴问道:“姑姑,她方才说的是真的么?”要我怎么去相信,陪伴我度过那么多个朝夕的小叶,刁钻如狐狸般的小叶……我怎么敢相信?
芸姑姑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还是避开我的眼神,她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却是默认。
我质询的目光又投向阿石和白逸,他们一个低头不语,一个冷漠如初,竟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我。
我忽然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笼罩,面带愠色冲上前去,连钏儿都被我狠厉的声音吓得一退:“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说出来,若敢有半句虚言,我立时就杀了你。”
钏儿笑颜如花:“半个月前,小叶被关进暴室,当晚就死了。”
她清瘦的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深深刺痛了我,我挥手就打了她一巴掌,掌心疼得发麻:“你胡说!小叶是我的丫鬟,谁敢不知会我就动她?”
芸姑姑赶紧走过来翻过我的手仔细查看,心疼道:“王妃,你这是――”又转头冲钏儿道:“你已是代罪之身,再生出事端,王爷定不会轻饶。”
我一听这话,怒气更甚,咬紧牙根道:“呵,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瞒得住我么,姑姑?”
我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芸姑姑说话,虽然心里明白她是为我好,但还是被小叶的死冲昏了头脑,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也不好受。
钏儿继续笑道:“一个南国的奸细,王爷留下她的全尸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可惜啊,就算尸体被扔到南国皇子的住处,也无人安葬,落得个尸身被野兽啃噬的下场。王妃这会儿赶去乱葬岗,只怕还能看到几根被啃剩下的骨头。”
这恶毒的话有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尖上,南国的奸细……尸身被扔到乱葬岗……呵,原来这就是李轩为之所困的事。我的心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块,淋淋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溺得我直不起身来。
暴室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就是再傻也不会不知道,那是这世上最黑暗最恐怖的地狱,何况掌管之人是青泺这等无血无情之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他的手段便是连白逸都闻之色变,在暗黑可怖的暴室里,娇弱的小叶哪里挨得过流水的刑具?
半个月前正是我刚从皇宫脱险之时,彼时我自身难保,小叶的身份被拆穿,受尽折磨而死;待我捡回一条命,我还沉浸在与李轩的朝朝暮暮中,对此一无所知。
小叶孤立无援时,定是盼着我能为她出头护她周全的。可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何其可悲?
痛疾攻心,胸口一阵阵沉痛传来,我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满嘴的腥甜怎么也散不去。耳边传来芸姑姑和阿石的喊声,还有倒映在我眼底白逸动容的神情,我朝芸姑姑摆摆手,示意她我还撑得下去,抬眼看去,仍是那一朵朵繁盛的木槿,只是我已不是来时的心境。
我挪动脚步,强忍着悲痛走出花木房,衣襟染上了艳丽的红,触目惊心的。没过多久李管家就出现了,我不知道是谁和他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很是凝重,对我也是小心翼翼地说话:“王爷今早上朝还未回府,王妃请先回墨竹居休息,待王爷回来亲自和您解释,您的身体才好,切不能再――”
“不能再怎样?”我脸上的笑容里有多苦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若真在乎我的死活,就不会这样伤我。”
我与小叶密不可分的主仆之情,他分明看在眼里,可就是这个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子,一转身就处死了我的婢女,还巧言令色引诱我站在他的立场上,我敢说,李轩在起杀心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不正是惯于将旁人的生死捏在手中的人么?
再不屑听李管家的劝慰,墨竹居我也不会再回去,于是满心悲凉地回到墨园,去了小叶住过的房间。芸姑姑和白逸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素手推开屋门,初兰正在收拾小叶生前的东西,她背对着我,肩膀微颤,看样子在哭,她和小叶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心里的痛并不比我少。
我脚下好似灌铅,只轻声唤她:“初兰――”
初兰突地回过头,模样有些惊恐,直到看见是我,才少了几分紧张:“王妃,奴婢只是想拿些小叶的东西转交给她娘,她曾和奴婢说过倘若她犯错被罚,让我多帮衬着她家里。”
她泪眼朦胧,眼睛红肿,让小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大家子人今后的温饱,我怎会忍心怪她?
我看着初兰还未来得及收拾好的包袱里,全是小叶积攒下来的首饰银两,每一件首饰都是我平日挑好送她的,她正是爱美的年纪,我选了最衬她的饰物,她每次笑得没心没肺,笑话我这个正牌王妃的梳妆匣子越来越寒酸。
这么孝顺善良的小叶,怎么会是李轩口中的南国奸细?
我的手轻抚过这些熟悉的发簪耳饰,小叶还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戴过它们她,就这么把我送的东**得好好的,每一件都光泽如新,我心中不由又是一阵闷痛。
指尖停留在一把精致的匕首上,仿佛魔咒一般,我的视线竟无法移开,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匕首已被我紧紧握在手中,如同被它驱使似的,我将锋利的刃拔出来,青天白日,它冷寒的微光叫人心尖一颤。
我仔细去瞧刀刃上刻画的暗纹,纹路扭曲如骊龙,看着看着,却是这样的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芸姑姑留意到我的不对劲,呐呐出声:“王妃?”
这匕首确实有问题,能摄取人心,可我此时只能任其摆布,无法从中自拔。
李轩踏入房中,初兰一下子站起来,有些畏惧地哽咽道:“王爷――”她扑通一声跪下去,垂首道:“奴婢知罪。”
说的自然是她同情“奸细”小叶又惹得我伤怀的事,我随着初兰的声音看去,李轩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直直撞入我眼中,呵,他是在犹豫该如何跟我解释么?到了这个地步,又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若在乎我,怎么会去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伤害我在乎的人?
如果他对我情意深重,又怎么会想象不到我的伤心和幽怨?我真真不明白。
他几步走来,拉起我垂在身侧的没有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用他的炽热的掌心试图温暖我:“曦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我需要你相信我。”
李轩从未对谁这般低声下气过,连面对齐帝龙潇都不曾,可此刻我被一股悲愤冲昏了头脑,满腔只想着小叶的惨死和他对我的欺瞒,毫不犹豫的拂去他的手:“叫我如何信你?我信你真心待我,结果失去了与我情同姐妹的小叶,李轩,你叫我拿什么信你?”
他听了我的话,蓦地一震,问我:“难道我和你之间的情谊还不比上一个婢女么?”
“小叶不仅是一个婢女!”我心里生出一丝清晰的恨意:“她是真心对我好的人,是真心在乎我的人!”
对我这样一个被截去过去的人,哪怕有一些许如小叶般真诚待我的温暖,我都会下意识地抓住,因为在我内心深处,太需要这种明净而纯粹的温暖来驱除那股不安全感。李轩又怎么会懂呢?他连我的过去都不愿意告诉我。
换做以前,我会对他心灰意冷,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但我爱上了他,变得软弱起来,他伤了我,我也自欺欺人地去质问他,想他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自己的理由,说到底,我实在自私。他身为重臣,与小叶各为其主,立场不同而已,我又凭什么将自己感情上的包袱丢给他?
我没能保护好小叶,在对李轩的爱意和对小叶的愧疚之间,我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李轩面有不忍,他扶住我的肩膀,还是坚定道:“我给你时间去面对这个变故,但是曦儿,她入府为婢,甘为奴才,甚至接近你,无一不是带了刺探的目的,如若大齐与南国,我与楚泓之间有一丝风吹草动,留着她,迟早是个祸患。我希望你也能站在我的立场上好好想想,这样的人,我不能留。”
他句句所言,我都晓得,可心里的疙瘩梗在那儿,不会因他这番说辞就消失不见,我诘问道:“她与我相处两年,她是如何对我,没人比我更有资格评说,你一句‘防患于未然’就将这些抹去,你处决她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李轩,那是一条人命。”人命在他眼中如同蝼蚁,他或许不在乎,可我在乎。
李轩抽*回双臂,他深沉的目光攫住我,不再说下去,李伯见形势不对,连忙示意芸姑姑等人退出去,待房门掩上,他才再度开口道:“曦儿,我正是不想你伤怀于被信任的人背叛,才――”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我手中紧握的匕首就刺入了他的腹部,动作迅疾得让他始料不及,他闷哼一声,大概觉察出了我的不对劲,疑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瞪圆了澄澈的眼睛望向他,不知该从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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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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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中混沌不清,仿若分裂成两个我,一个我莫名地排斥他,恨不能致他于死地;另一个我被鲜血染红的匕首吓到,想将匕首从他体内拔出来,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双手会沾上李轩的血,这样艳丽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李轩在这时温柔地唤我:“曦儿――”
“我――”我如被梦魇困住,茫然无措摇了摇头,我在做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看见李轩一闭一合的嘴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血,好多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止也止不住,我仿似着了魔,灵魂由手中的匕首牵引,不能自己。
四周浑然寂静无声,我只能眼睁睁看他吃痛皱眉,攥紧利刃的右手仍不受控制地往更深处用力,身体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制我,容不得我拒绝。我的神情分明是惊恐仓惶的,可刺杀李轩的举动又是这样残忍。他对我一丝防备也没有,我得手得轻而易举。
李轩如黑曜石般的双眸泛起深沉的光泽,他终于明白我的惧怕和慌乱来自何处,嘴角勾起一抹安定人心的笑容,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边反向用力一边凑近我柔声安抚道:“曦儿,别怕。”
“我在这里,曦儿,别怕。”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深情地在我耳边呢喃,像是在说情人间动听的情话,低声辗转,我起初心很慌,待读懂他的唇形,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暖了许多,害怕的感觉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强烈,他看准时机一个用力推开我的手将匕首带离,“哐当”一声,这把诡异的匕首掉落在地上,我整个人也在听到响声的一霎那回过神来,急忙道:“李轩――”
我想说我不是故意要伤他,就算气他杀死了小叶,我也没想过要杀他。
接着我便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白逸本就有杀手的警觉,听到屋内的异动立刻推门而入,神情在看见匕首的那刻脸上闪过一丝沉重,彼时我已倒在李轩怀中,李轩衣衫上的血渍太过醒目,白逸一惊:“王爷,你受伤了!”
他跟了李轩这么多年,第一次亲眼看到李轩受伤,还是伤在最心爱的女人手上,忍不住道:“王妃她――”
李轩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是魔障。[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白逸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认真端详起来,果不出他所料,匕身上的骊龙图案在浴血后消逝殆尽,见不着任何踪迹,放眼看去,这把匕首已变得平常无奇。
江湖传言虚无缥缈,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滋味,这奇异的感觉如一只有力的手,缓慢扼紧白逸的咽喉,他暗叫不好,强迫自己恢复清醒,这匕首果然邪门的很,能如藤蔓般缠绕住意识,找到一丝漏洞就趁虚而入,进而控制一个人的心灵,才短短一瞬间的念头,他已能清楚感知到一股入侵意识的力量。
李轩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犀利:“以人血养此物,是个不错的心思,去查查这背后的人是谁。是楚泓还是那位韬光养晦的废太子,本王很感兴趣。把匕首交给青泺,看他是否有破解之法。”
白逸领命,骊龙是南国皇族的象征,如今匕身上图纹尽失,再无对证,只能暗查。楚泓安排的奸细已被识破,不会蠢笨到在此时施以挑衅,而南国的废太子,白逸却没什么印象,此人被废去储君之位后,一蹶不振,避世不出,早已没有了踪迹,王爷怎会这么有把握这件事是此人所为?
我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醒了过来,整个人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人和物纷乱繁杂,我没有一样分辨清楚,眼前一片混沌。
芸姑姑实在放心不下我,就在外室安置的矮塌睡下,屋里的烛已经燃尽,微亮的天色仍旧朦胧,我蹬上鞋,披了件衣服,起身出了门,庭院里静静的,一个脸生的侍女坐在台阶上打盹,我走近了她仍睡着,以前小叶也是如此,每每遇上值夜,一定要穿一件顶顶暖和的外裳,说就算睡着了也不怕冻。
可她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嚷嚷,她死了。
我不知该将她的死归咎于谁,楚泓许是以她的家人胁迫她,当是罪魁祸首。那么李轩就无辜么?或许在一年前甚至更早,他就知道了小叶的身份,他没拆穿,难道不也是想利用小叶来试探楚泓么?
小叶是死在楚泓和李轩的抗衡之下,她只是一颗卑微的棋子,如果有机会,就会被派上用场;如果失去了利用价值,被丢弃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可惜。
这样的小叶,怎么不让人感到心疼?
脸颊上滚落的清泪很快被风拭去,徒留下两道泪痕,我知道我失去了小叶。风很凉,我身子发抖,却浑然不觉着冷,有什么比一个人的心寒更冰冷?小叶离开了我,我不晓得还有谁能信任。
李轩说的没错,我就算接受小叶已死的事实,也接受不了她对我的背叛。她不得已赴死,却仍旧利用她的死将我算计进去,她可否想到李轩一旦遭遇不测,我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朝夕相处的人,尚能在背后捅上我一刀,遑论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不光心疼小叶的处境,还伤感于我自身。
李轩踏入墨园时,见到的正是我流泪的景象,他远远地看着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心疼,还有歉疚,他眉宇之间尽管透出疲惫,仍是健步而来,他拥我入怀,如同我是一件绝世珍宝:“你终于醒了。”
他没强留我在墨竹居,怕我醒后仍怨怪他,再伤了身体。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扬起头看向他,迷惘的模样直直撞进他深沉幽黑的眼眸,我心里很是酸楚,不知不觉垂下泪来,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到了嘴边却拼凑不成句。
他淡淡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进屋去吧。”
半响我愣在原地,他耐心地等我说下去,就如他娶了我后就一直在等我爱上他,我思绪纷乱,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李轩,我好难过。我那么信任她。”
我为何难过,他全明白:“你还有我。”
又一滴热泪滚落,他伸手温柔地为我拭去,我扯出一丝无力的笑:“是啊,我还有你。”
他定定看着我,像起誓般道:“曦儿,我说过,此生必尽我所能爱你疼你。你可信我?”
我疲倦地靠在他胸口,闭上眼道:“我相信。”
此时此刻,我是真的相信,我们的爱情能如刻在岩石上的画卷般永恒,有那么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物,我在爱着他的同时他碰巧也在深爱着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妙。
他将我打横抱起,我依偎在他胸膛,静静地流泪,他的臂弯沉稳有力,合着身上清风苦竹的味道,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李轩抱着我回了墨竹居,一路上我虽不曾睁开眼睛,脑中却很清明。他爱我,不减于我爱他,这便够了。
他说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弃我,我相信了,这便够了。
李轩将我轻轻放在床上,空出的手拉过锦被,为我盖上,他欲起身,我扯着他的袖角,烫金的龙纹绣工极好,他转过头,出言安慰道:“我宿在外室,有事你唤我便是。”
我仍不肯松手:“别走。”
他凝视我,屋内未点烛,朦胧中我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触及他内心的柔软,我本就美,他比谁都更清楚,看着看着他深幽的眼眸中便涌起汹涌的情潮,俯首吻上了我唇。
唇瓣相触时的柔软令他身躯一颤,他眼中的深幽更甚,不紧不慢加深了力道,灵舌迫开我的嘴唇,引着我的舌笨拙地回应他。他的嘴唇贴着我的唇角,嗓音染上几分暗哑:“曦儿――”
我整个人在他的亲吻下变得绵软无力,模模糊糊之间手搭在他肩上,勾住他的脖颈,他伏下身,一只手搂住我的腰肢,从容地解开我的腰带,滑入贴身的长裙,抚过我的每一寸肌肤。
他优雅而修长的手指好像在描绘一幅美妙的画卷,所到之处引得人如此情动。
是啊,情动,是从何时开始,我对他滋生出了异样的情愫,这种疯狂的眷恋在我心中疯长成参天的大树,屹立难倒,稳稳地扎下根来。
轻纱尽褪,他的吻落在我裸露的肩头,进而沿着眼睛往下,勾勒出我的眉眼,娇俏的鼻,红润的唇,白莹的脖子,直到一股濡湿在耳垂打转开来。他愈吻愈深,温暖的掌心贴在我的胸口,垂下的墨发与我如瀑的长发交缠在一起,亲密无间。
情到深处,他的喘息带着好听的鼻音:“曦儿,我爱你。”
我模糊叫出他的名字,意识溃不成军,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一只手攀住他的肩,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他。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在进入我身体时,他用力吻住我,将我的唇封住,连带封住的,还有我身体里生出的疼痛,和那声下意识地呼叫。
那些温柔的亲吻和抚摸将这种疼痛驱散开来,他待我格外温存缱绻,我的娇喘自唇间逸出,身体不自觉地弓起,如一尾滑腻的鱼。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欢愉冲撞着我,虚无地抓不住,我的手攀住李轩的背脊,指甲狠狠地嵌入他的肩头。
李轩汗湿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痛么?”
我羞红了脸,艳若桃李,他俊美的脸近在眼前笑容不可自抑:“睡吧,有我陪着你。”
心变得安定,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我与他十指相扣,一觉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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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为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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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窗外暮色四起,这一觉着实睡了很久。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我翻过身去,入眼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李轩的睫毛很纤长,我情不自禁地以指尖点过他紧闭的眸子,挺拔的鼻梁,直到两片薄唇。
先前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片段一幕一幕在脑海中回放,我的心像是腻在一股清新的甜蜜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同所爱之人肌肤相拥是如此美妙的感觉。
回神之际,李轩已轻握住我不安分的手,他将我的手贴在他胸膛处,让我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双眸仍是闭着,只是嗓音有些沙哑:“乖一些。”
我见他似乎还想睡下去,忍不住提醒道:“这会儿太阳快落山了。”何况从清早到这会儿,都还没吃过什么东西,我那五脏六腑里的馋虫早有蠢蠢欲动之势。
他睁开眼,眸光闪亮,语气中有种无可奈何的味道:“睡饱了?”
睡了这么久当然不想再睡,我老实地点了点头,只听他戏谑道:“身子恢复了么?”
我的脸颊染上绯色,烧到了耳根,我还来不及仔细体味初尝人事的滋味,他就将我的窘态尽收眼底,轻拥了我,以下巴抵住我光洁的额:“我一直在等,等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我终于等到了。现在想来,以前种种也算不上苦了。”
我心满意足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腰,甜笑道:“这下你就是我的了,谁都别想把你抢走。”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龙潇也不行。”
自打上次在龙腾宫吃了亏,私下里只有我和李轩时我对龙潇都是直呼其名,且带着股莫名的愤恨。天底下最小肚鸡肠的人莫过于他,既然结下了梁子,这个仇我早晚得讨回来。
李轩又在我额头上落了一个柔软的吻:“曦儿,我很高兴。”
我这般在意他,他自然是高兴的。
又相拥着躺了一会儿,我不安分地在李轩怀中扭动几下,他拗不过我,率先坐起身下了床,取来干净的衣物给我,内衬外裳一件不少,墨竹居里竟有我穿的衣裳,我有点惊讶。
反看他甫睡醒,一身月白寝衣,还未来得及束发,飘逸而出尘,又多了分妖冶的味道,果然是大齐第一美男,容色倾城。[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我看得有些痴了,于是真心赞道:“李轩,你若是女儿身,容貌定不输给我。”言毕,我吐了吐舌头,怎么把他的长相和女子比较了?
李轩不怒反笑,笑容中有种独特的暖意,声色清朗道:“相貌终究不过是副皮囊,若你今日只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我仍会这样待你。在我心中你只是你,无关旁物。”
他似乎总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就连安慰我的话都说得这样内敛而细致,如同绵绵细雨般,滋润我敏感的心。
肌肤触及被面的软滑提醒我锦被之下的我还光着身子,遂伸手去拿放在最上方的浅青肚兜,李轩怕我会不好意思,索性背对我在桌子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等候我穿衣。
我若再赶他出去就显得矫情了,遂不急不慢穿戴完整,好在他替我选了件襟领略高的衣裳,遮得住我脖颈上的红痕,否则被别人看见,我非要羞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不可。
当我扣上最后一枚襟扣,李轩浅淡的声音传来:“今夜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他唇边的笑意温柔:“天凉了,先随我去沐浴,而后我陪你出府。”
看样子他准备给我的惊喜是在府外,我喜上眉梢,心里漾起涟漪,等他拉起我的手,却被我挣开,我故作恼恨地嗔道:“既要沐浴,何苦又让我先穿戴整齐?”
他装模作样想了想,才点头道:“你说的是。”又转而故意道:“你若嫌沐浴更衣麻烦,劳烦为夫帮你便是。”
这话和登徒子有和两样?我翻了个白眼瞪他,没好气道:“传出去大齐第一美男原是这幅德性,怕是那些官宦小姐肠子都悔青了,看谁还会稀罕你。”
眼前闪过那晚在落雨轩所设的宫宴上,坐在我近侧的孙小姐看向李轩的眼神,可谓是千回百转。莫不是京城的女子都眼盲,看不清李轩的真面目?不,她们许是心盲,被李轩玉树临风的身姿和温润如玉的外表所迷惑,笃定李轩是个如意郎君。
李轩脸上笑意更浓:“旁的女子是否稀罕我又与我何干?我只在意你稀罕我。”
他近日愈发喜欢说些甜言蜜语给我听,嘴上跟抹了蜜糖似的,叫我招架不住。他脸皮这样厚,我再不和他耍嘴皮子,径直朝浴室走去,把他甩在身后,他朗声大笑,笑意洋溢在整个墨竹居。
一室氤氲,我整个人浸在温热的汤水中,时不时逗弄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粉嫩花瓣,精神浑觉爽利,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哼起了小曲,我微眯起眼睛,头靠在浴桶边沿,一副要多懒散有多懒散的模样。
原本浴桶旁边搭了块巾帕,这会儿帕子已到了李轩手中,他用水将帕子浸湿,力度轻柔地擦拭我裸露在外的白嫩香肩,我仍旧散漫,扬起脸瞧他,他的脸庞恰好倒映在我眼中,俊美异常。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邪魅一笑:“曦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除我以外的男人。”
见我不解,他又像是自嘲般道:“太过娇媚了,再清心寡欲的男子都会动心。”
我忽然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这算不算是一种夸奖?俗语说红颜祸水什么的,应该都是些美到极致的女子,你倒是说说看,以我的相貌,算得上是祸水么?”
他竟丝毫不为我的话较真,独说了句:“你只是我一人的红颜祸水便好。”
他说的倒也中听,我身体前倾,换了个姿势趴在浴桶边沿,懒懒道:“那你便专心为我这祸水擦背吧。”
他的话语中似是宠溺:“好。”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我在昏昏沉沉之间快睡过去,这期间隐约觉得有热水注入,水温始终不曾冷下去,身为男儿之躯的李轩像是任我使唤的下人般服侍我,我随口说道:“贵族公子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我虽没结识什么显达的官宦子弟,却也知道生于大户人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动辄好几个奴才伺候的人,是不屑于做这种粗活的。如今的李轩位高权重,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朝堂社稷震动,对他的身世来历,我是有几分好奇。
我静静等着他回答我,直到好一会儿,他才风清云淡道:“我出生时,父亲因故而亡,母亲再嫁后把我托付给了师傅,我随师傅隐世而居,过着清修的日子。师傅对我倾心相授,却也很严厉,行成人礼后他将我逐下山。他总说我是可造之才,理当出世,匡扶社稷,兼济天下。”
“下山后我见识了人心善变,世道奸险,方知书中所学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师傅常道君主无能,朝臣奸佞,生灵涂炭,我深有体会。后来我因缘结识了同样在外游历的龙潇,那时他还只是齐国太子,因与齐帝政见不和,一怒之下出走齐国,一走即是五年。”
“我不是齐人,又自幼在深山长大,家国界限于我没什么特殊意义。龙潇和我相见恨晚,志趣相投,我们视对方为知己好友,对我而言,他不是齐帝,只是至交,那之后我就随他回到齐国,允诺助他登上帝位。”
我漫不经心道:“他既然已稳坐太子之位,何需你再帮他,登基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殊不知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换来的是李轩唇边最苦涩的一抹笑容,我背对他,因而看不到,这苦涩他一人背负,于午夜梦回时熬成了最尖利的刃,刺痛心窝,自拔不得。
我又喃喃道:“你与他再是亲密,仍免不了君君臣臣的束缚,难道他从不忧心你功高震主么?你为了这份知己之情,为了替他守护大齐江山,也甘愿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李轩话中未见起伏,平静如一潭深水:“他若对我起了杀意,也只是做了一个帝王该做的事,帝王权术无关知己之情。我答应助他时,已抛却了个人的生死,这亦是师傅的教诲。”
我曾以为李轩是长袖善舞的权臣,将权势掌控于鼓掌之间,这样冷淡而超脱的他反倒让我心疼,他怎么能如此淡然?
“你好像在讲旁人的故事。”
出仕之人,不是为名,即是为利,真正能有几人有他这般的胸怀,将名利看作身外之物?
他最后将帕子洗净,擦了擦手,对我温和道:“泡够了就穿好衣服出来。”
等我走出浴室,方见李轩长身立于院子的石阶前,一身深紫衣袍,气宇轩昂,如兰若芝,毫不愧于他名动天下的丰姿。他似乎心情极佳,神态自若地执起我的手:“不如信步而去。”
未等我答他,他就牵着我往府外走去,算算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这会儿他要带我去哪儿?他说会送我一样东西,可我怎么瞧他都是两手空空,不像是要拿东西送人的模样。
“你到底想送什么给我?若是上回丢了的血玉镯最好,我喜欢那镯子。”我眼波盈盈,老实说道,其实我一直念念不忘那个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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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惜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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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淡笑不语:“那镯子,本打算一找回来就给你,不料又被俗事缠身。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你去天牢看我时,我就想物归原主。之后,便拖到这个时候。”
我心中百味杂陈。我与他之间波折四起,似乎从未有过长久的平静,我们中间隔着太多的人和事,好在他不曾放开我的手。
好在他爱得比我坦荡。
我们十指相扣走过大街小巷,像任何一对民间的平凡夫妻那般,只是不停有路人投来各种目光,有探究的,也有艳羡的,我赶紧看看自己,又看看李轩,最后觉得应该是我二人的穿着打扮实在华贵了些,可不是么,以李轩的权势,我和他身上的衣料饰物无一不是最精致考究的,轩王府每每请来制衣的全是宫里手艺最好的裁缝,吃用上亦毫不吝啬。
我埋怨道:“不坐轿也不骑马,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这样子招摇过市。”
李轩听了我的话,唇边扬起一个绚烂无比的笑容,顿时天地失色:“他们是想说我们是神仙眷侣,貌合而不神离,堪堪一对璧人。”
我脸一红,哪有这般厚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如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我循声望去,不远处的阁楼上有好些个女子为一睹李轩的风采,纷纷将上半身倾出围栏,一个个浓妆艳抹,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双眼放光,跟恶狼见着食物似的贪婪,就算李轩有天人之姿,俊朗丰神,但至于么?
我不禁纳闷,京城里的女子从何时变得这么胆大直接?孙雅柔就很矜持,连瞄一眼李轩都是偷偷摸摸,欲语还休,比起这些女子,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好了起来。
这么多人觊觎李轩的颜,尤其还是当着我这正牌王妃的面,我忍不住嘟囔道:“又不是青楼女子,有必要如此露骨么?”
但凡是这京城里的人,看见我的模样和穿着,不说知道,也该猜到我是谁了,这般明目张胆是当我不存在么?若不是她们知道与李轩的身份是云泥之别,只怕这会儿早已倾巢而出。
李轩“好心”替我解惑:“她们就是青楼女子,惜花楼是京城最出名的妓院。”
于是我的脸更红,这死人,带我走什么路不好,非要走这烟花柳巷,还是在大晚上?鬼鬼祟祟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眼睛微眯:“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个人。(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站在青楼外边等人,还是京城名气最大的青楼?青楼里只有妓女和嫖客,有谁可等?难道等他的老相好?
我看好戏般打量他:“该不会是你有个相好在里头,你和她有过一段旧情,但不愿给她名分,然后她决心与你断情,你又念起她的好,舍不得了吧?”
他莞尔:“我不记得教过你这些,从哪里学来的?”
他似乎一点不在意我将他想象成浪荡子,我佯装无辜道:“偷跑去摘星楼吃醉鸡的那年,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就是这个,他说世间男子皆薄情,永不餍足,有了这个还想着那个,所立誓言无一可信。”
“那你还愿意信我?”他笑言。
“你要敢这么对我,我也定与你断情。”
说这话时我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亲手斩断与李轩之间的似海深情,是多么沉重的痛,才让我狠心舍弃了我们的盟誓,执一人之手,共赴地老天荒,我和他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李轩在我额间印下一个轻吻,用只有我二人听得到的声音轻喃道:“曦儿自然明白我的心意,此生此情,我定不负你。”
我素手在他胸前一推:“油嘴滑舌。”
他索性脸皮厚道:“曦儿若是喜欢听,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直到你听厌为止。”
不得不说,这般肉麻俗气的话从李轩嘴中冒出来,我挺受用,一瞬间心里乐开了花,嘴上仍是死不承认:“胡说什么,谁喜欢听了?”
他低声笑起来,带着独特的鼻音,顺势将我拥入怀中。
没过一会儿,我们等的人就出现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龙潇。
“我算是见识到了轩王妃的口舌功夫。”
一阵阴风伴随这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平地而起,我头皮没来由地发麻,心中暗恼,我是到了血霉么,好不容易等到李轩陪我逛街,还会碰上龙潇?他不好好待在宫里做他的皇帝,跑出来做什么?抬眼看到李轩一副了然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原来龙潇就是我们要等的那位“相好”。
转念一想,堂堂的大齐皇帝夜里从京城最富盛名的青楼里走出来,传出去简直是天下奇闻。莫不是他和这里的某位姑娘往来甚密,遂出宫私会佳人?这么想着,我脸上也和李轩一样浮现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态,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怪异的笑容。
龙潇见状,依然不待见道:“你笑什么?”
我默然不语。
大概是猜到我心中所想,他有些怒道:“朕是天子,所作所为,还轮不到你置评。”
他这副傲视苍生的模样我也不是头一回见到,纵使不情愿,还是敛下笑容道:“皇上尊贵无匹,我自然不敢妄论圣断。”
他不屑地瞥我一眼,转而神色复杂地看向李轩:“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轩拉起我的手,眸子里带着宠溺,说的却是无关的事:“我有她就够了。”
我感受到李轩大掌传来的温暖,同样昂起头倔强地看着龙潇,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有李轩在,龙潇就算是皇帝,能拿我怎样?
龙潇毫不掩饰对我的不喜,但碍于李轩的情面,没有再说什么针对我的话。
“她情愿置身勾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我静静听着,李轩话中的这个她八成就是龙潇在惜花楼的相好,难不成龙潇想替这姑娘赎身却被拒绝了?这么一说,我倒对这女子起了好奇,能得到当朝天子的青睐而动心,真是难得。
龙潇面色阴沉:“青楼是什么地方?她以色待人,自甘堕落,品性能高洁到哪里?惜花楼的恩客少不了达官显族,与其到时候留人把柄,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我不由一凛,这就是天子之爱,得不到便要毁去,却很符合龙潇的霸道作风。以他的骄傲,是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委身其他男人。
“一个寻常女子而已,你过虑了。”李轩短短一句,为这女子留了活下来的机会。
这才是我爱的李轩,他不忍心在我面前轻言杀戮。
我不着痕迹握紧李轩的手,他朝我安慰一笑,对龙潇淡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二人还要去烟波湖”。言下之意,龙潇大可以回他的皇宫去,消失在我二人眼前,免得白白惹人厌。
谁料龙潇压根没听懂“辞客令”,反倒饶有兴趣地说:“是么?那朕也一起去。”
我额头直冒黑线,对着李轩努力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抗议。我们夫妻二人卿卿我我,他跟来算是怎么回事?何况他和我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多一个人也好,曦儿,你说呢?”李轩朝我展开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
我想直接上去给他一记勾拳,这厮绝对是故意的!竟然还学会摆我一道,又把问题抛回给我,实在可恶。我能对皇帝说不么?
“皇上若不嫌弃,大可与我们同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平静一些。李轩眉眼俱笑,看上去就是小人得志,我气得牙痒,却不好发作,只得憋在胸腔生闷气。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约会变成了三人行,李轩和龙潇一路谈笑风生,抛开君臣之别,好不快意。我原知他二人皆是博闻广识,从坊间民俗到天下局势,无一不谈。从始至终,李轩牢牢牵着我的手不曾放开。
很快到了烟波湖,夜晚的湖边本该寂静,今晚却灯火通明,十里长堤之上,游湖人结伴而行,热闹更甚往日。放看过去,全是一男一女相伴而行,不是甜蜜地牵手就是轻喃着情话,情景热烈堪比乞巧节。
迎面而来一个妙龄少女,这么冷的天,她穿得不多,衣裳款式和饰物的搭配却很相宜,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只见她手中提着一个桃色蝴蝶形状的花灯,工艺格外细致。在几步开外的另一头,则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神情作寻觅状,眼神在认出女子手上的蝴蝶花灯后迸发出特别的光芒,他们二人的缘分就由这两盏寻常又特别的花灯开始。
长堤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边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形状各异,图案百变,我才明白这是个男女定情的灯会。每盏花灯下还悬挂了一张字条,我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张来看,是一首短诗。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了一位从身旁经过的姐姐,她告诉我今夜的灯会有一个特别的环节,这字条上的短诗是一个谜面,在一个时辰内猜中最多谜面的人不但能得百两黄金,还能分文不花到摘星楼吃上一个月。
我听后不禁乐道:“天下间还有这样的趣事?”
这个想法别出心裁,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来逛花灯会,若有机会我真想见一见举办这场灯会的人。
李轩走过来,我赶紧朝他道:“举办灯会的这个人很有心思,出了个极妙的主意。不如你我比一比?”我三言两语和他说了我方才听到的话,他点点头,算是同意。
我当然知道“当世双杰”不是虚名,他文采敏捷,满腹经纶,是个强劲的对手,我的胜算不大,但玩心一起,就顾不了输赢了。
看得出他也很有兴致,只不过他想的是更有意思的事儿:“百两黄金我不缺,摘星楼的饭菜对我的吸引力也不够,你拿什么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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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三个人的花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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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真把我难住了,他的确要啥有啥,赌什么好呢?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悬挂于最高处的一盏凤凰花灯上,笑容灿烂道:“我若赢了,你就将那盏灯取来送我;我若输了――”
似乎我有的东西也都是他给的,再没有什么能输给他。9; 提供Txt免费下载)
他想了会儿,温声道:“你若输了,就罚你想法子也将那盏灯取来给我。”
这算不得刁难,凭我的轻功,区区一盏灯还难不倒我,我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我将手中字条上的四行小字轻念了一遍,然后拿起备好的笔蘸了墨,唰唰唰写下谜底,接着便自信满怀地走向下一盏灯,不一会儿功夫,我已写好了五六张字条。
在我奋力答题之时,李轩对龙潇道:“你也一起来?”
龙潇看着远处花灯下凝神作答的我,剑眉微皱,神情颇为自傲:“灯谜而已,这有何难?但我不会陪她做这种傻事,何况我的笔墨,远不止百两黄金。”
李轩于是道:“你的安危我犯不着担心,若倦了就自行离去罢。不过这种傻事我夫妻二人乐在其中。”他故意将“夫妻”二字念得重了些。
龙潇果然露出不悦,反观李轩则气定神闲,他动作优雅地从一盏花灯上取下字条,眼角略扫了一遍,便提笔作答,落笔如行云流水,字体苍劲稳健,很有大家之风。渐渐地,他答出的字谜也越来越多。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在十里长堤尽头处,李轩早已候在搭起的高台下,我远远地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而大齐皇帝龙潇居然还没有离开,两人一左一右长身而立,皆是龙章凤姿,仪貌堂堂,格外显眼。
眼前身后聚满了人,而我离李轩仍有些远,只好拼命往他所站的方向挤,好在每个人都提起脖子朝高台张望,等着宣布今晚猜灯谜的结果,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我。
眼看还有几步我就到李轩身边了,头顶上空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灯谜大赛结果已出,各位可听好了,获得本次花灯会比试的第一名有两位,一个是李三郎李公子,还有一位是秦慕轩秦公子,恭喜两位,各夺得百两黄金!”
话音刚落,台下顿时人声鼎沸,欢呼雷动,对李三郎和秦慕轩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都说这两位肯定是京城里的才俊,如何年轻有为云云。[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我更是听到有少女小姐说钦佩这二位公子的才气,愿嫁他们为妻,可谓男才女貌云云。
我掩嘴偷乐,又不敢在她们面前笑得太大声,其实这花灯节猜灯谜从一开始就规定好,赏金会直接被送到得主府上,以防赏金在其回府途中被盗,如此一来,除了知道李秦二位公子住在何处,没有半点直指他二人身份的线索。除非有人的字迹与李三郎和秦慕轩一模一样,而且肯站出来承认他的身份。
我在一片欢呼声中心花怒放,不为百两黄金,只为猜灯谜的单纯乐趣,错过了中秋灯会,有这个别致有趣的花灯会也是件美事。
“慕轩――”龙潇若有所思,转而笑道:“原来是你那位好王妃,如此直白。”他本意是调侃李轩,却看到李轩脸上神色一凝,震惊之余又染上一抹微不可查的哀伤,方知他是想到了在秦州的事,也没了说笑的心思。
此时,我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好不容易拉到李轩的袖口,笑颜如花:“这儿人真多,这么多人一起热闹,倒不辜负一百两的赏金。”
我很少用钱,但也知道一百两黄金是个大数目,够民间五口之家吃用很久。
我乐呵劲还没过去,龙潇忽然蹦出一句奇怪的话:“不愧是慕轩公子,字这么丑。”
我嘴角抽了抽,这花灯会又不是他龙潇举办的,他怎么知道我的字丑?
李轩替我捋了捋鬓角散落的发丝,温柔道:“能博得你一笑,一百两黄金很值得。”
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开心过了头,倒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这会儿才晓得,你也不傻。”他乐得“取笑”我。
我飘飘然,好似在云端,心里美美的,嘴上却说:“既然是取悦我,还出那么多谜面,要是我没赢那一百两黄金,岂不是亏大了?”
“我从前没看出来,你这样贪财。”
我脸一红,他又道:“还有一样东西。”
话音刚落,李轩腾空而起,身姿翩然,几个起落已经到了一棵参天大树下,他迅速往上掠,只一瞬间已经到了树顶,而后轻轻一摘,就将那盏凤凰花灯解下,在这间隙他还*抽*出功夫朝我回眸一笑,笑容倾国倾城,整个场景美得让人心颤,可谓风采绝伦。
周围的人情不自禁鼓起掌,尤其是在场的女子,几乎个个将手掌拍红,我在众人艳羡至极的目光中接过李轩手中的花灯,垂首看这盏灯,真是越看越喜欢:“我比你先开始答,二人并列第一,我是胜之不武,实际还是输了。”
“你倒诚实。”他环臂抱胸:“那你也想效仿我?你若取来这盏灯的另一半,明儿个就再去账房支一百两黄金,如何?”他出言引诱我。
我佯怒:“还真把我想成贪财鬼了。”刚才并未发觉,这凤凰花灯本分为凤与凰两盏,两盏灯需合二为一方为完美:“那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
我足尖轻轻离地,在李轩和龙潇的注视下飞升,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我驾驭好体内的这股轻盈,我也学李轩那般,借助落地时的助力掠向树下,李轩的身手有男子的阳光稳健,如傲世的强者,绝对是不容置疑的王者风范,而我则恰恰相反,身形翩然旋转,扶摇而上,无一不是女子的妩媚和柔韧,美艳至极,亦耀眼至极。
我立于横斜而出的树枝上,轻松解下唯一悬挂在树上的那盏灯,灯上的图案真是凤凰展翅欲飞的傲然姿态,美极妙极,看得我也不免惊叹。我回转身去,朝李轩所在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花灯,然后旋身直下,又回到地上。
双脚落地的时候我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先前李轩爬完树可是得到了不少掌声,怎么轮到我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围观的百姓大都呆呆地看着我,神情中有惊叹,有痴迷,还有我在李轩眼中读到过的爱慕,我终于不好意思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李轩,把花灯往他手中一塞,小声催促道:“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他眼神促狭:“看来我要将你看得紧些,防着那些觊觎你的人。”
他不过一句玩笑话,我却满脸通红,烧得厉害。
龙潇自始至终沉默不语,这个时候也未出言讽刺我,但我能感到他探究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深沉如墨空般的黑眸让人捉摸不透,我只装作没看到,安静地走在李轩身侧。
我们一行三人逐渐走远,众人也随之散去,碰巧前方长桥边驶来一艘木船,李轩说恰好乏了,这船来得很是时候,于是牵着我随他上了船,这船外表虽不宽敞,内里却五脏俱全,茶具暖炉一应俱全,该有的置备一样不少。要说这船不是李轩有意准备的,我可不信。
桌上正在焚香煮茶,茶雾袅袅,茶香弥漫了整个船舱,李轩又命人准备了十几样口味不一的点心,闻到茶点的香味,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直叫,李轩温和一笑,拉了我落座,船舱暖和,连坐垫也是暖的,这便是李轩的调调,无论情况何等的恶劣,吃穿住行都要讲究,绝不亏待自己。
令我完全没想到的是,龙潇亲自替我倒了一杯茶,看样子他技法熟练,一个倒茶的简单动作由他做来,别有一番优雅的滋味,他的脸在袅袅的茶雾中显得很是朦胧,竟少了往日的倨傲和锋利,不似帝王。
“仔细品一品,这是皇家贡茶。”龙潇将茶递给我,茶色清淡浅绿,我饮了一口,唇齿留香,滋味醇鲜,口味不是特别浓烈,却很香远,饮下后茶香仍萦绕在喉咙。
我真心实意赞道:“我虽不知这茶的名字,但这茶的口感很好。”
龙潇听后神情平静,我看不出他是否喜欢这茶,正如我同样听不出他话中的喜怒:“父皇生平最爱这茶,他曾说喝惯了这茶,再喝别的茶,总觉得太淡。”
怪不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是想起了他先去的父皇。我不知是该沉默还是该安慰他,如果要安慰他我又不知该怎么做,他是皇帝,我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他又不悦,哎,还是少招惹他。
好在他未在多说什么,我随手拿起一块梨花酥塞进嘴里,细细嚼着,李轩很贴心,将几盘糕点往我这儿挪了挪:“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估计我又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我整张嘴塞满糕点,抽了空问他:“你不饿么?”他和我一样没有吃晚膳,这会儿有好吃的也没怎么动嘴。
他的回答却叫我恨不得上去掐死他:“后面还有更好吃的。”
怪不得一派气定神闲不屑和我抢的模样,我哀怨地看他:“那你不早告诉我?”好几块可口的糕点下肚,等会儿哪还吃得下?
他接过龙潇倒的茶,面上的神色更加风轻云淡,没过一会儿,一行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捧一道美味佳肴,大略数去至少有一二十人,李轩这厮还真奢侈,我们总共才三人,他竟厚脸皮叫了十几道菜,我忍不住数落他:“你点了这么多菜,我们如何吃得完?你一顿饭菜,够普通老百姓吃用好几个月了。”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花自己的钱买个享受,心安理得。”
李轩和我的话都是大实话,龙潇先是看看我,又看看李轩,嘴角带笑,摆明了打算看好戏。
明知这样子很符合他王爷的身份做派,我仍旧不爽道:“你还狡辩?你堂堂大齐王爷,自然是朝中大臣效仿的对象,如若他们也像你此般崇尚奢华,那国库岂不是亏空到不成样子了?大齐再有钱也养不起你们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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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水上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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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一时怔忪愣在当场,无言以对,坐在一旁的龙潇大笑道:“今日轩王妃真让朕大开眼界,先是与轩王不分伯仲的轻功,而后又是一番心怀社稷国运的肺腑之言,这不拘一格的性情实在有别于多数女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末了,他还不忘加一句:“看来朕要好好考虑下削减轩王俸禄的事了。”
龙潇这番话意味不明,听上去好像是在赞我,但我不是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只喝下几口热茶,闷闷地不做声。
山珍海味却没有美酒,龙潇也不在意,单手持茶盖轻抚水面几下,徒徒生出一股倜傥风流,李轩则端起光洁的白瓷碗盛了碗浓汤给我,温柔道:“若吃不下就喝碗汤暖暖身子,这汤是按太医说的法子熬的,很是滋补,对调理你的身子有极大的好处。”他根本一点不介意我说他奢侈成性。
我乖乖拿起汤勺,舀了口喝下,眉头紧皱,太医到底放了多少味药进去,这哪里是汤,分明就是药嘛。无奈,还是在李轩关切的眼神中努力喝得一滴不剩。
放下空碗后,我赶紧拿起一块甜糕往嘴巴里塞,缓解嘴里苦涩的味道,这时湖面传来几缕欢愉的乐声,曲调甚是熟悉,女子的歌声清越,动人心弦,我于是好奇地站起来,跑到船舱外一看究竟。
原来在离我所在这条船不远处,有一条宽敞得多也辉煌得多的大船,我伸长脖子望去,隐约看到船舱内有几个男子正在把酒言欢,还有一个身形绰约的女子背对我优雅抚琴,我想歌唱的应该就是这个红衣女子了。
我竖起耳朵去听,多少能听出几句,确实声调绵软,谱出的词意境优美,不似在人间。
我乐呵呵问李轩:“我去请那位姑娘也过来也献唱一曲,可好?”这么柔婉的好嗓音,李轩肯定舍不得拒绝。
果然,他笑道:“去吧,这样的歌声可遇而不可求,错过了再难得。”
就知道他是个识货的人,我飞身而起,湖面冷风徐徐,我抖了个激灵,足尖轻点水面,一个漂亮的转身而后飘落而下,正好落在那条大船的船面上。再回过头去,恰好碰上李轩赞许的目光,便更有底气。
船舱里的人似乎并未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循着歌声而去,心里无半点不好意思,反倒因为这熟悉的曲子显得落落大方。
龙潇看向我远去的身影,道出心底的疑惑:“轩,我还是想不通秦诚为何只教授她轻功,她骨骼清奇,未过双十,轻功的修为已不在你我之下,足以见得是习武的料。(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难道秦诚早已为她留下后路,才如此放心?可据我所知,秦诚自一开始就不打算将城主的位子交给她。”皇位和我始终他心里的刺,常年累月入了骨,再难拔除。
李轩仍旧煮着茶,墨黑的眸盯着茶器里咕咚冒泡的沸水:“潇,先皇已将皇位传给你,皇权归属早已是定局,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何况秦诚已死,她也已是我的妻,没有人能再威胁到你。”
龙潇不免自嘲:“父皇为何愿意让我做皇帝,我何尝不知?话说回来,你又何尝不是在护着她?任凭谁娶了她,我都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偏偏是你,我唯一的知己好友,叫我动她不得。轩,你究竟看上她哪点?貌美的女子多的是,如她这般不解风情的,确实不多。”
李轩笑了,笑得那个风华绝代,茶雾氤氲更衬得他的脸俊美无暇:“她自有非凡的才情,一颦一笑不为迎合任何一人,这世上她取悦的唯有她自己而已,这便是她的本心。”
龙潇不以为意:“你要纵容她这般任性到何时?一介王妃,心性如此单纯,已不是幸事。她实在是最不适合与你并肩而立的女子。”
李轩饮下一口茶,话里意味深长:“她会如此在意那歌女的吟唱,只有一个原因,你或许不知,我还会不知么?这是秦州的曲调。”
龙潇的眸子无端一寒:“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我若猜得不错,那船舱里坐着的,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是不知,他来京城作何?“李轩一边说,一边微微品着茶。
我蹑手蹑脚靠近船舱,躲在不起眼的一处角落,心下觉得怪异,这船上怎么也没个人守着,要是有刺客刺杀什么的,里面的人岂不立时就丧命了?
透过船舱的缝隙向里瞄去,我方才看清那名歌女蒙了火红的面纱,隐约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更添一层朦胧美感,引人遐想不已。
一曲毕,其中一人率先拍掌道:“沉鱼姑娘的琴声曼妙,歌喉更胜一筹,陈某人今日不虚此行,在此谢过姑娘。”
这陈姓男子很有气度,应该是个风雅之人,而那位身姿玲珑,嗓音清润的姑娘原来是惜花楼正当红的歌姬沉鱼。
沉鱼在京城当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红牌姑娘,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数不胜数,不乏名门贵胄,而此女子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艳名远播,却也只接待瞧得上眼的客人,如此一来,不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沉鱼姑娘的真容。
“不知她本人是不是比传闻中的还要美?”我思绪飘远,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何人在外偷听?”一人警觉,提剑而来,我还未出声,一柄冷剑已袭至眼前,只差一寸便割破咽喉,我一惊,下意识身形一闪,谁知那剑竟比我还快,剑锋冷冽,朝我的腰腹砍来。
“秦曦――”有人喊我的名字,喊得很是深情,好像认识我很久不得已分离,又在异地他乡重逢一般,好在他一喊,眼前这人停止了对我的攻击。
我这才得空看看到底是谁要杀我,提剑的男子身板魁梧,高大威猛,一脸凶相,却在看到我后露出尊敬之意,刚才还不遗余力想杀我,这会儿知道了我是谁,反而全无杀意,可惜我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么一闹,船舱里的几名男子都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不免吃惊。甜宝斋的当家老板陈墨一身青衣长衫对我拱手行礼,楚泓则面色温和,一如他往日的谦逊有礼,可我怎会忘记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人,用计害死了小叶。
古人说得好,人不可貌相,尤其像楚泓这样忍辱负重,觊觎权势的人,我更是不能小看了他。
而站在他二人身后,隐在暗处的男子就是方才深情唤我的人,他自始至终紧盯着我的脸,目光分明如苍鹰凌厉,落在我身上却像是山谷的柔和清风。
他朝我走来,眉目英挺,高大俊朗,就这么一站,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叫人无法忽视,这个男人身上似乎天生有一股让人臣服的力量。
在看到他那张英俊的面容时,我一时移不开眼,李轩天天在我眼前晃荡,我也未像此时这样失态。
他的眸子璀璨带着我读不懂的情绪:“轩王妃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知道我的名字,却还是开口叫我轩王妃,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陈墨站出来做了和事佬:“王妃,我三人好友在烟波湖小聚,月下相酌成欢,这位公子非京城人士,故我特意请来沉鱼姑娘赏脸助兴,王妃可要加入我等?”
陈墨说话向来好听,给足了旁人面子,我不好拒绝他,可顾忌楚泓我多少有些不痛快,不想留下来,还是说明来意:“陈老板,我是为沉鱼姑娘的歌声而来,方才在船上听到这位姑娘的嗓音实在动人,遂也想请沉鱼姑娘去我那条船上唱一曲。”
想起沉鱼的规矩,我不忘加一句:“自然,还要看姑娘是否愿意,我绝不强求。”
我以为陈墨脸上会有些不好看,毕竟他难得宴请好友,可我却要来和他抢人。
陈墨只道:“知音难寻,王妃既然喜欢沉鱼姑娘的声音,我陈某不会拂了王妃的情面,但凡沉鱼姑娘愿意,陈某不会阻拦。”
他果然是个极具性情且善解人意的人,接下去就看沉鱼的意思。
沉鱼傲然而立,眼神极淡的扫了我一眼,仿佛在看我,又不似在看我,她朱唇轻启:“敢问王妃,轩王可是在那条船上?”她素手轻抬,指向李轩所在的木船。
我从实答道:“姑娘想的不错,轩王是与我同行。”
她又道:“我若献艺,王妃打算怎样酬谢我?”
沉鱼以此谋生,换取酬劳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还在想给银子会不会有辱了这么别致的女子,她索性道:“王妃不用为难,沉鱼开价一百两黄金。”
她提及这一百两黄金时,声音中似乎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恨。
这个数目刚好是我夺得花灯会第一名的赏金,有些意义,可银两再多,于我是身外之物,对沉鱼却是谋生之道,我遂应承道:“就依姑娘所言。”
我向陈墨道谢,始终也没看楚泓一眼,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是我期盼太多。
沉鱼莲步轻移,欲要同我前去,我忙道:“沉鱼姑娘且慢,这儿离我那条船尚有一段距离,湖上空空如也,不如等两条船靠近一些――”
“王妃多虑了,区区这段距离,尚且难不倒我。”我原知她也身怀武功,不是个普通的歌姬。
我与她二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踏足水上,前后上了李轩的船,登上船板时我注意到沉鱼的绣鞋底部湿了一层,但丝毫无损她清雅的气质。
“沉鱼姑娘请。”我带沉鱼进到船舱内,李轩抬起头,浅淡的目光在沉鱼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而对外头的人温声道:“去取寒玉。”
我笑盈盈道:“你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我只差这一样没有见识。”
很快,一名婢女恭敬地将古琴呈上,置于船舱正中的几案上,我立在一侧,侧头看沉鱼落落大方跪坐于暖垫上,她素手盈盈抚在长弦上,简单地试了几个音,她的十指修长洁净,指尖莹润,眼波柔婉娇媚,从李轩和龙潇二人脸上滑过,可谓柔情尽付,皎若秋月。
琴音灵动清越,自她指下如山涧清流淌出,她的歌声清澈,让人心静如水,暂时忘却了凡尘俗事,心境被歌声牵引而动,一时忘记身处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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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迷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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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轩之所以将这把古琴命为寒玉,是因为琴身沁凉如玉,能令弹奏之人抛却杂念,专注于琴技,而非得意于卖弄,失味于庸俗,真真是只关乎风雅。[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先前听楚泓弹奏,已觉得他琴艺高超,曲中境界妙不可言,沉鱼的技艺虽不像楚泓那般变换,却独有一种女子的婉约,曲诉衷肠,动人心弦。
李轩沉默不语,偶尔浅饮一口香茶,看得出他陶醉在这支曲子中;龙潇则若有所思,眼神始终落在专心弹奏的沉鱼身上,似乎在探寻出什么。帝王多疑,不外乎如是。
夜黑风凉,整个湖面上荡漾着沉鱼曼妙的歌声,如丝如缕,随水而流向更远处。
不知为何,我的目光渐渐从她的纤纤玉指移到了她发间的一枚头饰上,那不过是一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玉簪,簪花下坠有莹白的珠玉,珠子随着沉鱼弹奏时身体的晃动而动,如同被风扬起,划过微小的弧线。
就是这不起眼的簪子却几不可察地攫住了我,想起上回那把匕首带给我的魔障,我心生警觉,急忙狠狠地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传来,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这时李轩向我投来一个问询的眼神,我抿嘴微笑,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事。
在我放松之际,身体无意识地坠入了一个虚幻而真实的梦境,在西域,人们将这种蛊惑之术称为“迷境”,境象真假难辨,皆由心生,堪称绝杀之术。
沉鱼本意不在杀我,或许她从来觉得杀我易如反掌,只是我若能痛苦地活下去,与李轩之间互相折磨,她会更加痛快。
很快我便堕入混沌,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黑暗的窄道里,我被祁傲用手捂住嘴,透过墙壁上凿出的一个小洞,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我明明看见爹走进了密室,这会儿说话的那人却不是爹,而是一个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人――李三郎。
彼时我与他不过认识三个月,却从最初的尴尬相逢到后来的私定终生,他是我遇上的最无所不能的一个男子,琴棋书画,吟诗品酒,骑马射箭,就连市井混混打架,他都做的有模有样。
我是秦州城主的女儿,从小被人捧在手心,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爹简直将我宠到了天上,只要我无忧无虑,就是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替我摘下来。
遇到同样不羁的李三郎后,我们二人整天没心没肺在秦州的大街小巷吃喝玩乐,心情好时也会相约去郊外骑马,他笑起来像明媚的春光,还赞我是他见过骑术最好的女子。求书网小说qiushu.cc其实他不知道,我不光是骑术好,一身轻功更不输于人。
很多次我都想带他回山庄见爹,他都婉拒,说要挑个好日子正式登门拜访,让我爹同意把我嫁给他。我笑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特别甜。
此时我来不及震惊,只听李三郎对我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诚,先皇已死,如今的齐帝,是昨日的太子,眼下的形势已成定局。”就像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冷静而随意。
他竟认识我爹!明明是和我一样的辈份,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直呼爹的名讳,这样的李三郎好陌生。
“先皇属意的君主,并非太子。”爹的语气是一贯的理性。
“所以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同我争夺帝位。”
原来密室中还有第三人,单是听这人说话的气势,就有一种傲视群雄的自信,只是秦州一直**于九州各国,与别国仅是贸易互通,爹怎会牵扯到皇位更迭这种事上?
“同室操戈乃皇族大忌。”爹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字一句说得郑重,看向齐帝的眼神坚定不移。
齐帝冷笑道:“你肯赴死,我自会留她一命,保她衣食无忧。毕竟这也是父皇的遗愿。”
“你与她,只能留一个。”
我就算再傻也听的出齐帝要杀我爹,我急忙推了推祁傲,让他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爹。可我没想到,祁傲拦住了我,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哪怕我踢他打他咬他,怎么样都好,他就是不放开我。
我狠狠地看他,用眼神告诉他,如果我爹死了,我会恨他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他。
祁傲还是没有放开我,他习惯了这样守着我,就像小时候在假山上玩,我摔下来扭伤了脚,他执拗地要背我回去,我怕被爹责骂顽皮硬要他放我下来,结果任凭我怎么打他他都不听我的,坚持背着我走了很远。
我哭了,任凭泪水淌面,如果换做是我身临险境,爹一定会不惜一切救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死,祁傲不放我去救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哭。
祁傲敛下眼,无声地对我说,秦曦,城主会明白我的决定,对不起。
于是我爹死了,死在李三郎的剑下,爹被一剑贯穿喉咙的时候没有抵挡,而是偏过了头,他能感觉到我在,他朝我所在的方向使劲地看了几眼,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后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选择赴死,为的是另一个人能活下来。他为了对先帝的承诺,丢下我,一个人孤独赴死。
我第一次尝到了灭顶的滋味,只为爹的死,只为李三郎杀了我爹。
我柔情尽付的男子杀了我的至亲,我焉能不痛?他说要恳求我爹将我嫁给他的话犹在耳边,转眼我和他之间便横亘了杀父之仇,我和他怎么会有杀父之仇呢?
齐帝道:“轩,我保住了皇位,你也保住了她。”
站在我爹尸体前的李三郎莫名地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和祈傲等了很久,直到周围恢复安静,他才拖着我离开,我眼看爹的尸体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可我使不出一点力气挣扎,我面对不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变故。
山庄不再安全,甚至连秦州也危机四伏,城主遇刺的消息被封锁得很好,夜晚安静如常。
祈傲一路带我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只为躲开那些可能追杀而来的敌人。午夜时分,我和他在城郊一处简陋的瓦房中落脚,又冷又饿。我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如纸,他扶我坐下,又找来十几块形状不一的断木,生起火让我取暖。和我同样出身金贵的祈傲,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的呢?
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时间久了,像座雕像,一动不动,眉目之间是少有的压抑和隐忍。
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不过一夜之间,我就从云端摔倒了地上,此刻浑身污浊,狼狈之极。
我喃喃道:“祈傲,我爹不光是秦州的城主,你也不光是他的学生,对么?”
祈傲身体僵直,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失去了爹,很快也要失去你了,对么?”
以前听出海的渔民说过,海上的暴风雨来之前,海面总是格外平静。祈傲是爹唯一一个学生,常年身处秦州,很少出去游历,可连爹都无法预料到身死的下场,他却能洞悉先机,起码保全了我的性命,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我身边最亲的人对我隐瞒了这么多秘密,而我如井底之蛙般不自知,十几年的时光,全是在爹的庇佑下吃喝玩乐度过,此番想来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尽一点孝道?
“秦曦,对不起。”他与我一同长大,我从没听过他的声音这般沙哑。
我看着烧的很旺的火堆,脑中闪过的全是爹死前的模样,我对祈傲说:“天亮前你就离开吧,我不能让你陪着我死。”
“他不会让你死。”
祈傲说的是李三郎,那个与我有着山盟海誓的俊朗男子,那个我认定是此生唯一的男子。
李家三郎,他还是我心心念念非君不嫁的那个人么?
我几乎睁眼到天明,远方的鱼肚白渐起,面前的火堆也熄灭了,祈傲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和爹一样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天光尽亮的时候,李三郎找到了我,他来得比我预想的还快,秦州的每个角落我们都结伴去过,显然他有心而我无意,到底是他对秦州更熟悉一些。
他只带了两三个侍从,几个人看上去身手不凡,训练有素,不用他吩咐,便识趣地守候在外。
他向我走来,身姿朗然,清俊的面容掩饰不住疲惫的神色,直到站在我面前,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最后他蹲下身,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我说:“我会补偿你,曦儿,给我时间,我会抚平你心上的痛。”
我凝视他深沉如墨的眼睛,曾经这双眼睛让我那么喜悦,整夜躲在被窝里偷笑,睡都睡不着,可现在我很想知道,它里面承载的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
“是不是我太单纯,太好骗,你才处心积虑接近我?”
我的心就如死灰一般,心尖的血像早已淌尽:“我的李三郎死了,死在你的剑下,李轩,你不是我想嫁的人,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他的脸一下子血色褪尽,眸子一瞬间暗淡无光,竟是无言以对。
他欺瞒了我这么久,害得我家破人亡,难道还妄想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么?
“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你亲口说的海誓山盟,它们刻在我的心上,我不会忘,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要带你走。”
他一贯温和,很少用如此执着的语气,可我心灰意冷,脑子里想的只是与他玉石俱焚。
我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入他胸口,鲜红的血喷薄而出,甚至迸到我脸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眸色染痛,避之不及,硬是承受了这一刀。
刀身尽没,我莹白的手被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触目惊心,我的声音发冷:“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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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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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之时,沉鱼为我勾勒出的迷境瞬间破裂,我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强硬地拉回现实,整个人下意识后退,不想已退至船沿,更是退无可退,猝不及防跌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激起一个巨大的水花。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呛了几口水后,我不得不清醒过来,方才的境象已让我心神俱疲,脑子混乱如一团浆糊,失去了判断力,落入水中,我来不及挣扎,便被湖水卷入更深处,我想呼救,可喉咙剧痛发不出声音,船舱内李轩他们还未发觉我身处险境,我慢慢地被绝望淹没。
我与沉鱼萍水相逢,并无过节,这样一个陌生女子竟也想至我于死地,我的处境真是危机四伏。
彼时船舱内,李轩冷冷地看着端坐在暖垫上的沉鱼,面上再不见温和,他只冷冷道:“潇,我把曦儿交给你。”他与沉鱼二人是该有一个了断。
龙潇悠闲地起身,颇有意味暼了这二人一眼,慢步出了船舱。李轩让他去救秦曦,可笑,那女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你知道我的手段,何苦如此?。”从沉鱼踏入船舱的那刻,他就认出了她,想要认出一个相处几年,曾有个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并非难事,何况她身上流露出强烈的恨意,让人很难不去留意。
她素手揭下遮面的薄纱,露出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嗓音软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走这一步。伤了她,你的心才会痛。许久不见,王爷可想起过妾?”
吟梦嫣然一笑,她自然清楚这笑极美,那年塞外初遇,并肩作战之时,她的脸上就是挂着这样的笑容,一夜血战,她的心遗落在他身上,甘愿离开西域追随他,相处几载,她不计较名分,只为陪在他身边,可事到如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唤一声。
在惜花楼短短几个月,无数的男子拜倒在她的华群之下,这其中不乏王公贵族,他们无一不称赞她的美貌和才情,惟独他,对她不屑一顾。她被无数男人簇拥着,心却越来越落寞。
她和李轩有过那么多亲密无间的时候, 可他从来没有吻过她的唇,每每在他眼里看到面对秦曦才有的温情,她的心就像被一把刀来回划过那般痛得难熬,秦曦是他的劫,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劫?
她要的不过是他的一丝眷恋,可他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对女子而言,爱之深而不得,这份深情久而久之就酿成了恨,入了骨血,伤人亦自伤。[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你催动迷境这种禁术,等于自戕,我不想以后在京城看到你。吟梦,别逼我杀你。”
她于是笑容更甚:“呵,你不问我,方才透过秦曦的梦境看到了什么?世人只道迷境能惑乱神智,可所谓迷境只是一个引子,勾起的是一个人最不愿直面的现实。”
“王爷,妾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你满心都只有秦曦一人,你对她做过的事,是这世上最自私最残忍的事,妾不禁好奇,倘若她想起了这一切,该有多恨你?”
“够了!”李轩一掌拍在茶案上,上好的梨花木应声而裂,可见他胸中怒气之甚。
吟梦第一次看到失控的李轩,他是她心里的神,一个秦曦却成了他心口剜不去的存在,如果秦曦从来没有出现过,该有多好。她也知道是自己执念太重,堂堂大齐的王爷,就算没有秦曦,也会有其他的女人,她能除掉一个秦曦,难道还能除掉他身边所有的女人么?
她没能想到的是,李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扼住了她的咽喉,他的手沉稳有力,眼神肃杀,她成功地用秦曦激怒了他。决定走出这一步,她就没有想过能够全身而退,他何尝不是对秦曦太过执着?
吟梦根本没有挣扎,李轩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逐渐喘不过气来,眼神颓败尤如死灰,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却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她疑惑道:“为什么不杀我?”
李轩神色平静道:“正如你所说,我的手段不比你光明。你尽快离开京城,若遇上齐帝的人,连我都保不住你。”言尽于此,想来吟梦能听懂他的意思。
她仍有不甘:“她永远不会原谅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他利用了一个最无辜的女子,以情爱为幌子,害得她家破人亡,在迷境看到秦曦拼尽全力刺下的那一刀,决绝至此,她眼中分明是共赴黄泉的恨意,这样纯粹得容不下一粒沙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李轩唇边染上一抹化不开的苦涩:“她杀了我一次,为我死了一次,我是伤她最深的人。即使她恢复记忆后仍要杀我,也是我应得的。”
去秦州本是为龙潇顺利登基扫清最后的障碍,什么同室操戈,在他眼里根本微不足道。自古哪位帝王不是踩着父兄的尸体夺得权位?二十年来自诩潇洒,他却把心遗落在她身上,三个月的逢场作戏,想要*抽*身已经太迟,他爱上她,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要用一生去偿还,他能明白龙潇的震怒,可他骗不了自己,失去她,他生不如死。
躺在水底时,我透过盈盈而动的水波,看到的不是李轩,而是孜然一身立于船头的龙潇,夜风卷起他的衣角,他仍是执掌天地生死的帝王,眼神一如千年寒冰般冷酷,若不是我的死乃他心中一大快事,他必不屑看我一眼。他如此恨我,我竟不知缘起于何。
起初身体还本能地挣扎,到后来终于敌不过沉重的水波,向湖水的更深处沉下去,想起这两年短暂的时光,心里却也无半点眷顾,唯独李轩,我这样枉死唯独是舍不得他。
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我恍惚听到前后两个落水声,两个不同方向的水波齐齐涌向我,原来还有人在意我的生死,尘世波折,少一些贪恋是好的。
我恍然以为那是我的错觉,抱住我下沉的身体的人,是龙潇。我更不会想到,骄傲如龙潇、厌恶我如龙潇,会想都未想替我渡气。
他清凉的唇贴紧我,霸道不容我抗拒,我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还未碰到他的胸膛就被他的手抓住,牢牢地固定在我身后,叫我动弹不得,看我的眼神亦是难掩复杂。
龙潇将我拖上船板时,我已如死鱼般昏过去,他身形僵硬,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我的脸,却还是松了口气,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情,甚至情不自禁拨开我额边凌乱的发丝。
船舷的另一边,祁傲也从水中上了船,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不肯移开,双拳因为紧握突起了青筋,彼时李轩走出船舱,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似冷星,一个若皓月,气势上毫不相让,两相争辉,耀眼无比。
“我后悔在秦州的那一晚没有带走她。李轩,你根本不配拥有她。”
李轩傲然而立:“堂堂南国太子拜秦州城主为师,何尝没有私心?我是杀了秦诚不假,可他死后,秦州却理所当然成了你的囊中物,祁傲,你没有资格和我争。”
“至少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她。”
李轩眯起眼睛,祈傲的这句话他无力反驳,但他绝不会将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
“若你不懂珍惜,没有能力护她,我拼尽全力也会带走她。”
祁傲贪恋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飞身而去,李轩回身走近将我抱在怀里,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第几次看我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他的侧脸抵住我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曦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谁都不能把你带走,谁都不可以。”
龙潇站起来,浑身透湿,却丝毫不损王者风范,他简直不忍看到李轩变成这副模样,因痴情于一个女子而如此伤怀:“湖水冰凉,若寒气入侵,对她很伤,快带她离开。”
李轩好不易回过神,他看了龙潇一眼,无限悲凉道:“她失忆后,我过得每一天无不煎熬,既欣慰她变成一张白纸,我赢回了时间和她重新开始,又害怕哪天她记起一切,打破了这场梦,潇,我怕我守不住她。”
“之前为一个婢女之死,她几乎要与我决裂,而今若忆起在秦州我对她所做之事,必定宁愿死也不肯待在我身边。”
这是龙潇第二次见到落寞的李轩,两年前他带秦曦回到京城没多久,脸上就是这种失魂落魄的神情,那时秦曦服下忘忧,那毒草毒性霸道,几乎要了她的性命,李轩抱着她淌血的身体连夜入宫,他视为挚友的轩,堂堂七尺男儿,竟跪在龙腾宫外求他赐药救她。
他永远忘不了当他走出龙腾宫时看到的轩,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让轩去秦州,如果他再狠心点直接杀了秦曦,就不会有后来轩所受的这些折磨。
这个女人的存在,过去纠缠着他,如今又纠缠着轩,如梦魇挥之不去,偏偏如今,他也已经狠不下心杀她。方才见她在水中放弃挣扎,他想也未想就跳下水,拼命朝她在的方向游去,他到底想抓住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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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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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影说我整整昏睡了五天五夜,她是我住进隐月殿后被安排服侍我的宫女,从落水后我便一直留在宫中,没有再回去轩王府,失去意识的我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感觉身边来来回回有好几人,有李轩,还有龙潇,甚至连皇后,都来看过我。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身上也是一阵灼热一阵冰凉,冷热交替,着实受罪。
想来这次我是真的病重,李轩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静静地握住我的手,神色迷茫空洞,似看我又不似看我地呆坐在床榻边沿,全没了以往的自信飞驰,整个人被一股落寞笼罩着。
有好几次云影端了汤药进来,看见的就是轩王这副神游在外的模样,憔悴而寂寥,她将药放下便退出去,王妃一直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只盼王妃能早点醒来。
李轩端起药碗,执起汤勺搅了搅浓黑的药汁,又将药吹凉了些,才喂我喝下,这回他没有再让御医用最苦的药迫我醒来,好像潜意识里知道那些过去可能也瞒不了我多久,怕我醒来后忽然想起什么而无法面对我,私心想在我昏迷的这几日,他能多拥有我几日也是好的。
其实他每回来见我,都格外煎熬难受,生怕这是我留在他身边最后的几日。
我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整个房间安静地只能听到我微弱的呼吸声,他又是安心又是难受,我昏迷着,他才有勇气来陪我,他身上流露出的悲伤,连我都感受到了。我的李轩,为何会这般伤感?
这会儿张御医照例为我诊断,龙潇也在场,李轩仍是沉默地望着我,仿佛失魂一般,这是我昏迷的第五日,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就连张御医也有些束手无策。
龙潇先一步问道:“王妃到底如何?何时才能醒来?”
张御医抹了抹额上渗出的薄汗,思忖着该如何答皇上的话,王妃体弱虚亏,与两年前那件事有莫大的关系,这些年的调养也是由他一手负责,女子大好的年华,王妃却几次命悬一线,连自诩医术卓然的自己,也很是为难。
如若王妃有什么闪失,只怕搭上他一家几十口人的性命都不够消了皇上的怒气,不说皇上,就是轩王的手段……他不敢再往下想,只好如实道:“王妃的体质比寻常人差些,在这个季节落水,感染了风寒,恢复起来也慢些。依臣的判断,不出两日,王妃就该醒了。[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好在只是风寒侵体,并无大碍,皇上和轩王也该放宽心了,他脖子上这颗脑袋也算是暂时保住了。
张御医是宫里的老人,医术亦是高超,龙潇微微点头,瞥过去看李轩,见他没有半点反应,即使御医说秦曦很快能转醒,他仍一言不发,如一尊雕塑,龙潇暗自叹气,示意御医退下,他能看得出李轩的心不在焉,接连几天上朝,他站在群臣之首,无不是面容冷漠,周身散发出事不关己的清冷。
他将秦曦看得太重,乃至秦曦成了他的软肋。光是这点,已超过龙潇的忍耐限度。
龙潇终是忍不住气急败坏道:“你为一个女人竟把自己搞成这样,早知如此,倒不如让她死在秦州。”
听到龙潇的这句话,李轩终是开了口:“当年我剑杀秦诚,是她亲眼所见。”
龙潇一怔,觉得不可思议,转而很多他想不通的事迎刃而解。轩带秦曦回京,却没有一个男子迎回心爱之人该有的喜悦;身为皇帝的他甫赐婚,秦曦得知后便服下忘忧,几乎丧命;秦曦失忆嫁给轩,
两人的关系反倒更加恶化……
“我杀秦诚之时,她就躲在密道中,等我赶在天亮前找到她,祁傲已经离她而去,她一人坐在废弃的矮屋前,孤单得让我心疼,我自欺欺人想她还不知道我做的事,我和她说我会照顾她一生,让她无忧,你知道她怎么说么?她说她爱的李三郎死了,死在我的手上,甫听完就想与我同归于尽。”
“我带她回京的路上,她无数次想杀我为秦诚报仇,若非没能亲手至我于死地,只怕她早就以死谢罪。秦诚虽是养父,但十几年父女情意确是真的,秦诚将她捧在手心上,恨不能在她出嫁时以整个秦州陪嫁。待她这样好的秦诚死在我手上,她焉能不恨?”
“在你下旨赐婚后,她见杀我无望,终于绝了念头,当夜就服药自尽。”
“她竟决绝至此。”最后一句话,李轩不知是说给龙潇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只觉得他像被雷击中的参天大树,尽是颓败之势。
龙潇未料到在李轩和我的感情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时唏嘘,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许是他从来清醒,自父皇昭告天下他是太子的那刻起,他就摒弃了儿女私情,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入主东宫是母后用性命换来的,母后辞世,父皇待他更是冷漠,他只能忍辱负重,在争权夺势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继承帝位的人,本不该将儿女私情看得过重,何况他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他安置在后宫的女人,无不是他用来巩固权势的棋子,是以他的三千后宫,繁花似锦,他却找不到一个女人互诉衷肠,就连他的表妹皇后,他于她也只有敬重和责任,没有情爱。
至于秦曦,不可否认,他恨她,她是唯一让他从情感上无法忽视的女子。
比起他,她有太多得意的地方。
她尚未出世,父皇便为她拟好封号,将她视为他最宠爱的孩子,他与其他的皇子,没有一个人能在父皇心中占据这么重的地位。只有她,父皇是这般性喜若狂地迎接她的出生,只因为她的母亲,那个琴技名动天下的堇妃,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他甚至不怀疑,若秦曦生为男儿身,父皇会毫不犹豫立她为储君,进而取代他的地位。
堇妃入宫后,父皇来母后宫殿的次数就少了,好几次他看见母后独自垂泪,对堇妃的忌恨油然而生。后来,堇妃难产而死。她死的那夜,雷电交加,疾风骤雨不止,父皇在殿外焦急地守了一夜。甫生下一个女婴,堇妃便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闻知堇妃死讯,他很是替母后高兴,那夜他躲在柱子后,见到母后跌跌撞撞回到凤仪宫,她踉跄进殿,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神情如失魂般,口中呓语,近乎癫狂:“她死了,那个贱人死了,哈哈――,她终于死了――”
他觉得母后那时很是――可怜,他恨堇妃,也恨父皇,若不是父皇将堇妃的死迁怒于母后,母后怎会含冤离世?他那尊贵雍容的母后,行为举止堪称皇室宗族淑女的典范,因被父皇厌弃,郁郁而终。
一想到母后的惨死,龙潇两眼迸出冰寒的光,直直落在我脸上,恨不能亲手掐死我告慰他母后在天之灵。
“明日我会带兵出征,攻打南国。”李轩贪恋地看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生命。
龙潇不以为意:“你――真舍得离开她?她醒来后想见的人就是你,你此番回避,她定会怨你。出兵南国的事,朕会命袁将军前往,何况两国交战,不同儿戏,还需从长计议。”
李轩放开我的手,为我轻掖好锦被:“我决意如此,不光为了大齐,更为了她,忘忧植于南国,必有可解之法,我不会眼睁睁看她虚弱而死,就是她恨我,我也不会让她死。我不允许她死。”
又是这般昏迷了一日,我醒来时脑中混沌,两眼直勾勾盯着帷幔发呆,好久才回过神。
室内无人,全是陌生的摆设,格调也不是墨竹居的雅致,多了些奢华,我侧身而起,忽然眼前一阵眩晕,差点又跌回去,好在用胳膊撑住身体,方能勉强坐起来。
慢悠悠下了床,浑然未觉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月白寝衣,走了几步,就感觉疲乏,这副身子骨还真是虚弱。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射出我毫无血色的脸,才不出几日,好不易养出来的气色又差了几分。若是李轩见了,又该心疼我了。不知为何,一想到李轩,心里止不住一丝一丝的抽疼,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我好像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推开寝殿的门,朝外望去,果然是在宫中,我穿梭在九曲回廊上,湖上徐徐微风吹来,带了很重的凉意,我的身体一阵轻颤,差点站不稳。
碧波浩淼中犹见一人,身姿模糊难辨,直到晚风扬起一抹明黄色,我于是认出来那人原是龙潇,他身后跟着陈福,步子有些急,将陈福落了好几步之远,我竟错觉他是因忧心我而来。
又一波眩晕袭来,我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柱子,龙潇似要出手扶我,到后来略带怒意地一甩衣袖,不屑地反问道:“风寒才好,便这般不爱惜身体,你当朕的皇宫养的都是些闲人么?”
在我面前,他从来都端着皇帝的架势,仿佛刻意强调他是坐拥大齐江山的君王,而我不得不臣服于他的事实。
我又不是他的妃子,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么?到底顾及这里是他的地盘,又还不是惹恼他的时候,遂老实道:“我想见他。”
以为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李轩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尤记得他为我精心准备了一场花灯会,陪我孩子气地猜灯谜;泛游烟波湖,放纵我任性玩乐。蓦地又忆起将要溺死之时,救起我的却是对我厌恶至极的龙潇,水下的那一吻,霸道而强势,我不禁红了脸,作出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
龙潇瞧见我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由也联想到水下救我的一幕,他冷冷道:“你――”
我垂首,大病初愈后苍白的面色映衬出我身形单薄,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惜,便是深沉冷酷如龙潇,看到我这副模样,冷硬的心肠不免也柔软了些,语气跟着软了几分:“轩去了边关,你且留在宫中,约莫一年,你们二人便能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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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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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于我不亚于晴天霹雳,我当即反驳道:“我不信,他不会丢下我。求书网小说qiushu.cc”
生死困顿之时,李轩尚且对我不离不弃,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弃我一人在皇宫?
我顾不得龙潇,艰难朝前走了几步,我要去找李轩问个明白,他凭什么就这么离开?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一分别就是一年之久,他将我置于何地?
龙潇薄怒,一把扯住我的手腕,勒得我生疼:“君无戏言,朕不需要编些谎话诓你,轩王的确带兵亲征,昨日已从京城出发,是朕亲自为他饯行。”
陈福也在旁好言相劝:“王妃,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
他们主仆沆瀣一气,此情此景倒成了我在无理取闹。
我挣开龙潇的手,扭过头看他,眼神清澈如水,吐字清晰道:“我不要留在皇宫,我要回轩王府。”李轩的府邸才是我的家,没有李轩的地方,我在这里作甚?每回入宫都是不愉快的经历,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拒这里,抗拒龙潇的话,抗拒李轩离开我的事。
“你的手这样凉!”龙潇极不耐烦地呵斥,英挺的眉起了褶皱,他有些气急败坏道:“离宫你想都不要想,陈福你立刻去趟轩王府,传朕口谕王妃留在宫中直到轩王凯旋而归。还有,后宫中人不许踏足隐月殿,违令者就地处死。”
陈福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瞄了我一眼,颌首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这简直是令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厉声道:“龙潇,你根本就是禁锢我!”情急之下,连他是皇帝都被我抛到脑后了,本来看见他就没好气,这下对他更是厌恶,就算他与李轩视彼此为知己,也不必如此“照顾”我。
龙潇听后不怒反笑:“禁锢你又如何?朕帮轩王管教女人,谁敢置喙?”
他这副德性更让我怒火中烧,我扬高声调:“反正我一定一定要回去!”
“你给朕闭嘴!”
然后我就真的闭上了嘴,因为龙潇全然不顾天子之尊,忽然俯身一下将我抱起,双臂将我禁锢地死死的,生怕我挣扎过度掉下来,他就这样抱了我大步往宫殿走去,我只有干瞪眼的份。求书网WWW.Qiushu.cc
李轩抱着我时,我只觉得温暖而柔情,贪恋他怀中的气息;可这会儿被龙潇紧紧抱着,我却浑身不自在,他的臂弯坚实有力,正如他本是帝王,言辞举止霸道直接,不容人拒绝。
“龙潇你放我下来!”上次是在水下轻薄我,念在是他出手相救,我不与他计较;这次却是堂而皇之地欺负我,皇宫人多眼杂,我是臣妻,与他身份有别,我怎么会在李轩出征在外的时候招惹流言?
“我叫你放我下来你听到没有!”纵使我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无奈身体乏力,听在龙潇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滋味,软绵绵的如娇嗔般,让他以为我这是出于害羞的婉拒。
他丝毫没有想放我下来的意思,继续往“囚禁”我的宫殿走去。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守在殿外,看见龙潇抱我而来,二人不约而同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龙潇理所当然的轻薄已经够让我恼怒,眼下被人撞到更有一种识破奸情的尴尬,我恨死龙潇了。
偏偏龙潇对此也不在意,直到走近内院的台阶,他才仁慈地放我下来,待双脚落地站稳,我立时抬手朝他的脸挥过去。他显然毫无防备,结实地挨了我这一巴掌,“啪”地一声很是清脆,实际落在他脸上力道却不重,只是伤了他帝王的尊严。
我尚在气头上,未来得及后怕,他眼中初现狂狷,是发怒的前兆,怕是这么多年从没人敢打他,我亦无惧色,纵是被赐死,也好过被他再三轻薄,声名受辱:“我是李轩的妻子,还望皇上自重。你先前故意侮辱我欺负我,我忍了,但今日之事再发生,我秦曦定会与你拼命。”
龙潇站在原地冷冷地看我,有着帝王独有的孤傲高冷,他忽地一把抓起我的衣襟,嘲讽道:“你以为有几分狐媚姿色,朕就会和轩王一样被你所惑?秦曦,你太高看自己,像你这样的女人,也就只有轩王那样的傻瓜,才把你捧在手心上。”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真够恶毒,不仅把我说的一文不值,连带贬低李轩。
他嫌弃地推开我,我后退两步,虚弱倒地,手掌撑地的时候擦伤了掌心,他居高临下,神情倨傲:“轩王带走的是大齐最精锐的军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他没有把柄在朕手中,朕又怎么会放心将兵符交给他?方才你看到的护卫不是朕的人,而是轩王费尽心思安*插*进宫的人,你是轩王的软肋,他在边关得知你落在朕手中,又有这些人将你在宫中的处境透露给他,你猜轩王讨伐南国时会不会更用心一些?”
我原来只知他们君臣二人关系微妙,不成想已然恶劣成这般,伴君如伴虎,无怪李轩曾说他与龙潇的知己之情无关政治,此刻看来,儿女私情在江山社稷面前显得太微薄。
想到他轻薄我的事会原原本本被李轩知道,我欲哭无泪,最后只得鄙夷道:“你真卑鄙。”
拿我作人质来牵制李轩,亏他想的出来。
龙潇玩味笑道:“要怪只能怪轩王是个情种,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轩王,再如何自命清高,也只是个失败者,他凭什么和朕斗?”
“至于你,最好老实待在隐月殿,不要妄想逃走,否则朕难保不会在轩王回京前杀了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龙潇扔下这句警告的话,盛怒而去。
我仍旧跪趴在地上,此时一个宫女走近,在我面前跪下,规规矩矩行礼道:“奴婢云影拜见王妃。”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我有反应,恭敬地重复了一遍:“奴婢云影,特拜见轩王妃,愿王妃安好。”
我转过头去,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好生秀净的脸:“云影,你又是谁的人?”
她也不回避,大方承认道:“奴婢是陈公公调来服侍王妃的。”
有能力调动宫人的陈公公,除了陈福,还有谁呢?呵,连我身边服侍的人也换了,龙潇还真是用心良苦。想到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心中就恼恨不已。
“奴婢扶王妃起来。”
我冷淡地拂开她的手,漠然道:“不必。”
我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进内室,云影静静跟在我身后,心知我不喜她,便一言不发。
已近初冬,我又受了风寒畏冷,她细心地在屋内布了暖炉,弄得满室温暖如春,她已出了薄汗,而我身上还是凉凉的,如此连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差了。
心灰意懒,我索性闷在屋里,几乎不下地,整日坐在床沿盯着窗外的冷光发呆。不发呆的时候只会想起李轩,想起他只会心痛,我花了几天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远走边关。
朝廷大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是他的妻,他和我之间有彼此的盟誓,他怎可以不知会我就离开我一年之久?以他的权势,就算是受龙潇所迫,尚不至于被动到无法安排在临别前见我一面。这中间只有一个解释,他不愿意见我。这个想法让我更加伤怀,连日精神厌厌,连饭都咽不下去。
怨恨李轩的同时也忧心他,他是连出外游湖都讲究成那样的人,征战在外条件恶劣,他的起居由谁来照顾?军中饭菜是否合他的胃口?边关之地天寒地冻,他会不会病倒?
又或者,他有没有想起过我?
云影又端了汤药放在我床边,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张太医开的药方,我的身体急需认真调理,可我却赌气地一点也不想喝这碗药,还有什么比受制于龙潇更让人讨厌?
云影见我接连几天都是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忍不住劝我:“王妃还是将药喝了吧,就是不为自己,也该多想想轩王,若轩王知道王妃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该有多心疼。”她是亲眼看到李轩如何对我的人,说这番话确是出自真心。
这几天几乎不曾吃过东西,喉咙疼得厉害,这会儿只怕嗓音嘶哑,虽明白云影是好意,也还是不理她,隐月殿只有她一个宫女,想来陈福很信任她,只要我坚持下去,她一定会将我的境况告诉那人。
他的怒气该消了大半,还是会来的吧,毕竟我这个人质如果出了半点差错,他根本没办法向带军在外热血奋战的轩王交代,但愿我这次的试探有用。
云影并不知我心中所想:“王妃既然不想喝药,那云影去煮些稀粥。”
果然她才出去不久,龙潇就摆驾隐月殿,他进来时我正疲倦地靠在床沿睡了过去,锦被只盖到腰间,脸色苍白,神色很是憔悴,不知怎的,他胸中升腾起一股怒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明知我是故意挑衅他,他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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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八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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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中我听见龙潇向云影询问我的衣食起居,云影简要地一个个作答,到底是陈福选中的婢女,面对皇上毫无怯色,一派从容淡定, 听到后来龙潇脸上愈发阴沉,云影说完后无声地退下,走时不忘识相地带上门。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龙潇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惊人的压迫感,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看着我时胸中翻涌的怒气,他在我床前站定,隐忍不发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朕,这样作践自己,平白叫人看轻。”
我便知道他已猜出我引他来的目的,抬眼看去,启唇问道:“他可有留话给我?”
几天下来,我已经接受了李轩丢下我带兵征战的事实,然而仍心有不甘,没有龙潇的授意,我问谁都没有用,只好出此下策,听他亲口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我的嗓音沙哑得连自己听到都吓了一跳,这下他连怒气都懒得再掩饰,声言厉色起来:“你就为了他的一句话,固执到几天不吃不喝?!”
他几乎吼道:“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难收地蹙眉道:“龙潇你小声些,吼得我头疼。”
听到我的话,龙潇嘴角抽了抽,怒气发作不得,神色不自在起来。
他瞥见放在我床头的药碗,命令道:“把这碗药喝了,朕自然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不得不说这招很管用,云影忙前忙后我都不愿意喝的药,只消龙潇一句话,我就乖乖端起药碗,也顾不上这药有多苦,连汤勺都未用,硬是一饮而尽,权当是给他一个台阶下。良药苦口,这药真是苦得我舌根都麻了。
我痛苦的模样令他心情大好,他兑现了刚才的话,直截了当道:“朕自登基起,就想着这一天。”
指的无非是攻打南国一事,我不解道:“南国已降,这几年两国相安无事,何必再起战事?”沙场战事一起,会有多少家庭骨肉分离,天各一方?又有多少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是一国之君,自当以百姓之福为重。
他用一种妇人之仁的眼神看我,明摆嘲笑我的幼稚:“朕还不至于这般昏庸。”
“三年前南帝主动挑起战事,大败于齐,后南帝求和,送楚泓来大齐为质,另割让五座城池;私底下,他可从未停止侵吞别国的野心,不过是一时无法对大齐下手而已。”
“楚泓的温和隐忍同南帝无出二致,在他迷惑朕的背后安排了多少人渗透大齐,秦曦,这不是你一个安居于室的女子能想象的。”
我困惑地望着他, 还未来得及消化他的这番话,又听他慢悠悠道:“丽妃就是南国派来的细作,你以为朕对南国能忍耐到几时?”
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有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声音发颤道:“那丽妃腹中的孩子――”
他冷酷道:“一个细作的孩子,你觉得朕会让她生下来么?”
我不敢再说下去,丽妃在密室近若癫狂的模样浮现在我眼前,她再坏到底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那样恨我多少也是以为我是造成她小产的凶手,原来真正害她失去孩子的是她的枕边人。[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龙潇,这也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如此冷静地评判这个孩子的生死?
龙潇见我用这种眼光看他,也明白我此刻所想,他不以为然道:“就是她不小产,也会有人拿掉这个孩子,轮不到朕出手,这便是权势的力量。”
我冷哼一声,没好气道:“照你的意思,是丽妃自己不要这个孩子?”
他不屑:“母性使然,她要保住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她自身难保,留下孩子只会是拖累,以她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生下孩子,无论大齐还是南国,都多了一个牵制她的把柄。”
“如若是你,你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直觉周身发寒,丽妃借小产以白狐裘布局来破坏龙潇和李轩的君臣联盟,进而引我入宫, 在我面前演一场丧子之痛的戏码,差点害我丢了性命。
这是怎样一个心机沉重的女子?
这许多联想在我脑中纠缠成一团乱麻,我只问:“这一切,李轩他都知情?”
怪不得面对我的忧心,李轩自始至终如潭水般沉稳,原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为了大局不得已看我落入丽妃手中,无怪他对我如此自责。
龙潇并不否认:“轩王主动入局,意在替朕试探出亲近南国的朝臣,而你,是他唯一失算的地方。”
我呐呐自语:“他明知我的担忧,却瞒着我,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是傻瓜。”
我苍白的脸色,惊惶的神情全落在龙潇眼里,他似有不忍,终于舍不得再告诉我更多阴谋。
“南帝野心昭然若揭,就连多年前他亲手废掉的太子,也冒险来了大齐。”说到废太子三个字,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借此查看我的反应,只是我的脑子乱成了浆糊,无暇顾及这些:“轩王出战是迟早的事,这回可不是朕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去的。”
言下之意,是李轩主动请战,讨伐南国。我方知他文武双全,一身玩弄权术的淡然得益于沙场铁血的磨练。我的好夫君啊,还有多少事是连我都看不清的?
龙潇走了很久我都没回过神,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忽然知晓了前因后果,一时作不出任何反应。朝堂的暗流涌动,李轩的刻意隐瞒,龙潇的和盘托出,我好像被卷入了一个大大的漩涡,混沌地消化不了。
我攥紧手上那张纸,李轩苍劲的字迹刻在我心里,短短这十个字,叫我莫名伤怀:愿得一人心,白首莫相离。
午后天色晴朗,云影为我准备好一桌小食,她忙前忙后花了不少心思,我一贯懒散,又被李轩宠得娇纵了些,望着那些精致可口的糕点提不起兴趣,遂径自去了浴池,如此这般过起“囚犯”的日子。
这儿浴池的香汤同样是活水,与轩王府后山的天然温泉很像,连池水中药材的味道都一模一样。
等我沐浴更衣回来,屋里没了云影忙活的身影,却多了个半大的孩童,男孩年纪约莫**岁,一双浓眉大眼眨巴眨巴直直看我,像是非要从我脸上看出花来。
瞧他神气欲现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大人,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说道:“他们都说皇上在隐月殿藏了个美人姐姐,我就偷偷跑来,看姐姐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那么美。”
不出三天的功夫,我被龙潇“藏”在宫里的消息已经传开,这般僻静的隐月殿,又禁止外人进来,搞得神秘兮兮,确实让人想入非非。难怪有人想着法儿地欲一探究竟,只没料到是遣了个孩子过来,宫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几分单纯?
谁捣鼓这孩子来探听我,我猜不着也懒得猜,只径自坐下来夹起软糯的燕窝团子尝了一口,宫里的吃食似乎比轩王府好不了多少,不过我一直没怎么进食,这会儿真的饿了,正经地吃起东西来,也不去理会站在我面前的小家伙。
这孩子是自来熟,看我不搭理他,他也不恼,装模作样拣了板凳在我对面坐好,身板挺得直直的,他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盯着我的脸琢磨起来,仔细瞧了好一会,童言无忌道:“难怪皇上一下朝就往隐月殿跑,美人姐姐你真的好像天仙一般,我见过那么多女子,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我失笑,差点没吐出一口汤来,才多大的孩子,说得好像阅尽这天下的女子一般,谁把他教成这样无赖?不得不说,冷清的隐月殿因为这个小鬼头的到来,有趣了些。
云影端了漱口的清水给我,显然也被这小人儿逗乐了,掩住嘴扑哧一笑:“八皇子还是孩子,说出来的话倒像个风流才子,以后长大了定会讨女儿家的喜欢。”
我方知道这个长相好看的小鬼头是龙潇的血亲,八皇子龙拓。
先皇驾崩那年,龙潇虽一早被定为太子,还是与其他皇子展开了残酷的皇位之争,待他登基,一众皇子或被处死或被流放,只剩年纪尚幼的八皇子留在宫中,听闻龙潇对这唯一的兄弟很是纵容,除了皇位,八皇子要什么他都会满足,遂龙拓尚小却没有人敢小瞧了他。
我暗自打量八皇子的样貌,眉宇与龙潇有几分相似,大抵长相都随了先皇,只是八皇子身上溢出的是暖融融的感觉,不像龙潇那般高冷得难以亲近。
和龙潇一比,我对八皇子的印象就好了几分,我让云影盛了晚燕窝粥给他,云影笑嘻嘻夸道:“八皇子可真是福星呢,你这一来,连王妃都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也不知她是讨好我还是讨好龙拓,我仍旧淡淡地沉默着,龙拓毫不见外,拿起汤匙乖乖地喝了几口,举止显露出皇族良好的教养,年级稚嫩却一派高不可侵的风范,足见龙潇对他的教导。
我莞尔:“好吃么?”分明淡而无味,他却小嘴甜道:“有美人姐姐陪着,自然好吃。”
原本云影还准备了新鲜的瓜果,龙拓却笑呵呵拉着我出了屋,他生性活泼,对我也很亲近,比起我来,他对隐月殿似乎更为熟悉,很快找到一个开阔的院子,秋末花谢,落英缤纷,满地铺陈各色的花瓣,倒是一番别样的美景。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摆了摆手唤来立在身旁的侍卫:“美人姐姐,你会*射*箭么?”只见他娴熟地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箭,随意搭在弦上,双手配合将弓拉出一个圆满的弧度,毫不犹豫瞄准几丈开外朱红的靶心,“咻”的一声,利箭飞出,正中红心,稳稳扎在箭靶的最中央。
才**岁的年纪就有这样好的身手,想起方才他小手拉着我时掌中的茧,我不由微微一顿,笑颜逐开,莹莹素手学了他的样子在弓上搭了支箭,不费力地拉弓瞄准,一箭发出,动作如行云流水,箭矢生生劈开龙拓刚才*射*出的那支箭,同样深深*插*入靶心。
看我技高一筹,他眼前骤亮,显然我*射*中的这一箭勾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雄赳赳地下了战书:“本以为美人姐姐弱不禁风,这下本皇子非要和姐姐比试一场,姐姐可别让着我。”
他小小的身子迸发出鲜活的力量,我做了个深呼吸,吐出长久以来憋闷在胸口的浊气,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连带好起来:“你说比试便比试吧。”权当陪这孩子玩一会儿。
云影此时也已赶到,我们一大一小二人约定比试,她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就差拍手叫好。
龙拓这回双箭齐发,势在必得,两支长箭好似合为一体,齐齐向前飞去,他正在得意,可惜箭还未碰到靶便在空中被我一箭拦截了下来,双双坠地。
看着我手上空空的弓,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并不服气,转而又取出三支箭搭上弓,用力将弓拉至最满,想借此赢过我,熟料还未放手弓弦却已崩裂,更糟糕的是发出的三支箭飞向了不同的方向,其中一支直朝着云影而去,眼看便要划破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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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昔日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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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道不好,足下生风飞奔过去,顺势推开云影,右手不可避免擦到箭身,硬是被割开了一道很长的血痕,立时鲜血直流,吓得云影脸色苍白,连忙撕下宫裙的一角缠在我的手背上,伤口有些深,绕了两圈仍有血渗出,我疼得皱起眉。(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龙拓眼见我受伤,急急扔下手中的弓跑向我,近了在离我几步之外停下来,他自知做错,垂头丧气不敢看我,于是我上前柔声道:“只是出了点血,并不碍事,待止了血结了疤就不疼了。”
他本是陪我解闷,没有恶意,我和一个孩子有何计较,更别提他的身份如此尊贵。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一口一个姐姐的唤我,他是念得顺口,我却不好意思:“八皇子,我不是被皇上藏起来,而是因为一些原因留在宫中养病,我是轩王的王妃,你以后不好再唤我姐姐。”纵然这孩子对我很亲近,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许是遭遇过几次算计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嘟囔起嘴不太高兴,看了看我的手又不好反驳,只是摆出委屈的表情,闷闷地不吭声。
我当他是听进了我的话,没成想他又问我:“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想他无时无刻不是被人捧在手心,因为龙潇的庇护,极少受委屈,我只好婉转道:“八皇子,若你很喜欢一样东西,但是被别人知道了便会伤害到这样东西,你还愿意让人知道么?”
他摇了摇脑袋:“不愿意。”
“你不愿意的事,有时却不会顺从你的心意,东西毁了你会心痛,可不是每个人都在意你的痛,很多人只在乎个中得失。就像你因为喜欢我唤我姐姐,于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更有可能是糟糕的事,你能明白么?”
不知这些话对一个**岁的孩子是不是太沉重了,他似懂非懂,稚气未脱道:“他们敢伤害我喜欢的东西,我就让皇兄把这些人都打入天牢,以儆效尤。”
“倘若东西毁了而你并不知元凶是谁,皇上也帮不了你呢?”
他想了想,索性抛下一句惊人之语:“这……那我就自己当皇帝,把这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一旁的云影听得心惊胆颤,忙开口制止:“八皇子,这话在隐月殿说说就算了,出去后可别再提起。”
童言无忌,这样犯上作乱的谋逆之语,是不能再说,看他还真是固执的性子,我使劲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疼么?”
他不躲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疼。”
我给他轻轻揉了揉:“所以啊,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你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身边人会疏远你,你也不能让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整日费尽心思猜测臣子和妃子的图谋,还要娶你不喜欢的人,半生时光都要困在皇宫里,一举一动都难随心所欲。况且就是你真的成了皇帝,原先你喜欢的东西也已经毁了呀。”
“这样你还想做皇帝么?”
他像是相通了什么,破涕为笑:“不想了,那我只在私底下唤你姐姐成么?”
打消了他荒谬的念头,我笑着伸出小手指:“你与我拉钩,可不许变卦,出了隐月殿,就不能唤我姐姐,否则你便再不能见到我,听懂了么?”
他用力点头,煞有介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气氛缓和许多,云影松了口气,出来打圆场:“八皇子原来立志要成为君子,两位主子出来老半天该饿了渴了,奴婢去把瓜果做成水果汤,再准备些可口的点心,秋冬干冷,适宜少食多餐。”
龙拓挑了挑眉:“云影你还是这么唠叨,之前服侍我的时候如是,到了姐姐跟前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本皇子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就是皇兄不把你借走,我也要撵你走了。”
云影佯装生气:“我的小祖宗,您还真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奴婢可记着陈公公要调走奴婢的时候,八皇子可跟皇上赌气不吃饭来着呢。”
我原知云影来服侍我这其中的曲折,怕是八皇子的到来也并非如我所想:“云影你先带八皇子回去歇着,帮他换身干净的衣裳,我随后就来。”
“是,奴婢遣人去请张太医过来给主子的伤口消毒。”
云影牵着八皇子走远后,我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龙潇,他孤身立于幽深的长廊,神色复杂地注视着我,眼神中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整座皇宫都是他的,他出现在隐月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欠身行了礼,而后平静地离开,我始终记得我为何会在这隐月殿中如笼中之鸟般不自由,只因为他的一颗君王之心,对有权势的臣子生了猜疑,迫我作为人质牵制在外奋战的李轩。
身为人质的我,面对始作俑者能摆出什么好脸色?
龙潇不与我置气,只是默默看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仍旧在冷风中站了很久。
回到内室,张太医已经候着,他小心替我解开手上缠绕的布条,用干净的帕子蘸了清水清洗我的伤口,上药后将纱布一圈一圈包扎好伤口:“伤口无碍,王妃乃疤痕体质,老臣这儿有上次配制好的去疤药膏,王妃坚持使用,必不会留疤。”
我不甚在意:“谢太医。”
云影听了笑嘻嘻帮我收下,又将张太医送至门外,转而对我说道:“奴婢原本也担心主子的伤口会留疤,这下好了,有张太医的神药。”
我倒了杯热茶暖暖胃:“我本也不太在意是否会留下疤痕,正如我方才救你也是自愿,你无需负疚。”
我这么说为宽她的心,就这几天的相处,她该是个不想对旁人有所亏欠的性子,我的伤口在手背,并不显眼,女子最看重容貌,总好过那一箭真的伤了她的脸。
她不语,末了,诚恳道:“奴婢谢过主子搭救之恩。”
“八皇子人呢?”
云影脸上恢复了笑容:“八皇子这会儿正乖乖坐在厅内,主子再不出去,他等急了,就该闹腾了。”
听上去他们这昔日的主仆关系极好,她试探地又道:“皇上也来了。”
之前和龙潇有过那样的不愉快,她担心我又惹怒皇帝,终归是我吃亏,借此提醒我不要冲动。
我淡然地喝下第二口茶:“来了便来了,他不是来见我,只是过来接龙拓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再看不出是他让龙拓来接近我,我就太愚蠢了,龙拓心性单纯,却是宫中长大的孩子,对普通的宫人和妃子有与生俱来的不信任,唯有护他宠他的龙潇能说服他来亲近我。
一时间云影面色尴尬,多了分不自在:“皇上让八皇子过来无非是想――”
我冷冷打断她的话:“他如何想与我何干?”
起身去了前厅,云影紧随而来,龙拓瞧见我冷漠的脸色不禁一怔,以为他又做了什么惹得我不高兴,急忙向我示好:“姐姐快坐在我旁边。”
他可怜的表情让人很难拒绝,我落座后他讨好般把几碟点心朝我面前推了推,我和龙潇四只眼睛看着他笨手笨脚夹了块马蹄糕到我的碗中,我执筷小尝了一口,的确滑嫩可口,一言不发将整块糕点吃完,他得意地笑起来:“这是连皇兄都赞不绝口的马蹄糕,是云影最拿手的。”
他莫名变得忧伤了些:“母妃最喜欢马蹄糕了。”
我取来他的瓷碗,盛了水果汤给他:“想念云影就把她带回去,我没有非她不可。”
这孩子很依赖云影,或许是龙潇许诺会把云影调回他身边,他才肯来隐月殿陪我大半天,云影于我不过是个宫女,但于他而言是对母亲思念的延续。
龙拓眼光骤亮,偷偷瞄了瞄对面坐着的龙潇,眼神里有丝央求的意味。
我顺水推舟,抬眼正视龙潇:“随意找个宫女服侍我就好,左右只是监视我。”
“好。”他不咸不淡允诺了我,龙拓听了这句,笑呵呵合不拢嘴:“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求了皇兄好久,他就是不答应我。”
小孩子的脸就如七月的天空,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放晴,叫人哭笑不得。
一顿点心吃得索然无味,身体疲乏之下,我婉转地下了逐客令,提不起好心情送客,径自进了内室,换了套宽松素雅的衣裙,焚起香炉,在贵妃椅上半躺下,闭起眼小憩,迷蒙中想起片刻前飘入耳中的话:“她只在轩王跟前才会笑,对其他人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龙潇哄起龙拓的时候全然没有皇帝的臭架子,又是龙拓的声音传来:“美人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是皇兄让我来陪你玩的,他说你整日不说话也不笑,久了会心会生病,像我母妃那样,然后我就来了,他还不许我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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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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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百无聊赖的一日,我和往常一样躺在贵妃椅上,身上裹了厚厚的暖裘,转眼已是深冬,院子里冷风萦绕,好在今儿个是艳阳天,晴空万里,暖阳笼罩才驱逐了些凉意,在隐月殿待了四个多月,如死寂的池水,激不起半点涟漪。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我好几天没怎么说话,两名婢子变着法儿哄我开心,被我一句“话多”堵了回去,只得在我面前噤声,如此空落落的隐月殿更是安静地没有人气。
龙潇过来的时候我正熟睡,婢子想叫醒我被他一瞪,吓得花容失色,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到远处不要吵到我,而他见我在睡梦中仍是凝眉状,睡得并不安宁,情不自禁伸手替我抚平额间的褶皱。
他秘密让太医在我的汤药中加了安眠的药材,可不见起效,我日渐消瘦,原先合身的衣衫渐宽,龙拓和云影几次来陪我闲聊,带了很多好吃的,我不是提不起兴致就是吃不了几口,胸口堵堵地,精神不振,张太医诊断多次也未查出原因,只嘱咐我宽心。
我已经不经常想起李轩,我先前怨他,以为他爱我却弃我而去,为周全大局和稳固权势不惜让我落入龙潇手中,与之前隐瞒我如出一辙,他的谋划抱负我一无所知,被动而受伤。
我们分开后的四个月里,除去龙潇亲手交给我的那张字条,再没有只言片语,他好像消失般让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如果不是还有宫人称呼我为王妃,我仿佛以为这是一场冗长的梦。
李轩对我而言,的的确确就是一场真实的梦境。
从他被赐婚娶我,婚后与我不合,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年。
我再也没有梦见他手执冷剑,梦里只有大团大团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甚至不明白为何自己还会活下去,我为何而活下去?像是心里有个声音要冲破桎梏,却总在最后一刻被压制下来。
我下意识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毯子,如果李轩在这儿的话,我就不会感受到这种冷意了吧。
“姐姐,你快醒醒,姐姐――别睡了,你快醒过来呀。”
耳边有龙拓心急的叫喊声,这孩子三天两头就会拉着云影过来,简直把隐月殿当成是他八皇子的后花园了,各种没大没小,十分淘气。我又不是快死了,犯得着这样大声地喊我么?
眼皮异常沉重,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龙拓那张满是泪的小脸,惹人心疼:“姐姐,你可醒了,以后别睡那么久,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以他的年纪说出这样一番话,我心如明镜,忍不住一阵下沉,费力吐出一个字:“好。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才发觉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影和两个婢子通通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死咬着嘴唇,唇角流了血肿得老高,三人的脸颊两侧全是横竖交错的掌印,触目惊心的,均不敢抬头看我,陈福和张太医就站在旁边,见到他们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撑起精神冷道:“我自问无害人之心,仍屡遭暗算,何人处心积虑害我想必你们是死也不肯说,更或者对方拿捏住你们的把柄,不担心你们会供出他来。”
我想了一会儿,慢悠悠道:“就请陈公公将她们几个乱棍处死,权当给谋害我的人带个消息,否则我这轩王妃还真是太好欺负。”
陈福一向是个识趣的人,我明摆着在气头上,他当即领了这差事:“奴才这就去办。”
一面是朝廷重臣之妻,一面是不知名的几个宫女,孰轻孰重还用得着掂量么?那位是看出了些不寻常,下手却失了分寸,时机也不恰当,宫里的明白人岂止皇上一人?合着他谁也不帮,到时自有人头疼。
方才受刑时,两名婢子好歹忍住,想我总归气性好,也没有证据奈何她们不得,怎料我是宁可错杀也不错放,立时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小声啜泣起来,而云影则一言不发,只龙拓急急站出来求情:“姐姐,害你的人不会是云影,她不是那种人,求你别杀她,别让她死。”
我冷眼旁观:“是不是她又有何重要?她已沦为了一颗棋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你的母妃故去多年,她亲手做的马蹄糕是什么味道,年幼的你能记得几分?偏偏云影能做出你记忆中的味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普通的宫女被皇上调来我身边伺候,好歹我是轩王妃,身份同样尊贵,她尽心侍奉便好,却故意让我知道你们主仆情深,让我松口放她回去你身边,真的就只是巧合么?”
“她此刻没有害你是因为时机未到,你对她产生依赖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被我言中,跪在地上的云影身躯一震,脑袋更低垂下去,她和龙拓亲近本身不是坏事,错就错在她在龙拓身上花费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种巧合落在有心之人眼中,少不了加以利用,龙拓如今只是一个左右不了大势的皇子,等有朝一日封为亲王,云影势必会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棋子,于她于龙拓都不是件好事。
龙拓瞪大眼睛,显然无法接受我说的这样直白,但以他的聪明早慧,很快就明白我的用心,较之云影对他的真诚,他仍然小声地恳求道:“姐姐,我还是不想让她死。”
我轻叹一声,终不忍伤这孩子的心,忽然间割舍一个相处多年的人谈何容易,遂道:“那就留她一条命吧,陈公公,由你安排,将她调离八皇子身边。若皇上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我连最后看云影一眼都无:“浣衣也好,洒扫也罢,再不要出现在八皇子眼前,否则你永远摆脱不了成为棋子的命运;若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也别令人察觉,保全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云影漠然垂首,朝我行了大礼,哽咽道:“谢王妃提点,奴婢谨记于心。”
她向来聪颖,若真能将我的话听进去,这一生在宫中也能安然无虞。
陈福着人带走这三人,一人哭喊不止向我求情被侍卫打晕,侍卫只好蛮力将其拖走,这些侍卫领命做事,毫不怜香惜玉,拖拽中折了宫婢的手臂仍不减粗鲁,看得另一人心惊胆寒,面如死灰。
思及我差点因她们丧命,龙拓一脸冷漠,他以后还会面临很多类似的场景,此番权当一个教训,叫他不能轻信身边之人。
刚服下一帖张太医亲手煎好的药,神智尚且清明,宫人就通报皇上到了,我懒得抬眼去瞧,直到龙潇走近在我面前坐下,我仍在犹豫要不要吃一颗蜜饯去除满嘴的苦味。
隐月殿他不是头一回来,一派怡然自得,似乎心情好极:“陈福今儿个告诉朕,你下令处死了两个宫女。”
“嗯。”他是皇帝,宫中发生的事没有瞒得过他的,况且我没想藏着掖着。
他颇具兴致地挑起眉,故意道:“朕何时给了你这样的权力?私自处死宫女,传出去会招来怎样的流言,你会想不到么?仰仗夫君的权势娇纵任性,你会听到多少难听的话,你想过么?”
在宫里的这些时日唯一让我改变的就是被打磨出了一幅好脾气,从前被他冷嘲热讽时恨不能冲上去暴揍他一顿,消沉久了反而没了这种冲动,心如止水,不那么容易被他激怒。
且自从上回被龙拓误伤撞见他满身萧瑟站在远处,差不多从那时起,他对我的恶意少了些,偶尔来我这儿坐坐,我们居然还能拌几句嘴,换做以前绝对不可能。
我挑了颗梅子塞进嘴里:“我死事小,离间皇上和轩王的君臣之情,才是死不足惜。让云影离开八皇子,皇上该乐见其成才是。”
“哦?”
分明是他布的局,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撇的干干净净:“想害我的人虽躲在暗处,大概不是第一次下手,谁嫌疑最大,皇上心中自然有数。此事不了了之,与其说皇上不值得为我彻查,倒不如说皇上还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他琢磨我的话,意味深长道:“秦曦,你变了。”
无奈嘴里太苦,含了酸甜的梅子反倒是苦味盖住了酸甜味,我蹙起眉:“是变了,因为不想傻傻地被贪恋权势的人利用。我相信过楚泓,他却让我成为笑柄,破坏我和李轩的关系;我信任过小叶,把她视作亲妹,她连死了都要借我的手置李轩于死地;我满怀诚意请来沉鱼,她在我毫无防备时迫我落水。”
“那天的湖水冷到骨子里的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无意去争的东西,几次置我于险境,我不会再那么傻,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一番话毫无保留地吐露出来,本来沉甸甸的心好受了许多,这些话原是想说给李轩的,机缘巧合听到的却是龙潇。
他脸上分明扬着笑,话却比湖水还冰冷:“今天的事,朕自会让她知道,这是朕的皇宫,朕的大齐,任凭谁妄想在朕的眼皮底下玩出花样,朕绝不手软。”
我将嚼软了的梅子咽下去,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曾经朦胧的猜测因龙潇的态度证实了几分,凤仪宫里我在那位母仪天下的女子身上感受到的暖意如今随风吹散开去,徒留冷意。
许是从很早开始,帝后这对年少夫妻就貌合神离,各怀心事了。年少情深参杂了权势纷争也逐渐变了味,只留下相敬如宾的尊重,皇上是何时留意起他的枕边人,只有他自个儿清楚。
我此时颓废,不欲多说,龙潇却道:“朕尚未用膳,你这儿有什么能吃的?”
我瞧外头天已全黑,这个时候留下他白白惹人遐想,见不得他得意,直接下逐客令:“你一路出去,随意找个宫殿,多的是人伺候你用膳,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天晚不送。”
谁知他赖着不走:“朕在自己的皇宫哪里不能待,今晚朕还偏要在隐月殿用膳,来人,准备晚膳。”
他一声令下,候在外边的宫人赶紧四处忙活开去,唯恐伺候不周连累了脖子上的脑袋,单一句话隐月殿就鸡飞狗跳,我白了他一眼:“皇上不怕我找个机会将你的话告诉她么?”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之态:“秦曦,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的冷情,你不在意的人,你连多看他一眼都多余,譬如楚泓。你做的所有事,无论背负多少恶名,只要是为李轩,你绝对会不计代价去做。虽然傻了些,却有几分真性情。”
这话似褒似贬,听得我有种被他看穿的感觉,浑觉不自在起来,我懒得再搭理他,欲起身道:“那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慢慢吃,想吃多久就吃多久,恕我不奉陪了。”
他转而拉住我的袖角,带着几分真诚:“你也坐下来吃一些,轩王征战在外好歹是个将领,朕还不至于削减他的用度,倒是你瘦成这样弱不禁风的模样到时如何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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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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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听他提及李轩,心情更是复杂不好受,一时间这样拉扯实在引人注目,他见我不再坚持离席也放了手,没叫我难堪。(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不一会儿,宫人鱼贯而入,一道道精美佳肴依次上桌铺排开来,和我平常用膳清淡简单不同,碍于他的身份,小厨房这回做的菜选材精细,摆盘繁复,一桌子菜光是看上去就已金贵非凡。
待最后一道菜摆好,龙潇脸上已然不悦,半响未见他动筷,立在后侧的宫人不知缘由,个个吓得失了魂,扑通跪了一地,他径自斟了杯酒,绕在指尖把玩几下,徒添了些风流名士的倜傥:“你素日里就吃这些?”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自然不是。”
他于是冷道:“将这些撤下去,换成你惯常吃的那些。”
皇帝的心思当真如海底针,变幻莫测,我看这一屋子跪着的宫人费尽周章弄的吃食他尝也未尝就说撤走,颇为浪费,软了声打圆场:“你们把菜撤走,留下两个人伺候就好,其余人可在后园摆桌同食,记着别贪杯误事,否则明日少不了责罚。”
又吩咐道:“去做几样可口的素菜,熬些薄粥,再炖了润肺的汤水,尽快呈上来。”
众人皆松口气,领命而去,忙碌开来,屋内恢复了冷清,早已是寒冬,天冷也是寻常,我站起来往火盆里加了几块炭,又将炭火挑旺些,不料有火星飞溅而出落在我裙角上,瞬时蔓延而上,弄得我不知所措,还好龙潇扔过厚厚的狐裘扑灭了着火处,我心绪大定,笑道:“多谢。”
他依旧冷若冰霜:“以后这种事留给宫女去做。”
我散漫道:“还有大半年要捱过去,能多出一件事情来做也是好的。”
与李轩的一年之约才过去四个多月,我努力不去数日子,可还是度日如年。
龙潇一顿,像是喃喃自语道:“你在隐月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朕将你安置于此,未想过分约束你,你大可依自己的心意做你想做的事。”
与他的妃子相比,我确实拥有更多自由,他对我也算是格外宽容,我有些怨愤道:“皇上以为我该做些什么呢?歌舞升平,大摆筵席?还是游园赏花,烹茶作画?我原是市井女子,蒙苏大人垂爱收我做义女,机缘巧合嫁给轩王飞上枝头,外人以为的福气,其实全不是我的本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我受的拘束,是这些全由不得我选择,我不曾有过选择。李轩遵旨娶我,我只能嫁他;李轩奔赴战场,我只能等他。因我对他的爱慕,只能随他去背负他的责任,我的心意比起他的权位就不再那么重要。
龙潇若有所思道:“遑论你可能出身尊贵,琴棋书画,你若想学,朕会请宫中最好的太傅教你,甚至你想学剑,朕可以亲自教授你,你想要的,朕会想办法满足你。”
我苦笑:“皇上是把我当成另一个八皇子了么?”
他一怔,神色诡异起来,含糊其词道:“朕是龙拓的兄长,他身为皇家子弟,当然不能不学无术,于你而言,只是打发无聊的物事,是不同的。”
他这副犹疑的模样是我没见过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玩笑道:“琴棋书画我是没多大兴趣,一手字更加不能见人,这我也知道,至于剑术,你真肯教我?你是皇帝,政事缠身,又有一堆的妃嫔要应付,如何挤出时间教我?”
显然他根本没把我说的这些当回事,反倒嘲笑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偏爱些打打杀杀的玩意,上回和龙拓比箭,还没学到教训?”
我伸出手指向他,说我没有淑女风范我认了,说我欺负龙拓年幼我可不服,假意正经道:“和龙拓比试,我是光明正大,念他年幼,每一回合赢他我都是技高一筹,拿出了看家本领,何来胜之不武一说?”
他自认说不过我这小女子:“指手画脚好一会儿,饿了么?”
“还真是饿了。”腹中空空如也,和他说了许久的话,反而将先前的郁闷和低落抛之脑后了,看来他在隐月殿也不全是坏事。
热融融的白粥闻上去很是香甜,我舀起一勺吹凉些送入嘴里,软糯中带点甘甜的味道,按照张太医的嘱咐,我脾胃虚弱,喝粥最宜养胃。入冬后我一直都是这么吃,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没什么新鲜劲,龙潇却不同,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的清粥小菜让他就让宫女盛了第二碗。
和李轩同桌而食的几次,他举止优雅,斯文有礼,吃的不多却很精致,而龙潇身为皇帝,更多的是天生的王者之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人忍不住臣服,不敢造次。
我嘴里塞得满满的:“有没有人说过和你一桌吃饭很痛苦?”
他停筷,思索我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有些不悦,我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是皇帝,和你一起吃饭的人难免顾及你的身份,没法儿放开肚皮吃。对着满桌好吃的却不好下筷,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龙潇应道:“他们没这个机会。”
我没反应过来:“嗯?”
他慢悠悠道:“感觉不自在的人,朕不会给他们与朕同桌而食的机会。”
“哦。”他的意思是说胆子够大的人才有资格和他坐在一起吃饭,这算不算是变着法儿地在夸我?
两个人吃的饭菜本来准备得就不多,这会儿边聊边吃,碗碟差不多都空了,我只吃了六七分饱,为的是腾出肚子再吃些甜汤,一人一碗百合莲子汤,我已喝下好几口,龙潇却动也未动。
我摒退宫人,屋内只剩龙潇与我,他满目寒星地看着我,冷得我一个激灵,只得问他:“你不喜甜食?方才为何不说?”
孰料他没来由一怒,竟是将整碗汤打翻在地,连带几个空空如也的盘子遭了殃,一地碎片,尽是狼藉。
不知他又生哪门子气,我索性识趣地不吭声。
“朕看到这碗百合莲子汤,就想起一个憎恶至极的人,恨不能将她剥皮抽筋,鞭尸解恨,秦曦你说该如何是好?”他翻脸之快只在眨眼之间,一字一句无不透出野狼一般的凶狠,森然可怖的神情恨不得连我也一起生吞活剥,尤其鞭尸解恨四个字听上去令人异常惊惧,我不禁想到底何人让他恨之入骨,连死了都不能放过?
还以为他今夜心情不错,却是我的错觉,这下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就知道不该心软留他用膳。
我默声不语让他更为恼怒,仿佛一拳击打在空气里得不到宣泄,他忽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提起,把我整个人拖拽出门,一路朝隐月殿外走去,他如此激动让我始料未及,我跌跌撞撞只能跟在他身后,腕上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我额头直冒冷汗,忍不住出声哀求:“龙潇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你想让我去哪儿直说就是,犯不着用这种方式,你这样叫人看到,有损你的威名――”
不一会儿已经离开隐月殿,宫里到处是巡逻的侍卫,万一被人撞见,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他是无所谓,贵为天子,谁敢说他的不是?只怕我这个轩王妃成了“言行媚主”的祸水,被文官们处处戳脊梁骨了。
我说的直白,他竟闻也未闻,或者说他此时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我急了,踉跄中使劲去掰他的手想摆脱他,不想他的力气那么大,五根手指纹丝未动。
于是想也不想就一口咬了下去,起初不敢咬得太用力,见他没有要松手的样子,我狠了狠心加重力道,直到唇齿间传来血腥气,他猛地甩开手,我只觉耳边生风,硬生生挨了他一记耳光,整个人重心不稳,往侧边倒去,重重摔在地上。
方才屋内放有暖炉,我穿得并不厚,被他拉出来连暖裘都未披,这会儿身体挨着地,凉意上身,顿时不可自抑地发颤。我慢慢站起来,脸颊肿得老高,嘴巴漏风,双眼清明地凝视着他,淡漠中夹杂着疏离:“皇上到底为何恨我?”
这话藏在我心里很久,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李轩的缘故,不曾细想,住在宫中几个月下来,我与他却鲜有几次为李轩争吵,撇去李轩,他并未对我怎样,只是放任我待在隐月殿,甚至如龙拓所说还找人替我解闷。
今晚他的反常只因一碗为他所不喜的甜汤,这不是一个巧合,他这般憎恨一个人,因那人转而厌恶我,是我与他口中恨着的人有什么关系?他对我的身世知是不知?
我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心底涌上刺骨的寒意:“你并非无缘无故讨厌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世厌恶我,对么?若不是顾及李轩,我可能早就死了。”
连我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反观龙潇,他整个人被厚重的寒气包裹,周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很少情绪外露的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恨,反而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像只盯紧猎物的狼,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充满威胁的意味。
我在他的紧逼中倒退几步,听他用一种魅惑而危险的声音引诱我:“你就这么想知道你是谁?”
这句话像毒药勾出几丝希望,瞬间被浇灭:“朕偏偏不会告诉你,你永远别想知道你的身世,这是对你的惩罚。”
他报复般继续道:“你大可以一己之力去探听,但每一个你找到的人,朕都不会让他活着。”
末了,他还不忘再捅一刀:“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好夫君呢,他对你的身份可是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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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情难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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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要用这么恶毒的话去刺激她,不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不罢休,或许是因为她澄澈如水的眼神,或许是因为她那句冷淡的质问,短短一句话就将他和她的关系打回原形。9; 提供Txt免费下载)
她眼中那支离破碎的绝望,蓦然转身后寒风凛冽中那抹孤单离去的背影,一直在他心上缭绕。
直到几许冷风将他的怒气平息了些,他才意识到对她做了什么,他再一次在面对她时失控,她素淡的身影看上去分外消瘦,逐渐在夜色中隐去。
因为在意,她的软肋只有李轩,他借李轩打击她,赢得很轻松。
然而他心里并不好受。
自李轩出征她就衣带渐宽愈发憔悴,容貌仍旧出众,眉宇间独失去曾经的鲜活娇俏,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好几次他去隐月殿看到的都是她呆立窗前的模样,一个人失了魂魄,了无生气。
从前对她诸多挑剔,嫌她聒噪粗野,少有淑女风范,但她的寂静反而让他更不舒服,如藤蔓纠缠在心,难以疏解,是以他诱哄龙拓来陪她,希望能抚平她眉间的轻愁。
她比他想的还要聪明,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三言两语就将龙拓收拾地服服帖帖,谈及权势她云淡风轻,因她自小在秦诚的庇佑下活得任性,无须为生存艰难争取什么。而他生在皇家,看到权势泯灭的何止骨肉亲情,他纵以太子之名继位,仍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
她并未被龙拓的挑衅激怒,平心静气地拉开弓,她的箭术应是秦诚亲自所授,虽为女子,动作却不柔弱,透露出果断狠绝,丝毫不显拖沓,而龙拓急功近利,其实颓势早现。
清风萧瑟处,他孜然而立,与她四目相视,她脸上顿时没了对龙拓的亲近,转而变成一种天然的疏离和恰好好处的冷淡。他大致摸清了她的性子,对她真诚相待的人,她不惜倾其所有也要维护,让她寒了心的人,她连瞧也懒得瞧上一眼,打心底里透露出一股冷漠来,和她好好相处不是件难事,却也是这世上最不易的事,因她心中容不得算计。(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无怪李轩连等她清醒的勇气都无,早早率大军出征,以打仗逃避。若换成是他,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父皇有十几个子女,现如今只剩他们三个,她带给他很多惊喜,他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几丝父皇的影子。
想起李轩初到秦州,与她游山玩水,混迹于市井之间,怕早已见识过她的箭术,他忽然对李轩生出几分莫名的嫉妒。
其实他该恨她的,他的母后因堇夫人而受到父皇的冷落,父皇更是认定是母后下毒手害堇夫人难产而终,他亲眼目睹父皇暴怒弃母后而去的一幕,母后郁郁而终后他延续了这种仇恨。
除此之外,还有父皇对他的不公。在一众皇子和公主里,秦曦是注定被保护的那个,而他是被选择牺牲的那个。父皇心中的天平太过偏向她,他差点连费尽心思保住的皇位也要拱手相让。
他忘不了御书房内父皇对他的屡屡斥责,动辄当着朝臣的面驳回他的主张,令他难堪;他被迫出走在各国之间游历的那几年,她尚且在秦诚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娇,秦诚终身不娶膝下无子,真正对其视如己出。他有时羡慕她,他的亲生父亲待他这样凉薄,她的养父却对她掏心掏肺,恨不能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若不是他韬光养晦,快父皇一步控制住了京城的局面,今时今日很难想象大齐的江山会落在谁手中。也许上天可怜他,父皇的一场病来势汹汹,他庆幸自己把握住了这个时机。
父皇弥留之际已说不出话,但他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恳求的意味,服侍父皇的王公公取来了父皇的亲笔遗诏,父皇要他承诺此生守护秦曦周全方能继承大位,他吐出一个“好”字,心已凉透一片,他的母亲输给了她的母亲,他又输给了她,终究她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孩子。
所以就是李轩不开口求他,他也不会杀了秦曦。君无戏言,他承诺父皇的事,一定会做到。他要父皇在天之灵看到大齐在他的统治下蒸蒸日上,他倚靠的是实力,而非天命。
他有时在想,如果他们的母亲不曾嫁给同一个男子,如果父皇对他多些了解和关怀,如果当初前往秦州的人不是李轩而是他,那么如今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他会依照父皇的遗训封她为大齐独一无二的公主,享受仅次于他的荣华,他会延续父皇的爱,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无奈没有如果,他谋划好每一步棋,意在铲除父皇多年来布局在秦州的势力,一个不起眼的秦州在秦诚的统治下**于诸国之间,没有立场却日益繁华壮大,成为他心中拔不去的一根刺,只有她失去最后的依靠,才不会威胁到他。
他与李轩一样,没有想到她会亲眼目睹秦诚被杀的惨状,说来可笑,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那瞬间她心底的悲凉。他那郁郁寡欢的母后在一个寒冬的深夜沉入湖底,临死之前她对着站在岸边的儿子露出一个满含凄凉的笑容,她用哀怨的眼神诉说对父皇的怨恨,她用死将这股怨恨延续到了儿子身上。
杀死秦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慰,身为皇帝的他慢慢体会到权势的魅力,那种掌控天下人死生的感觉确实美妙,他一扫之前的隐忍不发,速速擒下几位犯上作乱的亲王。
他那些沉迷声色而觊觎皇位的同胞兄弟联手逼宫,他则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斩决了三个流放了五个,以此雷霆手段立威,再无人敢目无皇权。接着他迎娶上官家的千金为后,与两朝丞相上官敖联姻,他的皇位愈发稳固。
直到李轩返回京城跪在他面前请他赐婚,事情却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他盛怒之下一口回绝,李轩沉默地在龙腾宫外跪了一整夜,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认识的李轩,何曾这般落拓憔悴?
他问了陈福,回京的一路她几次三番下手想杀李轩,一次比一次狠毒,均未如愿。他本以为她柔弱娇气,这会儿看来却是爱憎分明的性情。
他问李轩:“她对你恨意深种,即便得到她的人,不免落个鱼死网破的后果,你可有想过?”
“失去她,我生不如死。”信誓旦旦,言犹在耳。
于是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二人赐婚,郎才女貌堪堪一对璧人,百官虽未见过她,却对轩王未来的正妃赞不绝口,李轩波澜不兴地谢恩,不见喜悦之色。
再后来,她服毒自尽,竟是宁死不苟同这门亲事。他批阅奏折时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还有几分担心,凭李轩的高傲,定是备受打击。
那几个月,太医院的太医无不听李轩调遣,有一人不满其逾越皇权公然违逆,三日后此人全族被灭,一人不留。他作为皇帝,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借此弹劾轩王的奏折他全部压了下来,不出三日百官便知晓他的态度,在他们眼中,他坐拥皇位,实则倍受丞相上官敖和轩王的掣肘,艰难施政,由此方能聚拢真正归顺皇权的朝臣之心,三股势力鼎足而立,于大齐也不算坏事。
果然此后再没有人敢不尽心竭力为她医治,加上几味皇室独有的秘药,转眼两年多过去,她体内的毒性被压制的很好。虽有些体弱,她与寻常人并无二致。
而他对她,除去怨恨和刁难,还多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入隐月殿愈发频繁,几乎每次他心烦意乱时都想去她那里转悠转悠,有几次面对皇后的旁敲侧击,他却无言以对。
他不由自主地想去隐月殿看看她的一颦一笑,哪怕见到的是她出神发呆的模样,他的心也能跟着安定下来。她就像一泓清泉,水滴而石穿,短短四个月的相处,她的慵懒,她的凉薄,她的淡然,一点一滴在他心里扎了根。待他清醒,她已悄然入了心,让他措手不及。
是以他说那些残忍违心的话去刺痛她,也刺痛自己,他怎么能对她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他为之心动的女子,却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叫他如何接受?
他不该不能对她产生男女之意,遑论他们是兄妹,单凭她是轩的妻子,他和她也没有可能。
当晚他去了凤仪宫,看得出曼儿是精心梳妆后前来迎他,他的皇后,从来都这么的得体妥帖,一如初见时温婉恭良,叫人挑不出错处。每晚入夜,不论他是否临幸,她都是这般用心装扮,听他在别的宫殿歇下她才会卸下妆容。她治理起后宫井井有条,甚少有惹他烦心之事,得此皇后,他该称心如意才是。
若不是她屡屡遭人暗算,他不会这么快与皇后产生嫌隙,他登基几年,后宫算不得充盈,但也少不了年轻的女子,他为何至今没有一位皇子公主,只怕和皇后脱不了关系,他们是年少夫妻,他又仰仗上官敖的势力坐稳皇位,他还不想做的这么绝。
撇开他承诺过会护她周全,皇后这么针对轩王之妻,手法隐秘令人不察,他不得不起疑,他见识过上官敖的奸猾,自然也不能小觑他的皇后。上官敖可能已识破了他和李轩的联盟,甚至对她的身世来历也有了猜测,这个老狐狸早晚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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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倾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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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里宫人们仍在饮酒嬉戏,几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宫女也大胆地喝了酒,桌上地上都堆了大大小小的酒壶,好生热闹。在宫里待得时间久了,许是寂寞孤独久了,他们放纵起来也是没边没界。
也难怪,他们向来连回答主子的话都得格外谨慎,思虑再三小心又小心,唯恐一句话没讨到主子的欢心反而遭来一顿毒打,此时抱团取暖,少些计较,享受起这片刻难得的欢愉。
我却没有被这份欢愉感染,今晚的夜,于我而言太长了,好像怎么也熬不过去。
屋内依旧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我甫进屋,就见一个脸生的宫女替我端来热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腰背却挺得很直,颇有点不甘屈居人下的感觉。
我接过茶,烘手取暖,眼睛盯着炭火:“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嗓音似有烟熏后的沙哑,应道:“奴婢鸣玉,调来服侍王妃已有十日。”
腰间佩戴玉饰行走之间相击出声乃为鸣玉,若这是她的本名,那她多半出身富贵人家,断不该入宫为婢。在我身边的每一日都计算得这么清楚,这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
继上次那件事后,我极少和侍候在侧的宫女聊上几句,对她们能疏远则疏远,并不过分亲近,经历过那样的命悬一线,对她们我少不了心有戒备,对谁都是一副不偏不倚的态度,她们见我不易讨好,做起事来反而更上心些,不敢松懈。
“他们饮酒作乐,你为何不去?”之前从没注意过,我这儿会有这么一个宫女。
哪知她忽地双膝跪地,弯下挺得笔直的脊背,额头扣在交叠的手背上,鼓足勇气说道:“奴婢一家为奸人所害,大火烧屋,奴婢失去嗓子捡回了一条命,可怜父母和年幼的弟弟没能逃过一劫,奴婢入宫是为了报仇,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她说了这一长串,我静静看她卑微地跪在我面前,久久不发话,从我站的地方能清晰看到她皓白的脖颈上扭曲的伤痕,纵横交错,丑陋无比。她不到双十年华,正是爱美的年纪,这伤疤带给她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提醒她遭遇过什么。
我轻叹一声,随即坐下来,手执茶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茶水,这世上可怜之人太多,我觉得自己很残忍:“你的身世值得同情,但我帮不了你。”
我的拒绝很直白:“我不想再有人成为下一个云影。”
对云影的驱逐非我本意,只是我在自身处境下做出的权衡之计,对她绝非公平,如果不是我把她调离八皇子她可能会过得更好。云影尚且没有心怀仇恨,而眼前跪着恳求我的鸣玉不同,她的执念只会使她陷得更深。一个被阻断前路的云影已经足够,我不想还有人因攀附权势伤人伤己。[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她听懂了我的意思,反而更加坚定般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晶亮如星,说话愈是胆大:“王妃遇到了轩王那样的人物,不管曾经际遇如何,之后只会更好;可奴婢拥有的幸福被仇人夺去,只为复仇而活,早已没有王妃的心慈,这是奴婢的命,奴婢挣不过命。”
她言语中饱含悲凉之意,眼底的不甘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像一只亟待安抚的小兽。
“你说的没错,你我际遇不同,我体会不到你的仇恨,亦无法做到以此心换彼心。”
她郑重其事再次跪拜我,哽咽道:“请王妃成全奴婢的心愿,奴婢定当以命相报。”
今夜那么多人举杯畅饮,唯独她借故离开保持清醒等我回来,避开人多眼杂的园子,只为单独与我讲这些埋在心里的话,这是她苦守了十日才有的机会,失去了这一次,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她入宫已有几年,辗转侍奉的主子有好几个,少有得到圣宠的,她见到皇上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见多了形形**的人,她明白这宫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互相倾轧利用,她们这些奴才多以利益而聚,哪里容易找得到能真心帮她的人?
她本不愿意来隐月殿当差,只因这儿四面环水,宫殿立于水中央,格外僻静,故猜想我也是个不怎么受宠的主子。直到知晓我的身份,她才重燃希望。
我冷情道:“我就是个落魄的王妃,皇上待我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我无心也无力,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思。”我喝了口热茶,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的神情,她眼眶泛红,牙齿狠狠咬住下唇,拼命忍住才没有落下泪来,她的样子让我很不好受,也许龙潇说的对,我是个天生薄情的人。
她平复了起伏的情绪,像和我较劲般道:“以王妃的聪明,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王妃想独善其身,息事宁人,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暗害,连奴婢都看得出那两个婢子是替罪羊,分明就是有人视王妃为眼中钉肉中刺,奴婢愿以身试探,替王妃确认幕后主使的人。”
我面若冰霜,冷冷瞧她:“你不必激我,诚如你所说,有人欲除我而后快,我却不想知道那人是谁。防人但不害人,这就是我和他们的不同。”
“你退下吧,你的事容我想想。”
我此时头痛欲裂,只想早点歇下,鸣玉起身后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宽衣解带,换上月白的丝质寝衣,我掀开锦被钻了进去,辗转反侧许久,细细思量起鸣玉的一番话。对皇后我是从无戒心,她一向如阿姐似的维护我,我未想过她会害我。
犹记得婚后我头一回入宫觐见帝后,对诸多宫廷规矩懵懂无知,那时皇后怜惜我体弱,特意准许我的软轿一路直到凤仪宫外。我下轿后远远看见李轩一身官服立在宫墙下等我,他携我一同入殿,我有些怯懦,乖乖跟在他身后,低着脑袋朝前走。
帝后二人端坐在上位,我双脚才踏入殿内,便感觉两道冰冷的寒光直直*射*向我,像要在我脸上盯出花来,我好奇抬头,与皇上四目相对,顿时一股寒气贯彻全身,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
拥有这双眼眸的人主宰天下人的生死富贵,他身居高位俯视众人,高傲而超群,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只会因他散发出的王者之气臣服于他。他是整个大齐的帝王,龙潇。真命天子为龙,龙是大齐自古传下的姓氏,只有皇室最正统的血脉才能沿用。
半晌我竟挪不开眼光,只得尴尬地杵在当场,李轩觉察出我的异样,正欲开口,皇后已然替我打起圆场:“本宫疏忽,轩王妃进殿许久,竟还未赐座。”
皇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我与她素未谋面,平白多了几分亲切的好感。
我诚心道:“谢皇后娘娘,臣妇有幸得见圣颜,内心惶恐,请娘娘见谅。”
她莞尔:“当年本宫第一次见到皇上时,比起你好不了多少。”
我心中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些,低眉顺目随李轩落座,喝茶的间隙,我透过手的缝隙偷偷打量起皇后,她是名门淑女,容貌昳丽,气质更是雍容华贵,有母仪天下的风姿。她的母族上官一族乃钟鸣鼎食之家,她的父亲就是辅佐两任帝王的丞相上官敖,她和皇上的婚配理所应当,帝后大婚是皇上即位后大齐少有的盛事。
就是这样一位对我照拂有加的温婉女子,几次三番施以毒手,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都是她与人合谋演的一出戏,虽有小叶的背叛在前,可我知道真相后还是憋闷,说不出的失落。
这世道的人心,变幻叵测,叫人心伤。
这个时候,李轩在做什么呢?两军战事已持续了三四个月,我待在这蚊蝇都飞不进来的宫殿里,听不到一点战场上的消息,我几次不着痕迹地从宫人嘴里打听,最后也是徒劳,龙潇是铁了心不让我知道任何与李轩有关的消息。
一年之约还剩下大半年的日子要熬过去,我简直快要发疯了。龙潇把我关在这隐月殿,无非是禁锢我,以我为筹码控制李轩,他切断我和李轩的联系,莫不是李轩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安眠,猛地翻转过身,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我被站在窗前的黑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喊出声来。
我顺手拿起软枕朝那黑影扔过去,趁机坐起来,不料黑影一动不动,眼睛适应黑暗后我赶紧下床,连鞋袜都顾不得穿,我摸索到火折子点亮床头的红烛,转头看去,闯入我屋内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龙潇整个人看上去陷入了一种极致的颓废,脸上的神情很是肃穆,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突突直跳,一个不好的预感冒出来,我不可置信地回望他,他沉默地将我向前拉了一步,想也不想轻轻抱住了我,他刚毅的下巴落在我的右肩上,黯哑道:“朕在皇后的凤仪宫听到了一个急报。”
“朕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来隐月殿,只有你会懂朕有多难受。”
他的反常让我无端地更是害怕,我用力推开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失声喝道:“龙潇,你到底想说什么?!”几乎是颤抖道:“是不是李轩他——他——”后面的话我真的没有勇气说出来,如果李轩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支撑着活到明天。
“不是,不是轩。”
听到这句话,我几乎欣喜若狂,李轩还好好地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令我心安的,我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身子瘫软,扶着龙潇才有站住的力气。
“死的是倾月夫人,李轩的娘。”
我仰起头望着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倾月夫人成为南帝的妃子之前生了李轩,她是李轩的亲生母亲。”
我从不知李轩的娘身处南国后宫,他从未对我提及他的爹娘,只一次他说起他娘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在他很小时就送他上山拜师学艺,自那以后母子分离,再未见过面。我想起李伯曾说李轩年幼失怙,夫人不在他身边很多年,他一直是跟在师傅身边长大。
原来李轩他娘改嫁的人是南国的皇帝,他一直对南国主战,是恨他母亲为了荣华抛弃亲儿么?
事实远不是我想的这般,倾月夫人原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李轩的生父是南国郡王,郡王与夫人很是恩爱,娶了夫人后就没有再纳妾。很偶然的一次宫宴上,南帝见了夫人,对夫人的风华一见倾心,彼时夫人腹中已有了李轩。南帝为将夫人纳入后宫,逼迫毫无作战经验的郡王帅兵出征,郡王离奇地死在了战场上,夫人听到郡王身死的讯息,心痛之下提前生产。再后来,为了保全郡王唯一的血脉,夫人入宫为妃,委身南帝,托人把尚在襁褓的李轩交付给隐居世外的师傅九引老人。”
我对倾月夫人的遭遇痛心不已,不只因她是李轩的生母,一对本来情深的伉俪生生让贪恋美色的南帝拆散,倾月夫人和李轩母子更因此分离二十多载,不得相见,一个母亲生下孩子后不得不将其舍弃,该有多么的伤心?她在南国后宫生活的日日夜夜,必是如锥刺心得难熬。
“既然南帝宠爱倾月夫人,怎么会让她去死?”
龙潇无力道:“南帝病重卧床不起,宫廷内外被二皇子楚泓把持,南**队由废太子祁傲率领,两军交战僵持之际,祁傲为求胜命人将倾月夫人绑于城门外逼李轩投降,倾月夫人在阵前见到李轩英姿勃发,当场咬舌自尽,她在南国后宫忍辱偷生二十年,就是为了亲眼看李轩长大成人手刃南帝,替她枉死的夫君报仇,她不想成为李轩为父报仇的阻碍。”
末了,龙潇不忘加上一句:“秦曦,杀死倾月夫人的是祁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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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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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脑子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祁傲害死了李轩的娘,他就是我的仇人。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我惊慌失措,失去了理智,忽然拔腿就跑,一股脑儿打开屋门,不成想屋外灯火通明,放眼望去站着的全部都是守护皇城的禁卫军,队列整齐,他们看到我衣衫不整地跑出来齐齐低下头去,我不顾自己披头散发一路往前跑,寒风吹在身上本该是刺骨的冷,我却感觉不出来。
我只恨不能立刻飞到李轩身边去,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这个时候他需要我。
没跑出多远就被龙潇从背后抱住,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为了阻止我的失控,他怒吼道:“你发什么疯?”
我使劲想掰开他的手,他索性抓住我的肩膀,迫使我面朝他,瞧见我痛心疾首的模样,他眼含痛色道:“若你再受了伤,轩岂不是更难过?”
我不争气地流下泪来,哭着嚷道:“怎么办?李轩的娘死了,这个时候他一定很难过,我却不能陪在他身边替他分担,呜呜――”
我像快要溺水而亡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祈求他:“龙潇你放我走好不好,我要去见他,我再不想和他分开了,离开他我会死的,龙潇我求求你,你是皇帝,你一定有办法让人护送我去晏城。”
是了,大齐与南国的交接之地就在晏城,我要去的地方是晏城,我要去李轩的身边,我要陪着他,这场战争是赢也好,是输也罢,我都要待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经历,若他死在战场上,我也不会独活。
我哭着喊着没有尊严地恳求龙潇,他亦不好受,将我抱得更紧,面色凝重地承诺道:“朕答应你,我们明日就出发,朕一定会做到。”
我软弱地倒在他怀中,没了挣扎的力气:“好,明天就走,天一亮我们就走。”
他温柔地哄着我,像哄个孩童:“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天明时分朕会让你离开皇宫。”
我信了他的话,他见我的情绪稍稍平静,弯下身抱起我,用他宽大的身躯挡住凛冽的风,大步朝室内走去,进了屋,他一直将我抱到床边才放我坐下来,我一路光着脚跑出去,身上又只穿了单薄的寝衣,他刚才抱着我时感觉我浑身凉的惊人,忙拉过被子披在我背上,然后蹲下身去抬起我的光洁的脚丫,他居然用手掌包裹住我的整只脚,试图把他掌心的温热传递到我冰凉的脚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他是一国之君,是我此时唯一能依靠的人,李轩不在的时日里,保护我的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时思绪百转千回,说不出话来。
女子的双足只有夫君才能看,我觉得不妥,下意识要缩回脚,他固执道:“别动,朕替你暖一会儿就好。”
他的头低垂着,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他是皇帝,我难免别扭,他抱我回屋是那么多禁卫军亲眼所见,若说刚才是情急之下所为,那么眼下他为何还做出这种瓜田李下之事?
我忍不住试探道:“皇上?”
他抬起脸应道:“嗯?”声音甚是柔和。
他棱角分明的脸落入我眼中,我竟想起他所说的倾月夫人因被南帝看中连累夫君被逼上战场身死的事,不禁打了个寒颤,暗道是自己多想,他立即关心道:“还冷么?朕命人多加几盆炭火。”
我拉了拉他的袖口拦住他:“别去,已经够暖和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到了今时今日我终于深有体会,我软声道:“皇上,明早我想安静地离开,我离宫的事请替我保密,他已失去了娘亲,我不想他再担心我,他既是齐军的主帅,就不应分心。”
龙潇的眼神暗淡了些:“好好休息吧,明日就启程了,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朕怕你吃不消。”
我点了点头,躺下身去,往被子里缩了缩,我看龙潇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替我把锦被往上拉了拉,又摊开一床薄毯该盖在我身上,如此细心,哪里像一个习惯被人服侍的帝王?李轩曾说龙潇年少游历各国没少吃苦,先皇后也是在他尚未成年就去世,今晚的龙潇格外的柔情,怕也是由倾月夫人之死想到了先皇后,心有所感。
注定这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我混沌睡过去,脑子昏昏沉沉,待意识稍微清醒,我猛地睁开眼,晨曦的微光透过窗,已然是天明。我仓促下床,脚还没落地,宿在一旁矮塌上浅眠的龙潇就醒了,他的束发纹丝不乱,仍是昨晚的衣着,我想不到他是在这儿睡了整晚。
见我匆忙,他出声安慰:“不急,此去晏城的一切朕已安排好,青泺会一路护送你,朕派了几十名死士暗中保护你,定会将你安全送至轩身边。”
“晏城虽是两国边界,却未被战火波及,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你就能与他相见。”
我心存感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有一句:“龙潇,谢谢。”
他苦涩一笑,随后命人服侍我梳洗,一路去晏城就我和青泺二人,自然不能装扮得过于显眼,龙潇给我准备的是青色的男装,外加一条绣工精致的发带,我换好一套衣服,将三千青丝束成男子的发髻,整个人清新脱俗,干净爽利。
龙潇后宫佳丽三千,看见我的时候还是眼前一亮,有一瞬的出神,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他走过来,手中拿着条月白腰带,环过我的窄腰,细心地替我穿戴整齐,以手拂过坠在我腰带上的佩玉,玉的纹理和样式很特别,在皇室贵族之间也极少见到有人佩戴类似的式样,我瞄了一眼,诧异道:“皇上,这块玉的花纹是凤凰。”
帝王为龙,皇后为凤,他怎会糊涂至此?
他面无异色,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大齐只此一枚,这是朕送给你的。”
我以为他没听明白:“这不合规矩。”皇后与我,君与臣,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不可逾越。
“朕就是规矩。”
我无言以对,拿捏不准他的用心,他拧起眉,将佩玉的绳线系成一个好看的结:“好了,朕带你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脸上一抹转瞬即逝的轻笑,许是很久之前,花灯节上,当我几个轻盈的起落取下另一盏凤凰花灯之时,他就有了送我这块佩玉的念头,只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何况他和我之间一直剑拔弩张,也是在这几个月才有所缓和。
龙潇带我走的是一条通往皇城之外的密道,密道就建在隐月殿后院的那座假山之下,他走在我前面,每到一处转折就取出衣内的火石点亮石壁上的火把,显然对密道十分熟悉。
我讶异的是他对我没有丝毫戒备之心,当初他让我住在隐月殿,难道早知道有一天我会从这里离开皇宫?许多本来平淡无奇的细节凑在一起,让我不禁忧心忡忡,我只想快一些见到李轩,见到了他我就安心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我看到了前方的亮光,分别在即,我与龙潇相对无言,他在密道的出口停了下来,道出两个字:“保重。”
他是皇帝,送我到此已是不易,我郑重地点头:“我走了。”
出了密道,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密道的出口是距离护城河不远的城郊,十丈开外,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从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上跳下地,我知那人是青泺,遂朝他走去,他低头恭敬道:“王妃请上车。”
青泺扶我上了马车,这马车外表寻常,内里却五脏俱全,经过了特别的改装。车板上铺陈的是厚厚的软毯,几案上放着一个小巧的暖炉,还有女孩子家喜爱吃的蜜饯,吃的穿的一样不缺。
马车的角落里是一架竹编的书柜,我轻轻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整整齐齐躺的都是书。我坐在温暖的软毯上,好奇地拿过几本草草翻看,哑然失笑。没嫁人前我住在义父府上,时常跑去摘星楼听江湖人说书,讲得就是这些荒诞好玩的民间故事,龙潇为我准备了这个一路解闷,我有难以名状的感动。
我倾过身撩起密不透风的车帘,看见龙潇还如苍松般立在原地,那样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那样孤独地立着,像早已习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让人心酸,。此番别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别过脸,素手放下帘子,对驾车的青泺道:“出发。”
“驾”的一声,苍茫天地之间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的轱辘声,青泺驾的车很稳,我从车帘的缝隙望去,陌生的风景一点点往后移,我就这样离开京城,前往一无所知的晏城。
腕上的血玉镯泛着妖冶的红光,我以食指轻抚着它,像抚着李轩满布愁云的面容。
这一去晏城,我没有如愿见到李轩,出宫之前我请龙潇替我保密,李轩得知我离京的消息已是十日之后,而祁傲先一步在路上截住了我,或许命中注定,我再一次与李轩失之交臂。
就是这一次的错过,断绝了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让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在最好的年纪邂逅李轩,我曾是那样单纯地爱慕他,我以为他会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衣来迎娶我,与我共赴地老天荒,可是没有,他给我的是一场又一场的噩梦,我宁愿我从未遇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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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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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一天一夜的时间已经走出京城几百里远,对我而言陌生的路途,青泺却是自信满满,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天生有一种让人信赖的感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以我的体弱,经受不住长时间的山路颠簸,因此青泺选择的多是宽敞平稳的大道,这样一来,我们到达晏城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暮色时分,青泺通常会带我在沿途的客栈歇下,担心我离京的消息可能泄露,他挑的是不起眼的小店,等我吃饱睡足养好精神才又上路。
不得已露宿在野外时,我在温暖的马车中安眠,青泺则在马车外搭一个简单能挡风的帐篷,就这样度过一个晚上,第二天睡起来后继续赶路。
这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是入冬以来少有的好天气,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后院,我趁青泺替马喂食草料的空隙钻出去,接连数天闷在马车里,可憋坏我了,我东张西望,看见青泺用手把店家弄来的草料和谷皮搅拌均匀,等马儿吃的欢快,他也没闲着,又开始帮马梳理毛发,一个大男人伺候起一匹马这么上心,还真少见。
我凑上前,故意像男子那样沉了声道:“青泺,你对这匹马的感情很深。”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我跟随王爷从军时,这匹马就跟着我,算起来,已有八年的光景。”
青泺估计和李轩差不多年纪,李轩在十五岁行冠礼,被九引老人逐下山后方遇到龙潇,这么算来,李轩是为辅佐龙潇即位才在军队里历练,我一直当他是文臣,这次对南国出兵,我只以为是倾月夫人的缘故,原来他已久经沙场。
“我认识王爷那会,他还不是亲王,他从军队里最低等的士兵开始,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将军的位置,屡立战功后才封的王爷,他今日的地位全是靠他自己拼出来的。”
“王爷有一身好武艺,可战场上讲的是权谋,单凭一人之力取胜的几率很小。有一回他主动带领一小队人突袭敌人存放粮草的营地,不料中了敌人的埋伏,随行的一百人全都死了,我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温热,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话不多的人说起李轩从戎的往事来滔滔不绝,毫不掩饰对李轩的崇拜之情,对于王府的每一个青泺而言,李轩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
我静静听着,听到凶险处忍不住捏了把冷汗,李轩把我保护得好好的,我见惯了风轻云淡的他,忘了权势起于微末,他没有皇亲国戚的背景,能在京城有一块立足之地,一定经历过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难。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我学着青泺的模样抚了抚马背:“还有多久能到晏城?”
“再走下去,明日能到秦州,出了秦州,就离晏城不远了。”
我们分开多久了,五个月还是六个月?越是离得近,我就越想见到李轩。
吃过晚饭,我让店小二烧了几桶热水,听闻当地是有名的温泉之乡,我决定好好地沐浴一番。
我把发带解开,放下三千青丝,走到屏风后面,依次脱下外衫、中衣、亵衣,最后扯下束胸的布条,搭在屏风上。长发及腰,唇红齿白,这样的一幕落入隐在房梁上的黑衣人眼中,无疑是倾城美色,他明白过来我要做什么,飞快地转过脸去,黑色布巾下的脸庞暗暗发热。
我整个人滑进沐浴的大桶中,温热透过毛孔传到身体的每一处,氤氲的水汽中我捧起一把水轻扑在脸上,我的呼吸随着疲惫的释放变得绵长。我取过搭在浴桶边的布巾,蘸了热水擦拭着身子,近半个月风餐露宿,很少这么舒服地沐浴,我享受地仰头靠后小憩,迷糊中差点没睡过去。
水温逐渐凉下去,泡得差不多了,我打算起身穿衣,低头的一瞬间,忽然看见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个黑影,我心中一凛,不觉愤然,这人只怕在我进屋前就潜了进来,那我刚才脱衣沐浴,他岂不是全看到了?
我裸身在水中,处于劣势,这时候尖叫喊人,可能还没等来人就没了小命,就是来了人,我这幅样子也见不了人,该怎么办呢,悬梁上有人,我总不可能就这样出浴吧?
我下意识咬住食指关节处,思索着对应之策,我一动不动观察这倒影,他似乎有意别开头不看我,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巾怕上,计上心来。
我自然地拿起巾怕放在浴桶里弄湿,趁那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帕子扔向悬梁,在他避开的当口,我迅速出了浴桶,扯下屏风上的外衣裹住身体,他轻盈而下,落在我正对面的位置,没发出一点声响,看到我的狼狈之态,他赶紧转过身去,他蒙了面,我认不出来,只觉得那双眸子似曾相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是何人?”我强自镇定,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他背对我,像在隐忍什么,我躲在屏风后面,颤悠悠抓过一套干净的中衣慌乱地穿上,他倒很君子,听到我摩挲的声音也没有回过头,我一穿戴整齐,立马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呐――”
他转身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愤怒而无奈,我以为他会拔剑来杀我灭口,他却飞快朝门口移去,只是还没打开门,就被推门而入的青泺拦住了。
青泺听到我的叫喊声,持剑而来,目睹我的狼狈,他移开眼光,专心对付黑衣人。
那蒙面的黑衣人想离开这间屋子,只有青泺背后那个门一个出口,僵持之际,他向我这边掠来,情急之下青泺同样跑向我,身后有了空缺,黑衣人见此拔剑出鞘,几招挡过青泺的攻击,青泺顾忌我的身份,不欲多做纠缠,顺势放走了黑衣人。
人走后,青泺焦急地问我:“你没受伤吧?”出门在外本就对身份多有掩饰,他不好再叫我王妃。
我摇摇头,惊魂未定,他神色凝重道:“看来我们的行踪泄露了,你收拾下,我们马上离开。”
他去隔壁收拾行囊,我三两下束好发,系好腰带,不敢有片刻耽误。
等我重新穿戴整齐,青泺还没有过来叫我走,我担心耽搁行程,拉开门往客栈大堂走去,急匆匆下楼,却见大厅灯火通明站满了人,清一色是青壮年的男子,看他们的样子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离晏城尚有几天的路程,我不会傻到以为是李轩派人来接我,这会儿还未见到青泺,我大致也能猜出他被困住了。
我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果然一人出手拦住我的去路,我停下来打量过去,这几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虽未蒙面,但我对他们的身份一无所知,一时间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就在我踌躇之时,从我身后走来一个男子,他踱步而来,一身深蓝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英挺,气度不凡,他一直紧盯着我的脸看,眼神犀利如猎鹰一般,给我一种危险又熟悉的感觉。
“带她走。”他冷冰冰地下令,连声音都是硬邦邦的没有感情,简直就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你究竟是谁?”我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本以为秘密离京能躲开截杀,不想还是落到奸人之手,想到龙潇的死士抵挡无力定有死伤,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到时龙潇也会派人营救,我稍稍宽心。
男子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时,我拉住他的手,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是谁?”
他很高大,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我几乎要抬起头仰视他:“我以为你会拿着玉佩来找我。”
玉佩?他一语惊醒我:“那晚在墨竹居塞给我玉佩的人是你?”
那块玉佩上有独特的骊龙图案,让人过目难忘,我把它藏得好好的,这次出门也带在身边,我记得当时他说若想离开李轩,就拿着玉佩去找他帮忙,可后来我与李轩的感情愈来愈坚固,我再未想过弃他而去,这玉佩自然也派不上用场。
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心生警觉:“那玉佩上的龙纹图案和小叶匕首上的一模一样,你是南国人?”
他静默着,还有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若真被他带走,人生地不熟,这一路要如何脱身?他是南国人,南国正与大齐开战,他会不会以我来要挟李轩?失去倾月夫人李轩已经很难过,倘若我也死在南国人手中,李轩该是何等的万念俱灰?
我一定要想尽办法逃跑,决不能成为李轩的包袱。
男子一眼看透我的心思:“你再怎么挣扎都没用,我要带走你,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也该有八成,看这满厅站的都是他的人,店小二和店老板早没了影子,也不知是被灭了口还是看风声不对跑了,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硬碰硬,我没有退路,思忖了会,硬着头皮道:“好,我跟你走,你要带我去哪儿?”
“秦州。”
我以为这帮人绑架我至少该偷偷摸摸,临了趁着夜色出发,男子还是让我乘上来时的马车,他让一名手下替我驾车,自己则迅速跨上马骑到队伍前面领路,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也不相信我能逃出他的控制,我瘪瘪嘴,满心无奈进了马车。
后来祁傲告诉我,他当时心急过来带走我,原想与我两人共骑一马,后来看到马车内的布置,连他都惊讶于龙潇的细心,碍于一路奔波,他决定还是让我坐这辆马车去秦州。
夜色深沉,月明星稀,满城的人尚在睡梦中,一架普通的马车在路上疾驰飞奔,车里还是那个乔装成男子的我,过了这一晚,我就离李轩越来越远,我坐在马车里焦躁不安,却毫无办法。
满腹心事,一夜无眠。
怎么也想不到我真的被带到了繁华的秦州,并且就住在现任秦州城主的府邸,我更想不到的是,秦州城主祁傲亲自带着人在我去晏城的路上截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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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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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秦州境内,这期间我连水都没喝过一口,心神不宁的,眼皮突突直跳。[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马车外的一群人没有一个怜香惜玉,我不肯说话不肯休息,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搭理我,为首的男子铁了心要把我带去秦州,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马车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我撩起车帘看到城墙上笔锋苍劲的“秦州”二字,有种莫名的恍惚,仿佛我本就属于这里似的,我瞧见那男子正低着头与一位老妇说着话,千年寒冰的俊脸上居然浮上了几许笑容,我不禁纳闷这老妇是什么人,难道是他的娘亲?
再好的身子颠簸了这么久也受不了,我这会全身的骨头快散架了,索性三两下出了马车,这可紧张坏了驾车的壮士,他担心我趁机跑掉,赶忙跳下车挡在我前面,我厌恶地推开他:“给我让开。”
他像座山一样拦住我,又不好跟我一个女子计较,为难地看了看他的老大,男子策了马朝我而来,正色问道:“林航,什么事?”
林航是个耿直的汉子,大声嚷嚷道:“这女人她――”随后他意识到这话不妥:“请大人降罪。”
估计男子交代给他的任务就是看好我,眼看完不成任务,他连看都不敢看他老大一眼,只敢低着脑袋偷偷用眼睛瞪我。
瞪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摆出一副瞧好戏的模样,乐得给他们出难题。
“你自己去领罚。”
林航抱拳,敬畏道:“是,小人这就去。”
壮士林航受了罚,我心情大好,这人一路赶车飞快,那么舒适的马车坐的让我想吐,这么刁难他算是便宜他了。
林航走后,男子终于肯和我说话,他一句话浇灭了我的幸灾乐祸:“我可以命人把你五花大绑抬进秦州。”意思是我要么坐回马车,要么被他羞辱。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我没好气地回他:“你胁迫我来秦州,我人来了,你要把我带去哪里,我走着去就是。[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你那车夫驾车的技术着实太差,这会儿我的五脏六腑快移位了。”
我没说假话,一路没睡也没进食,我的脸色已经很差,瞎子都能看出来我身体不适,他想了想,翻身下马:“你与我一道走。”
可恶,他的警觉性这么高,我还想看看能不能趁街上人多跑了呢,这下倒好,不知要靠我这双无力的腿走多久才能到。
秦州的确兴盛,进城之后,道路宽阔,足足能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走,主街两边商铺林立,商贩热情叫卖,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繁华程度不输给京城。
传闻秦州原本是大齐边陲的一个小城,每年向大齐进贡以保安宁,二十几年前新任城主坐镇秦州,训练起一支骁勇善战保卫家园的军队,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秦州从大齐分离出来,**于三国之间。
这样一来,秦州不受战争干扰,反倒成了各国商贾的聚集地,每年会有大批的商人来这儿贸易,许多经商世家的年轻子弟也会来秦州历练。苏大人就是土生土长的秦州人,他交到我手上的地契和房契全是他在秦州的产业,他以前在秦州不说是家财万贯,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脚边有个卖糖人的老爷爷摆的小摊子,我咬了咬大拇指,撇过头瞧瞧紧跟着我不放的冷面男,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嘻嘻跑过去在老爷爷身前蹲下来,我顺手在转盘上拨了拨指针,旋了几圈后指针落在凤凰的那栏里,真巧,又是凤凰。
我蹲在地上歪过头朝冷面男笑了笑,他会意,从腰间取出一锭碎银扔在转盘上,我扭头道:“喏,爷爷,收好钱,这凤凰我要了。”
满头花白的老头和蔼一笑,脸上皱纹丛生,却很慈祥:“好嘞,老头子几十年的手艺了,马上就给你做好。”
他取出一瓢滚烫的糖浆缓缓倒在板上,垂下的糖浆纤细如线,在他的牵引下凝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模样,他在凤凰上压下一根竹签,又将整个图案铲起来递给我:“小伙子,你的凤凰。”
我这会儿还穿着男装,老爷爷将我认作男子也是正常,我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站起身朝前走了,前面还有个卖糖葫芦串的小伙子,我上去随手挑了两个就走,小伙子扯着嗓子喊我:“哎,还没给钱呢――”
我没回头,小贩喊了一句便没声了,我就知道冷面男又替我付了钱。既然逃不了,我就得整整冷面男,才能解气不是?让他破破财,给他添点麻烦也好。
不一会儿,我又“顺”了一盒胭脂、一枚木簪、一个香囊……我怕两只手拿不动,挑的全是小件的物事,小摊上的东西价钱不高,买了七八样加起来也没多少,街上的人看我一个大男人买的都是女孩子家家用的玩意儿,以为我是要把这些东西送给我的娘子,连夸我是个好相公,弄得我双颊绯红。
冷面男气定神闲地一个个付钱,一点没有被捉弄的样子,我干脆心一横,大摇大摆走进了隔壁的玉器店。
在轩王府,送入墨园的都是最上乘的玉石,我又在宫里住了段时间,见过的好东西多了,摆在这店里的玉器是好是坏,我也能看出个**不离十。
双眼在店里扫过一圈也没看见喜欢的,我叫来掌柜,问得直截了当:“掌柜的,这个,还有那个,哪个最贵?”大件的花瓶我带不走,所以我指的是能戴在手上的玉镯子。镯子轻盈,光一只手就能带好几个,不愁拿不走。
掌柜被我问得莫名其妙,许是头一次遇上我这样的客人,上来就想买最贵的,他实诚道:“公子若想买价钱最高的,倒不在这些里面。”
“哦?掌柜的还藏着更好的?”
他眼里透着精光:“看公子气度不凡,我就把镇店之宝取来给您瞧瞧。”
我盈盈一笑:“行,本公子就在这儿候着。”我一屁股坐在八仙椅上,顺带把拿在手上的小物件铺在桌子上,看得掌柜差点没傻眼,他让伙计泡了壶上好的碧螺春,自己朝铺子后院去了。
说我气度不凡不假,人靠衣装,单是我身上这件袍子的衣料就能买下他这间铺子,况且我看冷面男那身行头也很值钱,两个人加在一块,成了掌柜眼中待宰的肥羊,这么好的生意主动上门,他能不殷勤么?
掌柜在铺子后头磨蹭了会儿,捧来一个外形精巧的盒子放在我面前,好马配好鞍,既然是镇店之宝,确实该配个漂亮的盒子。我看着掌柜慎重地把盒子打开,凑上前去,里面躺着的竟是与我腕上一模一样的血玉镯。
我懵了,李轩送我的血玉镯分明独一无二,怎么会冒出另一个呢?
我心里打鼓,假装不识货:“掌柜你倒说说,这个和普通的镯子有何不同,怎么就当得起镇店之宝?”
“公子有所不知,这镯子乃血玉镯,镯子中间的朱红如血滴注入,色泽妖冶,方得此名。打造它的玉石天下罕见,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这一个,今日与公子颇有缘分才肯拿出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有那么几分道理,我半信半疑地拿起镯子端详,仔细观察一小会儿便放回原处:“掌柜的,这个镯子我不喜欢,你还是另给我选一个罢。”
他不解道:“这是何故?这镯子可是价值不菲啊――”
还价值不菲呢,我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血玉镯真品的血色模糊不清,呈柳絮状,再看你收藏的这个,血红清晰饱满,单凭这点我就能判定你这镯子并非上品。”
他听了我的话,也拿起镯子来细细瞧了瞧,最后只得拱手道:“公子眼光独到,在下佩服。”他取来旁边的翡翠镯子递给我:“这镯子的翠艳丽明亮,饱满柔和,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公子意下如何?”
我瞄了一眼:“是不错,怎么也得一百两吧?”
掌柜面含赞许道:“公子是行家,这镯子我就以一百两卖给公子。”
一百多两该是很多钱了吧,冷面男身上没有钱袋,腰间那些碎银刚才也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我若执意要买这个镯子,他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那岂不是很丢脸?
我当即拍板:“好,这个镯子我买了。”
掌柜替我将镯子包好拿到我面前,我等着看冷面男下不了台,满脸喜悦地端起茶喝了几口,果真是上好的碧螺春,喝的人唇齿生香。
冷面男从头到尾神色平常,对掌柜只道:“记到我账上。”
这单成交,掌柜满面春风:“多谢大人。”
原来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是我,我怒了,敢情在秦州的地界冷面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了,他随我走进玉器店后就一直看着我跟个傻子似的自作聪明,委实可恨。难怪掌柜格外殷勤,原来真的肥羊不是我,是冷面男,他是知道冷面男有钱,才使劲讨好我,也是势利眼。
“哼――”我不客气地甩了脸色,匆匆走出了铺子,故意朝人群里挤,没出几步,冷面男又出现在我身旁,两手满满是我落在铺子里的小玩意,还有刚买下的那个翡翠镯子。
他不做声,我也懒得理睬他,就这样慢腾腾走在秦州的大街上,身后传来达达的马蹄声,仓促迅疾,我正琢磨着那点逃走的小心思,一时分了神,眼看扬起的马蹄就要踏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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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秦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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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冷面男扔了手上的东西,一把将我拦腰抱起,他脚下生风,后退中旋过身去,把我牢牢护在他怀中,我双脚落地前马蹄刚巧和我擦过,可谓险象环生。txt下载80txt.com
周遭的路人见此,纷纷拍手叫好,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马背上是何许人也,这么嚣张,光天化日下在大街上骑马,不怕伤了人?”
“别问了,那人是城主的门客,谁能把他怎么样。”
“想不到城主处事低调,府上竟有这样的顽劣之徒。”
“是啊,城主待人宽厚,定是被此人蒙蔽了。”
我对着那匹马绝尘而去的方向冷哼一声,祁傲此人卑鄙,他的门客行径能好到哪里去?亏这些人还对他赞许有加,根本是瞎了眼,一想到他是害死倾月夫人的元凶,我恨不能手刃他。
冷面男救了我一命,我没谢他,他也不生气,反而问我:“你很讨厌城主?”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我对祁傲的厌恶就写在脸上,还用问么?
“我讨不讨厌他与你何干?”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黯淡,继续面无表情,我心烦意乱道:“走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到?”
他走在前面,背脊挺直:“你随我来。”
我只得寸步不离跟在他后面,又走过两条街,绕了几个僻静的小弄,来到一座恢弘的府邸前,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分外显眼,秦府。
冷面男叩了几下门环,大门的一侧被打开,走出来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伯,他看到冷面男和我,几乎是喜极而泣:“恭迎大人小姐回府。”
称呼冷面男是大人很正常,但把我叫成自家小姐就太奇怪,不能因为我的姓氏是秦,碰巧来到秦府,就把我认作是秦家小姐吧。要是这样,随便在街上拉来个姓秦的女子,不都成了秦家小姐?
我只当他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我不是秦家小姐。”
老伯笑而处之,只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进去吧。”冷面男先一步踏进门,我勉强对老伯笑了笑,也走了进去。宅门掩上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回了回头,茫然无措。
走了几步,老伯和我们分开,一个人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我对这大宅子很陌生,还是老老实实尾随冷面男,他腿长走得快,我走神一会就落下他不小的距离,急忙跟上去。
秦府很气派,亭台楼阁都是独具匠心,尤其神奇的是府内有一处高达十几米的瀑布,白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似千万匹骏马奔腾而过,激冲下来的水柱撞在潭底形状不一的石头上,溅起无数晶莹的珠子,甚为壮观。(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一路走来如观园,慢慢地我发现了不大对劲的地方,冷面男好像是在引我绕着整个府邸兜圈子,他住在这里,有几处明显走过,他不可能没发觉,他这是在耍什么把戏?
再这么漫无目的走下去天就要黑了,我禁不住道:“你站住。”
我出言拦住他,他停下脚步不再走,我几步上前,指了指长廊沿角的雕花图案:“半柱香之前我们才来过这儿,你分明是在原地打转。”
我颇有种破罐子破摔地凛然道:“要打要杀给个痛快,何必捉弄人?”
其实我根本看不懂他劫我来秦州的目的,若是要我的命,他能下手的机会很多,大可以在客栈就杀了我,若是以我要挟李轩,他就该命人好生伺候我,保证我吃好喝好,断不是现在这样。
他纹丝未动,居高临下看着我的脸,面如寒冰,冷到极点,我亦无惧望向他,就这么无言对视,暗自较劲。接着他把我丢在原地,一把推开一座院落的石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我一头雾水,他这人就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像是多说了一句话就会死掉似的,惜字如金。
我跟进去,顿时整个人傻眼,我用手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我眼花,这院子里的每一草每一木,甚至是梅树下垂落的秋千,都和轩王府的墨园别无二致,若不是我清楚此时身在秦州,怕会以为是回到了京城。
我几乎挪不动脚步,唯有迟疑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面男一言不发地离开,脚步有些仓促,留下我独自面对这空荡荡的院子。我走上石阶,轻轻把屋门朝里推,门兹呀一声开了,果不其然,连屋内的陈设也和墨园的卧房相同,找不出差别。
我环视四周,眼前的熟悉叫我说不出滋味,我对李轩的思念之情更深。按照离京时的计划,这几天他该得到我去晏城找他的消息了,青泺已不知所踪,如果龙潇顾忌他在战场上会因我分心,亦不会让他知道我被截走的事,如此一来,我只有先留在秦府,再从长计议。
我怅然在床边坐下,床的中央放着一套湖蓝女装,清新雅致,叠得整整齐齐,是我在秦州街上见到的女子穿的款式,比起京城女子常穿的式样更添生气。我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女装又如何,女为悦己者容,我已无心在其他人面前梳妆打扮。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卧房,我只觉得这里阴沉压抑,没有生机。
静静坐了会,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的奉大人之命将小姐在市集上买的东西送过来。”
这声音不正是林航么?亏他千万个不情愿,还是要听冷面男的命令过来,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逛街买的东西在冷面男替我挡开马蹄的时候悉数掉在了地上,本来就是起了捉弄之心才买下的东西,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他那么有钱,居然让人一个个捡回来,也是怪人。
我心灰意懒偏不开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坐着不动,林航就站在门外喊:“烦请小姐开门,小的奉命还东西给小姐。”他知道我就在屋内,故意拔高嗓门喊出来,让我两耳不得清净。
接连喊了几声我还不理睬,他竟以大掌拍起门来,震得一扇门砰砰作响,我心中长叹,怎么会有这么不不识趣的人?
忍无可忍之下,我一脸怒容拉开屋门冲出去,他始料不及被我的气场震住,犹豫中抬起手递给我一个织锦的袋子,他高大的个头做起这个动作有些滑稽,袋子里面应该就是冷面男掏银子替我买的东西,我冷笑一声,挥手打落他手上那些东西,怒道:“这些东西我根本不稀罕,这下你的任务完成了,你给我滚,有多远就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就是个耿直的壮汉,被我一个小女子骂得灰头土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子上过不去,还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秦府的客人了?要不是大人让我来,我才不会巴巴跑来受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的气!”临了不忘加一句:“不知好歹的女人!”
以为我乐意成为秦府的座上宾么,要不是他家大人掳我来秦州,我早就顺利到达晏城了,多少有些将怒气牵连到林航身上,我双臂环抱在胸前,趾高气昂道:“那你这就去跟你家大人说我刁难你,让他把我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杀了解恨。”
林航被我气得词穷,走时恨恨有词:“你――你――好,我这就去告诉大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袋子里的东西落到地上就全都散出来,糖浆做的凤凰展翅欲飞,这会儿已然摔裂,没了半点凤凰的模样,糖葫芦是不能吃了,胭脂水粉也撒得满地都是,我盯着满地狼藉,心情更是不佳,索性重重阖上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
我靠在床沿屈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上想着心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很快暮色四合,夕阳跟着落了山。我在屋里并未点烛,屋内黑漆漆的没有光,我就一个人在黑暗中静坐着,任由绝望一点点爬上心头,有种很想哭的冲动。
我已不知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一人提灯而入,是进秦府大门时遇到的老伯,他那皱纹满布的脸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温暖,对我说道:“小姐,大人差老奴请你去前厅用晚膳。”
肚子早就饿过了头,麻木了,我怄气道:“我不去。”谁稀罕吃冷面男府里的饭?
他并不生气,反过来耐心安慰我:“小姐来秦州一路颠簸,肯定没吃好,今晚大人吩咐厨房做了地道的秦州佳肴为小姐接风洗尘,还请小姐看在老奴的面子上不要拂了大人的好意。”
“小姐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大人添堵不是?”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逃不出去我是肯定要想尽办法给冷面男惹麻烦的,寄人篱下的我又能怎样:“老伯你说得对,我可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我这就跟你去。”
老伯笑得和蔼可亲:“哎,这就对了。”
老伯可没冷面男的花花肠子,引着我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前厅,远远地就闻到饭菜的香味,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弄得我脸红不已。那么大的饭厅就只有冷面男和我两人吃饭,奢侈程度堪比李轩在王府时候的德性。
我一落座,就有站在后面的婢女上前替我盛汤,熬煮得白稠的鲫鱼汤令人食欲大增,冷面男也很识货:“先喝鱼汤。”
他这会已换下先前那身深蓝的衣袍,只着寻常的袍子,身上的冰寒之气褪去了许多,但我偏偏不顺他的意,转而去夹油腻的鸡腿,我弃筷子不用,改换一只手抓着那鸡腿,汉子般用牙齿撕扯下一块肉,一张嘴吧嗒吧嗒嚼出声,一点优雅的边不沾,要多粗野有多粗野。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掩嘴偷笑,冷面男一记冷光扫去,那婢女瞬间低下脑袋,不敢再笑。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冷面男面冷心更冷,我笑嘻嘻啃着鸡腿,吞了几口后,一阵恶心在胃里翻涌,确实不能在饿过头的当口还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我兴意阑珊地丢下鸡腿,对着满桌的菜提不起兴致。
“替她盛碗米糊。”冷面男大发慈悲。
热腾腾的米糊被端到我前面,我这下饿得没了脾气,正儿八经用汤匙一口口喝起米糊,普普通通的米糊只有清淡的甜味,暖融融的下肚,舒服好多。
很快一碗米糊见底,我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拾筷伸向糯米团子,小小地咬了一口团子,软糯的口感恰到好处,扭头看去,冷面男从头到尾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我吃得太自在了些,我不好意思扬了扬筷子,尴尬笑道:“这个团子吃起来好像有青草的味道。”
婢女声如银铃:“小姐的舌头真灵,这道糯米团子就是用艾草挤烂煮汁做的。”
她这么一打圆场,缓解了我面对冷面男的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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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青梅竹马
一顿饭吃完,我的小腹已结实鼓起,我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在轩王府两年多我都没这么能吃,看来秦州的菜着实合我的口味。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婢女端来一杯清水让我漱口,我喝下一大口咕噜咕噜吐出来,拿起湿润的巾帕擦了擦嘴角再放回去,反观冷面男咀嚼得慢条斯理,每道菜他都均匀地夹过去,无一遗漏,本以为是他不挑食,奈何他尝每道菜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没有高兴亦没有不高兴,就像我先前想的,他是个十足的怪人。
我坐在位子上故意双眼发直地盯了他吃饭,他非但视而不见,反而仍旧举止优雅,丝毫不受我的影响。不得不说,他虽一副冷到骨子里的模样,却气宇轩昂,有种令人臣服的王者之风,和龙潇的霸道傲然不同,他身上更多的是从容不迫的沉稳。
盯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我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满天繁星挂在夜幕中,一颗璀璨犹胜一颗,如洒落在铜盘的珠玉,月色皎洁无暇,牛乳般的月光投*射*在园子里,衬得夜色朦胧,格外温柔。
“今晚的月色真好。”我和李轩甚少有机会一起赏月,就只有花灯节那晚的冷月如霜,想起花灯节,又是一阵黯然神伤,相隔千里,李轩在军营看到的月亮和我看到的一样么?他会不会也对着这轮明月想起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他知是不知?
“等会随我去观星亭。”或许我的落寞触动了他,冷面男终于打破沉默,提议道。
我懒懒问道:“那亭子上面好玩么?”被困如笼中鸟,也打不起什么精神。
“去了便知。”他轻轻放下碗筷,漱口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我坐着没动,他走到门边回过头看我一眼:“跟紧我。”
这句话似有蛊惑,我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冷面男领我走的是条卵石铺成的小路,一路上黑漆漆的,树影婆娑有点吓人,他手提一个灯笼在前方引路,他的背影宽厚,让这段夜路变得不那么黑。
渐渐地,耳边传来巨大的水声,继续走了一会儿,我隐约看见飞檐的亭角,原来观星亭就建在瀑布底下深潭的边上,愈靠近瀑布身上愈觉着冷,拾级而上走进亭子,我已冷得有点哆嗦,下一瞬背上多了件黑色的披风,冷面男侧脸冷硬站在我右边,我拢了拢暖和的披风,向观星亭外的夜空望去。
瀑布的水声如万马嘶鸣,巨响冲撞着耳朵,然而此时我心静如水,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流逝。
我静静凝视漫天星辰,不由沉醉其中,明月高悬,可望而不可即,冷冷俯瞰浮华俗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月色,此刻的我如置身在深山老林般,回归到最纯粹的心境。
冷面男也触景思人起来:“我年少时喜欢上一个明媚娇俏的女子,她是师傅的女儿,生来像众星捧月般被保护得很好,不染俗尘,心思纯净,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此时的天与地,看似很近我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她。求书网WWW.Qiushu.cc”
我在黑暗中偏过头去看他,亭子角落里灯笼发出淡黄色的柔光投影过来,他英挺的眉宇染上浅淡的愁和忧:“我背井离乡后投奔师傅,跟在师傅身边学习乱世的生存之道,师傅待我很严厉,却视她如掌上明珠。记得初学剑时我昼夜不分勤加练习,就为了得到师傅的一句夸奖,那时每当学艺不精被师傅责罚,都是她想尽法子逗师傅开心,替我说好话,又背着师傅偷偷塞吃的给我。”
他想起那个美好纯净的女子,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宠溺之情:“秦州之大商铺林立,不管是哪个角落有好吃的,都逃不过她那张嘴。”
他那么冷漠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会有思慕的女子,我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呢?”
“我们一起长大,师傅愈发倚重我,我立下誓言会娶她为妻,可她总以为那是我的玩笑话。一次有人得了湘妃竹送给我,我把竹子做成了一支横笛,写了首曲子吹给她听,她一笑了之说‘若我还没来得及学会你的曲子便爱上了别人,你又当如何?’,那时我还没有权势和地位,那首曲子就是我拥有的全部。”
今晚他的话特别多,我一时适应不过来,调侃道:“绕床弄青梅,郎骑竹马来。让我猜猜,你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她一定没看上你,转而嫁给了别人。”
“你说的不错,她真的遇见了一个倾心相爱的男子。”
我随口那么一说,却成了真,顿时语塞。
他的神情更加失落:“那人超然出尘,满腹经纶,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几经曲折,她还是嫁给了他。“
“还是”二字满是他的无奈和苦涩,也许他曾奋力争取,却没能赢回那女子的芳心,此生空余遗憾。我仰头望月,听着别人的故事,心生感叹:“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更何况是男女之情。”
他暗自琢磨我的话,忽地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分明道:“我曾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酿成苦果,往日虽已不可追,但愿能用余生尽力去弥补。”
他说得太深奥我听得云里雾里,亦懒得追问下去,本就是与我扯不上关系的故事,何苦庸人自扰?
半晌他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天晚了,我送你回去罢。”
我真的看不懂他,大张旗鼓在客栈截住我,迫使我跟他到秦州,前一刻对我推心置腹,这一会又对我冷若寒霜,态度相差如此之大,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更让我困惑的是见到我便热泪盈眶的老伯,与墨园一模一样的庭院,这些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缠绕在我心上,我愈发迷茫。
分别之时,我解下身上的披风想还给冷面男,他看了一眼没有接过去:“你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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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冷面男命令秦府上下一律称呼我为小姐,起初不管我走到哪里下人见到我都尊称一声小姐,弄得我很不自在,拦住一人问了才知道缘由,忿然跑去找冷面男理论,他倒面无异色:“你又不是秦府的下人,自然是府里的小姐。”
他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很让人别扭,我还欲争辩,只见他放下手中的书,明显不悦道:“我的府邸不会有大齐的轩王妃。”
言下之意我这秦小姐不做也得做,由不得我,我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原以为能在李轩和龙潇找到我的这段日子里和他平静相处,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一夜之间我从轩王妃摇身一变成秦府小姐,我还适应不过来,好几次让下人不许这样喊我却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也就随他们去,懒得再和他们争论。
我发现偌大的秦府几乎清一色是男仆,上至管理宅院的老伯下到做杂活儿的仆役,除了饭桌上为我布菜的婢女之外,我就再没看到女子,冷面男这样的主子不懂得怜香惜玉,是不好伺候。他和李轩年纪相仿,却连个妾侍都没有,莫非他有断袖之癖?秦州民风比之大齐更为开放,我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冒充秦府小姐以后,我反倒更自由,终日吃好喝好,鲜有烦心事,过得要多肆意有多肆意。冷面男并未限制我的行踪,只要我不离开秦州,我去哪里他都不过问。
闲来无事,我每日睡饱才肯起来,待梳洗一番后已临近晌午,每天这个时辰我就出府闲逛去,只因不想和冷面男同桌而食,他那人冷得像块寒冰,我和他一起吃饭没闷死也冻死了,索性外出觅食。
说来也怪,冷面男终日待在秦府,哪里也不去,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我看他不像做生意的商人,除了截我来秦州之外也不像干了混迹江湖的勾当,我想不通他是靠什么支撑秦府上下这么多人的吃用。难不成银子会自个儿长脚飞进秦府么?
我在秦州的大街小巷随意溜达,兴致所至,玩得要多尽兴有多尽兴。除了没去妓院,其他好玩的不好玩的地方通通叫我转了个遍,兜里揣着冷面男给的银子,不愁付不起钱。也许是在大齐皇宫憋久了,这小半个月我和刚出狱的囚犯没两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只要是我瞧上的,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秦州的小吃花样繁多,有不少我连听也没有听过,每天吃上三两样,十几天过去竟还未尝完一遍。
我又去了几家名声在外的酒楼特意点了当地的招牌菜,有的菜卖相普通价钱却颇高,有时一顿饭下来能吃掉我半小袋银子,幸亏冷面男慷慨我才不缺钱用。
我不像是他的人质,反倒更像是他请来秦州的客人,他对我很是大方,账房每隔几日就会拿银子给我,去了酒楼赊账,只要报上秦府的名头,哪怕银子不够用小二仍是客气有礼,看来冷面男在秦州颇有地位,面子不小。
女孩子家爱去的衣料店、首饰店、胭脂铺我也没放过,我个头不高,却因为穿着男装干净秀气,吸引了铺子里不少女子的目光,掌柜以为我是想买些东西讨好自家娘子,纷纷热情地为我推荐最新款式的衣服和首饰。
当我瞄到一套剪裁精致的湖蓝色衣裙时,顿觉眼熟:“老板,这套衣服似乎与众不同,好像在哪里见过。”
掌柜的脸上堆满笑容,连连夸赞:“公子的眼光真是不俗,别看我这家店小,从祖上传下来经营已有百年,前任城主还在世那会儿,小店专门为其爱女量身订做衣裙,你瞧上的这套裙子,就是按照秦小姐最喜欢的款式裁制的。”
一声秦小姐让我有些恍惚:“前任城主?”
掌柜颇为自豪说道:“是啊,秦州前任城主膝下有一独女,这是秦州人都知道的事,秦小姐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得标致不说,性情更是古灵精怪,城主素来威严,据说到了秦小姐面前却跟寻常人家的爹没什么两样。”
听上去前任的秦州城主是个慈父:“老板你见过那位秦小姐?”
“见过倒不敢说,秦小姐虽经常爱出府闲玩,但很少让人知道她的身份。”
我鬼使神差般放不下那套湖蓝色衣裙,取出钱袋把银子倒出来铺在桌面上:“这些够么?”
掌柜很实在,以手拨过一半,笑得合不拢嘴:“够了够了,我这就把衣服包起来。”
我收好剩下的钱,自然而然道:“请老板差人把衣裙送到秦府去。”
掌柜困惑道:“秦府?”
“嗯,就是那个秦府。”我大致描绘了下秦府的方向和周围的模样,掌柜试探地问道:“敢问公子是住在秦府?”
“当然。”那府邸大门外匾额上不写得明明白白么?
掌柜客气道:“原来公子是城主府上的人,失敬失敬。”
这下困惑的人换成了我:“城主?你说的是秦州城主祁傲?”
“公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秦州只有一个秦府,就是城主的府邸,城主不住在秦府又能住在哪里?我这就派人把衣服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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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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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走出商铺,我心上仿佛被千斤大石压着,使不上力气,我孤零零站在宽敞的街道上,看了看路的左边,又看了看路的右边,秦州之大,我能去的地方还有哪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就住在秦府,住在祁傲的府邸,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我犹不自知,天真地以为那晚冷面男是真情流露,不会利用我对付李轩。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又一次掉入别人用信任伪装出来的圈套中,我脸上露出嘲讽的冷笑,我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呢?街上人来人往,不断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和我有关系,我始终是孤身一人。
漫无目的地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口,就是这座普通至极的城门,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居然没察觉冷面男派了两名随从跟着我:“大人有令,小姐不得离开秦州。”
我上前走了一步,这两个人赶忙一左一右拦在我前面:“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我冷冷道:“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拦得住我么?”
我趁一人不备瞬间移步*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横在他脖子上,对着另一人喝道:“再不让开,我就杀了他。”
另一人面露犹豫,我手执长剑稍稍用力便划破了这人的皮肤,红色的血沾染剑尖,在我的迫使下二人一步一步后退,眼看就要跨出城门,被我挟持的随从心一横,视死如归道:“小姐就是杀了属下,属下也绝不违抗大人的命令。”
我冷哼一声:“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往后退,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话音刚落,左右两侧整齐划一出现十几名侍卫,其中两人合力闭上了城门,看得出来他们早就守候在此,为的就是阻止我离开,我心下怒气升腾,收回长剑一掌打在随从的肩头,将他震开,而后足尖点地而起,飞身沿城墙而上,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最高处。
回身看去,冷面男策马飞快而来,他抬眼看我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未等马儿停稳就腾空朝我而来,他的速度比我想得还要快,我心知论武功我不是他的对手,慌乱之下纵身跳下城楼,这一招很险,下坠的时候我的脸被冷风刮得生疼,我咬紧牙关直至安全落地才松了一口气。
城外多半是等着城门打开后进城的人,我将一人拉下马,翻身而上夹紧马腹疾驰向前,跑出未过百米身后传来同样迅疾的马蹄声,不用看也知道是冷面男追了上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他的速度很快,我勒紧缰绳,以剑身狠狠地*抽*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疯狂地往前飞驰。
耳边呼呼生风,一路上冷面男紧追不舍,隐隐有追上我的势头,情急之下我又*抽*打了好几下马肚子,不料马蹄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到,前腿忽地跪地,马儿跑的速度太快,此时我被一股巨大的冲力甩出马背,若直接摔在地上必定会伤筋断骨。
千钧一发之际,冷面男又救了我一次。
在我就快落地的一瞬,冷面男跳下马飞身抱住了我,无奈冲力实在太大,我们二人一起滚落下道路旁的斜坡,草丛底下全是大大小小锋利的石头,冷面男为了防止我受伤,用手臂抱紧我,以他的身体环绕着我,最后我安然无恙,他却被磨得浑身是伤,鲜血横流。
我们最后停在了一个平坦处,我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他身上,他隐忍地闷哼了一声,我挣扎着从他身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他,后怕得说不出话来,方才那一幕确实吓到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该是什么后果。
我声细如蚊,颤颤悠悠问道:“你为何要救我?”刚才稍有不慎他就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哪里值得他这么做?
他强忍着痛楚站起来,我这才看到他后背的衣服几乎都被坡上的石头磨破了,整个背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多看。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唇边溢出一丝血迹,随即剧烈地咳了好几口血。
他是为救我才受这么重的伤,我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急急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他以手背拭去嘴角的血渍,眼眸平静无波:“跟我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坚持要我回秦州,可我如何能回去?
“我和祁傲有仇,如果他要我死,我活不到明天。”
他并不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秦府就是祁傲的府邸,只神情坚毅许诺道:“我会护你周全。”
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李轩也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把我保护得好好的,我心酸不已,倘若祁傲在战场上以我来要挟李轩,势必会破坏大齐的士气,届时大齐不战而败,李轩就不能为倾月夫人和郡王报仇,只会抱憾终身,我不想李轩因为我而悔恨。
“你只是听命于祁傲,难道要为了我去违抗他么?我虽不想死在祁傲手上,但也不至于要靠牺牲旁人来保全自己,况且你我毫无瓜葛,我亦不想亏欠你太多。”
冷面男与我站在不同的立场,救我无非因为我是祁傲手上最大的人质,关系到两国战事的走向,他豁出命救我我已十分感激,他固然听命于祁傲,却没有必要卷入这场纷乱中。
他艰难吐字:“我自有我的办法。”
四周万籁俱静,见不到半个人影,若天黑之前还没有回到大道上,只怕要在野外过夜,这么冷的天,就算没有野兽出没,也很难熬得过骤降的温度。
冷面男显得很冷静,他有些吃力地在地上坐下来,眉宇依旧冷傲,我忧虑道:“有没有暗号能把你的那匹马召过来?”我的那匹马肯定指望不上,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冷面男的座骑。
他如实道:“没有。”
我不免失望,冷面男受了伤走不了多远,那匹马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见我一副失落的模样,他出言安慰:“别急,林航他们在你我出城时就追了过来,等他们看到我的马,就会来救我们上去。”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吃了颗定心丸,我挨着他身边坐下来,陪他静静等着,我心中消了逃跑的念头,他伤得这么重,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弃他而去。
祁傲后来跟我说:“曦儿,我与你一起长大,纵然你失忆将我忘得干净,但你的秉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太心软,见不得别人因你而伤,这也是我马不停蹄一定要追上你的原因,我对你的好,你做不到视而不见,你狠命抽打那匹马,险些摔下来,我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拼死我也要保护你,亦是对师傅的一个交代。”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们青梅竹马,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相处,可我却没有在最好的年纪爱上他,祁傲,你口口声声说了解我,你又怎么会不懂,对秦曦而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遇上李轩那样出尘绝代的人,她眼里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人?你又何苦放不下?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林航就带着人马找到了我们。林航站在一众侍卫的最前面,手牵着冷面男那匹枣红骏马,他双手抱拳道:“大人,属下来迟了,还请大人责罚。”
“来了就好。”冷面男拍了拍林航的肩膀,林航抬起头,瞥见冷面男后背的伤,双目发红不敢置信道:“大人你受伤了?”他看我毫发无损,只是发丝有点散乱,很自然猜到冷面男是为保护我而受的伤,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像是要吃了我一般,罪魁祸首的我自知理亏,这一次没有瞪回去。
冷面男轻描淡写:“小伤而已,即刻回城。”
他朝他的那匹马走去,我清楚看到他两脚迈出的步子一深一浅,尽管他已极力忍耐,可他缓慢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原来他不光是背上擦伤,右腿的腿骨竟断了,我情不自禁拉住他的手,他不解地看看我,我歉疚道:“让我扶你。”
我把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肩膀,让他大部分身子倚靠着我,这样他走起来会轻松一些,他会意,任由我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马前,他翻身上马后,坐在马背上朝我伸出手,我婉拒:“我坐另一匹马就好。”
男女之嫌,二人同坐一匹马,并不妥当。
他手指后面的侍卫和马,面无表情道:“这些侍卫刚好一人一马,你的马方才已跑远,不知所踪,你是和我骑一匹马还是和林航,你自己选。”
林航就站在旁边,听了冷面男的话,立时整张脸变成猪肝色,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大――大人,”干脆睁眼说起瞎话来:“小姐她身娇体贵,属下一介武夫,属下的马也是粗鲁的很,小姐她――”
这话说得我非要赖上他似的,我还没嫌弃他,他倒反过来嫌弃我,无须和他斤斤计较,我也不再矫情,拉住冷面男的衣角轻松上了马,坐在他后面,二人的距离很近,他背后的伤口尽览无余,血痕横纵错杂,甚至动作幅度大了还在淌血,我低声催促:“走罢。”
他踢了踢马腹,马儿奔驰起来,我碍于男女有别,不好抓着他的衣服固定,又因为坐在后头没有缰绳可抓,只能勉强扶住马鞍,没多久就有好几次差点摔下马,他察觉出来后硬是拉过我的手环抱住他的腰,羞得我满脸通红,只当做不得已而为之。
林航紧跟在后,恨不能两只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牢我,怕我再趁机害了他的大人,我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理睬他,心理却莫名地紧张。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扑面而来都是冷面男身上的气息,有些别扭,就这样一路往秦府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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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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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秦府大门外,冷面男率先下马,扔下我径直朝里走,我欲跟上去,林航用高大的身躯挡住我,颇不客气道:“看在大人的面子上,我称你一声小姐,若不是我家大人,你今日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以后若敢害我家大人,我林航头一个不放过你!”
说的是一腔热血,若非看他忠心耿耿,我才不会咽下这口气,我白他一眼:“说完没有?说完了我可走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林航一时语塞:“你――”
我已经走出小远,凭印象朝冷面男的院子走去,抓了个小厮问了问,穿过几个狭长的回廊就到了。他的院子外面没有把守的侍卫,我推开屋门,他果然就在里面。
冷面男的屋子摆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一眼看尽,和他的人一样透出冷漠的气息。我进来的时候,他正挺直了背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伤药和纱布,还有一盆清水,水中巾怕染上的血迹已经漾开,此时见了他冷清的模样,我有几分心疼和不忍。
“你来做什么?”他头都没抬,语气还是冷冷的,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那样交错的伤口必然很痛,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对别人冷眼相对,对自己也是漠不关心?
他毕竟是因我受伤,我柔声道:“我来替你上药。”
他伤在背上,没法自己涂药包扎,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让林航他们来帮忙:“就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
我揉了揉水中的帕子,拧干后轻轻擦拭他的背,有些细小的石子嵌在皮肉里,我怕太用力会弄痛他,只好用指甲把石子一个个挑出来,好几次听到他的*抽*气声,我为难道:“我尽量轻点,你忍住。”
我忽然想出一个办法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疼痛:“不然你和我说说话,两个人聊着聊着伤口就没那么疼了。”
我无意识咬着食指关节处,该说些什么好呢?不然讲个笑话来听,可我也想不出有趣的笑话来,不禁有几分暗恼,亏得我从前还经常溜到摘星楼听书,这会儿连个好笑的段子都想不出来,真是白瞎了那好玩的几年。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冷面男难得先开口:“为什么想逃走?”
“我――”其实秦州挺好的,有好玩的好吃的,风土人情我也喜欢,我甚至感觉我就应该属于这里,可是唯独一点,这里没有李轩,而我只想待在有李轩的地方。
我无言以对,他又冷冷问道:“为什么想逃走?住在秦州你不开心么?”
我边替他擦拭伤口边答道:“开心,有花不完的银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担心哪天会丢了性命,我从来没有活得这么轻松。”
“轩王一人之下,你在京城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他――他待你很好吧?”
“嗯。”
好像终于能有一个人和我聊起李轩,我沉郁道:“我总也想不起以前的事,李轩好像知道我的身世,可是他不愿跟我讲,我就自私地想或许他是为了我好。我一直不敢相信我嫁的人是大齐的轩王,从我有记忆的那一刻,苏大人就告诉我和李轩有过婚约,后来龙潇主婚,我就顺理成章地嫁了。”
冷面男听我直呼齐帝的名讳,并没有显露出惊讶之色,饶有兴趣地继续听下去:“轩王府里很大,全是我不认识的人,第一年的时候我和李轩相处得很不好,他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拿到我面前来,可是我不懂他在想什么,有时觉得他似乎喜欢我,有时又觉得他恨着我。”
“恨你?”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个时候的李轩应该是厌恶我的,否则也不会动辄挑剔我,借故惩罚我身边的人出气,让我难堪又羞辱。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或者他本不想娶我。”
我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原因,若不是我,他也许会娶孙雅柔那种对他的权位更有帮助的女子,又也许是和他曾经患难与共的吟梦,娶我大概不顺他的意,因此他才会那样讨厌我。
我以为我不在乎那一段难熬的日子,说出口后才发现其实我想起来心里会很难过,李轩对我的不喜欢让我很难过,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但他就是讨厌我,仅此而已。
冷面男察觉出我的沉默,话锋一转,扯到了另一件事上:“听闻他对各路官员送进府的女子来者不拒,你难道不介意?”
我脸一红,有些局促,不自在道:“我不认识她们。”
轩王府住着多少个妾侍和歌舞伎,她们是什么来路,我从不过问,以前不爱李轩时没有过问的必要,爱上他后他遣散了她们,除了吟梦,我对她们一无所知。她们的存在和我的生活没有多少交集。
伤口已经清理干净,我从桌上找出药膏,以指腹均匀涂抹在每一处伤口上,这种药膏带着丝丝凉意,他不再像方才那样疼,背上的肌肤也放松了下来,不像之前绷得紧紧的。
他背对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会,才道:“你为什么说和祁傲是仇人?”
他对祁傲直呼其名,并不尊称一声城主,看来他和祁傲的关系不只有城主和下属那么简单。光是替他处理好伤口,我就满头薄汗,我笨手笨脚用纱布缠绕在他的伤口上,一圈又一圈,二人贴的很近,他阳刚的气息萦绕在周身,让我萌生几分紧张,我长吁一口气,最后打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死结。
做完这些我开始收拾桌子上大小不一的药瓶,把它们一个个放进药盒子里,冷面男猎鹰般犀利的眼神紧盯我,我不知所措起来,呐呐道:“我和他无仇无怨。”
他不解:“哦?那为何――”看我低眉垂首的模样,他明白过来:“因为倾月夫人。”
战场之上,敌对的双方会动用一切有望打胜仗的办法,倾月夫人和李轩的关系定然不再是秘密,祁傲在两军对峙时逼死倾月夫人是众人亲眼目睹的事,如此二人之间可谓隔着血海深仇,我是李轩的妻子,无论怎样我都是要和他站在一起的,与祁傲自然谈不上有个人恩怨,何况我和他素未谋面。
冷面男仿佛有所隐忍,他手上突起的青筋因紧握的双拳而格外明显:“倾月夫人的死是个意外,我没想到她这么刚烈。”
我没留意他这句话中偷换的概念,分明说的是祁傲,他却说他没有想到倾月夫人的刚烈,多么明显的暗示和歉疚,知识我从未细想,从得知我在李轩身边的那天起,祁傲未曾离开过我。
倾月夫人这般性情的女子世间是不多见,被迫待在南国后宫的这些年,她对郡王的爱意没有半分消减,反倒随着岁月的流逝愈演愈烈,她决然赴死之际是何等的悲壮哀伤。
“伯仁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居高位者多半爱用顾全大局的说辞来掩饰对权势的勃勃野心,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冷面男穿上一件中衣,正色道:“如今南国和大齐战事紧张,轩王身居主帅,大齐国内亲近南国的一派人会想方设法利用你作为筹码讨好南帝,恰逢国丈谋权犯上,齐帝正自顾不暇,无法分心护你,而秦州中立于各国,你留在这里才最安全。”
我惊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上官敖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上官敖最好的时机么?两国交战,李轩身处边关,在这个节骨眼谋反,上官敖的野心昭然。我才离开小半个月,大齐皇宫就变了天,龙潇暗中送走我,是担心这场斗争波及到我么?上官敖是老臣,又是国丈,他的势力根深蒂固,要一举铲除谈何容易?皇后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她选择站在哪一边?
我的心砰砰直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知道龙潇现在怎么样了。”
“你太小看齐帝。”
“他临危登基,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靠的绝非运气。齐帝胸怀大志,手段狠辣,他的经世抱负不允许他容忍上官敖掌权太久,与其说是上官敖叛乱,不如说是齐帝逼他犯上。自古以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坐视外戚势力滔天,你要担心的或许不是齐帝。”
“齐帝那位贤德出众的皇后,才是这场政变中最微妙的势力。”
想起我住在皇宫时遭遇的种种,皇后的心机谋划已让我无法将她视作寻常女子。这样的皇后会选择和龙潇站在对里面吗?
他目光灼灼,又重复一遍:“留在秦州,我一定护你周全。”
他设身处地替我分析局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很感激,可是――
“我终究是要走的。”
“至少等到战事稳定再作打算。”
不得不承认,冷面男是个很好的说客,我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他,刚听到倾月夫人亡故的消息时想奔去李轩身边陪伴他安慰他,冷静下来才明白这个决定在两国交战的形势前有多冲动,我只得道:“我去找大夫来为你把腿骨接上。”
阖上门的时候,我从缝隙里最后看了看他,眼神交汇时他眼底有一丝脆弱的伤怀,他嘴角勾起苦涩歉疚的笑容,我慌乱地低下头,移开了目光。
外头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我遥望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我决定暂时留在秦州,安静地等李轩来接我。我相信只要战事一结束,他就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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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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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照样在大街上溜达打发时间,走到一处拐角,看到大波的人潮全往一个方向涌去,有些奇怪的是这群人大都是穿戴不俗的男子,随意挑出一两个,多少有些风度,看样子不是寻常百姓。[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我天性喜欢热闹,赶巧遇上怎能放过?恰好一个个头高大身材威武的男子经过我身边,我拦住了他:“这位大哥,前方发生何事这么热闹?”
我个头娇小,喊他一身大哥,他很受用,瞧了瞧我,客气道:“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咱们秦州的风流馆有个规矩,今儿个你运气好,正好碰上。”
“风流馆?”我不解。
这男子爽快一笑,娓娓道来:“风流馆就是让人逍遥快活的地方,你有所不知,这闻香阁是出了名的美女如云人比花娇,每月十五皆有一位艳冠群芳的姑娘出卖处子之身,这一天全秦州的青年才俊都会前去捧场。”
这场面多少有些夸张,听上去还有些古怪:“莫非这男子寻欢作乐还分三六九等?“
“也不知是谁想出这等主意吊人胃口,想要在这一天定到闻香阁的雅间和主位,那是难上加难,哪怕你有再多的钱,只要是闻香阁老板瞧不上的人,在这一天连个门槛都进不去。这样一来,只要是秦州有头有脸的人,为了争一个面子,都挤破了头托人要一张进场的门牌。“
祁傲出任城主以来,行事还算低调,听闻他至今尚未婚配,是个洁身自好的主儿。但秦州向来民风开放,妓馆生意很是发达,青楼女子虽卖艺卖身讨生活,却有权选择甘愿服侍的客人,若有人仗着有钱有势强迫她们,自有官府出面收拾。
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倒是有几分意思:“听大哥的描述,这闻香阁的老板真是个狡猾的生意人。“
“狡不狡猾我是不知,也很少有人见过他。我看你这身打扮也算不错,应该可以进去,不如就和我一起去?我碰巧去过几次,弄一个位子倒也不难。“
这大哥是个难得的坦率之人,我抱拳一笑:“那就多谢大哥带我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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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阁三个字龙飞凤舞,潦草得十分随意,刚到门外,就有几位气质不俗的女子主动带我们进去,同是女子,我也不禁被她们所迷倒,一个个娇而不媚,美而不俗,不比那些贵族香闺的淑女差,我跟在那个大哥身后,隐约觉得有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回过头去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遂硬着头皮进了闻香阁。
毕竟我穿惯了男装,没有沾上胭脂水粉,最多就是清秀了些,应该不会被人看出来才是。[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如此想来,一颗紧巴巴的心安定了下来。
大哥果然算得上是这儿的常客,只消简短的几句,就帮我得到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子,虽然比不上安静的雅间,但跟挤在一大群陌生的男子中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好,这位子碰巧隐在一根粗壮的柱子后面,大堂里的人瞧不清我,我却能很清楚地看到楼下的一切。
我这辈子头一回来青楼,本以为闻香阁无非是花花绿绿莺歌燕舞的模样,不料却很雅致,光是入眼的摆设就格调不凡,上至老鸨下到端茶递水的丫鬟,无一不是容貌出众姿态多情,这儿不愧是温柔乡英雄冢。
正如大哥所言,风流馆就是个找乐子的地方,二楼的雅间和楼下的大堂均是座无虚席,每一桌都少不了美酒佳肴,满室透亮,光线柔和,无端多了暧昧。
大哥动作熟练地替我斟了杯酒,递到我面前:“来,小兄弟,尝尝这儿的酒,喝下几杯酥酥麻麻,好不快活。“
我却之不恭:“多谢大哥。“饮下一小口,唇齿生香,舌尖喉头的确有种独特的酥麻感,搅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又抿了一口,赞道:”这酒好特别。“
大哥调侃道:“我见小兄弟俊美不凡,顿生好感,这会儿看来你的家风甚严,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是女子,当然没什么机会来青楼,不好意思道:“让大哥见笑了,家父管教确实严格。“
大哥手指闻香阁的大门口:“喏,先瞧一出戏。“
我顺着大哥的视线看去,门口有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正因一块坐在大堂的门牌争吵,在座的台面上都是有身份的人,多以雅士自居,他们二人的大嗓门在这种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
“分明是我先买下这块牌子,这位子必须是我的。“
“哼,你不瞧瞧自己的穷酸劲,没钱趁早滚蛋,闻香阁可不是你这种寒酸人来的地方。“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小爷我今儿就将你打趴在地,再夺了你的门牌。“
眼看二人就要动手,老鸨虽妆容精致,面色已然不佳,从哪里冒出这两个人大吵大闹,这种素质的客人简直有损闻香阁的声誉,她扭着水蛇腰走过去,挥了挥手,便出现五六个壮汉将二人团团围住。
老鸨是个十分泼辣的美人,一点不给这二人留面子,翘着兰花指趾高气昂道:“敢在老娘我的地方闹事,二位爷恕我们闻香阁今后概不待见,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请出去,好好记住他们的脸,以后来一次给我轰出去一次,听明白了吗?“
听了这么扫面子的话,那两个人居然不生气,其中一个还厚着脸皮苦苦哀求起老鸨来,老鸨哪里是好糊弄的主,当即就让人把他们轰了出去,任性至极。
轰走了这二人,多出的那块牌子恰好被另一个买主花重金买下,这场风波总算过去。
我不禁感叹:“没想到一块小小的门牌能有这样的身价,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呢。“
大哥笑道:“小兄弟是个勤俭之人,秦州的公子哥儿可不缺这钱,花钱买个快活,又赚足了面子,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聊着聊着,顷刻间满室的亮光消失,只余下几盏模糊昏暗的壁灯,幽暗之中,几缕悠扬的琴声由远及近缓缓飘来,将人的心绪撩拨得悠远绵长,正沉醉在这琴声中,忽然一位身材玲珑的女子借着悬吊在两根柱子之间的绸幔飞天而出,这种出场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双脚落地之时全场无一人眼光不在凝视着她,只见她以轻纱蒙面,一双水瞳柔波流转欲语还休,一身异族服饰衬得她身段曼妙,充满魅惑。
闻香阁内鸦雀无声,众人生怕任何一点声音惊扰了这人间精灵,对她面纱下的容貌更是期待万分,纷纷投去探寻的目光。琴音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女子莲步轻移随之起舞,腰肢袅娜柔软,三千墨染青丝飞扬,飘逸之姿若仙若灵,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柔到极致,美到极致。
一曲毕,一场花雨从天而落,漫天的粉嫩花瓣包裹在她周围,仿佛有了灵气,显得她更是娇艳,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迷醉,好不过瘾。
我在楼上看得如痴如醉,真想大声拍手叫好,又担心和先前争门牌的那两个人一样被轰出去,忍耐着没有忘乎所以,只和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的面纱,想象着怎样倾城的脸才能配得上这样灵动的舞姿。
那女子的面纱被揭下的一刻,我如遭雷击,尽管心里有一百个声音在怀疑这个巧合,可是我的眼睛还是不可自控的投在她脸上,那张脸和小叶有七八分像,她虽远比小叶娇媚成熟,但二人的五官轮廓极为相似,若不是知道小叶已经死了,我会立刻冲下去问个究竟。
坐在我身边的大哥以为我被那女子的美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老持沉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兄弟,我第一次来闻香阁也是你这幅表情,一模一样。可惜我不是达官显贵,不像下面坐着的那些人有钱,能够找这样的女子消遣。“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你是说出卖处子之身的是台上那位女子?“
没等大哥回答我,就有一个声音传来:“各位爷,还是老规矩,谁出的价高,碧荷今晚就是谁的。价高者得,可不许有谁不服气,如若滋事,我闻香阁的规矩各位可是知道的。“
老鸨一句话落下,赤足站在台上的碧荷魅惑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她沦落为以色待人应该也有苦衷,小叶,如果她真的是小叶――
我告诉自己小叶已经死了,脑中却是一片混沌。
竞价开始,为首的男子出价三百两,许是给后面的人留些余地,他并没有一开始就把价格抬得很高。这时有人嘲讽起他来:“王公子,你好不容易背着悍妻出来快活,就出这么点钱?“
王公子被人揭底,面上一红,不得已高喊道:“五百两,我出五百两!“
“八百两!“另一人出价。
“一千两!“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碧荷就那么面色沉静地听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子决定她的身价和今夜的归处,这是她的命运,她无力抗拒,决定委身闻香阁的那一刻,她就没得选择,这是她能为那个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即使牺牲她的清白,只要他需要她,她在所不辞。只是过了今晚,她再也没有默默爱他的资格。
我所在的角度将碧荷眼中的颓败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男子将她视为一件货物似的叫价,对她是多大的伤害,我以为一个青楼女子对此早该麻木,但或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倘若她不是长得那么像小叶,我不会这么任性地冲出去,只为她眼中的不情愿。小叶的死,始终是我内心很难释怀的一件事。
“五千两!“出价还在继续。
“我出一万两!“
满堂的人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无人敢再叫出比这更高的价,只纷纷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有史以来闻香阁的姑娘还从未有一个有过这么高的身价,到底何方神圣挥金如土,为一个青楼女子豪掷万两?!
从二楼的一个雅间里走出一位身形欣长的男子,他穿一身白袍,手持一柄折扇,脚踩白靴,光是无言站立就有一种君子的优雅风度,偏偏他生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
“月娘,我出一万两。“
他要的是碧荷,看的却是我所在的方向,似乎他这句话是对我所说,我连坐在雅间的钱都没有,难道还有财力跟他去争么?
那位风情万种的老鸨正是月娘,她以香扇掩面调笑道:“公子你瞎凑什么热闹,我这闻香阁可是要做生意的。“
那男子随意将手搭在漆红的栏杆上,嗓音微熏得好听:“哦?月娘是担心我给不起钱么?“
月娘笑容更甚:“月娘哪里敢?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来我这儿起哄。“
听月娘话里的意思,她和这位公子是熟识,他在秦州还是个名气响当当的人物。
白衣公子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送上门的女人有什么意思?抢来的才新鲜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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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风流种
这是什么歪理?我凑近小声问道:“大哥,他是谁?“
大哥疑惑地摇了摇脑袋:“我在秦州待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我接着瞧去,白衣公子对我莞尔一笑,从廊上翩然而起,身姿倜傥朝大堂掠去,他有意无意落在舞台的正中,明明是七尺男儿,却面若冠玉,妖冶夺目,比站在他身边的碧荷还要貌美几分,真令在场的女子汗颜。
此时的碧荷一言不发,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已经心灰意冷。
他颇有自信地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在月娘面前晃了晃,邪邪一笑:“月娘,碧荷姑娘我要定了,这些钱应该够买下她好几个晚上。“
月娘见他是来真的,不好推拒,毕竟闻香阁的规矩摆在那里,价高者得,她一个生意人,犯不着得罪金主,于是笑眯眯收下银票,讨好道:“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一会儿公子直接带走碧荷,明儿个把人好端端给月娘送回来就成。“
名花有主,在座的公子哥儿觉得可惜,直朝月娘抱怨,月娘赔笑道:“各位公子若能像这位出手大方,美人也不至于落空呀,没了碧荷,闻香阁还有大把年轻貌美的姑娘,各位爷今晚可一定要尽兴才是。“
说着使了使眼色,一个个娇颜如花的姑娘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落座,放眼望去,没有一桌客人受到冷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月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满堂热闹中唯独白衣男子似笑非笑贴在碧荷耳边说些什么,旁人以为是二人的**,没有在意,隔得这样远,我却将男子的唇形看得一清二楚,他说的不是情话,但足以将碧荷打入深渊:“我看上你时,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自甘堕落,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你这样的女人我已不稀罕,不如就将你赏给我那帮狐朋狗友,你意下如何?“
碧荷顿时面无血色,惨白一片。她难过地闭上眼,神色痛不欲生。
我仿佛看到那男子说完故意看了我一眼,唇边还是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他如何知道我能看懂他在说什么?
下一刻,白衣男子居然徒手解开碧荷身上的外衣,将只穿了薄衫的她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是在故意羞辱她,给她难堪。不少人脸上淫邪的目光直勾勾扫向碧荷身上,连连叫好。
月娘收了钱,不好多说,忧心忡忡看着台上,我听大哥道:“头一次有这种玩法,这姑娘怕是得罪过他,如今落在他手上,有苦说不出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许是先前几杯酒下肚让我产生了幻觉,碧荷与小叶的脸不断重合,想起小叶我的心很痛,她若是没死该有多好?
我在一片嘈杂声中拍案而起,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碧荷会受到的屈辱,一股脑儿地冲了下去。
果然,男子还要伸手去解开碧荷的衣带,我飞身而下将碧荷推到身后,与这男子擦肩而过,我暗暗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先一步挡在她前面,她只穿了单薄的纱衣,我好歹穿戴整齐,能替她挡掉一些恶心的目光。
只是我这一出头,所有人的眼光就都落在了我身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让我很不舒服。
我正色道:“公子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兄台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以公子的身份气度,何不做个惜花之人,不要难为这位姑娘?“
他蹙眉,好像他才是受到羞辱的人:“兄台不知,她是第一个敢拒绝我的女人。“
果不其然,白衣男子非但风流成性,还狂妄自大,难不成全天下的女子都要任君采撷,排队倒贴?
对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的人,碧荷的拒情反倒更会激起他的好胜之心,此人胸怀狭窄,竟使这样的手段报复一个女子,也是男人中的极品。
“公子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他无赖般道:“本公子偏偏就喜欢强扭的瓜。“
我一时语塞,想不出如何应对,这时,随他而来的几个男子已从楼上的雅间走下来,年纪最轻的那人长得歪瓜裂枣,气焰嚣张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不知好歹,这位公子瞧上的女人你也敢抢,知道你招惹的是谁么?”
这起哄的人就是个纨绔子弟,年纪轻轻就眼袋浮肿,看得出是长期沉迷声色,无怪人以类聚。秦州之大,公然如此张狂的人会是什么身份?我见周围的人大都是一副瞧好戏的模样,不由猜测起他们的来头。
秦州一向以城主为尊,实则却倚靠两大望族的势力,一个是铸造兵器的慕容世家,还有一个是善于收集各国情报的独孤世家。这两大望族因祖上结缘皆与秦州城主交好,更是约定子孙世代都要辅佐城主,绝对不让秦州易主。
几日前我进酒楼吃饭时碰巧听人提及,只是这几人的相貌并不出众,行为举止含有轻佻之意,怎么看都是市井之徒,不像出身两大望族之中。若真是慕容氏和独孤氏的人,断不该这么高调跋扈。
我冷眼挑眉:“我的确不知几位的身份,亦没有兴趣知道。”
“哼,有眼无珠的东西,说出公子的名号,可要吓死你!”
碧荷沮丧地垂泪,如一朵被秋雨打湿的花,平白惹人怜惜:“碧荷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是碧荷福薄,还请公子速速离开。”
我若想走,当然会平安无恙,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只会落到这帮登徒子手中,平白遭人折辱,我岂能坐视不理?
“不如这样,公子同我走一趟,我将一万两如数还给公子,望公子成人之美,将碧荷姑娘让给我。”我没有钱,可冷面男有的是钱,我向他借个一万两,他应该会同意,以后让李轩再替我还上便是。
白衣公子收起纸扇,走近在我肩上敲了几下,力道状似不大,我的身体却没来由往下沉,似笑非笑嘲讽道:“她一日是闻香阁的姑娘,就一日要守这里的规矩,比起成人之美,我更爱夺人所好。”
他就是个无赖,我咬牙切齿道:“公子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切莫欺人太甚,以免将来懊悔。”
“所谓闻香识女人,兄台你与我眼光一样不俗,不如――”他眼中透出危险的光:“我们二人来个较量,就请在座的各位做个人证,谁赢了就得到那女子的一晚,如何?“
他狡猾如狐,又很难缠,我心生警戒,没有一下子应承:“比什么?”
“方才我试探了一番,兄台也是身怀武功的人,你我二人就来个斯文的,比剑如何,若你在一百招内不输下阵来,便是你赢。”
我轻功好,剑术却很一般,难免有些犹豫,当初龙潇说要教我,我也没认真学三两下,想起来真是后悔。
他看穿我的心虚,故意激我:“兄台方才信誓旦旦要替碧荷姑娘出头,怎么这会儿竟不肯与在下来个公平较量?若兄台技高一筹,这一万两我就赠与兄台,且将碧荷姑娘拱手相让。”
此时骑虎难下,再不济也要拼上一拼,我的颜面是小,碧荷的声誉名节是大,我挺直腰板目光灼灼:“一言为定,击掌为证。”
白衣男子抬起手掌,我和他掌心相击之时,他眼中露出狡黠的光,抿唇一笑,我只当没看到。
我弯腰捡起躺在地上的外衣替碧荷披上,示意她先下去,言辞诚恳道:“姑娘,待会的比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若不才输给他,还请姑娘不要怨我。”
碧荷声若细雨:“公子肯这般为碧荷,碧荷感激不尽,无论哪般结果,碧荷都不会怨怪公子。”
我抱拳道:“多谢姑娘体谅。”
宽敞的舞台上只剩下我与他二人,他将随身携带的佩剑扔给我,动作状似随意,我接剑时手臂却被震得微麻,如他这般放荡不羁的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功,着实让我惊讶。
“这柄宝剑我从小带在身边,吸取日月精华,削铁如泥,我只用一把普通的剑与你比试,省得你说本公子欺负你,胜之不武。”他特意将“欺负”二字加重了音,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利落地把剑收在身后,谨慎道:“请出招。”
我确有几分轻敌,我以为他会先试探我的招数再做进一步的攻击,本想以防守为主,尽量拖到一百招后,不料他瞬间收起痞气的笑容,足下生风掠到我身前,冷剑袭来,我几乎来不及防卫,被逼的后退一大步。
我本能地提起剑去挡,两剑相击摩擦出点点火星,擦过耳边的风无比迅疾,他刚才的一剑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我甚至不怀疑稍有疏忽我的耳朵已经被割下。
他又恢复邪魅之色,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在下独孤昊,敢问姑娘芳名?”
他是独孤世家的人!
我已知他意在分散我的注意力:“其实姑娘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被他看出是女儿身的我面不改色,硬着头皮道:“名门之后也会有你这种放浪形骸之人?”
“与我那些迂腐的兄弟相比,我的确是独孤家的异类。”他语气像是自嘲,我却不敢再掉以轻心,怕一个不注意被他的长剑所伤。
他又一剑挥来,带着千钧之力,我无力正面迎敌,改为闪躲避让,我灵机一动扯住碧荷用过的绸幔借力而起,旋身而上,身体巧妙侧转,生生躲过他的狠招,他眼中浮现出惊喜之色,顺势一改攻击的方向,我被逼的只好双脚离地勾在绸幔上,整个人倒悬向下,挥舞手中的剑阻挡迎面而来的招式,独孤昊面露赞许,紧接着也飞身而上,趁我攻击的空隙一举割断了绸幔,在场的诸多看客倒抽了一口气,等着看我摔在地上认输。
我暗叫不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已不是第一天习武,一招一式也不再像最初那般青涩,运用起体内的真气来也愈发熟练,身体下坠的同时,我迅速地扯过另一根绸幔向楼上的长廊荡去,白衣男子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他紧跟而来,我能感觉到身后冰寒的凉意,就在长剑即将刺入我腰腹的一瞬,我一脚踏在另一只脚上,借力使力,整个人万般轻盈而上,不断飞旋,灵动的倩影飞舞在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绸幔中,在场的人个个眼花缭乱,等他们回神之际,我已经身姿优雅落在另一头的回廊上。
抬眼看去,男子站在回廊的另一端与我遥遥相望,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嘲笑:“原来我是走了桃花运,遇见你这么有趣的姑娘。”
他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已令我胆寒,想不到此人武功卓群,和我缠斗了许久,说话的气息却纹丝不乱,我自恃轻功过人,他也不弱,我不擅剑术,这几十招下来也只是勉强打成了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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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女儿身
他提剑踱步而来,优雅如同一只高傲的猎豹,我则集中精力应对。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这次换我先声夺人,经过方才的一番打斗,我尚未看出他明显的破绽,此时的攻击可谓毫无章法而言,我一边灵活避过他的剑锋一边击向他的空当,既然没有成形的一招一式,我索性效仿他的攻击招式,反击回去。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用我的剑法还击我!这么短的时间――”
他后面的话被我一剑堵在喉间,似乎不相信我能这么快学会他的剑法,他改为不断变换招式,出招时而狠辣时而缠绵,又是几十个回合下来,他已不知用了多少种路数,狡猾地引我追着他到了大堂。
我跟在他身后,单脚还未落地,他便猛然回身挥剑而来,我下腰后仰,堪堪避过这一击,趁他不备以剑尖割断了他腰间所挂的佩玉,他眉宇间怒色已生,冷剑向我刺来,我双腿呈一字贴在地上,右手接住掉落的那枚佩玉,玉落进手掌之时,他的剑锋恰好抵住我的喉咙,冷冷威胁道:“我可以一剑杀了你。“
我脖子上传来丝丝痛意,我方知他起了杀心,他一怒之下以剑锋割破了我的皮肤,我痛得皱眉:“独孤公子,你和我的比试已过了一百招,承让。“
心头的包袱一松,疼痛反而更明显,我抬手:“这枚佩玉我还给你,望公子一言九鼎兑现方才的话。“
我仍旧保持姿势坐在冰冷的地上,他思索了一番,伸手取回我手中的玉,指尖触及我掌心的那刻仍有狐疑之色,眼下的情形很明白,他挑剑我夺玉,半斤八两,势均力敌,过了一百招,就是我赢。
我站起身,正想整理下褶皱的衣袍,不想束发的锦缎一松,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独孤昊!“
我回身怒喊,满头青丝顺滑地垂至腰际,罪魁祸首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见了你的倾城之色,不枉费我舍了万两白银,也是值得。“
顿时四下无声,众人脸上神色痴迷,我一介女流逛青楼捣乱也算奇闻,我尴尬不已,忿恨地瞪着他,他挑眉而笑,一派玩世不恭,摊了摊手,摆明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
秦州之地再是开放,也不会有胆大到光天化日逛青楼的女子,我怕是头一个,就连碧荷看我的神情也是惊诧艳羡并存,弄得我更不好意思。求书网WWW.Qiushu.cc
无奈之下,我捡起已被挑断的锦缎,对月娘道:“月姑娘,我并非有意捣乱,阴差阳错成了这样,请见谅,这锦缎虽断了,但丝线和做工还值些钱,连带这位公子让出的一万两,权当是我赔罪了。“
这锦缎的料子是进贡之物,整个大齐只有三匹,其中两匹都在轩王府,月娘是有见识的人,她一看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这些只能保住碧荷一晚,到了明天,我依旧无力改变她的命运,何况连我的命运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又如何去决定其他人的命运?
从我是女儿身被拆穿时,月娘就直勾勾盯着我看,这会儿啧啧惊叹:“想我月娘在秦州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标致的姑娘,若非你出身正经人家,别说一万两,花多少银子我都甘愿把你给买下来。“
她绕着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这闻香阁的姑娘能有你这姿容身段的十分之一,我也不愁这生意难做了。“这话算得上是夸奖,可从月娘的口中说出来,我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月娘这么说,我便知她不愿再计较,顺水推舟道:“多谢月娘。“
于是看也不去看噙着笑的独孤昊,我走过去撕下一截浅青色的绸幔,粗粗将散落下来的头发绑成一个清爽的马尾,等会披头散发回到秦府,万一被人撞见,跟见着鬼一样,那才丢人。
事已至此,已达到我最初的目的,我向碧荷道别:“碧荷姑娘保重。“
碧荷低眉顺目,柔若无骨:“公子――姑娘的恩情,碧荷铭记于心。“
我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我的能力不足以将她带离这里,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句不足挂齿之中。
“流落风尘,虽属不得已,能有姑娘的怜惜和相助,碧荷已知足。“
我和她都不点破这一晚之后的日子,因为我们都很清楚,明日的太阳一升起来,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她仍身处勾栏,扮演着她不得已的风情万种,这就是青楼女子的生存之道。但愿碧荷能遇上真正对她心存怜惜的恩客,让她在这里的生活能多出一分慰藉,否则漫漫长日要如何捱过去?
哎,我轻叹一声,抬脚朝闻香阁门外走去,尽管这里歌舞升平模糊了日夜,我却知道此时外头天色已晚,我不便再逗留。
这时一队黑衣人浩浩荡荡闯了进来,来人进门便齐齐驱赶在座的宾客,只听一人怒气滔天吼道:“都给我滚出去!滚!“
这声音很是熟悉,诡异的是,大堂内没有一个人敢放任家奴冲上去回击,要知道他们都是秦州的权贵望族,除非他们是认出了黑衣人的身份,只见大家全部乖乖地识趣离开,不多说一个不字。
我正准备跟在带我进闻香阁的大哥后面离开,却被拦了下来:“小姐,且等等再走。“
一人对我很是客气,我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冷面男一瘸一拐地向我走过来,他的腿伤还没有全好,走路时仍有些异样,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取笑他,因为他脸上的怒气实在太过吓人,别说取笑,连个敢靠近他的人都没有。
我以为他要为我的胡闹发火,我宁愿他朝我发一顿脾气,可他只是缓缓地将我揽在怀里,我的手臂垂在两侧,我做不到在他抱住我时去回抱他,他下颚抵在我肩头上,如释重负又几乎颤声道:“你――没事吧?”
他花了许多力气,调集了这么多人手,整日的担忧到了嘴边只化作这么一句,可我只以为他是怕我又逃走了。
“嗯,有惊无险。”他说的是我一个女子待在青楼很危险,我回答的是与独孤昊比剑惊险万分,牛头不对马嘴。
我随意答的一句,他却惊得把我搂得更紧,自责道:“我来迟了。”
我本能推拒:“冷面男,你放开我。”
他轻声呢喃:“就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终于放开我,目光在触及我脖子上的伤口时迸发出冷酷的光芒,神色可怖像要吃人:“是谁伤了你?”
若非我是大齐的轩王妃,我真要以为他是单纯地因为我受伤而要活剐了独孤昊,我转过去手指一旁看好戏的独孤昊:“喏,就是他。”其实我这句话也抱有故意的成分,与独孤昊比剑是我要为碧荷强出头,可他几番欲致我于死地,出手不留情面,这会儿我的援兵来了,我能不小事化大么?
冷面男不再看我,对身后的随从下令:“送小姐回府。”
好像一副等我走后就要找独孤昊算账的神情,我挑衅地对环臂在胸的独孤昊挑了挑眉,心里想,看你还嚣张,这下有你的好果子吃。
临走我不忘“叮嘱”一句:“冷面男,你别难为他,他是为了一个姑娘。”
一个七尺男儿,衣冠楚楚,仪表堂堂,青天白日放着正事不做,偏来青楼寻花问柳,不知自重不说,还为了一个名妓下狠手为难我这手无寸铁之人,哪里是大丈夫所为?非叫冷面男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果然冷面男的眼神狠戾得可怕,他只对我放柔了声音道:“你先回府。”
我施施然跟着一名黑衣的侍卫走了出去,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临走时又特意回头看了独孤昊一眼,得意地做了个鬼脸,他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万年不变的轻浮笑容,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这风流种,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出了闻香阁,入眼是一顶舒适的软轿,侍卫替我掀开轿帘,恭敬无比:“小姐请上轿。”
不得不承认,冷面男训练下属一套一套的,个个这么听话配合,就拿吃了我几次软钉子的林航来说,虽然对我有一万个不满,但只要是冷面男下的命令,他拼了老命也会做到。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格外早,我仰头看这暗沉的长空,心中沉闷闷的,没一会儿,身后传来打斗声、桌椅倒地声、瓶碗碎裂声,不绝于耳,立在不远处的月娘绞着手里的丝帕,神情慌张不安,像是怕里头两位祖宗合起伙来拆了她的闻香阁,她伸长脖子大胆往里瞧了瞧,一张妩媚的脸瞬间扭曲得惨不忍睹,可见里面战况之惨烈。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识趣地坐进了软轿,忙活这么一天,腿脚也乏了,掐算时辰,秦府应该已经华灯初起晚膳上桌,我只等回去沐浴一番,饱餐一顿,而后上塌美滋滋地睡上一觉。
万万没有想到,待我换好一身青色襦裙行至饭厅之时,一眼看见独孤昊兴致悠闲坐于席上,他娴熟地举起酒杯向我点了点头,一双桃花眼媚色尽展,分明有勾引挑逗之意,我浑身一阵恶寒,转身就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2544422618184522690+dliineda+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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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调戏
天知道这放荡狡猾的独孤昊怎么会出现在秦府?独孤世家负责为城主祁傲收集各国情报,这一代世家内的掌权人却并非眼前这风流公子,而是大公子独孤乾,他似乎没有来秦府的理由,若是为了拜见城主,据我所知,祁傲这段时日并不住在秦府。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瞧见独孤昊那副早已不是头一回来秦府的表情,我恍然以为我是到了独孤府上,满桌的美酒佳肴被我视而不见,我一转身就欲沿原路返回。
不怪我有这种想法,秦府平日里就我和冷面男两个人住,其他全是仆人丫鬟,一个主人加上一个客人也不需要那么多下人侍候,于是加起来这宅邸也就二三十号人,清净得很,忽然冒出独孤昊这么一号人物,太奇怪了。
我还没踏出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软绵绵的怨怪,一派娇嗔:“秦小姐,你我好歹不打不相识,何必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白白伤了我的心?”
听上去就是在情场中过尽千帆的风流客,这样的人浮夸浪荡是家常便饭,何来真心可言?我回过头,冷淡应道:“你和我不是不打不相识,我可没失忆,你分明步步紧逼,对我起了杀心。”
他莞尔一笑,执起酒杯轻轻摇晃几下:“你这小妮子倒是个记仇的性子,我若真想杀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言语之间威胁之意甚浓,似乎这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他独孤昊做不到的,我闻言一张脸拉得老长,没了好脸色,他反而夸起我来:“轻功不错,居然在我之上,最亏的就是我那几招花架子让你学了去,那可是我劳心劳力悟出来的剑法,绝不外传。”
真是个十足的怪人,前一秒还对你杀意满满,下一刻就能泰然自若地谈笑风生。说我记仇,他不也是念念不忘那几个被我仿效的招式?
独孤昊仍是一袭雅致白衣,却不是闻香阁内穿的那套,这么短的时间,他还有功夫换完一身衣裳再过来秦府,效率真高。
“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再不济这会儿也知道独孤昊和冷面男关系匪浅,难为冷面男还能因为我和独孤昊动手。
“你在乎他?”
我渐渐习惯了独孤昊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淡定地落座,反问道:“难不成秦府的饭菜比独孤府上的饭菜更可口?”言下之意他跑到秦府蹭饭是莫名其妙。求书网WWW.Qiushu.cc
他的脸皮厚得可以:“我在他手上讨不到便宜,自然要在嘴上讨回来。”
说的正是闻香阁内的那番过招,我半是嘲讽半是好奇:“你自诩孤高,这秦州城还有你打不赢的对手?”
他态度磊落,仿若君子翩翩:“无妨,人外有人,败给他我心服口服。”
你来我往几句后,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独孤昊自顾自小酌,妖冶的风情引得一旁的丫鬟雪雁移不开眼睛,痴痴地望着他,这丫头肯定是没见过几个男人,被独孤昊一个媚眼迷得七荤八素,我正纳闷,雪雁每天对着冷面男那张俊美不凡的脸,怎么从没这么失态?
我腹诽几句,暗自摇头,又一个纯良无辜的少女被这妖孽的外表给迷惑了,这人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从始至终,独孤昊露骨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身上,似乎对我女子的打扮很有兴趣,我自知貌美,却没有人敢如此放肆地盯着我看,面色不悦道:“独孤昊,你看够了没?”
生硬的语气好像被他多看一眼我就会染上怪病似的,他不恼,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眼神迷离:“这样的绝色当前,我怎会看够?”
我整张脸刷的一红,烧到耳根子,无耻败类,冷面男怎么会和这种人为伍?我忽地站起来,拔腿就走,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清楚地听到身后独孤昊的轻笑声,一颗心更加狂躁难忍,直想冲出门去。
我一脸怒容踏出门外,没留神来者何人,一股脑儿撞在对方的胸膛上,我暗呼了一声,揉着发疼的脑门冷声喝道:“什么人,没长眼睛么?!”
冷面男淡淡地俯视我,好意关切:“撞疼了没?”
我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愤懑不已。
冷面男从容走进饭厅,雪雁乖巧上前盛了碗羹汤放在他面前,他执起勺一口一口喝汤,举止是不输给贵族的优雅,独孤昊洋装无辜:“我不过调戏了她几句,她便恼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秦州城多少女子仰慕他,巴不得他一亲芳泽共度良宵,遇上我这么不解风情的,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是她生气时别扭的模样,却有几分稚嫩可爱。“
冷面男喝汤的动作一顿,一记犀利的眼神撇去,仿佛连带空气都结了冰:“她和那些你逢场作戏的女人不同,我不介意再告诫你一次,不要去招惹她。”
这是继闻香阁后,他第二次露出肃杀的神情来警告独孤昊,偏偏独孤昊并未放在心上,他最讨厌相交多年的好友摆出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出言讥讽:“涉世未深,胸无城府,骄躁莽撞,这就是你选定的人?”
“看来独孤大人的教诲,你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别跟我提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头,独孤家要效忠的是能让秦州独霸一方的城主,而非一个无能之辈,我也断不会任由你将秦州的命运交到她手上。”
独孤乾为人中庸,谁能保证他这独孤世家名义上的掌权人能稳坐高位,掌权人要为全族上下的兴衰荣辱谋划,换句话说,两大世家支持的是秦州城主,谁能使秦州日渐壮大繁盛,谁才是两大世家要追随的人。至于血脉正统,那是独孤家老头子要考虑的事。
“我心意已决。“
“你好不容易才坐上城主之位,想交出权柄,也绝非易事。“
我气愤离去,未回我住的园子,而是独自上了观星亭。听着瀑布水流与潭底岩石相击发出的巨响,我烦闷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横竖我是暂住在秦府,等这场战争一结束李轩就会来接我回大齐,我何必与独孤昊那种人置气?
寄人篱下已经让人郁闷,还要忍受独孤昊半真半假的羞辱,脑子里又浮现出碧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和小叶娇俏的苹果脸重合又分离,有和李轩异地而处的无奈,还有对皇宫里龙潇的几分记挂,这种种情绪搅在一起,化作缠绵不断的难过,不知怎的眼眶里流下两行泪,冷风一吹,只剩泪痕。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微黄的光照亮眼前的景色,我以袖拭泪,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在敌人面前不可以流露出软弱,冷面男没戳破我哭的事实,他和上次一样,与我并肩而立,目光投向很远,今夜无月,厚实的阴云散布在夜空,连月亮的轮廓也看不着。
他率先打破沉默:“独孤潇洒风流,行事单凭喜恶,乃性情中人,他的话你无须放在心上。”
“若你不想见到他,我不会再让他来秦府。”
我的话尤带着含糊的鼻音:“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我与他是有些公务上的往来,却不用常常见面。我既要你安心住下来,不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影响到你的胃口。”冷面男的语气平稳,仿佛和独孤昊的交情相比,我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更为重要。
胸中有股异样的感受即将喷薄而出,脑海中闪过一些奇形怪状的画面,我奋力甩了甩脑袋,头还是针扎般疼,下一刻冷面男双手食指覆在我的太阳穴上,一圈一圈慢慢地揉按,试图缓解我的不适。
我舒服地闭上眼睛,皱眉舒展,整个人松弛下来,过了片刻,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嗓音有些耳熟,我睁开眼看去,是我来秦府那日遇到的老伯,长者为尊,我微微点头,向老伯示意,老伯笑容和蔼,望向冷面男的眼神却透着一丝凝重。
他们主仆二人有话要说,我待在这儿不太方便,便道:“我乏了,先回去休息。”
他把手上提的灯笼递给我:“更深露重,一路小心。”
我的耳力比寻常人灵敏些,老伯对我没什么戒心,我尚未走远就依稀听见他的话:“宫中来报,陛下缠绵病榻数日,昨夜毒发驾崩,二皇子人在宫中,压住了消息,控制了皇城的禁卫军,老奴看来不出几日南国就要变天,望大人早作打算。”
我心下一惊,传闻南帝心狠暴虐,稍有惹他不悦之人便遭杀戮,他在位三十余年,先是废除身为太子的嫡长子,赐死皇后,后将最疼爱的儿子送往大齐为质,虐杀朝臣,霸占臣妻,穷兵黩武,课征赋税,这样的暴君死了,对南国对天下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死了,对李轩也是莫大的慰藉。
正值两国交战之际,这个消息对大齐大大有利,无论祁傲还是楚泓即位,都不得不休战处理因南帝薨逝遗留的烂摊子,南国常年对外主战,亟需休养生息,否则内忧外患齐发,只会让新的君主根基不稳,自乱阵脚。
倘若被我猜中,两国提前停战,我就能早些时日见到李轩,回到大齐。
我特意放慢了步子,未曾听到冷面男对此作出任何反应,等我以为今晚就将这样平静地度过时,身后一阵疾风掠过,他忽然失去固有的冷静,脚步匆匆从我侧身经过,步伐虚浮摇晃,一路跌跌撞撞走远,他高大的身影竟显得寂寥孤单,他的表现十分出乎我的意料,南帝之死对他的打击这样沉重?
老伯急忙跟上去,只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南帝的死与他何干?”--2544422618184522690+dliineda+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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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毒杀南帝
半个月后,南帝殡天的消息传遍了神州大地,那晚明老伯明明神色凝重地说南帝是中毒而死,南国皇室却对外宣称南帝是积劳成疾身体抱恙而逝,看来这个主宰南国权柄三十余年的皇帝是死于权势之争,甚至死于和他关系亲近的皇子权臣手中,其中的黑暗不足为外人所知。[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我开始频繁出入各大茶楼酒肆,这些地方大都鱼龙混杂,是传递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企图从众多食客和途经秦州的商旅口中探听到诸国之间的形势,令我失望的是,大齐和南国之间的交战并未因南国权力更替而休止,如今的南国宫廷形势不明,废太子与二皇子明争暗斗,双方都妄图拉拢都城的臣子,走上权力巅峰。
与大齐举行科举选拔任命官员不同,南国的核心官职多半由门阀贵族子弟担任,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这些势力就毫不犹豫的倾向谁,此番情形下,偏偏一场战争将这趟水搅得更浑,所有的线索都在释放一个信号:在这场不见刀光血影的宫斗中,成王败寇,站错队的人再难有翻身之日。
这样一来,众臣子纷纷观望,迟迟不见新皇登基,主持朝政。
我想不通的是,废太子祁傲和二皇子楚泓,两人均是少年时就远离故地,长年漂泊在外,一个被驱逐,一个被送走,皆是被迫。然而过了这么多年,继承南国帝位的人选仍然是这二人,并非其他皇子,看来在南国宫廷长大的皇子才干资质都比不上他们,没有实力和他们抗衡。
有一种更可怕的猜测在我脑中炸开来,如若今日的局面是南帝一手安排……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我被这种大胆的想法震惊了,为帝者需心志刚毅,手段果决,气魄非常,南帝从众多皇子中择出天赋较高的两个,给以非凡历练,有意栽培,待二人羽翼丰满独当一面后,将帝位传给更出色的那位,权势是一把双刃的利剑,新帝定会一展惊世抱负,使南国强势崛起,俯瞰诸国。
祁傲乃祁皇后所生,既是长子亦是嫡子,身份尊贵,即位名正言顺。虽然被废,但是在重视血统的南国还是有大量的拥趸者,壮大势力指日可待。
楚泓学识颇高,琴艺精湛,一向以温润的修养示人,是南帝最喜欢的儿子,本就在南国国内形象良好呼声极高,加上少年为质,深明大义,其坎坷的遭遇更能引人同情,相较冷淡深沉的祁傲,不少大臣选择亲近他们更为熟悉的二皇子。(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这两人各有优势,旗鼓相当,此番争夺皇位,哪一方都不想留下同室操戈的骂名,必是一场拉锯战。这个想法太过冒险,若果真被我猜中,南帝根本就不是世人眼中的昏庸,反而深不可测,心狠手辣,有侵吞天下之心。
能将心爱的两个儿子视作争霸天下的棋子去培养,这样的帝王,心机是何等的叵测。祁傲和楚泓但凡行事有差,让布局者大失所望,我毫不怀疑他们会沦为南帝的弃子,落得个自生自灭的下场。
这是一副太可怕的棋局,我不免背脊发凉,布局者甚至在二十年前就已精准地控制了每一个棋子的走向,环环相扣,如箭在弦上,回不了头。
我以为秦州民风自由开放,百姓会对南帝之死议论纷纷,可这个话题在持续了短短三日后就被其他更新鲜的事物取代了。相比外面的纷扰,这儿的百姓更关心生活的柴米油盐,少有家国的概念。
秦州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汇聚了天底下最多样的人和物,各国商人在这儿贸易货物,大街上偶尔能看见蓝眼睛黄头发的人,市面上只有我想不到的东西,到处是新鲜的玩意儿,来一趟秦州,大开眼界,增长见闻,拓宽视野,故而不少家中经商的子弟将秦州视为外出游历很重要的一站。
十几天来,秦府一直风平浪静,因而秦州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我的日常起居没有任何变化,我仍旧睡到大天亮,日落时分才迟迟归来,被囚困的日子过得波澜不兴。
唯一不对劲的只有一件事,那晚过后,我再没见过冷面男。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书房、饭厅、花园,哪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我装作不经意找老伯和雪雁打听,雪雁年纪小,没什么心计,纯粹是不知道,老伯却是笑而不答。
再没有比秦府更冷清的地方,下人对我很是尊敬,但除了雪雁和老伯,没有一副脸孔是我熟知的,冷面男不在府里,这里洋溢不出一点生气,连个陪我吃饭的人也没有,雪雁乖巧听话,不敢与我同桌而食,我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差,这几日已演变成一小碗清粥下肚就饱了,对外出晃荡也兴趣不大。
接连几天晴空万里,天朗气清,我决定一改之前的颓废,沐浴一番后换上了清爽的男袍,我从匣子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换了雪雁手上的碎银,惊得她连连推拒,我笑着把银票塞在她手里,横竖我今天出门没打算买东西,备些碎银来得方便些。
我让老伯领我去马厩挑一匹我能驾驭的好马,我打算骑去郊外散散心,老伯知道我的想法后,耐心地把每一匹马的性子和优缺细细讲给我听,秦府的用度并不奢侈,却有这么多的骏马,感叹之余,不禁对祁傲的眼光有几分佩服。
老伯建议我选择那匹通体雪白的马,这马个性温和,相对容易驾驭,不至于我一骑上去就把我甩下来,冷面男的属下会跟随在后保护我,但不会让我发觉,免得我扫兴,可我若是因马受惊而伤,他们没法第一时间前来护我。
“过于乖巧的马骑上去没劲,不如――”我踱步过去,目光被一匹立在角落的枣红骏马攫住,挪不开眼,这马矫健俊美,虽缩在靠里面的位置却别具风姿,我慢慢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前额,它的毛发梳理得很是齐整,光泽也好,我的手落在它额上,它的反应先是别过头去,摆出一副桀骜难驯的模样,只是一瞬,它似是通晓人性般主动把头移回来,享受起我轻柔的抚摸。
我回头笑对老伯:“就是它了。”
“小姐的眼光自是好的,这马外形刚健俊俏,奔腾起来如追风逐电,是城主最喜欢的马,除了城主,这马还从未让任何人上背。”
祁傲喜欢的马有如何,还不是叫我一个区区女子驯服了?
我亲自走进马厩,将这匹马牵出来,这么一小会儿,它就和我熟稔起来,像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它昂首嘶鸣,前蹄不耐烦地在地上踢了踢,扬起小片尘土,我谢过老伯,一个利落翻身上马,双脚在马肚子两侧轻轻一蹬,马儿昂首挺胸朝门外阔步走去,异常神气。
对秦州的大街小巷我已经再熟悉不过,我骑马向着城郊的方向而去,为了不扰民,我走了绕得更远的路。秦州比帝都暖和,严冬时分,仍能见到远处山上的浓绿,
到了乡间土路,扑鼻而来一阵泥土树叶的芳香,嗅得人心绪变得宁和安乐,时不时能看见村民在田间劳作,孩童成群玩耍,这样祥和安宁的生活蕴藏有平凡的幸福。
诸国混战,天下难有太平,眼下大齐和南国打得难舍难分,好在还有秦州这片净土,使得百姓远离战火纷飞,或许祁傲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他的统治下,秦州的百姓安居乐业,生生不息。
我骑马走得不快,几个朴实的孩子跑到离我几步远的草垛前,一个个用好奇的神色打量我,其中一个胆大的天真无邪地问我:“哥哥,你也是来我们村里种地的么?”
这些孩子没离开过村子,看见我是外乡人,又是羞涩又是热情,我勒了勒缰绳,马儿停在原地,我下马,蹲下身,刚好和孩子们小小的身躯齐高:“你方才说什么?”
男孩从衣兜掏出一把细碎的零食,讨好地捧到我面前,他眨巴眨巴大眼睛,骄傲道:“之前就有个和哥哥一样好看的大哥哥,也是骑着这匹马来,他和我爹他们学种地,还帮村里人挑水,雨季时他还叫人来给我们修房子。”他想了想,有些失落:“只是他好一阵子没来了。”
旁边的孩子稀稀落落附和男孩的话,被这么小的孩子夸漂亮还是头一遭,我笑盈盈接过他的零食,丢了一个到嘴里,清脆可口,边吃边说:“你可看清楚了,是这匹马么?”
这条路跑过多少匹马,该不是这孩子看花了眼,他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我不可能看错,这马的肚皮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我个子矮,大哥哥就把马留在这儿吃草,我们几个都看见伤疤了。”
我吃完拍拍手,扭身向马肚子下的皮肤看去,还真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痕,不蹲下来看根本看不清楚,我狡黠一笑:“那你倒是说说看,那个大哥哥长得什么样?”
老伯说过,这匹马只有祁傲能骑,祁傲曾经是南国的太子,又是秦州的城主,犯得着到这么偏远的村落种地挑水?他图什么呀?根本匪夷所思。
男孩瞧我信了他,得意洋洋,受了莫大的鼓励,他把手举得老高:“大哥哥有这么高――”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额――不对,反正他比你可高多了,他长得很英武,像个大将军――”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每次来总有两三个人跟着他,劳作一天不喊苦不喊累,跟我们吃一样的食物,总之,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哥哥你骑他的马,应该也是和他一样好的人。”
这孩子还明白爱屋及乌的道理,就因为一匹相同的马,对我无端生出这么多好感惊。原本我还好奇祁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听完男孩的描述,和冷面男也没什么两样。敢情祁傲这人是个自恋狂,自己是什么样,非要把手底下的人也训练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想想秦府的下人,哪一个不是寡言少语,僵硬着一张脸?--2544422618184522690+dliineda+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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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爱是成全
我起了玩心,捏了捏男孩柔嫩的脸蛋,自诩道:“我当然是好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这些孩子很单纯,散发出一股浅浅的暖意,我拿出几锭碎银,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请我吃好吃的,我身上只有这个,你拿给你阿爹,就说是大哥哥给的,好么?”
他脸一红:“我知道这个是银子。”
我把银子往他腰带里一塞:“呐――这样就不会丢掉了。”
这个村庄的人不富裕,这些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基本都打了补丁,但愿这些银子能帮上一点忙,我重新上马,男孩仰头:“哥哥,你和大哥哥还会来么?”
我笑靥如花:“会的。”祁傲或许会来,我却不会,战争一结束,我就会回大齐,有生之年再踏足秦州,应该是在李轩的陪同之下游山玩水罢。
“驾――”我挥舞马鞭,绝尘而去,这果然是难得的良驹,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姿势壮美,我坐在奔驰的马背上却很稳当,冷风扑面,好不痛快。
畅快淋漓地骑了一路,我仿佛被释放,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灵活地调转马头,毫不客气地对尾随一路的那人讽刺道:“你一直骑在我后面,就不怕灰尘埋了你?”
“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超过你,让灰尘埋了你。”他挑眉一笑,堪堪一个妖孽:“我毕竟是谦谦君子,怎好与你一个弱女子计较?”
“真是阴魂不散。”我故意“哼“了一声,不搭理他,顾自骑到一处开阔的草地上,水草肥美,几尺之外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下马而去,任马儿低头吃草,我在溪水边找了片干净的地方撩起袍子席地而坐,享受这暖融融的阳光。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独孤昊效仿我的模样翩然在我身旁坐下,一点不怕弄脏他的白衣,他似笑非笑,我不说话,他也不语,两个人不知哪里来的念头彼此较劲,谁都不先打破这场沉默,好像谁说了第一句就是输了。
正襟危坐维持了一会,我就受不住了,溜出来散心讲得就是一个随意自在,我软下腰身,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腮,边欣赏景色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分别时男孩硬要我带在路上吃的炒货,我松开系紧的袋口,一股清香味飘出来,瓜子花生粒粒饱满,我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嚼起来脆生生的。
一旁自称尊贵的独孤昊好整以暇地瞧着我一下一下嗑瓜子,那神情似乎在说“这种低贱的东西有那么好吃”?我眯眯眼冲他一笑,故意更大声地吃起来,吧嗒吧嗒就担心他听不到。
估计他是被我吃的样子逗乐了,眼带笑意问道:“你吃的这是什么?”
换做一般人就会乖乖把布包递到他跟前,自然而然邀请他尝上一尝,可我偏不,我对独孤昊的印象不好,很不好,索性使坏道:“你想吃么?拿银票跟我换我就给你尝尝。”
他一下子给了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显然比我给雪雁的那一百两要大方得多,不愧是世家子弟,挥霍起银子来还有几分潇洒的姿态。我把折好的银票揣进兜里,这是我磨嘴皮子挣来的钱,意义不同。
我取出另一包炒货扔给他,他吃了几个瓜子,没有觉得特别好吃或不好吃,无奈道:“这么一小份吃食,就换得我五百两银子,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
我不以为然:“物以稀为贵,况且是等价交换,这袋吃食是平常无奇,可独孤公子既然有吃的兴趣,它就值五百两银子。”
“好伶俐的一张嘴!”
他转而说道:“他不在秦州,我看你也无聊之极,不如搬到我府上来,同我一道吃喝玩乐,如何?”
言辞轻佻,暧昧风流,独孤昊这人就是改不掉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动不动就勾引人,幸好我不是吃素的,见过李轩和龙潇那样的绝色,对他这副妩媚妖孽的相貌有些免疫力。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他,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没有想着算计我,挑明了道:“独孤昊,你究竟打什么主意?我身无分文,没钱给你,你要是起歹心把我卖掉,下场肯定比我惨上百倍千倍。”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独孤昊要骗财骗色,那天在闻香阁他也看到了光是我头上用来束发的锦缎就值不少钱,可能以为我是夹带巨款潜逃到秦州,他出身世家但不受家族重视,又惹出许多风流债,银两不够花也算正常。
难道他故作阔绰给我的五百两就是和女子谈情说爱骗来的?
被我古怪的眼神盯着,他嘴角艰难地抽了抽,随即换上那张标准的媚态万千的笑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的姿容是女子里的翘楚,与其成全别人,不如我自己消受,你说是么?”
就算知道冷面男警告过他,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耻之徒。”
他大言不惭自夸起来:“本公子玉树临风,倜傥潇洒,也就你这丫头不识货。”
我指了指天空,无辜道:“独孤昊,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
我狡黠一笑:“天上有好多张牛皮在飞。”
“呵呵――”
他话锋一转:“身困秦州,你倒挺会找乐子。吃喝玩乐,连青楼都逛了,随心所欲,肆意玩乐,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在秦州的小日子过得是荒唐了些,他没说我吃喝嫖赌样样占齐就不错了,这么一问,我便知方才的说笑已经结束,怎知他不是祁傲派来试探我的人呢?
这张颠倒众生的容颜后面是何种面目,我尚无缘见识,然而在大齐经历过那么多惨痛的事,我本能多了层防备之心,半是坦然半是无奈:“身份使然,我又能怎么样呢?”
乱世之中,任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李轩选择出世,我欣然同往,纵然我只是诸国混战中一个普通的女子,却因为李轩妻子的身份,不得不沦为筹码。落入祁傲之手,他给了我最大的自由,唯一的条件就是不离开秦州,换成其他人,我的遭遇不会好到哪里去。
相比在战乱中惨死的士兵和无辜被杀的百姓,我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我在秦州任性妄为,未尝不是得过且过,自欺欺人,倘若有一天李轩因为我受到威胁,我大概也会像倾月夫人那样,一死了之。
我相信哪怕千万敌人挡在前面,他也会毫不犹豫走向我,与我同生共死,他是那么的坦然超脱,权势地位在他眼中皆是身外之物,浮云而已。但是我舍不得让他那样骄傲俊雅的人,因我遭受折辱,与他倾心相爱一场,得到他的眷恋之心,这便足够。--2544422618184522690+dliineda+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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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金玉坊
天上的云朵随清风而动,不时变幻形状,洁白无尘,飘向更深的远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我长久的心结,在这一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住一端,微微一扯,就解开了。原来相爱不一定非要是长相厮守,更可以是两相成全。他心中藏有天下,这天下不只有我。我既然爱他,就不要成为他的羁绊,而是要成就他匡扶社稷的抱负。
这么想着,心里难过的情绪不再压得那么深:“终究要去面对我的命运。”
那一刻独孤昊为我的光华所摄,他穷其余生,再未遇见一个女子如此纯净坦然,自以为超然世外放浪不羁的他,习惯了放浪的假面,真亦假时假亦真,却有这么一个女子选择真实地活着,不抗拒亦不排斥命运的到来,身处劣势之时,她反而显出前所未有的勇敢。
这样独特坦荡的女子,叫人如何不动心不倾心?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过了这么多年,祁傲从来没有放下过这个女子。
独孤昊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场战争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他心知肚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无论战况多么惨烈,留下多少具尸骨,这绝不会是永久的结束。
我只模糊应道:“但愿如此。”
我只有尽我所能自保,不被居心叵测之人所伤,才不会拖累李轩,我失踪了这么久,晏城和帝都两边应该都收到了消息,龙潇忙于肃清叛乱,晏城却近在眼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我有种奇妙的直觉,李轩很快就会找到我,这一天不会太久。
在草地上坐了许久,双腿微麻,我站起来,抖了抖袍子的下摆,拍去泥土和草屑,肚子就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嘀咕了一声,巧的是被独孤昊听个正着,我的脸赫然一红:“有什么好笑的,我饿了。(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我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肚子饿了会叫不很正常么?
“明明是金枝玉叶,偏生了这幅脾性,不知是祸是福。”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我听不清,只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人应该不会说我什么好话,于是面无表情上马,正欲离去,他拉住了套在马脸上的缰绳:“正巧我也饿极,不如一道,我请客。”
有人自愿充当冤大头,我就给他这个面子去蹭顿饭:“那就多谢独孤公子破费。”
回去的途中,独孤昊骑马走在我旁边,有几次我故意加快速度,他都能不紧不慢地跟上,我侧眼看他悠闲自在,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遂不再使坏。
独孤昊请我吃饭的地方是声名远播的金玉坊,门面普通,内里大有乾坤。店家一眼认出独孤昊的身份,老板亲自引路,绕过九曲长廊,直至江边。
我大开眼界:“金玉坊临江而建,竟让我错觉这条江是嵌入坊内,真是奇妙非凡。”
独孤昊笑而不语,故作深沉。
此时江上已然有一艘精致气派的画舫,画舫上一人留意到我们站在岸上,命人慢慢将船引至我们所在的地方。
独孤昊对着那人双手作揖:“多有打扰。”
那人客气道:“孤独公子请上船。”
我跟在他身后,不解道:“敢情你也是个蹭饭的?”
“上去便知,左右已经到了,还怕我真把你卖掉不成?你是城主的人质,我还没那个胆量。”
我庆幸出门时换成了男袍,为防搁浅画舫只停得靠近岸边,若是身穿纱裙,我非要拎起裙摆跳上船去不可,这下免去了不少麻烦。
才到船上,一道凌厉恨毒的眼光就向我*射*来。
江上冷风徐徐,冻得我双颊僵硬,画舫内却温暖如春,叫人浑身懒散起来。独孤昊率先在靠末端的矮桌前落座,比我在草地那会儿撩袍子要帅气得多,风流大少啊风流大少,这里的几个人中属他最会享受。
他旁若无人斟了杯酒,饮了一口,快慰道:“好酒!”又几杯下肚,才转头对我说:“怎么还不坐下来?你看看,有哪个人跟你一样傻站着?”
环视一圈,的确每个人都规规矩矩端坐在位子上,或饮酒交谈,或专心赏舞,我连忙在他隔壁坐下来,腹中空空,桌上摆放的花式糕点勾人脾胃,我还没想好先从哪样下手,学着独孤昊的模样也伸手去拿酒壶,被他一手拍掉:“这酒会醉,你不要碰,喏,那个菊花酒可以尝一尝,是重阳节才酿的。”
他是掏腰包的金主,我吃人嘴短,没还嘴抱怨,老老实实倒了一小杯菊花酒,菊花清苦恬淡的气味若有若无飘散出来,闻上去不赖,我用筷尖蘸了味道点在舌尖,确实不错。
一口菊花酒配上一口菊花糕,是个好组合,我正吃得津津有味,下一眼看去,却差点没被下咽中的菊花糕噎住。
七八个蒙面舞姬身穿西域纱裙,随丝竹之声扭动着不盈一握的水蛇腰,腰身曲线曼妙,几缕薄纱下腿部的肌肤若隐若现,舞姿亦是奔放撩人,更有几个大胆的,不停地抛媚眼给独孤昊,勾引之意显而易见。我扭头去看独孤昊,果然他噙着一抹惯有的笑容,桃花眼迷醉得眯起来,分明乐在其中。
于是我默默低下头继续专心吃东西,摆出一副我不认识他的表情,划清楚河汉界。谁叫他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着实丢脸。
从我踏入画舫的那刻起,一直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紧随而来,我本以为是我多心,眼看一名舞姬离独孤昊越来越近,俯身而下,即将跪坐在他面前,坐于我斜对面的一人迅速离座,拔出佩剑,硬生生接住舞姬的双膝,阻止她跪地,那舞姬诧异地抬起头,我见犹怜地凝视着独孤昊,等他出手解围,独孤昊一如既往深情不改:“在下谢过姑娘的一番错爱。”
舞姬自知她有情而独孤昊无意,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尴尬,随即附和乐声而起,重新回到舞池中央,异族的女子爱得起也放得下,一派坦荡,毫无扭捏做作。
舞姬一走,刚才那人也坐回了原来的位子,我这才断定她就是暗中盯着我不放的人。她是女子,相貌却比我多出几分英气,穿着利落干净,不是一般女子的轻纱襦裙,她的眼神平静犀利,平白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感,她身上散发着天生的优越感,正如我听到她面对那舞姬说了句:“不知羞耻。”
我在秦州人生地不熟,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来了这么久的时间只认识了独孤昊一个叫得上名字的朋友,断不该得罪什么人才是,不知这位面生的姑娘因为何事对我恨之入骨,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与其我独自纳闷,不如请教身旁这位,他是土生土长的秦州人,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得多,我往独孤昊那边靠了靠,笑眯眯问道:“那位姑娘是何方神圣呀?”--2544422618184522690+dliineda+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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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乡遇故知
“在场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你指的是哪个?”
又在油嘴滑舌,我压低声音:“你别装蒜,就是提把剑冲过来那个。[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素不相识的人在我毫无戒备之时拔剑而出,明面上是威震一名舞姬,我怎么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独孤昊气定神闲,对这种局面一点不惊讶,说明他根本就知情。
他不以为然道:“哦,她呢是慕容世家的三小姐,慕容瑛。”
“哦――”我恍然大悟,传闻慕容瑛气性颇高,一把飞刀耍得出神入化,武艺见识不输男子,是慕容乾最看重的女儿:“那她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哪种眼神?我怎么没注意?”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废话,他一上船双眼就齐齐盯着舞姬的水蛇腰,哪有功夫去看坐在远处的慕容瑛?!
我分析得头头是道:“她的样子好像我抢了她的东西,或者欠了她的钱,要跟我讨债似的。”想起我怀疑独孤昊给我的银票是和其他姑娘谈情说爱骗来的这件事,我不禁捏着下巴瞅了瞅坐在我左边的这人,试探道:“我听说这里的饭菜价钱高的吓人,等会你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跑掉,把帐全赖到我头上吧?”
我不信任独孤昊是自然的,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心性不定,油腔滑调,我若稍不留神,说不定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慕容瑛面凶,若落到她手上,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满脸黑线:“秦小姐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独孤二字在秦州还是有些名头的,大不了我赊账,让老板找我家老头子要钱去。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听听,堂堂败家子挥霍家财还有理了,就我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我都能感受到慕容瑛凌厉如飞刀的眼神刀刀朝我袭来,似要在我的脸上挖出一个窟窿,我直冒冷汗:“你该不会曾经招惹过她?”
他摸摸下巴佯装思考:“嗯,她是从小就喜欢我,几次表白被我拒绝了,她讨厌你是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对你表达了充分的鄙夷。”
我一身男袍比他独独矮了一个头,又长得比寻常男子阴柔,慕容瑛会有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
什么样气性的人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慕容瑛喜欢他还被他拒绝这句话,独孤昊的脸皮简直比秦州城的护墙还要厚实,我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他有龙阳之好,慕容瑛死瞪着我干嘛,要鄙视就该两个人一起被鄙视,只瞧不起我一人,未免厚此薄彼。
这时,画舫内又多了一人,他款款而来,墨发冠玉,面容清秀温和,气度翩翩坐在了主位。
我不过喝了七八杯菊花酒,就产生了幻觉,自言自语道:“楚泓?他怎么在这儿?”
他应该在南国皇宫和祁傲一争高下才对,断不会出现在秦州,秦州是祁傲的属地,不论他来秦州是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太冒险?一定是我眼花。他忍辱负重,蛰伏在大齐这么多年,本就不会任争夺帝位的机会轻易溜走,一定不会是他。
独孤昊不明意味看了我一眼,似乎惊讶于我认识楚泓,我只以为自己醉了:“你知道么?就是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在大齐的宫宴上我还在同情他,他受辱于人前,我感同身受,那时我太天真,没想过他是那么的有手段。”
痛苦的不是被人背叛,而是这个背叛的人,是我曾经那么相信的人,这才最痛。
“他替我解围,为我付了一串糖葫芦的钱,我以为他真是个温和的人。收买我的婢女,利用我来杀李轩,除了这两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如果有苦衷,他可以向我解释,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他不曾辩解过哪怕一句。”
“秦小姐,你醉了。”
我眼前似有迷离:“是么?是我醉了?独孤昊,你不是说喝菊花酒不会醉么?原来你又骗我。”
意识混沌,灵魂仿佛与身体分离开,我很想要再认真看一眼,但双眼已经疲倦得睁不开,只听得到楚泓的声音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很快会明白,与我争夺帝位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又是这个味道。
以前在轩王府我夜里睡不好觉,芸姑姑就会让初兰她们去煎这种药,药汁里有催人入眠的安神草,能保证我舒舒服服睡上一整晚,不被噩梦惊醒。
可是现在往我嘴里灌的药,气味更浓重,明显加入了大剂量的安神草,每喝下一口都是苦不堪言,我昏睡了很久,迷糊中只知道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醒来,时而有人喂我喝下清粥,时而是参汤,时而是苦药,我很想拒绝,却由不得我。
“太医院开的方子上,安神草的成分越来越重,你大可以困住她,何必这番折磨她?”
“不这样做,如何逼得祁傲就范?”到底谁能成为这座皇宫的主人,只要再过几天就能见分晓,心上人遭受这种痛苦,大皇兄必定心痛如绞才对。
“其实你知道,只要她在你手上,祁傲会乖乖退出皇位之争。”连苦心经营多年的秦州他都能拱手相让,区区的南国皇位,在他眼中,又怎么比得上一个秦曦?
楚泓面露狠意:“赢得皇位不容有失,我和他的较量中,赌得是谁更心狠,唯此才能耗费最少的气力。他为了一个女子不战而败,只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要他永远成不了我的对手。”
独孤昊面对的是即将走向南国权力巅峰的楚泓,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楚泓已经没有必要隐忍下去,胜者为王,曾经离国为质的经历会刻成过去,他将转而登基为帝,名正言顺成为这个国家的掌权人。
祁傲或许会怨他,毕竟他辜负了他离开秦州之前的嘱托,辜负了他的信任,不择手段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曾深恨父亲的行事风格,而如今他也终于变成了这种人。
独孤昊沉静地看着了无生机躺在床上的女子,只觉得歉疚,他在心中默念了句“对不住”,而后头也不回隐入浓重的夜色中,今夜无月,格外阴沉,他仿佛感觉属于他的那轮明月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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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清露寺
我醒来时,恰巧是正午,卧房的门敞开着,室外的白光争先恐后挤入内室,阳光愈敞亮愈衬出我的苍白无力,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我惊奇地看见了冷面男。txt下载80txt.com他静静地坐在我坐过的桌子前全神贯注地翻阅一册书卷,刚毅的侧脸融进暖和的光线里,显得那么温和安宁。
那卷书有些年岁,书页泛黄的得害,隔那么老远,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端坐着,脊背挺得很直,这点和李轩很像,即使旁若无人,也是一贯地自律。
我不晓得在祁傲和楚泓的谈判中我充当着怎样的角色,至少对于祁傲而言,我比南国的皇位更有利用价值一些,否则他不会接受楚泓的条件,放弃皇位之争,那是皇位,是统治一片大好山河的至高权力,多少人为之机关算尽,手染鲜血,他居然选择放弃。
真好笑,我的存在会比南国的皇位还有分量,到底我落入的是什么样的阴谋?
昏睡了好多天,醒过来就一点也不困,躺了这么久,身体还是懒散的,冷面男看书,我看他,算是有件事来做。
他的指节修长,看得速度不快,隔了好一会轻轻翻过去一页,我就在想他读的是什么书,他很快注意到我直愣愣的目光,偏过头看我一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我:“何时醒的?”
“呐――你已经翻过去整整四页书。”书上的文字不多,换成是我,随便翻翻也该有小半本了。
他坐在原处:“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郎中就在府上候着。”
“起初头晕乎乎的,这会儿好多了,对了,你看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淡漠如常:“是佛经。”
我面露狐疑,听他继续讲道:“我身上戾气过重,佛经能清心净气,纾解我心中的郁结。(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他听命于祁傲,许是做过很多违心之事,杀了很多不想杀的人,总有些不得已。
我迟疑道:“独孤昊――你没为难他吧?”
我晕倒前他漠然地叫我“秦小姐“,我就明白了他的算计,更肯定我见到的人是楚泓无疑,他不惜亲自把我交给楚泓,以我为筹码换取独孤世家的利益,可见这个诱惑之大。慕容瑛的出现也不会是一个巧合,楚泓的势力正在侵入秦州这片净土,祁傲面对的不只是外患,更可能还有内忧。
冷面男转过头,又开始研读起那本古旧的佛经:“你想我放过他?”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恨恨道:“你先前替他说好话,其实他这人再可恶不过,我对他一早心有戒备,可还是防不胜防。你要是能抓住他痛打一顿,我也是欢喜的。”
独孤昊那等死要面子的伪君子,最好是打在他那张妖媚惑众的脸上,好让他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调戏不了姑娘,杀杀他的威风,也好长点记性,别再来招惹我。
“这次是我的疏忽,对他失了防范,暗卫将他带走你的消息告诉我时已经晚了。”
独孤昊和他关系亲密,怕就算做出伤害我的事,暗卫一时半会也难以辨认,我装作无所谓道:“至少我还活着,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我没看到冷面男捏着书角的手指一紧,对于独孤昊我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他几次三番对我不利,但是我直觉他并非真的想置我于死地,究竟他为何针对我,我尚未可知。
“年关将至,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想怎么过?”
秦州的冬天比京城温暖的多,不知不觉竟挨到快过年了,我尤记得去年除夕夜,李轩和我早早乘车进宫,龙潇在宫里举办了一场奢华盛大的晚宴,歌舞升平后回到轩王府,李轩陪着我坐在火炉旁守岁,那晚我让芸姑姑煮了梅花酒来喝,小叶初兰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讲着家乡过年的趣事,一个漫长的夜在一片说笑声中很快过去。
“秦州过年热闹么?““大街小巷挂满火红的灯笼,爆竹声声除旧岁,那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那你呢?除夕夜你也会守岁么?“按照五洲大地的习俗,除夕之夜,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吃过年夜饭,围坐炉旁闲聊,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以前会,如今不了。”
“那你这年过的真是冷清。”我想了想:“可是秦州大大小小我都去过,除了没有翻墙入室,能去的地方几乎走了个遍,不如我们去城北的清露寺小住几日,我看你也不贪图热闹,我们就上去叨扰叨扰,我听独孤昊说那儿的斋菜很好吃,环境又清幽,倒是个好去处。”
他不甚同意:“清露寺建于深山之中,佛门之地幽静自不必说,加上空气湿润清新,是修身养性的地方。”
冷面男不反对说明我的眼光不赖,这清露寺在秦州极富盛名,却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寺中只每逢初一十五对外开放,其他时候不论是谁,一律拒之门外。这样一来,香火反而更加旺盛,初一十五皆是人满为患。
“你肯定有办法带我混进寺里,届时遇上方丈大师,我可要求他替我好好解一支签。”
“想求财还是求姻缘?”
我坐起来,把丝被拉到下巴处:“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缺,况且我已嫁过人,自然也不必求姻缘,我就想听听我的命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生漫漫,若有幸得到方丈大师的指点,不枉我老老实实待在秦州这么久。”
佛门中人看破红尘,不像我等俗人当局者迷,说起出世的道理,可以清心。
他合上佛经:“你既然想去,那我们明日就起程,有什么想带在路上的东西,交代给雪雁。”
“也好,我就当出去散心。”
冷面男一走,我全然没了方才的兴致,在秦州多待一天,我的疑问越多,也越是不安。
独孤昊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了楚泓,楚泓能找到我,不见得其他人不能,想起前阵子我满街晃荡,抛头露面,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这时倒有些后悔,若有人稍加打听,很容易就知道我住在秦府,这也是我怂恿冷面男去清露寺的原因之一,在李轩和龙潇的人马找到我之前,我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
冷面男做事的效率很高,不出两个时辰,雪雁就告诉我上山的马车已经候在大门口,只等我准备好就出发。我没有带上她的意思,她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很有兴致地替我收拾包袱,我担心遗漏东西,特意写了个详细的清单给她:“喏,列在上面的东西,通通帮我置备齐全,一样都不能少。”
雪雁粗略一看,失态地叫出声:“啊――小姐,你这出门才几天呐,需要带这么多东西?”
我循循善诱:“哪里多了?”指着单子上的东西:“这个,这个和这个,还有这个,哪样不是用的着的?”
她哭丧着脸:“可是――马车可就等在门口呢,您交代这么多东西,奴婢一时半会可凑不全。“我坐下来喝了口热茶,这丫头,分明是想偷懒:“凑不全就慢慢凑,我有的是耐心,而且你家主子不也没催你?“雪雁嘟囔着嘴出去,我收起笑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带上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好歹给人几天内回不来的印象,那些人就算混进秦府,我暂避在外也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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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榆木脑袋
走到府门口,林航从马车上跳下来退到一边,还算识趣,冷面男早已坐进车里闭目养神,我经过林航身边时,怪腔怪调道:“辛苦林侍卫充当本小姐的车夫,这车可要驾得稳当,不要颠着本小姐。[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众目睽睽下林航不好发作,整张脸涨的通红,挺直背硬气道:“小姐请上车。“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愣,我一句玩笑话而已,他这番较真,一路闲来无聊,有这么个人能逗乐也挺好。
我上了马车,冷面男仍闭目小憩,我在他身边的毛毯上找个位子坐下来,坐在厚厚的软毯上,即使马车偶有颠簸也不会感觉到不舒服,角落里摆放了好几个暖炉,我脱了身上的披风还是觉得暖和,索性添了杯茶,取本书看了起来。
翻了几页,凑巧是冷面男白日里看的佛经,只觉晦涩难懂,不明其意,忍不住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他,我把佛经放回原处,转而找到我让雪雁带上马车的小红箱,那里面放着些好玩的书籍,正好拿来解闷。
我看到第五页时,听到冷面男问我:“林航性子直,心思单纯,何必作弄他?“我嚼着颗酸梅,含糊道:“谁让我进城那天他难为我来着?古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可记仇的很。“起初是讨厌林航规规矩矩,不懂变通,后来觉得这人呆傻得有几分可爱,见到他便心生作弄之意,偏偏每次都能成功。
冷面男眉梢含笑,被我逮个正着:“你还是多笑笑好,否则跟块寒冰似的,人还没到跟前就被你先冻死了。“他笑容更浓:“好。“相对无言,我继续看我的评书,吃着蜜饯,冷面男重新合上眼,我不知道他连续几天几夜守着我,连日来几乎不曾睡过,此时身体分明累到一个极限,仍在我面前强忍着。
马车越走越寂静,速度也放慢了些,已经进了山,沿山路而上,外面的气温骤降,车里却一直很温暖,行至半山腰,右侧的车轮卡在一个深坑里,一时间前进不得。[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林航牵着马奋力拉了几回,轮子仍陷在坑里出不来,我率先下车,虽没力气推车,至少能减轻马车的重量。
山风清冷,比不得车里暖和,我系紧披风,双手抱臂靠着粗壮的树干静静旁观,林航努力了好几回,脖子涨得粗红,马儿累得气喘吁吁,马车还是停在原地。
无计可施之际,冷面男掀开车帘探出身询问:“情况怎样?“林航额头出了薄汗:“大人,小的无能,车轮陷在了坑里。”
“无碍。”他下车查看车轮,又以手丈量了土坑的深度,而后站起来,拍了拍手,对林航道:“马已露出疲态,天色尚早,先歇息会。”
急性子的林航听到这话,眉头舒展开来,冷面男走近我:“这么冷受得住么?你可以坐在马车里等。”
我摇头一笑:“我没那么娇弱。”
整辆马车重心在后,加上车厢里放了好几个我带来的大箱子,土坑没过大半个车轮,光依靠马用力将车拉出很难,若能同时从后方将车轮撬起,应该容易得多。
我冷声道:“林航,你去找根粗些不易折断的木棍,越粗越好。”
山里树木茂密,肯定有落在地上的树枝,没有的话以林航的力气,弄到区区一根粗厚的树枝,难不倒他。
林航微愣,显然没理解我的意图,冷面男却听明白了:“按小姐说的去做。”
“是,大人。”
“你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
我随意答道:“糊里糊涂撞到的,走运而已。”
林航是一介武夫,惯性思维觉得这事只能用武力解决,其实有时候用蛮力还要借助巧劲。
眼看林航走远,我小声附在冷面男耳边道:“这次出行除了他,你可还有安排别的人手?”
“明面上只有林航。”
“带了那么多人来,我怎么一个都没发现?”一个个大活人藏得这么好,我一路没发现半点异样,奇了怪了。
“如果他们连你都瞒不过,就没有资格做暗卫了。”
“倘若我们遭遇险境,或是被敌人所困,暗卫能否及时出手相助?”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本来被祁傲“请”来秦州就很委屈,如若白白丧命于此那就更冤。
“自然,保护你我的周全是他们的职责。”
如此我就更安心,冷面男对我的诸多问题没丝毫不耐烦,知无不言言而不尽,他的回答精炼简洁,和他这个人一样,利落冷清,不带拖沓。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也不是那么讨厌。
又等了小半会儿,林航还没回来,我恼地跺脚:“我让他去找根粗树枝,他不会真的一棵一棵树找过去?这山里的树,挨个找一天一夜都找不完,真是个榆木脑袋!”
冷面男捡了地上的一片树叶,凑到嘴边吹了几声,声音尖锐高昂,顿时有一个黑衣人从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上飞落而下,此人长着一张普通至极的脸,丢到一群人中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他单膝跪地,低头抱拳道:“风影见过大人,小姐。”
冷面男脸色有些凝重:“林航有可能遇上了麻烦,你带上另一人前去,有任何发现回来告诉我,再命两三人把马车拉到清露寺,不容延误。”
“风影遵命。”
话音刚落,风影便消失在眼前,动作之迅疾不是我这种习武半桶水的人能相比的,我内心疑虑:“你凭什么说林航遇上了麻烦?”有可能是他粗心,不记得来时的路也说不定。
冷面男出奇的冷静:“就像你说的,清露寺是深山佛门之地,寻常人想要小住,寺里未必同意。而你却想一直住到来年,看似随口一说,其实你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不是么?”
我真是什么心思都瞒不住他,他仿佛能察觉到我的一切想法,和李轩善于洞悉人心不同,和冷面男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对他时常有一种很奇妙的熟悉感,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楚泓的出现,动摇了你安心留在秦州的决定,趋利避害的本能人人都有,你亦不例外。若要证实你的想法,把马车交给风影是好的办法,他这一路会替我们试出很多东西,你大可拭目以待。”
他竟帮我想到了这许多,在我还不安茫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对应之策:“这么说马车的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马车的确是个意外,但就算没有这个意外,我也会让林航驾着马车与我们半道分开。”
我被他的话惊到,脱口而出:“风影会不会有危险?你要拿他的命来换我的安全?”
他没有否认,只含糊其辞:“他没那么容易死。”
我掌心发凉,被一股阴谋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我原本是打算逃得远远的,所以才想到了清露寺,怕引起冷面男的怀疑才趁着身体虚弱的可怜相提出,要是有人因为我而死,那我怎么承受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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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香江红海
“不如我们信步而去,这山上景色宜人,说好是陪你来散心,我已安排好了一切,你无需多心。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再朝前走小半个时辰,就能看见一道清露山才有的景色。我想你会喜欢。”
木讷地跟着他走,我沉默无言,他亦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走着。果真如他所言,断崖边座落着一个古旧的亭子,亭子旁有一道石碑,碑上无字,我站在亭子里,随意朝崖下俯瞰去,漫山遍野如火的枫叶将天际染红,满坡枫叶随风而动,起伏如壮阔波澜,我情不不禁感叹:“好美。”
“这片枫树林有个名字,叫香江红海。山花清香,枫红醉人,是清露山独有的景致。”
入眼这片香江红海,血染一般凄美,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此情此景,四周安静得能听到我那扑通的心跳声,忽觉人变得渺小起来。
“祁傲——”
我才叫出这个名字,冷面男脊背僵直,薄唇抿得很紧,我并未留心他的反应:“他为何会放弃角逐皇位?独孤昊把我交给楚泓之后,尽管我被灌了安神草,却很清楚我是被带去了南国皇宫。”
既然他已经知道我来清露寺的目的,我索性坦白相告:“楚泓利用我逼祁傲放弃皇位,多么荒谬的赌局,更荒谬的是他竟然赌赢了,祁傲宁可救我也不要他唾手可得的皇位。”
“无论是我还是李轩,都没有能力将一个天下拱手相送,我拿什么来换给他一个天下?逼死倾月夫人的是他,挟我做人质的是他,救我的还是他,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的逼问令他始料不及,半响后他漠然道:“如若这是他自愿所为,只为救你——”
我下意识不想与祁傲扯上关系,想都不想失态吼道:“我与他根本不相识,他有何立场来救我?”
他到底不是我,无法感同身受体会我的惊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祁傲之前还是一副积极争取皇位的姿态,分明是对皇位有意,断不会仅仅因为我而放弃,我与他有何干系?
不知怎的就想起当日袁璟那句有意无意的暗示,不安的心情更甚。
香江红海的美景黯然失色,再美的景色也平复不了我此刻的愁绪,我负气走出无名亭,快步往山上走去,祁傲这招委实阴险,他害倾月夫人一命,与李轩结下了杀母之仇,偏偏救了我,让我欠下他的人情,因为我李轩可能无法向他寻仇,此等心机非常人能及。
我体内的安神草尚未排尽,在气头上一股脑儿走出老远,终于体力不支喘得厉害,眼看一个没站稳身形晃荡,还好冷面男及时上前扶住我,他担心我的情绪,只委婉相劝:“不要勉强,山路崎岖,你的身体才好一些,走这么快吃不消的。”
他在我面前半蹲下来,软言软语道:“上来,我背你上山。”
我刚想拒绝,他先一步将我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两手勾住我的腿,不由分说背起我,他的背部宽厚结实,我在他背上感受到一种习以为常的安稳,就像很久以前他也这么背过我似的。
“你不想听到城主的名字,我不提便是,莫要任性折腾自己的身体。”
对于我的种种任性,他一直无言包容,从来不对我施压,甚至曾舍命相救。若我们不是敌对的立场,或许能成为好朋友。
我伏在他背上,难过得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他脚下步伐稳健,不时地跟我讲清露山和清露寺,他说清露山之所以叫清露山,是因为很久以前有个人身患重病,他的妻子每天天不亮就进山采集树叶上的露水为相公熬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夫妻患难之情终于感动了上苍,丈夫的病奇迹般好了起来。二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人们代代相传是这座山清莹的露水集合了日月精华,成全了一对爱侣,因此把它取名为清露山,清露山上的古寺,自然就叫清露寺。
我从不知冷面男能说这么多话,他的声音干净得没有杂质,莫名的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渐渐地我听得入了神,忘了刚才生气的事。
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两旁浓荫蔽日,石阶尽头是一座古朴的石门,有个老和尚站在门口,看见我们,他双手虔诚地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寺中已准备好了厢房,请随贫僧而来。”
冷面男的面子挺大,寺里的老和尚如此客气地等在门外,还亲自领路。
他同样双手合十:“有劳高僧。”
我小声嚷嚷:“你快放我下来。”佛门之地,男女怎好如此亲密?
他胸怀坦荡:“我不能明知你身体不舒服,反倒为了所谓的佛理置你于不顾,众生平等,本该不论男女。”
我差点忘了他是研习佛经的人,好在我出门穿的仍是男装,个子比他矮那么多,大概会被认为是他的弟弟,不会那么尴尬。
老和尚领我们到了厢房,寺内清净,有好几间空着的厢房,冷面男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好有个照应,我和他依照寺里的规矩,两个人都换上了僧袍,冷面男皮相好,穿个僧袍也是风采绝伦,不过我也不差,左看右看都是个清秀俊美的小和尚。
他似乎常来清露寺,引着我去熟悉周围的环境:“厢房的后面是个天然的温泉,你可以去那里沐浴,不会有人打扰,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屋外有个小厨房,我可以做给你吃,除了后山禁地,想去哪里都可以,但要记住,不要走远。”
我把他说的暗暗记在心里,现在他是我唯一能信赖的人。
出家人的日子当是清苦的修行,隔天清晨寺内的僧人集合在大堂打坐修习早课,我可去可不去就睡了懒觉,醒来后饥肠辘辘,穿上朴素的僧袍梳洗好,我就去小厨房找吃的,打开锅盖,不出意外看见锅里还温热的清粥馒头,想起冷面男昨天的话,心里微暖,他知道我素有起床气,肯定赖床,于是事先做好早餐,待我起来再吃。
他还真是个心细体贴的人。
我正美滋滋吃着早餐,一个模样年轻的小和尚跑过来,屋门大开着,他还是礼貌地扣了扣门,怯生生道:“公子让我来看看小公子是否吃完了早饭。”
公子指的是冷面男,小公子自然就是我,我嘴里的一口馒头还没咽下去,应道:“正吃着呢,何事?”
小和尚老实道:“方丈昨日云游回来,这会儿正和公子在静室礼佛,请小公子前去。”
他效率挺高,让方丈大师帮我算一卦只是我信口一说,他倒真放在心上。
我喝下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我这就跟你去,请小师傅带路。”
“小公子客气,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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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棋局
方丈礼佛的静室在大堂的后侧,经过大堂外远远能看到僧人们齐整地坐在蒲团上念经诵佛,一个个神情很是肃穆,其中一人的背影极为眼熟,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小和尚见我似是愣了一下,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慢悠悠道:“施主,绕过大堂小走一段路便是方丈的静室。[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我“哦”了一声,想我也不认识什么和尚,明明是第一次来清露寺,哪里这么凑巧会遇上熟人?
“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从大堂的角度望去,远处的山坡上隐约看见二十余人双手拎起水桶晨跑,有几人因承受不住摔倒在地,倒下后又起身拾起水桶继续跟着队伍跑下去。
小和尚耐心解释:“寺内的僧人天不亮就要去山下泉眼处挑水,从山泉到清露寺往返数趟,以此强身健体,算得上是另一种修行。”
我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寺里响起一阵古老的敲钟声,小和尚闻声道:“早晨的课业已经结束,施主请随我来。”
我加快脚步跟上,绕过诵经的前殿来到一处僻静的佛室,小和尚上前敲了敲门,垂首恭敬道:“方丈,秦施主来了。”
一个和蔼苍老的声音从室内飘来:“请她进来罢。”
小和尚替我推开门,室内霎时填满亮光,我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人已经前脚踏进了室内,身后的门被轻轻合上,我才看见一身素色僧袍的冷面男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坐于矮桌前,正执黑白棋子对弈,瞧这副样子,棋已下了一半。
他们二人沉迷于厮杀的棋局中,我百无聊赖,只得找了个方凳坐下,吃过早膳没多久,尚有些腹胀,我倒了杯茶吹了吹热气,喝了几口,感觉舒服多了。
人言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我不在行,*插*不上话,佛室内有一排排的书架,我反正无聊,挤身进去东翻西翻,本以为方丈收藏的都是佛书经文,却有很多医书夹杂其中,《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皇帝内经》、《千金方》、《脉经》……应有尽有,不一而足。[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其中斜下方一本古旧泛黄的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册子所在的地方一般人不会弯下身去取,偏巧我藏在腰间的一小包蜜饯掉在了地上,我俯身去捡,鬼使神差般*抽*出那本册子来看,书脊处清晰地写着一个字:禁。
人都有好奇之心,我偏头瞧去,冷面男和方丈仍专注于棋盘,丝毫没留意我,我转过身去背对他们,颤着手速读,刚翻了几页,一个熟悉的药名引入眼帘:忘忧草。
书中记载,忘忧之草,花香,性毒,味苦,药性霸道强势,服食此草轻者记忆流逝,虚弱受创,重者脏腑骤裂,血流殆尽而死。忘忧喜好温暖湿热,长于南国,因其剧烈的毒性,南国早已明令禁止国人种植,只在宫廷内留下少数几株,遂列为秘药,用于皇室赐死有罪之人。
忘忧的毒性非不可解,根叶剧毒,花瓣却恰可解毒,只因忘忧花期极短且并无规律,是以忘忧花为南国奇珍,可遇而不可求。
“根叶有毒,唯有忘忧花能化解其毒性――”我下意识念出口,已是惊了一身冷汗,丧失记忆,时而虚弱倍感无力,恍然忆起张太医那番思虑再三的话,我脸色一沉,受惊过度,像扔掉烫手山芋似的甩开那本册子。
手里的书“扑”地掉地,“发生了何事?”冷面男率先弃子,朝我大步而来,我怕**被他发现,旋身一屁股坐下去,刚好遮住了书,我紧张地仰头看他,袖摆下的手攥得紧紧的,面上不敢泄露一丝心虚。
他蹙眉:“摔疼了么?”
他以为我是无心摔倒在地,我脑中飞速一转,揉了揉腿肚子,怨道:“巴巴地把我叫来,你和方丈二人下棋偏不理睬我,我站在这儿看书腿都酸了。”
“观棋不语,我与方丈已有数月未交手,一时忘乎所以,好了,我扶你起来便是。”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一块千年寒冰初融,自从上了清露山,他整个人脱胎换骨般温和,莫不是清露寺真有这等神奇,能不知不觉化解一个人身上的肃杀之气?
我怎能被他扶着站起来,一站起来就露馅了,坐在地上耍赖道:“你不用管我,左右我只是腿酸,没有大碍,别叫方丈大师笑话了去。”
从书架的缝隙看去,方丈面露似有深意的笑容,这老狐狸该不是看出了我的把戏了吧?
冷面男拿我没办法,只好随我:“那好,地上凉,只许坐一会儿。”
他坐回原位,继续那一盘未完的棋局,我偷偷摸摸把册子塞回去,回头去瞄那两人,确定他们没发现我才放下心来,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几行字,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我平复好心情走出去,规规矩矩在桌前坐下来,他们二人一个缄默不语,一个老僧入定,你来我往几番,厮杀得十分快意,最后还是冷面男先一步道:“大师承让。”
方丈如弥勒佛般笑容满面,对冷面男的棋艺赞不绝口道:“施主过谦了,你心思周密,攻势凌厉,防守亦是周全,进退有度,老衲到底老了,输给施主心服口服,哈哈――”
看样子方丈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头儿,我漠然不语,方丈又转向我,和蔼问道:“方才的胎菊可合施主的口味?”
我才意识到方丈是在对我说话,正色道:“味道浓烈纯正,喝下腹中清润透澈。”
“甚好。”方丈缓缓站起:“施主请随老衲过来。”
我只以为冷面男已经向方丈提了算命的事,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直到方丈从书架最顶的一层取出一本佛经交到我手上:“施主与清露寺有缘,老衲便将这本经书赠与施主,每日抄送三五遍,不出月余,该能化解心中郁结,达到心止如水、血气通畅。”
末了不忘加一句:“施主既在清露寺小住,权当是修行的课业,若有不懂,可向寺中僧人请教,老衲会安排一人督促施主的课业。”
这老头儿是清露寺的当家人,说话文绉绉得体的很,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处,迎面不打笑脸人,何况这是他的地盘,我怎好意思当面拂了他的意,飞快思量了一番,我笑嘻嘻接下经书,弯了眼与他商量:“方丈大师,您看在下佛学根基浅显,经书又晦涩难解,在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清心静气不一定要抄上三五遍佛经,清露寺环境幽静……”
未想方丈收起了和善亲切的笑容,板起了脸:“依老衲看,施主佛缘深厚,佛讲究一个‘悟’字,抄习经书在于领悟其中的佛学奥义,施主切勿妄自菲薄才是。”
我心中小抑郁了一下,就说这老头是个道行颇深的老狐狸,一会儿工夫就给我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套,却听身后有人轻轻笑了,冷面男目光柔和道:“大师,我看寺里的寂然师傅是个适合的人选。”
亏我还期待他能替我解围,免了我每天抄五遍佛经的苦,原来他是火上浇油。我面露不忿,收好经书,向他二人告辞,踏步而出。
待我走得远了,方丈似想起往事,声音苍老道:“一别数年,秦施主的小女还是幼时的性子,想来大抵过得不错,秦施主终可以含笑九泉。”
“那人宠她,只比师傅更甚,她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话锋一转,似是悲凉:“大师曾说过她命中多舛,不可说破,我恳请大师念在与师傅的相交之情,护她周全。”
方丈双手合十颂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理俗世,本不想沾染红尘,清露寺内见不得杀戮,施主大可放心。”
“多谢大师相助,祁傲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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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寂然
我居住的厢房是由草木搭建的独家院落,栅栏外墙栽了十几株梅树,已近深冬,稀稀拉拉的白梅肆意绽放着,微风拂面,四下里皆是花香,闻得人神清气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却见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人立于白梅树下,对我微微一笑,寺里的和尚大多穿着灰蓝色的袍子,这白色的僧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高挑,他的脸纯净无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目光柔和地打量我,对着我极虔诚地颂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如被雷劈,戒心暗起,嗓子变了调:“独孤昊,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俊秀和尚竟然与独孤昊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独孤昊极会伪装,我已在他那儿吃过好几次亏,他剃个头穿个僧袍改头换面有什么不可能的,冷声道:“你还图谋我什么?索性一次说出来。”
“独孤昊”闻言,玉面仍旧淡然,声音却是沉静好听:“施主许是认错人了,小僧寂然。”
“我管你是寂然还是独孤昊,总之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他面露诧异,目光移向别处,低沉温柔道:“方丈嘱咐小僧督促施主每日的课业,小僧明日再来。”
我对着他的背影几乎吼道:“独孤昊,你又玩什么把戏?!”
这人当真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碰上,面对独孤昊我就如惊弓之鸟,目睹了他和楚泓勾结之后,本能地把对楚泓的厌恶转移到他身上。
他止步,闻声望过来,目光变了又变,疾步走出了院落,与迎面而来的冷面男擦肩而过。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看他,又想了想,顿悟道:“那个叫寂然的僧人,他是――”
他性子冷淡,散发出的气质和独孤昊截然不同,那份淡然疏离是融进他骨血里的,我怎会把这么出尘的和尚同轻佻的独孤昊弄混?
冷面男微点头:“寂然师傅出家之前单名远,是独孤家的人。(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他和独孤昊――?”我万分吃惊。
“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独孤昊是哥哥,寂然是弟弟,早在十年前,寂然就被送到清露寺,做了方丈的关门弟子。”
世家子弟,出生高贵,独孤家的长辈会同意寂然舍弃家族的威望声誉,准他削发为僧?
冷面男已猜到我所想,娓娓道来:“和皇室一样,看重血统和出身的门阀贵族将同胞出生的兄弟视为大凶之兆,降生在这种家族中的同胞婴孩将会有一人被逐出家门,以免出现一母同胞的兄弟争夺家族大位的情形发生。”
这个说法我是听过的,在有的国家若皇帝的妃子同时诞下了两个婴孩,不光母亲会被打入冷宫,连生下的孩子都会被秘密处死,这样的做法未免冷酷,那独孤老头未必会把掌管家族的权利交给独孤昊,彼时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如何能看出他们将来品性能力如何?
“独孤昊幼时就表现得天赋异禀,敏捷聪颖,深得独孤大人的喜欢;至于寂然,方丈甫见他就说他极有慧根,命定要终生侍奉佛祖,他落发的前一晚,夫人病逝,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独孤昊转了性子,变得放浪不羁起来。”
“我并非要替独孤昊开脱,但是秦曦,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这天下的局势不是由他一人决定,你对他未免苛刻了些。而且权势之争本该是男子的事,你何苦卷入其中?”
冷面男目光灼灼看着我,神色似有不忍:“你厌恶战争,战乱中尸横遍野,每天都有百姓流离失所,穷苦绝境时甚至父子手足相互为食,其间种种不是你一个弱女子所能承受住的。君主身居高位,权欲却能让一个人的野心不断膨胀,我虽无法保证秦州永远不陷入战火,但在我有生之年这里会是一片净土,至少待你无处可归时还有一个地方能让你容身。”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生生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在他深邃的眸底我看到了一张苍白无措的脸,我艰难开口:“为何你会对我许下这么深重的诺言?”
这句话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容,这是要我把整个秦州城当做靠山,以保我后顾无忧,可他有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
莫非他早已将城主之位看做他的囊中之物,有朝一日想取祁傲而代之,他何来这样的自信?祁傲雷厉风行,嗜血狠辣,他又有什么把握击败他?
他将我的不信任尽收眼底,苦涩道:“吓着你了,是我自作自受。我只想让你知道,大齐和轩王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我语气不善,他身子跟着一僵,随即冷言相对:“是我多言了。”
他转身就走,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就算他有心争夺城主的位子,我也权置喙。我只是有太多的不安。
我满心郁闷,冲进屋里重重关上门,气得一头倒在枕上,胸前有个东西硌得我难受,我手一探,正是方丈给我的那本佛经,我无意翻了两页,冒出个疑问,抄写这本薄薄的经书真能让我的情绪平静么?
闷头兀自抑郁了大半个时辰,听到屋外的叩门声,心中烦闷未消,有气无力应道:“什么人?”
“是我。”
冷面男去而复返,我正对方才的话内疚不已,一下子撑起上身高声道:“你等等,就来。”
小跑过去打开门,欲向他道歉,谁知他突地抱我在怀中,在我耳边低喃:“独孤大人昨夜遇袭身亡。”原来他是来向我告别,我这才留意到他身上的僧衣已经脱下,换成了他寻常穿的黑袍。
“我只去五天,五天之内你务必留在寺中,哪儿都不许去,我命风影留下来保护你,若遇上麻烦可去找方丈大师。”
他如此郑重的叮咛并非多虑,我二人来寺中不久,风影按照原定的计划与我们汇合,如冷面男预料,风影驾着马车赶往清露寺的路上,接连遭遇了三次伏击,来人武艺高超,训练有素,风影擒获了一个活口,不想这人咬破了舌下的毒丸,当场毙命,从他手上夺下的长刀刀柄处赫然刻着“慕容”二字,而秦州铸造兵器的只有一个慕容世家。幕后主使挑拨祁傲和两大世家的目的昭然若揭。
我听后脑子里闪过慕容瑛怨毒的眼神,后脊发凉,只不过慕容瑛若为情杀我,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我与她仅一面之缘,况且我还是祁傲的人质,我死了对慕容家没有任何好处。
“一定等我回来。”
他死死抱住我,紧得我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我未见过他这般紧张,安慰地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方丈不是让我在寺内潜心修行么,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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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刺客
第二日冷面男早早离开了清露寺,他秘密下山,我没有去送行。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我起床气重,方丈对我也很宽容,不强求我与众弟子一起听他授课,我心思不在这,自然松懈,每每等我醒来,已然下课。偶有一两次强打起精神端坐在大堂内听课,听到一半就困得不行,眼皮子直打架。
念经后便是用早膳,我的院落有个小厨房,可以单独做些吃的,可我向来是被伺候的主,连个简单的羹汤也不会做,于是寺中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和尚定时给我送饭,赶巧正是住进来第二天带我去见方丈的那位小和尚长空。
长空辈分低,人却挺勤快,每每给我送饭都是一路小跑,生怕饭送来我这儿已经凉了。天气好时,他会将我房内的衣被拿去太阳下晒烤,以求我夜里睡得舒服些。
寺内清净,没有秦州大街上热闹,短短五天我是按时辰数的,这么单调的日子我还是找了点事来做。寂然在冷面男走的当天又来找我,看得出他很敬重方丈大师,即便先前被我赶走他还是好脾气地来了,只是因我起床气的坏习惯害得他在门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事后我问他是不是有点修为的和尚耐性都这么好,他垂下眼道:“不知为何,对你做不到心生计较。”
一母同胞的兄弟大都有种奇特的感应,寂然不讨厌我,独孤昊自然是一样的,那是后话。
我拉开门,散漫地伸了个懒腰,日头正好,这一觉睡得很香,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才看到栅栏墙外那白色的身影,想起昨日我赶他走时他说过还会来院落找我,果然说到做到。
我一时羞愧,未上前打招呼,还在犹豫怎么开口来打破这静默,他听到身后的响动,先行转过来面对我,脸上唯余坦然:“施主既醒了,便开始今日的课业罢。(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彼时我还没吃早饭,腹中空空,听到他是来督促我抄习佛经,精神立马蔫了,笑着商量道:“寂然师傅,待我填饱肚子再开始可好?”
他点了点头:“方丈叮嘱小僧对施主不可过于严苛,施主的合理要求小僧自当应允。”
看来回头我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方丈才是,我笑眯眯去小厨房提了食盒进屋,寂然随后跟上,他平静地看我将一碗清粥喝得见了底,又吃下小半个馒头,始终未露出不悦的神色。
好像这世上没有一件事能引得他的情绪波动,他不说话时如一尊石刻雕像,不见喜怒。
正愁没事儿打发时间,恰有寂然相陪,我收了碗筷,乖乖取来佛经摆在桌子上,又铺好宣纸,备好笔墨纸砚,我不爱练字,却非要摆出十足的架势,这点毛病像极了李轩,不管环境多恶劣,必定要瞎讲究一番。
寂然极自然地磨起墨来,他研磨的动作优雅从容,因心无旁骛,认真的模样更见温和。我翻开佛经的第一页,经文的每个字很容易辨认,凑在一起却足以让我一个头两个大,全然不明其意,读得我云里雾里。我硬着头皮动手抄送第一句,许久未写字,握笔的手有些拿不稳,寂然恍若未见,亦取出一张平整的白纸,提笔抄写。
我偷瞄去,他的字写的相当工整,虽不及李轩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如他的人一样的高洁,不染尘埃。我摒弃杂念,平心静气地写起来,一边写一边小声读出声,待我写满一整张纸看去,他已抄了好几页。见我告一段落,他停下笔,为我细心地讲起佛来。
寂然修为深厚,参悟的境界也高,再深奥的佛理由他讲来也是浅显易懂,他的声音低沉温润,举止优雅无双,时常在寺里为众弟子授课,不知他对着我讲解一堆佛理时会不会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方丈的那本佛经我每天抄写三遍,不曾间断,虽领悟不到其中的深义,照着字抄还是没问题的,我的字丑,歪歪扭扭,起初抄完一遍不好意思拿给寂然看,怕他取笑我,他检查时我眼光看向别处,静静的空气里只听他淡然道:“抄得很认真,尚有可取之处,记得还有剩下的两遍。”
他说话相当委婉啊。
几天相处下来,我越发感受到寂然的博学,比起独孤昊的肆意风流,寂然身上的超然脱俗带给人一种远山般的宁静,和他待在一块,流淌得缓慢的时间也好像能够愉快的度过,方丈曾说世上有一种人能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大概寂然就是这种人。
如若他没有被赶出独孤世家,也许以他的聪明,是有能耐同独孤昊一争高下的吧。
这天我难得没有在早课上睡过去,只因最后一堂是由寂然授课,我直直坐在蒲团上,硬生生坚持到了敲钟的那刻,以为寂然会夸上一句,然而他眼神淡淡扫过大堂里的每一个人,唯独没有我。
众僧陆续离开大堂,我留到最后,上前道:“寂然师傅,今天的佛经还抄么?”
我的意思很明白,没有他的监督我肯定是不会老实抄写佛经的,他知我劣性难改:“施主先回去,小僧还有些事,稍后便去督促施主。”
他在清露寺是师叔辈的僧人,定是杂务缠身,我独自回了住的院落,刚走进栅栏门,嘴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背后那人掳我到墙根,巧妙地躲在一处从外面看不到的死角,我犹在害怕,只听那人冷静道:“王妃,属下是白逸,王妃若同意跟属下走,属下就放开手。”
听到白逸的名字,我简直要高兴地跳起身大喊,我忙不迭地重重点头,白逸放开手,我笑靥如花问他:“是他让你来的么?”
心心念念那人,我的声音明显一颤,我真的想他了,日想夜想,吃饭时想沐浴时想,就是和寂然一起诵读佛经时,他的身影也不时闯入我脑中,我一定是生了病,相思成疾。
这一别,实在太久太久。
白逸白皙的脸上红晕渐生,抱拳道:“王爷已在晏城等候王妃多时,特命属下来接王妃去晏城与王爷汇合。属下已在清露寺附近呆了好几日查探地形,请王妃屈尊同属下沿小路下山,到了山下,自有人接应我们。”
我轻笑一声,心情愉悦道:“我同你走。”
我高兴得太早,忘记早些时候与寂然的约定,以至于我和白逸刚走出院子不久,就遇上了如约来陪我抄佛经的寂然,若不是他刚巧赶到,我只怕已经顺利和白逸下山,冥冥之中我和李轩生生只差这一步,连老天爷都没舍得多眷顾我们一分。
寂然看到一脸杀气的白逸,看了看我才道:“他就是要来杀你的人?”
他显然把白逸看成了刺客,我担心他惊动寺里其他人,此时白逸灵机一动扯过我,将手上的剑横在我面前,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王妃,得罪了。”
他以此威胁寂然:“和尚,你敢妄动,我立刻杀了她。”
我是冷面男带进寺中的客,连方丈大师都要对我客气几分,寂然该不会那么傻害了我性命,果然他眼里皆是淡漠:“我可以放你离开,但她,必须留下。”
以寂然清冷的性子,他认定的事断不会放手,我念他这几天对我多有照拂,不欲伤他性命,狠下心将脖子抵在剑身上,颈项的皮肤传来撕裂般的刺痛和凉意,白逸一惊想要退后,我拦住他:“想要离开,只有这个法子。”
剑身又深入了几分,白逸再一次对寂然施压:“和尚,放我们离开,否则你只能留下她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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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手
“趁还无人发觉,你尽早离开。9; 提供Txt免费下载)”寂然的神色太过清心寡欲,无半点怜悯,是事不关己的冷漠,这大概就是看破红尘的高僧,喜怒不形于色。我有些失落,到底与他朝夕相处过几天,他却对我的性命却表现得一点也不在乎。
“若想她活命,你最好让我顺利离开,我出剑从无活口。”
白逸也真是,为了唬住寂然,非得说出这种话,不想寂然寸步不让:“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一落,一颗石子以飞一般的速度朝白逸袭来,我和他的距离隔得这么近,那颗石子精准无误击在他持剑那只手的虎口,石子还未落地,他手中的剑已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白逸大惊失色:“我倒小瞧了你。”
他拾起地上的剑,飞掠向前,他很清楚,被寂然这等人缠住,拖得越久越难离开,只有快刀斩乱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杀寂然,不容有失。
我从不知寂然如此深藏不露,他身形清瘦,如文弱的书生,却在白逸攻击到他身前之时,总能在最后一瞬堪堪避过,招招从容如行云流水,几十招下来,白逸竟不能近得了他的身,更别说刺中他。
他一身素净白袍,干净得不似凡人,优雅地挥掌还击,旋身躲避,恍如谪仙。
猎猎冷风掀起他衣袍的下摆,他不欲继续与白逸缠斗,隐在宽袖里的手暗暗提气,他气势凌厉不怒自威,我不由惊呼一声:“小心!”
已然太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白逸被一掌正中胸口,顿时面色煞白,吐出一大口血,他身受重创,不得已单腿跪地,只能以剑支撑住整个人,立时败下阵来。他擦了擦嘴角,还想再战,我心下大急,寂然那一掌下了重手,虽不能一时片刻要了他的命,但再这么打下去,他极可能精疲力竭而死。
白逸活着,就代表我还好好活着。李轩等不到我,至少看到全身而退的白逸,不会为我担忧。若我不救他,如何对得起李轩对他的信任?
我顾不得还在渗血的脖颈,拼命跑上去冲到他们二人之间:“放他走――”我软声哀求,声音变得黯哑难听,张开双臂死死挡在白逸身前:“让他走,我自会留下。”
我只觉好笑,我竟还怕方丈因他无力阻拦才让我被带走而怪罪于他,我还在担心方丈会在我走后为难他,遂以自戕换得他的置身事外,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冷面男安排的人怎么会是无能之辈?
这不奇怪,独孤昊是祁傲的人,寂然为何不能是冷面男的人?是我过于天真,以为遇上与独孤昊长得如此相似的寂然无非是一个巧合。
甚至于遇上独孤昊恐怕也是精心设计,偏偏在小叶死后,偏偏是在秦州让我见到貌如小叶的碧荷,如今想来,是多么的凑巧。
寂然看到我豁出命去的样子,已然猜到白逸不是普通的刺客,一个刺客不会让我放下尊严去维护,他冷然道:“你且好自为之。”
他依旧漠然相对,我的心一寸寸变凉,心知今日不可能脱身,只回过头去,泪眼朦胧对白逸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会竭力自保,请他安心等我,我与他终有相见的一天。”
何时泪流满面,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心里无限悲凉,我只想和李轩好好地相守到老,何至于这样难?
白逸歉疚地看了我一眼,不甘心地持剑离去,好在他肯听我的,没有意气用事。
我转而笑对寂然:“为了祁傲的城主之位,独孤昊流连花街柳巷,搜集各种可能派的上用场的情报消息,他估摸早就习惯曲意逢迎逢场作戏,你呢,甘愿落发为僧隐在清露寺又图什么?武功高强,藏而不露,你若想成事,小小的一个清露寺又怎么困得住你?”
他冷冷看我,桃花眼一挑,极淡的语气:“施主何必这样想,白白让自己不舒服?”
我怆然:“只有我是傻瓜,以为他对我有哪怕一丁点真心的好。”
初来秦州对我的坦诚相告,之后对我的自由放纵,城门外小道上对我的以命相护,闻香阁的及时相助,清露山上的悉心呵护,到头来不过为把我困住,他还是最初的那个面容冷峻的男子,没有改变过,是我心存期望罢了。
脖子上的伤口痛极,刺激着我的神经,产生了一阵阵的晕眩,我的脸一瞬雪白,身形一晃,已向前倒去,不偏不倚落在寂然怀中,血流而下沾染他白色的僧袍,点点殷红,我意识迷离前,听得他一声长叹:“你这是何苦?”
一方面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另一方面是拦住他的去路,为白逸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让他尽量走得远些,我心知只要寂然追上去,白逸不是他的对手。若寂然只是普通的出家人,他不会对白逸痛下杀手,但是他受命于冷面男,我赌不起。
我终于心神憔悴昏了过去。
寂然将我抱到屋内放在榻上,恰好长空送了饭过来,他满面笑容进门,未看清就喊道:“施主,今日的饭菜里有你爱吃的嫩豆腐――”眼前所见让他一下子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小在清露寺,遵规守矩,还从未看过这种场面,寂然扶住我的画面很是暧昧,他结巴起来:“寂然――师叔,小――小公子他――”
寂然一副天生的淡漠:“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拿纱布和伤药?”
“哦――”长空迅速丢下食盒,跑了出去,回来时手上抱了一个竹制的药箱,他把药箱放在寂然脚边,小声道:“师叔,小侄去打盆清水。”
寂然点头,他将药粉均匀撒在纱布上,僧袍的衣襟处略紧,不便上药,他轻轻解开我的外袍,使我受伤的肌肤完全显露出来,把纱布一圈一圈缠在我脖子的伤口上,长空端水走近,不好意思地低头,羞红了脸,识相地站在一侧。
为我上完药,寂然取来一方软毯盖在我身上,拧干浸在水盆里的帕子,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动作缓慢而轻柔,如擦拭一件上好的瓷器。长空不由狐疑,终不敢开口探问,寂然师叔的清心寡欲在寺里是出了名的,很少见他这么细心地照顾过别人,可能小公子长得我见犹怜,师叔心慈,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吧。
寂然随后清洗了手,转身走了,返回时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僧袍。他对长空淡淡道:“长空,去将我的被褥取来放到隔壁的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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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冷月如霜
我是疼醒的,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烛火未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双眼发直睁开好一会儿,脑子里才断断续续想起白天发生的事,白逸应该已经下山和其他人汇合了,若寂然出手再狠一些,只怕他的心脉会当场被震断,这会想来真是后怕。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我不光以为寂然无害,还错看了冷面男的心计。能借城主之名进入清露寺,他本就不简单。
喉间干涩得厉害,四肢乏力,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奈何身子不济,摔下了床榻,寒冬的地上冰得我猛地哆嗦,身体使不上力气,怎么都爬不起来。
这样子待一个晚上,第二天肯定会高热难退,冷面男不在寺中,这个单独的院落只住了我一人,没人会来帮我,我有些说不上来的绝望。
我拼尽全力朝桌子那边挪动,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因撕扯再度裂开,血水渗出纱布,我也未知。
忽地屋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人影手执一盏灯悠然而至,来人步调轻缓,不疾不徐,我便猜到这人是谁,难为他深夜还来查探我的行踪,为了防范我逃走,他当真有心。
寂然很快发现不对劲,他一眼扫去,床榻空空,再仔细一看,只见我无力地趴在地上,喊不出声,甚是狼狈。他将油灯搁在桌上,蹲下身来把我扶起,伸手在我额头上探了探,神色略沉:“你发烧了。”
才受了箭伤,伤口未愈合本就容易引起高烧,何况我体内还残存忘忧的毒性,虚弱不已。自戕时未想那么多,如今头晕目眩这般难受已是后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我艰难地张开嘴,他贴近我的唇,我晕眩得厉害,半晌挤出句话:“我――我想――想喝――水。”
我被他打横抱起来,他冷着脸抱着我往床边走去,将我轻放在床上,拿松软的枕头支在我腰后,转而倒了杯热茶,我连接过那杯茶的力气都使不上,他把茶杯递到我嘴边,扶了我一口一口喝下。
我渴极,很快饮尽一杯茶,他又倒了一杯,我仍喝了大半,干涸的喉咙受到滋润,舒服许多,力气一点点恢复,敛下眼睫不去看他。
依照约定,冷面男明日就会返回清露寺,两国之战进入尾声,局势瞬息万变,我不知还要被困多久,微弱摇曳的灯光下,寂然的脸一大半隐在阴影中:“轩王爷确实好手段,他的人这么快上了清露寺,可惜不是时候。”
他的话一字字撞入耳中,一个遁入空门的和尚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他敢说他藏身清露寺目的单纯?方丈夸赞他极具慧根,怕也不仅是赏识他。
我暗讽他:“独孤老爷被杀身亡,你不下山吊唁么,独孤远?”
他眸色一亮,随即暗淡下去:“小僧与独孤世家早已无任何关系,施主若想以此激我,是没有用的。”
“虎毒尚不食子,独孤老爷将你逐出宗族,狠心弃你于不顾,夫人懦弱视你为耻更以死明志,你的胞弟自私妄为,你饱受清寒时他却荣享富贵锦衣华服。”
“这些你比我清楚,独孤远。”
我满含报复地冷笑一声,目不斜视地睥睨他,被我说中,他淡然超脱的脸上终于见一丝裂痕,几乎落荒而逃:“施主你烧糊涂了,小僧去煎碗药来。”
他欲走,可我岂能就此放过他,掷地有声道:“独孤远,佛曰贪嗔痴恨,你真的能做到无恨无悔,无欲无求?你若能做到,又为何踏入红尘,对他唯命是从?”
”听闻独孤老爷很是重视独孤昊,他这一死,独孤家的权势多半会落在独孤昊手中,毕竟独孤昊对他的大哥独孤乾相当轻视,对主家之位早有觊觎,又或者独孤老爷的死与独孤昊脱不了干系?“
”独孤昊心胸狭窄,怎会容忍一个已死之人活在世上,最留不得你的应该是他才对。这样想来,你亲近那人无非是在自保,倒也很合理。“
我的话委实刻薄,步步相逼,他慌乱之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痛楚分明,黯哑道:“施主何必这般苦苦相逼?”
他仿佛从天上坠入了凡间,神色迷茫如走错路的孩童。他亦无数次拷问,为何承载这么多痛苦的人,是他?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陪伴他的唯有厚厚的经书和寺中清苦的修行,以一个孩童的心智,想不通很多事。
他的出生被看做是一个罪恶,家族的驱逐,亲生爹娘的遗弃,像不可磨灭的烙印跟随着他,他尚在襁褓就被独孤府里的下人扔在了荒郊野外,他们任他自生自灭。适逢方丈远游捡得了他,将他带回清露寺,方丈说他与佛有缘,亲自教导他,他是方丈唯一的关门弟子。
然而他心中焉能毫无感觉?每逢初一十五,寺中香客络绎不绝,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与他讨论精深的佛法,他们只当他是修行高深的僧人,熟不知他身为佛门弟子,自身也有无力克服的欲念。他恨将他遗弃的独孤一族。他把这股恨意扔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记得有一年独孤老爷率领家中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前来寺中上香拜佛,他们是贵客,自然由方丈亲自接待,他立在远处遥遥望了一眼,向来淡定的一颗心波澜频起,那精神矍铄的中年男子便是他的生父,而站在他身边的俊美少年气质不俗,相貌令人过目难忘,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如此熟悉。
方丈对他的身世心知肚明,妥当地安排好了一切,没有让他为难。独孤老爷想见一见方丈的关门弟子,被方丈婉拒,推脱说他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他们都是他的至亲,可他也只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旁观几眼,如果被放弃的不是他,或许那日站在独孤老爷身边风度翩翩的少年就会是自己,他承认有些嫉妒那个身穿雪白锦袍的少年。
无欲无求之人一旦心有所想,这些杂念就会一日一日膨胀,被无限的放大,这些念头缠绕在他心上,他好似着了魔。每每动了不该有的欲念,他就彻夜长跪佛前向佛祖忏悔,空寂的佛堂里整夜只有清脆的敲打木鱼声,唯此他才会好受些,他执念深重,辜负了方丈的悉心栽培。
他的心思,到底被方丈看破,是以叫他每日清晨在大堂授课,告诫他领悟修行之道。
二十余年的心思被人窥破,他浑浑噩噩从屋子里走出来,仰头望向那如霜冷月,忽觉再多的修行都成了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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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后山
冷面男失约了,一整日我从天边微光初亮一直等到火烧云染红天际,还是没有等来他。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他亦没有派人捎个口信给我,直接把我丢在了清露寺。暮色四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他不会出现了。如若他能来,那么早该来了,怎么会让我等到这么迟?
他命令寂然阻挠我离开,但我心里其实是不恨他的,本就毫无干系的人,我对他何来恨意?对他的失望和期盼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是不该有的情绪。
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段,我呆若木鸡坐在熄灭的火堆前,在晨曦之中等着一个人,此刻的感受与那时差不多,明明很平静,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可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一个人留在清露寺并没有什么不好,这里与世隔绝,不受世俗纷扰,山里清净深幽,称得上惬意。
只不过是我太孤单了,孤单得不知道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的好。从我对寂然说出那样一番刻薄的话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听长空说,方丈嘱托寂然看顾我,他已将寂然睡的被褥搬到了隔壁冷面男住过的厢房,那晚过后寂然无声无息搬去了后山废弃的茅草屋,连方丈都劝不住。
我对寂然着实过分了,未免愧疚,于是不着痕迹向长空打探道:“后山清冷,寂然师傅住到那儿去不是受罪么?”
长空对寂然颇有崇拜之情,眼神纯净地告诉我:“小僧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寂然师叔上一回静闭还是几年前的事儿,那时正好独孤老爷携家眷来寺中上香,一行人浩浩荡荡坐着马车上山,所以小僧印象深刻。”
“独孤老爷还说要见一见方丈门下的弟子,方丈跟独孤老爷说寂然师叔生了病,后来不知怎地寂然师叔突然连夜搬上山住,直到独孤老爷离开十几日他才回来寺中授课。qiushu.cc [天火大道]”
寂然躲着独孤一家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见到了和他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独孤昊了么?那样性格张扬又备受家族重视的独孤昊,站在独孤老爷身边定然出尽了风头,寂然瞧见他的兄弟过得如此潇洒风流,难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索性搬去后山求个眼不见为净。
我不过区区几句话寂然就神色大变,何况是亲眼所见?
我接过长空手上拎的食盒,饭菜果然还是温热,见他一副想不通的表情,好心提点道:“独孤老爷来清露寺的那天,你没见到他的四公子独孤昊么?”
任谁见过独孤昊和寂然二人,都能凭他们的长相猜出一些端倪才是,毕竟世家子弟中的双胞胎少之又少,偏巧他们的长相不是一般的出众,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独孤公子只是随行而来,很快就下山了,除了亲自接待的方丈,寺里的很多人都没见过他,是以小僧也没见上。”
我喝了一小口清粥:“原来是这样。”
独孤昊这样和寂然擦肩而过,或许对两个人都好。他们一同来到这世上,命运却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一个是门阀的贵公子,一个是佛门的苦行僧,最好是永无交集。
“施主――施主――”长空唤了我好几声,我犹反应过来:“啊?怎么?”
长空羞涩地把一个药瓶放我的面前,献宝似地说道:“这瓶药汁能使施主脖子上的伤尽快愈合。”
我拿起小药瓶,拔了塞子,凑到鼻尖嗅了嗅,笑道:“气味是好闻,应该是山里采来的草药磨的汁,能祛疤么?”
长空乐呵呵道:“寂然师叔就猜到施主会问这么一句。”
我狐疑:“这药出自寂然之手?”
长空忽地捂住嘴,模样呆萌,拼命摇头:“小僧方才――”
我眯起眼,不怀好意地提醒道:“长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撒谎,佛祖可是会怪罪于你的。”
长空欲哭:“可是寂然师叔说过不让小僧告诉施主的。”
这小和尚还真是有趣,我接上他的话茬:“好,寂然不让你说,我吃完这顿饭自个儿去问他,总行了吧?”如果是寂然留下这瓶药,我是要去谢他的,我那晚激愤之下确实过激,有了这瓶药,当面向他道歉也有个由头。
我咬了一小口松软的馒头:“长空,你说寂然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我住在清露寺几日就发霉的厉害,寂然怎么可以做到一个人待在茅草屋里对着一天一地十天半个月呢?他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么?像他那般超脱恬淡的僧人,莫不是对着天地万物修行么?
长空眨巴眨巴眼睛,有模有样地捏住下巴,思考起来:“后山的茅草屋空了几年,灰尘满布,水缸是空的,想喝口水都困难,寂然师叔那样出尘的人,又很爱干净,小僧猜测他这时候是在打水才对。”
我不以为然:“和尚不都爱干净么?寂然喜欢干净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寺里上下只有寂然师叔长年穿着白色的僧袍,白色易脏,那寂然师叔不就是十分爱干净么?”
这么说来每次见到寂然他确实一身白色僧袍,翩然出尘,不似在人间,而独孤昊也同样偏爱白色的衣物,用他的话来说,白袍翩翩极显君子风度,更衬得他俊雅风流。看来一母同胞的兄弟还真有些奇妙的相似。
草草喝完剩下的粥水,我整理好衣袍,重新束了发,连带给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好,便由长空陪着走出小院子,院外的白梅开得正盛,淡雅的香气叫人心情大好,长空年纪小,却和寂然一样在寺里长大,对后山的路再熟悉不过。
“前些天下过雨,后山的青石板长了青苔,施主小心脚下打滑。”
我放慢了步子,山上更冷些,呼吸起来带着股凉意。越走越僻静,静得能听到清脆的鸟叫声,我微喘:“怪不得寂然心情不好就喜欢躲到山上来,这里静悄悄的,一般人找不到路,不会上来打搅他。”
长空应道:“按照寺里的规矩,犯错受罚的僧人才会被遣上来面壁思过,施主或许不知,茅草屋旁边有个大石头,上面写着‘思过崖’三个字。”
寂然有何过错?应是心中滋生了那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作为方丈的关门弟子感到惭愧,面对不了自己罢了。
我淡淡说了句:“寂然师傅对自身的修行格外严苛,他来思过崖自有他的道理。”
长空被我这句话唬住,十分笃定道:“小僧也是这样想,师叔修为高深,定悟到了小僧难以企及的境界。”
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寂然生的好看,定然有女子看上他,他就没想过还俗?”
想那独孤昊因为这幅好皮囊“祸害”了多少痴心女子,若是寂然,即使性子清冷,应该也很受女子的喜欢,秦州民风开放,以前也有过僧人还俗与民间女子成亲的先例。
“确实不乏女香客对寂然师叔纠缠不休,只是师叔潜心修佛,心志坚定,一 一将她们的心意回绝了,这几年来倒鲜少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至于师叔愿不愿意还俗,施主可得自个儿问他去。”
我笑容明媚:“好,呆会儿见了寂然,你可不许拦着我问他。”
这一天,我是如愿见到了寂然,却差点死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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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归无期
待走上思过崖,天空中已然飘起了小雨,山中顿时有了些许的朦胧感,天色暗沉,我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长空流露出几分小紧张:“施主,等会雨下得大了,回不去寺里,我们只得在寂然师叔的茅草屋住一晚。[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这话说的好笑,我反问他:“你的意思是想和寂然挤一晚呢,还是嫌弃他所以不想和他住一块?”
长空羞怯辩解道:“小僧当然不是嫌弃寂然师叔!”
心知他崇拜寂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收起逗他的语气,悠闲道:“若他不收留你,我把他赶出去在雨中陪你总行了吧?”
“施主怎么知道寂然师叔一定就会收留你呢?”
被他反将一军,我一时语塞,佯装怒目而视:“你这小和尚――”
话说到一半,他手指前方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寂然师叔――”
我用手在眉骨前搭了个小帐篷,从这个距离看去那人确实像极了寂然,想了想清露寺的后山这么寂静,除了寂然之外,应该也没什么人喜欢上来思过才对,催促长空:“快跟上他,否则到不了茅草屋,你我都要再淋上大半天的雨了。”
长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不忘回头道:“那施主可要在后面跟紧些,别跟丢才是。”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跟着你便是。”
雨越下越大,很快我被浇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湿透,真倒霉,我不过是来找寂然道个歉,连天公都不作美。[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长空跑得真快,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没了人影,我远远看见了立在崖边的茅草屋,直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湿的打滑,我差点几次站不稳摔下去,高烧才退,我只好用宽大的袖摆遮在头顶,距屋子尚有几丈开外,我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绊了一下,蹲下身瞧去,却是昏倒在地的长空。
我觉得诡异,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我使劲推了推长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他只是暂时昏迷,没有性命之忧,他分明是追着寂然的背影而去,为何会昏迷不醒呢?
莫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人影只是与寂然相似,而根本不是寂然?!
我仍未来得及想通,一双绣金龙纹的黑靴出现在视野之中,头顶上空传来一个森然的声音:“轩王妃,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熟悉得让我害怕,我本能的脊背一僵,那声音放柔了些:“朕以为再见面,你至少会有些高兴。”
抬头却见寂然面容冷峻站在一旁,神色似是看透一切生死,我悠悠站起来,只看向寂然问道:“你背后的人是楚泓?”
他不正眼看我,我惨然一笑:“那就是了。”我上回问他是不是替冷面男做事,他也是这样不回答我,但那时他眼中尚且清明。
“你躲来思过崖,是为引我单独上山?”
看着还倒在地上的长空,我的心已然麻木不堪:“长空他――”
寂然冷淡道:“长空与此事无关,他是一个巧合。”
这算不算是一种安慰?在这几天短暂的相处中,至少还有长空对我是真心相待。
我的眼泪和雨水融合在一起,甚是狼狈:“如果我没有中计,你打算长住思过崖,不再回清露寺?”
为了设下这圈套,他甚至做出这种姿态迷惑众人,可谓煞费苦心。
“轩王妃,小僧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冷笑:“你如何这么肯定――”
他透过雨幕直直看向我,目光冷凝透澈:“小僧留给你的药汁是难得一见的好药,那是小僧这几年跋山涉水采回来的草药,生长在深山老林,药力惊人。并且小僧嘱咐长空不可对你说漏嘴,长空性子单纯――你还不明白么?”
我明白什么?!明白我就因为一瓶草药和长空的三言两语自愿走进了他的圈套?
我已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仿若不食人间烟火:“轩王妃,你心思纯净,爱恨全在一念之间,唯独受不了旁人对你的好。你先是说出那番伤人的话语,我不经意对你的好正是蛇打七寸,是你的善使你在爱恨之间摇摆,我只需要使些外力。”
“你对我的药或许会心有戒备,但是对长空不会,因为长空和你一样,太真。”
我的身子一点点冰冷下去,咬牙切齿道:“原来我是这样输给你。”
楚泓挑眉,温润如玉的面庞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寂然慧眼识人,区区几日,已摸透了轩王妃的性子,轩王妃,也是你太大意,对人从不设防,看来此前种种你并未吸取教训。”
我出言嘲讽:“隐忍负重,机关算计,锋芒毕露,我当然不如南帝。”
他似是一怔,神情闪过片刻的恍惚,语露阴狠:“你死到临头,朕准许你再问朕一个问题。”
我忍住笑,这真是天大的恩赐,他似乎很期待我会问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反观寂然唯有死一般的沉默,我与楚泓之间大概只有一样东西能将我们扯在一起:“忘忧草只有南国宫廷才有,我没有记忆是不是与你有关?”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很感兴趣的笑话:“你知道了忘忧草,不枉费你在清露寺小住的这几日。只是你以为你逃到清露寺,朕就找不到你了么?祁傲可以在南国安*插*探子,朕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他似乎很享受从祁傲手中夺得帝位的成就感,如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其实朕也舍不得让你死。但是怎么办,朕贵为天子,不能有软肋。他们加诸在朕身上的耻辱,朕只好从你身上讨回。”
越说越离谱,我打断他:“楚泓,你这是答非所问。”
他笑得高深莫测:“只怕朕将真相告诉你,你反而会死不瞑目。秦曦,要恨你就恨李轩和祁傲罢,你的悲运,全是这二人造成的。”
“寂然,杀了她。”
寂然听罢,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熄灭,他信步向我走来,仿佛了结我的性命于他而言是件雅事。我在他的逼近中一步一步后退,楚泓冷眼而视,不亲眼看着我死他是不会罢休的,他表面谦和,实则卑鄙无耻,这样的人坐上皇位,不知会把南国带往何处?
相比之下,祁傲言出必行,是真君子。
寂然出掌时,我没有闪躲,事实上我躲不开这一掌也无力抵挡,掌风击在我的右肩,肩胛骨剧痛之时我整个人跟着飞了出去,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残破不堪的身体正在迅速下坠,仰头看去,我只依稀辨认出寂然冷漠的脸和楚泓不忍的神色,他有何不忍?
没有一个人能来救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此时身陷险境,我想我这次大概是真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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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劫后余生
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或许是我命不该绝.
看见楚泓的那一瞬.我心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他初登帝位.朝中根基尚且不稳.竟会不辞辛苦潜入清露寺.若不是亲眼见我落下思过崖.他必然不肯罢休.
他多年忍辱负重.若非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舍身犯险.
前几日才传來大齐大胜的消息.战事紧吃紧.双方僵持难下.李轩连番妙计诱敌深入.大破南军围困.阵前斩杀了南国三员大将.将南军打的落花流水.拔营退后几百余里.
这一仗胜得艰难.赢得大快人心.
楚泓这么急于除掉我.想來是南**队损失惨重.令他备受其害.他不惜撕破与祁傲的协议.再度对我狠下杀手.借此发泄对李轩的恨意.
忆起初见他时.他温润如玉.气度沉静.堪堪一个谦和君子.短短一年之余.手段狠辣全似换了一个人.对权势的渴望已经使他变得面目全非.冷酷无情.
寂然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若他直接击杀我.那我连一分生还的机会都沒有.他将我打落思过崖.不意于将我的生死交由老天來决定.我侥幸活了下來.沒有死在他手上.可他邪念已生.破了杀戒.这一身修为.便也毁了.他终究辜负了方丈的教诲.堕入歧途.
与楚泓勾结.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他难以脱身.不得不继续为其卖命.陷入满手血腥再难回头的境地.
山洞里温暖空旷.足足有两个我的容身之地.洞口生长着几棵果树.树上结出的果实鲜嫩多汁.恰好用來果腹.更神奇的是.山洞后面的路通往一处清澈的温泉.可以让我沐浴梳洗..我静静地待在洞内.因担心楚泓多疑.会派人來寻我的尸首.是以我不急于离开.好在洞口草木茂盛.遮掩了洞口.我暂时是安全的.
几番出生入死.我已如同惊弓之鸟.再不敢莽撞行事.就算冷面男回來寺中找我.寂然想必早已掩盖了痕迹.加上长空当时昏迷不醒.冷面男碍于方丈的情面.又能将寂然如何.
其实白逸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该有所警觉.他能探得我人在清露寺.就代表其他人马同样能很快寻來.我太大意.依白逸的风格.他受伤离开.必定会留下人手暗中保护我.如此一來.我落崖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李轩耳中.
我在赌.赌李轩会比冷面男先一步找到我.我不信我们夫妻的缘分这样短浅.
落崖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曾逃过诸多磨难.这回不免万念俱灰.许是上苍眷顾.就在绝望之际我余光瞥到崖壁上长出的藤蔓.求生yuwang顿起.拼命伸手去够那藤蔓.下落过于迅疾.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条.藤身上尖锐的倒刺扎入手掌.掌心立时血肉模糊.
腥气和剧痛激得我一个机灵.身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谷下若是岩石横布.肯定死相凄惨.我想了想紧紧抓住藤蔓不放.奋力将藤蔓缠绕在手腕上.阻止整个人继续下坠.
情急之下.痛意不再那么强烈.待我稳住身形.正好看到崖壁斜下方一个凹进去的山洞.我在疾风骤雨中一点一点朝那洞口挪动.湿哒哒的发丝贴在脸上.狼狈不堪.浑身冷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只凭求生的本能攀爬着.
才爬进山洞.我就支撑不住昏了过去.高热之中我好几次醒來又昏睡过去.等我饥肠辘辘被饿醒.夕阳的余晖从洞外*射*进來.已将我身上的湿衣服烤干.我昏沉沉坐起身.看到洞口树上的野果.委屈地哭了.
只差一点我就死了.再也见不到日思夜想的李轩.一时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我就这样活了下來.
日出日落.就这般过了几天.有时我趴在洞口呆呆地望向崖底.崖下云雾缭绕.似是仙境.倘若我摔下去怕是粉身碎骨尸身难存.
劫后余生.我的心境更加平和.我将洗净的衣袍下摆撕成好几段布条.把寂然的药汁涂在脖子的伤口上.用布条绑好.他的药确实效力极好.不出三日我的伤口就已愈合.新长出來的肌肤粉红娇嫩.丝毫看不出疤痕.
冥冥之中.在落崖的前一刻.我还把方丈赠的佛经揣在怀里.我把它也一同烤干.再读这本薄薄的册子.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这天.我又趴在洞口发呆.天空中传來一阵嘶鸣之声.我从树叶的间隙偷瞄出去.几只苍鹰挥翅盘旋在洞前.久久不肯离开.
我一惊.脸上浮现忧心之色.难道被我猜中.楚泓真不死心.非得要见到我的尸体.转念一想.这个山洞离思过崖顶百丈有余.洞口又极为隐秘.就算是寻我的尸首.也断不会找到这个天然的洞穴.
至少说明.即将找到我的人.不会想让我死.
心里隐约有些期待.若这几只苍鹰是李轩训练的探子.那李轩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我.一想到分别这么久马上就能见到他.我雀跃不已.直觉从他走后我所遭遇的种种都不那么重要.
自然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么灰头土脸的模样.于是我打算好好沐浴一番.泉眼是活水.一汪水潭清可见底.我将身子浸在温热的泉水中.整个人的筋骨放松下來.
心情愉悦.不自觉哼起了曲子.是我经常在梦里听到的那首曲.清新悦耳.婉转低回.洁白的手掌掬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脸上.心神清明.听到身后的顿住的脚步声.我笑盈盈地回过头去.來不及收起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流露出來的惊喜之色一刹而止.等他反应过來我在做什么.颜色大变.极不自然地转过身去.背影很是熟悉.
我迅速撩起放在池边的僧袍.三两下套在身上.把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此情此景仿佛在哪里见过.我灵光一闪.脸红道:“那日在客栈..”随即闭嘴.客栈那一幕涌上脑海.比这会儿还要尴尬.
他走远几步.一身黑袍显得有些落寞.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客栈发生的事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
早知他是那晚趁我沐浴前潜入我房客房中的黑衣人.我决计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而且故意不故意的重要么.横竖吃亏的都是我.我懒得与他争论.边照着池水边问道:“怎么是你.”
找到我的人是他.我有种说不上來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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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柳暗花明
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d7%cf%d3%c4%b8%f3他听到背后的窸窣声.介于被我识破的尴尬.仍然背对着我解释道:“方丈给你的佛经被一种西域特别的香料熏过.我偶得几只生性聪颖的苍鹰.命人加以训练.给它们闻过那种香气后再将它们放出.它们自然就会去寻相似的气味.”
怪不得这些日子总有几只苍鹰在洞口盘旋.迟迟不肯离去.这西域的香诡异至极.我分明天天带在身上却未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偏偏这几只黑乎乎的大鸟就能嗅得出來.
冷面男绷紧的神经似乎一下子得到了放松.他如释重负道:“我翻遍了清露寺也沒有找到你.长空说与你一起去了思过崖.我想你应该是遭人设计.幸好崖下藏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洞穴.否则..”
我把绸缎似的青丝束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如实告诉他:“是楚泓要杀我.还有寂然.”
纵然因找到我的不是李轩而失望.但他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对他还是心存感激.至于寂然.他是方丈的得意弟子.声名在外.我不图冷面男信我.只单纯想提醒他对寂然有所戒备.寂然在寺中生活多年.对寺里的一切相当熟悉.不得不防.
“我连夜赶回寺中.寂然和你双双消失.那时我已知道你的失踪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旋过身來.面色有几分阴沉.或许方丈也对寂然的大逆不道失望之极.寂然此举等于背叛师门.方丈定然痛心疾首:“方丈已闭关不出.清露寺上下封锁了寂然离寺的消息.对外只称他云游四海.”
我未料寂然如此剑走偏锋:“方丈对寂然爱护有加.他此举是给寂然留了一条退路.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寂然肯回头.方丈还是愿意接纳他的.”
孰能无过.寂然同样是**凡胎.有血有肉.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做不到无欲无求.
“你猜得不错.寂然是方丈捡了带回寺中养大的.他对方丈的意义自是不同.方丈心慈.无意对他赶尽杀绝.”
我黯然:“只是不知道寂然又会惹下多少孽债.他潜心修佛.悟性又高.自甘堕落竟这般偏激.”
“独孤老爷死在楚泓派出的死士刀下.据我所查.这件事很可能与寂然有关.如你所说他深谙佛理.未入俗世.与你无仇无怨.沒有立场杀你.”
我咀嚼着冷面男的话.听这话里的意思.寂然是受楚泓所迫.不得已对我出手.若说他有把柄在楚泓手中.莫不是..
冷面男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寂然一直对他的身世耿耿于怀.久而久之成了魔障.楚泓偶然知道了他的心魔.遂杀了独孤老爷.我想.这原本是寂然的主意.”
我难以置信:“他对独孤老爷动了杀机.”
那么他对佛祖的忏悔不是因为他心怀恨意.而是他根本就执念深重.已然铸成大错.
我一时烦闷:“独孤老爷一死.大权旁落.光凭独孤乾恐难以撑起整个家族.独孤昊觊觎主位已久.他定不会袖手旁观.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怕已蠢蠢欲动.且此人不易掌控.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对祁傲可谓敌友难辨.”
秦州的形势波云诡谲.处处散发阴谋的味道.两大世家互相牵制的局面也许会因为独孤昊的上位而改变.慕容世家那厢.慕容瑛亦不可小觑.绝不是柔弱的世家小姐弱质女流.楚泓费尽心思妄图拉拢的人.怎会是无能之辈.
冷面男表情轻松.嘴角平添几丝笑意:“独孤昊掌权是大势所趋.难得你被困数日.脑袋还这么灵光.以前倒沒发现你如此敏锐.看人这么通透.”
我很想应他一句.我会的东西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呢.可是话到嘴边忍住了:“我们如何离开.“
山洞里环境是好.吃喝不愁.但我一个人孤零零呆上好几天也呆怕了.很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环顾洞内一周.笃定道:“一会儿你趴在我背上.我自有办法带你上去.“
我跟着他走到洞口.他微弯曲膝盖.自然地像是做过几百次这个动作.轻声唤我:”上來.“
这个当口沒什么好矜持的.我爬上他的后背.他顺势拉过我的两条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等会抓牢我.否则摔下去.你我都性命难保.”
我深知他此话的严重性.狠狠地点了点头.他抓住垂至洞口的藤蔓.一个用力腾空而起.沿藤蔓攀援而上.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我闭紧了眼.能清晰感觉到耳边刮过的疾风.过了须臾.空气中响起他沉稳有力的声音:“你可以放手了.”
双脚落地的那刻.我有种从修罗地狱重回人间的踏实.这几天过得惊心动魄.直到现在才有些真实感.思过崖顶阳光普照.暖融融的光芒笼罩住全身.一扫我心头的抑郁.
我站在涯边畅快肆意地笑起來.命运着实奇妙.前一刻我在这里命悬一线.后一刻我在这里愉悦地欣赏起风景來.山穷水复之处.常逢柳暗花明.
盈盈笑意荡漾在我白净的脸上.纵使命有此劫.我坚强地挺了过來.不是值得开心满怀的事儿么.
我抬起如水的眸.眸底仍泛着笑意:“佛门之地忌沾荤腥.但你一定有法子.我今夜就想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來个不醉不归.”
他似乎被我的好心情感染.收起初露的惊讶神色:“你死里逃生.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冷面男命风影准备了不易醉人的梅花酒.连带香喷喷的烧鸡熏鹅烤鱼卤蹄膀.未免肉食吃多了腻味.还有好几样时令的蔬果:“今夜有漫天星辰相伴.就歇在这间茅草屋.等你明日休息够再回寺里. ”
我鼓掌同意:“这个主意再好不过.”
也不懂风影想了什么办法弄來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椅干净得沒有一丝灰尘.一个暗卫有这么细腻的心思.祁傲的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我心花怒放双眼放光.赶紧拾起筷子.冷面男比我斯文多了.想他做东而我是客.我先于他动筷好像不太合适.于是我咬住筷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好歹我有几天沒有吃上一顿好饭.顿顿吃野果是情非得已.这会儿丰盛的饭菜摆在眼前.总不能还让我巴巴地看着不动嘴吧.
他微微一笑.容色俊逸.单手抚额有点无奈道:“喜欢什么就自己夹.这里沒别人.”
我乐得自在:“你早说嘛.我饿坏了.”
在他略微惊讶的目光下.我弃了筷子双手并用拔下一条鸡腿.一口咬掉一大块肉.顶着油腻腻的嘴巴.我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梅花酒.肉香混着酒香.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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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漫天星辰
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求书网WWW.Qiushu.cc紫you阁我很少这么粗鲁.李轩曾取笑我是沒有富贵命空有富贵病.吃穿住行十足的有钱人家小姐派头.此时一口鸡腿肉卡在喉咙.上不來下不去.噎得我憋红了脸.我右手握成拳头在胸口锤了三两下.才把肉吞下腹中.
冷面男看我故意装作一副豪爽的模样.揶揄道:“你不必狼吞虎咽.沒人跟你抢.”
他从头到尾都沒吃多少东西.偶尔抿一口清香的梅花酒.敢情这人是铁打的.不用吃饭.
我嘴里塞满了东西.顾不得淑女形象翻了个大白眼:“你去啃几天野果四四(试试).”
那野果初尝是鲜美多汁.清甜可口.但也禁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吃多了野果方知美味佳肴的可贵.
他的脸色蓦地转冷.手指把玩着釉质的酒杯.眸光清明:“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直觉他指的是寂然.忙笑道:“其实他也沒把我往绝路上逼.至少我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里.与你喝酒吃肉.共赏星光.”
他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轻柔地握住我的手.手指微微在我掌心摩挲:“崖下的藤蔓布满细刺.我探下崖时在上面看见了暗红的血渍.还疼么.”
这话的语气似乎过于亲昵.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心满意足又咬了一口肉.语调少了轻快:“当时的情形我沒多想.只求活命.拼了命爬进山洞才觉得疼得受不了.我涂了药.这会已经看不出伤口了.”多亏寂然的药.否则留下的疤痕横纵交错.那得多丑.
“你不会每次都这么侥幸.”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有能力生存下去.人亦不可过于软弱:“曾经我想过对伤害我的人以牙还牙.但他们都有这样或那样不得已的苦衷.我很困惑.为何人为了一己私欲要去牺牲旁人.在清露寺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或许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罢.”
“我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可我至少能做到胸怀坦荡.无愧于心.”
他别有意味看着我道:“你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在轩王身边生存.冰雪聪明却无力争上游的心.难以成为轩王在大齐的助力.”
我把吃剩的鸡骨头放在桌上.顺手拿过一个苹果啃了一口.我在轩王府一天.就有朝廷官员的夫人和官家小姐想通过各种法子结识我.起初我碍于情面去过几次.奈何一群已婚或未出阁的女子集到一处.话題说來说去都是围绕着东家长西家短.不外乎是哪个大臣娶了几房小妾弄得妻妾不合家无宁日.哪家的小姐长相不敢恭维却攀了个高枝.我听得心累.再后來就推脱身体不适去不了.和她们拉开了距离.
我承认我扮演不好轩王妃的角色.我就如井底之蛙.甘心享受李轩的庇护.很少想过我的存在能为他争取些什么.
“不过..轩王在大齐只手遮天.连皇帝都要看他的颜面.他完全有能力保护你.你尽享荣华.他对你极尽宠爱.你过得应该很好.”他自嘲般自斟自饮了好几杯:“机关算尽得到的人.他怎会舍得不对你好.”
“喂.你是不是醉了.”我晃了晃温在热水中的酒壶.开席沒多久.这一壶就空了.我无奈.重新拿了一壶酒温上.这样寒冷的天.喝了几口酒身上默默地发热.抬首望去是漫天的星辰.如珠玉般散落在银盘中.每一颗都是别样的璀璨.
我指着其中一颗晶亮的星自言自语道:“他们说每个人死去最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你说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何有的星星特别暗淡.”
“我沒有父母亲人.孜然一身.孤单委屈时不知该去牵挂何人.我想他们大概早已死去.天上那么多颗星.哪些才是他们变成的呢.”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易醉人的梅花酒多喝几口.也让人生出不该有的软弱來.我手撑着侧脸颊.目光越过冷面男直直投入头顶那片耀眼星辰:“寂然有一双令人艳羡的双亲.他却恨他们入骨;李轩背负郡王的血仇.却沒能救下倾月夫人.”
他想起什么.面色不佳:“有的爹娘不如沒有.”
“原來你的爹娘也不如意.”我双眼有些迷离:“可我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你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他笃定道.
我感觉好笑:“你的年纪也就二十有余.难道你见过我爹.”
他一怔.许是酒喝得急了些.轻咳了几声:“我猜的.”
我差不多吃饱了.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掏出怀中的薄册子:“有空替我还给方丈.”
虽说这本佛经间接救了我一命.但我悟性不高.留它在手上只是徒劳.应把它留给更有用的人才是.
我把佛经放在桌上干净的地方.打了个哈欠.在山洞的这几日把我的性子养懒了.好不容易吃饱喝足:“我乏了.屋里就一张床.你..”
我想说我可以抱一床棉被在地上睡一夜.他先行道:“你睡床我睡地.累了就去休息吧.”
地上寒气重.他是男子.凑活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怎样.我指了指杯盘狼藉的桌面:“这..”
“风影自会收拾.”
我不禁笑话他:“风影一个大男人被你这样使唤來使唤去.他当真心甘情愿.”
他正色道:“我交代给他.他当然能做到.”
这人的逻辑怪新奇.我的头重重的昏昏欲睡.抛下冷面男向屋子走去.一个小小的茅草屋足以遮风挡雨.简陋是简陋了些.好在干净整洁.
我缩在厚实的棉被里.翻转了几次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冷面男何时进屋我也沒听清.就这样一夜好眠到天亮.
醒來时屋子的地板上空空如也.另一床棉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我掀开被子.昨夜睡得踏实.这会脑中一片清明.精神头儿很好.
我走出屋子.室外的桌子上放着几样小菜和两碗稀粥.八成是冷面男交给风影的任务.我越來越好奇风影是用了什么法子变出这么多东西來的.屋子后面传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我循声而去.冷面男正在井边打水:“你起床啦.过來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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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满腹心事不由衷
他的语气熟悉而亲昵,我似乎习以为常,微微点头朝他走过去,他用瓢从高高的水缸里瓦了清水倒在铜盆里,又递给我一块干净的帕子,我接过来在水里浸湿,轻轻擦拭面颊,连日来过得大起大落,模糊了日头,遂问他:“今日是初几?”
他继续手上打水的动作:“三日后即是除夕。80电子书wWw.80txt.com”
日子过得飞快,掐指一算,我和李轩分开已过去大半年,离一年之期只剩三两个月,我轻扬唇角,不自觉笑出声来,冷面男听到我的笑声,面色柔和:“秦州的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很热闹,你想不想同我下山?”
原本计划是要在清露寺住上小半月,寺中环境清苦,我过惯了小打小闹的日子,来这住了十几日就有些受不了,正愁无聊,听了他的话,心中蠢蠢欲动:“你我就这么离开,方丈那边当如何交代?”清露寺戒规森严,方丈好不易允许我们留下来小住,就这么走了,似乎不太厚道。
“方丈大师不是迂腐之人,而且我已提前知会他,你能安然无恙,他亦很欣慰。你若想走,马车就等在清露寺的后门,我们即刻下山,不会有人泄露我们的行踪。”
他思虑周全,不忘嘱托道:“我备了一套女装给你,这身僧袍穿不得了,以免被人识出。”
他说完这句,我才想起身上这件浅灰色的僧袍已经穿了好几日,落崖后没有换洗的衣物,只好将这僧袍穿了又穿,我顿时脸红了几分,该不会我身上散发出了不好闻的气味了吧?又不好当场用鼻子去嗅,甚是窘迫。
我的头压得低低的,他没察觉我的窘迫,只道:“衣裙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里,你去换件衣裳,我在屋外等你。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我听完拔腿就跑,进了屋“砰”地闭紧了门,鬼使神差抬起胳膊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还好天气寒冷,在山洞里取火烤干的衣服没有留下奇怪的味道。我打开冷面男说的包袱,里面躺着件天青色的衣裙,款式素雅,面料上乘,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我脱下僧袍,迅速地换好,这衣裳腰身处的剪裁极好,我在凳子上坐下来,解开束发的发带,简单地挽起一束头发。
包袱里还有一支素净的发簪,簪尾是一朵盛开的宝石花,我想也未想斜斜*插*入发丝,崭新的衣裳穿在身上很是舒服,我打开门走出去,冷面男负手而立背对我,我走上前去随意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我们启程罢。”
他闻言转过身,看见我的装扮时深幽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艳之色,眼光停留在我头上的青色发簪上,赞许道:“这套衣裙很衬你,秦曦。”
我的一颗心莫名地安静了下来,我也说不清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是他头一次唤我的名字,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遥远的距离,他目光灼灼注视着我,我试图从这双漆黑的眸子里唤起些什么,却是徒劳。
我用力回想,没有尝到想象中的剧痛滋味,脑中只是一大片的空白,我的记忆是从嫁给李轩的那天开始。
我问出声:“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和我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是不是把你忘了?”我从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潜意识觉得我是被迫才来秦州,萍水相逢无须知道他姓甚名谁,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会让我产生这么熟悉的感觉?
“你在大齐,而我在秦州,你我怎会是旧识?”他神色清明,未现回避之色,我忽地有些动摇,难道是我多心?
他似乎怕我多心,冷了语气道:“卿本佳人,明眸皓齿,我一时被你的容色所迷而已,我救你只为了不负城主所托,还望轩王妃不要多想。”
冷冷的一句话就将我二人的距离拉开,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脸色不佳,学他那般冷淡道:“如此是我多想了,请大人勿要见怪。”
我一赌气,先他一步走在前面,胸腔被一口浊气堵住,我一路踢着路边遇到的小石子发泄那口闷气,始终不回头去看他一眼。
如若我肯转过头去看他一眼,我就会轻易看出他的言不由衷,当年他因情势所迫,不得已让我落在李轩手上,已然愧对我爹秦诚,后来辗转听闻我万念俱灰服下忘忧差点死掉,更加悔不当初,青梅竹马之情加上我爹的再造之恩,他接我回到秦州,哪里还舍得让我伤心?方才那番话,是不想我疑心多虑,增加不必要的烦恼,我能好好活着,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事。
一路上我都远远走在前面,他默默跟在身后,没有和我并肩的意思。后山脚下停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风影叼着跟不知名的小草坐在驾车的位置发呆,我箭步上前,掀开车帘钻进去,他惊得跳下车,摸不着头脑看着随后而来的冷面男,请示道:“大人,这――”
冷面男看也未看他:“启程下山。”然后也进了马车,他高大的身躯一进来,整个车厢就变得狭窄起来,我冷脸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屈膝而坐,把头深埋在膝盖上,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姿态。
他亦不说话,在我旁边找个位置坐下来,帘外风影挥了下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抬脚便走,耳边传来轱辘轱辘的车轮声,我心里仍旧是一阵郁闷。
我不知道为何因为他冷漠的拒之千里的态度而感到烦闷,他对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的想法?
他声调暗沉,似是艰难开口道:“过去的记忆,真有那么重要么?你如今的富贵荣华,很多人这一生都难以企及,你还有何不满意?更别提李轩他――”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不外乎是李轩专情于我,我们夫妻二人情深,我亦乐得轻松自在,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何必执着于过去?
我闷在膝盖间的脸臭臭的,连带说话的语气也臭臭的,每个人都让我享受当下,选择掩耳盗铃的过活,可为什么我的过去不重要,就该理所当然的被舍弃呢?
“你知道么?我时常会从噩梦中惊醒,在我的梦里有一个吹笛的俊雅男子,但我从未真正看清他的相貌,每当他离我近在咫尺时,我都会梦见李轩手执一把剑捅进了我的腹中,吓得我一身冷汗。”
“我明明那么爱慕他,觉得此生非他不可,但我想不通我为什么总是梦见他杀了我。一个人怎么会梦见被意中人杀死呢?”
“你们每个人都有过去,唯独我没有。就因我没有对过去的记忆,我的生命注定不完整,全然任人摆布。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是我?”
“李轩他根本就知道我的过去,他却只字不提,连龙潇也威胁说会除掉与我过去有关的人。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个梦境我对云姑姑说过不止一回,可她不相信我,反倒让我将这个梦忘记,不准向旁人提起,更不许说给李轩听,我犹记得当我第一次和她说起时,她脸上隐藏不住的恐慌神情,她是那样敬畏李轩,生怕我惹恼了他。
可是我心里是多么的委屈和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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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佳人难得(1)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暴露了我长久以来内心的软弱和不甘,我以为冷面男会嘲笑我,他却气息沉静地听完了全部,末了,他隐晦道:“你可知你为何失去记忆?”
佛室里那本**上的字一个个从脑海里跳跃而出,拼凑成两个字:“忘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忘忧这两个字像魔障般挥之不去,每提到它,我都四肢冰凉,心气难耐。
“你既然知道是忘忧之毒,就该知道解毒之法。”他盯了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凝重道:“忘忧开出的花名为解忧,解忧顾名思义,能够解除忘忧的毒性。可惜,忘忧花期不定,几十上百棵花枝收得的不到十朵成花,其它的不是被风吹散就是被雨打落,是以拥有忘忧的人不会轻易在别人身上下这种毒,因为解药难寻。”
初在书上看到这些,我仍犹疑不信,尚抱有一丝侥幸,但听他如此肯定地讲出来,我忽觉大半颗心灌了冰渣子的寒,何人对我憎恨至此,以至于用上此种毒性霸道难以转圜的毒药?
“忘忧生长在南国皇宫,南国的土壤气候极适宜种植忘忧,至于解忧,只有南国宫廷才有。”
“这些我都知道,人心多变,我尚不知解忧的存在时,还能安慰自己糊里糊涂地活者,一旦我明白我随时有机会捡起我的过去,我心里反叛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过去的记忆,我近乎偏执。只要我拿到了解忧,我的脑子再也不是苍白一片,我活得不再像一缕孤魂。
他喟叹:“若那些过去是你拼命想逃避的,待你忆起一切,你又当如何自处?”
“这世上的事,多半是庸人自扰。”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若你有面对过去的勇气,再去想怎么得到解忧也不迟。”
马车很快驶出清露山,下过一场冬雨后,山路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落叶,萧瑟至极,一如我的心思,我究竟拥有怎样的过去?我的过去与李轩有没有瓜葛?若这段过去会让我和李轩渐行渐远,我是否应该固执到底?我茫然了。
风影驾车的路线没有通往秦府,看来冷面男并不想带我回去秦府,马车在城北一条人来人往的客栈停下来,冷面男扶着我下了马车,风影随后将马车交给了店家。
悦来客栈。
“掌柜,来两间上好的客房,要干净,也要安静,再准备些热茶水送上来,这银子就是你的了。”风影熟练地报上一句,故意拿了块半个拳头大的银两在贪财的掌柜眼前晃了晃,掌柜本在拨算盘记账,待两只眼睛捕捉到这块银子,顿时双眼放光移不开,忙点头哈腰起来:“好勒,就按客官说的办,楼上请,小二,动作麻利点,帮几位客官把行李拿到楼上去。”
小二和掌柜简直一副嘴脸,笑嘻嘻接过风影手上的包袱,弯着腰道:“三位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悦来客栈鱼龙混杂,走南闯北的人路过秦州,多半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晚的,冷面男带我到这里来,不知是何用意。而且我方才听见风影说只要两间房,但我们明明是一行三人,两间房要怎么分配?
小二指了指最靠近角落的一间房,对着我说道:“这位姑娘就住这间,这间厢房靠里,最是安静,且但凡来人都得经过前面一间房才能找到姑娘,姑娘生的美,这样也安全些。”
他倒是考虑得周到,推开门进去,房间果然干净整洁,床是床桌是桌,还摆着一张古朴的屏风,屏风后是用来沐浴的木桶,桌子上的香炉里熏着浅淡的檀香,我皱了皱眉,小二留意到,急忙解释:“姑娘若不喜欢檀香的味道,小的可以换些新鲜的花儿来。”
我问了檀香头晕呼呼的,遂道:“还是换成鲜花吧,花香更为自然些。”
“好勒,小的这就去。”小二一溜烟跑得没影,我在桌前坐下来,顾自倒了杯热茶喝两口,风影去了隔壁的厢房,只剩冷面男站在这里,我不自在地瞄他一眼,他该不会是要和我一间房吧?
他笑言:“风影刚才对掌柜说的话是逗你玩的,他已偷偷定了另一间房,你无须担心。我就宿在隔壁,你若有事可以随时叫我。”
我的想法被他识破,有些尴尬道:“又不是小孩子,还耍这种幼稚的把戏。”
“你别看他孩子心性,他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还多,他统领整个秦府的暗卫,我这些年一直在磨他的性子。”他转身离开,临走替我合上门:“若想沐浴或者想吃东西,就扯一扯你床头的绳子,小二在一楼大堂就会听到铃铛作响,便会上来找你。”
他走了,我扭头向床头看去,果然有一条不粗不细的牛皮绳,看样子挺普通,我这会不饿不渴,只是有点无聊,玩心作祟扯了扯绳子,果然一楼响起清脆的叮铃叮铃声,待我数到二十,已有人来敲我房间的门,我把门打开,却是一个面生的男子,与方才领我们上来的小二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行头,我想他该是客栈里另一名伙计:“方才说要把房间的檀香换成鲜花,怎么不见动静?”
他一愣,随后面露笑意,忙赔不是:“今日店里的客人多,忙不过来,良子许是忘了,客官且等一会,小的这就去把客官的檀香撤掉。”我侧身让过,他走进来抱起桌上的香炉就走。
等了一会儿,小二抱了一个青色的花瓶进来,花瓶里*插*了十几支粉嫩的花,香气清淡。
“客官要是没别的吩咐,小的就退下了。”他拔腿要走。
“你且站住!”我叫住他,他转过身来,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将他的形貌特征悄悄记下,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别扭道:“客官,这――”
“你叫什么名字?”想我之前被算计了那么多次,这次出门在外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些,他说的是不是假话,我下楼问问掌柜便知。
他难为情道:“小的,小的叫――虫子。”
后面两个字声音小了些,我没听清,不耐烦道:“你大声点,本姑娘没听清楚。”
他涨红了脸,挺直了胸膛,豁出去道:“小的叫虫子,虫子的虫,虫子的子。”
我很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虫子?这是个什么名儿?太有意思了。什么样的爹娘会给孩子去这么不正经的名字,不怕别人笑话他?
虫子被我嘲笑,还是本着服务精神没跟我计较,反而为我普及知识:“客官这就有所不知,在小的的家乡,为了孩子生出来好养,爹娘都给孩子起个贱名,贱名百岁,小的还算好了,还有人叫狗蛋狗剩狗不理,与他们比起来,小的叫虫子好听多了。”
狗蛋?狗剩?狗不理?这些个名字确实够贱。我被虫子逗乐,掏出三锭碎银扔给他:“虫子,你去市集上给本姑娘寻几本好看的话本来,要有趣的故事,剩下的钱归你。”
他乐呵呵:“小的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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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佳人难得(2)
关上门的那刻,虫子收起笑脸,面露精光,他掂了掂手中的碎银,默默收在袖中,朝对面的厢房走去,或长或短敲了三下暗号,里面的人打开门,他闪身进去,谨慎地环顾四周,赶紧闭紧房门。(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厢房内摆设高贵富丽,一人座于主位,两指轻叩桌面,濒临失去耐心的边缘,他抬起那双温和的眼睛扫向虫子,虫子被看得心惊,双膝发软忙跪在地上,叩首道:“小人拜见皇上。”
“你可看仔细了?是画像上的女子么?”
虫子咽了咽口水:“小的以脑袋担保,那间厢房里的姑娘就是画像上的女子。”那么倾国倾城的女子,他过目难忘,分明是廖公公给他看得画像上画的那名女子,只是画像上的女子恬静柔弱,而刚才他见到的姑娘活泼俏皮。
他跪拜的人沉默半响,他一愣,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上似是陷入了一股沉思,喃喃道:“似乎她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廖永,你说朕是不是错了,朕是不是不该杀她?”
虫子脸上冷汗涔涔,原来皇上要找这姑娘是要杀她,他赶忙低下头去,生怕触怒龙颜惹祸上身。只听廖公公恭敬道:“皇上仁心,秦小姐若愿意留在皇上身边当然好,只那轩王可恶,定会以此为借口,恐怕有损皇上的威名。皇上,怨只怨秦小姐福薄。皇上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丞相的女儿天香国色,性情温婉,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廖永对皇上的忠心自不必说,推荐丞相的女儿也是为了稳固皇上的帝位着想,皇上登基后未纳后宫,仅有几个暖床的才人,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废太子的势力根深蒂固,虽退出皇位的角逐,但朝中仍有不少人对其抱有期望,皇上应尽快与丞相结盟才是明智之举。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自古红颜祸水,他在皇上身边,偶然得见几位才人,那几个女子虽各有特色身家清白,但他却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本来他是不知道的,但见皇上亲笔描出那女子的神态,他恍然大悟,几位才人或眼睛或嘴唇或情态长得与那画像上的女子相似。
他的皇上,对那女子生出了帝王不该有的情,更因得不到而有了偏执。好在丞相的女子有几分神似,却也够了。正所谓成也秦曦败也秦曦,全是命运使然罢。
皇帝神色不明:“即便长得再像也不是她,这天下就只有一个她而已,朕遇见她,竟是这样迟。前有李轩后有祁傲,连龙潇对她也态度暧昧,朕又能如何?只能做一个让她深恨的人,在她心里留点印象罢了。”若那场宫宴他们不曾相遇,他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的牵挂。
虫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那位秦小姐是大齐鼎鼎有名的轩王的发妻,传闻轩王对这位发妻极其宠爱,为了她不纳妾室,甚至因皇帝宠妃对其不敬灭了那位宠妃满门,对发妻的痴情可见一斑。
那位轩王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
虫子不敢在皇帝面前走神,神经紧绷听皇帝又问:“她问了你什么?”
“小人告诉秦小姐小人叫虫子,把秦小姐逗乐了,她给了小人银子让小人去买话本给她消遣。”
听上去很符合她的性子,皇帝温和一笑:“她倒是乐安天命。”
虫子内心正在挣扎,见皇帝似乎心情转好,琢磨着说道:“皇上,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谁知皇帝身边的廖公公厉声喝道:“放肆,你个杂碎东西,有事还敢瞒着圣上不成?有话快讲!”
他吓得连连点头,说话利索道:“是。这位秦小姐正是秦城主唯一的掌上明珠,秦州城秦府的小姐。”
自秦州城**以来,这秦州城就一直由秦家控制,历代城主皆出自秦家血脉,按照秦曦的年龄推算,虫子指的秦城主就该是上任城主秦诚。秦诚当年无故惨死,至今仍是无头冤案,连他唯一的女儿也失踪多年,不知去向。
皇帝幽幽开口,颇有威严:“此话当真?”
虫子惶恐,连忙从实招来:“老城主还在世时,小人曾有幸见过秦小姐一面,秦小姐容色倾城,知书达礼,从小是个美人胚子,任谁见过都忘不了。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
“原来是这样,呵――朕这个大皇兄真可谓用情至深,是个情种。青梅竹马嫁为人妇,他还惦记得紧,甘心无名无姓地照顾她。”
听着皇帝怪腔怪调,虫子忧惧,再不敢多说半句,脸上薄汗涔涔,他丢脸地抬袖擦了擦汗。
“你做得好,朕自有重赏。”
虫子恭敬道:“小人谢皇上。”皇帝阴晴不定,他跪得腿都软了,廖公公阴柔道:“你退下吧。”
他猫着腰起身,退了出去,关上门的那刻,才发现大腿处已湿了一大片。
――――――――――――――――――――――――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无聊透顶地仰望床顶的雕花,内心万马崩腾,冷面男把我丢在这里是几个意思啊?不跟我交代一句就和风影二人玩消失,太不厚道。虫子也是,说好让他去市集淘两个话本给我,怎么一去不返,难不成真是贪图我那几锭银子不成?
不至于吧。
“哎――”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爽地坐起身来,双脚沾地,眼光顺势停在正对面的花瓶上,青色的花瓶除了素净的雕花之外没什么特别的,至于那十几支花――等等,那十几支花开出的花瓣――我真怀疑是我眼花看错了,我激动地站起来走近,目不转睛地仔细瞅起来,其中一朵花的花瓣成六片,初看是嫩白,再看是浅粉,再迟疑两秒花瓣的颜色定格成血红。
我心上涌起不安的感觉,冷面男之所以让我来悦来客栈,是因为――我惊得后退两步,他说过让我思虑清楚再去找解忧花解毒,原来指的是这个。我慌忙出门,跑到隔壁的厢房急急在房门上轻拍几下,并没有人过来开门。我顾不得许多,用力推了门进去,屋内无人,却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瞄见屏风上的人影,一下子面红耳赤,瞬间背过身去:“你――你这人在洗澡怎么不应一声?”
他很淡然的说了句:“我正在想你会不会闯进来,结果你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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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莫忘情长(1)
第二十六章莫忘情长(1)
没见过脸皮厚成赛城墙的人,我对他的厚颜无耻表示出鲜明的鄙夷之情,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分明是你故意引我进来,不怀好意,贼喊抓贼!”
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背后听得更激烈的水声,我知道是他从沐浴的木桶中站了起来,红热的脸上更是艳得能滴出血来,我到底是转过去还是不转过去呢?转过去显得我太外露,万一被他误认为贪图他的美色怎么办?不转过去又显得我太刻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正浮想联翩的当口,一只宽大的手掌在我空洞无神的眼睛前晃了几下,我回神之际冷面男高大的身形站在我面前,表情疑惑地看着我:“你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我以为脑中的花花肠子被他看了出来,惊得后退了一大步,只见他穿着一身白净的中衣,鬓角的发丝还残留着水渍,我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掩饰道:“没――没什么――屋子里有点热――”
他更疑惑地转过头,屋门大大地敞开着,不时有徐徐的风灌进来,我窘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企图把这一段蒙混过去。
他也不拆穿我,过去把门关上,问我:“你急匆匆找我,所为何事?”
我看了看他:“我让小二换掉我房里的檀香,他拿来了一瓶花。”
“花香与果香一样自然清淡,很多秦州当地的百姓喜欢,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想说的是什么?”
我一向习惯在房间里摆放新鲜的花,还在轩王府的时候就是这样,原来秦州人的习惯与我一样。
我试探道:“你可知小二拿到我房间里的是什么花么?”花瓣有那样独特变换的颜色,根本过目难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以为解忧花只会出现在传说中。[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我以为他至少会说几句话来撇清此事和他的关系,毕竟他主动带我来悦来客栈,目的昭然若揭,但他的回答很直白:“你没有看错。”
“小二摆在你房间里的花就是忘忧的解药,解忧花。”
我愣住,忘记了反应,很多种念头在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我怎么抓都抓不住,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直接问他:“你曾对我说过,普天之下只有南国宫廷种植了忘忧,忘忧的解药也只有南国皇室才有。为何解忧花会出现在秦州?”
我倒要听他如何巧言令色,他神色坦荡:“悦来客栈处于秦州以北,距离南国皇城不足百里,是两地的交界处,这里的气候和水质与南国近似,忘忧值于此地同样能够存活。”
“秦州独立于诸国之间实属不易,秘密种植忘忧目的就是防范南国皇室。得知你身中忘忧之毒纯粹是个巧合,三年前我暗中命人在此地培植忘忧,以来是研究其特殊的毒性,而来是为得到解忧花。”
“解忧花是忘忧的解药不假,但是一般人并不知道其服用之法,南国皇族早已将熟悉此法的人除尽,你想解忘忧之毒,我可以帮你。”
“但是秦曦,你不用马上答复我,我给你三天,这三天足够你考虑清楚很多事,假如三天后你还这么坚定,那时我一定会帮你恢复过去的记忆。”
我在冷面男清明的眼睛中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犹豫,我犹豫了。
就在上一刻,我还为亲眼见到解忧花激动不已,急忙找他证实,我和我的一段过去相隔的这么近,他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彻。
回到我的厢房,我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双腿无力支撑地滑落在地上,我的过去已经成为现实,不能被改变,而我的未来如何,全在我的一念之间,是我可以决定的。
这是个天然纠结的矛盾。
我心底有个突兀的声音,直觉告诉我,那段尘封的过去并不快乐,若我忆起过往,我会知道我是谁,我的父母是何人,我出生何地如何长大,但或许我和李轩之间就走到了尽头,等待我们的可能是分崩离析的结局。
我已经紧握在手上的幸福会因为我的过去而像沙子一般流逝。
我该不该冒这个险?
――――――――――――――――――再过一天便是除夕,秦州民间风俗传统,街上清一色全是朱红色,到处是卖红灯笼红春联红福袋的摊子,我漫无目的晃荡,那样鲜艳的颜色也遮不住我眼中的黯淡,我和春节来临的喜气仿佛根本不沾边。
我在一个小小的面摊上坐了下来,掏出一锭碎银扔在桌子上,懒散道:“老板娘,给我来碗阳春面。”
没吃早饭就出来逛街,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有些头晕眼花,好在出门带了银两,不至于饿肚子。
老板娘为人老实,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姑娘,我这是小本生意,你的这锭银子,我只怕找不开呀。”
我瞄去,面摊旁的纸牌子上写着“地道阳春面,八文钱一碗”,一锭银子是多少个铜板来着?去多了酒楼,我很少来这小摊上吃东西,没有随身带铜板的习惯:“不如这样吧,这锭银子押在你店里,我下次再来,你就从账上扣,你看如何?”
我不是暴发户,犯不着穷显摆,且我也不可能真的让老板娘找给我一堆铜板带回去,老板娘憨厚道:“那好,以后还望姑娘多来关照我的生意。”
老板娘利索地回去热气腾腾的大锅前,动作麻利地揉起面团,熟练地擀面切面捞面,我发呆地一会儿,一碗清汤白面已经端至面前,汤面上漂着清新翠绿的葱花,我谢过老板娘,喝了一口清汤,汤清味鲜,清淡爽口。
我夹起几根油亮的面条,用嘴吹了吹热气,吃进腹中,面条柔韧,嚼劲十足,我看了看站在腾腾热气里的老板娘,若我有娘,她应该也会这样温柔地做饭给我吃吧,鼻子酸酸的,我娘会长成什么样呢?我的相貌是像我娘多些还是像我爹多些?
一滴眼泪掉入清汤中,我嘴里的面条变得索然无味,我却固执地一根接着一根往肚子里吃,吃到后来,连面条变冷了也没发觉。
老板娘是热心肠,见我一坐就是这么长时间,料到我碗里的面该凉了,她体贴地替我加了点热汤,我面颊湿润,也没抬头谢她。
一个男子在我这张桌子坐下来:“这面当真这么好吃?”
“老板娘,也给我来碗面。”他出手的银子比我那锭碎银可大多了,足足一个银元宝,简直比暴发户还暴发户。他钱多也是正常,如今整个南国的钱库都是他的,他能缺钱么?
我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面,给了老板娘一锭银子,她可能瞧着我不像下回还来,给我加了好多面,肚子差不多半饱,我吃得很慢,在外人看来,这碗面确实是很好吃的样子。
楚泓吃了一口,感慨道:“朕好久没吃到这么清淡的阳春面了。”
他的身份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受人胁迫的质子,而是帝王,昔日的温和在如今看来却是不怒自威,深沉难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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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莫忘情长(2)
[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zi幽阁第二十七章 莫忘情长(2)
我面色如湖水般平静心里忍不住腹诽他想吃碗地道的阳春面还不容易以他如今的权位他说一谁人敢说二何况区区一碗普通的阳春面我沒忘记就是这个人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我命大早已死过十几回了
我却不怕他这个小摊子和悦來客栈就隔着一条街他若敢对我下手我拔腿就跑
他的眼神依旧是惯有的温和如水但我很清楚以前那个如玉般温柔的男子已经死了这双眸子里暗藏的是帝王的冷酷无情到底我们都回不去了
那碗面他只吃了三口就不再动筷身为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偶然尝到粗野的小食贪图新鲜称赞两句很正常可皇帝终究是皇帝要什么就有什么又怎会真的钟情于一物
他燃起斗志夺位的那天起就注定不会是一个专情的人帝王权术他做得很好
我仍在津津有味吃着一碗凉掉的面不去抬眼看他把他当成是一个无关的陌生人一个路人甲
楚泓挑眉冷冷地看着我有点阴阳怪气道:“两军对峙轩王身中一箭危在旦夕王妃却还是有这么好的兴致在秦州吃喝玩乐会不会寒了轩王的心”
我只觉得这人的脑子坏掉了上回他能杀我是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这次不同冷面男就在附近这里是秦州而非南国在别人的地盘上他还能这么嚣张当真以为我软弱可欺不成
遂我亦不客气地回应道:“胜败已成定局你的不甘我能理解”先不论他说的话真假难辨单是他这番小人行径已叫人齿冷
他并不在意我的冷淡:“白逸被寂然重伤不假但你可否想过你身落悬崖之时李轩人在何处他为何不命人暗中保护你你自认他对你情深危难关头他却毫无动作这些你就沒有怀疑过”
“他知晓你人在秦州却如此沉得住气输给一个连发妻都能舍弃不顾的人朕败在心狠二字上面心服口服”
我冷声应道:“无稽之谈你已经利用我得到了皇位又借寂然的手杀我便觉得还能再得逞一次”
“想都不要想”冷冷扔下一句话我起身要走他面色苍白伸手拦住我:“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连和我多待一会儿都这么难受你知不知道宫里那些女人巴不得朕每夜临幸”
我气急败坏:“楚泓你闭嘴我又不是你三宫六院里那些女人”真搞不懂他是搭错了哪门子神经跑來我这儿犯浑
他泄了气般:“你当然不是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我也不会这样发疯”
我的脸色难看得不能更难看:“你身为一国之君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在逆光中仰起头來看我眼神中有丝可怜的恳求:“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患得患失每天在杀你与不杀你的念头里饱受煎熬我若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李轩对你绝不会比我好上半分”
“不错我是为了逼迫大皇兄让位耗尽心机我未曾想他将你看得这么重得知你的身份时我一面暗喜机会难得一面陷入两难我不想你死但你的死对李轩是最大的打击我是一个帝王帝王不该有软肋”
他目光灼灼竟然有种飞蛾扑火的执念:“眼下我的确查不到可疑的证据但是秦曦李轩的心机谋略绝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简单他在朝堂一手遮天密结同党与齐帝明争暗斗多年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成则他会取而代之君临天下败则万劫不复遗臭万年以你的性子何必陪他冒这种风险倒不如与我回南国你想要高枕无忧的生活我一样可以给你”
他此番话实在疯狂得失去理智与他一向以温润示人的那一面相去甚远我如同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他被惊得哑口无言
“秦曦你是一个意外朕以为这一生都不会遇见让朕心动的女人你就那么不经意地在朕心里扎了根所以朕才急于杀了你”
照他的意思他明明爱我却要除掉我这是什么诡异的逻辑
“跟朕走南国常年温暖如春草木繁盛你会喜欢的只要你陪在朕的身边不论后位还是妃位朕都依你”
我简直想拔腿就跑这个疯子
此时我和楚泓身后传來一个沉稳熟悉的声音那自信飞驰的语气非冷面男莫属:“她的去留就不劳南帝费心了”
我循声回望去冷面男一身玄黑衣袍稳步走來他的容貌气度自是出类拔萃让人过目难忘在一众鲜艳的朱红色中分外显眼惹得來往行人纷纷侧目
他守护区区一隅城池却有底气挑衅南帝可见秦州独大也并非一天两天只是**于诸国之间的秦州物产丰饶日益繁荣昌盛怕早就成为诸国都想吞入腹中的肥肉他这一句话算是为了我而招惹了楚泓难免被楚泓记恨我不禁心生感激
不得不说这一刻能见到他实在是太好了我扬笑谢道:“我以为你不会來寻我”
“我说过会护你安然无虞”他的话沒有华丽的辞藻向來直白坦然
我释然一笑心里暖意丛生楚泓眼见我们之间亲密无间眼中泛起若有深意的光似淬了寒冰似的冷他忽地说道:“朕方才觉得你眼熟哦朕想起來了大皇兄”
提及“大皇兄”三个字时楚泓诡异地顿住似乎在暗示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轻笑冷面男同样面含冷色眼神犀利如鹰毫无惧意地盯着楚泓空气中的气氛瞬间冷凝街角处闪现出几个黑色的身影清一色手持长刀我猜到他们是隐在暗中保护楚泓的侍卫遂朝冷面男使了个眼色
好歹这儿是两地交界之处在这个节骨眼闹出什么动静可大可小可别为了逞一时之气中了全套指不定从头到尾都是楚泓耍的把戏目的就是将秦州收入囊中
我好心提醒冷面男却依旧冷如冰雕从根本上无视我楚泓则一派风轻云淡全然不把冷面男的逼视放在心上反而很享受看到冷面男的反应
我狐疑地观察着这二人的反应想不通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曦儿大皇兄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你心有千结何不让他替你打开你不妨先问问他祁傲此时人在何处”
“你难道就不奇怪祁傲肯为你放弃与朕一争高下怎么就沒有勇气见你一面”
明知他是故意挑唆我和冷面男的关系可他话音落下时我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看了冷面男一眼他的拳头握得很紧似隐忍不发我喉头发干吐不出半个字來
楚泓优雅起身临走前他对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祁傲有本事周旋在诸国君主间保住秦州称帝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与李轩抗衡他未必会输你究竟有何分量值得他放弃一步之遥的皇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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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起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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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结伴走回悦來客栈我的心情很复杂从头到尾冷面男半句解释也无其实我天生耳根子软他不承认亦不否认的态度让我疑惑要不是他君子坦荡荡费力解释反而惹我怀疑;要不是他确实对我有所隐瞒故意避开我
我是个心中藏不住事儿的人于是决定单刀直入先发制人我扯住他的袖摆晃了晃他本比我快走一步这下回过头來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我想他的语气多少是能感觉到我要问什么可他仍故作镇定我有点难受还是问出了口:“冷面男你还从來沒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身形果然如预料中一阵僵硬强撑起的面色也被我抓住了不自然的神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若对我坦诚怎么会连一个名字都遮着掩着我的心迅速地跌落本能地低头回避道:“算了相识一场何必执着于姓甚名谁”
我欲要走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隔着厚厚的衣料他力气大的惊人像是抓住他生命中最后奋力争取的东西一般我臂上发疼不得不抬眼看他他沉下声:“楚傲”
单名一个傲字祁傲的傲这是单纯的巧合么
“与城主同名才沒有告诉你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名字”
冷硬如他能给我这样一句解释实属不易但我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眼前这个男子他身上有太多我捉摸不透的东西或许他是比楚泓更危险的存在
我最后试探他:“楚傲我想见城主一面你能帮我么”
如果他拒绝那么我
“好”他未有过多的犹豫干脆应道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喜悦我干巴巴道:“多谢”
“外头风冷走吧早些回去我叫人买了戏本子给你”
沒嫁人时我老爱偷溜去酒楼听江湖艺人说书苏大人虽是朝廷命官对我却格外宽容从无大声责备过我因而我举止斯文优雅与大户人家的小姐无异行事却像个野丫头偷偷摸摸做过好多金枝玉叶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也是这个缘故我一直对李轩娶我深表怀疑觉得他是眼瞎才看上我
除夕将至去哪里找说书的艺人有戏本子看倒也不错可一想到明天就是三日之期我就高兴不起來
前脚刚踏进客栈就有一人神情紧张快步朝楚傲走來他小声附在楚傲耳边说了几句连带楚傲的神色也凝重少许那人退下后楚傲转头看我面有不忍:“秦府出了事我必须连夜赶回去”
“哦”秦府交由他守护出了事他赶回去也是正常可能是想起上回在清露寺他丢下我一人而去我遭遇了不测差点死掉这次他说什么也要把我带在身边:“你同我一起回去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我的行李很简单无非是几本戏本子一套僧袍还有几支解忧花明知这花离了这里几天就会枯萎掉我还是舍不得不带上它
系上包袱房间里一阵异响事出突然我急着回房收拾并沒有掩门一眼看去一个折得皱皱巴巴的纸团被扔了进來我站起身去捡走到门边张望几下沒看见一个人影我阖上门将纸团慢慢摊开來纸上只有一行简单的字却令我心中骇然
昔日城主秦诚独女单字名曦取沐浴晨曦之光之意
我如被雷击般扔掉那张纸纸上的话一遍遍在我脑中闪过挥之不去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呼之欲出莫名地想起初來秦州之时我在秦府闺房内见过的那套湖绿色软褥衣裙还有女扮男装去逛衣服铺子时店掌柜无心提起的那席话这衣裙的款式正是前城主独女的心头好
仿佛很多的巧合一下子有了合理的解释我习惯秦州的风土人情和饭菜的做法味道我习惯屋内有鲜花蔬果的香气我似乎天生熟悉这里喜欢待在这片土地上因为我本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根本就属于这里
更不用说苏大人给我的是秦州的房契地契楚傲夜闯轩王府邀我來的也是秦州他们分明早已知情独独隐瞒了我甚至是我几番恳求也不肯道出实情的李轩他又是在担忧什么呢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些人貌似每一个都因为一些原因合谋将我蒙在鼓里阻止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轻轻叩门是楚傲他听不到我的回应在门外道:“马车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我要回去的秦府原本就是我的家府邸闺房仆人还有本该听命于城主的他他是在将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么无论如何我都该去弄清楚我的身世之谜
我把纸条收好藏在我的小包袱里走过去打开门脸上仍残留惊慌失措的余味他当然不知我内心的挣扎只以为我是担心秦府发生的事轻声安慰道:“福伯上了年纪身体劳损独孤请了郎中守在府里只等我们回府”
他口中的福伯是秦府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原來是他病了:“可严重么”
他的声音蓦地低下去:“用人参吊着命怕是为了见我们最后一面才死撑着”
“竟这样严重我瞧他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怎会一下子”
他面容平静:“几年前落下的病根一直未根除生死有命他心里有数早已看淡生死”
“那我们快些回去”福伯是秦府的老人人之将死或许我能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
“秦曦”楚傲突然叫住我:“今晚子时一过你我的三日之期便不算数你不需要立刻答复我我希望你想清楚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无论你作出何种选择我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直到我死”
这是一份沉重如山的承诺我无法形容我此时受到的震动唯有问他:“楚傲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我本无瓜葛不过是萍水相逢”
“也许是因为我前世亏欠于你罢待今生來偿还你无须记在心上”
马车飞驰向前我思绪万千飘出好远连夜赶路已经让我疲惫不堪经不住浓浓的疲倦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
楚傲静静替我盖上了厚厚的软毯以防我着凉受冻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这样默默地对我好他是一方我从未留心去发现的天地一个人这辈子总会遇到一个过不去的情劫李轩是我的劫我是祁傲的劫
马车停在秦府大门外我犹未醒楚傲在我身上披了件能挡去风雪的斗篷抱我下了车守在门口的再不是和蔼的福伯独孤昊俊美的脸上结了层薄霜看见楚傲怀里的我时他脸上就维持着这个表情楚傲无视他自他身边走过他再无法忍受地单手挡住他楚傲的去路气急败坏吼道:“你居然沒有把她交给南帝你居然还把她带回來”
“祁傲你已经疯了为了这个女人你疯了”
祁傲冷冷地盯着独孤昊的脸看了一眼二人的气势水火难容:“让开”
独孤昊绝望丛生地望着他曾经觉得难以企及的那个背影阴冷道:“祁傲你一定会后悔后悔因为她而毁了你自己”
祁傲的声音辽远又苍凉:“我的心已经因为她死了一回失去她我会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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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起疑(2)
qiushu.cc [天火大道]80电子书wWw.80txt.com第二十九章 起疑(2)
独孤昊心里一震他和祁傲年少相识那时的祁傲意气风发得到城主的亲自教导却已被打磨出少年的沉稳老练寡言少语性情偏冷自然不是对谁都一副冰冷不待见的模样秦曦是他唯一的太阳照耀着他一整个的生命那个拥有晨曦之光般温暖的少女他唯独对她是不同的
她的光亮却不是只为照耀祁傲
城主还未正式提及二人的婚姻大事李轩就出现在了秦州很偶然地邂逅了秦曦祁傲第一次喝酒还是在他的陪伴下向來自律的人不顾死活一口气灌下了一大坛烈酒有股沙场将士的悲壮那是秦曦第一次跟他提起李轩
一朝被废沦落至秦州无权无势祁傲做得许多都是为了配得上秦曦的身份这个娇俏活泼的少女纵使她再善良单纯有城主的宠爱摆在那里身为人父怎会将女儿许配给无能之辈
无奈将秦曦拱手让给李轩祁傲毫不犹豫夺了城主之位沒有权势他根本保护不了心爱之人忍辱负重壮大秦州密切联盟两大世家他的牺牲又由谁來偿还
培植心腹势力潜入南国积极在朝中争取自己的势力那时楚泓被困大齐自身难保鞭长莫及眼看南国皇位唾手可得他却为了一个秦曦而放弃
成也秦曦败也秦曦
“我的心已经因为她死了一回失去她我会生不如死”
听到这句话我便醒了只是震惊之余不敢点破我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短短几天时间我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楚泓先是要杀我接着告诉我其实他是喜欢我的;楚傲莫名地掳我來秦州却拼了命地保护我几次豁出性命救我不求我有任何的感激回应似乎对我付出是他一厢情愿
更悲哀的是那些他在观星亭说过的话绕床弄青梅郎骑竹马來年少时非我不娶的誓言转瞬即逝的烂漫纯净在我脑中如一团乱麻塞得满满的
“若我还沒來得及学会你的曲子便爱上了别人你又当如何”
不知何时流了一脸的热泪这些年出现在我梦里的执笛少年原來是他
原來我是秦曦楚傲就是祁傲
楚是南国皇姓祁傲是楚泓同父异母的胞兄我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他终是不舍得欺骗我委婉地点明了他的身份幸好他沒有欺瞒我
我以为我会恨他可是为什么心里是如此的酸涩难受泪水愈來愈多直到打湿了他胸膛的衣衫他这才点破我假寐平静如初道:“醒了么醒了我就带你去看福伯”
我以手拭了泪挣扎了下从他怀里出來他替我系好披风的带子轻拉起我的手不带半点轻佻:“走吧他撑不了多久”
我低下头看着他的指节分明的手止不住地心酸是否年少时也是这样一双有力的手牵着我陪伴我度过许多快乐肆意的时光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嫁给了李轩祁傲孜然一身我注定要辜负他的长情
福伯瘦削的脸上神采奕奕我心知那是回光返照他时日无多强撑着这一口气等我和祁傲回來见他最后一面看见我们牵手而來他眼神分外和蔼像是瞧见了天大的好事
“小姐到底是长大了有了心事也不和福伯说了好在有大人陪着大人的性子耐得住又跟小姐年纪相仿是比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人缘”
福伯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忆起的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仿佛是在对着我说又不是在对着我说
我不忍打断他乖乖坐在他床边的板凳上听他讲下去祁傲也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老爷心疼小姐的娘亲去世得早从小就把你宠到了天上老奴有时提醒说这么宠下去以后可怎么是好将來上哪里找个更宠小姐的姑爷去老爷就板起一张脸说秦州之大还能沒有配得上小姐的夫婿就算秦州沒有这样的好男儿放眼天下之大还能沒有么”
“当年大人被接到老爷身边來老爷尚有几分犹豫这孩子身份特殊一时拿不定该不该收留倒是从外头玩累了回來的小姐看到大人直嚷嚷着终于能有个玩伴了老爷才决定让大人留了來”
祁傲笑得从容:“曦儿同我有眼缘师傅则是爱屋及乌”
“哎”福伯叹了口气:“只可惜两个孩子明明是天生的一对却沒能走到一起去白白便宜了李三郎那个臭小子忘恩负义老奴我就是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他”
犹记得那场灯会上的猜谜我与李轩双双夺魁李轩落笔的名字就是李三郎福伯如此记恨的李三郎莫非正是李轩
我急急问道:“福伯提到的李三郎可是单名一个轩字”下意识的我想福伯亲口否认排除李轩的嫌疑我不愿李轩与我为敌他怎么可以成为我的敌人
福伯似乎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还想追问祁傲拦住了我:“让福伯说下去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福伯剧烈地咳嗽起來听得人心惊他艰难地喘息道:“老爷的死呀其实怪不得小姐谁能想到李三郎是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欺瞒小姐在先害死老爷在后只可怜小姐几年飘零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逐渐涣散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又转而看向祁傲:“好在大人把小姐给找回來了老奴也就死的安心了大人老奴老奴求求你件事”
福伯徒劳地张开嘴巴却再也无力继续说下去老泪纵横甚是凄凉祁傲上前一步沉稳道:“福伯放心我豁出命去也会保护好她以告慰师傅在天之灵”
福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得十分安详我的心被硬生生掏空了一块迷茫地看着祁傲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可触碰的禁区我只有无言
满桌飘香的饭菜勾人食欲我和祁傲谁也沒有先动筷这几天经历了太多我着实提不起胃口距离子时还剩下一个时辰可我还沒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习惯性地替我盛了碗鸡汤鸡汤补身他特意命人除去了汤表面的油他把鸡汤摆在我面前率先提筷默然不语吃了起來福伯过世他沒流过一滴眼泪福伯看着他长大难道他心中沒有半点难过么
他咽下嘴里的米饭夹了块细嫩的鱼肉给我兀自扒饭:“我明白你在想什么生死自有命数活着的人才更重要不是么”
“在你面前死去的人你都是这么无动于衷么”我沒有忘记杀死倾月夫人的罪魁祸首是他我更沒有忘记福伯说是李三郎害死了我爹
“你流下再多的泪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耳听并非为虚眼见也并非为实”
我咄咄逼人起來:“那么福伯口中的小姐是不是我倾月夫人是不是死在祁傲手里你和祁傲又是什么关系”
他避而不答:“秦曦你过分了”
我躲开他的眼神:“大齐和南国的战事已经结束我什么时候能离开秦州”
正如他先前暗示我的解忧花让我想起來的过去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我是一只乌龟第一个冒出脑袋的念头永远都是逃避就像现在我明明已经知道了祁傲的身份却只能佯装不知不让他察觉
“除夕三天秦州内外禁行三天一过我立即送你离开”
明日就是除夕新年守岁本盼望和李轩一起如今这份期盼却沒有那么强烈我执意带回來的解忧花未过一天就失水枯萎像是我本该灿烂的生命转瞬就坍塌了
命中注定我犯下的滔天大错要由我來尝受这苦果那些因我而死的人要由我來背负这些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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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赎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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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我独自端坐到天明窗外边和墨园长得一模一样的院子出奇的冷屋内的火盆静静地烧着我单手托腮盯着不远处的烛台发着呆
子时已过我沒有向祁傲索要忘忧的解药我还沒能提起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只好像只乌龟瑟缩在一方自己的小天地中企盼现世安好
好在祁傲也未强迫我去直面现实相处久了发觉他很像是一杯不冷不热的温水永远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天一亮便是除夕这一天旧的死去新的重生秦府到处张灯结彩起來福伯沒能熬到新的一年死在了一年的最后一天但很快就有人接替他新的管家是福伯的小儿子张元
张元话不多做事却勤快才一个上午在他的指挥安排下府里已经弥漫着过年的气氛红火热闹我惧冷把自己裹得像个球额外拿了个小巧的手炉他隔着几丈的距离瞧见我跟其他人嘱咐了几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小跑了过來
他走近我才看清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张元见过小姐小姐可有何要紧事”
可能因为福伯的关系他对我是恭敬中又带着一丝亲近我答他:“只是无聊四处转转你去忙你的事不用理会我”
“天冷路滑小姐可得当心脚下”
我免不了问他:“福伯的丧事操办得如何”
他面色一暗声音却如常:“父亲心宽生前嘱咐我兄弟二人在他死后将他运回故地安葬我进府后父亲的丧事由大哥一手办妥父亲早已料到今日恐旁人伤心命我们低调操办”
我点了点头:“这样便好”
张元想起另一事:“对了小姐方才独孤大人來府说有要事与大人还有您商量我估摸着他们二人这会就在书房您是否过去一趟”
独孤昊给我的印象不佳加上差点死在和他长着同一张脸的寂然手上提起他更是郁闷当即拒绝道:“我与那独孤昊不太熟许是你听错了罢就算真是他找我我只等大人转告我就成”
与张元分开后我遂往和书房反方向的另一条路走因挑的是僻静少人的小路很清楚听到两个仆人正在对祁傲小声议论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自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体型娇小碧湖旁边的假山正好成为我的掩护我轻巧躲在假山下面不厚道地行偷听之事
“你说你今儿怎么就这么犯冲大人正在气头上刚巧你跑去撞在这当口那不是找死呢么”
另一人许是受了掌掴说话漏风有几分好笑:“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不过被你安排进去换一壶热茶哪知听到大人和独孤大人聊起秦城主的事儿你说我冤不冤”
“今儿真是邪了门了秦城主都去世那么多年了大人向來很少动怒也很少见他把气出在咱们这些下人身上”
“可不是么我看就是独孤大人捣的鬼谁不知道他和大人自小就认识说不定大人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怕我听见才命人打得我呢”
“嘘我的祖宗这话今儿和兄弟我说说就行可别再跟别人提起咱俩在府里当差可别因为这点小事儿丢了脖子上这颗脑袋”
“我怕什么呀我背后可有独孤大人替我撑腰呢”
“是是是就你本事”
我沒往下面听双脚不听使唤朝书房奔去这是不是又是独孤昊设计好的圈套不重要重要的是独孤昊想让我从祁傲嘴里听到的一定是我最想知道的事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明明祁傲答应我会替我解去忘忧之毒我却隐约认为这可能是他利诱试探我的方式碰上剑走偏锋的独孤昊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我步伐匆匆连侧手打翻了雪雁手上的汤羹都沒注意到她本想责备我看见我是谁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愣是说不出口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些冥冥之中所有的怀疑要在今天有一个了结
书房外一个把守的人都沒有许是因为祁傲滔天的怒火人全退了下去
即使不把耳朵贴下门边上也能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他们二人撕去了斯文有礼的外壳失去理智般地向对方怒吼只有门外的我是独孤昊最理想的听众
“我一早反对你把城主之位交给她如今秦州繁荣更胜从前诸国无不虎视眈眈你若让她上位置整个秦州的百姓于何地我们独孤氏绝不同意”
“还有我已暗中与慕容瑛结盟她亦反对你此番决定你是孤掌难鸣”
相比独孤昊气势夺人祁傲仍是稳重自持:“独孤我让你留在秦府不是为了引你猜忌我抗衡我我的为人你很清楚这是我思虑再三作出的决定”
“祁傲你扪心自问你之所以想把城主之位交给她是不是因为你对秦世伯心含愧疚权势和她孰轻孰重你心中早就掂量清楚你被废后逃來秦州祁皇后却被南帝幽禁赐死你真会因为秦曦一人放弃夺取帝位秦州只是你的一块跳板”
“只怕秦世伯的死你亦难辞其咎”
我能感觉到祁傲的隐忍:“独孤师傅的死不是你能揣度的你就此离开吧再说下去只会伤了你我的情谊”
“祁傲你不敢在我面前承认你与李三郎是里应外合合谋杀害秦世伯你的目的就是将城主之位收入囊中好为你报复南帝铺路”
独孤昊成功地戳中了祁傲的痛脚彻底激怒了他:“够了我沒有杀害师傅”
“那你缘何迟迟不说出凶手你是在袒护何人”
“你无须激我李轩在暗室剑杀师傅是秦曦与我亲眼所见我祁傲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我当时未料想李轩是龙潇派來的人失尽先机只得壮士断腕保住秦州的根基”
“我要如何信你”
“你信我与否并不重要守住秦州是你我共同的目标只要你未做出对秦州不利的事來我不会为难你你走罢”
“祁傲你是个血性男儿我独孤这辈子沒有几个瞧得上的人你算是其中的一个我不得不服你今天这事是我阴你我不能眼见你将秦州大好的基业交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但我可以立下重誓此生必倾尽所有保她一命”
呆立在书房外的我像一个傻瓜一样站得笔直祁傲和独孤昊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在耳里刻在心上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刺在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钝痛到麻木
我的人生就如同那朵枯败的解忧花辗落成尘
前一刻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很快将我一整个人打湿说好今日是除夕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三天之后我会启程奔向李轩继续我原本的生活老天爷居然安排了这样巨大的一个玩笑给我
李三郎果然是李轩
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我想这是让我精神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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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赎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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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得很快忽地平地起风乌云压城天色一瞬暗沉下去冷得让人难以招架暖手的炉子应声落地翻滚几下在我脚边停下來它发出來的声响立刻淹沒在花盆的碎裂声中
双腿发麻的我身子一歪手碰倒了架子顺带连累架子上的那盆红花摔得四分五裂零落成泥碾作尘我失神看着那盆花的碎片欲哭无泪
好端端的一盆花缘何说碎就碎了呢
好端端的一段情缘何说断就断了呢
要我如何去接受李轩是我的杀父仇人将他想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书房的门自然而然被打开独孤昊率先走出來他目含悲悯扫了我一下转身离开不忍多看我一眼在他看來我该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人被李轩迷惑的晕头转向害死了自己的爹不说竟然还嫁给仇人自以为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到头來我只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我來不及去想清楚更多的细节甚至沒有勇气再去看祁傲脸上的同情
浑浑噩噩走出秦府我已然湿得通透刺骨的寒渗入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原本又厚又暖的裘衣沾了雨水后变得又冷又重每走一步都有些艰难苍茫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一个形单影只的我我如一个孤魂野鬼似地在空空的街上晃荡天下之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终于沒有什么再可失去一年之期到头的那天我彻底地失去了李轩我们夫妻情深的假象竟只维持了短短三年我用几个月的光阴换得这三年却用这三年换得余生的凄凉好不讽刺
可笑命运捉弄我从一开始就无处逃脱这世上沒有一个人能抵挡命运我亦不外如是
这一条路看不到尽头不知它通往何处我本就不多的力气很快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脚下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衣服和脸上被地上的泥水溅到脏兮兮的身下已痛到麻木整个人更是狼狈不堪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我是如此的凄凉不堪
然而头顶上空的雨水却沒再打落在我孱弱单薄的身上从我头也不回地跑出來祁傲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着急赶上我的他连伞都顾不上撑开同样被淋得不成样子他这人从小就是这样但凡我有不开心他都是不吭一声地陪着我陪我忍着受着
自年幼时见到他他那股远超过同龄孩子的刚毅沉稳让我习惯了去依赖他我自私地享受着他的保护疼惜故意忽视他对我那模糊的男女之情我欠他太多他至始至终沒有对不起我
祁傲蹲下身替我撑着伞满眼俱是痛惜曾几何时太医嘱咐我不可再让寒气入体这副残破的身子着实经不起折腾不过是淋了雨我已头昏脑涨眼前发晕比身体的病痛更难受的是胸腔里的一颗心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绝望和无可奈何我与李轩那么辛苦走到了今天跨越了所有挡在我们前面的障碍和磨难却突然沒有了未來叫我如何不难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和李轩连最后的一点可能都沒有了
我静静地盯着雨幕发呆伤心地想我一定是犯过很大的罪孽才会受到这样深重的惩罚雨越下越大沒有一点减小的势头我对着祁傲说道:“你杀了我吧”
如今的我活着只是一副躯壳一心求死得以解脱
他只消一句话就让我潸然泪下:“你还有我”
李轩说过同样的话可他还是把我弄丢了把我们的爱情弄丢了祁傲不是不明白唯独情爱是勉强不得的不是他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只是我不爱他而已
他的执着一如既往:“师傅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的声音暗哑得厉害我这副模样他看在眼里亦不好受可我自欺欺人地想在他身上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你不杀我那我便杀了你”
“秦曦”他痛得喊我
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凄厉道:“如果不是你执意带我來秦州我不会陷入如今的境地我本该和李轩在晏城汇合继续做我的轩王妃做他的妻子而不是在这儿顾影自怜举步维艰”
“李轩杀了师傅是事实”
我恶毒道:“呵我怎知这不是你借以打击他的计谋你用计戕害傾月夫人在先还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带我去秦城以北散心是假借解忧花引起我的注意谋划将我的真实身份捅破是真祁傲你好卑鄙”
“从小到大我未有一件事骗过你”
我勉强撑起上半身不知哪里來的力气一把推开祁傲用尽力气嘶吼道:“你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以为你比他高尚多少你这个骗子在王府你就对我隐瞒身份到了秦州你还是对我三缄其口若不是去了悦來客栈我还不知被你瞒到何时”
我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若真为我好为何不在京城遇见我时对我说出实情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在秦州好好当你的城主就好为什么要來招惹我”
祁傲眼含愧疚地紧抱我将我整个人箍地死死地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热泪却滴滴滚落滑入我衣领声音无比黯哑道:“对不起琴曦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找到你之后还让你留在他身边怪我沒有把你带走哪怕你不愿意我也该带你远离他我以为你在他身边会更快乐那晚我看见你眼睛的神采我就知道无论我再怎么逼迫你你是宁死也不会同意跟我走的”
祁傲的话令我更加难受我哭得很凶发疯似地哭撕心裂肺地哭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似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排干为什么我的生活在一夕之间面目全非为什么我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
那个落雨的下午之后我果然生了场大病一睡不醒大夫说我是感染了严重的风寒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我在床上一趟就是大半个月了无生机祁傲每天过來给我喂药一勺又一勺格外细心我一直迷迷糊糊时而醒來时而昏睡看得他很是心急他巴不得生病的是他自己恨不能代替我承受这种煎熬
其实在我知道祁傲的身份后我能感受到他是真诚地对我好照顾我早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融入了他的骨血里对他而言是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事儿然而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收他对我的好与其说我是责怪他不如说我是对他心有愧疚我面对不了他更加面对不了因我而死的爹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愿意醒來面对突如其來的变故我又在逃避
我的情况在第十天剧烈地恶化下去因体内残存的忘忧毒性发作得厉害我痛得骤然醒來喉间腥甜吐出好大一口血后虚弱地伏在床边无力喘气恰巧这一幕落在踏进门的祁傲眼中他脚下生风飞奔过來双眸发红我已经听不清他急急呼唤我的声音迷蒙中只听得独孤昊不屑道:“以她如今的情况唯有服下解忧才能解性命之忧祁傲这是她的命你想帮她逃避到什么时候”
“她不该被这样对待三年前我就错了我怎么能糊涂到抛下她把她交给李轩逼她陷入绝望用忘忧了结自己的性命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35527d80ok0bo19637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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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晨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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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秦曦秦州的秦晨曦的曦父亲为我起名一个曦字一來是因我出生在天际破晓之时二來是望我命途绚烂如晨曦之光从我的名字不难看出父亲大人对我的无上宠溺我爹乃鼎鼎有名的秦州城主秦诚我则是秦州城主的独女整个秦州人尽皆知的秦家大小姐
秦州地处五洲西南腹地**于诸国之间气候湿润物产丰饶自我爹接掌城主之位联合独孤和慕容两大世家治理秦州以來秦州日益繁荣俨然成为一个宜居的世外桃源每年走陆路水路來秦州贸易的各地商贾络绎不绝他们带來许多新鲜奇特的玩意儿给秦州注入更强大的生命力秦州的美名亦跟随他们的足迹遍传天下
我自小就是爹的掌上明珠被他高高捧在手掌心上极尽宠爱之能事爹说我出生便沒了娘他一人既当娘又当爹舍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故而但凡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他耗费再多人力物力亦心甘情愿搏我开心连我偶尔犯了错他也从不生气管家伯伯有次开我的玩笑笑说我家小姐简直是投胎小能手能有个这么好的爹爹爹听完促狭不已眉眼俱笑合不拢嘴
我也觉得我特别幸运能有个全天下最好的爹爹我衣食无缺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秦州最好的秦州城是自家地盘我在秦府过得肆意快活沒人敢惹我不开心拂逆我的心意弄得我长到六七岁的年纪仍不知受气委屈是何物爹为了我能开心长大很少刻意管教拘束我于是我不可避免成了个闹腾淘气的孩子上树掏鸟窝有我下河捉鱼虾有我连府中的仆人小厮聚众赌博也有我的份我装模作样学了两招以至于后來被李轩嘲笑得很惨
我爹无心管教我其他人碍于我的身份不好对我的顽皮胡闹说道什么两三年里我的糊涂事儿越做越多胆子也越來越大除了在我爹面前能安静地待上一会儿其他时候我沒日沒夜瞎玩变着法儿地给自己找乐子偌大的一个秦府沒有一处不是我熟悉的沒有一处不沦为我兴头大起时的玩乐之地
在我胆大妄为到趁爹午后小憩时用蘸着墨汁的笔在他脸上偷偷画了一只丑到不行的乌龟之后爹甚为苦恼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有女如此乃为父之过然英俊的脸上仍未浮现责备的神情我心知爹不舍得对我说半句重话加上爹脸上出自我笔下的那只乌龟实在有趣我忍不住呵呵大笑两声爹瞧见我乐成这样嘴角裂开一道纹随我笑了
我上前环住爹的脖子撒娇道:“爹别生曦儿的气曦儿以后不敢了”怎么说爹也是堂堂一城之主今日这幅滑稽的模样好歹只被我看见了要是出了这个屋子被其他人撞见他的一世英名和城主的架子该往哪里摆怪只怪爹平时忙于处理城中的大小事务少有时间陪伴我我身边又沒有年纪相仿的玩伴才会任性胡闹
我乖乖认错爹很快服软嘱咐我道:“曦儿今晚见了你独孤世伯可不能再这么调皮独孤世伯可不是爹他那人古板守矩回头你在他面前出尽洋相爹可不会帮你”
我赶紧嘟囔:“爹你怎么这样啊明知道独孤世伯每次來府里一定会把独孤昊那个小人带來你还这么说我”
爹好像听到什么感兴趣的事儿故意拖长尾调问道:“哦独孤那孩子守礼有节什么时候又把你这丫头给得罪了”
不是我耍小性子不待见孤独昊事实上独孤昊那人就是招人厌才比我大了五岁而已偏偏在长辈面前装得老成持重一副可担当大任的姿态这家伙颇有姿色那个年纪的我还不知如何夸一个男子美貌有次听下人说起哪个姑娘姿色迷人便以为只要是是美都可以说成是有姿色独孤昊的确是我七岁以前见过的少有的美男子他的长相不似爹爹和独孤世伯的阳刚朗然却有种独特的英气我原本也被这家伙出众的外表所迷惑以为他是纯良之辈有次撞见他挑逗秦府里的一众小丫鬟此后就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他有副再好的皮囊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个花心大萝卜连我爹的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我娘死后我爹未再续弦连陪在身边侍奉的婢女也无对我娘可谓一片痴情爹有次问我将來想找一个什么样儿的夫婿我好不害臊童言无忌道:“我谁也不要我就想一辈子陪在爹身边”
爹抚了我的小脑袋:“傻丫头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你的孝心爹心领了待你长大爹会挑出这天底下最出色的好男儿娶你爹的夫婿一定不能是等闲之辈如此才能保你此生无虞”
独孤世伯第一次带着一身白衣的独孤昊來秦府做客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独孤昊极为有礼地见过爹表现得得体大方看得出爹对独孤昊有几分满意耐心地询问了独孤昊的课业和武功一盏茶的功夫指点了他好几次还赞他长大后必能成事等等爹还从來沒这样夸过我呢不过我的课业确实一塌糊涂也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
那以后独孤世伯时不时会來秦府而且每次必然会带上独孤昊我后知后觉听下人碎碎念叨爹和独孤世伯是要定下娃娃亲让我和独孤昊从小培养感情本就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又见了独孤昊轻佻的一面提起他我沒什么好心情只敷衍地答道:“独孤世伯也太偏心他又不只独孤昊一个儿子每次就只带上他一个难不成孤独家其他孩子一点儿都比不上独孤昊么”
彼时我还不知寂然的存在关于世家里盛传的双生子只能留其一的秘闻所知不多独孤昊作为双生子中被选定留下的那一个为了存活付出了比其他兄弟更多的血汗才在一众继承人中脱颖而出争取到独孤世伯的重视或许这就是世家子弟的悲哀爹只有我一个女儿自然是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一人但独孤昊不同他的爹有不止他一个的选择他拼尽全力争得的是不被他爹和他的家族所放弃
爹未正面回我不经意转移了话題:“曦儿不喜欢独孤昊么爹瞧他知书达理学识武艺出众是个人才放眼秦州这个年纪的男子中他算得上是拔尖的”
我知道爹又要提起给我找夫婿的事儿真想不通爹这人我才不到十岁他怎么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爹又不是出不起我一人的口粮我在秦府多吃几年饭还能把他吃穷不成
我闷闷道:“女儿为何非要嫁秦州男儿放眼五洲女儿不信找不到比独孤昊更好的男子爹又何必将目光局限在秦州之内”
爹听了朗声大笑:“丫头长大了懂得给自己的终身大事拿主意了爹倒沒想过曦儿要嫁得那么远甚好甚好爹的女儿自然要当世最强者才能配得上”
自此爹不再在我面前提及独孤昊的种种优点反倒认真琢磨起我要如何修身养性才能震得住我那未來夫婿除了爹娘给的好容貌我也该有两把刷子拿得出手唬得住我那未來夫婿才对我觉得爹说的很有道理我堂堂秦州城主的女儿可不要做一个败絮其中的花瓶给我爹丢了脸面于是我爹替我请來四位先生教习我的琴棋书画一个月后四位先生通通被请出了秦府原因无他我天生与知书达理无缘先生们授课如对牛弹琴毫无成就感可言我进步龟速大大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无奈之下爹只得提早让他们解脱
七岁那年我遇上被废逃难來秦州的祁傲有他陪读我才慢慢感受出藏在万卷书中的奇妙乐趣从不学无术变成胸有点墨
及笄那年我遇上以游历天下为名路过秦州的李轩伴他玩遍秦州的每个角落开始了与他至死方休的羁绊--35527d80ok0bo19637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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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晨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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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腮伏案凝听先生嘴中的每个字先生年届四十有三惯常的一本正经时不时捋捋山羊胡看上去学富五车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意是说一个人饱读诗书才会气度不凡就比如我爹和独孤昊那样我沒听多久就犯了困不顾形象张嘴打了个哈欠先生犹自沉浸在他的讲学中我遂出神望向窗外想起祁傲來
三天以前有个陌生人领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來秦府我在曦园和几个丫鬟踢毽子时听见这个消息兴冲冲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到前厅來瞧爹神情凝重立于前厅一个年轻英气的叔叔正单膝跪地低头抱拳恳求爹:“请城主念在旧情收留太子祁皇后感激不尽”
爹陷入沉思默然不语似是为难管家伯伯皱纹横生的脸上全是担忧:“老爷如今南国局势动荡祁氏被废满门遭劫若老爷收留废太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对秦州甚为不利老爷当三思才是”
那时的我尚听不懂南国太子被废跟我爹有什么关系我满眼看见的是厅里的另一人在那跪地的陌生男子身侧立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明明与独孤昊相仿的年纪单薄的身躯却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我只在爹的身上感受过这种高贵少年一身面料上乘的黑衣因沿途赶路显得风尘仆仆看样子是來有求于爹却不见半点求人的模样好生傲娇
少年也注意到了我微偏过头來看我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眼中的孤寂让我一阵心疼有哪个做娘的女人愿意把孩子送离身边我从小沒了娘这个少年的娘肯定是沒了法子才來求爹的爹仍游移不定我朝着少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小跑到爹面前可怜兮兮抱住爹的大腿晃了晃笑靥盈盈道:“终于有个小哥哥來陪我玩了爹就让他留下來吧好不好”
管家伯伯听见我这句沒头沒脑的话忧心忡忡看了看爹不好再说什么爹把我宠坏了我很少这么软生生求他他向來顺我的心意这次也沒有例外他原本凝重的神色松弛下來:“既然曦儿开口了爹便答应你留下他”
我就知道爹会答应我我喜滋滋看向那黑衣少年用眼神告诉他安心他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不自然别过头去
爹牵了我的小手拉我走到少年跟前语重心长对他道:“从今日起你要牢记你不再是南国的太子楚傲而是我秦诚唯一的徒弟祁傲你与曦儿一起住在秦府我会将毕生所学教授给你待你二十岁之前不准踏入南国半步更不可与南国人接触你要彻底忘记你过去的身份你可愿意”
连小小年纪不谙世事的我都能听出爹此情此景的严肃他此番话无疑是立下铮铮男儿的誓言将那无依无靠的少年纳入秦州的羽翼下保护起來不知少年能不能体会爹的一番苦心
跪地男子听完爹这番颇有分量的话简直死也瞑目了当即诚恳叩谢道:“秦城主的恩德宁远无以为报唯有豁出小人的性命來报答还望城主给小人一个机会”
“宁远你且起來”少年立而不语似乎不甘心在人前低头爹也不急:“我给你三天若能答应我说的条件留下可随时來书房找我”
过刚则折的道理需少年自行想通爹从不爱勉强人
爹有事先行一步吩咐管家伯伯安顿宁远和少年在秦府住下我走过去笑嘻嘻拉住少年的衣袖甜笑道:“祁傲原來你是南国的太子呢”
他像被人戳中痛处冷冷撇了我一眼甩下我的手就高傲地走开了我搞不清哪里惹到他了第一次有人给我冷脸看我反而不生气还觉得很新鲜仍旧厚脸皮跳着小碎步跟上去学着小大人的模样负手于背后向他推销起留在秦州的每一样好处來:“做南国的太子有什么好你一辈子也走不出皇宫连头顶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在秦州就不一样了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爹愿意把他会的都教给你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厉害他连我都不愿意教你的运气太好了”
“只要你肯用心学不出几年一定胜过独孤昊那小人气炸独孤世伯看他还有底气给我爹灌**汤”
我喋喋不休说道个不停他似乎不为所动反倒讥讽我:“你为什么想我留下來你不怕我以后抢了你爹对你的疼爱”
他好像对谁都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我以为他是初來秦州不习惯沒在意他语气不善自信飞驰地看着他:“笑话我是我爹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我呢再说了他连你一起疼着宠着不是更好又多了一个人來陪我以后我再也不怕上课时一个人被先生罚抄书了因为有你会陪着我被罚哈哈”
一想到马上会多出个学生來让先生头疼抓狂我的心情就好得不行平日里被先生罚惨了看到叠成小山的书我就头疼哪里还能沉下心來做学问
少年不屑地看我一我还想缠着他留下來就有小厮跑过來告诉我该去先生那儿听课我叹了口气万般不愿还是去了熬过一个时辰的诗书抄习和一个时辰的棋艺练习我垂头丧气回了曦园指手画脚命令婢女煮上花茶备好水果大咧咧在本小姐那张宽敞到不行的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仰天长叹道:“本小姐怎么就沒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女红舞艺平平无奇除了长得还行嘴甜之外你的确沒什么拿得出手的”
“谁是谁敢这么说本小姐”我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來不忿的目光满房间搜寻声音的來源却见祁傲稳当当坐在桌前欣赏我的大作那是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临摹的几张字帖那歪歪扭扭如虫爬一般的字实在太有损我城主之女的威名我脸一红飞奔过去抢过來胡乱将几张纸乱叠一通压在书底下臭脸道:“谁允许你进本小姐的屋子翻本小姐的东西了”
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总结道:“难怪你爹宁肯教我也不愿教你凭你的资质学上一年也难敌我一月连一笔像样的字都写不出來你幸亏是生在秦府”
这是我听过的最刻薄的话从沒有人敢当面这样说我我大受打击立时不争气地流下泪來:“我的字好不好看与你何干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你立刻从我房间出去不准再踏入我的曦园半步”
祁傲走后我更加伤心地趴在桌子上哭起來婢女捧着水果过來被我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告饶爹那么宠我我很少哭这次哭得那么大声就一定是出了大事不一会儿屋子里外跪满了人不多时就有人跑去告诉了爹爹清退了下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慈爱道:“曦儿这么大阵仗得哭鼻子爹倒要听听曦儿是受了什么委屈谁惹得曦儿不高兴尽管告诉爹爹收拾他去”
祁傲有一点说的沒错以我的资质若非有一个身为城主的爹我不会活得这般自由肆意想到这儿我更难过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爹:“爹沒问过先生我的课业有多差么”
我惭愧地拿出我藏在书底下的字帖摊开皱皱巴巴的纸给爹看:“我连字都写不好除了吃喝玩乐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书里说的不学无术爹你别浪费请先生的钱了你不知道每次先生讲课我不是走神就是打瞌睡次数多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爹你是不是很后悔有我这么一个平庸的女儿”
爹摸了摸我的脑袋颇感欣慰道:“爹的女儿又不是要做当世的女博士何必整日埋头苦读诗书况且爹身为一城之主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你说三道四曦儿只管无忧无虑平安长大爹的女儿生來就该是享福的命”
我无辜地抹了把泪:“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会呀传出去多丢人”
“爹你和我说说娘吧娘肯定比我聪明多了不然不会找到爹这么好的夫婿”从小爹都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娘的事每年娘的忌日生辰爹都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喝得酩酊大醉有次我躲过管家伯伯的看管偷偷溜进书房看见爹醉成一滩烂泥他坐在地上心酸地喊着娘的闺名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喊喊得我的心都碎了
自那以后我一下子变得懂事起來不再缠着爹问娘过去的事儿可有时我还是很想我娘想她长成何等好看的模样想她和爹在一起时的低眉浅笑想她怀着我时的温柔笑容每个人都有娘亲在身边只有我沒有--35527d80ok0bo19637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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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晨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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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讲起娘的事儿爹的眉眼一下子变得温和起來像一潭柔柔的清水:“你娘是比你聪颖灵慧琴棋书画沒有一样能难得倒她她尤其擅长奏琴她的琴音清浅柔和柔中有韧动人心弦但凡听过无人不道一个好字”
我收了泪小心询问道:“这么说來娘她还是一个大才女”
爹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中:“你娘性情温和知书达理是个教养很好的女子像你这般年纪时她的课业不输给同龄的男子一直是教习先生引以为傲的学生”
“那我岂不是和娘沒有一丁点想象的地方”
爹捧了我白皙的小脸蛋:“曦儿长得漂亮出众是随了你娘难道这还不够么”
我嘟着嘴捏了捏脸颊不无难过地说:“娘若是还活着见到我这么笨会不会很失望”
“你娘和爹一样只想你过得平安快乐曦儿你要记住爹今天所说的话人生在世有许多贪念然名利yuwang终如过眼云烟一个人所做之事只要于天地无愧于本心无愧无需活在旁人的看法中你若能做到跟随本心爹已经很欣慰”
以我的年纪还不能全然听懂爹的意思但我明白爹要我过得开心他要我凡事听从内心的声音活出本心活出真实勿要随波逐流迷失在名利之中这世上只有一个秦曦谁都不能替代我的存在
初夏的秦州天气湿热多雨我托腮呆呆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雨雾笼罩下天和地浑然成为一体少年单薄的身体长立在室外的屋檐下像一尊高贵不可亲近的石像我出神了好一会儿已不知他在屋檐下站了多久恍然想起爹告诉我的一席话南国的祁皇后被废黜后位赐死祁氏满门降罪连诛无一幸免唯有废太子逃过一劫大难不死但凡南帝在位之时祁傲都是皇室在逃要犯南国人必除之而后快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祁傲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大半张脸被柱子的光影遮住看得不太真切让人难以靠近我真心替他难过他爹杀了他娘还有他的外公舅舅和其他亲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那么倨傲高贵的人从云端跌入泥潭从万众敬仰的太子殿下到逃离故国寄人篱下他内心该有多么的怨恨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皇权斗争的惨烈为了争夺权利亲人之间可以兵戎相见反目成仇互相残害弃骨肉亲情于不故怪不得爹要我牢记本心不可迷失在追名逐利中
冗长的课终于讲完我起身礼貌地与先生辞别出了屋子雨好像越下越大沒有减小的势头我伸出手去接空中落下的雨水清澈的水流从我指缝间淌走湿湿凉凉的头顶上空多了一把油纸伞祁傲倾过身容色冷峻道:“秦小姐我送你回去”
他终究选择审时度势对我放低姿态虽沒有显露出刻意的痕迹但对他而言已属不易
上次他还嘲笑我除了长得好看沒有什么优点如今摆出一副向我示好的态度明显是想和我言和毕竟太子身份不再他变成了比普通百姓还不如的逃犯大难临头是我爹好心收留他令他免于颠沛流离之苦他怎么说也该讨好我才对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祁傲你不必讨好我我求我爹留下你并未想过你的回报只是单纯地想有个人陪伴我念书玩耍我爹是一城之主一言九鼎他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因你得罪过我而食言你若想留下去找我爹把话说清楚就好”
我无心领他的好意欲双手交叠在头顶冲入雨雾中被他拦下他的脸唰的一白神情有些难堪却抵死不承认:“看來秦小姐对我有所误会我在秦府的住处恰巧就在曦园附近我刚去见过城主顺道经过这儿便等你一同回去”
他终于愿意留下來我难掩欣喜笑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微怔似是被我灿烂的笑容感染心情带了几分愉悦:“老实说以我目前的处境天下之大沒有比秦州更安全的地方再者你虽娇气却并不惹人厌我想不出离开的理由”
“或许他日你我真的能成为朋友”
不愧是太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像我求他别走一样我哼哼了两声斜眼瞧他:“你既然选择留下凡事要听从我爹的安排我爹说的一套一套的我听不懂只知道他要你做的事肯定是对你好的”
祁傲挑眉冷笑:“秦城主深谋远虑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怎么从他话里听起來我爹就那么心机深沉呢真不知我求爹让他留下是对是错
“瞧这天色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对秦府不熟你替我带路可好”
天空阴云密布雨下得愈发密集若是淋了雨只怕会受凉到时又要多喝几碗辣味姜汤我扯了扯祁傲宽大的衣袖吩咐道:“喏你将伞举得高些可别遮住我的眼睛”
“人小鬼大”
我的个头还沒到祁傲的肩膀在我的认知里女孩子比男孩子矮小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时想不出如何回击他的话他自然而然轻轻拉过我的手用他宽大的手掌将我的小手牵起來把伞往我头顶移了好些以免我身上被雨水打湿漫天雨幕中走过一蓝一粉两个小小的身影我兴奋地跟祁傲说起途径的每一处唧唧喳喳个不停活脱脱一个话痨对秦府的每一处我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头一次有个年纪相近的人肯听我说这么多我开心极了
祁傲默默听在耳里嘴角不经意间浮现几缕笑容我觉得他笑起來真好看比独孤昊藏也藏不住的虚伪阴险好上太多了我当然想不到之后祁傲会和独孤昊那种小人成为至交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到我的曦园祁傲送我走至回廊:“你进去罢我走了”
他住的院子就在曦园隔壁秦府大的离谱被一条形状似新月的清湖隔成南北两块爹有时要接待到府上的贵客谈论秦州的大小事宜遂住在北边难得*抽*出时间來看我而我的香闺临水而建在西南边曦园种满了爹从各地移植來的奇花异草一年四季这儿的花轮番绽放给人一种常开不败的错觉是秦府最美的地方
我是爹唯一的孩子他将全部的疼爱都付在我身上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整个秦州传遍了爹宠溺我的各种事迹因为我的存在内敛严谨的爹难得展露出了柔情的一面以至于秦州的女子不论年纪都沦陷在爹的温柔中已嫁做人妇的女子经常搬出爹來教育自家夫君待字闺中的淑女则将爹作为选择夫婿的标准爹在秦州的声誉一天胜过一天已到了无人能够撼动的地步在秦州百姓心目中沒有人能代替爹有爹的秦州才能完好地屹立在五洲大地上繁荣昌盛
祁傲的到來给我日渐无聊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与起初的阴郁难测不同接触久了他变得温和褪去了被废的不甘和母族被诛的悲痛他表现的很平静像一湖清可见底的水对我爹他恭敬有礼未有不从对我呵护有加无微不至舍不得说一个不字
我天真地以为爹的教导和我的陪伴可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痛或许他只是学会了将这些情绪掩藏得更深不被外人察觉被废的耻辱加上满族被诛的仇恨哪里容得他忘记片刻
从那以后我吃了什么去了哪里都会叫上祁傲一起终于有个人能够分享我的快乐时刻陪伴着我有了祁傲跟随爹不再反对我跑出府瞎玩我的天地一下子变得开阔起來除去正经学习琴棋书画的时辰我经常缠住祁傲出门溜达祁傲比我好学上进他这个年纪已经写得一手好字做得文章更是受到先生的大赞先生说有生以來未曾遇见祁傲这么资质上乘的学生我在一旁听了偷偷想先生要是知道祁傲的真实身份肯定不会惊讶成这样一国太子的资质能差到哪里去
祁傲向來顺着我我满脑袋冒出來的鬼主意他从不说不好不管我多么胡闹他都陪着我
他与我在一个屋檐下却过着完全相反的日子我有多贪玩他就有好学在秦府住下的第一个月书画武艺他未有过半刻懈怠每日天亮时分我还在昏头大睡之时他已早早起床在院内练剑我睡得沉沒听见过动静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却个个被他的舞剑的英姿迷得七荤八素纷纷在我面前嚼舌根子争着吵着说他多么俊美潇洒
那时的祁傲表面上对我百依百顺心里却不怎么喜欢我众星捧月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曾经也是这般高高在上被整个南国皇宫的人捧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跌下云端摔得这样重差点一蹶不振自此消沉
他接近我无非是想等他羽翼丰满时利用我爹的势力向南帝讨回这笔家族的血债本是无心之人奈何在一朝一夕的相处中让我悄然入了他的心在他心里激起了涟漪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向來缘浅奈何情深--35527d80ok0bo19637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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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学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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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傲你带我去吃沈大娘摊子上的馄饨好么上次去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我光是想到她家的馄饨口水都快留下來了好不好嘛”我可怜巴巴对祁傲撒娇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就差泛起泪光他正埋头苦读《治国经略》我讲得嘴巴都干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明明上回他还当着我的面说那碗馄饨多好吃來着怎么这会儿态度这么冷淡
他修长的指尖翻过一页装作沒听到我的话眼皮抬都不抬一下于是我只能像往常一样在他书房里东翻翻西翻翻磨着性子等他把书看完再陪我去吃东西他房间里有一个比我高多了的书架上面按种类摆放着上百本书随便拿起一本上面都有祁傲的批注他的字体刚正极好辨认
我素來懒散半年也难得看完一本书识的字多了以后最爱看的是话本评书里面记载了各种奇闻异事处处精彩稀奇祁傲沒住进秦府以前爹念我年幼不准我踏出府门我就让仆人每十几日帮我搜罗几本百无聊赖时躲在曦园里慢慢看着玩儿
在我园子里服侍的丫鬟很多我虽偶尔感到孤单却和这些比我年长的女孩子并不交心我更喜欢自己和自己待着自己陪自己玩闹祁傲是个例外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心里就有种想依赖他的感觉我也说不上來为何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这种感觉
与我多年养成的散漫不同祁傲显然刻苦好学很受爹的器重爹对他既爱护又严厉可谓倾心相授毫无保留爹能陪我的功夫不多每天却一定会腾出时间考考祁傲的学识武功他若不上进用功如何对得起爹的苦心
因此即便他沒放下手头的书陪我去玩我也不会生他的气我怎么忍心和爹去抢祁傲的时间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祁傲合上了书端起手边的一杯茶饮了几口抬眼讥讽道:“成天就想着吃喝玩乐先生布置的功课你认真写了么”
我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先生叫我做的练习能蒙混过关的我绝不会多浪费心力久而久之先生对我也沒抱多大期待把所有的关注放在了祁傲身上常常在爹面前夸奖祁傲
奇了怪了他不是向來对我稀里糊涂的课业不闻不问的么今儿是哪里不对劲忽然这样问起我我含糊笑道:“先生明知我的字丑还罚我抄写诗经我正为这事儿头疼呢这次的课业先生可是要拿给我爹看的你说有什么办法能不让我给爹丢脸呢”
“你懒成这样难怪先生会单独罚你”
我嘟囔着嘴狡辩道:“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条古训轮到我这儿倒不管用了先生好歹是修养几十年的读书人奈何偏偏难为我一个小女子呢”
我装腔作势长叹了口气被祁傲一个响指敲在脑门上:“有时间在我这儿嘴贫回去多写几张字帖你的字不至于丑的见不了人”
我惨叫一声按着被敲疼的地方揉了揉萌萌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爹说了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我先天不足无法长久凝聚精气神儿要我一整天做一件事比杀了我还难受”
每次我被逼着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搬出这个理由加上我扮成一副可怜沒人疼的样子爹一定会心软妥协在我面前败下阵來祁傲无可奈何地被我逗乐懒得管我那么多叮咛道:“婢女备好的香囊你随身带了么正值初夏蚊虫出沒你这身细皮嫩肉若被咬得到处是红包秦城主责怪下來可别说我以后沒办法陪你溜出去”
祁傲真是又记仇又小家子气上回我让他陪我在旷野的草地上坐着看星星结果我满心欢喜地去大失所望地回不仅天色不佳沒看着一颗星星而且我还被藏在草丛里的蚊子咬得一塌糊涂看得爹和管家伯伯一阵心疼差点沒请大夫到府里替我医治
爹和管家伯伯不会当面数落祁傲但祁傲寄人篱下多少有些敏感我不想让他难做连忙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爹沒舍得骂我只让祁傲盯牢我炎夏出门务必带上驱虫的香囊这件事明明已经过去祁傲还抓着不放动不动拿它威胁不陪我玩真是够了
“祁傲我爹收了你做唯一的徒弟你就别城主长城主短了的好不好你若能唤他一声师傅爹肯定高兴地不得了他有我这么个爱闹不省心的女儿本來挺头疼的幸好有你能文能武比独孤昊强多了改天独孤世伯來府里做客我定要让他尝尝他那宝贝儿子被人比下去的滋味”
祁傲头痛得抚了抚额:“我不是件被你拿出去比來比去的物品秦曦”
我这充其量是小孩子的好胜心罢了沒他说得那么严重童言无忌沒人会真正跟一个孩子计较祁傲年纪也不大但他一副小大人的沉稳模样反正迟早会与独孤昊碰面我趁机拉拢祁傲到我的战线來:“总之你记住不准跟独孤昊多说一句话不对半句也不行”
“你还好意思说我小气又记仇这位独孤公子又找你惹你了不是叫着嚷着要吃馄饨么走吧去的晚了沈大娘该收摊了”
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沈大娘的馄饨好吃得不等人我忙上去拉住祁傲的手使命扯:“那你还不快点走”
软轿在府门外等我二人下人掀起轿帘待我正要进去祁傲忽地提议:“日头沒那么毒不如小走一段路差不多走过去你该饿了正好腾出肚子吃东西”
我拍手叫好:“你带足银两了么”街上的摊子都是小本买卖赊账总归不好
他腰间只挂了一枚纹路精致的美玉并未看到荷包要是沒带钱等会吃完多难堪他朗然笑道:“我随身带了点碎银你只管放心地吃再不够还有几张银票一定够你大小姐的花销”
我脸一红:“你说的我好像很会花钱似的”其实每次去街上玩我看上的多半是值不了几个钱的小玩意秦府有的是名贵的字画玉器轮不到我來买
只是还沒走到沈大娘的摊子我向祁傲讨來的一张银票就被小偷给顺走了那人腿脚很快待我发现已跑出老远说时迟那时快祁傲瞬间腾空而起踩在三两人的肩膀上借力朝惯偷逃窜的方向追去我目瞪口呆看着他飞檐走壁速度快得像风一样
他追上那人几下功夫就将其制服拿回了被偷的银票不说还赢得了一众看客的赞许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祁傲将薄薄的一张银票递过來给我:“收好”
“为什么不把刚才的偷儿抓去见官他大胆偷到我的头上來还有什么人不敢偷”秦州的风气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光天化日下居然有人闹事偷东西回去以后我要跟爹说道说道让他将秦州好好整顿一番
“那人衣着简陋打满补丁我猜他是日子不好过才偷的东西手法生疏不像惯偷就饶他一次”
我眼含羡慕瞧了祁傲老半天痴痴道:“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好神奇好厉害我也想学”戏文里只有修仙修道之人和武林高手才能飞天身姿英武看得人眼花缭乱我之前只当祁傲剑法不错原來他的轻功这么好
“你当真想学”
我真诚地点了点头难得本姑娘正儿八经对一件事起了兴趣还是免不了被祁傲泼了盆冷水:“以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等你嫁了人都学不成”
每每谈及我的课业他少不了损我一通换做平时我听听就罢了这次不知怎地來了脾气不服气道:“我秦曦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祁傲你等着我一定会飞给你看”
话不投机扫了兴沈大娘的馄饨对我沒了吸引力我一路摆着臭脸打道回府再沒和祁傲说上一句话直奔爹的书房而去走到院外迎面被两名侍卫拦下见來人是我他们不好说什么直接放行我蹑手蹑脚趴在窗边听到爹浑厚的声音传來:“祁傲这孩子天分极高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经受此等挫折愈发不显露人前他能敛下骄躁假以时日实力不可估量”
我早知爹对祁傲抱以厚望却是第一次听爹亲口夸奖他明知爹最疼的是我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失落若此刻让爹赞不绝口的是我那该有多好
“公子遭逢如此变故只怕暗恨已生老爷那日也瞧见了这孩子的眼神待他长大回到南国寻仇对秦州是好是坏还是未知数”祁傲身份敏感为防落人口舌爹对外宣称他是远方亲戚之子家道败落后投奔秦府府里上下一律称他公子
“他是祁青的儿子我自有责任抚养他至于以后的事全凭他自己的选择我亦无权干涉他”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管家伯伯话音刚落下我面前掩着的门被一阵凌厉的掌风震开慌乱中我一个踉跄倒地惨兮兮跪趴在地上膝盖火辣辣的痛我担心爹恼我硬是不敢抬起头來软声软语认起错來:“爹曦儿错了”
这次爹沒再纵容我跪了许久他都未扶我起來我拿不定爹的心思暗忖莫非爹真的生气了
“知道你错在哪儿了么”
我乖乖答道:“曦儿不该偷听爹和伯伯谈话”
爹无声地叹息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好:“曦儿你若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來问爹爹自会告诉你倘若你像刚才那样躲在门外爹一出手误伤了你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爹还是心疼我的我老实道:“女儿下次不敢了”
“你且起來罢”
管家伯伯出去的时候掩了门爹过來抱起我让我坐在他腿上慈爱道:“都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
我从未对爹撒谎:“该听的不该听的女儿全部听到了”--35527d80ok0bo19637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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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学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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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英俊的脸上并未表露出惊讶之色我是爹的女儿理所应当站在爹这边我再喜欢祁傲也不会为了他跟爹作对我才不会为一个外人伤了爹的心不管听到什么听到多少我绝对会守口如瓶不对祁傲提起半个字
正如我全心全意相信爹爹也不担心我会“出卖”他这是我们父女两人的默契
“曦儿为何想留他”
我斜着脑袋在爹眼里完全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其实我也沒想明白那天溜进爹身边时我看了祁傲一眼突然就有一种说不上來的感觉爹祁傲和我一样沒了娘能不能不赶他走”
这是我第二次替祁傲求情爹说我从小就是个心软的孩子见不得别人受委屈管家伯伯好像不喜欢祁傲虽不至于为难他但听他排挤祁傲的几句话我心里很不舒服祁傲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已经沒了家难道秦州之大还容不下一个无权无势的少年
爹板起脸:“在曦儿眼里爹就这么不通人情”
我连忙摆了摆手:“在女儿心目中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管家伯伯沒说错祁傲身份特殊爹是一城之主不可以只考虑女儿的感受爹背后还有秦州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有独孤伯伯和慕容伯伯不能只顾着一己私心爹女儿冲动了”
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爹才几天沒见曦儿曦儿说起大道理來是一套一套的真叫爹刮目相看徐先生若是在场说不定惊得连下巴都掉了有祁傲陪你读书你确实长进不少单凭这点爹也不忍心放走他”
听到爹的夸奖我很高心但犯不着把祁傲捧得这么高吧这才当了人家几天的师傅如此护短我不服气道:“这些道理是我从戏本上学來的和祁傲有什么关系爹你也太偏心了什么都是祁傲的好”
“好好好是爹说的不对曦儿长大了知道在功课上用功了爹深感欣慰”
爹的语气怎么和祁傲那么像
“爹既已收祁傲为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教导他成才是爹的责任爹年轻闯荡江湖时祁傲的娘曾对爹有过大恩念及这份恩情爹也不会对他放任不管曦儿说的不错爹不单是秦府的一家之主还要顾及秦州的利益祁傲留在秦府暂时是安全的曦儿可放心了”
我笑意盈盈:“女儿替祁傲谢过爹”
爹捏捏我肉肉的脸蛋不忘叮嘱我:“曦儿你心性单纯年纪尚小亦少历练爹把你保护得太好你还沒机会见识很多的人和事这世上最难琢磨的是人心爹说这些对你很残忍但你切记你付出真心换來的不一定也是真心若今后与人终成陌路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你平安快乐是爹最大的心愿”
爹很少对我流露出愁苦的神色我伸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曦儿记住了我一定乖乖听爹的话陪在爹身边爹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爹很长时间沒陪曦儿吃饭了今晚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你我父女加上祁傲我们好好吃一顿饭”
我喜上眉梢差点忘了跑來书房的目的我抓着爹的衣袖不放大声说道:“爹我想学武功能飞檐走壁的那种”我绘声绘色地把我和祁傲上街遭遇偷儿的事跟爹说了一遍我还未看见过爹习武练剑:“祁傲才十四岁已经这么厉害了爹肯定是个更了不得的高手”
“爹能文不能武曦儿什么时候见过爹舞刀弄棒的了”
“那爹不会武功一样是个了不起的人”自家爹爹非得让我拍他马屁我能不配合么我这张灵巧的小嘴抹了蜜似的能把人腻死全是被爹锻炼出來的
“曦儿真想学武功”
我奋力点头生怕爹和祁傲一样认为我是一时兴起瞎折腾:“想学爹我还从來沒对什么事儿有这么大的兴趣你能请一位武功高手來做我的老师么我一定不再偷懒认真练武”
爹思虑了一小会儿拍板道:“也罢我秦诚的女儿岂是无能之辈曦儿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我举起右手的尾指弯成一个半开的小圈:“爹最好了我们拉钩爹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爹被我小孩子家家的举动逗笑了伸出他大大的手跟我拉钩学武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來
从爹书房走出來的我心情大好初夏的午后闷热难耐却丝毫影响不到我哼等我也有了上房揭瓦的本事看祁傲还敢小瞧我我兀自想着心事沒发觉祁傲走到了面前看见他时故意哼了一声往另一个方向折去
“秦小姐且留步”
“你想说什么”莫不是他良心发现准备向我赔礼道歉
我方才高兴地边走边跳白皙的前额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祁傲不紧不慢从袖子掏出一方丝帕一手捏着我瘦小的肩头一手拿丝帕替我拭去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又体贴
“走这么急做什么府里的路这么宽也沒人跟你抢”
我拨开他的手:“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哪有这么好心专程跑一趟给我擦汗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害怕你去秦城主那儿告我的状所以急着跑來讨好你”
原來他根本不打算跟我认错还把我想成一个小肚鸡肠的人真是讨厌我一把推开他只觉得跟他多待下去肺都要气炸了他察觉我可能真的生他的气了好意道:“学武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辛苦不必说还会弄伤自己”
我草草打断他的话朝他吼道:“本小姐的事轮不到你來管”
说白了祁傲就是不相信我能学得一身上等的轻功我积了满肚子怨气大步流星地跑开了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才要留下他这个大冤家惹我不开心
当晚婢女來房间请我去饭厅用膳我语气不善问祁傲是不是会同桌而食听婢女答他身体抱恙晚饭已端到他的卧房我才肯起身祁傲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他称病躲在房间里不出來
我问道:“楚公子哪里不舒服了”我倒要看看他能编出什么像模像样的理由來
“回小姐听说是公子整个下午都在大太阳下练剑中了暑气才病倒的”
秦州初夏的太阳已经很毒烈我在回廊走了一小会儿已出了一身薄汗何况是头顶烈日舞剑不中暑才怪不知他又哪里*抽*风这场真是自找的--120939djxds26399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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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学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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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换了套粉嫩清爽的衣裙慢慢挪到饭厅爹早已坐在桌前等我即便只有我和爹两个人吃饭美味佳肴还是摆满了一整张桌子我们父女难得同桌吃一顿饭爹很是开心亲自盛了一晚汤放到我面前今晚厨子做了我爱喝的鲫鱼汤新鲜的鲫鱼用高汤小火煨上几个时辰汤汁浓郁白稠最是鲜美每次我定要喝上一大碗
我边享受地喝汤边看爹给我碗里夹菜平日里调皮胡闹惯了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教养却不敢忘吃起饭來自有世家小姐的优雅风范汤喝到一半爹小酌一杯开怀问我:“再过个把月就是曦儿的生辰曦儿想怎么操办”
我出生在秋末时分听爹说娘阵痛了一整夜临近天亮才终于生下我彼时晨曦微露昭示着天气晴好秋高气爽爹随即给我取名为曦每年我的生辰定然大操大办是秦州家喻户晓的喜庆之日
最让我难忘的是宾客散尽后我躲在曦园拆礼物宽敞的卧房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盒子无一不是精心准备的我是爹的独女爹又是一城之主出了名的宠我这些人看在爹的面子上送给我的礼物每一件单独拿出來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但凡打心底喜欢的我就留下我瞧不上的则交由管家伯伯收进库房妥善保管这几年过去库房慢慢堆不下爹遂命人扩建特意腾出一间摆放我的这些宝贝
爹曾拿我的礼物打趣道:“待曦儿出嫁府里的库房能空闲出大半來届时爹叫上几辆马车把这些东西当作你的陪嫁送给你未來的夫婿可好”
其实我不太喜欢宴会这种场面在座的多半是我不认识的人听他们个个称赞我如何容貌标致知书达理也怪别扭的不如自家人一起做些乐事來的有趣:“爹今年的生辰我想在别院过您上回说会在别院修建温泉我还沒去过呢”
秦州汤品环境俱佳的温泉不多我一念兴起跟爹提了一次爹请了数名工匠师傅昼夜赶工开渠引來活水到秦府在凉山的别院工期从过年前一直持续至深秋想來该结束了
我的心思爹向來清楚他亦赞同:“秋末正值凉山风光大好之际曦儿的主意不错此行除了你我父女二人你还想带上谁去”
我打小朋友不多玩得來的估摸只有瑛姐姐一个她心直口快率性而为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好相处多了去凉山吃喝玩乐当然少不了她陪我我脱口而出:“瑛姐姐能随行么”
秦州势力颇大的两个望族一个是独孤另一个是慕容独孤世家这一代少有女孩子被寄予厚望的独孤昊跟我性格不合我唯独与慕容家的大小姐走得很近两大世家跟秦府关系密切荣辱与共这也是我瞧不上独孤昊却犯不着和他交恶的原因独孤家掌握这天下最灵通的消息不论何种境地都能确保秦州立于不败之地
似乎光邀请瑛姐姐有些厚此薄彼的味道我又道:“再加一个独孤昊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应该更加有趣些”这样一來两大世家的大人虽未到场三个孩子玩在一块仍显露出独孤慕容与我们秦府密不可分的关系顾及爹的颜面独孤昊的面目就沒那么可恨了
说到底他并沒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事我和他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伤害不到谁
果不其然爹用赞许的目光瞧着我我明白他意在夸我懂事顾虑周全有些事由他來安排不免刻意从我一个孩子的嘴里说出來却是再自然不过爹心里打什么算盘我这个做女儿的还能不知道么
一小碗饭下肚我的肚皮已微微鼓起幼时有回吃撑积食得厉害整日食欲全无那以后我就只吃上七八分饱不敢贪心
祁傲初來秦府我欢喜得不得了巴不得每天跟他缠在一起玩方才说起去凉山我对他只字不提前后态度的转变爹也瞧出了端倪府上就我们两个孩子对爹而言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哪个他都疼他沒问祁傲如何惹恼我只不咸不淡道:“祁傲那孩子中了暑气沒吃什么东西他來秦州原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你一会儿端碗汤羹去看看他”
爹又不是看不出我的不情愿那么多人伺候祁傲用得着我去问候他么且不说我是秦府的大小姐他白天让我那么恼火我根本不想再看见他
爹想得通透好言好语劝我:“你们小孩子家家拌嘴吵架闹别扭稀松平常爹看祁傲光明磊落沒有什么坏心眼断不可能害你爹亦希望我的女儿是个胸襟开阔之人不会为一点小事记恨旁人”
“曦儿能做得到么”
爹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只好乖乖听从:“女儿等会就去看望他”
秦府的厨子说苦瓜败火中暑之人体热遂问我熬了苦瓜羹可好我这人一向怕苦想到可以趁机正大光明让祁傲“吃苦”我故意让厨子煮羹汤时多放了好几倍的苦瓜本來一盏稀稀的汤羹愣是被我弄成了一碗粘稠的糊糊
我堂堂秦府大小姐亲手端去给他的羹汤他好意思说不喝么我非要整得他舌头苦到发麻尝不出味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让我这么生气
我以为祁傲会憔悴地卧在榻上休息进了屋看见他正立在桌案前练字身体病了还不忘用功难怪爹和先生对他赞不绝口换作是我就做不到走近细看他的字刚正遒劲透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正气不像我那歪歪扭扭拿不出手的字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多看两眼
他很投入沒留意到我我甩手把苦瓜羹重重扔在桌上羹汤险些溅出來他这才抬眼脸色略微苍白写满疲累之色眼神的光彩也不如往常剑舞得再好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像只病猫
“这是我爹特意命厨子做的”言下之意他是不喝也得喝不喝就是对我爹不敬
“放在那儿我练完字再喝”
“你爱喝不喝”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身后的他无奈道:“你來不就是想让我难受么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我喝便是”我听到他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喝下那碗难吃到极点的苦瓜糊回过头去看他的面色平静无波一点不因我的捉弄而不悦我顿觉索然无味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汤勺:“你别喝了我叫你别喝了你听到沒有”
为什么捉弄了他我沒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心口堵得慌
“我不喝你生气我喝了你也生气秦曦我要怎么做你才会不生我的气呢”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为何反过來是他质问我倒成了我在无理取闹
我强撑道:“我沒有生气你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
他笑了薄唇干裂道:“秦曦你知不知道你说违心的话时会脸颊僵硬眼神涣散你一直沒正眼看过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如果我的事真的与你无关那天你为何会愿意求城主让我留下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在意我的话秦曦我很高兴你在意我的话至少说明对你而言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我很高兴在我失去一切时能遇见你我很感激你和秦城主”
他很少这么郑重其事我手足无措起來:“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我又沒有要你谢我”
“秦曦你还太小你不会懂拥有过一切又失去一切是何种灭放眼天下沒有几个人的轻功在我之上这是师傅对我最高的称赞我乐得几天合不拢嘴
因为习武的原因我的个头在这几年间蹿高了不少快赶上比我大三岁的瑛姐姐我的饭量也蹭蹭蹭往上涨常被爹拿來取笑
祁傲信守诺言教了我如何使用飞针自保我原本不知道小小的一枚针也能成为克敌制胜的武器他说我体形娇小胜在灵活遇到敌人时不宜用无力正面对抗还是用些小巧精致的暗器更适合我再者飞针方便携带还可以淬毒能在无形中取人性命利于尽快脱险
和祁傲相处几年下來我们都视彼此为最亲近的人除了爹之外祁傲是我最在意的人他也是我最信赖的人祁傲什么都好唯独最让我耿耿于怀的只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和独孤昊成了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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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流光暗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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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來花谢花开七年光阴飞逝而过转眼间我已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与七年前相比我的变化可以用惊人二字來形容本就娇嫩的容貌出落得愈发标致我亦不再是过去那个绣花枕头胸无点墨的娇蛮小姐虽做不到出口成章却不至于出丑于人前
    爹对我的变化甚为满意大约因为我再难给他丢脸他为了奖赏我继续精进好学更加宠溺我我在秦府已经到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步只要不惹出大乱子整个府邸简直任由我倒腾
    待我一身难逢对手的轻功顺利出师后我迷上了秦州最流行的流仙广袖裙这裙子的设计出自秦州一名貌美多才的舞姬之手秦州民风开放丝毫不因这名舞姬出身卑微而轻贱她很快这裙子的因其新颖的款式风靡整个秦州
    流仙裙袖宽清雅于腰身处收紧凸显出女子的纤细窄腰裙身层次繁杂仙气十足我尤爱湖蓝色上街时特意入手了几件我觉得穿上这么一身美腻的襦裙大秀轻功像极了从天而降的仙女美得如画中走出一般极大地满足了我那股臭美劲
    再过一年我便要行及笄之礼那时我一定会遇见一个清风朗月的男子他会远赴千里來秦州迎娶我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才子佳人共谱倾城绝恋有一段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我已年满十四自然有一颗粉红少女心
    我得意地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繁杂的裙身随着我身体的摆动绽放成几层一旁的婢女眼前放光艳羡不已:“小姐真美奴婢就沒见过比小姐还美的人”
    这样的话我听得多了再说我长得美我自己会不知道么随即挑眉笑道:“那是自然你家小姐的爹娘长得好小姐我也不能太差不是”
    我沒长成大家闺秀温柔的性子更多的是灵巧烂漫区区一句话就把婢女逗乐了她们这些小妮子对我早已是一副沒大沒小的样子自打她们摸清我沒什么架子规矩一个个把我当成妹妹宠着我的曦园是一派其乐融融
    我凝视镜子里的美人儿总觉得少了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催道:“我随身戴的玉佩哪去儿了”
    婢女想了想拍了脑门道:“奴婢想起來了昨夜小姐沐浴时摘了奴婢顺手收进匣子去了”
    “帮我取來戴上”
    说起这枚玉佩的尊贵來历是有典故的七年前凉山之行我和爹约定好那年我的生辰只有家人和密友聚在一块闹上一闹一顿山珍海味才开席便有不速之客來访
    我坐在主位好奇张望眼见一行十几人整齐而入却未看爹出言阻止这些人穿衣打扮不像秦州人分明來自我闻所未闻的地方为首一人高大威武神色地恭敬高举一个精美的盒子引领着其余的随从稳步朝我走來
    爹面色如常一点不好奇发生的这一幕独孤昊眯起狭长的桃花眼若有似无在我脸上滑过一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轻晃唇角带笑一段时间未见他的举止愈发流露出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反观瑛姐姐和祁傲的反应则平淡得多
    我当下心想这会不会是爹准备给我的惊喜往年爹都会在我生辰的前一个晚上把礼物送给我怕我先拆了别人给的礼物把他的那份给比下去昨夜我眼巴巴等到睡觉都沒等到他给我准备的礼物
    那人在离我一丈左右的距离停下单膝跪地稳稳将礼盒举过头顶高声对我说了好长一串话:“大齐皇帝恭贺小姐生辰特命微臣赴秦州献礼请小姐收下此物微臣代皇上祝愿小姐安乐……”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我听懂了前半段再往后越听越迷茫兴味寡然我好像听到了他说大齐皇帝弄得我是云里雾里
    曾经我等祁傲等得无聊的时候在他的书架上翻看过《诸国图志》上面就记载有大齐的风土人情人文历史可大齐离秦州何止上千里秦州素來与大齐沒有什么交集怎么大齐皇帝反倒会派使臣來向我进献贺礼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此时我的注意力全被那漂亮的礼盒吸引过去那盒子纹路细致独特是我在秦州沒见过的我真想马上拆开瞧瞧一国皇帝拿得出手的东西应该非常名贵罕见这礼物会是什么呢
    我求助地看着爹有外人在场我的言行举止关乎到爹的威望还是克制些的好爹会意对跪着那人客气道:“大人请起今日是小女的生辰齐帝有心秦某在这里谢过还望大人返回大齐后代为转达秦某的谢意”
    对待公事爹说话永远是副文绉绉的腔调我则直接得多:“你快起來吧我不习惯有人跪着”在秦府只有犯了错要受罚的人才跪我这里不兴这一套看得人怪别扭的
    “多谢小姐多谢城主在下回去后定将城主的意思禀告皇上”我也沒去留意使臣话语间把我放在比爹还重要的位置不由自主盯着他手中之物
    他注意到我的神色索性挑明:“这礼物由皇上亲手准备小姐难道不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用问询的眼神看了看爹爹点头道:“去吧”
    我从主位上站起來心里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地写在脸上走过去从使臣手中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待我认清盒中之物顿时面色一惊
    只见一枚成色罕见的羊脂玉佩静静躺在盒中玉佩呈脂白色白玉晶莹洁白细腻滋润几乎沒有杂质近似无暇形状分明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这个礼物简直太贵重了
    我在书中读到羊脂玉本就产量不大小小一块便价值连城像这种纯白如脂的玉更是难得不少帝王的玉玺均是以上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足见此玉并非普通人有资格拥有
    秦州自古以來力争**于诸国历任城主却不曾有称帝的野心大齐皇帝送出这么贵重的羊脂玉是否意有所指以我的生辰为幌子实则借故为难爹这礼物我再喜欢也不能收关系到爹的事我只能谨慎再谨慎只是到了这个份上该如何委婉拒绝才能既不伤了秦州与大齐的和气又顾及到使臣的面子呢
    我为难地咬了咬下嘴唇初见还很喜欢的玉佩一下子变成了烫手山芋我收下也不是不收下也不是一时愣在原地头疼不已我甚至在想要不要故意装个病來化解这个局面呢
    整个气氛因我的异常而凝滞爹在身后问我:“曦儿这礼物你不喜欢么”
    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大齐皇帝送的礼物我哪好意思说不喜欢我支支吾吾道:“喜欢是喜欢就是”
    “既然喜欢你就大方收下这是齐帝的一番心意”
    爹平时和我的默契这会儿都到哪里去了我只得硬着头皮把盒子收下
    “此來秦州路途遥远大人舟车劳顿且在别院小住三天养好精神再走”
    “城主的心意在下心领在下一干人等还得回去复命恕我等要辜负城主的美意”
    等我回过神婢女已取來玉佩给我戴上玉佩贴近肌肤冰凉凉的有种舒服的触感
    我正陶醉在对玉佩的喜欢之情中婢女玩笑道:“小姐打扮得跟天仙下凡似的楚公子和孤独公子见了还不被小姐迷得七荤八素的他们一个深沉冷一个风流俊雅不知谁能赢得我家小姐的芳心呢”
    我满头黑线脸色变得比臭鸡蛋还臭:“怪我对你们太好惯得你们一个个油嘴滑舌沒个正经我打不打扮与他二人何干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人撕烂你的嘴”
    她毫不理会我的威胁仍旧陷入一片不切实际的幻想:“小姐你就跟奴婢说实话若是楚公子和独孤公子都喜欢上你你选谁呀一个是老爷的得意徒弟一个是独孤世家的继承人小姐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姐你可要把握机会呀”
    近水楼台这话我都记不清听过几回了说得好像这二人随便她挑似的哪來那么多不靠谱的想法我冷冷打断她:“轮得到你來乱点鸳鸯谱么楚傲无心男女之情独孤昊是瑛姐姐的心上人你瞎操什么心”
    “两大世家不能联姻是秦州人都知道的事儿慕容小姐难不成还能违背祖训嫁给独孤公子不成”
    她摇头晃脑边替我整理襦裙下摆边道:“说來这楚公子真是有眼不识珠小姐这么一个大美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是个石头都动心了他倒好对小姐的态度还是不咸不淡真想不通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为什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有媒婆潜质的婢女还沒等她继续往下说我已落荒而逃奔出曦园
    “哎小姐你等等老爷他还有话让奴婢告诉你呢”
    不管爹让她转告我什么我都沒兴趣再听一出曦园迎面碰上了前往观星亭练剑的祁傲他一身简练的黑衣冷峻肃杀手执那把他常年的佩剑墨魂
    两三年前他就开始每天这个时辰去观星亭风雨无阻观星亭旁有个天然而建的瀑布他说在那儿练剑方能做到心无旁骛集中意念
    他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了招呼而后从我身边经过一句话沒顾上跟我说好像我们两个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自然郁闷难道如婢女所说我在祁傲心目中真的一点魅力也沒有我故意赶上他像小时候那样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停下脚步终于舍得问我:“何事”
    我笑靥如花当着他的面旋转了一圈我的容貌出众自不必说加上流仙广袖裙的衬托是个人都会移不开眼我继而道:“祁傲我美么”
    在外人面前我称呼他为楚傲私下里我唤他祁傲这样不会给爹给秦州惹來麻烦私心里我其实很高兴因为这个秘密的存在我和祁傲的关系就跟其他人不同我们是更亲密更互相依赖的朋友和亲人
    “美”这回答一听就是出自他的口中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我泄了气:“觉得我美你对我说话时就不能多笑一笑么”
    “我又不是卖笑的”
    他自顾自拿着剑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跳脚死祁傲他就是个不识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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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流光暗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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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悠然自得出了府落落大方沒带一个随从一点不担心惹上事端通常我出门会有至少两名暗卫跟着以防我遇上危险无法脱困原本爹并不担心我因为有祁傲陪着我可七年过去我和祁傲都转性了不少
他愈发内敛沉稳寡言少语我们之间的交集少了玩在一起的时间也随之减少就像方才我见到他他连多说几句话都懒得在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我也不再那么勤快地缠着他了我秦大小姐才不要做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一路走去有不少人对我驻足观望却沒人敢过來搭讪以我的容貌气度外加这一身的穿着打扮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我的家室非富即贵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招惹得起的他们和我乃是云泥之别怎么会好意思和我搭话呢
唯独有一人例外他便是与我互看不爽的独孤昊
说到独孤昊真是奇了他们独孤一族大都相貌平平少有几个拔尖的延续到他这代更是难得几个赏心悦目的偏偏他一人得到了老天爷格外的眷顾非但身形修长五官端正而且博学多识武艺高强尤其一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眼更为他增色不少未到弱冠之年就已在秦州颇有名气成了众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当然我肯定不在这些少女中我又不是沒见过美男子一般的歪瓜裂枣我还看不上
我走到街头巷尾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百姓对他的议论他的风头简直快要盖过我了
他一身月白长袍手执一柄折扇脚踩白靴信步而來当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本公子在远处瞧这背影还以为是哪家温柔娴淑的小姐原來是你我们三人难得机会小聚你未免穿得过于‘隆重’了吧”
这趟出门是瑛姐姐提议的瑛姐姐和我还有独孤昊有好长时间未见面算起來有小半年了碰巧山海楼出了新菜品便约好由瑛姐姐做东请我们胡吃海喝一顿叙旧
如果不是瑛姐姐出面相邀我是不乐意见独孤昊的无奈瑛姐姐自小喜欢他又碍于男女有别不好与他单独见面每每外出都是拉上我作陪衬好在有那么多好吃的喂饱我我才肯陪她
独孤昊的桃花眼妖娆风流对人很有杀伤力我一点不买账:“本小姐看见一人白衣胜雪风度翩翩还以为是哪个府里的俊公子原來是你独孤昊”
他闻之一笑:“这才是我熟悉的秦曦刁蛮任性说话不留情面给你再多几年你也成不了大家闺秀”
我可不是对谁都说话不好听是他独孤昊偏爱招惹我自个儿找不痛快
我们这厢说话夹枪带棒面上却挂着亲切友好的笑容仿佛多年的好友弄得周围的看客心潮澎湃只感慨今日能同时见到两个美貌不相上下的人真是走运极了我二人光看外表还是挺搭的要是沒听到我们的谈话还真能被认作神仙眷侣
我们一同往山海楼的方向走他刚嫌弃完我说话刻薄又指点起我的穿衣打扮來:“流仙广袖裙早已流行了一段时间别人穿得你也穿得你不能有点自己的特色么”他收起折扇唇边溢出不怀好意的招牌式笑容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穿就穿了别家姑娘的身材那是前凸后翘圆润有料穿这修身的流仙裙固然好看可你身板平平沒一点看头也就只能算是个自取其辱了”
好歹我听这话不是一次两次了一点也沒有想吐血的感觉耳朵早已磨出老茧脸皮也厚了嫌本小姐身材不好笑话我才芳龄十四还沒有发育完全好不好
我忍不住犯了个天大的白眼给他:“本小姐的事儿轮得到你來管么我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除了我爹还沒人有资格管教我”
他好笑道:“秦城主把你宠上了天哪怕你穿得像朵大红花似的艳俗他也不舍得指责你分毫吧”
我们秦家人沒有什么特点偏巧特别护短我爹如此我也一样独孤昊说我什么都行再难听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但牵扯到我爹就是不行:“我爹自然疼我我从生下來就吃得好住得好用得好样样不缺不像某些人要拼了命去争宠才勉强装出一副大家公子的派头”
他晴好的脸色瞬间垮下去阴冷道:“徒有一张伶牙俐齿你又有什么本事还不是沾你爹的光至少我是凭自己的实力站稳了脚跟光是这一点你就远不如我”
我毫不示弱:“你再有本事又怎样锋芒毕露招人记恨你以为你风头无量无人能比但氏族内真的是独孤世伯一人说了算吗你最失败的就是不会笼络人心正如你此时对我冷言讥讽既知道我爹疼爱我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能假装与我交好呢我虽不一定会说你的好话至少不会落井下石”
独孤昊一直对主家之位野心勃勃在一众世家子弟中表现得出类拔萃很得独孤世伯赏识但他毕竟年轻气盛行事难免浮躁是否是合适的继承人选还未知这是爹的原话我以此打击他他毫无还击之力
他眯起狭长的桃花眼扔下一句:“如此你我不妨走着瞧看谁赢得更长久一些”
我和独孤昊真可谓天生命格不合两人碰在一起不是动嘴就是动手年纪还小的时候我已先人一步识破他那副谦谦君子的伪装对他表现得不屑一顾对独孤世伯我尚且尊敬单独遇到他的话我沒有一次是好脸色的
碍于我的身份起初他还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回击我后來认识了祁傲大致摸清了我的脾性愈发肆无忌惮起來不是嘲笑我愚笨懒惰就是讥讽我金玉其外有一次他直呼我是花瓶我以牙还牙笑他长得比我还美堪称一个大花瓶气得他鼻子差点歪掉
想起祁傲又是一件郁闷事秦州这么多人他怎么偏和独孤昊成了朋友这不是诚心和我作对么因为这我在独孤昊那里吃了不少暗亏
我学着独孤昊的样子冷哼一声明摆与他拉开距离身为一个男人他的心眼比那针孔还小真是无药可医
山海楼在秦州小有名气这里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秦州菜菜品丰富口感清爽咸淡适中价钱公道是秦州当地人很喜欢的一家酒楼我们是这儿的常客小二眼尖立马认出我们机灵地给我们带路
瑛姐姐先我们一步到订好了二楼的厢房我和独孤昊分别从两边的楼梯上去谁也不搭理谁活脱脱一对冤家瑛姐姐挑选的厢房角度隐蔽环境静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恬淡的花香扑面而來
秦州家家户户喜欢在屋内摆放鲜花水果以花香果香的自然气味调理心性养气凝神我用鼻子稍稍一嗅就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味浅浅淡淡若有似无忍不住赞道:“好清新的梨花香”
瑛姐姐美眸一笑:“就属你的小狗鼻子最灵”
她亦穿了一身梨花白的纱裙娉婷而立自有芳华比起我这身繁复的流仙裙她整个人简洁大方散发出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如玉光泽曾以为瑛姐姐性情洒脱率直而为沒想到她认真打扮起來是这样美
私底下见我她很少如这般精心打扮果然还是看在独孤昊的面子上我才有幸看见她与平时不同的一面心里真是吃味好歹我和瑛姐姐的交情远在她和孤独昊之上怎么独孤昊反客为主我倒成了陪衬的
我想了好久才想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女大不中留见色忘义并不可耻何况还是独孤昊这种不一般的美色
此时独孤昊晚到一步听到瑛姐姐夸我鼻子灵他嗤笑道:“雕虫小技也只有吃喝玩乐你一样不落”
他施施然落座像在自个儿家里似的那股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范儿最令我讨厌待我准备还嘴瑛姐姐抢先一步做了和事老:“曦儿你坐到我右手边的位子來”
难得见上瑛姐姐一面才不要被独孤昊这混蛋毁了心情我乖乖过去坐下瑛姐姐也是拿我们沒办法哪次我和独孤昊双双在场不是斗嘴吵架她只能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将我们二人隔开省得我们继续掐架
瑛姐姐夹了块蟹粉酥给我她真把我当作妹妹來照顾:“不是成天嚷着要來山海楼吃蟹粉酥么这下让你一次吃个够看堵不堵得住你的伶牙俐齿”
我拾筷夹起一个送入口中挑眉道:“怎么光说我不说他呀他一个大男人处处同我一般见识说出去不嫌丢人么”
她哭笑不得折中道:“你们两分明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瑛姐姐只比独孤昊小上个把月心胸却比他开阔许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独孤你也尝一个”她亲自夹了一个蟹粉酥到他面前的碗里动作丝毫不觉矫揉造作
独孤昊故意挑衅地看向我道:“还是瑛儿温柔些不像秦曦那个凶丫头疯疯癫癫的”
这人真是欠揍极了
我暗自观察瑛姐姐不经意落在独孤昊身上的眼神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原本和我统一战线的人几年來先后倒戈从祁傲到瑛姐姐我哪里比不上独孤昊了他有什么好的还能男女通吃
“独孤怎么样好吃么”
“瑛儿花了心思点的菜自然美味”
我看他就是凭这油嘴滑舌勾了别家姑娘的魂瑛姐姐真是的偏偏着了独孤昊的道
我懒得理他直接把他当作空气伸手从那盘熏鹅上扯下一条肉腿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嘴角沾上了油果不其然独孤昊脸上*抽*了*抽*面色极为难看他不是正在得意么我偏要恶心恶心他
不过话说回來这熏鹅肉质香嫩令人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这道熏鹅如今是山海楼有名的招牌菜來这儿的客人是非点不可的”瑛姐姐笑道
我边吃边赞道:“确实好吃”
独孤昊瞧我吃得有滋有味也夹了一小口鹅肉送进嘴里:“还不错”
这人矫情得很好吃就是好吃承认一下会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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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流光暗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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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海楼这次小聚是我长这么大第一回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能解忧來能解愁因为区区一壶桃花酒我遇见了我命定的那朵桃花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景美人美喜不自胜我痴痴望着李轩少女心迷醉在漫天飞舞的粉嫩花瓣中不可自拔我听见了我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个不停这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明白我是喜欢上了眼前这个风华绝代如兰若芝的男子
独孤昊惯会享受美人美酒一个不落下才开吃不到一会儿功夫他便提议要喝点小酒瑛姐姐略有些犹豫他好言好语道山海楼有独门酿制的桃花酒少喝点并不容易醉难得來一趟当然该试一试这儿的特色
瑛姐姐沒再反对直至我双眼迷离她才反应过來原是独孤昊又在戏耍我
小二端上三小壶桃花酒在我们跟前各摆了一壶独孤昊率先斟了一杯酒浅饮一口:“清新香甜瑛儿你小品一口”
瑛姐姐皱着眉试着喝了一口酒过喉咙后展颜一笑:“桃花特有的香气与酒香混合交融还真是独特”
独孤昊挑眉看了我一眼挑衅道:“怎么样秦曦你不会连喝一口酒的胆量都沒有吧”
“你犯不着激我你喝得來瑛姐姐喝得來我自然也能喝”我先是将酒端至鼻尖凑过去轻轻嗅了嗅酒里的确有浅浅的桃花香让人闻了心气舒畅我啜了一小口清甜的味道随舌尖一丝丝漾开我又将杯里残存的酒一饮而尽满齿生香好不惬意
瑛姐姐笑问我:“怎么样好喝么”
我想也未想:“我还想喝一杯”
我伸手去拿酒壶被瑛姐姐素手拦住:“到底是酒酒劲虽不大还是少喝为妙等会一身酒气回去被秦世伯抓个现行该找我爹告状了”
我狡黠一笑像极了一只作怪的小狐狸:“姐姐就会开玩笑我要是被爹逮着了肯定把脏水往独孤昊身上泼不会连累姐姐被骂的”说瑛姐姐带着我做了坏事爹才不信还不如扯上独孤昊倒显得真了几分
独孤昊听到我这么说不高兴直接写在了脸上嗤之以鼻道:“这种时候就想到我你还真是会利用人”
我不甘示弱道:“我只利用有价值的人”要不是他还有点利用价值我还懒得拉他当垫背的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又一杯酒下肚我反唇相讥:“我是女子你是小人彼此彼此”
眼看越吵越凶瑛姐姐只得从中调停:“我看你们是前世有仇今生來报否则怎么会每次见到都和斗鸡似的吵上个脸红脖子粗的”
眼前的那盘熏鹅有些晃悠我双手捧起脸嘟起嘴不服气道:“姐姐说独孤昊是只鸡就算了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把我也比喻成这样你忍心么”
“天底下就你最美开心了么”
起先喝下几杯桃花酒沒有什么感觉待一小壶快见底我才惊觉这酒后劲十足等我反应过來着了独孤昊的道已是头昏眼花十分难受独孤昊好整以暇眯眼看我似乎在说本公子今天就是要挫挫你这凶丫头的锐气我可不能当着他的面丢脸输人不输阵我突地站起身故作镇定道:“你们慢吃本小姐要出去透透气”
我脚步轻浮走出厢房到了山海楼的后院瞧这四周沒什么人我突发奇想冒出一个好玩的念头足尖微微点地向屋顶飞掠去轻飘飘落在瓦片上我作了个长长的深呼吸高处微风习习吹得我好舒服连带酒劲也消散了一小半
一边是山海楼的后院一边是临街小巷往远了看山海楼地势较高能看到好多错落有致的房屋迷蒙中我好像认出了秦府所在的位置我醉醺醺在屋顶上走着眼前的屋子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一个慢慢有了重影我费劲地甩了甩头脑袋一转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留意到有一圈人围住了街边的一个小摊子摊子后面挂满了各种风格的字画以我的眼力判断这些字画皆出自一人之手秦州还沒有几个人有这么炉火纯青的功夫我定睛看去摊子上坐着一人右边袖子空荡荡的他正左手执笔挥墨作画神情专注旁若无人这般厉害的人物竟是个生有残疾的落魄书生真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味道
这一群人大多是秦州当地人衣着打扮是我熟悉的秦州风格当中独独有一人与众不同穿的是月白色软袍名贵的衣料上以金丝线绣了暗纹腰间系有玉带松散的长发以玉簪束起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派命格不凡的模样气度高贵如鹤立鸡群毫不客气地将一干人等秒杀到连渣渣都不剩
单是一个朦胧的背影已令旁人沦为了陪衬若是看了他的正脸还不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呢朗朗乾坤下我就这么一动不动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他似乎对背后久久不散的目光有所觉察侧身半转一个不大的角度探寻的目光朝我投來我心里一个咯噔双颊染上绯红砰然的心动一路烧到耳根处整个白嫩的脸上火辣辣一片
隔得这样远的距离我又成了醉猫根本不可能看清他的脸只能将轮廓描绘在脑海中我來不及去思量他的这道目光便被他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吸引过去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觉涌上脑门天底下哪里会有这么奇妙的巧合他系在腰间的那枚羊脂玉佩恰恰是我戴在脖子上这块玉佩的另一半一模一样展翅欲飞的凤凰只是朝了相反的方向
我不争气的脑子里炸出了一个窟窿身体先于脑袋已本能地冲出去顾不得酒醉后莽撞行事的危险我冲出去只为把那块玉佩抢到手至于理由我还沒想好也许是茫然也许是恐慌
他就那么侧身而立气质淡然地等我临近我踉跄落地离他仅一步之遥他极自然伸出手臂想扶我一下我却不厚道地趁此摘了他的玉佩得逞地笑了出声
他始料未及一时失了反应尚无力接受我一个弱女子盗他财物的事实只愣在原地
玉佩到手犹带了他身上微凉的气息我紧紧攥在手心里拔腿就跑秦州的大街小巷我太熟悉了我一点不担心会被他追上他被我偷袭成功那一瞬的错愕成了我逃脱的最佳时机一想到小小地耍弄了一个美男子我就乐呵得不行
我头也未回地往前跑不时拐入错综复杂的小巷小道我的耳力很好身后并沒有传來脚步声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要是被爹知道我一介秦府大小姐光天化日尽做些偷鸡摸狗的行当他还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在山海楼吃了个半饱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肚子里堵堵的沒力气跑太远又跑了几条街我才敢放心大胆地改为走路酒劲已消了大半我仔细端详掌心的那枚玉佩沐浴在阳光下玉佩更见温润沁凉的触感和我这块别无二致
这两块玉佩分明是一对如宿命一般我遇上了一个跟我手持相同玉佩的男子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启每一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唯有沉陷其中这是我的命格亦是李轩的他携了千般算计而來唯一漏算的是自己无力逆转的心动
不知不觉到了一大片桃花园漫山遍野粉嫩的桃花烂漫壮观气味比我方才喝的桃花酒还要香甜遥遥几丈外繁枝交错的桃树下一个男子负手而立着一席白袍长发如瀑目落星辰如月的光华笼罩周身
我竟未发觉他一路尾随至此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好一个卿本佳人他的声音好听如新雨后的空山温润淡漠让人不自觉沉醉漫天桃花飞舞我的心跟着醉了几分
我这才算真真切切看清他的容貌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染了许孤高清傲还有堪破世事的风轻云淡这样出尘的他风姿绝世如画中走出的人美得飘渺虚幻似一个梦境
我的心里空灵寂静此刻天地之间唯余下他一人
落花时节初逢君但求不负这一世韶光
他走近我能闻出他身上艾草的香气自命清雅的读书人和仕族会以艾叶來熏蒸所穿的衣物原來他是路经此地的仕族我不知道现今的仕族会有这么高超的轻功修为他温和道:“为何要拿我的玉佩”
他说拿是客气了我分明是偷是抢看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我立时想再逗弄他一番
“喜欢便拿了又当如何”秦州是我的地盘就算他拉我去报官我还是能脱身最多被爹数落几句
我的蛮横无礼似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淡漠道:“既然你喜欢这块玉佩就送给你”
我沒听错吧他为了一块玉佩狂追了我大几条街因为我说一句喜欢他就忍痛割爱
“你当真舍得”
我眨巴眨巴眼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异样來可是沒有他内心坦荡:“身外之物有何舍不得”
相比之下我卑劣得多抢來的才最有意思他心甘情愿割舍的我反而沒有那么想要了我一只手捧了玉佩递给他诚心诚意道歉:“本小姐拿你寻了个开心你别介意”
他自然而然接过促狭道:“无心之失我不会介怀你的酒可醒了”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站在屋顶那会儿一步一个晃荡怕是全部被他瞧见了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醒了醒了只是喝了点桃花酒不碍事”
“酒易伤身不可贪杯你沒事就好我要回去了出來得久了我同行的朋友该担心了”
我想也沒想扯住他的一角衣袖急匆匆道:“你还沒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最佩服自己的一点就是明明我也沒有和盘托出我的身份还能理直气壮地埋怨他
“木子李名三郎可记住了”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他语带玄机道:“有缘自会相见”
我欣喜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甜蜜地想李三郎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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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桃花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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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李三郎的第一回合我完全处于下风明摆着垂涎他的美色不说还自乱阵脚输人输阵这哪里像是爹教出來的女儿我把这张脸丢了个干干净净那李三郎分明看也沒多看我几眼对我的态度和对寻常女子无异想來他自负貌美已不过分注重女子的容貌
我学了他的模样在他立着的那棵桃树下小站了一会花香扑面空气里仿佛仍残留他身上艾草的气味我拔下斜入墨发的玉簪以簪尾用力在树干上刻下一行小字:无期相遇一邂逅有缘情定三生石
也许是因为景美人美我才动了这番矫情的念头我和他既无定情亦无信物可我就想像戏文里的女子那般留一个的念想大抵女子到了如花年纪都会做一个朦胧美妙的梦
孤零零走回山海楼的路上我竟有几分怅然若失下意识掏出我藏于衣襟的羊脂玉佩看了几眼上面的纹路我看了七年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李三郎的玉佩的确和我这块别无二致
山海楼就在不远处隔了老远能闻到勾人的酒香菜香仿若刚才发生的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该把能忘的都忘掉酒楼里人声鼎沸热闹如常我却反常地感觉吃喝如此乏味曾经最能让我快乐的事和李三郎一比黯然失色
以至于回到厢房瑛姐姐神色担忧问我去了哪里我也提不起精神:“曦儿你不舒服么是不是因为喝了酒都怪我不该鼓励你喝酒”
独孤昊则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继续品着小酒桌上摆满了空荡荡的酒壶他是喝了多少杯我出去了至少一个时辰他的酒量当真这么好千杯不醉
我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道:“我自己贪杯和姐姐有什么关系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么”
她松了口气提议道:“我和独孤送你回府你这个样子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我明白瑛姐姐是想和独孤昊多些相处的时间识趣道:“姐姐我沒事独孤昊送你就好我跑得快很快便回去了而且你知道的爹派了暗卫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这才放心:“那好你路上小心改天我去秦府看你”
“谢谢姐姐做东”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先走一步姐姐回头做了好的花样可要差人送來”瑛姐姐虽出身兵器世家却做得一手好女红她绣的花样精细做成绢怕最好不过
“你喜欢我就多拿些给你”
我匆匆忙忙跑了出來不知怎的有些羡慕瑛姐姐她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多的是相处的机会我却连去哪里找李三郎都不知道我拼命甩了甩脑袋自己跟自己较劲又不是沒见过好看的男子怎么遇上了李三郎半点大家闺秀的矜持也沒有女孩子家的一直想着男人成何体统
越想脸越红像只煮熟的虾进了府管家伯伯问我是不是生病了脸怎么这样红要不要叫郎中替我瞧瞧我搪塞了几句跑回了曦园进了屋子泄了劲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真是书上说的情窦初开一个毫无干系的人而已我这么上心做什么
我趴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无病地哼哼了几句恰巧婢女手捧干净的衣物走进來:“小姐想吃什么甜品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沒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家小姐是吃货么”
“小姐今儿怎么啦方才出府赴慕容小姐的约还好好的又被独孤公子气坏啦”
“别跟我提独孤昊那个嘴下败将”他毒舌我也不赖哪次吵架也沒让他占到便宜
婢女一边收拾一边诱惑我:“每天这个时辰小姐都嚷嚷着要吃水果汤今天真不吃楚公子刚从清潭拿出了镇凉的瓜果小姐真不尝尝”
“可是我今天不想吃”我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整天想着吃吃喝喝了最重要的是我见了李三郎奇迹般失了所有的胃口他不但在我心里好像连带我的五脏六腑也占据了
我屏退婢女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老实趴着双眼盯了床幔发呆我是着了心魔
练字能平心静气我爬起走到桌案前有模有样研了墨铺开纸以笔蘸上墨一口气写了好几张写完一张我便拿起來往地上一丢一炷香过去已经写了不下几十张每一张纸上皆为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于是更加烦躁难耐我拗不过这股气一个冲动飞上了曦园的屋得好听服侍人的活儿还真做不來
爹吃了七八分饱先行离席我闲來无事坐着慢慢等祁傲吃完他的优雅是骨子里与生俱來的不论弄墨还是舞剑连吃上一顿饭也是从容不迫不疾不徐饭后上桌的甜品是一道羹汤今儿过得真是说不出來的奇妙品了桃花酒闻了桃花香赏了桃花景这会儿又尝了桃花羹我这一天怎么竟和桃花扯上关系了莫不真是走了桃花运
喝了一口清甜的桃花羹我满眼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桃花树下那一抹月白的身影撞入脑中惹得我双颊发烫祁傲自然而然伸出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疑惑道:“一时惆怅又一时傻笑你这是怎么了”
我微微将头朝后挪动离开他的手背可能我渐渐习惯了他的淡漠方才他的那番举动反而让我不自在他会意及时收回手避过尴尬我让侍女替我把厨子叫來细细询问了桃花羹的作法记在心里
做这一道桃花羹倒也沒我以为的那么难厨子退下后我见祁傲差不多吃完了起身欲走他出言问我:“最近的箭术可有勤加练习”
学了轻功学了飞针我还额外挑了箭术來学原因很简单我亲眼见过瑛姐姐射箭英姿飒爽不输男儿虽沒练成百步穿杨但离弦之箭十有正中靶心我沒学成瑛姐姐的一手好女红勉强在射箭上补回來不至于跟她差太多
小孩子的想法不一定非得计较个谁输谁赢我学那些瑛姐姐早已擅长的事儿更多的为了和她有共同的爱好瑛姐姐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不想因为我什么都不会而和她渐行渐远
祁傲的箭术更加出神入化待我将飞针融会贯通后他便悉心教导我射箭为了证明我不是嘴上功夫我学得还算是上心每天至少坚持练习一个时辰弓箭粗糙沒学多久我的手被磨出了血我怕祁傲嘲笑我让婢女帮我涂药包好伤口继续练习结果便是我的右手裹成了一个大大的粽子根本拉不开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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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桃花羹(2)
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第四十二章 桃花羹(2)
手受伤后我练箭不像以前那番刻苦我一个千金大小姐把手弄得像做粗活一样粗糙怎么行好在祁傲放任我随心练习很少检验我是否偷懒我想蒙混过去应是不难:“昨日傍晚还在加紧练习”
我不善撒谎说了违心的话便不敢直视祁傲的眼睛他的目光停留在我右手的虎口处那里一片光滑柔嫩早已不见之前磨出的痕迹我的谎言不攻自破他好似不在意我骗他只继续道:“我托人寻來一副冰蚕丝制成的手套能在你想练箭时保护你的手晚些时候我拿给你”
我暗叹一声埋头喝起桃花羹尴尬应道:“哦”
吃完饭撒了欢地回去曦园一屋子写了字的纸铺在地上差点沒了下脚的地方原是屋内的窗半敞着风吹散了桌上地上的纸我蹲下身捡起几张全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若我能写出一手娟秀的字该有多好吃饱了闲得慌我由近及远把散落的纸一张张捡回來当时内心烦躁大笔一挥因此字迹潦草难看连我自己都不愿再看第二眼
不禁幻想那人出尘脱俗不染凡尘都说字如其人他的笔墨该是何等的风采
手上的纸张越积越多我蹲得腿有些发麻一心专注沒察觉有人擅自进了屋直到一片阴影将我大半个身子覆住我才反应过來
我连头也未抬以为是近身伺候的婢女声色不耐烦道:“越來越沒规矩进本小姐的屋子不知道先敲门么”
头顶上空那人并不言语待我脸色不佳斜了头去瞧却是祁傲有些苍白的脸方才一起吃饭还好好的为何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指了指我捏在手心里的纸那纸上的字丑是丑了点但写得很大他还是能看得清的:“我在门外敲了几声你沒应我只好踏进來你这是”
跟他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关系沒什么好遮掩我答得光明磊落:“这是我抄写的情诗恩算是情诗吧”
他听后脸色更是难看又带着那么一丝诧异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好意思道:“不就抄了句情诗你犯得着用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么我不会作诗你又不是不知道抄上两句还不行么”
“你分明只抄了一句”他咬文嚼字起來
额后面一句是什么來着我厚脸皮问他:“你知道后面那句”我沒好意思说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他绷紧的脸色缓和了些调侃道:“抄什么诗不好非要抄情诗对谁动情了”
我心一慌回想起今天的有失水准的表现不自然地掩饰道:“我动不动情跟你有什么干系我一个女儿家不抄情诗难道去抄那些治国平天下的文章我可沒有那种远大的志向我就安于一隅过我滋润的小日子才好”
祁傲沒再疑心只当我是一时兴起他手拿一个方正的锦盒随意地搁在桌子的一角:“这里面是冰蚕丝的手套你拿去用”
我还蹲在地上脚彻底麻了站不起來只盼望他快走免得看我这么狼狈遂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
似乎他再沒了留下的理由转而剩下告辞离去
我们的疏离早已心照不宣只是谁也沒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罢了若是我们还如两三年前那般亲密无间我一定会鼓足勇气告诉他李三郎的事从小都是他陪在我身边分享我的秘密我私心以为他会像我依赖他一样地依赖我却是我一厢情愿我不再是小孩子了再做不出理直气壮缠着他撬开他的嘴这种无赖事我有我的骄傲和矜持拉不下脸再去讨好他
祁傲走后我慢吞吞扶了桌沿站直脑中灵光一闪重新研了磨认真写起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写李三郎那张出尘绝世的脸在我脑中越是清晰彼时我对男女之爱尚且懵懂还分不清喜欢一个人和对一个人有好感有何区别只一味不讨厌他想再多见他几次比起祁傲的漠然和独孤昊的招人厌李三郎显然更为潇洒有趣
有的人生來便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让人神往似乎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另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一个令我陌生却充满新奇的世界一个甚至是连我爹都不能给予我的世界
我不禁苦恼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且不论他不日就会离开秦州我连他是哪国人家住何处都不清楚就算他在秦州待上一辈子人海茫茫我也不知该去哪里找他好在我虽不能大张旗鼓地贴告示但以我的小聪明打了爹的旗号去寻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我笃定主意天一亮去初遇他的画摊上问摊主要上一幅他的画像以那人精湛的画功还愁描不出他的眉眼五官到时候我偷偷塞给暗卫命他们掘地三尺也要帮我把人给揪出來不就解决了
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聪明劲
于是一夜好眠吃完早膳穿得漂漂亮亮出门去一路心情舒畅我哼了小曲往那摊子走去果不其然摊子的主人起得比我还早像是特意准备好候在此处一般我未想那么多眉色悠闲掏出一锭金子放在男子面前
看得出他不十分看重钱财任何人瞧见那锭亮闪闪的金子都不会无动于衷而他只抬了抬眼皮并未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仿佛我和其他來找他的客人别无二致他默默收好金子开始研墨动作缓慢细致:“姑娘想要什么”
我负手而立笑靥如花:“本小姐想借你的手寻一个人”
他并不惊讶:“请讲”
李三郎那样丰神俊朗的人物很难让人遗忘我将他的眉眼五官身姿气度无不详尽地描述给摊主听我自信对人过目不忘细数起他的长相特征來像见过他许多次言无不尽摊主一边听一边下笔听到几处他略有停顿渐近半个时辰一幅画才算大功告成
待我将摊主做好的画捧在手里來回端详时仍有说不出的失望
不得不叹服那人的画功纯熟老练单凭我的描述将一个了无印象的人画成这般已然不易无奈我见过那李三郎再瞧这幅画唯独觉得少了一丝神魂这世上怕是难有一幅画能装得下他的风姿气质
其实把这幅画交给暗卫不愁他们寻不回人可我仍旧有些小惆怅突然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极自然地取过我手中的画我反应不及想要夺回:“你想见我”
我闻言一怔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雨后空山般湿润清朗的声音本想还他一句臭美奈何看到是他我眼睛里的欢喜藏也藏不住嘴角不自觉上扬:“你怎知我会來这儿”
他眼中神采流转却是径直越过我:“我來取我的画”
竟还有他描摹不出的面容么我趁他不备扯出他接过的那幅画笑盈盈展开一看跃然纸上是一个骑在小红马上耀武扬威的小姑娘她一身火红衣裙手执长鞭眉眼俱笑神情傲然烂漫那肆意的笑容耀眼得令人挪不开眼去
我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这画上的人是我”那时我才学会骑马特别新鲜苦苦央求爹帮我找來一匹与我身形相符的小红马在我成功驯服了我的小红马之后我便胆大地骑它上街去了一路上风平浪静沒打翻摊子也沒撞着人在街上少有策马疾驰不够痛快那以后我就决心辗转去郊外畅快淋漓地骑一次马可惜祁傲很少得空一直沒陪我去
他神色淡然将画收回慢条斯理轻卷好放入一个狭长的画盒内似乎视其如珍宝:“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是你”
我蓦地双颊绯红:“我以为偷玉佩时是我们第一次相见”
“少时游历到秦州亲眼所见一个女孩在街上骑马那会儿感觉稀奇留意多看了两眼原來是一个容貌精致灵气逼人的小姑娘印象更是深刻故地重游就生了带走这幅画的念想”
“你去过许多地方么”从小到大我都沒踏出过秦州
他拿起画盒要走我快步跟上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侧他的眉间清远如山:“从小师傅待我严厉不准我下山随他修行了十几年他方赶我外出历练有时一去就是一年四五年一晃而过却是到过不少国家”
听觉更加有趣我眉眼弯弯好奇宝宝似地追问:“你住在山上”之前闻到他身上有苦艾熏蒸的气味我以为他是仕族子弟
他白衣飘飘恍如谪仙娓娓道來:“师傅早年避世隐居我拜师后一直住在深山里除了我与师傅再无别人”
“那岂不是与世隔绝一整座山就只有你们师徒二人孤孤单单的你不想家么”秦府那么多人围了我转我有时犹感到冷清要故意捣腾点事情出來他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一住就是十几年不是要被逼疯了
李三郎领了我拐了个弯走到主道熙熙攘攘的街上人來人往沿途到处是揽生意的小贩和讨价还价的买客若在平时我铁定凑上去看瞧热闹了然而待在他身边我出奇的心静满心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明明他什么都沒做举手投足也无特别之处但我就是挪不开眼去或许他本身就是一种惹人心动的存在
“山上的日子清苦却也充实我师傅是一个博学多识之人他教我立世的本领和做人的道理于我而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早已视他为父亲一般的亲人要不是他赶我下山我可能一辈子不会离开”
听上去他的师傅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表面对他严格实则疼爱有加不亚于我爹对祁傲的看重之情:“还好你那师傅狠心赶你出來否则便沒了今日你我的遇见”
他黑眸微动若有深意道:“我想你和我的缘分绝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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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桃花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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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他淡看远方泰然自若:“一种直觉”
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多像自诩情圣的读书人挂在嘴边勾搭年轻小姑娘的话偏偏他有一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气度长得好就是占便宜:“你拿了画要去哪里”山海楼处于中心位置他走的方向和回秦府的路完全相反笔直下去该是碧水湖
他不咸不淡道:“我在临近湖边的地方买下了一套宅子秦州人杰地灵通商发达我打算多待一段时日”
买了宅子是不是代表他喜欢上了秦州他预计会留多久呢一个月半年一年我与他尚未熟悉到知无不言的地步不好当他面探问他的行程只随我的心意跟他夸起秦州的好我骄傲扬眉沒人比我更有资格谈论秦州是如何的好:“秦州何止人杰地灵这里气候温暖湿润常年花开不败物产丰饶尤以矿产最为丰富;百姓安居乐业不必担心因为苛捐杂税沒饭吃;天底下最灵通的消息汇聚在这里但凡你想吃的东西不愁找不到这儿远离战火堪比书里写的世外桃源”
他神色似有赞许:“想不到你看似历练不足小小年纪却对秦州的大事小事如数家珍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我狡黠一笑故意问他:“这么说來你是承认我长得漂亮了”但凡喜欢一个人无一不是瞧着对方顺眼我看他是越看越喜欢不知他对我的印象可好
出乎我的意料他是想了想才答:“在我见过的女子中你的模样确实算得上拔尖美得空灵肆意说不出的灵性烂漫”
在他之前有太多的人夸过我的美貌无不是倾国倾城之类的话我虽沒见过我娘甚至连一副画像也未看到过但我爹好歹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哪怕只遗传了他一人我的容貌也足够把很多人给比下去了这些人当着我的面恨不能把我捧到天上去少不了是顾及我的身份和爹的地位他们的赞美之词对我而言不痛不痒
头一回听到和我扯不上半文钱关系的人对我不吝赞美我不由飘飘然起來从脸上一路烧到耳根他看出我的害羞明白我刚才是成心那样问他不着痕迹转移话題:“上回你不肯收我的玉佩既然有缘改天我送一件礼物给你当作弥补”
说來惭愧分明是我恶作剧在先他却这般当真不知不觉碧水湖近在眼前我们并肩而行春日的暖光融融笼罩在身上好不舒服我低头去看我们交错在地上的影子像极了一对璧人我差点止不住浮在脸上的笑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原來这就叫做一见倾心
又过了一小会我们到了一座门面干净的老宅前看样子宅子不是很大李三郎抬手推门而入我驻足在门外微微发愣他察觉我的迟疑回首相邀:“可否赏光进屋喝杯清茶”
说不上來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他欣然去靠近他我警告自己如果他是骗子是坏人那我是活该犯险脚还是不由自主踏了进去
若不是我和自己打了这个赌赌上我的性命我一定不会在李三郎设下的局里陷得那么深
进了园子才发觉他这宅子的新奇之处前院有个鱼池池里的鱼大大小小品种不一池面有月白深紫鹅黄玫红的睡莲散落铺开莲出淤泥而不染与他的大隐于市十分契合大好春光里本该春意盎然的园子连一方花草也无满园入眼的皆是翠绿的竹空气里飘來的全是竹叶清香的气息竹有节也乃君子之风
他虽已身离那座山但我觉得他那颗隐士修行的心仍未遗落
这小小的宅子倒像极了超然于世的归隐之地能住在这样一处必然已达到心静如水的境界李三郎的清冷淡漠超然无双根本与生俱來此番风姿不可能伪装的出來如他这种高傲自负之人也必定不屑在我面前伪装
他几步进屋安置好画盒随后领我來到立于鱼池中央的八角亭落座他动作娴熟地开始煮茶待水三沸之后在杯中放了几片应该称之为茶叶的东西只不过那茶叶皱巴巴的丑实在称不上好看我忍不住问他:“这是什么茶我还沒见过这等形状的茶叶”
我自问吃穿上等什么样的好茶沒见过沒品过算得上小有见识奈何到了李三郎面前成了井底之蛙
他将一杯茶递给我:“这是风干的橘皮春季干燥煮水喝下能润喉清肺你试试”
听來十分有趣我试着喝了一小口原本又皱又干的橘皮遇水后舒展开來清淡的橘香若有似无我恍然大悟:“倒是我孤陋寡闻吃了橘肉剩下的橘皮还有这番用处好有意思”
“身体些微抱恙之时并非只有求医问药这一条路若注重体质的调理凝神养气或许能有想不到的效果”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就像人除了吃肉还要吃菜吃了精米也得吃些糙米寻求身体的平衡既不能好吃已不能懒做凡事有节制你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他赞同道:“人食五谷的道理确如你所说养生之道在于克制和平衡最为珍贵的东西大都平凡无奇就好比这几片普通的橘皮轻易可得却有许多人不知它的妙处”
坐在八角亭内清风拂面喝着清茶赏着这番妙趣横生的景色不可谓不惬意尤其陪我赏景的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一个人
我忽然想时间停驻在此时此刻
“再尝尝这个”他将一碟草绿色的糕点朝我面前推了推:“我想你会喜欢”
我毫不犹豫取了最顶上那块往嘴里塞这不是我吃过最可口的糕点却是最独特的:“这是”我在这一口小小的糕点里感受到了荷叶的清香和晨露的沁凉这两种感觉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在我的舌尖舞蹈妙不可言
李三郎只消看我脸上的神情便知我已猜到其中的妙处:“你的舌头很灵敏是荷叶和晨露”
三月早春本不是荷叶生长的季节他是用了什么好方法來保持荷叶的新鲜
我拿了小半块糕点的手在空中扬了扬:“好妙的心思”
他舀起一小瓢清水加入壶中缓缓道來:“我这宅子里建有一个冰室堆满了自极北阴冷之地运來的寒冰千年难化取去年夏天长得正好的荷叶放置在冰室内隔年取出配以晨曦之前竹叶上凝结的露水制成糕点便混以荷叶晨露还有竹叶的芬芳”
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我见识了好几样闻所未闻之事李三郎像一个等待我不断挖掘的谜团他身上蕴藏好多新鲜有趣的秘密极大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带给我的是一个与我秦府大小姐身份下截然不同的感觉
在他面前我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沒有区别最多是长得好看了点我无需维护我秦大小姐的骄傲和矜持我只是最本质的我和我姓甚名谁毫无关系他愿意和我结交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身份
正因为这样我在他这儿可以尽情地放松享受和他在一起每一刻的惬意展现我最真实的一面
我右手托腮望着池面的莲花出神满园绿竹屏退了临近正午的热意一身白衣的他置身于万千绿意中显得那样的超然出尘不似凡人相聚总是短暂很快分别在即肚子呱呱叫时我面含羞赧道:“我要走了”
今天是独孤昊的生辰我还得陪瑛姐姐去准备一件像样的礼物送他瑛姐姐小女儿家的心思以前我是不懂如今自个儿情窦初开明白了七八分觉得怀揣这一份爱慕委实不易又难得我站起身來诚恳同他道别:“多谢你的一番款待若有机会我做东请你去尝尝秦州的风土美食”
萍水相逢一见倾心不想他日后悔就此错过我秦曦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上了就非得要去为自己争取一番才罢休
他仍坐在原处一袭白衣清雅高冷如入画之人抬眼淡看我无喜无怒却与我约定:“你若愿意下一回可以陪我去郊外骑马这个时候山花烂漫是一年中最适合踏青的”
我笑言:“你怎知我还会再來”
他饮下一口茶:“我自是不知只想以你的直率不讨厌这儿便是喜欢”
他的话如此直白我无从反驳我亦沒有证据反驳因为在我内心深处我喜欢待在这里
他并未送我至门外我走之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一池莲上超脱淡漠极不真切就像他已经习惯以冷漠如斯的态度坐在那里很久很久我很难不去心疼他他看上去那么孤单落寞需要人陪伴
他的冷傲在于这些年沒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我希望我足够幸运可以成为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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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落花时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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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姐姐照旧在曦园等我她从小喜欢独孤昊但碍于两大世家的家族压力她从沒把这份爱慕向任何人启齿沒有哪一个渊源深厚的世家承担得起这种丑闻秦家和两大世家的制衡关系不可能因她的这份感情让步何况她尚不知独孤昊对此事的态度只得把心思藏得深深的
因我身份特殊她才敢告诉我刚知道这件事时我将之视为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我讨厌得不行的独孤昊巴不得几年见不到的独孤昊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瑛姐姐的心上人瑛姐姐这么温婉美好的女子喜欢谁不好偏偏要是独孤昊
有一段时间我遇见独孤昊眼神巴巴瞧了他看拼命想看出他有哪点好配得上瑛姐姐的一颗真心看了近一个月我也沒找出來索性放弃改为游说瑛姐姐我变着花样在她面前暗示孤独昊的不好弄巧成拙瑛姐姐反而更喜欢独孤昊了
我们几人一起长大的十几年里我用尽各种办法阻止瑛姐姐沦陷到头來她的心遗落得更深倔强如我也不得不放弃
那个时候哪里会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开始就开始也不是说结束便结束喜欢一个人是最难以控制的事
倒是那一个月里独孤昊难得不和我斗嘴一反常态彬彬有礼时时摆出一副世家公子教养甚好的派头弄得我莫名其妙很不习惯以为他不是生了病不正常就是决定洗心革面不再招惹我
有次准备出府去玩恰巧碰到他他照例挡住我的去路自认风流摊开他那柄从不离手的折扇我懒得搭理他绕开他顾自往前走他气定神闲说了句我想起來就起鸡皮疙瘩的话:“秦曦你终于也认为本公子玉树临风不可方物了”
我闻言忍不住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转过身轻哧一声这厮一天比一天自恋明知瑛姐姐对他有意还到处招蜂引蝶伪君子一个:“独孤昊你给本小姐听好了这世上男人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你你死了这条心别臭美了”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堂堂秦大小姐要嫁就嫁世间真正的英雄他独孤昊一个世家子弟算哪根葱哪颗蒜
那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颜色多到简直可以开一个染坊瞧他这幅吃瘪的模样我心里很是痛快叫他恶心本小姐我扭头便走他终是气急败坏在我身后咬牙切齿道:“秦曦总有一天我定叫你开口求我”
这是独孤昊下的战书本小姐爽快接了:“那我们就走着瞧看谁先拉下脸求谁”
回过神來瑛姐姐面容羞赧问我:“独孤世伯对他寄予厚望他如今在独孤世家要风得风什么都不缺你倒给我出个主意该送他什么好呢”
我手托脑袋斜看她:“姐姐说的也是独孤昊心高气傲那独孤家怎么说也是两大世家他要什么得不到金银财宝古董玉器他看得多了自然不放在心上你送这些给他的确很难打动他”独孤昊是谁过尽千帆游戏人间哪里会那么轻易为一个人安定下來
我原本是随口调侃瑛姐姐她素净的脸上绯红更深嗔怪起我來:“谁说过要打动他了我们从小玩在一起只念在交情上送他一份生辰之礼罢了从你嘴里说來倒刻意的不行”
这就是小女儿家的口是心非了我顺着她的话道:“不知道是谁刻意本來随随便便花几个银子买个名贵物什应付过去就成非要苦恼半天拉上我一块纠结”
瑛姐姐面带笑容摇了摇我的手臂讨好道:“我的好妹妹你快别笑我了赶快帮我想想准备什么礼物才能不落俗套呢”
我眼珠灵活转了一圈收起不正经的笑:“姐姐可听说过独孤昊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略微点头似有不忍轻叹一口气:“说起夫人我幼时去独孤府上做客拜见过她一次她姿容姣好礼仪得体是个温婉良善之人彼时她有孕在身很得孤独世伯宠爱只是不知为何诞下孩儿后她就受了冷落迁到了独孤家一处城郊的别院中前几年郁郁寡欢病逝了”
瑛姐姐说的这些我全部知道而且比她知道的更多更细独孤昊的娘生的小家碧玉乃一介商贾之女因性情温良被独孤世伯娶进府做了妾前几年也是府中备受宠爱的夫人正如瑛姐姐听到的她是在生下独孤昊之后失宠被冷落甚至被赶出了独孤府个中原因却沒几个人说得清
与夫人一同迁出府的还有年幼的独孤昊纵然他现在是身家背景无人能敌的世家子弟可当年落难却是不争的事实世家族内之事是连我爹都不能*插*手的独孤昊重回家族后爹在很多事情上态度一直都偏袒他大概因为看他是可造之材感念他曾受过的苦有心助他
我接下去问道:“那独孤昊与夫人之间的关系如何”
“夫人是独孤年少时唯一的依靠境遇坎坷他敬重她怜惜她想必十分看重他们母子的连系曦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就对了我胸有成竹道:“独孤昊命里几番起落一般人根本进不了他的眼他对人看似热络实则冷淡而夫人就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相依为命却无缘福禄他定有说不出的遗憾姐姐若想打动他就从和夫人有关的东西入手必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想了想:“姐姐的女红一流穿针引线的功夫出神入化何不将夫人的美好姿容绣在可以随身携带的绢帕之上一则是留给独孤昊一个念想二來他每天带着姐姐送的绢帕日复一日成了习惯姐姐对他慢慢就从青梅竹马变成了不可少的人姐姐还愁入不了他的心么”
瑛姐姐听完觉得我的一番话颇有道理素手点了点我的鼻尖取笑道:“我看你平日大大咧咧粗心外放哪里学來这些攻心之术看來以后可不能小瞧了你去”
我傻乐道丢了颗果子到嘴里:“那是姐姐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姐姐你全副心神集中在独孤昊身上哪有闲心想这些”
击中一个人的软肋就如蛇打七寸的道理才能令一个人印象最深
瑛姐姐面若桃花仍有些迟疑:“你说的这个法子可还有别的不妥之处”
独孤昊重回家族不易有独孤世伯在背后支持加上他出众的禀赋将來他极有可能是家族的一把手他的生辰宴好歹是秦州数一数二的场面不能丢了脸面而且他那人随心所欲惯了指不定会心血來潮当场拆了礼物若众目睽睽下瑛姐姐的绢帕就那么猝不及防被现了出來慕容和独孤两家的长辈肯定震怒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爹要是知道人后出馊主意的是我定不会轻饶了我
“姐姐虽然从小就和独孤昊玩在一起但夫人之事说來是孤独世家的秘闻不好被放在台面上姐姐最好想出个不那么刻意的法子只让独孤昊一人知道此事到时候他既欣赏姐姐的细腻又感激姐姐的周全”
瑛姐姐秀眉平添感伤:“你确实比我想得通透我和他之间能留住的或许只有这些年少时的回忆罢了相较于家族利益我的一己私情算得了什么呢祖辈遗训偏只有我们两个家族不能通婚我连一个该怨恨的人都寻不到只好抓住这点可怜如镜花水月的温暖放不开他若知晓了对我约莫只有看轻了”
“曦儿我有时真心羡慕你可以如此无忧无虑自在而活与我相比独孤世伯是巴不得你肯嫁进独孤家的而我却不知我爹会用我的婚姻去向谁换取利益可悲我生來富贵连喜欢谁都沒得选择”
“父亲大人看似开明随和骨子里却实打实的固执他坚持的事断不会让步半分何况还是这等有违祖训的丑事明知独孤他终究会娶别的姑娘为妻我又有何不甘心呢”
我从來在别人面前都称呼爹为爹而瑛姐姐却喊慕容世伯一声父亲大人他们的疏离可见一斑独孤昊亦如此尽管独孤世伯如今最看重他这个儿子事事委以重任可他们父子之间的不亲近却连我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得到多少因为这我即使讨厌独孤昊也从不当着独孤世伯的面表现出來
我一时不懂怎么安慰瑛姐姐她向來性情乐观淡看世事鲜少在我面前说一些丧气的话想來随着年岁的增长心中的郁结渐深才有感而发:“姐姐莫这么说独孤他若知道你的心意或许事情会有转机等他成了独孤族内的当家人”
我还想往下说瑛姐姐面露无奈打断我的话:“才夸你聪慧你怎么又犯糊涂了罢了是我苦于无人诉说你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哪里会懂得世家内权利争斗的残酷曦儿姐姐但愿你永远不必长大一直这么快乐无虞地过下去看着你过得开心姐姐便觉得是自己过得开心了”
“一定要替姐姐快乐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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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落花时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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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姐姐离开秦府后我一个人坐在曦园后院的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荡着愁丝万千
撇开独孤昊的品性不论他们二人确实称得上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如若沒有两大世家不能联姻的祖训也许真的是一段美好姻缘难道他们的幸福与家族的利益一定不能共存么
以利益來绑架婚姻世家子弟尚且如是那么我呢爹会为了秦州的安定拿我的婚姻做筹码么李三郎一介隐士身家背景单薄爹能同意我与他在一起么如果我把李三郎引荐给爹会不会反而害了他
太多事情堆积在脑子里怎么想都想不通我还担心瑛姐姐如今连我自个儿的事儿就够我心烦的了我对李三郎的喜欢心里的感觉像喝了桃花酒似的清甜飘渺不可捉可瑛姐姐是为爱神伤幽怨原來喜欢一个人是件既甜蜜又悲伤的事
春风拂面夹带花香秋千却不动了我回过头去祁傲难得换上一套深蓝衣袍立于我身后神情不解地瞧着我
他素來喜欢黑色深沉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会儿多了些柔和我这才想起快半个月沒见到他了:“你怎么來了”
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愿看见他似的他果然误会低沉的声线冷凝:“今夜是独孤的生辰我來自然是请大小姐一道乘轿去独孤府邸”
独孤世家掌握了天下各处最灵通隐秘的消息所结交的不乏奇人异士每年光靠提供有价值的消息就能挣上大把大把的银子正因有着天底下最广布的消息网独孤世家家底殷实长久立于不败之地进而秦州方可以**在九州之内不被诸国吞并
而与独孤齐名的慕容世家尤其擅长制造兵器早年便扬名四海各国君主无不以拥有慕容世家打造的兵器为荣一国将士出战沙场若配上这些兵器无异于如虎添翼可谓虎狼之师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秦州虽不对各方开战却有让诸国忌惮的力量
说到底秦家与两大世家荣辱与共共仰鼻息
这也是为什么瑛姐姐还有独孤昊从小就与我玩在一起的原因两大世家后嗣众多只有资质出挑最被族内长辈看重的继承人才有资格成为我的玩伴我们三人的感情既微妙又牢固即便吵架拌嘴也一定会握手言和因为我们早已坐在一条船上是同伴更是盟友谁也离不开谁
以前我很少去想这些潜意识拒绝把家族利益和纯粹的友情掺杂在一块如今看來不愿去明白的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至少独孤昊和瑛姐姐的处理方式比起我來积极得多家族的兴盛荣辱已经融入他们的骨血之中
我仰起头迟疑道:“非去不可么”
“师傅会去因为他是秦州的一城之主他当担负起他的责任而你迟早会接任城主之位不得不去”
“嗯”我是爹的女儿生來享受泼天富贵也注定要为这高人一等的身份付出更多
私心里很是羡慕那些超然于世外的隐士若能选择我真想同李三郎一起走遍这天下的山川河流看遍每一处绝妙风景在红尘俗世中挥洒不羁的风流这到底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你最近似乎有心事”祁傲忽然问我
“我几次见你你不是发呆就是出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若沒办法向师傅开口或许我可以帮你”
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他对我还是关心在意的可要我将喜欢上李三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我做不到这是我藏在心底的秘密瑛姐姐的苦恼我对他亦开不了口以他和独孤昊的交情他知晓等于独孤昊也知晓我是庸人自扰
“沒什么你在曦园等我一会我换件衣裳就出发”
我从落秋千上跳下地脚下生风跑回卧房解释不了只好走为上策总好过欺骗他
独孤昊的生辰办的盛大非凡毫不逊于我他一向行事张扬惯用这种柔和的方式打压族内其他竞争者一个人出尽风头独孤世伯和爹却相当欣赏他此番动作认为他身为被寄予众望的世家子弟就该有这种自信和魄力
我不是今天的主角犯不着太冒尖何况有爹在的地方我的身份摆在那里本就备受瞩目遂只挑了件裁剪平实的水绿纱裙走在祁傲旁边显得娇小俏丽行至大门外祁傲主动替我撩开软轿的布帘我坐稳后他才坐进我前面的那顶软轿这个时点过去大部分宾客已入席无须过多与人寒暄他的安排很合我的心意
真到了独孤家的晚宴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简直怀疑祁傲有做月老乱点鸳鸯的兴致忍不住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从秦府到独孤府上不到半个时辰独孤昊总不至于跟我“心有灵犀”定是祁傲在背后帮了他一把
我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才穿成这样未成想一直喜好白衣的独孤昊今夜好死不死穿了件天青色的软袍更无语的是他那身衣服的色调跟我身上这套颇为相配偏巧我瞄了一眼全场就沒有别的人穿了相近的颜色我被独孤昊和祁傲联起手來摆了一道
比这还郁闷的是我入席的晚众目睽睽之下独孤昊皮笑肉不笑地立在席间佯装成一副等候我许久的模样外人眼里一派翩翩君子之风的他对姗姗來迟的我面露痴情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堪称一场压轴好戏
宾客之中我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和独孤昊的关系猜测是不是爹和独孤世伯已允诺了我们的联姻我也留意到了瑛姐姐脸上不怎么好看的神色她那身粉嫩襦裙分明娇艳欲滴却因为这闹剧被大部分人忽略了
可恶的独孤昊居然敢利用我为他的名声做点缀这个梁子我们是结大了
他“好心”引我落座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调侃道:“秦曦想不到你和本公子如此有默契这一局我占尽上风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如何见招拆招此情此景秦世伯将你许配给我也并非不可能”
他很有风度地噙着得体的笑容我猜的沒错他精心安排了这场好戏他可真是秦州城的一大奇葩这种正经场合还不忘我们之间的内斗服了他了我是看在他生辰的份上好心放他一马他倒得寸进尺起來
于是我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独孤昊我早说过你死了这条心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让我嫁给你更不可能与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妨多留意身边人不要妄图得到不属于你的东西”
这是我第二次直白地打击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才不要嫁给独孤昊这种小人嫁给他我倒不如落发为尼遁入空门以他的风流多情保不齐嫁了他沒几天他就弄一堆女人回家做妾惹得我不得安生
他脸色有些难看随即笑得百媚丛生:“你未嫁我未娶这秦州城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我更配得上你的男子秦世伯对我的赏识溢于言表你们秦家想拉拢独孤全族你不嫁我又能嫁谁我的那些兄弟资质平平根本沒有这个资格和我争”
我冷笑一声索性断了他的念想:“若真要我嫁你我便自尽而亡你娶一具尸体便是”
他未料我把话说的这么绝恍惚道:“你当真宁愿死也不肯嫁给我”
他像是问我又像是自问我懒得再搭理他索性转过头看向别处他待了一会便识趣走开坐回了他的位子恢复了他本该有的漫不经心我被他搅得失了兴致诸多宾客在场发作不得脸上只摆出冷淡的神情
爹坐在我右手上座关切问我何以不开心我只推脱道贪嘴吃了偏凉的羹汤有些不舒服心里纳闷爹为何不对独孤昊的胡闹表个态反而也是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我不怎么喜欢独孤昊爹还不知道么
独孤世伯率先高举酒杯敬谢赏脸赴宴的宾客众人亦举杯回敬我不认识的几位长辈轮番敬贺不时称赞独孤昊的品性和修养独孤昊自如地与他们谈笑风生好不风光我虽瞧不上他这般圆滑心底还是有几分佩服这似乎才是大家之风独孤昊今晚的言行举止十分配得上他的身份
宴席过半独孤昊安排宾客转移至别院他特意请了秦州最负盛名的戏班子庆生演出的是最新编排的好戏众人吃饱喝好心满意足随领路的下人过去我趁机开溜借口先回秦府祁傲不喜人多同我一道我犹在介意他“勾结”独孤昊陷害我的事整个晚上沒和他说过半句话
回程的软轿停在独孤府的偏门我走在鹅卵石曲径上透过昏暗的灯光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站在尽头处离得近了才认出是一身青衣的独孤昊奇了怪了这个时候他不去招呼客人跑到这儿來做什么
我当沒看见他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去他如受伤的兽一般哀求道:“你站住”
头一回见他这么落魄原是醉了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酒看他在席上挺清醒的怎么这会儿满嘴酒气不欲理他可他硬是挡住我的去路祁傲乐得脱身:“我在府外等你”
他走的潇洒留我一人面对独孤昊
我冷冷瞧着独孤昊脸上尽是不耐烦:“独孤昊你究竟想怎样”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么个冤家
他沉默许久后问道:“秦曦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明知故问
我正色道:“不是讨厌是非常非常讨厌独孤昊你这人自大又风流毒舌又傲娇若非因为我们两家利益捆绑我根本不愿意同你有任何瓜葛你听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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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落花时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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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死心:“难道我对你不好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偶有相争哪件事不是我让着你”
“记得你说喜欢骑马我不多久便寻了匹漂亮温顺的小红马送你连你用的马鞭也是我亲自挑选生怕差去的人不上心鞭子粗糙磨破你的手;你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來伤了脚我一步一步背着你回家一路安慰你给你讲笑话听;你喜欢吃山海楼的菜我每月留意他家的菜谱找机会叫慕容瑛喊你出來小聚;甚至你闯祸害怕被秦世伯责骂我也尽力帮你隐瞒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全然看不到么”
“秦曦你究竟有沒有心”
讲到最末一句他激动不已一番肺腑之言何其真诚
换作别人我真的会很感动过去的点点滴滴尽数在心头任谁也抹不去偏偏他是我从小认识的独孤昊我几乎本能地抗拒他对我的好:“你不过是做给我爹看扪心自问你真的关心我在意我把我当作一块长大的朋友么独孤昊你清醒点你我这种身份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但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逢场作戏你会我也会你敢说眼下你掏心掏肺的这番话不掺杂半点目的么”
他极为受伤反唇相讥:“那么慕容瑛呢你一口一声瑛姐姐也是逢场作戏刻意为之”
“瑛姐姐不同”
“有何不同我是独孤一族的继承人她也会接手慕容家我们本质都只是世家内部的傀儡有哪一点不同捆住我和你的是利益难不成慕容氏就能独善其身你的身份一样由不得你选择”
“独孤昊你才是身在局中执迷不悟执掌宗族是你的选择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这是争夺权位必须要承受的重量他又怎会不懂不过巧借酒劲撒疯罢了
他唇边露出诡异的笑容恢复成那个我熟悉的独孤昊不出意外出言讥讽道:“臭丫头你总算长了点脑子沒有辜负你的姓氏本公子这么卖力地演戏居然沒能打动你看來你真是一块凿不开的顽石不懂欣赏本公子的魅力也罢你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还是留给他好了”
我气急:“独孤昊作弄人很好玩么本小姐沒那闲工夫陪你玩”
他忽地捉住我的手面色浮现狠意劲道之大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只听他话锋一转凌厉非常与方才判若两人逼问我:“你如何得知我娘的事”
他费这么大的劲捉弄我原來是兴师问罪
我才不会被他的气势唬住以他的身份尚且不敢将我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谁世家内的秘闻又有哪件是我不能设法知道的”
他恶狠狠道:“很好我就知道以慕容瑛的心思绝对想不出这一招你真是卑鄙利用慕容瑛來打击我真是好极了”
“本公子一定会让你为此事付出代价至于慕容瑛我亦不会放过她我一定会让你悔不当初”
他这一腔怒火简直來的莫名其妙瑛姐姐本只是为了……我呵斥道:“独孤昊你发什么疯绢帕是瑛姐姐的一番心意你何必小人之心”
他额前青筋暴起冷脸甩开我的手我踉跄退了两步揉了揉被捏疼的地方这个疯子
“我小人之心慕容瑛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犹不自知你看似单纯烂漫一副无暇模样肚子里那些阴暗的小心思比谁都多也只有慕容瑛那个傻瓜才肯对你付出真心秦曦你不敢承认你只是利用她”
“你凭什么这么说瑛姐姐”到了这个份上我想的不是他如何诋毁我只不想因为他讨厌我而连累瑛姐姐她放下姿态想要靠近他想要在他心上留下一寸柔软只有我知道她的酸楚我怎能允许独孤昊这么想她
“你怎么想我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你憎恶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瑛姐姐对你的好你看在眼里你真的铁石心肠能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么独孤昊你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
“事到如今你竟还这么自以为是”
他冷脸从衣襟掏出那条绢帕我來不及阻止他已催动内力将绢帕碎成几十片细长小条神色决绝向空中抛去:“沒有人可以拿我娘來威胁我你亦不例外”
他发泄一通畅快离去我气得跺脚大喊:“独孤昊你这个混蛋”
破碎的绢帕铺了一地有种凄惨的白瑛姐姐的心意因为我彻底毁了我说不出的难过只得蹲下一条一条把绢帕捡回來好像这样做就能挽回些什么纵然我心知这一切已成定局
独孤昊对宗族的野心容不下对瑛姐姐的丁点怜惜注定辜负不如从未开始索性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尚能给彼此留些余地我只庆幸面对这番情境的是我而不是她若有一人将我双手捧上的情谊折辱至此我定难以承受
我一边捡起满地的碎条一边委屈地流泪我和独孤昊的关系已不能更差尤其心痛的是瑛姐姐的心意她背负族内压力爱上独孤昊本身就是个悲剧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偏偏连最后一点妄图在他心目中保留的美好也失去了
“别捡了”
祁傲不知何时折了回來意有所指:“注定要失去的你做与不做结果沒有分别一样是徒劳”
“你不会明白的”他从沒有喜欢过一个人怎能理解直到相思了无益的心境
他依旧清冷自持直到我捡起最后一片:“你之所以弄巧成拙是因为你自认了解他却从未想真正看清他的心”
“他”自然指的是独孤昊我攥紧碎成布条的绢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曦你的运气很好有个天底下最有胸怀的父亲保护你从出生起无忧无虑其余人则沒你这么好命你只需明白世家族内争斗的残酷远不是养尊处优的你能想象的你所看到的独孤昊并非真正的他夫人或许曾是他内心最易打动的一处却在常年累月的争斗中慢慢变成他最想抹去的污点”
“这个污点由与他不和的你挑明他焉能不气”
我心境澄明道:“他无法面对的不是旁人的目光是他自己”
祁傲并未反驳:“当局者迷恰如慕容瑛不甘于流水无情你亦明白她的感情到头來是一场空但仍选择帮她只因在他们二人中间你更倾向于慕容瑛”
他竟早看出瑛姐姐对独孤昊的一番情意那独孤昊岂不是
“独孤此举何尝不是断了慕容瑛不该有的念想小我私情与大势相比微不足道这样做对他二人只有好处沒有坏处是否借你的手斩断情丝又有何重要”
这番话以我的阅历断不能苟同缘何儿女私情就该被牺牲我站直身体容色坚定对他道:“你也许会笑我目光短浅难成大业可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丢脸到遮遮掩掩的事对心上人抱以倾慕之情若不去勇敢一搏竭力争取怎知结局不尽如人意”
“若缘分未到则不枉费一腔真挚的情意;若多番权衡思量错失心仪之人他日思及此情必定悔不当初余生抱憾而终”
祁傲黑眸流转眼前骤然一亮容色仍旧淡定:“天色已晚回去罢”
待走出独孤府的偏门仆人掀起轿帘我欲弯身时方见一人闲庭信步而來身姿优雅让人顿觉天地失色瞥见他衣角一抹天青色我的心复而静谧如水他怎也巧的穿了件青色的衣裳比起独孤府那位讨厌鬼他瞧上去顺眼多了
李三郎傲然行至我身前赏心悦目的脸上挂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我亦学了他的模样巧笑倩兮故意露出诧异的神情:“是你”
“我曾说过你我很快会再见面”
独孤府内依然灯火通明我心如明镜:“莫不是今晚你也成了独孤府的座上宾”
“什么都瞒不过你秦曦”
“如此我该继续叫你李三郎呢还是李轩”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佩戴于腰间的温玉上暗暗刻着一个“轩”字我更困惑的是这个“轩”字的写法源于南国的文字我能不能大胆地推断他是南国人
我一点不惊讶他猜出我是谁
以他洞悉世事的睿智单看独孤昊对我的态度对我的身份也知道七八分了我爹坐于席中只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习惯漂泊不定的闲适想必不愿被我的身份所累留在秦州可他仍愿见我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欣喜
“方才你哭过”想來我的双眼微微发肿叫他瞧出了端倪
他这般直白我不好意思起來下意识揉了揉眼角掩饰道:“一时风起沙子进了眼睛已不碍事了”
他顺势从袖口掏出一个白瓷小瓶自然而然递给我:“这瓶凝露是用温和的药草研磨熬煮制成轻轻涂在淤肿的地方见效很快你不妨一试”
这是今晚除了青色衣裳的第二个巧合了我并未立刻接过瓷瓶:“难道你算好我会哭上一场才提早做了准备”
他不否认浅笑道:“我该考虑去路边摆个摊子替人算命占卜估计生意会很红火”
我本就无意刁难听了他的调侃心气平顺道:“我们扯平了”他隐瞒了真名我也沒有提及我姓甚名谁谁也沒吃亏
李轩和我默契地相视一笑继而正色道:“我家中上有两位兄长排行老三人称三郎也无错处单名一个轩字是母亲为我而取”
轩寓意君子之风温文尔雅我想他的娘亲亦不是位浅俗之人
“敢问阁下是”聊了几句我竟全然忘记回府这事祁傲明显不知发生何事上前询问他第一次见到李轩话里隐约有些警觉可能是我多心我坦然向他介绍:“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
李轩长身而立依礼恭敬一揖:“在下李轩”
祁傲回以一揖面色却已然发冷:“未请教李公子家住何处家中尚有些什么人所來秦州有何目的可有同行之人”
我又窘又怒他在做什么调查户口审问犯人我才认识李轩几天好容易培养出一点感情他來这么一出让李轩怎么想我显然以李轩亲眼所见我和祁傲不是一般的关系这下真的是亏大了
我冷了脸颇为不悦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他还是怀疑我”当着外人的面祁傲还从未跟我对着干他今天搅什么局
“我不过多问一句你何须这么紧张每天有多少外地人涌入秦州你可知道如若有心之人混进秦州故意接近你你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城主交代”
“我”亏他想得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以前怎么沒发现他的口才这么好
李轩很沉得住气沒有半点不悦之色坦荡道:“在下游历各国路过秦州孑然一人眼下住在碧水湖边的李宅与秦姑娘乃机缘巧合相识并非投机之徒;我命福薄父亲和二位兄长早年过世母亲另嫁他人与族中亲戚少有來往祁公子若还不信派人查实即可”
知道了我的身份等于知道了祁傲的身份秦府内就我们二人年纪相仿足见李轩的聪明适才闲聊他提及母亲取名时尚余温和听及此刻他话中家族的分崩离析让人尤感心酸该是何等多舛的经历能让一个人说起不堪回首的过去时那般的平静无波
怪不得他幼年隐于深山老林修行不染尘世多半收他为徒的世外高人是受人所托照拂他锤炼他的心性磨去他心中累积的郁结他今日有此淡泊高远他的师傅该耗费了不少心力庆幸他能有这样一位倾心相助的师傅
我看向他的神色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祁傲的心思却与我不同他冷傲道:“李公子大可放心我自会派人去查”
面对祁傲的咄咄逼人李轩抱以淡然一笑:“叨扰久了天色渐晚秦姑娘请回我告辞了”
我抱歉道:“他并非刻薄之人刚才的话还望你切莫放在心上改日我再去找你赔罪”
“关心则乱有祁公子的照拂是秦姑娘的福气”
我还未说完就听祁傲不耐催促道:“秦小姐还不走吗”
祁傲今晚的表现着实反常任谁听了这话都不会认为祁傲只是寄住在我府上的远方亲戚这么简单一个远方亲戚不会用这么随意的态度对待正主家的大小姐未免再生事端我转头坐进轿子只在起轿前最后看了一眼李轩
他立在原地形单影只晚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角微凉
他嘴角浮起一抹不在意的浅笑整个人是那么的……寂寥
放下窗帘我取出李轩给我的白瓷瓶以手若有似无地摩挲仿佛那瓶子上还有他手上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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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情不知所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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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到秦府以后秦曦再沒和祁傲说过一句话软轿在府门外停下她用眼睛狠狠剐了他一眼提起裙摆一声不吭小跑回曦园分明丁点不想再搭理这人
起初几天祁傲沒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以往她小姐脾气发作他们不是沒有冷战过不说话不见面不打听对方的消息结局多半以她主动讨好他告终倒不是他过分自信而是他素來清楚她比他心软
于是他以为这一次和以往也不会有不同之处
他仍像寻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书写字练剑骑射一个不落甚至比见到那人之前还要勤奋他浸淫宫廷多年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直觉告诉他李轩的出现太过凑巧最近一个月师傅难以分身照看秦曦而他为了不能说明的原因也在疏远秦曦偏好在这个空隙李轩成功地接近了她
他说不上來为什么对李轩有种本能的敌意可能因为他对这个人的底细一无所知于是很自然地有了后面的逼问沒有在李轩脸上看见意料之中的惊慌之色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当然他也沒有忘记暗中命人去探查李轩话中的真伪一个人只要在这世上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再完美的谎言在连番不断的查证中亦会露出破绽他要确保这个人的出现不会对秦曦产生威胁
可能连他自己都沒意识到他对于秦曦的保护欲已经如此强烈
到了第十天一贯自信的祁傲开始察觉出不对劲秦曦那边还沒有任何示好之举既沒有侍女送來精致可口的新奇糕点也沒有她向他讨教轻功箭术的纸条他假装漫不经心向小厮提起她的近况小厮回禀说她接连几日出府闲玩暮色时分才回曦园独自用膳休息
他好像被她彻底遗忘了
想到这点他的心里居然浮现出一丝难以启齿的失落这种闷闷的感觉任再多的名著典籍也挤不走
秦州的大街小巷她逛遍了多少该感到乏味她频繁出府还能为了什么当然和李轩有关
师从九引老人周游列国小有声名满腹才学肆意淡泊单是他身上那股宁静致远的清高之风就足以吸引秦曦的目光她是那么慵懒自在的性子若非肩负的责任所累恐怕不加多想就随李轩寄情山水去了
该死
有一种他刻意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情愫因为那个名为李轩的男子的出现以喷薄之势呼之欲出
在秦府里他们的关系一直是最亲密的她对师傅孝顺乖巧对仆人侍女算得上宽厚心有苦恼烦忧多半只能说与他听日积月累她的心思想法他比谁都了解她眼珠一转他不用猜都能知道她的那些小谋算他和她的默契她对他的信任变成了他的习惯
这些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她不可能再去习惯另一个女子
祁傲忽然想应该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就对她动心了否则如何解释他现在想杀了李轩的念头
他改头换面在秦州隐忍锋芒多年鲜有杀意尽现的时候如今手捧的那本角已被他揉得不像样他这才不得不承认秦曦在他心里刻得很深很深
初见时他从尊贵无匹的东宫太子沦落成各地通缉的要犯一路逃來秦州吃了很多苦头好几次身陷险境和死亡撒肩而过近身守卫的亲随一个接着一个被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人宁远
宁远拼死守护他求见秦州城主时一介铁血男儿二话不说跪于人前嘴里说着恳求之语而他则倔强地挺直了身板企图保留最后一丝皇族的尊严其实他知道如今之际能失去的都失去了这身风骨也是强弩之末罢了
按照宁远的说法秦城主是母后入宫前的旧识彼时他仍在犹疑是否该为了旧人之子去抗衡另一个国家祁傲冷冷地想他与母后的情谊不外如是内心还是有一分希冀想他能收留他和宁远他是祁氏一族唯一活下來的血脉大仇未报他不能死
出了秦府到处都是想要他这条命的人他只有这一处希望
秦曦是成全了他的人他看见她冲他作了个鬼脸可怜兮兮搂住秦城主的腿她身形娇小个头还不及她爹的腰他有两个皇妹正在她这个年纪撒起娇來不及她娇嗔可爱
他听到她清澈的音调:“终于有个小哥哥來陪我玩了爹就让他留下來吧好不好”
祁傲更意外的是秦城主想也未想应了秦曦的要求一如外界传言城主宠爱这个女儿宠到了天上想起父皇的冷酷残暴他心头更加黯然
再后來她乐呵呵地想要亲近他拉起他的衣角像只小猫:“祁傲原來你是南国的太子呢”
他立时甩开了她的手她这算什么居高临下提醒他他的处境有多么卑微吗甩开她的手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很快他心生后悔他尚且寄人篱下她爹才答应收留他如果此时她转头向她爹告状
骄纵跋扈的世家小姐他见得多了
好在她沒放在心上反而像个小大人负手在身后有模有样道:“做南国的太子有什么好你一辈子也走不出皇宫连头顶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在秦州就不一样了秦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玩的”
可笑她连秦州的地界都不曾踏出井底之蛙有什么资格评说太子之位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爹愿意把他会的都教给你你不知道我爹有多厉害他连我都不愿意教你的运气太好了”曾几何时我像她崇拜她爹那样崇拜着父皇唯皇命是从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赞赏之言挑灯夜读不眠不休可父皇眼中只有皇权何來骨肉亲情
对她他忽然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嫉妒
颓然时又听她恶狠狠道:“只要你肯用心学不出几年一定胜过独孤昊那小人气炸独孤世伯看他还有底气给我爹灌**汤”
独孤昊应是她很讨厌的人
以她的脾性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一览无余写在她那张小脸上猜都不用猜也就是她命好这要是在南国的后宫她根本活不到这个年纪
我睥睨她:“你为什么想我留下來你不怕我以后抢了你爹对你的疼爱”
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他的才学自会体现在言行之间的气质上显而易见她并不具备这样的天资亦称不上勤奋她爹若非只有她一个孩子怎会宠她到这种地步
而他的确比她耀眼太多太多不光是聪颖的天资更有后天的刻苦
谈及她爹她倒是比谁都自信飞驰雄赳赳气昂昂:“笑话我是我爹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我呢再说了他连你一起疼着宠着不是更好又多了一个人來陪我以后我再也不怕上课时一个人被先生罚抄书了因为有你会陪着我被罚哈哈”
未等她瞎乐完祁傲已快步朝属于他的院子走去把秦曦远远甩在了后头他从來沒有遇见这么“天真无邪”的蠢女人他与太傅谈论家国天下治理之道时她怕还躲在她爹怀里抹眼泪竟妄想他会陪她一起被罚抄书真是可笑
他的住处紧挨着秦曦的曦园秦城主并未下令限制他在秦府的行动是以他简单地熟悉过环境后径直去了仅一墙之隔的曦园原因很简单除了秦城主的书房曦园是秦府藏书最多的地方
他报仇心切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闲住着每一刻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他很轻易进了她的闺房沒有一个婢女阻拦他她们见了他无不恭敬称呼他一声公子在城主首肯他住下來的短短一个时辰内他是城主远房亲戚遗孤的消息已经传开秦府管理下人很有一套大半天來他沒有听到一个下人对他的來历嚼舌头
她的闺房大的离谱物件纷繁精细不输给他的东宫随手取來一样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难以想象城主竟是将她当作一国公主在抚养太出乎他的意料秦州虽**于诸国秦城主却并未对外称帝祁傲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巨大的书架置于她的桌案后他的目光随意扫去一眼看出她最喜欢的是简洁易懂的评书话本那些花花绿绿的册子摆放在她最容易够到的地方再高几层的古书典籍让他眼前一亮那些整齐陈列的俱是和权术机谋有关有一些连他也只见过手抄本未曾想孤本会藏在一个七岁女童的闺房里
桌案上被微风吹起一张字帖落入祁傲眼中那歪歪扭扭如虫爬一般的字丑的出奇他看了好几眼才看出是诗经《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有几个字对于她生僻晦涩她的笔迹很不流畅写的更丑外人心目中金枝玉叶的秦小姐原是不学无术毫无所长
他嘴角一抽耳边传來秦曦的哀叹:“本小姐怎么就沒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东西呢”
亏她还有自知之明:“琴棋书画样样不精女红舞艺平平无奇除了长得还行嘴甜之外你的确沒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大实话
她一下子被点燃了:“谁是谁敢这么说本小姐”
他捏着手里那张字帖扬了扬她骤然脸红飞扑过來一把抢去急忙叠起來压在桌角的那本话本下方崩紧了脸:“谁允许你进本小姐的屋子翻本小姐的东西了”
她也知道自己的字丑的见不了人
祁傲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难怪你爹宁肯教我也不愿教你凭你的资质学一年也难敌我一月连一笔像样的字都写不出來你幸亏是生在秦府”
他说这番话对于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秦大小姐委实刻薄她当即翻脸大哭了起來哭得祁傲跟着懵了还是头一回有女孩子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痛哭流涕他完全不懂该怎么办
与其说是被秦曦赶走倒不如说是他落荒而逃他是中了邪了面对她他不但像个毛头稚子似的斗气更失了一直以來他引以为傲的自持
夜已深沉祁傲终于舍得合上握在手中的书烛火摇曳满页的字他一个都看不进去
历经那场宫闱之变他以为不会再相信一个人是秦曦打开了他封闭的心而此时他刻意疏远的女子心上已经有了另一个人那人论长相论秉性并不输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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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情不知所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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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主为人坦荡说一不二他答应将毕生所学授予祁傲并非虚言只是祁傲背负血债心中怨愤难平一时间难以静下心來修习身上戾气难掩稍有不慎唯恐其剑走偏锋失了正当心性是以秦城主才会以二十岁前放弃踏足南国作为收留他的条件
这个甫经劫难的少年此时最需要的是心气全平好在他理智尚在他很快答应了下來
对外宣称是收下远亲的遗孤为徒却并未举行正式的拜师礼秦城主自有思量教授祁傲本是履行对旧友的承诺他不急于迫使少年称呼他一声师傅他可以等他心甘情愿认他为师的那天
这孩子内敛孤傲身为东宫储君时便风光无量登高跌重胸中积怨需有地方发泄于是有了师徒之名的头一天秦城主命祁傲清早醒后去瀑布旁的观星亭静坐一个时辰说是静坐不准练剑不准看书除了安安静静坐着什么都不许干
“就那么干坐着于我何益血仇未报你反倒让我在这儿浪费光阴”
好容易压下“本宫”二字东宫的架势仍摆的十足
秦城主神态自若坐于太师椅上眼皮抬都未抬淡淡吐字:“不许练剑不许看书静坐即可去吧”
“为什么”祁傲的不忿中带了迁怒的成分狼狈逃难寄人篱下已是万分耻辱如今他什么都做不成他拼命逃出來还有何意义
“以你的聪明才智十日内还沒想明白便不用再去”
他气愤而去走远了才发现他根本不知观星亭在秦府的哪个位置该死的前一刻万里无云天色尚好这会儿转为乌云低压雨丝密布他的心情连带着糟透了
快走到曦园一个婢女仓皇撞到他估计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骇人那婢女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告饶他想这该是哪个新进府的婢女一点稳重也无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那把伞板起脸问了几句方知她服侍秦曦正要送伞过去
“秦曦在哪儿”
那婢女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唯唯诺诺道:“小姐在先生那里上课这个时辰估摸着该结束了”
他让婢女捡起伞交给他问了方位便走了既是寄人篱下就该有一副寄人篱下的姿态整个秦府他需要讨好的不过她一人讨好一个七岁的千金小姐这有何难
他到的时候她正托腮出神清澈的眼睛直愣愣盯着窗外先生慢条斯理的讲解怕是一句也沒听进去不知她透过迷蒙的雨雾在想些什么等她发现他站在屋檐下冗长的课也讲得差不多了她跟先生辞别先生在她身后摇了摇头对于这位天分不足又不努力的金枝玉叶也是无可奈何随她去了
她还在生那天的气嘟着嘴故意道:“祁傲你不必讨好我我求我爹留下你并未想过你的回报只是单纯地想有个人陪伴我念书玩耍我爹是一城之主一言九鼎他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因为你得罪过我而食言你若想留下去找我爹把话说清楚就好”
她还不傻知道他是在讨好她但她的坦诚令他一时发怔
半晌他才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他恰好住在她隔壁的园子二人可以顺道而回
她的欣喜仿佛感染了他:“你说的是真的么”
“老实说以我目前的处境天下之大沒有比秦州更安全的地方再者你虽娇气却并不惹人厌我想不出离开的理由”
他喃喃道:“或许他日你我真的能成为朋友”
祁傲原本的计划是亲近拉拢秦曦谁都看得出她是秦城主的心头肉取得了她的信任能帮助他完成以后的许多事他想要复仇势必要借助秦州独大的势力光是和秦城主有师徒之名还远不够同一个屋檐下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融入她的生活一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论玩弄心机哪里是他的对手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因为他和她之间谁主动谁被动完全是剧情反转
沒有遇见祁傲之前秦曦身边只有独孤昊和慕容瑛两个玩伴又加上不喜欢独孤昊慕容瑛长在深闺不能经常來陪她玩她便分外亲近祁傲自动化身为他的小尾巴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他在观星亭静坐放空她偷偷摸摸镇了一篮新鲜的水果到瀑布下的深潭待一个时辰过去取出來和他分享;他在房间看书习字她毫无形象趴在矮榻上对着她的话本咯咯傻笑他不许她吵他她就以这种方式缠着他留下來;他在院子里挥汗练剑她坐在八角亭胡乱涂鸦他舞剑时行云流水的轻灵……
年复一年春去冬來由被动变成主动的那个人从祁傲变成了秦曦这个改变纵然发生得自然而奇妙他却仍旧不怎么喜欢她二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打心底里排斥她
她活得太肆意太自在即使她空有美貌学识浅薄但是她享受着最大限度的放纵天地间似乎沒有能够约束她的东西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无不在提醒他的过去也如这般潇洒纵横提醒他自己经历过的是多么残酷的浩劫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惨重
住在秦府最初的半年他经常在噩梦中惊醒醒來后浑身冰凉满头冷汗
母族被屠无一人生还彼时他尚被软禁在东宫听不到外界的半点消息期望父皇消除怒气后能宽恕他父皇常骄傲赞他是最得帝心的皇子他的言行少有大错虎毒不食子他想父皇总归会原谅他的
祁傲等來的是一纸废黜太子之位的诏书宣旨的太监见他迟迟不肯接旨表情甚是为难小声催促了几次他才回过神來父皇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沒给他甚至连一面都不想见他可见废黜他的决心他紧紧将诏书攥在手里发狠的手背青筋凸起不甘至极储君之位被废是奇耻大辱再后來发生的事他余生皆不愿想起唯怨帝心凉薄
熬到晨曦微现他提了剑去观星亭瀑布倾泻而下如白练嘶鸣之声如万马奔腾但这里是他最心如止水的地方他盘腿坐在潭水边的巨石上闭目养神万念俱空呼吸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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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情不知所起(3)
第四十九章 情不知所起(3)
白驹过隙。[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转眼祁傲住在秦府已过七年。
他依旧每天清晨时分在瀑布旁静坐一个时辰。唯一的变化是。秦曦不再陪在他身边。
两千多个日夜足以让一个少年变得沉稳内敛。恰如其分地掩藏锋芒。祁傲成长的不只是年纪心智。更是为君者的胆识谋略。他的目标从未改变。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洗刷母族的污名。堂堂正正将那人逼下皇位。
因此。他的生命轨迹里容不得意外。尤其是秦曦这样危险的意外。她的光芒。根本沒有人能挡得住。跟她相处愈久。这颗心沦陷地愈深。
他努力说服自己萌动的心。终有一日他会和她分道扬镳。陌路而行。他会重整旧时势力。重登帝位。她对于他只是一块跳板。他在等她长大。等她明白与他合作对于秦州的稳固将会是多么有利的一件事。
如今的她。到了被允许**出府的年纪。出门有暗卫跟随。吃喝玩乐起來变本加厉。几乎天天外出晃悠不说。琴棋书画更加荒废得一塌糊涂。遑论女红这种女孩子家必须要学的东西。他虽不再整日陪她出府。但还是命心腹按时禀告她的行踪。
他有时亦想不通身为父亲。师傅怎会对女儿纵容到这般地步。这样放任自流的她。如何堪当掌控秦州的大任。反倒对他。师傅少有温和的一面。严苛至极。他出身尊贵。很少有人敢这么严厉地管教他。他学艺不精或者剑走偏锋时。师傅嘴上不说什么。面色却冷若寒霜。罚起他來绝不手下留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气急攻心。切磋武功时剑尖滑过对方颈部的皮肤。师傅察觉他徒起的杀意。出手打掉了他手中的剑。他在师傅脸上看见了失望之色。师傅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剑扔在了地上:“你戾气过重。[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心智迷失。即刻出发去清露寺思过。不得私自练武。如有违逆便逐你出秦州。你我断绝师徒情分。”
他握紧双拳抿唇不语。师傅从沒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这顿责罚免不了。深山老寺和秦府院子沒什么分别。于是他扭头就走。回屋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裳。临出门他看见秦曦站在逆光里。她笑盈盈的模样让他心头一松。他听到她清润如水的声音。不禁心神一荡。
“清露寺的方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放心。他不会欺负你的。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生气过。”
放眼秦州也就只有她这个丫头。能把人人口中称道的高僧说成老头。看來方丈有副难得的好脾气。他翻身上马。身手矫健。居高临下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箭术不要落下。我回來会亲自检查你的功夫。”
一听练箭。她果然蔫了。嘟囔道:“祁傲你还真是欺软怕硬。当着我爹的面。怎么不见你这么盛气凌人。”
师傅是教导他的长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一样。这丫头真是天真的可以。
去寺里清修也好。远离她一段时间。他的心或许会平静许多。
清露寺地处深山。他挑的是陡峭的小路。快马加鞭还是花了一天的时间。他递上师傅的密信进了寺。很快见到了传闻中的方丈。果真如秦曦说的。慈眉善目。体态宽腴。
“阿诚在信中拜托我化解你身上的暴戾之气。如此你便跟随我修行一段时日再离开罢。”
阿诚是方丈称呼师傅的方式。想必师傅也曾受过方丈的点拨。师傅面冷心慈。饶是对他说了断绝师徒关系的狠话。信中还是言辞恳切将他托付给方丈大师。对他的厚望可见一斑。
他并不记恨师傅。只感叹师傅的坚持。观星亭旁。深潭之外。师傅以静坐冥想的方式暗示他淡化杀念。不可教恨意吞噬了本心。他一坐就是七年。毫无怨言。这些年他最刻意去压制的。是午夜惊醒时的怨愤。
他自以为这些情绪隐藏的很好。直到怒气被对手挑起时。那个理智被愤怒烧毁的他。变得完全不像他自己。师傅并未说错。他的暴戾之气。太重。若未得到有效的控制和疏导。必将酿成大错。
“但求方丈大师指点。”他双手合十。诚恳道。
也是这个契机他认识了独孤昊。两人同样身怀惊世之才却遭遇坎坷。彼此惺惺相惜。自然而然成了莫逆之交。男人间的友情有时无关利益。乃是出于一种契合的认同感。
他隐约感觉到了她不喜欢独孤昊的原因。一个外放烂漫。有什么事都不喜欢藏在心里。行事全凭本心而为;另一个风流倜傥。态度暧昧叫人如雾里看花捉摸不透。非要把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凑到一起。她几乎本能地抗拒。
在他看來。独孤昊喜欢秦曦是水到渠成的事。与她相伴这么多年。若独孤昊沒有对她动心。那才不正常。秦曦潜意识里认为独孤昊接近她无非为了维系家族间的盟友关系。是因为她还太小。不明白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感觉。单靠利益根本难以为继。独孤昊这些年为她付出的。也只她一人装作看不见。
真心和假意。并非模糊难分。
祁傲习惯作壁上观。以旁观者自居。甚至有时偏帮独孤昊招惹她。辜负了她的信赖。而事实是。他一直在抗拒去喜欢她。他不能像一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沉溺在患得患失之中。他肩负的责任促使他不该分神在她身上。
故而他刻意封闭她成为他的软肋的一切可能性。不去听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不去在意她的一颦一笑。不去陪伴她吃喝玩乐。不去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不去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他面对她冷言冷语漠不关心。摆出一副刻意疏远的态度。明显得连粗线条的她都能感觉到。
故而才有了好几次他瞒着她制造独孤昊接近她的机会。独孤昊虽风流不羁。至少是真心喜欢她。他们能在一起。于拉拢秦州于他都是一件好事。或许是他的心门紧闭得太久。等他意识到她终于要远离他时。心中的防线早已溃不成军。
独孤府上她和独孤昊为慕容瑛一方巾帕翻脸。他可耻地乐见其成。袖手旁观。可是偏门外当一身芳华的李轩朗然出现时。他惊觉胸口喷涌出的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他竟然仅仅因为一个男子出现在秦曦身边就产生了妒忌。他还说不爱她。
不肯承认喜欢她。不肯承认放不下她。到头來这种深情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伤人伤己。
他第一次陷入了陌生的迷惘中。求而不得。他和独孤昊有何不同。那晚他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烈酒烧喉。更灼伤了他的心。喜欢她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感觉。不可名状不可预料。他曾瞧不上她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亲自教她箭术时却发觉她身手灵活胆大心细。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分。时常无师自通青出于蓝。但凡她兴趣所至。多半小有成绩。
他从前。是小看了她。
她像一泓清澈的泉水。浸润了他的心。那双灵动纯净的眼眸。是他穷极一生不可能忘掉的记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亲近他时。他推开她;他爱上她时。她心上住进了另一个人。他有七年的机会和她在一起。却因为自己的偏执和她生生错过。失去她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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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郊外踏青(1)
第五十章 郊外踏青(1)
三月末四月初,恰是秦州的大好春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日我挑了件鹅黄的薄裙穿在身上,颇有小家碧玉的娇俏,出门前我特意吩咐婢女,倘若祁傲问起我的去处,无论如何不准透露半点口风,我可没忘记我们还在冷战期,这一回他不主动跟我服软求我原谅他,休想我再理他。txt小说下载80txt.com
“祁公子好比一块木头,小姐的心思他应该分毫也没察觉,小姐倒是故意躲着他来着,只是不知道祁公子领会了小姐的意思没有?”婢女替我梳头时抱怨道。
想起祁傲那张不可一世的臭脸,我翻了个白眼,对着铜镜里的自己恨恨道:“他就是榆木脑袋,冥顽不灵,天雷都凿不开。”
“依奴婢看,小姐还是别惦记祁公子了,虽说你们青梅竹马,从小感情要好,但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秦州多的是青年才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以为她有什么高见,听了半天敢情是劝本小姐弃了倒贴祁傲的念头,把眼光放长远,当即不悦道:“你是牙尖嘴利,一双大眼睛长头顶去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本小姐惦记祁公子了?”我身边服侍的婢女大多偷偷暗恋祁傲,我故意学了她们的音调,将一句祁公子的尾音拖的老长,婢女脸颊泛红,含羞不语,我才威胁道:“你们给我记好了,祁傲向本小姐低头前,谁敢做背叛我的事,一旦被我发现,决不轻饶!”
屋内的几个侍女掩嘴偷笑,年纪稍长的应道:“是,奴婢几个谨记小姐的吩咐。”
我站起来准备出门闪人,佯装恶狠狠道:“不敲打敲打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忘了谁是你们的小主人了!”
李轩如约等在距离秦府正门不远的暗处,我一眼瞧见他,笑嘻嘻朝他走去,心情变得明媚生光,这般丰神俊朗的他,站在哪里都是一道叫人挪不开眼的风景,真可谓赏心悦目。本就说好这次出游由他安排,临出发我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连丁点计划都舍不得告诉我?”
对于他,我真是有太多的好奇和期待。
他自信昂然,眉角微扬,风轻云淡道:“断然不会让秦小姐败兴而归。”
瞧他淡定自若的架势,我得寸进尺地打趣:“若本小姐稍有不满之处,你当如何赔罪?”
“不如你我以今日之事定一个赌约?”他提议。[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你赌什么?”
“若你今日感觉有任何不快,便是你赢,你可以要求我替你做一件事,任何一件我有能力做到的事。”
听上去十分有诱惑力,我狡黠地眯起眼睛:“那我要是输了呢?”
“你愿意认输说明你这一天过得相当舒心,不如就带我尝遍秦州大街小巷的美食,如何?”
傻子都能看出他是故意让着我,打这个赌说白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上,我更加开心的是李轩在以一种温和贴心的方式陪伴我去做我一直向往的事,我甚至自恋地想,他对我的好感远超过一个初相识的普通朋友。
他和我之间也许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遥不可及。
“好,一言为定。”我拉起他的手,伸出手与他的掌心相击,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和李轩一人牵一匹马,于闹市隔壁的一条街并肩而行,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偶有路人经过,无不向我们投来艳羡的目光,那眼神明显是在猜测我们的关系。我倾慕李轩,心里难免暗爽,会不会在其他人眼中,我和他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气质相符性情相投,没有人比我和他更适合彼此?
想着想着就对着空气痴笑起来,直到李轩打断我的幻想:“上马。”
他稳住我的那匹马,看我顺利翻身骑上马背,才把缰绳交到我手上,目光暗含赞许之色:“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出了繁华地段,你不要骑得太快,此行出来的目的并非赛马,行至空旷处,再畅快地驰骋一段。”
其实我学会骑马已有几个年头,骑术称不上娴熟却也不生疏,他多虑了,不过看到他对我如此关心,我不得不承认这对我很受用,乖乖答应:“好,全听李大公子的。”
从我们互相坦白真实的身份后,我们的相处比原先更自然舒畅,偶尔他喊我小姐我喊他公子调侃对方,多了一份乐趣。恰如此刻,他从容上马,脊背笔直,轻踢马肚,一面和我聊起周游列国时沿途的见闻,一面询问我秦州当地的风土人情。
很快到了一片视野开阔的草地,他信手一指前方山脚处,与我约定:“以此地为始,到达山脚下的清水湖边,谁先到达湖边的大树下,就是赢家。”
我分明跃跃欲试,故意装作淡定地说道:“好,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开始,一――二――”
我驾马飞奔而出,他犹在原地微愣,没留意我嘴角的偷笑,当然听不到第三声,因为本小姐我最擅长的是耍赖的小伎俩,所谓兵不厌诈,李轩再厉害又能奈我何?好歹我这几年的骑术不是白练的,怎么说也要拼尽全力跟李轩比个高低。
眼前的景物迅速地倒退到我身后,耳边作响的是猎猎的清风,马蹄声淹没在随风飞舞的青草中,胸中随即涌上的是他所说的飞驰于天地万物间的畅快感,仿佛一切的烦恼和不快都在这一刻弥散,勒止马儿停下的时候,我大笑着朝几丈外的李轩挥了挥手,他的骑术远在我之上,比我早一步抵达终点。
我输得彻底,却无半点不乐意,喜欢一个人,连输给他都是一种清淡的喜悦。
清水湖边的树底下,他已下马,噙了淡笑立着等我,我大大咧咧跳下马,放了马儿去旁边吃草。
“秦小姐总是能给我惊喜。”
他指的是方才钻空子的事,我也不脸红,神色坦荡道:“你该庆幸,你邀约的玩伴不是无趣之人。”
他一笑:“的确,秦小姐比我想象的,有意思的多。”
他似乎话里有话,我挑眉狡黠道:“不知李大公子为我带来了何种惊喜?”
纵然此处景色宜人,但他不会单只为骑马散心才来这清水湖,果然他引我在湖边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顺势递给我一根竹竿,竹竿尽头系了一条又细又长的棉线,线的另一端绑了一块小小的饵料,他动作娴熟地将鱼线往湖面一抛:“美景当前,心旷神怡,临湖垂钓岂不别有一番滋味?”
垂钓好歹是件雅事,最要紧的当属耐心,鱼儿极易受惊脱逃,可惜我这人最缺的就是耐心,让我一动不动待上大半天,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清水湖少有人来,湖水清澈见底,粗略看去,确有大大小小上百条鱼,我充其量只算个半吊子,平素嚷嚷着在秦府的湖里钓鱼玩,每次都是草草收场,全因为急躁的性子。
我吐了吐舌头,丑话说在前头:“以我那点可怜的耐性,只怕连累你失了兴致。”
他唇角微扬,犹不在意道:“秦小姐可知今日垂钓的乐趣所在?”
“洗耳恭听。”
“有我作陪,便是此番垂钓最大的乐趣。”
额――本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他也有如此油嘴滑舌的时候,这算不算是他故意勾引我?我的心里竟萌生出几丝甜蜜,老实学了他的模样,将钓竿大幅度一挥,垂落在湖面上,只等鱼儿上钩。
方才坐下时觉得这石头单是形状奇异,坐在上面好一会儿,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奇妙之处。每隔片刻水流撞击石头时,石头都会发出一种怪异有趣的声音,我偷偷瞄向李轩棱角分明的侧脸,只见他神情专注盯着湖面,脸上虽没有多余的表情,我却好像能感觉到他的自信,那种淡泊超然的自信。
果然,他的鱼竿率先动了动,他如行云流水地提竿扯线,迅速将挂在钩上的肥鱼解下扔进一旁的竹篓中,而后重新绑上饵料,整个过程流畅得堪比他煮茶的功夫,看得我只有羡慕的份。他的饵料似乎有种魔力,片刻功夫便见第二条第三条鱼儿进篓。
于是乎我郁闷的想,我应该不会衰到一条鱼都钓不上来吧。同样是安静地临湖而坐,缘何我的鱼竿没有丁点动静?
待在他身边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他的竹篓已经快满了,而我的统共不超过五条,好生惭愧。这中间我们不曾交谈,他是专注而忘我,我则是担心讲话声吓跑快上钩的鱼儿。
终于他钓起最后一条鱼,决定收手。
为了挽回面子,我假装唏嘘:“这一湖的鱼碰到你实在是运气太差,方过两个时辰,它们当中这么多同伴中了招,有些人呐,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子非鱼焉知鱼不是被他的美色所迷?
他也不戳破我胡乱找的理由,反顺了我的话点拨:“世间万物的生存不过弱肉强食,被敌人迷惑而失去性命,是为愚蠢付出代价。”
“而且我认为,等会你尝到这些鱼味道有多鲜美,会忘记你现在说的话。”
荒郊野外没有酒家铺子怎么吃这些鱼?难道他打算自己动手?我狐疑地瞄向他,努力在脑子里勾勒他这么一个清风朗月的人挽起袖子来洗手作羹汤是副什么模样,他倒不辜负我的想象,果真去寻了一些干柴生起火,火堆燃得很旺,噼里啪啦作响,他简单挽起衣袖,露出小半截胳膊,又从悬在马背上的袋子中取出一把小匕首,蹲在湖边麻利地剖开鱼肚子,处理干净后将鱼身串在一截树枝上,静静地烤起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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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郊外踏青(2)
第五十一章 郊外踏青(2)
我提起裙摆,屈膝挨着李轩坐下来,单手托腮斜望去,他的侧脸笼在明媚的春光里,轮廓柔和而美好,我的心有种莫名的微颤,若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许多该有多好。(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很快鱼身变得金黄,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引得我五脏六腑的馋虫蠢蠢欲动。我饶有兴趣盯着他手上那串烤鱼,忍不住催促:“还要等多久?”
我的语气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馋猫,他耐着性子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我装作听不懂:“这是鱼,不是豆腐。”
他莞尔,从一个小布袋取出白色的粉末撒在双面焦黄的烤鱼上,我好奇凑过去:“这是什么?”
“是盐和孜然。”他把手中的鱼递给我,转而去烤第二条:“你尝尝。”
我一贯厚脸皮,未作推辞,很自然地接过来咬了一条口,只觉外脆里嫩,清香四溢,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一张嘴早被养叼了,仍是诚心赞道:“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鱼。”
他娓娓道来:“清水湖的湖水晶莹清甜,湖口有山泉水不断地注入,可谓集天地精华,是以养育出来的鱼肉质鲜嫩,如此简单的烤制最能提炼它的美味,更胜寻常吃的烹煮之物。马背上的水囊里盛的就是天然的泉水,搭配鱼肉正好。”
我接连吃了几口脆嫩的鱼肉,然后按照李轩说的饮了一小口泉水,一股别样的清甜混了鱼香充斥在嘴中,汇聚成一个字:爽!
这时李轩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片狭长的箬叶上下叠放好,而后他把烤好的鱼肉慢条斯理地撕扯下来,放在箬叶上,以方便食用。每一件平凡的小事在他做来,总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雅致。于旁观的我看来,亦算得上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他才腾出空闲看我一眼,蓦地出乎我的意料将上半身靠了过来,一张俊美的脸瞬间离我不过几寸,我一口鱼肉哽在喉间,心跳漏了几拍,拿捏不清他要做什么,紧张地动都不敢动。他若无其事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轻轻擦了擦我的嘴角,温柔道:“脏了。”
他转过身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拿起一小块鱼肉咀嚼起来,表情仍旧风轻云淡,全无任何波动。我虽也面色平静,实则早已心潮澎湃,手心更是渗出了细汗。我不自然地别开停在他脸上的视线,偷偷地呼了好长一口气,纵使天气只是微暖,我能感觉到此时我白净的脸上热热的红红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这叫动情。
我定神在不远处的一方浅草上,发起呆来。
李轩带给我的感觉与我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对于我不是任何人,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我很清楚,很确定,我喜欢上他了。我心甘情愿,顺其自然地,喜欢上了这个淡若芳华的男子。我心底甚至为了这份呼之欲出的喜欢而欣喜若狂。我很高兴,我喜欢的是他,而不是别人。在我最好的年纪,我遇上他,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他的超脱淡然,他的肆意从容,他的优雅俊逸,如一只高傲不受拘束的白鹤,自有高洁。所有让我心仪的元素那么恰好地融合在他身上,显得神秘又真实。我犹自沉浸在我们之间奇妙的缘分中,没留意到他落在我脸上那微妙不可言的眼神。
“秦小姐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的嗓音干净清爽,如新雨后的空山,我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顺口蹦出一句:“李轩你可有婚配?”
说出就后悔了,身为女子的矜持,全被我抛之脑后了。我懊恼地吐了吐舌头,他非但未流露出讶异之色,反倒轻笑起来,随后认真答道:“轩孑然一身,尚无婚约在身。秦小姐可安心了?”
他果然看穿了我的意图,我小声嘟囔,想挽回几分颜面:“你有几房妻妾与我何干?我有什么不安心的。”
秦州是民风开放之地,年轻男女可以自由恋爱,但婚姻大事少不了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五洲大地走到哪里都一样,李轩的父亲早逝,母亲虽另嫁他人,到底仍是他的至亲,要是为他定下一门亲事,他大抵不会拒绝。以我秦曦的骄傲,断不会与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平日里真是戏本子看多了,才不过确定了对李轩的爱慕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竟想到婚姻大事上去了,好一个没羞没臊。我赶紧晃了晃脑袋,这要是被爹知道了,该笑秦家的女儿没出息了。
李轩认识我不久,还未习惯我偶尔走神时的小动作,不解地问:“秦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若不好与外人道,不妨告诉在下,轩或当为小姐分担一些。”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女儿家那些柔转的小心思,我明媚一笑,故作镇定,半真半假试探他:“李轩你可有心仪之人?”
话问的直白,我的心其实是一片乱麻,若他已有喜欢的人,我不知该不该收起我那些朦胧的念头。只不过我但凡要喜欢一个人,必然落落大方,诚心相待。秦家儿女,向来磊落。
他容色淡如湖水,不甚在意道:“轩四海为家,漂泊不定,早已习惯孤身一人,未曾考虑儿女私情。”
这句话和他说过的其他话一样,不见起伏,平静如常。
他的心尚无归属,我应该窃喜才对,可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下沉。他短短一句话,堵死了我前面的路。我哪里会笨到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以他的超然淡泊,又有谁能束缚住他?
一个人一旦心生期盼,希望落空的时候就会特别惆怅,譬如此时的我,方才犹觉鲜嫩的鱼肉吃在嘴里已是味同嚼蜡,因为心境已变,不复方才。一阵大风扬起,光滑如镜的湖面泛起皱褶,我难掩烦躁,索性一股脑朝身后的浅草四仰八叉躺了下去,顾不得是名门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反正四下无人,乐得逍遥。
我整个人呈大字型铺开,暗叹一声,看了头顶大片大片棉花糖似的云朵放空,闷闷道:“李轩你太不厚道。”
“哦?”他故意拖长了上扬的尾音,好听极了,一点不介意我的不顾形象:“轩哪里得罪了小姐,还望小姐指点。”
当然是你自桃花林起撩拨了我的一颗少女心!女子起码的骄傲我还是有的,口是心非埋怨他:“你初来秦州小住,倒显得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秦州人还要了解这里,下次换作我邀请你,竟不知要带你去何处了。”
他住的碧水湖一带房屋虽破旧了些,到底是极好的地段,出了一条小道便是宽敞的主街,挑的屋子闹中取静,周遭环境俱佳,看起来更像是托当地人物色的老屋,从这座宅邸和其中装饰的巧思,便可一窥他的七巧玲珑心。甫与他接触,并不觉得有什么,稍加留意细细想来,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巧思。
那时的我单纯烂漫,未经世事,尚不会将李轩的所作所为往城府二字上面联想,以他的机智谋算,放眼天下有几人是其对手?
“原来秦小姐恼的是这个。轩游历多年,有幸结识几个知己好友,碰巧这几个朋友有那么点本事,找一处安身之所不是难事。记得秦小姐说过秦州人杰地灵,必定还有不少有趣的地方要由小姐带轩前往,轩倒是有几分期待。”
这话说的不热络亦不冷淡,听起来很舒服,我乐得接纳。
他顺势在我旁边的草地上平躺下来,将胳膊枕在脑袋下面,肆意风流,时间静谧地仿佛停止了一般。
那个时候情窦初开,哪里看得出李轩其实早已识破我的心思,他不过是欲擒故纵,挫挫我的锐气罢了,怪只怪我识人不清,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连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有。
关于李轩,我总是想知道更多,他像一本我永远读不完的书,让我忍不住想往下翻一页。“李轩,你到过大齐吗?”
他大约有些意外我还知道大齐,偏过头别有深意看我一眼,我挽唇朝他笑了笑,秦州独孤家是天底下消息最灵通之处,我足不出户就能听到四海八荒发生了哪些稀奇好玩事,自然包括秦州以外的大齐。
九州诸国之中,大齐国力最为强盛,版图最为辽阔,天下人皆言那里聚集了整个九州最好的东西,亭台楼阁,才子佳人,佳肴美酒,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甚至我偷看的那些戏本子里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大多发生在大齐。
那两块明显是一对的羊脂玉佩始终在我心头浮现,我装作若无其事道:“李轩,你见过大齐的皇帝吗?大齐的皇帝长得好看吗?他是不是和我爹一样俊美?”犹记得七岁那年生日宴,大齐皇帝派了使臣前来将这块稀奇的玉佩赠予我,作为我的生辰礼物,从那时起我或多或少对这位帝王存了好奇心。偶然在爹面前提起,爹都不愿正面回答我,久而久之,我也就不问了。
我一直以为爹对此不愿多谈,是因为秦州与大齐关系微妙,他和大齐皇帝私下达成了某些协定,不欲被外界所知。后来才知道,爹不想我知道太多,只是单纯地想更好地保护我。不孝如我,哪里值得他为了我连性命都舍弃?!
“李轩你可能不懂,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很疼我,很爱秦州城的百姓,我娘早逝,他像一座山一样,守护着我,守护着秦州城的百姓,他是我心中的神,也是百姓心中的神。”
这些话我从未和别人提起,在我十四年的生命中,我爹是我全部的依靠,我不能想象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爹。李轩说他爱我,然而他还是亲手杀了我爹,是他一手策划使我父女二人阴阳两隔,我如何能原谅他?
“爹从来没想过称帝,却比任何一个帝王做得都好。乱世之中,他带给百姓的是一方真正的宁静安稳。”
李轩安静地听我胡乱讲了一通,方道:“轩曾有幸见过大齐皇帝一面。皇上儒雅博识,是个惜才的君王。论样貌,应该不输秦城主。他统治下的大齐,国力蒸蒸日上是有目共睹的事。”
才见一面就不吝赞美之词,我困惑更深:“你又不是大齐的臣子,尽挑好听的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大齐数百年的底子,即使当今皇帝是个昏庸之辈,离破国还早了去了。”
“大厦将倾远比小姐想象的快,古往今来,并无不同。”
天上的云朵缓慢飘散,露出大片湛蓝的底色,我悠悠道:“长这么大,我还没离开过秦州。人人都说大齐是九州大陆最好的地方,真想有一天亲自去看看。”
他是安慰又仿佛是在预言一般:“秦小姐的心愿,自然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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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郊外踏青(3)
第五十二章郊外踏青(3)
我其实想对李轩说,我尤其羡慕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隐士之风,执剑策马风流,抛却一身牵挂,踏遍九州之地,游历天下名川,结识有志之士,不为声名所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或许我注定不能过这种生活,李轩的出现才格外打动我的心。他拥有的,恰是我梦寐以求的。
他是第一个让我发自内心去羡慕的人。
天高云淡,我原是闭眼假寐,许是因为李轩的陪伴让我很放松,不一会儿便小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就被马儿的嘶鸣声唤醒,我轻抬眼皮,朦胧中看见李轩正一动不动将宽大的衣袖笼在我脸的正上方,替我挡过明亮刺眼的阳光,怪不得方才昏睡时我只感觉到了些微凉风,原来他竟如此的细心。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远处,看不透在想些什么,我面色潮红,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心约我散心,我居然轻易睡了过去。他见我悠悠转醒,不着痕迹将衣袖收回,似乎为我做这些是极其自然的小事:“醒了?”
“恩。”我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仍是困倦重重:“我睡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他答的轻松,我心上一暖,这么说来,他为我遮阳足足有近半个时辰,只听他话锋一转:“清醒了就上马,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容不得我拒绝,食指曲在唇边吹响一声清脆的哨音,两匹健美的马儿开心地摆尾朝我们踏蹄而来,他率先起身,几下整理好衣袍的下摆,平淡的视线落在我肩上,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右手,示意拉我站起来。我略羞涩得敛下眼,小心翼翼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他顺势握住我的手,使了力带我起来站稳,马儿在我二人前面停下,他温声道:“我扶你上马。”
待我在马背上坐正,他翻身上马,轻踢马肚,这次他不再与我并肩而行,反道:“跟上我。”语毕即如离弦之箭,先一步绝尘而去,我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本能追上去,他的骑术极好,以我的速度远落于下风,自始至终我与他保持一段不小的距离,他引我奔驰在旷野天地间,好不畅快。
我好久不曾这般任性,心情愈发飘扬,不由自主欢笑起来。眼见之景不断渐变后退,李轩完全不给我赶上他的机会,稳若泰山般坐在马上,只留给我一个坚毅的背影。
就在我快要颠簸得受不住时,终于到了此行的终点,我以为他会带我去何种神秘的地方,待一大片粉嫩的桃花迫不及待印入我眼帘,我的一整颗心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融成了一潭春水。他怎么可以这样不露痕迹扰得我方寸全无?眼前这一幕是真实或虚幻,我已然分辨不清,只任由一颗心迷失在一大片鲜活的粉红中。9; 提供Txt免费下载)
李轩先我一步下马,他像一尊雕琢完美的玉像,一身白衣笔挺地立在那棵最繁茂的桃树下,有几片淘气的花瓣轻落在他的肩上,衬得他整个人如兰若芝,俊美清雅。这样容貌才情皆出众夺目的男子,是每一个怀春少女梦中的情人。
同是身着如雪白衣,独孤昊那厮浪荡轻佻,李轩却高洁芳华,真乃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星辰与皓月比肩,高低立见。
这情景何其熟悉?与那一个午后的邂逅何其相似?故地重游,竟这般地快。
我在意乱情迷中忘了从马上下来,一直到马儿走到他近身才下意识勒了勒缰绳,我坐在马背上出神地瞧着他,忘了该作何反应,此情此景仿若画中幻境,他依旧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秦小姐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时的情形?”
“自然忘不了,恐怕这一生我想忘都忘不了。”我在心里默念,这话我却说不出口,身为女子,再洒脱放任终究脸皮薄,到底怕是我自作多情,怕他对我无情,多情总被无情恼。
他见我不答,亦不觉尴尬,坦然道:“那日所见所闻,轩始终难以忘怀。”
随了他的话,我亦回想起那天做的一系列糊涂事,可谓在他面前丢尽颜面。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轩孜然一身飘零多年,还未遇上过秦小姐这般有趣的女子。秦小姐的一举一动,总是令人始料未及,惊喜非常。”他容色淡定仿若谈论相识多年的好友,徒留我的思绪兀自飘零,猜不透他的意图。我依旧坐在马背上,默然不语,似乎这个时候,再多的话都不足以掩饰我的慌乱。
他对我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甚至我对他而言,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该只是一个单纯的过客,不是吗?
一阵清丽幽婉的笛声随风入耳,连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能感觉到心神沉静,仿佛洗尽尘俗一般,他身姿朗然,修长的手指熟稔执笛,颇有隐士潇洒之风。旷然天地之间,唯余他一人肆意穿行,挥洒自由。
彼时我见识短浅,在男女之情上犹如瞎子过河无人点拨,压根没听出这是一首求爱的关雎曲,好听之余,丝毫没体会出旁的意思,以至于一曲奏毕,李轩瞧了瞧我的神色,当即一愣,收起浅笑:“原是我多想了。”
我不知就里,摸不清他这话的用意,他轻吁一口气,不介意我的后知后觉,温和道:“罢了,陪我去桃林走一走。”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香甜的气味,我们不疾不徐并肩而行,般配地宛若尘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那年父亲便是在这个时节遇上了母亲,春光烂漫,桃花纷飞,晴空万里。母亲的性子最是恬静如水,与素来温和沉稳的父亲成了一对佳偶,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父亲出身世家,懂礼而不拘礼,向来不看重阶层出身,广结天下有志之士。遇上门当户对的母亲,佳偶天成,算是意外之喜。不过这些旧事,我也是在记事后从旁人口中得知。家逢变故,父亲死时,我尚在襁褓,后来两位兄长接连早夭,母亲再嫁,送走了我。”
他的身世我略有所闻,上回听他提起已觉艰辛,没有双亲家族的庇佑,幼时漂泊不定,他能有今日的芳华气度,要尝多少不为人所知的辛苦?或许在我衣食无忧的年纪,他尚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纵使他的语气平淡无奇,我却觉得再美的景色也平复不了他年少的伤痛。
“长大后周游诸国,见识了不同的风土人情,天下之大,我还未找到真正的归属之地。冠礼之后,我偶尔会想,有朝一日我的妻子,若遭遇磨难,她会不会和母亲一样弃我而去。”
“秦曦,一个人可以有无数个安身之地,但是他的心只会选择一处栖息。”他扬唇,忽地笑了:“你还小,不懂这些,慢慢会明白的。”
他似有宠溺,我隐约不服气,闷声道:“我都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没说出口的是,像我这样的年纪在秦州早就可以嫁做人妇了。小小年纪的时候,总想着快些长大,遇一真心人,白头莫相离。我还是一个孩子时便想着,将来我的夫婿一定要像爹待娘那样长情,哪怕我死了他也不能将我忘了另娶他人。
“世人道桃花运,大抵桃花真能带来宿命的好姻缘。”他似是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如此不经意,惹得我心神荡漾,君心即我心,但愿心诚莫相欺。
姻缘自有命定天数,然而我更相信凭一己之力握住缘分。都说事在人为,尚未尽人事,怎可尽听天命?
“李轩你喜欢秦州吗?”秦州山水养人,民风开放,更重要的是,我生在秦州长在秦州,他能听得出我的话外之音吗?
“秦州人杰地灵,秦小姐说好的地方,自然很好。”他回答了又好似没回答,一声秦小姐又把我们的关系打回原点,我实在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只见他停步,转身面向我,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坦诚告知:“明日我会起程离开秦州,走之前约你小聚,权当是一个简单的告别。短短几天的相处,秦小姐带给我许多快乐。”
“你说什么?!你要走?!为何如此匆忙?!”我以为今日之后我们会有很多待在一起的机会,不料分别来的这么快。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失落至极。他就像自由游走的风,此次离开,茫茫人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我在秦州要办的事已告一段落,是时候回大齐一趟。友人来信告知其父病危,老翁有恩于我,此去见老翁最后一面。”
原是事出突然,我心里好受了些,想到分离在即,只转做不舍而闷闷不乐:“既然如此,我只愿你一路顺风,平安抵达。”
他见我眉目间染了愁苦,轻言安慰:“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秦小姐诚心相交,无关相处长久与否,秦小姐通透,当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相聚有时,离别有时,再不舍又当如何,倒不如磊落以对:“我明白你早晚要走,只不料竟这样快,留不下你只好与你认真告别。”
我“抽”出发间的簪子给他:“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即使大齐辽阔,你要去的地方必是京城那般华贵之地,天子脚下势力盘错复杂,这只玉簪由红珊瑚制成,其形是我爹亲自设计,放眼九州只此一枚,万不得已之时,还望它能帮你渡过难关。京城之内有一家名嵌‘曦’字的钱庄,那是秦家的产业,你只消将此物拿给掌柜,他定然全力相助。”
“可是李轩,我宁愿你不会有用上它的那天。”
既有粗浅的朋友能“碰巧”在秦州买下一座各方面条件俱佳的宅院,在京城的友人又怎会是普通人?我阅历少不代表无知,他的淡泊高远不代表无志,不忍分别,亦不想他淡忘了我们在秦州历经的种种。能为他做的,也只有钱财上的微薄支持。
他轻叹一声,接过簪子妥帖收入怀中,那是我的一番心意,他自当珍惜:“等我再回秦州,便将玉簪物归原主。”
我骨子里是一个固执的人,送出的东西就没想过收回来,于是较劲道:“你若真想谢我,便留给我一样你的物件,我们之间也算扯平,互不相欠了。”
他轻笑:“秦小姐待我的好,我不会忘。若是有所亏欠,也是我欠小姐多些。”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雕琢精美的锦盒,牵起我的手将盒子交于我,我打开一瞧,是一副做工精美的手钏,款式古朴大方,一看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我很开心,故作骄矜道:“把女儿家的物什揣在身上,若今儿个见的不是我,你该不会转手就送给其他姑娘了吧?”
“原本就是准备给小姐的赠礼,望小姐收下。这是母亲送走我时留下的一副手钏,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当年父亲打造了不少首饰送给母亲,只留下这一件。”
“既是母亲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何故送给我?我可不是会保管东西的人,若坏了丢了,可别怨我。”嘴上说他有坑我之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这可并非普通的赠别之物,一副看上去不贵重的手钏,堪比他的一个重诺,胜过千言万语。
“在我看来,没有人比秦小姐更值得拥有它。”
分别之际近在眼前,临了化作一句:“你我总会有再见之时。希望到了那日,秦小姐仍如今时这般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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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动怒
第五十三章 动怒
一夜难眠,清晨醒来窗外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雨蒙蒙,搅得人心乱。(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婢女布好早膳,我吃了两口停筷,提不起胃口。心情从山巅跌入低谷是什么感觉,短短一两日我有了深刻的体会。
我没忘记今日是李轩离开秦州的日子,算时辰他这会已经出了城门,往大齐的方向策马而去了。只可惜,不是艳阳天。
不去送他,是怕触景伤情,我秦曦才不是把哭哭啼啼挂在面上的女子。我瞥了眼腕上的手钏,他还能顾及安抚我,跟我说清楚,到底还是对我有几分情谊的。本大小姐就在秦州老老实实等他回来,他爹娘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在我手上,不愁他不回来找我。
又喝了两口燕窝,婢女贼兮兮在我耳边道:“小姐,独孤公子一大早前来求见老爷,两人在书房聊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小姐要不要过去瞧瞧?”
自从上次和独孤昊撕破脸,我好一段时间没见他,那件事我也不敢跟瑛姐姐提起一个字,怕伤了她的心,好在那夜墨色正浓,偏门僻静,没什么人瞧见那一幕。独孤昊那厮,分明是故意整我,让我不好过。我们两人的大仇小恨不断,这件事自然也不是结束。
我懒洋洋道:“亏你还记得独孤昊进府后有任何风吹草动要向本小姐汇报,我还以为你们一个个眼睛盯在他身上就动不了了。”
本来阴沉的天气就让人心情不爽利,如此该去找找独孤昊的不痛快。
我撑伞从祈傲门前路过,他一身黑衣正在微雨中练剑,一如既往地勤勉刻苦,几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初来的那个情绪外露的少年,眉眼间藏不住的冷厉凉薄,这个年纪的他更像一把隐忍锋利的剑,只待厚积薄发,惊蛰而出。
他为了复仇数年如一日的坚持,我能理解,却做不到感同身受,我们的人生注定分道扬镳。
雨声越来越大,到了爹的书房门口,难得的竟派了侍卫守着,我走近,那侍卫伸手拦住我,一张脸很是面生,分明不是秦府的人。可不是吗?在秦府当差的哪一个不认得本小姐?瞧他目中无人的模样,倒和独孤昊有几分相似。
独孤昊可真有能耐惹着本小姐,上回的事还未找他算账,心情郁郁,讲起话来夹枪带棒,没丁点好脸色:“若不是本小姐记错了,这府上姓秦还是姓独孤?独孤家的下人何时这般越距?”
他神色冷凝,未动半分,像一尊冰雕:“我家少爷与秦老爷有要事商谈,闲杂人等均不得打扰。qiushu.cc [天火大道]”
好一个闲杂人等,这便是要在我的地盘撒野了,真不愧是独孤昊教出来的人,一样的无礼不知耻,我好端端收起纸伞,摆明了不想罢休,眼波一转,趁势以伞为剑攻向他。
他显然没想到我一个弱女子会几手功夫,后知后觉来挡,却不还击,只单纯防守。这是我第一回和人动手,抛开练剑时的心浮气躁,一把纸伞用得也算顺手。论外功我自不如他扎实,可我身形轻软,灵活更胜于他,只消几个躲闪转身,就越过他到了门前:“你好好看着,本小姐现在就要推门进去。”
我就站在门边,他再无余地阻拦我,任我“刷――”地将门一把推开,前一刻面色冷冰冰的我立时变了脸,故意撒娇道:“女儿好几天没见着爹了,晨起过来给爹请安,不明就里被人拦下了。”
不出意外看到坐在客位的独孤昊面色一沉,这人演戏的伎俩愈发纯熟,听了我的话,忙从座位上起身,“抱歉”地跟我爹解释:“秦世伯,阿洵是我远方的表亲,未见过秦小姐,若有无礼之处,全是我的不是。”
又假惺惺对我说道:“我代阿洵向秦小姐赔罪。”
不知者无罪,他说得在情在理,又摆出一副后辈有礼有节的样子,以爹的德望,根本不会与他一般见识,想来那人是得了他的令刁难我,哼,怪不得长得一样得令人讨厌,我盯着仍立在门外的那人道:“这位洵公子好大的脾性,一言不合居然与我动起手来,要不是我躲得快,磕着碰着也未可知。”
独孤昊不是要息事宁人吗?我非不遂他的愿,正主低下头一言不发,只听独孤昊诡辩道:“秦小姐好端端站在这儿,就知道阿洵的功夫远在小姐之下。”
“你说的倒很轻巧。”
“阿洵才来秦州几日刚安顿下,对秦州尚不是很熟悉,今日来拜访秦世伯,我带他走动走动,他左右有些粗野功夫,并非故意和秦小姐对着干。望秦小姐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独孤昊倒是好口才,把兄弟之情极尽渲染之能事,我重新打量起阿洵,一张丢到人群里就再找不出来的脸,普通得不能更普通,偏巧是独孤昊的表亲,单看长相只能沦为他表兄的陪衬了。刚才两厢动手,他虽没使出全力,但我直觉这人算不上高手,这么一个里外皆无特色的人,独孤昊把他安排在身边做什么?
“我若非要与他计较呢?”
一直沉默的阿洵终于开口,语气硬邦邦的:“阿洵眼拙,方才多有得罪,向秦小姐赔罪。”
他二人一唱一和,我想也没想回呛道:“你拿什么赔?!”
“曦儿!”爹出言制止,面上已露不悦,不明白向来不难为人的我今日怎这么斤斤计较起来,一屋子的乌烟瘴气,他已看不下去:“愈发小家子气了,平素刁蛮任性便罢,如今得理不饶人,就过分了,阿洵初来秦州,不认识你是正常,此事就此翻篇,不许再提。”
被爹责怪,我是不委屈的,他是我爹,管我教我天经地义,只是爹这番态度很是奇怪,素日里我跟独孤昊凑不到一块去爹是知道的,以往他都是当没看到,懒得掺和进来,后一辈小打小闹时而有之,他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独孤昊这个小人灌了什么**汤给爹。
这几句话说得和颜悦色,我却知爹已然动气,嘟了嘴“委屈”道:“他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爹你不帮我就算了,还不准我撒两下气了。”
爹好歹笑了,他甚少舍得在言语上苛责我,何况是当着外人的面:“这几年你脾气长了,该有的胸怀分毫没见长,从小就跟阿昊锱铢必较,他看你是女子,从来让着你。身为女子,当清雅矜持,你看瑛儿,再瞧瞧你,差得远了。”
独孤昊何时让着我了?分明是装出来的,爹越说越不对劲,在我面前这么夸独孤昊太不正常了,我打起迷糊,故意盯紧独孤昊那张讨人厌的脸:“爹你胡说什么,在我心里独孤昊和瑛姐姐是一样的,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你在爹和阿昊跟前伶牙俐齿就罢了,往后对旁人说话万不可这般随意。”
“爹,独孤昊给你吃了什么**药,你这么夸他?”
“胡闹,愈发放肆。你和阿昊一起长大,他的稳重你多学着一些。你这几日没什么事就替我去一趟清露寺拜访方丈,由阿昊陪着,去住小住半个月,顺道让方丈修剪修剪你的性子。”
这下我真不乐意了:“我不去,清露寺在深山老林里,路远又无趣,方丈见了我就抓着我抄写经文,实在没什么意思,爹你想见方丈自己去就好了,何必非赶着我不情不愿跑去?”
爹板起脸,语气愈发严厉:“此事为父心意已决,你收拾东西明日就起程,不得延误。爹命阿昊看着你,你若敢偷偷跑回来,别怪爹亲自押你上山。”
我自小被宠坏了,偏偏听不得有人强迫我,当即冷了脸顶回去:“爹要赶走我,我走便是。反正在爹眼中,独孤昊文武双全什么都好,只有我一无所成如同废物。也不必等到明日,爹既不想看到我,我这就消失。”
撂了狠话,原以为爹会心软安慰我几句,可爹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我的心彻底凉了,拔腿就走,经过独孤昊身边,我冷冰冰道:“独孤昊,你骗得了我爹骗不了我,我秦曦一辈子都不会待见你。想让我对你改观,你死了这条心吧。”
在我的认知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对李轩是喜欢,对独孤昊是厌恶,我分得很清楚。
“哎――阿昊,曦儿自幼丧母,我不忍严苛管教,是以她的性子终究有些骄纵,可她心地纯良对你并无真正的恶意,你和她还有瑛儿,你们三人必须相互扶持才能维护秦州的一方安宁,你可明白?”
“秦世伯――”
“你父亲尚在敲打你们兄弟几人的性格,不会轻易指定由谁来承继他的位子;慕容这一代只有女子,瑛儿个性出众,外柔内刚颇有大家风范,家族内无人可与之匹敌;我膝下只有一女,秦家的担子终归会落在她身上,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阿昊感激秦世伯的器重,我与秦曦自幼一同长大,我又年长她一些,自不会与她计较。只是我二人早有心结,要想解开还需一段时日,请秦世伯相信阿昊,定不负秦世伯所望。”
“很好,你心思通透,一点就通。曦儿性格跳脱,你随她去清露寺住一段时日,耳濡目染,她能学一些你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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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共乘一车
第五十四章 共乘一车
从爹的书房跑出来,我便怒气冲冲回了曦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我长这么大,还未受过这等气,爹从不曾这般疾言厉色对我说话,全是独孤昊做的好事。天底下竟有如此小肚鸡肠的人,真是气死我了。一脸怒容进屋,使劲扯开帐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憋得满肚子内伤。
婢女澜儿斟了茶端上来,察言观色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小姐去给老爷请安,老爷几天没见到小姐应该挺高兴,怎么小姐气呼呼回来了?”
我冷笑:“呵――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的独孤公子暗地里使坏耍阴招?”
我甚少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澜儿知我真的气到,敛了笑:“奴婢是秦府的下人,孤独公子自然是独孤家的公子,与奴婢有何关系?小姐和独孤公子过招多少回,见招拆招就罢了,何苦气大伤身,反令他得意?”
“亏你还知道站在本大小姐这边,没见色忘义。”我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压了压身上的寒意:“独孤昊那小人不知给我爹吹了什么风,爹非要把我赶去清露寺苦修半个月,本大小姐撒娇耍赖的招数都用了,愣是没打动你家秦老爷的铁石心肠。”
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天底下哪有女儿这么数落爹的?不过想到小姐要去清露寺那样的地方,奴婢不禁要为小姐捏把冷汗。清露寺在深山老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住上几天就闷得发慌,老爷居然舍得让小姐去半个月,想想就可怕。”
我没好气道:“你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去清露寺小住有多清苦我会不知道?可爹铁了心要我去,我有什么办法?按照爹的规矩,肯定不许我带婢女,到时候哪里是苦闷两个字得了的?我这人爱热闹,让我去佛门清静之地待那么久,比杀了我还难受。
澜儿那张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小姐你想吃啥带啥赶紧交代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要是想吃时令的蔬果糕点,奴婢还得去找独孤公子提前打好招呼,让他去寺里上香的时候顺带捎给你。小姐你等等啊,奴婢去拿纸和笔记下来。”
第31章共乘一车
我想也没想赏了个爆栗给她,还说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本大小姐谢谢你的好心!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独孤昊答应我爹会和我一起上山清修。”
她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什么?!奴婢没听错吧?老爷终于对独孤公子出手了?该不会等你们从寺里回来,独孤公子就变成秦家的姑爷了吧?”
我简直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你语出惊人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再乱点鸳鸯谱,待本大小姐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省得听你在我跟前乱嚼舌头。求书网Http://wWw.qiushu.cc/要嫁独孤昊你自己去嫁,本大小姐才不会上赶着嫁他。”
澜儿歪着脑袋,作百思不得其解状,诚心发问:“奴婢真是不明白,独孤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世家子弟,和咱们秦府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左右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不看小姐讨厌祁公子,怎么就这么针对独孤公子?小姐,该不会你心里其实喜欢的是祁公子吧?这祁公子呢人是长得英俊潇洒,可到底家世渊源和独孤公子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人又跟闷葫芦似的,你嫁给他不怕被闷死?”
“澜儿――”我皮笑肉不笑。
“小姐你能别这么笑吗?你每次笑成这样澜儿就浑身不自在。”
我伸手捏住她的脸蛋,龇牙咧嘴道:“本大小姐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吗非要在这两个人中挑来挑去?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在本大小姐面前提起这两个人,你就别在曦园继续混了,我立马把你赶出门去,听明白了吗?”
澜儿委屈地捣鼓脑袋:“奴婢记住了。”
见她服软,我松手:“你叫上三两个人一起收拾细软,少说要带够三大箱子,衣服零嘴戏本子银两,一样都不能少,快去!”
澜儿边记边问:“小姐你打算今天就起程?”
“那是当然,本大小姐当着爹的面说了狠话,怎么可能不作数?临时退缩白白叫独孤昊那小人轻看了去。输人不输阵,好歹不能输在一口气上。”
“小姐你还让奴婢不提独孤公子,你自己――”
我怒目:“你还说!”
“是是是,奴婢把嘴巴缝上。对了小姐,你去寺里清修,带那么多银两做什么?”
我双手抱臂:“这你就不懂了。按照独孤昊的脾气,肯定会带上大包小包上山,他那人最讲究世家子弟的排场,我不有所准备,到时他少不了自鸣得意。就算气不死他也不能被他气死。”
“照奴婢说,小姐你跟独孤公子逗了快十年了,有输有赢,你们两个斗来斗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少废话,快去收拾东西,别忘了让管家备好马车。”
有我从旁指挥,三大箱的物件很快就置备妥当,被人扛上马车装好,万事俱备,我换好一身轻便的青色男袍,双手交叠在身后,学了世家子弟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到大门口。爹繁事缠身,不会因这种小事来送我,我也不是那等娇弱的人,自行坐上马车出发便是,熟料刚踏出大门就看到独孤昊那张臭脸,站在他身边的是打过照面的阿洵,看来这位所谓的远亲铁了心要给独孤昊当贴身随从了。
他们的马车同样候在几丈之外,应该是得到了我动身上山的消息,赶来与我汇合。
独孤昊颇为自恋地穿了一身月白,脚踩白靴,手执白扇,一等一的臭美。他这人惯常一副霁月清风的做派,内里就是个伪君子。
“啧啧――”他故意从头到脚将我审视一番:“本公子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早已对他的嘲讽免疫,冷笑一声轻松回击:“本小姐乐意。可惜有些人穿得再好,也是衣冠禽兽,金玉其外。”
“身为女子,不精琴棋书画,不以为耻则以,嘴上更是不饶人,他日不知谁倒了血霉会娶你为妻。”
“我的婚事不劳烦独孤昊你来操心,横竖我秦曦要嫁的人,定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哼,照你所说,整个秦州能娶你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再不看独孤昊一眼,掀帘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出发。
一路去清露山,马车越走越僻静,尚未到初一十五,去寺里祈福的香客不多,一条山路上只有我和独孤昊两辆马车的车轱辘声,很是安静,才小半日我已经感觉到了难言的无聊,无论坐着还是躺着,就是不舒服。
害我被爹赶来清露山的始作俑者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独孤昊此时肯定是一边烹茶一边赏美人图,我顿时大觉不爽,半个身子探出马车外,对车夫大喊一声停车,车一停我利落跳了下去,见我的马车停下,阿洵勒紧缰绳也停了车,我一步一步走到独孤昊那辆马车前,睥睨他一眼:“让开!”
阿洵仿佛压根没听见我说话,整个人纹丝不动,不肯挪开,我早知他会这样,并不生气。他分明小看了本小姐,换做别的大家闺秀,被人这般无视只怕要羞红脸,偏巧本小姐最会耍赖,我笑嘻嘻凑上去,一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他猝不及防受力,不得不歪向一边,连带马儿被绳子扯得仰天嘶鸣,这才“惊动”了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的独孤昊。
车帘被半掀起来,露出独孤昊那张妖媚的脸:“怎么回事?”
于是我趁机钻进了他的马车。
他对我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法已十分习惯,转而吩咐阿洵:“继续赶路。”想了想又道:“山路颠簸,慢点赶车。”
孤独昊不愧是独孤昊,极尽享受之能事,小小的一驾马车,愣是被他折腾得异常精致,一段山路而已,他居然在马车里焚起了香,简直浓郁呛人。我四下扫了一圈,他一个大男人,带上山的行李比我还多。我被马车内的香气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将两侧的窗帘掀起来,通风透气。
他嘲笑我:“你除了秦小姐的名头还有什么,焚香之趣烹茶之道一概不懂,俗不可耐。”
我在矮几前坐下,故意把香炉推向他那边,夸张地用两指捏着鼻子:“别人用的香低回悠长,有静心之效,你闻闻你焚的香,气味浓得几乎能熏死一头牛。到底是谁不懂焚香之趣。只有你这种俗人,会沉迷于香料的香味。”
他正低头看书,眼皮抬也不抬:“嫌这里的香味太浓,你可以回你那辆马车。”
“本小姐不想没事找事,谁让有人在我爹那里放话,要好好看着我,那就别怪我找茬了。”我直起腰抢过他面前的书,拿来一看,竟不是美人图,是《山海经》,认识独孤昊这些年,倒不知他还喜欢看这种荒诞之说。我随手翻了两页,是比我找人搜集的戏本子好看那么一点。
我边看得津津有味边刺激他:“出趟门这么大的阵仗,方丈看了还以为你要在寺里住上一年半载。啧啧,独孤昊你要是生在皇家,非被史官的笔戳脊梁骨不可,太奢靡了。”
他换上那副欠揍的表情,理直气壮道:“本公子花的是独孤家的家财,不偷不抢,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话说回来,你以为你秦大小姐大手大脚能比我好多少?知道什么叫做五十步笑百步,嗯?”
我晃了晃脑袋,真懒得跟他争。一本薄薄的《山海经》,竟囊括了如此多的奇趣之事,越看越有意思。
万万没想到趁我看书入迷的时候,独孤昊从他身后的一个抽柜里取出一盒糕点放在我面前,又斟了杯他亲自烹的茶给我,我一口糕点下肚回过神来,见鬼似的看着他。
“独孤昊,你魔障了?”
他脑袋上青筋直跳,嘴角*抽*了*抽*:“怎么?”
“糕点,还有茶。”我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糕点是我让府里的厨子做的,很新鲜;茶是从南国带来的君山银针,有什么问题?”
我才云里雾里:“吃人家嘴短,说吧,无事献殷勤,你到底想干嘛?”
他额角又*抽*了*抽*:“你就不能――”
独孤昊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眼神清亮了起来:“秦曦,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我之间不用一见面就只剩口舌之争,我们也能平心静气共处一室,就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上半身前倾,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心想独孤昊没发烧,又*抽*什么风,这家伙太会给人下套了,我还是谨慎点为妙:“独孤昊,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能对慕容瑛掏心掏肺百般维护,为什么对我像对陌生人一般?就连祁傲――他才来秦州几年,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比不上你们同一个屋檐下的感情?秦曦,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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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立字为证
第五十五章 立字为证
独孤昊这话问得很有水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他词穷,一时脑子里搜寻不到什么话来反击他。(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们之间培养出的默契无非是拼死不能输给对方,指的自然是意气之争,论诗词歌赋文采武功,我只怕连他的一个衣角都够不上,哪一样我都是手下败将,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于我而言,对他的讨厌是一种久而久之形成的习惯,要说具体讨厌他哪里,还真说不上来,只明白这种讨厌的情绪随着我的成长融入了我的骨血,十几年过去,我从未想过还能以其他的方式来对待他。
他当然不是陌生人,秦家和独孤世家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们两家是世交,他又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光芒一日盛过一日,我对他知根知底,几乎参与了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按照民间的说法,我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就像我和瑛姐姐,瑛姐姐和他,这样的亲近,怎么会是陌生人?
直觉不应该去回应这个问题,我犹在装傻,开始吃第二口点心,不肯把视线从《山海经》上挪开,拜独孤昊喜欢享受所赐,独孤家的厨子是一等一的好手艺,这粉嫩的桃花糕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其中清甜很符合我的口味。吃完一个,我慢悠悠把手移向盒子,假装不经意取过第二块往嘴里送。
“好吃吗?”我好像听到独孤昊声音里的郁闷,这人还真是不识趣。
我自顾自边吃点心边看书,当他是空气不存在。
独孤昊似乎很有耐心,以指轻扣案几,一下接着一下,目不转睛盯着我。狭小的空间里就我和他两个人,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他再这么看下去,我真怀疑他的目光要在我脸上凿出一个窟窿。一块桃花糕剩下最后一小口,他“体贴”地替我把一整盒点心推过来,生怕我吃不完。
“好吃吗?”他又问了一遍。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我把嘴里那口桃花糕咽下去,挑眉斜看他:“找了个这么好的厨子,你该砸了不少银两。”
“世间万物都有一个价码,物有所值,我掏得起这个钱。”
他得了便宜卖乖,谁不知道天下钱财十分,有二分在独孤家,有钱爱显摆,说的就是他。
吃了糕点,我喝了茶润润喉,听得他道:“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顿时一口茶水呛得我喘不上气,我了解独孤昊,但凡他想知道的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索性开门见山:“你想听什么?”
他欠揍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秦曦,你不会还天真地以为,祁傲与我和慕容瑛是一样的人吧?”
“你什么意思?”我本能警觉地望着他。
“你太低估祁傲。”此时此刻他的语气神情,仿佛祁傲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再不济你我还有世家的利益关联,断不会有翻脸的那天,你对祁傲却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错愕,不懂他为何突然针对祁傲,毕竟他们早已心照不宣将对方视作挚友。
我一向坦荡,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何必话里有话?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这么多年你还是鲜少长进,有极好的出身,却没有和家世匹配的才能,你以为你还能逍遥几年?恕我直言,说不定秦世伯一早打算放弃培养你,转而会以你的婚嫁为筹码,把秦家的担子交到娶你的那个人手上。如你所愿,这个人不会是我,但――更不会是祁傲。”
他眼睛直勾勾瞧着我,等着看我听到这话的反应,被他冷嘲热讽惯了,原本一颗玻璃心变得坚实,不会被气得暴跳如雷,只下意识思考起来。从小时候独孤世伯暗示爹要拉郎配撮合我和独孤昊起,我就对他抱以一种能躲则躲的态度,大几年没给过他好脸色,我的婚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令我浑身冒鸡皮疙瘩。
他没有说错,我嫁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嫁给他。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能够被打破,这也是瑛姐姐不能嫁给独孤昊的原因。联姻非但不会拉拢任何一方的势力,反而容易引起猜忌的疑心。至于祁傲,如今我心里有了李轩,自然也不会嫁给他。对他无端有好感,是年纪小的时候对玩伴的渴望,长大后逐渐疏远,更没了这份心思。
所念所想没有必要对独孤昊坦白,爹承诺过我,会千挑万选一个令他满意的人,才肯将我托付出去。至于秦家的责任,我想爹会有最好的安排。况且爹犹在壮年身体康健,我才不担心他会撒手不管我。
“嫁不嫁祁傲,他都是我的朋友。你不用做无妄的揣测。”
他轻笑:“朋友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委实好笑。你几时有过真正的朋友?慕容瑛?我?我们只是你可能的盟友,利聚而聚,你实在不必这么当真。你对慕容瑛掏心掏肺,换来的可能是短刀冷刃。秦世伯难道没有教过你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人活于世,永恒不变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是利益。或许你认识的祁傲是君子,但骨子里他和我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复仇的怒火,七年来可从来没有一刻熄灭过。秦世伯和你,说到底不过是他复仇的跳板。你若对他怀有真心,必定后悔莫及。”
他越说越来劲,我却越听越冷静,学了他的模样做出一副看透尘世的神情:“独孤昊,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哦?”
“我以为你只是年少狂妄,自负过了头,现在才明白其实你只是冷血而已,这世上的所有人和事到了你那里全都计算成了价钱和利益,没有人情冷暖可言,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把你当作朋友?祁傲早年受难,仍肯敞开心扉把你当作知己好友,光凭气度,你不如他。”
他一瞬冷了脸,有些怒不可遏,额角的青筋突起,却仍握拳隐忍怒气,自上次的绢帕事件后,这是我们第二回撕破脸。
“秦曦,不如你我约定一个交易。若终有一日祁傲背叛你,你履行承诺替我达成一件事,反之,我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如何?”
“无稽之谈。”我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不敢?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我把情义看做利益交易,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他较真起来比油嘴滑舌更让我受不了,好在马车此时停了下来,清露寺到了,我卸下心头大石,迫不及待地摆脱他。
我跳下马车,清露寺赫然就在面前,临近千年古刹,顿生肃穆虔诚之感。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引领我们入寺,因我和独孤昊随行的行李多的夸张,小和尚直接带我们去了厢房,两间毗邻的厢房处于一个小独院中,是整个寺里规制最高的,屋后是青山,屋前是碧湖,风景独好,清净又雅致。
方丈这几日在外云游未归,小和尚简单地交代了我们每日要做的课业,无非是听课诵经参悟,说是让我修身养性领悟佛性,其实我能老实待在寺里不偷跑不闹事就已经很不错,独孤昊更不用说,他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每次来清露寺都是大排场,带好几个小厮,讲究这个讲究那个,连出家人都嫌他烦。小和尚约莫觉得物以类聚,对我也是冷冷淡淡的。
小和尚仍要去用功,不宜久留,我和独孤昊安顿下来,他便离开。
小和尚走后,我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书桌前去磨墨,独孤昊狐疑地看着我,好像不知道我一个千金大小姐还会磨墨这等读书人才会做的事,我也懒得去改变他脑中我一无是处的印象。以前爹经常忙得见不到人,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为了陪在他身边,于是想出了帮他磨墨的法子,他看我安安静静待着,也舍不得赶我走。以至于我后来也是用一样的办法讨好祁傲,像个小尾巴似的围着他转。
磨墨讲究的是用水和力度,我熟能生巧,磨出的墨汁不浅不淡,等我铺好纸,以毛笔蘸了浓黑的墨水,提笔等独孤昊过来:“不是嚷嚷着要跟我打赌吗?那还不过来立字为证?”
他略有迟疑,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笔,很是潇洒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大意是某年某月某日我与他立下字据,赢了如何输了如何,两人均不得反悔,我在旁边看着他写,以他的意思,就差没写上若有反悔定遭雷劈这种话了。
他收笔,一手正楷写的横平竖直,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很是漂亮。他把笔递给我,我疑惑道:“给我做什么?”
“画押。”
我无语,这人搞得好像我是犯人,罢了签字就签字,我敢答应就不会反悔,我认真地落下秦曦二字,他嘲笑道:“你写的字也就这两个能看。”
凭我有再好的气量都忍不住想揍他:“喏,你再抄写一份,以防你输了不认账。”
“不必,这份字据由我保管,要耍赖也肯定是你。”
“独孤昊!你不要太过分!”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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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曼陀罗
第五十六章 曼陀罗
住在清露寺的日子比预想的还要无聊百倍,我一个在滚滚红尘浸淫了十几年的大好少女,被丢到了古刹佛寺,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彻底体会到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婢女的伺候,吃喝拉撒都得靠自己,就差去小厨房生火做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堂堂秦家的金枝玉叶,为了维护爹的面子,不让佛门中人对我们秦家有看法,我每天按时晨起,简单洗漱完毕,赶去大殿与僧人们一样参加早课,清露寺的早课是用功清修最重要的环节,除了独孤昊这等厚脸皮的人不会去,寺里上下连我在内不论是谁都必须准时参加,不得迟到,否则会按寺律惩戒。
早课从梵语诵经开始,大殿内的僧侣唱念佛经,为民祈福,祝愿国泰民安,梵音嘹亮,十分**。我悟性短浅,不是寺中弟子,方丈只交代让我躲在角落里静静聆听学习,诵经念佛法音宣流,本在洗除尘垢,灌溉智慧,洗净烦恼,获得清明。我尚年少,没怎么领悟凡世痛苦,每每在早课上昏昏欲睡,也没人管束,勉强蒙混过关。
这天下了早课,寺里的僧人集中去用斋饭,我身为女子,诸多不便,还是回厢房用早饭。刚踏出大殿,我就看见独孤昊一身白衣站在比一人还粗的廊柱旁,显然是在等我,我一脸嫌弃走过去:“佛门重地,你好歹收起那副纨绔子弟的作风,佛祖面前,好意思这么张狂吗你?你不能穿得低调点吗?”
整个清露寺的僧人都是一身灰衣,干净虔诚,我从众挑了浅灰色的素袍,偏他一个人每天着一身月白晃荡来晃荡去,扎眼得紧。我则能躲就躲,力求不跟他一起出现在一个地方,免得引人注意。在佛门之地清修自然该有清修的架势,我可丢不起这人人。
独孤昊惯用脸皮厚的伎俩,自以为洒脱道:“本公子偏不喜欢一身灰这样丧的颜色,佛祖对待众生平等,不会与我计较。”
我抛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他,从他身边直接走过,这人满嘴胡诌的大道理,一套一套,听得我耳根长茧。他几个快步追上来,心情似乎不错:“待会用完早饭,我们四处走走如何?”
“不去!”我脑袋烧焦了才会跟他一起去闲晃,满肚子算计的家伙,不知道他又想着怎么捉弄我。
“别院有山有水,你住了几天,这些风景大概看腻了,如若你不随我一道,便只剩下抄写佛经来打发时间,你坐得住?”
我皮笑肉不笑:“本小姐当然――坐得住。”谁会自虐到把自己关起来抄写枯燥又不明其义的佛经,我带了那么多戏本子,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独孤昊抱臂,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本公子忘了告诉秦世伯,你瞒着他老人家的意思,企图撮合我和慕容瑛。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独孤昊!”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常言道小人防不胜防,一点也不错:“我只是把瑛姐姐的心意跟你挑明,哪里算得上撮合?我又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她!”
“说你蠢真是抬举了你,慕容瑛的事押后再提,你走是不走?”他好整以暇瞧着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欠揍得很。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我拔腿飞快走回厢房,推门进屋,竟看到满桌精致的糕点和羹汤,这分明不是我这几天吃的清粥小菜,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独孤昊搞的鬼。我回身瞪他,他倒好,若无其事进了屋坐下,仿佛打赏我:“本公子今儿心情大好,命人准备早膳时留了一份给你。你吃完我们就出发。”
我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来,心绪复杂:“独孤昊,天底下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我可是遵照我爹的意思来寺里清修,清修你知道吗?饮食清淡简朴是最基本的,你弄了这么奢侈的一桌,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吃不完无非是丢掉,这一来又要浪费多少银子?”
不是我做作,我自幼在钟鸣鼎食之家,吃穿不愁,说不奢侈是假的,秦府的一顿饭花样不少,但我眼下在清露寺,佛门之地实在不宜兴奢靡之风。说好了是清修,就该有清修的样子。
“修行自在人心,若心中秉承修行之念,何必过分在意形式?心有杂念,即使节衣缩食,也免不了被贪嗔痴恨纠缠。”
我喝了甜汤垫肚子:“一张嘴讲大道理谁不会?我倒没看出你有佛缘慧根。”
他的玩世不恭里有几分认真:“天底下到处是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上的穷苦人,不说九州战乱,每个人生而不同,富贵有命,不是你秦大小姐少吃一顿饭能拯救的,收起你泛滥的慈悲心。”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只好低头继续吃饭,其实我想说天下之大我一个人的力量和乱世相比如同蝼蚁,但人活于世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若因能力有限而无所作为,来尘世走一遭有何意义?
一小碗甜汤,两小块糕点,我就饱了。在寺里的日子说不上清苦,只是苦闷了些,慢慢习惯后心静了不少,外加我有一整箱的闲书看,有事可做,好像没那么难熬了。这几天除了早课之外,我老老实实在别院的厢房待着,一页一页翻看着我的小册子,我一点不好奇独孤昊拿什么打发时间,要不是他出的坏主意,我怎么会被困在这里?最好他被闷死在这儿我才解气。
不过我看他过得挺好的,没看出有闲得发慌的痕迹。
我去过丝帕擦了擦嘴角,又拿清水漱了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卖关子:“一去便知。”
“清露寺上下就这么大,除了后山我没上去过,你还能翻天不成?”
“怎么?你不敢去?”
激将法对本小姐没用。我要是伤到一根汗毛,爹定不会放过他,我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不怕,我们现在就出发。”
独孤昊引我出了清露寺,朝越来越远离清露寺的山路走去,起初我漫不经心跟在他身后,心情颇为闲适,怎料越往后走山路狭长崎岖,九曲八绕,走得久了我的体力不敌独孤昊,逐渐落在了后面,我小腿发酸得厉害,忍不住停下脚步,寻了块石头坐下来,用手揉了揉酸胀的腿肚子,一脸怨念朝独孤昊吼起来:“你挑的这是什么鬼路?这么难走,本小姐的脚都要崴了。”
独孤昊显然认为是我没用,走不动才发脾气:“你一介女流,锻炼不足,身体柔弱,与这条山路有何关系?跟紧我,要是走丢了,山里可到处都是野兽,你要被啃得只剩白骨,我不负责给你收尸。”
“独孤昊!你敢这么诅咒我!”我简直被气炸。
他没再理我,居然真的自顾自继续走,全然一副准备丢下我不管的模样,我愤怒的吼叫声回荡在整个山路上空:“独孤昊,你给我站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介于目前处于劣势,我很不情愿地跟在独孤昊后面,辛苦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整座清露山最接近山顶的地方,往下俯瞰,能看到缭绕的云雾,他站在山顶回眸一笑,百媚丛生:“我们到了。”
我还有几步才到山顶,口中念念有词:“独孤昊,你这个混蛋,我肯答应跟你来这个鬼地方一定是魔障了,你等着,看我从清露寺回去怎么讨回这笔账――”
好不容易站到他身旁,朝下只望一眼,我惊呆了。
“这儿怎么会有――”
我不可置信偏头看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爹连我都不曾吐露,只在一次醉酒后不巧被我听到,独孤昊他――
我用力揉揉眼睛,确信不是幻觉,这是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漫山遍野的曼陀罗花争先恐后涌进我的眼睛,热烈而浓郁,展示出强大的生命力,足以让一个人所有的热情燃烧殆尽,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震撼,美得惊心动魄。
“独孤昊,为什么你――”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听闻这是秦夫人最喜欢的花。如果我记得不错,秦夫人的忌日快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爹和我从来不再外人面前提起娘的事,因为这是我们父女二人相互慰藉的痛,娘的早逝,是爹和我心里撕不去的一块伤疤,而今光天化日下,这块伤疤被独孤昊血淋淋地撕开来,我本能地对他产生防卫,像一只受到攻击的刺猬,束起浑身的硬刺。
“你是记恨绢帕的事来报复我?”我已冷了脸。
独孤昊一点没流露出动气的情绪:“秦曦,你太敏感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以为我为何对绢帕的事那么介意?”
“我娘的死是注定会发生的事,甚至于没有她的死,就没有我回到家族的那天,我的富贵荣华是她用命换来的。”
“你没说过这些。”我声如蚊蝇。亏我自以为是,提醒瑛姐姐将夫人的小像绣在绢帕上勾起他的思念之情,原来是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怪不得那天他那般失态地欺侮我,想来是我活该。
“她的死无力挽回,已成定局,我再提及,惹恼了父亲,一来我会被父亲冷落,这些年我的经营全部落空,二来娘的死成了白白牺牲,毫无意义。我明哲保身,忍辱负重,为的是有朝一日不再受人掣肘,能堂堂正正为我娘讨回公道。”
与他承受的相比,我遭受的实在好上太多,娘生我时难产而死,我一生下来不曾体会过有娘疼的感觉,对娘的记忆基本为零。爹不忍我愧疚没有责怪过我,反倒更宠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娘。他拥有过又失去,才是最残忍的事。
“对不住,我没想过事情是这样。”何曾注意到张狂得意的独孤昊,也会有自己的痛和苦?我因着瑛姐姐对他的喜欢,间接地伤害到了他还不自知,真是愚蠢。
“有时候人用眼睛看到的并非全部的真相。你我二人都失去了母亲,我只想安慰你而已,你不用对我抱有那么强的敌意。”
这下理亏的明显成了我。我不由想起小时后第一次见到独孤昊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刚被独孤世伯接回来一年,一个冬日的午后随行来秦府拜访爹,大概是随了夫人多些,虽是稚嫩的年纪,他的样貌在一众家族的兄弟中已是出类拔萃,身形清瘦连爹都为他心疼。那一天起,爹便嘱咐我,要跟独孤昊好好相处,互相扶持。
若不是后来我们二人被有意无意撮合,我又撞破了他在秦府调戏婢女,我们之间不会像如今这般剑拔弩张。
这一片的曼陀罗是他的心意,我自当放在心里珍惜,否则就太不识趣。
“独孤昊,谢谢你今天为我所做的一切。往日种种,就此一笔勾销,我秦曦立下诺言,从此刻起,你待我心诚,我必你诚心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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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蛇毒
第五十七章 蛇毒
一夕之间,我和独孤昊长年累月的芥蒂仿佛烟消云散,我们自然而然地卸下惯有的防备,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快。[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清风徐来,拂乱我耳鬓的发丝,扰得人脸上微痒,沐浴在阳光下的曼陀罗,散发出异常浓郁的香气。
“独孤昊,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子吗?”
“嗯。我娘是个很温柔的女子。她离世的那年我已到了记事的年纪,记住了她的模样。”
我抱膝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下巴顶住膝盖,闷声道:“哎――有时真羡慕你,你和你娘有过那么多年的回忆。我没见过我娘,瑛姐姐也没有,这样比起来,老天爷是偏爱你的。我娘为了生我而死,爹虽然不怪我,可我觉得他心里其实是介意的。他从来不对我提起娘以前的事,也不留给我任何跟娘有关的物件。我长这么大,身边连一副娘的画像也没有。”
五六岁时,正是一个孩子开始有记忆的年龄,稍有敏感地去留意,就能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旧事。那段时间我用尽了能想到的招数,撒娇也好,耍赖也好,连绝食不喝水威胁爹我都坚持了两天,纵然显示出了一个孩子超越常理的韧劲,还是没能打动爹的硬心肠。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肯起来,边哭边闹,一遍又一遍问爹,为什么其他孩子都有娘亲,偏偏我没有?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都要让着我,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惨,越说越止不住抽泣,眼泪跟泉水似的不住往外冒。
看到有娘的孩子,我就变得特别敏感,记得有一次府里的家生婢女拿着她娘买给她的糖葫芦问我吃不吃,我笑嘻嘻拿过那串糖葫芦,当着她的面扔在了地上,她哭得委屈极了,可我却觉得很开心,有娘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被我欺负。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单纯的嫉妒。真可笑,我堂堂秦家大小姐,竟因为嫉妒去欺侮一个婢女。
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一次比一次恶劣,爹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开始严厉得管束我,于是就有了我满地打滚苦恼的那一幕。那时不懂失去娘的爹远比我难过,远比我痛苦。爹眉头紧缩地看着哭闹不停的我,心疼不已。高大的身形愈发萧索,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爹是这世上少有的长情的男子,娘死之后,对娘以外的女子别说倾慕,看都未曾多看一眼,说媒的人把秦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也不见爹有一丝的松动。那一晚,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抱着一坛又一坛的烈酒,拼命地把自己灌醉,整个秦府谁都不敢去打搅他,唯有我推开书房的门,看他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遍又一遍喊着娘的闺名,像一个迷路的孩童,堂堂七尺男儿,秦州城的城主,像一个孩子一样哭得那么伤心,两行热泪从他刚毅的面颊落下,叫人心碎。
一夜过后,我再也没缠着爹问娘的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有关于娘的往事,成为了我和爹心照不宣埋在心底的秘密。
“你娘一定长得很好看,可是我娘一定是比你娘更美的女子。”我哀伤的自言自语。
“为女子者,大多柔弱;为母亲者,大多坚强。若你娘还活在世上,为了你哪怕是死,她也会奋不顾身牺牲自己。”
我的双腿有些发麻:“独孤昊,你娘是怎么死的?”
那些埋藏在世家家族之间最丑恶的现实,如一只丑陋狰狞的怪兽,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朝我袭来。
“我娘带着我搬出独孤家,不是逃离,而是被驱逐,独孤家任由我们母子二人自生自灭,父亲更是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我娘靠着母族的微薄接济,勉强度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消瘦虚弱。”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若不是我娘的死,我不会被接回独孤家?父亲年轻时为了夺取家族的主位,犯下许多杀戮,他的儿子一个接连一个暴毙惨死,最后只剩下三四个孩子幸存,才想起了迁去别院长大的我。术士说我是长久富贵之命,父亲连夜去别院见了我娘,第二日我娘便死了,我顺理成章地被接回了家族。”
“父亲没有下令杀死我娘,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太多,他心有忌惮。他只是给了我娘一个选择,她的死可以换来我的重生,要我一辈子是一个庸碌的废人,还是成为独孤世家最出色的子弟,全由我娘来决定。因此我娘选择牺牲她自己,换取我的富贵荣华。”
“可以说我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沾了我娘的血。秦曦,我才是罪人,弑母的罪人。”
独孤昊的语气仍旧痞痞的,和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什么不同,这人连难过的时候都没个正形。
“你恨独孤世伯吗?”
他的神色有一丝特别的坚定:“恨与不恨又能改变什么?每一个人都有他要承受的命运,若有一天要拼尽全力才能站在独孤家族的顶端,我需要你在我身边,我会证明,我和父亲不一样。”
“独孤昊,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不论是我爹,还是独孤世伯,他们选择的一直都是你。从你踏进秦府的那一天,你就是他们认定的继位者,没有人再能动摇你的地位。你扪心自问,以你当年回到独孤世家的能力,何曾是你那几个兄弟的对手?独孤世伯一定是在暗中替你挡去了很多伤害。至于我爹,你那几位颇有名望的授课恩师,哪一位不是我爹费尽心思请来的?”
“你以为选择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险路,其实独孤世伯早已帮助你扫平了许多障碍。你距离你想要的身价地位,只剩一步之遥。”
独孤世伯肯带来给爹过目的孩子,定然是他心中最中意的继承人,道理很简单,独孤昊的娘虽然背景微薄,但比起其他兄弟从小锦衣玉食,他的境遇令他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忍耐力,我想独孤世伯应该是看到了独孤昊拼命往上爬的决心,这份惊人的毅力促使他下了一步险棋,将几百年的基业交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手上。
纵使这是一个再荒谬的决定又如何?且不说追溯到百年之前,几大世家都是白手创下基业,世家之间看中的向来是本事和能力,身后依靠的背景只称得上是锦上添花,何况有了爹的支持,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怎会看不透大势所趋?秦州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虽不精通文韬武略,但身为爹的女儿,经年的耳濡目染,这座城发生的一切动向,身为城主之位的承继者,我有与生俱来的敏感。
他莫名自嘲地笑了笑:“或许父亲自认有愧于我罢。毕竟他没有逼死过其他兄弟的娘。”
看来独孤昊对他娘的死始终难以释怀,也是,一个人哪里能时刻保持十万分的清醒和理智:“不在其位,你又怎知独孤世伯就是无情之人?世人都有软肋,他也不例外。他表面冷酷,可近十年的相处下来,难道他没有给过你一丝一毫温情?”
空气中多了惆怅的气味,可笑我们坐享人上之人的生活,却不曾感受过平凡家庭再普通不过的温暖。
我正陷入小小的伤感中,独孤昊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惊了我一跳,神色冷凝:“别动!”
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一条细长的小花蛇正在我脚边吐着危险的红信子,我受了惊吓,本能地缩了缩腿,说时快那时迟,右脚被结实地咬了一口。
我瞬间疼得直冒冷汗,倒吸了一口凉气,清楚地看到两个渗血的小红点,差点没晕过去。
独孤昊趁势捉住小花蛇了结了它,却比我还紧张:“这蛇许是曼陀罗的花香吸引过来的,你且别乱动,我看看你的伤势。”
他作势抬起我的右脚,要脱我的鞋子,我制止他,虚弱道:“我没事,我们赶快下山,回到寺里上点药就好。”
“不可以!无毒的蛇会咬下好几个伤口,这个伤口只有一个,说明这蛇的毒性不小,多拖延一会,毒性蔓延开来,你会有生命危险。”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慌了慌,碍于男女之防还是坚持道:“那我自己来。”
我强忍着力气脱下鞋袜,露出小巧莹白的脚,独孤昊死活盯着我的脚看,弄得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还没来得及再害羞一点,他已然低下头对着我脚上的伤口吸出了一个毒血。
这下我简直惊呆了。
待他吐掉毒血,打算去吸第二口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他:“独孤昊,你不要命了!”
他说的对,这蛇确实有毒,才沾了一小会,他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紫。我不能坐视他为我冒险,自幼的交情是一回事,生死关头是另外一回事,我不需要他为了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没必要这样救我!”话是这么说,可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又有谁能救我?
他愣是没被我的气势威慑到:“就当我甘愿救你。放心,这不是交易,我不会让你等价交换。”
“你这人――”他没理我又去替我把毒液吸出来,一下又一下,我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艰难地喘气之外,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不计后果救我的是独孤昊,是和我互看不爽快要十年的孤独昊,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救我。渐渐地,他吐出的血不再泛着黑色,恢复成了正常的殷红。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巾,在我伤口上方的位子紧扎了一个死结。整个过程我都是浑浑噩噩的,他冷静道:“你的伤口暂时没事,我们要尽快回清露寺。”
我明白他的意思,伤口的毒性暂时是压制住了,但保不齐我身体里还有残留的毒性,还要进一步的冲洗和上药,我面含担忧地指了指他的唇:“你的嘴唇――”因为帮我吸毒的缘故,他嘴唇上的青紫愈发明显,我甚至觉得他眼睛下方也开始有了乌青。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他半蹲在我身侧,不容置疑道:“上来。我背你。”
“独孤昊,你疯了,这么长的一段山路,等你把我背回去,你早就累死了。”上山的那段路这么曲折,他的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折腾。
他笑得很是欠揍:“引你上来是故意绕了远路,我哪有那么傻,下山我会挑一条最近的小路。”
我一听就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弄不好他会死的,我黑脸:“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涕零,你是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故意捉弄我,我们可能不会落得这步田地。”嘴硬是真,不忍他因我身体进一步受损也是真。
“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父亲说不准会让我为你陪葬。与其到了阎王殿还要被你埋怨,倒不如这会尽力救你。快点上来,再迟被寺里的僧人发现了,该去找方丈和秦世伯告状了。”
他说的轻松,要是被爹发现我到了深山老林还能这么偷跑胡闹,一气之下让我在寺里待上大半年,那我才真的欲哭无泪。
我拗不过他,趴在他背上,由他背我往山下走去。回首望去,漫山遍野的曼陀罗仍是耀眼灿烂。一路上我昏昏欲睡,犯困得不行,几次快睡着的时候,都是他絮絮叨叨的声音把我扯回来,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多话讲,说的还都是我小时候的糗事,真是欠揍极了。
饶是身体再健壮的人,吸入了少量的蛇毒,又背着我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才到寺里,独孤昊就体力不支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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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和好
第五十八章 和好
我和独孤昊中的是同一种蛇毒,中毒的人不适合频繁的移动,是以那天接待我们的小和尚很“识趣”地把独孤昊安置在了我的这间厢房,我躺在床上,他睡在矮榻上,彼此相安无事。[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基本余毒已清,喝下两大碗药排毒,很快活蹦乱跳。独孤昊就没那么幸运了,面色乌青,病怏怏躺了几天,才总算彻底恢复。
看他昏睡时安静的模样,总令我想起他背我下山的途中断断续续说的那些小时候的傻事。好多细节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却还记得,记性真是好。
“秦曦,还记得我和你初见的时候吗?那天你穿了一身浅粉的裙子,像初开的桃蕊,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府里的人将你围得牢牢的,众星捧月搬簇拥着你,我才回家不到一个月,还没听说过你,以为是亲戚中的小妹妹。”
是了,那年独孤世伯做寿,送了请帖给爹,爹携了我一起去独孤府上贺寿。我头一次去独孤府,新奇有余,独孤家的人早听说秦城主有一独女,偏都无缘一见,得知我会来,纷纷涌到大门外迎接。可能是看我遗传了爹的好样貌,确实长相出众,气质不似一般的小女孩,众人围着我说了好些客气话,无非是称赞我美貌云云,说爹有福气得了一个好女儿。
人群之外,唯有一个白衣少年远远立在廊柱之下,冷淡地注视着这一幕。我透过缝隙注意到他,直觉他不那么容易接近,小孩子喜欢新鲜听好话,我很快便把这个古怪的少年抛到脑后。
又过了大半年,临近寒冬季节,换成了独孤昊来秦府做客。
“那半年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最难熬的时间。父亲只给了我半年来成为一个合格的世家子弟,我每日几乎只睡两个时辰,念书写字,习武骑射,很多个晚上我都以为自己会撑不住。看到太阳升起,我告诉自己又熬过了一天。”
我趴在他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你不会撑不住,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过人么?”
“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用半年追平别人七八年的积累,只不过我娘坚信我迟早会回到独孤家,教导我自小读书写字,好歹我不是一无所知,尚有些基础。跟父亲的这一搏,我赢了,他也赢了。我们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嗯。”我快要失去意识了,不行,我得睡一会,睡一觉再睁眼的时候,我们就该安全回到清露寺了。
独孤昊的声音嗡嗡嗡跟蝇虫似的:“秦曦,别睡,再坚持一会,很快就到了。”
“秦曦,你要是敢睡过去,我现在就把你扔在地上,不管你的死活。”
“秦曦,你听到没有?你再睡我就把绢帕的事告诉慕容瑛。”
真是服了他了,他知道怎么才能让我气炸:“独孤昊!你烦不烦!”
耳边塞入他刺耳的嘲讽声:“对慕容瑛,你倒是很在意。”
“那是自然,我就瑛姐姐这么一个姐姐。[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从小的朋友不多,又因为瑛姐姐是女子,跟她格外亲近些。
“那你在意慕容瑛什么?”
我努力不让意识模糊地飞散,慢悠悠道来:“我爹常说我娘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没见过我娘,想象不出来。我不擅长的东西瑛姐姐她都会,就连针织女红,她没有一个拿不出手。在我心里,她和娘是一样的美好。若我娘还活着,肯定会跟瑛姐姐那般温柔地对我好。”
这会心底的柔弱自然而然流露,我黏糊的声音带了丝哭腔,其实我是个很脆弱的人:“若我娘还活着,她肯定会对我特别好,特别好。”
独孤昊的背似乎也很宽阔安定:“你不比慕容瑛差。你就是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
“要不怎么说你这人虚伪呢?明明每次聚在一起都是捧瑛姐姐而踩我一头,这下子她不在,你就换了副面孔夸我,独孤昊,你这人真假,满足胡诌,一大堆话不知道那句才是真的。”
他轻笑:“你有你的好,不需要因为别人去改变。”
聊了一会,直觉更加疲惫,我催促道:“快到了吗?”
“再聊几句,就该到了。”
我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闹脾气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一直爱捉弄我,说不定你是故意引我上山害我的。我跟你又不是结下了深仇大恨,你为什么非要害我的性命?我爹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对他的宝贝女儿?”
独孤昊哭笑不得地调侃我:“其实你若死了也不亏,起码有我陪你一起。黄泉路上有我作陪,你不会觉得闷。”
“乌鸦嘴,我才不要跟你死在一块。我要活得长长久久,我还要去吃遍天下游遍天下,我还要跟李轩一起快意江湖――”
“你说什么?跟谁一起?”
“独孤昊我真的要睡了,我好困――”
我挺尸似的直直躺在床上,盯着床棂上的雕花发呆,病去如*抽*丝,身体还很虚弱,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像一场梦,一点都不真实。独孤昊犹在矮榻上昏睡,提醒我刚去鬼门关转悠了一趟。十年的相处模式被打破,从争锋相对走到了握手言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水――水――”他睡梦中的声音打破了满屋子的沉寂。
屋子里没有第三人,我没力气喊一个小和尚帮忙,只好挣扎起身,去桌子前倒了一杯茶水,正想扶起他给他灌下去,他已睁开了眼,四目相对有些尴尬,我别扭地把茶水放下来:“你方才说想喝水。”
他撑起上半身坐直,拿过茶杯喝了几口水润了润,一张妖冶的脸惨白:“你感觉怎么样?”
他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说话有气无力,若非他出手救我,我不会好端端坐在这里,冷脸相对说不过去,软语道:“挺好的,等下好好吃一顿,就彻底恢复了。”
“嗯。吃了东西才有力气。让阿洵去弄一顿好吃的,寺里的素斋我吃不下去,没半点油水,我想吃肉羹。”
这人还真好意思在佛门之地破戒:“我可使唤不动他。深山老林你去哪里弄肉?不怕佛祖怪罪你?”
他第一次笑得没那么讨厌:“我好歹做了善事,佛祖会原谅我的。你只管给阿洵传个话,他能搞定。不提山珍海味,一顿小小的肉羹他要做不来,不用跟着我了。”
“照你的意思,他一个大男人,能洗衣做饭不成?”
他促狭:“忘了告诉你,阿洵在乡下的时候,是一个厨子。他的厨艺不错,你一尝便知。食材在我来时的马车上,不然你以为我为何独独带一个拳脚功夫还不如你的随从?”
我嘴犟:“我怎知他不是刻意隐藏实力试探我?”
“以我的身手,在秦州地界尚不用人保护我。但是出门在外吃不好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喜欢让自己活得舒服些。”
我鄙视他:“自大。你不信人外有人么?真遇到了危险,你哭还来不及。”
“秦曦,你忘了独孤世家是做什么起家的吗?全天下一手的情报尽在独孤府内,有高手到了秦州,我会不知道吗?”
这么一想,他说的倒很在理。作为独孤府的少东家,对任何可能的危险都该有天生的警惕才对。
“难道独孤家就不曾有过失手?”
“不曾。”
他说这二字时,眼神有股从未有过的笃定和坚毅,能被独孤世伯和爹选中,他应该是能引领独孤家更上一层楼的人吧。
“独孤家在九州大地布下的天罗地网,你没有身在其中无法想象。我所掌握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那些核心的情报分布,只有当家人有资格知道。不过对于我,知道这些是迟早的事。在我爹书房的密室里,有整个独孤家的命脉。即使不依附秦家,独孤家照样能在九州有一席之地。”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他笑得极为妖孽:“我是好心提醒你独孤家的实力,千万别小看了独孤家,三足鼎立的局面能维持这么多年,这个联盟不是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的。”
“你怎知我动过类似的念头?”
“最好是没有。否则――我和慕容瑛都不会放过你。记住我的话,世家之内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不要太相信我,也不要太相信慕容瑛。她自幼被灌输的观念,跟我差不离。”
我同样笑得高深莫测:“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能一口气说这么多,看来他的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按他说的找了阿洵一趟,果真如他所料,不出半个时辰阿洵便张罗好了一整桌菜,我和独孤昊先后沐浴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坐下来二人已是饥肠辘辘。
他嘴上说不怕佛祖怪罪,还是有所收敛,一顿饭没有真的凑齐鸡鸭鱼肉,真正的荤腥只有一道肉羹。看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我先不与他计较这些,打算晚些时候抄写一份佛经去佛祖面前忏悔,望佛祖原谅。
我端起独孤昊面前的碗,盛了大半碗肉羹给他,他显然受宠若惊:“你这是做什么?献殷勤吗?”
病还没好他就一副无赖样,我想到他救了我一命,调侃我两句不打紧,况且我没那么小气:“你很走运,我爹都没有享受过这等待遇,一碗汤羹而已,权当谢你费心救我。”
“哦――不怕是我用计诓你,故意骗取你的信任?”
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肉羹鲜嫩可口,我慢条斯理喝了小半碗,坦荡直视他:“无论这其中有无算计,你以命救我是真,差点死掉是真,若真是你设下的圈套,便是我技不如人自食其果。我不喜欢亏欠别人,这一次是我欠你,这个人情我会还给你。”
他尝了一口羹汤,露出无害的笑容:“一句玩笑话,不必较真,你的承诺,我记下了。他日有需要,我自会找你。”
不得不承认阿洵的厨艺很棒,一顿饭吃下来,我心满意足,虽不如山海楼的精致华丽,却独有乡间野味的无穷回味。很难想象那么一个冷淡平凡的人,能做出这么美味的菜肴,阿洵看起来越是普通,我越是怀疑他的实力。
我直截了当问独孤昊:“阿洵不是普通的厨子,你用了什么手段收买他?”
“各取所需而已,何必说成是收买这么难听呢?”
我对独孤昊的做事风格略知一二,但凡是人总有所求,有所求即有弱点,他是一个耐性极佳的猎人,能用尽一些可能的方法探寻猎物的**,再对症下药,这招很有成效。是以他的心腹个个都十分忠诚可靠,他是利用人性的高手。
“少卖关子,快说。”我已然两眼放光,等他讲故事。
“其实很简单。约莫半年前我找到了杀害他父母的凶手,顺道放了消息给他,条件是他终身跟随我。他为了报仇答应了。”
听上去确实不复杂,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天底下那么多出色的厨子,为何偏挑中他?”
“你以为他杀了人还能去哪里?官府只需贴一则告示,他就会被全城通缉。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庇护他活下去?”
我再听不懂他的意思,白费了我活在秦府这么多年,独孤昊的心思太可怕了:“你看中的是阿洵没有退路,只能依靠你一人,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你才会彻底放心他不会背叛你。”
他说了让我更加后怕的话:“你只说对了一半。他父母遇害前我就派人盯上他了,原因很简单,没有任何联系会比血缘更紧密,他能给我的忠诚,比任何人都牢靠。我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要得到我要的东西。”
这是我第一回看清算计人心的独孤昊,十年相处的情分,我竟丝毫未察觉他的真正实力。更讽刺的是,若非他自愿让我看清这一面,我还被蒙在鼓里,被他游戏人间的面目继续迷惑。
我对他生了警惕之心:“为何告诉我这些?”
“我让你知道这些,是我拿出来的诚意。秦曦,我会向你证明,独孤家会是秦家最好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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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投壶
第五十九章投壶
午后的阳光晒在(身shēn)上暖暖的,闲来无事,我正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湖面发呆,盘算下来,我住在寺里足足十四(日rì)了,已然无聊到快长草了。困在寺里什么都干不成,大病初愈(身shēn)体慵懒,提不起精神。我捡起脚边的几个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往湖心丢去,小石子在湖面上几下翻腾,激起一个浅浅的涟漪,沉了下去。
再这么待下去,非要发霉不可。
独孤昊神不知鬼不觉走到我(身shēn)边,紧挨着我撩袍坐下来:“有没有兴趣陪我下盘棋?”
“没有兴趣。”我想都不想拒绝了他,我棋艺多烂他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输了少不了听他的冷言冷语。
他诡笑:“投壶如何?这一项我没有优势。”
投壶是世家子弟空闲时偶尔会玩的小游戏,一人将手上的箭矢投掷到一丈开外的壶里,投中多者获胜,可以得到奖励。因壶形状细长壶口狭窄,并不容易(射shè)中,我是从小在后院玩到大的,玩起来得心应手。至于独孤昊的水平,断不会在我之上。
“寺里不比在家,没有酒爵和奏乐,一切从简,我让阿洵去准备器具,你且想想赢了要什么。”
我个(性xìng)贪玩闲不住,投壶这等娱乐,看上去简单,想赢过别人也非易事,横竖无事可做,被独孤昊这么一提起,心里痒痒的,索(性xìng)同意。
我一点头,独孤昊轻飘飘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放好了三个壶,他将八支箭矢交到我手上,笑得像一只狐狸,这人来一趟清露寺究竟带了多少东西?明明是规制差不离的马车,怎么他那辆能塞得下这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
我检查了他给我的箭矢,通体柔和没有动过手脚,又去里里外外看了看三个壶,再正常不过。
我狐疑地瞧着独孤昊那副(胸xiōng)有成竹的样子,他在我面前没有服输过,这回他似乎不介意会输给我:“公平起见,阿洵放置了三个壶,不管投入哪一个,只要你命中的多于我,便是你赢。”
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于是我更加狐疑。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讨好我?逗趣我?耍我玩儿?
“独孤昊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伸出两指在他眼睛前比划了一下:“我若赢了,提什么要求你都应承下来?”
“只要我有,只要你说。愿赌服输。”
“你不担心我狮子大开口?我要独孤家的金山银海,你肯拱手相让?”这人该不会是余毒未清毒傻了吧?琴棋书画我不行,吃喝玩乐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会输惨。
“还未比试,我不一定会输。”他用手试了试箭矢,以示开始。
独孤昊提议比试,当由他开始,他挑眉一笑,侧首看我,表(情qíng)极为欠揍,一箭轻松出手,已然稳稳入壶。瞧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就知道他玩投壶相当老练,还哄我说他不占优势,原来又是(套tào)路。
原本投壶的规矩是二人依次投*(射shè)*,他首发命中正值兴头,干脆断了我的念想,一鼓作气用完了所有的箭,接下来的几箭,无一例外依次命中三个壶。他全部命中,输赢已然分明,一共八只箭,都直立在壶里,除非我能变戏法,否则输定了。怪不得他夸下海口让我尽管提条件,原是想好了给我一个下马威,让我无计可施。
得意之余,他不忘朝我挑了挑眉,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仿佛在说输赢全凭本事。我回了一个笑容给他,他微微一愣。
他可太小看了我。
他的箭已经全部入壶,想要赢过他,就只有——
我深呼吸站定,闭起左眼,右手捏着箭对着正前方的壶口比了比,目测好距离,气定神闲掷出第一箭,只见壶(身shēn)纹丝未动,箭矢稳当当*插*入壶中,干净利落,漂亮至极。这壶不比一般宴会娱乐的壶来得重,壶底没有任何固定的物件,力道稍微掌握不好,壶(身shēn)就会晃((荡dàng)dàng),导致箭矢无法顺利进壶。
一箭入壶,只在眨眼之间。第二箭、第三箭……一直到第六箭,毫无例外进了同一个壶,壶口的缝隙已很难再多容纳一支箭。
如此手上还余两箭,我对着独孤昊晃了晃,自信道:“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箭矢离手,我下了巧力,箭尖撞在另一只壶(身shēn)上,力道之大连累整个壶重重摔了出去,“正好”吐出了独孤昊*(射shè)*中的三支箭。箭已离壶,做不得数,一瞬间他留在壶中的箭就少了。输赢已然反转。
他明白过来我要做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我低估了你,竟让你想到这么损的一招。”
我这人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论(阴yīn)损,我们彼此彼此,若不是你自诩猖狂,一开始就断了我的后路,我也想不出这么釜底抽薪的法子。”
很自然的,我用最后一支箭撞倒了最右边的壶,以绝对的优势赢了独孤昊。
我志得意满:“以后再敢小瞧我,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qíng)。”
他假装哀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是女子,你是小人,半斤八两而已,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独孤昊是个输得起的人,履行承诺道:“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我转了转眼珠子,狡黠道:“独孤公子难得开金口,我得认真想一想,免得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那你慢慢想,反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待在寺里,等你想到了我们再下山也不迟。”
这么一说,我还真有话问他,这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换作之前我打死不会说出来,既然我们的关系缓和了,谅他不会不说:“独孤昊,为何我爹会让你陪我来清露寺?”又或者说我爹怎么会突然把我赶到深山老林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单独离家,我实在想不通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你是不是串通我爹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脑门一转,脸色跟着一变:“该不会秦家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我爹有危险?”以爹的习惯,发生再严重的事都是他一个人扛,绝对不会以连累我,我太了解他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独孤昊,你快说呀!”
他见我面色愈发紧张,好笑不已:“秦曦,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秦家若是有难,关键时刻我父亲会让我置(身shēn)事外?我放弃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跑山上和你胡闹十天半个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倒也是,独孤昊那么辛苦才在世家子弟里冒了尖,断不会白白替他人做嫁衣。
“与你年纪相仿又熟悉的,除了慕容瑛和祁傲,就只剩下我。慕容瑛和你皆是女子,一路恐有危险。祁傲深居简出,没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最后就我一个闲人,找你爹领了这个差事。”
“来寺里静修有何不好?听多了诵经你的心自然安分些,秦世伯再好的涵养,面对你这么一个闹腾的女儿也有出手管教的时候,这有何奇怪?怪只怪你没有半点大家闺秀娴静斯文的样子。”
我是不是大家闺秀与他何干?我不娴静不斯文碍着他什么事了?解释就解释,非得讽刺我一番,当真可恶。
“你说的当真?”我仍然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但我拿他没有办法,我没有证据证明他对我有所隐瞒,爹也真是的,找谁陪我出门不好,非找独孤昊这么一个冤家,真不理解爹是怎么打算的。
我小失落道:“爹让我上山静心养(性xìng)罢了,可半个月过去,连一封家书都没送来,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你住秦府时三天两头乱跑出门,没看你恋过家,这会子真出了远门,你反倒念起家里的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那是自然。我就我爹这么一个家人,我不惦记他惦记谁。我爹对我再严厉也是我爹,我打心底是不怨他的。”
也许我低落的(情qíng)绪感染了独孤昊,他轻声安慰起我来:“总之你大可放心,秦世伯坐镇秦州二十年,经历过大风大雨,他比你想象的坚强。再不济还有我家和慕容家的支持。你要对你爹有信心。”
我被他逗笑了:“独孤昊,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有一天居然连你都学会安慰人说好话了,这感觉太不正常了。”
“你会带给我惊喜,我当然也会带给你惊喜。秦曦,人很复杂,不是只有一面。”
胡闹了这么久,负责照看我们的小和尚过来传话,说方丈已回了寺里,明(日rì)会亲自去大(殿diàn)授课,请我们二人明早准时去大(殿diàn)听早课。
来了这么多天,终于要见到方丈了。记得上一回拜访方丈,是三年前的事了。印象中的方丈,心宽体胖,是个面容极为和善的人,不论对待弟子还是信众都是一派亲和,语速不疾不徐,言行举止流露出满满的智慧和怔悟,是位修行颇深的高僧。
就是这么一位有道行的高僧,竟只收过一位入室弟子。
“独孤昊,你有没有听说过,方丈有一位入室弟子?”似乎有那么一次,跟随爹去佛堂找方丈闲聊,遇到方丈和他的入室弟子谈论佛法,可惜竟无一面之缘,不知道这位弟子长得什么模样,有何神通让方丈收他为徒。
“哦——倒未曾听过。”
我不顾形象笑出了声:“你还好意思说你们独孤家的耳目遍布天下,连秦州地界的人都打听不清楚,好意思靠倒卖消息挣银子吗?”
他也不生气,觉得我说的(挺tǐng)新鲜:“有价则有市,没价值的人和事我打听来做什么?当我家财万贯全养的是闲人么?我花出去的银子要挣回更多的银子,你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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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方丈
第六十章方丈
啧啧,这厮一副生意人嘴脸,自带一身铜臭味,有道是无商不奸,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奸商。
我想挫挫他的锐气,挖了个坑给他:“你说有价则有市,是不是说只要肯出钱,什么样的人和消息都能打听得到?”我还真不信天底下有这么灵通的消息网,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单靠区区一个百年有余的世家,如何维系?
“你想多了,我独孤家也不是哪单生意都接,银子太少,我们可看不上。出价够高,才有考虑的必要。”
我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分析道:“各国之内,能舍得为一条消息掏腰包的,不是官吏就是富商,再不然就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物,要想拿到他们在意的消息,就得——”
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想法惊到了,这个念头太不可思议了,独孤家怎么敢?!他独孤昊怎么敢?!
独孤昊笑得像一条诡计多端的狐狸,他把我没往下说的话说了出口:“就得在各个关节处安排好必要的探子。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像看一个疯子似的看着他,不是我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做法太过疯狂。
“你知道要布下这么一张天罗地网,要耗费多少代人的心血吗?从祖上与秦家合起来控制秦州开始,独孤家就悄无声息地在各国寻找和发展可靠的探子,甚至家族内的子弟不乏外出经商从政,散步在九州各地,他们心中唯有一个信念,百年之后,独孤家会成为九州大陆上了不起的家族。”
“独孤家族的男子,长到十三四岁,便被长辈丢出秦州历练,物竞天择,能力不足者甚至客死他乡。大风险之下必有大收益,经得住淘汰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成为家族内的中流砥柱,享有无尽的富贵荣华。”
“秦曦,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银子。独孤家世代都懂得这个道理,享得了多大的荣华,就担得起多大的责任。是以我们能如此顽强地扎下根来,成为任谁都不能小觑的家族。”
“在你看来,或许在九州大陆布下一个棋局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是独孤家做到了,事在人为不是吗?所有散落在外的棋子,都有应有的用处,能被独孤家找上的人,怎么都该有丁点价值才对。不到关键时刻这些棋子根本不会启用,甚至有一小部分还没派上用场,已经成了弃子。”
“你瞧,这个世道是多么的公平?他们从独孤家得到了丰厚的好处,自然也要肝脑涂地为独孤家做事,你情我愿而已。然而有谁会去在乎一颗棋子的命运走向哪里呢?每一种得到都有代价,你猜这世上有多少人想通了这个道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独孤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无数人的命运握在手中,随意利用践踏,区区一方门阀,居然有胆量谋划这天下的局势,不怕诸国联合将整个独孤家族剿灭么?”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残酷的教育方式,将势力渗透到诸国皇族官场和江湖,谁人敢想?谁人敢做?这不单是收集情报,这张信息网的存在已经到了足以左右一个国家运势的地步,任何有理智的国君都不会容忍它的存在,想出这条路引着家族走向繁荣的前辈,实在太冒险了。
他朗声大笑,眼神透出坚毅的光芒:“你说的很对,世家门阀再怎么强大,面对一个国家就如以卵击石,没有几分胜算。但你以为独孤家不会利用那些情报?要控制一个人为己所用,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都有求而不得的东西,所谓投其所好或者施人以恩惠,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
他想说的无非是每个人都有软肋,只要方法得当,就能让对方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就像他对阿洵,他做的不过是告诉阿洵一个真相,换取忠诚,似乎无可厚非。
我丢下手里的弓,打算回房休息,一个上午的功夫,我脑子里塞了太多有冲击力的信息,我要好好消化消化:“独孤昊,我以为这么多年过来我能明白你,可是我今天才发现,你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自嘲一笑,回道:“以后你会明白,这就是一个世家的存续法则。想要生存,谁也不能例外。”
闭上屋门,我耐下性子磨了墨,写了封简单的家书,信中告诉爹我一切安好,就是很想他,央求他早一些派人接我回去。我打算第二日交由独孤昊帮我寄到秦府。
还有一个人时不时出现在我脑中,越来越不受控制,爱慕真是一种玄妙而没有逻辑的情绪,甜起来像吃了蜜糖,涩起来像嚼了莲子。我每天思念李轩的时间愈发的长,特别是这几天,我不断想起遇见他的每一幕。
山海楼下被我借醉偷走玉佩的他,梅花雨中问我奈何做贼的他,老宅竹林旁细心烹茶的他,清水湖边悠闲垂钓的他……我们相识的时间明明那么短,但我觉得和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难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我怀着一份最纯粹最真诚的心意喜欢他,却不知是否君心似我心。
想来又是惆怅。
我取来信封,小心把折叠好的信塞进去,以蜡封口,放在桌角的那本书上,爹不写信给我,我只好写信给他,希望他一切安好。
第二日离奇地落了雨,秦州在这个季节多半晴朗,这样大小的雨甚是少见,因为方丈亲自授课,我没敢偷懒,起了个早,老老实实用了清淡的早饭,便撑了伞往大殿走。
雨越下越大,像有人从天上泼了盆水下来,等我好不易到了大殿,参加早课的僧人基本聚齐,我忙将湿透了的伞放在殿外,进去找了个角落的位子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在胸前,静静等待方丈。
我偷偷瞄了一圈,没有发现独孤昊的身影,这家伙是不是太狂妄了,平时不来认真听课罢了,方丈亲自教授,他也敢翘课,胆大包天。好在清露寺对非本寺的弟子一向宽松,只要不闹出格的事,倒未见严苛。
等了一会儿,方丈从容走入大殿,虽是德高望重,却只外穿了简单肃穆的袈裟,脚下的迈步不疾不徐,走得极沉稳淡定,所有僧人脸上皆是敬重的神色,吐纳均匀,待方丈诵经。
我本无慧根,佛缘浅显,方丈授课的内容在我听来高深隐晦,实在参透不了,只得装作认真听的模样混迹在一堆的僧人中,想着快点熬过时辰,到了后来昏昏欲睡,用手强撑着脑袋才能勉强不让自己睡过去。
在我快要管不住眼皮子的时候,早课终于结束了。大殿里的僧人依次有序离开,我跟着想起身,发现双腿已然发麻,我打了个哈欠,用拳头敲了敲两条酸麻的腿,缓和后我站起来,方丈慈眉善目瞧了我道:“怎么?困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该不会我整个早课的丑态都被方丈看在眼里了吧,我头皮一阵阵发紧,我简直太给爹丢脸了。
方丈见我困窘,约莫猜到我心中所想,打圆场道:“你年纪尚轻,对佛法的领悟浅显实属正常,不必强求。有朝一日若能想通,可与我论一论。”
方丈这般看得起我,我几乎受**若惊,忙谢道:“大师高看,秦曦愧不敢当。多谢大师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对我多加照拂。”
这话出自真心,方丈大师和我爹算得上是忘年交,二人岁数差了许多,却一点不影响他们二人成为朋友,爹虽很少来清露寺,但只要来了都要一连待上好几天。按爹的说法,方丈大师有大智慧,常能为他拨开云雾指点迷津,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方丈和蔼一笑:“我对你又何来照拂一说?你心地纯粹,愿将老衲往善的一面去想罢了。”
我笑了笑:“大师没有因我不上进而气恼就好,只怕我给爹丢了脸。”
“有你这样善良的女儿,秦施主很是欣慰。”
我双手合掌,恭敬地对方丈鞠了一躬:“多谢大师。”
方丈点了点头,交给我一本书道:“这本心经原是老衲弟子所有,如今对他用处不大,即转赠给你,不论今后遭逢何等变故,困惑难熬之时,可拿来研读,有纾解郁结之用。人生在世,孰人无惑,阿弥陀佛。”
我再次真心谢过:“早听闻大师有位得意弟子,还请大师代我谢过他。若有机缘,他日我当亲自道谢。”
走出大殿之时,雨已停了,阴云之外阳光破层而出,一扫先前阴霾的心情,众人散去,剩了我一个闲人慢腾腾往回走,我把心经翻了几页,薄薄的一本字不是太多,也足够叫我头疼的了。除去话本子,我一拿起书就犯愁,大段大段的字我看不进去几个不说,还会偏头痛。
是以为了胸有点墨,我想了个法子,让侍女把夫子定好会考我的几本书逐字逐句念给我听,读书破万卷,听书一样可以。于是我把整个秦府识字的侍女凑在一起,给每个人分配好任务,有心情听书时便让她们念给我听,不得不说本**是个天才,连这么稀奇的方法都叫我想到了。
听书的效果显著,再枯涩难懂的文章,听得多了也能记住几分理解几分,慢慢地我不但能应付夫子的考试,并且能按时上交功课,比起以往的胡闹实在进步很多,连向来对我颇有微词的夫子都偷偷去我爹那里讨教,问我爹使了什么招数让我迷途知返。
爹笑话我说以为他老人家一辈子听不到夫子夸我,我嘟嘴不悦道:“女儿哪里有那么差?怎么说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爹就不会为我辩驳两句么?”
好在方丈不是夫子,不会用这本心经来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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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怪异
第六十一章怪异
才踏进院子,便瞧见独孤昊站在廊下,仍是一(身shēn)翩翩白衣,在周遭的绿树红瓦中显得很扎眼,走近我才捕捉到他的异样。他眼神空茫不晓得在看什么,面无表(情qíng)跟被*抽*了魂似的,连我靠近都没发现,好歹出(身shēn)有钱人家,这么没有警惕被打劫刺杀了怎么是好。
我双手抱在(胸xiōng)前,一副睥睨的姿态,调侃道:“喂,独孤昊,你仗着独孤世伯那点好名声,连方丈授课都敢不去,我看你胆子愈发大了,回去我就跟独孤世伯告状,啧啧——看他怎么罚你。”
他维持原动作没搭理我,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感受到我的存在。
我岂是那么容易被人忽略的?语气更是不佳:“你转(性xìng)了?本大小姐在问你话呢?”
“哎,你这人今天怎地这么奇怪?被下了咒了?昨天还好端端的——”
“独孤昊,你要真有事你可以说出来。你的花花肠子解决不了,不还有我么?你都舍命救我了,你若有难我再怎么说也不会视而不见——”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待我继续往下说,他终于忍无可忍。
“秦曦——”
“啊——?”
他艰难地扯出笑容:“难怪以前祁傲找我抱怨,你缠人的本事是不一般。”
我一点不生气:“事实证明,这一招屡试不爽。”
他喉头一动,又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没说出口的是,其实被她缠着的感觉(挺tǐng)好,尚且有个人在意你关心你。所以这些年他才会时不时嫉妒祁傲吗?同是从落魄中重新站起来,祁傲的(身shēn)边一直有她,而他习惯了一人摸爬滚打。
“你找我何事?”她的心(情qíng)似乎不错,他记得她一直不喜欢(阴yīn)雨天,今儿倒显得反常了。
“前几(日rì)与你提起过,要你帮我送一封家书给我爹。你这会若是无事,就跟我来,我把信交给你。”
他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我一眼,我抖落一(身shēn)鸡皮疙瘩:“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他言简意赅:“以你的文采,能写成一封家书,真是稀罕。”
这人抓到机会不损我会少二两(肉ròu)不成么?想讽刺我就直说,为何用那种眼神瞧我,害我以为他要我掏银子出来:“我写信给我爹,不叫家书叫什么?况且谁规定写封信给自己的爹还要七讲究八讲究?那是我爹,就算我词不达意,他又不会怪我。”
“全天下约莫只有秦世伯能做到这个份上,真不懂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能摊上这样的爹。”
我感觉好笑,这是我听独孤昊说过的最酸的话,忍不住道:“独孤昊,你干脆直接说你是羡慕嫉妒恨,我有这么好的爹,你是不是特别眼红?从小你就在我爹面前表现得知书达理,你是不是做梦都幻想我爹是你爹?”
他那张脸少有的一红,我走在他侧(身shēn)没看到,又走了几步转过头去,他已落在了后面,我还奇怪他走得这么慢,催促道:“平时走在一块我追都追不上你,这会你又怎么了?”难不成他是因为脚疼才变得这么怪异。
他缓步走来,神色少有的正儿八经,似乎变成了另一人,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秦曦,我之所以在秦世伯面前力争表现,所谓何故,你不明白吗?”
我以为他要说是(情qíng)势所((逼bī)bī),希望我爹看到他的才能可以成为他的后盾,却听他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秦世伯是我爹。”
“独孤昊我跟你说,你少这么认真地挑战我,你懂不懂什么叫血脉之亲?我爹就我一个孩子,你已经在独孤世家站稳了脚跟,就别来觊觎我们秦家的财产和地位了。再说了,我爹他老人家也不会同意收你为义子的,因为——我不同意。”
开玩笑,我才不要有独孤昊这么讨厌的兄长,就算他救过我一命,我对他应该心存感激,但我还没沦落到无原则地报恩。一个只是发小的独孤昊已经很难应付了,要真变成我哥,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受他的气?
我调侃道:“我真没看出你有这么大的野心。好在我爹有一双慧眼,一般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我哪里听得出独孤昊的意思跟我所想完全不同,我甚至不晓得他是何时对我起了(爱ài)慕的心思。这么多年不是我太迟钝,就是他隐藏得太好。
他没被我尖酸的话刺痛,反而道:“你认为就凭你一个人,能继承秦家责任的重担?秦曦,不是我打击你,从你(身shēn)上,我看不到丁点希望。我不清楚秦世伯的打算,但我敢肯定,他不准备把秦家交到你的手上。你不该是他选中的继承人。”
我拉下脸:“独孤昊,你再诋毁我爹我可要生气了啊——”这人果然两面三刀,前一刻还把独孤家百年的秘密透露给我向我表示结盟的忠诚,这一刻毫不留(情qíng)泼了一桶冷水给我,简直莫名其妙。
“若不想秦家的基业落入他人之手,你也该有些长进。秦世伯不苛求你,那是因为他尚且年富力强,有朝一(日rì)他不在其位,又有谁能庇佑你?恕我直言,祁傲迟早会回到南国争夺帝位,他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秦家放弃南国的大好江山。”
我沉默,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击他的话。只敏锐地感觉道他今(日rì)的反常:“独孤昊,你分明话里有话。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从未这么严谨地告诫我。
他的黑眸泛起妖冶的光芒,显得难以捉摸:“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下山吗?不出三天,我会将你安全送回去。”
转折来得太突然,我更加起了不好的预想,我才说要寄封信给爹,独孤昊就答应送我回去,会不会太过巧合?
“你真的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拙劣地试探他。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我欺瞒你,你迟早会通过其他人的嘴知道,届时找我对峙,对我有何好处?”
“说的也是,那我的信——”原本是想着还要在寺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才很不(情qíng)愿写了信让爹快点(允yǔn)许我回去,那还要不要把信寄回去?想到那一纸扭捏的字,我有些犹豫。
“信交给我,我命人今天就送到秦府去。”
我小心地把夹在话本子里的信递到独孤昊手上,叮嘱道:“不许打开来偷看。”
“放心,就你的字,拆了量我也看不懂。”
我白了他一眼,(欲yù)要下逐客令,只听他道:“你晨起去听方丈授课,他可有给你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不是没去吗,难不成他有千里眼?
“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秦世伯和方丈是多年的好友了,你来寺里小住清修,他定会有所表示。是什么宝贝,拿出来给我瞧瞧。”
我从袖子里掏出来:“不见得是宝贝,一本普通的心经而已。”
他接过去随意翻了几页,眉头蹙起:“似乎是清心咒之类的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我一把把经书抢回来,嫌弃地看他:“你能别这么口无遮拦吗?这是方丈好意送给我的。听说是他那位得意又神秘的徒弟让出来的。哎,独孤昊,你说方丈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为何要藏着掖着?我偷偷找几个僧人打听过,居然没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啧啧,神神秘秘的。”
独孤昊不着痕迹瞧我一眼,露出古怪的表(情qíng):“那为何你对寂然这么上心?非要见他不可?”
我好笑道:“原来那人法号寂然啊,那你之前还跟我打哈哈说不知道,看来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眼线遍布九州的孤独家的继承人。”
“你少跟我贫嘴,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讽刺我,说吧,为什么对寂然这么好奇?”
“你都说我是好奇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奉劝你收起你的好奇心,小心到头来被你那点好奇心害死。”
我发觉独孤昊今(日rì)真不是一般的怪异,仿佛分裂成好几重人格,忽冷忽(热rè)难以捉摸。
“你收拾收拾,三(日rì)之后,我们准时出发。”
返程仍是和独孤昊共乘同一辆马车,由阿洵驾车,阿洵是个沉默寡言的主,一个多月了也没跟我说上几句话,除了负责独孤昊的一(日rì)三餐间或替独孤昊办成几件事,几乎见不到他的人。不过独孤昊对此非常满意,对他而言,阿洵是一个得力话又少的随从,恰到好处又不自作主张,无怪他命人跟踪几年,对阿洵的忠诚志在必得。
而我这么多年从没有把独孤昊对我的感(情qíng)往男女之(情qíng)方面想,可能正是因为我不喜欢这种看透人(性xìng)而精准算计到每一步的感觉。我想要的感(情qíng),必定是纯粹而真诚的,若我(爱ài)一个人,是容不得半分欺瞒的。
我本想好好地跟方丈道个别,却被告知方丈在闭关禅坐,只得作罢,临了请僧人代我转达感谢照拂之意。直到独孤昊催促,我才赶忙上了马车坐稳。
短短几十天一晃而过,起初我以为我会无聊到熬不过,这下反倒平静了许多。回去的路上,我反复细想,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爹硬要我来清露寺清修,又突然让我回府,对我半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马车行近秦府,我的眼皮突突直跳,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越临近这种感觉越强烈。我掀起车帘,对阿洵大喊:“停车!”
独孤昊被我的反应惊到,脸色冷凝:“你做什么?!”
我来不及向他解释,一步跳出了马车,他伸手向拦住我,抓了个空,气得一吼:“你疯了!”
我跳得太急,落地时差点摔倒,索(性xìng)有轻功的底子稳住,我加快脚程跑过去狠拍大门,管家探出(身shēn)来,见到我一惊:“大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言下之意,他根本没有得到我回府的消息,爹没有跟他提过,眼下没空计较这些:“管家伯伯,我爹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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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血夜
第六十二章血夜
管家被我急切的语气吓到,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支吾道:“老爷——老爷应该是在书房——”是了,按照爹的习惯,用过晚膳到就寝之前,多半是待在书房处理公务,我被恐惧冲昏头了。
我急急撇下管家伯伯要往里冲,他联想起什么不相干的事提醒我:“大小姐,接连好几日都有人上门拜访老爷,依老伯看,那些人不是秦州人。”他掌管整个府邸的大小事务,任何不寻常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让我提防,是因为他也嗅到了不好的讯息。
“多谢伯伯,我会去找爹问清楚。”
这就对了,爹为什么执意把我赶到清露寺,哪怕我极不愿意他仍坚持要我离开,很可能是不想让我遇上这帮人,换句话说,爹肯定有大事瞒着我,至于知情不报的独孤昊,我等会再找他算账。
我火急火燎往书房的方向跑,一路上竟连一个守夜的下人都未看到,十几年来秦府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我的预感更加糟糕,以爹的能力都不足以对抗的人,会是谁呢?秦家的风平浪静眼看就要被打破。
等我赶到书房外,已一眼瞧见窗户上烛光照映出的人影,那身形分明不是我爹!还有另一人立在屋内的另一侧,他们要对我爹做什么?
心头的不安很强烈,我瞬间挪步接近门口,毫不犹疑推开门,目光迅速扫向屋内,看到爹时我心头剧痛,几乎要站不稳。
只见爹倚在太师椅上手捂心口艰难地喘息着,在我眼中顶天立地所向披靡的爹,此刻性命垂危,几缕发丝凌乱散在他脸侧,他胸前是一个不断往外冒血的窟窿,染红了大片的衣服,非常吓人。
爹看到我一个人闯进来,目光骤亮,上半身突地直立,另一手紧紧握拳,拼尽最后一口气嘶吼:“曦儿,听爹的话,快走。”
几个字说完,他仿佛失了魂,瘫倒在太师椅上。
“你是秦曦。”
我才认真去看屋内的两人,一人穿夜行衣遮面示人,右手提剑,剑尖仍在滴血,是他刺伤我爹无疑。另一人一身精致常服,长相俊美眼神深邃,这人天生带有王者之气,颇为桀骜深沉,他倨傲好像主宰凡人生死的神:“你现在逃跑,还来得及,我会饶你不死。”
多自负的语气,仿佛我该跪在他面前乞求性命。
再不叫大夫施救,爹会死。想到爹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能用爹的命来换取我的苟且,若只有我一人卑微求生,有何意义?
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面对的人有多可怕。
“你们是什么人?!”我只能努力压下恐惧和颤抖。
“你很快会知道。”
我愤恨的眼神盯了那人,几乎想在他脸上掏出一个血窟窿。
“你敢只身前来,尚有几分勇气。”他想让我死易如反掌,只是他似乎很乐意看我焦灼煎熬:“你肯求我,我就留下秦诚的命,如何?”
我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些,秦家的女儿绝不会对敌人摇尾乞怜:“爹死了我自会为他报仇,只要我一息尚存,虽远必诛。”
他诡异一笑,像听到有趣的笑话:“哦?就凭你?”
他厌倦了与我周旋,对身后沉默的那人直接道:“这里就交给你,天亮之后,我不想听到秦诚活着的消息。”
他下了死令,要取我爹的命。恐惧和愤怒之下,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那人扬长而去,在秦府宛若畅通无阻,根本不怕被人看到,因为爹的默许。
屋里陷入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脑中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断裂,空气里安静地能听见我的呼吸。我目不转睛看着那人手中的剑,生怕一瞬那把剑就会夺走爹的性命。
僵持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他提剑迅疾地向爹袭去。
太快了,快到我来不及做任何思考。脚下发力,身体本能得往爹的方向掠去,只求老天爷能帮我一把。
“嘶——”钻心的疼淹没我整个人,我差点没昏过去,那把剑横穿过我的肩膀,泛起冰冷残忍的寒光。
他似乎很讶异我能一瞬间挡在我爹身前,想要收回剑已经太迟,电光火石间他右手转向,剑尖偏离心脏的位置刺入我的肩膀,痛得我一个激灵,那人动作一滞,对我的抵挡始料不及,我趁他愣住的间隙抬手猛地拔出剑,他反向受力后退了两步,抬剑去挡我袖中飞出的毒针,毒针盯入他耳后的柱子,我已挣扎站起来,手执三根毒针对着他:“不想死就给我滚!”
我像一只濒临死亡又走投无路的小兽,用尽一切方法想活下来,肩头和手掌都是可怖的鲜红,他终于被我凶狠的模样震慑,忌惮我手中的毒针,放弃了刺杀。
那人离开了书房,我未敢松懈,跑出屋子朝夜空发*射*了信号,一道惊天的红光划过,自此刻起秦州进入戒备状态,没有爹和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秦州城。
管家伯伯匆忙赶来,他看到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赶紧从暗格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护心丸给爹服下,我和他合力将爹安置在榻上,他忙去请大夫过来。
我跪坐在踏前一动不动守着陷入昏迷的爹,浑身跌入冰窖般的冷。有些事在脑中呼之欲出,却找不到头绪。
独孤昊和大夫同时赶来,大夫慌忙为爹诊治,他立在一侧旁观,没有半分哀戚之色,好像他早已预见惨事的发生。很明显,他跟爹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这时候怎么逼他,他都不会告诉我实情。
大夫给爹止了血,外敷了药粉,小心地为爹包扎好,神色始终凝重。他提笔三两下开了药方,嘱咐管家伯伯去抓药。
“大夫,你如实说,我爹伤的怎么样?”那么大的血洞往外涌着血,我怎么也忘不了。
他叹了口气,为难道:“剑离心脉就差一寸,好在护心丸喂的及时,能做的我都做了,若熬不过今晚,我亦是无力回天。”
身上手上的伤口再痛也不及听到这些话的十分之一,我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大夫一门心思处置爹的伤势,这会才注意到我染血的肩膀和手掌的血痕,我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是失血过多,他惊得变了声调:“大小姐,你受伤了!”
我不知道他看到我受伤为何这么惊讶,独孤昊倒是脸色一变,忙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处,他的眼光落在我的肩膀和手掌,双眸染了痛楚之色:“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吭声?”
又转头对大夫疾言厉色:“快给她清理伤口上药。”
我本就对他有气,他明明人在秦府,我爹危在旦夕他明哲保身不出手相救,此时惺惺作态给谁看,我冷冷拂开他的手:“秦府的家务事,尚轮不到独孤少爷费心。门就在那儿,你马上滚!”
我心有怨恨,说话很难听,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欲言又止,终究走了。
管家伯伯叫来侍女替我褪下衣衫,给肩膀上药时我痛得眼冒金星,死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喊出来。长这么大我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侍女泪水涟涟,哭得我更觉悲凉,往日里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我尚且能喊上好一会,如今短短一个时辰,我经历了生死,却哭不出来。
包扎完伤口,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去爹身边守着,我已吩咐管家调来死士彻夜守护秦府,以防被我逼退的杀手去而复返,我能做的,唯有守住爹守住秦府。
安顿完一切,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房内陪着爹,我望着爹虚弱的脸,握着他布满老茧的大手,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爹藏了多少秘密?他独自一人撑起秦州城,为我的无忧无虑背负了多少?究竟是多重要的人,值得他献出生命放弃抵抗?他做这个选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唯一的女儿要如何接受他的死?
更让我难受的是,爹把我送得远远的,要不是独孤昊提前带我回来,是不是要我傻傻待在清露寺,等听到爹的死讯才赶回来奔丧?
今夜无月,整个秦府却灯火通明,我已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哪怕赔上我的命,也决不能让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门外是团团守卫,我仍是没有丝毫松懈。我记得那名杀手的剑有多快,我侥幸击退他,如果他中途返回,我难保还有好运气。
那仅剩的三枚飞针没有淬毒,只有*射*出的第一针凑巧染过毒液,原是先前差点被毒蛇攻击,我留了个心眼让独孤昊帮我准备了暗器,以备不时之需,不成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若不是我的直觉,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爹了,想到这里,我就心痛无比。我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睁大眼睛又熬过一个时辰,如大夫所说,爹的身体开始发热。我命侍女打了盆凉水,用沾了水的湿布敷在爹额头上,不时更换,以免爹高热不退烧坏了脑子,眼下我一门心思扑在照顾爹的身体上,连自己发烧了也没注意到。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每隔一会我就用手去探探爹的鼻息,生怕我会失去他。天际破晓时分,我的精神已然接近崩溃,那人没有返回来再下杀手,秦府安然无恙,爹也还活着。
祁傲风尘仆仆赶回来,身上的披风还没来得及脱下,我看见他时鼻子莫名发酸,两行泪禁不住流下来。爹既会保护我,又怎么会连累他养育多年的徒弟呢?他定然也安排了别的差事给祁傲,让他得以远离。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粗重地喘着气。
我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眼前逐渐模糊,昏倒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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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困局
第六十三章困局
混沌之际,我听见祁傲一声一声呼唤我的名字,可是我真的累了倦了,眼皮重重合上,连睁开的力气都提不起。这个节骨眼我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我睡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可能醒不过来了。我能感觉到有人替我的伤口换药,喂我喝下浓稠的汤药,药实在太苦,可是我说不出口。身上的伤痛加上心里的惊惧,双重折磨之下,不出几天我就瘦了一圈。
我倒下前爹还没脱离危险,意识稍微恢复,我便苏醒了。眼下秦府遭难,我不能任由自己这么躺下去,屋外夜色正浓,我嘴唇发干,穿了鞋起身,想倒杯水喝,肩膀的伤口被扯到,疼得我倒吸了一口气,我倒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听到屋内有响动,祁傲自离床不远的矮榻上几乎跳下来,锋利的眼神扫过来,看清是我,紧绷的神色松动:“醒了怎么不叫我?”
不是我不想叫他,而是压根没注意到他在屋子里,脑子尚且昏沉沉的。他猜到我渴了,提起茶壶倒杯水扶了我喝下,我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总算感觉好多了,忙问:“我爹——”
“师傅的高热已退,大夫来看过,说情况稳定,我加派了人在屋内屋外把手,就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你不必担心。”
他做事周密是连爹都不吝夸奖的,我的确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不安,夜袭发生得太突然,我全无应对的准备,我连敌人的一丝半点都还不知道,敌人却早已把秦府摸透。
甚至爹的所作所为也让我起疑,爹那么疼我,断不会为了什么人和事放弃我,我隐约觉得幕后有一个人在操控这一切,让爹起了赴死之心。那个帝王气场的男子会是何人?与爹与秦州有何瓜葛?
祁傲将我的失神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这些与你无关,不是你能左右的。无论师傅做了怎样的决定,一定是对你最好的安排,你要相信他。”
爹给我最好的安排就是留我一人独活吗?
我轻轻应道:“怎么会无关呢?我也姓秦啊祁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祁氏满门被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爹死了,那些人又岂会轻易放过我呢?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他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睛有些发红:“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
两天已经足够久了,我取了衣服往屏风走去,祁傲转身回避:“你还在发烧。”
我们一起长大,感情胜过兄妹,眼下没那么多避讳的讲究,我平静道:“我只知道我爹还在昏迷,我要去看他,至少在爹还没清醒之前,我要守住秦府。”
他知道我的执拗,只好退一步:“我陪你去。”
换衣服时又扯到了伤口,疼得我额头直冒细汗,费力抬起左肩套上了衣服,还是没法整理好腰带,我折腾了好久,祁傲意识到不对劲,体贴道:“我去喊侍女来。”
很快,值夜的侍女垂着头进来,原是祁傲在屋里陪着我,她守在屋外。侍女替我穿好衣服,又替我简单地梳好头发,我便起身跟着祁傲往爹的书房走去。爹受了那么重的伤,稍有移动会有性命之危,管家伯伯遂调了下人来书房照顾爹。
我以为我有足够的勇气接受爹伤重的事实,然而再见到爹一动不动躺在榻上,两片薄唇毫无血色,刚毅的下巴长了胡渣,我的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明明我离开家的时候爹还好好的,为什么才过去一个月,我们父女二人就差点阴阳两隔?
我在矮榻边沿坐下来,手抚上爹的脸,清泪滴下来落在爹的手背上。心脉受损,爹苍老了许多,华发早生,气色极差。爹一直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即使娘亲早逝他坚持不娶,仍是很多秦州女子心中倾慕的对象,从我记事以来就偶有媒婆上门说媒,可见爹的魅力之大。
爹一人将我带大,他是我整个生命最大的骄傲。
此时爹气息微弱昏睡着,我却丁点办法都没有,实在太没用了,枉费这么多年爹对我的栽培和爱护。于是我哭得更凶,起初是无声的流泪,到后来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像一只失去庇护的小兽发出一阵阵的悲鸣声。
管家伯伯看我这样也跟着难受,老泪纵横:“大小姐千万保重好身体,老爷若是看到大小姐这幅样子,心里别提会有多难受了。”
都说昏迷中的人不是毫无知觉,爹若真能听到我的哭声,就该早点醒来宽慰我才对,我宁肯他睁开眼睛臭骂我一顿,也好过病怏怏躺在这里。临近初夏,我整个人却仿佛浸润在寒冬。
祁傲沉声道:“随她去吧,哭出来好受些。”
哭到筋疲力尽,我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祁傲递了块温热的帕子给我:“拿去敷在眼睛上。”
我冷静了些,平复好情绪,站起来对管家伯伯道:“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出府。”有些事情迟早该去面对,我能为爹做的不多。
管家伯伯很是不解,又不好多问,只得朝祁傲使了使眼色,想让他劝我几句,祁傲问我:“这么晚了,你确定要去?”
我最后看了爹一眼,长叹一声,下定决心道:“嗯。这一趟非走不可。去的晚了,可能再没有机会。”
他不阻拦我,只说:“既然要去,早些回来。”
我心情复杂,他什么也不问,这样最好,临行前只化作一句:“替我照顾好爹,照顾好秦府的上上下下。”
“好。”
马车一路往西慢行,街上空荡荡的,这个时辰只有小酒馆还有稀疏的客人,寂静得过分。我掏出打小挂在脖子前的羊脂玉佩,玉佩光泽温润,触上去很柔和。这块玉佩从我七岁那年就陪着我,不过与爹和秦府比起来,只是身外之物罢了。
马车行至独孤府,赶车的小厮扶我下来,意外的是,大门并未紧闭,独孤昊一身白衣独立于门外,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显然是在等我。不知为何,我的不安愈发强烈。
我提了裙摆拾阶而上,与他并肩,他扬唇浅笑,心情甚好:“你终于来了。”可惜以我的心境,尚不能理解他所谓的“终于”。
我有些诧异道:“你算准了我会来。”
他邪魅一笑:“除了这里,你无处可去。”
他说的没错,当前的困局要想出应对之法,必须先知道对方的来历,而放眼九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在这里,秦州独孤府。
“跟我走,父亲在等你。”
我跟在独孤昊身后,百感交集。独孤府我来了几次,没有哪一次是怀着这么哀绝的心境。独孤昊引我到了书房外,上前推开门,率先踏进去,我跟随其后进了屋,屋内只点了些许烛火,光线略显暗淡,独孤世伯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有一丝萧索。
我恭敬道:“拜见独孤世伯。”
独孤世伯闻言转过身,叮嘱道:“昊儿,你去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接近书房。”
“是。”
独孤昊关上门,我面露灰败之色,仓促问道:“世伯,我爹可有什么话让你转告我?”
他正色道:“秦丫头,守城的将士已接到你发出的急令,封锁了秦州城,你要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全城戒严会引起百姓的恐慌,稍有不慎,连秦州多年的基业都会受到影响。”
“曦儿年纪尚浅,未思虑周全,”我深鞠一躬,尽显谦卑之色:“恳请世伯看在与我爹多年的交情上,为曦儿指点迷津。”
独孤世伯叹息一声:“罢了,好在慕容乾第一时间控制了局面,没出什么乱子。你来找我,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爹应是一早有所谋划,但事发突然,对方先他一步行动,他措手不及,局面才会失控。他会遇袭,因为他的谋算及不上对手。”
“世伯可知我爹谋划之事?曦儿始终觉得其中有古怪,袭击我爹的人并非秦州人,第一时间封城,那人必定还在城内。”
我解下脖子上的玉佩,将它轻放在桌子上:“世伯应当认识这块玉佩,曦儿无能,请世伯将那人的身份来历告诉我,我愿以此物作为交换。”
“看来你已知晓这块玉佩的来历,不错,它的确能给独孤一门带来更多的利益,秦丫头,你很聪明,也很有胆识。”
独孤昊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事关爹的生死和秦州城的安危,唯有拿出我手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表明我的诚意:“世伯是同意帮我了?”
“这是大齐皇帝的私物不假,只可惜,大齐的皇帝换了人,即位的是太子龙潇,据我所知,这位新皇帝和先皇的关系并不和睦,恐怕——这块玉佩已失去了原先的价值。”
大齐换了皇帝?怎么会这样?为何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爹遣我去清露寺期间发生的事。我手上已没有更能动摇独孤世伯的交换条件,几乎走投无路:“世伯,三大世家唇亡齿寒,若秦家倒了,只怕独孤一门也不得长久。”
“秦丫头,你不必激我,我要考虑的是我独孤氏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性命和生计,断不会一时冲动葬送了满门的前途。”
“世伯——”我出声哀求。
“哎——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对方要的是你爹的性命,是要他交出大权,是要除掉一个威胁。你爹事先知道,却并未向我求救,恕我无能为力。”
“所以世伯的意思是,独孤慕容两大世家只要处理得当,就不会受到波及。”所以就见死不救,任由爹走向绝路?
“秦丫头,天命不可违,这世上并非每件事都是人力可改。我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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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我想娶你
第六十四章我想娶你
独孤世伯的拒绝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出色的说客,在揣测人心这方面资历尚浅,但我以为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会帮我,至少不至于无动于衷。原来在利益面前,多年的(情qíng)谊是这么微不足道。
我忘了我是怎么走出那间(阴yīn)暗的书房的,打开屋门时烛火微弱地摇曳着,像我抓不住的前途,这会心(情qíng)只觉无尽的压抑和烦闷。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爹,才能破解当下的困局?
独孤昊耐心极好地候在屋外,似乎料到我此行必定无功而返,却并不点破,只不冷不(热rè)问道:“你和我爹谈得如何?”
他站的地方和房门有一段距离,理应听不清房内的交谈声,以他的敏锐哪里会猜不到结果,不过是不想我难堪,若谈得顺利,我不会这么快被赶出来。
我如实道:“独孤世伯拒绝了我,他说只有秦家是对方的目标,他选择明哲保(身shēn)。”
“这很符合父亲的作风。”他轻蔑一笑:“恨他么?”
“我不知道。”我对独孤世伯的失望大过于恨,他定有他的难处,我无权恨他,今(日rì)之事倘若对调,我不见得不会有顾虑。
“如果失去父亲的帮助,秦家很可能就这么完了。即使如此,也不恨他袖手旁观?”
我摇了摇头:“立场不同,决断不同,无可厚非。”
“你真奇怪。当年他接我回府的时候,我可是恨他恨的要死,我娘尸骨未寒,他却不让任何人提起我娘,也不许我祭拜。”他偏过头来看我,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要是你爹逃不过这一劫,他就是帮凶,到时我看你还能这么大度。”
我(身shēn)心疲倦,没精力想他是不是开玩笑:“独孤昊,你很想你爹死吗?”
他笑意更甚。
“你是怨他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抛弃你们母子,毫不挂念血脉亲(情qíng)吧?可你有没有细想过,以你娘的孱弱,她要靠什么来养育一个年幼的孩子,维系一个家的开支?你幼时的吃穿,虽远不及世家子弟,但与普通百姓相比,已好上许多。若非你爹暗中庇护,你吃的苦头恐怕不只你以为的那些。”
“以你如今的权势,稍加打听就能知道那些事的来龙去脉,其实你很清楚他有他的不得已,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这几天脑子乱成一锅浆糊,见过独孤世伯后整个人泄了气,眼下更没有精神应付独孤昊:“我该回去了,你便不用送了。”
秦府有祁傲守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想快点回到爹(身shēn)边,万一爹醒来看不到我,该多担心。
独孤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向相反的方向:“你跟我来。”
他走得快了些,我跌跌撞撞跟在他(身shēn)后,不明所以:“做什么?”
他回眸一笑,媚眼如丝:“夜深了,去我房里用点宵夜,整个秦州最精致的细点,就在本公子的园子里。”
我不(禁jìn)失笑,都什么时候了,他简直莫名其妙:“我不饿。”
“那就陪我吃,看着我吃。”
我不悦道:“独孤昊,你别闹了。我要回去了。”
“我说了你可以坐在边上看着我吃,本少爷秀色可餐,让你多看两眼不打紧。”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跟着,独孤昊的皮囊虽有(阴yīn)柔之美,卧室的风格却极有阳刚之气,讲究却简洁,和他这个人搭不上边。在享受方面,他这个人极尽奢侈之能事,怎么精致怎么来,按他的说法,挣了钱就是用来花的,何况独孤家的钱怎么花都花不完。
他一人的宵夜,就有大大小小二三十道样式不同的糕点汤羹,他对食物是出了名的挑剔,同一道点心若接连三天出现在他面前,厨子便要遭殃了。
独孤昊屏退了侍奉的婢女,好心(情qíng)地给我盛了碗人参鸡汤,我纳闷他从清露寺回来后对我像换了一个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独孤昊,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么?”
“秦大小姐,你好歹是贵族出(身shēn),能不能不要整(日rì)把浪费二字挂在嘴边?如果世家之内过得都是精打细算的简朴(日rì)子,那些平头老百姓要怎么把我们看做人上人而努力往上爬呢?”
他把鸡汤递到我面前:“与其跟我浪费唇舌,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自己养胖些。你这幅模样,秦世伯醒过来也不会欣慰。”
我眼眶微微发(热rè),这几(日rì)衣不解带地照顾爹,吃得少睡得少,气色憔悴了许多,加之过问府里的大小事务,已然疲惫不堪,快到了体力的极限。
我乖乖喝了口汤,(热rè)汤下肚,舒服了很多:“你何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
他自顾自喝着汤:“人生得意须尽欢,区区几十年,何苦亏待自己?”
一整碗汤快要喝尽时,他又夹了几块不同的糕点给我,全是我喜欢的,我当然不会自恋地以为他平时留意了我的喜好,只当作凑巧,吃下酸甜的山楂卷,胃口一开,又接连吃了不少,不得不说,独孤昊挑厨子的眼光很毒辣,每一道我尝过的小食都无可挑剔。
一饱口腹之(欲yù),我脑中紧绷的弦也松弛了,独孤昊又煮起茶来。
“茶能解腻,你一下子吃了不少,不喝点茶,该填食了。”
他说的有道理,我便照做了。
“秦世伯的事,你作何打算?”
我黯然:“爹的伤势凶险,要害在心口,对方下了死手,非要置爹于死地。我不明白,爹何时结下了这么可怕的仇家。独孤世伯什么都不肯透露,暗示我不可轻举妄动。”
“这更能说明,对方的来头不小,是爹和独孤世伯联手都没有把握能对付的人。放眼九州大陆,这样厉害的人并不多。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证据。”
独孤昊呷了口茶:“父亲做事谨慎,没有七八成的胜算不会出手,你猜的不错,对方的确颇有背景。”
我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独孤世伯可曾对你透露过?”
我本不指望他能告诉我,却未料到他反过来问我:“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度过这一难,你是否信我?”
“我——”
他打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抛开独孤世家和我爹,如果不考虑这些,你是否信我有这个能力帮你?”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冷静道。
独孤世伯拒绝了羊脂玉佩,我想不出我还能拿出其他有价值的筹码,独孤家的财力权力不输给秦家,独孤昊想要什么呢?
他的眸色亮如星辰,坚定有力地攫住我:“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想娶你。”
四下无声。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我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你说什么?”
“你我联姻,有了这层姻亲关系,独孤家就不能置(身shēn)事外,我爹会被迫保住秦家。退一万步说,即便他舍弃了我这颗棋子,以我这些年的经营,也未必撑不过去。”
我心头烦乱,断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却认真凝视我,将我的惊惶尽收眼底,我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捉弄的痕迹,可是没有,我失声道:“独孤昊,你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兵行险招。我哪里值得他为了我赌上婚事和在家族的一席之地?以独孤世伯的脾气,轻则家法伺候,重则他被整个家族除名。一个世家子弟失去家族庇佑的后果,他比我清楚才是。
“我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还记得我在清露寺对你说过的话吗?任何得到都有失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得到,秦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才公平。”
我在努力消化他的话:“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爹对他是欣赏有加,也间接导致独孤世伯对他的器重,但是这尚且不能构成他为秦家牺牲的原因。
“时至今(日rì),我开始有些后悔对你说过谎,一个人说的谎多了,当他说真话的时候,也变成了谎话。”
“秦曦,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交易。娶你是交换条件,却非我一方面牺牲。最坏的结果是爹驱逐我,但依附秦家我同样能在秦州立足,我不是圣人,我有自己的权衡。婚姻大事在你看来很重,对我却不同,我习惯了你,也不想再花费十年的时间去习惯另一人。”
他对我做到了坦诚,我心存感激,只觉得他谋划娶我这件事不可思议:“独孤昊,你的想法太大胆了,姑且不论三大家族不能联姻的祖制,但凡你娶我,我绝不会同意和别的女子分享你,你只因与我从小认识就下了定论,他(日rì)遇见真正中意的女子,又当如何?找寻我的弱点与我谈判分家么?”
我出言已是婉转,还没提他那些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他瞧我认真思考他的话,甚是喜悦,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恰巧我想娶你不是将就,你记住我的话,一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子说要娶她,是因为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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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苏醒
第六十五章苏醒
我逃难似地离开了独孤府,一路上太阳穴狂跳不止,知道了独孤昊对我的心意,我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那么傲气,我们好不容易好转的关系今后只会更加恶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我宁肯他是出于利益想娶我,若瑛姐姐听到了风言风语,指不定会多难过。
回秦府的路变得格外漫长,夜静悄悄的,我脑子里随着达达的马蹄声变得乱哄哄的,又想起独孤昊的话。
“我倾慕你,所以想娶你。你听懂了吗?”
他**的目光让我避无可避,我的脸烧得通红,一时间找不到说辞。我慌乱地站起来:“你不该说这些,要是被旁人听去——”
“你指的是我父亲还是慕容瑛?父亲一早看透我的心思,已告诫过我,他年纪大了拿我没辙,至于慕容瑛,我和她之间没可能,她迟早会想通。”
“你不明白她对你的爱有多深。”我蹙眉:“你喜欢谁都好过是我,如果是别人,她也许不会那么受伤。”
他站起来,握住我的双肩,少有的温柔:“我给她希望才是对她的残忍。”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情意弄得不知所措,拂去他的手,尽可能委婉道:“独孤昊,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不论是舍命救我还是在我落难时没有疏远我,这些年我们争锋相对,可是你没有真正伤害过我,我都记在心里——”
他不着痕迹打断我:“你可以考虑下我的提议,不需要这么快就回答我。”
“我喜欢的不是你。”
我本能地答他,或许在他看来,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衡量出一个价格来做交易,为了得到可以交出任何东西来作为交换,其实他要什么我都不会拒绝,唯独感情不行,唯独感情不能勉强。
我不能把我的感情像一件商品拿来出卖,不爱他而嫁给他,既侮辱了他,又轻贱了自己,爹也会一辈子愧疚于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我回绝得干脆,他的从容潇洒几乎快维持不住,似有一道缝隙要从他完美无瑕的脸上裂开,他自嘲道:“所以你的选择由始至终是祁傲?他为了皇位,眼里根本没有你。你何必自苦?我太了解你了,你喜欢他,不遍体鳞伤是不会放手的。”
“秦曦,该说你有心还是没心?祁傲的压抑、慕容瑛的痛苦你都能看到,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就是看不到我?所有人都对我青睐有加,偏偏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可笑?”
“算了,你走罢,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
我没有跟独孤昊解释我喜欢的不是祁傲,这不重要,此时说多错多。
一身疲惫回到秦府,经过正厅看到祁傲在等我,我向他走去,他似乎等了很久,神情有几分恍惚,我问他:“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阿昊没送你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许发颤,我如实道:“白跑了一趟,不必劳烦他相送。”
“你拒绝了他。”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莫非独孤昊提前透露了消息给他?
“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枉费与他做了这些年的朋友。”
我累极,不想再谈:“我去看看爹。”
“师父还没醒,你去休息罢,我和管家轮流守着,有任何变动即刻让人通知你。你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再下去会吃不消。”
我很想睡,我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再叫嚣着疲倦,可是这个节骨眼我不能松懈,我不是没有试过睡觉,可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爹身上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止也止不住。
“祁傲,我睡不着。我爹还没脱离危险,我不能安心。”
我转身往爹的住处走去,祁傲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安静地陪着我,我的精神崩得太久,他看在眼里,劝也劝过,可拗不过我。
爹昏睡了好几天,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我接过婢女手中的汤药,亲自喂爹喝下才放心,取来沾湿的帕子替爹擦了脸和手,又掖好丝被,爹的呼吸平稳,我松了口气,大夫说了,再过两三天,爹就会转醒。我有好多话想对爹说。
我和祁傲走出屋子,我轻轻带上门,走至廊下,我告诉祁傲:“我不会嫁给独孤昊,这件事不许对我爹提起。”
站在独孤昊的角度,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若被爹知道,难保他对独孤昊不会有看法,说到底独孤昊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两家的交情没必要因他的荒谬受到影响。
“你当真不再考虑?”
“此事休要再提。”
爹受伤以来我再没回过曦园,命人在隔壁收拾了两个干净的房间,接连几日我和祁傲就住在这里,互相有个照应。我回了房间,换了身宽松的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长发,这个临时的房间远比不上我的闺房精致,除了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我喜欢的首饰,我只带了李轩送给我的那副画过来。
我将画挂在内室,画中的女孩明媚动人,正是烂漫无知的年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红衣尤为显眼。我从小喜欢骑马,大约这是我第一回骑马上街,被站在人群中的李轩瞧见,印象深刻,毕竟没有几个女孩子敢堂而皇之在大街上骑马,若撞到人可是要被抓到官府判罪的。
缘分真的很玄妙,与独孤昊相识十年却没产生半点男女之情,遇上李轩不出半年,却早认定他就是那个应许之人。
不知李轩在大齐的事办得如何了,远在大齐的他有没有听到秦州的消息,倘若他得知爹的近况,会不会想过赶回来见我一面?他离开秦州几个月,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寄给我,秦家在大齐京城的钱庄也并没有接待过和他相似的客人,他仿佛消失了一般。
因我连续几日梦魇,睡得不好很是憔悴,祁傲让婢女在我的茶水里加了安眠的药粉,我沾了一口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难得没有再做梦,一觉好眠。
安眠药的事我事先不知情,连日疲累一睡下就是两天两夜,错过了与独孤昊约定的日期,我睡醒就听到了爹醒过来的消息,高兴之余将这事忘到脑后,未曾向他解释过,以致后来他一直记恨于心,误以为我轻视他的感情。
我还未吃下一碗汤水,婢女慌慌张张跑来向我禀告爹醒来的消息,我惊得站起身飞奔出门,走到门外我深呼吸一下,听到爹和祁傲简短的交谈声,我推门而入,爹半坐在床上,精神尚佳,我眼眶一热,两行泪滑下来,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哽咽:“爹——”
祁傲适时退了出去,屋内没有外人,我趴在床沿哭得更凶,忍不住怨起爹来:“爹,你为什么瞒着我?若不是女儿直觉不妙赶回来,如今便要跟爹阴阳两隔,女儿该有多自责?”
爹长叹一声,摸了摸我的脑袋,无奈道:“有些事爹不想你卷进来。我的曦儿当快快乐乐的长大、嫁人生子,而不是卷入与你无关的是非当中。”
“可我是爹的女儿呀,爹若不在了,女儿有何颜面独活于世?”我抽泣道:“女儿只恨从前没有好好听爹的话,毫无长进,今日才会束手无策,拿不出一点办法。”
爹慈爱地看着我,笑道:“我的曦儿长大了。别怪独孤,是爹不欲他*插*手,这件事本就与独孤家扯不上关系。”
爹将情义看得很重,我虽气独孤世伯独善其身,却不想惹爹不高兴,闷声道:“女儿知道。女儿只是太心急,爹你感觉怎么样?你的伤还疼不疼?”
“多亏了曦儿,爹才逃过一劫。再修养一段时间,这伤就能好个大半,你不需过于担心,爹的身体爹心中有数。”
我那时不知,爹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心脉受损不可逆转,他只会一天一天虚弱下去,之所以还能再熬一个多月,全靠他的毅力强撑,他想用最后的时间为我安排好一切。我最爱最亲的人,从生到死,无不在为我考虑,而我非但没有给予他回报,还引狼入室,害死了他,实乃不孝。
爹与我说了一会子话便乏累了,我扶他睡下,盯着哭肿的眼睛走出来,不想祁傲仍在等我,上前问道:“你有话跟我说?”
他迟疑了下,才道:“师傅昏迷的这几天里,由我代为管理秦州的事务,现在他醒了,我有几件拿不准的事要与他商议。”
他自小是爹带在身边的,因他是皇室血脉,爹一直意培养他,独孤昊有一样说的不错,祁傲迟早是要回南国争夺皇位的,他就是被按照皇帝的标准来培养的:“爹既信任你,把秦家托付给你,我惟有信你,爹才清醒,身体还很虚弱,若不是火烧眉毛,等他好一些再与他商谈。”
“你变了。”他神色晦暗。
我望着远方的浮云,这几日我强撑着不露出脆弱的情绪,从来都是爹替我遮风挡雨,其实我心里很怕,很怕爹撑不住离我而去:“谁又能不变呢?”
“爹没出事前,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会有比现在更难熬的时候,我真的很自私,自私地活在爹的庇护下,享受着秦家的一切荣华,懵懵懂懂不知长进,我没有做过一件真正让爹开心的事。”
“祁傲,我不值得爹舍掉性命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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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密室
第六十六章密室
或许是我太无助了,惹得祁傲想起旧事:“母后身死,有一度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觉得对她十分亏欠。我生下来便是太子,又是嫡长子,加之母族的背景显赫,父皇对我很是疼爱。我的功课和武艺在一众皇子里算得上出色,人人都说我是命定要继承王位的人。”
“我是亲眼看见母后饮下毒酒的,既痛恨父皇的冷酷,又恨自己没有能力回旋。祁氏满门被斩,除了我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我一路逃窜,得了心绞痛的毛病,夜夜梦魇难眠,梦里全是亲人躺在血泊的场面。”
“后来我想通了,人不够强大之时便会沦为砧板上的鱼,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亦保护不了所爱之人。弱肉强食,是为天道。”
他目光灼灼,看不出有伤痛的情绪,岁月沉淀,他已能极好地掩藏内心的悲伤,这些年很少听他提及往事,他不说我便不提,却是如此惨烈。爹尚存一口气,我已这般难过,不敢去想他如何能面对生母死在眼前的一幕。
“弱肉强食的世道,除了变强,别无他法。若命定有此一劫,你能做的,只有变得更加强大。”
我在他坚毅的眸色中看清了自己的脸,他说的对,从爹出事以来,我只是被动接受现实,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爹醒过来,却没有半分迎难而上的想法,实在太不懂事。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柔:“师父多疼你,你自比我清楚,他是你爹,护你爱你是自然的事,若他为保全你甘愿赴死,你不必过分自责,这是因果。”
他说的我岂能不懂?但我不愿意屈服天命,于我而言,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断做不到看他去死。
我决然道:“纵使拼尽我的性命,我绝不会让爹为我去死,绝不。”
“你过分执着,只会伤了自己。”他似乎话中有话。
“祁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伤我爹的人幕后主使是谁,任谁都不肯透露一丝半点?莫非你知情?”
他未有分毫不自然,平心静气说道:“独孤氏举一门之力都要保住的人,就算不知对方的来头,也能猜到是非富即贵、位高权重的人。九州之内,又有哪个高位之人曾与师父有来往,甚或是有化解不了的仇怨?”
他所说的我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爹坐镇秦州城几十载,明里暗里与各国权贵往来甚多,我从未听他提起什么特别的人,一时间寻不到线索。又不能直接问爹,他不欲连累我,本就不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我言尽于此,或许你能在师父的书房找到有用的东西。”
他原本不是什么热心的人,能对我说这一连串话已是难得,我见他要走,下意识叫住他:“祁傲——”
“何事?”
我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犹豫,像他一贯的冷漠:“你想我知道什么?”
我笑了笑,是我多心了,爹和秦府对他有恩,他怎么会背弃我?
“没什么,我去书房了。爹要是再醒,记得告诉我。”
“好。”
那时不知,我是天下第一号傻瓜,祁傲暗示得这么明显,我竟没听出半分山雨欲来。龙潇容不得我,定做好万全准备,算计到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关节,势必让我沦落为众叛亲离,再难成为他的威胁。
成帝王者,大多冷血无情,祁傲的父皇不正是最好的例子么?为了巩固皇权连发妻都能说舍弃就舍弃,能有几分真情?何况我和龙潇只有兄妹之名,实则跟陌生人全无两样。
我以前没有好好在爹的书房待过,因我不喜看书,爹的书房满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看得我头疼,若不是常能在这里找到爹,我是不稀罕来的。爹几日没踏入书房,书房仍是被管家收拾得一尘不染。
年幼那会很好奇爹为何在书房一待就是几天,有一回故意在书房待着陪爹,结果我醒着时他在看公文,我睡了一觉醒过来时他仍旧在看公文,坐如钟好似没有动过,爹处理公务时极投入,鲜少搭理我,久而久之我没了兴趣,索性不怎么来了。
我绕着书架走了三两圈,看了个大致,发现这里藏书虽多,归置得却很有规律,粗略看去,约莫是按照类别和年份整理好的,与视线齐平处的书多与兵法和吏治有关,随意取来一本皆有爹的注释,可见是爹看得最勤快的书。再往下的书涉及佛法和医术,翻动的痕迹不多,属冷僻的一类。
凭我的过目难忘,一眼扫尽,只找到十余本诸国图志之类的典籍,并未发现秦州与各国政治交往的记录,又去将爹的书桌翻了个七七八八,除却一些公办批文之外,没什么收获。
可是秦府每一处我都摸得透透的,密道是有一条,就在我的曦园下面,其余几处连地下室也未修建,爹会把这些机密之物藏去哪里?我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击打脑袋瓜子,看着一眼见底的书房发起呆来。
莫不是这屋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密室?幸亏看了不少戏本子,大户人家为防偷盗都会在宅子里建一个只有大当家才知道的密室,用来收藏财宝,难不成爹也留了这一手?
我开始神经兮兮地在屋子里东敲敲西敲敲,书房不算特别大,我敲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像是机关的东西,更是困惑,怀疑是不是我想错了方向。
视线停留在书桌上的一盏精美的琉璃灯上,这琉璃灯异常华美,与书房古朴的风格倒也相衬,我留意到它是因为印象中爹一直偏好简约大气的物件,若非好友相赠,他该不会选中这般华丽的琉璃灯。秦府的库房里放着好多奢华之物,不见爹特别上心。
故而这盏灯格外吸引我的注意。我伸手去拿这灯,果不其然这灯固定在桌面上,无法移动,我试着将它转了一整圈,仍无动静。细看下去,琉璃灯上的花纹极其复杂,但凡角度有一点偏差,纹路都无法吻合。我小心翼翼移动灯身,好一会儿后,身后才响起书架移动的声音。
方才看不出异常之处的两派书架此时分别向两个不同方向侧移,露出一扇密不透光的石门,石门材质光滑,我使力推了推,门竟纹丝不动。环视一周,在一侧书架后的墙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玄关,图案设计和我房间密道的开关相同,我走上前正向反向各旋转了一圈,门终于从里面缓缓打开。
我沿着石阶而下,走了数百米,到了密室。
爹故去很久以后,机缘巧合我终究回到秦府,方知这个密室里藏有的并非我全部的秘密,爹本不欲我卷入凶险的是非中,他一开始就计划好要让我的身世随他的死从这世上消失,即使没有龙潇的步步紧逼,他也是要把这个秘密带到黄泉路上去的。
纵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与我没有血缘的关系,可他待我以诚,将我视为己出,这份恩情难以为报。我如何能不为他的死讨回一个公道?
密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角落处是一个供人小憩的石榻,再无其他。石榻左侧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中的女子大约双十年纪,黑发白衣,唇红齿白,有倾城之色。
我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在这世上,唯有我与她有六七分相似。
无怪每年娘的忌日爹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大醉到半夜,无怪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因为娘在这里。
我从小没娘,对有娘的小孩多少有些嫉妒,也因此欺负过府里与我年纪相近的家生小婢女,有一次被爹撞见,他狠狠地罚了我,我心里委屈,鬼哭狼嚎了半天,嚷道为什么别人都有娘唯独我没有,本在气头上的爹一下子没了言语,改了主意不再罚我。那以后他几乎不在我面前提起我娘。
我稍微大些体会到爹的不易,我想娘他又何尝不想,他这么些年没有再娶,是把娘放在心底最深处,遂也不再跟爹提起任何关于娘的事,怕他伤心。我们父女二人如此默契了十年。
这一刻看到娘的画像,晓得了娘的样貌气度,我以为我会哭,可是眼睛涩涩的,真的一滴泪都没有。爹把对娘的思念刻进了骨子里,他和我一样,从没有忘记过娘。
唯一的一张桌子没有抽屉暗格,我便猜出我要找的东西藏在何处了。我轻轻地把画像撩起来,取出画像后面格子里的书卷,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手捧书卷对着娘的画像磕了三个头,在心中默念,娘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爹快点好起来。
我端坐在椅子前,认真翻阅起整本书卷,祁傲猜的不错,书里记载了近年来爹和几国权贵的往来记录,小到某年某月某日赠了何物出去,大到一国之君的上位史和政绩,详细有之,简略亦有之,没有规律可寻,看上去和普通的记事册子无两样。
我初初潦草翻了一遍,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别,耐下性子又细读了两遍,琢磨了一会,好像有点思路呼之欲出,忽地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有人在书房外叩门,现在已是深夜,难道是祁傲?
我轻手轻脚把书卷放回原处,沿着原路返回到书房,阖起密室的门,移动好琉璃灯,确定一切恢复原样,深呼一口气打开门,管家恭敬地立在门外,目光低垂,递上一封加密的信件:“老奴看书房亮着灯,猜到大小姐在此,是以带了信过来。”
我疑惑道:“何人的信?”
“老奴不知,方有人登门,留下口信让老奴转交一封信给大小姐,说完那送信人就走了。那人模样普通,并无什么特征。”
我接过信拆开封口,*抽*出信笺之时嗅到一股清新的桃花香,淡不可闻却让人无法忽略,信纸倒很一般,摊开来只四个字:安好勿念。
落款一个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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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自弃
第六十七章自弃
我心头狂跳,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喜悦,发生这许多糟糕的事情以后,我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在李轩回到大齐的这几个月里,他平安地活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在我以为我们即将相忘于人海时,他托人带了这封信给我,便不辜负我先前的担忧和想念。
管家察言观色:“大小姐的眉头好几日未曾舒展,看来是故人的信。”
我将信收好,点头应道:“是一位故人。他安好无虞,让我宽心。”
管家和蔼一笑:“那必是对大小姐很重要的人。”
我与李轩的事并不欲被旁人知道,只道:“的确是一位极要紧的朋友。”
思及在乎之人无恙,我总算能少些忧心。
今夜仿佛格外漫长,此时已临近深夜,我身心疲累,只想快些安睡,便与管家一起往爹的住处走去。秦府一路皆有灯火齐亮,便是我幼年顽劣的缘故。那时我夜里常故意躲起来害一帮婢女四处寻我,有一次不慎在暗角摔断了腿,爹震怒之下命人彻夜将秦府的灯点亮,名曰我胡闹便罢总比摔了少胳膊少腿的强。爹有时分明护短不讲理。
管家一手提了灯笼为我带路,他是我爹的心腹,又从小看着我长大,是爹和我最能信任的旧人,除却爹交代的对我从无隐瞒。我遂与他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起来。
我开门见山:“曦儿有几个疑问请老伯代为解惑。”
他躬身,恭敬道:“大小姐想知道的,老奴定知无不言。”
“好。那我问你,我爹掌管秦州大小事务几十年,为何我从未看到有秦州以外的人登门拜访?”
密室里那本册子上记载了爹近几年来会面的人,少说不下数十人,其中不少是门阀贵胄,握有一方权势,缘何我从小到大没有撞见过?
“大小姐可曾注意过祁少爷练剑的瀑布有什么不寻常?”
“瀑布?”那瀑布除了声势浩大,如万马奔腾嘶鸣之外,委实无特别的地方。更别说我自小跑遍了周遭的每一处,有不寻常我会发现不了?
“看大小姐的神色,便是没有留意。其实从那瀑布后面的假山走过去,通往的是秦府的一处别院,这别院的存在老爷从没告诉过大小姐,大小姐猜不到也正常。”
“秦府的别院?”我竟不知爹还有别的房产。
“正是。算下来这座别院在大小姐出生前就已修建好,本是老爷送与夫人的。后来夫人……自那以后,别院改做他用,老爷就是在那里会见诸国到访的贵客。”
我纳闷:“这就奇怪了,我爹见些什么人,作甚瞒着我?左右他的事我不过问,何须避开我?”
管家解释道:“是啊,大小姐那会人小不懂事,闹不出什么乱子,老奴也是这么想,就问了老爷,方才晓得有那么一回,大齐的一位将军碰巧见到大小姐,好像说了句大小姐长得有些眼熟,记不起再哪里见过,打那以后,老爷再未在府内见客。”
我细细思索,心生疑窦,得出一个结论:“你的意思是说,爹不想让外人看见我,想把我藏起来。”这个理由好生奇怪,我长大以后,每每跑出门去玩,爹甚少拦着不让我去,溜出门不就被满大街的人看去了吗?这样想很是矛盾。
“老爷就大小姐这么一个孩子。许是他不想大小姐被卷入到那些事里,难免会有几件不光彩的,大小姐还是少接触为妙。”
管家这话倒也在理。我又问道:“老伯,你印象中有没有什么人,是跟我爹结下梁子,却少有人清楚其中细节的?”
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又或者是,外人根本想不到他和这人会扯上关系?他们表面上从无来往,实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对了,祁傲提醒我的是去找与爹结仇之人,可是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可能,爹因为某种原因保护了与这人的关系,这人与爹本有利益的交易,却徒生变故,他才反过来想置爹于死地?
这一回管家却不正面回答我:“大小姐,你的寝室到了。”
他避而不答,是在告诉我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人,爹也嘱咐过他不可将此事向我透露,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在册子上找出这个人的线索,就离害爹的幕后黑手又近了一步。
我佯装感慨,顺着管家的话道:“是么?不过讲了一小会闲话,时间过得快了些。”
管家恭顺道:“大小姐早些就寝,老奴退下了。”
进了内室,我在桌前坐下,拿出那本册子仔细翻阅,从内到外每一页我都重新再看了一遍,册子中等厚度,一遍看完少说也有二个时辰,可惜仍无新的发现。
我的精力已到了极限,再撑下去估计很难。再过一会天就要初亮,我索性把册子藏在枕头下面,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晚没有喝安神茶,睡不多久便醒了,起来找婢女问了时辰,简单收拾了下就跑去看爹。
爹精神尚佳,正准备用早膳,我取过婢女手中的那碗清粥,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杳了勺粥,吹了吹热气,递到爹嘴边:“爹你还在初愈,大夫交代只能吃些流质清淡的东西,若你觉得乏味,稍后我让厨子弄些鲜嫩的食材炖进去,给你补一补。这一两个月你莫要激动,小心扯着伤口,伤口要是再裂了,大夫便要骂我了。你昏迷的这段日子,他险些被我逼疯。好容易你醒过来,他腰板子硬了,就等着反过来欺负我。秦州的大小事你不必挂心,祁傲处理得不错,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应该不会给你丢脸。若真丢了脸,等爹大好了,再罚他就是。爹你闷不闷,我去书房拿几本书给你,我听人说,闷在屋里恢复得慢。”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粥已没了小半碗,我再要喂爹一口,爹摆了摆手,我奇怪道:“爹昨晚用的少,今早就吃这么些?是否不合胃口?我就说了清粥没味道,那劳什子大夫非要坚持让爹吃这个。”
爹无奈笑了笑,气色好了几分:“爹这一觉醒来,以为自己的女儿换了个人。爹的曦儿何时变得这般唠叨?爹快认不出了。”
我假装不高兴,埋怨道:“原来爹是嫌弃我话多了。那好,既然爹不愿见到我,回头我就跟祁傲换一换,让他来照顾爹。对着个闷葫芦,爹就开心了。”
爹一贯晓得我的脾气:“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也不知像谁。爹并无大碍,曦儿,你太紧张了。”
知女莫若父,爹一眼看了出来。在爹面前,我的情绪藏也藏不住。这几日我活在难以缓解的恐惧和紧张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到害爹的人,杀了他。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爹的命。敌人是我无法想象的强大,爹、独孤世伯、独孤昊、祁傲和管家都对我三缄其口,不肯说出那人是谁,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将他揪出来,再找法子除掉他。
我眼神一黯,将碗放下,对上爹平静无澜的目光,哀伤道:“爹,女儿不能失去你。你是女儿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爹。”
爹伸出手掌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做小女儿状趴在盖住他双腿的锦被上,泪水湿润了眼眶,还好爹看不到,否则又该心疼我。
“爹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多怕。我最怕下人匆忙寻我,听到的是你不在了的消息。”
他慈爱地抚了抚我的头:“傻丫头,爹哪有那么脆弱?你未出生时爹闯荡八方,是经历过生死的。你出生后,爹有了软肋,就舍不得死了。爹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知道爹是怀着如何难过的心情对我说这些的,他明知已撑不了多久,为了安慰我,仍是做出一副会好起来的姿态。然而我是那么的后知后觉。
我抬起脑袋,泫然而泣:“所以爹还是不肯告诉我那人的身份吗?爹宁愿活在那人的威胁下,也不让女儿去报仇么?”
爹的神色似是痛苦似是怅然:“曦儿,这是爹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牵扯进来。”
我心痛如绞:“他要的是爹的命,爹还不明白么?那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视而不见?爹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爹方才还说舍不得弃我而去,难道是诓我的话么?”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顾不得去抹,很是伤心。
爹叹了口气,正色道:“你若还当我是你爹,就答应我,不要为我去报仇。”
我的心口好像被捅入了一把锋利的刀子,见不着血的疼,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爹不让我去报仇,是因为他是我惹不起的人,惹恼了他,我也会死,是么?”
“曦儿——”
“女儿不怕死,女儿只怕抱憾而活,爹若就这般死了,我绝不独活。”
爹拿我没办法,我的倔强他是知道的:“你还小,许多事你还不懂。罢了,爹乏了,你先出去罢,好生想想爹说的话。”
爹赶我走,关上门的那刻,我的泪止不住流得更凶,爹如此自弃,根本不把他的身体放在心上,若敌人真的要杀我,是不是就能激起他的求生欲?
为了爹能活下去,我定要将那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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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开城
第六十八章开城
劝不动爹我便放弃,他正在恢复阶段,我不想他过分担心我伤了神。接下去的三五日,我搬回了曦园。
我对外称抱恙在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有人找我一律不见。期间瑛姐姐找过我两回,被管家挡了。再后来独孤昊来过,被祁傲挡了。我不知这两人先后来找我作甚,当下我的心思不在此处,只全心想着尽快把仇人找出来,其他的事我概不想理会。
这件事我没有对祁傲提起过,他忙于公务亦无暇顾及我,无人打扰,我正好能集中精力做我想做的事。
除了一日三餐稍稍应付过去,我没日没夜扑在那本册子上,将它记个滚瓜烂熟不说,还把任何可能扯上关联的人和事列出来,思考有否我尚未发现的疑点。
渐渐的,这本册子里的每一页每一行每一个字我都烂熟于心,不知不觉间把九州诸国近十年来的大小秘闻看了个遍,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比我在话本子上看到的故事精彩的多。大部分能被国史记录下的名字的人,他们的生平事迹都汇聚在我脑中,如一幕幕戏被印刻下来。
夫子曾经说过,读书光靠眼睛看难免有所有漏洞,因为双眼识字的速度快于字的意思反应在脑子里的速度,我琢磨着有几分道理,便拿来纸和笔照着册子里的字逐字逐句抄写。
我的字一如既往的丑,好在这会儿不是计较美丑的时候,因担心错过了什么语句的理解,我多了点耐心慢慢写,两个时辰过去,屋内的光线越发暗下来,直到就快看不清纸上的字,我才意识到又到了深夜。
脖子酸手臂疼,腿麻了背也僵硬了,我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又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几趟,才舒服了一丢丢。真不能想象祁傲以前做太子时,一天要连续在椅子上坐上五六个时辰,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然而,还是没有收获。我快把这本册子读烂了,也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爹还真是精明,书房里就这么一件有用的东西,居然这么折磨我。
口渴得厉害,我唤来婢女上茶水,顺道把烛火点起来,光线不好,弄得我眼睛疼。婢女贴心地端来清淡的茶水和几碟点心,屋内顿时亮起来。
我端起茶喝了大半杯,整个人爽利不少,继续执笔抄写。脑袋混沌之际,抬起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落下时失手打翻了茶杯,杯子里剩余的茶水几乎全洒了出来,桌上的纸湿了大半。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忙把册子拿起来抖了几下,又用衣袖去擦拭,想把水吸干,擦着擦着,只见纸上原本的字奇迹般褪去,反倒浮现出一行行新的字来,我已通读此书不下二三十遍,这些字分明是遇水才显现出来的。
我一页一页翻过去扫了几眼,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原本隐而未现的字记载的都和同一个国家有关,是了,一直徘徊在我脑中那不成熟的念头此刻跟着清晰起来。
我先前隐约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册子里原来的那些内容,囊括了九州大地大大小小国家的风土国情,唯独没有大齐。
大齐是当今最强国之一,诸国之内对之称臣进贡者不在少数,爹却连在大齐京城内开了钱庄这一样都未记录在册,实在不正常。可笑我连这么简单的一处都没看出来,真是当局者迷。
爹想要维护的仇人是大齐位高权重之人,会是谁呢?我又倒了满满一杯茶,取过另一支毛笔醮了茶水从第一页开始涂抹,将每一页浮现的字尽收眼底。
天际透亮之时,我合上册子,沉重地喘不过气来。
爹许诺要尽力相助的人,居然是已逝的齐帝。从我七岁生辰起,或许是更早些年,爹就已经与齐帝达成了某种交易的协定。那枚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代表了齐帝的诚意。秦州给了大齐矿产、兵器和情报,作为回报,大齐成了秦州独立的最大支持,暗中保护秦州不受他国欺侮。
无怪我想不通秦州是如何做到谁也不得罪,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国之间的。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我是继承城主之位的唯一人选,为何这么重要的结盟爹连我都瞒着?若非无意间打翻茶水,我就算吞下这册子也不会知晓这秘密。
秦州带给大齐的利益换做是任何一国都会红眼,有什么理由让齐帝撕毁协定命人刺杀爹?唯一说得过去的原因便是,新帝与先皇的的作法相悖,不欲继续结盟,又不想这天大的好处落到他国,就打算杀了爹铲除后患。
所以独孤世伯对我说玉佩已经失去了原先的价值。他不愿相助是因为爹不让。爹为了保全我和秦州,早已报了必死的决心。
他深知秦州偏隅一方不是大齐的对手,他一人赴死,秦州的根基还在,有独孤慕容两大家族撑着,秦州不会倒,独孤世伯会照看我,让我不至于受到牵连。爹大约唯一失算的,便是独孤昊提早一步带我回了秦府。
冥冥之中,我仍旧卷了进来,老天爷果然给了最恰当的安排。
想通这些关节,我已泪流满面。爹怎么这么傻?他要以一人之力,挡在我和秦州数十万百姓前面吗?
我闭门不见“病”了五日,是了不得的事,祁傲再忙也得了空来看我,我多日未睡够,一脸倦容甚是憔悴,眼睛下方起了乌青,他来时我正沉沉入睡。
他请来大夫为我号脉,大夫诊断我气血不足,开了方子,他替我去取药,婢女煎好药,他喂我服下一整碗才匆匆离去。如今秦州的担子落在他肩上,他很是忙碌,加上我称病不出的时间,我们已至少有近十日未见面。
我昏天黑地睡了三日两夜,吓得曦园的婢女一个个惴惴不安,生怕我染了恶疾,对我的伺候更加上心,一日十二个时辰皆有人守着我。见我终于醒过来,她们一个个笑开了花。
我睡得蒙蒙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沐浴一番,从床上爬起来去沐浴,感觉全身的骨架散了,将身子骨沉入雾气缭绕的温泉里,十足地享受了小半个时辰才肯出来。
眼前闪过那天屋内未蒙面的那个男子,甫看一眼,只觉他俊美的脸上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很是深邃,他身上生来带了王者之气,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言语间的桀骜毫不掩饰,想来是大齐的一个什么王爷。可惜先皇儿子不少,我一时无法判定那人的切实身份。
齐帝派出自己的兄弟来秦州督办刺杀爹一事,足见其气焰嚣张,这王爷大摇大摆进出秦府,是真当我府上无人。秦州宵禁半个来月,乌烟瘴气的,我不信我揪不出这人。
换了身粉白软裙,我独自出府,往城门的方向骑马而去。因我发了令禁止任何人进出秦州城,沿街的客栈酒楼无一不是满客,分外热闹些,住宿的多是等待出城的商贾,我的马走得不快,能听到不少人愤愤不平的抱怨声。
出了闹市区,我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马蹄飞快掠过,激起耳边一阵阵风。待到了城门口,我勒紧缰绳停了下来,守城的兵士排列整齐立在两侧,我潇洒翻身下马,牵了马走上前去,对一人道:“聂雍何在?”
“这位姑娘,找聂将军有何事?”
看来这人被调来守城不久,我直白道:“你只管知会他一声,说本小姐要他立刻打开城门。”
没想到这人不识趣,脑子一根筋固执得很,对着我面红耳赤,从牙齿缝挤了一堆慷慨激昂的话:“放肆!我家将军奉了城主之令紧守城门,岂是你一个官家小姐说开便开的?小姐若执意出城,就请拿出城主的批文再来寻我家将军罢。”
我好气又好笑,都说聂雍这人顽固不化,他底下带出来的兵也这般转不过弯,我退一步道:“若本小姐手上确实能拿得出文书来呢?”
他板着张脸,做出一副忠诚的模样:“那便请小姐交出文书,我代为转交将军。”
绕了一圈,还是不愿通报聂雍来见我,我转而道:“要本小姐交出文书来可以,可我担心这文书还没送到聂雍手上,就叫人拿了去。不如你告诉本小姐聂雍此刻在何处,我去找他便是。”
他颇为轻视地看了我一眼,傻头傻脑道:“我家将军现在城墙上视察,你一个官家小姐,若有本事爬上这百尺墙头,我便不拦着。”
他是一口咬定我手上没有批文,想拦着不让我见聂雍。我被他逗乐,抿唇一笑,好歹是个有趣的人,我不为难他:“如此本小姐只好自己去一趟。”
我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轻松上了城墙,底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跟那小兵卒一样,揉了揉眼睛,摆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城墙之上,一人身穿铠甲,右手握在腰间的刀上,背影伟岸,个头很高,我走近,往下方城门外看去,不少想进城的生意人和小贩已守候在此,秦州与诸国贸易流通数年,我一个禁令约莫牵连了不少人的生计,冲动之下是有些不计后果了。
“闭城的这几日,可有发生骚乱?”我出声问道。
聂雍回过头来,颇为意外地看着我,应是没料到有女子出现在城墙之上,又料到我身份特殊,没质问我,如实道:“开头两天是有人动了手,被官府的人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带走,后来慕容家出面,平息了场面。”
“闭城一事,聂将军怎么看?”
他一脸面无表情,尽忠职守道:“本将只负责守城,其余一律不管。”
我笑道:“聂将军难道不觉得,为了不知名的原因贸然封城,害得城内百姓生计受损,太过武断了么?”
“本将敬重城主的为人,若非局面所迫,城主不会下令。一方安稳方能永保太平,我秦州城的百姓应懂这个道理。”
我不过几句玩笑话,他竟答得认真,爹把他安排在守城的位置,该是看重他这份忠诚和执着。我心生佩服,叹道:“将军忠肝义胆,秦曦在此谢过。”
他不讶异我的身份,倒很符合他的脾性:“大小姐可是有什么要事交代本将?”
我从袖中掏出爹的信物,摊在手掌正中,严肃道:“聂将军说过,见此物如见我爹,可还作数?”
他点点头:“不错。”
“那好,我要聂将军做的,便是大开城门,让外面的人进来,让里面的人出去,消了这禁令,聂将军可否找我的意思去做?”
他果然是条汉子,毫不犹豫道:“本将这就去办。”
我把令牌收好:“如此甚好。还有一件事,本小姐要你在一旁搭一个凉亭,顺道在城门口贴一个告示,本小姐要找一个人。”
聂雍说到做到,不过问半句细节,是个省心的人。不多时便将城门开了,守城的兵士按例排查进出人的身份和物品,我在一旁站了会,因我很少穿女装上街,路人不断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惹得我不太自在。
待凉亭一搭好,我便过去坐下,方才与我有过口角的小兵卒在我的使唤下不情愿地买来凉茶和蜜饯,嘟着嘴放在我面前的小桌上,我提起笑脸:“怎么?我给了你银子,你反倒不乐意了?聂雍都同意将你借给我了,你还敢抵抗不成?”
他愤愤道:“要不是聂将军发话,我才不理会你。我当兵可不是为了给官家小姐买零嘴。”
我拿出团扇扇了几缕风出来,这小兵卒还没我大,脾气倒不小:“不就让你少守了城门半个时辰,你至于计较成这样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恨恨地看着我不说话,我喝下一小口凉茶,天气转暖愈发热了:“本小姐就是你们城主大人的千金。”我强调道:“如假包换。”
“你说什么?!”他眼珠子瞪得跟两个铜铃一般。
他还不信了?我飞过去一个白眼:“要不然你以为聂雍那块石头能听我的?没点眼力,怪不得聂雍不肯带你上战场。”
“你怎么知道聂将军没有——”
我听出他的心虚,进一步道:“你不到十岁就跟着聂雍,我可有说错?”
“不错。”
“你只消见过一眼的人,便不会忘记,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曾凭这能力帮助聂雍揪出一个内奸,是或不是?”
“是。”
“那不就得了。”
他挠挠头,还是没听懂:“这和将军带不带我上战场有什么关系?我从小立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听闻聂将军治军严明,我就投了到他账内,可是一次上阵杀敌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还真是头脑简单,我又吃了一颗梅子:“好比凉茶去火梅子消渴各有用处,你上不了战场杀敌,却对人过目不忘,是旁人没有的本领。男子汉又不是光靠蛮力。”
“你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我见三两下和他拉近了关系,添火加柴道:“眼下就有一个非你不可的任务。你看我爹要找一个坏人,喏,就是我让聂雍贴在城门口那个,你若是能帮我找到他,可是要立下大功的。”
之所以一眼就挑上他,借聂雍之手把他调给我,正是我在册子上看到了这两个人,那令牌是爹和聂雍私下约定的信物,若有突发情况,可以此令牌直接调用聂雍。而这小兵卒,我看重的恰恰是他看脸识人的本领。
谁曾想,爹还藏了这么一个有用的人在聂雍麾下?
我连夜找了一等一的画师,瞄出了齐国王爷的相貌,以我的慧眼,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和真人不差。另一方面,我以府中宝物被盗为名,让人逐一搜查了有钱的生意人常住的客栈和驿馆,为的就是逼这自以为是的齐国王爷现身。
我就不信,我翻遍一整个秦州,都找不到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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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潋滟
第六十九章潋滟
我坐在城门口守了一天,一壶凉茶见底,一盒梅子几乎吃尽,其中的功劳少不了小驰,也就是被我使唤了半天的小兵卒,看不出来他这小身板有这么好的胃口,分明他年纪小喜欢吃零嘴,先前还反过来嘲笑我身为女子嘴馋。
这一天我们两个看遍了进出城门的每一张脸,没有我要找的那人。
从城门大开的那刻起,两批人如潮水涌入冲出,甚为夸张,我好像还听到谁夸我英明来着,我粗略瞄向乱哄哄的人群,没有发现一个人有齐国王爷那般高贵的气度。一国王爷,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应该还是与皇帝关系颇为亲近的王爷,才敢如此不掩饰高高在上的倨傲。
我心知那人会对禁令突然取消有所怀疑,不会马上现身被我抓个正着,但我仍要用昭告整个秦州城的方式守株待兔,我贴告示说城内混入奸人偷走了城主府上的宝物,有提供重要线索者赏百金。
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保护好爹不受伤害,能拖上一日是一日,那王爷再有天大的本事,完不成任务没法跟齐帝交代,也得从秦州滚蛋。只消那人一露面,便会有人传消息给我,不愁找不到他。
我捉不住他,便要耗着他,他别想讨到便宜。敢对我爹下手,我不会让他好过。
等到夕阳西下,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少,小驰提醒我该收工了:“大小姐,你两只眼睛直勾勾看了一天,也该累了,要不要我去牵马过来?”
混了大半天,他跟我熟了,说话没一开始那么别扭,我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初见我时装得跟大人似的,说白了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嫌弃道:“什么叫直勾勾的?本大小姐这是慧眼识人,懂么?”
他嘟囔着嘴,大道理讲的好听:“好男不跟女争,大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摆明了嘴硬。我把玩着团扇,转而好脾气地笑道:“你不服气?那好,本小姐来考考你,申时共有几人进城?这当中有几个男子?几个女子?又有几个女子怀中抱了孩子?几个女子背上背了孩子?你可看清了?可有印象?”
他一根筋努力地回忆,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算起来,认真的模样好笑不已。我本就在故意作弄他,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他当真想了半天,苦恼着一张脸道:“我只顾着看那些人的脸,没留心是男是女。”
我一本正经道:“可见古人说的有道理,人不能自满,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说是不是?”
他一副受教了的样子,乖乖应道:“大小姐说的是。”
我则露出一番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满意道:“嗯,如此便对了,你去将本小姐的马牵过来,待本小姐打道回府养好精神,明日再来。”
估摸着一个时辰后,城门便会循例锁上,有聂雍把守,我没必要再留下来。折腾一天也乏了,倒不如早些回府去看看爹。
小驰乖乖地替我去牵马,我站起身来走出凉亭伸了个懒腰,墙头之外的旷野上,夕阳快落下地平面,余辉染红了天边的云朵,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美得壮观。我直觉身后似乎有一道视线一直跟着我,心生警惕转头看去,四下扫了一圈,没留意到什么可疑的人。许是我多心了。
马儿被我托付给店家,吃了不少好料,此时精神满满,我翻身上马,提绳掉了个头,对小驰道:“这几日你可要吃好睡好,若聂雍那里亏待了你,你偷偷告诉我便是。”
小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睛黑亮亮的:“大小姐放心,聂将军待我们可好了。我一定吃饱睡足,替小姐把坏人找出来。”
这孩子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我两脚踢了踢马肚子,朝秦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接下去的两三天里,我依旧早出晚归,却并不单守城门,而是在整个秦州城内转悠,去的多半是富商显贵的宅院附近,官吏世家常去的高雅酒楼和戏园,连带生意人频繁进货交货的街道铺子也不放过,道理很简单,以那位大齐王爷的高傲,是绝不屑住在寻常客栈的。
习惯了舒服奢侈的享受,怎么会住的惯简陋的地方?何况他身边少不了武功高强的侍从保护,不会想在一众下属前丢了脸面。
我此行故意张扬,用的是秦府的轿子,轿子的前帘上有秦家的标志,寻常百姓一眼即能认出,主动避让,我着了女装端坐在轿子里,半透光的轿帘下,我的身形若隐若现,路人见了议论纷纷,好奇地猜测起我的身份来。
一顶软轿绕遍了富人区,想来那人不论躲在哪个角落,也该知道我在找他。我算下了血本,本小姐一身男装招摇了这么多年,为了寻到仇人的踪迹,甘心把自己做饵,逼仇人找上门来。控制了秦州城唯一的出入口,接下来便是计较我与仇人谁更有耐性。
他一天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日复一日胡闹下去,打草惊蛇。
今儿个,我决定在之前的基础上,再加一把火。潋滟居是秦州最高雅僻静的园子,光靠银子和名声还不一定进得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不妨过去碰碰运气。
我也想过一开始就来这里,只不过我跟自己赌气,那不可一世的齐国王爷不会有这么好的品味,能欣赏得来潋滟居的独特。
潋滟居最不一般之处,便是它没有俗世的烟火气。到了这里,不管你是天子王侯还是商贾小贩,并无大不同。美其名曰,相聚即是有缘。有缘全凭主人的心情。来者随意带一样物件,主人看得上就能拿到一张通行证,看不上只能打道回府,委实无规律可寻。
这般不正经的门槛,却引得秦州人趋之若鹜,争先恐后想进去一探究竟。因为听进去过的人聊起来,哪怕是神仙的住处也不过如此。只要不是无欲无求,进去一回都能如神仙般逍遥快活。
算起来潋滟居平均一个月能有五个人进去就很不错,信息不对称下,便被夸上了天,越传越离谱。世人都赞潋滟居的主人心思灵巧,在我看来,这人是吃饱了撑的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饱暖思淫欲,他要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凡人,哪还有功夫想这些?
求得高段位的快活也要钱垫底,偏偏要自诩出尘绝俗。我的轿子停在巷子口,我一人信步走进深巷,叩响了那扇不很起眼的大门。里面探出一张妖媚的脸,比独孤昊还要媚上三分,我挑眉:“你今日的妆倒上的浓。”
“秦小姐可带了物件?”
我呵了一声,还真是敢拦我,我不客气道:“独孤昊都拦不住我,就凭你敢将我拒之门外?让开。”
自然这“超凡脱俗”的神仙之地就是独孤昊那厮的地盘。
孽缘啊孽缘,找人找到他的地盘来了,回想他那一晚情深似海的表白,我还能抖一身鸡皮疙瘩下来。
我边走边问:“你家主子可在园内?”
“不巧刚来一小会。”
我额角的青筋抖了抖,思忖着今日运道不佳,又听她说道:“秦小姐拒绝了主子,主子介意得很。老天爷安排得巧,你二人许久未见过了,该说清楚才是。”
我跟着脚下也抖了几下,干笑道:“是巧了,择日不如撞日,嘿嘿。”
独孤昊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事都往外说,月初这丫头本就把他放在心尖上,能为他连自个儿的命都舍了,这下好了,我得罪了这丫头,可不得被她一路叨叨过去。
“主子应付完独孤老爷那边就过来喝酒,准时得很,这会子秦小姐过去,他还能有几分清醒。”
我假装不知,甚为宽心道:“他的酒量出了名的好,一般酒喝不醉他,你放心便是。”
月初皱了眉,一副哀伤到悲痛的神色,如西子惹人怜惜:“喝固然喝不到,主子是一壶壶烈酒灌下去,伤身的很。”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月初一颗心扑在独孤昊身上,怎么看都是心疼。
我趁机打探:“这一个月园子里的摆设似有不同,可住进了什么人?”
她的口风倒紧,哀怨得看了我:“秦小姐何不自己去问主子?”
我选择闭嘴,心里已将独孤昊骂了个遍,这登徒子仗着皮相好祸害了多少漂亮姑娘,拈花惹草罢了,做什么扯上我,害我套不出半点信息。
说潋滟居似仙境,是有几分道理的。独孤昊不知想了什么法子,让整个园子薄雾缭绕,居室虽简朴,用料真真都是奢侈到不行。随手拿走一颗夜明珠,都够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我纵然不是头一回来,还是忍不住唾弃道:“败家啊败家,独孤昊这个败家子,奢侈啊奢侈啊,太奢侈了。”
月初翻了个白眼,天马行空起来:“秦小姐若嫁给主子,这园子就是你的,主子败不败家,还不是秦小姐一句话的事,左右主子听你的就是。”
“呵呵。”我扯了扯嘴角。
月初这痴情女子,喜欢独孤昊喜欢到魔怔了。我正想寻思个什么借口支开她,她忽的发愁道:“哎,我竟把给主子准备的醒酒汤忘了,我得去端过来。”
真把我当自己人,不招呼我半句便走开了,也好,省得我费脑。
潋滟居前后统共不超过五个雅室,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四个角,最特殊的一个便是湖心的那个,无路直达,需撑船过去,方才试探月初,见她面色并无异样,我遂猜到独孤昊可能连她一并瞒过。
整个秦州都找不到的人,只可能躲在这里了。独孤昊只手遮天的本事,我可是从小见过。
我未有犹豫,腾空而起,往湖心掠去。鬓角被微风拂过,不多时我翩然落下,回首望去,岸上的屋子笼罩在朦胧的雾中,仿若湖心被遗忘在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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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重逢
第七十章重逢
湖心的雅室掩映在参天苍翠的古树中,有种绝尘出世的厚重感。依稀记得上一回误打误撞进来,还是冷冬时节,由独孤昊和月初陪着,畅快淋漓地赏了一场雪,应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有那么一段时(日rì),我跟独孤昊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些,不是每回见面都有瑛姐姐在场。
秦州冬(日rì)短暂,却是极冷,那一回湖面结成厚厚的冰层,我三人使了轻功飞过来,月初是个有雅兴的女子,用雪水煮了梅子酒给我喝,清清甜甜的,让我甚为想念。
和瑛姐姐的内敛相反,月初心系独孤昊,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她本是孤儿,无牵无挂,跟了独孤昊,便把独孤昊当成是唯一的亲人,唤他一声主子。她是一个无(欲yù)洒脱的女子,我和独孤昊对她无丝毫轻视。
这里的空气与岸上的暖和迥异,透着一股渗人的微凉。我拢了拢衣衫,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独孤昊花花肠子多,故弄玄虚设下了阵法,摆明不准人闯进来,我按照他曾教过我的,小心化解,几经波折才看见了那座竹屋。
我踩在木栈道上,慢慢靠近,脚下不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静谧的空气里格外明显。我立在竹屋外头一眼扫去,屋门大开,抬眼可见室内空无一人,唯有廊下的茶座上还煮着清茶,有袅袅茶香飘散出来。
我走近触了触茶杯的温度,尚是温(热rè),人一定还没走远。想着我遍寻秦州城好几天一无所获,终于那人近在咫尺,我生出几丝紧张,手心发了汗,我暗道自己没出息,到了这个关头才感觉后怕。
所幸我在独孤昊的地界,我若遇险他难逃干系,是不得不救我的,方才月初见了我,只怕独孤昊这会已然知道我来了潋滟居,不多时便会来寻我。我安了安心,左右我还有几手功夫在,不一定吃亏。
那人既察觉出我来此找他,只能从渡口乘船上岸,我脚程快些赶去渡口,定将他抓个正着。
我胡思乱想的当口,(身shēn)后响起浅淡的一声:“秦曦。”
这声音不正是——
我呆呆地转过(身shēn)去,李轩风华绝代自木栈道向我走来,整个人优雅脱俗,如兰若芝。我方才想得入神,未听到半点动静。
他浅笑:“与你一别,少来有半年,你过得可好?”
我还沉浸在初见他的惊诧中,来不及反应:“我——”
他擦(身shēn)而过,语气闲散道:“正巧我煮了茶,既然来了,不如留下与我一道。”
我一惊,心凉了许多:“这茶是你烹的?”
我不是惊讶他烹茶的技艺,而是我分明是来找那齐国王爷的,按图索骥到了这儿,遇到的却是杳无音信的他,委实巧合。
他脸上看不出波澜起伏,比这潋滟居的湖水还要平静:“坐。”
我狐疑地在他对面落座,且听他说下去:“我初回大齐时,被仇人所伤,处理完紧要的事后,一直待在大齐。”
“你受伤了?”我凝眉:“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无妨。”
他娴熟地替我斟好一杯清茶,神色不在意道:“等伤养好大半,我接到独孤公子的书信,邀我来潋滟居修养,听闻他园子的山泉有疗养的功效,我想了想,动(身shēn)回了秦州。”
他的话不假,当年独孤昊是算了这地方有仙气汇聚,遂花重金买下,僻了处潋滟居,究其原因,除却景色宜人风水好,再有就是一整个园子之下有活水的泉眼,山泉携了天地灵气,泡上一泡能强(身shēn)健体。放了消息出去,添油加醋一番,倒成了秦州人嘴里的神仙之地。
“你与独孤昊什么时候扯上了交(情qíng)?”独孤昊这人广交朋友,但有一条,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从不理会,李轩清风朗月,他一个俗人如何入得了李轩的法眼,我还真好奇。
“机缘巧合救过他一命,算不上相熟。”
怪不得上回独孤昊生辰,他也来了宴席,原来有这么一层缘故。
我喝了茶,愉悦道:“是了,独孤昊这么精明的人,不愿亏欠别人,怕来(日rì)你有求于他做了不划算的买卖,反不如顺水推舟,还了你的恩。”
他察言观色从来细致:“你似乎不大待见他?”
“那是从前的事。打他救了我,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因我与他从小待在一起,委实了解他的脾(性xìng),他可打的一手好算盘,你莫要被他骗了去。”
他不觉失笑,顿时天地失色:“你的忠告我记下了。却不知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你不是在街上瞧见过我么?”才有了我房间里那副生动的画。
他抿唇,眼神幽远:“只那一眼,如何与独孤公子和你自小长大的(情qíng)谊相比?”
我面红耳赤起来,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遗憾未一早与我相识么?我想说过去已无力改变,然我与他尚可以有未来数十年的(情qíng)谊,终究脸皮薄说不出口。
“我小的时候很是顽劣,爹舍不得亲自管束我,便请来许多老师,多半被我气走,后来有了祁傲,喏,就是上回在独孤府外你见着的那位,他来了府上,夫子才愿意留下。”
“哦?能将那么多夫子气走,你也算一个人才。”
我脸一红,“呵呵”笑了两声:“你也知道我爹是什么人,他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自然*抽*不出功夫管我。夫子脾气再好,被我气着了,也只会在我爹跟前说我两句,是断不会当面指责我的。”
“难不成是怕说哭了你?”
我眼睛瞪得老圆:“你怎么知道的?我从小是装哭的好手,连我爹都看不出来。”
李轩又帮我添了茶:“想不到你年幼时是这般光景。话说回来,这倒与你拿我的玉佩很是相符。一般的大家闺秀做不出来,你算得上是翘楚。”
我认识他以来,他都是闲散君子,甚少有这么调侃人的时候,我作出女儿家的(娇jiāo)羞状:“那(日rì)是喝了一壶桃花酒,醉意上头,才做出糊涂事,你休要再提。”
“山海楼的桃花酒,后劲很大,你能喝下一壶,看来酒量不错。”
我低下头去,肠子都悔青了,好端端提什么桃花酒,正经女儿家哪有成(日rì)将喝酒挂在嘴边的,李轩该不会以为我是酒鬼吧?
“其实我倒庆幸那(日rì)你醉了酒,否则不知何时,你我才能在冥冥之中相遇。曦儿,你说呢?”
我脑袋低垂着却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于是我的脸发烫得更厉害,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除了爹以外,没人敢这么唤我。
我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年哪月遇到你,哪里是我说了算?”
“茶可喝好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他复又道:“那便起(身shēn)陪我四处走走。”
我竟不知他有每(日rì)散步的习惯,他步子稍大,我快走几步跟上去,他便随之放慢了步调,这一处景致闲适,碧水绿树,偶有澄亮的阳光穿过林子,洒在我们(身shēn)上,暖意融融。
他神色平和,看不出分毫不自然,我却如怀里揣了只好动的兔子,心脏一下一下跳个不停,半年前同他分开之前,我还没有这么悸动,想来如今已经很是喜欢他,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他想起什么来,问我:“前几(日rì)我才进秦州城,便见守城的将士封了城门,封城之事非同小可,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他那时候进城,松了口气,若他因为封城延误了养伤,该如何是好?我如实告诉他:“是我爹。他被人伤了要害,差点没命。(情qíng)急之下,我发了封城的信号。”
“他现今如何?”
我面色一沉:“全靠护心丹撑了下来,失血过多昏迷了几(日rì),这两天才好一些。”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我摇了摇头,愁绪浮上眉梢:“我爹守口如瓶不肯对我透露半个字,我想了法子找出了线索,查到这里线索就断了。”
“是以你刚才见到我,才那般诧异。你以为,我是伤了你爹的人。”
我有些局促,他先前并不晓得我的(身shēn)份,我做此怀疑确实很没有道理:“我在城门口贴了那人的画像,这几(日rì)找遍了能找的地方,那人就在秦州城,我却找不到他。”
这件事我没有证据,凭借的无非是一腔直觉。我只得安慰自己或许是哪里出了错,而我还没发现。
“可否将那人的画像拿给我看看?”
正巧我怕那人用了江湖上的易容术叫我认不出来,就随(身shēn)带了副他的画像,一个人的相貌能改变,唯独气质是不容易在几(日rì)内改变的。
我摊开画像交给李轩,他仔细看了看,眉眼很是凝重,有几分(欲yù)言又止,我急急问他:“你竟真的认识?”
他一脸郑重道:“这人是大齐当今的皇帝,龙潇。”
“若真是他,缘何我贴了几(日rì)的告示,无人告诉我?”
“这位皇帝自打做太子时,就游历九州不在朝中,为继承皇位才回了大齐。是以天下人只知大齐太子的名号,却并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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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婚事
第七十一章婚事
我原以为那人的风华气度,敢在秦州露面,顶多是位王爷。品书网 谁知这世上有这么大胆的皇帝,放着正儿八经的皇位不坐,要跑到秦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亲自上阵敦促杀人,难道是我在秦州待得太久,九州大陆的皇帝已经这么勤勉了?
我不禁发出感慨:“这齐帝还真是——随性的很。”
李轩道:“是位随性的主。”
我转念一想,更加焦虑:“他宁可放着国事不管,都要跑来亲自确认我爹的死,可见杀我爹之心有多重,是不给半分谈判的余地的。”
“你推论的不错。那你有何打算?”
我斜着脑袋飞快思考:“按兵法来讲,围魏救赵是上上策,若大齐出了乱子,他自顾不暇,便能趁此为我爹争取到一丝生机。可惜——”
他接着我的话茬,直接点明我的困境:“可惜秦州距离大齐太远,发兵不可能,亦谈不上朝中有能动的棋子,解不了燃眉之急。”
我眼神一亮,他果然与我想到了一处:“独孤家不*插*手此事,爹又是一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的打算,我只好走了下下策,逼出龙潇除之后快。”
李轩挑了眉:“你想杀了他?”
“不错。”我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狠劲:“只恨我找不出他的藏身之所。”
他把画像折回原样还给我,我收在袖中,听他分析道:“龙潇毕竟是一国皇帝,不会拿他自己的性命和大齐的国运开玩笑,此行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以一人之力,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尤其是你尚不在城主之位,无法发号施令。”
他说的正是我头疼的地方,爹活着我便不能继任城主,权力有限,只能借府上丢了宝物为由暗查,不能明面上调动人马。
“你说的我全明白,我愿意赌一赌,若败了我便与爹一起赴死,黄泉路上爹也不会独孤一人。”
李轩微怔:“先别说泄气话。就算你赌赢了,齐帝死在秦州的消息传出去,秦州如何自处?”
我笑意愈发浓起来:“若要开战,我秦州的好儿郎个个骁勇,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会亲自上战杀敌;若新帝上位,我便奉上诚意结秦晋之好,保秦州一方太平。”
他被我眼中的光芒晃到,嘴角噙着笑意:“你倒有女君的英姿。”
他难得夸我,我笑得甚是开怀:“左右我是要继承我爹的位子的。除非我未来要嫁的人比我做得更好,爹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大可把城主之位让他来坐,我乐得清闲。”
“你倒想的通透。”
我们就快走到林子的尽头,附近传来潺潺的水声,大约是到了湖边。
“外人道这里犹如仙界,李轩你觉得呢?”
他望了望远处的岸边,雾气升腾,叫人看不清虚实,他脸上的表情很淡:“清净是清净,寻常人待得久了,许会生出孤独寂寥之感,恐体会不到神仙的无欲无求。”
“我总想着,你是有仙风道骨的。”我笑着看他。
“我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很是严厉,对我期望很高,是以我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人刻板周正一些,你与我一处,该觉着我少了些情趣。”
我想着神仙大都板正,像他一样的清心寡欲:“我倒觉得,你这般就很好。”
我们继续沿着湖边漫步,走了这么一段,身上不觉得那么凉,掌心微微发起热,舒服了许多。
他忽的问我:“早些时候你追问过我可有婚约,我答了你。如今我也想问,曦儿你可有婚配?”
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想以你的眼光,等闲人入不了你的眼。你方才说觉得我很好,说明你心里有我。过往种种,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曦儿,我便郑重问你,你年方十五,家中可有婚配?”
我可不可以把这当作是他表明对我的心意?
他轻柔地握起我的双手,掌心有力不容拒绝,认真地看了我的眼睛,眼眸中泛起汹涌的情意:“你我初相见,桃林之中,我便一念而起,我对你是男子对女子的思慕之情,你可有感觉到?”
我不知说什么好。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喜欢的人恰巧也有同一番心意,早知他对我的真心,我恨不能时光倒流一开始就冲到这潋滟居。
“我想娶你。你若无婚配,我便不日去你府上向你爹提亲,你若有婚配,我便以诚相待让你爹退了婚,左右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容不得旁人阻拦。”
他较真的模样很是少见,我羞得一笑:“即便我不曾与人有婚约,你这般急匆匆到秦府,我爹见了,对你的印象也是不好的。”
李轩微笑,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温热的唇吻在我的耳鬓上:“我会娶你,等我。”
他说等他伤好,就来秦府正式拜见我爹,我的一颗心腻在甜甜的蜜里,说不出的欢喜。
“好,我等你。”
与李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送我到了渡口:“对你的心意既说给你听,按理应许你一个信物,待我离开潋滟居,一定交给你。”
才与我告白,便想着送我定情的信物了么?真如他所说,很久之前就对我动了情,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告诉我。
“不急,我在秦府等你。你知道的,我心上只有你一人。”我诚挚道,我秦曦若爱一个人,是一条路走到黑,这辈子只要李轩不负我,我一定等他。
“曦儿,我定不负你。”
我兀自沉浸在与李轩的甜蜜中,船不知不觉间靠了岸,独孤昊一脸黑线站在岸边,月初朝我挤眉弄眼,似有了不起的大事。
我下了船还未站稳,独孤昊已经冲上来拽起我的手大步往前走,我不明所以踉踉跄跄被拉走,月初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对我颇为同情。
独孤昊一身酒气冲天,喷得我鼻子难受,我用手掩鼻,嫌弃他道:“独孤昊,你到底喝了多少?”
他的酒量我是清楚的,千杯不醉,那日在山海楼骗我喝桃花酒,他喝的比我还多,面不红心不跳,今儿是怎么了,几壶烈酒就醉倒了?
他像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拉着我朝前走,越走手上力道越大,我受不了道:“独孤昊你别以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快给我放手,你扯疼我了!”
这人真是,就算被我拒绝了,也不至于这么没有君子风度吧,那岂不是他看不上的那些女子,个个都要缠着他当婢女小老婆了?
我让他停的时候他不停,害我走得跌跌撞撞差点没摔了,我以为他打死不停的时候他忽的停下步子,恶狠狠抓住我的两个肩膀骂道:“你这女人的脑子是豆腐做的么?!”
他突如其来大吼我一声,凶神恶煞的,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
看不上他不嫁他脑袋就是豆腐做的了?要不是他救过我,我立马跟他打一架,偏偏我是个有气度的人,不与他计较。
我以为他要旧事重提,说我拒绝他的那档子事,哪知他话锋一转:“你有几个胆子几条命去大肆搜人?你知不知道你要动的人是谁?”
许是他看到了贴在城门口的告示,又或许是哪个多嘴的传了话给他,我翻了个白眼,用力推开他的手:“独孤家不是自保不愿帮我么?何故又要做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
他气急,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
我冷眼看他:“既想置身事外,就不要来过问我的事。”
他急红了眼,抓起我的手,质问道:“你以为我担心你?我独孤昊凭什么担心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女人?你若敢兵行险招拉我独孤氏陪葬,我不会放过你!”
说到底还是怕我连累了他一族的利益,我冷哼一声:“我若是做了,你当如何,杀了我么?独孤昊,你敢么?”
他死命抓住我的手,我几乎能听见骨节差点被捏碎的声音:“你大可试一试,我走到今天,该做的都做了,该杀的也都杀了,你若成了我独孤一族的绊脚石,休怪我不念往日情谊。”
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真该让那些文人好好瞧瞧,都道女子翻脸如翻书,他独孤昊才是个中翘楚,我手痛得直冒冷汗,独孤昊的威胁我也不是第一回听见了,之前想着他总有他的难处,却不晓得他还存了必要时杀了我的心思。
我只庆幸喜欢的人不是他,我们自小的情分,哪怕无缘做夫妻,至少还是朋友,还敢说想娶我,我是瞎了眼了才一再忍让他。
我手下不留情一个掌风挥过去,他被击得退了一大步,松开了我的手,我吃痛得揉了揉青紫的手腕,愤恨地看着他:“独孤昊,你我的情谊就此断了罢,我是一定要杀了齐帝来救我爹的,你若为难,便杀了我保住你们独孤一族。他日遇见,你无需手下留情,我亦不会怪你。”
他眸色痛楚,仿佛喃喃自语道:“你竟对我动手?你竟要对我断情?”
他脑子哪根筋不对,谁跟他断情了,谁跟他有情了?喝醉了就耍酒疯是么?
我作势要走,此情此景也实在不适合再待下去,再待下去不知他还会发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又追上来拉住我的衣角,我怕他将我的衣服扯裂,只得转过身去,他问我:“你怎么会知道是齐帝?谁告诉你的?”
未等我回答,他竟一下子抱紧了我,我想推开他,未料到他力气大得惊人,他在我耳边一阵一阵呼着酒气,语气居然含了悲伤:“秦曦你杀不了他,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会遭天谴的。”
我那时不知他的本意是说我与龙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手足相残定遭天谴,只以为是他要阻止我杀龙潇编造出来的胡话。
“独孤昊,为了不让我杀人,你连天谴这么幼稚的话都能说出来,我真是服了你了。”我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一个手刀举起,对着他的后颈狠狠地劈下去,他醉酒神志不清没躲开,被我击晕,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恰逢月初出现,我把独孤昊交给她,她看了我道:“你对他就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么?他真的是担心你才说那些伤人的话的。你从小受了委屈,他哪次没有变着法儿地哄你?秦小姐,你对主子太不公平了。”
我若不是看在独孤昊真心对我好的份上,他屡次揩我的油我能就这么算了?月初眼睛长得倒明亮,眼神竟这么不好。
“月初,你不明白,我不爱他却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情意他的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我秦曦做不出这样的事,更何况我心中已有所爱,爱一个人就该从一而终,不是么?”
“他以后会遇上他命定的那个人,但是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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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招婿
第七十二章招婿
从潋滟居走出来,我杂乱的心思已经平复许多,许是见多了独孤昊离经叛道的模样,没那么当回事。又因李轩的表白在先,冲淡了独孤昊带给我的恼意。
我与他立场不同,想不到一处去,我是不怨他的。好歹有一起长大的(情qíng)分,听他说对我起了杀心,又早知他对我有意,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转折罢了。他若不拦着我救我爹,我就当今(日rì)他威胁我的事没发生过,若他执意阻挠我,我是定会与他一刀两断的。
秦府由祈傲管着,不曾出过乱子,除几个近(身shēn)侍奉我爹的下人以外,大部分人并不知晓爹受伤的内(情qíng),一干人等该干嘛干嘛,与往(日rì)没什么两样。
我晃进曦园,换了(身shēn)衣裳,便准备过去看看爹的(情qíng)形。走出园子,碰巧遇见祈傲,瞧他的模样,似要与我一道过去。他惯常一(身shēn)玄色衣衫,沉稳的很,他放慢了步子等我:“我听人说,你这两(日rì)到处寻人,可有进展?”
对他无需回避太多,我一直是把他当自己人看待的:“要杀我爹的是齐帝龙潇,眼下他还在秦州,我只待找到他,除了他就是。”
祈傲一惊,眉头深锁,他极少这般(情qíng)绪外露,应是担心我剑走偏锋,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想杀了他?”
他的反应在(情qíng)理之中,要杀大齐的皇帝哪里是一张嘴这么容易的事,我宽慰他:“你不用紧张,杀他是万不得已的事,他若能放弃,偷偷离开秦州,我不会上赶着非杀他不可,左右我是想击退他,保住我爹。”
“你如何做,我都尊重,只记住一条,切莫将自己陷入到危险中,你(身shēn)后还有我。”
听听,这才是青梅竹马应有的表态,哪像独孤昊那个小人,光会威胁我。
“嗯。我记着了。你帮我爹处理好秦州的大小事就好,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这些。”
他抬眼:“这担子迟早要你来接,以你的天资,假以时(日rì),做的不会比我差。”
我打小听到要接手那一堆繁琐的公务就觉得头疼,长到这个年纪想法仍旧没变:“我当然明白熟能生巧的道理,只是我天(性xìng)懒散,喜好享受惯了。”
“对了,管家派人传话说爹有事同我商量,传话那人神色很是正经,我猜想,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知爹(身shēn)体才恢复一些,要同我交代什么,还叫上祈傲一起,一猜过去便不是好消息。
祈傲神色如常:“师父心如明镜,去了便知。”
进了屋,爹靠坐在塌上,憔悴的脸上总算多了点血色,不至于苍白到可怖。见我二人齐来,他面露笑意,看上去心(情qíng)不错,总算说起话来不大喘气了。
“曦儿,你过来坐下。傲儿,你一道坐下。”
这个开场白有些慎重,我拎起一颗心过去桌前坐下,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我追查齐帝的事被爹发现了,要兴师问罪么?我分明伙同祈傲对府里的人交代过,不许透露外面的一丁点风声。
“为父此次喊你们过来,是想谈谈曦儿的婚事。”
在我快过完十五岁时,我这整天忙得见不着人影的爹,终于开窍,想起我还没嫁人这档子事。
我一头雾水,脱口而出道:“爹要我嫁人?”
我嫁人是迟早的事,为何选在这个节骨眼提起?还是当着祈傲的面,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儿家,爹选这么个场合是不是欠妥当了点?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跟爹提起李轩。
我稳住心神,嗔怪道:“我的婚事爹私下与我说就是,何必当着祈傲的面,说的女儿好像很难嫁出去似的。”
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祈傲,祈傲比我沉得住气,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qíng),似乎爹说什么他都没意见,耐心听着就是。
“爹受伤以来,想了许多。以前是爹自私,私心想多留你几年在我(身shēn)边,磨磨你的脾(性xìng),好叫你将来的婆家不嫌弃你,你也少受点委屈。眼下看来,倒耽误了你。”
“不妨趁这时候好好处理你的婚事,为你觅一个如意郎君,能让爹安心把你托付出去,你娘泉下有知,也会倍感欣慰。”
我失笑:“听爹的意思,是嫌弃我嫁不出去,要学大街上的铺子打折清仓,便宜我未来的婆家了。爹可还记得,在我小时候,你说要把我嫁便嫁给当世的英雄。我大了爹这话便不作数了么?”
爹想借此把我推得远远的没那么简单,我赖皮的功夫可是一流:“女儿不想那么早出嫁,想多陪爹几年。”
“是为父把你宠惯坏了,养成这伶牙俐齿的毛病,以你的年纪,秦州随便找一个女孩子,都该生养一个孩儿了。你还整(日rì)把自己当三岁孩童吗?”
爹这么慈眉善目与我说话,我便知晓他还没听到我做得那些糊涂事,又听他感慨道:“你娘若还活着,该怪我没把你教养得体,怪我对你的婚事不上心,她(性xìng)子软,见你受委屈肯定要哭的。”
爹今(日rì)怪怪的,不停地提起娘来,可能是重伤在(身shēn)神智脆弱了些,我顺着他的话道:“爹要是匆匆忙忙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娘才真的要怪爹不用心。”
我本意是想打消爹选女婿的念头,哪只他老人家理解到另一个点上去了。
“哦——为父听你的意思,你是有了喜欢的人?是哪家的青年才俊,说来与爹听听。”
他老人家调侃一句不打紧,那厢祁傲的脸绷得紧紧的,面色很不好看,他可能觉得待在这里听我们父女二人说些无用的话,难受的很。
我打起马虎眼,这厢还不是说起李轩的好时机,果然是我亲爹,杀我一个措手不及。
“女儿哪有心上人了,爹你多虑了。”
我虽常跑出府玩,交了些朋友,能玩在一处的无非就那么几个,爹大体也晓得我在男女之(情qíng)方面离开窍远得很,毕竟我总是一副还没有胡闹够的顽皮模样。
“前一两年有媒婆上门提亲,为父问过你,你说你年纪小,不想那么早嫁人,两年过去,这个理由说不通了,你总该长大些,叫为父省省心。为父会安排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我:“……”
被爹摆了一道,立马没了我说话的份。我不想早早嫁人也有错么?
爹堵住我的话,转而问起祁傲:“傲儿,为曦儿选婿的事,你怎么看?”
爹这话问的,祁傲能怎么看,娶我的人又不是他,与他有何干系?祁傲一时愣在原处,没有接话。他好像(身shēn)体不舒服,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分。
“我虽念在与你娘的交(情qíng)上留下你,这些年你陪曦儿长大,有如兄长,你处事沉稳周全,她的婚事交由你,我是很放心的。”
我喝下去的一口茶卡在喉咙里,爹这是难为我还是难为祁傲:“爹你撒手不管是轻松了,祁傲他自己还未成亲呢,你让他来办我的婚事,是不是太儿戏了?”
爹朝我瞪了一眼,我识趣地闭了嘴,干笑了两声。
于是我就这么被爹赶了出来,倒是祁傲,爹竟煞有介事将他留下,交代了许多为我选婿的细节,看来是想让祁傲充当起我兄长的角色。未来的南国皇帝替我((操cāo)cāo)办婚事,想一想还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爹铁了心要做的事,容不得拒绝,连我这个宝贝女儿也不能拂了他的意。秦府要招婿的消息一经放出,立时被媒人踏破了门槛,但凡有点名气的媒婆,都想替我牵成这条红线。以我的(身shēn)份地位,若这一单成了,这便是秦州城最有功力的一等一的媒人,乃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几十上百张青壮年男子的画像和生平来历像雪花一样飞进来,堆在我的曦园何止一沓高,在曦园侍候的婢女正值思(春chūn)年纪,我不上心她们却一个个比我还上心,跟念书文一样一张张念给我听,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每每选出一个相貌好又有几分才气的,她们便笑盈盈拿画像来给我瞧上几眼,搞得跟她们自己选男人似的。我不知她们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兴致,扫一眼就这么过了。
她们中有几人和我的年纪差不离,浸(淫yín)在祁傲和独孤昊两张旷世美颜之中,一般人也是看不上眼的:“这些画像奴婢看得多了,愈发觉得与独孤少爷和咱们祁少爷相比,好比山鸡与凤凰,是真真不在一个档位的。”
另一人应道:“可不是么?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低下,云泥之别。”
几个人没皮没脸开起我的玩笑来:“老爷让祁少爷帮着((操cāo)cāo)办小姐的婚事,看来是不打算让小姐嫁给祁少爷了,依奴婢看,祁少爷好是好,就是(性xìng)子冷了些,不如独孤少爷来的亲切,独孤少爷从小就(爱ài)粘着小姐,小姐就没有半点动心么?”
“小姐嫁了独孤少爷是不错,知根知底,也断不会叫婆家人欺负了去。”
“就是就是——”
她们几个嚼舌根子我听了半响,打心底冷笑了两声,本小姐要嫁人了她们就这么高兴,是当我这个主子不存在么?
我施施然开了金口,笑得比园子里的花还明艳:“赶明儿我让我爹也给你们找一户好人家嫁了,最好是一家子堂表兄弟,让你们还能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你们说可好?”
这才叫一帮人作鸟兽散了,耳根子清净起来。
什么叫我除了独孤昊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天底下又不是单剩了独孤昊一个未成婚的男人。那是她们不知道在我心里早已有一个人落地生根,挪不动位子了。
李轩啊李轩,你在潋滟居可会听到我要嫁人的消息?若你听到了,可会有半分担心我嫁给别人?你知不知道,我爹提起我的婚事,我多想你就在我(身shēn)边,让我能满心欢喜地将你介绍给我爹,告诉我爹以后有你的照顾,我会是这世上顶幸福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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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说书
第七十三章说书
晨起喝了薄粥,我命人牵来小白马,预备再去城门口晃一晃。祁傲练完剑折回,与我碰了个正着,我自然而然同他打了个招呼,怎料他跟没看到我似的,自顾自回了园子。
前几日还夸他仗义来着,眼下又是冷脸,果真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一会阴一会晴,琢磨不定。不过让他帮我操办婚事,有那么难为他吗?想来他以后大婚,有满朝文武挤破头按他的心意办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难为他。
一路朝城门的方向疾驰,扬起漫天的尘土,天上的云层厚了些,我怕会下雨,狠心骑地更快,苦了跟在马儿后面的路人,吃了一嘴的土。
小驰甚是负责任地坐在我那又能遮阳又能避雨的凉亭里,近乎痴呆地瞧着一个个进出城的人,像是要在别人脸上盯出一朵花来。我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惊,看到是我,几乎跳了起来。
“大小姐——”
这一声大小姐叫得我很是受用。待我还没开口,他来了句:“听说大小姐要嫁人了!”
我差点没摔在地上。这种事怎么连他一个守城门的都知道了?
他替我解惑:“我婶子在城里给人做媒,十个人里有三个人是她牵的红线。”
秦州城还真是小的可以,我勉强笑了笑,小驰以为我在兴头上,跟着爽朗地笑起来,那笑容很是欠揍。
我来不是为了跟他交代我要嫁人的事,而是要说一样正经事:“你去把那告示揭了,聂雍要问起,你就说盗走本小姐宝物的贼被抓住了。”
“大小姐为何不自己跟聂将军去说?”
我嘴角*抽*了一*抽*,原先是想去找聂雍的,听这小子说起我的婚事就怯场了,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说起来我尚且无奈,换做聂雍那般板正的人问起来,我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面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还得要体现我一个大小姐的风度:“本小姐交待这件正经事给你,自然是十分信任你。你可能体会到?”
小驰果然单纯,笑道:“我这就去。”
我坐下来等他,他一来一回,取了告示放在桌子上:“大小姐,这揭下来的告示要怎么处理?”
“这就是我接下去要说的正经事了,你且将它收好,别叫旁人看见。虽说这贼抓住了,免不了再让他跑了。你再替本小姐盯上几日,若看见相似的人,先给我拦了再说。”
小驰最可爱之处就是帮我办事从不多问一字一句,甚是省心。
戒严似的紧盯了几日,这会儿我松口,想必那齐帝得了空子当尽快出城才是,虽说大齐国内有他未来的老丈人上官敖坐镇,出不了大乱子,可一国的皇帝跑到这偏远之地总不像话,十天半个月过了总要回去的。
我盘算着该活捉了他再决定杀不杀他,好歹爹还活着,秦州和大齐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一下子了结了他,指不定会闹出大乱子,爹为我收拾的烂摊子够多了,要知道我不计后果杀了齐帝,可能真会与我断绝父女情分。
我仍坚信之前的判断,齐帝能待的无非是那几个地方,于是在那一块地段挑了几个不起眼处安排探子守着,一发现齐帝的行踪,当场拿下。
绷得紧紧的神经松了不少,整个人的心情愈发欢快。去山海楼熟门熟路,我把马儿交给小二,在二楼角落挑了雅间,清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初夏的秦州还是凉爽,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一方富足,安居乐业,不外如是。
叫了几个时令小菜,一壶小酒,这个时辰酒楼里那说书先生该登场了。说书这活计讲究的是嘴上功夫,出彩的免不了将那传闻轶事添油加醋,曲折之外图的是个乐子。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听起旁人的故事,反观自个儿平淡的日子,倒没那么无趣了。
山海楼这说书先生是秦州出挑的,原就是在大街上摆个台子过嘴瘾,因实在讲得绘声绘色,偶然被山海楼的老板发现给请了过来,这年头开酒楼没请个说书的,光靠菜品吸引不来更多的食客。需知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
本小姐作为说书这门技艺的拥趸者,几乎听遍了秦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这山海楼的菜金这么高,能在这儿说书的,差不到哪里去,该对得起食客花出去的银子。
侧耳听去,敲鼓声响起,便是那说书人上了台开场。我喝了杯小酒,面含笑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在桌上,且听那说书人今儿个带了什么故事来。
“上回说到前头那位大齐皇帝与那瑾妃如何恩爱,吟诗弹琴堪为神仙眷侣,传为一段佳话,让大齐百姓羡慕的很,都道皇帝专情,为瑾妃冷落了一众后宫。除了几个早年入宫已有子嗣的嫔妃,便是这位专宠的瑾妃身怀龙种,一时风光无量,荣宠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这皇帝的隆宠本招人妒忌,这一干生妒的女子里少不了也有齐后。说起这位齐后那不得了,生来是个标致高贵的人物,未出阁时已美名远播,是齐国京都里顶识大体的一位贵族小姐,打未及笄便被皇家定了下来,是要入宫掌凤印的。”
“遥想当年帝后二人大婚,场面隆中,举国庆贺,壮观的很呐。齐后诞下龙子即被封为太子,子凭母贵,就是如今继了皇位的那位。话说齐后心生妒意,对齐帝专宠瑾妃甚是介怀,凭了多年浸淫后宫的本事,要找些由头治一治那瑾妃。”
“奈何瑾妃性情平和,为人更是低调,找不出什么错处。皇帝虽怀有美人,倒也未荒废了国事,依旧勤勉。这位颇有心计的齐后便对瑾妃那腹中孩儿下了毒手。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瑾妃突然腹痛难忍,提前临盆,奈何一夜过去生下的竟是一个浑身青紫的死婴,不多时瑾妃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说书人故意在这里做了一个明显的停顿,底下的听众趁此议论纷纷,争先恐口发表起自己的观点来。
“可怜了一代佳人——”
“这皇后真是心狠手辣,连龙种都害,有何颜面做一国之母。”
“她不是仗着生下一个好儿子吗?听说大齐这一辈的几个皇子,不是体弱多病就是平庸无能,唯独皇后的这位太子殿下身强体壮,且天赋过人很是能干,依我看很可能是齐后下的手,好叫旁人挡不了自己儿子的路。”
“就是就是——”
人的八卦之心果然不可小觑。眼见一干人等七嘴八舌说个没完,那说书人才继续道:“瑾妃去世齐帝颇为伤心,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抱着瑾妃的遗体竟不肯让人下葬,也是一位痴情人。皇帝一怒之下彻查了瑾妃的死因,但凡有点牵连的人都人头落地,一时间这大齐宫廷人人自危啊。”
“彼时皇帝已查到蛛丝马迹,知晓皇后是害死瑾妃的凶手,偏皇后的娘家来头不小,是帝王家倚仗的重臣。这皇帝忍耐多时,日渐冷落皇后,最后干脆废后,封了这家族内另一位女子为后,大伤了齐后的心。”
故事讲到这儿,不过交代了一个大概,略去了其中很多细节,留给人不少想象的空间,齐后如何加害瑾妃和龙子,齐帝又是如何惩治了齐后,这封后的另一位女子又是何许人也,不得而知。
朦朦胧胧,虚虚实实,传着传着大家便深信不疑。
一人听得投入,高声喊道:“这齐后的位子叫别人替了,最后怕是不得善终。”
“不错。”说书人捋了捋灰白的山羊胡,双眼冒了精光,意味深长道:“齐后打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又美名远播,自是比一般女子心高气傲一些,被枕边人厌弃废掉,可谓万念俱灰,心死灯灭,当晚就投了湖,随那瑾妃去了。”
这故事的结局凄惨,齐帝一连失了两个绝世佳人,下方所坐之人无不摇头唏嘘。待众人急不可耐想往下听,那说书人故弄玄虚地收了尾,引一伙食客对他下回要说的段子心痒不已,掌声如雷鸣一般,热情的很。
听上去,下一章节是要讲讲现如今的齐帝在做太子时,是因何与他父皇闹翻,一气之下离了皇宫,去了诸国游历,又如何在齐帝病危之际强势回归,残忍除去争夺皇位的兄弟,坐上皇位的。
古往今来,但凡皇位更迭,没几个是平顺的,听多了不外乎是成王败寇,没什么新意。我坐在雅间安静地听完了那说书人扯了半天,一小壶酒下肚,有点飘飘然起来。上次喝这桃花酒放任了些,在李轩面前闹了笑话,今天只敢点了一小壶。
站起身来去开了门,我立在二楼走廊上,手扶往一层瞥去,山海楼大约是秦州城生意最好的酒楼,这才是晌午,楼下几乎座无虚席,我隐在角落,没人注意得到我。
这个视角极佳,能让我瞧一瞧底下坐着的食客有什么异常。说书人已收拾了东西退下,我要看的是有没有什么人盯上了他。那说书人一介江湖术士都算不上,秦州和大齐相隔远了去了,他哪有神通知道这么多细节,自然是有人透露给他。
而这背后作妖的人正是本小姐。
我早给了那说书人戏本子,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个大概,其余的凭他的本事润润色,说的越玄乎越热闹,我给他的银两越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便有了这一出。
这段皇室秘闻就记录在我娘画像后的册子里,寥寥数语,正好叫我拿来利用。花重金重提龙潇母后的旧事,是我实在找不出龙潇下落的后招。既主动却寻不着他,我就逼他现身。
秦州开放的这些年,往来做生意的少不了大齐的商人,更何况齐帝如今人在秦州,说书人口中这段旧事很快会传入齐帝耳中,这事虽有八分真,到底对他早逝的母后含了轻侮之意,我不信他尝了逝母之痛,还能沉得住气。
他与我不同,我一出生娘就死了,我虽思念她,到底少了相处的感情,是出于血缘亲情想她。龙潇那位厉害的母后,听闻非常宠爱他,对他寄予厚望,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储君的标准教导,她死得惨烈,龙潇那时尚小,定是经年累月的痛楚。
若他还是太子,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说书的动怒,今时不同往日,他上头再没有能压得住他的人,不需要再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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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提亲
第七十四章提亲
倚着柱子瞧了半响,没瞧出不对劲,我一点不灰心,若略施小计就将那狡猾的齐帝引出来,我反倒要怀疑是中了对方的圈(套tào)。找了他近半个月,不急在这一两天,想到明(日rì)的戏本子更为精彩,气也能气死那自以为是的男人,我心(情qíng)又好了几分。
走廊上的风将我的酒意吹散了些,我眼看一个熟悉的(身shēn)影向我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步履翩然上了二楼,朝我藏(身shēn)的角落走过来。
除了祁傲,还有人能将一(身shēn)玄色衣衫穿出这般风华?
“是你买通了那说书的?”
我嫣然一笑,他眼神微滞,那神色像被我的笑容晃到了,可能是他很少瞧见我醉了酒的模样,一时接受不了,我朱唇微启:“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耳目遍布秦州城,你越来越有城主的风范了。”
他避嫌,伸出手虚浮我一下:“你醉了。我只是暂代城主之位。”
或许我真的是不胜酒力,连(日rì)来爹的事(情qíng)忙得我焦头烂额,喝得少了酒量退步了,这会看祈傲有了重影:“你紧张什么?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这么沉不住气,可怎么是好?”
我未顾及隔墙有耳,他也没恼我,只目光灼灼看了我,像要在我脸上看出花来。他今天好生奇怪,晨早我要出府时,他还对我(爱ài)理不理,这会分开才几个时辰,他又巴巴跑来寻我。
祁傲一直是个摸不透的人,从我们小时候就是。他那会刚来秦州,我像个小尾巴似的整天跟在他(身shēn)后,他起初对我很是厌恶,过了小半年才对我亲近起来,再后来对我不冷不(热rè),不怎么主动搭理我了。
那几年他冷淡我,我还以为是我做了什么让他难过的事,反省了好一段时间,后来想通释然了,索(性xìng)他不来搭理我,我也懒得去招惹他。我才不是(爱ài)拿(热rè)脸贴冷(屁pì)股的人。我丢不起那个脸。
气氛微微尴尬,我借了酒劲问他:“是我爹让你找我回府的么?”
“你就这么想我离开秦州?”他话锋一转,我怀疑我耳背,他在不高兴?
空((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的走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祁傲当感激我犹存理智,我转(身shēn)回了雅间,他紧随其后,顺带关上门,还好他的理智也在,知道不能叫别人探听了他的真实(身shēn)份。
我头有点晕,优雅落座,以手支起脑袋看向他,醉眼迷离,这桃花酒的后劲委实大了些。他仍固执地站着,像一尊木雕:“我问你,是不是很想我离开秦州?”
他这问的是哪门子问题?
我琢磨着他近来压力大了些,可能是哪件公务惹他心烦了,用词偏保守地对他道:“你终究要回去的。”
他想了想,终于肯坐下来:“你喝了酒,像变了个人。”
我一时不晓得怎么接他的话,我很少在他面前喝醉酒,他(性xìng)子偏冷,长大后与我渐行渐远,有时一个月跟我说过的话我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更多的时候我是和瑛姐姐还有独孤昊混在一起,说起来我喝酒还是跟独孤昊学会的,那厮吃喝((嫖piáo)piáo)赌样样精通,堪堪是个人才。
“我在意的是你怎么想。你希望我回南国吗?”
我思忖着我说话的分量在他心里能有多重。难不成我让他留在秦州,他便放弃回去夺皇位的念头?那我怎么对得住他那些惨死的族人?
我“善解人意”地同他说清楚:“你这些年不忘你母后冤死的仇,隐忍多年,眼看熬到头了,怎可就此放弃?你那些枉死的族人泉下有知,都等你替他们讨回公道。你我的缘分,注定是只有一段的。”
这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好端端扯到缘分二字上作甚,酒劲上头糊涂了。
他听了眼神骤亮,而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黯淡了,可能我说的话不好听,我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舍不得你。”
这下换我傻了。
我非但傻了,眼神跟着不好使起来,竟觉得祁傲(情qíng)意浓浓地凝视着我,吓得我一个激灵。可见酒不是个好东西,喝多了容易产生幻觉。我敲了敲脑袋,他握住我的手腕,关心道:“你不舒服?”
我还没从酒劲里缓过来,嘤咛道:“头有些疼。”
“下回别贪杯,若不是被我遇上,你还打算骑马回府?”
我本是想等酒劲过了再回去的,被他这么一问,心虚作祟,没理反驳。万一他在爹跟前提起我醉酒的事,少不了我要被爹斥责一通。一个女儿家青天白(日rì)喝得醉醺醺像什么样?我理亏在先。
他晨起虽没理我,是过分了些,这会好心陪我回去,还算有点良心。
他一路拉了我的手不曾松开,顾及我脚下不稳,走得不快,许是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太过招摇,一个俊美一个(娇jiāo)艳,惹了不少人注目,弄得我很不自在。
祁傲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以为他也不喜欢被人这么长久盯着,转念一想,以他的容貌气度,可能早已习惯出门被各种痴(情qíng)女子的目光锁定。我尴尬地抬手遮了遮眼睛,挡着那一道道探究艳羡的光。
出了山海楼,祁傲一个翻(身shēn)跨坐上马背,动作潇洒利落,帅气得很。我正要叫店家牵我的那匹马过来,他已俯(身shēn)对我伸出手,不容拒绝道:“上来。”
我一愣,环顾了四周,街上的人没几个不看着我们,复又仰头去瞧,他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他几番主动亲近让我受宠若惊,我呵呵一笑:“我骑了马出来。”
“你这幅模样,如何御马?届时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我会如实告诉师父。”
我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竟用爹来压我,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和他这么熟了,共乘一马也没什么不妥当的,我把手搭在他手掌上,他一个用力,拉了我上马,却不是坐在他(身shēn)后,而是到了他前面。
他扶我坐稳,双手拉好缰绳,阳刚的气息不可躲避的包围住我,弄得我很困惑。我惊得下巴快掉了,我与他何时这般亲近过?他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脑袋烧坏了?
我莫名转过头看了看他,他气定神闲,没什么不正常,他没放在心上,若我此时扭捏作态要下马,就太刻意了。
“坐好了。”
他踢了踢马肚,我们二人一马往秦府的方向行进,他驾马很稳,我坐在马背上并未感觉颠簸,只是同他靠得这么近,总归不是很自在。
“你急匆匆拉我回去,可是有要紧事?”莫不是爹出了什么状况?
他沉默了一会:“独孤家的聘礼,早上送到了秦府。”
一个响雷平白在我头顶炸开,这下我的酒意一下子散了个精光,气急败坏道:“独孤昊这个小人!”
这分明是给我给秦府难堪,他昭告整个秦州要娶我,将我的颜面秦府的颜面三大家族的颜面置于何地?
“师父已然知道了。”
我气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我爹没把独孤昊和他的一堆东西丢出去吗?”
“来秦府提亲的,不是独孤昊。”
想娶我的不是独孤昊?独孤家谁还能比他更离经叛道?换做别人,哪有那个胆子?
“孤独老爷亲自来替独孤昊求娶你。”
“什么?!”我没细想这当中的曲折,恨恨道:“这父子俩都疯了!”
我气得就差没吐血,祁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让我(胸xiōng)口更气闷:“你还笑?”
“你这么不想嫁给他,我自然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身shēn)为独孤昊的朋友,这么取笑独孤昊委实不厚道。
“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他才(阴yīn)魂不散缠着我。独孤世伯太宠着独孤昊了,这么荒唐的事他不仅应(允yǔn),竟还帮衬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且不说秦家与独孤家从没有联姻的先例,我和独孤昊自小不对付是两家长辈看在眼里的事,独孤世伯不清楚,我爹还不清楚吗?怎么还让独孤家登堂入室来提亲?
这不是给我添堵么?
我一路碎碎念说了不少独孤昊的坏话,以此宣泄对其不要脸的强烈鄙视,我几次义正言辞拒绝他,他竟都当成耳边风飘过,还敢来挑事。
眼见转个弯就要到秦府,我可不想被府里的人看见我和祁傲共乘一马回来,该避的嫌还是要避,奈何祁傲假装看不见我挤眉弄眼,压根把我当成空气。
我气得心赌,近(日rì)来是怎么了?我总被人无视?
管家见到我和祁傲一起回府第一眼露出了惊讶之色,我摆明了心(情qíng)不好,他没好意思问我什么,只告诉我独孤世伯来拜访爹,刚离开秦府没多久。
我满腔气愤不好发作,回了曦园,闭门不见人。
桌上堆着今(日rì)送来的年轻适婚男子的画像,自从爹要为我选婿的消息散播出去,这画像就没停过,爹美其名曰让我自己选,可能他觉得以我的眼光,一般的歪瓜裂枣进不了我的眼,实则他是给了我期限,若我敢拖上个一年半载,他便会亲自出马把我的婚事定下来。
我真是(欲yù)哭无泪。
这一幅幅画像看得我心烦,好像我秦曦怕嫁不出去有多着急一样。赫然看去,为首的是那张画像上居然是独孤昊那张妖媚欠揍的脸,看来爹是铁了心把独孤昊列为我的待选范围了。爹打的什么算盘,独孤昊娶了我,慕容家那边能欣然接受?
我呈人字形躺在我那张大(床chuáng)上脑袋放空,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勾唇笑起来,他独孤昊能把自己的画像送进来,我就不能把李轩的画像也弄进来吗?
虽然李轩才对我表明心意,我还不想那么早让他和爹相见,但被((逼bī)bī)到这份上,若真要嫁,我自然是要嫁给自己倾心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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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截杀
第七十五章截杀
我的婚事悬而未决,爹比我还急,每回我去见他他都催促我,仿佛挑出能与我成婚的男子就跟去菜市场拿回一棵白菜那般简单,我(禁jìn)不住犯嘀咕,该不会是爹和独孤世伯一早谋划好促成我和独孤昊,才来了这么一招。这天底下怕是只有卖女儿的爹才这么心急。
我找了个借口溜出秦府,一股脑将婚姻大事抛在脑后,好歹我处理完正事就回来把李轩的画像偷偷放进那厚厚一叠中,李轩哪点不在独孤昊之上,又对他有救命之恩,非气坏他不可。连老天爷都帮我,难道他还能逆天而为,((逼bī)bī)着我嫁给他不成?
在山海楼又待了一个时辰。说书人已讲到第四(日rì),大鱼终于上了勾,我看见两个陌生男子眼神交会尾随他而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本小姐尾随了那两人。
我让人查过这个说书的老头,他住在城郊一处矮房子里,收摊后买了烧鸡小酒,一路往城郊方向走去。老头走路的速度不快,那两人脚下有功夫,跟人跟的很紧,总能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来是练家子。我轻功好,落地几乎无声,又是女子,不容易被发现。
待走至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里,两人凶相毕露,抽出了腰间白晃晃的刀子,一前一后拦住老头的去路。老头吓得瑟瑟发抖,丢开手里捧着的烧鸡和酒壶,弓腰抱拳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没从他嘴里挖出有用的话,两人一时不会了结他,果然听一人道:“你且交代谁人指使你编排大齐皇宫的事,老实说了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这两人未免太心狠,老头供出我来最多是得一个痛快的死法,一条命也是保不住,分明是这两人的主子容不下有人议论大齐的皇家,傻子也能猜到他们的主子是谁了。
老头听了这话,惊恐之下双腿发软跪了下来,凄惨地哭喊道:“我要早知道收下金子会要了命,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贪那些钱——”
他语无伦次了半天,就差没给两人磕头,看了怪可怜的。
“老头,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砍了你一条手。”
眼见手起刀落,那老头的右臂快要被砍下,我再不好意思躲在拐角处,怎么说始作俑者是我,总不好害人失去一条手。
说时迟那时快,我捏起一块小石子弹了出去,命中了举刀那人的手背,他吃痛手一松,刀掉在地上,响动不小。
他眼尾一扫,瞥见了打拐角处施施然走出来的我。
我好气(性xìng)地开场:“青天白(日rì),你们两个欺负一个老人家,真是好本事。”
老头已然六神无主快要昏过去,见出来一人要救他,瘫倒在地起不来。
被我阻止的一人重新提起刀,怒目而视,冲我吼道:“何人多管闲事?”
这人凶得很,若非他的同伴拦住了他,他恨不得用刀砍了我解恨。
我走近,冷言冷语道:“我竟不知,在我秦家地界杀人已经这般随心所(欲yù)了。”
听到秦家二字,两人眼中俱是一顿,这秦州城不巧只有我一个秦家,也就是成了他们主子眼中钉的那个秦家。
“你是秦家的人?”
“你不信?”
且不说秦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看我的气度打扮就不像说谎,谁那么大胆,把自己送到仇人的刀下来找死?
稍有脑子那人倒很客气:“看你一个弱女子,我兄弟二人不与你计较,请姑娘速速离开,不要*插*手此事。”
他信了我的(身shēn)份却不杀我,也是奇怪,我进一步道:“若我要计较,非救这老头不可呢?”
“那就别怪刀剑无(情qíng),伤了姑娘。”
我义正言辞道:“你二人在我秦州作乱,视秦州律法为无物,视我秦家为无物,我定是看不过去的,眼下除了你们,爹应该也不会怪我。”
他二人对视一眼,丢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齐齐拿刀来攻击我。这两人配合极好,一个袭击我面部,另一个袭击我腿部,一点没有要让着我的意思。我(身shēn)形轻盈,韧(性xìng)也好,几番猛攻险能避过。
那厢他们动作更快,下手更狠,我缺乏实战经验,应付起来委实吃力,想着还是得速战速决,否则真要被砍伤。我迅速从腰间掏出几个小石块,朝两人的(身shēn)体大(穴xué)打去,一人被我击中,跪下(身shēn)去不得动弹,已是麻痹了。
还未等我得意一会,右臂已中了一刀,疼得我龇牙咧嘴的。这人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还动真格的。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血染衣袖倒是其次,关键实在是痛的厉害,我立时疼出了一头的汗。
我与恶人缠斗的当口,老头终于记得逃命,一阵风样的走远了,空((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的箱子里剩我一个孤单奋战,一个疏忽那人的刀朝着我的腰腹砍来。这一刀若落在我的凡人(肉ròu)胎上,我逃不了上下半(身shēn)分离,死状极惨。
命悬一线时,我真的害怕了。
死亡离得如此近,我绝望得蒙了,连躲闪都不曾,电光火石间,不知哪里来的一把刀,*插*入了恶人的(胸xiōng)膛,我对面这(身shēn)形高大的恶人砍我的动作停在半空,直(挺tǐng)(挺tǐng)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死了,双目圆瞪,立时断了气。另一个被我用石子击中全(身shēn)麻痹跪在地上的杀手,也无例外地被了结了(性xìng)命。
手臂痛得我眩晕,我背靠在墙壁上,艰难地喘气。斜眼看去,李轩一(身shēn)白衣翩然而至,眉宇间怒气很重,更有一丝藏不住的杀气,我想我一定是痛极之下产生了错觉。
他抬起我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伤口,修长的指挑开我臂上的衣服,确认伤口的深度,利落地扯下他衣角的一条,一层一层缠在伤口处,轻柔又细致。
似乎我不是在做梦,救了我的人真的是他。穿(胸xiōng)那一刀力度极大,乃高手所为。
“你感觉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冷,仿佛千里之外都能将人冻伤,我刚从鬼门关回来惊魂未定,对他这个态度很是委屈。他救了我,我不能怪他,只好不做声地盯着地上的一处。
忽然他怒地把我的肩膀扳过来,强迫我看着他的脸,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我如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缩了缩脑袋,不懂他为何动这么大的气,记忆中他是风轻云淡的一个人物,很少露出这么强势的一面。
伤口在牵扯下突突地刺痛我,我咬紧牙关,大气不敢出。他真的生气了。
僵持了很久,他拗不过我,终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无奈地揽我入怀,他(身shēn)上熟悉的气息环绕住我:“你只(身shēn)赴险时,可有想过我?若不是被我凑巧遇上,你固然一死,我也是不放心你一个走那黄泉路的。”
“你(允yǔn)了要嫁我,便是我的人了,我不准你去喝孟婆的汤,再将我忘了。”
从前只以为我们遇见又倾慕彼此是件美好浪漫的事,却不知不觉他已喜欢我喜欢得这么深重了?我委屈的一颗心掺进了蜜糖,变得柔软。
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他在紧张我,因为紧张我才生气,是我的错。
“我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这么傻乎乎的让他担心。
他轻轻放开我,弯下(身shēn)将我打横抱起,仓皇间我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羞得低下头,脸已烧得通红。
“此处离我住的宅子不远,再忍一忍,我带你去上药。若不及时处理,伤口发了炎免不了留下疤痕。”
“我自然不嫌弃你(身shēn)上有疤,只怕你(身shēn)为女子会很介意。”
李轩脚程很快,抱着我选了最近的小路去李宅,与上回不同,这一回宅子里不是空((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的,反而多了几个下人。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他似乎能察觉我的心思,解释道:“你以后会常来,多几个人在这里侍奉不是坏事,数量比不得秦府,却是我亲自挑的。”
我羞得嘴硬:“谁说我以后要常来了?”
他嘴边微微含了笑意,一直抱了我到屋子里,下人取来药粉纱布就退下了,他解开临时包扎伤口的布条,轻轻撕开伤口附近的衣料,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忍住,会有些疼。”
我咬牙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下,拿起剪子把我的一整条衣袖剪了下来,我光洁的右臂暴露在空气中,凉飕飕的,他在我伤口上撒了药粉,重新给我包扎好伤口,动作优雅,最后还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处理好伤口,他找来一(套tào)新的衣裙让我换上,面料精致,剪裁合(身shēn),熨帖的很。他的药好的很神奇,一开始疼得让人受不了,到后面反倒透出一股子清凉,驱散了痛意。
“我以为你会哭。”
我脸上又是一(热rè),脑海中浮现出他帮我上药的侧脸,近来愈发容易脸红,越活越回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那么(爱ài)哭?
“我没那么脆弱,我们秦州女子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伤小痛掉眼泪。”
他的笑容如破云的(日rì)出,明朗动人,我快要看痴了。他在我脑袋瓜子上轻敲了下,把我的魂唤了回来。
“为什么会惹上那两个人?他们(身shēn)手不低,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我以为他生了气不会问,他既问了我便不想瞒他:“那是齐帝的人。”
“你就这么肯定?”
“我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原本打算尾随这二人揪出齐帝的藏(身shēn)之地,不成想连累一个老头差点没了命,过意不去就出手救人了。”
要是那老头因为替我办事死了,我会愧疚一生的。
“你可知凭你那点花架子的功夫,要不是他们起初没尽全力,你早已是一具死尸了?”李轩冷了脸,我发现他冷脸的时候说起话来特别严厉,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我嬉皮笑脸道:“老天爷怜惜我,舍不得我早早堕入六道轮回,派了你来救我。”只可惜我没看清李轩的(身shēn)手是如何如何潇洒,太亏了。
可能我的笑容感染了他,他的脸色柔和了下来:“不要侥幸,我不可能每一次都在你(身shēn)边。你要对付齐帝我不反对,但齐帝不是普通人,以你的能耐,先保护好自己再从长计议。”
我知道他是对我好,若我是不相干的人,他根本懒得费口舌与我说这许多,他心里是有我的:“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强出头了。”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起(身shēn)去取,是一卷画。我接过来慢慢展开,是副画有李轩的丹青。我不明所以:“为何给我你的画像?”
“我离开潋滟居时,听说秦家要嫁女儿,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我与他竟心有灵犀。
“你上赶着去做秦家的女婿,怎知我爹一定能看得上你?”
“秦州俊杰无数,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的是有,可从来在你眼前晃的是独孤公子这样的人,比他不如的人大抵你也瞧不上眼。我自问不比他差,没理由你爹看得上他却看不上我。”
我口是心非:“我以前没发现你的脸皮这么厚。”
他低头在我额间印下一个浅淡的吻:“我要娶你,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若不肯嫁,我便一天三个媒婆去秦府找你爹提亲,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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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登门
第七十六章 登门
从前我与他的情意像雾里看花,虚虚实实琢磨不透,我还以为我们的机缘不够深重,是我一个人情深,两个人缘浅。时隔半年,自李轩重回秦州,潋滟居一见,他对我挑明爱慕的心意,仿佛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处了。
最好的事,莫过于我喜欢他,他亦喜欢我。过往因他而起的酸涩和心伤,现在看来,算不得要紧,却值得了。
我佯装恼道:“你若真的一天三个媒婆上门,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他显然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你以为我只是随口一说?”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带给我极大的心安:“我这一生没有比当下更认真的时候。我李轩年少起游历诸国,不知渴求为何物,如今我想要的,不过一个你罢了。”
我一时无措,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番动人的情话,怕是难为他了。
我一直觉得他不晓得我的心意,是我对他的喜欢多些,多少有些委屈,可我忘了他是个内敛不外露的人,有什么大都放在心里不让我知道,他将我看得这样重,也是第一次直白的告诉我。
“无论沧海桑田,世上之事如何变化,我定不负你。这是我对你的诺言。”
他向来重诺。我对上他深沉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得倒映出我的身影:“我信你。”
他又一次倾身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那一回追你到桃林,漫天花雨下微醺迷醉的你,已然令我心动。之后所做的,都是在确定我对你的心意。曦儿,我爱你。此生此世,我只想要你。”
我的心化成了一池春水,下意识紧紧环住他的腰:“李轩,这天上地下,我秦曦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我是个固执的性子,认准了你,便不会回头。”
我二人维持这相拥的姿势好久好久,李轩的怀抱有种很温暖很安定的感觉,这一瞬我真以为我们能走到地老天荒。
太阳落山前我恋恋不舍回了秦府,李轩命人备好软轿送我,念及受了刀伤,我欣然接受,未免府里人起疑,离秦府近了我便让轿夫落了轿,自己从容走回了家门。
走到饭厅,只有我和祁傲二人用膳。我坐下来,婢女上前替我盛汤布菜,我腹中空空的饿得厉害,抬手去拿筷子,才想起臂上有伤,动作幅度一大牵扯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一下子被祁傲识破。
他凝起眉,脸色一变:“你的右手怎么了?”
好像受伤的人是我,他看起来怎么比我还要紧张,一旁的婢女偷偷打量我,我忍住疼笑着让她退下,待就剩下我和祁傲,我小声道:“今日我出门一趟,遇上了点麻烦,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碍,你不要跟我爹说。”
我怕他又像小时候那般嘲笑我,说我连防身的三脚猫功夫都不好好学,平白丢了秦府的面子,遂把我受伤的过程说的简单隐晦,最重要是这事不能让爹知道,否则以后我还怎么溜出门去。
祁傲显然不买账,挑眉道:“一点小伤会让你连手都提不起来?你几时学会大事化小了?你不肯如实说,我只好让师父来过问。”
每每我想瞒过他,他都是用这招,气得我不行,偏我没法子见招拆招。
我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不过是在山海楼逮着了两个可疑的人,一路跟去暴露了,武功不敌受了一刀,伤在右臂上,才成了这样。”
这会才发现这个大问题,吃饭执笔用的都是右手,偏巧是右手臂受伤,若是和爹待在一处久了,极有可能暴露。
我犹在为怎么不让爹发现而头疼,那厢祁傲的脸色阴云密布:“伤了你的人,现在何处?”
爹要知道有人敢砍我一刀,估摸着比他的面色还要难看百倍。
我将李轩救我的过程一带而过:“死了,一刀毙命。”
祁傲的神色缓和了点:“伤你一刀赔上两条命,你不亏。”
他可能想说,我还活蹦乱跳,比起那两人丢了命好上许多,到底没给秦府丢脸。我因有求于他,只得干笑了两声。
他颇优雅喝了一口汤:“若是我在场,不会叫他们死得这么容易。”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要做皇帝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我打了个寒颤,没敢提我差点被人砍成上下两截的事,怕我说了他该把那两人挖坟鞭尸了。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他站起来,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来,在我惊讶的目光中拿起我的碗和筷子,夹了菜递到我嘴边:“张嘴。”
我摆了摆左手,婉拒道:“我用左手就好,再不济秦府还有侍女,怎好劳烦你喂我吃?”一来不像小时候经常粘着他,二来他以后是南国的皇帝,身份尊贵,不管哪一条,与他这般亲近都不妥当。吃个饭罢了,我哪有那么较弱?
他无视我的话,迟迟不肯收手,弄得我很是尴尬,等会有下人路过看到这一幕,又该说不清了。我张开嘴吃下他夹给我的食物,咽下时岔了气咳了两声,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背替我顺气:“知道你饿,慢些吃。”
他很有耐性地喂我吃下小半碗饭,期间挑了不少我爱吃的菜,又喂我喝了鱼汤,不知不觉我吃下许多,刚要开口说饱了,他默契地放下碗筷,不再喂我。
我拿起巾帕擦了擦嘴角,喝了清水漱口,对他喂我吃饭一事略作“提点”:“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
“左右那是以后的事,与现在何干?我没放在心上,你何必介意?”
似乎喂我吃个饭是件惺忪平常的事,这话说的也对,他没在意,我扭扭捏捏反而做作,遂消了不自在。
他帮了我,有来有往才对:“我让小厨房煮点甜汤,你今夜来我园中一趟。”
祁傲果然了解我:“师父那里我会帮你瞒过去,你这几日谨言慎行,别露了破绽。”
有他这一句,我便彻底放了心。
沐浴后换上一袭宽松的衣裙,让贴身的婢女重新给我的伤口上了药,晚风习习,我坐在曦园的凉亭里等祁傲过来。
今夜一轮圆月挂在半空,间或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桌上摆了两碗甜汤和几碟精致的小点心,祁傲暂代爹处理公务半个多月,撑起了一整个秦家,说来我该认真与他道个谢。
等了一小会,祁傲如约而至。器宇轩昂,足下生风,仔细说起来,他也是个俊朗不凡的人,除却性子冷些。
他在亭子里坐下,将带来的画放在桌子上:“若你不想嫁进独孤家,也没有其他看上的人,不妨拿我的画像去交差,好叫师父安心。”
昨日之前若他对我这么说,兴许我真会这么做,如今心里有了李轩,断不会再拿这画搪塞爹引来不必要的误会。我仍很感激他为我着想,笑道:“多谢。”
“不必,总好过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他倒是比爹还明白我的心思。也不知道爹这么清明的人,怎么东看西看偏瞧上了独孤昊那么一个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爹为何起了念头让我嫁到独孤家,我还是想不通。先祖有训,不许秦家和独孤慕容两大世家联姻,若是能轻易破例,瑛姐姐她——”
瑛姐姐打死不说她对独孤昊的爱慕之情,那是多少年前就起了的念头,她一人藏起这份心思,饱受煎熬,不与外人所道。以前我不懂,遇上了李轩,渐渐懂了几分。我只庆幸,我和李轩不是落花流水那般错过。
“慕容瑛与你不同。”
祁傲一语道破,我却疑惑得很:“瑛姐姐和我所处的境况有何不同?她也是要继承主位的。”我一顿,嘴巴比脑子动的快,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了他,瑛姐姐要去承继主位的秘密只同我提起过。
祁傲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已窥破,平静地告诉我:“你只晓得祖训反对三大家族有姻亲关系,却不清楚个中原因。慕容家传到这一代,生的都是女子,家族的主位不能旁落,定要从众多的女儿中选一个出挑的。若慕容瑛嫁的人是阿昊,生下的孩子就是两个家族共同的血脉,届时这个孩子的地位会十分的微妙。因为阿昊也是要继承独孤昊家主位的人。”
“这是一个有资格继承两大家族的孩子,一旦他天赋过人,非平庸之辈,会影响到三大家族鼎立的局面,换而言之,他会变成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没有一个人会允许一股失控的力量存在下去。”
“他二人注定无缘情爱,因为谁都不会放下家族大任。慕容瑛的天资还不错,为人大气,又知进退,承担得起一族的重担。慕容家选她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光是我,阿昊也是能料得到的。”
“你怎知瑛姐姐不会为嫁给独孤昊放弃主位?”
祁傲的神情很是高深莫测:“你心思纯净,看到的是与你一道的慕容瑛,一个人可以有不止一面,她自有她的那份骄傲。家族荣辱与个人情爱,她尚且能分得清孰轻孰重。是以这么多年,她未对阿昊表明心意,因为她很清楚,她选择了家族,就不该与阿昊有牵扯。”
“在你看来,她思慕多年无果很是心伤,可世事便是有诸多不圆满。”
这些年我约莫是活得太自在了,这些事就发生在我身边,我却一丁点没细想过:“换作是我,如何就不同了?”
按照这个逻辑,独孤昊若娶我,那我们的孩子不是更了不得?
“你和阿昊若有孩子,那孩子会姓秦,与独孤家没有半点关系。独孤家总会再选一个孩子来做继承人,况且阿昊他——若能娶你,他要放弃独孤家,入住秦家,与你一同留在秦家。”
我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独孤昊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了娶我,他要舍了独孤家,成为我秦家的人?我一时转不过弯来:“他筹谋那么多年,好不易到了如今的地位,他肯为了我放弃?”
“他是不是傻了——”以我对独孤昊的认知,他风流惯了,不像是痴情种,花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娶我,一定是私下跟我爹做了交易,他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独孤世伯也由着他胡来?太不慎重了!”独孤世伯在独孤昊身上没少花心思,这父子两个都疯了吗?想到我被独孤昊这样的人缠上了,我就气闷,我哪点招惹上他了,我改还不行吗?
这一晚跟祁傲聊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梦里全是独孤昊那个混蛋一张讨人厌的脸。
第二日我面有菜色去前厅给爹请安,遇上了登门提亲的李轩。他突然造访,我以为爹一定不待见他,怎知他竟煞有介事请来三位媒婆说亲,三张利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堆贵重的聘礼之外,他解下了身上佩戴的那枚羊脂玉佩作为信物给了我。
不知爹支开我与李轩说了什么,一天的功夫,爹同意了我与李轩的婚事。
我更不知道的是,我亲手把爹送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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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要嫁
第七十七章 要嫁
一夜梦靥,梦里所见都是独孤昊那张妖冶的脸,死活纠缠着我不肯放手。待天亮转醒,只觉头昏脑涨几乎起不来身。见了鬼了,看来是时候和独孤昊正经聊几句,他一时执着,于他不利,于我也是莫大的压力。
婢女为我梳头挽发,我坐在铜镜前,兀自想着要如何拿了李轩的画像去与爹挑明,才不会让他起疑。我对李轩的相貌气度很有信心,他这般玉树兰芝的人,但凡爹肯见一见他,定不会觉得他不好。我发愁的是,爹对独孤昊先入为主,又有独孤世伯的帮衬,会不会难为李轩,叫他知难而退?
一边是爹,一边是李轩,叫人好不为难。若是娘还在,这些小女儿的心思有人可以倾诉,不至于如此神伤。女儿家的心事,总不好对爹说出口。
婢女取来两套衣裙让我选,一套粉嫩,一套天青,我随意一指,她们服侍我换上,今日乌发上只一支白玉簪,与身上这套青色的衣裙倒颇相配。不知为何,这个颜色上身让我想起那晚在独孤府外遇上李轩的情形,如墨月色下他一身青衣踏步而来,优雅如鹤,出尘脱俗,让我很是难忘。
我抿唇一笑,这几日越发频繁地想起他,真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下一回去找他,我要问问他可否想我。犹在出神,婢女来报,祁傲已候在屋外一小会,喝下了一壶碧螺春,为了等我见他。
我戴上一对素雅的耳坠,奇怪道:“他怎么来得这样早?昨晚不是才见过?”
“许是祁少爷有重要的事要跟小姐说呢。”
婢女的眼神说不出的暧昧,我这几年看得多了,懒得计较:“你这看好戏的模样,又知道什么?”
她喋喋不休起来,不比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差。
“前些年老爷没提起小姐的婚事,是觉着小姐还小,祁少爷不显山露水,不肯对小姐表明心意,大约也以为时日尚早。眼下秦州的青年才俊谁不是眼巴巴等着娶我们小姐,连独孤少爷都挑明了,还把独孤老爷搬了出来,这下祁少爷倒有了动作,对小姐热络起来了。”
我抬眼从铜镜里看她一眼,这些年祁傲什么脾气,他初来秦府我跟小尾巴似的粘着他,他练字我看戏本子,他练剑我看戏本子,他看书我看戏本子,他对我的态度还不是一天天冷下去?他是皇族血脉,心性和我不同,好在我早看清了这一点,对他没起不该有的心思。
我站起身:“祁少爷想做什么,你家小姐我去见了他,便知晓了。”曦园的婢女比我只大了一两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整日能盯的人只有祁傲,祁傲好歹是人中龙凤,她们两眼发光的神情我见多了,并不觉得稀奇。
去了外室,祁傲脊背挺直坐在椅子上,他神色默然,余光瞥见我衣裙的一角时抬起头来,声音听不出起伏:“你还未用早膳。”
许是婢女方才端来早膳被他瞧见,我在他对面落座,随手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无妨,没什么胃口。”
“因为手上的伤?”
一觉起来差点忘记他昨晚喂我吃饭,这会想起来终有些尴尬,我敛下眼:“倒不是。对了,你找我何事?”
他从袖口取出一支竹笛,笛身间或有褐色的云纹紫斑,我一瞧,脱口而出:“湘妃竹?”
祁傲道:“朋友路过秦州探望我,顺道带了湘妃竹给我,我闲来无事做了这支竹笛,试了音色,尚且不错,我连带谱了一支曲子,一并送给你。再过十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快乐。”
他把笛子和曲谱一齐搁在桌上,我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
记得他初来秦府,我把他当成最亲密的玩伴,每年生辰之前,我都会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要送我礼物的事,每一回他都敷衍了事,去首饰铺子挑一样最贵的镇店之宝来给我,一开始我喜滋滋的,收到第三年明白了他的套路,再也没有期待的感觉。
这一年的生辰,我及笄之年,他终于亲手做了礼物送我,花了许多心思,但我的心已平静如水:“我收下了,多谢。”
“秦曦——”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似有深意,我下意识应他:“嗯?”
他目光灼灼,情意翻涌,仿佛换上一副陌生的脸孔:“你不肯嫁阿昊。那我呢?如若我想娶你,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怔,这叫什么问题?这二人好生奇怪,我没要嫁人时他和独孤昊要多正常有多正常,这厢爹要我嫁人,他们两个约好似的先后来对我表白。
对祁傲当然不能像拒绝独孤昊那般直接,毕竟他今后是帝王,我委婉而坚决道:“你看重我,我很感激。可你要娶的人应当得起南后之位,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我没有与你玩笑。”
他好些年没如此严肃与我说话,我思忖他受了什么刺激,他接下去道:“这首曲是我为你而写,待你学会,我便与师父去提,我对你有意。”
我对声乐并不精通,又素来懒散,于古琴古笛都是半吊子,别说让我正经学会一支曲子,哪怕让我听旁人演奏,我也听不出个高下好坏。那时不懂,祁傲是以曲求爱,把他深沉的情意藏在了这支曲子里,可惜我心有所属,无心顾及他,说的话也有几分伤人。
我努力消化了一下,他果真说的不是玩笑话,亦不是试探我要看我笑话,我想起独孤昊的纠缠有些心烦,反问道:“若我还没有学会这支曲子,先爱上了别人,你会如何?”
他的脸刷的一白,眉眼冷凝,他很少这样失态:“你——有了爱慕之人?”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嫁他。我与李轩两情相悦有了约定,这一生我非君不嫁。
他比我想的固执:“但凡你还未嫁人,我对你说的话,总是算数的。”
我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可一想起当断不断,他有可能跟独孤昊一般胡搅蛮缠,我肯定会受不了,一个独孤昊就够我烦的了,索性冷漠道:“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
我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此时心乱如麻:“若无旁的事,恕我不奉陪。”
他的脸色很难看,却维持着风度没有发作,这些年除了我,大概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爹作为他的授业恩师,也不曾这么对待他。我下了逐客令,他蓦地站起来,临走前问我:“这些年在你心里,可有一丝喜欢过我?”
以他的骄傲其实不必问这一句,问了不过因为还留有一丝念想,我平静地喝着茶,茶雾中我回答他:“不曾。”
纵使我冷漠如霜,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对他有好感?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陪伴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他教我骑马*射*箭,他陪我坐在屋顶看星辰冷月,那一幕幕都清晰地发生过,无法抹去。
年幼时偷偷幻想未来嫁的夫君要以他为模板,器宇轩昂,俊朗不凡,深沉专情。只是后来他不知何故将我推得远远的,我一颗再热的心也慢慢冷却了。
经年累月,我与祁傲再也回不去年少时候,那些亲密无间的日子,终于成为了被时光掩埋的过去。
而今我与李轩互通情意,再不能和旁人纠缠不清。我秦曦是从一而终的人,像爹对娘那般矢志不渝,不会做三心二意的事。
祁傲离开了,留下那支竹笛和一页曲谱,我不去看亦不去碰,交代婢女小心收起来,已不能去回应他的情,到底是他一番好意,怠慢不得。
吃下几口薄粥,我特意交代小厨房在粥里加了补气血的食材,李轩给的药膏我用了两日,伤口愈合得还不错,疤痕慢慢淡了,到底流了不少血,导致我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右手行动不便,又怕被爹看出来,躲了不敢去见他。
我有意不去见爹,爹却遣了人来找我。下人引我去前厅,说爹在见客。我纳了闷,爹把公务交由祁傲打理后一直在静养,还有何等重要的人值得他一见?
我行至前厅,爹坐于主位,神色威严,似在沉思。坐在客位的,竟是李轩。我又意外又紧张。先前几次想与他敲定时日来拜访爹,他不为所动,未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此番突然造访,我全然不知。
既然他到了爹跟前,我总不能让时光倒流,只走一步算一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对爹托盘而出,让爹臭骂一顿。
向厅内再看一眼,我的脸“刷”地一红,热到了耳根。好端端坐着的是李轩不假,他正气定神闲看向我,我发现今日他穿得很是讲究,人也格外俊美无俦,他这个模样从李府一路走来,又该迷倒了不少女子才是。
厅内还坐了三名上了年纪的妇女,长相很是喜气饱满,穿衣打扮以红眼为主,见我过来,仿佛故意扬了声调,你一句我一句夸起李轩来。
原来他瞒着我来秦府,是向爹提亲的。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正经地拜了爹:“爹叫我来,可有要紧事?”
“这位李公子来府上提亲,爹想听听你怎么说。”
看来爹对李轩倒有几分满意。
李轩站起来,将桌上那精美的锦盒拿到我面前,真心实意道:“自半年前一别,李某对秦小姐念念不忘,若小姐不嫌弃,请收下此物。”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瞬间惊住,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爹,爹的神色很是隐晦,我迟疑道:“这是——”这难道就是他对我提过的定情信物?
“李某孑然一身,上无父母兄长,下无弟妹甥侄,在碧水湖边有一套老宅,另打理几间商铺谋生,生意尚且不错,足够养活吃用。秦小姐锦衣玉食,见惯了珠宝玉石,李某家中除了金银,约莫只有这枚玉佩是个稀罕物,能一表李某对秦小姐的心意。”
他这一番话说的甚是谦虚,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公子哥真诚多了。冥冥之中,我们从这枚玉佩缘起,若非这枚与我脖子上挂的那枚一模一样,我怎会在人群中只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简单将我二人的相遇带过,实为懂我,晓得我不想在爹面前暴露我们的关系,他要娶我,经过我的同意,亦为我着想,我很感激他的尊重。
“普天之下,上乘的羊脂玉并不多见,李公子出手不凡,秦曦谢过李公子的抬爱,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
李轩深沉的眼中浮现笑意,对我的拒绝毫不介意,当初我借了酒醉要偷他的玉佩,如今他当作求娶之礼送给我,我却故作矜持不肯收下。
“于李某而言,送出去的礼就是秦小姐的,想必这玉佩与秦小姐有缘,老翁将此物交给李某时,说若我送给心仪之人,便能达偿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方知他说起情话来亦是高手,不由刁难他:“李公子不过在人海中匆匆一瞥,如何确信秦曦就是心仪之人?李公子不怕找错了人,夙愿落了空?”
“有的人只瞧上一眼就知道是心中所属,有的人日日得见却进不了心,秦小姐以为是与不是?”指的自然是独孤昊自幼与我相识,我却不愿嫁给他一事。
“秦小姐若肯给李某一个机会,李某自会证明,我值得秦小姐托付。”
他说起这等话来,面不红心不跳,淡定得很,极是自信。
推拒了一番,我见好就收:“如此,这份礼秦曦暂且收下,多谢李公子费心。”
我转头把锦盒交给婢女收好,爹不知作何感想,从我来了前厅他就眉头紧锁神情深邃,我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至少他不讨厌李轩,这样便好。
我悠哉落座,自顾自喝着茶,李轩亦淡然坐下,面上始终带了不近不远的笑意,耐性极好与爹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他的见识谈吐不凡,仪态恭敬,要博得爹的好感不难,我若无其事听着,觉得他们所谈的经商之道不甚无聊。
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去,爹才道:“李公子请回,容我问过小女再作打算。”
临别之际,李轩很有深意看了我一眼,我只作没看到。
爹坐在原位,神色似有疲惫,我以为他的身体在愈合好转,才与李轩说了一会子的话,怎地倦成这样?
“爹,你是不是不舒服?”
爹摆了摆手:“无妨。”
“好端端的爹唤我过来,是为了催我早些嫁人么?”
“你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知女莫若父,爹见你不排斥李轩,可见你是喜欢他了。他年纪轻轻,倒很沉稳,言谈举止看得出修养不错,虽缺了家族背景,好歹家世清白,没有纨绔气息。”
我失笑,爹很少这么夸一个人:“爹什么时候学会像月老那样乱点鸳鸯谱了?”
“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人有经世之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日后辅佐你治理秦州,未尝不可。他心仪你,你且与他处一段时日,若你瞧得上他,爹不日即为你筹备婚事。”
八字还没一撇,爹竟这般焦急把我嫁出去。那时怎会想到爹大限将至,想趁他撑得住时为我择一个如意郎君,眼看我完婚,将我安心托付给未来夫婿。
“方才我肯收下玉佩,爹就不觉得奇怪?”
“爹本来心属独孤昊,他天资绝佳,历经世事,是可塑之才,奈何你不肯嫁他。爹肯见这位李公子,正是因为他拿出这枚玉佩来求见我。”
“这枚玉佩,世上仅有一般无二的两枚,乃是爹的朋友所有,你生辰时得了一枚,另一枚出现在李轩那里,是与故人之约,他是故人选中与你结下婚约的人。”
原来爹肯对李轩另眼有加,还有这样一层缘故。这故人大约就是那位已逝的齐帝了,依稀想起那年生辰,齐帝命人远赴秦州,送来了我的生辰贺礼。
“看来爹与那位故人的感情极深,女儿未记事起,你们就约定好了女儿的婚事,这些年爹都没跟我提起过。”
爹无奈一笑:“以前念你年幼,不想那么早告诉你,若你在他身边长大,他亦会给你最好的,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莞尔,爹越说越离谱:“我是爹的女儿,旁人待我自然不会比爹更好。爹竟把那位故友看得这么重,说的好像他会把我看做亲生女儿一样。”
“自然他把你的婚事看得极重要,你要嫁的人亦要入得了他的眼。他既选中李轩,自有他的道理。爹不是不开明的人,倘若你对这个李轩无意,爹不会强迫你嫁给不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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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结束
第七十八章结束
爹亲自下了令,李轩摇身一变成了秦府的座上宾,可以自由出入秦府,无须特意通报,阖府上下知道他可能是未来的姑爷,对他无一不客气恭敬。爹巴不得我能早一点嫁给李轩,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日李轩惯常来秦府陪我小坐,我正躲在凉亭里看婢‘女’小厮踢毽子玩乐,进入初夏日头渐毒,我没那么频繁出府,只命人备好时令的瓜果,供我在亭子里小憩的时候吃。
我将睡未睡之际,李轩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给我,奇怪他每回来秦府,都给我带些东西,不是首饰就是零嘴,没有哪一次是空手。我接过来,狐疑瞧了他:“这一回送的是什么?”
“你打开来不就知道了?”
他笑得好看,看来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我小心翼翼开了盒盖,躺在盒子里的是一副泪珠状的耳坠,‘玉’石的成‘色’极好纹理光滑,其实他送我什么我都是打心底里欢喜的。
我故作平静,随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你来得倒早,这会子还未晌午,再有几盏茶,便到了午膳的时辰。”
他这人不同我这般懒散,掐了饭点用完膳,总要邀我去秦府的后‘花’园走一小段路,可能是我太熟悉这宅子里的风景,早看不出新鲜感,他倒一遍又一遍走得有趣。
送出手的物件他是真的不在意我如何处置,我心下腹诽,他一介商贾,虽做的是‘玉’石生意,但常挑拣好东西送我,长此以往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我只得猜想他经商很有头脑,挣得银两送我这些个东西绰绰有余。
他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容‘色’稀松平常:“送与你的首饰,是我亲手做的,只去库房选了几块不错的材料,还不至于让铺子关张,你大可放心。”
我总有种在他面前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的感觉。有的人只消看你一眼就能晓得你心中所想。
他这一来甚好,我在脑子里琢磨了几日的疑问,定要问个清楚。
“从前我不知你对我的心意,以为我们不会有定下婚约的一天,既然你中意我,跟我爹言明要娶我,有些话我是要与你说清楚的。”
他含了笑瞧我:“你说。”
“你未与我说过在秦州经商的事,未与我说过‘玉’佩是齐帝之物,未与我说过你回去大齐见的是老翁是齐帝。”李轩的无意隐瞒确实让我不太舒服,尤其是他与齐帝有关联,我秦州与两任齐帝有道不明的干系,我不是怀疑他,只不过他若选择与我一处,需做到对我的坦诚。
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在他漆黑的眸子里见不到躲闪的痕迹:“我自娘胎里带了些寒气,这几年尤为怕冷,秦州气候温和,对我养生很有好处。银两是立身之本,恰逢朋友手头有铺子急于转手,我便盘了下来。”
“至于齐帝,更是机缘巧合。我在大齐游历时,有一回受好友邀请,去一朝廷官员府上做客,来者大多‘交’情‘私’密,我那时年轻气盛,当着众人的面长抒一番论政之道,不想被人上书到齐帝那里,齐帝对我起了欣赏之意,命人接我进宫,与我就治国之道聊了几次。”
“因为身体消耗得愈发厉害,我决定来秦州住上几年,出发前齐帝赏了这一物给我,不收便是抗旨不尊,羊脂‘玉’又是好东西,我却之不恭。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归天之时我去大齐奔丧,送他最后一程。”
“原本想等我回来秦州找你挑明心意,不曾想与你重逢,你满心在搜寻龙潇的藏身之处,未免让你对我有疑心疏远我,这个中干系我便避而不提。”
他说的比我想的还多。
“好,我信你。这些话我此生只问你一次,你既真心实意回答了我,往后我便不再提。”我这人不喜欢翻旧账,心里有芥蒂当下就要解开,他用真心待我,我便以真心待他。
李轩容貌惊人,气度高贵,他一出现那些婢‘女’哪里还能心如止水踢毽子,时不时有几道目光偷偷瞄向这边,我好整以暇打量他,却见他对旁人的关注全然不在意。不是故意不去在意,而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在心里暗暗叫好,爹问过我为什么就是不肯嫁独孤昊,我若真答应嫁他,纵然头顶正妻光环,免不了招惹些不相干的桃‘花’惹我心烦。李轩就很好,专情外加洁身自好。
“对我你想问什么尽可直接来问,我不期望有朝一日你要知道我做什么想什么,还要从别人口中去打听。”
“何况我喜欢同你说话,哪怕不打紧的闲聊,我也甘之如饴。”
他这人看上去‘挺’君子,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两句甜蜜的情话,颠覆他一副风轻云淡的皮相,更让我脸上一热。
与李轩一道的感觉很是微妙,我不必刻意去猜他心中所想,亦无需隐藏真实的自己,他初见我时,我就是酒醉胡闹的模样,不是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在他面前出过那么大的丑,反倒不屑故作矜持,只管随‘性’自在。
“我昨日算了一算,再有三天,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问了你的婢‘女’,往年你都是先逛灯会后游湖,今年可还是一样?”
“你不说我倒没想起这一桩事。”这阵子一‘门’心思扑在搜查刺客上面,很少有闲工夫去想其他。
“我竟忘了。”他笑道:“今年有我陪你一道,自然与往年不同。”
我一怔,我怎么觉着他挖了个坑给我跳?敢情他一早打算在我生辰那天一直陪着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心里犯甜,嘴上忍不住跟他抱怨起来:“秦州的灯会最是无趣,我年年都去,年年没新‘花’样。”
“哦——那你倒说一说,你想要这灯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歪着脑袋随口道:“所谓灯会,除却有千奇百怪形状的‘花’灯,能再添一点趣味才更好,若能给来赏灯的男男‘女’‘女’制造些格外的‘浪’漫缘分,简直是一件大功德。”
“有一样我觉得甚好,便是挂一些颇为有趣的字谜在每一盏灯下,以一个时辰为限,猜中最多者赏些银子,亦或者是去山海楼免费吃上几顿,设置几个实惠的奖励,参与者定然很多。光是想一想这样的场面,就觉得热闹非凡。”
那时不过随口一提,将玩乐的点子同李轩分享,并没有真的想去实现。两年之后,中秋时节,大齐皇都,李轩携了大病初愈的我,共游十里长堤,‘精’心为我准备了一场热闹的‘花’灯会。本是一份甜到骨子里的心意,日后想起,却像一剂毒‘药’,焚心蚀骨。
“你的鬼点子倒很多,我一直好奇秦城主那般风华之人,怎地生出你这么一个鬼机灵的‘女’儿?你从小到大闯下的祸事,应当不少。”
“我听独孤世伯说起我爹年轻之时,是个爽朗大气的好男儿,自我娘死后,他才沉寂至此,不仅话少了,也渐渐地很少再笑。他自觉有愧于我,舍不得苛责,你也瞧见了,他就是放养我。”
他抿‘唇’不‘欲’,笑意却蔓延到了眼角的每一寸。
他提起我生辰这一桩事,我倒想同他说说另一桩事。
“你可能不知,过去我每一年的生辰,齐帝都会命人送贺礼过来,秦州距离大齐路途遥远,送来的无一不是珍稀之物,却保存的极好。我本不在意,爹却很是看重,命人收进库房妥帖守着。”
“你说我爹什么奇珍宝物没见过,齐帝送的东西他‘弄’得跟宝贝似的,我问他,他说我将来可能用得上,我笑说难不成我变卖了这些宝贝过后半生么?”
李轩喝了一口茶,优雅放下茶杯:“是以你猜测,你爹和齐帝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齐帝向你示好,是巩固和你爹的利益联盟,自然龙潇即位后打算除掉你爹这一威胁,才有了后招。”
他很通透,一点就能明白。
“我与你说一个秘密。前阵子我得到一本册子,偶然间我发现里面记载了不少大齐的密事,心生一计,才找那说书的老头演了一出戏。”可见见招拆招一定要用高招对付不那么高的招,否则‘弄’巧成拙,差点丢了自己小命。
李轩也许想到那天窄巷里救我的惊险一幕,脸‘色’微变,叮嘱我道:“收好那册子,能让龙潇亲自来一趟秦州,你爹牵扯出的利益必定很大。”
“他不比一般皇子,他做太子时便心气甚高,是极有手段的一位帝王。”
提起龙潇,他整个人的气场变得锋利,我眼前不禁闪过龙潇那张俊美不凡的脸,以及他张狂不羁的语气。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这一日用过午膳,爹借口支开我,与李轩进了书房密谈我们大婚的细节,我虽觉得快了些,却因满心喜欢着李轩,没察觉不对劲。再有几日我就满十七岁,是时候该嫁人了,我要嫁给我心心念念的李轩,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我终究没能出嫁,爹终究没能等到我出嫁,我的人生,在十七岁生辰那一日,彻底结束了。对李轩,爱而不得,恨而不得,是我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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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魂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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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譬如昨日死
第一章譬如昨日死
今年的秦州格外冷一些,正值隆冬,北风呼啸,有几日落了雪,已是不寻常。距离年关已过两个月余,秦府内仍旧张灯结彩,一派过年的气氛,下人们都说府里好几年没这么隆重的张罗,平添许多喜气。
祈傲性子冷淡,原不爱理睬这些无聊的事,这会他竟有点担心。府里这样喜庆的装饰,不是他的授意,未被撤换掉也只单纯地因为秦曦不愿意。她不愿意他自然不会勉强,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
他隐隐的不安不是没有道理。自她苏醒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的那种。
从前的她有着鲜活的生命力,丁点情绪全写在脸上,烂漫无邪,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光。如今的她更像是一阵风,风起时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伸手去拂,只剩虚空的驱壳。他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喜怒哀乐,她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不哭也不笑,就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从白天到黑夜,生锈一般。
祈傲之所以会担心,是因为恢复记忆这么久以来,秦曦一次也不曾提起要去秦诚的墓前祭拜。他们父女二人感情深厚,秦诚对她视如己出,她又是那样依赖秦诚,她尚不知秦诚并非她的生父,她如此无动于衷太不正常。更让他不安的是,她甚至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秦诚。她好似想起了一切,又好似忘得干净。
一日三餐按时送去书房,听下人回禀,她的作息正常,就是太正常才让人担心。这是她受到巨大创伤之后的自我封闭,幼时母族被株连之时,他同样有过这种灭顶的绝望。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此刻承受的惊天巨痛,他也是幕后的推手之一。
曾经的她是天之骄女,日子顺风顺水,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不过短短五年时间,她的人生面目全非满布疮痍。这样巨大的落差换作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接受。秦诚爱她却对她太过心软,明知她身世特殊,偏偏未教会她生存之道,以致于她失了依靠后飘零在外,连自保都不得。这样的爹,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他真的疼惜她。
祈傲站在书房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他没有勇气推门进去打扰她,下人从屋内端了剩下的饭菜出来,他随意瞄了一眼,心微微发涩,她这几天一直吃的很少,饭菜几乎看不出动过的痕迹,下人见到他想要行礼,他扬了扬手免了。
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见见她的样子,确认她是否安好。他轻轻叩了叩门,推门进去,满室的清光里,她正站在案前练字,听到有人进来,她连头都不抬。
距离上一次来书房找她,她又瘦了一圈,乌黑的眼睛挂在脸上,衣袖空荡荡的,让人心疼。他不知道自己是怀了何种心情来见她,他哪里还有脸来见她?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抄写的,只这么一句。和她过去练字的习惯一样,桌上地上全铺着写了字的纸,杂乱得毫无章法。她立得笔直,神情淡漠,一笔一划写得随意却工整,跃然纸上的字不是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反倒逐渐透露出清丽的气质。
祈傲随手拿起堆在桌角的一叠纸翻了几下,她的字稚嫩中初见清秀,用了几天能练成这个样子,进步很大,她以前很少花心思在练字上,秦诚心疼她不忍严苛管教,索性由她去。是以她的字比普通还不如,看上去别别扭扭的。
此时她书写的动作很慢,似乎想把每一个字都写到最好,不急不躁,墨磨得恰好,不稠不稀,跃然纸上的字色度适中。与她这些年的相处,他发觉她其实很有天赋,稍加用心专注,大多都能学好,只她出生时先天不足,秦诚舍不得对她过于严格,许多该学的她惯于懒散,不放在心上,遂少有所成。
其实秦曦的内心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平静。
一直以来她对过去的记忆犹如一张白纸,活在小天地的安稳中自得其乐,短短几天内这些四面八方的回忆汹涌而来,太多曾经欢乐和痛苦的情绪冲击在一起,以她的阅历,显然不懂该如何面对,她根本没有办法在兵荒马乱中得到一丝冷静。
因为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的心被撕裂出一个大大的窟窿,连带拖着她对爱恨的感知被本能地隐藏了起来,近两个月里她翻遍了爹书架上所有的书,唯一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竟只有这么一句话。
譬如昨日死,譬如今日生。然而她无力改变过去,更无力面对将来。苍茫天地间,独留她一人,既面对不了爹和无辜枉死的人,亦面对不了李轩和继续活着的人。她夹在这当中,真是一种凌迟的折磨。
这几日她近乎病态地练字,除去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一心扑在练字上。她以往的日子都是闹哄哄地折腾个没完,而今她终于能有一段安静的时光,专心做些她长久以来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情。
练字并不能平复她的绝望,只是暂时压制了她的恨意,让她能头脑清醒地去思考一些事,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求一个真相,求这世间的一个公道,求保住秦州保住爹的心血。如果这是她命定的责任,她就该更勇敢一些,不是吗?
秦曦愈发专注,这些天她基本沉默,自绝于周遭,但事实上她还是有对祈傲说过几句话的。她劫后余生好不容易转醒,下人火急火燎来禀报消息,那时他刚回府,禁不住心头狂喜一路跑去曦园看她,她面色惨白靠坐在床上,楚楚可怜,神色却无比清明。
他一时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走到她床前的那几步,艰难地仿佛用完了一辈子的时间。他启唇,想问她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很痛,喉咙似被扼住,吐不出一个字来,后知后觉,一滴泪从他坚毅的脸颊滑下,他竟哭了。
东宫之位被废黜,母族被株连,东躲西藏逃来秦州,隐忍蛰伏多年,这些时候他通通没有流过一滴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那么的骄傲,在秦曦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时,哭了。
反观秦曦平静许多,大难不死,她的心已激不起一丝涟漪。她看他的眼神冷得没有温度:“这一次你决定不再背弃我了?”
她的声音那般破碎,听得他心惊。是了,当年秦诚被杀她被李轩带走,他选择了保存实力,因为他羽翼未丰,尚有大仇要报,他做不到为了她放弃这么多年的经营。就那一次的错过,他要赔上一生来偿还。说是他背弃,他没有资格辩解。
“南帝已死,你因我失了皇位,你我算是扯平。你欠我爹的,用你的余生来还。”
她说她原谅他,她连恨都吝于给予,他竟是满腹失望。他宁可她怨他恨他,至少那样她心里还有他,而不是这般漠视。
“好。”这或许是此生与她最后的牵绊,他不忍拒绝。
过了几日她气色恢复了些,已然能下地小走一段,他提议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她冷冷说不必,大多数时候她面无表情靠在床沿或是立在床前,看不出在想什么。僵持了大半个月,她突然提出要见独孤昊。
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开口说话,他不介意这人不是自己,他即刻命人赶去请独孤昊过来。那一天独孤昊看见他抱了浑身湿透的秦曦回府,踉跄几步冲进了雨里,眼睛如野兽般通红,不顾公子形象地嘶吼起来,理智全无:“她若回到秦州你便一无所有,即使这样,你的选择仍旧是她吗?”
“为什么不杀了她?!那么多人,李轩、齐帝、楚泓,还有你,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舍不得杀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他怎么会不懂独孤昊的发狂,这么多年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如何不叫人发狂?独孤昊对秦曦的心思,他作为旁观者这么多年看在眼里,只有这个傻丫头,傻傻地撮合独孤昊和慕容瑛,到头来伤了这两人不说,慕容瑛知道独孤昊心中所属后也与她反目,背叛她们的友情。
“独孤,你真的想让她去死吗?”他反问。
独孤昊从未有过如此颓败的表情:“呵——我一生自负,自问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不成想到了她这儿栽了最大的跟头。我恨她。倘若她不曾存在过,我也不会这么痛苦。”
祈傲没有立场指责他,熬过没有秦曦的这几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上一个人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事,独孤昊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跟自己较劲罢了:“你一人的执着,何苦要她来背上这个罪名?”
手下的人找到独孤昊时,他正喝得酩酊大醉,他不要命的喝酒不是一两日了,秦曦昏死了几天,他就不省人事了几天,只好先带他回来醒酒。
祈傲亲自等到独孤昊酒醒,将秦曦的话转达给他后回了自己的书房,连日积压的公务该好好处理,至于他们二人之间会说些什么,该让他知道的,秦曦自然会说。
独孤昊踏入曦园时,不巧已是深夜,借着酒意和月色他才敢来见她,说来可笑,他盼着她死,当她真的命悬一线,他居然那么难受,难受地胸前空了一大块,连喘气都觉得艰难,唯有用一坛一坛的烈酒来麻痹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原来他也有这么不堪一击的时候。
秦曦立在廊下赏月,身形在夜风中显得很单薄,她背后系了件月白的披风,清冷素净。独孤昊犹记得她从小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吵嚷说白色太素,配不上她的气质。这会看她着了一身白,形色萧索,他有点心痛。
白色亦是丧服的颜色,她何尝不是在为她死去的爹吊唁,讽刺的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很懂她,她却不愿对他多一分了解,自始至终都是他自作多情。
秦曦冷淡的目光落在独孤昊身上,他的发丝微乱,气息似乎不稳,整个人有股子落拓的味道,他们二人就这么注视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再回到秦州的种种在她脑中依次略过,是不是过去的她太傻,没能看出独孤昊对她深藏的恨意?他把她出卖给楚泓的时候,差点间接害死她。他对她竟藏了杀心?可她从未做过伤害到他的事。
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恨。
他首先打破沉默:“想不到你还能活下来。”
这话听起来颇有挑衅,换做以前她早已反唇相讥,如今计较这些都变得不重要:“或许我命不该绝。”
一个眼神足够让独孤昊明白过来,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被冷风吹得更加清醒,她究竟想和他说什么?忆往昔?那不是她的风格。她已经知道他对她做过的一桩桩事,还会愿意和他闲聊?
她找他来自然不是为了叙旧,于私她对他无话可说,她也不认为他们有牵扯的必要,对一个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她还没那么大度:“我打算留在秦州,作为一城之主,你是我理想的盟友。”
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清亮:“我要你的一个承诺,来确保独孤家一门的忠诚。”
独孤昊不得不承认,听她这么说,他心里泛起一丝意料之外的惊喜,他以为她会选择逃避,继续过千金小姐的富贵日子:“你就这么胸有成竹,他会把城主之位拱手相让?”
指的自然是祈傲。那么自傲的人,真会为了她放弃培养多年的势力?没有几个人能豁达至此,为一份自食苦果的爱慕放弃一切。
“他已与皇位失之交臂,交出大权,他将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你以为你在他心中真的这么重要,值得他为你放弃一切?”
她不恼,攻心而已,独孤昊最擅长的招数:“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才是秦家唯一的血脉。”言下之意,祈傲若与她对抗,等于不战而败。
是了,独孤昊想起来,自古以来秦州几大世家最重视的就是家族血脉的纯粹,一个外姓人想要在世家之内立足,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还真是,一阵见血。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敏锐?
凄清的月光落在她肩头,落寞而忧伤:“更何况,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可?”
“你手上没有任何筹码,我凭什么堵上我独孤家几百号人的荣华富贵?”他是精明的商人,不会单出于好心来帮她。
“你以为你还有退路?私通外敌一条罪,就够你沦为阶下囚,除了跟我合作,你没有其他选择。”
他目含冷光:“私通外敌?你可有证据?光凭你一面之词,谁人会信?”
“雁过留痕。”
秦曦还未完全恢复,当然没有精力去收集证据,她只是在赌,赌他曾留有破绽,赌他的疑心:“还有,寂然。”这才是独孤昊真正的痛点。
他果然咬牙切齿:“你!”
“当日我落崖,寂然却还活着。要找出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非难事。届时族内的长辈知道你爹私自留下了双生子,会作何感想?他们会不会转而支持其他继承人取代你?”
她把他的原话送还给他:“交出大权,你将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
他犀利的眼光紧紧盯了她的脸,显出凶狠之色:“我倒小看了你。”
她毫无惧色回望他,面上毫无波澜:“彼此彼此。”
独孤昊拂袖而去,她的提议,他没说好,可至少没有拒绝。秦曦明白,这一场攻心之战她终究赢了。
有了独孤昊的助力,慕容瑛那边水到渠成,当年慕容瑛能为了独孤昊给她狠狠一击,她没必要手下留情,有独孤昊这个最好的说客在,为她省事不少。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身体恢复,等神智清明,等一个良好的时机向祈傲摊牌。她其实尚不确定他是否会交出权力,是以一醒过来便对他发难,抢得先机,她利用了他的愧疚。
一张字练完,秦曦重新取来一张白纸平铺好,毛笔蘸了墨汁,准备再写下一张。她过去少有安静的时候,爹以前老说,女孩子要多练字,字写得多了,气性才能沉静下来,那时她跳脱顽皮,听不进去,爹肯定对她很失望,若是当时就听进了爹的话,该有多好。
写下两个字,她感觉火候差不多,启唇道:“上回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一个月前,她的恢复情况尚可,命下人收拾起居用具搬进了书房,有关爹所有的东西都藏在这间书房,这里是她离爹最近的地方。在此之前,她未离开曦园半步。祈傲匆匆赶来欲阻止她,他说她该留在曦园好好休养,她冷冷反驳道:“这是爹留给我的宅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言下之意,只要在秦府,她要做的事轮不到他*插*手。他一瞬间被她刺痛,敛下神色:“你想做什么?”
阖上门前,她问他:“你我之间,各归各位岂不更好?”
时至今日,她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白。他知道,她在逼他做决定,他如果不肯放弃,她势必会想到其他方法达到目的,可他要答应各归各位,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再无交集?
她轻柔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不想做皇帝吗?只需你一句话,我自当为你筹谋。”
她出奇得冷静,理智得不像话。双十年纪,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已无悲喜。
“城主的位子本来就是你的。物归原主而已。这不是一场交易。”面对这样冷清的她,他一时半会回不过神。
“这是自然,我爹的基业自当由我守护。”她抬眸看向他,眼里没有丝毫情感的流动,声色清冷,仿若他真只是一个无关生死的路人:“所以呢?你还留在秦州做什么?”
她说的没错,秦州不需要他,她亦不需要他。他知道她找到了突破的法子,一时间秦州几大势力全部供她差遣,秦诚的那些旧部没有一个不站在她那边,就连与她结怨的独孤昊和慕容瑛也都摒弃前嫌,聚集到她的势力中。他成了孤家寡人,除了和秦诚的师徒关系,他和她甚至连青梅竹马都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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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移世易
第二章时移世易
祁傲很快着手将处理公务的事教给秦曦,他晓得她所说的各归各位,不过是让他体面地交出城主之位,若非如此,恐怕她连一句像样的话都不肯同他多说。打小她待他多(热rè)络,如今她待他就有多冷漠。全是他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已是早(春chūn),天气微冷。晨起至黄昏,每(日rì)三四个时辰,秦曦埋首于一叠叠公文之中,顾不得休息。起初她让祁傲调来近两年的所有文书,每一册她都逐一翻阅过去,她要在短时间内了解秦州这两年发生的每一桩要事,弥补她记忆中的空白。
要治理一座城池并非易事,祁傲自幼被当成储君培养,做事周密顾全大局,在文书上做的批注字迹清晰意思明确,简要记录了处理之法与处理之人,她花了不少精力下功夫钻研,好在她天资聪颖,看得多了,逐渐领会出门道。
再后来祁傲在书房批阅文书时,她端坐在一旁,先一步将心中所想列在纸上,待祁傲批注完稍加比对,约有七八成与他所想无二,剩下的两三成因她经验浅显有所偏颇,及不上他稳重。遇到不够通透处,秦曦便直接提出,与祁傲论辩一番,直至解了她的疑惑,方才收手。
祁傲从知道她一个人闷在秦诚书房时,翻遍了书架上全部的典籍,对她神速的进步见怪不怪,他早说过,她天分极佳,过目不忘,一点即通,改了懒散的毛病,少则几年,她的涵养学识不会比他差。
秦曦却未坚持亲自处理往后的文书,祁傲做得已经足够好,她接手过来也不会做得更好,是以她只要求每一(日rì)的文书都拿来给她过目即可。换句话说,秦州城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必须在她眼皮子底下,尤其是独孤慕容两家的动静。
她吃过一次亏,不(允yǔn)许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二次。
她花费心力去做的另一桩事,便是午后小睡转醒到(日rì)落黄昏,出府到大街小巷巡查。说是巡查,自然不比年少胡闹那会瞎转悠,她每一趟出门,少则带两个护卫,若去的是偏远人少之地,则会带四至五人。
祁傲不过问她的行踪,他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疏离,这样甚好。
她年少时,秦州的每一处她都去过,哪条街有好吃的好玩的,哪个村子有肥美的土地淳朴的人(情qíng),她无一不熟悉。她一个人经历了十五年的风景,在遇见李轩之后,像分享宝藏一般,亲自陪他去感受。几乎每一寸都有他们一起走过的足迹,如今换她一人来走,悲凉又哀伤。
她是这世上最傻最后知后觉的人。半年多的相处,哪怕她有一丁点敏锐,也不至于沉迷在李轩的谎言里。与她一起时,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对她的愚蠢怀有何等的轻蔑?她引狼入室,葬送了爹的(性xìng)命,害自己流落异乡,更差点连累秦家的基业。
她不能原谅自己的荒唐。倾心去(爱ài),柔(情qíng)尽付,换得的是欺瞒和背叛,她怎能原谅李轩,原谅自己?
这么久以来,她强迫自己的神识,不去想关于李轩的任何事,她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五年前发生的一切足以将她((逼bī)bī)上绝路,服下忘忧那样的霸道的毒物。再活一次,还没有找到真相前,她不准自己轻易死掉。
(日rì)薄西山,秦曦回了秦府,祁傲坐在前厅等她。不知他神游何处,她走近了仍未见他反应,不(欲yù)与他多说,她索(性xìng)冷道:“你若无事,我这厢先走。”与他除了公事,再无可说。
他才回神,说了句抱歉,指了桌面的拜帖道:“一个时辰前,慕容府的下人送来了帖子,她想约你一见。”
慕容瑛的名字,她听都不想听,转(身shēn)就走,抛下一句:“不相干的人,何必去见?”
前尘旧事,她不计较,慕容瑛倒要与她计较么?以慕容瑛当年所作所为,未杀了她已是顾念两家祖上的(情qíng)面,她不去招惹她,慕容瑛竟还敢让人来她府上。
秦曦回了书房,当即寒着一张脸下了令,凡慕容府的人再敢来,一律赶走,连门都不让进。左右得罪了慕容瑛,让独孤昊出面去摆平以后的事便是。
途径书房的一路,她瞧见几棵桃树的枝头上隐约结出了花苞,又命人即刻砍下那些桃树:“再有一回让我看到,你们便不用在秦府当差。”吓得一干下人忙东忙西,赶紧把桃树收拾了,扔出府去。
她对府上的下人不苛责,却少有和颜悦色,下人摸不透她的脾(性xìng),大都有几分怕她。
是夜,她又下了一道令。这一回惊动了祁傲。彼时她在一勺一勺喝安神的汤药,她夜里难眠,遂养成了依赖药物的习惯。
他立得像一棵青松似的笔直,压抑着怒气:“无缘无故为何封了曦园?左右那是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你竟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留下?”
她不过封了曾经住的园子,他倒比她还要介意。秦曦淡然喝着汤药,想起幼年时她常偷跑过去看他,他差点没撵她出门,她勾唇一笑:“你夜探轩王府时,难道不曾发觉,我的住处与曦园一模一样吗?”
“白(日rì)我走在街上,到处都是和李轩一起走过的地方,我没法子让整个秦州从九州大陆消失,也不能毁了小贩的摊子,砸了饭馆酒楼,填平了碧水湖。所以回了府,我让人砍了桃花树,给曦园落了锁。因为看到这些,我脑子里想的,都是李轩的影子。”
她抬起冷清的眼睛,那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我不想念起他,只好毁了跟他有关的东西。”
“你又何苦折磨自己?若师父他还活着——”
秦曦冷冷打断他:“我爹死了。”她怎么可能忘记爹是怎么死的?一箭穿心,当场毙命,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未服用安神药的夜里,爹的死状每晚都会入梦,她忘不了爹临死前投向她的那个眼神,又绝望又哀伤。
“秦府大的没边,你若介意住在一座荒废的园子旁边,我命人给你另辟一处园子就是。”
“不必。”祁傲握了握拳,很想问她,她想抹除跟李轩的过去,那他和她的过去呢?他们的过去就这么不值一提?他们年少的(情qíng)意在她心中几斤几两?
他还是没问出口,她已心伤至此,他又何必再在她心上添上一刀?能陪在她(身shēn)边就很好。
纵然服了安神药,秦曦睡着的时间也不长,天际初亮她就起(身shēn)了。她睡得浅,醒了再难入睡。梳妆时,听外室洒扫的婢女小声道,她下令不让慕容府的人进门,那些人退而求其次,干脆站在府门外等上一整天,秦府外人来人往,路过不知(情qíng)的人还以为是府里出了不得了的事。
婢女虽尽量压低声音,那些话仍一字不差飘进秦曦的耳朵里,她面上不恼,从容站起来,掀起珠帘走出去,打量了几眼那两名嘴碎的婢子,用的是廉价的脂粉,手腕耳朵上戴的东西却有几分值钱,猜想过去就是受了旁人的好处。
在她的府里当差,却是为不相干的人做事,这般三心二意是高估了她的脾气。她不喜欢卖弄小聪明的人,曾经的小叶已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她受够了被人利用的滋味。
那二人瞧她走近,还算识相地闭了嘴,秦曦对(身shēn)边品阶稍高的婢女道:“她二人话多了些,不适合在我(身shēn)边当差,找了理由调到别处罢。”
婢女低头领命,将那二人带离她的视线。秦曦一(身shēn)月白衣裙踏出门去,外头下了微雨,空气湿润清新,算时(日rì)雨季该来了。她悠然走在回廊下,如一卷极美的画。历经命运转折,她的气质沉淀下来,孤寂又冷清。昔(日rì)的天真烂漫,再也回不去了。
她对慕容瑛真要刮目相看。过去的慕容瑛脸皮没这么厚,肯请独孤昊做说客,非要见她一面才肯罢休。彼时她用了一小碗粥水,正埋首于高高的一叠文书,一笔一划写的俊秀工整,书房的门和窗大开着,恰好能让她在抬眼思考时欣赏微雨的景致,才看完三五册,独孤昊找上门来。
她若晓得他是为了慕容瑛而来,该早一步让下人连带将他拒之门外。与慕容瑛有关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独孤昊开门见山:“我见你对慕容瑛铁了心,是以来找你讨要一个(情qíng)面。”
她批注的动作未停,眼皮更是抬也不抬,清冷吐字:“你凭什么?凭清露山上的救命之恩?”既然提到当年清露山的事,她的神(情qíng)又冷了三分:“那条蛇为何袭击我,你心知肚明。”
他舍命救她差点死掉,她是个记恩的人,不曾起疑。偶然在书房里翻到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以药粉引蛇狂躁不安的法子,她想起那一(日rì)伏在他背上闻见奇怪的气味,心像跌进了冰窟。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当年尚不知人(性xìng)可以如斯险恶,轻信了他愿意豁出(性xìng)命救她,是真的想过在他陷入困境时,报之以诚,同样舍了命为他。
独孤昊不料她突然提及旧事,脸色难看至极,如今的她如出鞘的剑一样锋利,轻易能刺痛他的弱处,他一时语塞。
“慕容瑛下个月嫁人,担心你这一城之主不给她薄面,不肯赏光,才求了我找你一趟。眼下你新任城主,她算是你的盟友,你不出席观礼,传出去不大好听。”
独孤昊巧舌如簧,三言两语把她和慕容瑛的关系拎得门儿清,慕容瑛丢不起这个人,她秦曦更丢不起这个人。慕容家的一门之主大嫁,是整个秦州的盛事,她要了城主之位,以任何理由推辞不去,都说不过去。
“我以为她非你不嫁。”
“人是会变的,慕容瑛还有你我,皆是凡人,时移世易,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说的何其轻巧,短短一句,好像她受的那些苦都该一笔勾销了。秦曦握笔的手紧了紧:“你大哥的死,慕容瑛出了不少力,这就是你要帮她的原因?”
她挑起这桩密事,却是为了给独孤昊一个大大的难堪。
“你——”独孤昊气得牙痒,独孤乾死于“意外”,已是翻篇,她胆敢在这个节骨眼提起来?
他气急的反应等同默认,秦曦很沉得住气,搁下笔,顺手端了茶喝:“你好像很惊讶我会知道?给不了慕容瑛名分,却可以给她更想要的东西,你这般功于心计的人,我在你这里吃过亏,要猜到又有何难?”
独孤乾看似平庸,能让独孤世伯弃了独孤昊不选,想必还有几分本事,这样一个人坐了主位两年才暴毙,大抵留下他还有用处。可悲,生为世家子弟,到头来还是做了家族权力更迭的牺牲品。
独孤昊冷笑得扭曲起来:“怎么,我有了别的女人,你后悔当初没嫁给我?”
“我宁肯孤独老死,亦好过嫁给不(爱ài)之人。”
在秦曦看来,慕容瑛是自食其果,只不知哪家的好儿郎,要娶这样一个蛇蝎女子?
与独孤昊的谈话不欢而散,他气急而去,而她心里没有快慰的感觉,年幼的玩伴全变成另一幅陌生的模样,真应了那句,人心易变。
雨越来越大,她站在窗前,静静望着屋外,有几个婢女端着物什走在廊下,轻灵的脸上挂了浅笑,那样好的年纪,那样好的心(情qíng)。她连嫉妒的(情qíng)绪也生不起,年少时或许她也跟她们一样无忧无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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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慕容瑛
第三章慕容瑛
这一(日rì),秦曦后悔出了府门,行至山海楼附近天公不美,突降大雨,她险些被淋了一(身shēn),只好进酒楼要了一个雅间,想等雨停了再走。偏巧遇到同桌而食的祁傲和独孤昊,还有她最不(欲yù)见到的,慕容瑛。
她无需对祁傲交代她每一(日rì)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祁傲自然意外她现(身shēn)在此,他们三人约见一处,应是有要紧事商量,她只装作没看见坐进了雅间,又吩咐小二(热rè)一壶小酒,点了几个招牌小菜。
雅间的门被轻推开,露脸的却不是小二,慕容瑛挂着一脸温和的笑容,大方而得体,不请自入,(身shēn)后跟着祁傲和独孤昊,她看上去变化不大,依旧一副大家闺秀气度,神色关切:“曦儿你回到秦州,怎地不来找我小叙?”
从前她就喜欢装柔弱无辜,秦曦冷冷看她耍什么把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扣在桌面上,不露声色。
慕容瑛被秦曦清冷的目光看得小有尴尬,不过她是什么人,能撑得起一个家族又怎会被区区一个小丫头困住?她的笑容只僵住一瞬复又笑道:“既然偶遇,不妨大家坐下来聚上一聚,曦儿你说可好?”
说是提议,又可曾给过秦曦选择?秦曦翻起桌面倒扣的茶杯,悠哉倒了杯茶,不咸不淡道:“你费劲心思要与我说道一番,若不遂了你的意,会显得我很没气度。”
慕容瑛在她右侧的位子坐了下来,嗓音轻柔如水:“我从小把你看作是妹妹,又怎会与你计较?”
有一种人,表面上人畜无害,背后却将桩桩件件牢记在心,说的约莫就是慕容瑛。她恨秦曦无非为了一个(情qíng)字,奈何秦曦从头到尾没对独孤昊产生丁点非分之想,不由分说把这一桩算在秦曦头上,委实没道理可言。
“我娘去时,未曾给我添过姐姐,慕容小姐今后还是随外人一道,称我一声秦小姐,以示亲疏有分。”
任谁听了这话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慕容瑛亦不例外。气氛凝滞,祁傲和独孤昊顺势落了座,小二端了酒菜来,人精似的察觉了屋内气氛不对,动作麻利把酒菜上齐,闪了人。
祁傲以指轻触壶(身shēn),酒刚温过,还好她记得吃了凉的东西会不舒服,他给在座的三人依次斟了杯酒,自己则先一步喝下肚去,剑眉皱了皱,这酒初尝温平,后段却辛辣醇厚,劲道不小,她点的竟是烈酒。
那厢独孤昊瞧了祁傲的不自然,跟着喝了一杯,猜到了祁傲狐疑之处。
慕容瑛到底有求于秦曦,不得不拉下脸,如今的形势,独孤一族以秦家马首是瞻,其他有名望有地位的世族大多跟风,祁傲亦不在意被夺位,反倒留下来帮衬秦曦,她一人之力难以扭转局面:“你继城主之位是件喜事,我敬你一杯,恭喜你。”
她始料不及这一杯酒的烈(性xìng),呛得红了脸,双颊染红,长得好看,只可惜内心腐烂丑陋,算计的是害人的主意。
秦曦对她一丝怜悯也懒得给予,她过去瞎了眼才会把慕容瑛看得那么重:“我承的是秦家血脉,继任城主理所当然,并无可喜之处。”
慕容瑛面色哀戚,眼睛含了泪,堪惹人怜:“曦儿你一直拒我于千里,是存心想让我难受么?当年你爹的事,我亦有为难之处,我——”
秦曦已不耐烦:“这话待你下了黄泉,亲自去我爹面前解释,他若能原谅你,我自不再计较。”
慕容瑛于是被噎得再说不出话来。窗外的雨已成滂沱之势,一点没有减小的势头,其实秦曦本可以问小二要了纸伞,一路走回府去,看到慕容瑛后她改了主意,她一个秦州的正主躲着慕容瑛,像什么话?
屋内的人无一不沉默,此时在秦曦眼里,他们几个和石头没有两样,她素手莹莹,执起酒杯对着喝下,在她品来,这酒的回味绵长,是为上品。这段(日rì)子她渐渐有酗酒之势,除却清醒时,便是酒不离手。
好像是在她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的某一天,她背靠书架坐在冰凉的地上,双目无神万念俱灰,一颗心找不到出路。酒是个好东西,古往今来,但凡有烦闷不如意,都可借酒消愁。她踉跄爬起来,打开锁了十几(日rì)的房门,外头值守的婢女听见响动,惊得跪地。
她何时让一个下人害怕成这样?她不晓得是她久未见人,面如寒冰,一(身shēn)威严厉色。
她对瑟缩跪地的婢女道:“去搬几坛子酒过来。”
秦府的酒窖藏了不少好酒,爹不嗜酒却好酒,有空小酌一杯,心(情qíng)好时会叫她作陪。她坐在书房的地上一口又一口把酒灌下喉咙,喝得迷糊失了清明,空((荡dàng)dàng)((荡dàng)dàng)的酒壶滚到角落,她的清泪从眼角一路淌到下颚,越流越多。
是谁说过,女子的眼泪甚是珍贵,这一生不会叫她再流泪?
该是那以后,她夜里都要喝一小坛子酒才肯睡下去,安神汤不如酒来的好,喝了酒,她梦里常常有爹的(身shēn)影,她梦见回到幼时,她坐在爹的膝上,小小的(身shēn)形才到桌子的高度,她一直好奇爹每(日rì)伏在案头在看些什么,可真等她瞧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又觉得头疼。
白(日rì)里她是秦家大小姐,一城之主,守着一方安宁,夜里她是爹的女儿,活在梦境里。现实和梦境,似乎慢慢地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了。
祁傲三人看着秦曦喝下一杯又一杯酒,跟没事人一样,不由好奇她何时酒量变得这般好。纵使独孤昊酗过酒,他头一回喝这酒,也有些不适应。祁傲是第一个看出秦曦不对劲的人,她神(情qíng)仍清醒,双眼却已迷离不在状态,伸手拦住她:“这酒凉了,我叫小二端(热rè)茶来。”
秦曦冷笑一声:“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你紧张什么?”复又对慕容瑛道:“于理你大婚我当然要去,可我私心不会祝福你,因为你不配。”
慕容瑛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终于绷不住变了形:“我不配得到幸福,你秦曦又高贵到哪里去?克父克夫,你根本是被诅咒的人。”
“慕容瑛!”
“阿瑛!”
两道呵斥声几乎同时响起,祁傲和独孤昊双双变了脸色,出言阻止。祁傲率先站起来:“我送你回府。”她受不得刺激,好不容易才养回了气色,不该听到这些。
秦曦微醉却没还保持清醒,慕容瑛说的“克父克夫”她听得很清楚,或许早已经历过大痛大悲,这点攻击她的话还进不去她心里。
她慢悠悠站起来,坐得久了又喝了酒,(身shēn)形微晃了晃,祁傲伸手想扶住她,被她扬手拒绝,她定定看着慕容瑛花容失色的脸,不屑道:“这样甚好,你露出了真面目,我亦不必与你端着说话。你说我回来秦州不曾拜访你,可我怎么记得,那(日rì)在船舫上你见到我与独孤昊坐在一处,那时你的表(情qíng)可寻不出丁点喜悦。”
“我在你脸上看到的,是怨恨之色。慕容瑛,我说的可有错?”
“你为了一个没(爱ài)过你的男子背叛和我的(情qíng)谊,我自问哪点对不起你?从小我没有兄弟姐妹,世家的女子我唯独将你看做亲姐姐对你亲昵,你豆蔻年华有了心事,我听着受着替你保守秘密,他过生辰我帮你出主意送贺礼,被他羞辱一番也不敢告诉你,怕伤了你的心。我以诚待你,你又是如何对我?”
“我秦家被龙潇威胁,我爹殒命,是你出卖我不肯施以援手,敢问我有哪一件事对不住你,要你((逼bī)bī)我上绝路才甘心?”
这一长篇大论若非染了醉意,只会烂在她肚子里,怪只怪慕容瑛今(日rì)一直激她,她气(性xìng)再好也有脾气:“我被诅咒又与你何干?你要怕死,趁早离我远一点。”
秦曦自腰间扯下一枚挂佩丢在桌上:“这一顿算是我请,恕不奉陪。”
在场的人自然认得,这挂佩是有一年慕容瑛赠她的生辰礼物,慕容瑛脸色难看至极,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么大的羞辱,尤其是当着独孤昊的面,她气急败坏,冷哼了一声:“你爹死了,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若你知道轩王在战场上送了命,还不要伤心至死随他一道去了?”
这下连独孤昊都看不下去,冷眼道:“阿瑛,你今(日rì)的话太多了。”
慕容瑛恨极他维护秦曦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眼里心里何时有过你,你还替她说话?”
“够了!”独孤昊怒拍桌子,额上青筋凸起,已是不悦到极点。
秦曦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忽觉可笑至极,她何德何能招惹了祁傲对她另眼相待,招惹了独孤昊对她(爱ài)恨交织,招惹了慕容瑛恨她入骨,简直太可笑了。她睥睨慕容瑛扭曲的一张脸:“生死有命,已不相干的人,又何必去在意?”
说起不相干,她与李轩夫妻缘尽,既然他战死沙场,那便甚好,她连一纸和离文书都省去了。临了,她给了慕容瑛最后一句:“你好自为之。”
落雨纷纷,秦曦问小二要了伞,小二见她衣着气度不凡,赶忙拿了一把上好的伞,连银子都忘记向她要,她想那块挂配(挺tǐng)值钱,远够偿付一顿饭钱外加这一把伞,也不提银子的事。
有这一出,与慕容瑛的一场(情qíng)谊断得干净,往后亦不用费神应付她,也好。未走出几步,祁傲撑着伞追了上来,他这人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只道:“方才听到的,你莫放在心上,往后你不想见的人,不必去见,你不想去的地方,也不必去,你不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慕容瑛咄咄((逼bī)bī)人,说话实在难听,她这不在乎的模样,委实叫人看不透。他明白她的(性xìng)子,看上去云淡风轻刀枪不入,实则都默默入了心,一个人受着痛着。
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噼啪啪声响在耳边,秦曦的心很静,酒气这会散了大半,她走得很慢:“她说的难听,却是事实不假。”
“这是我的命。”一个人想要逆天改命,是痴心妄想。
爹是她害死的,李轩也是因为她上的战场,冥冥之中,李轩欠了她多少,她又欠了他多少,早已是一团乱麻,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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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祭拜
第四章祭拜
长鸣山上草长莺飞,暮(春chūn)之色尽显,这一处与世隔绝,是秦州(禁jìn)地。
秦曦跪坐在秦诚墓前,一(身shēn)白衣,孤清萧索,她一夜未睡,喝了几坛酒睁眼到天明,天色初亮便骑马跑到长鸣山脚,一路走上山,既平静又难过。爹在这里孤单睡了四年,她还是第一次来看他,实在不孝。
慕容瑛说李轩死在了战场上,她才敢来爹墓前,这几(日rì)她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没有和独孤昊赌气喝醉酒,没有跃上屋顶,没有在人潮中一眼认出李轩腰间的玉佩,没有起了胡闹的心思,没有对李轩动心,那么现在,爹也还活着,李轩也还活着,他们都还好端端活在这世上,该有多好。
她又喝下一口坛里的酒,头靠在秦诚的墓碑上,有一下没一下呼吸着,她心想着爹为自己死后选了这么一处好地方,怎地从未告诉她?这儿有碧天绿水,唯一不好的,是没有娘。爹那么(爱ài)娘,怎么不想着与她合葬在一处呢?
说起来,秦诚也从没有跟她说起过,她娘葬在何处。每一年她娘的忌(日rì)和生辰,秦诚不是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整(日rì),就是躲到她不晓得的地方,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她不敢问秦诚,为什么他从不要她祭拜娘亲。喝酒伤(身shēn),更伤心,她怕没了娘,再失去爹。
活到这个年纪,她才开始懂得秦诚为何好酒,喝酒能解忧消愁,她的躯壳还在尘世,魂魄却已飘远了,醉了困了痛苦就不那么重了。
“爹,你会怪我么?会怪我这几年将你忘了么?”
“对不起,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龙潇的人。”
“爹,我真的(爱ài)他,真的(爱ài)他,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隐士多好?”
“爹你知道吗?他活着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剑杀你的那一幕,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猜到我躲在密室外头的?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你要死了,却连只言片语都不留给我。如今他也死了,我才想起他对我的好。他为了我,不惜举一国之力开战,去问南国皇室要一株解忧花。”
“前天顾大夫来秦府找我,说爹你当年心脉受损,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叫我不要自责你的死,我嘴上谢他,心里却把他骂了个遍。爹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将死了也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你死了我很难过?”
“爹你和李轩死了,祁傲独孤昊慕容瑛先后背叛了我,这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爹你是不是觉得女儿很吵很烦?要不然你怎么不理我呢?”
“爹你到了天上,有没有找到我娘?你有没有告诉她,我很想她?你若找到了她,一定不要再将她弄丢了,要好好照顾她才是。”
秦曦把提上山的几坛子酒喝了个精光,靠在墓碑上睡了过去,她连夜未睡,(身shēn)体已到支撑的极限,这会酒劲上来,才沉沉睡过去。祁傲从树后走出来,将手里的披风盖在她(身shēn)上,长鸣山上湿气重,她睡上一觉,只怕又要着凉,现今她的(身shēn)子骨一(日rì)不如一(日rì),消瘦得厉害,经不起风寒的折腾。
祁傲跪地,为秦诚上了香,又行了叩拜之礼,而后抱着秦曦下了长鸣山。他小心翼翼揽她柔弱的(身shēn)子在怀,驾马又快又稳。她一赌气一个人跑过来,他委实放心不下,未免惊动她,只远远跟在她的马后,她在秦诚墓前喃喃自语那些话他全听见了。
他以为她会淋漓尽致哭上一场,将压抑在心里的委屈宣泄出来,他听她哭诉他的背叛,(胸xiōng)腔一阵酸涩,是了,他们一众人因为各自冠冕堂皇的理由,齐齐把一个最无辜的女子((逼bī)bī)得走投无路。
他是最没有辩解资格的那一个,他自秦诚那处受的恩惠,穷尽一生无以为报,唯有照顾好她的余生,他想那也是秦诚所盼。
秦曦累极,整整睡了两(日rì)两夜才堪堪转醒,揉了揉太阳(穴xué),唤来婢女倒了(热rè)茶给她:“是谁送我回府的?”
“回小姐,是祁公子。”
“替我准备沐浴。”
“是。”
无怪那(日rì)上山,她隐隐觉得后面跟了人,那人刻意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并无恶意,她由着去了。她无暇去想祁傲是否出于愧疚留在她(身shēn)边,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左右有他没他,这秦州她要定了。
沐浴一番,她(身shēn)子爽利,去了湖边亭子里坐着,有婢女在往湖里投食,一池的鲤锦争相涌上来,无忧无虑地抢食。她在一旁瞧着,心想来世投胎做条鲤锦甚好,如此容易满足。
独孤昊走进亭子落了座,拿起她面前的茶杯要喝,秦曦一记冷眼飞过去,他灿灿收了手,重新倒了一杯:“我去了书房寻你,发现你不在,问了下人,才知你在此处。”
她一点不掩饰对他的不喜:“你若无正经事找我,往后不用再来。”
这已不是独孤昊第一回在她这儿碰软钉子:“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好歹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qíng)谊。”
“从你给我下(套tào),对我起了杀心的那一刻起,你我不再是朋友,若非为了秦州,你这会已跟慕容瑛一样,被我下了(禁jìn)令。还能长驱直入,坐在这亭子里与我说这许多?”
独孤昊极擅长掩饰,她失忆入秦州在闻香阁初与他重逢,他像猫捉老鼠耍得她团团转,十几年都未看清过的人,便无需再去看清。往事一笔勾销,他们之间余下简单的利益关系,对谁都好。
独孤昊敛去笑意:“我此番来是与你说道李轩的事。”
真是怪了,她在秦州待了大半年,他们一个个对李轩只字不提,待她恢复记忆,又抓着不放,作的又是哪出戏?
“人死灯灭,还有何可说?你且离开,我今(日rì)乏累,腾不出精力应付你。”
她不客气下了逐客令,分明才睡醒一会,正是精力大好的时候,与独孤昊待了一会,却觉得(身shēn)上哪里都不舒服,她凑近些,鼻翼传来一股梨花香,凝了眉道:“你一个大男人,(身shēn)上少带些女儿家的东西,熏得我头疼。”
独孤昊挑眉一笑,媚得像一个妖精:“是慕容瑛绣的荷包,为了笼络她,该做的表面功夫总还是要做。”
对他倾心多年又如何,女人还不是一样,处得久了一个比一个贪心,不过(床chuáng)笫欢好了几次,慕容瑛非要缠着他,让他把她绣的物件随(身shēn)携带,若不是他那时少不了她相助,又还没对她失去耐心,他早就懒得搭理她。
秦曦笑而不语,想到当年帮着慕容瑛送了一副他娘的小像给他,惹得他怒气滔天,恨不能掐死她同她绝交,这会子他倒愿意收慕容瑛的绣品了,人果然变得很快。
慕容瑛(爱ài)上这么一个没有心的人,与虎谋皮,也算得她咎由自取。
“李轩没死。”
这话如平地惊雷,秦曦心头一跳,失声道:“你说什么?!”
她还未回神,一滴泪已本能夺眶而出,滑落下来。她忙抬袖拭去,掩饰失态,她不该再为任何人泣泪,尤其是李轩。
独孤昊被她这一反应惊到,自嘲道:“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做尽伤你的事,你心里的那个人还是他。枉我嫉妒了祁傲这么久,到头来我与祁傲竟是一样的。”
“我知道你不想听到和大齐和李轩有关的事,但即便你躲在秦州躲在秦府,只要你还是一城之主,这九州天下的变动便不是你想避就能避过的。大齐与南国战事焦灼达一年之久,战场周边的城池无一不受牵连,百姓流离失所,已有不少背井离乡的难民涌进秦州。”
“李轩为将,连出奇招,杀了南国几员大将,将南国出的兵击得退无可退,叫楚泓恨之入骨。你与楚泓交过手,他是心(胸xiōng)狭隘之辈,在李轩那里讨不到便宜,迟早会冲着你来。”
“楚泓安*插*的探子进了营帐刺杀,那刺客是南国后宫的人,长得与你有七八成像。我收到消息说李轩伤在离心口三寸处,差点回天无术。是以你被祁傲带来秦州长达半年之久,他也没有现(身shēn)带你回去,以他的本事,若不是脱不开(身shēn),怎会命白逸之流几个人来带走你?”
秦曦平静听完,末了才道:“这些话你该去与慕容瑛说,她慕容家若能按时打造出精锐的兵器,我秦家军定会与慕容家的将士一起,誓死保护秦州安稳。”
“慕容瑛已然知道事态严重,提早做了防备,一个月以前所有的订单交货完成,便只专心为守卫秦州打造兵器。这几个月以来,慕容家的将士和秦家军皆由祁傲负责((操cāo)cāo)练,万一南国转而对秦州开战,我们也好应敌。”
她冷冷看了独孤昊,心一寸一寸跌落:“是以你来找我,是想说动我回去李轩(身shēn)边,以免连累秦州,连累独孤和慕容两大家族?”
独孤昊知道她起了戒备之心,只冷笑道:“到底关系秦州存亡,我还不至于畏首畏尾,靠推出一个女子守住秦州,你若还愿意做秦州的城主,我便助你一同守城。”
“只无论如何,你该在秦州与李轩之间做一个了断,如若开战,秦州的百姓得知他们的城主是大齐轩王的妻子,才引来战祸,对你对秦州的安定都很不利。楚泓这等卑鄙之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我务必早作防备。”
听独孤昊说楚泓卑鄙,秦曦想笑,他二人根本是一路人,一个是狐狸一个是豺狼,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先前你与楚泓合谋杀我时,难道未识破他的(阴yīn)险?”
独孤昊恨恨道:“在我与他的交易里,没想过要取你(性xìng)命,我只想他囚(禁jìn)你,让你离开秦州,只是我没算到祁傲肯为了你连皇位都弃了。楚泓对你的心思,连他自己都不承认,我去过南国皇室一次,他后宫里的女人,或多或少能找出你的影子,真是变态!”
秦曦能想到与楚泓的交集,无非是大齐宫宴见过一次,街上偶遇过一次,萍水相逢引来杀(身shēn)之祸,她真是冤。她站起(身shēn),对独孤昊道:“你随我来。”
她一路引他进了书房,她走在前面,莲步轻移裙角蹁跹,独孤昊紧随其后,竟觉得她的背影愈发(娇jiāo)美,默默地将她的模样刻进了心。
人心这东西很怪,那么多女人蜂蝶似的围着他,他一个心动的也没有,偏只有秦曦不把他当回事,他还愿意放下架子一次次来找她。只是他软硬兼施,能用得上的招数都用了,还是没能打动她,反令她越来越远。
书房里,秦曦铺好一张纸,熟练地研起墨来,她心无旁骛,落在独孤昊眼里格外美一些。他由衷赞道:“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回觉得你研磨写字的模样,很美。”
她眼角未抬,心无旁骛研好磨,提起笔醮了墨汁,准备落笔。突地想起什么来,又弃了笔,转而*咬*破了食指,血珠滴在纸上,很快渗进去。
独孤昊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秦曦凝眉在纸上重重写下几个字,他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她*咬*的这一下很重,血不停渗出来,和(肉ròu)模糊在一起,转而去看,纸上印下“(情qíng)尽缘灭”四个字。
她挣开他的手,将这纸对折两下,塞进信封,交给独孤昊:“你托人把这份和离书带去大齐营帐,交给李轩,他一看便明白了。”
她对李轩是(爱ài)是恨,她已没有心力去分辨,她只知想要堵住悠悠之口,她该与李轩与大齐划清界限。
独孤昊忽然觉得手上这封信很沉。
“还有一件事。”她出声叫住他。
他勾起嘴角,勉强挤出笑容:“怎么,我还没踏出这个门,你已经后悔了?”
“你去找几个人,隐蔽地将我这几年的遭遇散播出去,切记将我说得越惨越好,要快,最好能赶在南国的人行动之前。”
独孤昊怀疑她脑子烧坏了:“你——你不要自己的声誉了么?”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她声音清亮,却很坚定:“一开始或许会很难接受,走上街听人议论纷纷会很不舒服,可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与其被别有用心的人散布,不如由我来决定内容。”
“唯有如此,秦州的百姓才不会听信楚泓的那一(套tào),才会相信我对秦州的忠诚。我们要守护的,不光是我们的家园,还有我们的百姓。”
“我一个人的名誉,又算的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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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盛嫁
第五章盛嫁
月底将至,慕容瑛的婚事如期*((操cāo)cāo)*办,整个秦州街头巷尾谈论(热rè)络,这四五年秦州风平浪静,许久未发生这么(热rè)闹的大事,上至世家下至百姓,无一不睁大眼睛等着瞧这一出好戏。
这个节骨眼,慕容瑛该忙着挑选凤冠霞帔,珠宝首饰,腾不出功夫应对别的事,是以秦曦捎了话给独孤昊,让他看紧点,眼下形势微妙,若真如他所想,山雨(欲yù)来只是一瞬的事。
倘如大齐和南国两边发难,秦州是腹背受敌,这两(日rì)她已下令巡城的守卫加了两批人,每个时辰四拨人马巡防一回,再者秦州对外开放久了,必然混进不少别国的探子,她仔细同祁傲商量了一番,在全城机要处加派人手,发现可疑之人及时来报。
南国和大齐的战事拖得过久,国内经济萧条,国库亏空吃紧,楚泓(性xìng)子极端,被((逼bī)bī)急了可能真会把气撒到临近的秦州来,反观大齐国力昌盛,对内龙潇重视武将,粮草供给充足,对外李轩坐镇沙场,接连大败敌军,军队士气振奋。
这一场持久战,南国败局已定,成了强弩之末。
秦曦忙里偷闲,跑来茶楼听戏,她惯常挑了个冷僻的位子,视线好却不易被人发现,瓜子花生铺了一个桌角,她随意剥了两颗,有些心不在焉。
楼下戏台上,演的是她的故事,从秦州到大齐,再从大齐到秦州,她一个金枝玉叶辗转回归故土,遭人戕害遍体鳞伤,徒徒惹人怜。这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宁静,她瞧了戏台上的桥段,心如止水,那些午夜梦回要靠烈酒来麻木的伤痛,没有一个人能有她体会得深刻。
她和李轩,命里注定是段孽缘。
独孤昊走上二楼,一眼锁定秦曦的位子,只消几个大步,坐在了她对面。秦曦眼看他走近落座,忽地发觉危难时刻与她并肩的竟是他,他们从年少争斗打闹不断,到后来结下正儿八经的梁子,恨极了彼此。唯独一点,他们(身shēn)上淌着的是秦州血脉,大敌当前,个人恩怨便不重要。
她不得不承认,独孤昊虽不是一个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却绝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盟友,他的做事效率很高,手段隐蔽让人抓不到痕迹,他肯应承下来的事大多办得不错。
独孤昊惯常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瞥了眼戏台,问她:“怎么样?这一出编排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他今儿心(情qíng)似乎不错,特意来求表扬,局势这般紧张,也只有他还笑得这么轻松。
他既想听好话,秦曦亦不吝赞美,认真点评道:“唱功(身shēn)段俱佳,逻辑也经得起推敲,你花了多少银两摆平,去我府里的账房支取便可。”
好的戏子不难找,难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弄一出任谁看了也会萌动恻隐之心的戏,秦曦深知人言和人心的力量,独孤昊这一招的效果远超过她的预想。
“银子我不缺,你若愿意嫁,我倒缺一位正妻。慕容瑛嫁了,我也该娶了。毕竟我二十四了,我爹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有好几个儿子。而且我坐了主位,也不好叫我这一脉绝后不是?”
他突然旧事重提,秦曦一阵恍惚,当年他也是这般不正经,问她要不要考虑嫁他。她一直以为他是玩笑话,便从未当真,到后来他说动他爹,宁肯放弃继承主位也要娶她,她更不敢相信,他有什么非要娶她的理由。
她收起残留的笑意,将目光挪开至别处:“独孤昊,我嫁过了。”她非但嫁过,还嫁得那样惨烈,她的余生宁愿孤独老死,也不会再有嫁人的念头。
“那又如何?你写了和离书给他,他还能脸皮厚到来秦州抢亲不成。”他未跟秦曦提起,差人把和离书送去大齐营帐的当天,李轩震怒异常,当众说了句“这和离书上没有我的签字,她就还是我的妻”,他何等风采的人物,被秦曦((逼bī)bī)得失态于人前。她怎么就能招惹那么多朵桃花?
听独孤昊提及李轩,秦曦的眼神不由黯淡下去:“论起厚脸皮,你也是翘楚,我明着暗着拒绝过你很多次,你不长记(性xìng)么?”
独孤昊笑得像一只狐狸,他在她这里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他怎么会忘记?他又怎么舍得忘记?
“我全记得。可是我遇见过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扎在我心里,拔不出除不掉,秦曦,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若愿意嫁,我明(日rì)便让媒婆去秦府说媒,你要什么聘礼,我亲自登门下聘提亲。”
他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秦曦惊讶于他的执着,抬眼正色道:“独孤昊,我最后同你说一次,我不愿意。”
她的真心,年少时给了李轩,再容不下别的男子,哪怕李轩狠狠伤了她,她也断不会再对旁人敞开心扉了,她曾经满心期盼遇一人白首,如今在她(胸xiōng)膛里跳动的,是一颗已然死去的心。
独孤昊反正不是第一回被她拒绝,若换成几年前,他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他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到底哪里配不上她。但是她从他(身shēn)边消失了三年,失而复得的滋味好过被她拒绝的滋味,她活生生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很好。
他独孤昊也有沦为可怜虫的一天,李轩是她的劫,她却是他的劫。他记忆中烂漫傲(娇jiāo)的少女,原本灵动的眸子染上轻愁:“慕容瑛该气得牙痒了,她的婚事将近,却被你的旧事抢了风头。”
在秦州人眼中,秦家大小姐行事低调,又因传闻把她描述的极美,更显得她神秘高贵。秦诚做城主时政绩名声极好,他就秦曦这么一个打小捧在心尖上的女儿,秦曦被秦州人视为明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十分惹人同(情qíng)。
秦曦喝了一口茶,茶楼的茶比不得秦府里的名贵,却味道独特:“左右她嫁人是喜事,我一个弃妇,何来抢她风头一说?”再者,慕容瑛恨她不是一(日rì)两(日rì),她不介意再多一桩。
“你倒想的通透。”
这厢她在秦州作好了应对楚泓的准备,却不知南国局面如何了:“你这几(日rì)可有收到南国那边的动静?”她总有种直觉,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秦州距离南国太近,若真有异动,非同小可。
独孤昊神(情qíng)肃杀,带着一丝冷意:“楚泓是个狠角色,我多年来安*插*在南国朝堂和皇宫的棋子,竟被陆续铲除了大半,损失惨重。他疑心很重,对内压制权臣手段狠辣,不服他的人,无一不是被戕杀株连,下场惨淡。”
“我与他接触过几回,以为他是个(性xìng)(情qíng)温和的人,约莫这些年在大齐做质子受了不少苦,才极擅伪装。可叹扶他上位的那帮老臣,这会子肠子都悔青了。”
秦曦白了他一眼,差点没说楚泓之所以成功上位,少不了也有他出一份力,想来他在楚泓那处吃了许多亏,她就不说出来惹他不痛快了。
她转而道:“楚泓再好,也及不上祁傲,他由我爹一手培养,品行能力远在楚泓之上。”
“叫我说,那被毒死在龙(床chuáng)上的老南帝就是个十足的变态,大变态养出了小变态,才成了今(日rì)的楚泓。”
“哦?你也觉得楚泓被派去做质子是南帝布的局吗?”她初回秦州便有这样大胆的猜想。
“老南帝留在(身shēn)边的几个皇子,要么资质平庸,要么母家势力单薄,成不了气候,偏幼年遭逢变故的祁傲和远赴大齐做质子的楚泓,两个人都是人中之龙,不相上下。这天底下有我家老头子那样冷血无(情qíng)的爹,也有老南帝那样把儿子当棋子的爹,倒也公平。”
独孤昊有时对秦曦有一种微妙的嫉妒。每回去秦府拜访,但凡遇到秦诚,秦诚总要考一考他,不知秦诚是否故意,出的题大多不难作答,秦诚免不了夸奖他两句。他于是少不了幻想过,如若他爹是秦诚,那他的童年该有多幸福。
独孤昊一番话引得秦曦想起自己的爹,神伤不已。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秦诚那般全心全意待她好了,人死如灯灭,曾经有爹疼(爱ài)她的(日rì)子,如指缝里流走的沙,再也回不去了。
独孤昊瞧她的模样,自觉失言,不着痕迹将话题引向别处:“你大约猜不到,老南帝是被谁毒死的。”
“你既提起,应该是楚泓下的手无疑了。”
“你说的不错。楚泓连弑君弑父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此人心狠手辣。所以我才更担心你的处境,楚泓是个极记仇的人。”
秦曦坦然:“他若有心除掉我,我想躲也无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我与祁傲商量,慕容瑛大婚那(日rì),秦州需加强防卫,尤其是你,记得多带几个人在(身shēn)边,那一(日rì)前来秦州观礼的人又多又杂,我担心会出乱子。”
“我答应你便是。”
偏就在十(日rì)后,慕容瑛大婚那(日rì),秦曦见到了李轩,他一(身shēn)红衣俊美非凡,八人大轿抬到秦府门外,说要求娶他的妻子,接他的妻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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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天巨变
第六章惊天巨变
老天爷倒十分眷顾慕容瑛,这缠绵的春雨季,连日雨水不绝,偏临了她出嫁的这日,昨夜还小雨纷纷,清晨雨已停了,等到迎娶吉时,更是阳光和煦,晴空万里。这实在是一个大好的兆头。
秦曦手托腮端坐于窗前发呆,不知怎地她这日醒的比平时还要早上个把时辰,她睁眼看了天际从泛白到红日破云而出,心想老天爷到底偏爱慕容瑛多于她,她与李轩成亲的那日,似乎没有这么好的天气。
掐算时辰,这会儿新郎该驾马引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了慕容府上迎亲,锣鼓喧天,鞭炮齐响,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她坐在一方内室都能猜到,街上是如何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慕容瑛的美名秦州谁人不知,世人皆道慕容家的长女温婉娉婷,出落得大方标致,是真正优雅的大家闺秀。她大好年华,慕容家的门槛早已被上门提亲的人踏破,若没有独孤昊,怕是她早已嫁做人妇,生下了三两个孩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慕容瑛亦算是痴情之人,她等了独孤昊这么多年,大约是真的想通了。听闻她的夫婿家世清白,是个俊朗的人物,与她颇为般配,如此甚好。
秦曦身子弱,又不喜以城主身份现身人前,是以白日的酒宴她以身体不适为由送了帖子婉拒了,算是给慕容家一个面子上过的去的交代。
她随手拎了一小壶酒,飞身而上,仰卧在园子里那棵参天的古树上,青天白日闷在屋子里喝酒未免不像话,一个人躲起来醉上一醉却随心所欲些。
她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酒,穿肠下肚,好不松快。从她的角度看去,天色异常的好,清明和畅,慕容瑛挑了一个吉利的日子,今儿会是她这一生最夺目幸福的一日。
秦曦又喝下一口酒,嘴角泛起苦涩的笑,三年前的今天,她亦是一身火红嫁衣,自大齐皇宫出发,红毯鲜花一路铺排到轩王府,春日的大齐尚冷了些,不晓得李轩使了什么法子,愣是让这些花开得又美又艳。
迎她的轿子一路经过京城最繁华的路段,她头顶红盖头,忐忑不安坐在轿子里,耳边不时传来围观百姓的惊叹声,说的约莫是她嫁人的阵势不亚于公主出嫁,豪华奢靡。
皇帝亲自主婚,给了李轩很大的面子,她和李轩由一根红绸相连,拜了天地父母,最后一拜叩首下去,她恍若还在梦中。她一直以为是上天眷顾,她一个没有背景又忘了过去的孤女,能嫁给他这般丰神俊朗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轩王妃,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原来这世上真没有白捡的便宜,这鸿运缘何不是砸在旁人身上,反倒叫她一人撞上?
酒喝得又急又猛,后劲上来,她头昏脑涨,飘飘然起来,清醒与糊涂之间,她脑中闪过李轩用喜秤挑起她红盖头的一幕,她慢慢抬眼,想认真看上一眼自己嫁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他的温和淡然撞上她的慌张忐忑,他笑了,笑得好看极了,有种失而复得的释然,那时她觉得,春风十里亦不如李轩,他就站在那里,为她撑起一方安稳的天地。
酒劲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近来她喝的酒愈发多了,夜里无事,她沐浴一番后,常常坐在凉亭里一壶接着一壶喝酒,起初一个婢女还大着胆子劝她少喝一些,劝了几次惹她不耐烦,遂不敢再劝。
眼角闪过一抹玄色,她认出那是祁傲,他来寻她做什么,这个时辰他难道不该在慕容府瞧热闹么?她远远望去,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步履匆忙,能让他那万年冰山面色阴沉成这样,可见事态严重。
好歹她还赖在城主的位子上,该担当还是得担当。她一个侧身翩然飞下树去,悠悠落在他身前,眼神迷离,一身酒气,连带祁傲鼻尖微醺。
她嗜酒,祁傲心知肚明,不点破罢了,她想纵然挑明了说,他也没有资格指摘她,便从不在他面前掩饰,人世艰难,她不过爱上了喝酒,何错之有?
她晃了晃,祁傲虚浮她一下,冷了脸道:“慕容瑛那里,出了大事。”
秦曦不悦挑眉:“哦?嫁个人而已,能出什么事?难不成她中途反悔,要弃婚不成?”
看样子她是真的醉了,有些语无伦次,他担心她踉跄摔倒扶住她,放慢了语调:“新郎人还没到慕容府,半路被一支冷箭*射*中,人已经死了。”
她婉拒去慕容府露脸,于情于理他代她出面走了一遭,过了吉时新郎还未现身来迎亲,他预感出了事,正想命人去沿途查看,独孤昊的人已经带来了噩耗。迎亲的一行人中了埋伏,新郎被一箭毙命:“我和阿昊去验了尸体,那一箭力道很大,凶手根本没留余地。”
秦曦浅笑:“祁傲,你当知我不喜欢慕容瑛,可这个玩笑开不得。”
大婚当天,新郎暴毙,传出去慕容瑛以后还怎么做人?哪个男人还敢娶她?不止是她,慕容家的声名地位会跟着一落千丈,究竟是谁下此狠手?
“是什么人做的?可有抓到什么可疑的人?”
“对方下手很干净,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弓箭,无迹可寻。”
她的酒意立马醒了:“待我收拾一下,我要去趟慕容府。”无论她与慕容瑛的间隙多深,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看好戏。慕容家的祸事发生得蹊跷,若秦州与南国起了战事,只怕慕容瑛难以集中精力应对。幕后黑手的目的竟是借打击慕容家来打击她么?
“现在还不能肯定是楚泓所为,你这般冒昧前去,只怕慕容瑛不会领情。”任谁出了这等惨事都没办法冷静应对,何况慕容瑛心气甚高,到时难免把气撒在她身上,她平白受辱。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必须以大局为重。”如今不是计较私人恩怨的时候,慕容瑛如果还有点脑子,稍微冷静一想,就知道她未婚夫婿的死只是一个开始,若不尽快想到对策,还会死更多的人。
“你告诉独孤昊,务必对这几日进出城的人审查,尤其是穿着与秦州本地百姓一般无二,却带有南国口音的人。”
“你如何想到——”
“楚泓是个多疑且谨慎的人,他不会在国力受创的时候正面挑衅秦州,他是个好颜面的人,耍阴招的概率更大。短时间内一个人的衣着打扮能掩饰,口音习惯却是藏不住的,一定能寻出与我说的特征匹配的几个人,这几个人在同一日先后进城,走路生风,眼光生寒,不主动与别人搭话,落脚处虽不起眼,却是离迎亲路上最近的客栈。”
祁傲眼前一亮,她分析的几个要点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一早发觉她的敏锐,却仍惊讶于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通几个关键处。他明白秦诚活着时从未有过将城主之位交给别人的念头,秦诚心里属意的继承人一直是她,这些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秦诚对她寄予厚望,若不是去的这样早,这会亲身相授的便不是他祁傲了。
“还有一件事,且命人将沿途瞧热闹的百姓遣散了,把慕容府周边的几条路封死,加派人手守卫在慕容府周围,不许有闲杂人进出,保不齐慌乱之中还有人对慕容瑛下毒手。”
新婚当日杀了新郎,能出此狠招的人,若真是楚泓,她恨不能即刻了结了他。她素来反对牵扯无辜的人,楚泓可以报复她,却不能伤害一个她连姓甚名谁都不去关心的局外人,这是她的底线。
秦曦回房想换一身衣裳,满身酒气出府不成体统,也失了身份,婢女取了衣裳来,她当即冷了脸:“慕容府上在办喜事,你挑一件素白的衣裳给我,是想让我去给人送葬么?”
她的话着实说的重了,吓得婢女赶紧跪下谢罪,其实怪不得婢女,她恢复记忆以来就再未穿过其他颜色,她强压下心头烦乱,指了架子上那件青色的纱裙:“换成那一件,你且起来。”
粉黛未施,她一个利落翻身上马,直奔慕容府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快马惊到不少百姓,她也顾不得了,很快到了慕容府门前,独孤昊正站在门口等她,她下马将缰绳交到府上的小厮手里,径自往里走。
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慕容府上的红灯笼红绸缎还来不及撤下,到处是一片热烈的红,刺眼的很。秦曦边走边问起慕容瑛的情况:“她这会怎么样?”
独孤昊笑得没心没肺:“无妨,还不至于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是把自己关在闺房里,谁都不让进去。”
她皱眉,他还笑得出来:“你也不得见她?”
“我又不是万能的,若非如此,我厚脸皮求了你这么些年,也该把你娶到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恍若无事开玩笑,真不知他这人有没有七情六欲。她给了他一记白眼,脚下的步子更快些,到了慕容瑛的闺房外,两名侍女拦住了她:“我家小姐下令不见客,请回。”
慕容瑛是真的被伤到,还是只对外做样子,她要亲眼看见才能确定,她甚少有此疾言厉色的模样,面若寒冰,嗓音冷了好几度:“给本城主让开,再敢拦我,莫怪我不客气!”
城主的架子果然有用,两名侍女面色为难对视了一眼,还是识趣地让开了身,她冷冷瞥了这两人一眼,心下不快,抬手一掌挥去,门霍地大开,她掌风的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两名侍女惊得跪地,这两人长得尚且清秀,可是缺了眼力,偏撞上她今儿个心气不爽:“你们主子见了我尚且礼让三分,你二人区区侍婢,不称呼我一句便罢,言行态度还敢对我不敬,我便要多管闲事,帮你们主子训诫训诫。”
独孤昊挑眉,在一旁看起好戏来,秦曦动怒时爱耍小性子,便是几年过去,她这一习性还是改不了,比起别的女子,倒更加率真可爱。
“便罚你二人跪着互相掌嘴五十下,待会我与你们主子在里头谈话,若我听不到外头的响动,我便亲自领了你们回秦府,好好修整一番,再放你们回来。”
她冷脸说了这番话,气场十足,分明作出一副以身份压人的情态,两名侍女不敢再造次,委屈地认罚,你一下我一下,也不敢不用力,一小会两人白嫩的脸颊浮现出红掌印,秦曦站直了瞧着,觉得满意了才踏进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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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荒唐事
第七章荒唐事
屋子里很黑,所有的帘子都散了下来,遮住了窗外的光线,密不透风。秦曦的眼睛犹在适应黑暗,她心想慕容瑛这戏做的很足,这番景象任谁走进来,都能感觉到压抑。一个在新婚之日死了夫婿的女子,悲痛欲绝成这幅模样,传了出去,倒还能挽回她的名声。
秦曦在梳妆台前找到了慕容瑛,彼时她的凤冠已卸下来,三千青丝散落在腰间,什么发饰都没有,唯有一身的嫁衣还穿着,看上去要多悲怆有多悲怆,她在铜镜里看到了秦曦,扬唇一笑,盯了镜子里秦曦的倒影冷笑道:“你也是来看好戏的?还未行拜堂之礼,我的夫婿就死在了迎亲路上,这下你高兴了?”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到底我不爱他,他只是我的一枚棋子。你却不同,自己挑的夫婿成了弑父的凶手,这下场比我惨得多,你说是与不是?”
她恶语相向,看上去没半分悲伤的神态。她慕容瑛怎么可能为了一枚棋子伤心?那个没用的男人,要不是看在他家学渊源深厚的份上,她根本不屑多看他一眼,更别提下嫁给他。竟在迎亲的路上不敌暗杀,就这么死了,惹得她一身骚。
转念一想,如此也好,她还未过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倒是因为成了他的未亡人,多少能换得那个男人家族内长辈的怜爱,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终究得了几分薄面。
想来她的不如意,没有一回不是与秦曦扯上干系:“若非你那在战场上骁勇杀敌的好夫婿大败南军,我又岂会落到这般田地?你假惺惺跑来,我却是一滴泪都不会流给你看的。”
从小秦曦就是天之骄女,她自问论容貌论才学哪一样比秦曦差,却回回去秦府找她玩,自家爹爹都要再三叮嘱,不可与秦曦起了争执,凡事多谦让秦曦,切勿惹哭了秦曦。她听得腻了,渐生出一股子憎恶。若不是秦曦天性率真,少有金枝玉叶的娇气,她们应该不会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
再后来独孤昊出现,她起了小女儿心思,情窦初开,碍于祖上规矩,只能利用秦曦做幌子约独孤昊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苦。秦曦那小丫头自打知道她爱慕独孤昊,即便不喜欢独孤昊,也乐于为她忍受三个人待在一块。
秦曦与独孤昊一直不对付,看彼此不顺眼,至少在她眼中是这样。她听到独孤昊要娶秦曦,亲自去秦府求亲,又说服独孤世伯出面找秦城主提亲,她慌了。她什么都可以让着秦曦,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为何偏偏连独孤昊都要被她抢走?
她恨透了秦曦,先有出身高贵的祁傲,后有俊朗无双的李轩,这世上两个风采绝伦的男子已倾心于她,为何她还要占据独孤昊的眼和心?
“秦曦,这个男人不是为我慕容瑛而死,他是因为你才死的,你可知道?”
秦曦很庆幸来见慕容瑛前,她心里没抱有一丝同情,慕容瑛她不配。
“只可怜这个愿意娶你的人,还来不及看清你的真面目就死了,按照秦州的风俗,你需守孝满七七四十九日,你且把戏作足,别叫人识破,这几日的吃睡便省了罢,憔悴一点那些人才会对你深信不疑,想来你比我更精于算计人心,即便我不提醒,你也会做得很好。”
秦曦走时那两名侍女已掌掴完对方五十下,乖乖跪在走廊下,大气不敢出,她垂首道:“照顾好你们主子,她这几日定然吃不下睡不着,你们守好这院子,切莫让不相干的人扰了她。”
走出慕容瑛的院子,独孤昊的手下来报,按照秦曦之前的猜测,在距离慕容府不远的一间小客栈找到了几名可疑的人,秦曦与独孤昊对望一眼,他十分默契地提出要审一审这几人。
为避人耳目,人被独孤昊命令关在一处偏僻的别院,秦曦随独孤昊进了地下牢房,森森刑具泛着阴冷的光,她一瞬觉得不舒服,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
一共有三人被绑在高高的木桩上,他们看上去样貌身材再普通不过,若隐匿在人海中,凭她的敏锐也很难注意到,能揪出这三人,她只是运气好些。
独孤昊很自在地坐下来,挑眉问她:“你打算如何审?他们既然被南帝挑中,口风必定很紧,想撬开他们的嘴,不上大刑是不可能的。”
这个秦曦明白,只是有小叶的事在前,她实在对用刑一事很抗拒,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屈打成招,她冷声命令狱卒:“去脱下这三人的衣服。”
独孤昊勾唇一笑,很是不羁:“秦曦,你这是什么恶趣味?难不成我和祁傲这样的美男子摆在你面前还不够,你还要去看这几人的身材?你什么眼光?”
秦曦懒得理他,继续交代狱卒:“你且去看这几人身上有没有哪处纹着骊龙图案,查仔细些,若发现了,在旁边的皮肉割上一刀,我若猜的没错,那图案会遇血消亡。”
狱卒见她这般肯定的模样,不敢怠慢,照实做了,她一个女儿身多有不便,只得背对过去,过了一会,身后传来狱卒惊喜的声音:“回城主,确如城主所料,这三人的腋下、大腿内侧和脚底分别纹了龙的图案,小的按城主说的下了刀,这纹身染了血眨眼就不见了。”
独孤昊将信将疑,看秦曦一副笃定模样,经不住好奇心前去亲自看了一番,他活到这个年纪头一回撞见这等稀奇事,他一挥手,狱卒七手八脚给囚犯穿好衣服,退到一边,秦曦听到窸窸窣窣声停了,转过身来:“他们几个嘴上绑的布条不能松开,在没有问出有用的东西前,若有一个服毒自尽了,我拿你们是问。”
皇室豢养的杀手或死士,一旦暴露被俘,逮到机会必定咬破藏在齿间的毒药自尽,好不容易捉到人,就这么死了,太便宜楚泓了。
独孤昊妖媚的眼露出凶狠的光:“其实你何必麻烦,最简单的,打的他们下巴脱臼,就没有气力咬舌或是服毒了。”
她冷冷瞧他一眼,坚定道:“若我那么做,我和楚泓有何区别?”她从不喜欢用武力或是要挟解决问题,她要守护秦州安定,不是要成为一个暴君。
这个戾气十足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不等独孤昊追上来,她几乎逃了出去。重回地上,她嗅着清醒的空气,感觉血腥气仿佛犹在身边。她很不舒服,身体每一寸都在排斥,额上鼻尖沁出密集的汗珠,她就快喘不过气。
独孤昊察觉她不对劲,尾随她过来,见她秀眉深锁,直冒冷汗,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却已然很虚弱,强忍道:“我没事。”
“你分明不是没事的模样。”
独孤昊面色一软:“秦曦,一个人软弱一些并没什么,你何苦独自强撑?”
这几个月以来她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痛苦,可一个人把苦都埋在心里,久了心会生病,她才多大,竟学会酗酒了。
秦曦眼眶一红,却忍住没让眼泪滴下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转,被她硬生生逼回去,小叶的事是她心上难以愈合的一个疤痕,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可是当她亲眼看见那一个个可怕的刑具,她就无端想起小叶的惨死。
不能再有无辜的人因她而死去,她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扼制楚泓的阴谋。
她由独孤昊陪同回了秦府,到了府门,她对他道:“你回去罢,慕容瑛那里,还需要你。”出了这档子事,他留在她身边,于大局无益。
他毫不在乎道:“左右她得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至少十日,否则怎么能让人感觉到她失去夫君的痛心疾首?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去了反倒令人生疑。”
“于是,你无处可去了吗?”他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再跟着她。
他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这秦府我来了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熟悉,你不让我进去,除非——你想赶我走。”
她要有心赶他,他以为他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跟她说话?她精力不济,懒得与他多做纠缠:“你想来便来罢。”
他明白她不想他跟着,遂识趣道:“我去找祁傲杀两盘就是,听说你那处有一副寒玉制成的棋子,等下我拉他去你那处,你让人把棋局摆在凉亭里,再煮一壶好茶,如何?”
她便连看他一眼都觉着疲累,他这是做什么?担心她出事要陪在她身边?她何时脆弱到这个地步?
“独孤昊,楚泓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你太紧张了,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她甩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走了,留独孤昊在身后笑意全无,她只知道祁傲对她有愧,哪里知道他对她的内疚,若当年他再三坚持求娶她,只消秦诚点头,她又怎会受后来那些委屈?他以夫妻之名强留她在身边,总好过让李轩那个混蛋这样伤害她。
秦曦进了屋子便屏退左右,婢女都被她赶去伺候外头凉亭里预备下棋的两人,她则闷在屋子里,恣意喝起酒来,打今天起,她白日里也开始喝酒,一个人的心痛久了会变硬,埋在心底的痛发酵了,越藏越深,自伤而不知。
以往祁傲不在意她喝酒的事,今儿倒很反常,她不过才喝下两壶酒,还远远没醉,他便来敲她的房门,她故意不理会,仍是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
他失了耐心,一掌推开门,外头的风灌进屋子,吹起了她的裙角。醉眼迷离看去,他似有怒意,狠狠盯着她手上的酒壶:“你想消沉到何时?”
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放肆!”她冷了脸:“你哪里来的胆子闯进我的屋子?”
“若师父见到你这幅模样——”
她笑若星辰,颓废又哀伤:“祁傲,你这些日子总提起一个死人做什么?莫非你还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秦诚和我不是亲生父女?”
祁傲大惊失色,脸上由青转白,几乎颤了声:“你如何知晓——”
她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酒壶,却是一个甩手,将酒壶掷在他脚下,酒壶应声而裂,酒水砸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衣摆。候在凉亭里的独孤昊听到动静,大步踏进屋子,入眼一番乱象,秦曦脸颊通红坐在椅子上,一双眉眼是少见的凌厉,祁傲则神情颓败。
秦曦见他现身,跟着笑了:“你来得正好,我便要与你说一件荒唐事。”
独孤昊瞧她这幅模样,预感不对。
“你可知我在秦州的这些年,唤秦诚一声爹爹,他却并非我的生父?你且说一说,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人,将我认作他的女儿,还要把一座城池的重担交于我,所谓何故?”
她说完这几句,独孤昊的脸色比起祁傲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你们每一个人都知晓缘故,唯独我一人,成了傻子。”
所以爹用死换得她的苟活,他死了,龙潇没了威胁,便不屑杀死她这个掀不起风浪的小角色。所以李轩明知她与龙潇是仇人,还堂而皇之把她带回大齐。所以祁傲才不出手相救,他原本知道龙潇不会杀她。所以她忘却前程往事在大齐待了两年,独孤昊从未想方设法传话给她。
多么讽刺,她一出生,就是一个错误。谁能想到,她是大齐皇帝的幺女,是龙潇的亲妹,是九州大陆最强盛一国的帝姬?
她说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在祁傲心上。他一直以为她是接受不了李轩的欺瞒,觉得是她造成了秦诚的死,才沉迷喝酒,如今局面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身世,从此以后,她的心伤他再也寻不出法子来抚慰。
独孤昊尚存一丝理智:“我们瞒着你是不想——”
秦曦一个字都不想听下去,抓起手边的砚台,猛地朝他们砸去,情急之下独孤昊拿手去挡,手背硬生生被砸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她红着眼吼道:“滚出去!”
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祁傲心如死灰,已不知他是怎么踏出她的屋子,此去经年,他彻底失去了她。当年一事,她已对他失望至极。这一次,她恨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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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重逢
第八章重逢
秦曦随手开了一壶酒,仰头灌了下去,都说这酒浓烈,她除了喉咙被火烧一般的辣,尝不出别的感觉,酒能消愁,缘何她的愁绪愈结愈多,织成一张网,缚得紧紧的,缠得她解脱不得?
迷蒙之中,她产生了幻觉,竟听到秦府周围传来了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整个秦州,今日除却慕容家办喜事,还有谁不识趣敢和慕容瑛抢风头?哦,是了,慕容瑛未婚的夫婿死了,她没嫁成,正闭门痛思。
这倒怪了,这会子大半个秦州都知道慕容家的喜事变成了丧事,谁胆大包天挑了同一日成亲,存心给慕容瑛不痛快?若非她心情不好,真想去瞧一瞧,谁这么离经叛道挑衅慕容瑛。
青天白日,她觉得这热闹声甚为刺耳,索性将屋子的门打开来,随意瞥了眼,祁傲和独孤昊居然还留在凉亭未走,他二人见她走出来,神色颇为凝重,均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收回目光,唤来婢女:“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闹,叫人赶走,就说本小姐嫌吵,要他们换条路走。”
她心情不爽利时,见不得人有高兴事,要娶亲大可绕道,偏经过她府邸所在的这条路,着实可恨了些,不让家丁冲出去打一顿,她已很顾及城主的颜面。
“不必去了。”祁傲走过来,很是委婉:“那人不是一般人。”
她冷笑:“在秦州还有我惹不起的人?”
她只是多喝了些酒,还不至于失去理智,祁傲顿了一顿:“来的人,是李轩。”
三日之前,他和独孤昊同时收到李轩命人传来的消息,这一日,四月初十,李轩会来秦州迎娶秦曦,届时谁拦他进城,格杀勿论。他们派了几波人前去阻止,没有讨到便宜,去了多少人便抬回多少具尸体,李轩铁了心要带走她。
“无怪楚泓挑这个日子警告我,两国这一战看样子是要结束了。”
她这个反应,委实不正常,祁傲又听她道:“去叫二三十个个壮实的家丁侍卫,抄上家伙,把人给我哄到别处去,不要扰了我的清净。”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下人来报,对方人手不多却个个身怀武功,虽不伤他们性命,却挪步走一步,她旋即冷笑,李轩想做的事,必有十成准备:“罢了,由他们待上几日,自会离开。”
于是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白天黑夜日子照常过,若要出府,走偏门后院就可,李轩还不至于让人去堵截她,她太了解他,他这么骄傲的人,做不出这档子事。
她可以宅在府里不出门,祁傲和独孤昊却不行,对比祁傲的淡定,独孤昊气得差点跳脚:“你还说我厚脸皮,李轩这厮的脸皮才是厚的赛城墙。他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一身大红喜袍站在雨里,一顶八人抬的大轿落在你秦府门外,传出去不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亏他做得出来。”
她闭门不出躲在府里,多亏了他的大嘴巴,李轩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瞧了落在池塘里的细雨,自三日前这雨就一直下个不停,连带天气也更冷了些。
“他是不知道你这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硬得凿都凿不开,你瞧你听他在雨里不眠不休站了三天三夜,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秦曦,我就怕你心一软原谅了他。”
秦曦瞧他一股子说上这许多,素手给他添了杯茶:“我从不知,你有八卦的天分。”
他这天花乱坠信口说一通,比那茶楼的戏文还要曲折,他正经盯了她的脸:“至少你没赶我走,还愿意见我,足以见得我比李轩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你若敢吃回头草,我——”
他才说到一半,祁傲撑伞来了,秦曦只消看他一眼,复又低头喝茶。祁傲心知她不喜见到他,她不喜欢一个人时,连掩饰都懒得,只不过有些话他还是要说:“你且去见一见他,该断的断干净了,他这么站在雨里,外头的人多有议论,对你不好。”
他当然晓得李轩落到今日下场是咎由自取,可不知为何,他眼看李轩被她厌弃,不由生出一丝同命相连的感觉。
秦曦放下茶杯,清冷道:“我又几时畏过人言?”
“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路强撑到秦州,元气大伤,你去看一眼罢,不要留下遗憾。”他话音刚落,下人来禀,说外头的人非要求见她。
她已然不悦站起身来:“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话不投机,她回了屋子,连午膳也未用。
雨越下越大,仿若砸在人心上,秦曦关上屋门窗子仍是难掩心头烦躁,屋里有酒她却喝不下去,满脑子都是李轩的影子。独孤昊曾说,李轩被一名与她长得颇为相似的女子刺杀,伤在离心口一寸的地方;祁傲也说,李轩来秦州路途颠簸,在雨里站了这般许久,伤了根本。
她很矛盾。上一回听说他死了的消息,她表面无异,其实心跟着死了,她想着,人死不能复生,以死者为大,他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好端端站在秦府外面,她觉得死了的心又活过来了,她可以去见他,却不能原谅他。她不懂他为何这么固执,非要逼迫她?
秦曦撑了一把纸伞,一袭白衣清冷立在滂沱雨中,好似隔了千山万水,远远望着雨幕另一端的李轩。他一身喜袍被雨打得湿透,像石雕定在原地,见她的第一眼,他笑得像一个吃了糖的孩子,嗓音沙哑得可怕:“曦儿,你终于肯来见我。”
站在他身后的一行人看见她,纷纷单膝跪地,齐声恭敬道:“见过轩王妃。”
听到“轩王妃”三个字,她忽然很想大哭,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憔悴这么落拓,他瘦削得厉害,喜袍虽修身得体,却映衬得他格外清瘦,他那般风华绝代无欲无求的一个人,何以落得这幅模样?
她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悲伤,弃了手里的伞,冲进雨里,狠狠撞击在他怀中,哭得不能自抑,泪水混杂着雨水淌下她的脸,融进他的喜袍里,灼伤了他的心,他曾经说过,再不要她流一滴泪,可是他让她哭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伤心难过。
“曦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他说的这样迟,她那么纯粹那么美好,他竟那样伤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腹的委屈化作一声声凄厉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是你?为什么做这些的要是你?”
他将她搂得愈来愈紧,似要让她融入他的骨血里,他的泪顺着流进她的衣领,带了冻人的凉意,他在耳边一声又一声恳求:“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曦儿,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杀秦诚,我不是故意要伤你,你听我解释。”
“那年在秦州,你说只肯嫁给我一人,我想我们在大齐的婚礼便不作数,我们就在秦州成婚,就在你长大的地方成婚,好不好?”
“我答应过你,八人大轿加我一人,走遍秦州大街小巷,干干净净来迎娶你,我来了,你说过的话还作数么?”
“曦儿,别不要我,别弃我而去,没有你的日子,我过怕了,是真的怕了。”
“你不喜欢大齐,我们就定居在秦州,你可以继续住在秦府,继续守着秦州,等你腻了,我们就去游山玩水,我带你去我去过的地方,你不是说羡慕我去过许多地方?我一个一个都带你去,曦儿,我想你了,不要离开我。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听你的。”
他为何要在她决心舍弃他的时候说这些给她听?她哭得更凶更惨,呜咽得不成调。
她记得他说过,以一年为限,他大胜凯旋,再不离开她半步。她记得他说过,春暖花开是个好时节,他们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成亲,上天也会祝福他们。她记得他说过,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她记得他说过好多好多,他的每一句话,言犹在耳。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回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李轩日夜兼程赶路,已透支体力到极限,加之在雨中站了三日,再好的底子也撑不下去,他为了见秦曦一面,一直在强忍身上的伤痛,眼中满布的血丝令她心痛,她趁他不备,一个手刀劈下去,他不可置信看了她最后一眼,身子软了下去。
秦曦命他的手下将他抬入轿中,喂了护心丸给他服下,她最后用手拂过他的脸,退出了轿子,对一众他的护卫道:“若你们还在乎他的性命,马上带他离开秦州,去哪里都好,不要回头,我已给了他和离书,便再当不起轩王妃的身份,他醒后若要责怪,你们如实相告便是。”
她心意已决,谁都劝不动,白逸从一众护卫中站出来,面色凝重,却仍敬重道:“王妃,你且想好,此去一别,你与王爷便再无相见的可能,南帝已发兵南下,王爷此时不在你身边,若城破人亡,你和王爷都会抱憾终生。”
白逸更想说的是,王爷为了她,战事一稳定便赶来秦州,路上一丝停留都不曾,他们明明深爱彼此,为何她不肯放下过去,与王爷重修旧好?
“我心意已决。”
白逸不再劝她,对她作了一揖告别,领着众人离开。他们走了很远,从秦曦站立的位置望去,渐渐地连一行人的影子也看不清,她呆呆地站在雨里,浑身上下无一处是干的,白逸说的这些她怎会不知?李轩站在大雨里凝望她那一幕,她的心已经软了,只是她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李轩的欺瞒背叛在她心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她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去原谅他。
他们的夫妻缘分,早已断了。她一早做好赴死的打算,独自面对楚泓,城在她在,城亡她亡。她是为这座城而生,这是她一人的命运。他不该留下来陪她送死。
她在雨里站了很久很久,天色变得阴沉,才小半日她已冷得麻木,李轩是如何在雨中撑了三个日夜?她何德何能,值得他为了她,连命都豁出去?
临近晚膳时辰,祁傲久久等不到秦曦,遣人去请,方知她出了府去见李轩,他快步走出府,果然见她傻傻立在雨里,他心痛不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冷得没有温度,他吼道:“他走了你难过成这个样子,那你为何不随他一起离开?”
她像没听到,两行泪却默默流下来,他拿她没办法,哀叹道:“你已经历了这么多,还是看不开吗?对师父而言,你开心地活着最要紧,你若真跟了他,这座城我拼死也会替你守住。”
她神情呆滞,声音破碎得不成样:“不是看不开,是不知道怎么看开。”
再这么站在雨里,她的身体不知会有多伤,他横抱起她,一路快步走进她的屋子,急命婢女替她沐浴,又让人煎了一副汤药过来,看她乖乖喝下,他才罢休。
“你的身子你自己知道,酒多伤身。”这几日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不看好她,她便会出什么事,可能是形势紧张,他多虑了。
秦曦一勺接着一勺喝着安神汤,近日他变得愈发啰嗦,不是叮嘱她这个就是叮嘱她那个,实在不像他。
“楚泓已有所动作,想必有不少南国人混进了秦州,秦家军由你统领,我并不担心,倒是慕容瑛那边,可准备好了?”
她已收拾好白天的情绪,这样很好。他如实告诉她:“兵器和粮草已置办妥当,照你的吩咐,我已命人将城里的百姓陆续迁至更南边,给了充足的银两,又在南边临时搭盖茅草屋安置他们,战事一触即发,除了背井离乡,他们至少能活着。”
她闻言点了点头:“你手头的银子若不够,尽管拿秦家的银子垫进去,左右我爹留那些钱给我,我也用不上。”
“你且宽心,早些休息,有我和阿昊在,保证秦州绝不破城。”
没有人能想到,那位在战场上吃了败仗的南帝楚泓,此时已悄然到了秦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此番亲自赴险,为的是带走一个重要的人,毕竟这个人关乎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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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被骗
(女生文学 )
第九章被骗
李轩离开了秦州,秦曦的日子一如过去平静,这一日她在书房翻阅祁傲送来的文书,正凝眉思索,有下人来秉,独孤昊坐在前厅等着见她。她放下文书,心想独孤昊又在耍什么把戏。以他的性子,哪次有事不是直接来书房寻她,何时学会客气这一套了?
她由下人领着去了前厅,独孤昊一身白衣端坐着,手里捧了茶,茶是好茶,却不是他惯常喜欢的浓茶,反倒是她更为喜欢的清茶,她随口一说:“你今日倒怪了,竟喜欢起我府里的龙井。往日煮了这茶,你怎么劝都不肯喝,说茶的口味太淡,喝了回味不足。”
独孤昊抬眼,一张脸很是妖媚,却笑得不太自然,少了浮夸:“是么?可能转了季节的缘故,喝几口也没什么。”
秦曦在主位坐下来,挑眉道:“说罢,来找我所为何事?”
“慕容瑛关在屋里近一个月,茶饭不思,足不出户,坊间传她伤心过度快要疯了。他那短命的夫婿家大为感动,让族里的长辈去了慕容府上,说要收慕容瑛做干女儿。”
秦曦一点不意外,慕容瑛这一招苦肉计是不得已而为之,却是冲破困局的唯一法子。她是宁肯不再嫁也定要维护住慕容家的声誉的:“她那夫婿家虽无法与慕容独孤两家匹敌,到底是秦州有头有脸的望族,她此番收获是不幸中的大幸。你若为这件事来找我封口,大可不必,她要做的我不会*插*手,只要她不触碰我的底线,我不介意做一个瞎子聋子。”
独孤昊的神色掩不住的意外:“你与以前,很是不同。”
“气性这种东西,日子长了,自然磨得出来,论城府我还不及你十一。”
他微微一笑,倒比寻常多了沉稳之色:“我找你是为了另一桩事。”
“你几时与我说话,喜欢绕弯子了,且直说罢。”
秦曦对独孤昊素来没什么耐性,又是自幼相识,说话直接惯了,听他如此温吞,便猜到出了不好的事:“左右你说什么,我都不得不去面对。”
他眼神一黯:“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事。”
“慕容瑛的婚事出了变故,多少扫了慕容家的颜面,族内反对她继续掌位的人不少,她迫于现实只得先交出一部分权力,据我这边的消息,反对的人多半受了楚泓的煽动。楚泓挑了慕容家先下手,不外乎是顾及慕容家制造兵器的实力,想从源头断了秦州武力抗敌的能力。”
他说的亦是她所想,秦曦点了点头:“他是个谨慎且阴险的人,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一旦出手,定然谋划好了接下去的两步三步,先是慕容瑛,很快便是你,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恢复了不正经:“我不像慕容瑛蠢的去成亲,你不嫁我我谁也不想娶,我又膝下无子,没有死穴。而且我手上有不少南国皇室的秘闻,楚泓招惹我也该掂量掂量。”
话说到这份上,秦曦将这几日所想和盘托出:“如若慕容瑛的事只不过是障眼法,你可否想过楚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打击的人是我,会不会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才率先向慕容瑛下手?”
她的直觉一向敏锐,这几日她哪儿也不去,待在屋子里寻思,一定还有细节是她没发现没想通的,大齐与南国的战事结束在即,南国惨败,对楚泓执政大大的不利。反观秦州,太安静了,安静得十分不寻常。
她探寻的目光落在独孤昊肩上,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呼之欲出,偏巧有一个眼生的小厮跑进了前厅,神色慌张,步伐不稳,直直跪在她面前,小厮身后跟着秦府的下人,看样子是没拦住人,叫他冒失跑了进来。
未等秦曦问询,那人哭天喊地起来:“秦小姐你快去看看我们家大小姐,晚了就来不及了啊——”
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悲伤欲绝的模样不像有假,还有哪位世家小姐的小厮敢跑到她府上闹这一出,秦曦眸光含了冷意,憎恶之意明显:“慕容府上没人了么?”慕容瑛竟让这么一个冒失的小厮过来,是已然叫不动人了吗?
小厮被她的威严震慑到,吓到收了泪,回了神智,忙叩头求饶:“小的冒失,求秦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计较,实在是事出紧急,我家小姐晨起吐血昏了过去,大夫说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小姐醒后命我一定要请秦小姐过去一趟。”
他似乎担心秦曦不信,从兜里掏出一枚玉佩举到半空:“我家小姐说,若秦小姐不愿意走这一趟,只要拿出这块玉佩,秦小姐一定会信我的。”
那玉佩秦曦当然认得,她把它丢在山海楼是要与慕容瑛断绝幼年的情谊,熟料慕容瑛又赎了回去,她冷笑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独孤昊一眼,眼里的讽刺几不可察:“若中的是一般的毒,怕她也不会想起我,看来这毒下得重了,攸关性命。她已经背叛过我一回,这一遭该不该去,你怎么看?”
独孤昊一笑,眼睛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眼下慕容瑛还不能死,你的猜测是有道理,可一旦秦州与南国开战,慕容一族群龙无首,保不齐出了乱子连累大局。这一趟非去不可,我陪你去便是。”
便在此时,她的城主身份派上了用场,慕容瑛再不济,明面上有了城主的支持,尚不至于一败涂地。稳住打局才是上策。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秦曦对那小厮道:“你如何来的秦府?”
“回秦小姐,小的骑了匹快马,那马就在府门外。”
“如此甚好。”她吩咐下人:“速去备两批快马,我与独孤昊去一趟秦府。天黑之前若我还没折回,告诉祁傲去书房替我把剩余的公文处理完。”
她转而对独孤昊道:“我去换一身衣服,你且等我一会儿。”
秦曦和独孤昊一人一匹快马,一前一后骑在路上,行经大半距离慕容府不远时,她突然提议走另一条路,独孤昊迟疑:“那条路是——”
“是慕容瑛的夫婿去迎亲时遇袭的那条路。”她扯了缰绳,朝这条路骑去,独孤昊见她坚持,跟了上去,他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方才小厮匆忙来报,她听完慕容瑛中毒的消息,平静得出乎意料,若说她完全不在意慕容瑛的生死,他不相信。
这条路宽敞却安静,路两旁的房屋规制整齐,秦曦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独孤昊,你说我们能安然无恙到慕容府上吗?”
他脸色一变,笑得极不自然:“有我在,你无须担心。”
秦曦故意放慢了速度,她听力极好,方才耳朵已捕捉到瓦片异动的声响,有人一路在屋顶上尾随他们,她骑了一小段路,忽地扬起手刀,迅速朝独孤昊攻去。
“秦曦!”独孤昊一个不备,躲避时身子往一边歪去,眼看就要摔下马。他一个掌风袭向马腹,马儿吃痛倒去另一侧,堪堪没有压到他,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抬起头看着调转马头停下的秦曦,笑道:“你疯了?!”
他稍有不慎,此时只怕已摔断了筋骨,这女人,好狠!
“独孤昊”站起来,理了理月白衣袍,气度风华如月皎洁:“你是何时识破我的?”费劲心思假扮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竟在这么短的时间被她看出来,实在是失败。
秦曦犹坐在马背上,虽同样是一身白衣,寂然的气质沉静如水,与独孤昊故作风华是很不同的:“一开始你喝茶时,便露了破绽。”
“哦——”寂然笑道:“竟是一开始,就被你识破了么?却不知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一个个隐在屋顶上的杀手现了身,粗粗看去不下二十人,团团围住他二人。秦曦明白楚泓这次擒下她是志在必得,单寂然一人她已不敌,再加上二十个武功高超的杀手,她输定了。她索性下马:“你与他有九分相像,光凭长相看不出不同。只不过你这一趟来得太巧,他昨日才与我吵过一架。独孤昊这个人,但凡吵架定要与我冷战几日,不会这么快再来找我。”
“他这么赶着来找我唯一的解释,是他被慕容瑛困住,只有这个空隙脱不开身,而你不愿意放弃这个好机会。”
寂然浅笑,他的笑容很温暖,有股柔和的光芒:“秦曦,你变了,心思纯净,却更缜密,一个女子太过聪明不是好事,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毁之的道理。”
“在前厅初见你,我小小试探了一番,故意说独孤昊爱喝浓茶,其实他最喜喝的就是龙井。他是我府上的常客,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而给他端上他不爱喝的茶呢?”
“你最大的破绽,是你消失得太久,我和独孤昊暗中派了很多人都查不到你的踪迹,只可能有一个更为强大的人在保护你,天地之大,除了楚泓,你还能依附谁呢?”
她闭门不出的这几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寂然。他现身了,楚泓离她便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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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国
第十章南国
寂然,是一个太过特殊的存在。在看透与看不透之间,他有过挣扎,最终还是被欲望的魔障吞噬了,苦苦修行多年,敌不过一颗凡夫俗子的红尘心。他和秦曦都是被厄运捉弄的人,秦曦在想,若把自己换成是他,这天上地下,哪里才是他的归处。
这根本是一个强者生存的世道。寂然的出生,应的就是这个道理。弱者的命运在强者的一念之间被肆意摆布,一个被捧在高处的独孤昊,一个遁入空门远离世俗的寂然,谁又能做到坦然面对?谁不是凡世的庸人?他想变强,选择楚泓无可厚非。
是以她在等寂然现身,如她所说,楚泓一开始要针对的是她,她若躲避,只会连累无辜的人,说到底是她不够强,保护不了自己。寂然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她当初能用他来威胁独孤昊低头,他日楚泓一样能利用他来牵制独孤家。慕容瑛已是弃子,独孤昊不能再倒下。
她很庆幸,有祁傲守在秦家,如此她就真的再无顾虑。她留言让祁傲去书房找她,他会看到她留给他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杀慕容瑛。
慕容瑛勾结楚泓,她一点不意外。那演技浮夸的小厮这会应该已经被秦府的下人拿下,等祁傲审问。夫婿被杀尚且闭门不出,生怕家丑外扬,自己身中剧毒倒弄得人尽皆知,岂不自相矛盾?
那玉佩不拿出来她还不疑心,她当着面弃了不要的东西,慕容瑛这等自傲记仇的人,竟拿这玉佩来找她求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慕容瑛再留不得。
寂然脸上闪过一次了悟:“这么说,你是自愿被我挟持?秦曦,你不怕我杀了你?”
秦曦懒散一笑,一时繁花无色,她素手从发间取下一支玉簪抵在喉间,意料中见寂然面色一沉,她启唇:“你推我落过一次崖,我大难不死,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枚玉簪簪尾醮了剧毒,只消划破我的皮肤,毒入肺腑,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我就会毒发身亡,你便省事拿了我的尸体去交差,如何?”
“你要挟我?!”他明显怒了,多了丝烟火气,再不是曾经那个出尘脱俗的佛门弟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自戕?”
她一个柔弱女子,当初在清露寺是如何娇气又吃不了苦,他尚记得,怎么可能——
他一个箭步上前,摁住她的手,却已迟了,发簪已刺破她颈上白嫩的肌肤,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那口子一瞬间变成青黑色,将血红淹没。他夺下那玉簪,咬牙切齿道:“你真的疯了!你究竟想做什么?解药在哪里?”
“你舍不得杀我。留下我,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秦曦说的是真话,玉簪上有毒不假,却还不致命,只为震一震寂然,叫他不敢小瞧了她,纵然做了砧板上的鱼肉,她也是有脾气的。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光是一点毒性已足够让她头晕目眩。
“我的确不会杀你,你犯不着激我。”
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秦曦苏醒时躺在一座宫殿的寝居内,她身上酸软,没什么力气,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涂了药包扎好,感觉不到痛意。他们给她服下了软骨散,她能动,却使不出武功。她适应了一会儿,撑着身子坐起来,长发垂落至腰间,三千发丝如瀑。
殿中开了一扇小窗,窗外月色正好,莹莹月光洒落在地砖上,她下了床,赤足走在地上,头脑昏胀,努力回想昏过去前发生的事。
寂然劫持了她。她一惊,看来她昏迷了好几日,竟被寂然带到了南国皇宫。守夜前来添烛火的宫女见她立在殿中,很是惊讶,连忙行礼,她问这宫女:“现在是什么时辰?”
宫女为难地看了看她,不答,她不悦:“你是哑巴吗?我在问你话。”
“奴婢——奴婢——”宫女结巴起来,声音压得很低:“皇上有令,奴婢不能跟姑娘讲话,否则就要看下奴婢的脑袋。”
秦曦叹了声气,瞄见桌上的纸笔:“不能说,便过去写下来给我看。”
宫女很听话,走过去老实写了:亥时。
“我在这里睡了几日?”
宫女又写:两日。
推算过来,从秦州昼夜不停赶路到南国,她昏睡了至少五日,寂然为了掳走她倒很拼命,多一刻都不肯停留,可见楚泓的急迫。
“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宫女拿着纸条给秦曦看,秦曦瞧她是个简单的人,说道:“去弄几壶酒来。”腹中空空,她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喝酒。
宫女一愣,转而领命退下。秦曦打量了一圈,这寝殿华丽中透着清雅,倒很符合楚泓的调调,物是人非,谁能想到那一年在宫宴上被人刁难当众奏琴的质子,摇身一变成了一国帝王,还发动了一场长达一年之久的战争?
可惜他太心急,与祁傲的夺位之争险胜,才登大位便铲除了一批政见不同的臣子,闹得人心惶惶,根基不稳又发动战争,劳民伤财,犯了为君的大忌。秦曦见识过楚泓疯狂的模样,为君之人心胸这般狭隘,定是将早年为质的事视为奇耻大辱,他应该从为咽下过这口气。
她甚感疲累,偏偏脑子清醒得很,初夏的夜晚清凉,她一身月白中衣背靠床沿,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南国的酒口感绵软,不似秦州那般热烈。喝下两小壶,她愈发清醒。
月色清冷如霜,她维持同一个姿势,一坐就是一整夜。熬到天际露白,她手一松,手中的酒壶滚落在地,荡了两圈,与另外两个酒壶碰在了一处。她精神一松,倒头睡去。
这番颠倒黑白持续了几日,到了第三天夜里,楚泓在她醒后没多久便来了。他一身奢华常服显得温和儒雅,声音亦透着温柔,让人很容易陷落其中:“朕听人说,你不肯吃东西。”
彼时秦曦喝得多了些,醉眼迷离的,撑着脑袋看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楚泓静静瞧了一地乱七八糟的酒壶,好气性道:“从前不知,你酒量这么好,只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他负手立在殿中,眉宇温润如玉,真乃翩翩君子之风:“那一个白日,你扮成清秀男子的模样,在街上想买两串糖葫芦却没带钱,你那一时窘迫的样子,常常徘徊在朕的脑子里。”
他的后宫有许多女人,娇媚的俏丽的张扬的温柔的,独独没有一个人,能像她这般令他心静,她像一朵出水的芙蓉,天然去雕饰,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痕迹。他曾以为若她从这世上消失,他就不会一直惦记着她,一个皇帝不该有软肋。可是他错了,她在他眼前坠崖的那一日,他的心像被挖去了一块,空的可怕。
她辗转到了他身边,他觉得很好。李轩祁傲那几人不懂得把握机会好好待她,那为何他不可以?他甚至没想占有她,只想用南帝的身份留住她。他们也有一段过去,不是么?
楚泓说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那时她以为他好心解围,此番想起不过是他的另一个圈套:“我只记得你指使寂然杀我,再不记得其他。”
她不是圣人,不想去理解一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她这几年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楚泓在她眼里多疑又极端,和当初温润如玉的君子判若两人,她敬而远之。
“若这宫里有人敢这么跟朕说话,他早已身首异处,换成是你,朕总不会与你计较。”
秦曦懒懒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那宫女拿来的酒着实不经喝,她懊恼地皱眉,盯了酒壶道:“所以你让寂然掳我来,是想拿我的性命威胁李轩?那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早已给了他和离书,又将他赶出了秦州,怕他根本恨我入骨,巴不得我死。”
“哦——”楚泓扬眉:“曦儿,你太轻看轩王,也太轻看你自己。朕所认识的轩王,倒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眼界甚高,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入得了他的眼,当初朕费尽心思拉拢他,他理都不理,十分高傲。对你他却很上心,朕留你在这里,气一气他倒好。”
“你也不必激怒朕,朕是天子,尚不屑用一个女子换得一场胜仗,朕亲自将带你回南国,因为朕再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万不得已牺牲慕容瑛这个棋子,倒很值得。”
“你性子倒硬,把左相吓得不清,他带你回来的时候铁青着一张脸,朕还以为是你欺负了他。”
既然睡意全无,她倒不介意他说这许多:“你的左相,便是寂然么?”
“确切地说,是独孤远。”
是了,她怎会忘记寂然身上流的是独孤家的血?
“他那么出尘的人,甘愿依附你,我很好奇,你许了他什么好处?”
寂然曾是六根清净的修行弟子,他不看重金钱虚名,闯入红尘来做南国的左相,又图什么呢?
楚泓坐下来,自顾自倒了杯酒,小酌一口:“每个人都有心魔。独孤远自出生就被家族舍弃,一腔才华抑郁不得志,朕给他的,是一个证明他自己的机会。证明他比独孤昊更优秀,证明他比独孤昊更值得留下。”
“你瞧,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只消满足他的欲望,他便心甘情愿替朕卖命。”
他的话秦曦无从反驳,只仰头喝尽壶里的酒。
“你且安心住下,如今在朕的皇宫朕说了算,除了不能逃走,你怎么折腾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怪罪于你,伺候你的人你若不满意,晚些时候同朕身边的太监说一声便可。”
“你养好精神,明日朕过来你这里用晚膳。”
秦曦冷笑一声:“楚泓,我不是你的妃嫔,你大可以将我当作囚犯对待,要我给你好脸色,便看我的心情。”
她这话说的很是随性,楚泓也不介意:“朕说过不会与你计较。”
秦曦看了楚泓走出殿去,没了方才的肆意,敛下脸色,她想不通楚泓到底想做什么?他千方百计留她在这宫中,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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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温柔的刀
第十一章温柔的刀
翌日傍晚电闪雷鸣,雷雨大作,渐成滂沱之势,未有停歇,秦曦昏睡了大半日,实在被轰隆的雷雨声搅得浅眠,索性起身沐了浴,清爽后命宫女煮了茶,她则卧在美人榻上听雨,懒懒打发了几个时辰。
初夏少有这般疾雨,楚泓批阅完折子,坐上龙撵相比前几日已然迟了些,近身侍奉的廖永含笑提醒:“皇上可是要去秦姑娘处?”
楚泓端坐在龙撵上,极淡地瞥了廖永一眼,道:“你的记性倒好。”他昨日说过会去她那处,君无戏言,这一趟自然要去。
廖永道:“奴才听说秦姑娘那儿今个儿又睡了大半日,好不易醒了,赏个雨闻着茶香又睡过去了。”他廖永好歹十几岁入宫,算得上阅人无数,可这秦姑娘年纪轻轻的,却叫他琢磨不透,除去样貌出众了些,委实太过随意,不懂规矩。
哪知皇帝却笑道:“她那丫头懒散惯了,她是轩王妃时,轩王极宠她,舍不得约束,便是当着齐帝的面,亦不会收敛。回了秦州,她爹对祁傲有恩,祁傲更是由着她的性子,为她鞍前马后。朕若用条条框框束缚她,又怎么能留得住她?”
“守规矩的女子多半无趣,这宫里无趣人挺多,反倒有这么一个自由的人,不是很好么?”
皇帝都这么说了,廖永是聪明人,哪里听不懂皇帝的意思,只附和道:“秦姑娘得皇上厚爱,是她的福分。”
皇帝眉眼温远如山,扬了扬手,龙撵在暴雨中快速行进,极是稳当,廖永似乎听皇帝喃喃自语道:“若能一直留她在身边,该有多好?”
楚泓踏入殿中,一身精致常服连衣角都未沾湿,他命所有宫人噤声,想看一看秦曦在做什么。目光扫去,秦曦正坐在床上摆弄几根木棍,瞧上去有模有样,甚是投入,他走近,见她手边躺着一本打开的书,书上画有奇怪的图案,他的脸色在烛火的映衬下很柔和:“你对五行八卦有兴趣?”
很少有女子喜欢五行阵法,她居然看得入神,他听闻她琴棋书画没有一样精通的,不想她会喜欢这等旁门左道的东西。
秦曦仍旧埋首研究书里所讲,楚泓会来,她并不意外,整座皇宫都是他的,他是主她是客,她还能有资格谢门不见么?她的命在他手里捏着,硬碰硬对她没有好处。
“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她这等闲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过去拉起她的手,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动作却很轻柔,她甚至没感觉到疼。
“过来陪朕吃点东西。”楚泓似乎真的只想叫她陪他吃顿饭,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他则坐在她对面的位子面含笑意看着她,宫女鱼贯而入,陆续上齐了菜,秦曦看着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提不起胃口。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你才来宫里几日,朕便觉得你瘦了一圈。这些菜是按照秦州的作法烹制,若你尝了不喜欢,朕就把那厨子赶出宫去,朕不会杀他,只可惜了独孤昊的一番心思。这厨子混进宫里,是费了功夫的。”
独孤昊有些本事,能在他眼皮子下安*插*人进来,但他的皇位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若非看在那厨子做得一手秦州菜,他不会留下那人的命。
秦曦看了那汤一眼,一旁侍奉布菜的宫女忙盛了一碗给她,她喝了一小口,的确是地道的秦州风味:“你威胁我作甚?这厨子凭手艺混口饭吃,去哪里都能寻到差事,于我有何干系?”
她心下了然,这厨子做菜的味道很熟悉,正是阿洵的手艺,能派阿洵来南国,独孤昊想必已经猜到她是怎么被骗走的,也识破了慕容瑛的诡计。看来慕容瑛死期不远了。
她安静地喝了小半碗汤,楚泓很是满意,他知道她是故意跟那厨子撇清关系,他看破却不说破,她这般狡黠,倒比后宫那些温顺的妃嫔来活泼可爱。对着她他的食欲大好,比平时吃的多了一些,廖永站在旁边看得很清楚,眼尾瞄了瞄秦曦,复又垂了眼。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再未搭话,秦曦吃了几口弃了筷,坐着发呆,待楚泓用完膳,宫女端来漱口的清水和巾帕,秦曦自小被服侍惯了,倒没有不适应,楚泓瞧她的仪态举止有一股皇族的优雅,越看越喜欢几分。
一顿饭慢腾腾吃完,殿外雨竟停了,白日睡眠不佳,这会又吃了东西,秦曦徒生出几丝睡意,却听楚泓提议:“陪朕去御花园散散步。”
秦曦腹诽,这雨停的真是时候,无奈吃人嘴短,只能强打起精神作陪。御花园离她住的宫殿小远,她对南国皇宫不熟,好在有两排太监齐齐掌灯,楚泓引了她一路走去,她倒也自在。
雨后空气凉爽,消了暑气,她虽懒散,慢悠悠走几步路尚且吃得消。行至御花园的鹅卵石小路,秦曦忽地脚下一滑,差点摔了,楚泓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欲道谢,他却顺势牵起她的手,再不肯放开,他好意道:“朕牵了你走。”
秦曦一个用力挣不开他的手,他这么温润的人力气却很大,足见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悬殊。感觉他无轻薄之意,她便作罢,却不料下一刻偶遇他的妃子。
这夜才落完一场大雨,这位打扮精致盛装而来的妃子想必与楚泓心有灵犀,一样有爱在雨后散步的癖好,她的眼光落在楚泓牵了秦曦的那只手上,面色一白,继而抬起一双纯净的眸,等看清秦曦的相貌,面色又是一白,却很快福下身去,嗓音柔嫩婉转:“皇上来得可巧,臣妾方才在亭中赏雨,听着雨声,犹想起那年遇见皇上的时候,也是天降大雨。”
这一番话说得讨巧,配上如此娇嫩的音色,听的人更是心生怜惜。隔了亮光看去,秦曦对这一张同自己有六七分像的脸,生不出好感。
楚泓仍拉着秦曦的手,只对瑶妃虚浮一把:“同你一道的时光,朕没有忘记。夜深了,你早些回去歇下,朕明日过去你那里。”
他虽心思深沉,却藏得很深,总给人一种柔情似水的错觉,瑶妃的喜悦之色染上眉梢,盖都盖不住:“谢皇上。”
她眼尾扫一眼秦曦,神情甚为得意,故作惊讶之色:“这位姐姐看着眼生,皇上不为臣妾引荐么?”
楚泓笑道:“她的年纪,倒比你还小一些。”
但凡女子最介意被比较的不是样貌便是年纪,瑶妃面上尴尬,又一时拿捏不准皇帝的态度,只好努力维持出笑靥:“是臣妾失言了,给妹妹赔个不是。”
她这一番做作秦曦看得碍眼:“这位娘娘,我阿娘并未给我添哥哥姐姐。”
瑶妃不偏不倚碰了钉子,笑容再挂不住,她以为秦曦初来宫里好欺负,不料对方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楚泓适时开了口:“你既然想知道,朕告诉你亦无妨,这位秦姑娘是朕请来的贵客,会在宫里长住。”
秦曦觉得楚泓这样介绍她的身份甚为恰当,她是客,是外人,等于告诉这宫里的所有人,她无意与他们有利益冲突,威胁不到他们,反过来他们也为难不了她,能为难她的只有皇帝一人。
果然瑶妃见好就收:“如此以后还有碰面的机会,秦姑娘若有空去本宫那处小坐,本宫一定替皇上好好招待。”
瑶妃走后,楚泓牵着秦曦继续在御花园里悠哉散步,南国气候温和,初夏雨后开了满园子的花,更是花香怡人,楚泓想起方才一幕,调侃道:“女子醋起来,倒有几分情趣。”
他在皇宫长大,后宫那些女人争风吃醋的把戏,他见得多了,是以只要不太出格,他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一向懒得理会后宫的麻烦事,方才怎的沉不住气?”
她怼起人来,有一分小女儿家的率真,倒是少见。
秦曦挣开他的手,眸色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与你那后妃素不相识,何来以姐妹相称?这等虚与委蛇又何必?左右我困在这里,无心攀附谁。”
她曾听独孤昊说起楚泓的后宫有不少与她长得相似的女子,耳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她看见瑶妃顶着一张与她颇像的脸在那儿争宠,起了一身起皮疙瘩,浑身都不对劲,连带楚泓也变得不顺眼。
她何故动了气楚泓不知,却道:“曦儿你可知朕为何宠幸瑶妃?”说是宠幸却不是宠爱,因为只有宠而确实无爱,他可以宠一个女子,给她荣华富贵,把她捧到天上,却不会爱一个女子,给她真心实意。
“瑶妃出身卑贱,只不过是一介商贾的庶女,若非她这张脸,朕不会多看她一眼。今夜她特意跑来见了你,应该明白朕为何封她妃位,近来她恃宠而骄,做了几样越矩的事,借此敲打敲打也好。”
他能容忍女人争风吃醋,但惹他心烦便过分了,后宫的女人懂分寸知进退最好,否则单凭一张脸,时间久了也会生腻。
“朕每每去瑶妃宫里,她热情又有小女子的任性,是以朕时常会想,你若醋起来,耍起小性子会是什么模样?”
“朕留你在身边,对你并无龌蹉的想法,你不用紧张。你不愿意的事,朕不会勉强。一来你住在这宫里,朕很安心,二来轩王对南国发难有所忌惮,是一举两得。你安心住下便是。”
若不是几次差点栽在他手上,这一番肺腑之言,秦曦几乎快信了。楚泓这人像一把温柔却锋利的刀,他的温柔有一种诱惑人心的力量,他待你好时不吝啬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你面前,他厌恶你时转身就能将一把剑刺入你的胸膛。
以温柔为刀,这样的人委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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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驱逐
第十二章驱逐
是夜,秦曦回了寝殿后没多久便沉沉睡去,梦里竟有李轩的影子,可惜不是美梦。
她惊坐起身,揉了太阳穴喘气,眼角余光瞄去,床头桌案上香气袅袅,气味却不太熟悉。她手指香炉问道:“这里面燃的是什么香?”
她素来喜欢花果的自然清香,对贵族焚香之趣没什么追求,宫女支支吾吾只道是安神香,她心下了然,猜到是楚泓所为,也不为难那宫女:“去拿一本棋谱给我。”
南国宫廷的人喜好下棋,楚泓自不例外,秦曦这会心里不爽,不免要恶补几招挫挫他的锐气。她承认自己没什么气量又受不得欺负,被人惹得不快,定要想出法子扳回一局才肯罢休。
她懒散惯了,虽一腔较真临时抱佛脚,却到底对下棋生疏,有好几处不得要领,一本棋谱啃得很是艰涩。于是一夜无眠。照旧天亮时分,秦曦乖乖爬上床去补觉,她命令宫女将寝殿弄得极暗,如黑夜无二。
殿里暮气沉沉没有人气,楚泓来时皱眉得厉害,昨夜他与她约好闲时杀上两盘,他今日上完朝得空就过来,于亮光处走进殿内,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他找来宫女问了两句,才知她昨夜又没睡好,气消了一半。以她的脾气,没睡好已是了不得的大事。
“给朕把这屋子弄亮堂些,乌压压的像什么话。”
秦曦睡得本就浅,被殿内的动静一扰,眼前一番大亮,不消一会就醒了。
“去把朕书房里的那副棋盘取过来,再煮一盏茶。”
秦曦仰卧在床上不动弹,直勾勾盯了床幔上精美的图案,已然起了不悦。
“去弄些清粥小菜,她醒了要吃。”
秦曦听楚泓命令这命令那,他柔和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帝王威严,左右这座皇宫是他的,他爱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她辗转面朝里假寐,不过隔了几个时辰,她不想一睁眼看到的又是他。
偏楚泓这人做了皇帝尚保留一些厚脸皮:“去唤她起来。”
君无戏言,她只得姗姗迟起,却还是起了。简单梳洗一番,换好衣裳,她一副困顿模样在他眼前坐下,彼时饭菜上齐,清汤粥水,糕点小碟,齐全得很。
楚泓笑道:“朕早膳用的不多,你一道与我再吃一些。”
一点不像要跟她认错的模样,秦曦懒洋洋喝了两口粥,软糯可口,听楚泓赞道:“这粥熬得不错,你觉得呢?”
她低头乖乖喝粥,动作很慢,漫不经心道:“你一早等不及来找我,该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罢。”算时辰,早朝结束才没多久,一个皇帝尚不至于为了陪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下棋,不理会政事。
楚泓看了看她,目光柔和:“朕有时候想做一回昏君,要在意那些个条条框框,岂非活得太累?何况——眼下朕不多来找你几次,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哦?所以你改了主意,还是要杀我吗?”她说起生死,好像在说旁人的事。
楚泓一愣,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朕说过,先前决心杀你是一个错误,君无戏言,朕答应留下你的性命,不会食言。”
“只怪李轩狡诈,四处散播朕夺他爱妻为人质的消息,前脚发兵闹事不肯言和,后脚煽动我朝臣子上书,朕这几日光是压下满朝文武的怨气就花了不少功夫,实在是可恶。”
正因为南国吃了败仗,国库亏空导致两国之战无以为继,他才铤而走险亲去一趟秦州带回秦曦,以此要挟李轩退兵,想不到李轩将计就计,先一步利用此事引导了舆论,如今整个南国以为是他为了一个女人挑起战事,才搅得民不聊生,李轩此招可恨至极,可恨至极。
“所以——”秦曦抬眼望了他:“你要把我交给大齐,换得南国几年安稳,为这场战事挽回些颜面。”想来楚泓的算计落了空,才急着把她推出去。
楚泓的心思被她一语戳破,面上挂不住,沉了脸:“你总要回到李轩身边的。”
真是好笑,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品,便由得他说去哪处就去哪处吗?
“可记得那日你在这殿内所说,不屑用一个女子换得一场胜仗,何等铿锵激昂,此番不作数了么?”幸好,她原本就知道楚泓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皇位,连弑父逼宫都做得出来,又哪里会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他辩解道:“朕以真心待你,你感受不到么?”
她放下手中的汤勺,忽然很想笑,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有何资格说捧出了一颗真心?这样的辩解不听也罢。
“你预备何时送我去大齐?”
“李轩可一点都不给朕考虑的时间,明日是最后期限,若朕不在日落前安全送你到晏城,他就要下令攻打南国。有一件事,朕要说与你听。李轩伤重回到军营,本不会这么快整肃军队,听闻你被劫持的消息,他即刻命人去了你府上与朕那不成器的皇兄谈判,朕早该杀了祁傲!”
“祁傲为齐军大开城门,甚至给了齐军充足的补给,这才打的朕措手不及,疏于防范。还有独孤昊,朕一早收到独孤昊的私信,他威胁说朕若不放了你,朕便保不住这皇位,原来他一早勾结了朕那几个没用的兄弟,他们当中随意一人只要逼宫成事,都能做南国新的皇帝。这几年南国宫室混进了不少独孤昊的探子,你那日见到的瑶妃,便是其中一个。”
“你说这三人是否可笑之极?互为情敌居然统一战线,对朕齐齐出手,还是朕该将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曦儿,缘何你有这等魅力?叫三个人中俊杰为你付出至此?”
秦曦直视楚泓:“这其中的原因,是你永远不会懂的。因为自私如你,从未对人付出过真心,根本不明白一个情字。”
“独孤昊帮我,是为青梅竹马的友情;祁傲帮我,是为我秦家对他的恩情;李轩帮我,是为我们曾为夫妻的爱情。而你,对臣子百姓不仁爱,对后宫嫔妃虚情假意,肆意践踏别人的性命尊严,以你这般冷情寡义,又有何人会对你推心置腹,诚心以待?”
楚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张温和的脸眼看要撕裂,她却不甚在意,左右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得过且过罢了。
“在你心中,朕就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朕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全然不放在眼里吗?你宁肯被李轩一再伤了心,也不愿接受朕的爱意?”
秦曦只觉对牛弹琴,身子本就不舒服,被楚泓一吼,她亦不耐烦道:“这世上你真正爱的人是你自己。你需要的只是我对一个君王的臣服,你要我留在你身边,我便要欣然接受叩谢皇恩;你要驱赶我离开,我便不能有微词。被你囚在后宫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满足你幻想的私欲,你何曾分给她们一丝情爱?”
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指责他,楚泓气度再好也隐忍不住,一掌震在桌案,倏地站起身,怒道:“好!很好!朕原本还在犹豫,与大齐破斧一战,未尝会输。你这一番话,倒迫使朕不必多虑。朕是皇帝,要的就是臣服,有何不对?既然你这么刚烈,明日朕亲自押了你去大齐,好过朕的江山战火绵延生灵涂炭!”
一顿早膳不欢而散。
楚泓气急败坏地离开,殿内地上跪满了太监宫女,全是被皇帝的怒气吓的,秦曦看着烦闷,全给遣散了。兜兜转转,她又要回到大齐回到李轩身边,乱世之中,她竟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不知何时又是阴云密布,没完没了地下起雨来,秦曦站在廊下,心静如水。隔着雨幕看去,她看见瑶妃一身桃红宫装,坐的步撵落在她殿外,宫女打了伞,瑶妃莲步轻移而来,如一朵俏丽的桃花。
瑶妃站在她面前,娇俏道:“秦姑娘不肯赏光去本宫那处,本宫只好亲自走一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瑶妃屏退宫女,邀了秦曦去八角亭听雨煮茶,她烹茶的手法很是娴熟,实在不像是一个小商人的女儿,她为秦曦盛了一杯热茶,自顾自忆到:“本宫这一生,拢共爱过两个男子。那时本宫年纪小,遇上独孤公子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一见倾心,甘愿为他做尽所有事。他请人教我弹琴习舞,本宫只以为他介意我的出身配不上他,不眠不休学艺,满心欢喜等他迎娶本宫。”
“直到后来独孤昊要我入南国为妃,本宫才徒然醒悟,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番无情的利用。可笑本宫飞蛾扑火,为了他不惜千里迢迢来这异国他乡,他却把本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
“想来若非为了秦姑娘,独孤昊怕是不会再与我联络。那夜只消看了秦姑娘一眼,本宫便知输在了哪里。画皮易画骨难,秦姑娘容貌气质确实出落得不似凡人。否则皇上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秦姑娘困在宫里。”
瑶妃四平八稳一席话,情真意切,秦曦却不为所动,她见过太多心思深沉的人,亦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她真的累了,别人的故事就像一阵风,风吹而过,在她心里什么也不曾留不下。
“楚泓已经知道,娘娘是在为独孤昊做事。”
“呵——”瑶妃敛唇一笑,好生俏丽:“本宫从无自信,能一直瞒得住皇上。自本宫入了这南国的后宫,皇上看似宠我,却只是透过我想看到另一个人罢了。什么是虚什么是实,本宫早已分不拎清。”
“驱逐你离开南国,本宫也有一分私心。皇上那几个有野心的兄弟,便是本宫从中牵的线,秦姑娘这样的女子,离得越远皇上就越清醒,秦姑娘要怪就怪本宫的私心,皇上是真的想留下秦姑娘,苦于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秦曦懒散地盯了那杯茶,迟迟不喝:“我听着,娘娘此番过来,倒是在为楚泓说话。”
“独孤昊待本宫无情,本宫与他之间倒有些利益关联,可皇上不同,本宫一身荣华富贵,尽系于皇上一人身上,皇上是本宫的夫,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本宫与秦姑娘不同,本宫更乐意顺应天命而为之。”
瑶妃坦白,是个直率的性子,秦曦亦无需装模作样:“娘娘当知,楚泓性情多疑,是个寡情的人。”
“秦姑娘与等闲之人不同,本宫捅了秦姑娘一刀,秦姑娘倒反过来提醒本宫。”
秦曦自问不是一个宽和的人,做不到以德报怨这档子违心的事:“我亦不过是随波逐流随心二维,我不比娘娘磊落,这是我的命,我一息尚存,又有何不忿?”
瑶妃眼露赞赏:“与秦姑娘浅谈几句,本宫更知姑娘通透,真心佩服姑娘大方。皇上此行押解姑娘去晏城,大约仍有不甘。”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匕首放在桌上:“这匕首是慕容瑛所造,削铁如泥,是防身的利器。秦姑娘且收下,你身上的软筋散还未解,借此保护自己也好。”
秦曦也不矫情,大方收下:“多谢娘娘。”
瑶妃感慨道:“在你眼中,或许觉得皇上癫狂冷情,可在本宫眼中,却恰恰觉得皇上专情,还望秦姑娘此去,与本宫再无相见之日。”
“托娘娘吉言,我此生再不会踏足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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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结局(上)
第十三章大结局(上)
为保安全护送秦曦到达晏城,楚泓命人在她的饭食中加了安眠的药粉,秦曦虽只吃了一点,却也足够失去神识,随行的侍女又给她灌下了迷魂汤,是以秦曦一觉醒来四肢无力,已经住进了晏城的宅子。
这宅子的风水似乎不错,秦曦站在湖边吹着微风,脑袋仍昏沉沉的,心却亮如明镜。自从来了晏城,楚泓还未露面,连她都感受到了局势的紧张。正如瑶妃所说,他还在犹豫,犹豫要不要把她交给李轩。她低估了楚泓的偏执,不被逼到最后一刻,他怕是不会轻易松手。
两国交战达一年之久,晏城处于中间地带,竟平静地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倒是件奇事。她又开始想起李轩。她说楚泓固执,李轩又何尝不是?那日滂沱雨中,她哭着求他离开,求他断情,他竟执着到要发动一场战争逼迫她去见他。
她不知与李轩的一段情,到底是幸与不幸。她清楚她心里还爱他,情断再难续,她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她秦曦自小是从一而终的性子,认准了一个人,不到心死便不肯回头。她不该继续爱他,亦不会再去爱别的人。
平地起风,又该落雨才是。雨密密麻麻打在湖面,激起数个大大小小的涟漪,秦曦身上却未被一滴雨打湿,她抬眼看去,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纸伞,楚泓站在她身后,看不清神色:“世事弄人,朕与你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分离,秦曦,这或许是朕这一生与你相处的最后几个时辰,朕真的后悔,遇见你这样晚。”
“若朕还在少年时遇见了你,你一定不会对朕这般失望,那时朕意气风发,真真是最好的年华。”
二人相顾无言,雨愈下愈大,大滴大滴的雨砸落在伞面,听上去竟有哀绝之声。
“楚泓,做一个好皇帝,上对天地下对子民,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得一个昌明盛世。你的后宫里有对你倾心相待的人,只要你愿意,你会得到你求的真心。”
“朕知道。可是她们不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你。朕已求全了许多事,不想连这一件,仍旧勉强。”
楚泓陪她在雨中站了很久,与李轩的较量,无论这一战还是她,他都不想认输。一路走来他赢了许多人,杀了许多人,他是踩在多少人的尸首上才登上这帝位,他自己都记不清。
他吃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血才做了皇帝,可是他做了皇帝,变成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他的心还是那么空。朝堂之上,臣子争论不休,他笑而不语旁观,任性时甩袖而去。午夜梦回,他偏首去看枕边人的脸,连她的闺名都叫不上来。
每每这时,他就想起秦曦,想起她在他受辱当众献艺时抛来那个感同身受的眼神。他嫉妒李轩,只有李轩一个人,让他一再尝到失败的滋味。
“李轩的军队扎营在晏城城门外,朕带你去见他,可好?你只爱他一人,应该很想马上见到他才是。”
他温柔地执起秦曦的手,往城门方向走去。这宅子离城门不远,一路疾行地上溅起的雨水沾湿她的裙角,她由他牵了踏上一级一级台阶,站在城墙之上,视野很是开阔,远远望去,大齐的营帐驻扎在百米开外,整齐划一,气势如虹,李轩治军严明,她是听人说起过的。
楚泓手指远处:“你瞧,那里最中心的一顶营帐内,李轩或许正在运筹帷幄,思虑如何让朕不战而败。曦儿你说,朕是应该就这么认输还是破斧一战?若真的认输,朕只怕余生都会在不甘中度过,这么一想,朕特意为李轩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不枉费他与朕做了这么久的对手。”
秦曦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楚泓近乎疯狂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你一定好奇为何一路走来这城墙之上,朕连随从都未带一个。晏城的地理位置极好,朕从进城起,就命兵士驱逐了大半百姓出城,一来李轩被迫接收这些百姓,间接消耗齐军的补给,动摇军心;二来若这些百姓起了异心背叛朕,朕好歹有个防范。”
“李轩的命,朕要定了。”楚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这城楼上埋伏了朕的人,只待李轩接近城门,朕就令弓箭手万箭齐发,*射*杀李轩,万箭穿心的滋味,李轩今日尝定了。”
秦曦徒觉脊背一凉,她随他的话望向左右两侧,果然看见城楼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所有人蓄势待发,严正以待,只等李轩自投罗网。楚泓疯了,单方面撕毁谈和的约定,若李轩真的命丧在此,以齐帝的刚硬,两国的战争怕才是真的旷日持久。
“楚泓你想好了,你一怒之下杀了他,这后果你承担的起吗?南国承担的起吗?”为了皇帝的私心,闹得两国百姓饱受战火之苦,太不值得。
“你是在担心李轩还是在担心朕?朕晓得你觉得朕太武断,可朕是皇帝,以李轩之才,若无法为朕所用,倒不如毁了他,让他不能再为大齐效力。大齐做这九州大陆的霸主太久了,是时候挪一挪位子了。”
雨势不减,黑压压的弓箭手在大雨中严肃待命,气氛压抑肃杀。秦曦知道再劝无益:“从你把晏城百姓赶出城的那一刻,李轩就识破你所想,你要把晏城变作他的死地,以他的谨慎,不会给你留下机会。”
楚泓微微一笑,温柔至极,对她的质疑全然不在乎:“诚然,若没有你在朕的身边,他确实不会自行赴死。”
秦曦心中一凛:“你什么意思?”
“李轩待你如何,你最清楚,若朕告诉他,倘若他不敢一人来晏城接你回去,朕就杀了你,你说他还不会蠢到单枪匹马入城?”
“秦曦,朕只给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到了,他若没现身在城门外,朕只能把你的尸体还给他。左右他都能接你回大齐,朕亦不算食言。你说是与不是?”
秦曦怒道:“你疯了!”
如今在她看来,楚泓简直成了地狱的魔鬼,他竟然以她的性命要挟李轩,逼李轩就范!何等狡猾险恶!一场战争李轩已经失去了倾月夫人,她不能想象他要面对再失去她时,会作出怎样不理智的决断。
“他不会来!”她失声喊道,不知是反驳楚泓还是安慰她自己。
“会不会来,一个时辰自见分晓,你且与朕站在此处等等便知。”
她再也沉不住气,急急朝齐军营帐的方向看去,眼眶含泪,只觉悲凉,心中一遍又一遍祈求李轩不要中计不要出现,她不能再连累他,她不值得他那样为她。
那一厢大齐营帐,李轩简明地将余下的战事交代给几名副将,他脱下盔甲穿了一身寻常衣袍,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只一双深邃的眸平静得惊人。
宽敞的营帐里几名副将单膝跪地,为首一人大声恳求道:“南帝用心险恶,设下此等圈套,分明是置两国邦交于不顾,将军若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亲者痛仇者快啊!”
几人皆是面色凝重,南帝命使者传话过来,竟以王妃的性命要挟,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圈套,他们跟随将军多年,战场杀敌是过命的交情,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去送死。
“末将深知将军夫妻情深,可若将军就此丢了性命,纵然王妃独活也定然痛苦不已,余生内疚,望将军三思!”
众人齐喊:“望将军三思!”
李轩凝神将作战的要点写于纸上,力透纸背苍劲有力,待写完停笔,他对一众副将道:“诚然我是大齐的轩王,大齐的将军,我为大齐做的已经够多,这一战没有我你们一样能赢。你们与我并肩作战多年,战场经验丰富,不要妄自菲薄。”
“她是我的妻,这一趟我非去不可,你们莫要再劝。”
众人唏嘘不已,还有人想劝,被拦了下来,他们知道将军做下的决定没人能再更改,那女子在将军心中有多重要,他们又岂能不知?只是不甘,恨那南帝阴狠。
李轩走出营帐,雨势小了,转为蒙蒙细雨,牛毛一般密集,天色阴沉,算不得好兆头,或许这一次真的是有去无回,他毅然翻身上马,连蓑衣都未批,老天爷已额外给了他很多时间,他很知足。他冷情冷性活了许多年,遇上秦曦是他这一生最好的时光,她是他这一生唯一的色彩,在她面前他方才活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纵然有千军万马挡在前面,他还是会去,他爱她,她把最天真烂漫的时光给了他,他不负天下不负大齐,唯一负的就是她。
旷野天地之间,一人一马孤独相伴,踏上一条不归路,秦曦遥望那人那马由远及近,他清瘦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她泪流成河,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起在轩王府时,有一日她敛了神色认真对他道:“若他日我犯险,情况万分危急,你愿意用你的性命来换我的性命吗?”女子有时就是这般胡思乱想,她许是看多了侠士小姐的戏本子,无端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李轩为她倒了杯茶,袅袅茶雾中他道:“纵千万人,吾往矣。”
她那时虽将这话听了进去,却是不全信的。他这样的天纵奇才,年少得志,已是一人之下,怎舍得为她放弃荣华地位?如今一语成谶,他真的来了。
她心中万千思绪齐飞,他们的过去像一幅幅画闪过她脑中,逼真得好似就在昨日。桃花树下,碧水湖旁,八角亭里,街巷之间,轩王府中,杨柳堤岸旁,泛舟游湖之上,过去这须臾几年,她觉得好像一生那样漫长,李轩早已刻入她的骨血,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她爱他,真的爱他,像他爱她一样爱他。
秦曦泣泪落在楚泓眼中,楚泓只觉心痛,本能地想抬手帮她拭泪,却忍住了,他若不是设计取李轩性命,或许她以后都不会记得他。可笑他九五之尊,居然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让一个女子记住他。
“李轩真是个痴情种,朕区区一句威胁,他连五成把握都没有,还敢单枪匹马过来——”
他话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匕首毫无征兆没入他的腹部,匕首另一端是秦曦葱白的手,他做梦也想不到,柔弱如秦曦,竟然有胆量杀他。他太自信,逼她服下软筋散便再未提防她,果然世间女子皆无情,他倾心待她,她竟反过来要杀他。
秦曦冷冷看着他:“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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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大结局(中)
第十四章大结局(中)
秦曦一身白衣,清冷出尘,绝世无双,她面含冷光,决绝道:“今日哪怕我死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只要她死,这世上再没人能利用她来威胁她在乎的人,她一早心存死志,识破寂然的圈套仍作出中计的假象,为的就是这一刻。这把慕容瑛亲手制成的匕首,她又岂会不知有鬼?瑶妃一番情真意切的倾诉,是想借慕容瑛之手除去她,那样深谙宫廷生存之道的女子,除掉了秦曦,她摇身一变成了天下最像秦曦的女子,以楚泓的偏执,秦曦死了,他对她的依恋会更深更重,届时将罪过推给慕容瑛,死无对证,便可轻易脱身。
楚泓惊痛之下失了理智,一瞬间脑子里冒出的全是秦曦轻视他的情意想让他死的念头,他下意识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怒极之下一掌打在秦曦右肩,力道大的惊人,待他反应过来,秦曦单薄的身形已被掌风击得后退了一大步,他看着她一个不稳向后倒去,想要伸手去拉,却扯裂了伤口痛得弯下腰去,生生错过最后的机会。
秦曦的肩胛骨被楚泓一掌震碎,疼得五观扭曲,她来不及捂住痛处,腰后方已然一空,整个人竟坠下了高高的城墙。她轻功是好,奈何服了好几日的软筋散,身体乏力一点武功也使不出来,她明白,这一回再没人能救她。
耳侧的疾风呼呼作响,携了冰凉的细雨,一丝一丝落在她身上,好几次濒临绝境她都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其实老天爷很厚爱她。她的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地上,连一丝尘土也未激起,痛得四分五裂,失去了知觉。
秦曦仰面躺在肮脏的地上,身下渐渐有血水渗出,她摔得太重,一身白衣很快被染红大半,触目惊心。冷雨落下溅起了泥水在她脸上,很是落魄。她迷离之际,好像看到秦诚朝她伸手,她很想抬起手握住,却实在疼得使不上劲。
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起来:“爹——爹——”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与雨水混合在一处:“爹,你终于肯来接我回家了。”
秦曦的眼皮越来越重,在她快要撑不住时,耳边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马儿嘶鸣甚是悲戚,仿佛有一人自马上跳下,迅速朝她所在处跑过来。
她勉强拉回神智,试图张了张嘴,李轩总是不把他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城墙之上有二十几名弓箭手埋伏,他就这么一人跑来,太危险了。她想阻止他,可是她身上太疼太疼了,匀不出一点力气开口说话。
李轩痛极攻心,他抱了一死的决心来换得她的生,这是他对他的誓言。可他驾马疾驰,看见的却是她从城墙上摔下来的景象,他拼命甩鞭子逼得马儿一再加速,根本忘了这是楚泓设下的圈套,不顾一切奔向她,却迟了太多。
他的双腿如灌了铅,走近她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他在她身旁直挺挺跪下来,砸下一滴泪来。他精心盘算,不眠不休整饬军队,布下战局,又与祁傲和独孤昊联手压制楚泓,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以为万无一失,他甚至不要自己的命,想在死之前见一见她就足够,偏偏老天爷对他残酷至此,连一个死的机会都吝于给他,要夺走他最爱的女子的性命。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
他甚至不知该怎么扶起她,才能让她少痛一些。她的身下一片殷红,鲜血混合雨水流向更远处,像是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将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指腹下的温度冷的可怕。
“曦儿,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李轩悲怆的声音,秦曦努力把涣散的神识聚回,他的脸庞怎么那么沧桑?他的身形怎么那么瘦削?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哀伤?
“李轩——”
她艰难吐出他的名字,声音小的差点被雨声盖过:“好想——我好想——回去——”
她好想回去秦州。那里有她的家,有爹,有李宅,有桃林,有他们最初相识的美好,她这一生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秦州度过的那几年。
秦曦的瞳孔一点一点涣散,她活得太累太煎熬了,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那一双眼。那一双顾盼神飞,婉转灵动的眼睛,紧紧地阖上,这世上终于再没有一个叫秦曦的女子了。
李轩搂起她的腰身,他的下巴抵住她光洁的额,堂堂七尺男儿,如被雷击一般,眼神神采全失,声音悲怆得天地为之动容:“曦儿——曦儿——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人独活。”
“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我负了你,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我只求你别死,我不准你死!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我们这就回秦州,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住在秦府陪着你,你喜欢做什么,我就陪你去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去我年少时游历过的地方走一走吗?我都陪着你,好不好?曦儿你睁开眼睛看我一下,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年少得志,擅长筹谋算计人心,后又辅佐帝王封了异性王爷,真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对她一再亏欠,不论有心无心,他伤害了她一次又一次。她捧出一颗烂漫单纯的真心,他却欺瞒利用,背叛了她。
他万念俱灰,心神俱灭。
城楼之上,楚泓伤重昏厥被人带走,一众弓箭手只得退下,白白错过除掉李轩的时机。失去这次机会,南国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力与大齐一较高下。
一个时辰之后,白逸从军中带了几个高手赶到,将军久久不归,他终是坐不住,招呼了几个武功出挑的一齐抗了军令,以最快的速度骑马过来。几人驾马临近城墙,白逸看到将军抱了一女子跪坐在地上,明白大事不妙,几人翻身下马跑上前齐齐跪下,见那女子一身血衣,靠在将军怀中已没了气息,正是将军的妻,几人面面相觑神色悲痛,白逸暗道不好,王爷素来爱重王妃,宁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救王妃,与南国一战大捷,王爷却连失两个最亲的人,如何承受得住?
白逸拱手道:“王爷,节哀。”
身后几人齐齐道:“将军,节哀。”
战场上的将士见惯生死,每一时都在面对失去同伴的痛苦,他们很能理解将军此时的心情,但人死不能复生,这女子为将军而死,他们很是敬重。
“王爷,南帝的人已退回晏城,当务之急,还请王爷尽快随属下返回营帐,主持大局。”白逸最清楚王妃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南帝逼死王妃,两国战和已不可能,待王爷悲痛过了,只怕恨不得灭了南国以报杀妻之仇。
“将军,此地危险,不宜久留,请将军与我等回营!”
几名将士肺腑之言,李轩却恍若未闻,静静搂住秦曦迟迟不肯动作。雨终于停了,李轩浑身湿透,怀中的秦曦早已变得冰冷。她死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的一颦一笑能让他放在心尖上。
李轩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纵使铁血男儿见了,亦禁不住抹了泪。
夜幕降临前,李轩抱着秦曦站起来,踉跄得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他知道她怕黑怕冷,以后有他在,她不用再怕。他贴在她耳边低低道:“曦儿,我们回家。”
他扶秦曦上马,跨上马背将她揽在怀中护好,拉起缰绳调转马头,朝大齐营地的方向骑去,几名将士紧跟其后,不敢出声,将军心痛过度,他们只能陪他受着。
秦曦身死的消息传遍了军营,所有将士整齐划一站在营帐外,迎接他们的将军归来,在他们眼中,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战功显赫是一回事,为了大齐接连失去至亲,同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一样,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一时感同身受,好多人眼见李轩下马后一路抱着秦曦走进营帐,情不自禁单膝跪地,对他夫妻二人抱以最深的敬佩。
营帐外天色暗黑,无月无星,营帐内只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李轩像一尊石雕呆坐在床前,秦曦安静地躺在塌上,仍是一身血衣,发丝凌乱,脸色唇色苍白,他握了她冰冷的手,心下悲凉到麻木。
从进了营帐,好几个时辰过去,他不说一句话不喝一口水,就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不眠不休与秦曦待在一处。白逸送了饭菜过来,看到李轩这幅与世相绝的模样,又退了出去,他传书给了皇帝,王爷受这一打击,怕再无心恋战。
这一夜注定难眠。
李轩撑到第五日,终于临近身体极限,不支倒了下去。白逸趁此撬开他的牙关,喂了汤药和食物给他服下,王爷痴情,这是要铁了心随王妃而去,他怎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自戕?
李轩不过昏迷了三日,便睁开眼坐了起来,他第一反应看向床榻,秦曦还在,她静静躺在那儿,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艰难地掀开锦被,好不容易站起身,刚走出一步就倒下身去,一双有力的手适时扶住了他,龙潇摁着他坐下去,面露痛色:“你要堕落到什么时候?这般自暴自弃,如何对得住她舍命为你?”
龙潇日夜赶路,不知累倒了几匹快马,若非亲眼看到秦曦的尸首,看到李轩憔悴落拓,他根本不会相信密信里的内容。他沉痛道:“你要怪就怪我,是我在宫变之前主张送她来晏城,是我害她成了这样。”
他的痛苦不比李轩少,见到李轩失了魂,他更难受,他以为送走她是保护她,如今他拿什么来挽回?
“杀了楚泓,发兵南国,我都不拦你。”
李轩坐着,一丝生气也无,他勉强站起来,踉跄走向秦曦,痛得哭出声:“杀了楚泓又如何?灭了南国又如何?她活不过来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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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结局(下)
第十五章大结局(下)
李轩像一只痛失爱侣的孤雁,痛苦悲鸣,闻者落泪。龙潇抬手去擦眼角的泪,走上前拍了拍李轩的肩:“她是我大齐的帝姬,理应葬入皇陵,你若不愿也无妨,左右她是你的妻,你最了解她的遗愿。”
秦曦已死去十几日,若非她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那块羊脂玉佩,这初夏时节,她的身体早该腐臭。这玉佩原为阴阳两枚,是别国进贡大齐的至宝,先皇宠爱秦曦,把其中一枚给了她,另一枚则赐给先皇中意的驸马,当年李轩之所以能得到另一枚玉佩,是因为他是先皇属意要迎娶秦曦的人,冥冥之中,李轩和秦曦注定有夫妻缘分。
李轩泣不成声,哭得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他能把积压的郁结宣泄出来,龙潇松了一口气,他庆幸这一生未遇见倾心相爱的女子,失去挚爱之痛,他永远不想尝受。
龙潇出了营帐,留下李轩独自一人,准许秦曦葬入秦州,是他最大的让步。他和李轩二人为了守护脚下这座江山,都失去了太多。
李轩落了坐,那玉佩将秦曦的身体保存的很好,除却苍白了些,她真像是睡着了。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他从前不知珍惜,便不配与她厮守到老。什么名利什么地位,与她相比,都是过眼浮云不值一提,却终是迟了。
“曦儿,你知道么?我年少游历路过秦州,在街上看见你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便记住了你。后来我结识龙潇入了大齐,助他夺位。幸得齐帝赏识,我尚无官职在身时,一日齐帝诏我入宫,引我看了你的画像,赐我那枚羊脂玉佩,他命我娶你,助你成为女帝。你与我的缘分,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时,就开始了。”
“龙潇是帝王之才,极有抱负,我表面上答应了齐帝,实则与龙潇暗中谋划,由我出面,来秦州杀了你。秦诚虽不是你的生父,但他将你保护的很好,加上齐帝派了人多年留在秦州暗中保护你,我若擅自行动,只会暴露我和龙潇的关系。事实证明,我使的美男计很成功,你对我一见钟情。可笑我一边对你若即若离,引你喜欢上我,一边我在虚虚实实中沉沦得愈来愈深,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那么喜欢你。”
“我承认,我这人自命清高,仗着有些本事,算尽人心。到头来,算得最不准的,便是自己的心。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会不经意地想起你梦见你,念起你的一颦一笑,心会变得不沉静。你同我以为的模样相去甚远。有哪一个大家闺秀,偷偷摸摸抢了我的玉佩,还当面抵赖,不肯认错?跟你在一起的几个月虽短暂,却是我这一生最有血有肉的时候。”
“杀秦诚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即便无心皇位,有秦诚这么强大的靠山在,龙潇不会安枕,那时秦诚已重伤在身时日无多,于是我当了他的面杀了秦诚。我不后悔杀人,只后悔没支开你,让你撞见了这一幕。你将匕首捅入我左肩,我不疼,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更疼。你那么心软善良的人,怒极之下要杀我,身子却颤抖得厉害。”
“我强行带你去大齐,我心知你不快乐,你看,我总是在做强迫你的事。强迫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强迫你留在王府,强迫你待在大齐等我打完仗。你为秦诚的死神伤,可我想告诉你,我会用余生的时间来治好你的心。可是你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喝下了忘忧,我那时想你还活着就好,哪怕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去,我们可以重头来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事能阻挡我们在一起。”
“你身子好一些时,我跟龙潇说,要你以大齐帝姬的规制出嫁,他同意了。兜兜转转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可能是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在你脑中的印象太深,你对我有种本能的抗拒。所以我做了很多幼稚又失常的事情来针对你,为了激起你的醋意。”
“那些想巴结我的大臣有的把他们的女儿送来,有的把搜罗来的歌姬舞姬送来,我照单全收,却一个也没有碰过,至于吟梦,她在你出现之前就是我的女人,有一年我在塞外遇险,是她不顾性命拒绝我。她对我有恩,我便同意她留在身边跟随。”
“你失忆之前,我对你欺瞒在先,配不上你;你失忆之后,我有愧于你,又留不住你。你说你想回去桃林,我就一辈子在那儿陪着你,可好?”
李轩命人备了一副水晶棺,第二日清晨,他亲自驾马护送秦曦回秦州,白逸一行四人同行。临别之际,他留言给一名副将:“回去告诉皇上,这一战该结束了,他是大齐的帝王,切莫感情用事,南帝偏激多疑,有他在位,南国成不了气候。”
他能想象龙潇收到他的官印时会有多生气,他曾答应要与龙潇并肩而立共创繁荣盛世,如今他能为大齐做的都做了,朝堂中没了他,龙潇一样能坐稳帝位。他对权位并无眷恋,余生只想成全自己的私心,守在秦曦身边。他再也不想离开她。
一行人日夜兼程赶路,行进至秦州城外时,李轩看见祁傲一人一身玄衣站在城墙之下,他像立了很久饱经风霜,朝水晶棺走来的每一步僵硬而缓慢,祁傲修长的手温柔地拂过水晶棺,指腹微颤,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躺在这幅棺木里,神色娴静淡然,他终是再也瞧不见她横眉冷对的模样了。她死了,他的心跟着死了。
“她回来便好。这儿始终是她的家。”祁傲收回手,冷了脸侧身让开,放李轩一行人进城,他藏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此去经年,他能为秦曦做的,大约只剩下守护好秦州这一件事了。
三个月后。秦州桃花山。李轩在这一大片桃林里修盖了两间草屋,草屋干净雅致,颇有趣味。回秦州后,他将秦曦的桃花冢建在了林中深处,自己则在这儿一直住下来,天上地下,再无任何人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数日前,他列了张清单交给白逸,由白逸代为处理他在大齐的财产,除了留给轩王府上所有人丰厚的安置费用,余下的钱连带跟随他多年可以重用的人才的资料,他毫无保留交给龙潇,也算是对大齐朝廷有一个交代。本是连同白逸一并遣散,由他自行决定去处,奈何白逸固执,与一起来秦州的另外几人替他守在了李宅。
夏末秋初,正是蜜桃成熟的时候。漫山的桃树结出累累果实,他摘过几个尝鲜,清甜多汁,口感甚好。秦曦最是嘴馋,他又摘满了一小竹筐放在她的墓冢旁。这一日山风清爽,拂去了浮躁的热意,彼时他自桃林深处走回来,正提了笔在屋内作画,画到一半时,突然迎面袭来三支闪着寒光的飞镖。
白逸敏捷,率先从暗处冲出来,拔剑挡下,三支梅花镖不偏不倚齐齐钉在剑身上,他眼尾扫去,镖上淬了剧毒,他不禁上前一步护在李轩身前,神色肃杀冰冷,牙关里挤出二字:“卑鄙。”
独孤昊笑得没心没肺,出言讽刺:“论卑鄙我独孤昊恐不及你这个伪君子。”若非秦曦用命换得李轩的生,他恨不得亲手杀了李轩:“她为了你一再退让,可你连她的命都留不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这话说的很是刺耳,任白逸都听不下去,忍不住怒道:“独孤公子请自重,王妃的死我家主子也很痛心,休要再出言侮辱,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
白逸温和寡言,若不是独孤昊激愤之下说话实在难听,折辱了李轩,他不会这么激动。他警惕的目光牢牢盯住独孤昊,王爷和王妃二人的感情本就不足为外人所道,王爷失去挚爱的痛苦嘴上虽不说,他一个家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家王爷不是一个会把情绪流露表面的人。先前王爷在战场受了伤,又因为王妃不肯原谅他,在雨里站了几日,连日路途颠簸,思念成疾,身体已然大不如从前。王妃一死,王爷的气魄只剩了最后一魄,独孤昊偏来刺激王爷,安得是何居心。
“我倒要看一看,你如何不客气——”
“你!”白逸变了脸,欲要拔剑。
“退下。”李轩气定神闲搁下笔,屋内独孤昊两眼猩红怒视着他,他未放在心上,只边走边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不妨过来喝一杯茶。”
院外凉棚下置了一张茶桌,李轩和独孤昊相对而坐,白逸抱剑站在几丈开外,谨慎地注视着两人,一旦有不对劲,他便立即冲上去砍了独孤昊。
李轩从容地盛好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在独孤昊面前,惠风和了蜜桃的清香飘散在空气里,与浅淡的茶香奇妙地融合在一处,他端起另一杯喝了两口,指尖感受着微热的温度,心如止水。反观独孤昊面前那一杯,始终没动过。
“你能来这里找我,便是已经放下了她的死,今日待你从这一处桃林离开,你还是独孤昊,于我却不同。如你所言,我这一副凡人躯壳是她的命换得,若非如此,我已随她而去。”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此生我不会再踏出这片桃林,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恭候。”
人生在世最痛苦莫过于如一具行尸走肉那般活着,他的肉身还在,心却困在这残破的躯壳里枯死衰败。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回到这里,她在这里,他便哪里都不去。
“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我只后悔没早杀了你。”人死如灯灭,她死了,余下的一切失了意义,即便杀尽天下人,也换不回一个她。怒气褪去,变成了深沉的无力,与她斗嘴作对的日子,好似就在昨日。
独孤昊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眼中含了一抹讥讽:“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记住你的承诺,若你违背誓言离开桃林一步,穷尽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的尸体带回给她陪葬。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真心爱她,与她死在一处应当很欢喜。”
至于那个亲手害死她的人,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痛苦地活着。惩罚一个人,杀死他是下策,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上策。
独孤昊已走远,李轩一人维持方才的姿势坐着,茶早已凉了,他将最后一口茶喝尽。天色渐暗下去,平地骤然起风,吹乱了屋子里桌案上的一叠画纸,每一张散落在桌子周围的地上,纸上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