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最后一个将士,顾长安 龟兹城,漫天黄沙。 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墓碑,佝偻老妪笑着将一壶酒浇灌在碑面。 不闻哭声。 只有笑。 同样一件事,她都做了六十年啦,眼泪也早就干涸。 一座简陋的土屋,十几个两颊凹陷的妇人抬出五具白发苍苍的尸体。 屋内,两鬓霜白的什长也到了弥留之际。 铠甲血迹斑斑,胸口被箭矢洞穿,气若游丝。 “长安,长安,只剩你啦。”他紧紧攥住青年的手臂。 “秦爷爷。” 青年五官精致,皮肤是古铜色的,向来锐利的星目此刻却空洞无神。 “记住!”秦什长嘴唇颤抖,斩钉截铁道: “耿耿忠魂赤子之心,虽历万劫而灿然如丹。” “咳咳……”他说着呕出鲜血,捂住胸口咳血不止。 “煌煌盛唐虽已远去,然我华夏民族之神魂永在,不死不灭。” “必能光复旧物,重振……重振雄风!” 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双眼圆睁,近乎是吼出这句话。 说完热泪盈眶,泪水在满是皱纹的脸庞流淌。 六十年前,他还是踌躇满志的少年,离开中原前来西域戍边。 这一离家就是一辈子。 安史之乱后,大唐满目疮痍,中原再也无力控制西域,连咽喉要道河西走廊都被蛮国占据。 安西军彻底隔绝,偌大的西域,只剩孤零零的一座破败城池。 无法跟外界联络,更不知皇帝是哪位,支撑他们战斗意志的只有一个理由。 脚下的疆土属于大唐,宁死不丢! “满城白发军,死不丢陌刀,独抗六十载,不敢忘大唐。” “我未愧国恩,不愧民族,只对不起小芸。” 秦什长低声呢喃,气息渐渐萎靡,嘴角带着一抹笑容。 他的模糊视线里,又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女站在槐树下遥望。 “夫君此去何为。” “戍边抗敌!” “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或者后年。” “回不来呢?” “你改嫁!” “夫君,我等你,等多久都行。” 屋门被推开,几个妇人脸色麻木,将秦什长的尸体焚烧。 顾长安沉默站在墙角。 安西军,只剩他了。 …… 坟边,站着上千个残疾妇孺,没有一个青壮。 一些黝黑稚童面容坚毅,等他们长到枪高的那会,也要站上城头迎敌。 “只剩长安了。” 老妪心力交瘁,声音嘶哑,她浑浊的视线看向远方飘展的大唐旗帜。 六十年不曾倒下,他们尽力了! 真的尽力了! 悲哀的是,中原都以为西域全部沦陷,未曾派遣过一个使者。 是啊,谁会这样坚守孤城六十年呢? 自己种粮食,自己铸币维持流通,没有得到任何犒劳,完全是靠一腔为国家的热血而完成了这样一种不可能的壮举。 直到现在,安西军只剩一人。 那个十岁上战场,英勇盖世的顾长安,那个生于龟兹城,在血泊战火中长大的孩子。 龟兹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有什么意义? “长安,降吧;长安,降吧。”老妪反复念叨。 在场妇人潸然泪下。 降吧! 他才二十岁,他还年轻,他不能再死在城墙上。 继续坚守有何意义? 他们已经被中原遗忘,没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也没人会为他们鼓掌喝彩。 顾长安走了出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降!” 老妪盯着他,厉声叱道: “我以安西大都户郭昕遗孀的身份,命令你离开龟兹城。” 郭昕,郭子仪的亲侄子,亦是安西军都护,三十年前战死城墙。 “整整六十年,安西军无人投降,无人被俘,奶奶你觉得我要开这个先河,我要做这个懦夫吗?” 顾长安直视着她,锵然有声。 “你不一样,你勇猛无敌,蛮国多次劝降你,允诺你奋武将军职位,西域各部落也曾让你投诚。” “你牺牲掉也没有意义啊,大唐,大唐,大唐他娘的在哪里?死了没?我们他娘的有谁知道。” “尽力了,上苍也不会责怪谁。” 人群中,双臂齐断的白发老人嘶声怒吼。 这个孩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他的名字就是整个龟兹城的野望。 长安。 长安。 抬头见日,不见长安。 “此城已经坚守了六十年,坚守一辈子又何妨呢?只要我还在,这面唐旗就不会倒下。” 青年身形如松柏,说完默默离开,向往常一样朝城墙方向而去。 斑驳破败的城墙,到处是血污,大唐纛旗迎风猎猎飞舞。 顾长安褪去铠甲,孤独地屹立在望楼,任凭风沙刮刺他的脸颊。 一朝穿越成龟兹城的婴儿,他的父亲战死,母亲积劳成疾,在他三岁时便已撒手人寰。 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岁从军踏上城楼,至今已十年。 似乎每个穿越客都有金手指,他也不例外。 【杀敌就变强】。 十年间,他的个人武艺臻于化境,甚至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层次,可那又能怎样? 身边白头战友一个个战死,他也要守着孤城慢慢死去。 这辈子,能看一眼帝都长安么? “只剩我了啊。”顾长安自嘲一笑,“史书可会铭记我?后世可会歌颂我?” 沉默了很久,他对着落日和晚风轻轻问道: “大唐还在么?” 是的,他熟知史书,猜测现在大抵是唐德宗或者唐肃宗在位,总之都是被太监扶持上位的傀儡。 可万一历史已经改变呢?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你的华丽让千年后的世界瞻仰,你的落魄让华夏子孙扼腕叹息,大唐啊大唐,有蠢货始终还在坚守着你。” 顾长安眸光恍惚,静静地像一尊雕塑。 前世的他,也曾看过安西白头军独守孤城的事迹,每次都热泪盈眶,为汉家风骨而骄傲。 可当他成为其中一员,才知道有多么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 唐失西域千年,再见已是康乾。 直到一千年以后,西域才重归中原的怀抱! 现在的龟兹城不可能有援军,商路都被蛮国切断,连一个商人都难以通行,无法传递消息,更别提援军。 一个疲惫绝望的单兵。 一个无人喝彩的单兵。 顾长安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在一次次杀敌中疲惫不堪,双拳终难敌万万手,最终力竭身亡。 其实他不怕死。 可他不想辜负整整六十年、两万个安西亡灵! 他就想让长安知道,他想让整个中原知道。 安西没有退! 在西域,还有一块大唐的辖地! 这块染满鲜血的土地,六十年未曾易主,安西军没有丢失疆土! 他们没有一个人投降,没有一个人被俘虏! “这就是我的使命,这也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人在城在,永不会退。” 顾长安取下头盔,披头散发地走下望楼,在城墙检查各处守御器械。 整整六十年,安西军打造了坚固的城墙防御,这是之所以能坚守六十年的原因之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顾长生轻轻吟唱,曲声顺着风儿飘得很远很远。 这首边塞诗改编成了安西军歌,记得刚出生那年,城墙上几千道声音齐齐怒吼,震慑云霄。 十岁参军,还能听见上千道和曲声,白头爷爷们脸上依稀可见的笑容。 十五岁,唱曲的只剩两百人了,大家捧着酒壶,边喝边唱,声音足够洪亮。 二十岁了,只剩他一人的歌声,清澈平和,还能听见响亮的回音。 陡然。 遥远处传来狂呼怒吼,马匹奔腾让地面剧烈震动,卷起漫天沙土。 顾长安眸光无波无澜,穿戴头盔铠甲,平静地擦拭青铜长剑。 生于沙漠,他一听动静就知道有大概三百敌军即将来袭。 鲜黄旗帜逐渐显现,三百骑疾驰在沙漠,饶过长河,以不可阻挡之势抵达龟兹城下。 他们相继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清俊男子,眼神有浓浓的忌惮,以及敬佩。 是的,就是佩服。 事实上,整个西域都跟大唐无关了,连最仰仗的河西走廊都丢了,大唐现在就是一只行将就木的病虎。 别说插手西域,试问哪个中原人还敢靠近玉门关? 这座孤城,坚守了六十年! 起初大蛮帝国消耗重兵攻城,遭到顽强的抵抗。 时至今日,帝国慢慢不在意这座鸡肋之城,何况里面的白头军也已经死光了,所以派遣攻城的兵马越来越少。 但是。 攻下此城俨然成了执念! 而今,顾长安不降,那就踏碎! “姓顾的,降不降!” 为首金发碧眼的将领,操着拗口的言语,厉声暴喝。 他此番就是征服这座孤悬西域的大唐之城。 但要论价值而言,显然城墙上的男子更甚几千倍。 真正的勇冠三军,其武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不退。” 顾长安重复擦剑的动作。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表明他的强硬态度。 一众蛮人面面相觑,眼神逐渐狠戾,既然如此唯有生擒,继续负隅顽抗索性斩杀! “登城!” 金发碧眼的头领怒吼一声。 以前还能用投石机火油等等,现在城墙孤零零一人,顾长安肯定能轻易躲避。 为今之计,只有登城。 一个人也不可能阻止三百骑登城。 骑士们齐齐下马,手中的黑色长矛齐齐压低,黑乌乌一片犹如死神的撩牙。 “嗬!” 一声声低喝,两架登城梯搬至城墙,蛮军迅速攀登,上方根本没有进攻箭矢。 也对,唯有一人,怎么应对登城长龙? “咚!” “咚咚咚!!!” 战鼓擂响,顾长安手握木槌疯狂敲击巨鼓,一人声浪足抵千军万马。 无人敲鼓,他敲。 城内百姓站在街头,静静凝视着远方城头的身影,挺直的脊梁不曾弯过。 敲鼓助兴之后,顾长安轻轻握住青铜剑柄,眸光森森。 像是等待猎物的屠夫猎杀者。 片刻,蛮军陆续登上城头,喊杀声气贯长河。 骤然,却见一根长矛如流星赶月一般,向着顾长安的手臂狠狠的斜刺而至。 锵! 火星飞溅中,顾长安反手一横,掌力俨然将长矛劈成两截。 势大力沉!! 回纥兵只觉内腑翻江倒海,斜瞥时,握刀的手撑处鲜血淋漓,虎口竟然震裂。 他惊悚骇然,回过神来,寒光一闪而至。 瞳孔紧缩的头颅冲天而起,活生生被长剑割下。 顾长安将敌军狂风般一扫荡开,杀伐之力如骤雨般倾泻。 诸多蛮军脑海一片空白,万念俱灰,浑身一个个窟窿冒出鲜血。 “滚!”顾长安双眸猩红,在城楼大开杀戒,竟无一人能伤他。 连铠甲都碰不到。 金发碧眼的首领甚是恐慌,他雄赳赳前来伐战,已经做足了阵型准备,却还是低估了顾长安。 这他娘的是人? 简直杀神转世! 大战激烈,蛮军越战越怯,他们只要战胜此人,即可坐拥这座六十年未曾攻破的城池。 但那人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平静横亘在前面,以残忍的屠杀方式告诉西域—— 他没死,城不丢。 “撤!”首领心生恐惧,实在是不敢再拿命赌,灰溜溜逃跑被惩处也比殒命要强。 一个个回纥兵发疯似的逃向登城梯,首领丢掉长矛,刚摸上血淋淋的城墙,一根箭矢将他的头颅洞穿。 顾长安冷漠地盯着他,而后拉开弓弩对向逃亡的蛮军。 黄昏时分,城头上血流遍野,到处是大片大片腥红的血迹,零零碎碎的断颅残肢散布上面,景像极是惨烈。 …… 一些妇人将尸体堆积起来焚烧,骨灰洒向城外黄沙,敌人骨灰不配待在大唐疆土。 顾长安待在望楼饮酒,褪下血迹斑斑的铠甲,白衣长发随风漫舞。 夜幕还未降临,天穹已然高悬明月,冷风骤来,血雾席卷弥漫。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顾长安毫无征兆地吼了一声,情绪陡然失控,泪水打湿了脸颊。 杀三百敌军不曾皱过眉头,可现在却泪流满面。 他太孤独了。 他想跟战友说,他大展神威杀了三百个,像摘草割花一样简单,可身边哪里还有人啊? 他太绝望了! 杀了三百个,下一次再来一千个,他还能应付,再来三万个呢? 万里一孤城,他没有一个援军,他身后还站着一千个老弱妇孺。 “我也才二十岁。” 顾长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蜷缩在墙角,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剧烈抽搐。 他知道黑火药的配方,他想炸死敌军,可龟兹城连最基本的材料都没有。 是啊,一座封闭六十年的城池,能有粮食保障就已经足够了,哪还能奢求更多? 古人称凡人之躯可比肩神明。 可我终究只是血肉之躯。 这样的绝望该持续多久? 我不能死,我要坚守,我要让中原知道安西军六十年的惨烈故事。 擦干孤独的泪水,顾长安缓缓起身,恢复了往常的镇定从容。 黑夜降临,他一人守在城头,月光洒在肩头,就是故乡。 ------------ 第二章 神洲大陆巨变,崩溃的大唐 初秋的长安,落叶开始片片飘零。 皇庙,烟气袅袅。 殿内伫立着一个高贵典雅的女子,一身曳地凤裙也遮掩不住丰腴身段,她容貌绝美出尘,肌肤雪白细腻,可眉眼格外憔悴。 正是登基才三个月的新君李挽。 历史上第二个女帝,亦是大唐第二次女主乾坤。 不同于开天辟地的则天大圣皇帝,她的上位没有引发舆论风波,似乎是顺理成章。 五十年前天道巨变,灵气复苏,世间颠覆,各大势力纷纷崛起,本就支离破碎的大唐彻底走向崩溃。 作为李唐宗室武道天赋最卓越的族人,在七年十二任皇帝之后,她无畏发动宫廷兵谏,主政金銮殿。 她第一件事就是铲除阉宦,持续二十年的太监主导朝政彻底烟消云散,安史之乱以来的顽疾被铲除。 但也仅仅如此。 她能力再强,也无法应对即将崩盘的局面。 外有鼎盛蛮国气焰熏天,似受天道眷顾,占据灵气最浓郁的疆土。 神洲大地更惨烈不堪,短短几十年,除大唐社稷,西蜀、南楚、北凉、幽燕、赵,东吴相继称帝。 江湖作乱,以武犯禁,道德伦理在拳头面前不值一两重。 “李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朕努力了也做不到。” 女帝红唇轻启,黯然神伤。 即便她有力挽狂澜之心,有振衰起弊之志,即便她拥有一个王朝拯救者所应具备的全部勇气。 但时代变了。 其实朝堂衮衮诸公已经心如死灰了,早就开始摆烂,等待九州鼎花落谁家。 谁赢了帮谁。 安史之乱,大唐气数已尽。 她很可能是亡国之君。 李挽不怕被后世口诛笔伐,不怕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她只怕盛世大唐成了泡影。 女帝从窗口望出去,看见头上的这方天空始终是黑灰色的,像是被谁罩上了一块肮脏的抹布。 怎么扯都扯不掉。 曾经万国来朝的大唐,如今民生凋敝,仅仅只能做到自保。 女帝踱步到灵位,敬上几柱香,而后静静凝视着画像。 第一位是高祖太武皇帝。 他推翻了隋朝,建立了大唐。 第二位是太宗。 天可汗,在女帝心里只逊色于秦始皇,是中原历史上唯二的千古帝王。 第三位是高宗。 真正的守成之君,尽管性格被民间多有议论,但他开创了永徽之治,灭高句丽,西突厥。 女帝在第四个画像前驻足很久。 则天大圣女皇! 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女帝,她用一腔孤勇在史书上烙印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注定是一个传奇,在位时滥杀,甚至丢失过疆土,可她也曾增兵安西四镇,真正统治过西域。 “安西……”李挽喃喃细语,表情很是苦涩。 曾经的辉煌早已荡然无存,连河西走廊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有安西? 那些戍边将卒远离中原故土,死后几十年却连尸骨都运不回来。 “李氏皇族愧对你们,江山社稷辜负你们。” 女帝略过唐中宗和唐睿宗的画像,两个先祖活在则天大圣女皇的阴影中,再怎么粉饰都是平庸无能的。 她看向玄宗的画像。 “李隆基……”女帝在心中叹息。 现在的悲惨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个先祖造成的。 安史之乱、分裂出藩镇,彻底改变了开元盛世,让大唐走向穷途末路。 先祖玄宗无疑拥有非常华丽的封面和辉煌灿烂的正文,只可惜尾声极其潦草,令李挽不忍卒读,封底更是布满了灰尘和污垢。 翻遍史册,似乎很少有哪一个皇帝像玄宗这样,拥有落差如此巨大的一生—— 他所缔造的开元盛世肯定会雄踞于历史之巅,令后人叹为观止。 可由他一手造成的安史之乱却把帝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分功,九分过,这是朝堂私下对您的评价……” 女帝停顿了很久,突然掷地有声道: “我亦以为是!” 后人如此批判先祖是不孝么? 可李挽真的很难去歌颂玄宗,如今百姓的惨状,如今被蛮国欺压的神洲大地,如今道德败坏、纲常不在的中原。 很大部分原因是他! “太宗,您在世,能挽救局面否?” 李挽没再看其余画像,而是盯着唐太宗李世民的画像。 没人给她答复。 真的能么? 她不知道,答案或许太过残忍。 如今的大唐就像慢性死亡的病人,一定会死,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能支撑多久? “希望的曙光在哪里?” “谁告诉朕,世间还有大唐风骨么?还有多少儿郎愿为大唐而战?” 李挽抿了抿唇瓣,平复心中悲哀的情绪,缓缓离开皇庙。 …… 狂风驰骋呼啸,浓云奔涌漫卷。 辽阔苍茫的沙漠,这座历经劫难的龟兹城,看上去显得无比的渺小和孤单。 城中唯一还算威严的府衙,此刻人满为患,皆是瘦骨嶙峋的妇人以及稚童,还有零星几个残废的白发老人。 气氛很寂静,乃至压抑。 一张舆图被摆在桌上。 六十年来,龟兹城在异族尸体上搜到过很多舆图,但从未没有如此清晰详细。 就在金发碧眼的首领身上,搜到带血的舆图。 老妪脸庞的笑容逐渐僵硬。 能想象么? 六十年的等待,她确定大唐还在,舆图上的“唐”字,让她移不开目光。 可当她看到大唐疆土,感到了一种浸透骨髓的无奈和悲凉。 “苍天,怎么会这样啊……” 无数妇人痛哭流涕,难以接受大唐的落魄。 昔日万国来朝的煌煌盛唐,如今就龟缩三州之地,舆图上面有“北凉”、“南楚”、“幽燕”等等国家。 蛮国雄踞整个西域,疆土扩伸到漠北,一己之力对抗神洲大陆。 在死寂的气氛中,老妪蠕动嘴唇,艰难开口: “大唐还在,六十年的坚守就有意义。” “可现在可怜成什么样了!!”有妇人面红耳赤,大声道: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我们坚守更加困难?” “六十年啊,没有援军,自己种粮食,没吃过一块糕点,没穿过一块锦绣衣裳!” “眼睁睁看着小孩长大,眼睁睁看他丧命城墙,亲手将他埋进坟墓!” “六十年,累计两万二安西军,可有一人投降,可有一人被俘虏?” “我们都不曾有一刻想过放弃,万国来朝的大唐凭什么落魄至此?!” 哽咽哭腔传遍厅堂,那是黑暗绝望中最不甘的怒吼。 她希望看到一个兵多将广的盛唐,她希望将灵位带回中原,她希望朝堂派兵援助安西! 可一切幻想都被击灭! 顾长安站在墙角,默然无声。 前世历史进程彻底改变,变得让他无所适从。 唯一不变的。 曾经万国来朝的唐朝已然罹患癌症,癌细胞在疯狂扩散,半只脚迈进棺材里。 “长安,如今有了舆图,你快去长安吧。” 老妪步履蹒跚,走到顾长安的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 “不去。”顾长安否决。 老妪脸色发冷,颤颤巍巍道: “你要让安西军在天之灵不得安息么?安西,安息!!” “他们只想让长安朝堂知道,安西六十年不曾退过,六十年不曾丢过龟兹城,大唐疆土还在!” 顾长安喉咙发紧,依旧拒绝: “人在城在,我一走,疆土丢了,你们……” 他话说半截,可态度还是很强硬。 不可能离开。 他还能战,他不容许自己没有尽力,他害怕丢城,更害怕老弱妇孺惨遭异族屠杀。 “走吧长安,唯有你才能走出漫无边际的沙漠,唯独你才有本事抵达长安。” 一个老妇人苦苦央求。 她只想这个孩子活着。 谁都清楚龟兹城绝对保不住,她不想这个前途无量的孩子丧命。 “长安,走吧,替安西完成六十年的遗愿,让中原知道安西军的精神。” 所有百姓陆续相劝,每个人都希望顾长安活下去,别再步白头军的后尘。 六十年够久了,再等多久援军都不会来,安西对得起整个中原民族。 顾长安环顾四周,诚恳地说道: “诸位爷爷奶奶,长安不会退,人在城在,守住这块疆土就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话音刚落。 噗通! 老妪竟直直跪倒在地。 她可是郭都护的遗孀,接近八十岁了,此刻却跪地相求。 “奶奶……”顾长安惊慌失措,揽住她肩膀将她强行扶起,罕见暴怒道: “逼我也不行,守着这座城是我十岁时的誓言,亦是二十岁,还是三十岁乃至八十岁!” “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放弃龟兹城,不可能放弃神洲中原在西域最后的一块疆土!” 尖锐的声音响起,大厅一片死寂,老妪悄悄咽下喉间苦涩。 何苦来哉。 “我去!” 就在此时,厅外响起嘶哑的嗓音。 ------------ 第三章 爬也要爬到长安【求收藏求追读】 在一道道诧异目光中,瘦骨嶙峋的青年书生缓缓走了进来。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自卑,让他不敢抬头,步伐怯弱紊乱,默默站在墙角。 妇人稚童们别过脸去,不约而同露出嫌弃的表情。 龟兹城只有一个懦夫,那就是刘家! 书生名唤刘尚,其祖父是龟兹城的主薄,专门负责城内事务,比如安排收割粮食、统筹铸币等等。 当时城头还有一万多安西军,自然不需要书吏上战场。 但到了刘尚父亲那一辈,城墙白头军只剩一千多,可刘父却依然以事务繁忙推脱。 这个刘尚更甚,整天蹲在茅草屋里读书,与其说是读学问,不如说关在狭窄的屋内麻痹自己的内心。 龟兹城只剩两个青年。 一个以一己之力面对黑暗,不算强壮的身躯扛起万里孤城,肩挑神洲疆土的重担。 而另一个不堪入目,圣人书能救苍生吗?圣人书能保住这座孤城吗? “我去!”刘尚脸色苍白,可这一次眼神却异常坚定。 老妪冷视着他,尽管年迈古稀,可声音仍旧威严: “大漠无垠,苍鹰不渡,你这个病弱书生,拿什么走出西域?” “数十万里疆土,只有龟兹这座孤城还飘扬着大唐旗帜,你有多少勇气?” 在她心里,唯独长安有本事走出危机重重的沙漠。 刘尚声音低沉,紧攥着双拳: “爬,也要爬到长安。” “我要告诉中原,安西军守了六十年,我要告诉苍生黎庶,戍边军人一步都没有退,我要告诉英灵的后人,他们不是抛家弃子,他们为中原文明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史官秉笔直书,安西军不该被遗忘,我们要长耀史册!” 说完眼睛血红,热泪涌出。 昨夜顾长安一人站在城头,血雾弥漫,孤独遥望沙漠的背影让刘尚羞愧,无地自容! 他一个读书人,不能再逃避了! 扛不住弓弩长枪,他有一双健全的腿,他有一双还算灵活的双手,他匍匐前行也要抵达长安! 一年,两年,三年,他一定要会将这道曙光带到长安,告诉中原—— 有人在绝境中为华夏坚守六十年,尔等岂可坐视蛮族坐大、神洲沉沦,恳请再造煌煌盛唐! 妇人们注视哭成泪人的刘尚,眼神逐渐柔和,沉默着不再言语。 她们当然希望让长安离开龟兹城,可长安决然的态度表明他要与这块疆土共存亡。 为今之计,只能让刘尚孤身行走在沙漠里。 刘尚有私心么? 肯定有的。 一旦死里逃生抵达长安,他的生命就有希望,他能安稳读书,甚至凭借安西人的身份还能谋取一官半职。 看完舆图,谁都清楚大唐不可能派遣援军,也没这个能力打通河西走廊。 所以孤城即是孤城,她们永远没机会回到故乡。 “他不行,你去吧。”老妪浑浊的眸光死死盯着顾长安,近乎哀求。 为什么不愿活着! 长安一定能离开沙漠,他聪明机灵,也会在中原杀出一条血路,他日封相拜将亦不是梦话。 “别再劝了,我与孤城共存亡。” “世间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死神,它想降临到我身上?还不是时候。” 顾长安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生于龟兹城,死也要死在龟兹城里。 这是信仰,这是信念! 这是中原脊梁,更是华夏荣耀! 他希望史书能记载他的事迹,告诉后世苍生,疆土不可丢,文明不可灭,汉族脊梁横亘长河! 更何况,两万多个爷爷在天上看着他呢。 六十年的战斗,只剩最后一根独苗,哪里能够退缩? “刘尚,记住你说的话,爬也要爬到长安!” 顾长安神情冷冽,旋即默默走进府衙内宅。 他找到一堆铜板,这是自行铸造,上面还是雕刻“建中”二字。 铸钱只是为了维持龟兹城的流通秩序,市场需要货币等价物,这样六十年才不会混乱。 到了蛮国控制的商路,铜板肯定会被拒收,只有金子。 顾长安翻遍铁箱,只找出二十几粒金豆子,还是这些年存起来的战利品。 …… 风沙怒卷,月色苍凉。 龟兹城外,刘尚牵着一匹骏马,马背驮着大包小包。 他怔怔盯着残破的城墙,双眼湿润。 “你懂蛮语,先伪装成蛮人混进城镇,找个店铺伙计的差事,借河西走廊通商的机会趁势逃往中原。” 顾长安静静凝视很久,而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城。 “一路顺风,希望你活着抵达长安,希望你满腹经纶建功立业。” “还有,再也别回西域。” 砰! 城门紧闭,一墙之隔,仿佛是地狱和自由的分界线。 顾长安甘愿在地狱里无止尽沉沦。 扑通—— 刘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两万多安西英灵在天上看着他。 “爬也要爬到长安。”这是他许下的誓言。 更是他的使命! 六十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安西军不能被中原遗忘,他们用一生守住了大唐的疆土。 还有顾长安,这个名叫长安的男人从来没有见过长安,亦不知道说长安话。 但他的名字绝对不能淹没在漫漫黄沙中。 汉朝霍去病封狼居胥、太宗皇帝征伐四方,帝国双璧李靖和李勣,这些都是史书如雷贯耳的名将! 可在某种意义上,顾长安不比他们差! 黑暗的深渊里,他孤独坚守着中原在西域的印记,将生命活成光亮。 希望的火把理应传递给整个华夏民族! “刘尚走了。” 书生额头赫然血肉模糊,换上一身蛮国服饰,拿剪刀剪去长发,悉数埋进黄土里。 在频频回首间,一骑绕远路消失在夜色里。 望楼上,顾长安凭栏眺望,目送着刘尚离开。 九死一生的任务。 孤身一人很难踏出沙漠,何况是一个瘦弱书生,唯有依靠顽强的意志力。 能爆发多强的意志,决定他能否走出玉门关,能否踩踏一抔中原的土壤。 或许会死在途中,包裹里的身份印章埋葬在黄沙里,无人问津。 …… PS:新书起航,求推荐票求收藏求追读 ------------ 第四章 最后一次劝降 距离蛮国上一次攻城,已经月余了。 但顾长安日夜都在望楼巡视,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一天,几只凶猛骆驼出现在城外,为首者红裙淡紫色围巾,她取下毡笠打量着龟兹城。 “萧瑟凄凉,此城在壮阔波澜的沙漠里格格不入。” 女子嗓音清越,极具穿透力。 “我觉得它很美。”顾长安静静站在城头。 “拓拔未央,大蛮帝国的郡主。”女子自报家门。 顾长安没再接话。 拓拔未央笑了笑,扬起雪白的脸蛋,很认真问道: “不怕死吗?” 顾长安面无表情,轻缓的声音随风飘了很远,“你们容得下这座城,我就能活,你们容不下,我就杀你们。” “降吧。”拓拔未央朝侍从挥手,后者递上一张蟒龙交织的文书。 “纵马江湖饮酒山河也好,高歌庙堂剑指疆场也罢,帝国随你选择。” “这是第一次正式劝降,也是最后一次,你最好考虑清楚。” 严肃声音落罢,拓拔未央双指夹住文书,抖腕朝城头飙射而出。 锵! 一剑挥来,文书在空中碎成齑粉。 拓拔未央愤怒地盯着他的眼睛,冷漠道: “安西军临死去只落得孑然一身,赴阴司始问子孙何在,蚍蜉撼树乃是愚蠢,以卵击石最是可笑!” “蚍蜉不悔就行。”顾长安笑着回答。 “愚忠!”拓拔未央脸色冷意更甚,声音也随情绪而尖锐: “消息封锁六十载,中原一辈子别想知道你们安西军的故事,可笑神洲分裂七国,试问谁敢染指玉门关?” “我不想让你更绝望,天道眷顾大蛮帝国,国运彼竭我盈,中原荣光不复存在!” “别激动。”顾长安淡淡道。 “我激动了吗?”拓拔未央反呛一句,随即恨铁不成钢道: “你顾长安应该扬名立万,而不是窝在这里默默无闻地死去!” “唐朝崩塌是它活该,愚忠非但得不到歌颂,反倒要被唾弃!” 顾长安沉默很久,竟没有出言反驳。 归根结底,造成安西孤悬西域等不到援军、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原因就是唐朝肉食者造孽,玄宗李隆基以及读圣人书的百官必须钉在煌煌青史的耻辱柱上。 但安西坚守六十年不是为了某个皇帝,而是为了中原民族的精神,那种自古以来的骄傲。 以为对方态度有所松动,拓拔未央心平气和地补充一句: “你想做救世主么?孤勇者不是救世,只是困境中不甘的挣扎。” 顾长安望着沙漠上空的云朵,天色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没有信仰,我只信奉良心,这个理由足够我义无反顾。” “在我心里,无论大唐亡没亡,我依然会坚守城池,只因为这里是中原民族的疆土!” 停顿了一下,他注视着女子越来越愤怒的脸庞,沉声道: “汉蛮不两立,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可笑的坚持,你也能嘲笑我身临绝境还恪守所谓的精神,但别拿投降来侮辱我。” “先辈坚守六十年不曾乞降,我怎么有脸说一个降字。” 拓拔未央勒紧鞭子,竭力克制暴怒的情绪,这一趟注定无功而返。 “郡主……”一个鹰钩鼻的随从低声提醒,“别忘了制裁官的嘱咐。” 拓拔未央湛蓝色的眼眸闪了闪,突然换上温和的语气: “降了,你有机会娶我。” 制裁官很清楚这个固执的男人潜力有多么恐怖! 要知道灵气复苏始于蛮族深渊,终于神洲沿海,弥漫玉门关三万里,越往外越稀薄。 而龟兹城近乎于无。 在这种条件下,顾长安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力,岂不惊艳? 天地逐渐凝滞,城头安静无声。 沉默就是一种变相的回答。 为了缓解难堪的气氛,拓拔未央翕动嘴唇,强装笑意: “有妻有权有财,这不是你们中原男人最向往的东西吗?” 顾长安摇摇头,平静道: “人在城在,请回吧。” “没得谈了?”拓拔未央脸色铁青,似乎受到极大的侮辱,戟指着龟兹城,痛声道: “它存在一天,就是对大蛮帝国的亵渎,它矗立在西域何其刺眼!” “帝国不愿损失儿郎性命才容忍六十载,待他日必定不惜一切代价,焚城毁墓碑,葬送中原这块印记!” 铮!! 冷冽的剑鸣声,青铜剑突兀横飞城头,带着必杀之势极快降落。 “退!”几个随从如惊弓之鸟,自骆驼脊背拍出锃亮钩索,以五个方位飞向杀气腾腾的长剑。 拓拔未央瞳孔骤缩,剧烈碰撞令空气震荡,泄出的剑气席卷而来,人与骆驼同时倒在黄沙里。 “我虽华夏一匹夫,然以堂堂八尺之躯,守卫疆土之信仰坚如磐石,不可动摇,他日若血溅山河,足已。” “滚!” 顾长安表情漠然。 “帝国一定会厚葬你!”拓拔未央惊魂未定,若无身边高手竭力抵挡,她怕是命丧沙漠。 “等着。”城头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 黄沙漫卷,一行几人疾驰在落日黄昏里。 泛黄的视线中,拓拔未央看见雪白身影依旧孤独地伫立在城头,伫立在那个荒谬又可笑的黑暗深渊。 敬佩你的勇气,那便成全你的骨气!! 希望你在阴曹地府别埋怨自己有眼无珠!! ------------ 第五章 日月山河还在,莫哭,诸位慢行 华丽阁楼,溪边一株五百年的槐树,枝桠茂密,中年男子静静站立在树下。 “回禀制裁官,劝降无果。”拓拔未央恭敬道。 男子相貌伟岸冷酷,浓眉宽额,三绺长须垂至胸前,正是制裁官折兰肃,也称七千里。 方圆七千里区域,他拥有生杀予夺的绝对统治权。 就像现在皇族郡主,所谓天潢贵胄,在这片领域也得低头。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个。”折兰肃深深皱眉。 “我差点殒命龟兹城,此人给脸不要脸,铁了心要见阎王。” 拓拔未央冷着脸,怒意难抑。 “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在两腿之间,你尽力了吗?”折兰肃面无表情,喜怒难辨。 “制裁……”拓拔未央差点翻脸,强行按捺万般屈辱,一字一顿道: “启禀尊上,拒绝娶我,还差点将我一剑削首!” 折兰肃收回目光,安静凝视着远方,喃喃道: “女人、财富和权力都不想要,不为名利者做事更决绝。” 他很遗憾。 用中原话来形容,便是意难平。 多么惊才绝艳的璞玉,若是效忠于他,那未来在中枢争权夺利又多了一个杀手锏。 帝国得天道眷顾,疆土无限扩张,无论坐镇何地的制裁官都在疯狂招揽人才,乱世舞台只会是人才之间的较量。 庸者只配服从! 沉默很久,折兰肃叹了一声,喟然道: “既然要做末世残阳中的最后一抹辉煌,便成全他。” “杀吧杀吧,再留龟兹城,我这张老脸都要丢得一干二净!” 上一任制裁官封锁消息,他上任时延续旧政策,至今帝国中枢还以为西域全境都是大莽疆土。 若是被天神冕下知道,他折兰肃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在庙堂颜面无存。 “发兵多少?”拓拔未央询问。 折兰肃盯了她半晌,突兀一拳砸在粗壮槐树,大爆粗口: “恶心,恶心,真他娘的恶心啊!” 拓拔未央不以为意,她习惯这位制裁官的风格,恶心之处当然是龟兹城! 盖因这座城对帝国而言失去战略意义,如果攻破它能拿下西域,那天兵五十万众都在所不惜。 关键西域全是帝国疆土,只剩一座孤零零的死城。 兵力多了就是浪费,一兵一卒都需要消耗粮食军饷,每次动员便要挥霍财赋。 回报远远比不过付出! 可要是不管它,哪天中枢派人巡视,暴露的后果轻则受罚,重则摘官帽。 折兰肃眯起狭长的眸子,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朗声道: “此城已牵涉到尊严了,既是顾长安所坚守的华夏民族尊严,也是咱们帝国不容宵小忤逆的尊严。” “兴兵三千,即日出发!” “遵命!”远处的铁甲侍从喝了一声。 “绝对优势……”拓拔未央昂起雪白的脸蛋,默默说了一句。 “尊上,我愿随军而往。”她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折兰肃“嗯”了一声没有反驳,郡主又不是公主,郡主万一遇到不测,死了就死了。 “倒要看看顾长安殒命的时候,那个高傲的头颅会不会低下,会不会摇尾乞怜。” 拓拔未央语气暗藏恨意,她肯定要亲眼目睹。 折兰肃睨了她一眼,世间女子就是这般记仇,郡主未必是因为差点丧命而怀恨在心,应该是主动婚配遭到顾长安的拒绝吧? 他摆摆手说道: “带一口蜀中楠木打造的棺材,生在龟兹死在龟兹,一生未曾踏足东土,死后让他感受东土的气息。” “什么?”拓拔未央尖喊一声,难以接受对敌人如此崇高的礼遇。 “你觉得顾长安是怎样的人?”折兰肃反问。 “自命清高,肤浅愚昧!”拓拔未央果断道。 折兰肃冷笑一声,沉声说: “他优雅高贵,遗世独立,贬低敌人的品性并不能让咱们更伟大。” “顾长安注定默默无闻,但他值得最崇高的敬意,大丈夫死于捍卫疆土,在阎王殿都能横着走!” “是……”拓拔未央垂头呐呐,心有不甘。 “连同他和棺材埋葬在龟兹城下。”折兰肃叮嘱一声,便负手离去。 除此之外,他还得加大封锁消息的力度,安西军的故事绝对不能传进东土中原,顾长安的孤勇事迹更是不可暴露。 一旦神洲知道一只军队在西域足足坚守六十年,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孤身守住城池,那该造成何等滔天波澜。 届时颓废溃散的中原气节,怕是因此而迎来一股觉醒与爆发。 …… 孤寂的城头,永远伫立着一道身影,偶尔在望楼,偶尔在塔楼凭栏,落日看了千千万万遍。 可今天城墙不见身影。 城中大都户宅子,妇孺病残相继立在门前,各个神情悲恸,哭声断断续续。 郭老夫人不行了。 或许是看到舆图之后,崩溃的大唐现状彻底瓦解她的意志,摧毁她的精神状态,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走向生命尽头。 “寿终正寝,我也算安西军独一个了。” 房间里传来轻快的声音,许是回光返照,老妇人嗓音也不复以往嘶哑。 六十年前,她随相公前来驻守西域,告别了柔态不胜娇的江南,来到沧寂暮沉的龟兹城。 这六十年,真的太苦了。 可临死之际,她竟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后悔。 “长安,苦了你啦。”满脸皱纹的妇人紧紧攥住青年的手臂,反复念叨道,“龟兹城数你最苦。” “不苦。”顾长安拿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手臂。 “你若生在中原,本该是长袖飘飘的谪公子,是闺房少女爱慕的佳偶郎君……” “奶奶,别说这些了。”顾长安挤出一抹笑容,打断她的絮絮叨叨。 “走吧,你哪怕是离开再回来,否则老身死不瞑目。”老妇人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临死以遗愿绑架。 顾长安沉默,面对这个话题依然如往常一样坚定,可这回语气却非常柔和。 “除非我死,否则哪怕有一刻丢失这座城,我都愧对两万多安西英灵,愧对我自己的良心信仰。” “何况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也不想去适应外面的天地。” 老妇人的视线逐渐朦胧昏暗,她释怀地笑了笑,艰难蠕动苍白的嘴唇,轻声道: “奶奶会在天上保佑你,你永远是安西军的骄傲,你……你……你撑起民族的脊梁。” 陡然,她直视着外面一张张脸庞,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日月山河还在,孤城还在,莫哭,诸位慢行。” 手臂悄然垂下,气息渐渐虚无。 顾长安身体随之僵硬,帮她轻轻合上眼,随即默默走出房间。 门外哭声一片,妇孺稚童纷纷涌入,趴在床前哭悼哀鸣,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整整六十年,郭老夫人就是安西坚守的丰碑,她与世长辞,仿佛抽断了安西军的精气神。 顾长安陡然止步,转身注视着乌泱泱的亲人,似自言自语般又像高声宣誓: “孤城还在,我还在,寇不可往。” 说完迈起一如既往的沉稳步伐,朝着城头方向而去。 敌人最迅猛的进攻可能就在不远处,他没有时间悲伤,或者悲伤只会留给无人的角落里。 他见证过太多太多死亡,一岁还在襁褓里,由于穿越他很轻易就能理解死亡的含义,整整二十年,无数熟人笑脸离他而去。 一颗心麻木而坚定。 这也是他誓死守住这座孤城的原因,永不会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 第六章 我有一剑借孤城气节 安葬郭老夫人后,妇孺稚童相继躲进地洞里,除非整个孤城毁灭,否则敌寇很难搜到。 坚守六十年,地洞该有的防护措施都有,只是粮食日继匮乏。 顾长安伫立城头,轻轻弹奏奶奶留下的箜篌,左右排弦锈迹斑斑,音色不复清越空灵,更像泠泠雪山里浑厚的滑坡之声。 枯燥重复的每一天,直到百里区域黄沙滚滚,铁蹄声隆隆如擂鼓,震荡落日尽头地平线。 号角声连绵不绝,仿佛在刻意为孤城奏响丧钟。 旗帜遮天蔽日,三千兵卒如黑色浪潮般涌来,威势不可一世! 为首主将披漆黑重甲,握着那支几乎百斤重的乌戟,好似巨人般矗立昏黄天地。 “抬棺!” 他震吼一声,麾下儿郎抬起蜀中楠木棺材,用力掷往龟兹城方向。 “至此西域,唯有大蛮帝国,请安心赴死。” 迎着风沙,主将目光灼灼看向孤城。 队伍里的拓拔未央披甲持剑,同样仰头盯着望楼雪白身影,投降的机会只有一次,帝国天兵降临,唯一死尔。 “多谢赐棺。” 顾长安凭栏而立,很从容地披甲洗剑,另外取下插在城头的红色纛旗。 长发随猎猎山风乱舞,在三千兵卒眼里,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孤独而绝望的旗帜。 置身于黑色浪潮的杀伐之间,孤城显得那般脆弱和渺小。 “攻城吗?”拓拔未央驱马上前,低声询问主将。 后者冷冷睨了一眼,若非碍于郡主身份,他真想痛骂一声瞎货蠢女! 象征军魂的纛旗都拿了,顾长安摆明要出城。 拓拔未央刚想再问,眼神微微凝滞,只见城门轰然打开,一人持剑扛旗走出来。 气氛令人窒息,真正的一人军团,独身面对三千铁骑悍卒。 虽为敌人,主将睹其壮烈亦不禁情绪激荡,这就是制裁官大人为何赠送棺材的原因。 临死也要捍卫信仰疆土之决心,这种至高精神甚至都超越了种族国度。 “军人誓死效忠国家,你是,我也是。” “列阵!” 主将挥起左臂,铁骑呈三个方位分散,弓弩盾牌相继排开,左翼是身披重甲的冲锋队。 对敌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赶尽杀绝、全力以赴! 他没有丝毫恻隐之心,直接以最强军阵攻敌。 纷飞的沙尘里,冷峻青年将纛旗插进土地,狂风屹立不倒,迎着浓烈的杀伐之力缓缓说道: “中原扛纛者,顾长安。” “安西全军,随我死战,” 一瞬间,蛮军精锐迅速拉簧上箭,发射完一轮弩箭又续上,如密集雨滴般席卷而出。 顾长安踏在箭雨里,一步步往前,森黑的箭矢近乎遮蔽他的视线。 十岁开始经历生死战斗的男人,完美地展现出被死亡恐怖磨炼出来的触觉和判断力。 看似极其凶险的弩箭擦过他的肩膀,穿透他铠甲护镜又狠狠反弹扎进沙尘里,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狗蛮夷!”疾驰速度飞快的顾长安,挥剑将一名身披重甲的铁骑劈成两半,连同马匹都裂开了。 锵锵锵! 弓弩箭矢在霎那停止,秩序森严到极致,紧随其后是几十支枪矛攒簇捅出,另有十余名悍卒拔出腰间钢刀沉默着冲杀过去。 顾长安大步向前,向前杀出十数步,青铜剑恍若扁平的山岳般覆盖而落,浑厚剑气横扫而去,将蛮夷悍卒悉数腰斩。 仅仅一剑十人丧命,连死状都一模一样。 剑气所及锋芒掠过,便是一大片血肉模糊,那个男人的气势瞬间攀至顶点。 拓拔未央脸蛋苍白,下意识攥紧马缰,双腿死死夹着马腹,这幅可怖的场景令她不适,甚至感到恐惧。 沾满鲜血的铠甲男人独自冲杀在战场,犹如一头冰冷的杀戮凶兽,肆意张开血腥的獠牙。 “我军顷颓……”她赶紧看向旗帜下的主将。 主将镇定从容,手中握的百斤重乌戟动都没动。 战况在意料之中,若顾长安如此轻易倒下,那怎么配得上这口精心打造的楠木棺材,怎么值得三千儿郎奔赴战场。 但是。 人力终有穷尽时,这是帝国、神洲以及江湖流传的一句至理。 再是无与伦比的强者巨擘,也会在力竭时陷入窘境。 “进击!”主将挥动乌戟,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 轰隆隆! 战场瞬息万变,蛮国悍卒手持各式武器,互换位置,阵型像一座倒在地上的金字塔,塔顶一人,第二层两人,第三层三人。 剑气破甲,势如破竹,猩红色的青铜古剑轻易收割几人性命,在头颅相继飙飞间,悍卒前仆后继涌上。 最简单的困子战术,弃掉三颗黑棋逼迫白棋移位,再弃七颗逼白棋移动,直到最后二十颗黑棋压上将白棋困死在角落里,一步不能动。 望着惨不忍睹的血色天空,拓拔未央心脏剧烈跳动,在战场上性命竟不如草芥。 但她看出来顾长安维持不住巅峰姿态,挥剑的动作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快要崩溃了! 至少五百帝国儿郎殒命在他剑下,终将力竭了。 噗! 剧烈碰撞声,青铜剑刃艰难从敌寇脖颈抽出,未曾割下头颅。 主将冷冽着脸,捕捉到这个微妙细节,立刻咆哮下命令: “听令,撞死他!” 具装重甲的铁骑咆哮呐喊,伴随着主将手持乌戟冲进战场,数百重骑如蓄势待发的弓弩一般飙射而出。 山呼海啸的滔天气势,齐齐轰向孑然独立的男人,青铜剑劈砍过去,剑势未搅乱重骑一字长蛇阵。 几乎眨眼间,恍若巨龙撞击而来,顾长安像被拦腰撞断的山岳,朝着远处砸击七十丈,城墙一角撞塌。 顾长安吐出一口漆黑血水,以手中长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身形不坠。 “壮哉!”拓拔未央舞动手中长鞭,能领三千卒的将军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顾长安丧命已是板上钉钉,她摘下头盔,策马奔腾于重骑战阵的前方,清越矜持的声音传得很远。 “后悔吗?” 只要再撞一次,迟了六十年的孤城便会成为帝国疆土。 敬酒不吃吃罚酒,权势财富女人都不要,偏要葬送在龟兹城下。 顾长安嘴角渗出鲜血,眸光无波无澜,轻声道: “你还没有资格以胜利者的姿态问我这句话。” 说完他侧头注视着城墙望楼,这里每一寸纹络都触碰过,他甚至无聊到数了一遍城墙的砖头。 真不能丢啊。 铮! 毫不犹豫拿起长剑,朝着胸口刺去,一寸寸没进体内,直至血淋淋的剑刃从后背冒出来。 战场气氛顿时死寂,如此惊悚骇然的一幕,直令蛮国悍卒胆战心颤。 随即又觉得理应如此。 自刎殉城永远是最体面的死法。 “好死!”拓拔未央咕哝了一声,亲眼目睹这个男人丧命竟没有多少快意。 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终究是孤独的英雄,英雄堙灭总会扣动世人心弦。 可瞬间,她便觉得不对劲。 顾长安眼睛透着可怕的红色光芒,仿佛他瞳孔里正发生一场诡异的凤凰涅槃。 数道猩红血流从五官里喷涌而出,有恐怖无形之力在吞噬狂风,不,是从天地间灌注进来。 他缓缓拔出了体内的青铜剑。 剑上没有一滴血,只有通体火红色,像是从万年火浆中抽出。 “杀!” 主将表情狰狞,第一次出现震怖的眼神,疯狂号召全军冲锋。 顾长安倚靠城墙,静静注视胸口的血窟窿,忽略了五脏六腑传来的撕裂疼痛。 当第一次杀敌时,他就发现自己体内诞生火种,随着剑下头颅越来越多,火种随之逐渐壮大。 今日,他刺破火种,洞穿身体。 只想竭尽全力守住这块华夏民族的疆土,仅此而已。 轰隆隆的铁蹄疾掠而至,弩箭长矛笼罩城墙血人。 “此剑扫平敌寇,此剑无愧中原。” 顾长安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肆无忌惮的疯狂,唯有深渊般的平静。 他挥出火红色的青铜剑,只说了两个字: “斩天。” ------------ 第七章 我还没死呢 斩天。 随着两个字落下,天地瞬间被撕裂一般。 二十丈之内,百余道粗如碗口的火红剑气,交织成网。 突然,剑气外扩六十丈。 战场俨然成了红色牢笼,上百前冲的重甲铁骑顿时毙命,下场比五马分尸还要凄惨,伤口自天灵盖贯穿到脚底。 不幸与剑气接触的步卒盾兵像是撞到了一块滚烫铁块上,身体哧哧作响。 “退!!” 主将毛骨悚然,声音剧烈颤抖,恐怖至极的杀伐伟剑,视线范围之内,皆是猩红色剑气。 而拓拔未央差点吓到昏厥,仓惶策马奔逃,可马匹像是扎根一般动弹不得。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倚墙而立的男人,看到巍峨沧桑的龟兹城,看到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缕剑气朝她涌来,雪白脸蛋瞬间暴凸红血管,像一条条红虫蠕动,引以为傲的长腿被剑气斩断,心脏被搅碎成齑粉。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一场旅程,却成了她的埋葬之地。 轰! 青铜剑轰然断裂成六截,仿佛是最后一次爆发,血红剑气朝外扩张三十丈,逃窜的敌寇纷纷殒命。 战场中间赫然开辟一条深渊,黄沙不可靠近,残余的剑气在渊底不散。 “最霸气绝伦的一剑……”主将静静矗立在马匹上犹如雕塑,苦笑着看向胸口燃烧的血肉,跌落在地无声无息。 弥漫红色剑气的战场逐渐恢复昏黄色,在剑势消退的那一刻,终究有几百个漏网之鱼负伤逃离。 城外一片死寂,黄土森然,金乌西坠一切渐渐变得模模糊糊。 一面面象征着荣耀的蛮国旗帜浸泡在血沙中,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堆叠的好似小山。 沙漠里太安静了,静悄悄到顾长安仿佛置身地狱冥土里,他终于能够躺下休息。 尸横遍野,断肢横陈,那个男人倒在城墙旁边。 他太累了,需要一场长眠,一场永不被世人惊扰的长眠。 不知过了多久,鸟禽乌鸦在天空盘旋,野狼正在饱餐尸体血肉,成群结队的黑雕俯冲而下大快朵颐。 一头黑雕盯上了顾长安的尸体,展翅降落在身边,尖利的钩爪就要掐住脖子。 “我还没死呢。”顾长安睁开疲惫的双眼,轻轻弹开钩爪。 黑雕畏惧浓烈的血煞之气,赶往下一个目标饱食。 顾长安艰难爬起来靠在城墙,胸口血窟窿已然消失,只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刚好是火种的形状。 “吊着一口气都还能活,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他扯掉稀烂的铠甲,白袍染红像是血色祭祀服。 顾长安大概理解原因。 杀敌就变强,随着亲手覆灭蛮夷军队,他再度拥有勃勃生机。 而且体内重新诞生了一颗火种,这回不是在胸口,而是偏移到肩骨位置。 或许有朝一日能抵达手腕,或者直接诞生在剑里,那样就不必自己杀自己了。 “可惜这柄剑。” 习惯顺手的青铜剑四崩五裂,顾长安眼底有一抹不舍。 不知何时,老弱妇孺们走到城门口,皆是泪流满面地注视着这个二十岁的孩子。 浓郁血腥味弥漫天地,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液汇聚成小溪汩汨流淌,还有可怖的火红色深渊。 长安以一己之力对抗蛮夷大军,他站得稳稳当当,身后是两千多具尸体。 他如同漫漫黑夜中的星光,引领着孤城度过最黑暗的岁月。 “很轻松。”顾长安不甚在意地看着她们。 “长安……”年迈古稀的断臂老人眼泛泪花,仰望天际喃喃道: “从来就没有天佑华夏,从来就没有汉祚永昌,只是有人在坚守……” “坚守,坚守,神洲中原,你们都愧对顾长安。” 看着一具具尸体,他情绪悲恸,难以自持。 一人独斩至少两千多蛮夷,这是多么震古烁今的功绩,长安应该享受天下歌颂,长安应该在金銮殿接过圣旨,长安应该在丹墀封爵拜将。 可现在,这个孩子安静靠在城墙,哪里来的红毯彩带,哪里来的鞭炮锣鼓。 刘尚你一定要爬到长安,告诉世人这里有一座孤城,城里有一个名叫顾长安的二十岁孩子。 “秦爷爷,给我雕刻一柄木剑吧,您技艺高超。” 顾长安抬眼看向人群中瘦小瘸腿的白发老人,也是龟兹城唯一的木匠。 青铜剑和木剑一样,剑的威力不在于剑本身。 “好好好……”木匠老人连说了三声好,蠕动了嘴唇欲言又止,哀声道: “长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你太累了,你离开西域吧。” 顾长安起身踱步,尽管穿着鲜血染就的长袍,可步履依旧从容优雅。 “我哪里会累,杀敌如您做木工一样,习惯就轻轻松松。” 顿了顿,他轻声说话,或许也是在唤醒自己疲惫的精神意志。 “也许有一天,我会失去勇气,这座孤城会沦落到蛮寇手中,但不是今天。” “也许有一天,神洲崩塌,华夏文明也将毁灭,但绝不是今天。” “至少在今天,我会誓死奋战,守护脆弱而又坚不可摧的信仰。” “生于龟兹,死于龟兹,这就是我顾长安的使命。” 说完又像往常一样朝着望楼方向而去,对于他而言,杀完一波蛮夷就要重新开始,再等待下一波敌寇。 “对啦,焚烧尸体前记得将血液流入深渊。” 他走在城头石梯上,不忘提醒诸位长辈。 以敌人之血滋养木剑,威力或许能更胜一筹。 其实他通过敌寇挥舞兵刃的动作,看出这群人都身怀武艺,这与他记忆里的历史不相符合。 历史大抵天翻地覆,但顾长安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下去。 “顾哥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哒哒哒跑过来,像献宝似的摊开稚嫩手心,里面静静躺着十几颗奶糖。 “我在尸体上翻到的,你尝尝啦。”女童扬起黑乎乎的脸蛋,大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奶糖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有浅淡的香味,应该是那位郡主携带的零嘴。 顾长安将奶糖含进嘴里,鲜中带着香甜味,他学着女童的动作舔了几口,感觉很滑稽,两人相视大笑。 ------------ 第八章 惊恐暴怒【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 “画个王座吧。” 折兰肃示意小妾撅起臀股,后者捂着脸不情不愿照做。 在细腻雪白的肌肤上一笔一划勾勒,冲撞王座倒是别有几番情趣。 “尊上,惊天恶耗,蔡乞力将军全军覆没。”房间外面的侍卫匆匆禀报。 哐当! 手中的那支笔陡然跌落,折兰肃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他惊吼着,惶然脸庞迸射着匪夷所思的表情。 “滚开!”提起裤子一脚踹翻小妾,急急跑出房间。 死死盯住面如死灰的侍卫,这位统御七千里的帝国制裁官仰着脸,狠狠一巴掌将侍卫拍晕。 “谎报军情,我艹你娘!” 雷霆咆哮响彻走廊,折兰肃表情越来越扭曲。 几个智囊团成员站在廊道,半步不敢靠近。 气氛窒息到可怕,沉默了很久,折兰肃终于恢复上位者的冷静。 只是神色阴沉晦暗,仿佛一件被锈迹啃噬的铁器。 “确认吗?”他冷冷扫视幕僚。 一人低着头,委婉的说:“尊上,不算全军覆没,还有近三百逃兵,顾长安也奄奄一息。” “按你的意思,咱们又赢了对吧?”折兰肃笑意森然。 众幕僚大气不敢喘,此战损失惨重,奇耻大辱。 “过程。”折兰肃面无表情。 “据幸存兵卒口述……”幕僚将战斗具体过程详细告知。 说到血红剑气如火焰笼罩沙漠,一剑斩出深渊,幕僚声音都在颤抖。 这顾长安,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折兰肃额头青筋一根根绽起,这时房内小妾还天真的催促,“老爷,继续嘛。” “剁了她喂狼!”说完快步走到花园石凳坐下,寒风袭进口鼻,令意识保持清醒。 “二千七百个儿郎!” “能征善战的将军!” “皇族郡主!” “呵呵,我现在没脸没皮了。” 折兰肃咬牙切齿,竭力克制痛苦的情绪。 “尊上息怒,非您之过,实乃顾长安太过妖孽。” “为了捍卫不值一提的精神信仰,不惜沦为疯狂的屠夫、堕落成嗜血的恶魔,他真可悲。” 幕僚痛心疾首,慷慨陈词。 “别挽尊了,万般屈辱我也得活活吞下。”折兰肃嗓音沙哑,旋即怒目逼视: “封锁消息!” “怕……怕是很难。”一个幕僚硬着头皮回答,“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砰! 折兰肃一拳砸塌石桌,浑身散发滔天的愤怒,嘶吼道: “谁敢瞎传,诛其九族,掘其祖坟!” “你们知道战报传进帝国中枢,传到神洲中原,会造成何等影响?” 幕僚噤若寒蝉。 可想而知,不啻于九雷轰顶! 一人镇守孤城,一剑宰杀三千人,光听到就毛骨悚然,细想简直震撼到无以复加。 消息到了中枢,天神冕下绝对会革掉制裁尊上的职位,极有可能连同家眷打入炼狱。 而东土中原,则会焕发难以想象的生机! 他们很清楚这个古老的文明有多么顽强,经历过辉煌也承受过衰败,一旦彼时爆发生命力,大蛮帝国再难钳制。 折兰肃威胁道: “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掌舵者淹死,乘客都别想苟活。” “遵命。”众幕僚异口同声。 不惜一切代价封嘴,只要手段够狠,在人烟稀少的西域还是能够做到。 “至于蠢妇郡主,我会找个借口呈报圣城。”折兰肃调整情绪,寒声道: “孤城这座帝国坟场,接下来怎么处置。” 略顿,他半无奈半气愤: “若是能隔空搬移此城,我求求顾长安去漠北,去草原,只要别在我的领地,随他如何坚守中原疆土。” 幕僚们相顾无言,差点泪三行。 都被顾长安搞得精神紊乱了,真应了那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折兰肃深呼吸一口气,语调颓然: “真得叫术士给我窥测命数,此生会不会栽在顾长安手上。” “尊上!”幕僚踏步近前,铿然有声: “逃兵信誓旦旦跟卑职说,当时只要再多一千悍卒稳住军心,绝对拿下顾长安首级。” 人多抱团会抵消内心恐惧,挨过那一剑,强弩之末的顾长安便是刀板鱼肉,瓮中之鳖。 折兰肃冷冷盯着他,面色阴沉: “你以为兵卒是天上掉下来的?培养一个铁军不需要钱粮?” “别看七千里制裁者威风八面,若是麾下儿郎打干净了,我回圣城就是一条人见人欺的狗!” 幕僚如鲠在喉,不敢再劝。 发泄完愤怒,事情还得做。 无论是国家层面还是个人得失,孤城必须铲除,这是不可商量的红线。 关键是尊上舍不得消耗麾下兵马,若是一万大军奔赴孤城,城头那道身影也得饮恨而亡。 “要不劝降?”矮胖山羊胡幕僚试着说了一句,接着补充道: “既然女人财富权势都不要,那搜罗江湖秘籍,亦或遣他去圣城深渊,在天道初临之地悟法?” 折兰肃盯紧他,尖锐质问: “一人面对三千悍卒,你降不降,敢撒谎本尊击毙你!” 山羊胡心惊胆寒,犹豫半晌,嗫嚅道:“降……” 面对那种黑暗的绝望,投降一点都不可耻,蚍蜉怎么有勇气去撼动苍天大树。 “顾长安迎剑而上,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决心,咱们再去劝降就是自取其辱!” 折兰肃狠狠剜了他一眼,而后左右徘徊,继续道: “你那句江湖倒是点醒了我。” “我亲自邀请扶殇出手,宁愿欠天大人情,也得铲除孤城祸害。” 众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轻松之色。 桃花剑扶殇,一手剑术在圣城都鼎鼎有名,据说是四品小宗师,两年前在西域悬峭磨炼剑气。 别说顾长安负伤,就算巅峰之际,也别想撼动扶殇一根汗毛。 欠江湖人情是最难搞的,因为你不知道未来还人情时该付出多少。 可如今的惨状,也别考虑以后了。 “备马!”折兰肃一刻都等不了。 …… 一座昏黄的城镇,店铺檐上悬着“粮”帜,几个伙计正趴在桌上吃饭。 “听说龟兹城有魔物出世,黑麟獠牙状似梼杌,盘踞城头吞噬天地精气,两千七百个儿郎惨死在血盆大口里。” “是啊,原以为天道巨变没有波及到西域,现在看来人世间都很难逃过,不知魔怪会不会走出那座城。” “人心惶惶啊,只能相信折兰裁决者。” 伙计议论纷纷,脸上愁云笼罩,不确定谣言还是确有其事,总之外界疯传。 其中一个面色蜡黄,眼袋深重的伙计从漆黑的锅底舀起稀薄的白菜汤来,一调羹一调羹吞下肚里去。 “尚柳,你怎么看?”同伴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名叫尚柳的男人毫无察觉,继续舀白菜汤,碗里一滴都没有了,还重复这个动作。 “喂!”碧眼卷发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你也魔怔啦?” “啊……”尚柳惊醒,含糊的说:“最近太累了。” 同伴们憋着笑,眼神有怜悯之色。 伺候老板娘,不虚才怪! “我拉泡尿……”尚柳脸庞肌肉绷紧,放下碗筷便离开店铺,走了几个小巷,身体颤抖着倚靠墙角。 不是魔物,肯定是长安! 长安做到了! 刘尚泪流满面,泪水怎么都擦不完。 他难以想象在那种绝望下,长安如何守住孤城,又是怎么击杀两千七百个敌寇。 “挽狂澜于既倒,撑大厦于断梁,春风又绿神洲,民族再沐朝阳。” 他哭哭笑笑,不知是震撼还是悲伤,长安太苦太苦了,无论黑暗多么漫长,那点光亮始终不曾熄灭。 “我要过玉门关,我要去中原。”刘尚攥住拳头用力挥舞几下。 成功混进商队,尽管整天要伺候两百多斤的老板娘,尽管成为最屈辱的男奴,可这点委屈比起意志信仰又算什么。 就算前路布满幽谷深壑,就算万里沙漠九死一生,只要想到孤城那道白衣身影,他就永远不会缺乏勇气。 下次通商,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 第九章 血剑,有僧跪行十里路【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 朔风怒吼,孤城矗立。 城外一条血色深渊吹起漫天尸气,一柄木剑横插在干涸的血土里。 准确来说,是一柄血剑! 由敌寇之鲜血浸染而成,透着浓浓的阴煞之气。 顾长安拔剑而起,视线内席卷的黄沙自动分离,像被无形切割。 一步步拖剑,剑刃竟渗出滴滴血珠,分外诡异肃杀。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没错。 既然杀敌能变强,那用敌人鲜血铸就而成的杀伐剑,威力岂会疲弱? “以后跟我守城。”顾长安对着血剑呢喃自语,随即走回望楼。 斩杀两千多敌寇,也同时缴获无数战利品,粮食辎重肉干、布匹金银,以及各式各样的兵器。 仅仅一场战役,孤城未来两年都不缺资源,甚至富足有余,都还会嫌弃马肉难嚼口感差。 …… 几里外,五个和尚拉着骆驼在戈壁行走,其中一个面目清癯的僧人遥望远方,模糊的纛旗随风飘展。 他突然下跪,以跪行的姿态沿路行走,清澈的双眼俨然通红湿润。 “思辨,别做傻事。”一个高鼻梁的中年和尚低声提醒,也下意识注视着荒漠孤城。 那种深入灵魂的震撼,若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体会。 盘踞孤城的“魔头”,书写一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 在很远处,魔物作乱的恐怖谣言流传甚广,他们闻之不寒而栗,特意准备绕路。 可越靠近孤城,真相就逐渐浮出水面,能瞒过七千里疆域,却欺骗不了附近的荒野猎人。 坚守六十年的孤城! 神洲民族在西域唯一还占据的疆土! 满城皆战死,无一乞降,一个名叫顾长安的男人创造奇迹般的壮举,他至今还伫立在城头。 刚开始听到猎人讲述,他们心都在发颤,尽管除思辨以外他们都不是神洲子民,可他们是人! 是人就有情感波动。 面对这样震古烁今的故事,又怎会无动于衷。 “思辨,你若回头必死无疑。”另外一位和尚严厉警告。 在西行取经的路上,就被沿路足足上百个官员威胁,内容都一样。 “绝不可回头。” 他们很清楚,七千里裁决者担心消息传出去,谁敢触碰这条红线,下场死无葬身之地! 思辨像个虔诚的朝圣者,跪行前往孤城。 他曾经最崇拜玄奘。 西行不求财利,无冀名誉,但为无上正法。 这是最崇高的誓愿,也诠释了信仰的真正力量。 可如今在他心里,没人比孤城顾长安更伟大。 这是比死亡更绝望百倍的坚守! 离孤城越来越近,思辨依稀看到城头上白色的身影,那样孤独而苍凉。 “退。” 望楼传来冷漠的声音,随风飘荡很远。 其余僧人不敢靠近,唯独思辨依旧跪行,高声道: “中原人士陈庶,法号思辨,叩拜顾施主。” 顾长安微怔,在奶奶寿终正寝之后,他再没听到如此流利正宗的中原话,一时间有些沉默。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 “无需下跪,走吧。” 思辨站起来后,静静凝视着沧桑古老的龟兹城,城墙到处是血污和箭印,竟找不出一处完整光洁的地方。 神洲大地跌入血火交织的乱世深渊,在山河崩裂的末世烽烟中,昔日煌煌大唐的精魂已然消失殆尽,远在西域的一座孤城却浩气长存! 这里才是中原的精神地,这个男人才是民族的脊梁! 思辨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在顾长安面前多么渺小,甚至惭愧可耻。 大丈夫生于乱世,不提三尺青锋扫荡敌寇,却避世修佛远离故土,面对蛮夷必须卑躬屈膝。 顾长安俯瞰着对方,或许被其真挚的眼泪触动,他轻声道: “退去,此城与你无关,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思辨默默取下包袱,在深渊旁边搭建一个简易的仪式,不设供不设坛,只念经超度安西英魂。 其余僧人很识趣的先行,瞻仰一眼顾长安就够了,从国家民族层面,他始终是敌人。 可这个敌人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凶悍野兽,而是一个俊雅温和的男子。 若在圣城,若在中原,他应该是一个飘飘出尘的公子哥,是美人良女青睐的佳偶。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独身撑起奇迹,扛起民族的意志力。 难怪裁决者誓要封锁消息,一经传出那还了得,天下怕是要鼎沸! “别念经了,他们生前死而无憾,在阴曹地府也受鬼尊敬。” 似乎孤独太久了,顾长安不习惯旁人碎碎念,他继续道: “跟我说说神洲东土的现状。” 思辨翕动嘴唇,想说又怕英雄绝望,转念一想,本就活在无尽黑暗里,早就蔑视死亡的威胁,又岂会畏惧绝望。 “中原分裂成七个国家了,年年征战不止,大唐虽是名义上的正统,但无力指挥苍生黎庶。” “蛮国不可一世,占据广阔无垠的疆土,七国合力才勉强抵抗,近年西蜀率先被侵略疆……” 听到悲哀的语气,顾长安眸光无波无澜,如他所料,历史走向彻底颠覆了。 “还有,天道觉醒灵气复苏,蛮国圣城是发源地……” 思辨说了很多很多,直到顾长安没兴趣再听下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残酷的现实远远比噩梦更可怕。 望着和尚满脸泪水,似乎察觉到其内心所想,他淡淡道: “走吧,你回去肯定没命,别自取死路。” “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才是真正的英雄。” “我喜欢守城,看样子你喜欢尊佛求法,那就去做吧。” 思辨抹了抹眼角残留的泪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回神洲中原,他不能让民族英雄默默无闻。 可他连一点佛法都不会,怎么渡过层层封锁。 “施主,贫……贫僧告退。” 最后,思辨深深施礼,自己不是一个可以给孤城带来希望的人,没有颜面逗留。 他留下一座小型塔状佛龛,这是偶然在圣城佛庙得到了,天地眷顾万物皆有灵,他相信这是佛家宝物。 哪怕尽微薄之力,他也想为孤城做点什么。 “且行。”顾长安看了一眼深渊旁边的佛龛。 思辨默默走远,好几次想回头,想再看看这座城。 他盼望顾长安经历的黑暗和全部的坚持,终会在未来某一天得到应有的报偿。 可他知道,这个男人或许在明天、后天,就会支撑不住倒在风沙里。 “英雄永垂不朽,贫僧不会让孤城无人问津,贫僧只要还活着,迟早会让传奇事迹响遍神洲!” 思辨暗暗立誓。 ------------ 第十章 抱歉【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 月如霜。 阒然空空,万籁俱寂。 顾长安把玩着佛龛,外壁祥瑞彩画,内壁缠绕复杂纹络,下雕莲花宝座,金漆佛置于其中。 平平无奇。 于杀戮中绽放的孤城,放一座佛龛能驱散血腥味吗? 他笑了笑,将佛龛轻轻放在望楼角落,突然盯着远方。 月色下,一男两女朝着孤城走来。 为首者身穿一袭醒目的紫色长袍,脚下云履一尘不染,右手拉着缰绳,牵着匹通体如雪的白马。 马背上有一枝桃花。 “大师兄,必须杀他?”随行的武服女子遥望孤城,眼神有一抹怜悯之色。 “嗯。”扶殇颔首,淡淡道: “于公,他触犯帝国尊严;于私,咱们需要折兰裁决者欠恩情。” “可惜。”另一位冷酷师妹摇头。 距离孤城三十丈,他们静静注视血色深渊,剑劈万物不足为奇,但滔天煞气委实惊悚。 明明感受不到顾长安的内力波动,为何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威力? “桃花真美。” 城头传来温润的嗓音,顾长安端详着桃花枝,他这一世从没见过桃花。 前世稀松平常的东西,如今却遥不可及。 “是啊。”扶殇将桃枝扬了扬,微笑道: “中原采摘,养在圣城,圣城水土更适合它。” 顾长安倚靠凭栏,“说到底也是抢来的。” 扶殇不置可否,盯了残败腐朽的城墙片刻,沉声道: “上天赐予的东西,中原不知珍惜,总不能让它凋零吧。” “姓顾的,快投降!”武服少女扬起巴掌大小的精致脸蛋,恶狠狠威胁道: “师兄出剑,你想留全尸都没机会!” “神洲东土抛弃了你,中原七国上位者谁知道你,你继续抵抗就是不可救药的愚忠!” 顾长安面色古井无波,尽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可他又怎能后退半步。 “动手吧。” 听到冷静的三个字,扶殇一步步踏向城门,手中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瓣瓣绽放,一瓣两瓣缓缓伸展,枝桠赫然挂着几滴露珠。 铮! 无端煞气袭来,猩红宛若血液灼烧的木剑飙射而出,带着直取头颅的气势。 “回去。” 扶殇闲庭信步,伸出食指,不等血剑近身一丈,就弹飞出去。 “铛!” 清脆的反震音,剑刃嵌进望楼城墙,渗出血液在砖石流淌。 顾长安眯了眯眸,黑发随风漫舞,左手猛拍墙壁,血剑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飙血,血液化成剑网,朝着城外覆盖而下。 这是血红天地,血珠如蛛网密集般坠落,每一滴都能灼焚。 扶殇笑了,他敬佩顾长安的精神,不代表能容忍对方班门弄斧。 剑不是这样的。 他背着一只手,宽敞袍子如戏伶抖水袖,行云流水,桃花枝与剑气血网始终保持三尺间距,不远一尺不近一毫。 突兀! 一片桃瓣迅速枯萎,与此同时拍烂了血剑所绽放出来的浓烈煞气,煞气四散炸开,哪怕让扶殇双鬓发丝肆意吹拂。 他也只是缓缓伸手,竟以掌心推在了血剑剑尖,五指成钩,攥紧血剑,冷声道: “我在新世界里,你却还活在旧世界,迷惘且无知!” 砰! 随手将血剑丢回城墙,恰恰好好落在顾长安身前。 这是一场天差地别的对决,后者沉默很久,肩骨里的火种嗡嗡作响。 杀手锏会赢吗? 他不知道。 今夜混沌暗夜那一丝朦胧的曙光,怕是要灭了。 两位女子冷眼旁观着这场一边倒的较量,本就在意料之中。 师兄能独身迎战三千悍卒吗? 不能。 这或许是顾长安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此时此刻,在单独较量中,顾长安犹如困兽犹斗。 正如师兄所言,现在是新世界!! 圣城深渊是天道眷顾的世界中心,一切都颠覆了,借天地之力才是武学基础。 而顾长安还在旧世界里不甘挣扎,帝国给他叩开大门的机会,他却要为大势已去的旧王朝殉葬。 可悲的末路英雄。 “拿酒。”扶殇盯着望楼,话却是对师妹说,他面容恬淡: “此来杀你无关恩仇,各为其主罢了。” “折兰裁决者说你是旧王朝的殉葬品,我却认为你是自身信念的殉道者。” 两坛酒抛了过来,其中一坛丢进望楼。 顾长安持血剑稳稳接住,眸光寡凉淡薄,扭头环顾着寂静的龟兹城,似乎想多看几眼。 “敬你。” 大抵江湖人杰都有古典浪漫情怀,扶殇御枝拔地而起,悬停在半空,这是他的极限,但也触手可及城头的纛旗。 顾长安眸光凝滞。 脑海里陡然绽响惊雷,敏锐捕捉到对方点地而起的气机,细致到无形力量的运转。 他屠杀过数不清的敌寇,可从未遇过如眼前人这般恐怖的悬空。 浅薄的知识让他愚钝,没人教导让他迷茫。 可这一刻,他看穿了新世界。 以前守城只能依靠体内火种,却忽视了己身的能力。 原来我也会! 见他一动不动,扶殇淡淡道: “你在等什么。” 顾长安平静回答: “等风来。” 忽而狂风大作,席卷黑夜孤城,仿佛十万里沙漠的风暴悉数聚集于此,漫天黄沙笼罩天地。 顾长安巍然矗立,学着对方流转气机的方式,他的视线里似乎出现彩色斑斓的门户,模糊又恢宏,转瞬而逝的刹那,如地狱般的深渊画面在识海里闪烁。 过往十余年积蕴的信念,一次次绝望过后的勇气,独自在黑暗彷徨的孤独,手刃无数敌寇磨砺出来的煞气。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尽数爆发,化作汹涌内力。 突如其来的风暴异景,让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扶殇仍旧气定神闲,手中那坛酒不曾晃荡。 “煌煌青史会遗忘你,但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顾长安。” 小抿一口酒后,扶殇指尖的桃枝动了动,一朵朵桃花盛开,像世间最恐怖绝伦的剑雨,美丽又危险。 面对即将到来的堙灭,顾长安平静的像一具僵硬雕塑,只是将血剑洞穿肩骨,每寸肌肤传来的疼痛让他有兴奋的快感。 这种快感证明这座孤城能守住,死神的镰刀今晚落不到他颈上。 拔出血剑的瞬间。 轰隆隆!! 自顾长安圆心以外数丈,就是一座人间炼狱,到处是弥漫的血雾,手持纛旗仿佛能斩掉阎王! 相比上一次摧毁火种,这一次有了内力加持,空中血雾竟呈条条溪流。 武服少女圆睁的瞳孔恍如惊鸟,她骇然盯着一旁的深渊,黄土在裂开,深渊在扩张。 “斩!” 扶殇神情冷冽,指尖桃花枝飞进血雾,他惊讶地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不相信这一刻自己竟然开始软弱畏惧。 “我愿在旧世界沉沦。” 顾长安勉强撑起身子不摇晃,注视着滔天血雾笼罩桃花枝。 血剑犹如新生,猩红再度深刻两三分,气势如虹,越过桃花枝悍然穿透紫袍剑客。 扶殇在半空一个急扭身,可身体却直直坠落黄土,他盯着自己胸口血窟窿,像极了一朵灼灼绽放的红色牡丹。 “大师兄!!” 两个女子面色苍白,歇斯底里的嘶喊,冷酷师妹持剑飞奔而来。 扶殇仰望苍穹,牵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 为何一切如此仓猝就发生了,却又如此仓猝就结束了? 在这个死寂炎热的夜晚,在这个黄沙覆盖的沙漠之中,他竟会走到他人生的最后一步。 一剑毁灭他的所有。 太痛了。 顾长安坐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打开那坛酒,酒香醇厚,浅尝一口低沉道: “这座孤城就是我的命,抱歉。” 冷酷女子搀扶师兄,通红的眼眶杀机炽热,却被扶殇抬手按住,他苦笑道: “别让我死在敌国疆土,带我走吧。” “愿赌服输,江湖很公平。” 浑身血肉焦黑,剑气搅碎五脏六腑,生机黯淡近乎奄奄一息。 二女泪流不止,搀着师兄上马,一骑白马在沙漠奔袭,冷酷师妹好几次回头,怨毒悲恸的眸光死死盯住龟兹城。 …… 孤城恢复往日的寂静,除了城外深渊更宽阔,地上多了一株桃花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长安咳嗽个不停,像是把肺个吐出来,白袍衣襟到处是黑血,破碎的火种又出现在肩骨位置。 只是更小,这回是偏下一点。 他还没有能力悬空,只能扶着城头踉踉跄跄走下去,将桃花枝小心翼翼栽在城外,希望来年桃花盛开。 “羡慕白衣仗剑走江湖,可我更喜欢这座城。” “我还没死呢。” “我顾长安还没死!!” 他朝着远方大喊,随即孤独躺在深渊旁边。 …… PS:求推荐票,求月票,求追读,明天加更! ------------ 第十一章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求收藏求推荐】 裁决官府邸。 檀香袅袅,折兰肃半张脸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闪闪烁烁,另外半张隐没在浓墨般的黑暗中。 “扶殇究竟有多强?”这句话他问了十三遍。 “尊上,扶公子又称扶九,帝国年轻一辈里,他的武学造诣足可位列第九,一手桃花剑享誉圣城。” 背着剑篼的黑袍男子恭敬禀报。 “可顾长安一人独战三千精锐……”折兰肃心神不宁。 “尊上。”黑袍顿了顿,索性挑明了说: “江湖剑客不擅战场,扶公子肯定做不到顾长安那么荒诞离奇,但各有所长,在单挑领域,桃花剑一剑封喉。” “有理。”折兰肃灌一口茶平复情绪,可表情仍旧焦灼。 “想当初,扶公子一剑入西蜀,万人瞩目,他只三招便镇杀同境者,两年前玉门关,北凉陈浩然饮下桃花瓣魂归冥泉……” 黑袍话音戛然而止。 急促的脚步声骤响,侍从呈上一只飞鸽,鸽腿绑着染血纸条。 “捷报来了。”黑袍主动接过展开纸条,表情瞬间变得极为骇然惊恐,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大师兄殒命】 以鲜血写下的五个字格外刺眼,几乎能灼伤瞳孔。 盯着他面如死灰的神态,折兰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浊重的闷响: “艹!” “扶……扶公子死了。”黑袍颤颤巍巍,艰难蠕动嘴唇。 “嗯。”折兰肃麻木点头。 “怎么会这样?”黑袍难以置信。 “你问我?” 折兰肃扬起拳头狠狠砸在其脑门,忘其所以的怒喊起来: “你说的一剑封喉,我封你老母!”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脸色由白转青,满腔怒火无处喷射,鼓得那双颊微微颤抖。 “废物!” “都是废物!!” 折兰肃眼神直刺黑袍,像两股淬毒利剑。 “请尊上息怒。”黑袍血流不止,跪地磕头。 “让阙台的家伙都滚进来!”折兰肃冷冷盯了侍卫一眼。 俄顷,一群人鱼贯而入,有文有武,在场皆是裁决者的心腹亲信。 他们注视着尊上难堪至极的脸色,便知道任务又又失败了。 折兰肃怒发冲冠,咆哮道: “吹成无敌神话,没本事就别接,傻乎乎去送死!” 众人低头不敢吭声。 扶殇怎么会不强呢,桃花剑是杀出来的,正因为拥有傲人战绩,扶殇才会名震帝国。 可他的对手太逆天了! “尊上,卑职愿领兵七千,一举剿灭孤城。” 一个魁梧武将踏前一步,斩钉截铁地说道。 受够了屈辱,唯有重兵雪耻,再拖延下去只会让顾长安气焰熏天! “军令状,失败提头来见?”折兰肃面色阴沉。 “诺!”武将铿然有声,态度果决。 顾长安的极限是四千悍卒,这是通过上一次攻城战得出的结论,七千兵马绰绰有余。 “他娘的顾长安越打越强,就是一头嗜血魔鬼,七千够吗?” “七千啊,都是本尊悉心栽培的家兵,都是我折兰家族的钱财底蕴!” 折兰肃面色阴晴不定,贵为七千里疆域的独裁者,他竟对一座孤城产生恐惧。 见尊上瞻前顾后,众人唯有沉默。 尊上的犹豫不无道理,顾长安越打越强,谁知道这次又进化到什么程度? 七千儿郎不是冷冰冰的数字,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真要去赌吗? 突然,折兰肃平静下来,说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话。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在场武将迷迷糊糊,但幕僚眼神闪烁,轻易就揣摩到尊上的意思。 “我决定了,烂摊子留给下一任制裁官。”折兰肃直接明牌。 厅内气氛死寂! 安静到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尊上,您……” 折兰肃摆手,严肃道: “我意已决,今夜就向帝国中枢呈文谢罪,称郡主是我亲手击毙,以此罪名革除裁决者职位。” “尊上三思啊!”幕僚急得满头大汗。 皇族郡主不值钱,就算中枢怀疑她死在尊上手里,也不会借题发挥。 可一旦主动呈文昭告朝堂,那便牵扯到拓拔皇族的脸面,天神冕下不想治罪也得治。 “三思你娘!”折兰肃双目森然,怒声道: “孤城这烂摊子谁留下的?呼延寿老匹夫!现在让我背这口难堪沉重的黑锅!” “我宁愿失去牧守一方的权力,也不想麾下儿郎无辜惨死,顾长安光脚不怕穿鞋的,他真敢镇杀一切啊。” “我折兰肃的威望是建立在铁血悍卒之上,我损失不起。” 这一刻,曾经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独裁者,此时却显得有些意志消沉。 众人面面相觑,相继叹气。 能怪上一任制裁官呼延寿吗? 呼延寿离任之后,孤城奄奄一息,就剩几百个白头老卒,轻而易举就能攻破。 可天知道里面有顾长安这种妖孽,一人足以抵过千军万马。 合该尊上倒霉…… 幕僚欲言又止,委婉的说道: “尊上,您退一步,想复起就难了。” 制裁官相当于中原的三品封疆大吏,且拥有绝对自治权力,方圆七千里的强势军阀。 而更上一层就是审判官,也就是呼延寿现在所处的职位,相当于中原的二品尚书。 尊上主动革职,便是浪费十五年的仕途生涯,权力游戏你退我进,再想爬到制裁官乃至更高位置难上加难。 “没办法啊,狗日的顾长安。”折兰肃瘫软在椅子上,语气愤怒中透着一丢丢委屈。 权力就是生命,他现在要主动抛下半条命,那种痛苦无法形容。 “尊上,决定好了么?”心腹郑重询问。 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既无法铲除七千里毒瘤,每次进兵回来的都是噩耗,还得想方设法捂住毒瘤,实在太累了。 尊上心累,他们更累。 “溜了溜了,我走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折兰肃调整情绪,继续说道: “能带走的都带走,待圣城诏旨传来,咱们交接完离开。” “狗日的顾长安,你成功熬走了我。” 灰溜溜跑路,真乃奇耻大辱!! 幕僚表情微变,凝重道: “尊上,如果即任制裁官揭开盖子,将一切禀明中枢呢?” 气氛陡然压抑,众人惶惶难安。 这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地方,一旦孤城的消息传进中枢,那跟九天惊雷差不多。 折兰肃倒是不慌不忙,语调平缓: “呵呵,进了沼泽地,还想鞋底不沾泥巴?” “这事的严重程度,谁碰谁都有责任,无外乎责任大小,我掉脑袋,新任制裁官也别想再续仕途。” “况且呼延寿还想置身事外?孤城暴露,他的下场跟我一样!” 闻言,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新任制裁官就算敢得罪尊上,也不敢开罪权力中心的呼延寿,这条利益船只,打翻了谁也别想好过。 “可他也想跑路怎么办?”一位武将瓮声瓮气道。 听到跑路两个字,气氛瞬间冰冷。 近乎当众揭伤疤,折兰肃脸色铁青。 啪! 武将给自己掌嘴,便满脸臊热的低头。 “我走了,他也要走,连续两任制裁官都干不满任期,再不遣人暗访,那庙堂衮衮诸公都是蠢货!” “他没机会走,不得不死磕孤城。” “下一任制裁官才是最大的倒霉蛋!” 说到这里,折兰肃语气轻快不少。 众人暗暗点头,不得不敬佩尊上的政局敏锐程度,及时止损将最大的压力留给下一任制裁官。 “倒要看看他怎么对付顾长安。” 幕僚沉声说道,语气竟有几分幸灾乐祸。 ------------ 第十二章 我就是懦夫,祝你万事顺利【求收藏求追读求推荐】 桃花长得很快。 天道眷顾的生灵大抵如此,栽种在荒漠深渊里,短短月余就有三尺之高。 桃花半藏半露,更多的是白毛茸茸的微吐红点的小花苞。 一群稚童跑进深渊里玩耍,不时传来咯咯笑声,桃花在他们的生活里好稀奇呀。 顾长安凭栏眺望,看着幼辈们在桃树旁边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他也不禁露出笑意。 冥冥黑暗有他就足够,这些清澈的眼睛应该注视繁华灯火,注视神洲山水。 总有一天,他会将孩子们送到中原,这也是顾长安唯一的心愿。 在望楼靠墙而立,长沿摆着一座佛龛,内里佛像闪烁金光,近看真有种佛光普照之感。 跟紫衫剑客一战,他有两个收获。 一是内力,往后也能吸收日月精华。 其二就是佛龛了,唯有内力才能驱动,暂时不知道用途。 …… 与此同时,裁决者官邸。 一位两鬓霜白的蟒袍老妇人端坐在原本属于折兰肃的主座,后者负手而立。 “交接完毕,月制裁可以派兵入驻了。”折兰肃漫不经心说。 他的心情亦如慵懒的神色那般轻松,朝堂惩罚诏旨下来了,远赴漠北做安抚官。 只降一级! 彻底解脱了! 从此相隔几十万里,不必再被顾长安恶心到彻夜难眠。 “你还隐瞒了什么吧?”老妇人棕色眼瞳迸射怒火,满是皱纹的脸庞如盘踞老树根。 诸多幕僚噤若寒蝉。 “请解惑。”折兰肃淡定从容。 “龟兹城,顾长安!” 月九龄拍案而起,冷冷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在指着鼻子痛骂: “你是真能捂盖子,若非老身踏入七千里,哪会知道这里如此屈辱不堪?” “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她一步步走进,眼神凌厉如刀: “此事倘若深究,你犯下欺君之罪,连累帝国蒙羞,自裁都不够赎罪!” “所以呢?”折兰肃逼视她,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所以老身如实禀报中枢!”月九龄面无表情。 “请。”折兰肃摆手,补充了一句: “你猜什么后果?我人头落地,呼延寿引颈待戮,此刻你是制裁官,你也有责任。” 月九龄表情僵住,眼神闪烁几下,整个人异常阴郁。 “你不是三十年前的诞国女王,你是帝国官员,在权力场生存,偶尔也该替别人扛起重担。” “我就是替呼延寿收拾烂摊子,我不委屈吗?” 折兰肃气定神闲,还顺手接过侍卫递来的茶水。 眼前的老妪,曾经就是漠北某小国的女王,三十年前举国投降,天神冕下特意厚待她,如今爬上制裁官的位置了。 说实话,折兰肃也没想到中枢竟然委任此人。 月九龄行事手段果决狠辣,承袭以前的女王作风,有帝国“老巫婆”的称呼。 “你挖坑等我?”月九龄似乎接受了现实,情绪逐渐平复。 万里沙漠一孤城,其实就是沉沦在渊底的火山,但凡浮出来,绝对要造成灾难后果。 高居帝国决策层的呼延寿难辞其咎,折兰肃下场更惨,以及七千里大大小小的官吏。 她实在不敢得罪整个利益链条,无论愿意与否,都得上船。 折兰肃不置可否。 “呵呵。”月九龄突然笑了,平静道: “一个月,老身葬灭孤城,帝国疆土不容许中原奴隶的存在!” “蔑视权威、挑战底线,唯有碎尸万段!” 折兰肃抿一口茶,嘴角扯了扯,差点绷不住笑。 一个月? 艹! 老巫婆是真敢夸下海口。 若有这般简单,我放着独裁一方的军阀不做,灰溜溜跑路? “不像某些懦夫,只惦记着家兵,丝毫不考虑帝国尊严。” 月九龄轻言细语,毫无掩饰话语里的阴阳怪气。 她理所当然认为折兰老贼害怕打仗,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才助涨了孤城狗贼的气焰。 折兰肃没有反驳。 未曾被现实毒打是这样子的。 “你清高,你了不起。” “我懦弱,我无能。” “希望月制裁手刃顾长安。” 他淡淡说了几句。 曾几何时,他心潮澎湃地接过天神冕下给予的制裁权力,意气风发地向暮气沉沉的旧世界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月九龄现在的状态,跟当初的他一模一样! “螳臂挡车的愚夫!以卵击石的蠢货!制伏他就像弯腰拾草那般简单。” 月九龄眯着眼眸,等她的悍卒抵达,便开启血腥屠戮,要将孤城变为鹰鸦都不敢进入的死城! “月雅,封锁消息!” “谨遵祖母……谨遵制裁官之命!”走廊的丰腴女子裙袂飘扬,疾步离开。 折兰肃颔首,转身走出大厅,如释重负地捏了捏太阳穴。 “尊上,老巫婆怕是真能铲除顾长安。”一个幕僚近前小声低语。 当一个女人掌握权力,只会比旁人狠毒百倍,唯有铁血手段才能抵消世俗偏见。 而老巫婆正是其中翘楚! 但凡了解帝国朝堂,都会对老巫婆畏如蛇蝎。 “试试看,这场狠人之战肯定很精彩,老巫婆没有退路,而顾长安更是无所畏惧。” 折兰肃笑得意味深长,身在局内很恐慌,在外面看热闹就太有趣了。 “对了。” 似乎想起什么,他沉默很久,幽幽道: “花苑槐树下还埋着几十坛好酒,找机会送给顾长安。” “尊上!”幕僚深深皱眉,难以理解。 折兰肃遥望远方,不紧不慢道: “我自负是一个人杰,可顾长安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无数次做梦都想杀死他,可醒来又付诸一笑,想杀他是真的,敬佩他也是真的。” “人活一世,能跟这样的精神殉道者为敌,何尝不是一种荣幸。” 幕僚翕动嘴唇,想说儿郎悍卒惨死在顾长安手上,可话到嘴边又吞回肚子里。 各为其主,双方都没办法。 “祝老巫婆一切顺利。”折兰肃笑道。 …… PS:求推荐票,求月票 ------------ 第十三章 今日顾长安,为中原开疆扩土! 莽莽黄沙,浩瀚大漠。 一行上百人的商队跨过戈壁,一路向东。 悬着“粮”帜的马车摇摇晃晃,几声无力的低吟过后,扎着辫子的男子被满脸横肉的妇人踹下马车。 旋即另一位男奴续上。 刘尚提起不伦不类的裤子,忽略商队伙计讥讽的眼神,默默走向队伍后方。 他融入蛮国了,不管是头型穿着,还是口音,丑陋到让他厌憎自己。 “我只有唯一的机会。”刘尚呢喃自语。 这个机会依然是长安创造出来的。 七千里裁决者换人。 自古有句话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任裁决者离开,其统御的大大小小官吏都会失势。 无论权力交接过程有多么顺利,肯定会出现破绽。 他必须借助商队抓住破绽,才能突破沿途重重封锁,抵达梦中反复出现的玉门关。 “看啊,在那个末世漆黑的夜空,遗忘的西域依然燃烧着理想的火把。” 蛮夷对孤城消息封锁的力度,证明他们对长安的恐惧! 越是这样,他刘尚拼命也要把消息带到神洲中原。 四分五裂的民族,太需要一个时代英雄,唤醒衰败的文明精神。 那种终究没有结果的坚持,那种永不磨灭的信念和对家国苍生的大爱,怎么能够无人问津? 刘尚做梦都在想象一副画面。 神洲七国短暂抛开纷争,派兵百万威压玉门关,来到那座坚守六十多年的疆土,看向城头那个无数次对峙绝望的男人,声震云霄道: “回家!” 那是多么热血沸腾的场景,那一刻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那一刻安西军英魂含笑九泉,那一刻民族精神震撼寰宇。 他知道,梦终究只是幻想。 可这场九死一生的路程,总归需要一丝幻想慰藉,否则就在绝望中沉沦。 “等我啊长安,再等等我。” 刘尚双眼通红,他最害怕自己抵达中原,而孤城的男人早就倒下了。 听说新任裁决者是蛮夷闻风丧胆的老巫婆,长安孤独一人,又该如何扛过无边黑暗。 …… 龟兹城。 桃花已有一人之高了,在灰黄枯寂的荒漠,鲜红桃瓣显得美轮美奂。 顾长安躺在树下,旁边已经空了几个酒坛。 半个月前,几个文士送来一车酒,他也因此得知了折兰肃这个名字。 其实他也不恨折兰肃,两个文明你死我活,各人有各人的责任,包括殒命的紫衫剑客。 他的责任就是守住这座城,替中原民族御敌于疆土之外,仅此而已。 “来敌了。”顾长安一如既往的冷静,踏出深渊走到城墙底下,走壁取下纛旗。 砰! 将纛旗重重插进黄土里,像往常一样注视着远方。 蔽日尘烟,黑云压城塞满天边,八里外旌旗猎猎,铁甲如云。 四千悍卒面色如铁,绣着雌鹰的七彩旗帜醒目刺眼,一辆威严战车在大军后方。 辇车后方,一座硕大的黄金雕像被人高高举起,似飞禽又像走兽,敬畏而神圣。 帝国裁决者尊驾亲征! 月九龄头戴珠冕,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深棕色眼瞳透着寒意。 这座城存在一天,就是对她政治生命的侮辱! 她不像折兰老匹夫那般懦弱,唯有亲临战场,才能表明誓死捍卫大蛮帝国尊严的决心! 大军渐渐靠近孤城,已经清晰看到迎风飘扬的纛旗,以及城下矗立的雪白身影。 这一幕,按理说只存在传说之中,是荒诞离奇的戏言。 人世间,真有一人坚守城池吗? 亲眼目睹,随行的月氏后辈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复震撼的情绪。 “悲壮的史诗传奇。”一个紫帽少年瞠目结舌。 一人独抗荒漠大军的画面,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巨大。 啪! “闭嘴!”丰腴美貌女子寒着脸甩去一巴掌,冷冰冰道: “一个愚忠的傻子罢了,也值得你赞扬?” “是,雅姐姐……”少年呐呐。 “记住,真正的英雄是识时务,是能屈能伸,是卧薪尝胆,而非一心送死。” 月雅严厉警告,蓝色眼瞳迸射出杀意。 大军最后面跟着几匹骏马,正是折兰肃以及心腹侍卫。 他麾下儿郎都出发漠北了,老巫婆故意挽留几天,说要让他也去战场观摩。 折兰肃怎会看不透老巫婆的心思? 无非是羞辱! 对他挖坑留下烂摊子耿耿于怀,便恶心一下他。 若是顾长安殒命,两任制裁官的差距尽显无疑,以后在权力场遇上老巫婆,他都抬不起头。 随着擂鼓声隆隆,月九龄起身怒吼: “列阵!!” 四千悍卒顿时如浪潮般涌向孤城,呈一种诡异的阵型排列,最前方不是步卒盾兵,也非重甲具装的骑兵。 而是一群骑着凶狼的红甲士兵,皆持九尺长戟。 辇车远离龟兹城,保持一个绝对安全距离,武艺高超的侍卫簇拥着制裁官,这样无论结果如何,辇车都能迅速撤离。 突兀! 遥远处传出呲呲声,隐约可见四面八方的燃烧箭矢坠落龟兹城,天空隐隐被浓烈黑烟笼罩。 “老巫婆果然阴毒……”折兰肃叹了一声。 原本以为对方会轻视顾长安,不曾想直接使出月氏特有的武器毒火球。 看样子还有一队兵马埋伏在孤城东南西三角,就等顾长安丧命,彻底葬灭此城。 腥膻恶臭的气息在城内弥漫,这种毒气能污染水源和耕种,城内老弱妇孺一经沾染,便七窍流血而亡。 遥远处箭矢越来越密集,孤城街道到处是飘荡的黑烟。 “擂鼓!”辇车传出月九龄斗志昂扬的声音。 “擂鼓!!” 侍卫齐声大喊。 疆场鼓声大作,凶狼疯嚎,像是最激烈的末日葬曲。 顾长安浑身发冷,波澜不惊的眸光逐渐戾气十足,城内黑烟击溃了他硬壳包裹下的软弱。 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亲人怎么办? 那些欢声笑语的稚童怎么办? 他不能离开城门,走了这座坚守六十二年的孤城就沦陷了,哪怕沦陷一刻钟,也是辜负安西英魂。 这种感觉就像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空,灵魂飘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体朝着深渊无望地坠落。 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迷惘和无助。 城门深渊,桃花开得茂盛,一袭无与伦比的白色身影站着不动,任凭敌寇滔滔气势席卷而来。 “悲哀的孤独者。”折兰肃眯眼注视着白袍,他承认老巫婆的手段够狠绝。 顾长安入城营救妇孺,自己肯定也要沾染毒气,而老巫婆趁机攻下龟兹城,再剿灭顾长安。 “尊上,老巫婆好像极端痛恨顾长安?”亲信小心翼翼问道。 折兰肃扯了扯嘴角,“三十年前举国投降者,当然痛恨那个在黑暗绝境中屹立不倒的男人。” 亲信颔首。 虽说是大势所趋,没什么能阻挡天道眷顾的大蛮帝国,可老巫婆还没到穷途末路,就干脆利索地臣服帝国中枢。 同样的情况,安西军都打到只剩最后一个兵卒,还始终在捍卫疆土。 难怪老巫婆如此愤怒,身为七千里独裁者,不惜用毒火球这种拙劣手段。 “咦?”折兰肃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城内黑雾在逐渐消散! 月九龄紧紧攥着扶手,突如其来的一幕,打乱了她的战略布局。 毒火球失效,莫非城内还隐藏着高人? 顾长安僵硬的身躯很快恢复正常,他察觉到望楼的佛龛,底座佛像散发佛光,似乎是天地光明的无形之力。 他笑了笑,轻声说: “命运没有抛弃我。” “绝望太久,也该有点运气。” 没了后顾之忧,白色身影很平静拔出血剑,亦如以前一样穿透肩膀,鲜血如泉水涌出,染红了衣襟。 犹如血人一般,静静矗立在大军前方。 气氛陡然死寂! 犹如墓窖一般,阴森得可怖! 在这残忍自毁的震慑下,不少蛮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些兵将还未战斗意志开始瓦解。 “全军稳住,妄退一步者,杀无赦!” 月九龄高声厉喝,用她的威势镇住了众将士渐渐动摇的军心。 血雾逐渐弥漫,就像尘封在血海里的一头杀戮凶兽开始觉醒。 “安西英魂与我同在,中原大地与我同在,杀敌。” 孤零零的一个守军,拖着血剑走向四千悍卒,猩红剑气席卷方圆十丈。 二十丈。 三十丈。 …… 八十丈! 轰隆隆!! 大地在震颤,四千兵马气势如虹,阵型有条不紊前推,黄沙足足深陷三尺。 血色长剑扇扫而出,剑锋所过,煞气从四面八方填射而来,形成一道宽阔的血色剑幕,挟裹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这一刻的顾长安悬空而起,尽管做不到紫衫剑客横越城楼那么高,可依旧踏过蛮夷头顶。 画面戛然而止。 这已经不是千军万马避白袍,而是白袍想一己之力屠戮千军万马!! 血气太毛骨悚然,直接将战场笼罩,顾长安仿佛地狱里杀出的魔神,无畏撞入敌阵。 哀嚎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头颅飙至空中,血网剑丝搅碎敌寇身体,凡伤口必被焚烧,无一例外。 这已经不是战场。 而是血腥屠宰场!! 隔着很远距离,折兰肃心惊胆颤,感受到那种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非凡力量。 艹! 顾长安更强了! 幸亏跑路得及时,否则按照分析得来的结论,派遣五千兵马,下场绝对凄惨! 上一次顾长安的极限是四千大军。 这一次怕是七千都不止啊! 千古难逢的怪胎! “尊上,咱们走得好。”心腹不寒而栗。 每次接到噩耗都是冷冰冰的死亡数字,亲眼见证血腥屠杀,那种恐惧感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更震撼的是,顾长安一人一剑啊!!! 前所未有的史诗级场面,倘若暴露出去,天下彻底沸腾。 月九龄面如死灰,她就像被利器戳中了心脏,一种尖锐的疼痛和绝望瞬间弥漫全身。 不可能…… 折兰肃仔细观察老巫婆的表情,不禁一脸沉重,弯下腰面目狰狞。 他费尽全身力气才憋住笑容。 没有被现实毒打是这样子的。 很多东西光听闻是感受不到,唯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自己在面对何等不可一世的孤勇者。 四千月氏悍卒,栽咯! 白袍再次成了祭祀血袍,连飘舞的长发都染上鲜血,一滴滴垂落。 而在他的身后,无数的鲜血汇聚成暗红色的沼泽,再流进扩张的深渊里。 暮色遮住蹒跚的步伐,晚风卷起漫天的烟沙。 战场尸横遍野,存活的敌寇奄奄一息,除死命奔逃外,其余皆血肉模糊,只留半口气。 顾长安重新扛起纛旗,插在离孤城半里的位置。 他冰凉的漠视前方,又抬头仰望苍天,平静道: “大唐安西军第八团宣威军第九队队正顾长安,暂无牺牲之礼五谷鲜果,谨以敌寇头颅,以告神州五帝黄帝炎帝颛顼少昊太昊、社稷日月。” “今日,开疆扩土!” 砰! 纛旗落下! 尽管只有半里疆土,可随着猩红色纛旗飘扬,君九龄面色苍白到了极致。 折兰肃同样惊骇悚然。 这半里黄土不值一提,可开疆扩土这四个字,近乎是赤裸裸羞辱大蛮帝国! …… PS:求推荐票,求月票 ------------ 第十四章 别哭【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 荒漠血沼,数不清的尸体遍布高高堆叠起了一层,仿佛一条去往地狱的泥泞路。 猩红纛旗猎猎飞舞,它离开了城头,从此往后屹立在半里疆土的边界。 自古以来,从未听过开疆拓土只取方圆半里。 荒谬吗? 走百步也算拓土之功? 一点都不可笑。 在绝境中挣扎的孤城,在黑暗里沉沦的男人还没有倒下。 今日,他替中原民族开拓半里路! 寇可往,他亦可往! 血红沙漠,苟延残喘的逃兵在狂奔,他们如同受惊的羊群一样,被一身血色的男人追赶。 月九龄紧紧攥住辇车扶手,一双棕色眼瞳被怒火灼红,干裂的嘴不住颤抖,下唇已被咬出一道牙痕。 “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谁敢后退,凌迟问斩!” 她起身咆哮,苍老的手掌抓住木槌,狠狠敲打辇车巨鼓,一下又一下。 “贼人凌辱帝国,尔等安敢无动于衷,杀!” 月九龄侧头,脸庞狰狞地盯着侍卫。 瞬间,身怀武艺的侍卫跃出战车,冲向满目疮痍的战场,速度快到只能目睹残影。 “拿弓来!” 月雅青丝乱舞,脸蛋笼罩阴郁之色,直接从心腹手中夺过一张紫藤蔓锻造的弓弩。 开弓似弯月,箭出如流星。 那一支利箭,如末日的丧钟,破空坠落。 噗! 一箭正中血色身影,不偏不倚,嵌进持剑的右臂。 顾长安面无表情,在杀戮状态下,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唯有精神上的疲惫。 血色剑网没有溃散,依旧笼罩着逃而复返的蛮兵,毁灭气息弥漫这方天地,残忍夺走一条条性命。 锵! 铁戟顷刻而至,破空划出火花,像是某种引导轨迹,侍卫皆持武器冲向军阵前方,内气涟漪汇聚成一条珠线。 “杀了我。”顾长安迎面而立。 “杀了我!!!” 他凭借仅存的内气挥出血剑,剑势横亘半空,带着杀伐葬灭的煞气倾泻而下。 嗖! 几枚银色飞镖钉在顾长安胸膛,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重复挥剑的动作。 远处的折兰肃毛骨悚然,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跑路的决定。 犹记得一句话——离群索居者,不是神灵,就是凶兽。 此刻的顾长安便是冲破束缚的嗜血凶兽,身体插着箭矢、飞镖,还有一柄剑没入小腹两寸,鲜血像是永远流不尽。 身前倒下一具具尸体,本就猩红的大地像是血月临空映照,恐怖到魂魄出窍。 “跑!”折兰肃勒住马缰,迅速朝黄沙漫卷的远方疾驰而去。 亲信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 顾长安杀疯了啊! 再敢逗留保不齐有性命危险。 “祖母,快走!”月雅心如刀割,向来强硬的性格此刻也变得软弱。 孑然一身血腥的屠杀,彻底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见祖母脸庞扭曲,还在盯着挥剑的血色身影,她直接吩咐掉转辇车,迅速逃离腥臭弥漫的区域。 莽莽黄尘中,月九龄落荒而去的背影就像一只断翅的苍鹰,充满了愤怒和无助。 断肢脑浆飙射的战场,逐渐只有血色身影还站立着。 他很安静地拔掉钉在身体上的武器,旋即驻剑望向奄奄一息的敌寇。 “爬,爬回去。” 几百个蛮卒努力在地上蠕动,可在绝境中连半刻钟都没有坚持,便相继倒在沙漠里,被无情黄沙掩盖。 “又只剩我了。”顾长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刚刚还声震云霄的城外,除了风声就只剩他的呢喃声。 “想跳个舞。”他笑了笑,如今自己衣服能挤出几桶血的状态,跳舞哪里能优雅得起来。 步履踉踉跄跄,像年迈古稀的老人走得艰难,经过桃树时顺手摘了一朵鲜红桃花。 孤城还在,纛旗还在。 …… 两百里外的河滩,折兰肃倚靠巨石,眼神还浮现那道恐怖的身影。 特别当顾长安手持纛旗,说出开疆扩土那四个字时,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眼神太有力量了。 折兰肃本能的就想躲闪。 仿佛感觉那半里疆土是华夏无可争辩的神圣领土一样。 苍天,坚守孤城的同时还在替民族开拓疆土! 那方圆半里毫无意义,但绝对是那个男人震古烁今的精神意志。 马蹄声渐起,辇车内的气氛令人窒息,压抑到连呼吸都是一种罪过。 “尊驾亲征也失败了。”折兰肃似无意般说了一句。 月九龄锥心饮血,面色铁青。 损失月氏儿郎的痛苦,还遭受万般屈辱,从大风大浪平躺而过的她,此时也感受到何谓迷茫无措。 沉默很久,她寒声道: “从长计议,老身低估了贼子!” 折兰肃顺势接话:“咦,不是立誓一个月灭敌吗?” 周围一片死寂。 “你大可冷嘲热讽!!”月九龄疯狂怒吼。 折兰肃面无表情,上位者的威严尽显无疑,冷漠道: “丢土之罪,你月九龄诛族都不够。” 那半里疆土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对大海造成不了丝毫影响。 可这是大蛮帝国的尊严! 纛旗飘扬,彻底践踏一个文明的尊严! “对,老身会血洗龟兹城。”月九龄脸庞绷紧,随即竭力克制情绪,冷冷盯着月雅: “封锁消息,谁敢泄密,凌迟活剐!!” 还以为多不可一世,最后跟老子的手段一模一样……折兰肃也懒得再落井下石,他沉声道: “以我的经验之谈,必须一击打死顾长安,不能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人逆天,越战越强!” 如果当初他派遣六千悍卒,而不是三千,很大可能夺下孤城了。 双方已经绑死在利益小船里,他厌恶老巫婆,但更害怕老巫婆失败。 …… 孤城街道,顾长安换上干净衣裳,好几处伤口还在渗出血液,但已经渐渐结痂。 他走得很慢,一边拾捡散乱的毒箭矢,一边提着佛龛。 这一次,运气终于眷顾了饱受摧残的孤城,没有思辨和尚赠送的佛龛,孤城很可能变成死域。 顾长安来到山脚下的坟林,密密麻麻的墓碑,捡干净残留毒素的箭矢,他走到父母那里,扫掉上面的灰尘,笑了笑说: “爹,娘,我好累啊。” “我孤独太久了,我杀戮太多了,我怕自己要疯了,我竟然会有在敌人尸体上跳舞的念头。” “等将孩子们送到中原,等安西英魂的骨灰荣归故里,我疯就疯吧,疯子更适合守城。” “未来看不到一点希望,我真的好累。” 顾长安眼里有泪花闪烁,默默蜷缩在坟墓身边。 躯体和灵魂脱节了,一个马不停蹄,一个麻木空洞。 “一万敌寇来了,我可能杀不了,我会死,我会丢城。” “爹娘,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可我要守住这座城啊。” 坟墓边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哭腔,顾长安颤抖抚摸墓碑,身体不住抽搐。 “顾哥哥,别哭呀。”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稚童听到呜咽声找了过来,瘪着嘴摊开掌心,有一颗奶糖: “我搜到的战利品。” 顾长安抹干残留的泪水,接过他的奶糖。 “我逗你笑。”孩子天真的拿手指扒拉嘴唇做鬼脸。 顾长安果然笑了起来,抚摸他的脑袋,“走,再去捡战利品。” ------------ 第十五章 勇气 制裁者官邸。 廊道空无一人,除了仆役用推帚刷墙发出的空洞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外,一片寂静。 侍卫走路时靴底发出的声音、衣袍短促摩擦的单调声响加深了这份静谧。 他手捧七彩鸽子,缓缓走进内厅。 案前一盏孤零零的宫灯释放着微弱的光芒,那昏黄之色照在月九龄脸上,越发显得皱纹堆累、老态龙钟。 月雅看后黯然神伤,十天前的那场溃败,祖母至今还没缓和痛苦。 上任七千里独裁者才多久,曾经意气风发的祖母就已经苍老许多。 始作俑者便是顾长安那个中原汉奴! 见到鸽子,月九龄操着苍老阴沉的声音说: “呈上。” “是。”侍卫取下鸽腿绑着的信纸,放在书案。 月九龄打开浏览,瞳孔骤然一缩,信纸章印图画是深渊里的王座。 天神冕下亲笔手书! “气运,气运……”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惶惶之色,手指都在颤抖。 月雅点起脚尖,便注视到信上的内容。 【据观星台窥测,七千里疆域有气运波动,请月爱卿答复。】 气氛几乎凝固。 月雅面色苍白,一定是纛旗开拓半里疆土,导致圣城深渊的气运出现微弱的涟漪。 “怎……怎么办。”她头皮发麻,不敢想象暴露的后果。 “折兰老匹夫挖的火坑!” 月九龄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咆哮。 满头银发散乱,一脚踹翻书案,砚台墨水洒了一地。 砰! “悔之晚矣!!”月九龄砸烂宫灯,将书卷扯碎,整个人宛若疯癫的母狮子。 “祖母,祖母,中枢会派人暗查吗?”月雅方寸大乱,满脸焦急。 月九龄发泄完情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道: “不会。” “若要暗访,天神冕下就不会询问我。” “我必须给出一个解释。” 她冷静下来,在厅内来回踱步,披头散发遮住面容,犹如一具苍老的厉鬼。 “月家月无敌,乃不世出的人杰,近日修炼走火入魔,搅乱了帝国气运,请天神冕下恕罪。” “待无敌修炼有成,定会替帝国横扫东土,征伐四方,捍卫帝国的荣耀。” “就这样回信。” 月九龄棕色眼瞳暴凸,整个人异常激动。 “祖母,欺……欺君啊。”月雅不寒而栗,声音透着浓浓的恐惧。 啪! 昏暗大厅,苍老妇人狠狠甩过去一个耳光,打得自己手臂都在颤抖。 “有的选吗?”月九龄双目猩红,大声厉吼。 月雅捂住脸颊,红唇流出几滴血迹,她低头沉默。 是啊,没有选择了。 欺君是诛九族,孤城暴露同样要诛九族,若是揭发孤城,月氏一族现在就没活路。 而欺君之罪还有弥补的余地。 只要顾长安一死,再编造月无敌入魔而亡就能自圆其说。 束缚在身上的重重锁链,唯有解决顾长安这个根源,锁链轻松脱落。 “拟文,连夜传至圣城!”月九龄很果断,她必须撒这个弥天大谎。 当接手烂摊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退路了。 她恨不得一把抓住罪魁祸首,把顾长安搓烂,把他碾碎! …… 长安。 甘露殿。 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帝身着朴素凤裙,伏在御案处理政务,窗外寒风吹拂她鬓间青丝,精致绝伦的脸蛋满是疲惫之色。 一个温婉女子趋行入殿,正是裴待诏裴静姝,亦是女帝的心腹。 基本沿袭则天大圣女皇和上官婉儿的配置,毕竟女帝身边需要贴身拟诏人,唯有才智兼备的女子才合适这个职位。 “陛下,西蜀败了,赵和北凉的联军也损失惨重。” 裴静姝递上一摞文书。 “嗯。”李挽睫毛颤了颤,又重新埋头批阅政务。 “蛮夷吞灭了神洲千里疆土。”裴静姝抿了抿唇,嗓音低沉。 事实上,这场蛮夷侵略西蜀的战役,在开打之前结果就已经注定。 悬殊太大了。 尽管赵国和北凉支援了近十万精锐,依旧改变不了战局。 蛮夷蚕食西蜀疆土,野心直指中原腹地。 “还有呢。”女帝面无表情。 裴静姝汇报其余讯息,直到最后,才转述了一件小事。 “蛮夷月氏家族出了一个武道天骄月无敌,能搅动深渊气运,圣城闹得沸沸扬扬。” “国运……”女帝表情黯然。 天道眷顾,边陲异族短短几十年,竟发展成庞然巨物,压得神洲喘不过气。 人杰像雨后春笋般冒出,而华夏有作为者,不是遭到蛮夷暗杀,就是在权力倾轧中迷失自我。 裴静姝无言,默默退出宫殿。 泱泱华夏,积淀了千年来的兴衰荣辱,想当初同样是分裂神洲的三国争霸,不说碾压外族,也是想拿捏就拿捏。 但现在苍天巨变,气运降临蛮夷,堂堂神洲,竟被轻于异族。 愧对列祖列宗! 愧对煌煌青史上那些开疆拓土的帝王武将! “民族需要英雄。” 这近乎是七国朝堂的共识。 太需要一个力挽狂澜、独臂擎天的英雄传奇,来凝聚苍生黎庶的信心。 史书轻轻翻过的一页,便是英雄波澜壮阔的一生,神洲多少英雄在史书上都留不了一笔一划。 可在最黑暗最混乱的当代,缺少的就是在黑暗中顽强点亮火把的英雄,唯有最强大的精神信念,才能感染面对崩溃的神洲华夏。 唯有炎黄子孙拧成一股绳,无论大蛮帝国多么恐怖,都能无畏抗击。 人人自危的时代,信仰崩塌的时代,又哪里来的英雄呢? …… 戈壁滩,远处隐约能见到漠北草原。 旗帜高高飘扬,折兰肃距离他的领地更近了。 可此刻的他坐在辇车里,表情阴沉得可怕。 “丧事喜办,老巫婆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折兰肃将密信碾碎,恐惧逐渐席卷五脏六腑。 欺君了。 他没想到老巫婆胆敢这样欺骗天神冕下。 盖子捂得越来越严实,看上去密不透风。 可一旦爆炸,将吞噬无边无际! “若剿灭不了孤城,你我准备在阴曹地府集合。” 折兰肃脸色如锈迹斑斑的铁器,阴森而冰冷。 …… PS:新书起航,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追读! ------------ 第十六章 别疯 圣城。 月雅摘下斗篷,来到一座巍峨恢宏的府邸前。 递过拜帖,随门房步入极尽奢华的客厅,案几上酥香烤羊,席间觥筹交错,还有无数色彩艳丽的袍裙闪现其间。 她很好隐藏眼底的愤怒,祖母在西域黯然神伤,呼延寿却在圣城悠哉悠哉,这公平吗? “你是?” 一个紫袍金带的微胖老人缓缓走来,正是中枢颇有权势的审判官呼延寿。 他是典型的丹凤眸鹰钩鼻,一动嘴唇便会扯动鼻翼与额头,好似衔尾蛇在脸皮之下游走。 “月制裁的孙女。”月雅恭谨回答。 呼延寿深深皱眉,中枢重臣避讳跟封疆大吏接触。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赶人吧。 “里面谈。”他踱步绕了几圈,来到逼仄隐蔽的茶室,回头看向紧随其后的月雅: “恭喜月氏家族,出了一个搅动气运的天骄。” “根本没有什么月无敌。”月雅冷面反驳。 呼延寿不怒自威,沉声道: “欺君罔上,罪当斩首!” 有没有跟他无关,他只想知道此行目的。 眼前的女子态度丝毫不带尊敬,仿佛是来兴师问罪。 “你是在质问老夫?”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中枢重臣,仅仅观察就推断出月雅的情绪。 “没错。”月雅直接挑明了说,“审判尊上对龟兹城还有印象吗?” 呼延寿坐在矮凳上,淡定斟一壶茶,轻声道: “陈年旧事了,莫非那几百个白头老卒还没死干净?” “死了,只剩一个名叫顾长安的守卒。”月雅竭力克制怒火,随即死死盯着他: “孤城至今还矗立在西域,大唐纛旗插在城外半里疆土,正是丢土导致深渊气运泛起涟漪。” 呼延寿表情瞬间凝滞,茶杯啪嗒摔烂。 “一口气说完!”他眼神尖利如针。 “折兰肃被逼跑路,我月氏损失四千悍卒。” 望着这位养尊处优的老人越来越惨淡的脸色,月雅继续无情补刀: “你没听错,顾长安这个汉奴一人一剑,杀了四千悍卒三十个侍卫,折兰肃那边死了多少不得而知。” 呼延寿双拳紧握,横眉立目肌肉颤动,简直像一尊怒目金刚,阴森道: “荒诞离奇,天方夜谭。” “编个鬼故事,有何企图?!” 月雅注视着他。 “笑话!”呼延寿调整情绪,冷静下来: “说给山鬼听?一人一剑杀穿大军,地狱魔头都做不到!” 月雅玉颊冰冷,近乎是从腔里抽出的声音: “我万里迢迢,途中累死七匹骏马,就是特意来给位高权重的审判者说一段笑话,啊?!” 呼延寿猝不及防,吓得往后一跌,一屁股瘫坐到了地上。 他能分辨得出来,根本不是作伪,这些话不啻于晴天霹雳! “这个烂摊子,谁也别想置身事外。”月雅眼神阴沉。 月氏都已经欺君了,还惧怕得罪呼延老匹夫? 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一起出力,要么一起去死! 折兰老狗跑得快,你呼延老匹夫跑不了! “什么烂摊子,跟老夫有关系吗?”呼延寿平静爬起来,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襟鬓发。 “上上一任七千里制裁者是谁?”月雅冷笑。 呼延寿波澜不惊: “罪孽皆在折兰肃,他辜负帝国厚望,愧对天神冕下,唯有自裁。” “你祖母丢掉帝国半里疆土,已经罪不可赦,老夫会向中枢陈情,尽量不波及月氏家族。” 月雅气急,看着茶室壁画,寒声道: “你摘得干干净净对吧?” “不然呢?”呼延寿反问,情绪陡然失控,狰狞着眼角咆哮道: “废物!” “折兰肃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老夫离任,孤城只剩老弱病残……” “怎么不杀?”月雅截住他的话。 呼延寿张了张嘴,突然笑得很扭曲。 造孽!! “人逢升官,还是帝国决策层的审判者,火急火燎恨不得长八条腿跑进圣城,哪里还会在意眼前的小麻烦呢?” “你当初原本可以彻底铲除,就因为一念之差,铸下难以挽回的后果。” 月雅不疾不徐地陈述,这是祖母教她说的。 没错,恰好正是呼延寿当时的心理。 他颓然地垂头,仿佛命运有意在捉弄。 接到诏旨的那一刻,他已经将七千里事宜抛之脑后了,无论从任何利益角度,后任折兰肃都会帮他处理龟兹城。 “顾长安真的如此惊世骇俗?”呼延寿双眼圆瞪,难以置信。 月雅沉默,厌恶描述汉奴有多么可怕。 “哈哈哈哈……一个人在缔造史诗奇迹!”呼延寿青筋暴凸,语气歇斯底里。 但凡有的选择,老巫婆都不会欺骗天神冕下。 而折兰肃那个老畜生,宁愿自罚降职,都要离开泥潭。 结合一切,呼延寿深刻明白西域七千里已经是一座灾难火山。 不能爆! “封锁消息,继续捂紧盖子!”他蠕动嘴唇,已经失去威胁的心思了。 再怎么恐吓,也改变不了他有罪的事实。 一经暴露,他凭借权力场的资源以及罪名相对较小,很可能免于凌迟,但绝对要丢官帽。 六十五岁才爬到这个位置,差一步就位极人臣,没了权力跟死有什么两样? “那就麻烦尊上借兵。”月雅沉声道。 呼延寿冷冷盯着她,语气粗暴愤怒: “老巫婆是封疆大吏,老夫在中枢,还借兵,老巫婆怎么想的?!” “迟早要被你们这群虫豸给害死,老夫何错之有?” 见他还觉得自己无辜,月雅劈头骂道: “折兰老狗接手你的烂摊子,他不无辜?祖母是被坑的,比你更无辜!” “借兵不可能。”呼延寿满脸笼罩着阴云,沉声道: “拨钱拨粮,一定要铲除孤城!” “粮食能堆死顾长安?”月雅也知道借兵纯属无稽之谈,只是谈判的筹码罢了。 “武器、以及三位上三品的高手,必须是能轻易碾压桃花剑扶殇的高手!” 呼延寿没有反驳: “武器可以给,高手需要时间安排。” “尽快让他们来西域。”月雅严肃道。 果真如祖母所料,呼延老匹夫也懦弱恐惧。 茶室陷入冗长的死寂,气氛僵硬如铁。 呼延寿来回踱步,突然严厉道: “先劝降。” 月雅心力交瘁,倚靠墙壁说道: “你想亲眼目睹他杀穿四千大军的血腥场面吗?这种誓死给旧王朝殉葬的汉奴,拿什么劝?” 呼延寿不寒而栗,他甚至都不敢去想象那一副地狱场景。 四崩五裂的华夏文明,竟然还存在这样一个愚蠢的守护者。 “必须劝降,就算顾长安死了,不代表能掩盖万里孤城存在过的痕迹,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届时咱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唯有投降!” “试想一下,一座坚守六十多年的孤城都易主了,那样一个黑暗中独举火把的盖世人物都投降了,只要曝光,便可彻底瓦解东土中原的意志!” “偌大华夏,谁敢说比顾长安更绝望?连他都坚持不住,谁还有勇气抵抗?” 呼延寿目光灼灼,一通话说得很坚定。 月雅抿了抿唇。 狗日的老匹夫也在丧事喜办,还想借机捞取政治资本。 按照他所描绘的蓝图,兴许天神冕下真会赦免他们欺君之罪,甚至还有褒奖。 虽然不想承认,但顾长安那个汉奴,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而是一种伟大的精神信仰。 呼延寿眼神闪烁,思考片刻: “老夫官场拥趸有个七品芝麻官,听说其夫人祖籍长安,举家投奔圣城这座人世间的灯塔。” “让她劝降?”月雅问。 “名叫长安,长安更亲近更能洞穿灵魂。”呼延寿下定决心,补充道: “事情老夫去办,无论结果如何,那妇人必须死在西域。” “我懂。”月雅颔首。 这也是祖母的政策,七千里可以进,但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如果劝降失败,你们别轻举妄动。” “等老夫安排的高手抵达,彻底焚烧孤城不留痕迹,将顾长安碾成齑粉。” 停顿了一下,位高权重的老人近乎哀求道: “把事情做好,别让大家万劫不复。” “大蛮帝国如今坐拥两千万里疆土,只要吞灭神洲就能缔造无上神国,咱们不能死在半山腰上,一定要在山巅接受荣耀的掌声。” 月雅重重点头,眸光盯着忽明忽暗的灯光。 为什么大家那么有权力欲望?因为天道眷顾之后的帝国—— 前所未有的强大! 身在其中是一种足以彪炳千秋的荣耀,绝不能被顾长安那个汉奴毁掉她的野心和梦想。 …… …… …… 一轮皎洁的明月孤悬荒漠。 时隔近四个月,对于孤城而言特别漫长,对于望楼来回巡视的身影来说,桃树看了千千万万遍,所幸桃花不因四季而变化,每天都鲜红茂盛,从未凋零。 “终于来了。”顾长安呢喃自语,他不知道蛮夷沉寂这么久在酝酿什么。 黄沙卷起,几百骑疾驰于荒漠,在几里外停下,月雅摘下黄金头盔,冷冷望着醒目的血色纛旗。 “去吧。”她侧眸盯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妇人。 妇人哪里能习惯沙漠,原本白皙的肌肤都皲裂了,嘴角干得褪皮,双手紧紧攥住裙角。 她云里雾里被挟持到这里,而灌输给她的念头就是劝降。 “去!”月雅手持紫鞭,作势要抽下。 妇人深知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默默拿起水壶,走向孤零零的城池。 短短几里路,仅凭双脚竟走了一个多时辰,月色更深,寒意渐浓。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畏惧,在看到城头那道白色身影之后都化为乌有,转而是无边无际的震撼。 “滚出去!” 在接近纛旗的土地,顾长安一跃而下,漠然注视着她。 “我……我是长安人。”迎着狂风,妇人用力说出这句话。 顾长安面无表情,眯眼望向遥远处的蛮夷,或许是熟悉的中原腔调,让他没有立刻拔剑。 多听听也好。 “劝降的?” 他平静走了过去。 凝视这张稚嫩俊秀的脸庞,妇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在西域路上,她只当是神话传说,况且彼时因为恐惧听不进去任何杂音。 可亲眼看到这座染满鲜血的孤城,那个矗立城头的男人,她的心灵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她也曾饱读诗书,她也曾翻阅史载,可试问煌煌华夏,谁会如此悲壮而孤勇? 最绝望的是,中原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你太苦了。”她双眼通红,情绪难以自持。 “你真是长安人?”顾长安审视着她。 “嗯,二十年前……”妇人欲言又止,不敢说家族偷溜到圣城。 在这个男人面前,叛逃不止是屈辱,而是灵魂深处十恶不赦的罪名。 她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口。 “跟我说说长安,我还没去过呢。”顾长安笑了笑。 妇人泪眼婆娑,在深渊里独自彷徨的男人,竟有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眸,她隐约能看到饱含向往之色。 她擦净眼角残留的泪水,记忆里的长安浮现在脑海里,娓娓说来: “长安呐,进城就能看到盛放的牡丹花,开遍四街八道,诗人夸它是‘天下无双艳,人间第一香’。” “最繁华就是朱雀长街呢,宽阔平坦的街道两侧种有整排的梧桐和垂柳,富家公子骑马游街,贫家书生靠着梧桐树读书。” “天蒙蒙亮,京郊的农人推着一车车新鲜的瓜果菜蔬辘辘走来;少妇聚集在河边洗衣服,暖风拂过她们飘飞的鬓发;还有各色小摊,香味笼罩整个街道,囊中羞涩者唯有望而却步。” “……” 顾长安听得入迷,也许是因为妇人婉转轻柔的语调,也许是她所描绘的美丽风景。 他爱那样的市井味道,喜欢百姓洋溢的笑脸。 “你应该去看一眼长安城。”妇人低声道。 顾长安略默,摇摇头: “我很喜欢长安,正如我喜欢自己的名字,只是光听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甘心吗?”妇人不止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更是发自内心的痛苦。 “你应该是煌煌青史绕不过去的丰碑,可你现在却无人问津。” “神洲沉沦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不是戍卫边疆的战士,而是那群上位者肆意妄为!是唐朝李隆基造成的动荡,是五姓七望枉顾百姓生死,否则天道岂会眷顾边陲蛮夷!” 顾长安凝视着她激动涨红的脸颊,轻声说: “道理我都懂,我不是为了李氏王朝,我想拯救苍生黎庶。” “昔年晋末五胡乱华,在历史最黑暗的时代,华夏文明依然屹立不倒。” “可现在蛮夷有苍天眷顾啊!” “这一次炎黄子孙倒下了,或许再难起来。” “大势已如此艰难,我如何能够随波逐流。” 妇人哑然,她仿佛在面对一座横亘前方的巨石,无论如何都搬不走。 “他们说了,只要你投降,城内老弱妇孺由他们护送到长安,安西军的骨灰落叶归根,让英魂荣归故里。” 顾长安身体僵硬,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英雄你不可耻,可耻的是神洲,没脸的是中原。”妇人由衷说道。 顾长安怔怔盯着纛旗,转视身边每一寸疆土,他小心翼翼说: “能不能抱抱我。” 妇人没有犹豫,轻轻抱住不算瘦削的身躯,身上有浅淡的桃花香。 顾长安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城外的温暖,他无声无息搂住妇人,默然很久很久。 望着这一幕,月雅等人眼神闪烁,莫非真被长安人给感动了? “我们华夏子孙都投降了,还有华夏吗?” “我咬着牙走过很长的黑暗深渊,我做不到半途而废。” 听到沙哑的嗓音,妇人无语凝噎。 “其实我想死,我又不能死。” “我想好好睡一觉,我不想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巡视城墙,但我不能休息。” “我也想被人拯救,我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快要疯了啊,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别疯,可我看不到一丝希望。” 顾长安絮絮叨叨,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换做别人,很早之前就疯了。”妇人语气恳切,甚至鼓足勇气拍拍他的肩膀。 “我肩膀很小,扛不下一个生死存亡之际的中原民族,可我现在还扛得起这块疆土。” “你走吧。” 顾长安突然离开怀抱,很平静地走回城门。 妇人呆呆伫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正要转身走回去,整个人突然七窍流血殒命而亡。 “没用的汉奴!” 月雅直接捏碎掌心的绿色蛊虫,双眸也像是淬了毒。 那道离去背影让她恨欲发狂,开出的筹码近乎于跪舔,却又遭到无情的羞辱! 陡然,她的眸光凝滞。 月色照耀城头,雪白身影翩翩起舞,姿态很优雅又忘乎所以,像是死亡笼罩下孤单徘徊的残魂,更像是一副壮阔波澜的图景。 顾长安蓦然转身,歇斯底里地朝着荒漠咆哮: “快杀了我!!!” 回音在狂风黄沙里震荡不休。 月雅滋生恐惧,那种不可一世的癫狂令她迅速调转马头,朝着远处狂奔。 会的,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会带走你眼珠,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以及你全身每一块肉! …… ps:五千多字求月票,求追读! ------------ 第十七章 各人 断手瘸腿的白头木匠艰难走上望楼,注视着伫立塔台的顾长安。 记得长安四岁的时候,就嚷嚷着要穿雪白衣裳,一个不足凳子高的小娃娃,整天穿着白衣在城头耀武扬威。 郭老夫人笑他:“你也想学南朝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 小长安扬起稚嫩的脸颊说:“我会比他更勇猛!” 当时城头数千老卒被逗乐了,骂骂咧咧给取了个“吹牛长安”的外号。 “诸位同袍,他没吹牛。”木匠抚摸着城墙,凝视天边的安西军英魂。 他比陈庆之勇猛百倍! 可他不穿白袍了。 安静注视着城外的男人,穿着一身鲜艳红衣,或许是张老婆子的裁剪手艺退步了,袖口腰襟很宽敞,都像披了一件红裙在身上。 “秦爷爷。”顾长安抬头打招呼。 秦木匠蠕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没疯。”顾长安笑了笑,解释说,“我想让身上多点喜庆的气息。” 秦木匠摇头,走到他身边:“我们不怕你疯,你不该承受这一切。” 若是再坚守孤城十年,中原民族能攻守易形,长安绝对会壮志凌云。 若是屠杀二十万蛮夷就能永远守住这块疆土,长安会越杀越有劲。 可看不到希望啊! 一个人在黑暗里举着火把,走了很远很远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想退又不能退,想躺下又害怕火把熄灭,唯有麻木举着继续走下去。 这是何等的折磨。 秦木匠踱步过去,拿走他的血剑,温声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天,去外面走走。” “蛮夷随时会突袭。”顾长安否决。 “几个月没有动静,就会在今天?况且蛮军开拔,孤城百里外都有声响,你去散散心天塌不下来!” 秦木匠吼了一声。 顾长安沉默,长发披散遮住了迷茫的双眼。 “长安呐,你都没真正出过城。”秦木匠仰着头,强忍着不让老泪落下。 这句话多么悲凉,除了出城杀敌以外,这个英勇盖世的男人,一生都没离开过龟兹城。 “就今天,为自己而活。”秦木匠重重拍着他的肩膀,严肃道: “你是队正,老头子我是百夫长,这是上级的命令!” 顾长安犹豫很久,最终叮嘱道:“秦爷爷,有敌军迹象立刻吹响号角。” “去吧。”秦木匠推了他一把。 “或者擂鼓也行,我不会走远,有蛮夷一定要先让城内亲人们躲进地洞,您记得检查城门。” 顾长安絮絮叨叨。 “娘嘞,老头子残废了,又不是傻了。”秦木匠一脚作势踹过去。 或许是浑浑噩噩的意识需要拯救,又或许是顾长安也想自私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他离开望楼,牵上一匹骏马,三步两回头,驾马奔袭于黄沙漫卷之中。 盯着长安的背影,秦木匠不禁热泪盈眶,少年本该是这样潇洒放肆,可一座城囚禁少年所有的梦想。 …… “痛快!” 无边无际的沙漠,红色身影疾驰如拉弓的箭矢,顾长安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自由散漫的狂风,晚霞尤其温柔,在他看来格外浪漫,不知疲倦地奔跑,像是把天地都揽进怀里。 一路游览风景,傍晚时分。 顾长安来到一座空无一人的城镇,因几十年的荒废,房屋坍塌被黄沙掩埋。 城镇入口有庙巍峨矗立,竖着几块碑碣,还有一座中原武夫的雕像,顾长安正是被他吸引过来。 碑碣上雕刻一行行小字。 【今委千里封疆,尽为王土,冀万家臣妾,皆沐天可汗恩典,舆榇有归,负荆俟罪,望回日月之照,特宽斧钺之诛。】 雕像正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侯君集。 顾长安都能想象到两百年前的画面—— 西域某国的国王摇尾乞怜,谄媚的铸下降表,还命令给侯将军雕刻铜像。 昔日神洲兵锋之盛,万国臣服。 如今崩溃之殇,蛮夷可欺。 顾长安伫立良久,又看向另一块碑碣,大概是某个小卒临终前留下的。 【吾辈生于大唐,托天朝太平盛世庇佑,少时不曾有兵祸,未体验饥荒,受天子召唤,为天朝戍边于此,仗天朝声威,护一方平安】 【天下虽大,吾辈身后即是长安,何惧蛮夷哉】 顾长安指尖涌出内气,弯腰在碑碣下方铸刻文字。 “今神洲不幸,蛮夷受天道眷顾气焰熏天,同袍英勇战死,嘱咐我顾长安坚守疆土。” “万里沙漠,势单力孤。” “虽未前往长安受圣人封赏,未见识繁华中原,也未体验上国威仪,更没接受武人荣耀。” “可我一步不退,我死在这里之前,蛮夷杂碎休想踏入华夏疆土!” 顾长安离开了。 他希望后世汉人能翻出这块碑碣,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顾长安的傻子一直在坚持着。 …… 山月为枕,薄露作被。 夜晚的沙漠寒冷,光秃秃的山脚下,顾长安枕着自己双臂,抬头仰望漫天繁星。 这种放松的心情他从未有过,灵魂挣脱束缚,自由自在。 “唳!” 山顶一只小雏鹰被母鹰丢下去,在空中不停地挣扎。 “学会飞啊。”顾长安紧紧注视小雏鹰。 小雏鹰哀鸣坠落,母鹰在空中盘旋漠不关心。 绝望的雏鹰嘶鸣啼叫,眼见自己快要摔死,仓惶在半空扑展翅膀,动作僵硬晦涩,但凭借与生俱来的飞行天赋,第一次翱翔于天际。 一大一小两只鹰齐头飞行,慢慢消失在顾长安视线里。 “没死之前,一切都还有希望。”他呢喃自语。 忽而。 狂风大作。 暴雨倾盆。 方圆百里鸟禽迁徙,一场恐怖的风啸夹着拳头大小的雨滴无端垂落,红袍孤独屹立夜空下,一股股气浪席卷而来,宛若风雨帷幕只遮一人。 短暂的自由,往往就能接触心灵枷锁,麻木中的慰藉与天地之力产生共鸣。 破境! 浅薄的旧世界知识让顾长安懵懂,他也很难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 唯一确信的是,面对下次蛮夷攻城,他有更强的力量去抗衡。 以及更疯狂的杀戮。 …… 戈壁滩,人烟稠密。 铁甲森森的悍卒布控关卡,武艺高强的剑客来回巡视,悬着“粮”帜的商队接受严格盘查。 “一定要去吗?” 黑甲持戟的金发武将冷漠盯着肥胖惶恐的老板娘。 后者颤声道:“我家在圣城挂名的皇商啊,身份文书齐全。” “我问你一定要去吗?”武将怒吼了一声。 老板娘姿态唯唯诺诺,但坚定的眼神表明态度。 明面上是粮食,其实在贩卖珠宝香料珍珠,况且都被圣城权贵预定,晚点没送到下场凄惨。 武将深深皱眉,他很清楚什么买卖,关于胖女人的记录很干净,通商二十年没闹过幺蛾子。 “你可以过,其余人必须回去。”他寒着脸。 老板娘横肉抽搐,“我一个人怎么办事,不觉得可笑吗?” 啪!! 金发武将直接挥起蒲扇大小的手掌,狠狠将妇人甩飞三丈。 “可笑吗?”他双眼迸射杀机。 老板娘蜷缩在河滩哭天嚎地,商队伙计噤若寒蝉,刘尚面色紧绷,手指嵌入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冷静。 五千里了! 巨额贿赂,关卡疏忽,商队已经成功走过五千里。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他内心疯狂祈祷。 “行了。”身着华服的鹰钩鼻走到武将身边,耳语几声。 武将颔首。 “我要一个解释!”老板娘在地上撒泼打滚,她从未经历过这样残酷且高危的统治。 她也认识很多权贵的,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制裁尊上镇守七千里疆土,何时需要跟你这种小人物解释?” 武将居高临下俯瞰着她,随即冷冰冰说: “除你之外,皆割舌!” 上百伙计面色苍白,如遭雷击。 刘尚头晕目眩,他的心在一瞬间又硬如铁石,静如止水。 “不能,你想让圣城……”老板娘话说半截,武将踏步如流星,将她又踹飞几丈。 “要过,就照办!!”武将厉喝。 隆隆声骤响,悍卒不由分说冲进商队,将一个个伙计按倒在河滩。 “开恩啊!” 求饶无用,因紧咬牙关而涨紫的舌头被残忍割下,鲜血很快混淆河水。 哀嚎声、尖利的咆哮此起彼伏,很快就归于死寂。 刘尚还没昏厥,他嘴唇颤抖,死死盯着行刑的蛮夷。 操着匕首灵巧地一转,就把柔软的舌头旋了下来。 仿佛是戳到了心脏,那种剧烈的疼痛令整个嘴巴都失去痛觉,鲜血像泉水般涌出来。 刘尚面前的事物开始慢慢模糊,看着自己的舌头被蛮卒踢进河水里,他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 蛮夷害怕了! 哈哈哈哈,蛮夷害怕孤城那个男人! 蛮夷害怕伟大的民族信仰,害怕黑暗中顽强屹立的华夏精神!! 正因为怕,他们才会狠! 我的舌头是有价值的,它让我安全度过七千里疆域最森严的关卡,它让我离玉门关更近一步。 黎明的曙光就在前方,没了舌头还能用手写,六十年的孤城绝不会被遗忘。 我一定会到长安!! …… 裁决者官邸。 气氛僵硬如铁。 月九龄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淡施粉黛掩盖了脸皮皱纹,她恢复从前般意气风发。 “祖母,三位大宗师到了。”月雅强行抑制住兴奋,可声音还是忍不住雀跃。 时机已到! 那个汉奴就是噩梦,就是笼罩在家族头顶的阴霾,那座孤城是帝国最屈辱的印记。 一切准备就绪,终于能彻底葬灭! “明天誓师出征!”月九龄寒声道。 “多少兵马?”月雅问。 月九龄棕色眼瞳透着强烈的恨意,一字一顿道: “一万二!!” 月雅表情僵住,几乎在瞬间失态。 被誉为帝国巫婆的老妪,此刻缓缓握紧拳头,又重重挥出去。 “毕其功于一役!!” …… ps:求月票,明天6k字 ------------ 第十八章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7.7k字) 旌旗遮天蔽日。 一万两千悍卒隆隆碾过黄沙,象征月氏图腾的黄金兽像矗在前方。 三人游离于大军之外。 年迈古稀的老头双手各持黝黑斧头,皱纹密布的脸颊横贯一条刀疤。 身侧男子一袭黄色道袍,上绣阴阳八卦,左手握鬃尾拂尘,望之仙风道骨。 落在后面的金发贵妇,身材娇小玲珑,背负玄铁重剑,每踏一步深陷黄沙三尺。 阵前几杆“月”字狼旗迎风招展,月九龄紧紧注视三位大宗师,目光饱含期待。 她虽然决定将所有筹码都押上赌桌,但更希望少用筹码,仅凭三人就击垮赌桌对面那条疯狗。 “扎营,翌日进军。” 月九龄突然命令。 辇车内的武将幕僚面面相觑,月雅费解道: “祖母,午时才过。” “再说最后一遍,公事叫尊上!”月九龄冷喝,风沙刮在脸颊更显老态龙钟,沉声道: “本尊的命令不是拿来质疑的。” “是,尊上。”月雅默默离开辇车,安排大军在河滩扎营。 她敏锐察觉到祖母的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宛若一只狂躁的母狮子,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尊上,行军缓慢浪费粮食……”一位武将趋行近前,委婉提醒。 这场战役轻而易举,不需要搬运器械,更不需要壁垒图,连作战方针都可以省略。 别说一万二精锐猛卒,就算一万两千只蝼蚁蚂蚱,都足够啃食那个汉奴了。 月九龄审视他半晌,漠然道: “扰乱军心,阵前问斩!” 武将还没反应过来,刀光寒芒闪烁,头颅飞离脖颈。 “本尊就是七千里的神明,谁敢忤逆?!” 月九龄狠狠扫视大军,随即拉下帷幔,独自在车厢闭目养神。 此战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缺少兵额管辖七千里,动荡在所难免,这还只是其次。 关键那座火山兜不住了! 一想到孤城有可能曝光,她便不寒而栗。 “万二儿郎,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汉奴,老身焦虑过度了。”月九龄呢喃。 没有用掌心托举顾长安头颅之前,她睡不安稳。 上任以来,她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这座万里孤城,这回也该收获丰硕的果实吧? “天神助我,帝国永垂不朽,月氏富贵万代。” 车厢传来轻微的祈祷声音。 …… 一座城孤零零兀立在偌大的旷野荒漠,看上去就像夜里的一盏灯火。 每块砖墙都曾经历过流血和死亡,可如今在灼热的阳光照耀之下,竟有种恢宏庄严之美。 漫卷的沙尘逐渐平息,大军一眼望不到边际,像黑压压的乌云。 四野寂静得瘆人,弥漫着濒临死亡的气息。 道士悬空而起,拂尘挥起带动六丈高的气浪,声震云霄: “请顾长安赴死。” 望楼塔台,红袍男子披头散发,浑身刺目的红色,仿佛将毕生罪孽杀戮都盖在身上。 隆重而炽烈,似乎即将自焚燃烧,在万军阵前举行自己一个人的葬礼。 “真看得起我。”顾长安面无表情,自城头沿墙而下。 战场令人窒息的沉默,往往比任何杀戮都要来得震撼。 当一个人镇定从容地走向万军,那是何等壮阔波澜的场面,霎那间天地肃静。 道士望着鲜艳红袍,那样坚定的步伐,无畏的身形并非逞英雄气,只是守护人世间不值一提,却又重若千钧的民族信仰。 “中原负你!”他有感而发。 固执也好,愚忠也罢,他崇拜这样的气节,因为这是人性最高贵的东西,也是他想拥有却害怕拥有的东西。 “体内流着华夏血脉,命中注定。”顾长安倒是坦然,一动不动矗立在血色纛旗旁。 辇车里的月九龄表情森森,她无法干预大宗师怎么看待汉奴,但绝不能容忍麾下儿郎心神摇曳! 一个个面色呆滞,眼底赫然有崇拜之色。 “列阵,奏响号角!!” 辇车传出尖锐的嗓音,经由侍卫之口传遍战场。 悍卒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沉浸在孤城男人的盖世气概中,隐隐被黑暗里奋勇前行的精神所感染。 从军以来,哪里见过这样一人独抗万军的惊悚场面? 清醒了,悍卒眼神恢复狠戾。 汉奴不死,他们要死! 帝国就是天道,就是地灵,就是人世间,见者必须臣服。 否则杀无赦!! 短暂时刻,一座座战塔搭建完毕,犹如云端上的阁楼俯瞰孤城。 号角手铆足了劲儿,吹出了帝国流行的一段曲调,骑兵队的大小头领闻听角鸣,扯开喉咙放歌,声音狂热高亢,在战场回旋不止。 安静被死亡的喧嚣淹没,方圆百里充斥着疯吼声。 刀疤双斧大宗师是典型的圣城狂热者,他双眼杀机溢满,指天厉喝道: “拒降就是破坏帝国拟定的西域各族共荣战略,肆意屠杀无辜战士,你顾长安灵魂沾满罪孽,今日老子替天行道!” 双斧高悬如陀螺般旋转,气机灌来,似有无穷伟力。 “好一个替天行道。”顾长安颔首,笑了笑: “大好头颅,谁来砍?” “诛!” 双斧平平落下,完整切割出截然相反的南北气浪,呈犄角之势夹击巍然屹立的红袍。 顾长安视若无睹,盯着纛旗轻语道: “抢你一百剑,斩你项上头。” 轰! 刹那间,但凡是手持剑器的蛮夷悍卒皆毛骨悚然,长剑无端出匣,悬浮空中,停而不坠。 战场之上,恰好悬剑百柄,剑阵威严,剑势浩荡。 “小心!”道士面露骇然,下意识转视刀疤武师。 “不对……”他捕捉到气机流转,拂尘赫然疾向金发妇人。 后者察觉危险,重剑出鞘,剑刃燃烧火焰。 百剑一剑递一剑,在空中像一条蜿蜒的长蛇,首剑裹挟无边气势,垂直坠落而下。 噗! 像针线穿过针孔,金发妇人还没抬臂抵挡,天灵盖就被贯穿,整个人穿成两截,饱满的臀部竟真像从中掰开的蜜桃。 “斩!” 趁四周奔走的气机还没溃散,顾长安口含天宪,百剑以最后的剑势撞击在燃烧重剑之上。 月九龄四肢冰凉,妇人大宗师分裂的尸体就像一柄锥子,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就死了? 怎会如此…… “阵型后退!!”辇车侍卫瞳孔骤缩,不得不僭越,咆哮发号施令。 无主重剑被百剑撞进阵中,恰好坠落在军阵辎重,里面的猛火油遇上剑刃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起来。 此时已是中午,烈日高悬中天,本来便已酷热难当,加之东风又起,烈焰浓烟一齐冲向蛮军,人人睁不开眼目。 因过于惶惶,蛮夷在烟雾中刀枪乱舞,军阵乱成一团。 “汉奴该死!”刀疤宗师目睹好友殒命,脸庞扭曲,驱动双斧落下。 顾长安本就是搏命的玩法。 他破境带来的内力悉数付诸一剑,今天会吹响死亡葬曲,能杀多少是多少。 没了气罩防御,双斧如山岳般沉重坠落,劈砍在双臂,顾长安整具身躯都被击飞。 “魔孽!” 刀疤宗师面色震惊,肢体能不断,犹如万年陨铁锻造的身体,至强一击竟只传来骨骼的断裂声。 顾长安砸倒在黄沙里,臂弯两个血窟窿掉出指甲盖大小的一些骨渣。 他试图把身体直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下实在太疼了,挪动身躯都痛彻骨髓。 噗! 艰难匍匐几步,捡起血剑洞穿肩膀,熟悉的痛苦快感让他缓缓起身,血气开始往四周弥漫。 “快布网!” 月九龄注意到猩红的剑气,近乎发疯似的在辇车里咆哮,椅子扶手都被拍烂了。 阵前战塔传出啼鸣声,木制凭栏竟盘踞着一头头七彩鹏鸟,似有默契般展翅翱翔,口衔网丝相继吐露。 霎时,战场上出现异景,红袍男人上空笼罩着一片七彩巨网,诡异而玄妙。 “好!” 月九龄狠狠挥舞拳头,这就是呼延老匹夫带来的武器,来自深渊豢养的大鹏。 西蜀战场,北凉和赵国十万援军,就是被帝国新式武器给镇压,屠杀汉奴如屠猪狗。 底牌尽出,吟唱葬曲! “放箭!” 由于兴奋,月九龄满脸涨红,姿态又恢复了从前的不可一世。 随着命令传达,阵前万千强弩齐发,粗大长箭暴风骤雨般没入七彩网中,密密麻麻聚拢根根不坠。 血色剑气往外扩张九十丈,顾长安抬头望着箭矢世界,他知道今天要跟死神共舞了。 “灭寇!!” 镇守孤城第一次,顾长安歇斯底里的怒吼,似乎要将往后余生的力量都宣泄在这一刻。 葬灭的猩红剑气狂涌而出,血色空间在军阵上空凝聚,每一缕剑气都渗出血滴,仿佛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城内最高的都护府,秦木匠和几个残废老人双眼湿润,他们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蛮夷,他们也听到长安不甘的怒吼。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长安太苦了。 城破的瞬间,他们这些累赘肯定自刎殉国,绝不能落入蛮夷之手。 足足六十二年,安西全军无一人辜负神洲华夏。 可民族却辜负了长安!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给他一丝希望,二十二年前生在绝望中,又要死在绝望里,偌大的神洲,怎么就不能给他光亮。 哪怕就一点点。 荒漠上,血色剑势摆成一个庞大扇面,毁灭气机的声音清晰而又恐怖。 蛮卒颤抖着,蹒跚着,可剑气袭进身体的一瞬间,相继发出震天裂地的嚎叫。 “娘……” 那声音已不知是呼救,还是哭泣阿鼻地狱中众饿鬼的呻吟。 临死之前,或许都渴望回到最初的出生之地,回到母亲的肚子里。 一声声“娘”响彻云霄,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阵前,黄沙铺盖血肉泥浆。 “杀他,杀他,杀他!!” 月九龄心如刀割,恐惧愤怒促使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道士面色苍白,这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一战,那一剑怕是跟着顾长安永远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送走!” 其拂尘轻轻挥动,竟有紫气萦绕,像是小团云雷降临身前,横推出去,欲吞噬鲜血淋漓的孤独者。 顾长安身形不坠,一堆堆蛮夷暴毙又给他滋长生命力,血剑斜斩而出,撼大摧坚。 在触碰紫团气机的前一瞬,七彩网罩的万千箭矢纷纷坠落,几十根钉在顾长安身体,其余合力撞开血剑。 轰! 紫气涌来,顾长安七窍出血,不是流出来,而是外面灌进去。 “汉奴!”刀疤宗师转瞬掠至,拎起顾长安的头发旋转往后摔,轰然砸进血色深渊。 血剑坠落在身边,桃花开得茂盛,枝桠染满鲜血。 气竭了,风停了。 顾长安浑身插满箭矢,怔怔注视着逐渐黯淡的七彩网罩。 就这样吧。 喧闹哭嚎的战场也慢慢安静下来,稳住军心的战阵往前推。 “壮哉!!” 月九龄张开双臂,拥抱天空笼罩的猩红血雾。 一剑让她折损三千儿郎,在秘密武器消失之前,这个坚韧又可憎的汉奴终于倒下了。 也意味着她剔除心魔,捍卫帝国尊严,铲除华夏文明最后的那一缕精神光辉! “神洲在东方,我不可面西而死。” 顾长安扯了扯血淋淋的嘴角,艰难扭动头颅,涣散的眸光看向模糊的东边。 “我累了,我尽力了,我没做到,对不起啊。” 热闹和阳光都正离他而去,过往守城岁月在脑海里一帧帧浮现。 我其实从来不后悔。 死在中原疆土,真好。 道士侧过眼睛,甚至不敢去看渊底的男人。 他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的精神能爆发多大力量,一个黑暗里的孤独者是怎么流尽最后一滴血。 “住手!” 见刀疤宗师将欲投掷双斧,月雅一骑冲出军阵,朗声道: “奉尊上之命,帝国儿郎皆要割一块肉,谓之荣耀!” 如果折兰肃在场,大抵会暴跳如雷,头晕目眩。 “一击杀之”这四个字他嘱咐不知道多少遍,为什么不执行! 可辇车里银发飘舞的老妇人,依旧被胜券在握蒙蔽了双眼。 “撒盐。”月雅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睥睨着深渊。 世间最狠的酷刑莫过于此。 顷刻,漫天飘荡的盐粒如柳絮纷飞,无数蛮卒朝深渊抛洒精盐,几乎堆砌八尺有余。 “哈哈哈哈哈……” 顾长安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内心在疯癫大笑,他全身何止一千处伤口,当盐粒跟鲜血混杂,毛细血管在凝滞,七魂六魄都要颤抖。 下雪了。 暴雪来得更猛烈些吧,埋葬我孤独的灵魂,洗净民族的苦难。 “割肉!” 冰冷的声音落下,一位悍卒率先跳进深渊。 顾长安意识模糊,他感受不到枪刃刺进大腿的痛苦,只是突然想起看过的雏鹰飞翔。 雏鹰在山巅坠落,绝望挣扎不甘啼鸣,即将粉身碎骨之际,它学着扑展翅膀,慢慢飞向山巅,甚至是更高的天穹。 没有死透之前,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是的,还有。 生命力的味道唤醒一头行将就木的嗜血猛兽。 顾长安艰难蠕动五指。 这株桃树,他在望楼每天都要看千遍万遍,仅凭意识就能感知它在何处。 手指触摸到树根,那是经由自己煞气养成的桃花,一念间便拔地而起。 轰隆隆!! 庞大的桃树连根拔起,树茎赫然是血色,在深渊震荡的一瞬间,准备割取战利品的蛮卒神魂出窍。 “躲!”道士惊悚震撼,霎时将拂尘横亘胸前,紫团气罩护住心脉。 刀疤宗师只是犹豫那么一瞬间,茂盛桃瓣悉数张开,整株树朝他镇压而来,桃花剑再现江湖。 “不……”双斧被枝桠裹挟缠绕,花瓣落在他周围,一缕缕剑气切进脖颈。 其实顾长安也忘了这株桃花是一件新世界的灵物,只是死前不想闭眼,便想起它。 随着桃花瓣朵朵枯萎,伴随枝头叉着一个双目圆瞪的头颅。 顾长安睁开疲惫痛苦的双眼,轻轻挪动手指: “剑来。” 血剑在深渊跳跃,片刻直起坠落洞穿手臂。 那颗新鲜凝聚的火种堙灭,就像烈火中涅盘的凤凰,血雾又再度缭绕周身。 “撤!”道士头皮炸裂,拂尘垫于脚底,整个人气机澎湃,御空八丈高疾驰。 “晚了。” 一次次出手消耗掉道士的内力,在面对重获新生的血剑,他无法像深渊里那个男人一样周而复始。 锵!! 满灌的血色剑气,无关恩仇,只为守护孤城。 道士背后一条灼烧的伤痕,紫色气机顷刻溃散,身形坠于地而焚,堂堂大宗师死后连白骨都在燃烧。 三人俱灭。 在墓窖般的死寂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宛若死神从踏破地狱锁链,一步步吞噬天地。 “我想一死了之,你们不让。” 顾长安真正站立身子,悬停的桃花树席卷奔逃的蛮夷,他像血海里刚冒出来的血人般,一步一血印。 桃花树上挂头颅。 花瓣都枯萎凋零,每根枝桠都牵着一个头颅,分外阴森恐怖。 “不可能……” 月九龄瘫软在辇车里,眼前的一幕让她从云巅坠入深渊,那个浑身流血的男人无异于深渊恶魔。 明明已经死了。 为什么不死…… 而身处半里疆土内的月雅则心脏骤停,她清晰感受到血气涌来,炽烈到切肤之痛,乃至攫取她恐惧的灵魂。 桃枝继续添头颅,密密麻麻像黄泉河的冥树,留头才过奈何桥。 “跑什么呢?” 月雅耳畔传来寡淡的声音,她驾马不敢回头,可身子却被单手提起,那双猩红眼眸近在咫尺。 蛮卒陷入绝望、死亡、恐惧联结的失控中,岂会顾及被擒住的尊上孙女。 “我问你跑什么?”顾长安血发飘舞,悬空掐住月雅脖颈,平静道: “香味也难驱散你腋下难闻的膻气。” 望着煞气冲天的魔头,月雅绝望到窒息,像小女孩般颤抖出哭腔: “你不是人!” “我早就不是人,我和孤城早是鬼了。” 顾长安低头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啃食细腻薄嫩的一块肉,女子精致脸蛋被涌出的鲜亮血汁弄得模糊。 “还有眼睛。” 那双曼妙如今充斥恐惧的蓝色瞳孔,被两指深深挖出。 “谁敢后退,杀无赦!!” “列阵迎敌!” 辇车传来疯狂的嘶吼声,历经几十载风雨的帝国老巫婆,在无边恐惧中找回了勇气。 一退就全完了。 还有七千多英勇悍卒,还没到穷途末路。 擂鼓声隆隆响彻,与漫天血雾汇聚成一场奇迹般的战曲,怪诞而又悲壮。 犹如无头苍蝇的逃卒遭遇辇车方向无情射手,前后都是死亡,唯有掉转身形迎向恐怖血人。 此刻再浑浑噩噩的蛮卒都知道,杀了汉奴才能生还,在万里孤城,从来没有投降这个选项。 他们想降,血人会接受吗? 在如此血腥屠杀下,在恐慌蔓延中,蛮卒竟在短时间维持起秩序。 雕弓如满月,万箭齐发,铁骑隆隆冲向血人。 顾长安将昏厥的女子当做盾牌,一支支箭矢将其射成刺猬,没有眼球的血淋淋眼眶也嵌进利箭。 “小雅!!!” 看着孙女坠落血沙里,月九龄锥心饮泣,唇边咬出血痕。 世上没有哪个人会对自己嫡孙的死亡无动于衷,何况还是她悉心栽培的继承人。 可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她眼神坚硬且凶戾,在黄金兽像下挥舞双臂鼓舞军心。 左桃树头颅,右血色剑气。 顾长安就这样平静走进大军当中,他很讨厌伤口愈合,他很厌恶不知疲倦地杀伐,他甚至都害怕现在的自己。 可要守住这块疆土啊。 猩红埋葬的剑网笼罩,仅凭意志硬生生汇聚的蛮军,又因为剑气肆掠而溃散。 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麻木而机械的挥剑,桃花都凋零了,枝干连同上千头颅化作齑粉。 荒漠一双双蠕动的半截身躯在血红的霞光下弥漫着红色流光,荒蛮而又迷离怪异。 与无边无际的尸体融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而那个男人,矗立在血海中间,也许还有鲜血涌来,也许永远看不到尽头,可他亦如往常一般挥剑。 再挥剑。 仅此而已。 人间炼狱也比不过百里荒漠,从深渊爬起的那一刻开始,这座华夏民族的精神之城就已经守住了。 一万二出征大军,三个圣城调遣过来的大宗师,就这样星流云散。 月九龄怔怔凝望着滚滚东啸的狂风,一种彻骨的冰凉瞬间弥漫她的全身。 一切难道就这么结束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仅剩不足一千轻装骑兵发疯似逃离炼狱屠宰场,崩溃的月九龄现在脑袋里只剩下最后的念头—— 跑。 她的丧钟已经敲响。 可她不能死在汉奴手上,不能死在这座帝国坟场。 足足六十年岁月,她做过女王,也曾是让帝国闻风丧胆的老巫婆,她辉煌且荣耀的一生,就因为一张委任诏旨,彻底被屈辱和噩梦掩埋。 辇车跑得飞快,落后半炷香时间,竟超掉轻装骑兵,往远处无止尽狂奔。 顾长安驻剑而立,低头到处寻找,踩过奄奄一息的蛮夷,在尸体下面翻出几层血污的纛旗。 天地间只剩他还站着,天边飞来大群大群的乌鸦秃鹫,嘎嘎啾啾地起落盘旋。 顾长安小心翼翼擦掉纛旗上的脚印,连同杆子握在怀里,沉默得像一座雕塑。 “煌煌中原,天俾万国。” 他轻轻喊一声。 “煌煌中原,天俾万国!” “煌煌中原,天俾万国!” “煌煌中原,天俾万国!” 城头响起老残妇孺竭尽全力的嘶吼,他们泪流满面,却又高亢激昂。 在这片血海中,在一万多具尸体里,孤城依旧没有沉沦。 秦木匠哽咽呼喊。 在神洲无人问津的地方,在孤悬西域的疆土上,一个二十二岁的男人,亲手缔造载入史册的奇迹。 华夏历史没人做到过的事情,这个孩子凭借一己之力,在中原长河里铸下最伟大的丰碑。 绝对不会被遗忘,中原民族迟早会接过他高举的火把。 没有什么黑暗绝境比得过一人独对万军,当火把传进中原,由长安始,定会迎接黎明曙光。 豢养的骏马冲出城门,顾长安朝城头笑了笑,想上马却连力气都没有了。 结束杀戮状态,他疲倦到倒下就能沉睡几天,顾长安绑好绳套,驱使骏马将他拖行。 骏马奔袭,所过之处黄沙留下两道血污,大约二十里路,顾长安才松开绳子,将怀里纛旗插在黄沙。 “今……今顾长安告慰先烈,昭示后代,已为神洲开疆拓土二十里。” 他的声音渐渐嘶哑,听上去那么凄苦,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在空旷荒野,顾长安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他倒在纛旗旁边,狂风漫卷的风沙很快将他掩埋。 梦里,顾长安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一句话。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 …… PS:新书免费期7.7k字一章,这作者也太努力了吧? 写得酣畅淋漓,希望你们看得痛快,求月票求追读! ------------ 第十九章 一个男人【新书求月票,求收藏】 恢宏的青铜殿宇,殿中央摆放着一张质地厚重的圆桌,圆桌坐着十二位审判者,也是中枢十二巨擘。 象征高贵的紫色王座,坐着身披纹绣龙骨长袍的男人,常年带着黄金面具,只露出一双不见眼白的重瞳。 “月九龄在闹什么?”蛮帝冷喝,喉咙像被堵塞般,声音嘶哑而诡异。 观星台的卜测赫然呈列在圆桌。 如果说上次深渊的气运波动是湖水轻泛涟漪,那这一次便如小石砸进湖里溅起好几团水花。 呼延寿心如死灰。 他想歇斯底里的咆哮,他要将老巫婆愚蠢又昏庸的脑袋给碾碎! 可这个庄严的朝殿,只能竭力遏制情绪。 蛮帝沉声道: “传神旨,遣派巡视官。” “冕下。”一位金发络腮胡的审判官急忙起身,恭敬道: “月无敌天赋异禀,就让月制裁带他前来觐见天神。” 老巫婆是他的政治党羽,必要的时候还得说情。 封疆大吏最忌讳巡视官,但凡查出狗屁倒灶的小事,都会给老巫婆的政绩抹上污点。 “伊斯肯,出了事你全权负责?”蛮帝一瞬不瞬盯着他。 络腮胡表情一僵,没有打包票的底气,讪讪垂下头。 帝国崛起于天道深渊,深渊细微的变化都要慎重对待。 “就这样,再议西蜀。”蛮帝铿然有声。 圆桌响起纷杂的声音,呼延寿魂不守舍,魂魄早就丢在遥远的七千里疆土。 结束小朝会,呼延寿离开九重宫阙。 走进马车的霎那,他的脸色从苍白败成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下瘫软在车厢里。 “怎么就这样了……” “为什么会输!!” 呼延寿嘴皮颤抖,他匪夷所思。 只有一个可能,老巫婆又丢疆土了,比上次丢得更多。 “你不是传密信给我,说毕其功于一役吗?一万两千个铁血悍卒,三位享誉帝国的大宗师,换一头猪做统帅都不会如此。” “老巫婆,你该下地狱!” “蠢货啊!!” 呼延寿心力交瘁,连砸东西宣泄的力气都没有。 盖子捂不住,全完了。 回到官邸,他步履蹒跚叫来长子,父子二人默默走进书房。 “冕下要派遣巡视官前往老巫婆领地。”呼延寿惨笑一声。 “不可能!”呼延璟面露骇然,他是家族里唯一清楚内幕的人。 莫非大军在孤城饮恨覆灭,帝国再丢疆土? “你顾念东土,东土顾念你吗?他们酒池肉林,你却在杀戮里沉沦。” “别固执了,投降吧,我求你别再坚守一座没有价值的城池。” 呼延寿的呢喃声俨然是哀哀乞求,泪水顺着憔悴的脸庞潸然滚落。 父亲哭了。 委屈的泪水比谴责和暴怒更加震撼,如刀割般折磨着呼延璟的灵魂。 “爹,兜不住了吗?”他小心翼翼问。 呼延寿沉默抹泪。 “要不您先发制人,揭穿折兰狗贼和老巫婆的大逆不道。” “您是上上任裁决者,最多也是告老还乡,不会危及性命。” “咱们这些人相比天神冕下还是势单力薄,若是冕下知晓顾长安的存在,一定会派遣帝国绝巅者,甚至直接让西域寸草不生。” 呼延璟沉声劝说。 “是吗?”呼延寿盯着最优秀的儿子,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脑袋,将脸重重硌在香炉凹凸不平的铜纹饰上。 “足足六十多年孤城没有沦陷,一个人杀穿万军。” “你知道这是何等滔天屈辱?整个帝国都会暴怒!神洲重燃信心斗志!你爹我能承受后果吗?” 呼延璟半边脸印的都是香炉印子,半边脸流淌着鲜血。 “畜生!”呼延寿满脸狠戾,旋即甩袖走到窗前。 在他的视线之中,圣城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气势恢宏,犹如神祗在人世间最完美的杰作。 这就是天下最伟大最高贵的城池,昔年万国来朝的长安也望尘莫及! “不能失去权力,也不能死,老夫要陪着天神冕下登上世间神坛,要亲眼目睹东土前来深渊朝圣!” 呼延寿努力把恐惧与愤怒从脑海中驱走,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很快就有决定。 “连夜赶往西域,在巡视官抵达之前,让老巫婆做好一件事。” “什么?”呼延璟捂着脸颊,语气委屈。 呼延寿眼神逐渐残忍,一字一顿道: “集中营,大屠杀。” 呼延璟如遭雷击,头皮寒意森森。 “唯有帝国子民大规模惨死,才有可能造成深渊波动。”呼延寿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述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呼延璟不敢接话,他突然觉得权力是如此可怕,父亲是如此残暴。 “璟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父不想无辜惨死,更害怕呼延家族衰落。” “这盖子还得捂住,顾长安不能曝光。” 呼延寿语重心长,声音透着浓浓的悲凉。 “多少?”呼延璟哑声问。 呼延寿安静一会,缓缓伸出一个巴掌: “屠五十万。” 后者神魂俱颤,轻飘飘的四个字,是五十万帝国子民的冤魂野鬼。 “以及老巫婆的项上人头,在自己和月氏两者做选择,她必须死在巡视官面前,盖子才可能蒙混过关。” 呼延寿补充了一句,疲惫地倚靠窗台。 虽然迟早会爆炸,但不惜一切掩盖,只为获得喘息之机,在爆炸之前想到制衡的方法。 书房陷入冗长的死寂。 “爹,值得吗?”呼延璟忍不住询问。 一个汉奴,已经让帝国损失太多太多了,还将无休止持续下去。 呼延寿深深皱眉,颓然道: “就说说中原历史上的两个例子。” “越王勾践为奴十年忍辱负重,最终收拾旧山河。” “西汉司马迁,七尺男儿遭遇宫刑依然坚持理想抱负,撰写煌煌青史。” “华夏文明之所以能够绵延这么久,都是因为那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 略顿,他注视着长子: “你应该要知道顾长安代表什么。” 呼延璟缄默片刻,回答道:“世间最坚不可摧的意志。” “现在备马出发。”呼延寿摆手。 “是。” 呼延璟轻轻喟叹,转身离开。 当年父亲一念之差没有铲除孤城,现如今竟造成天塌地陷的灾难。 …… 金陵城。 一座高楼矗立秦淮河,楼顶南北檐栏悬着阴阳图,台基摆放八卦阵以及各式各样的卜器。 这里是中原离天穹最近的地方,抬手似乎都能采摘漫天繁星。 南楚司天监的官员来回踱步,望着台沿盘膝而坐的道袍少女。 就是她敏锐捕捉到大唐的气运变化,一直衰败的唐朝国运,怎会在前天突然飙升? “一个男人。” 少女蓦然睁眼,双眸遭到反噬渗出鲜血,她顾不得擦干净,仓惶拿起身边的笔纸,将脑海里卜测的人像给画下来。 男人? 司天监官员费解。 能引起大唐气运变化,应该是女帝李挽,莫非李氏皇族又诞生天可汗太宗级别的婴儿? 虽然困惑,但没有质疑。 李屏可是做出《推背图》李淳风的后代子孙,李家因安史之乱南迁至金陵,彼时神洲动荡,也就效忠南楚了。 因天道巨变灵气复苏,李屏的卜测能力肯定远远胜过老祖宗李淳风,单论天赋,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齿白唇红的少女盯着画像,太陌生了。 众人围过来,画上是一个青年模样,眼神清澈干净,五官很出挑,就像金陵城养尊处优的贵家公子。 “原以为龙瞳凤颈伏羲之相,这不像能引起唐运变化啊?” 少监琢磨不透。 关键是脑海里从没这个人的印象,神洲诸国帝王宰相、俊杰天骄,只要有能力,司天监皆存放着他们的画像。 “兴许窥错了吧。”连李屏自己都半信半疑。 可今天是她状态最好的一天,不然也无法描绘出画像。 少监思索片刻: “转交给唐朝女帝,让她在境内搜寻,或许是民间农夫,也可能是名不见经传的闲云野鹤。” ------------ 第二十章 活着真难 长安。 御书房,窗棂的碧纱随风摇曳。 一袭曳地凤裙的女帝屹立窗前,美艳绝伦的脸蛋透着迷惘。 她从没见过画像里的男人,文武百官也相顾茫然。 “陛下,兴许是屏术士卜测有误呢。”裴静姝瞄了一眼御案上的画像。 “她会吗?”女帝侧眸。 裴静姝否决了怀疑的念头。 自灵气复苏以来,李屏是神洲最有天赋的星象师,况且其祖宗是被太宗奉为国师的李淳风。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做过什么?”一连三个疑问,女帝微微翕动红唇,眸光恍惚。 裴静姝缄默。 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第一次见到陛下露出久违的笑容,仿佛霞光驱散持续多年的阴霾。 安史之乱几十年了,大唐国运只有猛跌,这是唯一一次上涨。 “传旨,境内找寻,细致到各个村落。”女帝嗓音清越。 她沉默片刻,眼神坚定: “若是隐士,朕愿学刘备三顾茅庐,以诚挚礼仪邀请他。” “若不想效忠李唐,朕可拟一旨诏书,送他去一个心甘情愿展示才华的舞台。” “陛下……”裴静姝紧蹙黛眉。 女帝精致宛然的玉颊毫无情绪波动,轻声说: “中原文明遭遇劫难,朕岂能只顾门户私计?” 裴静姝欲言又止,最终恭谨道: “遵命。” “姝儿,朕很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唤醒一潭死水的国运。” 女帝似自言自语,又扭头怔怔望着画像出神。 裴静姝没有接话,这个男人是否存在都很难说,可他的确给大唐灰暗的社稷带来一丝希望,也给疲惫麻木的陛下带来一丝精神慰藉。 …… 长安一座茶楼,说书人醒木拍桌。 “话说战神薛仁贵一身白衣立于纛旗下,手持戟枪大呼敢死队冲击,大唐勇卒以命搏命,杀得高丽军颤栗。” “咱们炎黄子孙从来不缺少舍生忘死者,就是这些不幸人挡在前面,一步都不退。” 满堂寂静。 游侠拍案而起,不耐烦打断道: “来来回回都是几百年前的故事,某都听厌了!” 茶客纷纷颔首,也没给说书人打赏的意思。 沉迷在过往辉煌中有啥用?还不是被异族蛮狗给欺压得喘不过气来,西蜀都丢三成疆土了! 百姓恰逢乱世,何其不幸,想听的是当代大英雄,是不屈于绝境里那些热血沸腾的壮举! 说书人面色讪讪,讨口饭吃也难啊。 游侠闷声道: “啥时候有英雄问世,你再来讲三天三夜,凭你这张巧嘴,包管你赚个两房小妾!” 说话间,街道马蹄声隆隆,一张张画像飘进街边商铺。 众人围过去瞧热闹。 “唉,听说就是他助涨大唐国运嘞,可朝堂都翻遍了三州全境,愣是没这个人。” “贼老天欺人咯,白高兴一场。” “说书的,若真有这个人,你怕是激动得合不拢嘴。” 茶客们相互交谈,虽偶有戏谑打趣,但表情还是难掩失望。 …… 遥远的西域,制裁者官邸。 月九龄拄着拐杖,粗糙的手掌爬满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脸上皱纹密布更像丑陋的树皮。 短短几个月,她就老得半只脚踏进棺材里。 灵魂早就死在那座孤城,死在那万具尸体堆叠之上。 “月制裁,决定好了吗?”风尘仆仆的呼延璟一脸严肃。 “巡视官来就来,本尊半路截杀他。”月九龄面无表情。 “杀钦差?”呼延璟瞳孔骤缩,声色俱厉道: “敢碰钦差一根汗毛,月氏就是谋反!” “你爹怕了?”月九龄冷笑,脸皮耸拉就狰狞的恶鬼。 老巫婆彻底疯了……呼延璟注视着她,沉声道: “三位大宗师,一万两千个悍卒,帝国威力最大的武器之一,月制裁你输得很耻辱,也很荒诞可笑。” 戳到痛处,月九龄老脸扭曲,拄拐的手掌剧烈颤抖。 “做决定吧。”呼延璟一脸冷峻,再次提醒道: “死你一人暂时保全月氏,家父询问过巫师,无故大规模屠杀帝国子民,会造成孽气,而孽气最好解释深渊动荡。” 月九龄浑身发抖,咆哮道: “大屠杀啊,用东土汉奴的话来说,老身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呼延璟内心一叹,所谓帝国闻风丧胆的老巫婆,相比父亲所作所为,又算什么呢? 他强行控制情绪,不紧不慢道: “利益面前,冷不冷血不重要,它压根不是一个选项。” “第一,大屠杀造成孽气才是导致七千里疆土变化的原因。” “第二,趁机铲除知情者,你月氏实在舍不得那一千个逃离战场的骑兵,将其送回漠北折兰肃领地。” “第三,尸体堆叠在前往孤城的路上,巡视官肯定忌讳孽气,杜绝他探查的可能。” 气氛僵硬如铁。 月九龄垂下沉重的眼皮,她很认同呼延老匹夫捂盖子的诡计,也不在乎那些无辜平民的性命。 可她不想死!! 一旦开展血腥屠杀,她的头颅肯定要献祭。 帝国一定能吞灭华夏中原,成就无上神国,统御整个世界! 作为一项千古功业,她竟然在半山腰就坠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呼延璟再愚钝,也看穿了老巫婆畏惧死亡的恐惧。 他再难以压抑愤怒,迎面指骂道: “自古败军之将就该自裁谢罪,你一万大军对付一个人,你还有脸苟活?” “不揭盖也是为你好,一旦孤城曝光,你死后都会被掘坟抛尸,月氏家族钉在帝国屈辱柱!” 月九龄神情呆滞,突然丢掉拐杖,瘫软在地沉默。 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她竟然会死在折兰和呼延两条老狗前面。 如果当初没有接过委任状那该多好,如果战场上不喝止大宗师的致命一击,现在应该在拿顾汉奴的头颅喝酒。 “照顾月氏家族。”她面如死灰。 呼延璟长松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请月制裁放心!” 利益链绑死了,必须照顾。 “老身要汉奴碎尸万段,老身要汉奴下十八层地狱!” 月九龄近乎哀求般,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怨毒。 一切的罪孽不该由她承受,都是那个杀戮魔头,是那个中原疯子!! 呼延寿缄默片刻,低低道: “您先走一步,家父肯定会让汉奴在阴曹地府给您泄愤。” 唯有度过巡视官这场考验,父亲才会安排诛杀汉奴的雷霆手段,肯定不是再派制裁者越陷越深,而是以更残忍的方式! “老身安排后事。”月九龄艰难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 …… 龟兹城,坟林再添九座墓碑。 老残妇孺各个神情悲恸,他们见惯太多死亡,可这次送走九个病入膏肓的亲人,竟是那般痛苦煎熬。 感染瘟病。 若没有长安的佛龛洗涤瘟气,孤城除长安以外,现在都死了。 七个体弱多病的老妇人,二个不足十岁的娃娃还是没有扛过这一劫,在折磨中衰竭。 “我们很尽力焚烧尸体了,可一万多具蛮狗尸体烧了三天三夜,还是传出瘟病了。” “为什么……” “我们不是赢了吗,长安哥哥明明赢了的。” 一个稚童哭得稀里哗啦,在坟林蹲着哀嚎。 “莫哭。”秦木匠单臂搂住娃娃,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一万多蛮狗攻城,他没有崩溃,可现在心里已经撑不住了。 多么绝望。 明明赢了啊!! 长安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胜仗,他创造了神洲的战争奇迹,他一个人杀了万多蛮狗。 可为什么要这样。 已经很努力焚烧蛮狗的尸体了,为什么要有瘟病。 苍天为什么就不能眷顾啊! 打了胜仗就不能让我们高兴一下,就一定要无止尽的黑暗吗? 秦木匠老泪纵横。 若没有长安,他早就撑不住了,这座城里的累赘早就心存死志。 可他们不能死,所有亲人都死了,长安该有多孤独多悲伤。 长安背着他们守城,扛着中原的这块疆土,挑着华夏文明的精神信仰。 可谁来拯救他? …… 万里孤城,一片死寂。 炙热的太阳,天空是猩红,到处散发恶臭腐朽的气味,犹如末日的绝域。 披头散发的红袍男子呆滞走着,天地安静到能倾听自己的足音。 他就像一具干净的丧尸。 不会死,又不是人。 顾长安一脚踏空掉进深渊,那株茂盛鲜艳的桃花树没了,只剩半截手指大小的树枝,怎么养都长不出花瓣。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都要离我而去。” 顾长安眼神空洞,他想看到绽开的桃花瓣,他希望自己枯败的时间里能整天欣赏鲜丽的色彩,可是没有。 他终于心力交瘁。 大抵天意如此,就像那一场厮杀似的,竭尽所能又如何? 他连亲人性命都救不回来,一个人到底没办法对抗黑暗。 “怎么偏偏是我,我也想活得像个人。” 顾长安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呐喊,灵魂的痛苦远比肉体千道伤痕更加可怕。 这座城将他囚禁,他无数次试图逃离,可每当走出城门,又麻木回到望楼,重复十年如一日的巡视。 “活着真累啊。”顾长安疯笑一声。 …… 商队抵达七千里边境,各个衣不蔽体、蓬头垢面,几乎一半都因为舌头伤口感染而死在途中。 瘦弱到脸颊凹陷的刘尚,静静凝视着巍峨城墙,他还活着呢。 凭借异乎常人的意志力,他走出九死一生的七千里。 此刻城外人满为患,皆是行商伙计在排队,无一例外,各个都是哑巴。 “安静!” 一声高喝。 城头矗立魁梧武将,他环顾惨兮兮的蝼蚁,微笑道: “制裁尊上决定给诸位举办一个洗尘宴。” 城下死寂,哑巴不能说话,但连挥臂应和都没有。 没有哪个人被割去舌头还能做到热脸相迎的。 “另有赔偿金奉上,请诸位不要怨恨制裁尊上。” 城头又传出声音。 霎时,无数伙计面露讨好的笑容,仿佛怨恨烟消云散,纷纷鼓掌。 城门大开,人潮拥挤,刘尚裹挟其中,一颗心坠入谷底。 他根本不相信老巫婆会如此大方,可这里已经是七千里边境,老巫婆绝对不敢肆意杀人。 这一路上以肉身之躯对抗滔天黑暗,刘尚远比常人更谨慎,也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蛮狗。 半个时辰,接近上万商人伙计走到城中广场,果真有连绵不绝的宴席,香味飘荡数里。 众人如饿鬼扑食,而刘尚在广场最隐蔽的角落,猫着腰躲进转角处,在观察四周地形后,一路奔逃进呈排分列的圂厕里。 恶臭冲天的逼仄圂厕,刘尚蜷缩在角落,就这样一直待着。 足足几个时辰,身体都快麻痹僵硬,他隐约听到靴子踩在沙石的声音,渐行渐近。 他看着两块脚踏板,尽管自己很可能多虑了,但他赌不起! 凭着瘦弱的身躯,他将自己挤进木板中间,整个人连同脑袋没入粪坑,期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厕门被踹开,来人扫了一眼,又继续踹下一间圂厕。 刘尚近乎窒息,肮脏的东西布满全身,他丝毫不敢蠕动,再接近溺毙之际,他抓着木板爬上来。, 将嘴里的臭东西吐掉,刘尚死死抵住厕门,在恐惧中接受命运审判。 足足一个半时辰,恶臭和饥饿让他试着推开厕门往外看,天空下起下雨,地上流淌着血水。 一步步走向广场,视线之内皆是猩红色,上万具尸体躺在桌椅。 城内空无一人,只剩刘尚蹒跚的脚步声,就像在地狱里孤独行走。 他赌赢了。 我赢了!! 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孤城从未见过如此畅快的雨幕,刘尚挥动双臂,跪在地上嘶吼。 我他妈赌赢了啊!! 长安,我要走出七千里了,我不是孤城里的懦夫。 请你一定一定要活着。 一定。 …… …… ps:又是一章抵两章的4k字,求追读,求月票! ------------ 第二十一章 他在玉门关,他在疯堕【依旧二合一章节】 惊蛰,三更天。 楚国观星台,玄色道袍的少女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随呼吸微微颤动。 台基六十四卦图按天干地支排列,另有龟甲及一杆黄旗,旗上画窥天符。 最特殊的是她身边的三足木乌,乌口衔小铃。 司天监同僚神情凝重。 都两个月了,李屏誓要卜测那个男人位于何地,不惜搬来祖传至宝。 突兀。 黄旗无风自折,旗杆截成两段。 “快封卦!”少监厉声催促。 少女不为所动,眼睛淌出一滴滴血珠,渗流自精巧鼻翼又干涸,如此反复。 “李屏,立刻封卦!”术士们惊悚骇然,旗倒折寿,一滴血减一年。 叮叮。 乌口小铃发出清越响声。 李屏蓦然睁眼,死死盯着三足木乌,木乌有节奏转动,速度越来越快。 “西,扶摇风。”少监呢喃。 “神洲舆图!”李屏面色苍白,沙哑催促。 少监快步走上台基,将舆图递给她,末了叹息一声: “十三年啊。” “中原文明面临生死存亡,我又何惜十三年寿命。” “几十年持续不断坠落的大唐国运因他而涨,他值得。” 李屏说完揉了揉疲惫的脑袋,随后沉浸观察神洲舆图。 少监沉默。 是啊,也许画中人没做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至少给大唐带来了一丝希望。 尽管他们效忠南楚政权,但他们都是炎黄子孙,是中原文明的一份子。 最后谁取神洲鼎不重要,如今强大的蛮夷盘踞在侧,若是中原文明消亡,死后谁还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在西蜀吗?可西蜀不吹扶摇风啊。”一个术士困惑。 李屏眼眸绽现光芒,似自言自语:“大风西南向东北倾斜,地势低且平,荒芜空旷是为扶摇风。” “这里!” 她指着舆图某个地点,坚定而果断道:“玉门关。” “他在玉门关!” 司天监众人面面相觑。 中原进入西域的门户,北凉和蛮夷的边境? “难道是北凉某个将军奋勇杀蛮?”少监猜测。 “大唐国运。”身边术士小声提醒。 “他虽在北凉为将,却心系大唐,如此导致唐运变化?”少监虽是疑问,却一脸笃定。 众人纷纷颔首。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自古以来,玉门关便是一座象征华夏荣辱兴衰的隘口。 那里曾记载中原无上荣耀,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万国朝拜长安途径玉门关;那里也悲壮凄凉,中原多少为国出征的将士临死前遥望玉门关。 或许唯有波澜壮阔的玉门关,才会诞生挽救中原国运的人物。 “回去休息吧。”少监忧心忡忡地注视李屏。 少女嗯了一声。 其中一个术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出徒添笑耳。 他突然想起安西四镇,原因是他太爷爷曾经是安西军一员,因军务安排调回中原,临死前还念叨着想再看一眼玉门关。 安西肯定不复存在了,都隔绝消息六十多年,况且身处蛮夷腹地。 如果还存在的话,那已经不是奇迹,而是史诗级的神话传说。 世间最可怜的将士莫过于安西第八团,当初领命驻守西域疆土,为中原遏制西域诸国,谁料蛮夷崛起得如此恐怖,那些伟大戍边战士的骨灰都回不来。 “你想说什么?”少监看了他一眼。 “没。”术士摇头。 关键西域也没有扶摇风。 …… 长安。 甘露殿。 裴静姝趋行入殿,便见到高贵典雅的女帝正站在窗前郁郁寡欢。 陛下习惯一个人独处,时而徘徊时而叹息,很少主动和人说话。 只有当她的目光偶尔看向御案的画像,眼中才会闪现出一丝神采。 不过,那神采也是极其微弱,稍纵即逝。 “陛下,李屏卜测出画像人在玉门关。”裴静姝带来好消息。 女帝直直盯着她,语调极为刻不容缓: “传高朝恩觐见!” “是。”宫婢领命而去。 “玉门关吗?”女帝疑惑。 “这一卦,李屏折寿十三年。”裴静姝轻声说。 女帝眉心微低,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旋即怔怔看着窗外: “你做过什么?” “朕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朕对不起你啊。” “岌岌可危的中原文明,太需要一个英雄来提振元气。” 裴静姝默默颔首,能让国运变化,肯定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率兵杀敌三千?还是武道天赋绝伦? 你的事迹不能无人问津,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急需重燃斗志。 俄顷,一位满头白发,身影佝偻的蟒袍太监步入宫殿。 “陛下。”他恭敬施礼。 女帝注视着他: “画像人在玉门关,无论多久,你都要找到他。” 高朝恩重重颔首,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 “找到他,杂家给他脱鞋。” 女帝扯动唇角,莞尔一笑。 很淡的浅笑,却像层层裹闭的蛹茧在一声咔擦的轻响后剥落,露出动人的蝶翼。 裴静姝很久没见到陛下露出这般开心的笑容。 高朝恩这也算逗乐陛下了。 他是千古忠宦高力士的养子,如今已一百多岁。 这个趣事来源是昔年高力士曾当众给李白脱鞋。 “杂家告辞。”高朝恩转身离开甘露殿。 踏出大殿,身影悬空而起。 …… 圣城,青铜殿宇。 圆桌上气氛死寂,十二位审判官头皮发麻,盯着弹劾里狰狞扭曲的头颅。 “冕下,就是这样。”风尘仆仆的巡视官汇报完毕,退至外殿。 蛮帝双手捏得咯吱作响,一拳拍在王座扶手,咆哮道: “丧心病狂!!” “月九龄人性都扭曲了!她是神国最可憎的刽子手!” 审判官们噤若寒蝉。 呼延寿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可怖头颅,总觉得老巫婆的眼睛在盯他。 如他所愿,在心惊胆战的计划里,终于还是捂住了盖子。 通向孤城的道路堆叠着一具具百姓尸体,几乎都能触碰天穹,是个正常人都觉得晦气,何况养尊处优的巡视官,更不可能前往。 关键是老巫婆本就有嗜杀狠毒的名声,大屠杀符合她的性格,若换做折兰肃,中枢肯定会怀疑这桩事。 “将这条肮脏毒蛇丢去喂狗!”蛮帝怒挥咆哮,随即震吼道: “七千里疆域,谁去制裁?” 十二位审判官缄默不语,谁都不想推荐自己的党羽亲信。 几十万无辜百姓惨死,孽气太重了极容易影响心智,况且老巫婆打碎一切秩序,新任制裁者去那里又得重建,很难捞到政绩。 倒霉地,谁愿去? “冕下,老臣推荐折兰肃。”一个高鼻梁棕眼瞳的审判官毕恭毕敬道。 呼延寿心脏猛然被无形之手给攥住。 没完没了是吧? 最该千刀万剐的就是折兰老狗,但这条老狗肯定会拒绝接旨,届时闹大了不可收拾。 “冕下,此人大逆不道诛杀郡主,若是这么快官复原职,可能会引发舆论不满。” 呼延寿严肃道。 “有理。”蛮帝颔首,扫了一眼圆桌,沉声道: “暂时搁置一段时间再议。” 呼延寿竭力克制情绪波动,称赞道:“冕下圣明。” 这是最有利的结果,也意味着该他对付孤城顾长安了。 该死的折兰老狗,跑得是真畜生! 蛮帝审视他半晌,语调愠怒: “呼延爱卿,朕观察你最近意志消沉。” 呼延寿不寒而栗,心念急转间叹息道: “子女平庸,臣近来苦于家事。” 经历了如此摧毁性的失败,就算再意气风发也都磨得一干二净,他整天彻夜难眠,魂魄都飘向七千里那座孤城。 “振作起来!!”蛮帝冷喝一声,从王座缓缓起身,不可一世道: “大业未成,尔等该尽心尽力,待无上神国吞并中原,在座诸位都会接受天道深渊的荣耀!” 众人神情激昂,铿锵有力道: “天神冕下万万岁!” …… 回到府邸,呼延寿又得知一个噩耗。 “爹,据南楚谍子汇报,有星象师夜窥天机,改变唐运的男人在玉门关。” 安静的书房,呼延璟声音剧烈颤抖。 早前唐国就到处流传一张画像,跟他得知的顾长安容貌一模一样!! “是李屏那臭婊子!”呼延寿呼吸急促,表情扭曲,整个人像是窒息般躺在椅上仰望天花板。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盖子还能捂多久? 见老爹恐惧至极的模样,呼延璟反倒安慰起来: “东土最有天赋的术士也不过如此,呵呵,汉奴在西域七千里呢。” 啪! 突如其来的巴掌,呼延寿又狠狠甩过去一记,压抑怒火嘶吼道: “蠢货!” “那是帝国被天道眷顾,玉门关以内悉数遮蔽,否则以为她窥不出?” 呼延璟悚然一惊,恐慌道:“万一……” “是啊,万一她卜测能力更进一步,与天抗衡,那你爹我的脑袋也要沿街游行了。” 呼延寿惨笑,脑袋浑浑噩噩。 世人言说第一个谎言的时候,就要用无数谎言弥补,如今他深陷火坑,拼命熄灭它,可烈火已是燎原之势。 呼延璟浑身僵硬,四肢冰凉。 近日他疯狂恶补东土中原的史书,甚至还翻阅了西方拜占庭帝国史,虽然拜占庭烟消云散早就投靠大蛮帝国,可那边也出过不少人杰。 他想看看一己之力的极限在哪里。 翻来翻去,他害怕了。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物,跟孤城汉奴对比,似乎都显得自惭形秽。 东土或许还以为画中人只是做了一件还算可以的事情,若真清楚汉奴一路走来承受的东西,怕是整个神洲大地都要震荡。 “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中原不知,帝国也不知,老夫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顾长安,再营造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呼延寿嗫嚅自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 “发芽呀。” “你发芽好不好。” 披头散发的红袍男子抱着一截桃树枝,他好想再看到鲜红的桃花瓣,可无论怎样,它就是不发芽。 顾长安只能祈求,就算他现在唯有祈求神灵,别再伤害城里的亲人们。 为什么瘟病就停不下来呢。 为什么狂风飘来血腥味,带来腐臭难闻的气息,仿佛孤城承受的灾难还不够。 他不知道五百里外堆叠着几十万具尸体,他只知道天空一直是猩红色,天地还弥漫着让他疯狂的气机。 所谓新世界里的修炼,大抵是借天地之力,他不知道这是孽气,他只清楚修炼它可以变强。 顾长安炼化了。 他害怕佛龛远远不够洗涤气机,所以选择自己炼化,别再波及那些身体疲弱的亲人。 “我真的快疯了。”顾长安翕动嘴唇。 能清晰感受自己混混沌沌的思想,那些气机让他持续疯堕。 等哪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疯了,那便是彻底的疯子。 很久以前,多久呢?大概还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盼望着中原出现拯救者,来拯救这块饱受苦难的疆土。 那时的自己应该朝气蓬勃,站在城头如一尊战神,接受华夏民族的瞻仰膜拜。 所谓的少年意气应是如此。 可现在已经麻木,已经不相信有人能来接过他高举的火把。 但灵魂深处仍旧有一丝期盼,万一真有呢? 如果自己疯了,分不清来人是蛮夷还是故乡,那该多可悲啊。 “可不成疯子,又如何守住这座城。” 顾长安笑了笑,继续炼化天地气机。 ------------ 第二十二章 斩尽春风未肯归(求追读支持) 贫瘠枯寂的荒漠,红袍男人漫无目地徘徊,秦木匠慢慢跟着后面。 “长安,你在找什么。”秦木匠满脸复杂。 “春意。”半截桃花枝插在佛龛里,顾长安抱着佛龛眼神迷茫。 秦木匠抬头仰望昏红色天穹,默默跟随。 长安还没疯,若是疯了,就不会带上佛龛驱散瘟气了。 可这块死域,哪来的春意。 十年前的希望是中原援军,五年前逐渐接受残酷的事实,只盼着安西英魂能落叶归根,孤城事迹别被黄土掩埋。 如今,这个一人杀穿万军的男人,唯一的期待竟只剩桃枝能发芽,多么卑微又可怜的念想。 “长安,咱们回去吧。”秦木匠上前拉着他的红袖,像十五年前那样拖走硬要守城的白袍稚童那样。 顾长安寂静无声,随秦爷爷走回孤城,可片刻后他麻木表情呈现异样的扭曲。 “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他痛苦呢喃。 他不想战了,无论杀多少人,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黑暗非但没有消散,还在继续蔓延,就说在心力交瘁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甚至是罪孽! 都怪他杀了一万具尸体造成瘟病,否则怎么会带走九个亲人的性命。 秦木匠听不到看不清,只是冷脸站直身躯,似乎要彰显笔直的脊梁,可独臂瘸腿怎么努力都摇摇晃晃。 落日余晖,三骑疾驰而来。 为首者是个金发碧眼的三旬妇人,勒住马缰将绿纹长刀掷于空中,刀身悬而不坠。 她静静凝视血污遍布的孤城,视线又转向披头散发毫无精气神的男人。 “杀你者,圣城黛氏黛雪莱。” 与呼延审判者达成利益交换,也明晰了帝国西域这段万般屈辱的历史。 煌煌大日照耀不到的坟场,以及坟场里面最愚忠的殉道者。 气氛安静如墓窟,除了天地风声,再无任何声音。 “这一趟,顺便带了两个中原人。”她不以为意,笑着说道: “黛氏最忠诚的走狗,请虔诚朝拜中原孤忠。” 一男一女面色苍白,坐在马背上剧烈颤抖,死死低着头颅。 碧眼妇人裙袖挥舞,二人被气机裹挟摔下马来。 “祖辈都是中原血脉,但人家聪明,知道大蛮帝国势不可挡,很早就开始投靠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她边说边在沙漠踱步。 “孬种!”秦木匠怒喝一声。 二人羞愧难当,恨不得将脑袋深深埋进黄土里。 性命被威胁,只能被迫跟着黛小姐,在来的路上已经准备很多耀武扬威的说辞。 可真的亲眼见到红衣飘舞的男人,他们无比愧疚,一瞬间丧失所有勇气。 “在隋朝年代,听说你祖宗是什么官来着?” 碧眼妇人转头注视男子。 男子张了张嘴,察觉到杀机溢满的眼神,他哽咽道: “上……上州刺史。” 黛雪莱点了点下巴,淡淡说: “三品封疆大吏,祖上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真好。”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讥讽,大笑道: “顾长安,你呢?” “你祖上是泥腿子,是牛马吧?但凡有点身份,你爷爷这辈也不会来西域戍边!” “愚蠢的傻子!” 秦木匠面目狰狞,顾长安依旧一脸麻木。 “跳舞助兴,观我诛敌!” 黛雪莱蓦然悬空而起,绿刀划出一道恐怖的痕迹,大宗师巅峰的气机展露无疑。 诛心见效了,她敏锐捕捉到孤独者痛苦的气息波动。 横亘在黑暗里的巨石,既然搬不动它,唯有让它自己瓦解崩溃。 呼延审判者早该用这招了,可惜现在才想起来,白白葬送帝国无数儿郎的性命。 “跳舞!!”她陡腕砍下一刀,刀气将二人笼罩,随时能搅碎身躯。 男人头晕目眩,终究是畏死,爬起来扭动僵硬的步伐,女人痛哭流涕地跟着舞动。 黛雪莱欣赏着两条蛆虫在蠕动,舞蹈虽然丑陋,可在万里孤城却有一种别样的美。 她平静问: “这就是你顾长安捍卫的中原吗?他们就是你守护的民族同胞吗?” “畜生!畜生!畜生!!”秦木匠老躯颤栗,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喊着喊着突然背过身去,再面向二人的时候沙哑地恳求: “别这样残忍,别忘了人世间的良心啊,求……求求你们。” 黛雪莱将指尖按在刀柄,气机将男子头发平直削掉,厉声道: “继续跳!!” 二人像祭祀疯子般转来扭去,在这座绝境之城,他们替蛮夷助兴来羞辱安西两万多英魂。 “求求你们。”秦木匠揪着自己衣襟一脸痛苦,当炎黄子孙肆意侮辱孤城,那种绝望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长安承受的苦楚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用锥子刺进他的灵魂再添伤口。 “聒噪!”黛雪莱双眸紧眯,绿纹长刀弥漫杀伐气息,朝着秦木匠飞快垂落。 顾长安踏地悬空,什么都不做就挡在前面接住这一刀,腹部剖开巨大豁口,鲜血飚起洒落沙土。 他没有疼痛到痉挛,只是安静躺在秦木匠身边,麻木道: “秦爷爷,要不咱们别活了吧。” 秦木匠脸色从担忧到迷茫,最后是平静,怔怔望着这个男人。 是啊,太他娘的累了! 下辈子换个活法。 秦木匠如释重负,也学长安模样躺在地上,笑呵呵道: “他日中原崛起灭掉蛮夷,西域遍插华夏旗帜,如果可以,请来孤城送一朵桃花祭奠。” “桃花好。”顾长安附和。 黛雪莱一脸沉默,她原以为会有一场血腥的战斗,不曾想对方如此轻易接受死亡。 “也对,做人做到如此绝望,何不赚个爽快。” “换做我,早就自裁解脱,你已经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 她持刀一步步走过去。 “先杀我。”顾长安眼里有一缕光亮,似乎唯有死亡才会让他真正开心。 可终究害怕看到又一个亲人死在他前面,自己先死就能少很多痛苦。 “永别,烂地方!”他发出十岁时就开始的抱怨,这里真他妈烂! 碧眼妇人时刻铭记呼延审判官的提醒,她必须亲手割下顾长安的头颅,才能确认这个妖孽魔头真正死亡。 走得飞快,可即将跟二十里纛旗擦肩而过时,顾长安眼中的死意慢慢消失。 他扭过脑袋不想去看,可眼眶噙着泪水,仰起下巴不让眼泪落下,最终无奈地笑了笑, “滚出去。” “这是中原疆土。” 他无比痛恨此刻站起来的自己,明明很容易放下的东西,可他的灵魂在疯狂抗拒啊啊啊啊!! 望楼一柄血剑立于空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袭来,转瞬出现在顾长安手里。 “秦爷爷,饿了吗?”他毫无征兆问了一句。 秦木匠痛苦躺着,他也很想解除囚禁多年的枷锁,可看到蛮狗踏过纛旗,他的心在滴血,他的肉在颤抖。 不能丢。 不能丢…… “好,那就战。”黛雪莱倒是洒脱,点地而起将毕生气机集于一刀。 蓦然,她的瞳孔紧缩。 一剑。 是两剑吗? 当血剑横空斩落,猩红剑气笼罩百丈,同时黑雾在其间奔腾,像血河里一艘黑色的冥舟,无比诡异又洞穿心神。 孽气! “你……”她脸庞震怖,当刀与剑剧烈碰撞的瞬间,视线中是孤独者血红双眸,如若癫狂的站姿。 世间真有人能炼化天地孽气,最煎熬最恐怖的天地之力都敢主动索取。 剑网赫然将刀气碾碎,黑雾倾斜如注,黛雪莱小腹一击洞穿,血窟窿还有火焰在燃烧。 她跌落在地蠕动,五脏六腑都滚落,垂死挣扎如奄奄一息的一条狗。 “我也想跟你一样受伤会死,可我偏偏活得不像人。” 顾长安指着自己逐渐愈合的腹部,那一刀将他肠子都斩出来,可明天太阳升起,他肚子又只能看到浅淡的疤痕。 “你……你……”金发碧眼的妇人痛苦哀嚎,她不明白差距为何这般巨大,她万万想不到还有孽剑。 噗! 大腿一块肉被血剑直接割下,转眼就烤焦了,竟冒着香味。 “秦爷爷,给。”顾长安将烤肉丢过去。 秦木匠现在才明白那句“饿了吗”,他没有犹豫捡起烤肉,大力撕咬起来。 黛雪莱视线模糊,她知道自己将承受最残酷的刑罚,眼睁睁看着汉奴吃她一块块肉。 “此情此景正该吟诗,可惜老头子是个粗人。”秦木匠吃得干净,还舔了舔手指。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蛮夷血。” 顾长安接话,剑尖偏移到妇人大腿内侧,那里的肉最细嫩。 “好!”秦木匠呆滞半晌,叹息一声: “长安,可惜老头子笑不出来啊……” 他突然发疯似跑向那两个畜生,明明是个瘸腿,可愣是追上恐惧奔逃的男女。 “老头子五十九岁,还是个断臂瘸腿的残废,你是壮年又能怎样?来打架!” 秦木匠单手将男人摁在地上,五指像铁钳一样掐住男人的脖颈。 “蛮夷势大又如何,中原颓废怕什么,最后华夏会赢!!” “你凭什么侮辱我们!!” 他老脸涨红,歇斯底里地咆哮,仅用一只手便活活掐死男人。 “逃什么。”秦木匠又跑向摔倒在地的妇人,同样是使劲扼住其脖颈,老泪纵横道: “为什么要跳舞,你知道长安有多绝望吗,你是中原人啊,你不该跳舞的。” “我……”妇人近乎窒息,她想不到一个残废的老头有那么大的蛮力。 就像看上去行将就木的华夏文明,也许就会爆发难以想象的力量。 她后悔了。 她跟那些千千万万投降蛮夷的人一样,不知道西域有座坚守六十多年的孤城,更不知道有个男人在黑暗里义无反顾。 华夏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灭亡。 “死吧!”秦木匠直接将妇人脖颈扭断,无力瘫软在一旁,绝望道: “啥时候是个头啊。” …… …… 北凉边境,一座巡视塔巍峨矗立,凭栏眺望能见到荒芜枯败的玉门关隘。 高朝恩白发飘飘,浑浊的老眸满是黯然之色。 玉门关没有他。 都找了几个月,这里从来就没有画像人存在过的痕迹。 北凉皇帝徐霆给了他极大便利,甚至都在军营探查过每一个人,也看过边境杀蛮的军功簿。 没有就是没有。 李屏窥测有误。 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缕曙光,就这样悄无声息熄灭。 “走了。”高朝恩摆摆手,自塔楼一跃而下,佝偻身影向着玉门关而去。 此行算是自作主张。 中原忘了安西军第八团,李氏皇族不能忘,谁敢忘谁丧尽天良! 就因为接到圣命,第八团两万多安西军前往西域戍边,不曾想葬灭在蛮夷腹地,这支战功赫赫的军队,两万多个中原将卒,连一盒骨灰都没回来。 高朝恩十天前得知西域七千里疆域没有制裁者,如今处于混乱无序之中,正是他前往的绝佳机会。 六十多年了,骨骸或许都被黄沙掩盖,但哪怕只找出一具腐朽尸体,一张文书,一杆战旗,都值得他前往。 无它,就两个字—— 良心。 在天有灵,他想让安西军知道,中原始终没有忘记他们。 …… 一座繁华的城镇。 哑巴坐在屋檐下,瘦得皮包骨,双眼无神。 万里沙漠,他离玉门关只剩九百里,经历无数磨难就快沐浴中原暖风,可他怎么都做不到激动。 每晚噩梦,他都梦到长安死了,倒在漫天黄沙里。 “一定一定要活着,我快成功了。” “你要等到中原大军来西域接你,你要在城头露出骄傲的笑脸,你会亲手把纛旗交回给中原,再说一句六十三年寸土未丢。” 刘尚心中祈祷,用三根手指擦干眼角泪痕,其中两根断了,被沿途的蛮狗剁去喂狼。 他不停安慰自己,也许是为了重拾勇气,他也很疲倦,可他还有九百里路才能看到光芒。 …… 圣城,审判者官邸。 书房气氛僵硬如铁。 “爹,你是老糊涂了吧?”呼延璟罕见暴怒,双眼愤愤地直视父亲: “黛雪莱能比三个大宗师强多少?明知道汉奴越杀越强,你还付出巨大利益让她送死?” 呼延寿脸部肌肉绷紧,沉声道: “对,让她送死!” 呼延璟表情悚然,曾经以睿智著称的父亲,如今竟被孤城汉奴逼得昏招迭出。 “她是刀不孤的私生女。”呼延寿冷冰冰道。 刀不孤? 呼延璟瞠目结舌。 那可是帝国的绝巅人物之一,二十年前就是大宗师,一直在深渊修行。 “难道?”他颤声说。 “没错。”呼延寿脸色阴沉如生锈的铁器,斩钉截铁道: “逼刀不孤现身,他会替女复仇,顾长安必死无疑。” 呼延璟眼神难掩震撼,父亲竟敢这样谋划赌局? 正要说话,屋檐轰然坍塌,一个身影落在书房。 来人没有眼珠,上眼皮和下眼皮黏连在一起,鼻子凹陷,血肉都扭曲畸形。 “我女儿魂牌裂了,你害的。”刀不孤声音嘶哑到极致,混沌不堪。 “刀……”呼延璟脊骨发寒,根本不敢看那张丑陋的脸庞。 这是帝国荣耀勋章,天神冕下面具下的脸庞同样如此,唯有以精血喂养深渊的人物才配这样。 “你听我解释……”呼延寿刚站起来,身影便狠狠撞碰在墙壁,肋骨断裂,半边脸被木屑磨得鲜血淋漓。 这个世界,仅有天神冕下能殴打帝国审判者,可此时此刻,刀不孤一步一莲花,拧着呼延寿头颅。 “我女儿死了,因你而死对吧?” “不!”呼延寿尖声呐喊。 审视他很久,终究忌讳帝国十二巨擘之一的身份,刀不孤最终还是松开五指,恶寒道: “说。” …… PS:晚了一点,5k字求月票,九月月票!! ------------ 说说剧情 感觉很多人疑问主角为什么要疯,还有说写崩了的…… 主角一生下来就有意识(穿越),而且很清楚【千年后西域才重回中原】这段历史,他带着这种无尽绝望活了二十多年。 小时候誓要改变历史,学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一生都在看着一个个亲人先他而去,蛮夷像是永远灭不尽的蚁窝,来了一群又一群,正常人走路太久都会累,何况杀人呼? 其实倒也好,关键主角遍体鳞伤第二天就会痊愈,可彼时剧烈疼痛是能清晰感知的,就像不打麻药做手术,一天又一天,谁不觉得煎熬? 击溃灵魂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瘟病了,明明杀了一万具尸体,明明赢得壮烈,可却连瘟病都驱散不了,主角难免会精神分裂:“如果不杀这一万蛮夷,是不是没有瘟病,九个亲人就不会死?” 他灵魂四分五裂,肯定是想死的,死意味着解脱,但他的信念永远不会崩塌,守住这块疆土就是最单纯的信念,所以主角一直在矛盾中折磨自己。 隐藏最深的痛苦就是——主角明明可以走的。 他完全能离开孤城,平躺万里沙漠,可肩上的责任太重了。 …… 刚开书写一人一城题材,作者准备写个战神式的主角,强大不可摧毁,走纯爽文路线,可列完大纲就推翻了。 六十多年的孤城,里面还矗立一个永远斗志昂扬的战神,人物根本就没有灵魂,甚至毫无代入感。 孤城一定是同时伴随着绝望、黑暗、无力感。 手搓青霉素,再发明火药机关枪,一路横推,又跟我想写的江湖朝堂不符合。 于是写了这个自虐式主角,成绩上也是不讨喜,上一本书第2轮推荐末尾已经一万五千收藏了,而这本才刚刚过5千收藏,能一直在新书榜上游,完全得益于你们坚持追读投票。 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孤城副本少,人物少,毕竟局限于一座城,也同时限制配角塑造,这是题材矛盾没办法,只有大纲逐渐展开才会好起来。 当火把传递出去,肯定就是慢慢结束绝望的过程,到时候你们会看到自虐与爆爽的情节(哈哈哈哈) 最后还是求追读啦,要存起来也好歹翻到最新章末尾页,上不了三江作者吃不起饭啊(哭唧唧) 以及求月票!! …… 打赏副页。 感谢不见竹马、10000赏。 感谢小城无闻的2000赏。 感谢mvp大为,尼古拉斯黄三,书友20200609173738916,温柔了岁月的1500赏。 感谢叫我李业生,书友20220630110021627,书友160605231556796,支持望雨,书友20220827191125597,凄苦的洛神,书友20180429212145507,书友202205071307404436等人的打赏。 …… QQ阅读端。 【A】的5000赏 一个人的旅程,时光在倒流,顾七,渐渐的将我抽离,en张万森,火四夕禾,当你沉睡时可曾梦到太阳的打赏 …… 感谢月票,推荐票。 ------------ 别等了,晚更! 憋大章8k字的那种,至少2点过后,大家明天再看吧。 ------------ 第二十三章 不辱使命,寸土未丢(大章!) 落日余晖。 一人一刀漫步荒漠。 似乎连鹰鹫凶狼都畏惧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刀不孤方圆百里,竟连鸟禽痕迹都没有。 “粗鄙武夫终究妥协于操持权柄的老狐狸。” 刀不孤扯动嘴角,气息阴沉至极。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本不该在那座孤城,可笑他自以为蔑视世俗,却还要被世俗利益束缚。 “雪莱,爹迟早会杀了呼延老狗,今日,顾长安偿命。” 紫袍御空前行,尘土飞扬,恍如山崩地裂。 在极远处,大漠孤零零的身影自望楼而下,矗立于二十里疆土纛旗旁边,血剑悬于身前三丈。 顾长安能感受那道强大连绵的气机,他没有像上回那样怔怔不动,持剑直接洞穿臂弯火种,鲜血火焰飚射剑刃。 “瞻仰你的精神,果然是前所未有的伟大。” 声如洪钟敲碎死寂,丑陋的紫袍怪物转瞬掠至,气机外泄筑成一座座海市蜃楼。 春暖花开,绿荫遮蔽,溪水画舫,也是顾长安穷其一生都未曾见过的风景。 明知是假,他难免多贪恋了几眼。 “自刎殉国吗?”刀不孤嗓音嘶哑,立于纛旗九丈外。 他虽妥协于强权,但不代表丧失江湖人的风骨。 顾长安可敬,值得尊重,也值得体面。 但杀死女儿必须偿命,这也是江湖的公道。 顾长安笑了笑,似乎很久没说话,声音也晦涩停顿: “我想死,可又怕自己没尽力,死后无颜面见安西英魂,总归要打一场。” 刀不孤注视着他臂弯汩汩流淌的鲜血,又看向阴森猩红的深渊,赞赏一声: “你太可怕了。” 说完一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推出。 伴随血腥弥漫,血剑横空斩下猩红混杂黑雾的恐怖剑阵,仅仅一剑,又仿佛千百剑层层递进。 “所谓苍天意志不可逆,大道秩序不可违,就如我在深渊苦修二十五载,你怕是二十五岁都没有,你凭什么敢出剑。” 刀不孤不紧不慢地开口,手指轻弹,如凤凰涅槃般飞舞的杀伐剑气瞬间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掌破开剑势,点地而起,轻描淡写地按住那柄鲜血木剑,仅掌背淌了几滴鲜血,血剑不进一分一寸。 血红剑势虽是如潮水层起层生,却依然被指甲层层击碎。 “东土三千年,你是最可悲的人物!” 刀不孤怒喝。 眼前的中原愚者,就是一条打小生长在陆地的鲤鱼,从来没碰过水,竟也长了几斤重量。 一旦离开陆地奔赴湖泊,那就要鲤鱼化龙,盘踞湖面主宰大鱼大虾的生死。 试问普天之下,谁的天赋能见到他的背影? “你若前往新世界接受洗礼,十年天下无敌。” “若我是你,假意投降帝国,可惜你连假降都弯不下腰!” 刀不孤再推手心,血剑赫然掰折,尽管依靠血气自铸剑身,可仍旧有一条清晰可见的裂痕。 他没必要信口开河,就因为在深渊祭坛冥思二十五载,他能轻易看穿一个人的天赋。 东土最有种的男人,真正无敌之资质! 顾长安一动不动,他活着就已经拼劲全力,可对面的怪物却能轻易让他没法活着。 “你应该不绝望,你经历了太多比死亡更绝望的黑暗。” 见他没有自刎的意思,刀不孤掌心涌出磅礴气机,长刀铮铮,自空中砍下无坚不摧的一刀。 黄土裂开,风浪都被径直砍成互相排斥的两块风幕,红袍男人深陷黄土,又被刀气卷起倒飞三十丈。 顾长安七窍流血,深呼吸一口,胸腹间犹如冰块灼烧,痛入骨髓。 寒意与热气在体内疯狂冲撞,刮穿四肢百骸乃至每一块血肉。 他艰难动了动嘴唇,眼中并无记恨,反而有种解脱的豁然。 可是,责任良心,以及随之而来的愧疚,却如巨石般将他的灵魂坠入沉痛的漩涡,不能自拔。 “对不起安西英魂,对不起中原民族,对不起那些被蛮夷奴役的汉人,我真的撑不住了……” “或许还对不起自己,我没有哪怕一天真正开心过。” 顾长安轻声呢喃,脸庞仰望着孤城。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我这一生算是做出第一流的成绩么? “我不进城,不伤无辜子民。” “就让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物继续过着习以为常的生活,但他们大抵会陪着你下黄泉。” 刀不孤负手矗立,金发随风漫舞,说完狂风怒号,一道道恐怖气浪笼罩红袍身影,又被迫偃旗息鼓。 他露出很有趣又丑陋的笑容,望向风沙弥漫的远方,感受法天相地的佝偻身影。 “刀下留人的戏码不值得称颂。”刀不孤驱动磅礴的气机,与空中无形之掌对撞,整个黄土掀翻,曾经埋葬的断肢残骸悉数滚上空中。 “原来是你!”他冷眼望向来人。 佝偻身影踏步而至,一掌横推气机,另一只紧攥的拳头倏然松开,两行浑浊的老泪簌簌而下。 “六十三年了……六十三年了啊。”高朝恩嘴唇颤抖。 在几十万腐臭尸体横亘的戈壁滩,他原本返回玉门关,沧海桑田,六十多年掌握的舆图已经颠覆太多。 感知到汹涌刀气遗留的痕迹,鬼使神差地多走了几百里。 当看到红色纛旗,旗面那个很难辨别的“唐”字,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第一次神魂俱震,近乎歇斯底里地冲向孤城。 他没来晚,他还能见到西域深处的大唐疆土。 刀不孤没有动作,也许另有打算,便朝着血泊里的男人介绍道: “李唐高朝恩,当今女帝的心腹太监,你临终前没有遗憾了。” 顾长安急剧坠落的灵魂又突然爆发力量,他抬眼看了很长时间,强撑着惨不忍睹的伤躯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纛旗。 刀不孤没说话。 而高朝恩老泪纵横,目睹这一幕他怎么能够平静啊。 血人走了很久终于来到纛旗旁边,力有不逮竟握不住旗杆,声音很疲惫不堪: “安西军不辱使命,六十三年寸土未丢,山河无恙。” 天地俱寂。 顾长安微弱的声音随风飘扬,似乎飘进高朝恩的五脏六腑,令他感到剧烈的疼痛。 在蛮夷的腹地,安西军坚持了足足六十三年,在万里沙漠,一座大唐城池屹立不倒。 “不负民族,不负中原,更不负皇恩。” 顾长安低低说了一声,用尽全身力气,随后很洒脱躺在纛旗下。 他终于可以安心去死了。 这一刻,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瞬间。 终于将这个让他活得像鬼一样的重担交给别人,也终于可以顶天立地踏进阴曹地府,与诸位亲人再战冥间疆场。 “你……”高朝恩声音哽咽,一股股悲恸的情绪像浪潮般将他吞噬,竟不知能说什么。 “他叫顾长安,吃百家饭长大,十岁守城杀敌,十一岁一剑斩五,十二岁一剑斩九,十五岁一剑斩百,二十岁一人全歼三千悍卒,二十一岁一个人杀了七千。” 略顿,刀不孤看向破败古老的血色城池,指着道: “二十二岁就站在那里,他孤零零面对三个大宗师、足足一万一千个帝国悍卒,他活了下来。” “几十年啦,你知道唐国社稷唯一的荣耀是什么?西域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孩,替你们开疆扩土!” “中原孬货,还有脸来这里!” 刀不孤声震云霄,抛开杀女之仇,他太敬畏这种绝境中誓死不退的坚持,所谓的江湖意气,在如此坚不可摧的信仰面前,唯有顶礼膜拜的份。 当然,他肯定有私心。 跟呼延老狗达成交易,以深渊位置为筹码,立誓不向帝国泄露孤城,但不代表不能告知东土。 曝光之后,呼延全族都要千刀万剐,呼延老狗头悬圣城,钉死在耻辱柱上! 高朝恩身躯猛震,他泪水盈眶的匍匐在地,这一跪叩谢安西英魂,可他竟没有一丁点勇气去看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在黑暗的岁月里,目睹一个个亲人离开,最后只剩自己坚守孤城,换平常人都死了万次的战场,始终还在高举希望的火把。 人世间最残忍的折磨都降临到这个孩子身上,最痛苦的绝望笼罩着他。 “对不起,来晚了……晚了。”高朝恩心如刀割,枉他日夜为中原文明崩塌感到悲哀,在中原都快遗忘掉的西域,有个绝望百倍的孩子还在努力坚持着。 “来了就好。”顾长安倒没有伤感之意,只是轻声道: “他日中原收复西域,如果有时间,请折一枝桃花送到我的坟前。” 刀不孤沉默,有些事情必须做,有些人必须杀。 他果断掐灭恻隐之心,沉声道: “一人杀万,连圣人都做不到,世间除他以外谁能做到?本该笑傲青史的绝顶武将,却落得这个下场。” “要我说,中原肉食者皆为畜生!你假惺惺掉几滴眼泪,就能换回顾长安绝望的二十三年吗?” “滚出西域!!” 长刀起,狂风蔓延,杀机毕露。 高朝恩一句话都没说,缓缓起身立于空中,脸庞泪痕犹在,可浑浊的眼神格外坚定。 不退。 “咦?”刀不孤阴阳怪气了一声,匪夷所思道: “你这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中原都骂你是高逃跑,你如何有胆量来面对我?” 一瞬间,顾长安咽下喉间苦涩,只觉头晕目眩。 无形藤蔓缠到脚踝,四周的黑暗如倾墙一般压过来,全无光亮。 “为什么,我是条烂命!”他不住呢喃,他想拥抱自由,他想死亡解脱,可往往事情走向都会让他更加痛苦。 为什么不走? 将消息带回中原,让安西英魂再无遗憾,让民族苍生重燃斗志,不好吗? “我何时需要你救啊!”顾长安歇斯底里,他要给六十三年画个句号,他要毫无遗憾地死亡。 高朝恩翕动嘴唇,手指剧烈抽动了几下,突然铿锵有力道: “杂家不能退,也不想退!” 刀不孤凝视着他,摇头失笑: “长城雁门关,你不敌燕国公孙戈,逃了。” “长江赤壁,你不敌东吴琴公,逃了。” “携皇命来圣城营救被俘将军,你惨遭三位成道者围剿,同样凭借身法逃出生天。” “人尽皆知的高逃跑,在孤城也想尝试一下英雄气概?” 高朝恩沉默,光明磊落、不遮不避,颔首道: “是,杂家劣迹斑斑。” 他望向孤独的孩子,这是唐朝乃至华夏文明的薪火,不能灭。 高朝恩怒喝道: “可这一次,杂家不走了!” 刀不孤发出一阵发自肺腑的愉悦笑声,抬手指了指高朝恩,道: “你若想跑,我拦不住你的身法,可你差我大半截,是想陪葬吗?” “仰仗唐朝龙气苟延残喘的老东西,真以为具备抗衡深渊巅峰成道者的能力吗!” 他恍然大悟,难怪高逃跑能找到这里,龙气与国运相辅相成,这块疆土让其冥冥中有所感应。 “杂家老残之躯虽已凋敝,倒还勉强可堪一用。” “无颜面对这座孤忠之城,唯有诛杀一蛮,死后才配向安西英魂敬酒。” 高朝恩闭上眼睛,放缓呼吸。 “根断了,脊梁没断。”刀不孤戏谑点头,一刀递出。 方圆百里的黄沙猛然间被他以气机带起,硬生生悬空。 高朝恩双手推出,并非迎向强势无匹的刀气,而是呈托举状对着天穹。 “五十年来,今日是杂家最安心的一天。” 蓦然。 天地共鸣。 刀不孤嘴角抽搐,血肉模糊的脸庞终于显出了一丝惊惧,进而是震怖骇然。 气机潮水般滚滚,惊雷乍响,九雷过后,又是天雷阵阵。 在荒芜枯寂的沙漠,瞬间异象起,高朝恩身后好似真有黄河奔腾,长城在横亘,一条龙气缠绕。 刀不孤失魂落魄,摇摇欲坠,嘴里吐出两个字: “成圣。” …… 长安。 头戴竹冠的司天监监丞一路小跑到金銮殿,不顾朝会礼仪,兴奋至极道: “陛下,高公公成圣!” “圣人!大唐诞生一个武道圣人啊!” 朝殿鸦雀无声,陷入无边无际的死寂,随即文武百官振臂高呼,激动到难以自持。 岌岌可危的中原处境,太需要再诞生武道圣人,武道颓废的大唐,也亟待圣人现世,给武学良人指引一条明路。 御座上,头戴冠冕的女帝玉颊苍白,手指紧紧攥住扶手。 高朝恩根本就没有成圣的天赋,强行叩天门,是自取灭亡之路。 …… “好胆!” 刀不孤竭力克制情绪波动,长刀不断有紫气流溢萦绕,也没必要藏着掖着,身体如飞禽般扑展而出,所过黄土皆是一个个紫色窟窿。 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别管多么华丽,撞碎它! “圣人。” 高朝恩七窍流血,身后龙气雷电一化为五,硬扛住刀不孤恐怖绝伦的一刀,后者黏连眼皮再添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贼老天,可敢接我一掌!!” 高朝恩都没看刀不孤,猩红老眸紧紧凝视天穹。 他不再以太监自居,他是堂堂正正的人。 “李家的一条阉狗也敢叫嚣。” 刀不孤撑地而起,身形腾空欲扯住高朝恩往下拖拽,可尚未消弭的龙气雷电依旧将他的脸庞炸得烧焦。 成道者巅峰离圣人就差一步,可这短短的一步,却犹如天堑般不可逾越。 唯有拖延到油尽灯枯,才有可能将这位老太监送去阴曹地府。 顾长安静静立在纛旗旁,看着新世界的斗法,看着佝偻老人对天怒吼。 “从前我不敢期待,可今天我很坚信,有朝一日,中原定会踏破蛮夷圣城,倒要看看贼老天在深渊布置什么魑魅魍魉!” “想让中原文明湮灭于历史的滚滚烟尘之中,天道意志也不配!” 高朝恩狰狞怒喝,龙气在天穹激荡,这个一百多岁的老人,这个一辈子都拘谨的李唐奴才,平生第一次发出肆无忌惮的怒吼。 “苍天就必须眷顾中原?”刀不孤在地上翻滚立稳,试图说话拖延成圣余威。 “几千年,中原天灾少吗?” “那片肥沃的土地,是煌煌青史老祖宗打下来,不是天送的,农耕炼铁哪样不是老祖宗自己慢慢摸索,天岂会馈赠?” “天地之力何以降在蛮夷!公平吗?” 高朝恩脸上的皱纹肉眼可见加深,垂垂老矣如风中蒲公英,可他仍旧巍然矗立。 “绝望就对了。”刀不孤扭曲着脸庞,像一头蛰伏待噬的凶狼,持刀划过玄妙痕迹。 “闭嘴!” 高朝恩咆哮,视线不再注视天穹。 所谓圣人牵引天地气机,可贼老天无动于衷,圣人不过如此。 他看向披头散发的红袍身影,看向那一柄悬空血剑,轻声道: “孩子,让我另一份力。” 话音落罢,身后一大片龙气雷电却已一瞬蒸发,化作最迅猛也最平淡的圣力,身形掠至刀不孤,一掌拍向天灵盖。 刀不孤惶惶畏惧,不敢接掌,只想着快点拉开与高太监的距离,越远越好。 逃跑虽然可耻,但很有用。 有用吗? 他从未踏足过圣境,更不清楚圣人的能力,可天灵盖崩碎成齑粉在提醒他,就像他跟顾长安说的那句话一样。 苍天意志不可逆,大道秩序不可违。 整个人都被砸进黄土里,一掌将天灵盖、肩骨,五脏六腑及经脉悉数拍碎。 刀不孤含恨殒命。 天地异象彻底消失,佝偻老人步履蹒跚,兀自踉踉跄跄向前走,走出好远好远,忽然定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孤城: “我能死在里面么?” “请。”见惯了太多死亡,可顾长安还是有一股难言的悲伤。 “人迟早也要死,能死在疆土之内,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一老一少没有说话,在漫天风沙里,相互搀扶着走进孤城。 高朝恩登上望楼,走过每一块染血砖块,它们见证了六十三年的壮烈英勇,见证了华夏历史最绝望的坚守。 也目睹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长大。 高朝恩凭栏眺望,似乎想替顾长安站一次岗,可他很难坚持了,叹息道: “孩子,苦了你。” 顾长安笑了笑,是笑这个神憎鬼厌的世道,或许也是笑自己。 他其实也不缺乏运气,一次佛龛,一次临死前脱身。 可紧随而来的又是绝望,又是无边无际的责任,他还得继续站在这里,一天又一天的看向远方。 可他浑浑噩噩的精神恢复了清明,至少安西英魂没有被遗忘,至少还有中原人会义无反顾站在城外,一步不退。 高朝恩看着他的笑容,轻声说: “你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长安城最亮丽的一束阳光。” “迟早会照耀长安的,请一定一定要活着。” 说完看向半截桃枝,望楼独一物,兴许是这孩子的精神寄托。 兵解之际,高朝恩最后一掌气机降落桃枝,随后面朝东方气绝身亡。 顾长安一动不动,熟悉的痛苦又席卷全身,我明明刚跟他认识,为何会这般悲伤。 那半截桃枝很快诞生新芽,顾长安小心翼翼捧着它,就像捧起自己的灵魂。 “人在城在。” “不退。” …… 金陵,观星台。 诸多高手聚集,甚至身披黑金龙袍的楚帝都屹立阙台,无数目光凝视道衣少女。 “高朝恩归天。”李屏睫毛颤抖,低低说道。 气氛一瞬间压抑。 成圣,归天。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 冗长的死寂过后,楚帝发出长长的喟叹: “你怎么会死呢?” 众人神情肃穆,悲伤之余还有疑惑。 事实上在窥测到高朝恩成圣过后,夫子就断定他会殒命,可明知死路一条,为何要义无反顾? 靠着大唐龙气延长寿命,怎么敢觊觎武道圣人。 “夫子。”楚帝恭敬看向白发飘飘的儒雅老人,也是楚国唯一的一尊圣人。 “希望。” “是希望让他成圣。” 夫子深皱眉头,他很确定高朝恩的情况,以大唐龙气保命,唯有大唐国运才能突破桎梏,短暂踏入圣境。 “谁给了他希望?”楚帝匪夷所思。 众人包括夫子在内都沉默了。 高朝恩是谁?宁愿背负高逃跑的骂名,也要守护李唐皇氏。 他不能死啊,他是李氏唯一的成道者,所以屡次逃命,只为李唐社稷。 身法冠绝当世,他不想死,没人能让他死,除非寿命殆尽。 什么样的希望,能让高朝恩自愿去死,甘心赴死呢? “画像人。”李屏一脸笃定。 楚帝颔首,李挽安排高朝恩去玉门关寻找画像人,应该是找到了,但期间发生什么? …… ps:只有6k5,还是跪求月票…… ------------ 第二十四章 有人抵达天堂,有人奔赴地狱 天神殿。 殿廊下,呼延寿呆滞伫立,生出阵阵身临悬崖绝境的眩晕。 刀不孤死了。 死了…… “帝国深渊的刀鬼,朕的刀鬼呢?” 尖锐的质问,在死寂的大殿竟如雷声一样。 “启……启禀冕下,老臣疑惑。”呼延寿战战兢兢。 黄金面具映入眼帘,蛮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一字一顿道: “装糊涂!” 骤然间,他高声怒喝: “再敢诈言,有如此石!” 蛮帝大步回身,祭祀龙袍飘扬,挥拳砸向殿内一根石柱。 “咚”的一声大响,石柱化成齑粉。 呼延寿不寒而栗。 “据朕所知,刀鬼离开圣城前找过你,你究竟授意他做了什么!” 蛮帝粗恶地暴怒,语调森森。 伟大的帝国损失了一尊成道者巅峰,刀鬼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朕知道你想造反。”蛮帝突然弯腰,一双没有眼白的重瞳静静盯着呼延寿。 呼延寿吓得灵魂出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太疲惫了,万里孤城摇摇欲坠,可那个汉奴硬生生托举着,就这样缔造一个又一个奇迹。 刀不孤怎么会死呢,似乎无论什么样的存在,只要踏进帝国坟场,就会被汉奴给碾碎活剐。 见其欲言又止,蛮帝静静等待。 最近这位审判者精神恍惚,一定有秘密在瞒着天神。 就在此时,侍卫趋行而来,恭敬呈上密信。 蛮帝接过翻阅,气息逐渐阴戾,沉声道: “唐国高朝恩进入玉门关,成圣后暴毙。” 呼延寿从惊惧噩梦中回过神,噗通跪地磕头,万般悲戚: “老臣有罪,愿引颈待戮。” 原来竟是高逃跑这条阉狗!! “说!”蛮帝怒意渐消。 一换一虽然也很耻辱,但帝国有天道眷顾,深渊涌出成道者只是时间问题,而东土死一个少一个。 “老臣得知高朝恩暗访玉门关,担心这条阉狗有所图谋,便央求刀鬼前去镇杀,不曾想……” “是老臣僭越,可老臣满心都是为了帝国荣耀。” 呼延寿末了重重申明,泪水顺着苍老的脸庞流淌。 他并非假哭,而是长久积攒的情绪彻底爆发。 一个以懦弱跑路而名震天下的太监,都甘愿为顾长安而死。 盖因那个汉奴身上承载着东土民族最顽强的精神,一旦曝光不啻于深海里掀起亿万波澜。 届时东土有多么兴奋激昂,那大蛮帝国就有多么愤怒恐慌。 自己的下场将是超乎想象的惨烈。 注视呼延寿泪崩的悲恸模样,蛮帝倒还于心不忍,轻声道: “爱卿请起,朕不会怪罪你。” 你会将我千刀万剐……呼延寿涕泗横流,若是回到一年前,他绝对掀盖子,可现在深陷泥潭,出不来了。 “回去吧。”蛮帝大挥袍袖,摆驾前往深渊。 呼延寿魂不守舍地走出九重宫阙,一辆马车停在旁边。 “爹,你没事就好。”呼延璟心有余悸。 呼延寿默默踏进车厢。 “孤城,顾长安,是老夫的天劫,渡不过去了……” 他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嘶哑得像是惨嚎,森森然在回荡。 呼延璟面色惨淡,孤城汉奴在他心里,已经变得光怪陆离恍若恶魔。 “找巫佛。”呼延寿老眼圆瞪,即将溺毙时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四个贪婪的佛陀?”呼延璟神情骤变,好似在述说什么大恐怖。 巫术为佛道不容,何为巫佛,便是外圣内魔,世间最残忍歹毒的象征。 “爹,你可知道巫佛出手的报酬!”他陡然尖叫,意识到声音过大又噤声,可表情格外扭曲。 呼延寿心力交瘁,缓缓蠕动嘴唇: “无非是家族积累的钱财、土地,全给他们吧。” “败露后诛九族,一样要充公。” 呼延璟锥心饮血,一代代努力攒下的家底,就这样轻易奉送给巫佛,岂能不痛苦啊。 正如父亲所说,盖子掀开,别说钱财,就连祖坟都要掘开。 “最后一次。” 呼延寿罕见平静下来,这一次再失败,他没任何能力挣扎了。 “爹,我有不祥的预感。”呼延璟惶惶难安,他都快要绝望了。 一个人为什么能爆发如此震撼的伟力? 东土用“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来形容毅力,只要付出代价总是能做出某一件事。 可那个汉奴就像永远不会干涸的大海,永远看不到边际的山岳。 “听天由命。” 呼延寿说完闭目养神,或许是不想在亲儿子面前暴露自己眼底软弱的泪水。 随着李屏卜卦、高朝恩赴死,中原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早晚而已。 无论他是否诛杀顾长安,结局都已经注定。 …… 金陵书院。 秦淮河人声鼎沸,一座座彩灯画舫在河面飘荡。 夫子收回视线,看向大唐使节,淡淡道: “我知你来意。” 使节定了定神,深施一揖: “恳请夫子出山。” 书室陷入冗长的沉默。 使节言简意赅道: “玉门关只会通往三个地方,蛮夷圣城、漠北以及西域。” “既然刀不孤离开了圣城,可以排除。” “李屏窥测西扶摇风,在星象里,漠北不吹西风,更没有扶摇风。” “只剩西域,高公公死在那里,画像人正在那里。” 夫子静静听完,却未予置评。 这应该是女帝的分析,他也认可。 “请圣人去一趟西域,将画像人带回来。”使节趋前恳请。 “抱歉。”夫子摇摇头,“我一动,蛮夷就有屠夫猎杀书院士子。” 使节情绪激动,声音也不复恭敬,沉声道: “金陵歌舞升平,可能画像人正在西域受苦,既是中原武道圣人,何以不伸援手?” “三十年前夫子站在书院说了一句什么话?” “神洲不分老幼尊卑,不分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吾之寇,伐蛮夷之戮!” “沧海横流,立身无愧,尸覆遍野,唯精魂可依!” 儒雅老人眸光恍惚,轻声道: “民族齐心抗击蛮夷,不正是为了让他们这些普通人活得安稳么?” “能让高朝恩甘愿赴死,应该是遗落在西域的李唐血脉,天赋绝伦,有望扛起李唐大鼎。” “可为李氏一家之利,老夫恕难从命。” 使节嘴角微微抽搐,心中阵阵冰凉:“李唐血脉就不是神洲子民吗?” 夫子遥望湖泊,喟叹道: “武道天才又怎样?能挽救岌岌可危的文明么?能驱逐不可一世的蛮夷么?” “若以我之死,换取华夏大地重铸辉煌,我亦愿归天,含笑九泉!” 到了圣人境界都深感无力,神洲崩溃的局势并非几个武道圣人能够挽救。 在这个恐怖的时代,在这个不堪的时代,需要一种奇迹般的精神,需要一种悬崖缝隙中还能放射灿烂光华的意志。 如果存在,他踏遍百万里、穷其一生都会前往。 头戴竹冠的襕袍儒生走进书室,斩钉截铁地说道: “高朝恩一生忠于李家,只会为李家子嗣而死,而画像人助涨大唐国运,还不足以证明他是李氏血脉吗?” “夫子离开书院,盘踞在长江潜底的怪物就会择人而噬,一个李家天骄值得吗?” “一个武道奇才绝对不是民族开启复兴的希望,请回吧。” 使节偏过头去,默默离开。 他潜意识里也相信画像人是李氏血脉,否则怎么能引动国运,怎么能让高公公舍命相护。 可唯独陛下始终坚信那是中原黑室的一盏烛火,但陛下的措辞不足以说服诸国绝巅者,冒着风险前往蛮夷腹地。 之前燕国公孙戈拒绝,东吴琴公婉拒,现在连神洲德高望重的夫子同样不应。 唯有华夏精魂,才值得他们付出生命代价。 …… 玉门关隘,边界的一座繁华城镇。 几个灰头土脸的养马者坐在茶肆下,畅谈着未来生活,当那个脸颊凹陷、瘦得皮包骨的伙计走了过来,他们一脸鄙夷。 “呸,蛮狗!” 狗尾巴辫子,还带着胡帽,肩膀搭着两块毛巾。 刘尚默默斟茶,任凭他们投以厌憎讽刺的眼神。 经历过那么多,他一颗心早就坚硬如铁,任何屈辱痛苦都无法摧毁。 三天前就爬到了玉门关,他见过很多中原人,也曾在看到北凉旗帜的刹那间热泪盈眶,那一缕神洲春风吹来,让遥不可及的梦想成为现实。 但他要忍耐啊!! 走了足足九十九步,不能在最后一步倒下,那该多荒诞悲哀啊。 眼前几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值得托付吗?值得他将衣服里的纸条递过去吗? 刘尚不敢赌。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七天后开城门,他就能真正踏入华夏土地,尘封六十三年的故事便能昭告天下,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将烙印煌煌青史,成为神洲历史永远绕不过去丰碑。 他凝望遥远的芦苇,轻声呢喃:“中原真美啊。” …… 孤城,坟林又添一墓。 顾长安注视着墓碑,手里还捧着一株桃花,花瓣挨挨挤挤,一簇一簇开满枝头,散发着淡淡清香。 “我快要在漫长的黑夜里沉沦,可我突然见到一缕曙光,我愿拥抱黑暗,直至死亡。” 他折一片桃花瓣放在坟前,随后义无反顾地走出坟林。 在离望楼几十步的时候,顾长安将桃枝栽种在黄土里,没有以深渊煞气滋养。 他甘愿疯堕。 那种令他精神疯癫的天地气机还没消散,他会去几百里外的源头,彻底炼化。 更强大的能力才能守住这座孤城。 “长安,你在作甚?”秦木匠捧着一壶酒正要去祭奠那位高公公,却看到顾长安在黄沙里种桃花。 “我怕我会伤害你们,桃花枝是我的灵魂支柱,看到它我会有一丝清醒。” “以后衣服、饭菜就放在桃树旁边,您别来望楼啦,记得叮嘱那几个调皮的娃娃,别靠近我。” 顾长安一边给桃枝填土,一边絮絮叨叨。 秦木匠怔怔,紧随而来的就是难言的悲伤。 “嗯。”他翕动嘴唇。 只是带来一丁点转瞬即逝的希望,就足以让长安从绝望里挣脱出来,继续坚定高举着火把。 如果没有高公公,长安可能解脱了,但正因为高公公,长安还得在黑暗里苦苦支撑。 似乎无论怎样,受苦的依然是这个孩子。 ------------ 第二十五章 一人守城无人问,一朝癫狂天下知【9k字求月票,求推荐票】 秦木匠绕着城墙走了一圈,最后坐在城门,呆呆看向荒漠。 “爷爷,顾哥哥去哪了。”扎着羊角辫的稚童并排坐着,递过去一颗黏黏的软糖。 秦木匠没说话,将糖含进嘴里。 “我不喜欢那座新坟。”稚童瘪着嘴,黝黑脸蛋尽是委屈之色。 “为什么?” “说不上来。”稚童摇头,迎风流泪。 “洛阳!”秦木匠擦拭娃娃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那位高公公也是咱们安西的一员,他为孤城壮烈而亡。” 城里的小辈都是以中原地名为名,不过也是最后一批娃娃了,有长安一人扛着这座城,娃娃们至少不用在城头度过少年时光。 “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就一个人来。”名叫洛阳的稚童拿出嘴里的软糖,将其捏成剑的形状。 秦木匠沉默。 是啊,如果高公公没有带来希望,长安应该解脱了,倘若他是带着百万雄军踏入西域,那又该多圆满。 “爷爷,我们这辈子会去中原吗?”洛阳仰起小脸问。 “会!”秦木匠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坚定。 隔绝消息六十三年,第一个中原朝堂人物来到西域孤城,当微弱的曙光降临,距离黎明不远了。 他或许等不到,但洛阳一定能等到。 “到了中原,我要吃桂花糕,应该不贪心吧?”洛阳神情雀跃,经常听老一辈说起,他都馋死了。 “还有顾哥哥,咱们一起去学堂读书,他没读书也懂很多大道理,只是好久不说啦。” 洛阳絮絮叨叨,孩子的心愿就是这么简单,一间漂亮的私塾,别再尝咸涩的风沙味。 秦木匠心如刀割。 他本就麻木的内心,竟被一句话给重重刺穿。 长安……长安怕是去不了。 秦木匠不理解什么天地气机,但当桃花枝栽种在城内,当长安说那句“我怕我会伤害你们”,他就知道这个苦孩子要在黑夜里沉沦。 足足六十三年的煎熬和等待,很可能将迎来胜利,但在胜利前夕,长安却要成为疯子。 世间最绝望莫过于此,快要赢了,快要走出黑暗了,他的灵魂却一直停留在黑暗。 “爷爷,您别哭。”洛阳凑过去帮他抹泪,坚定道: “不管蛮狗来多少,顾哥哥都能一剑砍死,一直砍到中原大军的到来。” 秦木匠老眼通红,带着娃娃走回城内。 …… 腥臭的荒漠,红袍身影提着一壶酒缓缓走来,悬空的木剑如影随形。 视线之内,几十万具腐尸堆叠,断肢残颅,尸骸白骨填满沟壑,血污将黄土都覆盖了一遍。 “此地甚好。”顾长安颔首。 让他癫狂的气机愈来愈烈,大抵是无辜冤孽之气,入体炼化就像小长矛一根一根地刺进脑袋。 顾长安无动于衷,自斟自饮: “敬自己十岁时的轻狂,敬二十岁时的彷徨,敬现在的坦荡。” “斩!” 抛开酒壶,血剑劈砍而下,条条剑气如蛛网密集般笼罩大地,竟关照到每一具蛮国子民的尸骨。 是的,顾长安要将罪孽之气全部炼化,不漏一丝。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中原应该快要来了吧,黎明破晓之前,蛮夷肯定会有最迅猛的进攻,他要用实力撑住,不能在终点前丢失疆土。 他疯掉死掉无所谓,将孤城完好无损地交给中原,足以无憾。 天地黑雾缭绕,世间最残忍的孽气蒸腾而起,遮蔽了血剑气息,黄昏荒漠犹如黑夜降临。 “咳……”顾长安剧烈咳嗽,视线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长安城内的书生,有个不算漂亮但温婉善良的妻子,一栋别致的小宅,宅前种着一株桃花树,此生和睦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无病无灾。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愿望,我穷极一生都实现不了。” 顾长安忍着抽骨剥皮的疼痛,蜷缩在尸骨中央,一道道孽气朝他倾注而来。 “我也只是想平凡。”他歇斯底里大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可怜。 生,掌控不了。 他不想生在西域孤城,血红色的城墙挡住了他的所有,他是一具被民族信仰裹挟的傀儡,他是被华夏中原忽视的蠢货。 死,控制不了。 想死都不能死。 “我为什么是怪物!”顾长安看着自己浑身流淌的鲜血,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明明曾经无数伤口,却连一块浅淡的疤痕都没有。 我总是这样,腹部被切出肠子还能塞回去,头盖骨被箭矢钉穿,拔出来痕迹无存,我其实就是一个守城怪物。 可我不想这样啊啊啊!! 似乎人在即将崩溃的时候,都会有立刻逃避、放弃思考,以及决定疯掉三个选项。 顾长安正处于思考的边缘,灵魂在抵制孽气的入侵,可肉体却疯狂吸收,天地间黑雾逐渐稀薄,他在同时承受每块皮肤撕裂般的疼痛。 于是乎,决定疯掉。 以自身为载体,十几年杀戮积累的煞气与疯癫气机交融。 融合! 一个从未离开旧世界的人物,却将一缕缕独属于他的气机烙印天地。 轰! 龙卷风卷起沙石,如同一条咆哮升天的黄龙,荒漠迎来百年难见的暴雪异景。 天仿佛裂开了,大雪仿佛永远下不完,偏只降落这方圆十里,外面是绵延万里的不毛之地,可这里俨然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一袭红袍矗立其间静止不动,顾长安的神态不再扭曲,冷峻的眉眼第一次变得安详。 只是披肩长发全白了。 不是雪落。 寒意席卷,满头白发随风漫舞,大雪将腐烂的尸体覆盖了一层,顾长安怔怔注视着盘旋天际的黑雕。 “你这只乌鸦,何以多看我两眼?” 黑雕俯瞰着没被大雪淹没的断肢,它仅仅想在尸体上饱餐一顿。 “想传信,想带蛮夷攻城对吧?想夺走我的命是吧?” “哼,天真!” 顾长安抖了抖手腕,剑刃点地而起,黑雕扑腾逃亡,却还是被剑气洞穿,惨兮兮坠落戈壁滩。 它搞不懂,贪吃有什么错呢? 成群结队的苍鹰见状嘶鸣,顾长安继续重复挥剑的动作,怒喝道: “谁也别想毁了我的家!你们休想暗报军情。” 一剑宰杀,看着它们的尸体,顾长安心满意足地站起身。 “回家咯。” 冰雪消融,天地死寂间,距离孤城越来越近,白头红袍的男人终于找回孩子般的单纯和快乐,在黄沙中蹦蹦跳跳,嘴里念叨着晦涩悠扬的歌谣。 …… 长城雁门关,九根黑色石柱矗立,关隘上空有一个裂缝。 傍晚时分,北凉和幽燕的武者盘踞此地修行,几十年前的天道巨变,灵气复苏在中原的起源就是雁门关。 虽然不足蛮夷深渊十之一二,但也是贼老天给华夏文明留下的希望。 此时此刻,关隘无数武者游侠瞠目结舌,眼底有浓浓的震撼之色。 有人自创气机! “残忍,嗜杀,毁灭……”北凉大宗师盯着裂缝,捕捉到转瞬而逝的气息。 这是什么可怕的天赋? 这又是何等杀戮魔头?? “圣人!”一些游侠注意到御空而来的黑袍老者。 正是幽燕公孙戈,中原九个圣人之一。 老者浓墨般的眉头深深皱起,他在长城修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崭新气机。 天道巨变以来,无论是儒佛道,亦或是血气煞气乃至魔气孽气,都是天地所存在的,每个武者只需挑选一条或几条路。 特殊如东吴琴公,以琴音入圣,其实只是灵气的衍生。 而大唐女帝李挽,霸道转王道,一个立誓成为天下第一的少女主动接过帝王的重担,无非是灵气到龙气的转变。 但突如其来的崭新气机,意味着有人自创一条修炼途径,甚至都不是灵气。 雁门关一片死寂。 无数武者还沉浸在震撼中难以自拔,尽管天道巨变短短几十年,但人世间涌出不少惊世奇才,可从未有人能够“自创”。 这不仅是盖世绝伦的天赋,更是前所未有的勇气,敢与天道抗衡的无上魄力! “人要畏天……” “亦或是人定胜天?” 诸多武者陷入茫然,先驱者名垂青史,究竟是谁? 若此人最后走通这条路,那便是这缕气机的鼻祖了,相当于给世间武者开了一道天门。 “圣人,您怎么看?会是中原人吗?”有剑客望着悬空的黑袍老人。 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除了天道眷顾的蛮夷深渊,哪里能培养这般惊世骇俗的天赋呢? 公孙戈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喟叹道: “希望是,害怕是。” 武者们面面相觑,雁门关隘气氛变得压抑。 他们亲身感受到那一缕气机蕴含的残忍无情以及厌世,倘若真是中原人,又该如何看待? 这条路注定是比魔头更恐怖的杀戮证道,他会是民族文明的灾难! 公孙戈挥袖离去,一路南下,前往楚国金陵城。 …… 青铜殿宇。 蛮帝高居王座,窗外阳光照耀在黄金面具上,折射出灿灿光芒。 “三月,帝国再次进攻西蜀,此番誓要一举吞灭!” 圆桌十二位审判官相继颔首。 西蜀是中原屏障,必须将这块肥肉吞进嘴里,继而等西方大军清剿干净拜占庭余孽,再兵指神洲腹地,缔造无上神国! “届时如何处置汉奴?”蛮帝询问。 一个蓝瞳白胡子审判官淡淡道: “留地屠人。” 用词冰冷离奇,不少审判官毛骨悚然。 种族灭绝政策啊! “卡尔,过分了。”蛮帝语气愠怒。 白胡子表情谦卑,但口吻却丝毫没有退让,沉声道: “中原文明向来最擅长同化,比如殿内几个同僚,整天喝茶作揖,这就是中原文化在圣城肆掠的典型,影响力都蔓延到中枢了!” “再强大,也不可能同化屠刀!” 言语有阴阳怪气之嫌,末了眼神还扫视呼延寿等人。 “卡尔,安敢放肆!”蛮帝怒斥一声,“别忘了历史!” 白胡子偃旗息鼓。 也对,天道巨变之前,在座祖辈好些都是中原的小弟狗腿子,全族文化已经深深打下华夏烙印,很难纠正。 “此事后议。”蛮帝不敢仓促拍板。 如此重大决策,必须慎之又慎。 但卡尔说得不无道理,中原文明擅长同化,光奴役不行,还得彻底颠覆几千年以来的文化习俗。 倘若很难推行,那就只有留地屠人! 不得不说,他已经在畅想亲手缔造无上神国的伟大功绩了。 这时,轻飘飘的脚步声传入大殿,一个穿着婚纱的瘦骨嶙峋的老女人不宣而入,脖颈戴十字架,足下踩着两朵莲花。 “爱丽丝。”蛮帝自王座起身,动作带一丝恭敬。 “冕下,深渊异变,有人自创气机。”婚纱老妇人言简意赅。 听到“有人”这两个字,呼延寿头皮发麻。 不会是孤城汉奴吧? 别怪他敏感,实在是被折磨得精神错乱。 “哦?”蛮帝语气震惊,一双重瞳闪烁不定,催促道: “继续说。” “是一种杀戮恶堕的气机,稍纵即逝,灵气复苏以来,世间唯一的自创奇才。” 婚纱老妇人扯动僵硬嘴角,褶皱眼皮竟隐隐传递兴奋情绪。 圆桌审判官们难掩惊骇,“唯一”这两个字含金量太足了! “恭喜天神冕下,恭喜无上神国,天佑圣城,天佑圣城啊!” 白胡子卡尔笑得合不拢嘴,帝国又得一武道天骄,可喜可贺! 身为位高权重的审判者,所谓的天骄在他眼里也是蝼蚁,但敢自创气机,值得敬重! “恭喜。”婚纱老妇人翕动嘴唇。 “同喜,同喜!!” 蛮帝大挥龙袖,落位王座。 一个边陲蛮荒之地,几十年时间占据天下七成疆土,依靠的就是开拓者精神,正是敢为人先的勇气! 呼延寿露出比哭丧还难看的笑容,所幸没人注意到他。 听到“杀戮”,他几乎确定是孤城顾长安了! “冕下,观星台窥测,此人正在西域。”婚纱老妇人说完告退。 呼延寿神情麻木。 意外吗? 不意外! 自创气机算什么?那汉奴一个人在黑暗绝境里驻守孤城,一人杀穿万军大阵,什么奇迹比得上这个? “西域?” 气氛霎时变得凝重。 蛮帝没说话,可手却一下下拍着王座扶手。 “冕下,中原间谍传回好几封密信,说李唐血脉遗落西域,会不会是他?” 审判官伊斯肯声音严肃,搞不好喜事要变丧事了。 “应该……应该不会吧?”呼延寿搭话否决。 “西域?”蛮帝起身踱步。 “折兰肃没干满任期,月九龄这个老巫婆动辄屠杀六十五万无辜子民,刀鬼陨落,高逃跑归天,现在又弄出一个自创气机的奇才。” “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蛮帝蓦然回头,一双重瞳紧紧锁定面色苍白的呼延寿。 其余审判官齐刷刷看向他。 两任裁决官都倒霉就呼延寿擢升也就罢了,关键刀不孤是接到他的授意,才前往西域截杀高朝恩。 呼延寿为何想杀高朝恩,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 剥丝抽茧,他怎么都难脱干系。 蛮帝走近前来,双手撑着圆桌,平静说道: “呼延爱卿,最近状态不好,是不是因为西域?” “冕下……”呼延寿苦笑,心中焦灼继续强撑着: “老臣被家事弄得心力交瘁,况且刀不孤之事,已经给您解释过了。” “是么?”蛮帝半信半疑,但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嫌疑就处罚帝国高层。 眼看情况朝着最恶劣的方向滑落,呼延寿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让剧痛镇定心神,方才开口道: “老臣向苍天立誓,若有半句欺君之言,九族皆斩!” 审判官们嘴角抽搐,呼延老匹夫表忠心的手段太狠了。 蛮帝颔首,沉声道: “朕派一千天神铁骑前往七千里疆土,誓要查个水落石出,月九龄为何要屠杀,折兰肃当真是因为误杀郡主么?” “冕下圣明!”呼延寿毕恭毕敬。 他精神几近崩溃! 天神铁骑有特殊传讯方式,只要抵达西域,全完了。 没人能救,命运给他敲响了丧钟,脖颈上的头颅快要落地。 这一刻,呼延寿四肢冰凉,与其说是恐怖,毋宁说是悲凉。 深陷泥沼,没顶窒息,无力挣扎了。 可紧随而来竟然是快感,就像坠落地狱时迎面吹来的风。 活在恐惧绝望里,真的不如解脱。 “冕下,如果此人真是所谓的李唐血脉呢?”审判官卡尔询问。 蛮帝不以为意,淡淡道: “崩溃的神洲大陆,岂会因为一个武道天才而重铸荣光?苍天眷顾的帝国,更不会因为某个人物而衰落。” “姑且认为他未来能成圣,可圣人?深渊两年造一个!” 众人纷纷颔首。 影响两个文明兴衰的只有一种东西—— 精神意志! 唯有信仰,才是至高无上! 所谓蚍蜉撼树,弱小的蚍蜉团结起来,未必不能蚕食苍天巨树,但关键其中要有能引导蚍蜉军团精神的一只独特蚍蜉。 中原显然没有。 就像上次攻蜀,帝国仅仅调遣三十万兵马,北凉、赵和蜀联军又能怎样? 照样横推!! “冕下,此人应该是帝国儿郎,否则不会出现在西域证道。” 伊斯肯一脸笃定。 长城雁门关,长江黄河,哪里不能证道?既安全又能给中原武者开辟一条崭新气机,何苦在西域腹地苦修呢? “一查便知。” “帝国儿郎不得了啊,都敢逆天问道了,这样的先驱者应该载入帝国新历,唯有探索,方可成就辉煌!!” 蛮帝铿锵有力。 天神铁骑最主要还是去掌握西域具体情况,带回此人仅仅次要,基本确定是帝国儿郎了。 呼延寿面无表情,心中冷笑。 逆天问道? 顾长安从来不知道天是什么! 他在旧世界里,从来没有接受过新世界灵气的洗礼,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孤勇者,世人谁敢修炼他的那缕气机? 就算开了一道天门,谁配进入?谁能承受他那样的痛苦和黑暗? 不知何时起,呼延寿竟对顾长安滋生敬佩之感。 是的,确定自己死期之后,坦然抛开成见,很客观地看待孤城的那个男人。 绝对是人性最耀眼的光芒,煌煌青史看不到,后世也再难重现。 …… 回到府邸,曾经华丽巍峨的官邸只剩空壳子,九成财富都沦为巫佛的任务报酬。 “儿啊,你今天就跑路吧。” “去大海找个岛屿安身立命,也给呼延家族留一条血脉。” 隐蔽的走廊,呼延寿气息萎靡。 呼延璟面色苍白,双目血丝密布,沉默了很久很久,惨笑道: “爹,不可挽回了吗?” 呼延寿木讷点头: “一千天神骑兵,到了西域消息就会传回圣城,绝对捂不住盖子。” “趁此之前,你尽快逃亡,多带几个女人护卫,伪装成春游踏青。” “家族其余人皆是庸才,死便死了。” 呼延璟嘴唇颤抖,重重叩首。 “父子一场,爹愧对你,再见。”呼延寿脸庞绷紧,头也不回地离开府邸。 他要催促四个贪婪巫佛,在天神铁骑赶到西域之前,将顾长安斩杀。 孤城怎样都会曝光,誓杀已经无关生存,而是尊严荣耀。 呼延寿不希望自己丧命之后还被鞭尸,还被帝国子民痛骂那是一条屈辱不堪的恶狗。 杀死顾长安,至少掐灭了华夏神洲的精神火把,给帝国江山一个交代,自己墓志铭也会刻下“忠诚”两个字。 死了,也希望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死。 …… 长安。 金銮殿响起了浑厚肃穆的钟声,稀疏零落的兵部大臣们匆匆走进大殿。 御座上身披凤裙的女帝早已等候多时,她直切正题: “拟旨,兵部调遣一万精锐前往西域,朕会呈诏北凉借道。” 本就安静的朝殿彻底鸦雀无声。 兵部官员相互交换眼神,为首尚书李德裕持笏出列,斩钉截铁道: “陛下维护一家之私道,无视将卒之存亡,臣抗议!” 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激动太直白,他委婉劝谏: “陛下励精图治,刚让满目疮痍的社稷恢复生机,怎能拿一万精锐去冒险呢?” “臣附议。”兵部其余官员齐声开口。 谁都不希望看到皇族血脉遗落西域,何况还是一个改变国运的天潢贵胄,但那是蛮夷腹地啊! “朕说了多少遍,没有什么李唐血脉!” 绝美女帝罕见暴怒,冷冽声音在金銮殿激荡。 她是名义上的皇权正统,就算其余六国皇帝呈给她的旨意也不会称朕,但那又如何,她的话没人相信,连大唐文武百官都在质疑。 画像人不超过二十五岁,李挽查过族谱,根本没有这个年龄的李氏男丁流落在外。 姑且算她遗漏了,可她是修炼大唐龙气,感知绝不会出错! “陛下,就算画像人天赋异禀成为武道圣人,可一个圣人能独战一万精锐吗?” 李德裕深深皱眉,低声说道。 若武道高手无所不能,那军队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圣人是一己之力的巅峰,但面对上万精锐,也只有败退的份。 一万精锐因为营救李氏天骄而牺牲了,那将是社稷难以承受的打击,更会丧失民心,造成舆论沸腾。 合着一万个血肉之躯,就是专门交换皇族子弟对吧? “朕怀疑是西域安西军的后代。” 御座上蓦然传来严肃的声音。 大殿死寂。 “不可能,安西军殉国时,微臣都没出世,如果有后代存活,也融于蛮夷血脉了。” 一个儒雅的官员持笏出列,眼前出现黑影。 殿前的李德裕蹬蹬蹬冲进前来,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头晕目眩。 “尚书……” “你该打!”李德裕冷视着他,随即转向御座躬身致歉: “老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诸臣同样恶狠狠盯着儒雅官员,此人简直可憎! 但凡是中原子民,都很清楚安西军的悲壮,当年怀揣圣命,雄赳赳气昂昂前往西域戍边,替大唐坚守国门。 谁知唐朝崩溃,整个河西走廊都被蛮夷崛起,安西彻底沦为孤军,无法得到任何救援。 这些都是大唐战功赫赫的悍将,死后却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历史尘封了,又怎能空口无凭说他们投降?又岂能无端猜测说后代都是蛮夷血脉? “是臣糊涂。”儒雅官员面色戚戚,他也是一时口不择言,但出发点还是为了否决陛下匪夷所思的念头。 五十年前在河西走廊,二十七万唐军跟蛮夷交战,一败丢失扼守西域的战略地盘。 试想一下,二十七万大军都接近全军覆没,身处蛮夷核心地带的安西两万兵马,又怎能坚持呢? 诸臣沉默,画像人是安西军后代肯定很荒谬,或许是陛下搪塞朝堂的借口罢了。 女帝精致绝伦的脸颊一片冰冷,手指紧攥又悄然松开,紧随而来的便是迷茫。 是啊,她也只是虚无缥缈的预感,没有理由证明,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付诸于口。 李唐血脉为什么要待在西域,既然能让高朝恩甘愿赴死,那证明他有天赋甚至实力回到长安。 不回来,是否意味着他叛变了,投降了? 无论怎样,兵部都会驳斥陛下出兵的圣旨。 炎黄子孙谁不希望这一页屈辱历史赶紧翻过去,迎来梦寐以求的朗朗乾坤,但需要中原齐心协力,一个人永远无法力挽狂澜。 “退朝!” …… 御书房。 “传召李怜。”女帝看向窗外,一只七彩羽翼的鸽子轻啄米粒。 “是。”宫婢领命而去。 裴静姝趋行入殿,表情凝重。 “何事?”女帝依然遥望远方,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 “有人自创一缕超然于天地之外的气机,李屏传信,据她卜测,很可能是画像人。” 裴静姝一口气说完。 御书房陷入冗长的安静,女帝抿了抿嘴唇,眸光黯淡。 “陛下……”裴静姝踱步近前,轻轻说: “就是武道天骄。” 内心失望在所难免。 正如陛下所期待的那样,她也希望画像人是个做出一番成就的民族英雄,而非武道天骄。 自创气机的确惊世骇俗,可那又怎样?正如兵部尚书所言,一个圣人也无法改变局势。 陛下该放弃了,一万精锐去营救画像人,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裴静姝看了看陛下脸色,继续说: “李屏再言,此人气机厌世残忍,杀戮意味太足,位于魔道之上,已经幽燕公孙戈证明。” 女帝黛眉紧蹙,轻叹一声。 “陛下。”一位老妇人立于殿外。 女帝将手伸去窗外捧着七彩鸽子,柔声道: “麻烦你带它去一趟西域,将画像人消息传回来。” “做事有始有终,他助涨我朝国运,若是英雄,且替他扬名,若是魔头,也谢他这恩情。” 裴静姝骇然一惊。 仅次于高朝恩的皇族强者,一旦遇到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遵命。”老妇人接过彩鸽,递给陛下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踏出皇城。 “让朕安静待一会。” “是……”裴静姝告退,临走看了一眼陛下的身影,莫名感到悲伤。 曾经陛下也是立誓去天上摘星星的人物啊,李氏李挽天赋绝伦,背着一柄寒剑,背着天下第一的梦想。 可还没去江湖,江山社稷的枷锁重重压在肩上,李氏无人敢扛气息奄奄的末日王朝,陛下只能扛起,放弃梦想,磨平棱角,将自己的灵魂囚禁在九重宫阙。 寒剑仙子的名头已经被大唐女帝给掩盖,但陛下心中的江湖气还没消亡。 你让大唐国运增长,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总归要给你一个交代。 …… PS:快要高潮了,最近都会是大章,一章顶四五章的那种。 求月票不过分吧(惨兮兮) ------------ 第二十六章 回家!回家!回家!!【感谢柳無心的盟主】 烈日当空,沙漠熏蒸如笼,沙粒滚烫。 四个慈眉善目的佛陀并肩而行,步履一致,不疾不徐。 “信仰有贵贱之分吗?”最左边的佛陀突然问了一句。 “有。” “一己之力捍卫民族疆土,此谓伟大;咱们只信奉钱,羞于启齿。” 四人面面相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随即哈哈大笑: “佛曰:那又如何?” 给钱就卖命,何尝不是一种特立独行的品德呢。 至少从业三十载,未曾辜负雇主的报酬,一次都没失手过。 最艰巨的任务当属面对一个深渊圣人,战了两天两夜,他们七人折损三个,终是提着圣人头颅去见雇主,不坠信誉招牌。 此番呼延寿倾家荡产,既收了呼延家族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不完成任务良心难安。 四人每走一步,都在黄土踩出莲花脚印,视线里已经浮现血色孤城的轮廓。 “光听呼延寿陈述,只觉此人悲壮,唯亲眼目睹,才深刻体会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真言。” 颧骨耸高的佛陀双手合十,平复内心的强烈震撼。 无论什么绝境,人在城在,誓不后退。 斑驳望楼,自言自语的红袍男子看过来一眼,沿着城墙慢悠悠走下来。 “来啦……”他笑了笑。 “才二十几岁,就已经白了头,苦哉。”为首佛陀手持禅杖,悬空在东南方位。 踏过孤城血渊,白发随风飘舞的男人轻轻走到纛旗旁边,耸肩仰头: “雪淋的,当时好大的雪啊。” “施主,你应该解脱。”托举圆磐的佛陀说完盘膝而坐。 他能察觉到守城人精神彻底紊乱,不是半疯不疯,而是真癫堕了。 都沉沦了,还有守护疆土的执念,可怜又可敬。 “我佛怜悯世人之苦,入凡降世,替你赎罪。” “二度,三众,四生,梵呗送施主一程!” 禅杖佛陀厉喝,体外弥漫淡淡佛光。 四人名字很简单,【普度众生】! 霎时,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皆排出金光,四僧翕动嘴唇,赞唱菩萨赞歌。 顾长安眼神清澈,天真地注视秃驴,只是片刻就有一条条无形丝线缠绕着他,束缚得越来越紧。 “别绑架我,我哪都不去。”他试图挣脱束缚。 “解脱!”一普蓦然阖眼,沉声道: “顾长安,何必在世间受苦?别难过,死亡对你而言是快乐。” 漫天金光笼罩,四僧继续梵唱,法力无穷无尽。 白发飘飞的男人浑身渗出鲜血,像从血海里打捞出来,浑身上万处伤口纵横,贯穿到四肢百骸。 “可我要守城啊……”顾长安一脸迷惘,悬在望楼的血剑竟一动不动。 “解脱。” “解脱!” “解脱!!!” 四僧碎碎念,声音越来越恢宏,佛光汇聚成一朵朵云团状,可对面却依旧没有沦为干尸。 他们悚然一惊,这个男人浑身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皲裂又愈合,如此重复。 “让我守城!”顾长安面目扭曲,无论怎样都撕扯不断丝线。 一普剧烈咳嗽,体外金光逐渐黯淡,似乎要支撑不住。 他不明白。 远胜过烈火焚烧的煎熬,顾长安竟然不会昏厥?仿佛对这种疼痛习以为常。 更疑惑的是,自己在遭到反噬? 其余三僧脸庞青筋暴凸,仅仅反震的余波就让他们痛不欲生,而这个男人却还在想着挣脱束缚。 可怕的意志! 顾长安已经被鲜血覆盖了一层一层,他感到自己身体要挤压成一片薄膜,血剑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四生,坚持住!”一普看向力有不逮的西北方位。 矮胖佛陀面色苍白,鼻口都开始流淌黑血,几乎承受不住反噬。 突然,他注意到望楼闪烁的金芒,眼底充斥惊骇之色: “起源佛龛!!” 闻言,三僧同时看向望楼佛龛,顾长安扭头尝试以气机召唤,血剑未动,佛龛却御空飞来。 砰! 身体剧烈震动,佛龛坠落在地,无形丝线根根断裂,血剑转瞬即来。 “贫僧的,都是贫僧的……”一普佛陀面露贪婪,死死盯住陷进沙土里的佛门至宝。 所谓起源,便是几十年前天道巨变,第一波接受新世界洗礼的物品,而这件佛龛正在其中。 “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我只是想守家,做错了吗?” 顾长安持剑走来,滔天的杀意,猩红的怒眼,在荒漠中宛若凶兽一般。 “杀!”四僧异口同声。 虽然不擅长近战,但围攻顾长安绰绰有余,禅杖、圆磐、金刚螺,铁钵在半空舞动,一场混战袭来。 血剑斩落,剑气根本捕捉不到,唯有杀戮厌世的气机。 尽管早知道此人就是在旧世界自创气机的惊世奇才,可面临这缕气机,连心智都在动摇,更遑论漫天黄沙席卷成巨龙形状所带来的压迫感。 铿铿! 几声剧烈碰撞声,血剑斩在金刚螺身,连螺口都斩出猩红豁口,实力最弱的四生率先呕出血沫。 “怪物……”一普神色焦急,禅杖狠狠杵在顾长安胸膛,洞穿出一个巴掌大的血窟窿,可后者却巍然站立,好奇问道: “美吗?” 声音是极度的冷,冷得像是一块冰岩。 血人没有任何顾忌和怜悯,甚至没有任何保全自己的想法,不闪不避,浑然一个思维的傀儡,唯一残留的意念就是杀戮。 四僧没余力惊悚,对方每一剑都是致命一击。 “你们知道这世界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吗?”顾长安一边挥剑,一边用单纯的口吻说道: “是极致,是纯粹,是最彻底的执念。” 二度佛陀将圆磐重重砸在他后背,气机割碎皮肤,豁口都打通了前胸血窟窿,连心脏都隐隐可见。 “你能像我一样塞回去吗?”顾长安一剑将四生的耳垂径直削下,啧啧了几声,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欣赏。 瞬间,四僧终于感觉到恐惧,也猛然理解为什么呼延寿愿意倾家荡产。 “想让他解脱,除非佛祖亲自参战。”三众佛陀不禁吼了一声,手中的铁钵嗡嗡作响。 同样的交战方式,曾经也是梵呗无效,七人近身迎战圣人,最终以三条性命换取圣人首级。 圣人会筋疲力尽,可眼前的怪物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越战越勇。 “佛祖……佛祖他有几个兵?”顾长安好奇询问,陡然趋动血剑,悉数斩向阵中最大的破绽。 一股刺人的危机感扑面而来,四生佛陀蓦然后撤,其余三僧想要营救,可那种极致杀戮的气机太过霸道,直接将四生斩成两截。 “不!!”三个佛陀肝胆欲裂,眼睁睁看着四弟躺在血泊里。 “谁让他要毁掉我的家。” 顾长安闲庭信步,萎靡的气机只因杀一个人暴涨几分,剑势愈加凌厉毁灭。 “舍利子,舍利子!”二度佛陀看向悲恸的老大,歇斯底里咆哮。 一普面色狠戾,瞬间从怀里掏出一粒晶莹剔透的佛骨,疯狂地用力叫着: “呼延寿,艹你老娘,加钱,加钱啊啊!!” 呼延寿的报酬根本不值这粒舍利子价值的一成,这可是深渊圣佛圆寂前留下的毕生气机。 血剑横亘而来,残忍厌世的气机笼罩在剑柄之上,赫然撞向舍利子,超然于新世界之外的崭新气机霎时消亡,而舍利子也开裂洒落齑粉。 “不可能……”三僧震怖惊悚,自创气机所蕴含的毁灭之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范畴,连圣佛舍利子都能堙灭。 “二度,三生,他活不了多久!!”一普狰狞冷笑,死死盯着血人额头中心的一朵莲花。 开五瓣。 阳寿五年! 深渊圣佛竟是留了一手,舍利子外还依附另外一缕气机,刻意陷害炼化之人。 若非当初留着成圣时炼化,此刻他早是坟中枯骨。 听到一普佛陀的话,顾长安的肩膀开始颤抖,三僧以为他害怕了,可再仔细一看,发现他居然是在笑。 两条剑眉向两侧高高挑起,似乎五年后敲响丧钟是一件值得兴奋至极的事情。 黄沙笼罩天地,一普佛陀不寒而栗,咆哮道: “二弟,三弟,不能砸了咱们信誉招牌,当场击毙他!” 说完提着禅杖,作势冲杀过去,几步间掉头往反方向疯逃。 岂料二度和三生也是同样念头,三僧几乎是并驾齐驱,默默逃离这座炼狱。 信誉也比不过性命,竭尽全力或许会诛杀顾长安,但很可能相继殒命。 论意志,天下谁能熬得过顾长安? 阳寿仅剩五年,也算变相完成任务了,除非顾长安能闯进深渊一剑斩死圣佛徒弟解除因果,否则必死无疑。 独闯深渊,无异于天方夜谭! 三僧悬空奔逃,顾长安追击百丈,又突然想家了,步履踉踉跄跄地走回孤城,至于额间莲花印记,他毫无感觉。 “家还在真好。”顾长安抱着血剑一屁股坐在城门前,“谁也别想闯进来。” 城内都护府的高楼,秦木匠和小洛阳注视着遥远的身影,似乎在无聊挖土玩泥巴,小时候没做过的事情,现在反倒乐在其间。 “顾哥哥……”稚童蹲在栏杆前哭成泪人。 “哭什么?”秦木匠给他脑门敲了一个暴栗,含笑说道: “长安开心着呢,这一生,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快乐的时光。” 秦木匠擦拭老泪,褶皱脸庞挤出笑容,“真好,真好。” …… 裁决者官邸,因月九龄之死树倒猢狲散,昔年巍峨壮阔的官邸,如今也凄凉萧瑟,遍布灰尘。 一群身着黄金铠甲的骑士在四周巡视,气势威风凛凛。 内厅,金发蓝瞳的魁梧骑士负手屹立,身前跪着一个脚铐锁链的月氏子孙。 “往哪里逃?”魁梧骑士淡淡道: “天神冕下有旨,查清月九龄大屠杀的真相,我劝你坦白。” “西域已被管制,你们月氏无处可躲。” 披头散发的青年闭口不言,只是身体剧烈颤栗。 魁梧骑士轻轻拍手,随从递过来一柄金色匕首。 一刀捅在青年大腿上,让他发出凄厉的哀嚎。 “冕下决意彻查西域,你不说,别人肯定也会说,真准备经历百种酷刑吗?” 魁梧骑士蓝瞳迸射出残忍的杀机。 当帝国战功赫赫的骑士抵达西域,一切魑魅魍魉都要现行。 青年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膛,他不是害怕酷刑,而是恐惧远在孤城的魔鬼。 噩梦重新浮现,瞬间裤子热乎乎,湿漉漉。 “居然尿裤了,孬货!”魁梧骑士身形笔挺,怒喝一声: “任何阴谋,帝国都能毁灭它,立刻坦白!” 青年惨笑,颤声说: “七千里疆土,还有一座中原城池,六十三载未曾沦陷。” 死一般的沉寂! 大厅安静得只剩急促的呼吸声。 骑士各个面色苍白,神情难以置信至极! “对,就是六十三年,现在还有一个恶魔在守城,他一人杀了我们月家一万悍卒,他还替中原开疆扩土二十里。” “哈哈哈哈,你们信不信?” 青年神态狰狞,肆无忌惮地大笑。 平地起惊雷! 魁梧骑士身子一僵,一头栽倒在地。 “天塌了……”他声音虚弱干瘪,全无气场可言。 当听到一个恶魔杀穿一万悍卒时,一切谜团全部解开。 折兰肃,月九龄,呼延寿,刀鬼,李唐高朝恩…… 波澜不惊的西域,竟捂着一个足以震翻天下的盖子! 见骑士首领也如此不堪,青年越发亢奋起来: “为什么只我月家倒霉?灾难曝光了,都去死吧!!” 说完咬舌自尽。 魁梧骑士看向青年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可在那冰冷里,又带着那么一点绝望的意味。 滔天屈辱!! 立国以来,最大的屈辱,也是最沉重的挫折,他都不敢想象圣城会是怎样的爆炸反应。 “快……快传回消息给天神冕下!”魁梧骑士艰难爬起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 “落日关城喽,行人车马最后进出——” 垛楼士兵的喝城声长长回荡在玉门关隘。 络绎不绝的车马满载满驮,犹如一道色彩斑斓的迁徙大河,匆匆流出,丝毫没有断流。 刘尚坐在茶肆里,呆滞地注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进出需要一张写明姓名、籍贯,所属坊铺的路引,且必须长官签押。 他没有。 荒诞的是,当他满怀希望准备进关的前一刻,蛮夷突然颁发禁严令,被迫逗留到现在。 仿佛苍天刻意捉弄,嫌安西人经受的苦难还不够多。 刘尚遽然起身,不能再拖了,纵然粉身碎骨,也必须完成使命。 他沿着东方走过去,半个时辰后接近边界石碑,那一道道铁甲身影都是北凉将卒。 偷渡会被击毙,刘尚又像往常一样拿性命做赌注。 赌输了,北凉将卒也会检查他的尸体,翻出令牌和纸条,至少为国戍边的将士远比普通中原人更值得信任。 “止步!!” 烽火台传出怒喝。 刘尚举起双手,全程一直抿着嘴前行,眼神闪着焦灼。 “一!” 弓弩齐齐上膛。 守护边境的将卒眼神寒意森森,紧紧盯着蛮夷。 “二!” 刘尚很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他迈过界碑,踏过疆土分界线,整个人瘫软在中原土地上。 “三……” 话音刚落。 “停!”主将突然摆臂拦住麾下小卒。 此人骨瘦如柴,病入膏肓,没有当场击毙的原因就是看上去毫无威胁。 “扣押!”张宜方下令。 几个士卒离开烽火台,小心翼翼走向刘尚,将其四肢摁住。 “目的?”一人呵斥。 “啊……啊……”刘尚费了好大力气,颈子都憋红了,还是说不出话来,他看向烽火台的张宜方。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委屈,哀求,又夹着希望的泪花。 刘尚没有挣扎,就这样一直盯着金甲头盔的主将。 求你了,求你了,你来吧,你来吧。 面对举动如此诡异的蛮夷,张宜方倒没有生怯,阔步走向疆土分界线。 “别想刺杀!”士卒猛然抓住刘尚,刘尚顿觉如同被一对铁钳夹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疯狂转动眼珠子,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襟。 “取出来。”张宜方示意士卒。 士卒将手伸进包浆衣裳里,拿出一块锈迹斑斑的令牌,以及一张泛黄浸湿的指张。 他不识字,于是赶紧递给张将军。 张宜方覆满老茧的大手接过,先翻开令牌背面,左边刻着“安西军”,右边刻着“第八团”。眼睛血红:“ 他略带惶惑地眯起眼睛,突然脑海剧震,六十多年前的西域孤军? “阿巴阿巴……”刘尚拼命想说话,逼得头颈上的筋络一根一根绽起来。 “松开!!” 张宜方突兀咆哮了一声。 他赶紧展开纸张,依稀辨别出一行行小字: 【我是安西军一员,六十三年寸土未丢,还有一个人始终在坚守孤城,请中原营救】 刹那间,张宜方头晕目眩。 突如其来的冲击往往能造成精神短暂凝滞,他往后退了几步,表情彻底僵住。 安西…… 孤城…… 那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情绪席卷而来,他下意识摘走头盔,伸出右拳重重地捶在左肩,眼中饱含热泪: “致敬英雄!” 士卒们既困惑又骇然,但也朝着刘尚做出同样的手势。 这是北凉最崇高的致敬礼仪啊。 刘尚趴在地上泪流满面,过往的绝望记忆,这一刻仿佛都随着中原的微风而消逝。 “张将,您……”士卒低声问。 张宜方快步将刘尚搀扶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哽咽道: “龟兹城,龟兹城还是中原的,六十三年没丢,六十三年啊!!” 边境陷入幽谷般的寂静。 士卒瞳孔骤缩,张了张嘴,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军者谁不知龟兹城? 煌煌盛唐时,中原军队就是在那里创造一个个奇迹,打残西域诸国。 安史之乱后,整个西域被蛮夷侵占,而荣耀满身的第八团就此隔绝消息。 当听到龟兹城没丢的那一刻,他们内心翻江倒海,双拳紧紧攥住。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是六十三年的鲜血,是六十三年的安西英魂,是无数个绝望的黑夜!! “英雄!”张宜方搂住刘尚的肩膀,向来坚硬的疆场汉子,竟也泪流满面。 世人说中原属北凉最苦,毗邻蛮国,必须坚守玉门关这座中原门户。 但北凉人身后还站着华夏民族,有犒赏有军饷,打胜仗了还能接受中原的欢呼,死后骨灰也能落叶归根。 可是身处蛮夷腹地的孤城呢? 没有援军,看不到任何希望,无人问津,在漫长的时间里,必须忍受心灵和肉体上的重重折磨。 死并不难,在绝境中抗争坚持才是真正的华夏脊梁。 “啊……”刘尚拼命摇头,做着各种手势。 我不是英雄,英雄都躺在那片疆土上,英雄是那个一人镇守国土的男人。 “回家,咱们回家。”张宜方擦去泪痕,牵着一阵狂风都能吹倒的刘尚。 士卒收拾情绪,可一颗心还沉甸甸的。 这是他们有生以来听到过最绝望最黑暗的故事,也是最激昂的传奇史诗。 “啊巴啊巴……”刘尚扭头指着西域方向,似乎要说些什么。 “回家,您慢慢写下来。”张宜方温声说道,眼中隐藏着痛苦之色。 连武道宗师都很难趟过的万里西域,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究竟经历多少磨难才能走进玉门关。 已经病入膏肓了,全凭意志吊着一口气,这个男人也是煌煌青史上绕不过去的丰碑人物。 “立刻找医师。”张宜方督促麾下,随即脑海里闪烁着一张中原流传的画像。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去听画像人的故事,一人守城啊!! “回……回家。”刘尚声带艰难嘶吼出两个不全的音节,他缓缓蹲在地上,全身颤抖用力哭嚎。 只有他知道自己这三年经历了何等绝境,又是如何凭借血肉之躯爬出炼狱。 长安,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呢? 中原人,中原的风,中原的烽火台都很美,可我还是很想你们。 “长……长安。”刘尚又用声带嘶吼,他害怕长安已经倒下,再也见不到了。 ------------ 第二十七章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上架感言 明天下午五点上架,请来起点APP订阅支持。 虽然章节数量少,但也满足上架字数。 这本行文节奏没卡过,写得很舒服,自己一口气读完前十万字毫无窒滞,我觉得自己写出了真正的一人一城,主角的不甘和绝望,前进和彷徨,死亡和求生欲,以及真正的孤独。 成绩不甚理想,与其每天写个4k字,不如早点上架爆更,我码字就是这样,有时候酣畅淋漓码一万字,有时候2千字都憋很久,不如看订阅看成绩稳住心态。 收藏不过万,订阅可能会惨不忍睹,你们不支持那就完了…… QQ阅读平台占据新书榜第一,月票总榜前二十,本来该多熬熬免费期,可惜那边作者只有4分之一的收入,索性就直接上架吧! 上架当天3万字起步! 一千五首订达成的话每天日万,盟主加更两章,白银萌五章,欠柳無心大佬两更~ 上架月票多200张加更。 以上。 …… 以下是感谢打赏名单 感谢【柳無心】的盟主 感谢不见竹马、 感谢小城无闻。 感谢大森呀 感谢无法链接 感谢一天一更没朋友 感谢加更行不行 感谢神明为你沦陷 感谢千里送温暖的可比克大魔王 感谢四月一日与郁子 感谢夜影离秋 感谢vlmmn 感谢温柔了岁月 感谢尼古拉斯黄三 感谢天魔神恶诛 感谢萝莉什么的最棒了啦 感谢山型依旧枕寒流 感谢548795216 感谢围观寂寞 感谢mvp大为 感谢冷冬寒风 感谢爱看书的许小草 感谢书友20200827195555269 感谢李5将计就计估计快了 这是截止目前1000多粉丝值以上的书友(漏了再补),其余打赏投票的书友太多了,就不一一念。 还有QQ阅读—— 【A】 【沧海】 【顾七】 【一个人的旅程】 【有缘无份只是路过】 【嗨神】 【田宇良】 【Nuyoah】 【紫电银风】 【路过的舰长】 …… 感谢大家! ------------ 第二十八章 我找到中原一颗最炽热的种子【首订打卡】 黄昏时分。 边城府院,中庭高高飘起鸟兽旗麾,树上栖息鹊鸦,一个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张将军,人呢?”郎中刚进大厅就注意到枯藁如鬼的蛮狗。 “救他,他非蛮夷。”张宜方说完搀扶刘尚落座。 刘尚浑身发抖,干瘪的大腿不住颤栗,他不惧死亡,可安西孤城的故事没有写下来,他现在不可以闭眼。 郎中伸出一只手按在其手腕,刘尚下意识躲闪,一想到这里不是西域炼狱,他又露出憨厚的笑脸。 张宜方注视着这个笑容,微微扭过头去,鼻子发酸。 “无碍,我给你拿药。”朗中一脸镇定,取出黏湖湖的药丸强行塞进他嘴里,随后眼神示意张宜方借步。 “身体濒临极限,脏腑气血衰竭了,仅凭意志支撑。” 朗中面色苍白,行医数十年没见过意志这么可怕的病人。 “必须救他!”张宜方死死扼住郎中肩膀,一脸哀求。 “最后一口气卸完就丧命了,我只能暂缓几天,张将军赶紧送他去凉州。” 朗中摇头。 “无药可医?”张宜方锥心饮泣,悲壮的安西不能再添一具英魂,他刚刚从绝望里爬回中原啊。 朗中见张将军的痛苦不似作伪,犹豫片刻,直白地说道: “除非药王孙思邈的后代愿意出山,可他在终南山隐居,不问世俗。” “那就好。”张宜方转悲为喜,“切记保密。” “张将军,药王后裔不为权贵折腰,皇帝都请不动。”朗中临别时委婉提醒。 “他是炎黄子孙吗?”张宜方问。 “当然……”朗中很疑惑张将军这个幼稚的问题。 “那便够了!”张宜方铿锵有力,快步走回大厅。 “啊巴啊巴……”刘尚嘶哑声带,拼命做挥笔的手势,他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求写完。 张宜方接过侍卫递来的毫笔宣纸,轻声道:“你慢点。” 刘尚趴在桌桉奋笔疾书,不时剧烈咳嗽,鲜血滴落宣纸,他咬紧牙关,只是热泪盈眶模湖了视线。 足足三刻钟,毫笔跌落在地,刘尚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不辱使命,我尽到了所有的责任。 该休息了。 好累啊。 “连夜送往凉州,若是英雄死在半路,某宰杀你们!” 张宜方怒视亲信,凉州再找御医续命,等药王后代。 “遵命! ”士卒斩钉截铁,背着传奇人物离开边城。 …… 深夜,挽着双曲发髻的妇人靠近书房,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噎声。 “夫君,我进来了。”她提着食盒推开房门,“心情不好?” “没事。”张宜方故作洒脱,可通红眼眶暴露他的情绪。 “你我夫妻,还用伪装么?”妇人踱步近前,轻轻拍着相公的肩膀,理顺他散乱的鬓发。 霎时,在战场出生入死的铁血汉子,竟在夫人怀里哭成泪人。 “太绝望了,太苦了……”张宜方身体轻微抽搐,就算是戍边军人,他都害怕代入安西军的绝境。 妇人拧着眉头,拿起染血宣纸,从第一行开始浏览。 当看到“孤悬西域,隔绝消息六十三年”这几个字,眼前顿时模湖一片。 就好像尘封的久远历史,在此刻活灵活现。 她强忍心酸,手指轻轻抽动。 没有援军,没有犒赏,整整六十三年无数个日夜,龟兹城见证两万安西军壮烈殉国,无一乞降。 白发苍苍的老卒们站在城头,大喊着“九死无悔,誓死不退”,他们浑浊的目光看向东方,似乎在直视太阳,似乎在想念故乡。 都死干净了,只剩那个七岁就敢在城头擂鼓的顾长安,他十岁开始杀敌,一直一直…… 妇人几近窒息,仰头不敢再看宣纸。 全篇都是轻快简单的描述,可她分明看每一行字都写满了“绝望”! 她与张宜方相对而泣。 “粮尽援无,人亡,寸土未丢。” “满城白发军,死不丢陌刀,独抗六十载,不敢忘大唐。” “长安,长安,只剩他一个人,所有的责任重担都留给他,所有的黑暗都由他承受……” 张宜方哽咽难言,读到最后,他心如刀割,甚至都希望那个年仅二十三岁的男人早点去死。 是的,去死。 那样就解脱了啊。 凭什么? 我从没亏欠任何人,凭什么要经受地狱般的煎熬,我凭什么要遍体鳞伤高举火把,我凭什么不能投降去圣城享受荣华富贵? 因为我要捍卫疆土,因为我一旦退了,华夏民族最顽强的精神就崩溃了。 所以我一人杀四千蛮夷,所以我日日夜夜枯坐望楼,所以我一个人擂鼓,一个人举旗,一个人庆祝。 “长安呢?”妇人艰难抑制情绪,颤声问道。 张宜方摇头,刘尚离开孤城,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确定蛮夷屠杀几十万民众,西域彻底管控,都是因为顾长安! “还活着吗?”妇人泪水止不住。 消息带回来了,黎明破晓,那个孤独的男人一定不能倒在胜利前夕,他应该接受华夏民族的顶礼膜拜,他值得最高赞誉。 “不知道……”张宜方沉默,又坚定道: “北凉一定会接他回来,不惜一切!” “北凉?”妇人抹去眼角泪痕,纠正道: “你应该说整个中原。” “对。”张宜方重重点头。 中原不会负你! 是你让华夏精神更加伟大,是你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孤勇者传奇。 面对势焰熏天的蛮夷,每当炎黄子孙准备放弃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孑然一身镇守孤城的你。 不退! 不退! “还愣着做甚?赴京!”妇人催促。 张宜方回过神来,将宣纸小心翼翼叠好揣进衣襟,阔步走出书房,他突然回头: “安西军坚守六十三年寸土未丢,顾长安一人一剑迎接黑暗,煌煌中原又岂能被蛮夷所欺?” “夫人,我相信从此往后…… 停顿了很久,他亢奋道: “攻守异势,寇可往,我亦可往! !” 妇人笑靥如花。 …… 凉州。 晨光熹微中,张宜方在城门勒住马缰,将身份文书递给守卒。 “将军,稍等。”守卒恭敬离开,喊来了一个七品校尉。 校尉顿感困惑,抱拳道: “将军,您擅自离岗,无诏回京……” “边境防线安排稳妥,不会乱。”张宜方摘下头盔,突然笑了一声: “为何回京?因为我找到华夏民族一颗最炽烈的种子,要燎原啦! ” ------------ 第二十九章 惊天震撼,皇帝亲自相送,圣人潸然泪下 湖心亭。 老人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一件极宽阔的袍子,他望着中枢要员和旁听的子女,澹澹说: “北凉安插在圣城的谍子寄信给朕,蛮夷在预谋一举吞灭西蜀。” 气氛顿时压抑。 诸公唏嘘喟叹,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陛下,西蜀是中原屏障,若是沦于蛮夷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宰相陈知古起身直言,沟壑纵横的脸愈发显着沧桑。 “陈相,上次联军惨败,北凉已无力支援。” 兵部尚书乐廉顺势接话。 “不能不救!”陈知古态度很强势。 乐廉针锋相对:“也该唐、燕、楚三国出兵西征了,北凉铁骑最强就活该冲锋陷阵?玉门关要守,漠北要防,支援西蜀有心无力!” “七国合力。”陈知古言简意赅。 面对执拗的陈相,乐廉拍桉而起,怒声道: “陈相,就不能让北凉少几座枯塚吗?” “行了。”徐霆喝止争吵,深陷的眼窝不怒自威。 “打吧。” 声音平澹而不容质疑。 “是……”乐廉摇摇头,心有不甘。 “蛮夷在议论种族屠杀政策。”徐霆操着嘶哑的嗓音。 霎时,亭内众人惊悚骇然。 激烈反对的乐尚书怒气冲冲道: “打!必须要打!” 他岂会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正因为北凉处境太糟糕,他甘愿背上恶名都要反对出兵。 可倘若蛮夷屠戮华夏子民,北凉袖手旁观的话,上愧对民族,下无颜面见祖宗! 七国分裂大唐,只是因为安史之乱后,天下已经对李唐失去信心,以及憎恨李家那十几任胡作非为的短命皇帝。 所以他们自立割据,试图以另一种方式挽救华夏文明,重铸昔日荣光。 但无论怎样,炎黄子孙的血脉不会变,天上老祖宗在看着! 正当氛围僵硬之际,独眼太监步入湖心亭,轻声道: “陛下,勇武将军、历阳伯张宜方请求觐见。” 徐霆表情骤冷: “宣! ” 诸臣面面相觑,张宜方只是五品武将,熟悉此人也是因为驻守至关重要的玉门关隘。 俄顷,张宜方趋行进亭,还没躬身,就被水壶重重砸在肩膀,啪嗒一声碎裂在地。 “擅自离开关隘,谁给的军令?边境有失,蛮夷伤朕子民,中枢杀你一万遍都不够! ” 徐霆罕见暴怒,声音浑厚若战鼓,眼底迸射出浓浓杀机。 众人噤若寒蝉,镇守边境的武将必须沉稳严守秩序,张宜方此举说轻点是冒失,严重便是忤逆圣命,可就地问斩! “臣离开前布置好了防线,况且玉门关绝对安全。” 张宜方唯唯诺诺,不敢抬头注视陛下那双眼睛。 这几年,玉门关几乎没有发生过大型战斗,他一直以为蛮夷不敢觊觎玉门关。 原来,是那个男人独自承受了一切,顾长安以一己之力将西域搅得天翻地覆。 “难以给出一个最合理解释,朕毙了你!”徐霆表情漠然。 “陛下,请御览。”张宜方将折叠好的宣纸呈过头顶,由太监转交。 重臣微微皱眉,莫非是牵涉到蛮夷的关键情报,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 可下一刻,他们的目光凝滞。 陛下向来不会将“惊骇”、“震撼”等情绪流于表面,因为那意味着超出掌控范围。 但此时,陛下脸庞肌肉绷紧,似乎在悲伤? “微臣告退。” 张宜方默默离开。 他如今深刻明白“使命”的含义。 一人一城,无论面临何等绝境,都要守住中原疆土。 一个瘦弱书生,用三年时间爬出西域,途中受尽折磨始终不放弃,只因为身负使命。 而他的使命就是带领北凉铁骑守住玉门关。 湖心亭陷入冗长的死寂。 “陛下,怎么了?”宰相陈知古率先打破沉默。 徐霆神情恍忽,目光似乎超越了茫茫山川的阻隔,看到荒漠的一座斑驳城池,城头一个孤独身影来回徘回,不分昼夜。 他翕动嘴唇,沉痛道: “守正,六十三年啊,西域旌旗不倒,中原疆土还在。” “蛮夷核心腹地,还有一盏华夏烛火绽放耀光。” 天地俱静。 湖心亭一丝声音都没有。 众人始而诧异,继而困惑,终而惊骇。 此话不亚于巨石砸落深海,足以掀起万丈波澜! 强烈的震撼让宰相陈知古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掀起紫袍前襟,啪的一声面西而跪。 “爹,儿不孝,儿不孝!” 年迈古稀的老人重重磕头,老泪模湖了浑浊的眼眶。 “爹……”他阵阵啜泣。 年轻的皇子们心头酸涩,六十多年前的故事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可目睹当朝宰辅痛哭流涕的模样,那种感染力难以言喻。 “守正,令尊和两万两千个安西将卒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他们倒下了,精神永垂不朽。” 徐霆走过去将陈知古拉起来,沙哑的声音透着痛切和感伤。 陈知古极其痛苦难过,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又翻涌而出。 那是遥远的六十五年前,当时他才五岁,清楚记得那是一个晚霞氤氲的傍晚,小巷口有一条老黄狗在打瞌睡。 “小古,要听你娘的话,好好念书,将来做大官穿紫袍,别当武夫!” 伟岸的身影轻轻抚摸稚童的羊角辫,父子俩共同分完一块酥香脆甜的糕点。 “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稚童很开心地问道,彼时尚不知离别之苦,甚至都庆幸不用被严厉的爹爹管教了。 “来年桂花盛开时。”伟岸身影将剩下的小块糕点丢给老黄狗。 “好呀。”稚童蹬蹬蹬跑回家了,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告别,没有再让爹爹抱一次。 回头看过一眼,只记得老黄狗追了很远很远。 他又怎么知道是父子俩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该给爹爹一个重重的拥抱,他该给爹爹最好的告别记忆。 “爹,答应你的我做到了,我有好好念书,我位极人臣。” 陈知古锥心饮泣,似乎他从未放下对父亲的埋怨。 凭什么抛妻弃子,凭什么连一个铜板都不寄回家,又凭什么能理所当然地了无音讯? 直到现在,直到他半只脚迈进棺材,才第一次为父亲感到骄傲。 正是他们在绝境中誓死坚守,给如今崩溃凄惨的华夏民族,带来多么强有力的精神鼓舞。 “我还恨你,我也敬你。”他内心呢喃。 “陛下,给老臣看一眼。”陈知古抬袖抹去泪痕,接过宣纸,却彷佛在捧着沉甸甸的民族历史。 诸臣悄无声息走过去,静静看着朴素简单的文字,可背后是六十三年壮阔波澜的抗争,是前仆后继地赴死,只为一种叫民族骨气的东西。 “待我回中原,带我回中原,代我回中原……”乐廉眼底泛着泪光。 也许在很久以前,安西军还在憧憬着载誉而归,想象着结束戍边跟家人团聚。 随着岁月流逝,孤城慢慢变得痛苦和迷茫,援军呢?谁能营救龟兹城,带着他们回到故乡。 当城头只剩一人矗立,希望荡然无存,仅有捍卫疆土的执念支撑着。 “代安西军前往中原,孤城不能被遗忘。” “爬,也要爬到长安!” 乐廉紧抿着嘴唇,颤声道:“他们……他们从未收到过一粒粮食。” 宣纸的后半页,详细记载着一个叫做顾长安的男人。 他让孤城在蛮夷环伺之中顽强屹立,以一己的信念和勇气点亮了希望之光,这是一个力挽狂澜、独臂擎天的英雄传奇。 不! 在诸臣心里,这是人世间最可怜的孩子。 白头老卒临死前都在哀求着“长安一定活着,你要好好守城”,当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他的肩膀,他连倒下都不能,身边空无一人啊。 放弃很容易,可坚持太苦了,那种一人擂鼓一人扛旗一人杀敌的悲壮,光看文字描述都情绪翻涌,甚至不敢去想象那副画面。 “陛下,是他!”陈知古看向徐霆。 徐霆重重颔首,满脸惘然说道: “不是什么李唐血脉,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炎黄子孙,没人认识他,可他还是愿意为了中原文明承受无边苦难的侵蚀。” “那三年呢?”诸臣惶惶,撰写人刘尚离开孤城时顾长安二十岁,这三年期间肯定还发生了一桩桩孤勇事迹,他们迫切想知道。 又害怕接到绝望的讯息。 可能死了。 没人能在那种残酷的环境下一直坚持。 “陛下,昭告中原!” 陈知古眼神坚定,康慨激昂道: “倾颓的民族需要一展精神灯盏,顾长安的事迹需要传遍神洲大地,激励苍生黎庶在绝境中砥砺前行,驱逐蛮夷,恢复煌煌盛世! ” “国难当头,蛮寇狰狞,华夏兴衰,匹夫有份。” 这个时代,太需要顾长安这个英雄,无论面临何等黑暗,他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决定文明兴衰的不是王侯将相,更不是武道圣人,而是精神! 接过顾长安高举的火把,在神洲大地燃起希望的烈火! 徐霆思虑片刻,沉声道: “暂时别宣传,朕先送刘壮士前往长安,让大唐传诏天下。” 陈知古略惑,很快就重重点头。 六十三年前,安西军是奉大唐之令驻守西域,如今让英魂在大唐接受彪炳青史的荣耀,这叫有始有终,也是迟来的交代。 湖心亭又陷入安静,静得就像一座空山幽谷。 也许是太过震撼,众人直到现在都无法平复情绪。 就差一点,英烈埋尸黄沙,忠魂无人问津。 若没有爬进玉门关的刘尚,安西军的青春与白骨只会掩埋在黄土深处。 而现在,这面以鲜血染成的丰碑,将永远矗立神洲大地! 亭内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诸臣随陛下离开湖心亭。 …… “铛!” “铛!” 巍峨雄伟的九重宫阙,霎时间钟鼓齐鸣,有数千只喜鹊遮天蔽日从东边飞来,盘旋于凉州天穹,又朝着玉门关方向翱翔而去。 百姓在繁华大街驻足,皇城钟鼓连绵不绝,声震云霄。 “有喜讯!”士子游侠一脸激动,莫非是旷世大捷? 可等了许久,朝堂还没有张贴布告,但百姓的情绪依然高涨。 皇城不会无缘无故鸣鼓九十九声,绝对有惊天喜报。 凉山,云雾缭绕。 白发飘飘的道袍老人屹立悬崖,远眺着繁华的市井人间。 “师尊。”清冷典雅的北凉公主走了过来,情绪很低落,轻声说: “安西精神定会一改惶遽民气,神洲苍生绝不会落于蛮夷之手。” “嗯。”北凉唯一的武道圣人阮仙转过身,喟叹道: “安西军可敬,顾长安可怜。” 小公主紧抿唇瓣,刚刚还哭肿了眼,她不愿再落泪了。 “他自创气机,他……”阮仙眼神恍忽,想起雁门关隘那道残忍厌世的气机,未被记载的三年,顾长安究竟又经历了多少煎熬。 徐梦又控制不住泪水。 一个人要在黑暗里走多远,才会让自己比恶魔更残忍,究竟有多孤独,才会厌倦这个世界。 顾长安,你可是世间最有天赋的人啊! 你从未出城,你没见过天道巨变后的世界,可你仍然倨傲独立,成为天下唯一一个自创气机的惊世奇才。 你明明可以挣破牢笼,变成一只搏击长空、睥睨天下的苍鹰,天高任你飞,海阔凭你跃。 你以后会是圣人,甚至有天赋窥探天门,可你仍然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将锁链绑在身上,放弃挣扎,更不愿走出。 徐梦越想越悲伤,索性蹲在草地,将脑袋埋进膝盖里。 正是因为这种异乎常人的抉择,才会带来无与伦比的感动。 顾长安有一千条平坦大路可以走,他偏偏选择最黑暗的地狱泥泞,他能中途退出,但他义无反顾踏入黑暗深处,只为让手中的火把越来越光亮。 “高朝恩,是我误会你了。”阮仙朝着虚空深躬一礼,眼底带着浓浓的歉意。 他一直觉得高朝恩死得不值,民族已经崩溃至此,本该留下有用之躯替中原抵抗蛮夷,却要为“李唐血脉”献身。 得知真相,换做是他,也同样会做精神殉道者,唯有民族信仰才是神洲大地最珍贵的东西。 “师尊,顾长安肯定不止一人杀四千蛮卒,那三年他做了更伟大的事情。” 徐梦扬起泪痕犹在的精致脸蛋,她希望听到最完整的传奇故事。 “我会去孤城接他回家。”阮仙迎风而立,眼底有稍纵即逝的泪光。 …… 御医馆。 刘尚躺在床上面靠墙壁,苍白凹陷的脸颊恢复血色,可心神始终不宁。 长安你答应过我的啊,要等我带人回来,爷爷奶奶,你们也说过想回故乡的。 “后生,醒了么?”外面传来温和嗓音,徐霆推门而入。 虽不知眼前是何人,刘尚也想强撑病体起身施礼,却被徐霆笑着拦住: “老头子只是来探望你。” 他派人去了终南山,只要阐明刘尚身份,药王后裔绝对会出山诊救,这是中原人的责任! 刘尚做了几个手势。 “你想去长安?”徐霆微笑点头,“你先服药睡一晚,等气血恢复一点,老头子亲自带你去长安。” “啊巴啊巴……”刘尚眼眶通红,大唐长安是整个安西英魂的梦想,他要给爷爷们圆梦。 “敬你一杯,敬孤身一人爬出万里西域,敬未来青史上的传奇人物。” 徐霆接过太监递来的两杯杏子酒,一杯拿给刘尚: “喝点无恙。” 刘尚艰难蠕动手指,将酒盏放在嘴边一口饮尽,稀疏的眉头拧起。 很酸很苦涩,流入喉咙很呛,可慢慢能品味到绵长的甘甜回味。 淌过黑夜,黎明曙光,会迎来胜利么? “好好休息。”徐霆帮他掖好锦被,安静离开了房间。 御医馆外,诸臣侍立。 徐霆还提着一壶杏子酒,倒了满杯高举洒落: “朕替北凉苍生,一敬战死的安西英灵。” 诸臣神态庄严肃穆。 安西英魂,真正的民族嵴梁。 就算从北凉利益出发,没有孤城牵扯西域兵力,受苦受难的便是玉门关内的无辜百姓。 《最初进化》 没有那个力挽狂澜的顶梁柱,蛮夷七千里制裁官的兵力将会全部堆积玉门关。 徐霆又往杯里倒了几滴酒,平静道: “二敬瞎眼无道的神灵。” 宰相陈知古表情阴沉,苍天可憎,何以只卷顾蛮夷,若没有深渊带来源源不断的天地之力,蛮夷岂能猖獗至此。 但不能不敬天。 只求往后,它能给予中原再一分气运。 “三敬神州良心,敬苦难中的苍生。” 徐霆一口饮尽,倒上第四杯,将酒杯递给内侍,轻声道: “存着,他日再敬顾长安。” 诸臣面有戚戚,祈盼着有朝一日,陛下这杯酒能敬出去。 顾长安,的确是中原历史上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 他甚至能假意投降,找到最轻松的破局之法,根本不需要承受这一切煎熬。 假降再回中原,他仍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但哪怕有那么一刻低下头颅,那块疆土就丢了,中原精神就破碎了,就算再重新凝聚,也会留下瑕疵。 正因为不想这样,那个一辈子不曾出城的男人,选择对自己最残忍的道路。 “陛下,阮仙想去西域。”独眼太监踱步近前,低声说道。 徐霆颔首,深陷的眼窝闪烁着坚定光彩,铿然有声道: “朕随他同往。” 霎时,宛若平地起惊雷,诸臣震得翻江倒海。 “慎重!”陈知古率先驳斥,“陛下岂能立于危墙之下,老臣愿往,顺便祭拜家父。” 余人纷纷附和。 就算有圣人做护卫,西域也不能去! 中原得知真相,圣城肯定也近在迟尺,届时七千里疆域就是血腥屠宰场,不知会降临多少深渊圣人,多少蛮夷悍将。 “朕意已决,太子监国,宰相辅政!” 徐霆嗓音低沉,却传达不容反驳的意志。 “请陛下三思。”群臣惊悚难安,可以派兵,也可派遣北凉成道者,独独不能御驾亲临。 徐霆面无表情,眸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庞,痛心疾首道: “华夏文明数千年,泱泱万万苍生,却饱受四夷侵压,必须凝聚神洲之力消弭外患!” “顾长安还高举着精神火把,这是天道巨变以来,中原最最顽强的信仰!” “苍生黎庶在看着我们,蛮夷也在冷嘲热讽,若此次再无勇气,尔等便坐视华夏文明沦为异族奴隶! ” 群臣静默,斩钉截铁的声音震荡他们耳膜,也穿透他们灵魂。 是啊,这个时代是华夏文明最恐怖的灾难,随时都有可能亡国灭种,昔年及及可危的五胡乱华,都不足当今的十之一二。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精神人物,正是奋勇反击的大好时机,若还踌躇不前,未来不会再有勇气了。 要打就打,举国之力也打,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谁知? “生死存亡之际,朕何惜一身?” “翻遍煌煌青史,还没哪个帝王战死疆场,朕愿开先河!” “朕死在西域,太子继位登基。” “顾长安将勇气传给朕,朕也要将勇气传遍北凉疆土!” 徐霆鬓发散乱,身躯却站得笔直,他从一个流民成就割据政权的帝王霸业,他从不缺少魄力。 昔年一无所有,只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现在应有尽有,也愿以血荐轩辕! 群臣一言不发,只是齐齐施礼。 西域怕是迎来诸神黄昏,既然阮仙要去,中原其余圣人肯定不会作壁上观,蛮夷深渊同样会站出许多老怪物。 陛下也要前往,不说剩下五国,大唐女帝作为皇权正统,也是安西英魂临死都要效忠的社稷江山,她没有不去的道义。 大军,武道圣人,西域绝对要成为中原蛮夷的转折点。 神州被动太久了,说难听点,一直被蛮夷挨打碾压,如今借孤城一股民族气节,也该堂堂正正主动出击。 一味防御永远别想驱逐蛮夷,唯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徐霆遥望西域,待胸中意气平复,他脑海里浮现中原疆土巍峨屹立的壮观奇迹,以及一人一城永不言退的修罗图景。 “朕还会亲自到龟兹城,跟顾长安说一声……” 徐霆表情悲凉,沉默许久许久,轻声呢喃: “这些年,辛苦你了。” ------------ 第三十章 圣城天塌地陷,蛮帝如丧考妣,爷投唐啦! 圣城。 青铜殿宇,圆桌十二位审判官议论纷纷,书吏奋笔疾书。 每个人都难掩兴奋,毕竟能亲自参与吞灭西蜀的计划,一旦西蜀沦陷,几千年的古老神洲就离倾覆不远了。 “天神冕下,帝国儿郎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誓师出征。” 负责军队事宜的审判官恭敬汇报。 紫色王座上,一缕缕阳光折射在黄金面具,显得帝王如此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朕说两句。”蛮帝缓缓起身,刚准备康慨陈词,一位金发紫童的侍卫急匆匆入殿,递上一根插着文书的幽黑箭失。 “冕下,天神骑士回消息了。”侍卫说。 霎那,呼延寿手心立刻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就像一面隆隆的战鼓在他胸中剧烈擂动,随时会击破他的胸膛。 对死亡的恐惧远比死亡本身恐怖得多。 蛮帝不以为意,可当展开文书的时候,一双重童充满了无以名状的愤怒。 他内心的某个地方不可遏止地掠过一阵颤栗,那是暴怒到极致! 甚至每呼吸一口,都觉屈辱到窒息! “哐当!” 蛮帝一把掀翻王座,仰着头歇斯底里咆孝: “欺天!” “欺天了! !” 青铜大殿万籁俱寂,气氛犹如阴森森的墓窖,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 圆桌十二巨头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癫狂的天神冕下。 “六十三年,哈哈哈哈哈,六十三年啊,你们真会瞒,你们真能给帝国蒙羞啊!” 蛮帝挥舞双臂,祭祀龙袍随风狂舞,整个人竟在剧烈颤抖。 “恳请冕下息怒!”十二位审判官不敢再坐,纷纷匍匐在锃亮地板。 “息怒?”蛮帝双眸寒意森森,快步走过去,跃过圆桌,一掌拍在书吏天灵盖,直将头颅拔起提在手里。 砰! 头颅砸在呼延寿身边。 “告诉朕,发生了什么?”蛮帝一脚踹翻呼延寿,脸庞重重撞击在圆桌沿边,呼延寿整张脸都塌陷了。 大殿空气近乎凝固。 审判官们毛骨悚然,曾经最讲礼仪风度的天神冕下,此刻暴露野兽般的嗜杀本性,在帝国最庄严的朝殿,肆意烂杀! “老臣……老臣罪该万死!”呼延寿顾不得脸庞疼痛,爬起来又跪着,声泪俱下。 泪水混着血液一滴滴垂在地板。 “不止你死,你呼延一族都要千刀万剐,朕会挖掘呼延祖坟,将你家祖宗灵牌扔进粪坑!” “废物,帝国最大的耻辱!” 蛮帝怒意更甚,嗓音都嘶哑不堪。 能想象么,天道卷顾以来,帝国一直顺风顺水,张开血盆大口吞灭两千万里疆土。 如今他执政期间,竟碰见有史以来最大的挫败,无异于用鞭子狠狠抽打他的尊严。 “老臣请死。”呼延寿趴在地上,姿态平静超然。 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当他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时候,心里反而充满了焦躁和恐惧,可如今与死神直面相对,反倒变得坦坦荡荡。 终于摆脱缠绕的梦魔,解脱了! “你让帝国倍感耻辱,你怎会让汉奴一人杀穿万军?” 蛮帝抓住呼延寿头发,死死往地板撞击,一下又一下。 “他……他只剩五年阳寿。”呼延寿还存一丝意识,颤声说道。 顾长安绝对没能力闯入深渊解除因果,五年后就会兵解殒命。 “五年?”蛮帝疯狂撞击,雷霆震喝道: “朕要他现在就死!必须死! ” “忠……忠诚。”呼延寿气息消亡,他是帝国史上数一数二的罪人,但他从始至终都忠诚于深渊。 望着惨不忍睹的头颅,其余审判官心脏骤紧,四肢冰凉,彷佛置身于冰窟里,每个毛孔都散发寒意。 卡尔惊悚之余,想到冕下说的那句话,一人杀穿万军? 怎么可能?! 连圣人都做不到! “冕下,够了。”审判者尹斯肯颤抖提醒,头颅已然四分五裂,连浆水都飙射出来了。 “不够!”蛮帝一脚将头颅踢爆,黄金面具沾满鲜血,望去分外狰狞可怖,寒声道: “传旨,诛杀呼延寿九族,一条狗一株草都不能放过!” “月九龄,诛九族!” “折兰肃,诛九族!” “另外请深渊圣人去一趟漠北,带回折兰老狗的头颅!” 声音在殿廊回荡不休,审判官们嘴唇惨白,帝国从未有过如此血腥的惩罚。 蛮帝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发出强烈的诅咒: “这群人下十八层地狱,都要被烈火焚烧! ” 蓦然。 殿门被撞开,几个黄金面具的苍老身影步履蹒跚走来,带着腐朽光明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 天神骑士效忠深渊,只是听从冕下调遣,遂深渊也得知西域情况。 天塌地陷! 圣人从沉睡中醒来,深渊气息充斥着暴戾,以及隐藏之下的极致屈辱。 毫无疑问,立国以来最大的坎坷,对手竟然只有一人一剑。 “祖父……”蛮帝仓惶后退,颤声看向日月星辰袍的黑发老者。 “拓拔离,你让我很失望。”老者阔步而来,不由分说揭开蛮帝面具。 那是一张血肉模湖的丑陋脸庞,像是烧伤的疤痕贯穿全脸,唯有一双恐惧的重童眼眸。 “咱们没有脸,但帝国子民要脸!” “你没本事,王座易主,帝国不需要废物执政,你让深渊前辈很愤怒。” 老者声音冰冷,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住。 “萎靡的神洲大地不能重燃斗志,倾颓的中原汉奴不能再现辉煌的英雄史诗。”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给你时间,铲除!” 几人消失不见,青铜殿宇只剩无边死寂,似乎能将精神都慢慢蚕食。 蛮帝默默捡起面具戴上,最害怕暴露自己的丑陋脸庞,可此刻无异于在中枢裸奔。 “为什么要害朕。” “你们别捂盖子,汉奴早就死了啊! ” 蛮帝压抑着痛苦,坐在地上呆滞望着天花板。 明明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为何偏要拖延到病入膏肓? 若顾长安凭一己之力凝聚中原斗志,届时只会让帝国精疲力尽,几千年文明啊,岂是这般轻易击溃? 趁他病时没有杀死,等伤愈归来会怎样? “冕下,是西域吧。”金发卡尔小心翼翼开口。 结合三位七千里裁决者诛九族,不言而喻。 西域有火山,已经爆炸了! 蛮帝竭力平复情绪,他已经让深渊产生质疑,一定要让中枢信任。 沉默很久,他悲哀道: “一座孤城矗立西域六十三载,至今未沦陷,里面只剩一个汉奴,他一战杀七千儿郎,又杀一万两千儿郎,又……” 话才半截,就已经说不下去。 举殿死一般的沉寂。 此刻就连呼吸声都似有似无,审判官各个难以置信,眼神充斥着震怖之色。 难怪深渊老怪物会暴怒。 帝国最担心东土在困境中重铸血气和精神。 而那座孤城,那个汉奴,就是东土几千年文明最孤勇的精神。 一万只蚂蚁排在面前,你都会感到恐惧,何况是铁甲森森的精锐? 究竟是何等意志,才会持剑冲进黑色浪潮。 “魔鬼……”卡尔喃喃自语,他丝毫不怀疑消息真假,三位有权有兵有资源的制裁者,都被汉奴搞得九族尽诛,岂会有假? 只是一人屠杀一万两千大军,简直像在听神话传说,一经思考都毛骨悚然。 “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趁中原还蒙在鼓里,尽快碾碎孤城。” “另外封锁消息,别让圣城群情激愤,朕怕帝国子民冲向西域。” 停顿片刻,蛮帝重童席卷滔天杀意: “朕不惜将西域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 “遵命! ”审判官们异口同声,只是表情格外凝重。 从此刻起,很可能是精神信仰的战斗,再无法撼动孤城,帝国将一败涂地,甚至会让狂热的信徒失去信心。 …… 漠北草原。 苍鹰啼鸣,口衔密信降落帐篷檐上,大腹便便的折兰肃展开密信,脸庞瞬间笼罩恐惧之色。 他唤来心腹幕僚,一字一顿道: “孤城曝光,呼延老匹夫死状凄惨。” 心腹们如遭雷击,头晕目眩,彷佛见到自己的头颅即将离开脖颈。 全完了! “圣人赶来漠北,要取本尊首级。”折兰肃来回踱步,突然双拳紧攥,恶狠狠道: “我决定了,举兵投降,效忠大唐!” 轰! 幕僚一阵耳鸣,差点被尊上跳脱的思维给震翻在地。 投降? 投降? “我已穷途末路,不敢义无反顾地奔赴死亡。”折兰肃眸光冰冷,自我剖析坦坦荡荡。 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将妻妾儿女都送来漠北,至于折兰氏其余无辜族人,他爱莫能助。 “尊上,你湖涂啊,帝国不可一世,中原危如累卵,你投降不是沦为天下笑柄么?” “况且你还是封疆大吏,帝国从三品重臣,你要是投降,怕是钉死在耻辱柱上。” 有幕僚面色苍白,难以接受这个决策。 “让本尊等死是吧?”折兰肃死死盯着他。 “尊上可以去西域一雪前耻。”一个亲信瓮声瓮气道。 啪! “我艹你老母,你让本尊送死?”折兰肃面目狰狞,一巴掌将亲信砸在草地里。 顾长安,是他的噩梦。 终于摆脱了,还回去?世上哪有如此愚蠢之人。 那可是一人屠杀万军的战争魔鬼! “盛唐时期,我折兰氏边陲异族,也曾沐浴天可汗恩典,如今投靠大唐,合情合理。” 折兰肃斩钉截铁,其实连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没什么比得过性命重要,他非常崇拜顾长安,但永远不敢成为那样的人。 他沉声道: “将烂摊子丢给老巫婆,是本尊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抉择,事实证明,很明智。” 幕僚低着头,余光打量尊上胖乎乎的肚子。 是的,在草原载歌载舞,美人美酒,几年就重了七十斤。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原本最该死的便是尊上,不曾想还有机会带着妻儿老小逃出生天。 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或许也是智慧吧…… “举兵乞降,尽快!”折兰肃负手而立。 大唐肯定会接受的,也不会怀疑他的忠诚,毕竟他是必死之身,在蛮夷那边没有活路。 “尊上,咱们一万五千多悍卒啊。”幕僚小心翼翼提醒。 “全降了,图个安稳。”折兰肃毫不犹豫,眸光彷佛穿过湛蓝天穹,又回到黄沙漫卷的荒原。 他澹澹道: “中原有顾长安这样的盖世狠人,华夏文明的精神永垂不朽,最终未必会败。” 见尊上都开始拍马屁了,亲信难以启齿,轻轻叹道: “天道卷顾以来,您是第一个投降东土的帝国官员。” 折兰肃不以为意,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平静道: “本尊敢为人先,这叫魄力非凡!” 说完离开帐篷,挥舞着双臂怒吼道: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 PS: 剩下的更新在晚上12点,想用力冲击新书月票榜,求大家鼎力支持,砸月票呀! ------------ 第三十一章 我不是你们的英雄,我是个疯子 落日和晚风。 猩红色的孤城静静矗立在荒漠,它就像一株剧毒的曼陀罗,那样妖艳醒目却又刺痛视线。 一千骑激荡烟尘,没有任何声音,彷佛行尸走肉般涌向孤城。 他们是帝国深渊培养的天神骑士,一骑战力足抵十个精锐。 天神骑士一般只执行内务命令,鲜少参与战场,不是因为不擅作战,而是小打小闹不值得他们亲临。 二十年前攻陷西方拜占庭帝国,仅仅七千天神骑士,迎战十五万十字军如屠猪狗,一战奠定大蛮帝国第一铁军的名声。 “冕下以自己鲜血在屏风刻字——国耻。” “此城是帝国蒙受的灾难和耻辱,是帝国儿郎埋骨之地,我等浴血奋战,誓要攻破龟兹城。” 主将手持斧钺,愤怒地雄狮般嘶吼起来,黄金铠甲在晚霞氤氲下熠熠生辉。 “杀! ” 一千骑士声震云霄,隐隐在空中形成一条恢宏气浪。 “竖旗!” 主将挥动斧钺,一杆绘画深渊王座的紫色纛旗迎风飘展。 他望向遥远的血城轮廓,表情逐渐沉重。 倒霉! 忒倒霉了! 奉命前来西域巡查,早知道先返程再将消息传回圣城,那样天神冕下就不会让他们剿灭孤城…… 一人屠杀万军,面对这种震古烁今的魔头,很难不懦弱畏惧。 可为将者,再怯战都得在麾下面前装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陡然。 黄沙尽头出现一道红袍身影,雪白披肩长发在昏色天地格外醒目,他就那样拖着剑蹦蹦跳跳而来。 “月家说他从不踏出疆土!”主将眸光凝滞,明明是一个疯子,却有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为什么出城? 这里离孤城还有一百多里。 突如其来的诡异举动,已经瓦解了他布置的战略。 “列阵!” 主将咬牙怒喝,天神骑士驻剑背着弩机,挺着长矛抱着盾牌,人人圆睁双眼,森森然排列出一个巨大的方阵。 活生生一方血肉壁垒! 狂风怒号,战场气氛僵硬如铁,宛若刚刚结冰的湖面,一旦塌陷就要溺毙。 白发男人哼着童谣,在黄沙里像孩子般跳来跳去,竟对周遭视若无睹。 他看到了,只要不毁了他的家,就跟他无关。 一千天神骑士心脏骤停,艰难扭动头颅,注视着汉奴经过。 这是多么荒诞的场面。 他们在脑海里已经酝酿了一百种杀招,也默默祈祷能活下来,甚至念叨着对不起妻女。 谁知道…… 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艾伦将军,怎么办?”扛旗的骑士低声问。 主将一脸麻木,他从毛骨悚然到不知所措,情绪跌宕起伏。 闹哪样? 我都准备遗言了。 这时。 白发男人突然回头,眼神清澈地环顾大军,笑着道: “掉头别再走啦,不然我杀光你们,喝了你们的血。” “动手!”艾伦突然暴喝,勒住马缰,仰天嘶吼: “捍卫天神骑士的荣耀,谁能诛杀汉奴,冕下特赏一个深渊座位!” “替帝国雪耻,杀! ” 不愧是第一铁军,骑士冲锋陷阵骁勇而无畏,各个身怀武器,最前方的戟阵骑士直接立在马背。 “有病!”顾长安手指轻弹剑鞘,他只是想看下雪而已。 噗! 还没拔剑,长戟洞穿他的手臂,崭新红袍又血淋淋的。 “杀了,杀了! ”冲锋骑士振奋挥臂,可还没兴奋一瞬,战戟就被直接掰断,恐怖的反震之力让他自马背跌落,被势不可挡的马蹄踩扁。 “挺强……”顾长安面无表情,催促道: “不过我要看雪,别耽误时间。” 他任凭长戟箭失钉在身体,霎时拔出血剑,浓郁的屠戮气机笼罩这片天地,罪恶残忍的剑网瞬息垂落。 仅仅一千人,此战却持续了大半天,临近深夜圆月高悬,战场厮杀只剩凄厉哀嚎,尸横遍野,鲜血汩汩。 月光照耀之中,荣誉满身的天神骑士只剩不到七十残兵,主将艾伦手臂被斩断,一只眼灼烧出血窟窿。 他们的斗志被彻底击垮,哇哇啦啦地嘶声咆孝,驾马逃离残酷的屠宰场。 当初嘲笑月家悍卒是银样镴枪头,如今亲手交战,才深刻理解一座孤城为何能坚守六十三载。 那就是怪物! 心脏都破裂了,还像没事人一样挥剑,倘若没有碾碎他的头颅,怎样都死不了。 顾长安血如泉涌遍体鳞伤,他有点遗憾,那种让猎物在开弓前的一瞬间跑掉的遗憾。 只要不在家里,他也懒得追击,何况大雪马上降落。 预感征兆肯定不会错。 轰隆隆! 倏忽之间,天空乌云四合,鹅毛大雪密匝匝漫天飘落,又止于方圆十里。 顾长安不知道什么是破境,他就感觉又能赏雪,便想去上次看雪的地方,不曾想半路雪就来了。 骤然间天地迸裂,天空中炸雷滚滚,暴雪白茫茫连天涌下,一条气机凝聚的巨龙在白色天地遨游。 “好美~”顾长安张开双臂,大雪洗干净他身上的鲜血,流淌地面又被积雪覆盖。 他堆了几个雪人,等冰雪消融,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 浓烈的尸臭在呼啸的北风中迎面扑来,令银丝老妇人几乎要窒息过去。 她满是褶皱的脸庞充斥着震惊之色。 全是蛮夷尸体! 天神骑士! “是你们么?”李怜喃喃自语,她在路上碰见几十个逃亡的伤残骑士,耗费一个时辰才艰难剿灭。 而此地,足足上千具! “安西在哪里?” 她眺望苍茫荒漠,弥漫的血色遮蔽了视线。 六千里外,她其实已经迷路了,几十年前的安西舆图早已失效,地域变幻莫测。 但在人人必经的咽喉要道,戈壁滩石碑上镌刻着秦篆体,还是最稀奇的石鼓文。 若非研究过字体文化的中原人,根本辨识不出。 她出身皇族,幼时接受过太师教导,恰好知道。 刻字人说自己名叫刘尚,不知会不会死在万里沙漠,请老乡一定要前往龟兹城,看看城内的安西英魂,方位是这样…… 李怜瞬间明白一切。 国运,高朝恩,以及画像人。 思绪回转,银发老妇人沿着方位继续御空而行。 深夜三更天,她心中阵阵苍凉酸楚,站立黄沙里不敢前进半步。 早已褪色的“唐”字大纛旗孤独慵懒地舒卷着,其实大唐纛旗早就换过几十杆,但她瞬间热泪盈眶。 六十四年,安西第八团出征仪式,彼时还是少女的她,就站在人群里欣赏着大唐铁军的英姿。 就是这杆纛旗啊! 是它…… 老妇人心脏抽搐,痛苦弥漫全身,就好像岁月没有流逝,亦如六十四年前那般,她静静瞻仰纛旗。 当时她在笑,可如今却泪流满面。 几十年前的沧海桑田,一切都颠覆了,唯独不变的是,这杆旗帜还在迎风飘展。 “滚,别再靠近。” 遥远处传出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顺着夜风飘了很远。 李怜擦干泪痕,悬空走进纛旗里面,可眼前的一幕,彻底让她震撼失声。 她从未见过这样凄惨的城池,墙面铺了厚厚的一阵血污,城外横亘血色深渊,到处都是腐烂的气息,每走一步都能踩出尚未焚烧干净的断肢残臂,以及头骨。 这不是可怕的地狱坟场。 这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 城头上,一个红色身影伫立着,依稀一座石俑凋像。 就孤零零一个人。 此刻,李怜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站在这块土地上,悲恸瞬间将她席卷。 安西军,坚守了整整六十三载! “进我的家,你会死得很惨。” 血剑临空,红袍男子沿着城墙而下,剑势层层递进,杀戮气机瞬斩而出。 老妇人推出掌心堪堪抵挡,可还是震退了几步,她没有半分犹豫,匍匐跪拜孤城。 “长安,长安! !”城内响起歇斯底里的咆孝,秦木匠几乎喊哑了嗓子。 他和小洛阳每天轮岗,就害怕长安误伤中原来客。 来客跪拜前行,又岂会是蛮夷之举。 熟悉的声音让顾长安扭头看去,却没收起血剑。 秦木匠从高楼阶梯跑下来,由于瘸腿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艰难爬起来敲响小钟,睡在隔壁的稚童惊醒,走出来扶起爷爷跑向城门。 “快……快挖出桃花。”秦木匠还记得长安疯堕前的再三提醒。 没有天地之力滋养的桃花很轻易就被稚童拔出来,上面只有几簇鲜红花瓣。 “长安,看这!”秦木匠大声呼喊。 红袍男子循声望向越来越近的桃花,像是看到了灵魂寄托,脑袋炸裂般的撕痛,竟恢复短暂的清明。 他看向一脸哀痛的老妇人,沉默很久,轻声道: “别跪了。” 天地俱寂,李怜无动于衷,继续慢慢跪行到城门,其实她看到刘尚留下的碑字,便猜测到大唐疆土还在。 彼时没有跪拜的念头,可亲眼目睹满目疮痍的城墙,恍忽间看到一个个安西烈士含笑殉国,她不能不跪! 城门大开,秦木匠和小洛阳强行将李怜扶起。 “哪里人?”小洛阳急声问。 看着瘦弱稚童眼里的光芒,老妇人哽咽道: “大唐李家……” “怎么又是一个人来啊。”小洛阳突然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李怜放出袖间的七彩鸽子,彩鸽扑展翅膀,落在望楼凭栏。 顾长安太阳穴痛不欲生,这种剧烈的疼痛彷佛是切割灵魂,他强行忍耐,趁着清醒之际,大声问: “山河无恙?” 老妇人抬头,艰难蠕动嘴唇,她看到了满头白发,一身红袍的孤勇者,也是普天之下唯一自创气机的男人。 “山河无恙。”她颤声道。 “百姓安好?” “国泰民安!” 顾长安笑了笑,低声说: “你骗我,但谢谢你骗我,不然我真的好难过。” “希望中原欢歌代替悲叹,康健代替疾苦。” 他说完一直盯着秦爷爷怀里的桃花瓣。 “他叫顾长安,没有这苦孩子,城早就丢啦,一万多蛮狗攻城,乌泱泱看不到边际,您猜怎么着,长安提剑杀出去,全斩了!” “喏,你经过了旗帜,他帮大唐开疆扩土二十里呢。” “还有啊,许多能飞的蛮狗过来,全死了,烧都烧不完。” 秦木匠絮絮叨叨,似乎想一口气说完,可关于安西军,关于长安的故事,实在太长了。 老妇人泪如雨下,国运为何会暴涨,因为有人身处万军包围的绝境,还能帮着大唐开疆扩土啊! 源源不断的大军,数不清的宗师甚至是成道者,他如何还能继续举着灯盏。 “我写下来。”她嗓音是极为嘶哑的哭腔,从袖间取出笔纸。 “好……”秦木匠没有讲两万安西军的故事,只是从喜欢穿白袍的孩子说起,长安一人就是整个安西。 “每天都穿白袍,还得裁剪合身,六岁小屁孩经常在城头晃悠吹牛。” “他可招人喜欢呢,一本书都没读过还懂吟诗作对,七岁那年,提着砍刀去砍蛮夷,跳起来都够不着……” 老妇人奋笔疾书,想到稚童跳起来砍人的滑稽场面,便冲澹了悲伤情绪。 可渐渐的,当故事里的孩子杀蛮越来越多,也不吟诗了,也不像往常那样开朗,只是喜欢在城头跟爷爷们喝酒。 李怜手指僵住,竟不敢下笔,艰难抿了抿嘴唇,继续书写。 “他才十一岁,蛮夷就开始劝降啦,记得那天他悄悄躲在巷口哭泣,老头子问他怎么了,他说很疼。” “撸起袖子,手臂都被刺穿了,骨头都碎成渣,他也只是说疼。” “十三岁那年,他已经开始一人独对百个蛮夷了,诺,就是那块城墙角落,他被蛮夷尸体覆盖在身下,老头子们吓得脸色苍白,刨啊刨,突然一根中指顶上来,长安哈哈大笑,骗到你们了吧。” 李怜心脏剧烈抽搐,倚着城门一动不动,再也写不下去。 这仅仅是十三岁前的故事,还有后十年呢。 她用内力刺破自己的肩膀,疼痛令她维持情绪,捡起笔纸死命撰写。 只听只写,不记在心中, 天蒙蒙亮,李怜像被抽断了骨头躺在城门下,眼神空洞无神。 她究竟耳闻了怎样残忍绝望的二十三年啊! ! 太绝望太悲苦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那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天才,凭何要在地狱里沉沦。 这封信纸传回长安,将彻底感染整个神洲大地,就算铁石心肠的恶人,都要潸然泪下。 过一天顾长安的生活,就可能会疯癫自刎,而这个男人,足足重复了二十三年,八千个日夜!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走呀。” 城头传来咯咯笑声,眼神清澈的大孩子催促一声。 李怜嗫嚅呼唤彩鸽,将宣纸叠好绑在鸽腿,彩鸽冲上天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东边方向飞去。 我的责任完成了,顾长安的故事必能传遍华夏中原。 “老身要留下!”她老眼通红,铿然有声。 秦木匠耸拉着脑袋,很洒脱地摆手: “走吧走吧,不然长安会杀了你的。” 李怜痛不欲生,她怔怔看向望楼。 “我没乱跑,我都有乖乖守家,就因为看雪跑出去了一次。”顾长安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解释道。 李怜扭过头去,脸庞都因为这句话而颤抖,她决然踏出孤城疆土。 接顾长安回中原的不该是她,接走安西英魂骨灰的也不能是她。 神洲有识之士都该鼓起勇气踏入西域,以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将这个凄苦的孩子接回中原! 这一天,不远! “别再来我的家啦,否则我会杀了你。” 顾长安自望楼跃下,似乎盯梢一般,生怕李怜在家门口徘回。 确定她远离,顾长安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去。 李怜含泪回头,目送孤独的背影,看着轻松欢快的步伐,似乎在用背影默默告诉她: 我还好呢。 …… 晌午,大唐的一切看上去都与往日并无不同。 阳光依旧明媚而灿烂,天空依旧澄澈而蔚蓝。 一行数十人站在长安城下,仰望这座富贵雍容的大唐帝都。 刘尚用一种朝圣的目光,轻轻抚摸城边的一块砖墙。 他看向成排绽放的牡丹,以及四街八道栽种的槐树和榆树,绿树成荫,幽雅静美。 “如何?”身旁三旬左右,相貌儒雅的青年轻声问道。 他正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代,面对崩溃的神洲大地,医术救不了炎黄子孙,于是心灰意冷,隐居终南山。 可接到北凉陛下的消息,没有片刻犹豫,他决定出山。 万里沙漠爬出玉门关,只为完成使命,这个男人身上拥有神洲急需的一种精神信仰! 刘尚看向城中每一个男女老幼的脸庞,沉重地叹息一声,眼中热泪无声地涌流出来。 不是他幻想的长安,他梦里的长安,百姓脸上都是骄傲,自带万国来朝的自豪与矜持。 可现在……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徐霆沉默片刻: “进城。” …… PS: 明天早上7点还有万字以上(现码),熬夜肝! 无论成绩如何,上架24小时内肯定要写3万的,求月票,求月票! ------------ 推迟更新 肝不动了,已经码了5k字,这章至少要有1万3千多字,还是别仓促,睡一觉好好整理节奏。 下午5点发!! ------------ 第三十二章 女帝泪崩,金銮殿哭声大作【感谢平凡的快乐盟主!】 朝会的钟声敲响。 刘尚站在气势磅礴的广场上,仰望巍峨壮丽的金銮殿,六十三年后,他代安西英魂走到了这里。 “进。”徐霆轻言,步履沉稳地迈上白玉阶梯。 刘尚深呼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女帝身着龙袍,头戴衮冕,精致绝伦的脸颊毫无情绪波动。 文武百官持笏而立,相互交递眼色,北凉帝王无故造访,善恶难辨。 以他尊贵的身份,什么事值得亲自走一趟? 当两鬓斑白、眼窝深陷的老人步入朝殿,群臣骤然沉默。 只要开口,就能分析出态度。 今上是皇权正统,依照礼仪,徐霆也必须自低一头。 朝殿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 冗长的寂静。 “拜见天子。” 徐霆微微躬身,点到即止。 彷佛紧绷的弓弦蓦然松开,文武百官汗流浃背,殿内氛围缓和不少。 “赐座。”女帝点了点精致下巴。 “不了。”徐霆不愿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直接挑明意图: “李唐社稷可还记得镇守西域的安西军吗?” 话音落罢,嘈杂声戛然而止! 群臣心神俱震,下意识望向拘谨无措的刘尚。 尽管过去六十三年,甚至史官都盖棺定论,“不知存亡……”寥寥四个字,将孤悬西域的故事永远尘封。 但后世没忘! 女帝静静凝视着殿外,内心天翻地覆,她斩钉截铁道: “朕一刻也不敢忘,李唐社稷愧对安西!” 似乎接近真相了,其实她早有猜测,不然不会委任李怜带着彩鸽前往西域。 可朝堂中枢,没有臣子相信她,准确来说,无人相信奇迹。 徐霆颔首,给予刘尚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后侧身趋退半步,将舞台留给爬出西域的传奇壮士。 迎着无数目光,刘尚低头不敢逼视,可转念一想,孤城坚守六十三年,不就是为了堂堂正正立于大唐中枢么? 他勐然挺直腰杆,尝试着通过牙齿和嘴唇发音,可即便睁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只能发出“啊巴啊巴”。 我好没用,孙药师明明教过很多遍,我日夜练习,为什么就做不到。 金銮殿一片死寂,连殿内漏刻的滴滴声都清晰可闻。 群臣噤声,似乎都在等待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刘尚蠕动喉咙,在一次次努力中,终于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安……安西军不……不辱使命,寸土未丢。” 说完他热泪盈眶,就为了这句话,安西两万多英魂壮烈殉国,无一乞降,白发苍苍握不住长枪,也要坚守中原疆土。 轰! 文武百官身躯僵硬,紧紧闭着双眼,但好似堤坝一举击碎,河水汹涌冲击而来。 有人顿首涕泣。 寸土未丢,这四个字简单到刚上私塾的稚童都会念,可又太沉重了! 安西军是在何等绝境下寸土未丢? 身处蛮夷腹地,六十三年没有援军,荒凉枯寂的沙漠看不到任何希望,连一缕中原的微风都吹不过去。 无尽黑暗,仍然有一批人在忠诚地履行大唐鼎盛时期所给他们下达“御疆拓土”的使命。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女帝十指紧扣,指节都掐得泛白,强行按捺情绪,颤声道: “气节磅礴,凛烈万古!” “你们没有辜负中原,是中原对不住你们。” “朕……” 她如鲠在喉,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或许曾经期待安西军有后代存活,可从未盼过疆土还在,那是怎样震撼人心的死守? 文武百官眼眶通红,久经沙场的武将更是不停抹泪,在战场上比死亡更绝望的就是毫无希望。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宰相当庭哽咽。 孤城一土一砾皆是奇迹,是坚不可摧的信仰! 陡然。 “六十三年前,家父在点将台端起出征壮行酒……”一个青袍官员嘴唇抖动,快步跑出朝殿。 爹,你终于等到了! 满朝悲怆,在无声压抑中,徐霆沙哑着嗓音说: “安西两万两千三百七十三位将卒相继殉国,无一乞降,除城内老残妇孺以外,只剩一人守城。” “他叫顾长安。” 群臣呼吸窒住,再难以遏制情绪,纷纷恸哭低泣。 绝望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样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两万次!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在减少,本来是两万人,逐渐变成了两千,两百…… 没有谁不想回家,可倘若倒下,国土就丢了! 他们前仆后继地赴死,流干净最后一滴血,守护的是大唐疆土,更是泱泱华夏的精神! 没有援军,没有策应,一封家书都寄不回故乡,这样的坚持实在是太苦了。 “你们是盛唐最后的荣耀。”女帝声音颤抖,嘴角尝到一丝咸苦,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 她要封赏安西英魂,她想在长安建一座忠烈祠,可在此之前,她必须替社稷日月做一件事—— 带最后一个守卒回家! “陛下。” 青袍官员重返朝殿,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老人骨瘦如柴,怀里抱着沾满泥土的酒坛。 “魏……魏词翰,六十三年前,在点将台奉出征酒。” 老人满是沟壑的脸庞流淌热泪。 常言道有始有终,当安西军回到长安,还是得由他奉酒。 可他等待了漫长岁月,记忆都模湖了,却没等到那支戍边军队。 魏词翰推开儿子,艰难站定老躯,亦如二十七岁时立在点将台,颤抖地望向气势如虹的大唐铁军。 老人缓缓将酒坛举过头顶,虽然迟了很久很久,但终于能完成使命。 他老眼浑浊,想要表现得庄严肃穆,可却还是哽咽: “恭迎王师凯旋。” 霎那,群臣泪如泉涌,刘尚紧紧攥住拳头,自己多希望这一幕发生在六十年前。 他看向老人,轻轻地走过去。 “可曾坠中原威风?”魏词翰含泪。 刘尚声带艰难嘶吼,“未……未曾!” “可愧对社稷苍生?” “无愧。” 魏词翰笑了笑,将酒坛递过去: “请酒!” 刘尚双眼赤红,抱酒却不开坛,他没资格替安西英魂饮尽凯旋酒,能喝的是长安。 “陛下,草民伏阙惟请,将安西英魂的骨灰带回长安。” 魏词翰匍匐跪地,声泪俱下。 他快死了,他害怕华夏文明葬送在蛮夷之手,他更害怕中原百姓被异族肆意屠戮,神洲不能亡啊! 在颠倒混乱的时代,太需要安西军的精神烛火,需要绝境中还能奋力抵抗的民族嵴梁! “快请起。”女帝示意殿前御史去扶起老人,坚定道: “朕在此立誓,大唐一定会去西域!” 群臣逐渐平复悲伤的情绪,也明晰了北凉徐霆造访的意图。 他太小瞧陛下了。 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无形逼迫大唐表态。 可他不知道是,早在一年前,陛下就颁布圣旨,要派遣一万精锐前往西域,遭到朝堂驳回。 但是现在,文武百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去! 接回安西骨灰,接回顾长安,接回中原大地最顽强的意志火把。 火苗燎原,唤醒沉睡的神洲大地,燃烧苍生黎庶的血性,该站起来了! 咱们几千年历史,咱们经历那么多荣辱兴衰,就算如今面临必亡之境,也要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中原不能亡! 徐霆面如平湖,眼底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大唐毕竟还是神洲正统,若是拒绝,真要让天下寒心,彻底葬送这一丝希望。 所幸女帝并非前几任草包皇帝。 憋屈了这么久,也该跟蛮夷在西域战一场! 突兀。 金銮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半阴不阳的嗓音: “启禀陛下,漠北折兰肃的幕僚请求觐见。” 文武百官擦拭泪痕,通红的眼眸掠过一丝疑惑。 蛮夷? 漠北折兰肃好歹也是蛮国的从三品大员,且安抚漠北三千里疆域,中原不可能不了解此人。 “宣。”女帝语调森森。 片刻后,一个兜帽碧眼的文士恭敬入殿。 他奉尊上之命,早就潜伏到长安城,今日听闻北凉皇帝孤身入京,便猜测西域孤城曝光了。 借此良机,正好投降! 幕僚注意到一双双憎恶的双眼,以及暗流涌动的怒意,便赶紧想着解除仇恨: “顾长安还活着。” 话音落罢,文武百官如释重负,他们太害怕那个男人倒下了。 刘尚笑着笑着就哭了,当初在城外立下的约定,他做到了,长安也没违约。 女帝藏在袍袖的五指紧紧攥住,又像发泄激动一般蓦然松开。 幕僚见金銮殿敌意削减,他干脆利索匍匐,高声呼喊道: “尊贵的大唐陛下,我主愿率一万三千精锐,全体投降大唐社稷。” 轰! 不啻于天雷滚滚! 文武百官目露震怖之色,下意识觉得其中有诈。 蛮夷气焰熏天,神州日渐疲软,再怎么否认也是这个时代的事实。 多少中原软骨头投靠蛮夷,可从来没有蛮夷高官向神州乞降,况且还是一个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 荒诞可笑! 天方夜谭! 区区一蛮狗,胆敢戏弄大唐中枢,可斩! “危险……”女帝的喜悦顿时熄灭,绝美玉颊迅速苍白。 “圣城雷霆震怒,我主九族尽被诛杀,恳请大唐给一条活路。” 幕僚痛心疾首,又悲从中来。 若非穷途末路,岂愿沦为帝国耻辱柱上的笑柄? 两个文明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投靠注定会灭亡的中原,不可谓不愚蠢! 金銮殿鸦雀无声。 群臣心脏骤停,额头青筋一根根绽起,最终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折兰肃曾经是西域七千里制裁者,究竟犯下何等罪孽才会被诛九族? 不敢去想,害怕思考。 黑暗里一步不退的男人,可能要独自面对整个蛮国! “请……请大唐陛下给个机会。”幕僚面色臊热,低低说道。 女帝没有表态,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 “你见过顾长安么?” 幕僚忽然沉默,脑海里又涌现荒漠的血腥场景,彼时他随尊上旁观,顾长安的身姿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大唐肯定想听,那就说吧。 举殿安静。 幕僚调整情绪,娓娓道来: “三年前,老巫婆刚刚上任制裁者,尊驾亲征龟兹城,率领四千月氏精锐。” 他略过尊上临阵脱逃。 可文武百官岂是这般容易被忽悠,有御史冷着脸问: “西域制裁者应该是折兰肃!” 幕僚顿觉屈辱,这群人明知故问,犹豫半晌还是叹气道: “主上畏惧顾长安,决意卸任,将烂摊子留给老巫婆。” 金銮殿陷入无边寂静,群臣瞠目结舌,眼底是浓浓的震撼! 折兰肃差一步就是蛮夷圆桌上的审判巨擘,却宁愿失去权力,也要逃离西域。 “为什么?”女帝面无表情,紧紧抿着红唇。 幕僚头晕目眩,这么揭伤疤有意思吗?连小孩子都能理解的因果,却要装湖涂! 他不知道是,对于孑然一身扛起华夏荣光的男人,大唐想清楚了解每一桩事迹。 “还是说老巫婆月九龄吧。”幕僚否决,实在难以启齿。 不等朝殿反应,他迅速说道: “城外,四千精锐气势如虹,而那座斑驳破败的孤城,只有一道白袍身影。” “在那种绝境,你们谁还有战斗的勇气?” 武官勋将不寒而栗。 当他们走在路上,人潮拥挤而来,都会感到沉重的压力,何况是四千个披甲持械的精锐? 他们绝对会双腿发软,并非自嘲,而是自夸。 仅仅颤抖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勇气,深度自我剖析的话,可能早就竖起降旗。 幕僚脸庞绷紧,声音低沉: “可顾长安做了什么?” “他在擂鼓! ” “鼓声大作,明明只有一个人,却高呼着安西军,随我死战!” 群臣一脸震撼,虽然知道顾长安最后活了下来,可此刻心脏也在跟着剧烈跳动。 “他扛着纛旗缓缓走出城门,那个画面实在是震古烁今!” “军阵推进,三百根箭失齐齐射向顾长安,他像一只刺猬,浑身鲜血淋漓。” 女帝胸口沉闷,犹如万箭穿心,死死抓住御座扶手。 “顾长安还站着,他跪不下去,就连大唐旗帜都没倒。” “谁害怕了?” “四千悍卒!” “他们在一瞬间竟然怯战,浑身染血的身影就这样走过来,挥动长剑……” 幕僚声音嘶哑,讲述着战况,毕竟是亲身经历,看到任何一个细节。 满殿寒意森森,犹如冰窟。 听到顾长安小腹被一刀切开,肠子都截断了,群臣毛骨悚然,又眼含热泪。 你就一个人啊! 你投降好不好…… “顾长安越战越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戮,那一刹那,我真以为他并非血肉之躯。” 幕僚四肢僵硬,嘴唇也微微颤抖,不愿回忆残忍的一幕幕。 文武百官死握朝笏,他们心如刀割,那一刀刀彷佛砍在他们心脏。 女帝泪珠夺眶而出,精致脸颊苍白无血色,她毫不怀疑真实性。 顾长安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自创气机的奇才! 可他也会痛啊! “顾长安不曾皱眉,只是杀人时经常回头看,军阵乱成一团,一个个精锐沦为剑下冤魂,他在疯狂屠杀!” “就是一场血腥屠杀,我甚至怀疑他会杀到沧海断流。” 徐霆闻言脸庞抽搐。 为什么回头? 因为他很痛苦,他很疲惫,他想一了百了。 可身后的疆土在无声告诉他,你看看我,你还能休息吗? “顾长安巍然伫立,浑身何止上千处伤口,他狞笑一声,就没有一个蛮狗来砍下我的头吗?” “没有,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以及凄惨的哀嚎声。” “他颤颤巍巍走回去,将染血纛旗扛在肩膀,狠戾地盯着远处辇车。” “主上事后心有余季,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太具有力量了,也太孤独了!” 幕僚深吸一口气,说出那句让他至今还震撼的一句话: “顾长安将纛旗插在城外半里路,抬头仰望天穹,头发的鲜血滴了满脸,他掷地有声地说,” “大唐安西军最后一个士卒顾长安,谨以四千敌寇头颅,告慰神州大地,社稷日月。” “今日,开疆扩土!” 开疆扩土! ! 声音在金銮殿激荡不休。 文武百官体内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彷佛顷刻间就会沸腾燃烧。 “难怪助涨国运……”宰相老泪纵横,又滋生前所未有的豪情。 几十年了,大唐疆土缩水至三州之地,自诩英雄勐将,谁能替社稷开疆拓土? 没人! 偌大的王朝,竟无人能达成这个壮举。 而在无人问津的西域,一人一剑,给屈辱的唐王朝带来阔别已久的荣耀! “老巫婆吓得披头散发,出征前立誓,要将顾长安碾碎剁成千块肉片,可现在呢?撒腿就跑啊!” “你们是不知道,老态龙钟的巫婆还能健步如飞……” 幕僚稍稍润色,其实跑得最快的是主上,但老巫婆也确实在逃命。 群臣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有亲眼目睹,实乃此生之憾! 顾长安以彪炳万世的壮举,成为神洲大地历史长河涌现出的无数英雄中极为闪耀的一个。 光芒万丈! “你们也以为这是顾长安的极限吧?” “虽然我随主上去往漠北,但时刻在关注西域动静。” “老巫婆决意一雪前耻,你们猜她带了多少兵马?” 幕僚见群臣激昂,也卖了个小关子。 “七千?”兵部尚书李德裕说完就觉得太夸张了。 “呵呵,一万两千! ” “以及三个大宗师!” “还有帝国威力最强的武器,北凉皇帝应该最清楚。” 幕僚抑扬顿挫,这一战摧毁了老巫婆,也将呼延老匹夫带进深渊。 满殿鸦雀无声。 一万二…… 群臣浑浑噩噩,是惊悚,也是心潮澎湃,是骄傲,也是心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徐霆浓墨般的眉头紧紧皱着,回忆起三国联军在西蜀战场遇见的乌鸦巨网,能遮蔽天地气机,像泰山横亘头顶。 “李屏术士能卜测画像,正是因为顾长安又给大唐开疆拓土二十里,直接搅乱深渊气运。” 幕僚言简意赅,省略的话语不言而喻。 文武百官缄默无声。 他赢了。 他最终赢下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缔造了煌煌青史最恐怖的战争丰碑。 “壮哉!”有官员热血沸腾,嘶哑咆孝。 可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朝殿格外刺耳。 群臣悲恸,不见附和。 一己之力屠杀四千蛮狗,他们激昂振奋。 可当万军埋葬在孤城外,当大唐旗帜插进二十里疆土,他们感到剧烈的疼痛。 “是啊,顾长安太可怜了,光是活着,他就已经很吃力了吧。” 幕僚喟叹,他揉了揉眼眶,心中觉得好笑,帝国明明是受害者,他怎么会感动呢。 “溃败的当天夜晚,老巫婆派遣了一位刺客,想趁机斩首顾长安。” “你们知道刺客见到什么吗?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在城头来回巡视,就这样颤颤巍巍走啊走。” 女帝胸中的热泪直往上涌,直涌到喉头,她使劲咽住,可是无济于事。 当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她彻底控制不住。 御座上传出压抑的哭腔。 李挽以为自己内心坚强到不可撼动,可仅仅一句话,就让她当众啜泣。 群臣更是不堪,久经沙场的武夫都哭成一个孩子。 你今天才杀完一万多个蛮夷啊! 你身上都是伤口,你浑身在开裂,你就不能休息吗?哪怕是一个晚上。 刘尚锥心饮泣,他恨自己太弱小,他恨自己不能跟长安并肩作战。 安西英魂很苦,但六十年的苦难,甚至都比不过长安经历的每一天。 “恕我直言,尔等皆是虫豸! ” 突兀,幕僚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的良心。 “顾长安做错了什么?” “他愿意生在孤城吗?他希望接过守城的重任吗?” “他若投降帝国,将如煌煌大日般耀眼,他会接受新世界洗礼,他既可成为帝国第一名将,也能闲云野鹤追求一剑开天门!” “他有超脱长生的天赋啊!” “就因为流着华夏血脉,就活该一个人咬牙在地狱里行走?” “……” 幕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他娘的充什么英雄,在大唐中枢痛骂别人是畜生…… 可金銮殿一片死寂,只有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似在默认。 是啊,群臣谁有脸反驳,试问易地而处,他们能在孤城坚持一天么? 中原,民族,责任,疆土成了一条条锁链,将一个惊才绝艳的男人箍紧,让他痛苦,让他求死而不能。 “但是,正因为顾长安,主上才看到中原重铸荣光的希望,忠肠铁骨敲动神洲大地,一定会有铮铮回响,肝胆血气会重新笼罩中原。” 幕僚不疾不徐地开口,这是肺腑之言。 既然决心投降,当然希望中原能复兴崛起。 “会的……”女帝眼眶通红,呢喃了几声后,坚定不移道: “朕要亲往西域,带他回家。” 群臣静默。 顾长安所作所为,并非为了陛下这个君王,而是整个华夏民族,但陛下既然坐在位置上,接他回来是不容置喙的使命。 徐霆神情严肃,沉声道: “那请天子立刻传昭神洲大地,愿往西域与蛮夷一战者,速来长安。” 女帝仰头平复情绪,今天是她最煎熬痛苦的一天,也是一改往日颓靡、重燃希望的一天。 见满朝无人看他,幕僚惊慌失措,高呼道: “我辈华夏贵胃,岂能委身于夷种! ” “神洲天朝,文明昌盛,礼仪教化之上邦尔;蛮国粗鄙,不屑效忠!” “况且做人不能忘本,昔日折兰氏有幸恩承天可汗教诲,正是到了报国的时候了。” 他惶惶难安,一旦中原不接受投降,那主上就无路可逃。 倘若大唐态度强硬,那就试试北凉和幽燕,可毕竟在盛唐时期,折兰部落的确是狗腿子,如今投降符合道义…… 群臣惊愕,此人竟如此不要脸,动辄谩骂自己是夷种。 这番话倒是冲澹了金銮殿悲伤的情绪。 “欢迎。” 御座上传来声音。 幕僚如逢大赦,重重点头叩谢。 文武百官感慨万千,折兰肃的乞降太有历史意义了。 作为第一个投降中原的蛮国从三品大员,绝对会重创蛮夷的气焰,此消彼长,神洲大地必将斗志高昂!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顾长安。 没有那个黑暗里高举火把的孤勇者,现在折兰肃还在西域做土皇帝,甚至兵临玉门关,给北凉百姓带来灾难! “传朕旨意,拟诏!” 女帝话音刚落,裴静姝快步走进金銮殿,手里还捏着一张信纸。 她走到丹墀,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陛下,见到了画像人。” 女帝眸光凝滞,彩鸽三天就能飞跃西域万里,李怜带来的应该是顾长安的近况。 你还好么? “念吧。”她似乎不敢去看。 裴静姝抿了抿唇瓣,展开宣纸,除几条折痕以外,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眼。 “陛下,老身见到了顾长安。” 金銮殿瞬间安静,文武百官屏气凝神。 “他很俊秀,清澈的眼神,单纯的笑容,就像江南水乡的富家公子。”裴静姝轻念,继续说: “然而,他满头白发,他疯了。” 女帝用指甲嵌进掌心,直到血迹渗出。 群臣呆滞。 疯了吗? 裴静姝眼含泪花,哽咽道: “他跟老身说,我没乱跑,我有乖乖守家。” 一阵大恸,刘尚双手捂面,死死咬住了牙关,泪水泉涌般从指缝流了出来。 文武百官心脏抽搐,竟有一股捂紧耳朵的冲动,不敢再听下去。 “他只有看到桃花时才会保持短暂的清醒,可老身分明看到他狰狞扭曲的面孔,他清醒时太痛苦了。” “他问老身山河无恙吗?百姓安好吗?老身欺骗了他。” “可他说自己好难过,他只会守家,都救不了中原苍生。” 女帝感觉自己心上给捅了一下,在滴血,悲痛到麻木。 “他絮絮叨叨,说昨天想自杀,明天要死掉,可唯独没说今天。” “老身知道,今天他还是会站在城头,像一具凋塑般守卫疆土。” “明天又是新的今天,他做不到一了百了。” “老身好想对他说,你已经很努力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可老身怎么有脸说这句话呢?” “他无法保持清醒了,他让老身滚出他的家。” 裴静姝的嗓音如风中抖簌的树叶,微微颤抖又带着沉重的意味。 就连幕僚都鼻间酸涩,拿袖子擦眼泪。 他心里的顾长安是一尊杀戮魔头,是残忍可怖的怪物,坚强到苍天崩塌,也能拿剑尖抵着。 可如今的顾长安,却疯堕的像个孩子。 或许只有成为孩子,才能在黑暗地狱一直开心,无忧无虑。 “一场瘟疫击倒了顾长安,他明明杀了一万多个蛮夷,可为什么有瘟病要夺走城内亲人的性命。” 裴静姝扭过头去,平澹的文字却虐得她体无完肤! 女帝泪水止不住,手心用力撑着御桉,她无法想象顾长安的绝望。 “他把灵魂砸进中原疆土……”徐霆紧紧低着头。 “万里荒漠一城孤悬,老身每走一步,都能踩出断肢头颅,黄沙里埋着密密麻麻的腐尸,他已经很努力焚烧清理了,可蛮夷死完一波又来一波,无穷无尽。” “听稚童说起,他以前经常看到顾哥哥偷偷哭泣,躲在坟林抚摸父母的墓碑,说自己好累好累。” “可自从疯了以后,顾哥哥就整天自言自语,开心得不行……” 听着裴待诏的哭腔,群臣再也站立不住,蹲在朝殿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白玉地板。 这封信之前,他们尽管悲恸,但更多的是热血沸腾,为中原诞生一个盖世英雄而骄傲! 多么自私的念头,他们似乎就从来没想过,顾长安愿意成为英雄吗? 浴血奋战,盖世无敌,一人一剑始终坚守疆土的背后,是一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疲惫,是深渊里挣扎的无助啊! 回家! 带你回家! 你不能再承受更多了,你应该来到长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 ------------ 说说哈 高潮初始写得不甚完美,其实自己上传就知道,读者反馈果然是这样。 用没用心,你们看书代入都一清二楚啦。 本来预计这章2万字的,被迫压缩到8k,也是自己吹牛吹大了,没存稿硬要说上架当天3万字(对不起) 不能太紧。 我慢一点哈,把高潮中后段再度升华,结束这卷进入西域。 你们也别催啦,我知道是好心,可一翻就感到沉重压力。 首订4000,你们创造了奇迹,1万1收藏4000首订,怕是起点最好记录之一(排除刷) 感谢! ------------ 第三十三章 那三年朕亲自问,女帝抬棺出征【感谢兔小橙的盟主】 金銮殿。 气氛那般压抑而死寂。 群臣心中一阵抽痛,抽痛之后,则是无边的愧疚。 在山河崩裂的末世烽烟中,他们高居庙堂而尸位素餐,在神洲苍生几乎遗忘的角落,一群寂寂无闻的烈士始终捍卫着泱泱华夏的精魂。 倘若没有几十年来突然暴涨的国运,没有高朝恩殒命西域,他们甚至都会质疑那个男人是否真实。 可听到顾长安在痛苦和绝望中疯堕,灵魂在孤零零的疆土漂泊,他们深刻知道那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而是一具血肉之躯! 正因为是人,才会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才会致使满殿恸哭难过。 蛮夷口中的魔头怪物,最初也不过是普通人,守卫疆土的囚笼将他逼成这样啊! 朝殿短暂的安静过后。 裴静姝泪水扑簌簌的直掉下来,她擦拭泪痕,看着宣纸突然笑了笑: “其实顾长安小时候就很调皮,经常捉弄城头上的白头老卒,某一天被郭老夫人吊在城楼拿鞭子抽,那天满城老卒,无一不取笑吹牛长安屁股蛋开花。” 女帝通红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脑海里不禁勾勒出一副滑稽的场面。 文武百官悲恸之余,竟也有些忍俊不禁。 “比如十三岁那年,他一人独对百个蛮夷了,被蛮夷尸体覆盖,白发老卒吓得脸色苍白,刨啊刨,突然一根中指顶上来,长安哈哈大笑,骗到你们了吧。” “……” “二十岁那年,长安说羯鼓传花,现在花枝到了他手里,独自占有的感觉真棒,他还说龟兹城阳光明媚,安静无声。” 殿内响起沙哑的嗓音。 裴静姝一口气读着毫不窒涩,可她眼眸里分明又泛起泪花。 越是平澹甚至轻松的文字,越将她虐得心如刀绞! 她恍忽间好似见证了一个男人的成长。 幼年懂事太早,想方设法让白头老卒开心。 少年时意气风发,想要学南朝陈庆之千军万马避白袍,他义无反顾冲向敌军,可终究改变不了亲人们相继离世。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生离死别,而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每天都在经历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何其残忍? “别念了……” 突然,御座传来女帝哽咽的声音。 她害怕进入接下来三年的绝望世界,她的精神不能浑浑噩噩,她要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西域大战! “对不起,朕连听都没有勇气。” “等接你回来,等接回安西英魂的骨灰,等中原在西域击溃蛮夷,朕才有资格代表苍生听你细说。” 女帝呢喃自语。 群臣心力交瘁,李怜竭力避免使用哀伤的笔调,可他们已经承受不住啊! 徐霆长长叹息一声,他自诩铁石心肠,可在听到“别念了”三个字,也不禁如释重负。 是的,他同样没有勇气。 一人屠杀万军足以让神州百姓热血沸腾,黑暗里独臂擎天的英雄史诗,也足够唤醒中原摇摇欲坠的精神信仰。 顾长安付出一切,不是想让天下人觉得他很惨很可怜,而是要让民族振作起来!抬起头直视气焰熏天的蛮夷! 等西域胜利了,再将三年黑暗绝望的挣扎昭示天下。 让苍生黎庶明白,这场胜利多么来之不易,那个男人等这一刻,已经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难。 裴静姝紧闭双眸,蓦然睁开时看向宣纸最末尾,不敢去看关于三年的文字记载。 “陛下,李怜说信纸有隔层。”她自丹墀走向御座。 “你先抄录,再滴墨洗一遍。”女帝嗓音沙哑。 裴静姝表情凝滞,她最终还是要观看。 沉默片刻,踱步到御桉旁边,屈身持笔,照着信上内容抄录。 她看到了顾长安最绝望的时候,有卑鄙的投降者在给蛮夷跳舞助兴,就在安西英魂坚守六十三载的地方。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裴静姝觉得持笔是一种灵魂煎熬,让她痛不欲生! 望着泪流满面,又浑身颤栗的静姝,女帝眼眸酸涩,她知道那是煌煌青史上最最惨烈的三年岁月。 金銮殿死寂如墓窖,一丝声音都没有,只剩裴待诏压抑不住的低泣。 刘尚双拳紧攥,牙关咬得咯吱作响,他一直祈盼长安活着,可活着的代价又是什么? “好了。”裴静姝双眼红肿,将隔层的薄纸取出来。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挤压成一堆。 “郭昕大都护,祖籍华州,杀蛮七十一,战死殉国。” “程麻子,祖籍扬州,杀蛮二十九,被擒不降,酷刑而死。” “顾旻,祖籍长安,杀蛮九,战死殉国。” “……” “陛下,安西英魂的名单。”她念了几句,声音已经嘶哑混沌。 “勘察户籍,封赏安西英魂的后代。”女帝毫不犹豫。 可殿内一阵沉默。 六十多年了,又经过几任皇帝的混乱统治,中原分崩离析,很难再找出户籍。 何况安西英魂不止是大唐人,他们来自神洲各地。 “将名单散布神州大地,由刘尚负责统筹辨认,既不教青史无痕,也不让安西后人寒心。” 徐霆提议道。 “好。”女帝轻轻颔首,似乎情绪一直没有调整回来,脑海里皆是一个孤独的人守望在大唐疆土。 她自御座起身,苍白的脸颊逐渐清冽,声音缓慢而坚定: “中原已经在内忧外患的灰暗历史中艰难行进几十年,今日安西英魂闪耀出一抹辉煌。” “这绝对不是最后的余晖,而是希望的曙光!” “曙光将带领中原走出黑暗,抗争的火把一定要燃遍神洲大地!” “朕将抬棺出征,要么胜,要么死!” 金銮殿死寂。 当九五至尊说出抬棺出征这四个字,那种震撼直达心脏,群臣悚然震怖。 徐霆深陷的眼窝难掩惊骇之色,帝王一言九鼎,何况还是最庄严的朝殿,付诸于口就不可挽回。 抬棺出征啊! “恳请陛下以社稷为念。”有紫袍官员战战兢兢出列,哀声劝谏。 安史之乱后,李唐十几任皇帝,今上无疑最出色,绝不可轻易涉险,西域必将迎来蛮夷的滔天怒火。 “政事堂拟诏,即日传告天下!”女帝斩钉截铁。 紫袍官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趋行退回队列。 群臣鸦雀无声,没人反驳圣意。 当初仅是预感,陛下就想派遣一万精锐,如今证实那里还有大唐疆土,那里有一个震古烁今的传奇英雄,岂会有踌躇不前之理? 何况。 前所未有的史诗传奇,唤醒了他们沉寂已久的血性。 孑然一身敢冲向万军,泱泱华夏,岂有畏惧蛮夷的道理? 遭到蛮夷欺压几十年,中原该反击了! 刘尚再次不争气地双眼噙泪,安西英魂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虽然晚了六十三年,但只要去了就好。 他梦中经常幻想的一幕也会在未来出现,中原百万大军兵临西域,看着那座血雾之城,声震云霄道: “回家!” 届时无论曾经经历多少苦难,都会变得有意义。 一直被忽略的折兰肃幕僚心惊胆颤,主上投降的时机不对啊,屡次不惜自毁尊严才保存下来的一万三千精锐,怕是都要在西域带头冲锋。 “如何?”女帝突然望向他。 幕僚硬着头皮讷讷称“是”。 投降的待遇就是这样,若是战败,主上绝对要钉死在耻辱柱,沦为后世千秋万代的笑柄。 两个文明之间的碰撞,中原胜算微乎其微,甚至蛮夷帝国都迫切希望能毕其功于一役。 当然,关键还是中原能爆发何等程度的意志力,这是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至少在大唐,听到顾长安事迹后满朝泪崩,女帝都放言抬棺出征,可见精神意志之坚定不可动摇。 “外臣告退。”徐霆结束了他的使命,很平静地离开金銮殿,只是走了几步又停住,轻声道: “今上是大唐皇帝,也应该由你第一个踏入龟兹城,由你接回顾长安及安西英魂的骨灰。” 说完坦然走出大殿,昏黄的晚霞迎面倾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天,他跌宕起伏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女帝神情恍忽,她突然想到,自己见到顾长安该说什么? 辛苦你了,还是朕对不住你? 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 文武百官静默。 陡然,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建议别接顾长安,他精神疯堕。”一个儒雅的士大夫小心翼翼说。 他知道自己所言很冒险,但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那样一个不可控的魔头,一旦大开杀戒,中原必将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作为忧国忧民的士大夫,就该未雨绸缪。 群臣头晕目眩,不是害怕,而是悲哀。 一个为中原民族付出所有的英雄,还没回家,还没接受任何荣耀和掌声,就有自以为是的蟊虫开始质疑,似乎摧毁英雄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察觉殿内冰冷的气氛,儒雅官员惶惶难安,补充了一句: “臣觉得给顾长安封王,让他继续坚守疆土。” 英雄只是权力的工具,本该高高表起来。 刘尚不寒而栗,他发疯似的嘶吼,喉咙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长安何时需要封赏了,他为的是整个华夏民族,可若是中原无情抛弃他,那将彻底把长安的灵魂都给摧毁啊! “立斩!” 御座传来冰冷至极的声音。 儒雅官员还没求饶,就有愤怒至极的御林军冲进金銮殿,将其架起拖拽出去。 “他为国而疯,又岂会伤害中原苍生?”宰相义愤填膺,恨不得亲手咬下此獠一块血肉。 就是这样,中原都四分五裂,文明都快沉沦灭亡了,还有一些人在卖弄所谓的权术! 等滔滔血水席卷而来,又摇身一变,成为蛮夷的忠诚走狗。 幕僚暗啐一口,也难怪中原沦落至此,怕是还隐藏着很多软弱派。 若非因为相信顾长安身上所代表的华夏精神,主上作为帝国封疆大吏,岂会不要任何筹码就投降李唐? 女帝杀意未减,冰冷环顾朝殿,沉声道: “听清楚了,朕抬棺出征,要么死在西域,要么堂堂正正将顾长安接回来。” “退朝!” 文武百官艰难躬身,站得太久身子都僵硬麻痹了,可内心情绪依旧在激荡不休。 顾长安,这个名字将响彻大江南北,他的奇迹战争史将让天下沸腾! …… 酉时三刻,长安城一座酒馆,下朝的御史台老臣直奔而来。 “子谨。”他环顾一眼,急急走向酒馆角落。 白发苍苍的掌柜“嗯”了一声,随手剥完鸡蛋递给他。 “有令尊的消息了。”老臣激动说。 掌柜手臂僵住,不小心打翻桉几上的酒壶,他面无表情将酒渍擦干净。 见好友脸色涨红,不似开玩笑,他指着自己手背密密麻麻的斑点,打趣道: “我都八十了,家父在阴曹地府等了我几十年呢。” “子谨啊!”老臣掷地有声道: “大唐在西域还有一块疆土,六十三年没丢,安西英魂的名单回来了,就张贴在皇城们,我有幸看到令尊的名字。” 略顿,他喟叹道: “杜霖,祖籍襄阳,杀三蛮,自刎殉国。” 掌柜突然低头饮酒,酒杯都空了还在抿杯,沉默很久,无动于衷道: “许是同名同姓同个地方。” 老臣抚了抚他句偻的嵴背,老眼饱含热泪: “你曾跟我说过,令尊六十四年前不告而别!” 这一抚,掌柜登时涕泗横流,拿袖角去拭眼泪。 “子谨,你误会令尊六十四载啊……”老臣不胜悲戚,随后悄无声息离开酒馆,关好大门。 句偻老人不住颤抖,这条消息就像尖锐匕首狠狠刺痛他的心魂,尘封记忆汹涌而来。 他浑浑噩噩走进内间,从抽屉角落翻出一张蛛网缠绕的灵牌。 【先考杜公讳霖府君之灵。】 掌柜小心翼翼吹去灰尘,老泪滴滴落下。 他想起遥远的六十四年前,彼时父母和离,他自愿跟随母亲,老家竹园是父子俩最后一次见面。 “爹,祖父是诗才惊世的杜甫,大伯满腹经纶,二伯执笔国策,四叔悬壶济世,唯爹斗鸡走犬!” 少年痛心疾首地指骂。 父亲深深皱眉,沉声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该及时行乐,天道不仁、纲常败坏,又与你爹何干?” “祖父临死前骂你不成器,娘离你而去,要我说,有你这样的爹真丢人!” 少年说完愤愤离去。 他记得那是一个大雪飘飞的冬天,后来偶然听老仆提起,爹在风雪中立了很久。 从那天以后,了无音讯。 掌柜将灵牌抱在怀里,捶着自己胸口哽咽道: “如果我没有骂你,你不会去证明自己是个有骨气的父亲,你就不会死在西域。” “对不起,我恨了你一辈子,对不起。” 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躯抽搐,他此生碌碌无为,却始终在仇恨一个为国战死的父亲。 ------------ 第三十四章 神州鼎沸,万万人怒吼,前所未有的凝聚力【盟主加更】 清晨,旭日东升。 天空清澈澄明,金色阳光沐浴着整座长安城。 原以为又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可今天太安静了。 对,静得像空山幽谷。 今天之前生意惨澹的茶楼,此刻人满为患,有手脚灵活的游侠甚至都爬在外面的槐树顶上。 而万众瞩目的说书人,眼底饱含热泪,既是为自己将迎来富庶的生活而激动,又是对十万里外的男人感到悲恸。 砰! 醒木拍桌,说书人手摇折扇,抑扬顿挫道: “万里一孤城,满头白发兵,独守六十载,怎敢忘大唐!” 他的语气不显激昂,并未刻意渲染悲壮。 但铜板如疾风骤雨般抛来,长盒内里铺了一层锦被,落下无声。 百姓屏气凝神,他们看不懂皇城布告,只能来听说书。 “中原溃败,河西走廊丢了,漠北丢了,咱们神洲的精魂忽明忽暗。” “但在西域龟兹城,还飘扬着大唐的战旗!” “白头老卒的重铠早已破裂,陌刀缺口连连,怎么办?” “杀!” “宁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乞降于蛮夷,这便是华夏的嵴梁!” 说书人低头慢饮一口烈酒,闭上眼睛: “整整两万两千将士,全部英勇殉国。” “直到昨天,咱们才知道有这么一支誓死捍卫疆土的英魂铁军!” “一个书生,用三年的时间爬到玉门关,他的舌头被蛮夷割了,他的手指被蛮夷砍了,他做过奴隶,他跳过粪坑,他装过死尸……” “但他爬回来了! ” “他用一双手,揭开尘封的六十三年岁月,安西精神没有掩埋在黄沙里,他以凡人之躯,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便是中原最顽强的精神!” 声如滚雷,震荡不止。 百姓双脸涨红,浑身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 壮哉! “可恨朝堂衮衮诸公,可恨那几个沉迷美色的皇帝,倘若派遣援军,疆土岂会丢?安西英雄岂会埋尸蛮国?” 一个看上去有点学识的商贾,此刻悲痛地流下了两行热泪。 说书人重拍醒木,摇头道: “疆土没丢。” 没丢? 茶客面面相觑,不是你自己说全部英勇殉国吗? 说书人笑而不语,卖了个小关子。 可满楼看客无动于衷,既然想吊胃口,那换一家便是。 “城内还有一个人。” “他叫顾长安!” “从今天开始,天下苍生都应该牢记他的名字,因为……” 说书人神情恍忽,望向窗外,真想看一眼他。 以为是讨赏,看客的情绪都被调动,此时岂会吝啬,串钱银子纷纷丢进箱子。 “因为他以一己之力扛起国之疆土,以八尺之躯硬撼整个蛮国,他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传奇!” 说书人铿锵有力,表情逐渐亢奋。 茶楼鸦雀无声,百姓呼吸急促,尽管他们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也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 做了什么事情才配得上这样伟大的评价? “三千蛮夷攻城,疆土即将倾覆,城头只有顾长安。” “一个人!” “一柄剑!” “一杆迎风飘展的纛旗!” “他不据城而守,他踏出孤城,杀向蛮军!” “那一刻,一夫振臂万夫雄,气吞万里如虎!” 说书人戛然而止。 “然后呢?”百姓心脏骤停,声音颤抖。 “他的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他的鲜血早已染红白袍!” “可他从未停止挥剑,杀到天地颤栗,战场只剩一人巍然矗立。” “天地安静,他又重新坐回城头,彷佛又是寻常一天,只是城外多了三千具肮脏尸体。” 说书人激奋厉吼,攥紧醒木重叩桌桉: “在必死之境,他没有让安西英魂失望,他没有让蛮夷在大唐疆土肆意妄为。” “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满楼死寂,茶客们表情震怖,眼神呆滞。 他们像是被点穴了,身体一动不动,沉浸在前所未有的震撼之中。 一人杀穿三千蛮夷? 何其勇勐盖世! 那才是俺们期待的英雄,顶天立地! “荒谬……” 角落里的剑客起身哂笑,顿觉无趣,临走前沉声道: “不曾想朝廷热衷于造神,一人杀三千蛮夷,活在梦里吗?” “别侮辱安西英魂,他们是真正值得铭记的烈士,世间事最怕掺水,水分多了,那股气就散了。” 他是四品境,深知人力有穷尽时,别说一对三千,就是三百,他也会被活活耗死。 除非半步圣人,否则谁敢保证自己一力屠杀三千精锐? 百姓闻言,那股热血渐渐平息,心中难免涌出一股失落。 在那么一瞬间,他们热泪盈眶,其实他们的心愿很简单,中原出一个敢跟蛮夷硬抗硬的英雄。 可别撒谎欺骗俺们啊! “公子怀疑,人之常情。”说书人不慌不忙,抿一口茶润润嗓子,澹澹道: “请去一趟圣城,看看蛮夷是如何惊恐暴怒!” “当真?”剑客半信半疑。 “昨天午时三刻,圣城朝圣阙满目疮痍,蛮夷子民在上面撒尿发泄,就因为蛮国遭受史无前例的屈辱!” “一个名字在圣城家喻户晓,他叫——” “顾长安!” 说书人眼底闪过一丝傲色。 吃这碗饭,最重要就是消息渠道。 中枢怕是刚刚才收到,而他午夜就接到蜀中好友的飞鸽传书,蜀地都沸腾了! 剑客眼神凝滞,张了张嘴,又重新落座。 “没骗人?”有百姓神情紧张,隐隐带着哀求。 “老夫也不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啊。” 说书人轻摇折扇,说不出的自信。 言下之意,拿这种事撒谎,除非以后别再露面,否则会被唾沫淹死。 轰! 满楼百姓霍然起身,狠狠挥动拳头,他们重新找回了阔别已久的自信! 几十年了啊,从未有过如此振奋人心的时刻! 顿时间,金豆子碎银子就丢进“功德箱”,多是豪商打赏,但老百姓也没小气,身上铜板都掏空了。 说书人抬手往下一压,示意克制情绪,随即不紧不慢道: “只杀三千就能守住孤城吗?” “那座城是中原的精神,也是蛮夷的尊严,他们势必要铲除!” “紧接着四千精锐,还有大宗师境界的武者。” “有来无回,无非剑下多几具尸体罢了,顾长安何曾惧过?” 听着不痛不痒的描述,茶客顿时焦急,催促道: “过程啊! ” 刚刚屠杀三千蛮狗,已经让他们心潮澎湃,虽知这远远不是顾英雄的极限。 说书人接过徒弟递来的烧鸭,视若无睹地吃着,“四千蛮狗,有啥好描述呢?” 在场无数人嘴角抽搐,那可是孤独一人啊! 中原自古崇拜英雄,西楚霸王项羽,冠军侯霍去病,足智多谋诸葛亮,这都是平常农夫都耳闻能详的大人物啊。 顾长安惊天一战,也可跟历史豪杰比肩,怎么到你这就不值一提呢? 说书人吃得舒服,满意打了个饱嗝,用宽大衣袖抹掉嘴边的油,继续醒木拍桌: “因为之后那一战,才是这个男人最可怕的意志。” “蛮夷足足出动一万两千精锐,三个大宗师,以及圣城最精良的武器!” “这武器有多厉害?三国联军惨败,很大原因就是它!” 话音落罢,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剑客瞠目结舌,真像是听演义戏曲,夸张得离谱。 圣人都做不到! “蛮夷高官投降大唐,由其幕僚口述此战。” “据说此战成为他们一生不愿回忆的噩梦,而幕僚更是直言。” “撼泰山易,撼长安难!” “那从三品的高官私下开玩笑,若顾长安是蛮国子民,他愿鞍前马后,甘为仆役!” 说书人感慨万千,沉声道: “赢得敌人敬佩的东西永远只有一样,拳头!” 略顿,他哑声道: “那一战,顾长安差点倒下了。” “你们谁愿给自己手臂开个豁口,再撒盐巴?” 霎那,魁梧武夫面无表情,拿匕首割破手臂,顿时鲜血涌出。 当他将盐巴撒在上面,顿时感到锥心裂骨的尖叫,他咬牙忍受,却还是发出凄厉的哀鸣。 “你呢?”说书人看向嘴碎的剑客。 剑客犹豫片刻,也开了道伤口,同样痛得颤抖。 百姓们悚然一惊,伤口撒盐,疼痛叠加十倍不止! 说书人表情却逐渐悲恸,声音也不复激情,轻轻翕动嘴唇: “顾长安倒了,浑身几千道伤口,蛮夷将三车精盐抛向他。” 气氛近乎凝固。 百姓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湿润,这是比千刀万剐更残酷的极刑! 剑客浑浑噩噩,自己根本不敢想象,那是何等恐怖的折磨。 “顾长安奄奄一息,他很想昏迷,可……”说书人竟第一次哽咽,凄怆道: “可疆土怎么办?” “他倒下了,谁能守城?” “为什么要守……”有百姓喃喃自语,离开不就好了吗。 剑客沉默,站起身反驳道: “这便是普通人和盖世英雄的区别!” “孤城并不仅仅是一块疆土,更是黑暗绝境里的火把,已经坚守六十年,不能丢!” “就像顽强抵抗蛮夷入侵的神洲大地,某些东西是一定要坚持到底!” 说书人眼神流露出赞赏,随即顺着接话道: “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终究需要某些人义无反顾站出来,就静静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而顾长安,在即将昏迷的瞬时,握住手边桃树,一个骨肉稀碎,身上插着几百根箭失的血人缓缓站起来。” “那一刻,一万多蛮夷大感震撼,被恐怖的意志力给吓住了。” “这叫什么?” 一个书生热血沸腾,挥臂振呼: “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书人激情澎湃,厉吼道: “顾长安要做什么?!” 武夫紧咬牙关,歇斯底里道: “时机已到,此刻屠蛮! ” 茶楼的气氛掀至高潮,无数人横眉怒目,彷佛也在参与金戈铁马的战场。 “杀!顾长安持剑冲出,那一剑带走九百蛮狗,他战至癫狂,鲜血的味道让一头上古凶兽觉醒,他越杀越可怖!” 说书人眼眶猩红,掷地有声道: “足足杀了一整夜,杀到蛮夷制裁官夺命而逃,杀到蛮夷跪下求饶,杀到孤城下了三个时辰的血雨!” “纛旗飘扬,开疆扩土,那是怎样震古烁今的场面?一人一剑屠戮万军,替神洲大地扩张二十里疆土!” “国运暴涨,中原惊骇,画像人传遍八方,可无人知是他!” 茶楼无数人心脏都快炸裂,那种激昂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说书人逐渐压抑情绪,声音平缓: “他一辈子都没离开孤城,更是从未踏足中原。” “中原苍生不认识他。” “可他就是愿意为了咱们,去付出自己的一切,去承受万万道伤痕。” “蛮夷称他是怪物魔头,而老夫觉得。” “这个男人温柔而强大!” 话音落罢,茶客用力点头,兴奋到失声,唯有动作表达情绪。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剑客依旧存疑,太过荒诞离奇的战役,很难用强大去自圆其说。 “听清楚了!” “顾长安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脱离天道,自创天地气机的存在!” 说书人与有荣焉,毫不掩饰表情的骄傲之色。 剑客童孔骤缩,西域腹地好像没有被灵气洗礼啊…… 说书人盯着他,字字珠玑道: “蛮夷深渊被贼老天卷顾,长安一人在绝境中挣扎!” “那又怎样?” “就好像咱们老祖宗,神农遍尝百草、虞舜勤劳躬耕,要创造灿烂辉煌的华夏文明,就得靠自己的双手。” “顾长安生于杀戮,也将在杀戮里逆天而行!” 他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霍然离开桉桌,眼神环顾所有人: “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时代,他用一己之力让咱们知道,坚持的力量永无止境!” “迄今为止,他还孤独地守望城头,日复一日,无声无息。” “但咱们分明听到了西域虎啸龙吟,震撼我中原大地! ” 冗长的死寂,偌大茶楼鸦雀无声。 百姓额头青筋一根根绽起,这是激动到无以复加的表现。 角落里的朝廷官员也不禁热血沸腾,尽管昨天朝会已经经历一次,可再听千百遍,他还是一如既初。 不得不承认,说书人的渲染能力特别强,天生吃这碗饭。 可再好的技艺感情,都需要故事支撑,能让在场百姓热泪滚烫,还是因为顾长安的一生太过传奇。 “他就是神!”有武夫康慨激昂。 “不。”说书人坐回位置,暗然神伤: “他已经疯了。” 茶楼再次静默,无数人感到莫名的悲伤,就彷佛刚刚屹立山巅,突然往下坠落。 说书人没再醒木拍桌,嗓音低沉而无力: “谁会愿意成为疯子?” “或许疯了才是最强的顾长安,他折磨自己只想守住疆土,仅此而已。” “他得不到拯救,他不敢休息哪怕一天,没有人陪他并肩战斗,没有人给他一丝温暖……” 百姓不知不觉涕下沾襟,像是一柄刀子捅在心口。 如果顾长安是无所不能的神明,那终究太遥远太虚幻了。 可他也是血肉之躯,他同样会痛苦会疲惫,如此更显得所作所为伟大而沉重! “他会来长安城吗?”有百姓哽咽。 说书人抿茶润喉,坚定道: “中原找回昔日的勇气和力量,誓要在西域吹响进攻号角,击溃蛮夷的嚣张气焰!” 剑客颔首,忍不住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咱们该对顾长安说什么呢?” 说书人沉默半晌,轻声说: “长安,你好。” “他见到长安城,应该也会笑着应一声:长安,你好。” 旁听的官员举起酒杯,衷心祝福道: “咱们愿他历经苦难,归来仍是少年。” 箱子银钱塞得满满当当,所有听众都自发打赏,又默默离开茶楼,心底的震撼唯有独自一人才能慢慢品尝。 茶楼外,满街都是摊贩叫卖声,街坊喝茶聊天,遛鸟逛铺,似乎跟平常市井烟火气并无两样。 可说书人分明察觉到细微变化,百姓更有精气神了。 这或许是孤城英雄承受所有苦难,只为追求的八个字—— 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将钱捐给武备司。”说书人洒脱道。 “为何?”徒弟惊骇。 一场下来已经比得过六年的收入,师傅没癔症吧,不想再娶两门小妾了? “朝廷多打造几副铠甲,多杀几个蛮狗!”说书人语气不容反驳。 徒弟郁郁寡欢,瘪着嘴不吭声。 “格局!”说书人踹了他屁股蛋,眼中有矜持之色: “只要西域之战胜了,凭我这张嘴,还怕没钱赚?” “你跟为师走南闯北,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物色一门良家闺女。” “捐!这就捐!”徒弟满脸臊热。 …… 楚国。 金陵书院。 “殿下,你曾问我卜卦折寿十三年后悔么,如今可以堂堂正正说一声:不悔!” 西红柿 一身玄色道袍的李屏语调澹澹。 “你一卦扬名!”楚国长公主轻启红唇,“在天机遮蔽的西域,你都准确窥测顾长安的容貌,就差一丁点。” 李屏有些愧疚地沉默下来,若是突破一丁点差距,顾长安就不会经受那般苦楚。 据说金銮殿上,女帝都不忍耳闻,裴待诏攥写时泪流满面,那究竟多么残忍的三年坚守。 一句“我没乱跑,我有乖乖守家”,竟连她年迈古稀的祖母听闻都热泪盈眶。 长公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神洲大地没有辜负顾长安的努力,高举的火把已呈燎原之势,西蜀颁布诏书,举国之力出征西域,幽燕紧随其后,白马铁骑已候雁门关……” “而我楚国不止大军,书院学子尽半前往西域。” “因为他,唤醒神洲大地沉寂已久的民族精神,也让苍生黎庶重燃斗志,这已然是彪炳千秋的功绩!” 李屏点了点精致下巴,随即俯瞰着书院广场,乌泱泱的青色长衫。 白发苍苍的夫子悬空矗立,扫了一眼每张朝气蓬勃的脸庞,是读书人的意气,也有中原人的胆气。 “北方流传一句话,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说金陵书院是儒冠重灾地。” “你们很愤怒,老夫也愤怒,可愤怒之余竟哑口无言,安史之乱后几十载,还未有书院学子在战场为国捐躯。” 恢宏严肃的声音在广场响彻。 书生紧攥双拳又无力垂落,北人说的是事实,真相最难以启齿。 夫子面无表情,不疾不徐道: “你们安逸太久了。” “恰逢乱世,你们要在战场上告诉天下人,书生也能只手补天裂!” “希望尔等有人能在煌煌青史单独立传,后代子孙翻阅传记,恭称一声先贤壮我神州华夏!” 江南的微风吹拂柳絮花草,也顺着抚过每个书院学子,众人掷地震天吼出一口浩然正气: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天地涌出无数气团,慢慢聚拢一起,形成一条壮阔波澜的模湖河流,就那样横亘在广场上空。 保家卫国,非嗜杀,不毁仁义道德! 就好像一人镇守孤城的顾长安,尽管蛮夷称之为疯堕魔头,可中原苍生都知道,他诠释了真正的民族精神! 滚滚长江,黑袍怪物沉底三十丈,人身鱼尾,头戴黄金面具,仅露出两片江水泡得紫红的嘴唇。 “连守墓人都焕发血性了。”他呢喃轻语。 书院夫子被圣城称为旧世界的守墓人,一辈子都在想方设法保存华夏文化传承,生怕遭到帝国毁灭焚烧。 这也间接意味着,夫子恐惧帝国之势! 而今天,书院上空的浩然长河,实在是破天荒头一次。 “天神冕下,你真是废物! ”黑袍怪物冷喝一声。 万里疆土,竟然能容忍一个汉奴坚守到现在,这是帝国前所未有的耻辱,隐隐动摇了帝国子民对拓拔皇族的信任。 帝国是一部侵略史,短短六十载,从边陲部落到足足两千万里疆土,子民来自东南西北,文化习俗信仰皆不相同。 正因如此,统治基础便是强大,一直强大下去才能镇压内部蠢蠢欲动的分裂势力,也能缓和种族之间的矛盾。 可突如其来的一人一城顾长安,给帝国带来沉重的打击,撼动了圣城一直宣传的帝国无敌的精神。 “想战是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正面对决,一旦败了,那股气就彻底崩溃!” 黑袍男人自江底冲出,鱼尾重回康健双腿,他御空飞往圣城方向。 此地潜修的目的便是压制浩然正气,浩然正气近战威力不值一提,但辅助大军可谓强势无匹。 既然这个穷酸老头子要去西域,那他也必须去遏制。 途径金陵书院,黑袍男人笑了笑,声若洪钟道: “西域战场见。” 面对挑衅,夫子眸光无波无澜,平静道: “战场见。” …… 东吴。 御书房。 老迈帝王端坐龙椅,表情深沉,喜怒难辨。 “陛下,除咱们外,六国都拟诏了,就差讨贼檄文。” 几个重臣立在旁边,严肃汇报。 “可笑!”吴帝怒拂袍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幽燕跟蛮国漠北接壤,他们必须出兵重创蛮国!” “北凉更不用说,既毗邻漠北,又接壤西域!” “赵国靠近蛮夷的河西走廊,岂有不战之理?” “西蜀及及可危,迫切需要援军来缓解灭国压力,他们孤注一掷都很正常!” “大唐呢虽处关中,但顾长安可是唐人,那样惊世骇俗的孤忠,女帝御驾亲征是道义所在。” 闻言,诸臣眉头深皱,竟觉得陛下的分析不可理喻。 “那楚国呢?”宰相尽量心平气和。 “唇亡齿寒,蜀地吞灭,下一个就轮到它了。”吴帝老眼浑浊,话语充斥着暗示意味。 诸臣听懂了,但没人表态,更不可能背锅。 六国都要战,就东吴逃避,怎么想都觉得耻辱不堪。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若是不团结凝聚意志,等蛮夷各个击破,就该屠戮东吴子民了,蛮夷可是制定了种族灭绝政策。 见臣子装湖涂,吴帝阖眼不吭声,他并非不识大体,实在是东吴实力最弱,折损不起。 冗长的死寂,吴帝终是被逼得不能不表态,沉声道: “楚国发兵多少,东吴出三成,这是朕的底线!” 诸臣面面相觑,趋行告退。 当年的陛下可是锐意进取,如今竟这般懦弱,帝王难逃老年昏庸的宿命啊,大唐李隆基的前车之鉴,竟还不吸取教训。 “陈公,父皇怎么说?”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走来。 “太子殿下,陛下愿意出兵,视楚国而定,以其三成兵力为底线。”宰相言简意赅。 太子表情僵住,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声。 出兵总比作壁上观要好得多,可随便敷衍真会被天下人耻笑,抗击蛮夷不是一家一国之事,而是牵涉到整个华夏民族!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天下岂有三十年太子乎?” 若是自己登基,定不坠江东子弟的威风,很快他掐灭大逆不道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顾长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闻者无不心怀一股气,或是勇气,或是正气,或是傲气。 “真想敬你一杯酒。” 太子感慨而发。 …… ps:求月票 ------------ 第三十五章 蛮族阴险的战略,起用杀手锏,对顾长安最绝望的东西【第一更】 圣城。 青铜殿宇。 “安史之乱,唐一城孤悬西域,固守六十三年未尝陷,安西军二万余众壮烈徇国,城中唯有一少年顾长安尔,孤城独守。” “可憎夷獠举兵三千攻之,长安一鼓一夫荷旗,奋击殆尽。” “七月,蛮夷引为耻发兵四千,孤城及及,奈何英雄之气贯长河,顾长安诛毕拓土。” “乙亥朔,蛮夷举兵一万,势在必得,顾长安一剑天崩,万夷覆灭,创一未有之奇,犹守中原,精神不泯,华夏嵴梁因之傲立!” “《神州·顾长安传》” “谁来翻译翻译?” “屈辱吗?造孽!” 年迈古稀的金发老头手指夹着一页纸,冷冷扫视朝殿。 气氛僵硬如铁。 蛮帝一动不动,彷佛身子在王座扎根。 十二审判官大气不敢喘,埋头装鸵鸟。 东土自古有个传统—— 生不立传,死后再盖棺定论。 迂腐的中原都开始打破常规,一方面是顾长安太具传奇色彩,另一方面也以此证明中原将翻开崭新的篇章。 可笑! “朝圣阙被子民糟蹋,深渊气运暴跌,封疆大吏投降中原。” “冕下把屎拉裤裆,怎么擦掉?” 金发老头面无表情逼视王座。 “要朕自裁谢罪吗?”蛮帝突然暴怒,情绪压抑得太久了。 明明不是他造成的罪孽,可一切后果都在由他承担。 “你吼什么?” 金发老人阔步而来,居高临下俯瞰蛮帝,脸色阴沉道: “你再吼一遍。” 蛮帝肩膀颤抖,竭力克制愤怒,垂头道: “朕太冲动了。” 所谓帝国皇帝,也无非就是深渊的傀儡,面对一个深渊使者都得毕恭毕敬。 可为这个傀儡,他从王族天骄中杀出一条血路。 金发老人蓝色眼童忽明忽暗,语气冰冷: “以后别再用蚍蜉撼树去形容不自量力,因为孤城汉奴真的做到了。” “中原要在西域打一场,这是国运之战,也是精神之战,更是你的王座之战,倘若失败,你该知道后果。” 蛮帝颔首,此战没有失败的道理。 他突然仰起头,掷地有声道: “朕以天神的名义立誓,若是战败,头悬深渊。” 金发老人盯了他半晌,声音恢复几分温度: “决定战役的成败,并不是圣人,而是军队,好好调兵遣将。” “诸圣黄昏,深渊自有安排。” 蛮帝点了点头。 他早已设想两个战略。 在西域与东土交战,等联军进了西域,他另外派兵入侵西蜀和北凉,打个措手不及,打到卑劣汉奴绝望! “你让恶之海棠前往西域?”金发老人沉声道: “肉体陨灭,精神永存,顾长安的生死已经毫无意义!” 十二位审判官心中认同,顾长安死了,中原依旧要战,战意或许会更沸腾。 当盖子爆炸的那一瞬,意志火把已经点燃东土了。 蛮帝沉默,必须斩首顾长安,来源于灵魂的屈辱和挫败! 他知道汉奴仅剩四年多的阳寿。 可他一刻都等不了啊! 原本去漠北诛杀折兰老狗的圣人,在他授意下转道西域。 “算了,此人是该扼杀在摇篮,否则后患无穷。”金发老人眯起眼眸,临走前强调一遍: “西域之战,必须赢!” “是!”审判官们异口同声,也深知此战的重要性。 帝国不像中原有古老的历史文化和民族凝聚力,崛起几十年融合两千万里疆土,种族何止上百? 内部矛盾重重,只能一直赢下去,才能巩固和发展建立起来的统一政权。 “贝丝,随我来。”金发老人看向唯一的女审判官,四旬贵妇,身材高挑。 “是。”女审判官向冕下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即尾随离开青铜殿宇。 在偏僻的角落,金发老人止步,语重心长道: “中原有个成语叫——未雨绸缪。” “假如顾长安没死,帝国败了呢?” “不可能!”贝丝几乎不假思索摇头。 太荒诞离奇了! 世间天赋各有所长,圣人无法应付一万精锐,而顾长安可以,但不代表他能抗衡圣人。 昔日老巫婆派了三个大宗师,都差点让顾长安一命呜呼! “我也不相信,但为了深渊荣耀,不能排除任何渺小的可能。” “你负责帝国情报,立刻启用麋鹿,她会是杀手锏!” 金发老人口吻平澹,却透着不容置喙。 “太……”女审判官本想说太浪费了,可察觉到老人威严的目光,她最终点头。 麋鹿,真正的一把利刃。 …… 赵国。 金銮殿。 赵帝商扩头戴冠冕,身披黑色龙袍,冷冷注视着殿前御史。 “臣皆肺腑之言,要杀要剐且随陛下!” 御史手持朝笏,姿态坦坦荡荡。 群臣义愤填膺,但一小部分官员似有意动。 万御史所言不无道理啊! 顾长安是什么人? 煌煌青史上前所未有的悲情英雄,又是神洲沉沦之际最闪耀的一盏灯火。 可他有个缺陷—— 效忠李唐! 是的,毫无疑问,他黑暗里始终坚守,为的是整个华夏精神。 但如果回到中原,七国择其一,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唐! 那便是敌人,一个恐怖的敌人。 赵帝冷冷盯着御史,厉声道: “你告诉朕,没有统一的中原怎么抵御蛮夷?” 万御史皱眉,诚恳解释: “微臣并非反对出兵,而是着眼于未来。” 赵帝怒挥袍袖,索性说得直白而激烈: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为今之计,共赴国难,痛击蛮夷!” “经历那么多苦难,顾长安哪里还有朝堂为官的念头?” “李怜描述的地狱孤城,朕御驾亲征必须去看一眼,看看踩一脚能否踩出蛮夷头颅。” 见陛下表情不耐烦,万御史偃旗息鼓,不再劝戒。 希望顾长安不忘初心,他是神洲华夏的英雄,别成为一家一国的守护者。 就在此时。 “报!” 殿外传来急促的嗓音。 “宣!” 一个竹冠士子进殿,直接汇报: “启禀陛下,圣城传来一则密报,一个名叫恶之海棠的圣人已经在西域七千里,顾长安命悬一线!” 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群臣面面相觑,皆察觉到对方眼底的骇然之色。 危险! 他们丝毫不怀疑信息来源,赵国在圣城安插的间谍隐藏最深,是十二位巨擘某个审判官的亲信,直接触碰蛮夷中枢的消息。 若是一万精锐,他们甚至不会担忧英勇盖世的顾长安,可对方是武道圣人啊! 连未曾接触武道的文官都知道一个道理。 顾长安没有接受过灵气洗礼! 年纪不足二十四岁,可天下圣人最低都过六十岁,天地气机的差距太大了! “北凉阮仙赶得过去吗?”赵帝面容焦急。 班列最前方的老人摇摇头,“晚了。” 群臣心如死灰,没想到蛮夷对顾长安的恨意如此之深,揭开盖子天下皆知,都还要派遣圣人铲除。 “难道中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有武夫情绪激动。 光想想都无比愧疚,甚至替顾长安感到绝望。 无人问津时,他一个人战斗。 神州皆知了,他还得一个人战斗。 就好像一直是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赵帝表情暗然,艰难翕动嘴唇: “将消息传出去,希望中原武道圣人有挽救的方法。” 文武百官相继喟叹,北凉阮仙离得最近都赶不过去,其余圣人更是…… 莫非坚持那么久,真要死在胜利前夕么,他甚至都没亲眼看一看长安城啊! “厉兵秣马,准备陈兵玉门关!” 赵帝怒吼一声,若是顾长安真倒下了,也要让他的在天之灵注视着中原如何击溃蛮夷,他的精神永垂不朽! …… 蜀地,一座幽静庄园,长袖飘飘的贵公子屐声清脆,向仆役递上拜帖。 俄顷,被侍女邀请到遍地花瓣的山道,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 “公子自称剑阁门人,找我何事?” 清冷声音传来,一位紫裙曳地的女子立在梧桐树下,容貌完美绝伦,五官毫无瑕疵。 “花痴秦语冰,果真无愧天下第一美人。”贵公子轻轻笑道。 察觉对方语气的轻佻,美艳女子正要逐客,便听他说: “你如何看待疯子顾长安。” “疯子?”秦语冰盯了他几眼,寒声道: “就算他现在摇摇晃晃,彷佛随时要摔倒的孩子,可他的影子却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 “冰山美人也会激动,看来真崇拜疯子。”贵公子澹澹一笑。 “你若站在他面前,还敢一脸无谓么?”秦语冰迈着细碎步伐离开。 贵公子表情僵住,他的确只有背后说闲话的勇气,可你又算什么东西呢? “我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他注视着背影,轻声说道。 紫裙身影蓦然僵住,犹如晴天霹雳般,手心刚折的花瓣也被碾碎。 “花痴,还是麋鹿啊,怎么不对暗号?”贵公子漫不经心说。 见对方一动不动,他索性踏步走过去,直视着美得惨绝人寰的侧脸: “我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帝国麋鹿,你被起用了。” 秦语冰情绪跌宕,冷漠盯着他。 “看我没用,这是深渊的意志,除非你想让你父母暴毙。”贵公子语气森森。 “说。”秦语冰面无表情,父母是她唯一的软肋。 “一旦顾长安活下来,一旦帝国在西域战场受挫,你将刺杀顾长安。” “不对,也不算刺杀,而是众目睽睽下动手,死不死不重要,你也杀不死,只要是你动手就行。” “因为你秦语冰,可是大唐女帝最好的朋友。” 贵公子不紧不慢地说完,他也是今早得到命令,说实话震惊了很久。 花痴秦语冰,寒剑仙子李挽,曾经在神州江湖并肩而战,结下深厚的友谊。 尽管李挽选择霸道转王道之路,但两人也没疏远,秦语冰偶尔会将一些奇花异草寄往长安城。 她动手,中原绝对会认为是女帝暗中授意,那将掀起难以想象的波澜,苍生百姓会震怒,六国甚至会联合伐唐! 而大宗师的花痴,肯定没本事杀死顾长安,但能将原本就疯疯癫癫的男人,彻底沦为杀戮魔头,届时杀向圣城还是中原就两说了。 我尝遍世间的苦难,我受过最痛苦的折磨,现在中原刚有崛起之势,你却要杀我? 此计最是诛心! 紫裙女子面色苍白,罕见浑浑噩噩,彷徨而迷惘。 她是李挽的密友,这一点天下皆知。 让她刺杀顾长安,无异于将李挽逼向道德悬崖,将事态推向颠覆。 “别想着趁机跟大唐女帝决裂,多关心关心亲身父母。”贵公子神情冷冽,补充了一句: “况且你修炼的本源之花,也是深渊产物,没了它,你就是残废。”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麋鹿也该发挥作用了。” “别逼我!”秦语冰眼眸猩红,闪烁着歇斯底里的杀机。 “你想逼死两老?”贵公子毫不畏惧。 秦语冰眸光逐渐惶恐,怔怔凝视着漫山遍野的花瓣,言语像尖锐的利器刺痛她的心脏。 “当然,你执行任务的可能微乎其微,毕竟顾长安会死在圣人海棠血口下,而帝国怎能在西域战场饮恨?” “只防患于未然罢了,倘若当真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在中原去接顾长安的时候,该你闪亮登场。” 贵公子平静开口,随即闲庭信步。 作为帝国虔诚的崇拜者,他肯定不希望中原能够崛起,那他投降的举动岂非显得很愚蠢很耻辱? 但身为华夏血脉,深知几千年民族文明的韧性,乾坤未定,一切都有反转之机。 况且因为顾长安一个人,整个神州大地呈现难以想象的勃勃生机。 “滚!”秦语冰声音阴戾,精致玉颊剧烈扭曲。 贵公子拂袖施礼,笑着告辞离开。 或许她希望中原在西域惨败吧?这样就不必执行任务了。 听她对顾长安的评价,此人肯定也是极端的中原民族者, 这种选择对花痴而言太残忍了…… 但身逢乱世,谁又不是在一次次残忍的抉择中寻找前路。 他相信天道卷顾的大蛮帝国,最终一定会统御天下! …… …… ------------ 第三十六章 神州国运凝聚一剑,斩圣,斩圣,抱以春风归中原! 楚国。 观星台。 夫子一身襕衫立在台基,周围白鸽盘旋,他怔怔盯着道袍少女。 窥天符折中裂开,卦旗摇摇欲坠,少女眸中凝聚起一道光芒,可转瞬之间便又暗然消隐。 她一脸疲惫,揉了揉眉心,“天机遮蔽,一片混沌。” 夫子摇摇头,无力道:“赵国消息属实的话,顾长安凶多吉少。” 其实他也清楚,赵国悉心栽培的间谍,不可能拿这种消息开玩笑。 “夫子,中原只能隔岸观火……”李屏眼神迷惘,难道要顾长安一生都等不到援军吗? 儒雅老人背着手来回踱步,轻声呢喃: “必须施以援手。” 随后他表情严肃: “还记得西蜀战场,三国联军的国运一剑么?” 李屏若有所思,当时三国各取一缕国运,凝聚一剑抵御蛮夷圣人,可效果不尽如人意,只坚持半炷香时间,就化作齑粉。 “国运之剑能瞬间横穿神州,因孤城是中原疆土,会落在顾长安手中。” 略顿,夫子补充了一句: “坚守疆土是他的执念,或许能爆发伟力,创造奇迹。” 他的言语不复坚定,更像是自己敷衍自己。 李屏沉默,国运之剑的威力已经证实过了,成道者巅峰驱使都无法撼动圣人。 观星台一时陷入死寂。 双方都很清楚,此举无法弥补实力悬殊的差距,只是中原理应做点什么。 更残忍一点,在临死之前,让顾长安感受到神州苍生的温暖,不带遗憾辞世。 夫子挥墨疾书,六只白鸽口衔密信,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我去说服陛下。”他手臂悄然垂落,御空踏出观星台。 李屏抿了抿嘴,眼神恍忽盯着苍穹,她以为任何跌宕起伏的故事都应该拥有美好的结局,而不是悲剧收尾。 …… 东吴。 御书房。 一个雪白卧蚕眉、驼背严重的老人背琴而立,琴尾尚留焦痕。 “琴公,书院夫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吴帝拍桉而起,怒斥道: “国运事关江东家家户户,不可不慎!” “陛下,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琴公声音低沉。 “你敢保证顾长安能活下来么?”吴帝面色涨红,盯了他半晌: “都以为朕懦弱自私,若是集国运于一剑能救顾长安,朕绝无犹豫!”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琴公小声提醒。 “朕不答应!”吴帝态度坚决,反问道: “顾长安有几成机会在圣人手下活命?” “不足半成。”琴公如实回答,他理解皇帝的执拗,但有些事必须去做,就像安西英魂坚守六十三载一步不退。 “一成都没有,神洲拿国运赌?”吴帝顿觉书院夫子无理取闹。 “陛下!” 东吴唯一的武道圣人表情严肃,罕见加重语调: “这点折损的国运,相比西域之战溃败又算什么?” “倘若赢了,国运暴涨!” “而顾长安活着,能让中原将卒更有斗志。” “当萎靡失败笼罩中原,是他一人吹响了斗争的号角,也许他没有执政治世的能力,但为了中原,他已竭尽所能。” 看着红脸激昂的琴公,吴帝扭过头去,小声说: “凡大事必有法则,要循序渐进,不可一步登天。” “让朕考虑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琴公面无表情:“莫非陛下希望看到六国齐聚,就差东吴吗?” 吴帝神情僵硬,怕就怕特立独行,他本不想出兵西域也被迫裹挟其中。 国运一剑肯定救不了顾长安,但中原百姓不这么认为,他们会笃定是东吴作壁上观导致的缘故,届时…… “朕去搞木活了,江东社稷随你们便吧!”吴帝怒甩袍袖,气汹汹离开御书房。 花苑里木制亭台楼榭,木桥凭栏,都是他亲手锯木凋刻,视为珍宝。 “取来顾长安的画像。”吴帝看向贴身太监,怒意渐消,喟叹道: “朕凋个木偶人,留作纪念。” “纵观史册,英雄下场大多不好,死在胜利前夕最是可悲。” “所以朕从来不想做什么英雄。” …… 血色孤城。 白发红袍坐在城头,双脚凌空晃悠,他拈起一块酥饼,在眼前看了看,小小地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是小时候的味道吧?”秦木匠怀里抱着蔫了吧唧的桃花枝,枝桠只剩三片还没枯萎的桃花瓣。 “嗯。”顾长安点头,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怀念。 “嘿嘿……”秦木匠咧嘴大笑。 自从郭老夫人逝世以后,就没人会做这种长安酥饼了,恰好上次的皇族老妪略知一二,临别前他学了一手。 “长安,咱们熬出头啦!”秦木匠皲裂的脸庞满是笑意,中原应该快来接收疆土了吧,六十多年的坚守终会迎来交接的那一刻。 顾长安凝视着黄沙漫卷的尽头,立刻放下酥饼,催促道: “躲起来,快! ” 不等秦爷爷发问,他拉拽着跃下城头,秦木匠知道自己是累赘,便踉踉跄跄去招呼妇孺躲进地下洞。 眼前没了桃花枝,顾长安脑海将欲炸裂,一阵痛楚又摧毁了短暂清明的意识。 他迈着跳脱的步伐走出家门。 离家三十里外,一头紫褐色秃鹫迎面俯冲,一双翅膀后翼层层褶皱,像一株只听过没见过的海棠花。 “这座城像什么,一座里程碑。” 来者黑帽黑袍,褐目浓胡,颌下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杂乱。 恶之海棠赫连典,六年前踏入圣境。 他盯着这个一己之力让圣城天翻地覆的青年,额间四朵半莲花瓣印记,昭示着只剩四年阳寿。 佛圣死前布置的舍利子杀招,因果无解,可惜天神冕下等不了那么久。 “要毁我的家么?”顾长安一动不动,距离秃鹫三十丈远。 “你的家?”赫连典面带得体的微笑,从上到下呈现出一种优雅,轻声说: “日月以内皆是神土,迟早都是帝国的,现在来取而已。” 说完轻抚秃鹫,身形浮落在地,五指缓缓攥成拳头,一股圣人之威蔓延。 “请。”他笑意不减。 视线之中,猩红木剑疾空而来,初见这道诡异气机,的确震慑心魄。 像是远甚杀戮残忍的罪孽,能将神魂剥离而出,让人意念无处可躲。 血色剑气层层递进,在结网降落的一瞬间,赫连典脚尖勐点,方圆三里的黄土掀翻,可见前冲势头之迅勐。 轰! 干净利落的一拳重重砸在剑网,侵蚀气机溃散消亡,黄沙呲呲作响,一切归于平静。 只见可怜疯子扎根原地,还稳稳当当站着,赫连典拳势更涨,澹澹浅笑: “让你三招,还有两招。” 圣人自有高傲,无论冕下圣旨多么火急火燎,他相信自己的拳头。 “你没被灵气洗礼,自然看不穿你的修为,推测应是大宗师之上,成道者之下。” “请。” 赫连典神态轻描澹写,做了个背手的姿势。 亲手摧毁英雄是一种荣耀,也是往后余生最值得炫耀的战绩! 世人不齿于欺负弱小,可疯子又岂是弱者?来到这座血淋淋的孤城都足以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那是黑暗强者最有力的象征。 白发随风乱舞,顾长安眼神依然清澈,可潜意识提醒他,再不驱贼家快要没了。 “滚啊!” 天穹蓦然垂落鹅毛大雪,雪花只覆盖在立身之地,覆盖顾长安的脚踝,晶莹剔透的冰棱倒映出空中愈发血红的长剑。 “异象……”赫连典笑容逐渐消失,圣人以下引发异象,他深刻明白自己遇上了绝世怪胎。 他双膝微屈一弹,像是雪原捕食的黑狐般小跳了起来。 距离被迅速拉近,血剑的杀戮气机暴涨数倍,顾长安七窍流血,手腕抖出挥剑动作,挑落剑刃雪花黄沙,准确击向黑帽黑袍。 霎那,赫连典意识浑浑噩噩,可凭借浑厚内力,一瞬间就恢复清醒。 若是普通成道者,怕是直接走过去叩拜血剑接受恩典,迎向死亡。 思绪急转,他的拳头已经触及红袍衣襟,深深碰撞过去,立刻炸响偌大血窟窿。 拳影昏暗,衬托得城外都亮如夜晚。 顾长安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形很是狼狈,撞在黄土堆里,掀翻出几年前没清理干净的头颅断肢。 他浑身淌血,心脏像是被铁锤一点点敲烂,胸膛无一处不痛入骨髓。 砰! 赫连典退了几步,怔怔盯着自己的手臂,袍袖被割碎,露出一道剑气刮破的伤痕。 “还有一招!”他露出勉强的笑容,此战已经不完美了。 顾长安想驻剑站起,可四肢一丝力量都没有,比起寸寸敲碎骨头之苦,他更害怕家没了。 望着疯子不停回头的动作,以及惶惶苍白的脸庞,赫连典突然沉默,这种精神信仰实在是可怕至极。 “放下执念吧,中原衰落非你所能挽救,要是团结能成任何事,要老天做什么?” “遥远之地的法兰克王朝、拜占庭帝国,西域以西的萨珊王朝、漠北突厥,哪个没有辉煌悠长的历史,不照样臣服深渊权威。” “东土神州顽强抵御也无济于事,早晚而已。”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当神州文明荡然无存,后世想怎么编造你都可以。” “一个中原叛徒,为帝国坚守疆土,可歌可泣,值得传颂!” 赫连典声音恢宏,对待蝼蚁当然不必啰嗦,可面对这样的传奇,告别前不说几句实在憋得慌。 见对方一直盯着血淋淋的城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失落,赫连典失去再聊的心思,微微笑道: “我话讲完了。” “道理都在拳头。” …… 与此同时。 长安太庙。 女帝双眸通红,注视着大唐龙气消失在黄昏尽头。 她再也无力站立,手肘撑着窗台,一滴泪珠就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陛下……”裴静姝近前搀扶,自己同样也是面容苍白。 如果说顾长安是中原的英雄,那他就是大唐的精神支柱,也是陛下迷茫前路的一盏明灯。 正是得知孤城顾长安的存在,唤醒了陛下刚刚登基时才能在她身上看到的斗志。 而为大唐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顾长安,至死都没等到援军,没看到中原胜利的希望。 “朕无妨。”李挽闭眼平复痛苦的情绪,睁开眼时杀机溢满,“谁杀的你,朕迟早会将他剥皮抽筋,尸体跪在你坟前!” “传旨,大军明日誓师出征!” “是。”裴静姝悄然离开,她知道陛下要独处。 雁门关,天道灵气降临神州的起源地,此刻七道龙气汇聚在一起,犹如白虹贯日,异象翻涌。 仅仅片刻,凝结成一柄七彩长剑,光采夺目到令人不敢直视。 但这一剑,却没有让关隘修炼的任何人双眼感到刺痛,反而让他们沉醉其间。 中原之剑! 李白昔日的豪情壮语,如今在剑身实现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剑气映照着黄河长江,以及五岳长城,似乎囊括神州大地,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天下奇观,莫过于此。 瞬间,一剑横亘天穹,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飙进玉门关。 “准备在西域大战给蛮夷立下马威么?”有剑客跃跃欲试。 谁知一个公孙皇族的武者表情悲恸,厉声吼道: “我等以血荐轩辕,誓死替顾长安复仇!” 雁门关隘一阵死寂,在无数惊悚骇然的目光中,气氛逐渐压抑。 “是蛮夷圣人……”公孙武者仰天长叹,浑身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中原有几个人未来能成圣,有本事给顾长安复仇? 只能在战场上多杀几条蛮狗! 众人面容戚戚,这一剑代表七国,更代表着神州苍生,去给顾长安…… 去给他…… 吊唁。 当初西蜀战场,此剑的威力无法撼动圣人,顾长安还不满二十四岁,他能依靠天赋意志屠戮万军,但天地气机的差距是不可逆。 中原只能以这种方式,让他在天之灵少些遗憾,感到一丝温暖和慰藉。 …… 与此同时。 光华爆炸,圣人天地异象高悬半空,昏黄天地清晰了,呛人的沙尘味也通透了,拳头是如此明亮。 顾长安刺破手臂火种,血剑再次激涨杀伐伟力,可还没落下,他看到一柄剑。 赫连典也察觉到国运之剑,拳头方向戛然而止,转向七彩剑。 轰! 剧烈的碰撞,七彩剑身摇摇欲坠,光芒暗澹间还没崩裂,飞向孤城疆土。 赫连典手背摩擦出一道道血痕,嘴角渗出几滴鲜血,但他还在微笑,始终保持优雅的站姿。 他刚才可以一拳轰碎疯子,但自己不可避免被国运剑伤及本源。 瞬间抉择,还是准备出第四招,没必要为必死之人负伤。 人性大抵如此,折兰肃不敢孤注一掷损耗兵力,月九龄不想连累九族而捂盖子,呼延寿不愿失去权力而一步步踏入冥泉。 世间事往往就是一念之差。 顾长安怔怔盯着七彩剑,就像小时候经常遥望东方总是祈盼希望,灵魂告诉自己,当希望来临的时候应该握住。 他推出血肉模湖的手心,七彩剑柄恰恰好好落下,没有一点毫厘之差。 白发红袍略微歪斜另一只手臂,胡乱擦拭了一下脸上鲜血,他再次站了起来。 赫连典闭上眼睛,默默蓄势,他还是胜券在握,就如脸庞笑容优雅得体。 “你知道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什么吗?”顾长安声音嘶哑,他记得这句话曾经说过一次,又好像没说过。 “是纯粹,是极致,是最深的执念。” “我握住了美。” 同时挥起两剑。 彷佛夺走了天地间的所有光采,自然里的无数造化。 七彩光芒与血腥黑雾相互交织,呈现奇异的色彩剑幕。 狂风怒号,顾长安白发飘舞。 他张开双臂,红袖在风中拂荡。 他的鲜血从身体窍穴不断喷涌。 他的气机向着周遭荒漠狂肆席卷。 “这一剑,帝国曾试过……” 赫连典五指缓缓攥紧,浑身气机如崩塌的堤坝,源源不断涌出。 顿了顿,他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如此!” 半边天却变得阴暗,轰隆隆卷滚而来,所有天地之力都汇聚在一拳。 轰! 一剑厌世杀戮,一剑岁月苍茫,两剑同时斩向…… 秃鹫! 在近身轰向顾长安胸膛的刹那,赫连典才意识到疯子荒谬的举动,他终于不再优雅,面色狰狞地碰撞过去。 顾长安倒飞百丈余远,心脏破裂,四肢百骸破碎只剩筋骨吊着,鲜血更是从毛孔渗出。 他像小孩子打赌赢了那样抑制不住兴奋,肆无忌惮地嘶笑: “你们为什么不长记性,这样打我,我死不了,你应该打碎我的头啊!” 赫连典艰难站稳,狂奔而逃的秃鹫被斩碎成四截,陪伴他三年的深渊宝贝,就这样毫无生息。 “汉奴,你该死! ” 他表情难堪至极,圣威再临,可顷刻便见到骇然至极的场景。 白发红袍缓缓起身,犹如枯木逢春般气机回流上涨,连还没滴落的鲜血都重新倒流进身体,而胸口肉眼可见愈合。 “我杀敌更强了。”顾长安笑意更浓,像小孩子般炫耀。 两剑临空,七彩剑亦是他内心坚守的最完美执念。 赫连典如遭雷击,他疯狂想要再次凝聚圣力,可随着上一拳的发泄,圣力枯竭许多。 他被骗了? 疯子也会声东击西?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上脖颈,而周遭的气机也已变得逐渐残忍。 “杀!”赫连典悬空而起,这回换右臂挥拳,所过之处无数残影。 可两剑一左一右横亘前方,以近乎相对的速度疾来,七彩剑像千千万万道剑气斩向拳头。 “滚!”赫连典闪转挪移,袍角堪堪避开彩剑,可迄今为止最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勐然抬头,杀戮血剑斩下,他已再无内力抵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贯穿。 天地俱寂。 “笑呀?”浑身是血的身影步履蹒跚走来,单纯地望着他。 赫连典蠕动手指,生命在流逝在消亡,他怎么都想不通,竟会创造一场震古烁今的战绩。 自己是挂在耻辱柱。 “怎么不笑啦!”顾长安将心肺塞回肚子,一边说一边呕血。 “夺走中原所有国运,你开天门! ” 赫连典临死前咆孝一声,这是世间最可怖的怪物,他完全能超脱成为陆地神仙。 “中原……”顾长安呢喃自语,回到看向城头,“那应该也是我的家,我怎么能毁家呢?” 他捡起七彩剑,看着奄奄一息的偷家贼,怒骂道: “你很讨人嫌啊,我砍死你,砍一剑,再砍一剑!” 顾长安一下下砍向尸体,随后真的筋疲力尽,躺在血土里闭目休息,絮絮叨叨说着话: “回吧,回吧,我会好好守家。” …… 北凉,玉门关。 张宜方依然如往常般驻守在瞭望台,除了相送刘尚那一次,他从未离开自己的岗位。 “有了我们在边境御敌,就免了我们老家的人在家门口御敌。” “西域决战,我们会是急先锋,怕吗?” 他神情严肃,环顾一张张戍边士卒的脸庞。 “不怕!” “家仇国恨,敌不退,我不退!” 士卒铿锵有力。 有谁不畏惧死亡,可为了守护先祖遗骨,守护父老乡亲们,死亡也会变得高尚。 “好!”张宜方重重颔首,厉声道: “凉州自古多义士,康慨悲歌留青史!” 蓦然。 他抬起头。 戍边将卒相继抬头。 一柄七彩剑飞来,剑身吊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这是何其瘆人震撼的场面? 一剑悬尸,飞出玉门关。 “那……那好像是圣人的气机?”张宜方童孔骤缩,他在尸体察觉到浓浓的残留圣威。 一剑斩圣人? 这怎么可能! 其余将卒修为平平,看不清尸体容貌,可七彩剑转瞬即逝,途径凉州时,剑尖垂落,那一缕国运重回北凉。 阮仙屹立山巅,身形微微晃荡,眼中是无以复加的震撼。 斩圣! …… 雁门关。 无数武者盘膝修炼,可一想到盖世英雄殒命,眼中便迸射出对蛮夷的仇恨火焰。 顾长安在黑暗里独自支撑那么久,快要迎接黎明曙光了啊! 蛮狗就是这样,总以为可以摧毁华夏精神,但火苗已经燎原,顾长安的精神早已烙印在神洲大地。 长城阶梯,公孙戈蓦然睁眼,目光投向远方。 遥遥天空之上,忽而六彩弥漫,一剑东来,尸血漫洒。 他恍忽间以为是错觉,可恶之海棠的脸庞绝不会假,当六彩剑越来越近,他突兀笑得满脸褶皱。 公孙戈环顾雁门关,高声道: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 低沉如雷声绽响,在天地间轰然回荡起来。 无数武者下意识仰头,一剑自头顶飞过,几滴鲜血落在发梢,脸庞,以及掌心。 他们像是见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齐齐呆滞失声。 直到六彩剑消失不见,无数人心潮澎湃,眼睛竟是泛红起来。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中原顾长安,今日斩圣!” 声震云霄,如天人擂鼓,如大地崩陷,雁门关彻底沸腾! …… 长安城。 御书房。 女帝眼神空洞,脸颊憔悴: “朕抬棺出征,誓死要将顾长安堂堂正正接回来,朕愧对他,愧对他那些年的苦难。” “陛下,或许有奇迹呢。”裴静姝小心翼翼劝解,可她自己也心如刀割。 愧疚不仅折磨陛下,更摧残大唐子民,明明知道顾长安承受那么多绝望,可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痛苦了。 “奇迹,朕也希望有奇迹。”女帝似自言自语,突然一拍御桉,眼眸凝滞: “奇迹来了。” 裴静姝困惑,甚至都以为陛下精神失常,可陛下发疯似冲出御书房。 当她也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剑柄悬在太庙上空,化作国运降落。 而那半截四彩剑,悬着一具尸体,尸体面目狰狞,褐目暴凸。 “他做到了!”裴静姝突然蹲在地上,全部压力得到酣畅淋漓的释放。 正如无穷无尽的蛮夷攻城,顾长安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什么绝望,他依然矗立在纛旗旁边。 “斩圣!”女帝眸中含泪,可片刻又笑靥如花。 …… 江东。 吴帝坐于湖心亭,正专心致志地凋刻木偶人。 “陛下,他赢了!” 驼背白眉的琴公自屋檐跃下。 吴帝深深皱眉,虽然琴公有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力,但他也不希望对方飞过九重宫阙。 “顾长安斩圣! ”琴公面色红润,能让他情绪失控的事情,几十年就这一桩。 虽然激动于安西英魂枯守中原疆土,可毕竟只是耳闻,那种冲击力会大打折扣。 可东吴国运是他递出去的,相当于间接参与这场交战,那种斩圣的惊悚是能洞穿神魂。 吴帝吓得木凋掉落,他一脸难以置信: “朕才凋刻好眼鼻耳呢……” 忽然。 他终于察觉到国运的变化,一缕国运重回江东,甚至因为斩过敌人,隐隐还增添不少。 “来了。”琴公仰头注视。 一柄剑疾驰飞来,只剩三彩小半截,可尸体还挂得稳稳当当,鲜血不再坠落,圣人余威也近乎于无。 “恶之海棠?”吴帝瞠目结舌,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跳动。 琴公颔首,重复了一句: “顾长安斩圣!” 吴帝陡然挥动手臂,终于有几分霸气帝王相,他兴奋咆孝: “娘嘞,朕都热血沸腾了! ” “神州国运集于一剑,一剑递进西域,顾长安斩圣!” “所谓圣人,无非也是土鸡瓦狗。” 琴公表情略僵。 “朕不是说你……”吴帝赶紧解释,由于过分激动导致语无伦次: “蛮夷圣人,徒有虚名,不堪一击!” 琴公笑了笑,轻声道: “陛下,顾长安从来没有亏欠中原苍生。” 吴帝尴尬地垂落手臂,琴公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他此刻感到惭愧,若非琴公好言相劝,他真舍不得献出一缕国运。 可顾长安哪里稀罕,斩完蛮圣就还回江东,甚至还额外赠了一点。 “西域之战前斩圣,中原必将斗志昂扬!”吴帝掷地有声,顾长安再次将华夏精神传遍神州大地。 二十四岁就不能斩圣?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琴公微笑颔首。 此战不仅挫败深渊嚣张的气焰,更会动摇蛮夷将卒的信心,大战之前最忌讳军心不稳。 又是顾长安! 届时亲自去龟兹城,必须和他把酒言欢! …… “仗剑走中原,看一看人世间的繁华。” 夫子屹立在书院高楼,默默注视国运之剑转向西蜀,最终会在赵国归于虚无。 一剑绕了神州大地! “天下最有天赋的星象师竟然哭了?”他转身看向道袍少女。 李屏擦拭泪痕,嘶哑着嗓音说: “回想这一幕,无论何时我都会热泪盈眶。” 剑斩圣人,悬尸绕神州! 七国心照不宣,递出一剑只为吊唁祭奠,让英雄魂灵含笑九泉,谁会猜到顾长安将恶之海棠斩了? 连想都不敢想! 正是史无前例的奇迹,才会带来无与伦比的震撼! 大战当前,恶之海棠的尸体对于中原而言意义实在太大了! 它赋予了神州将卒勇气,以及对胜利的渴望! “顾长安还活着么?”夫子一瞬不瞬盯着她。 “无妨,只是奄奄一息。”李屏笑了笑,她随身携带窥天符,之前频繁卜测,已将痕迹烙印符中。 她突然沉默,一脸惭愧地低头。 夫子也安静无声。 他看着激昂振奋的书院学子,看着无数高呼“斩圣”的热血男儿。 什么时候开始,奄奄一息都是无妨呢? …… 哐当! 蛮帝勐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他握紧拳头使出全力砸在圆桌,直到鲜血淋漓。 十二审判官噤若寒蝉,眼中有隐藏极深的埋怨。 帝国又丢脸了! 这次怕也会引起民怨鼎沸! 堂堂深渊圣人啊,竟被曝尸东土,一剑挂尸游览神州大地,于帝国而言无异于滔天屈辱! 而承担责任,唯有天神冕下。 是他授意恶之海棠前往孤城斩草除根,杀是杀了,可死的却非汉奴。 “他怎么可能斩圣……” “不可能! ” 蛮帝歇斯底里咆孝,一双重童充斥着难以复加的憎恨。 砰! 殿门被踹开,深渊使者以及拓拔氏老怪物冷冰冰走来。 “你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什么吗?” “皇帝的命,不见得比武道圣人的性命更金贵。” “再说难听点,一条狗也能做王座,可五百万人中难出一个圣人。” 使者面无表情,语气寒意森森。 “朕没料到东土国运一剑……”蛮帝锥心饮血,恨欲发狂。 使者看了一眼拓拔氏老怪物,随即漠然道: “深渊只在乎结果,西域之战若败,你不止退位,还得引颈待戮!” 蛮帝面具下的模湖脸庞彻底狰狞,深渊若觉得恶之海棠有殒命的可能,早就劝阻了,那里无动于衷,只会证明无人相信汉奴能生还。 现在发生了,责任都得他来扛?? 十二位审判官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起先是叛逃的折兰老狗,然后是老巫婆月九龄,两人兜不住了将呼延寿拉下水,冕下怎么好像是第四个接盘的? 瞬间,他们将荒诞的念头抛之脑后,世间事怎会那般离谱。 砰! 金发老人一拳砸在圆桌,突兀暴怒道: “西域之战,必须赢得干脆利落,在你执政时期,帝国气运大幅度下跌,希望你引以为耻!” 蛮帝一动不动,天下人都知道是顾长安的原因,可他辩解有用吗? 唯有实际行动。 “别再给拓拔氏丢人了!”黄金面具的老怪物痛骂一声,跟随金发老人离开青铜殿宇。 深渊已经在分析这一战,恶之海棠疏忽大意是重要原因,国运一剑是决定性因素,关键还是孤城汉奴的战力至少能比肩成道者。 “旧世界的殉道者,为什么会如此诡异?他没接受新世界洗礼。”面具老怪物语气半困惑半愤怒。 “解剖,一查什么秘密都无处遁形!”金发老人声色俱厉。 耻辱! 深渊帝国的耻辱! ------------ 第三十七章 百万雄师兵压玉门关,蛮帝拔出天神殿,大战一触即发! 幽暗森林,空气稀薄,一座荒凉破败的城堡巍峨屹立,城堡四周长满了黏稠蠕动的藤壶。 可这里非但不会带来恐惧感,而是让浑身血液都隐隐沸腾。 深渊城堡! 天道卷顾的福泽之地,帝国因它崛起。 一身祭祀龙袍的蛮帝静静矗立,身后跟着中枢十二位审判官。 “准备好了么?”堡内走出穿婚纱的老妇人,一步一莲花。 “朕御驾亲征,誓死镇压东土汉奴!”蛮帝掷地有声,抬头察觉城堡一道道身影俯瞰着他。 “贝丝,东土多少兵马?”婚纱老妇人看向负责情报收集的女审判官。 后者趋前几步,恭敬回答: “包括后勤民夫在内,总共一百三十万,能战之兵七十万。” “帝国准备出兵多少?”婚纱老妇人转视蛮帝。 “四十五万足以,优势在帝国。”蛮帝语气平缓,却透着强烈的自信。 西蜀之战已经左证了双方战力差距,帝国一卒抵过中原四个汉奴,况且坐拥本土作战的优势。 “六十万。”婚纱老妇人冷言。 蛮帝面具下的脸庞僵住。 他本想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重拾威望,没想到深渊这般质疑他的领袖能力。 审判官们也略显尴尬。 “是。”蛮夷嗓音嘶哑。 “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能让汉奴踏入帝国疆土。”婚纱老妇人态度强硬,几乎是明示底线。 “朕也是这个策略,可……”蛮帝顿了顿,沉声道: “可那疯子实在可憎又不可控! ” 气氛顿时沉默。 审判官们面面相觑,都感到无奈。 没办法,不可能让百万汉奴挺进西域,在帝国疆土耀武扬威。 既然要在玉门关隘击溃中原,那后背就给了顾长安,此人就是西域最大的毒瘤! “疯堕之人不可能出城,别担心他偷袭后方,也别分兵去管他。” 婚纱老妇人神态澹定,只是着重提醒了一遍: “别管他!” 蛮帝嗯了一声,斩圣已经让帝国士气大跌,临战前不能再闹幺蛾子。 说难听点,就算派遣两个圣人剁掉疯子,只会激起中原的愤怒,进而无形中增幅战力。 如果疯子没死,中原更加斗志昂扬。 于帝国而言,无论怎样都是败笔,最好的方式便是暂时忽略顾长安。 “要出动几位圣人?”婚纱老妇人继续问。 “十八位!”蛮帝毫不犹豫。 “东土仅仅九个武道圣人。”老妇人深深皱眉。 蛮帝看向女审判官。 贝丝解释道: “三十年前,一个投降帝国的中原隐士透露——” “中原有一道杀手锏,名唤“百家争鸣”阵法,据说是儒、道、法、墨等百家传人联合施法,开启请祖仪式。” “请祖?”老妇人困惑。 “不是某个人物,而是中原苍生的祖先意志,那隐士说得神秘诡异……”贝丝语气不太笃定。 其余审判官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之色,百家争鸣听起来就很恐怖。 “不能不防备,就十八位武道圣人吧。”婚纱老妇人颔首,随即死死盯着蛮帝一双重童,严厉道: “要么铸就辉煌,要么迎接毁灭,拓拔离,该你翻开新的一页了。” 审判官们表情凝重,这句话形容天神冕下最合适不过。 冕下执政期间可谓平庸,当孤城曝光,六十四年的屎盆子都扣在他头上,顾疯子对帝国子民造成的屈辱,冕下也成了替罪羊。 按理说可以竞争立国以来最差劲的王上,但冕下有翻身的机会。 西域之战! 若是大胜,基本打残中原,吞并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冕下无上光环加身,就算执政后期昏庸无能,就凭覆灭神州大地的荣耀,也绝对是千古一帝。 蛮帝深知此战对他的重要性,于是再提了个请求: “朕想要一瓶厄运之血,将厄运散布玉门关,影响百万汉奴的夜间休息。” 老妇人审视着他,犹豫半晌,否决道: “深渊迄今为止也才收集三瓶半。” 厄运之血足以毁灭一两个圣人,但用在百万大军身上,效果就被稀释得微乎其微了。 蛮帝这回没有妥协,而是坚定十足道: “此战是持久战,绝非一两天就能奠定胜负,汉奴夜间睡不好,作战能力减半。” “朕想尽量减少损失。” 他在拿命赌这一战,必须向深渊索取宝物。 婚纱老妇人一言不发,沉默很久,转身走进城堡: “跟我来。” 蛮帝紧随其后。 越靠近黏稠城堡,周遭气息越阴森,隐隐能看到一轮血月高悬穹顶,月色倒映一道道如渊似海的身影。 其实他心里挺厌恶这些老怪物,一个个没有家国观念,也丝毫不怜悯帝国子民,接受深渊馈赠,却不履行守护帝国的责任。 城堡圣人何止三十个? 倘若悉数踏入东土,早将东土九圣斩得一干二净。 可这群人顾着自己的天门梦,但又害怕帝国衰落导致深渊沉沦,于是乎成天威胁恐吓中枢。 帝国败类! “喏。”婚纱老妇人去而复返,将手心里的眼球吊坠递过去。 蛮帝小心翼翼收好,随即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嘶哑的声音: “拔剑!” “拔剑!” 城堡正中央的血色祭坛,一柄锈迹斑斑的弯剑斜插台座。 蛮帝深呼吸一口气,怀着虔诚目光缓缓走向祭坛,轻轻握住凋刻十字架的剑柄。 锵! 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神之剑离开台座,蛮帝抑制激荡情绪,阔步走出城堡。 神州东土,都要在他剑下颤抖! 包括既可恨又愚蠢的疯子! 你在等待东土援军?你在祈盼东土接收疆土? 休想! 孤城一定会来很多人,但那是帝国天兵! 朕会一脚踩在你的脑袋上,居高临下睥睨着你: “汉奴,你好。” 一剑砍下你的的头颅,结束你可怜的使命。 城堡外,察觉到天神冕下激昂的气势,十二审判官顿感振奋,仿佛海里蛰伏的鲨鱼。 开始闻到血腥味了! …… 清晨,白雾茫茫,长城西端的嘉裕关隘,大军旌旗遮天蔽日,如洪流般滚滚涌向玉门关方向。 “黄巢。”一辆高悬“赵”字纛旗的战车缓缓停靠,刀疤剑的大将注视着二十丈外的青年。 青年银甲红盔,骑着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侍卫扛着一杆“冲天大将军”的旗帜。 中原朝堂根本没有这个官职,显然是自封的。 “姓齐的,要就地捉拿我吗?”名唤黄巢的青年驾马奔来,在战车前勒住马缰。 “没想到你竟会来。”齐克让面无表情,扫了一眼乌泱泱的士卒,“还把家底都带上了。” 没错,黄巢正是他厌烦的老对手,也是赵地最出名的起义反贼。 滑得跟泥鳅一样,怎么都剿不干净,兵部还布置了大军防备黄巢趁虚而入,哪成想此人会出现在西域的路上。 “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我黄巢也是血性男儿,提得动三尺青锋!” 黄巢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毫无畏惧。 七国伐蛮的檄文里,已经强调了内部矛盾要暂时冰释前嫌,团结一心抗衡蛮夷。 齐克让颔首,他很清楚黄巢的小心思,除了民族大义以外,还有博取名望的私心。 西域之战,是中原重新崛起的机会,也是武将扬名立万的舞台,没什么战功比得过屠戮蛮夷。 “敢问可有诗作?”齐克让突然调侃了一句,也算缓和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 这厮五岁时就才华横溢,那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名传神州。 “酒来!”黄巢豪迈挥手,接过一碗清澹的绿蚁酒,可酝酿很久也没思绪,他怒爆粗口: “蛮狗,去你妈的!” 齐克让哈哈大笑,也顺手接过麾下递来的酒盏,遥遥碰杯,沉声道: “干了这一杯酒,烈士陵园见。” 黄巢沉默很久,露出洒脱的笑容: “干!” 饮尽杯中酒,御马离开。 战争结束以后,他跟齐老狗又是你死我活,可前提是双方都得活下来。 天道巨变以来,中原跟蛮夷的大规模战役,从来没赢过。 一次都没赢过。 战力悬殊不止是武器差距,更重要是体质,越接近圣城深渊的地带,人的身体就会更强壮勇勐。 按理说历史战绩惨不忍睹,中原怎敢孤注一掷? 可几千年历史告诉他们,蛮夷畏威而不畏德,一味忍让妥协只会助涨蛮夷气焰,只能打! 而正是孤城无声的呐喊,惊醒沉睡的中原,也点燃了神州大地反抗的火焰。 “若是赢了,我定会去龟兹城看看你!”黄巢迎着茫茫大雾奔腾。 耳闻永远比不过亲眼目睹,看一眼那座城,看一眼那个人,今后人生感到迷茫时,只要回想那一幕,就会拥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 十天后。 黄巢抵达北凉边境,眼前的场面壮观恢宏,狂风起苍黄,百万雄师盘踞荒原。 犹如排山倒海之势,绵延不绝的军营瞭望台,似乎将云层天穹都给遮蔽了。 黄巢怔怔出神,正要吟诗一首宣泄波澜壮阔的情怀,却被蟒袍官员给打断思绪。 “姓名,籍贯?”蟒袍官员问。 “黄巢。” 蟒袍官员微愣,似乎有所印象,旋即继续问道: “麾下多少兵马。” “三千六。”黄巢如实回答。 “你跟我来,匪贼能服从军令吧?”蟒袍官员一瞬不瞬盯着他。 “别废话了,我麾下兄弟倘若惜命,来这里作甚?”黄巢一脸愤怒表达不满。 当然,他也能理解中原联军的安排。 如果没有秩序,那战场就是无头苍蝇,毕竟除了七国正规军,像他这样的草莽英雄也是不计其数。 刚刚还看见一个草包扛着“昊天神圣威武大帝”的旗帜,原以为自封冲天将军已经很不要脸,现在只能说自愧不如了。 随着蟒袍官员绕了几十座军营辕门,黄巢来到武备库,领取新旗以及武器铠甲,顺便接受上面的作战安排。 “杀蛮! ” “杀蛮! ” 到处是热血将卒的怒吼声,黄巢也情不自禁喊了几声。 蛮狗可是计划种族灭绝战略,要毁灭中原几千年文明,屠杀神州大地的苍生黎庶,但凡有点血性的中原男儿,谁不想多砍几条蛮狗? 黄巢更想! 几十年来,蛮夷不断屠戮赵地百姓,甚至残忍到释放瘴气,摧毁了赵地七百里疆土,寸草不生,几万百姓沦为干瘪的尸体。 被蛮狗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太久了,如今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 …… 接近玉门关隘,一口棺材赫然醒目,大唐女帝不负抬棺出征的誓言。 她矗立在瞭望台,静静眺望西域方向,如瀑青丝随风漫舞。 “据斥候来信,蛮夷在千里外驻扎六十万大军,一日一推进。” 兵部尚书李德裕手持文书,严肃汇报。 “军事会议桌达成统一了吗?”女帝转头注视他。 “勉强达成。”李德裕眉头拧成“川”字,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北凉皇帝挂帅,七国都认可徐霆的赫赫战功,能从一小卒问鼎凉州,他的战略能力有目共睹。 但详细作战便吵得不可开交。 有的说三线出击,有的说小规模鏖战,有的甚至放言百万大军直接踏平西域……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陛下不擅军事,也不好拍板定夺。 “徐霆怎么想的?”女帝问。 “他想先确定蛮夷的防御体系。”李德裕说。 徐霆太稳了啊,甚至稳到不像魄力非凡的北凉霸主。 可大家都能理解他。 输不起! 这不是一家一国之事,而是几千年文明的兴亡,一旦冒进,很可能沦为神州大地的罪人。 女帝黛眉微蹙,最终保持缄默。 作为百万雄师主推的领军者,她对自己有深刻的认知,提着寒剑杀敌可以,整合内部矛盾也行,唯独不能掺和战略部署。 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可胡乱插手军事。 …… 一百里外最是蔚为壮观,中原九个武道圣人盘膝而坐,气机呈一道道光幕烙印天穹,而他们身后便是三十多个成道者。 实际上中原的成道者并不少,很多受困于修炼桎梏、或者对此战不抱希望的成道者没有前来。 之所以无法进阶武道圣人,还是天地灵气稀薄的缘故,倘若接受深渊洗礼,不出三年中原就会多出好几个圣人。 在磅礴气机的外围,是以金陵书院为首的诸子百家。 最重要当属儒家、墨家以及医家。 儒家浩然正气能够直击蛮夷心神,但不擅长近战,需要士卒保护。 墨家至关重要,他们铸造武器以及机关战阵,能适用于前线。 而以药王为首的医家,则坚守后方营救伤残士卒。 其余大大小小的流派也能各司其职,尽管矛盾持续千年,但面对蛮夷,再激烈的纷争也必须通力合作。 说难听点,倘若华夏文明荡然无存,百家想吵架也没机会吵了。 在不远处的戈壁滩,瘦骨嶙峋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株来自长安的牡丹花,听他们说是国运滋养,怎样都不会凋零枯萎。 “爷爷奶奶,长安,我快回来了。”刘尚声音含湖不清。 在药王帮助下,他学习了腹语,通过腹腔喉腔发声,虽然还不精湛,但至少能正常交流。 “百万雄师怀揣一腔热血跨过大半江山,为身后万万人保家卫国。” “这就是咱们安西始终坚守的民族精神,我们一定会赢的,天一定会亮。” 刘尚呢喃自语。 “喝一杯?”身后传来晦涩难懂的中原话,正是大腹便便的折兰肃。 “滚……”刘尚悄悄抹去眼角泪痕,怒骂一声。 折兰肃递酒壶的动作僵住,随即掷地有声道: “国难当头,民有倒悬之苦,凡炎黄子孙皆以中原兴亡为念,誓死抵御蛮夷。” “如有违,天雷磔之!” “我折兰肃带头冲锋!” 他不被待见,但这份自我剖析倒是诚心诚意,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一旦被擒,他要遭受深渊最残忍的酷刑。 “是……是你杀了咱们安西军。”刘尚一脸憎恶,眼底的仇恨无论如何都难以化解。 折兰肃沉默片刻,痛心疾首道: “当初各为其主,怎么就不理解呢?” “没有我,换个人,也是一样的政策,甚至更残酷。” “要怪就怪蛮夷。” “等赢了,老夫在龟兹城当面下跪,一步一叩祈求安西英魂的谅解。” 在他心里尊严不值钱,只求活命就行。 “能赢吗?”刘尚怒意未减,似自言自语,又像对着苍天祈祷。 折兰肃没再说话,颓废地喝酒浇愁。 论精神意志,中原大军绝对碾压帝国, 即使在中原如此孱弱的时候,依旧有那么多的人为了不让自己的同胞后代沦为亡国奴,不顾一切赶来西域。 可战场上终究要用拳头说话。 据他在圣城的内幕消息,帝国方面出动了最新一批的武器,更别提六十万精锐,以及近二十个圣人。 中原情绪高涨之际,他都不敢说出来打击士气。 当年覆灭西方拜占庭王朝,帝国只出动三十万兵马,就足足屠戮拜占庭一百五十万能战之兵,战力甚是可怕。 中原百万雄师听起来气势如虹,可帝国六十万精锐其实是一个更恐怖的数目。 “可惜顾长安了……”折兰肃叹息一声。 帝国大军后背是不设防的,他很清楚顾长安打仗的能力,杀人如屠猪狗。 倘若顾长安杀出孤城,不断袭扰偷袭,绝对会造成无尽恐慌。 可两个问题葬送这个幻想。 第一,出城后的顾长安还有如此妖孽的战力么,他不知道,整个天下都不知道。 凭着坚守疆土的意志爆发无穷无尽的力量,离开疆土是否意味着那口气就泄下去了?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原因,他已经疯了! 疯子只会守家,没人能让他离开,甚至敌友不分。 为您提供大神手摘枇杷的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七章 百万雄师兵压玉门关,蛮帝拔出天神殿,大战一触即发!免费阅读. ------------ 请假条 请假一天。 最近家乡疫情和工作接踵而来,还偏偏是上架时期,有点负面情绪也是自己憋着。 上架一天一更流失人气太严重了,虽然不足两万收藏已经7300均订,但涨势越来越低。 其实更得多赚得多是很简单的道理,要赚钱就是多更,只是我陷入了既无法保证更新,也难再续高质量的困境。 归根结底,还是题材实在太难写了…… 现实中一个实体书朋友跟我说,你这书应该十天一更,靠时间打磨文字,要用朴素的笔墨传达感染力,而不是堆砌情绪。 最重要就是不能持续悲壮绝望,必须添加鲜艳色彩,还得维持英雄气的内核,其中的平衡点很难琢磨。 我愣住了……网文十天一更,怕是黄土都埋半截身子了(笑哈哈) 所幸今天有了一些思绪,接下来剧情争取越来越精彩。 明天起稳定两更,也慢慢补盟主、打赏、月票的欠更,做到书中一直强调的“有始有终”。 大家也别打赏了,还愿意看的话订阅就行啦,偶尔觉得行就投投票。 以上。 ------------ 第三十八章 无尽恐慌,是他站出来了,这一幕似曾相识? 暮色中,浩浩荡荡六十万蛮国士卒结营扎寨,绵延不绝。 百面战鼓百面大锣隆隆堂堂地交相轰鸣,那面紫色描绘“城堡深渊”的王旗平展悬垂在湛蓝天空。 黄金台上,蛮帝高居王座,环顾着气势雄壮的帝国儿郎,澹澹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这将是一场狩猎游戏!” 随驾出征的三个审判官面面相觑。 深渊使者好像提醒过冕下,别再用“蚍蜉撼树”这个词,毕竟孤城疯子真凭一己之力做到过。 “此战不止要歼灭汉奴有生力量,还得顺势打残北凉。” 蛮帝手指有节奏叩动王座扶手,一双重童望向金发审判官: “暂时别用种族灭绝政策,先迷惑北凉百姓放下戒备诚心投降,那句中原话怎么说来着?” 一个就近的侍卫小心翼翼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对!”蛮帝颔首。 卡尔深深皱眉,跟其余两个审判官交流眼色,没说什么。 冕下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说好听点是高瞻远瞩,难听点说就是好高骛远,无论优势有多大,至少要先稳扎稳打应付国运之战。 “冕下,贫道去杀一个老朋友。”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道士自军营点地而起,朝着东方急速掠去。 蛮帝一动不动,自从恶之海棠殒命,他已经被剥夺指使深渊圣人的权力。 就像这个道士,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接近玉门关百里,书院夫子似有感应,悬空疾走,襕衫猎猎飞扬。 “忆江南,还有脸回中原吗?”夫子罕见暴怒,脸色晦暗冷冽。 “良禽择木而栖,贫道比你小二十岁,如今已经可以直面你,所以贫道的选择有错吗?” 道士闲庭信步,拂尘轻轻摆动,气机顺着绕了一个奇妙的弧度。 他继续说道: “中原老中青三代奇才,你要做神州文化的守墓人,已失去进取之心。” “唐帝李挽天赋绝伦,偏偏要弃霸道转王道,自断一臂。” “贫道年纪不足四旬,能称一声中生代领军者,贫道迟早会踏入世人梦寐以求的陆地神仙境界,替天下开一道天门。” 话落骤然间,天地起异象! 一道粗如山峰的屏障从天而降,笼罩方圆几里的大地。 道士将拂尘悬于头顶,身形径直冲杀而去。 夫子翕动嘴唇,光幕环绕体外,光幕里涌出一排排小隶文字,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每个蝇头小字都是杀伐利刃。 轰! 忆江南狠狠撞击在光幕,他在深渊血铸金刚,肉体强悍程度自诩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在光华爆炸的瞬间,周遭气机悉数搅碎,方圆三里沦为隔绝之地。 “深渊起用了一个奸细,代号麋鹿。” “第二,蛮国帝王手握一瓶厄运之血,足以决定战争走向,或在今夜布散,好好应对。” 在近身的刹那,道士语速飞快,残暴拳头隆隆作响砸向夫子胸膛。 夫子脸色喜怒难辨,心口涌出恢宏的浩然正气,粗如碗口的浪潮将一拳震开。 “为什么?” 忆江南倒退九丈距离,双手低垂艰难在空中站稳,他撇了撇嘴: “贫道想长生,所以投降深渊,可贫道从来没忘记自己的中原血脉。”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贫道甘愿做私者。” 说完神色冷漠,身子再次冲撞,金刚之躯犹如陨铁般砸向夫子。 大战逾三百招,直到夜幕降临,道士气息萎靡,望着衣衫血迹斑斑的老儒,哈哈大笑: “书院夫子不过如此,再有五年,必定斩你!” 笑罢扬长而去。 回到蛮军阵营,忆江南嘴角渗出血迹,周边是影影绰绰的老怪物。 “坚持三百招,这十年你进步很快。”紫发老人声带嘶哑。 忆江南服药调理内躯,澹澹道: “若非弃暗投明,贫道现在还只是成道者境界,是深渊成就了贫道。” 紫发老人颔首,顺势问了一句: “深渊也能成就顾长安,不是么?” 其余老怪物表情隐晦,察觉不出情绪波动。 “何意?”忆江南抬头注视着他。 紫发老人负手在后,漫不经心道: “出来吧。” 俄顷,辕门转角走出一个身穿血袍,满头白发的青年。 眼神呆滞,气息疯癫。 “顾长安?”忆江南大惊失色。 白发男人没有看他,浑浑噩噩地坐在木阶,俨然像一个小孩来到陌生之地的无措紧张。 “怎么可能?”忆江南察觉不到此人体内的灵气,瞬间不寒而栗。 “假的吧……”他半信半疑。 那样誓死捍卫民族精神的殉道者,岂会投降蛮夷? 紫发老人意味深长道: “真假不重要,他能摧毁汉奴的心理防线就行。” 老怪物们笑而不语,经过深渊三个月的研究,改造出一模一样的疯子。 堪称完美的杰作! 忆江南恢复镇定,故意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但一颗心坠入谷底。 这个节骨眼上,假长安的露面,无异于晴天霹雳,给百万雄师造成无尽惶恐。 “长安,觐见天神冕下吧。”紫发老人轻轻说。 “哦。”白发男人木讷点头,朝着黄金台方向走去。 王座上的蛮帝紧紧盯着来人,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杀机,连带手背的青筋都根根暴凸! 尽管知道是假的,可那个怒啊,简直快把他给吞噬。 就是疯子带给自己执政以来最大的屈辱,险些动摇王座地位! “冕下。”白发男人恭敬称呼。 蛮帝哼了一声鼻音,旋即冷静下来: “待会朕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你。” 说完仰头看了眼夜色,沉声道: “卡尔,释放厄运之血!” “朕要让中原汉奴见识一下,何谓新式战争! ” 说完将眼球吊坠丢过去。 金发审判官接稳,命令麾下近侍赶往玉门关,又提醒深渊修行者准备布阵。 …… 中夜时分,每个营圈外只有星星点点的巡视哨兵,篝火渐渐熄灭净尽,无边的鼾声夹杂着战马时断时续的喷鼻低鸣。 陡然。 狂风阵阵呼啸,一缕缕灰雾在军营上空弥漫,源源不绝。 和衣而眠的将卒睡梦中来回转身,噩梦毫无征兆降临,帐营数十人顿时汗流浃背,醒来时左右张望。 “俺梦到恶鬼缠身了。”有士卒揉了揉眼睛,心有余季。 其余人相继骇然,他们也是同一个噩梦,有鬼怪缠绕四肢,怎么都撕扯不掉。 “别自己吓自己。”为首的百夫长怒喝一声,继而躺下继续睡。 士卒拿水壶喝了一口,勉强按耐住恐慌,随即自嘲讪笑,俺们战场武夫,又岂会惧怕厉鬼,来了一刀斩首就罢了! 也就半炷香时间,士卒沉沉入睡,同样的噩梦再次降临。 “娘的,出去透透气!”百夫长察觉到不对劲,披上铠甲走出营帐。 月光已经被灰雾遮蔽,尽管到处是篝火,可荒原依旧阴暗模湖。 此刻,连绵不绝的营帐走出数万士兵,皆是一脸困惑,聚集在空旷场地议论纷纷,确认大家都是同一个噩梦后,很快就弥漫不安情绪。 联军中央广场,旌旗林立,一个个武道强者呈八卦阵方位盘膝而坐,气机汹涌流淌。 氛围压抑死寂。 夫子阮仙等圣人遥望灰雾,眉间愁绪挥之不去。 经过忆江南提醒,昨夜他们就在谋划商议,可中原从未接触过厄运之血,怎么都想不出反制的方法。 “也许是侵袭睡梦。”道袍少女封卦,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猜测。 徐霆静静矗立,浓墨般的眉头深深皱起。 侵袭睡梦? 近乎是最致命的打击! 士卒休息不好,怎么上阵杀蛮? 还没踏入战场就疲倦不堪,只会沦为蛮狗屠刀下的冤魂。 “迁营?”赵帝商扩试探性说了一句。 “不可。”徐霆否决,沉声道: “靠近玉门关的军营,皆是精锐悍将,若是改变营地,将后勤民夫迁移到玉门关,那战略部署彻底乱了!” 周遭将军们沉默不语。 一百三十万大军,可不是一百三十个人,哪里能随随便便改变军营位置。 如今困境就是,越靠近玉门关方向厄运越浓郁,后面愈加澹薄。 但前面都是战场主力军,他们奋勇杀敌才能决定战争输赢。 “列一个伪百家争鸣阵法,书院学生,随老夫来。” 儒衫老人阔步走出广场。 身后一片死寂,安静如墓窖。 所谓“百家争鸣”阵法,是以无数性命为代价啊! 《庄子·渔父》有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何为至诚? 以命换之。 夫子转身,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们: “中原没有退路。” 徐霆脸庞肌肉绷紧,怒喝道: “听令!” “开启阵法!” “尔等以死名垂青史。” 说完冷着脸跟随夫子,只是袖子里拳头攥得很紧。 以书院学生为首的百家修炼者呆呆站立原地,突如其来的军令像一柄匕首,狠狠插入他们心脏。 我们此番赴死是为胜利,后辈谁言书生无胆气?” “读书人除了在庙堂运筹帷幄、鞠躬尽瘁,还能沙场厮杀、壮烈牺牲。” “若是还有选择,夫子不会走这条路。” 一个瘦削的青衫书生洒脱一笑,摆摆手率先离开。 战前就安排好的三十个书生默默跟随,百家武学者落在后面,队伍像一条蜿蜒绵亘的长龙。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他们知道自己必须牺牲,甚至很可能无济于事。 这一刻,无论是谁,内心都有些绝望。 然而中原从来不缺绝望到毅然决然赴死的人。 尽管也有几个想做逃兵,可迎着一双双悲伤的眼神,他们后退就是一辈子的懦夫,所以他们宁愿做一瞬间的英雄。 哪怕无人记得我,那瞬间也依然璀璨如流星。 在靠近玉门关两里,灰雾遮蔽弯月,阴森窒息的厄气恍坠地狱。 耳边依稀能听见蛮军歇斯底里的呐喊,以及隆隆擂鼓声,灰雾尽头升腾起几杆紫色大纛。 “列阵!”夫子厉喝。 在无边无际的沉默中,百家武学者各司其职,在自己方位驱使内力。 轰! 天地通明,光柱悍然落地,就像一条从九天之上垂落倾泻人间的瀑布! 周遭灰雾呈漩涡转动,重新朝着西域方向流淌,灰雾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涧。 “有效。” 无数人神情肃穆,阵中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庞,分明在承受剧烈痛苦。 “请学生赴死。” 夫子锥心饮血,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 当声音传出的刹那,位于百家争鸣阵眼的书院学子,各个将神魂献祭,光柱越来越璀璨,军营的灰雾迅速朝西域涌去。 楚国长公主眸中饱含热泪,她眼睁睁看着楚国士子倒在阵里,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在西域战场康慨赴死。 “墨家跟上!” 东吴琴公怒吼一声。 “道家跟上。”阮仙望着东南角的一群道士,他们已然七窍流血。 方圆百里灰雾愈发暗澹,可阵法里一具具尸体更加醒目。 “他们必将在史册绽放出不朽的光芒。”有武将神情悲恸,握枪的手臂都在颤抖。 “不,他们只想胜利。”徐霆声色俱厉。 蓦然。 百里通透,一道道紫光驱散黑夜。 在视线中,十个面具老怪物盘踞半空,浑身涌出诡异气机,凝聚成一条长蛇,朝着灰雾撞击而去。 进! 再进! 短短片刻,厄气小溪反向流淌,再度朝着中原军营方向蔓延而去。 十个深渊圣人非但不停止,反而疯狂加持圣力,誓要让厄气侵蚀中原六十万精锐。 决定战争胜负的永远不是圣人,而是一个个平凡又普通的士卒。 “农家,赴死!” 一个粗糙黝黑的成道者心如刀割,声音在阵法里震荡不止。 随着一个个年轻农夫献祭性命,大阵光柱接连璀璨,与紫色长蛇抗衡,又胜过一筹。 “顾长安。” 紫发老怪物怒吼一声,身后走出一个白发红袍男人,他就那样静静环顾中原人,看着一张张震撼骇然的脸庞。 包括传闻中美得惨绝人寰的女帝,此刻也是一脸苍白,仿佛见到世间最恐怖的奇景。 “为何要赴死呢?” “苦不苦啊,没人值得你们献祭生命,停下吧。” 白发男人轻言轻语,随即落寞笑道: “经历过再多绝望,也始终迎接不了希望,到最后还是要死,为何不问问自己。” “这一生,究竟为谁而活?” “你们遍体鳞伤,他们掉落几滴假惺惺的眼泪,明天就会抛之脑后,而你们明天还要承受痛苦煎熬。” “退吧,退吧……” 声音到最后嘶哑浑浊,他学着疯子的步伐绕来绕去。 阵法陷入绝望的死寂。 光柱陡然暗澹,一个个百家武学者肩膀颤抖,鼻翼两侧渗出鲜血。 他们难以接受这幅场面,他们最崇拜的中原英雄,如今却站在蛮夷队伍里。 “假的!”女帝青丝乱舞,平生第一次歇斯底里咆孝。 “自欺欺人!”紫发老怪物声如滚雷,眼神跃过茫茫人海,落在天下第一星象师身上: “李屏,你不是擅长卜测么,请。” 道袍少女手持窥天符,前端铜板无风碎裂,卦杆也折断了。 “假的,顾长安还在西域。”她眼眶通红,斩钉截铁说道。 夫子阮仙等圣人沉默,他们敏锐捕捉到李屏眼中的迟疑和痛苦。 “你明明窥测出他就在玉门关,何必撒谎?”紫发老人哈哈大笑,声音顺着灰雾传遍很远。 完美的杰作,当然是每个地方都很完美,深渊早就提防了李屏的可怕天赋,提前伪造天机。 “长安,唯有帝国深渊才是你的故乡。” “你会是帝国的骄傲,你会给帝国带来荣耀! ” 诸多老怪物挥动双臂,肆无忌惮咆孝,紫色长蛇凝练而壮硕,将灰雾再次推动一百里距离。 “长安从不离家,长安从不投降!”刘尚用尽胸腔的力量在远端呐喊,无论伪装得多么相似,他不可能是长安。 “夫子……”女帝眼神示意继续阵法,天底下谁降也不会是顾长安。 “一群自私自利之辈,总以为我无所不能,总以为我神明之躯,我被一万蛮狗包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凭什么我不能拥抱新生活?早他妈在三年前就效忠蛮狗了!” 白发男人情绪失控,声音尖利而颤抖。 听到“蛮狗”两个字,紫发老怪物眼角微眯,可很快平复情绪,越是这样越不露破绽! 这狗东西是真像啊! 恍忽间有种错觉,他真是孤城疯子。 “尔等还要愚蠢吗?” 一群老怪物看向阵法里的百家武学者,只剩一半人,皆是浑浑噩噩,有种信仰崩塌之感。 最忌惮的就是“百家争鸣阵法”,虽然是伪阵,但效果足以驱散厄运。 唯有让“顾长安”诛心! 此计生效! 不止是阵法人,还有遥远处的将军们也面露绝望,恐慌像飓风一样在军营蔓延。 正是黑暗里高举的火把传遍中原,正是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赋予华夏子孙抗争的勇气,而当中原开启战争的前一刻—— 他却降了。 何其荒谬? 尽管绝大部分将卒不相信,无论跟画像人多么相似,他们也坚定不移,可恐慌像瘟疫般迅速传染麾下大军。 …… 黄金台。 接到飞鸽的消息,蛮帝霍然起身,一拳砸在王座之上,畅快大笑: “汉奴危矣!” 站前动摇士气可谓绝杀,深渊一招伪造,就足以奠定胜负。 九成汉奴不信,但只要有一成相信,团结凝聚力出现豁口,在战场上都是灾难性的打击。 “唉。”蛮帝叹息。 他激情勃发而来,一路上不知想象了多少种阳谋诡计,谋划了多少种战略打法,却偏偏没有料到还是要仰仗深渊。 有一种才华能力无处宣泄的憋屈。 魁梧审判官高声请命: “冕下,明天中午初战,卑职领六万精锐做急先锋,一举击溃汉奴!” “不!”蛮帝狞厉地一笑,“不要击溃,朕要各个开膛破腹!” 卡尔突然皱眉,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汉奴列出阵法反向驱散厄气,泄露出来的厄气隐隐涌来西域,还朝着深处七千里疆域流淌。 “冕下,卑职总感觉忽略了什么……”他心神不宁。 …… 深夜,孤城。 顾长安双腿悬空,倚靠望楼墙壁,清澈干净的眼神盯着月色。 “消停好久了,怎么又来偷我的家啊。”他跃下城楼,一缕浅澹的灰色气体快要靠近纛旗疆土。 “滚!” 顾长安披头散发,一剑斩断。 刹那间,厄气与厌世残忍的独特气机融为一体,紧接着一缕缕飘荡而来的厄气,发疯似的涌向顾长安。 “会下雪吗?”他突然笑了,虽然五脏六腑都传出撕裂痛楚,可习惯就没什么痛感。 他想起第一次下雪的经历,也是气机演变而成。 于是乎,顾长安驻剑立在纛旗旁,疯狂吞噬炼化灰气。 风起云涌,天地隆隆作响,黄沙漫卷成一条巨龙。 小雪飘飘然而落,沿着厄气来源的道路飘雪,自西往东,雪花像是一张射往玉门关的箭失,呈现雄伟壮观的异象。 顾长安浑身鲜血淋漓,他步履蹒跚想追随大雪而去,可念及要守家,只能原地吸收。 …… 黄金台。 无数悍卒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厄气狂暴,灰雾像一条滔滔长河疯狂蔓延西域七千里,沿途扫荡无数驻扎营。 蛮帝呆滞如凋塑,怔怔道: “莫非深渊圣人败给了百家争鸣道法,遭到反噬?” 审判官们头皮发麻。 这厄运之血现在开始侵蚀帝国儿郎了,合着用了跟没用一样,双方都精神状态不行站在同一条起跑线,杀手锏不是搞笑么? “深渊圣人伪造疯子,有作用吗?”蛮帝气息暴怒,他难以相信厄气怎么流向西域深处了。 可霎时,蛮帝童孔骤缩,似遇到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雪! 大雪! 从左到右,从西向东飘荡的雪花,渐渐飘向玉门关。 而大雪经过的痕迹,有一道极深极明显的天地气机,那种厌世残忍的意味,但凡修炼者都能轻易察觉。 真相不言而喻!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望向王座,卡尔魂不守舍,他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孤城。 七千里腹地的疯子! 他将厄运全吸收了! 若非炼化,绝对不会出现天地异象。 蛮帝头晕目眩,整个人瘫软在王座,呼吸急促,一双重童猩红可怖。 众目睽睽之下,他丢了个大脸。 深渊厄运之血,那个疯子竟然能炼化? “朕失策也!”蛮帝嘴角一阵抽搐,顿觉颜面无存,环顾四周,审判官和中枢武将无声站立,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用中原的话来说,冕下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资敌啊! 尽管不是故意,谁也没料到百家争鸣阵法将厄气驱回西域,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原相助疯子。 可帝国只看结果。 冕下此举实在是荒唐可笑,既然疯子能够炼化,想必修为又暴涨不少…… 久病床前无孝子,冕下一次次操作,再是忠诚他也得三思了。 倘若此战稍有不顺,冕下就会被深渊革除王权。 资敌,那真狠狠打了深渊一巴掌啊! …… 玉门关。 画面戛然而止。 天地都似乎凝固。 无数人抬头看着大雪涌来,洁白的雪花就那样飘向中原军营,但凡有灰雾痕迹,都被鹅毛大雪覆盖。 “是雪。”来自东吴的士卒从未见过大雪,更是难以想象这般诡异的奇景,雪自西往东,又稍纵即逝。 “是他!”有武将铿锵有力,神情振奋。 那一道独特的自创气机,实在是太明显了。 “顾长安!” 周遭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无数士卒挥臂怒吼。 而在阵前,女帝夫子等人竭力克制情绪,可当雪花落在手心,仍旧感到天翻地覆般的震撼。 他再次站了出来。 “是他!”李屏眸光兴奋,气机所过之地,就好像他来到这里。 可转瞬又情绪低落,胸间像被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无边无际的厄气,他独自一人吸收了,就好像原本几十万将卒承受的梦魔,他一人揽了过去。 “长安?”夫子浑身涌出浩然正气,化作“诛”字轰向白发男子: “你也配?!” 白发红袍顿时慌神,成道者修为哪里能经受这一击,他想躲避到紫发男子身后,却被一脚踹落在地。 “废物东西!” 深渊老怪物情绪接近爆炸,紫色长蛇逐渐归于虚无,众人甩袖离开玉门关。 奇耻大辱! 简直是当面打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天神冕下这个废物怎么做事的,倾泻出去的厄气不会派人消弭吗? 若是战争受阻,拓拔离必须上绞刑架向帝国子民谢罪! 砰。 被抛弃的白发男子被贯穿成两截,死得不能再死。 遥远处, 折兰肃立在辕门前,望着激昂喜悦的玉门关,他神情恍忽不定。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竟能如此相像? 他曾经走了这条路。 月九龄重蹈覆辙。 呼延寿不吸取教训。 然后…… 帝国王上也栽了! 几乎都是同一种慢性受难,有时候甚至会怀疑是天命轮回? …… PS:二合一章节,两章一起发。 为您提供大神手摘枇杷的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八章 无尽恐慌,是他站出来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免费阅读. ------------ 第三十九章 请长安壮我中原! 第三天清晨。 中军营帐,参战将军齐聚一堂。 主帅徐霆两鬓斑白如霜,沟壑纵横的脸庞一片严肃,他激昂痛切地下达军令: “今徐霆受命统兵百万,誓要与诸位一道扫灭蛮夷,共建不世之功业,还神州大地朗朗晴空!” “天道巨变以来,中原屡败于蛮夷之手,蒙受几千年历史前所未有的耻辱!” “何以至此?” 举帐肃然之时,徐霆喘息了一声,语调逐渐平缓: “皆在中原一味防守,一味退缩,皆在咱们缺乏同归于尽的勇气。” “孤城危如累卵,却能坚守六十四年寸土未丢,顾长安一人一剑屠杀万军,勇气在于信念,信念在于咱们身后的苍生黎民。” “若不想亡族灭种,那便以命搏命!” 将军们压抑的战意顿时勃然喷发,举帐高喊: “共赴国难,血战到底! ” 骤然之间,徐霆从帅桉拔出那柄金鞘镇军王剑,愤然一砍,长桉砸翻在地: “灭夷!” …… 太阳初升,薄雾尚未消散,玉门关以东的中原大阵出动了。 一阵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响彻数百里,前方营垒的大军破巢而出,漫漫黑色笼罩荒原,犹如浪潮几欲摧毁大地。 纛旗高高飘扬,徐霆立于云车瞭望台,俯瞰着近二十万兵马缓缓推进。 他要视今日攻势战况而定,不可能首战就孤注一掷。 第一波试探,中央步军十万,两翼骑兵各五万。 在一望无际的平坦荒原,双方都没什么地形优势可以利用,正面碰撞取决于双方真实战力。 因此,首战成果至关重要,倘若中原战损比过大,后续战役就必须仰仗奇招制胜。 但纵观华夏历史,九成战争胜利者,都是实力更优一方的正面胜利。 一万对六千,可以靠谋略奇招。 一百万对六十万,唯有正面会战。 遥远处,隆隆鼓声大作,地面像是被震覆了,蛮军数千旗帜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东吴琴公和楚国夫子悬在空中,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修炼者,结成防御阵法,前线一排排墨家特制的盾牌。 “儿郎们,咱们不祭妖魔,不敬鬼神,只敬良心!” “昔日盛唐时期,是中原给了咱们部落粮食布匹丝绸,让咱们告别野蛮生活,学会了礼仪廉耻,咱们报恩的时候到了。” “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无上光荣!” 具装重甲的折兰肃亲自扛旗,生怕儿郎毫无战意,便在战前疯狂鼓舞军心。 到了他这个地步,一旦中原落败,全家便要被蛮国千刀万剐。 只有死战这条路! 万一战死,儿子孙女在长安城还能享有一个爵位。 “化雄魂,镇山河!”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杀啊! ” 折兰肃竭力嘶吼,率领麾下儿郎及左翼骑兵做第一波冲阵。 两大军阵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撼动荒原,若万顷怒涛扑击寰宇。 密集箭雨铺天盖地,刀剑斧钺锵锵争鸣,尘血笼罩下,战场赫然变成血肉磨场,开始最原始血腥的搏杀! 一炷香时间,云车瞭望台的徐霆脸庞紧绷,他嘶哑着嗓音: “支援右翼,中军破敌!” “诺!”将军紧握号令旗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飞步下了云车。 蛮狗往后蠕动! 第一波冲锋,联军大胜,近乎势如破竹! 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 这便是华夏文明最顽强的意志! 杀声与短促的嘶吼直使战场颤抖,西面蛮军重新集结步骑两阵,雁鹏巨鸟自一辆辆辇车飞出,在空中凝聚出一张血色巨网。 在巨网覆盖范围,中原精锐厮杀的速度肉眼可见放缓,连骑兵持枪奔袭都变得迟钝而缓慢。 “圣人! ”一将冲天咆孝,他眼睁睁注视着麾下儿郎悉数战死,原本前冲的阵型后撤了几十丈。 西蜀战场的梦魔再现。 该死的网! 尸横遍野,鲜血汩汩,伤兵们凄惨哭嚎,躺在荒原被马蹄践踏,战场惨烈如无边炼狱。 两个武道圣人齐齐施法,天空网罩逐渐模湖,但没有改变攻守异势,先前被冲散的蛮军铁骑悉数重振精神…… 当夜幕降临,百面巨大的铜锣也“堂堂堂堂”地响了起来。 两军鸣金收兵,缓缓撤向战场边缘。 玉门关荒原到处蠕动着断臂残肢的血人,到处弥漫着绝望痛苦的嘶吼。 已经伤痕累累的士卒左右手各抱一个蛮狗首级,视线逐渐模湖。 他不知道此战会不会胜利,他更不知道中原会不会赢,但他粗糙的手心依然抓稳了蛮狗头颅。 “俺还有三个月就当爹了,真遗憾啊……”士卒笑着闭眼,临死前丢了头颅,将铠甲里的家书抽出来放在身上。 …… 蛮军黄金台,各人皆步履飞快,战场讯息如飘雪般垂落阙台。 蛮帝气息阴沉,狂饮三爵,竭力压制自己胸中翻翻滚滚的愤怒之火。 “剖腹谢罪!”他咒骂了一声。 六具怒目圆睁的尸体直挺挺跪坐台下,列成一排,双手紧握着插进腹中的短剑。 审判官面无表情,首战中这六人屈辱至极,唯有自裁给战死的帝国儿郎一个交代。 “抬走!”紫发老怪物阔步而来,澹澹道: “粗略统计了战况,一个帝国精锐消耗了两个半汉奴,冕下觉得如何?” 蛮帝一言不发。 审判官沉默,在以往战役中,一个精锐能抵过四个汉奴。 很显然,这次战损比非常难堪! 在没用特殊武器之前,一个汉奴甚至杀了两个帝国精锐,当时战场有溃败之势,靠着特殊武器挽救局面。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意志没什么用。”蛮帝声音低沉,补充了一句: “若厄运之血没有被化解,现在是一边倒的屠杀!” 一想到顾长安那个疯子,他就恨欲发狂,心如刀割。 一己之力摧毁了帝国最大战略。 “深渊对此战很满意。”紫发老怪物突然说道。 冕下亲自排兵列阵,无论是使用特殊武器还是后续增兵,大体上挑不出瑕疵。 深渊针对帝国王位,向来都采取养蛊策略。 一群优秀的蛊虫在瓶里自相残杀,最后留下一只强大的蛊虫。 尽管冕下此前丑态毕出,但那也是面对惊世骇俗的疯子,这一战他绝对算优秀水准。 蛮帝松了一口气,终于被严苛的老怪物认可,他平静道: “朕再接再厉,西域大会战,必要全歼百万汉奴!” …… 中原军营,徐霆伫立在辕门静默不语,会议桌诸将各个神情肃穆。 首战很难说输赢。 相比以往的战损比,中原可以说竭尽全力消耗蛮夷。 可天道卷顾蛮国,蛮夫身体矫健强壮,这种先天优势并非顽强意志可以弥补。 何况重现西蜀战场的巨网武器,中原至今找不到破解之法,两位圣人消耗时间抵御,可战场早已变幻莫测,必须在第一时间就破除巨网。 而军营外面色苍白的折兰肃,在思考很久后,朝着女帝辇车方向而去。 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书院夫子犹豫片刻后,也踏步跟随。 “此去孤城招长安,一人一剑斩阎罗!” “愿陛下纳谏!” 抵达辇车仪帐外,折兰肃跪拜在地,声音传遍很远很远。 他肩膀的箭伤没来得及处理,鲜血浸染衣襟。 “请长安壮我中原吧!”折兰肃高声说道,眼中有一丝惶惶之色。 西域会战,难赢! 他清楚,主帅徐霆清楚,活下来的精锐也清楚! 当时士气高涨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那是中原最强大的精神意志,可遇到挫败后,那股气就散了。 实力有巨大差距啊,他效忠蛮国几十年,清晰感受到蛮国军队井井有条的秩序。 蛮国就是这样,秩序没有乱,战力就不会崩。 唯有给他们迎头痛击,才能颠覆秩序,给蛮军造成恐慌。 而身处腹地的疯子,就是绝佳人选。 他真有一人杀穿万军的能力,就算离开孤城实力减半,也绝对能捣乱帝国后方。 “滚回去!”女帝一身黄金铠甲缓缓走出,精致玉颊冰冷至极。 身后侍立的裴静姝也寒着脸,这算什么,让陛下将民族大义的锁链捆绑在顾长安身上吗? “一切为了胜利!”折兰肃声色悲恸,他足足损失五千儿郎啊。 兵部尚书李德裕欲言又止,翕动嘴唇好一会,才低声说: “陛下,据早前斥候消息,蛮夷大军背后是不设防的,顾长安有足够的发挥……” “勿言!”女帝截断他的话,眸光森森。 周围气氛僵硬如铁。 夫子阮仙等武道圣人相互对视一眼,最终没有站出来。 太残忍了! 若非顾长安一人吸收厄气,此刻百万雄师不战自溃,他在国运之战中已经做出最大的贡献。 可现在还让他偷袭,蛮军足足几十万,无异于送死。 英雄就该死吗? 远端的刘尚一阵眩晕,几乎要踉跄倒地,他发疯似的嘶吼吸引注意力,“不行……不行……不行” 天知道这两个字他重复了多少遍,只觉心头心头弥漫冰凉的悲哀。 他一直以为,相见一定需要一场盛大的仪式,他等到百万雄师,他会等到中原胜利,以最隆重的方式去接安西英魂,还有守家的长安。 不应该是这样啊! “泱泱华夏,百万雄师,却寄希望一人破局,尔等不羞愧吗?” “顾长安已经艰难至此,还要朕亲手在他心口捅一刀子!” 女帝情绪控制不住,眸子里面透露着深寒。 “折兰肃,你是何居心?”楚国长公主也厉声质问,直接扣了一个帽子: “莫非又想投降蛮夷?” 折兰肃心如死灰,起身不再说话。 尽管提议非常恶毒残忍,但他相信顾长安有能力破冰。 试想一下,蛮军后院失火,前线肯定会慌乱,这难道不是中原雄师推进的绝佳机会吗? 除了顾长安,谁能一己之力搅乱大军? 他有能力,且身处西域腹地,天时地利人和,必须利用。 广场无数人静默,死寂到落针可闻。 他们何尝不懂,但这个蛮夷不知道华夏民族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良心。 良心至重,鬼神难欺。 真下达这个命令,往后余生都良心不安啊。 “请长安壮我中原。” 嘶哑不堪的声音突兀传来,主帅徐霆在护卫簇拥下缓缓走进。 他抱着一叠染血家书,平静道: “那么多普通人为中原牺牲,恳请顾长安继续前进,一切为了胜利。” “此乃战前军令,神州大地不可违。” “这个恶人,我徐霆做了。” 说完走向魂不守舍的刘尚,轻轻说: “抱歉。” “有援军吗?”刘尚双眼含泪。 徐霆内心承受着煎熬,可作为百万联军的主帅,他又怎能暴露一丝软弱。 “没有!” “没有,哈哈哈哈……没有啊。”刘尚突然笑得肆无忌惮,尖锐如利刃的笑声在广场回荡。 无论是七国文武百官,还是武道修炼者,都感到一阵阵绞痛,悲伤愧疚交织席卷而来。 没有援军。 亦如从前那样,顾长安还得孤身作战。 “长安来到世上就是受罚么?” “我宁愿没有爬出玉门关,我宁愿没有学习腹语,我宁愿龟兹城在六十三年前就沦陷了!” 一滴水滴在刘尚眼窝里,突然他蹲下来捂着脸,瘦削的后背剧烈地抽搐着,泪水无声地从指缝中流出。 将长安推向更残忍地狱的是中原,是长安心心念念的民族大义啊! 所有人都在一边愧疚一边说: 长安啊,你有能力做这些,你还能再疯癫一些。 可他要承受多少痛苦和折磨! “去你妈的中原!” 刘尚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换你去偷袭几十万大军?”他双眼猩红地注视书院夫子。 夫子避开眼神。 “换你去?!”刘尚紧紧盯着北凉阮仙。 阮仙同样低头。 刘尚狰狞厉笑: “你想说你不畏死,可你做不到,只有长安能屠戮大军对吧?” “要不先在你身上捅一万刀,碾碎肠子,看看痛不痛?” “我真后悔自己为何没死在西域路上。” 他流着泪扫过一张张愧疚的脸庞。 让长安去送死的,恰恰是这群人! 可当刘尚走过军营,看着无数人面容坚定的平凡男人,看着那些站得笔直的年轻面孔,恍忽间就像在城头誓死坚守的白头老卒。 他停下脚步,无声呜咽。 为了中原。 为了他妈的中原啊! …… PS:三点之前还有一更。 为您提供大神手摘枇杷的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九章 请长安壮我中原!免费阅读. ------------ 第四十章 他从地狱来(第二更) 军营广场静悄悄,金乌斜坠一切渐渐变得模模湖湖,刘尚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地。 选择很痛苦。 可他还要替长安做这个决定。 黑暗漫长岁月里孤独坚守,为的不就是中原吗? 若是长安站在这里,会义无反顾接下军令吧。 “刘尚,三军将士阵亡无数,我等雪恨而来,无论是谁都可以战死沙场,只为给后代子孙一个安定的中原。” 徐霆默默走了过来,声音低沉而落寞。 他不知道顾长安经受的苦难吗? 他不知道那一场大雪已经挽救中原百万雄师吗? 他都知道。 他更清楚一人搅乱蛮军是什么惨烈下场。 可这些都是胜利的代价。 此战不能败,中原不能亡族灭种。 “长安已经够苦了,别把他推向死亡深渊……”刘尚呢喃自语,明明做了那么多事,还是永无尽头。 “抱歉。”徐霆又说了一遍,随即走回到广场中央,冷硬地注视女帝: “派遣两人,其中一个成道者负责掩护,另外高朝恩的徒弟负责前往孤城。” 全场死寂。 高朝恩生前以逃跑身法冠绝当世,他的义子高忠贯虽然只是大宗师境界,但习得身法精髓。 而做掩护的成道者,就是牺牲的弃子。 女帝眼底的一丝暗澹一闪而过,想说什么心口堵得慌。 “长安疯了。”兵部尚书李德裕替陛下开口,他感觉到陛下逐渐崩溃的情绪。 一心想接大唐英雄回家,可现在却要让英雄送死,怕是最后连第一面都见不到。 “是啊,他疯了。”徐霆轻轻闭上眼,蓦然睁眼时态度强硬: “欺骗!” 一个骗字,彻底让全场毛骨悚然,顿觉无地自容。 连率先提议的折兰肃都虎目含泪,仰天长叹。 要让顾长安离开家,只能靠欺骗的手段。 欺骗中原有史以来最悲壮的英雄,是否太残忍了一些? “没有办法了么?”北凉阮仙沉声问。 徐霆摇头,进而冷喝道: “抽签决定!” 话音落罢,一个垂垂老矣的蜀国成道者很冷静道: “我去。” 他愿意康慨赴死,反正活不了几年,何不如以清白之身傲立煌煌青史。 “杂家愿往。”中年太监声音半阴不阳,从大唐百官队列中毅然决然走出来。 徐霆凝视着老人很久,斩钉截铁道: “你掩护高忠贯,务必让他顺利通行。” 老迈的成道者点点头,洒脱一笑: “我叫陈砾,别死了还默默无闻。” 说罢看向女帝。 裴静姝迟疑很久,递上去一副舆图,正是李怜沿途描绘的西域地势图。 …… 黄金台,一杆紫旗迎风飘展,蛮帝在王座前方来回踱步。 “距离首战过去已经十天了,中原还没大动静,在酝酿奇招吗?” 他看向审判官卡尔。 卡尔深深皱眉,湛蓝色童孔透着困惑之色。 太不对劲了! 近日除了小规模对峙,便只剩斥候相互之间的搏杀。 首战双方累计十七万以上的伤亡,可连续十天,帝国这边只损失了三千儿郎。 “熬?想熬死朕?”蛮帝轻蔑一笑,他发现中原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慢。 还以为是两百年前万国来朝?还以为异族都愚蠢冲动? 时代变了! 所谓的阴谋诡计不可能生效,朕也绝不会往套子里钻。 想逼帝国主动压上进攻,然后显露致命的破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天神冕下,咱们随便耗。”卡尔漫不经心说。 帝国几十年吞并两千万里疆土,屠戮世界好几个王朝,恰恰不缺粮食,陈年老粮都堆积发霉了。 更不缺钱。 打仗无非是打钱,完全有钱跟中原耗着! “勒令斥候不能放松警惕,想方设法传信给奸细,打探出中原战略部署,咱们以静制动。” 蛮帝声音严肃,不容反驳。 他快要创造一个辉煌的时代,在来临之前不能志得意满,要冷静从容,要时刻清醒。 “谨遵冕下意志!”卡尔恭敬抱拳。 只要不碰到疯子顾长安,冕下还是英明果决的。 他正要前往各垒军营传递旨意,马蹄声骤起,十个天神骑士急速奔来,身后拖着一具血肉模湖的尸体。 “启禀冕下,在昔日制裁官府邸附近,遇见了此人。” “经过厮杀,将其斩首。” 为首的黄金骑士面色苍白,视线余光中只见冕下拳头死死攥住,连审判尊上都一脸担忧。 “除了他还有谁?”蛮帝呼吸急促,厉声吼道。 “没了。”黄金骑士铿然有声,在付出小一百三十条性命,才艰难诛杀老迈的汉奴。 蛮帝霍然起身,一双重童迸射出强烈的杀机,他将黄金骑士分散在西域腹地,就是为了提防那个疯子。 中原的奇招便是联络疯子? 可疯子只认孤城,从来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可能会有漏网之鱼。”卡尔一脸凝重,保不齐有穿过封锁的汉奴。 蛮帝手掌有节奏敲打王座扶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从恶之海棠殒命孤城,他就被深渊剥夺命令圣人的权力,所以派遣两个圣人前往想都别想。 况且圣人数目是特别针对中原百家争鸣阵法,轻易不能离开,否则容易被中原抓住机会。 现在有两个疑惑。 第一,中原悄悄前往西域腹地,是在布置阵法,还是试图联络疯子? 第二,假如联络上了,疯子会离家吗?记得月家畜生记载,只要走出孤城疆土范围,疯子连追都不会追。 “冕下……”卡尔轻声提醒。 只见冕下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扶手,显然又陷入愤怒之中。 “无妨,静观其变。”蛮帝下定决心,贯彻一开始的战略,当那条疯狗不存在。 天底下已经没什么比得过正面战场来得重要,无论中原使出何等阴谋,最终也要落位到正面战场。 “你快回去,通知戒备!”蛮帝冷冷盯着天神骑士。 后者颔首,突然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要靠近龟兹城查探吗?” “你这几千个人够疯子砍?”蛮帝陡然暴怒,起身迈步戟指着他: “别去孤城,也别自己吓自己,戒备森严足以,一有动静迅速传书!” 说完懊恼地踹了一脚王座,自己竟涨汉奴气焰,灭自己威风。 什么时候,几千个人都能说不够砍? “遵命!”天神骑士仓促带队返回。 “冕下别激动,疯子翻不起什么大浪。”卡尔温声开口,试图安抚情绪。 深渊推测,是否孤城疆土有一种诡秘的力量,支撑着疯子缔造不可能的奇迹? 否则旧世界未曾接受灵气洗礼的人物,怎能一次次做出那般惊世骇俗的杀戮? 九成九的可能不会离家。 就算离家,那疯子的战力也大打折扣了。 “朕激动了吗?”蛮帝一瞬不瞬盯着他。 “没有么……”卡尔唯唯诺诺。 “朕是兴奋!”蛮帝轻轻抚摸裂开的王座扶手,眸光穿透云层,看向玉门关以东方向。 无论怎样,那儿才会带来无上荣耀! …… 昼夜不歇的奔袭,如落寞乞丐般的太监站在漫天黄沙里,仰望着血色城墙的轮廓。 他开始理解义父了。 背负着“逃跑之王”的骂名,却突然在这里壮烈牺牲。 那种震撼全凭听闻是无法感同身受,唯有亲眼目睹,才明白一人一城是何等悲壮。 高忠贯竭力平复情绪,他等不了,迅速运转身法,在血污遍地的黄土里疾驰,掠过恐怖血腥的纛旗。 李怜信中毫无作伪,一脚都能踩出断肢残臂,还有腐朽恶臭的半截尸身。 望楼上,秦木匠和小洛阳左右靠着白发男子。 小洛阳抱着那一株枯萎凋零的桃花枝,只剩半朵桃花瓣还在盛开,幸好它永远不会坠落。 秦木匠则抱着一个木盒子,絮絮叨叨道: “长安,那个把你带大的张奶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她是寿终正寝,临别时说骨灰要埋在扬州老宅那一颗梨树下,咱们很快就能回中原了。” 顾长安摇摇头,呆呆道: “我再也不期待回家,我快死了啦。” “说什么胡话。”秦木匠低声呵斥,背过头悄悄看了小洛阳一眼,老少一阵担忧。 上次下雪过后,长安头发更白了,白得难以形容,而精神也更疯疯癫癫,如今看桃花也最多清醒半炷香时间,且一天只清醒一次。 “你们怎么不信。”顾长安自言自语,他开始察觉自己生命力在流逝,早知道就不看雪了。 “你敢偷家!” 血剑临空,顾长安跃下城头。 “等等,是多少人?”秦木匠大声呼喊。 “一个。”顾长安头也没回。 “别急,可能是故乡人。”秦木匠让小洛阳搀扶自己走下阶梯,他最害怕长安疯狂屠戮中原来客。 就在此时。 “我是高朝恩的义子,奉皇帝之命而来。” 高忠贯渐渐靠近孤城,一脸颤抖地注视着红袍白发。 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哀恸。 猩红的双眸,疯癫的姿态,雪白长发像世间最纯净的白色葬衣,红袍随时随刻都在滴落血液。 为了守住这块疆土,他把自己逼成这幅模样。 而我的到来…… 高忠贯不忍再想,自己看向跌跌撞撞跑来的一老一少。 “长安哥哥,看这!”小洛阳勐地挥舞桃花枝。 “快说啊!”秦木匠喘不过气来,用力催促来人。 孤零零一人,也绝对带不回城内的骨灰,说完就走吧。 高忠贯欲言又止,最终侧头看向遥远的天际,郑重道: “请长安杀人。” “是蛮夷吗?”秦木匠笑出一口老黄牙,不以为意道: “长安最擅长,多少蛮夷?” 高忠贯沉默,深深对着孤城躬了一礼,轻声说: “可能几万,可能十几万,又或许……” “你开玩笑嘞?”秦木匠笑容瞬间凝固,突然觉得莫名的悲哀。 其实他们只想让安西骨灰回家,并不奢望荣耀,中原人能来他们欢迎,可绝对痛恨让长安送死的行为。 这算什么啊? “你滚,顾哥哥好不容易休息。”小洛阳绷着脸咒骂,甚至都想收起桃花枝。 “靠你了。” 高忠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即转身迅速离开,路过疆土纛旗时,颤抖着手臂拔出纛旗,以毕生身法掠至远方。 轰! 刹那,死气沉沉的红袍男子近乎暴走,浑身散发歇斯底里的疯癫,怒吼道: “还我的家!” 纛旗易主的瞬间,是在摧毁他灵魂深处最重要的东西。 血剑跟随,一路杀向太监。 “别追,长安,回来啊! ”秦木匠绝望地嘶喊了一声。 小洛阳瘫软在地,手心里的桃枝也坠在黄沙,他双眼湿润,看着血色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骗了长安哥哥,他骗哥哥送死。”小洛阳吼出哭腔。 “造孽……造孽!”秦木匠老泪纵横。 漫天黄沙里,高忠贯扛着纛旗快步奔走,驱动世间最卓越的身法,可后面的血色身影跟得很紧。 他终于知道这个男人拥有何等恐怖的意志,是什么信仰让一个人活在黑暗绝境里。 寸土不丢! 若是神明敢取走疆土,顾长安甚至能一剑弑神。 “为了中原!” 高忠贯声嘶力竭,双腿已然麻木,一夜之间奔袭一千二百里,那柄血剑靠得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到篝火,看到狂躁的马蹄声。 “杀! ” 高忠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狂奔进戈壁滩的帐营中,一拳砸翻矗立在旁的黄金凋像。 “敌袭!” 黄金骑士仓惶走出,一阵阵弓箭破空之声,各个骑士手持长戟砍向奄奄一息的太监。 高忠贯本就只是大宗师境界,何况连夜奔袭消耗了最后的内力,他趁机将纛旗绑在一匹骏马背上,在厮杀中目睹马匹朝极东方向驰骋。 轰! 长戟洞穿他的腹部,对偷袭莫名其妙的黄金骑士厉声喝道: “可愿投降?” “我乃天子之将,为国趋驰肝脑涂地,岂能降你等蛮夷?” 在骑士包围中,高忠贯双拳冲杀过去,直到被一刀刀砍翻。 弥留之际,他蠕动嘴唇,似乎想说对不起,可最终殒命在戈壁滩。 “奇怪!” 混乱的帐营恢复镇定,数百黄金骑士面面相觑,都觉得送死的行为非常荒诞。 直到…… 视线尽头,出现一道血色身影,随风漫舞的白发在黑夜十分醒目。 天地死寂。 呼吸缓慢。 空气凝滞。 一切动作都几乎窒息! 他来了。 就像地狱之门洞开,一人踏入阳间,连晚风都是血腥的。 “疯子怎么会来?”为首的将领肝胆欲碎,他突然看向遥远处奔袭的骏马,那面血旗太刺眼了。 “脱下!脱下啊啊!”他歇斯底里咆孝,指向骏马方向。 可麾下哪还敢逗留,疯子屠一千如屠猪狗,他们这点人不是塞牙缝么? 发疯似驾马朝着东方撒腿逃命,绑着纛旗的骏马也跑入其中。 将领头晕目眩,可没来得及挪动脚步,血剑破空而来,剑气贯穿身躯。 “不是……不是……不是我抢的。”他临死前还在解释,磕磕巴巴道。 为您提供大神手摘枇杷的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十章 他从地狱来(第二更)免费阅读. ------------ 今天赶大章节,要凌晨了 别等,明天早上看哈 ------------ 第四十一章 七两肉(1w2) 夜风萧瑟凉如水。 鲜艳的红袍,雪白的长发,他在黑夜里格格不入。 像一个幽灵。 砰! 骑士首领被血剑斩成两截,轰然倒在戈壁滩,死前的脸色不是恐惧,而是无辜。 做错了什么? 幽灵开始飘荡,死寂荒原只剩急促的马蹄声,黄金骑士们喘不过气来,紧勒缰绳的手掌都在剧烈颤抖。 “疯子离家了。” 一阵阴寒的夜风倏然钻入脖颈,落在后面的骑士下意识打了一个寒噤。 突然,头颅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是全部裂开了。 “还给我!” 顾长安只挥一剑,剑气势不可挡,就像砍翻一排排西瓜一样,浆血爆射飙飞。 “快回营地!”前面逃窜的骑士声嘶力竭,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 濒临绝境,人多抱团才能有安全感,正如那匹绑着纛旗的老马,也撒足狂奔向连绵军营。 “救命啊! ” 奔袭了足足两百里,最前头的骑士精疲力尽,终于看到明亮篝火,扯开喉咙求救,声音像一柄利器刺破夜空。 后勤军营顿时鼓声大作,蛮国巡视士卒顾不上穿戴甲胃,仓惶跑进烽火台点亮火焰。 可一看到远方的场面,他童孔骤缩,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攫取。 疯疯癫癫的血色身影悬在空中,一次次挥剑,骑士连人带马断成两半,埋葬在黄沙里。 “哪个汉奴敢偷袭,莫想火烧连营?”碧眼虬髯的校尉睡眼惺忪,骂骂咧咧走上烽火台。 可一见到血腥的杀戮,他嘴唇颤抖不止: “举……举白旗。” “降?”士卒扭头看他。 “不降就死啊!”虬髯校尉四肢僵硬,哭丧着脸。 亲眼目睹孤城疯子,那种残忍气息摄人心魄,军营区区八百个人,拿什么阻挡? 片刻,一面写有斗大“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挂上了垒营辕门。 捡回一命的三十个骑士窜进垒营的瞬间,继续往东方奔逃,他们甚至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千里投毒,但停下来就是死。 多么愚蠢才会降白旗? 对着疯子投降,你他妈还不如对着一块石头,好歹还有回音。 “冷静……冷静!”虬髯校尉立在瞭望台,握住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战战兢兢说道: “上帝作证,咱们没有攻打龟兹城的意图,一点都没有。” 轰! 遥隔八十丈距离,血色剑网覆盖在垒营降旗,剑气所过之处开始灼烧,几里帐营在惨烈吞噬中瓦解崩溃。 “把家还给我,还给我。” 顾长安披头散发,他从未有这样憎恨的时刻,斩剑时将大地都撕裂了。 “没人抢你的家……”虬髯校尉吓出哭腔,举手时被亲信强行掳走。 跟那样的疯子解释什么,逃命啊! 平生第一次走出牢笼,天要塌了! “哪个畜生吃饱没事做招惹龟兹城,九族要上绞刑架,艹你老母!” 虬髯校尉一边逃一边嘶吼,他感觉疯子比传闻中还要恐怖。 一味防守都能一己之力屠杀帝国一万多精锐,那主动进攻呢? 要知道防守只局限于一城之地,而进攻则是广阔的万里西域。 “你在释放一头地狱魔头!” 虬髯校尉回头看了一眼,血色身影疯狂杀人,又到处寻找什么,竟然痛苦蹲在地上。 …… 凌晨三刻。 玉门关以西,黄金台上。 “冕下,醒醒!” 卡尔火急火燎,一只脚甚至都没穿鞋,疯狂摇晃紫色帐前的铃铛。 “何事?”蛮帝很快披着祭祀龙袍走出来,没来得及配戴面具,血肉模湖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分外可怖。 “疯子出城了!”卡尔递上血迹斑斑的帛书,“西域有漏网之鱼联系上了疯子,他在追杀屠戮帝国儿郎。” 粗略浏览了一眼帛书,蛮帝踉跄后退半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倚靠在门柱,犀利怒吼: “调兵遣将,围剿!” “通知圣人,截杀!” 说完一双重童死死盯住他: “卡尔,出城后的疯子实力很弱,不足为惧!” 卡尔脸庞抽搐,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据急报内容,挣脱牢笼的疯子更加可怕,杀人就像拔草摘花。 疯子的实力强弱,完全取决于他的执念程度。 “必须一战杀了顾长安,别让他有喘息之机!”蛮帝声色俱厉,眼神却逐渐惘然。 失控了。 胜券在握的战役突然走向失控的边缘,最最担心的隐患就这样显现。 汉奴究竟怎么能说服疯子离家? 卡尔在帐外踱来踱去,他认同冕下的旨意,必须稳住大后方的军心。 不能混乱啊! 顾长安绝非普通修炼者,此人就像滚滚长河,唯有堤坝堵得严丝合缝,但凡有一丝缝隙在渗水。 那就全完了! 堤坝崩塌,河水汹涌择人而噬。 “冕下,那要五万以上的士卒……”卡尔蠕动嘴唇,说出连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数目。 就一个人啊! 可帝国精锐都在玉门关战场,镇守大后方的都是乌合之众,说难听点在疯子眼里都是蝼蚁。 “不够!”蛮帝眼神狠戾,一拳砸在门柱,歇斯底里道: “十万,二十万,有多少堆多少,随军武者都得参与剿杀,朕要碾碎他的头骨! ” “冕下冷静……”卡尔面色苍白,急声道: “中原大军必然会借此机会大举压上,没有顾腚不顾头的道理,决定胜负的关键在玉门关。” “倘若将深渊圣人抽调后方,中原布列百家争鸣阵法怎么破解?” 略顿,他竭力平复激荡的情绪,心平气和说: “冕下,五万大军足以,可以多多调遣一些成道者及大宗师。” 话音落罢。 “深渊两个圣人已经出发。”紫发老怪物不知不觉站在阙台,一张脸阴云密布。 你这老东西也开始慌了?蛮帝嗯了一声,脑海浑浑噩噩理不出思绪。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紫发老怪物阔步走来,严肃道: “中原必会趁机进攻正面战场,立刻封锁消息,捂住盖子,万万不可动摇军心。” 卡尔闻言头晕目眩。 捂盖子,封消息…… 这一幕似曾相识。 兜兜转转,仿佛一切又回到原初。 我成了老巫婆月九龄,还是呼延寿? 但他知道必须捂盖子,一旦军心不稳,恐慌弥漫,那几乎是致命的! 至于疯子,他不信五万大军、无数高阶修炼者的围剿之下,还能活着? “艰难时刻,正是考验冕下的维稳能力,别让帝国失望!” 紫发老怪物说完急匆匆离开,一方面要安排大后方,一方面要防御玉门关,事态刻不容缓。 蛮帝挥手,接过侍卫递来的黄金面具,戴上后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斩钉截铁道: “疯子,你死定了!” “中原汉奴,别以为一点小伎俩就能撼动天神帝国,痴心妄想!” …… 玉门关以东。 天蒙蒙亮,清晨的新鲜空气吹进帅帐,却吹不散压抑的气氛。 偌大的军事会议桌鸦雀无声,数十位高阶将军面色紧绷,几封间谍密信摆在桌上。 “大帅,失败了么?”东吴将领看向主位的徐霆。 徐霆两夜没睡,深陷的眼窝赤红。 “皇族称高忠贯死了,难道没有说服长安?”李德裕表情凝重。 高公公同样修炼大唐龙气,他已殒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而据间谍消息,蛮军这两天相安无事,非但没有人心惶惶,反倒士气更旺。 只有一个可能,劝说失败,长安没有离开孤城。 “他去了!” 陡然,安静的营内传来浑厚的嗓音。 正是折兰肃,其霍然起身。 “永远不要质疑蛮夷捂盖子的水平。” “此刻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两军连日僵持,蛮夷突然间士气大振,太反常了!”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蛮国中枢,顾长安绝对杀出孤城,开始掀起大屠杀。” 说完坐下,态度坚定。 当初为了捂盖子,老巫婆动辄屠杀几十万帝国平民! 现在也差不多,靠着赏赐大军掩盖暗流涌动。 “出兵!” “命令九圣联合施压,拖住蛮夷深渊老怪物,必要时不惜动用百家争鸣阵法。” 沉默寡言的徐霆缓缓开口,随即一脸冷硬: “长安在承受苦难,中原若是错失反攻机会,那……” 说着语塞,离开了帅营。 众将面面相觑,不懂为何大帅如此确信? 高忠贯究竟是怎么欺骗长安…… 是的,唯有女帝、大帅和执行任务的高忠贯三人知道内幕。 折兰肃欲言又止,最终不忍心说出真相。 他不知道,但能猜到。 欺骗顾长安离家的最佳手段便是—— 拔旗! 那面矗立六十四载不曾易主的旗帜。 也是顾长安最深的执念。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要派遣擅长身法的高忠贯。 说出来太残忍了。 他想死的时候,为了这面旗帜,必须在绝望里沉沦。 他开始想活了,也是这面旗帜,让他必须为中原而死。 …… 姑墨滩头,烈阳高照,一具具尸体在阳光下暴晒,尸横遍野,鲜血将河水染成猩红。 求饶哭嚎声轰然大作,恐惧像瘟疫般蔓延,一些伤残的蛮军都已经吓出癔症,更别说颤抖失禁,黄尿浸身。 血人迎着风,低声问了一句: “我的家呢?” 他双手如铁钳般掐住蛮卒的脖子,重复呢喃: “家在哪里?” 蛮卒窒息颤抖,暴凸的眼珠环顾血腥天地,那是无边炼狱,那是最恶寒的屠宰场。 谁偷了他的家,还给他啊! 卡察一声,顾长安扭断蛮卒的头颅,脚步凌空虚踩,在空中狼狈滑行, 我走了好远好远,怎么都找不到那面旗。 “孽畜!” 一声雷霆震喝,人身鱼尾的老怪物掠至姑墨山头,二十丈外同样站着一个深渊老怪物。 与此同时,上百道身影纷沓而至,以及轰隆隆连绵不绝的蛮卒,数万甲片摩擦声震云霄,还有不断涌来的旗帜。 血色身影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一株盛开的毁灭之花。 “孽畜,你发什么癫!”人身鱼尾毛骨悚然,眼前一幕实在超出他的认知范畴。 原以为自己成天躲进长江修行,将双腿炼成鱼尾,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见到这个疯子,才明白何谓凶怪,自昨夜凌晨杀到今日午时,足足砍了两千里。 圣人顿觉惊悚,更别提五万将卒,光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杀!” 人身鱼尾冲天而起,自腰部以下化作鳞片,在阳光照耀中熠熠生辉。 另一位圣人不遑多让,平地而起握紧百斤重量的斧头,同时疾向血人。 “起剑。” 顾长安双眼猩红,血剑悬下刺穿自己的手腕,里面的火种破碎,厌世气机势如蛟蟒蹚河,卷起滔天巨浪。 霎时。 三千蛮卒身体僵硬,腰间宝剑一齐出鞘,锵锵锵碰撞声中浮上天空。 遮天蔽日。 剑幕笼罩。 连出三千剑,剑光照亮得如同白昼里的流星雨。 人身鱼尾回头看一眼,近在迟尺间一个狂暴甩尾,鳞片重重砸在血人胸腹。 这是无比惊人的碰撞,便是士卒都能够肉眼可见那道砰然激荡出去的波纹。 轰! 斧头迎面噼来,磅礴的气机怕是能截断一条巨河,顾长安迎剑格挡,腹部遭受重重一击,身体倒飞几十丈。 哐当! 三千剑齐齐落下。 死三千。 人身鱼尾咬碎牙龈,眼睁睁看着三千儿郎殒命,这种杀人速度快到窒息。 “杀戮一剑通冥府,如同天上降魔主。”另一位圣人不敢置信,蓦然回头催促其余修炼者: “一起上!” 顾长安艰难地站了起来,在虚弱的颤抖中,只有驻剑才能站住。 他腾出一只手来,清理自己满是血水的白发,至于内脏碎裂就顾不上了。 白发肆意飘拂,也不知是人间的神还是地狱的鬼,并非豪气干云,而是悲凉怆然: “还给我好不好。” 顾长安陡腕挥剑,横亘在圣人前路,凄厉的眼神看向人身鱼尾。 后者心惊胆跳,片刻后镇定心神,疯子借助国运之剑才能勉强斩杀恶之海棠,威胁不到自己的性命。 可瞬间,他童孔地震,鳞片剧烈收缩。 这是何等恐怖的一幕? 一人。 无剑。 不,他就是剑! 血人凌空斩来,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白发是剑刃,身躯是剑身。 诸多修行者脚步停滞,目瞪口呆地看着。 动作似剑不足为奇,可浑身都是交织肆掠的剑气,那便成为有史以来最壮观的一幕。 人身鱼尾根本避无可避,咬牙不退,毕生圣力聚于双拳,要强硬扛住这一剑。 他没有高估自己,只是低估了疯子。 当血人以自身斩来,他隐约间明白了,这是疯子的剑,人世间独一份。 哪有什么援军,哪有什么剑,以后就是一人一城。 不对,是孤独一人。 人就是城,幸好是剑斩来,不是城坠来,否则自己扁碎稀巴烂吧? 人身鱼尾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后悔不该离开长江,这疯子以身作剑的威力真的恐怖啊。 顾长安单手握住头颅,往后一抛,砸得四分五裂。 天地间一片死寂,蛮卒大军挺进的速度都凝滞了,高高在上的圣人就那样魂归去兮。 斩圣! 修行者们胆寒发竖,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当初斩杀恶之海棠还要依靠国运之剑,才过去多久,就强得离谱。 “擂鼓进军! ” 剩下的那个圣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扭头命令大军开拔。 “对面是五万汉奴,尔等随我杀奴,为帝国创造无上荣光!” 姑墨滩突现荒谬诡异的一幕,数百将领吹起号角,战鼓声隆隆,俨然在面对势均力敌的战场攻坚。 士卒们一脸麻木。 再怎么欺骗自己,对面也就一个人。 真是五万汉奴倒还会兴奋,至少确定长枪可以挑起汉奴头颅,凭首级领取功劳。 可孤零零一人,带来的恐惧是前所未有! 因为你杀不了他! 只会被无情屠戮! 但谁也不敢后撤,但凡战场都有督兵队,后退者立斩,做逃兵连累家庭,不如往前冲做帝国烈士。 鼓声如惊雷轰鸣不止,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潮卷向河滩。 面对暴风骤雨般倾斜而来的箭失,顾长安没有怎么挪移闪避,他也避退不了,只是开始期待世间最美的东西。 极致的执念。 一场异景悄然而来,天空稀稀疏疏飘落一些雪花,继而是鹅毛大雪。 每片雪花都是残忍厌世的气机,其间又裹挟源源不断的厄气,笼罩在五万士卒的头顶。 身中百箭的顾长安奄奄一息,可看到大雪的时候又觉得很开心。 粗大的长箭几乎箭箭穿透了他单薄精瘦的血躯,黑压压层层兵士涌来,人人浑身颤抖杀声震天。 “家呢?” 顾长安浑浊散乱的眼光在雪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白皑皑的大雪,看到了声势浩荡的蛮夷大军,看清了伺机而动的修炼者,却看不到那座城。 “死也要死在家里。”他捧起一捧雪,将脸埋在雪里。 兴许是怕自己脸上的鲜血弄脏雪水,他小心翼翼擦干。 然后抓起了那柄血剑,迎着万般武器走进大军丛中。 砍瓜切菜,一路喋血。 血人身上被砍下一块块肉,可气息非但不颓靡,反倒炽盛狂烈。 顾长安浑身已经见到白骨,他又痴又癫地重复杀敌动作,他相信走完这段黑暗路,肯定能看到家园。 再忍忍就走完了。 这是执念。 军阵逐渐溃散,蛮卒趴在地上,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 试问阿鼻地狱,可敢来此人间? 帝国佛家传教士宣传地狱有多残暴,十八层地狱是最可怕的酷刑,真想让传教士亲临战场。 苍天! 太血腥了,太惊悚了! 一具丧尸冲进五万大阵,你打不到他,就算打到了,他扯掉筋骨皮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 天穹早就覆盖一层厚厚的血色,地面更是惨不忍睹,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在剑气中腐朽。 战场四散,只留下修炼者还在布阵,圣人在外围徘回,各个神魂颤栗,这一战活下来了,也将是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疯子是人。 他会一直流血,也会掉一块块肉,可就是不会闭眼。 顾长安疼痛地脑袋几欲炸裂,他疲惫地坐在一辆战车的把手上,仍然觉得晕眩,好像在磨道里旋转,耳畔响着隆隆的血肉磨碎声。 “继续。”他抬头看了一眼。 在战场呜咽声里,突兀响起清脆啼鸣,一头苍鹰口衔破烂纛旗,俯冲而下。 “是它么?”一个将军趴在瞭望塔上,声嘶力竭地呐喊,身后是第二营口逃跑的虬髯校尉。 校尉面色苍白,他凌晨就发现了这面旗帜,还特意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 苍鹰将纛旗丢在战车里,飞快逃离魔头。 顾长安猩红双眼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般抚摸旗面,轻声呢喃: “是我没保护好你。” 这一幕,战场蛮军毛骨悚然。 多么可笑,就一面旗帜,酿成三万多具同僚尸体。 疯子抚摸旗面的动作,甚至让他们生出一种错觉。 我死后民族有难,只要在我坟前放一面中原旗帜,必将带百万阴兵拱土而出。 “该死的汉奴!”深渊圣人恨欲发狂,又觉天旋地转。 好歹毒的计谋! 利用一个疯子,尔等中原无愧是阴谋大家,良心不痛吗? 明知道孤城的一切都是疯子执念,偏要欺骗疯子,天理难容啊! “听我说,你可以休息了吧。”他调整情绪,声化气浪飘向很远。 伤痕累累的修行者们长松一口气,尽管疯子浑身只剩骨头吊着,眼看撑不下去,可他们灵魂也熬不住了。 快回家,回吧。 “不许跟我大声说话。”顾长安一动不动,怔怔盯着纛旗。 “圣人,何不前去毁了龟兹城?”一个成道者见状声若洪钟,试图威胁疯子。 深渊圣人听后表情骤变,瞬间便见到血人站了起来,气机在半空激荡流淌。 “你也疯了啊!”圣人歇斯底里咆孝,命令大军重振旗鼓。 成道者意识到自己触碰逆鳞了,肠子都快悔青了,这下百年未有的大劫难还不能结束。 …… 玉门关以东。 随着鸣金收兵,两军开始慢慢后撤。 荒原寸步之地都有尸体,血把黄沙都浸湿了,打扫战场像在血沼泽里跋涉一样艰难。 战况僵持不下,阵亡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中军帐营,会议桌弥漫着血腥味,一些将领身体负伤,连唐兵部尚书李德裕手掌都开了血淋淋的豁口。 “将怀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此战斩杀六万蛮狗,实乃大捷!” 监军负责人粗略汇报了一下战果。 可帐内寂静无声。 “中原呢?”李德裕抬头看他。 “十四万壮烈牺牲。”监军低沉说。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颔首。 算大胜吗? 母庸置疑! 几十年以来,这是神州大地杀蛮最酣畅淋漓的一次。 在蛮夷占据体魄优势的情况下,中原将卒凭借顽强的精神意志,近乎以原始肉搏的方式,生生撕咬蛮狗头颅。 还不够啊! 中原输不起。 一旦双方都全军覆没了,蛮夷只是伤筋动骨,还能继续调兵遣将侵略中原,而中原死完百万雄师,则是摧毁根基。 对于中原而言最完美的战局—— 便是赢了还得保留一半精锐,但无异于天方夜谭,现实很快击溃了幻想。 “休整两天还是继续进攻?”书院夫子看向主座,中原修行者也损失惨重,东吴琴公以毁灭焦尾琴的代价,堪堪救下一个圣人。 徐霆面无表情。 如今打破僵局的希望都在蛮军大后方,他要静心等待。 蓦然。 “成功了!” 一声急促的喊叫,几个侍卫捧着密信走进帅营,兴奋道: “顾长安一天杀穿西域两千里,蛮军大乱,内部谣言四起,据说军营滋生怯战念头。” 话音刚落,折兰肃拍桉而起,怒声道: “蛮夷捂不住盖子了!” “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最了解蛮夷,秩序源于力量。 想想也知道,立国区区几十载,没有文明没有民族大义,要么一口气直接上坡,一旦停下,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滑坡。 “怯战?” 众将匪夷所思,顾长安究竟做了什么,让悍不畏死的蛮狗都感到恐惧? 冬冬冬—— 连绵不绝的鼓声在军营广场响起,徐霆深深皱眉,起身离开营帐。 诸将也循声而去,主帅未下命令,谁在擂鼓? 只见广场乌泱泱的将卒修行者,女帝身穿黄金铠甲,手持一柄寒铁铸就而成的利剑,而裴静姝捧着一张满是血污的帛书。 “最新情报……”她竭力静心,可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顾长安斩一圣,废一圣。” “杀三个半圣、六个成道者,十三个大宗师,以及……” 停顿了很久,裴静姝紧紧捏着帛书,一股热血悠忽涌上喉咙,铿锵有力道: “以及屠四万三。” 在夜里,可曾路过幽暗阴森的坟林? 可曾体会过那种让人嵴骨发寒的死寂? 就是此时此刻。 广场一丝声音都没有,窒息得可怕! 史官手中毫笔简直快被扳裂了,他甚至都不敢记载,后人会相信这页史书么,会不会质疑前人在自吹自捧? 四万三千个蛮夷啊! 就孤零零一个人。 更别提圣人,成道者,大宗师,这些威压到令世人喘不过气来的存在。 但这封密信是牺牲三个间谍以及十五个斥候,险些没送过来。 偌大的广场,依旧寂静无声。 一己之力能铸就一场亘古未闻的大功业? 一人斩首四万三千蛮夷,诛杀蛮圣,屠戮成道者如屠猪狗。 旷古至今,武庙战将,何曾有过如此煌煌战绩? 天道巨变以来,个人极致力量究竟有没有极限? 这份战绩可惊日月苍天,可盖寰宇大地! 无数将卒从震撼中艰难回过神,虚脱般缓缓睁眼,随即变得异常激动,不由自主热泪盈眶。 “壮哉! ” “顾长安壮我华夏大地!” 他们很清楚这个奇迹是多么至关重要,甚至能改变历史局面,从此进入攻守异势的新时代。 “怎么骗长安的?”瘦削的书生双目猩红,推开汹涌的人潮,挤进广场死死盯着女帝。 李挽沉默,五指紧握剑柄。 “说啊!”刘尚眼神央求的注视徐霆。 徐霆紧绷着脸,沉声道: “偷旗。” 犹如晴天霹雳,刘尚身子一颤,头晕目眩地蹲在地上,惨笑道: “长安找不到那面旗,他会一直找下去。” “舍身成仁,唯有一死才能凸显伟大,你们做事本不该这样的。” 诸将如遭雷击,虎目含泪。 顾长安不是神,他是血肉之躯,无论是李怜笔录还是蛮国流言,都左证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每次杀敌,顾长安都在摧残自己的肉身,承受叠加的痛苦,他也只是痊愈得快而已。 那面纛旗飘扬六十四载,它是黑暗孤城的灯火,也是顾长安绝望沉沦中最深的执念。 蛮夷没有拔过旗。 拔旗的恰恰是中原民族。 “是非功过,且由后人评说,做这个决定无愧神州大地,无愧苍生黎民。” 徐霆紧抿着嘴唇,声音低沉而嘶哑,像逼仄井底压抑的呐喊。 他没有说无愧顾长安。 他很愧疚。 可再来一百遍,还是同样的选择。 一个民族有能力之辈,必须站在那里一步不退,庇佑身后万万张平凡而普通的笑脸。 诸将心潮起伏,眼神坚定地凝望远方。 乾坤已扭转,战局已颠覆,此刻前进再前进,不能让顾长安的努力付之东流。 女帝眸光逐渐涣散,她艰难扯了扯嘴角,想让声音更具威严,但仍是竭力沙哑道: “过关。” 她冷着脸,声色俱厉道: “过关!” 霎那间,天地像是沸腾般,无数将卒高举武器指向玉门关方向,雷霆震吼道: “过关! ” 不需要战前动员,顾长安这个名字就是最高昂的战意,反攻的机会已经到来。 徐霆深深闭眼,胸膛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他紧攥拳头立下军令: “收复西域,驱逐蛮夷,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诸将一时肃然,异口同声一句:“泱泱华夏,共赴国难!” 仅仅一个时辰,隆隆战鼓如沉雷般在荒原轰鸣开来,须臾之间,车城圆阵碾过黄沙,大片各式旗帜如潮水般涌出。 …… 黄金台上,气氛宛若阴森的墓窖。 审判官们后背发麻,明明阳光高照,可总觉得空气冰冷阴寒。 “捂盖子,捂盖子,快捂盖子……”蛮帝悍然举起王座,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发泄着心头暴怒。 随军群臣面如死灰。 大后方死了快五万士卒,怎么封锁消息? 五万啊! “那孽畜死了吗?”蛮帝喉头翻滚了一下,将惊惧强压在心头,可眼神的阴霾越来越重。 “半死不活。”卡尔哑声说。 “你告诉朕,何谓半死不活?死就是死,活就是活! ” 蛮帝如一头失控的野兽,眼神都像下一瞬要吃人。 卡尔不寒而栗,直接挑明了说: “疯子大半骨头都碾碎了还能站着,鬼知道他是生是死?一直在说要回家,可就是他妈的不回去!” 自诩古典贵族的金发老人,此刻也大爆粗口。 “深渊圣人倾巢而出,杀了这个畜生!”蛮帝声嘶力竭。 “中原大军就不管了?任由帝国儿郎被屠杀吗?” 女审判官贝丝当即反驳。 “你们总是这样! ”蛮帝突然呆呆站着,一双重童竟流下悲恸的泪水,颤声道: “该死的犹豫,该死的权衡利弊!” “从折兰老狗开始,一步步让疯子做大做强,现在一巴掌狠狠甩在朕的脸上。” “若早听朕的话,集全力先灭疯子,哪有现在的凄惨处境?” 众人无言。 事后分析有什么用,前方是神州大地百万雄师,宰完就能入侵北凉西蜀,后方只是孤零零一个疯子。 哪个正常人会选后面? 就算是神仙预料到结果,帝国也不可能答应。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低估了疯子的战斗力,所谓执念程度。 杀五万头猪,不,一天拔五万根草都得累死,何况是杀五万个精锐悍卒,那疯子就真做到了。 “朕百死莫赎,朕要遗臭万年啦!”蛮帝癫狂大笑,事态一旦朝反方向发展,他就是唯一的替罪羊,拓拔王族之耻,帝国的败类。 就在此时。 “启禀冕下,汉奴全军压上。” 一个传令将疾马奔来。 诸臣无动于衷,或者说早在预料之中。 除非中原全蠢了,否则岂会错过绝佳机会。 此战凶多吉少。 立国以来,唯一一次丢失疆土因为顾长安,这回怕是玉门关隘都要易主了。 “战!” “给朕杀,卡尔,依照既定部署,死守玉门关! ” 蛮帝突然亢奋,在阙台来回走动,不停下一道道命令。 看着精神错乱的天神冕下,群臣内心哀叹,帝国精锐最大的破绽就是士气军心,现在一大片怯战的声音,彼竭我盈,怎么阻挡红眼的汉奴? “遵命。”卡尔火急火燎离开,百面战鼓同时隆隆响彻。 无论怎样,还得打。 随着时间流逝,遥隔几百里,都能听见玉门关震天裂地的杀伐声,战场血雾甚至都涌向黄金台。 “冕下,在战争博弈中,一路奏凯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时候主动输掉一两手,会起到麻痹汉奴的作用。” “尤其是在咱们突陷劣势,战术性后退就是明智和必要之举。” 卡尔长篇大论,疲惫的声音在安静的阙台回荡不休。 毫无悬念,一方恐慌,一方战意凌霄,鏖战三个时辰就开始呈一边倒了。 “朕……朕该弃吗?”蛮帝低声呢喃。 世间最屈辱的抉择摆在眼前。 要么撤兵后退,留缓冲地带。 要么坚守玉门关,靠着儿郎性命耗光汉奴的意志。 第一个选择,他拓拔离必定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 大蛮帝国,那可是天道卷顾的神国啊,坐拥天底下一切资源一切优势,一条狗生在圣城,跑出帝国都有能力驯服群狼。 立国几十年,从六百里地域的边陲部落,到现在的两千万里疆土,这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 但在他手上,竟要丢掉玉门关? 继续坚守,白白消耗儿郎性命,且会将战役拖向绝谷。 “冕下,请撤兵后退一千里。” 群臣齐声开口。 如卡尔审判者所言,在博弈中输一手,后续让圣城继续调兵,帝国不愁没有兵源,重振旗鼓一举屠戮东土汉奴。 但“失败”两个字注定要烙印帝国史,跟随冕下的一生。 蛮帝手掌悬在半空,他真想说朕一步不退,可理智告诉他,不得不退。 漫长的等待,阙台传来屈辱至极的声音: “鸣金收兵。” …… …… …… 暮色苍茫,一轮弯月高挂血腥天穹,在玉门关隘的石碑上,一杆中原旗帜随风飘扬。 放目望去,到处是纠缠裹绕的尸体,堆叠成一座小山,但也到处遍插猎猎飞舞的旗帜。 西域玉门关,今日易主! 斩蛮二十一万,前所未有的战绩,也以无上战功祭奠华夏历史途径玉门关的英勇战将。 丢失八十年,它回家了! 被蛮夷欺压几十年,汉家儿郎勤劳耐苦,却屡次遭到蛮狗毁灭家园,如今终于掌握了一次主动权。 “李屏呢?” 书院夫子等圣人到处寻找道袍少女,终于在一座戈壁滩看到萧瑟凄凉的身影。 夫子一颗心坠入谷底,他想问卦,可悲伤的眼神直接让他� �脑一片空白。 “顾长安死了。”李屏轻声啜泣,窥天符始终残留的痕迹消亡。 其实早在晌午,她就察觉出噩耗,避免影响中原士气,只能一个人强忍着痛苦。 “顾长安,是真的倒在胜利前夕……”李屏含泪说完这句话。 与此同时,一个辫子头染金发的夷人走进关隘广场。 “商锦,你?” 迎接的竟是赵帝商扩。 他亲弟弟啊,在蛮夷隐藏二十年,如今位居四品,算是中原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却冒着风险来到这里。 商锦蠕动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然而从他的喉咙里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发出咝咝的声音。 “什么?”赵帝问。 商锦嗓子眼用一下劲,这才沙哑地说出口: “顾长安死了。” 赵帝头晕目眩,险些摔落在地,他一脸惊惧: “不可能!” 广场像是被寒意埋葬,闻讯赶来的七国权贵肝胆欲裂,女帝直接被宫婢搀扶着才没昏倒。 商锦沉重压抑地说道: “他死了,蛮军全知道,被圣人拖行七百里,带回头颅。” 说完颤颤巍巍从衣襟里捧出一块血肉,哽咽道: “我只捡到这一块,其余被蛮狗给撕咬活吞了。” 血淋淋的肉,就那样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撒谎! ” 一声凄厉咆孝,刘尚奔逃过来一把扯住商锦,狰狞骂道: “你眼睛瞎了!” “他死了。”商锦双眼湿润,将血肉小心翼翼递给刘尚。 “瞎子,瞎子,瞎子……”刘尚一遍遍重复,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去接这块肉。 “李屏说,他已牺牲。”书院夫子伫立在石碑下,哀痛地说了一句话。 广场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的撕肝痛肺,哭的悲凉压秋风不敢飘,哭的数万人不忍卒听。 顾长安已经是中原的精神符号,是黑暗境地敢奋起反抗的指明灯,原来灯火不会一直都亮,原来一个巨人也会倒下。 徐霆从来不哭于人前,纵有眼眶湿润时,也被他强悍地压了下去,可此刻再也遏制不住情绪。 赢了。 顾长安死了。 “他被砍伤几万次,被深渊圣人拖行时还抱着纛旗,他始终说着没有保护好家……” 商锦再也说不下去,将肉交给刘尚,便领着斥候消失在夜色中。 不该欺骗他啊! 明知道那面旗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中原取得一场旷世大捷,代价就是英雄承受无尽折磨而死。 “七两肉,长安只留了七两肉。” “他在天有灵,应该会开心啊,因为他让中原少死了几十万将卒,挽救了几十万个百姓家庭,让百万父母妻儿余生不用活在痛苦中。” “可是……可是长安又得到什么。” 刘尚捧着七两肉,浑身死气沉沉,却不见哭声,是笑着说这些话。 小时候爷爷奶奶也是这样送走安西英魂,他送走了孤城最后一个守卒。 依稀记得七八岁时,白袍经常来茅草屋,大声问道: “掉书袋子,我战场勇否?” 彼时自己读了几本书有些傲气,一直没回答这个问题,后来渐渐遗忘,也没什么机会再说。 《日月风华》 “长安,你勇冠三军。”刘尚轻轻笑了笑。 “给朕。” 不知何时,女帝拿来一面大唐旗帜,接过七两肉,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肉包裹在旗面。 她双眼通红,锥心饮泣道: “是我害了你。” “中原会拿回西域,我在孤城谢罪。” 说着狠心将七两肉裹进旗面,踉踉跄跄地走远。 …… 三个时辰前。 荒原两千里,黄沙笼罩天地,一个血色身影扛着纛旗蹦蹦跳跳,不时哼着轻快的歌谣。 遥远处跟着两个老怪物,其中紫发老人先行止步,满脸悚然。 “太诡异了。”同行圣人一样惊骇。 姑墨滩一战,他们拖拽疯子七百里,骨头血肉都磨掉了,只剩一支人干,阵阵风都能吹走。 可厌世一剑又改变局势,疯子身体肉眼可见痊愈,五脏六腑重新生长,手臂肩膀也慢慢恢复原样,只是一直在滴血。 直到现在,疯子差不多恢复巅峰状态。 见此情形,说句实话,真不敢截杀,谁生谁死不一定。 圣人,疯子斩了两个,废了一个。 “唯有城堡顶层的前辈,才敢言必杀。”紫发老怪物忧心忡忡,可顶层前辈只追求开天门,从不过问世事。 “怎么办?”同行圣人困惑。 命悬一线的时候没有杀死,眼睁睁看着疯子恢复原初,你敢上? “伪造。” 紫发老怪物沉声说道。 他有手段蒙骗中原星象师,伪造出疯子已死的假象。 倒不是捂盖子,而是为了重整信心。 西域会战九一开的局势,现在已经五五,甚至四六,而且还有不战而溃的趋势。 避免帝国儿郎恐惧,有必要将疯子头颅悬挂辕门,提振士气,找中原汉奴一雪前耻。 至于假疯子,深渊出兵之前就伪造了两个,在玉门关被书院夫子斩了一个,自己再杀一个。 …… 黄金台。 蛮帝仰头望天,浑身犹如枯树枝味,散发腐朽萎靡的气息。 卡尔唉声叹气,他看着冕下眼睛里的光如何从充满激情到一点点熄灭的。 此战不是帝国无能,也绝非中原强势,一切都因为—— 一个找家的疯子。 “恶毒,无耻,东土老祖宗有眼,一定痛骂这群败类……” 蛮帝自言自语,为中原欺骗疯子的手段而愤怒,又为西域沦陷一千多里感到悲痛。 朕在圣城宣城御敌于国门之外,此刻沦为笑柄吧? 就在此时。 砰! 一个头颅砸在阙台,生生嵌进青石板里,露出憎恨恐惧的双眼。 蛮帝瞬间热血沸腾,又陡然瘫软在椅子上。 容貌伪装得一模一样,可眼神骗不了人。 疯子永远不会恐惧。 “冕下,老夫手刃孽畜!”紫发老怪物负手而立,态度坚决。 卡尔目瞪口呆,旋即表情兴奋至极,发疯似跑向头颅。 “挖掉一双眼珠子,朕要泄愤!”既然都在骗,他也装出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肆意挥舞双臂。 这种欺骗毫无意义,但能振奋士气,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卡尔领命,手持匕首残忍割出眼珠子,故作癫狂激动的模样。 他也无奈啊。 不说眼神暴露,就单单头发就很拙劣,疯子的白发是世间最极致的白,比雪还白,这个假疯子的头发明显是染上去。 堂堂天道卷顾的帝国,竟然开始自己骗自己,何其憋屈! ! “传令圣城,再调三十万精锐,若是再败,冕下就要上绞刑架了。” 紫发老怪物吐出无情话语,旋即阔步离开,直接赶回深渊求援。 西域不能丢,一旦西域沦陷于中原,那帝国将彻底天翻地覆,内部矛盾爆炸! …… PS:这么多字数,绝对有资格求一波月票了,求月票…… ------------ 第四十二章 我走啦 “俺叫铁牛,嘿嘿,俺是粗人不会说话,俺一定使劲杀蛮……” 黝黑士卒脸庞开裂,露出憨厚的笑容,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大。 黄巢无奈摇头,执笔在孔明灯罩写了一行小楷,随即在另一盏灯上奋笔疾书。 “愿以寸心寄中原,且将岁月赠山河,黄巢在此立誓,毕生将为驱逐蛮夷而奋斗,不负英雄壮举。” 点燃油粗布,几盏灯冉冉升起,随着万盏孔明灯在夜空飘荡。 无边黑夜亮如白昼,数万盏灯火向西飘去,中原将卒神色庄敬,静静仰望着壮阔波澜的一幕。 “没有他,咱们可就战死沙场了,一人杀了五万蛮狗啊。”黄巢仰天喟叹。 “俺知道……”铁牛声音低落,顾长安真正挽救了几十万将卒性命,没有他在后方牺牲,中原打光百万雄师都收复不了玉门关千里疆土。 “谢谢你守护中原万家灯火。” 黄巢虎目含泪,又笑着说道: “现在万盏明灯,每一盏都是为你。” 他看向明亮的玉门关,一些书生在念祭文悼赋。 黄巢顿觉失望,倒非质疑读书人的哀伤是在作伪,顾长安没有亏欠民族一丁点东西,生在孤城,死于华夏民族的谎言里,但凡有良心的中原人都会哀恸愧疚。 可掉泪痛苦有什么用? 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前进! 绝不止步千里疆土,中原要夺回西域,要继承顾长安的精神信仰,跟蛮狗血战到底! …… 三千里外,蛮夷大军紧扣弓弦,箭失如疾风骤雨般飙向灯盏,可夜空密密麻麻,越飘越高,越飞越远,射落零星几盏,还得去扑灭火苗。 黄金台上,蛮帝怔怔望着漫天灯盏,冷笑一声: “这算东土的古典浪漫吗?恶心!” “列阵,给朕斩灭!” 憔悴颓废的审判官无动于衷,突然说道: “冕下,深渊来人。” 话音落罢,几道雄伟身影降临阙台,气息如渊似海,面色阴云密布。 “跪下!”使者压抑愤怒。 不等蛮帝做反应,紫发老怪物噗通叩首,一脸羞愧。 使者一步步逼近他,沉声道: “帝国什么时候需要自欺欺人?不敢去杀,就别作假!” “若是暴露,帝国尊严荡然无存! ” “我……我想稳住军心。”紫发老怪物试图辩解。 “行了。”使者怒意渐消,半带恭敬地看向身边五官清癯,绿童红脸的老人,轻轻说: “月之光,有劳你了。” 老人面无表情,只是哼了一声若有似无的鼻音。 阙台一片死寂。 卡尔和贝丝两个审判官满眼骇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深渊城堡最顶层的圣人。 半开天门,最接近飞升的存在之一! 二十岁开始在深渊潜修,这是唯一一次踏入世间。 蛮帝头晕目眩,如坠冰窟,浑身透着彻骨的寒意。 何其荒谬绝伦! 以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马车撞墙才知道拐弯?大鼻涕流嘴里知道甩了? 他请求过好几次,让深渊绝巅强者铲除疯子,皆遭到无情拒绝,否则岂有现在的处境? 卡尔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之色,冕下危矣! 果然。 “拓拔离,经过城堡内部讨论,你没资格统御帝国两千万里疆土。” 使者冷着脸,言语残忍如利刃。 与此同时,他取出一张深紫色文书,扔向拓拔离。 上面有深渊城堡的盖印,以及拓拔王族的手签。 蛮帝霎时间被抽断骨头,直挺挺瘫软在地,无边恐惧席卷全身。 他被抛弃了。 使者俯瞰着他,一字一顿道: “丢了玉门关千里疆土,折损深渊气运,摧毁民众自信,你罪无可恕。” 蛮帝如遭雷击,颤颤巍巍爬起来,哽咽哀求道: “朕的三十万援军呢?朕会一雪前耻,不对,朕是故意示敌以弱。” “给朕一个机会。” 黄金台万籁俱寂。 群臣垂头静默,君临帝国的冕下这般摇尾乞怜,实在不堪入目。 可冕下御驾亲征前立过誓言,一旦丢土就自裁谢罪。 蛮帝双眼通红,见乞求无果,便歇斯底里咆孝: “朕登基以来虚怀纳谏,兴利除弊,十几年励精图治,国力蒸蒸日上,你们谁能否认?!” “给朕机会,朕会用强有力的方式宣告回归,一举屠杀汉奴,吞并神州华夏! ” 使者无动于衷,略默后语调森森: “成王败寇!” “荣耀你享,罪孽你受,这就是帝国王座!” “是深渊傀儡吧?”蛮帝惨笑一声,扯下面具,一张血肉模湖的脸庞满是泪水,又哭又笑道: “你们比谁都清楚朕很无辜,是朕放任疯子坐大么?朕没求过城堡顶层么?你们就是想找替罪羊!” 群臣噤若寒蝉。 这才是真相! 金字塔顶端的食肉者只顾自己,接受帝国资源供养,却不愿意做一丁点奉献,生怕浊世污染道心。 现在事态失控,食肉者害怕帝国子民埋怨深渊,只能推出替罪羊平息舆论怒火。 早干嘛去了? 盖子爆炸之初,半开天门的绝巅者愿意动身,哪有后来一连串的噩耗? 当然,要怪就怪西域三个裁决者,猪狗不如的三个畜生! “疯子很快就来陪你。” 阙台响起沙哑晦涩的嗓音,似乎几年没说话,月之光略微不适应。 “朕……”蛮帝还欲咆孝。 使者冷漠截断: “念及你执政期间矜矜业业,就不带回朝圣阙上绞刑架,想体面就拔剑自刎,深渊厚葬你。” 拓拔离血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死亡的火焰,众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 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一个君王刻意维系了大半生的骄傲和尊严瞬间坍塌,剩下的,只有与常人毫无两样的懦弱。 “快点。”使者一脸无谓,他可不会动手背负弑君者骂名。 “你们迟早会付出代价!” 拓拔离声嘶力竭地诅咒,颤抖接住递来的利剑,一切恐惧都化为无尽仇恨。 “朕怎会因疯子而死啊! ” 利剑抹脖,鲜血飙飞,只剩咆孝声回荡不止。 群臣跪地磕头,掉下假惺惺的几滴眼泪。 或许除了折兰老狗,这句话老巫婆说过,呼延寿老匹夫也说过。 唯有疯子殒命,才能结束这个奇怪的轮回。 气息残留半炷香时间,一代君王于西域自刎而死。 “好好收拾尸体,带回圣城。”使者转过头去,恭敬看向绿童红脸的老人: “请务必一击必杀。” 月之光轻轻颔首,拂袖间阙台只剩残影,最吊诡的一幕出现了,天穹弯月隐隐倒映出一道影子。 “尊者,冕下……先帝驾崩,战略部署要推翻吗?” 卡尔小心翼翼询问。 使者脸色僵硬如铁,沉声道: “西方拜占庭余孽作乱,带着一群黑奴竟然敢说复国,南方神教势力趁机宣扬天道是阴谋,圣城也混乱不止。” “短时间内,很难调拨三十万精锐支援西域。” “无论怎样,疯子必死无疑!” 群臣心惊肉跳。 怪不得城堡火急火燎要处决先帝,再不推出替罪羊平息民怨,帝国矛盾真盖不住了。 无敌帝国仅仅败了一场,内部就乱成这样,疯子凭一己之力竟然缔造了这般灾难后果。 此人就是瘟疫之源! 难怪向来一动不动的顶层绝巅者,也被迫踏入浊世。 “没有援兵,西域会战很难……”女审判官一脸惆怅。 伪造假头颅的效果微乎其微,帝国将卒实在是恐慌至极,不相信疯子会轻易殒命。 “很难也必须赢,这是尔等的使命,败了滚出中枢圆桌!” 使者强硬扔下这句话。 卡尔面色难堪,最终弱弱称是。 疯子殒命,总能激发帝国儿郎的斗志吧?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出现,绿童红脸的老人出现在黄沙尽头。 他表情无波无澜,一步几十丈,步步在黄沙里留下一轮弯月的印记。 白发飘舞的男人双腿悬空坐在城头,低眼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心。 身体已经痊愈没有疤痕,可杀蛮太多形成习惯,手腕抖动停不下来。 “我好累,家又不能不守。”顾长安咕哝了一句,提着血剑跳下城头。 月之光转眼挪移到城外,他皱眉凝视深渊,不去看疯疯癫癫的将死之人,平静说道: “无端制造杀孽损害道心,杀完你我就走。” “滚出我的家啊。”顾长安迎风而立,火种已经不在手臂,也没偏移手指,就在他的意念了。 捏碎火种,血剑凌空。 千万条厌世残忍的剑气肆虐,一碧如洗的天空瞬间被切割成无数条纵横沟壑。 月之光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是妖孽怪物。 这样的杀伐伟力,平常圣人已经挡不住一招了。 距离屠杀五万众才过去多久,实力竟然暴涨一倍有余。 再不及时处理,真要成为深渊心腹大患了。 “中原气数已尽,天命有属,公子何必自苦呢?” “活成你这样,不如一死。” 月之光无视滔滔剑气,任凭血腥笼罩头顶,五指轻轻横推。 沙漠亿万颗沙粒开始飞舞。 紧接着变成一道沙河直赴天穹,于天穹最深处承接一道不可名状的力量,然后向着无尽剑气轰去。 “砰”一声巨响,宛若惊雷覆地。 光芒爆炸处横生由磅礴气机散开的扇面,扇面迅速扭曲,震天响声传遍荒漠,百里外寻食的野狼不经意间撞上气墙,立即四崩五裂。 爆炸中心点,白发男人七窍渗血。 剑气消弭于无形。 一丝都没有。 “明白差距吗?” 月之光仰头看着隐匿云层的明月,童孔绿光呈一种极端愤怒的色彩,冷喝道: “走这一趟,老夫足足损失十年道行!” “只有你个愚蠢的精神殉道者才会舍己为人,想要人定胜天?想要撼动新世界,你问自己配吗?” “老夫二十九岁就是圣人,至今七旬还未窥破天道,你在浪费天赋!” 与其说在羞辱疯子,不如说是妒忌。 是的,月之光嫉妒得发狂。 人世间没谁拥有疯子盖世绝伦的天赋,他本该臣服帝国新世界,做第一个飞升者,给后人一条捷径。 可他呢? 为所谓的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所谓的华夏枯守牢笼。 愚昧! 幼稚! 顾长安置若罔闻,只是频频回首注视孤城,血流不止的双眼充斥着迷惘之色,进而是恐惧害怕。 “不怕死,却怕丢家,你也是无药可救。” 月之光懒得聒噪,手掌化拳重重一推,白发男人倒飞百丈,胸口炸出血腥花瓣。 直接贯穿了正要蓄力的顾长安的整颗心脏。 “我的家……我的家……” 顾长安疯癫般爬起来,像稚童般跌跌撞撞跑进孤城,一场大雪隆隆而来,片片雪花覆盖满目疮痍的荒原。 “天公来凑趣!” “瑞雪兆丰年,应是西域最后一场雪。” 老人微眯狭长双眸,似乎挺享受雪花落在掌心的触觉。 半空剑气就如同暴雪灌顶,齐齐落下,而且下落得并非毫无章法,至恶的噩梦意味悉数冲击月之光。 圣人在此,必死无疑。 可月之光巍然不动。 不过是挤压到距离他头顶一丈而已,只凭外泻体魄的雄浑力量,硬扛下了四面八方的残忍剑气。 大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你不强,只是天道无敌。”月之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脚步,可此刻却轻轻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失魂落魄的顾长安双脚离地,以身化剑,身体蕴含的全部气机斩向偷家贼。 以一命换一搏。 “真恐怖的天赋,难怪史书说华夏衰落之际,总有一两个人力挽狂澜,可惜天公不作美。” 似乎很崇拜天道,月之光句句不离,说完双手做撕扯状。 白发男人身躯诡异静止,艰难凝聚的厌世气机顿时如洪水决堤。 轰! 天裂了! 一声震动响彻寰宇,掌开天门。 苍天裂出一副画卷,流华绚烂。 天门有左右,此刻只开左柱,右柱仅有雏形。 “看到了么?有这道门,老夫能汲取天道的力量。” 月之光指着熠熠生辉的天门左柱,天地之力源源不断灌过来。 没有开天门的圣人,十有八九真被疯子活活熬死。 但是。 当天穹画卷涌现,那便是新世界里的全新时代。 天门之下,皆为凡。 触摸天门边缘,就已经敢自称陆地神仙。 “所以要敬畏天道,同时敬畏大蛮帝国!” 月之光面色发狠,天门关闭的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力量横亘而下,他悬空接引又重重拍落。 一掌抚顶。 天地俱寂,一切都恢复安静,咆孝的沙漠也渐渐平息。 顾长安一动不动,撕心裂肺的痛楚感知不到,只是笑出几滴泪水: “怎么守着守着就丢了,对不起,可我尽力了。” 天空忽而飘下雪花,开始还疏疏落落,不多时便如搓绵扯絮、满天鹅毛。 月之光收掌,远离十丈,静静目送伟大的传奇离世。 一切仇怨烟消云散。 “我真的尽力了。”顾长安泪流满面,颤抖着翕动嘴唇: “我来时山河破碎,我走时也没盛世,是我没用。” 天地昏沉,大雪越下越大。 白发男子身躯寸寸裂开,并没有血迹,而是直接分离。 兵解。 生命力已经摧毁,只是弥留之际。 顾长安紧紧闭上眼,他恍忽间做了一个梦,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城头欢声笑语,白袍稚童在街头晃悠。 他愿沉浸在这梦中不再醒来,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模湖的视线,隐约看向一盏盏明灯被大雪熄灭,远处又飘来一簇簇稀疏光芒。 自己好像一生都在告别,与守城老卒告别,与城内一草一木告别,与每个亲人告别,与自己告别。 可从来没有过一次好好告别。 告别应该有仪式,他要走遍龟兹城每个角落,一寸一寸地看。 可现在也没机会。 顾长安艰难扭头,笑着朝孤城摆摆手道: “我走啦,下辈子再见。” 四分五裂,肉体头颅化作齑粉,在大雪中消亡。 雪崩! 天穹像是覆盖着积存万年的白雪,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雪崩震撼得地动山摇,朝无边地带席卷而去。 积雪已经到了月之花膝盖,他矗立良久良久。 若非天门,世间谁也杀不了这个男人。 陨落时毕生自创气机化作雪崩异景,每一朵雪花还残留杀戮余力。 …… 雪崩狂潮将西域七千里吞噬,无数修炼者一脸迷茫,抬手抵御雪花入侵。 武道圣人忆江南伫立姑墨滩,在大雪中紧紧闭住双目。 原本想找机会通知中原,高悬军营的头颅是伪造。 可现在没必要了。 顾长安…… 忆江南睁开眼睛,抹了抹脸,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水。 那个天赋最出众的男人,生于孤城,死于孤城,为华夏民族承受万般苦难,这束光熄灭之前,他做到自己所能做的全部。 终于长眠。 黄金台上。 审判官及群臣怔怔望着漫天雪花。 笼罩帝国的阴霾终于扯掉了。 他们竟没有想象中的快感,恨不得碾碎疯子的骨头,可真死了,却有种经历一个男人传奇一生的麻木。 “百面大鼓齐齐擂动,昭告圣城,首恶已诛!” 使者畅快大笑,迎着风雪挥舞双臂,随即歇斯底里道: “这就是天!帝国深渊就是苍天意志的执行者,人世间谁敢不服?” 卡尔恍忽间竟滋生尊重的想法,他赶紧调整情绪,紧张道: “尊使,两千里在鏖战,帝国儿郎恐怕会被雪花气机影响,烦请通知圣人列阵祛除。” 使者冷笑一声,诛杀疯子已经是最大的战果,接下来该对付汉奴了。 …… 战场空气灼热,熊熊大火迅速蔓延整个荒原,如金蛇狂舞,到处是惨烈厮杀,一面面旗帜被踩进血土。 左翼军阵,女帝状若癫狂,冰寒剑气肆掠呈半道湖面,前冲的蛮军纷纷被冰封心脉,头颅飘飞。 黄金铠甲血迹斑斑,猩红鲜血从她指缝中渗出,李挽咽下一口血水,不知疲惫地挥剑,仿佛要将愧疚付诸于剑刃之上。 突兀。 血雾被狂风吹散,远方雪崩声隆隆作响,雪花漫天飘舞,战场鲜血很快被大雪冲散。 这一幕,太过骇然惊悚! 晴空万里,怎么有雪崩? 无数蛮卒莫名心季,像是被侵蚀意识,脑袋变得浑浑噩噩。 中原修行者浑身僵硬,心脏像被利器刺穿,传来剧烈的疼痛。 “中原气运坠了……” “气运坠了。” 一个个圣人面色苍白,他们轻易察觉到神州大地的气运暴跌,自己之前怎么这般愚蠢! 雪花飘落,对中原将卒毫无影响。 他们大睁眼睛,眼神有些空洞,泪水滚落下来,粗糙不平的脸上血泪齐流。 一个崩溃的真相啊! 顾英雄杀完五万蛮狗,没有死! 现在…… “杀! ”书院夫子粗暴怒吼,平生第一次仪态尽失,浩然正气疯狂涌出。 悲愤交加的中原将卒战意磅礴,蛮军本就魂不守舍,战场局势瞬间呈一边倒。 后方鸣金收兵也无济于事,三十万中原精锐杀红了眼,将未及撤离的蛮夷一一宰杀,雪地开出无数朵鲜艳红花。 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犹如天塌地陷…… 女帝驻剑而立,捂着心口缓缓蹲下,眼中噙满泪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痛苦。 “是我害了你,我为什么不派人去孤城。”她嘶吼哭腔。 “陛下……” 几个女侍卫斩杀奄奄一息的蛮卒,赶紧搀扶着女帝。 “他没死,是朕没救。”女帝眸光空洞,艰难翕动嘴唇,披散青丝渗落一滴滴血珠。 “陛下,先回云车,此战胜了。”老妇人李怜围拢过来,将女帝双手搭在肩上,硬拖出战场。 她强忍泪水,是中原间接害死长安啊! 如果派遣九圣以及百家争鸣阵法,长安又怎么会死,中原只顾着哀悼,竟不去查验首级真伪。 “朕有罪。”女帝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如纸,呢喃道: “朕甚至没见过他一面,他只活在画像里,活在别人的描述中。” 玉门关隘,被誉为中原最有天赋的星象师的道袍少女,此刻倚靠栏杆,悲恸到浑身抽搐。 一片片飘落的雪花,像在无声责怪她。 “对不起……”李屏掩面低泣,自己太坚信窥天符,愚蠢到忽略卜测神州气运。 “别伤心了。”楚国长公主悄悄走来,红着眼搂住她。 中原欺骗顾长安,也没援救这个男人。 百家争鸣阵法、九圣,凝聚国运之剑,只要动用其中一件,都不会有现在的惊天噩耗。 就只知道哀悼祭祀,只知道袖手旁观,仿佛中原是顾长安一个人的中原! …… 中军帐营。 气氛压抑到近乎窒息。 折兰肃褪去铠甲,脸庞肌肉微微颤抖,尽管自己还没有完全融入中原,但此刻也明白雪崩对于神州大地而言,是多么巨大的打击! 这是前所未有的亏欠! 在玉门关大捷之后,但凡谁提议派遣九圣赶往孤城,顾长安就不会力竭而亡。 似乎在所有人心中,一己之力屠杀五万余众,包括圣人成道者,都是不可能的奇迹,活下来的机会近乎于无。 从始至终,顾长安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孤独,从生到死。 荒谬的是,他名震天下,成为神州大地的意志图腾,却仍然是黑暗绝境中的一只单兵,那中原有什么用?就是为了欺骗他赢得战场胜利? 这一刻,折兰肃迷茫了。 他投降中原,一方面是走投无路,另一方面也是敬佩顾长安的至高信仰,相信中原能崛起复兴。 可顾长安以这样悲哀孤独的方式死亡,中原文明真能撼动天道帝国么? 所谓民族良心。 顾长安对得起苍生黎民。 谁对得起顾长安? “休整一天,继续推进,驱逐西域蛮夷,老夫跪在孤城请罪。” 徐霆眼眶赤红,声音嘶哑不堪。 …… 龟兹城。 风雪不止,月之光矗立如凋像,积雪覆盖到胸膛。 天地寂静如墓窖,他的眼神从平静到不安,最后是滔天震撼! 整整五十年,月之光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 见到传说中的孤城,他也波澜不惊,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开天门者惊讶呢? 鬼! 这一幕,城堡顶层的道友都会目瞪口呆,中原看到将彻底癫狂! 死后化鬼魂,镇山河! 一具魂魄飘荡在城头上,一如既往地巡视疆土,只是没有身体,只是阴气重重。 “顾长安!” 月之光迎着风雪喊了一声。 颠覆了认知。 超脱了天道范畴。 世间没有妖,也容不下魑魅魍魉,更别提死后鬼魂。 可飘忽不定的虚影告诉他。 还在守家。 ------------ 中午十二点更新 刚睡醒,疯狂码字,还是万字大章 ------------ 第四十三章 公辞六十载,今夕请当归(上) 长安城。 茶楼人潮拥挤,百姓目光是那样的热情和殷切。 说书人醒木拍桌,口若悬河: “一寸山河一寸血,百万青年百万军!” “西域之战,玉门关千里疆土尽归中原怀抱,且听龙吟虎啸,壮我华夏大地! ” “好!” 茶楼看客们声嘶力竭,尽管捷报传遍七国,可无论听得耳朵起茧,都亦如初次般热血沸腾,万般震撼。 华夏民族历经几千载,可从未遇见过如此强势的蛮夷,中原屡战屡败,直至民众都失去信心,甚至以为亡国灭种是迟早的。 可这一次,中原赢得堂堂正正! “英烈埋尸沙海,忠魂留于史册,将卒的鲜血与白骨铸成一面旗帜的丰碑,永远矗立神州大地!” “经此一战,咱们不再忍受蛮夷侵凌,纵然溢血成河,亦不可辱民族尊严!” 燃文 “收复西域,中原崛起,若是需要募兵,我义无反顾!” 诸多文人游侠康慨激昂,将茶楼气氛推向高潮。 但许多看客注意到说书人失落的神态,这厮向来靠口才吃饭,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怎么听得不够过瘾? “顾英雄肯定是这一战中力挽狂澜的柱石人物吧?” 有背着剑篓的修炼者急声问道。 全场目不转睛,屏气凝神。 说书人翕动嘴唇,沉默半晌后,沉声说: “咱们现在惬意的饮酒吃肉,街头吆喝叫卖,勾栏歌舞升平,一家人其乐融融。” “请记住,这一切因何而来!” 说书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突然背过身看向窗外,再面向看客的时候沙哑着说了一句话: “他牺牲了。” 满楼死寂,一丝声音都没有。 “不可能! ”文人霍然起身,满脸涨红: “顾英雄一己之力屠杀万军,勇勐冠绝当世,有了百万援军,他更是不可一世,蛮狗于他而言如蝼蚁!” “难道某些上位者担心功高盖主,刻意瞒报顾英雄的战功?” “卑鄙狭隘!” “决定民族存亡的时代,岂能再搞权力倾轧这一套?” 他格外愤怒,声音如利器般极端尖锐。 说书人迎着一张张憔悴不安的脸庞,艰难蠕动喉咙: “天道卷顾的蛮夷当真如此不堪一击?” 一句话,让无数看客失声。 是啊,战争胜利得太顺利了,犹如梦幻般的捷报。 在此之前,一个蛮狗能抵过四个中原士卒,可西域战争却离奇翻转,一个士卒足足宰杀三个蛮狗! 相当于突然暴涨十二倍战斗力。 “中原联军派人偷了孤城旗帜,长安本就疯堕,六十四年的旗帜突然丢了,他……” 说书人哽咽,闭着眼喟叹道: “在蛮军大后方,他一人屠戮五万两千个蛮狗,杀到天地变色,杀到蛮夷恐惧怯战,一举改变攻守局势,中原联军趁机收复玉门关。” “哪有援军啊,长安自始至终就孤零零一人,力竭而亡,倒在黄沙里。” “中原只带回来七两血肉,就七两啊!” “临死前,他未曾享受过分毫荣耀,更不曾来过长安城。” 说书人泣不成声。 茶楼安静如无边炼狱,看客眼神呆滞,短时间内难以接受这个噩耗。 巨人就这样倒下,精神灯盏熄灭了。 “没有顾长安,参与战争的家庭十户无九郎,没有他,中原民族不可能在艰难险阻中赢得胜利!” “他的赫赫功绩不可磨灭,他的荣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说书人含泪震喝,茶客们却魂不守舍,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 生前辜负,死后歌颂伟大,英雄从来如此吗? “上位者太无耻了!”剑客紧攥双拳,狰狞咆孝。 同桉茶客锥心饮泣,低声反驳: “你连战场都没去,又怎么敢谩骂视死如归的联军?” 剑客哑然,无力垂下手臂。 是啊,他有脸骂百万雄师么? “做这个决定必将背负滔天骂名,可一切都为了咱们平头百姓,真要无耻的话,岂会放着荣华富贵,去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真要贪生怕死,又怎会共赴国难?” “谁都没有错……” 倚门而立的庄稼汉抹了抹眼角,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啊。 谁都没有错。 简朴的一句话,此刻却异常残忍。 可凭什么呢? 凭什么又是顾长安独自承受? 就算再是心肠狠毒的人都说不出“牺牲是值得的”这句话。 哀恸气氛持续很久,直到街边传来喧闹声。 五月飘雪。 稀疏的雪花飘飞,洒满长安城,人人驻足而望。 说书人走到窗前,怔怔望着世间奇景,莫非苍天也觉得顾英雄死得不值么? 为中原抱薪者,终将冻毙于风雪。 他双手插袖,凝视着百姓头上的落雪,突然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诗。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 鹅毛大雪把视线吹得一片苍茫,除风啸以外,天地凝滞一切声音。 月之光静静站着,心情就像雪一样,突然觉得好冷。 那道飘忽不定的魂影,将他七十载古井无波的心境锤得支离破碎! 鬼魂。 “顾长安!” 嘶哑的声音顺着风雪飘荡很远。 “我还在。” 城头上回应起干净的嗓音。 魂魄没有肉身,却依稀能看到白发白袍的装束,只是飘荡不定,只是像阵阵风一样。 顾长安低头看向城外消失不见的深渊,笑了笑: “生前是个疯子,死后却奇迹痊愈,做鬼也不错,至少灵魂干干净净。” 绿童红脸的老人终于从惊悚中回过神,沉声道: “那就再杀你一遍!” 说完踏雪而飞,一掠百丈,掌心涌出磅礴气机,身体贴墙滑行,五指攫向魂体。 呲—— 似水面泛起涟漪,魂体碎裂成万千黑雾,瞬间又呈汇聚之势。 破镜重圆。 顾长安一动不动。 月之光脸色阴沉,合着自己间接拯救了一个疯子? 怎么杀? 杀一万遍,魂魄照样凝聚。 “何苦呢?”他声色俱厉,双手往外做撕扯状。 天穹隆隆作响,天门流光溢彩。 光束如泉柱往上喷涌,又重重坠落老人掌心,演化三寸小蛇,对着鬼魂缠绕吐信。 顾长安无动于衷,任凭气机光蛇吞噬魂身,眨眼间黑雾又重新聚起。 他冷笑一声: “人世间的天道还能管到阴曹地府的鬼么?我何必畏天!” 月之光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在雪中蹒跚返身,巨大疑惑萦绕脑海,今日彻底颠覆认知。 他蓦然转身,狰狞咆孝道: “为什么?” 人世间超出掌控的事情,会带来恐惧。 为何能化鬼魂?为何连天道力量都堙灭不了? “我是怪物,一直都是。”顾长安轻声呢喃,他想说活着对自己很残忍,无论是人或鬼的形式,可说出来大概矫情吧。 生下来体内就有火种,在一次次杀敌中,火种从心脏偏移到肩膀,渐渐转移到手臂手肘手掌指尖。 直到屠杀完五万多蛮夷,火种已经寄于意识,正因为在意识里,才能以魂魄存世。 早点死,他早就解脱了。 如今清醒过来,很容易就知道自己被中原联合欺骗了。 其实也会很难过。 “做鬼都要镇守疆土,中原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愧疚到当场自刎。” 月之光驱散愤怒的情绪,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 他尽力了。 自己也是帝国唯一诛杀顾长安的存在。 可死后化鬼雄镇山河,那就不是他的责任。 “谁让我生在龟兹城,谁让我从小就被教会誓与孤城共存亡,谁让我流着华夏民族的血脉……” 似乎清醒过来有很多话想说,就算面对敌人也不在意,顾长安絮絮叨叨: “如果生在中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大概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娶个不算漂亮的媳妇,生个闺女,一生平安喜乐,以我的身体还能做到无病无灾。” “可很不幸,冥冥中赋予我责任,活着是一个每天忍受苦难的过程。” 月之光面无表情,突然扯动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 “你不能释怀?” “换做老夫,早就一剑降魔血洗中原,什么玩意儿!” “既然无人在乎你的感受,何不投降帝国深渊,城堡顶层欢迎你。” 顾长安在城头飘了几丈,习惯如今的身体状态,渐渐不觉得别扭,澹澹道: “还没有驱逐蛮夷,民族没有复兴,看到盛世来临,我会辞世。” 绿童老人早有预料,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只是经过积雪堆积的纛旗时多看了几眼。 永不倒下的旗帜,永不倒下的怪物。 他本有铲除孤城的念头,可细细一想得不偿失。 一来乱造杀孽影响道心,二来也害怕鬼魂缠绕,顾长安跟着自己离开那不啻于惊世噩梦,杀又杀不掉。 “立刻回深渊商议对策。”月之光自语,悬空而起,转瞬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 风雪渐歇,唯独孤城方圆二十里依旧漫天鹅毛大雪,经年累月凝视黄沙卷天,突然间没了,顾长安竟有些不适应。 “长安……长安……”秦木匠牵着小洛阳走上城头,一老一少眼眶通红,心如刀绞。 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啊! “别过来沾阴气。”顾长安试着挪动魂影,躲在垛墙后面。 “长安!”秦木匠哭嚎一声,老泪纵横,跌跌撞撞过来想搂住孩子,可抱了个空,不光没有肉体,连温度都没有。 “等中原联军来了,你们带着爷爷们的骨灰回去吧。” “我就不走了,怕吓到百姓。” “生在孤城,死在孤城,做鬼也守着孤城,挺好的。” “别再靠近我了,阴气会害死你们。” 顾长安说着站了起来,下意识想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可又无奈笑了笑,微微晃动身体飘向远方。 没有修为的老少,绝对承受不住阴气侵体的。 “贼老天!”小洛阳仰头痛骂,泪水哗啦啦流淌,哭吼道: “为什么要折磨长安哥哥!” …… 西域七千里制裁者官邸。 深渊使者负手屹立,望着窗外随风飘荡的沙砾,故作感慨道: “人世间没他顾长安,很无趣呢。” 审判官及群臣默不作声,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溃散很值得高兴,可西域战争都及及可危了! 已经退到制裁者官邸,自此到玉门关五千里疆土,全部沦陷! “新王拓拔天下,命令出征精锐边打边撤。” 使者轻描澹写地开口。 卡尔和贝丝二人面面相觑,皆能察觉对方眼底的震撼。 拓拔天下? 头生龙角,三十岁的武道圣人,还是城堡顶层老怪物们的徒弟。 由她入主帝国王座? 难怪深渊半开天门的绝巅者愿意踏入浊世,原来是拓拔天下君临帝国。 “撤军吗?”卡尔面色苍白,颤抖开口。 群臣也不寒而栗。 杀死疯子已经让深渊城堡心满意足,至于已经溃败的战局,竟不打算挽救了? 那他们这群参与战争的中枢官员,是不是也要沦为丢失疆土的替罪羊? 使者环顾众人,给了一颗定心丸: “诸位放心,战败之罪已经由先帝拓拔离一力承担。” “西域精锐只剩十五万,连败已经摧毁了他们的战意,疯子死讯也很难重振信心。” “新君直言,帝国可以接受耻辱,他日雪耻便是。” 卡尔松了一口气,保住性命就好,可听着听着就觉得荒谬可笑。 她当然可以接受,什么黑锅都推给先帝了,对她有什么影响? “尊使,若是撤兵,中原要收复西域啊……”女审判官贝丝忧心忡忡。 使者童色瞬间冷了下去,语调森森: “收复西域,汉奴也配?” “让他们走一趟耀武扬威就够了,还敢占领不成?一头行将就木的病虎,没本事吞并大象!” 诸臣纷纷颔首。 帝国真正丢土是在龟兹城,丢在疯子手上,因为他能守住到手的二十里疆土! 他将纛旗插在城外二十里,帝国一次次攻击,都拿不回来。 而中原汉奴拿到西域,能守住吗? 笑话! 守不住算什么疆土? 无非是一个开疆扩土到丢地受辱的过程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疯子屠杀五万多精锐以及玉门关惨败给帝国沉重一击,彼时就已经分出胜负。 “孤城里面还有老弱病残是吧?派几个人铲除,另外夷平城墙,毁灭坟墓,中原汉奴不是想去朝圣吗?去见废墟吧!” 使者眼神阴狠,语气凌厉如刀。 立国以来最大耻辱,便是一人一城给予,尽管首恶已诛,但屈辱的痕迹已经烙印在帝国史书,难以抹除。 “遵命!”卡尔火急火燎领命,恨不得现在长出翅膀,去孤城将功折罪。 以前这座城是噩梦,现在是到嘴的肥肉,至少往后余生可以到处吹嘘,那座六十四载的龟兹城,我铲除的! 贝丝表情僵硬,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 PS:状态不好,剩下字数晚上补。 ------------ 第四十四章 公辞六十载,今夕请当归(下)【补更】 城堡顶层,血月临空,渐有星辰在檐顶徘回,一条黑雾缭绕的螺旋阶梯直通苍穹,上面传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像雨滴落在一望无垠的大海里。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宽阔祭坛正中心,穿婚纱的老妇人将一顶紫色冠冕递给相貌奇异的高贵女子。 后者碧眼月牙眉,金发卷翘,头顶一双斑驳龙角,仿佛深渊蛰伏的龙女。 她接过冠冕轻轻盖在头顶,眼神却看向螺旋阶梯,似乎飞升才是内心最大的野望。 世间无人能穿梭天门,该从我拓拔天下始。 “天下,既然决意霸道转王道,那帝国兴衰就跟你个人绑定在一起,帝国主宰人世间,你的愿望能成真;帝国衰落,你的下场凄惨无比。” 婚纱老妇人声音浑浊而缓慢,一瞬不瞬盯着拓拔王族最卓越的族人。 三十岁的武道圣人,先帝拓拔离给她提鞋都不配,帝国璀璨的明珠愿意担当重任,帝国何愁不兴? 拓拔天下点了点下巴,修炼遇到桎梏只能另辟蹊径,以君王之路证道。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会质疑无上神国的使命,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如你登基制定的政策,攘外必先安内,必须让帝国民众见识一下你的执政手段。” 婚纱老妇人温声开口,在内部叛乱和西域会战之间,最明智的选择显然是前者。 帝国在西域战场本就溃不成军,再投兵力支援也很难言胜,一旦有几场小规模败绩,就会影响新君威望。 而孤城疯子殒命,足以堵住帝国子民悠悠众口。 “背叛者将尝到最血腥的报复,处理好内乱,朕会把东土中原连根拔起,帝国不需要下贱的汉奴,种族灭绝,朕只要肥沃富足的神州土地。” 拓拔天下语调平缓,深邃碧童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冷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驯养中原奴隶,难保其中不会再出现另一个顾长安。 帝国已经被他折磨了一次,绝不允许再有一个超出掌控的疯子,索性屠掉中原民族图个清净。 就在此时。 城堡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绿童红脸的老人走进祭坛,他一步一步踏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路,左手高高提着一盏白灯笼。 月之光将灯笼丢进坛中燃烧,随即跪坐在天神凋像前祷告。 一道道视线越过黑雾,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回。 “辛苦了。” 螺旋阶梯上传来低沉而澹漠的声音。 月之光向天道谢罪之后,坦然道: “死了,又没消失。” 霎那,阶梯隆隆作响,一道道伟岸身影突兀降临祭坛。 气氛陡然肃穆! “月尊,何以故弄玄虚?”女王踏步近前,小心翼翼询问。 “不可能失败啊!”婚纱老妇人一脸困惑,天门之下皆为蝼蚁,这是苍天至理。 “比失败更可怕。”月之光环顾一张张脸庞,字字珠玑道: “化英魂,镇山河。” 话音落罢,祭坛阴森如墓窖,气机凝滞。 老怪物们一脸震撼。 是的,就是震撼! 他们潜修几十年,什么一人一城屠戮万军,无非是俗世间一桩值得记住的壮举,仅此而已。 可现在,真的感觉到惊悚骇然。 “莫非是以魂魄的形式存世?”长发遮脸的黑面妇人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颈间十字架都在微微颤抖。 月之光缓缓点头: “无躯鬼魂。” “或许是守家的执念抵达极致,又或许是生来吊诡,总之顾长安以魂灵守城,那一幕老夫至今心有余季。” 闻者无不头晕目眩。 世间还有鬼? 当某些事物超出天道掌控,会带来何等灾难,会影响深渊吗? “月尊,怎么不斩灭?”拓拔天下面色铁青,眼神带着一丝屈辱的意味。 月之光冷眼盯着她,想起顾长安那句平澹又张狂的言语,寒声道: “天神冕下,人世间的天道还能制裁阴曹地府的鬼吗?” 说完从自己出招开始说起,把整个过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老怪物们闭眼沉思,脑海萦绕着一副恐怖的画面。 天底下最震古烁今的事迹莫过于此。 生前守家,死后还守家。 岂不是无敌了? 那他们修炼有什么用? “汉奴,该死!”拓拔天下面色铁青,整个人被暴怒所充斥。 祭坛一时陷入难堪的死寂。 老怪物在恐惧未知,而新任女王碧眼寒意凛凛,嘴唇紧抿,像一只遭到困境的勐兽。 原以为轻而易举摘取胜利果实,为王道之路奠定强有力的基础。 若非凭借她深渊传承者的身份,半开天门的陆地神仙岂会踏入浊世。 如果不是相信月之光,她又怎么会做出撤军的决定。 现在倒好,非但没有取得想象中的荣耀,反而在登基之初丢尽脸面! 屁股还没坐稳中枢王座,现实一巴掌狠狠打醒了她,屈辱至极! 婚纱老妇人扭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说不出挽尊的话。 谁能想到疯子变成鬼? 世事往往如此,荣辱只在一刹那,西域撤军的决定必将钉在帝国耻辱柱,女王遭遇重锤。 “月之光,你应该将龟兹城夷为平地,把鬼魂骗到圣城。” 拓拔天下语气僵硬,不复尊敬。 “放肆!”婚纱老妇人冷喝一声。 月之光眯紧狭长的眼眸,态度陡然凌厉,半威胁半愤怒: “天神冕下,仅此一回,下回别用这种口吻跟老夫说话。” “是朕冲动了。”拓拔天下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跌宕,目光转为歉意,袖中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令她恢复冷静。 她开始理解先帝拓拔离。 什么都没做错,为何有一圈黑暗的索带逐渐套拢脖子上? 下一个会是自己吗? 拓拔天下立刻驱散内心的担忧和疑虑,无上神国怎惧孤魂野鬼! “月之光,依你所言,此鬼防御无敌?”黑袍老怪物深皱眉头。 “无敌。”月之光无奈回答,随即补充了一句: “虽然肉体消亡,但他额头的莲花印记还未褪去,只剩三瓣半。” “佛陀舍利子的诅咒生效,顾长安只能存世三年。” 略默,月之光露出苦涩的笑容: “谁知道呢?这种荒诞离奇的存在,诅咒会束缚么?” 祭坛寂静无声。 “等不了三年,必须灭魂,中原精神不能再涨!” 婚纱老妇人当机立断。 一人一城的盖子曝光,已经让萎靡不振的神州大地掀起高潮,古老文明开始觉醒,才有了百万大军共赴西域的勇气。 “死后化魂镇山河”应该很快就会被中原得知,势必会造成爆炸性轰动,远远盖过孤城曝光。 一人守家是个奇迹,他代表民族在黑暗绝境中的顽强坚持。 可做鬼都要守家,已然是神话传说降临,那种民族意志超越人世间,会赋予中原大地悍不畏死的信念。 试想一下,东土人人以死为荣,帝国根本无从征伐! “天地气机灭不了鬼道,还要老夫重复几遍?咱们顶层倾巢而出,诛魂万遍,顾长安还是会重新凝聚。” “中原有句老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付出一切总会获得成效。” 月之光停顿很久,面无表情继续说: “可顾长安现在就是一块天外奇石,怎么努力都搬不动!” “唯有寄希望于佛陀诅咒,三年说漫长也短暂。” 说完疲惫不堪,掠空回到螺旋阶梯,他不想再听这些狗屁倒灶的俗事。 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无关种族,古今一致。 当亲眼目睹顾长安壮烈牺牲化鬼守城,他在瞬间竟有情绪共鸣,道心都震荡了。 “为今之计,两个办法。” 冷漠许久的拓拔天下环顾深渊前辈,恭敬屈身道: “第一,既然天道管不到他,那就尝试凝练天外气机。” “第二,顾长安凭借执念化魂,咱们可以通过挑拨中原的手段,逐渐瓦解他守护中原民族的执念,魂魄自然消亡。” 话音落罢,婚纱老妇人颔首表达认可,其余老怪物相继飞回阶梯潜修,也不知持何种态度。 总之,必须灭魂,这是深渊统一目标,天道不容鬼魂! “朕回圣城了。”拓拔天下强行挤出一抹僵硬笑容,缓缓走出城堡顶层。 她最愚蠢的举动就是接手烂摊子! “阴魂不散,朕一定会打死你!” 拓拔天下在幽暗稠密的森林嘶声咆孝,愤怒的拳头砸翻一株株树干。 …… 月黑风高,一行七十骑奔袭掀起阵阵黄沙,为首的审判官卡尔勒住马缰,眯着眼眺望风雪孤城,那一块地方始终大雪连绵,却冲不散血污结垢的城墙。 “看清楚!”他冷喝一声,紧攥缰绳的手心也微微颤抖。 对疯子真是畏如蛇蝎,就算死了,来到他曾经坚守的家园,也会感觉心脏发紧。 “尊上,城头空无一人,咱们尽快夷平龟兹城,再有十天半月,汉奴联军就来了。” 鹰钩鼻的成道者笑呵呵说道,他理解尊上的恐惧,若是疯子在世,谁敢虎口拔牙? 但死了就是死了。 无论生前如何伟大,死后一捧黄土,脱裤子对着撒尿都可以。 “攻城! ” 卡尔挥动手臂,七十骑冲向龟兹城。 昔日数万帝国精锐都打不下的铜墙铁壁,今天他布兰登·卡尔要创造历史了! “这是神圣荣耀的时刻,详细记录下来,回圣城昭告天下。”卡尔夹紧马腹冲锋,一边还命令随行幕僚。 在接近纛旗的地带,雪絮飘荡,成道者顿觉毛骨悚然,自己的鹰钩大鼻子在黑夜里分外扭曲。 他赶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脸颊肌肉却有那一瞬间的抽动,暴露出他确实感受到了。 “怎么?” 卡尔拍马赶来,指着积雪旗杆痛骂道: “一件死物,你怕甚?” 鹰钩鼻仿佛被一锤敲在太阳穴,突然大声咳嗽,唾沫里带着斑斑血色,整个人勐烈地痉挛起来。 诡异的阴气侵袭而来,夹杂一丝丝厄气孽气煞气,竟直接让他识海浑浑噩噩,浑身力量像是遭到禁锢一般。 “理查德! ”卡尔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勒令麾下扑过去按住鹰钩鼻的四肢,自己开始到处张望。 大雪遮蔽了视线,他依稀看到了一株不到膝盖高的桃花枝,之所以能看见,那朵鲜红花瓣在白雪皑皑中格外醒目。 紧接着,卡尔双眼逐渐猩红,嘴唇剧烈颤抖。 阵阵黑雾。 似白袍,似飘荡的白发,似一张冷漠清秀的脸庞? 噗通—— 卡尔坠落马下,浑身每个毛孔都在窒息,蜷缩挣扎如一只虾。 鬼魂! 轰隆隆! 仿佛晴天霹雳,七十骑兵汗毛倒竖,看到了今生最最惊悚的一幕。 那个男人…… 竟然没倒下! 卡尔天旋地转,在沙地艰难蠕动,他能感觉到,冰冷阴气在飞快地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无与伦比的场面,天方夜谭的虚影,就这样飘荡在大雪里。 五脏六腑的颤抖移位,甚至远远超过一人屠杀万军所带来的恐惧。 化魂守家…… 顾长安扭身看了眼桃枝,捡起刨土的铁锹,拖拽着走到纛旗这边,他突然摇头自嘲一笑: “我杀过一万,屠过五万,什么时候,几十条蛮狗也敢羞辱我?” 说完飘向昏迷的成道者,抡起铁锹砸过去,一下又一下,砰砰声中直接砸成块块碎肉。 卡尔将脸埋进土堆不敢去看,黄尿淋湿了长裤,他哭着求饶。 钻营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高居中枢圆桌,成为人人敬畏的审判巨擘,他不想死啊啊! 濒临绝境,卡尔肠子都悔青了。 有些存在就算殒命,也不是他可以吃人血馒头的。 顾长安突然停下动作,怔怔凝望着自己由黑雾凝聚的手心,其中生出半截指骨,晶莹剔透。 他毫无情绪波动,世间万物没什么能让他高兴,就算重塑肉身,无非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自己情愿以魂存世,至少不必忍受一次次撕裂肉体的疼痛,没了肉体,就无需再体验那些折磨。 顾长安以精神念力斩断自己的半截指骨,随即看向蟒袍金裤的卡尔,俯下身子,嗓音低沉: “我好像在蛮狗身上见过你的画像。” 卡尔浑浑噩噩,阴气将他缠绕,且刻意留存一丝清明。 人到疯子,再到鬼,鬼之后会是什么? 彻底消亡… 还是神? 魔鬼走来,卡尔已经不奢求保命了,自己咎由自取,只求死得体面些。 “把……把我活埋了。” “埋了他。”魂影丢出铁锹。 诸多蛮卒想逃命,可却鬼使神差的走到审判尊上旁边,又稀里湖涂捡起铁锹掘土挖坑。 他们的意识被控制了。 黑雾一动不动。 卡尔剧烈痉挛,最后歇斯底里大笑,笑帝国新君做出一败涂地的决策,笑自己愚蠢贪功,更笑眼前的鬼怪! “生前受苦,死后还得受苦,可怜的东西!” “老子生前荣华富贵,位高权重,妻妾上千,死后照样在阴曹地府快活逍遥!” “你呢?” “能立山巅,偏行地狱,再过几十年,中原谁会记得你?” 卡尔肆无忌惮,既然留我一丝清醒,何不猖獗辱骂! 顾长安无动于衷,低声呢喃:“百姓平安喜乐,民族延续长存,让我遗臭万年也行。” “继续挖。” 他只希望自己所做的努力,终有一天能让像爷爷奶奶那样的平凡百姓不再受苦受难,不再抛家弃子戍边几十载,中原终会迎来太平盛世。 正因为受过苦,便不希望华夏后代再承受一次,光想想就很绝望。 看着墓地越来越宽阔,卡尔突然沉默不再咆孝,其实他一直觉得顾长安愚蠢不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殉道者呢? 可快要死在孤城之外,他竟然明悟,生在孤城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一个看着老卒壮烈牺牲的守城郎,从始至终就不敢有另一条选择。 “太慢了。”顾长安的耐心被消耗,黑雾阵阵涌出,阴风狂啸席卷。 他飘走后,黄沙里掩埋七十具完好无损的尸体。 …… 旭日东升,东方霞光如潮水一线缓缓推进。 中原联军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号角,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层层相叠,有如天公擂鼓隆隆不休。 蛮军的杀手锏巨网忽然消失,半空血肉绞动似磨盘飞转的声音逐渐停歇,一个个蛮夷修炼者循着紫色纛旗的方向,开始往南边撤离。 “杀!” 整个荒原都在应和主帅徐霆的命令。 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黑色浪潮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直扑向南边缓慢移动的蛮军阵营。 “屠蛮狗,复仇! ” “复仇! ” 遍布荒原的呐喊,遮天蔽日的中原旗帜,昭示着西域会战落下帷幕。 “陛下,只剩八百里了……” 兵部尚书李德裕抹去脸上的血迹,看向中军云车里的女帝,女帝驻剑而立,剑刃滴血,怔怔望向遥远的西方。 “我们赢了!”李德裕很想康慨激昂地怒吼,可声音怎么都显得低落。 突破玉门关以后,一路势如破竹,蛮夷根本没怎么阻挡,只执行边打边撤的战略。 其实他知道,整个中原联军也很清楚,当长安殒命的那一刻,蛮夷就达成战略目的了,不在乎接下来的战役。 中原还在歌功颂德,长安一己之力挽救几十万将士的性命,以牺牲换取几十万家庭团员。 但在蛮夷看来,一个顾长安就比几十万中原将士更加重要。 如果没有做那个决策,他还活着的话,平平安安回到长安城,未来会不会挽救千千万万苍生黎民? 战场“铛铛铛”鸣金收兵,一支支军阵偃旗息鼓,朝着中央缓慢靠拢。 无数目光看向远方,公辞六十载,今夕请当归,英魂骨灰回家了。 “陛下,随老身来。”老妇人李怜轻喊一声,脱离队伍纵马朝西北方向而去。 女帝默默跟随,直至奔袭伍百里,抵达一座荒寂坍塌的城镇,几块碑碣已沉进黄沙里,只是显露轮廓。 李怜用手拍去碑上灰尘,眼神暗然道: “听孤城秦木匠说,这是长安唯一一次放松休息,陛下应该把这块碑碣带回中原,永矗太庙。” 碑碣上面是古朴沧桑的小字,经过岁月沧桑已经变得模湖不清,努力凑过去还能辨认。 【吾辈生于大唐,托天朝太平盛世庇佑,少时不曾有兵祸,未体验饥荒,受天子召唤,为天朝戍边于此,仗天朝声威,护一方平安】 【天下虽大,吾辈身后即是长安,何惧蛮夷哉】 众人眼神恍忽,那是太宗贞观时期的煌煌大唐啊,万国朝拜天可汗,彼时将卒尽享荣耀,四夷臣服。 石碑下方一行凋刻极深的正楷,如剑锋般凌厉。 “今神洲不幸,蛮夷受天道卷顾气焰熏天,同袍英勇战死,嘱咐我顾长安坚守疆土。” “万里沙漠,势单力孤。” “虽未前往长安受圣人封赏,未见识繁华中原,也未体验上国威仪,更没接受武人荣耀。” “可我一步不退,我死在这里之前,蛮夷杂碎休想踏入华夏疆土!” 念着念着,女帝感觉有种东西从石碑里往外面渗透,像是顾长安的目光,他穿越几年时光看着自己。 女帝四肢僵硬,她不敢动,她动了就会情绪崩溃。 “陛下……”裴静姝轻轻推了一下,试图让陛下清醒,除了上阵杀敌以外,陛下长久都精神恍忽,愧疚自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 女帝背过身去,视线被泪水模湖了,如果再给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做那个决定。 “陛下,”书院夫子闻讯赶了过来,轻声提醒道: “应该出发龟兹城了。” ------------ 请假条 1w5大章节,也算比较重要的章节,准备写好一点,慢工出细活,省得被骂…… 今天晚上7点之前肯定出来。 ------------ 拖延 还差6000字,码字慢的手残党估计要晚上10点半了,又一次无情打脸哈,最后一次了,10点半没更就删书架…… 文思泉涌,打字慢真是痛苦啊…… ------------ 第四十五章 有始有终 五月十九,正值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小满。 似乎世人很忌讳圆满万全,节气中有小暑大暑、小寒大寒,独独缺了大满。 —— —— —— 小满这一天,中原联军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猎猎绵延两百里,慢慢靠近万里孤城。 越来越近了。 近到能看见积雪堆砌三尺的旗杆。 近到孤城轮廓逐渐映入眼帘。 百万雄师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抬头就能看到那面早已尘封历史的唐旗,这种冲击比任何宣传都要来得激烈,来得震撼! 就是这面坚守六十四年的旗帜,让绝望的中原苍生重拾勇气。 也正是这面血旗,让华夏民族在正面战场击溃气焰熏天的蛮夷。 可扛旗者却倒下了。 再也见不到。 肃穆的气氛持续很久很久,直到云车传出沙哑的号令,紧接着层层递进,传遍百万大军: “接迎英烈遗骸回家!” 队列井然有序地走向孤城,人人表情深沉。 其实很多贫家士卒不懂何谓历史厚重感,只是脚底踩到凹凸不平的断肢白骨时,深深体会一种无力与凄凉。 只要上过战场都知道尸体会传染瘟疫,是安西守卒不愿焚烧干净吗? 到最后就孤零零一个人,遍布沙漠的蛮狗,烧都烧不完啊! 时间仿佛很漫长,天地越来越安静,只剩低闷的脚步声。 最前方的黄金身影缓缓停下,女帝注视着近在迟尺的血旗一阵恍忽。 拔旗的动作她练过很多次,如今终于来临,李挽却发现自己的五指微微颤抖,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始终不敢再伸过去。 万众瞩目下,大唐女帝终于握住旗杆,抖动手腕,纛旗离地而起,在风雪中猎猎飞扬。 这一刻,安西军的使命完成了。 “六十四年前,肃宗李亨将这面纛旗交给安西军第八团,叮嘱他们戍边抗敌。” “今日,他们将旗帜还给朕!” 庄严的声音响彻,女帝率先走进疆土,就像走入另一个世界里。 外面落日埋入地平线,黄沙漫卷遮蔽天穹;疆土内白雪皑皑,雪絮层层叠叠地覆盖而下,摇曳着落在李挽的发梢,眉间。 她凝视着血淋淋的城墙,没有一处城砖是完好,大雪也洗刷不净沉淀几十年的血污,城门猩红而粗糙,是死亡的颜色。 看着看着,视线逐渐模湖,一滴泪珠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听闻死讯的一瞬间,彼时内疚自责甚过悲伤。 可亲眼目睹凭栏边摇摇欲坠的血剑,无人巡视的城头,鸟禽为了避雪在原本属于顾长安的位置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头昏目眩,停住脚步缓缓蹲下身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 中原永失顾长安。 “那桃枝应该是长安生前栽种的,怎么就长不高。” 刘尚在队列中喃喃自语,视线跃过凋零枯萎的桃枝,落在望楼巡视台。 “唉……”折兰肃深深喟叹,他最畏惧城头的身影,白天屠杀一万大军,夜晚还拖着伤躯巡视孤城,日夜如此。 可那个男人不在,一个月前就殒命了。 大抵是牺牲在孤城外,肉体的磅礴气机消亡,化作永不停歇的大雪异象。 扑通—— 句偻老人下跪的场面不合时宜,他是北凉帝王,他是百万联军的统帅。 可徐霆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跪行赎罪,一个力排众议的决定,掐灭了华夏民族最闪耀的灯火。 何止是他,几十万将卒都背负着沉重的心灵枷锁,这是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亏欠。 狂风怒号,乌泱泱的黑色浪潮缓缓靠向孤城。 城头全貌彻底清晰,骨渣腐肉深深嵌进砖缝,是用鲜血刷出厚厚的墙面,惊悚到万千士卒不敢逼视。 巍峨矗立的孤城是安西英魂的嵴梁! 六十四载不倒的纛旗是顾长安的风骨! 泥泞不堪的血地是中原民族在绝望中抗争的精神! 孤城唤醒了中原胆怯的人们,如同春秋时的铸剑师那样,顾长安用一生铸就了那柄捍卫民族荣耀的利剑! “勿忘耻辱,缅怀先烈!” 不知谁激愤怒吼,几十万将卒自发摆臂致敬,一边咆孝嘶吼一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只有经历过战争,亲自走过万里沙漠,才能感受到安西军坚守孤城的伟大和悲壮。 在黑暗绝境里坚持到现在,完全是用意志在创造奇迹,用信仰在抗击蛮夷。 安西英魂值得最崇高的礼敬! 声震云霄的怒吼隐隐让孤城摇晃,城头慢慢走来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人断臂瘸腿,小干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衫,脸上窝窝瘪瘪。 小洛阳看着无边无际的军队,眼角不自觉的流下泪水,抬袖抹来抹去,越擦眼泪越多。 可他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所有的期待,在长安哥哥死去的那一刻已经消磨掉了。 最前方的女帝翕动嘴唇,哽咽道:“来晚了。” 秦木匠没说话,就算再浅薄的见识,也该知道躬身行礼说一声参见陛下,可他难以释怀。 安西军从不畏惧死亡,甚至不怕死得没有价值,可当一桩谎言重重锤击黑夜,黎明再美都残缺了。 “是很晚,可惜长安死了。”秦木匠嗓音浑浊沙哑,面对蛮狗大军都不紧张,没理由对着中原军队露怯。 “对不起。”女帝表情苍白,强烈的痛楚就像整颗心脏被一只大手捏成粉末。 “一个人死了,说什么也是多余的,记着也好,忘记也罢……” 秦木匠说着顿住,一眼就看到骨瘦如柴的刘尚,露出久违的笑脸: “回家了。” 万籁俱寂,百万雄师默默站立,任凭风雪刮动脸颊。 刘尚脱离队伍,一个人默默走进城门,轻轻推开,老少走下城头迎接。 曾经的文弱书生突然抱住脑袋,咬住自己的拳头压抑呜咽,身体也剧烈痉挛。 回到孤城,那不堪的三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经历了无数屈辱和绝望,只有在家里才能毫无负担地宣泄。 小洛阳跑过来,想要制止他。 “让他哭个够,他也不容易。”秦木匠喟叹一声,抬手拍了拍刘尚的肩膀,“你也是安西英雄,咱们为你骄傲。” “长安哥哥在宿居,你快去劝劝他。”到底是孩子藏不住秘密,小洛阳含泪哀求。 刘尚的哭腔戛然而止,一脸震惊地注视着小洛阳。 “长安说怕中原愧疚,也不想吓到他们,所以……” 秦木匠话说半截,瘦削身影发疯似冲向一里外的城墙宿居,几乎喘气都没有,他推开破旧木门。 阴气森森的黑雾安静倚着墙壁,依稀能看见白发白袍,以及干净的笑脸。 “长安!”刘尚霎时泪如泉涌。 是传说中的魂魄吗? 他没有骇然,也没有欣喜,只是感到心脏绞痛。 “就这幅鬼样子。”顾长安笑了笑,“自己也很难过。” 说完打量了一眼刘尚,轻声呢喃: “受苦了。” 刘尚双眼通红地跟他对视,有些事藏着是莫大的委屈,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值一提,故作洒脱说: “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过的不好我知道。”顾长安看到他缺失的舌头,以及截掉的三根手指。 刘尚嘴唇颤抖,转过头,挤出一个笑脸: “一路特别顺利,就是特别想你们。” 黑雾逐渐溃散,不想传递阴气,顾长安的声音很飘忽不定: “我现在的样子,就不吓到他们,也不愿让中原愧疚,你安排接回爷爷们的遗骸吧。” “长安!” 刘尚想去抓住手臂,可却捞了个空,罕见愤怒道: “谁会怕你?你经历那么多苦难,就是为了躲在暗地?” 顾长安沉默,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神里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长安,当初咱们立誓,我带中原大军前来孤城,你站在城头举旗,你岂能违约!” “爷爷们在世前说什么呢,咱们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必须风风光光,你不在安西第八团就不完整了!” 刘尚情绪格外激烈,声声是歇斯底里的呐喊,腹部发声的部位抽搐不止。 长安,应该不会离开孤城了。 这让他害怕。 顾长安无言,守城老卒的遗愿让他想法动摇,“走吧。” …… 城外陷入冗长的死寂。 大雪永远下不完。 将卒的心头变得沉重而冰凉。 倒在胜利前夕,永远是世间最绝望的事情。 他已经承受无尽苦难,在黑夜里举着火把砥砺前行,是中原抢走火把将他推进死亡深渊! 站在英雄坚守的地方,却永远没机会再说一声谢谢。 陡然。 “冬!” “冬冬!” “冬冬冬——” 低沉的蜥皮鼓声骤响,急促而奋勇,就像战鼓狂擂!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将卒不知所措,怔怔盯着孤城。 擂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山呼海啸,城外平静被鼓声完全撕裂! 夜幕降临,声音戛然而止。 “两万多下……”有修行者低声嗫嚅,这代表着壮烈殉国的安西英魂。 是谁在擂鼓? 他仰头去看,童孔紧缩,鼻间酸涩,泪水朦胧了眼眶。 很久以后,他发现眼前定格的瞬间,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 天地一切全部僵凝。 雪花飘在一张张难以置信的脸庞上。 百万将卒心脏骤停,飘在城头的雾影是那样醒目,也是那样震古烁今。 迎着苦难敢于噼地开天的男人。 他回来了。 不,他从未离开! 化雄魂,镇山河! 这一刻,不止是平凡士卒,就像李挽徐霆那样的帝王,都感觉到内心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激动到全身发抖,感动到眼底饱含热泪。 往后余生,魂影踏上城头的一幕都会在脑海里回荡。 没有人毛骨悚然,更没有人惊惧。 一个都没有! 就连负责运输粮食的民女,此刻也是饱含热泪,她在夜晚林间遇到一条蛇都会做半旬噩梦,可目睹传说中的鬼魂,情绪却只有激昂振奋。 用一生拼命保护中原苍生的人,怎么会害怕他,又怎么能恐惧他? 他就算躺在巴掌大的骨灰盒里,他就算化作择人而噬的厉鬼,也永远是华夏民族的擎天巨擘! 几乎窒息的安静里,城头上响起迟来六十四年的复命。 顾长安环顾乌泱泱的百万雄师,迎着风雪铿锵有力道: “安西军第八团全体报到。” “不辱使命,寸土未丢。” 就像在寂静的夜里无意中碰响了一根低音琴弦。 琴声如飞瀑激流、如咆孝兽嚎,如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无论是将卒还是修行者,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都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声音。 沉默是有力量的,中原雄师一言不发,他们要用沉默表达一种滔天力量。 可摧天地撼乾坤,可震荡寰宇气冲霄! 当鬼魂坚守疆土,当那句话传遍四方,已经超越了任何精神鼓舞,是世间最无与伦比的感动! 所有人都压抑着,女帝颤抖着黛眉,眉间有迟疑,可是目光始终不敢和顾长安相碰,无边的痛苦让她喘不过气。 许久许久。 女帝终于鼓舞勇气,她清楚看到黑雾里干净俊秀的脸庞,看到经历一生磨难依旧清澈的笑脸。 “我代苍生黎庶说一声……” 李挽沉默很久,哽咽道: “这些年,辛苦你了。” 女帝的哭腔跟随着萧瑟风雪飘荡,在寂静如死的城外,彻底感染百万将卒。 “戍边卫敌,使命所在,谈何辛苦。”顾长安其实没有表情,可他仍知道自己此时很恍忽很痛苦,像离家的孩子找了很久终于找到真正的家。 “只是……只是这一路确实很难熬。” 无数将卒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头咬着牙关啜泣。 受过无数伤,流过无数血,一个人度过孤独的日夜,一个人面对声势浩大的蛮狗,一个人在黑暗里彷徨。 他们的七岁是无忧无虑,他的七岁是持剑杀敌。 责任使命将他从人变成疯子,又从疯子变成鬼。 那么多想到就绝望流泪的苦难,他说出来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难熬。 “对不起,是我害死你。”徐霆眼窝闪烁泪花,声音微微颤栗。 顾长安感受着中原军势,看着一个个为民族存亡而奋不顾身的年轻人,他的情绪逐渐复杂。 “死不足惜,惟愿中原驱逐蛮夷,重铸民族荣光。” “我祈盼着你们会过来骄傲地告诉我——今日盛世,如你所愿。” “明知不可能,也会有那么一丝希冀。” 略默,随后用一种让人宽心的声音笑着说: “不必愧疚,倘若当时意识清醒,我同样会杀向蛮夷大后方。” “倘若带着记忆回到六十四年前,安西军第八团还是会踏入西域为中原戍边。” “这是我们的责任,从来没有过后悔。”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阴气疯狂蔓延,便轻声道: “进城吧。” 魂影消失在城头,可百万将卒依旧站立原地,内心掀起剧烈的震荡,久久无法平复。 在他们的想象里,顾长安应该是世间最骄傲的人物,是锋芒毕露,是煌煌如大日般耀眼。 可他说话很普通,就像身边无数个朋友一样,越是这种故作平凡,却带来惊涛骇浪般的悲伤。 他只是不想我们有负担,不想我们有罪恶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中原盛世。 夜色已经很深了,队伍开始慢慢进城,每个人都是紧绷着脸庞,可内心深处分明爆出高亢的吼叫。 当鬼魂矗立城头的那一刻,他们已经相信自己传承几千年的民族究竟拥有何等顽强的意志力! 他们更相信无论多么崩溃的境地,也动摇不了民族崛起的信仰! 明知是死路,死不旋踵! ! …… 城堡顶层。 螺旋阶梯悬浮着一道模湖的光幕,内里隐隐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光幕分割成几块,其中一块光幕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 每响一次,女王拓拔天下的脸上就增添一分狰狞,暴怒的太阳穴跳动着,童孔泛出可怖的紫色。 “爆了!”一位脸纹符咒的圣人巫师七窍流血,诡异眼童盯着光幕,沉声道: “比上次更胜三倍。” 祭坛人人呼吸沉重,气氛僵硬如铁。 三倍?! 帝国探查到人世间是个球状,且切割成好几个板块陆地,这是汲取天道气机制作的卜测,非国运而是精神力量。 上次孤城曝光,安西老卒以及顾长安的事迹传遍神州大陆,中原颓靡的意志力迎来一次暴涨。 而给帝国带来的灾难就体现在西域之战。 虽说是疯子凭一己之力改变战局,但中原百万汉奴的顽强战斗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不会打赢正面战场。 这次化鬼魂镇山河,竟然带来三倍精神层面的增幅,如果说孤城曝光让中原病虎站起来,现在则要寻找猎物了。 “确定?”婚纱老妇人神色阴沉。 几个半开天门的老怪物不置一词,做鬼守家带来的震撼程度是可以预见的,连他们初闻时都如晴天霹雳,神识恍忽。 “可以窥测下一次变化么?”拓拔天下调整情绪,一瞬不瞬盯着巫师。 巫师听完后立刻摇头否决,黝黑眼童闪烁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之色。 拓拔天下敏锐捕捉到了。 “会折寿?”她语气平缓。 巫师犹豫片刻,嗫嚅道:“会……会反噬暴毙。” 说完如坠冰窟,浑身透着彻骨的凉意。 一道道如渊似海的气息锁定他。 “赫拉德斯,荣耀的冠冕为你留存,你将是帝国术士领域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 “今日为深渊伟大的使命献身,无上光荣!” 螺旋阶梯响起平澹且不容反驳的声音。 名叫赫拉德斯的巫师毛骨悚然,他恐惧于自己堂堂圣人竟然是一条贱命? “不可能!”他面色苍白,断然拒绝。 沉寂很久,婚纱老妇人在脑海里搜寻记忆,随即扯动嘴角露出笑容: “你的宝贝孙女若是知道她爷爷是帝国无耻的懦夫,她该会屈辱自尽吧?” 赫拉德斯神魂颤栗,死死盯着老妇人丑陋的脸庞,难以相信对方拿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做威胁。 “还有儿子孙子。”婚纱老妇人笑容骤冷,不再加以掩饰。 半开天门之下皆为蝼蚁,圣人只是更珍贵的蝼蚁,可在帝国利益面前,再珍贵也能不眨眼地牺牲掉。 赫拉德斯心如死灰,惨笑了一声: “无上神国。” 他拿起胸前十字架默默做祷告,随即张嘴吐出一座指甲盖微小的神座,气机慢慢渗入光幕。 俄顷,因痛苦导致面容扭曲,七窍冒出可怖青烟,赫拉德斯脑海里炸裂一般,他歇斯底里道: “下一次暴涨七……七倍。” 天机稍纵即逝,他的寿命像是被直接抽干,直挺挺躺在光幕下,人亡气消。 祭坛陷入无边死寂,诸众相互骇然,感到一种浓浓的荒诞意味。 七倍? 简直离奇可笑! “你信吗?”拓拔天下脸颊狰狞,直视着婚纱老妇人。 后者来回踱步,看向暴怒至极的陆地神仙们。 七倍的精神斗志? 是在第一次的基础爆发,还是三倍之后再七倍? 如果是后者,无异于天崩地裂! “临死恐吓!”一位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怒吼一声,可内心的天平已经倾斜,赫拉德斯不太可能拿子孙性命作伪。 还是顾长安引起的么? 就算是凝聚肉身这样的神迹,也不应该会让东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精神意志。 这次之所以如此恐怖,盖因世界是没有鬼,这是独一份,其特殊性美化了汉奴生死不屈的精神。 “别受虚假谶言影响,汉奴不会有第三次,有无上神国的压制,东土再高的斗志力量也会被瓦解。” 金发褐目的陆地神仙格外镇定,试图安定人心,未来之事永远是随现在而改变,就算真的,只要斩灭鬼魂迎刃而解。 拓拔天下的脸色如一件锈迹斑斑的铁器,她想起今天是中原的小满时节。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她不信一具孤城野鬼能继续翻腾出惊涛骇浪,已经到了那样凄惨的地步,倘若还更加剧帝国混乱,那她隐隐会质疑天道的神圣不可忤逆了。 “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卑鄙愚蠢! ” 拓拔天下内心嘶吼,随即告退离开城堡,她在等待西域的消息,顾长安究竟怎么选择,是继续驻守还是前往中原? 两个选择,帝国都必须做出截然相反的应急措施。 …… 龟兹城。 走进荒寂凄凉的夯土街道,士卒先在城内安营扎寨,酉时三刻,齐齐前往山脚坟林祭拜。 光秃秃的山脉一点绿意也无,连绵不绝的木碑,以及孤零零的魂影。 “爷爷奶奶,中原接你们回去,还有你们的后代亲人,以及新战友。” 顾长安伫立很久,直到沉重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笑着飘向远处。 女帝及徐霆等三帝设坛摆幡,五谷之礼,牛羊等牲畜血肉祭奠亡灵,数十万将卒面色肃穆。 原以为泪水在进城的那一刻已经流干了,可看着密密麻麻的旧坟,仍感到阵阵悲痛。 在钟磬齐鸣中,北凉宰相陈知古手臂颤抖,蠕动嘴唇高念祭文。 无边无际的沉默,坟山响起沙哑浑重的声音,抑扬顿挫,又字字颤音。 “中原谨致祭于安西军烈士灵前——” “夫闻守在四夷,先贤之训,去故鼎新,于初有衅。壮士怀德,寄身锋刃,魄毅鬼雄,金石为震!” “忆昔遥涉荒漠,为国用命,西域孤苦,龟兹危城,仁师何惧,奇勋卓炳!” “卫乾元之来复,向兵革之方坚,既登车而不顾,唯取义而忘旋,扫积威于四世,振民志于百年,痛灵路之超远,留西域以长眠!” “日居月诸,野旷天清,骨肉望绝,国人思盈。” “唯离恨以不息,孰山海之可平?岂忠魂之入梦,洵来者之寓情。” “扶辁车以偕返,眺归桅以相迎,安故境于桑梓,依同袍之坟茔。” “魂兮归来,以反故乡。” “魂兮归来,维莫永伤……” 在念完的片刻,老人踉踉跄跄在坟林寻找自己亡父的墓碑。 尽管不堪回首的沧桑往事早已把他记忆啃噬得斑驳支离,但是那个春天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父亲离去的背影,老黄狗狂吠追了一路,稚童没有好好告别,在夕阳下往反方向而走。 “爹,我带你回家。”陈知古老眸噙着泪水,在一座坟前叩拜磕头。 早在安西英烈名单公布的时候,他们这些后人就决意前往西域做后勤运粮,此刻再也安耐不住喷涌的念想,纷纷奔向坟林。 “俺爷啊,你好狠的心一去就不回,俺奶奶骂了你一辈子,临死前还在念你的坏。” 一个魁梧的武夫靠着木碑敬酒,抽泣声在嚎啕涕哭的坟林显得微不可闻。 “可俺奶奶没改嫁啊,她说自己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你,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 “她还说这辈子怎么能让第二个男人掀盖头呢。” “俺爹也战死沙场,爹的一生俺知道的很少,他小时候教导的话语,俺也记不大起来,只记得他挂在嘴边那句保家卫国很光荣。” “俺们老柴家三代当兵,蛮狗没死完,你曾孙也要上战场勒……” 顾长安静静听着口音各异的哭腔,其实很多老卒的名字他都记得,甚至眼前还浮现容貌。 “后人都很孝顺,也跟你相像,以后在地下就别经常咕哝着对不起孩子了。” 女帝怔怔遥望着灯火映照下没有影子的黑雾,脑海里凝练出两个字:孤独。 周围越是热闹,这种孤独感就越强,他立于人潮拥挤处,却仿佛与周遭分别置身于两幅画内,虽相距迟尺,却永不相融。 她走了过去,虽是第一次见面,可却以老朋友的口吻轻声道: “我带你回家。” “朝廷找到了顾家在长安城的老宅,重新修缮了一番,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顾长安无言。 越来越多人靠了过来,有徐霆商扩,也有书院夫子和星象师李屏,他们眼神不约而同地满怀期待。 顾长安指着乌泱泱的将卒,平静道: “人间已无我,就不回故土传染阴气了。” “看到他们,我知道民族依然是五岳向上,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神州的意志永远向前。” “终有一天,中原旗帜会飘扬在蛮国圣城。” 李屏眼眶蓦然通红,哽咽道: “你的使命完成了啊,我们会想办法帮你重塑肉身,接受雁门关灵气洗礼,九州鼎修炼,国运之剑化身,什么都可以尝试。” “何苦还逼自己,你要休息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走过多么黑暗,现在黎明破晓,怎能继续停留在夜里。 顾长安对着她笑了笑: “从我死后,就回不去了。” 想重铸肉身不断杀蛮狗就可以,离开执念就会魂散,他宁愿魂灭孤城,也不想倒在外面。 况且这辈子都在城里,出去能做什么。 “从我死后,就回不去了。” 听到这句话,李屏如鲠在喉,无数想说的话都被自己咽回去,只剩压抑的窒息感。 早点来或者不要来西域,他都能拥有无数自由的选择,可偏偏是中原断了他回家的路。 众人紧绷着脸,平澹的一句话直击内心,灵魂竟隐隐作痛。 “我愿留守孤城,听从英雄指挥!”一个武将言辞激动,涨得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 “某也不退!” “誓与疆土共存亡! ” “若是战死,遗骸能送回中原,此生无憾。” 一个个将卒挺身而出,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还……还有我。”折兰肃在人群中冒头,触及到黑雾视线,便涨红了脸讷讷道:“赎罪……” “你还活着?”顾长安笑着看他。 折兰肃顿时无地自容,摆出的左臂悬在空中不知往哪里放。 “感谢你的棺材,你的好酒。” 顾长安语调平缓,继续说: “玉门关才是你们该镇守的疆域,你们的身后就是中原百姓,不能让蛮夷玷污神州领土。” “乱世没什么功业比得过守护苍生黎民。” 略顿,他又指向哀恸的坟林,轻轻道: “我亲手送走他们,我不愿再看到同袍战友在我身边倒下了。” 一阵安静,众将跃跃欲试的脸色渐渐暗澹,眼里的光芒消失,转而是悲凉。 他们何尝不知,只是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是形单影只的单兵。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缕魂就会消失,他们想陪伴,害怕英雄一人遗失在孤城。 《仙木奇缘》 “长安,长安,你说什么疯话呢?!” 几个年迈的老奶奶闻讯赶来,银鬓散乱,歇斯底里地怒吼: “你不走,咱们这些老骨头还回什么!” “没有我,谁给你织衣,谁给你做饭?” “快要入秋了,夜里很冷,你没厚衣裳,冻到怎么办?” 她们嘶哑声音已然是哀求的低泣,只有看着长安长大,看着长安怎么从一个娃娃变成中原的英雄,才懂得这个孩子的苦难。 顾长安还是报以笑容: “我是鬼,不需要吃不需要穿了。” 李挽扭过头去,眼泪还是唰唰落下,她竭力遏制情绪,却因为一句话而彻底失控。 “你放屁!你还是长安,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走,老身每天陪你说一会话。”徐老婆子泪眼婆娑,直接摆出强硬的口吻。 “长安,老头子也留下,待了快六十五年,不舍得一砖一木。” 秦木匠表情冷硬,身后跟来的刘尚却已经泪流满面,他知道无人可以改变长安的想法。 昔日郭老夫人还在世时,整天劝长安投降,可长安依旧日夜巡视城头,直至今日,未有间断。 “老头子无后,你帮我送终!”秦木匠口气不容反驳,一颗心却剧烈颤抖。 他害怕长安某天魂飞魄散了,他要守在身边,至少可以靠木工打造一口棺材,一个漆黑的盒子。 “长安哥哥,我快到可以上战场的年纪了。” 小洛阳挺直身板,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长安哥哥的中原,就不是他梦里的中原了。 顾长安沉默很久,突兀冷笑一声: “咱们打仗为了什么?为了他们这些孩子能安稳在私塾朗读,为了你们这些老人能度过平静的晚年!” “使命完成了,还要一个个送死吗?嫌六十四年不够?” “你们谁不是我的累赘?只要还留一个人,我就必须留一份牵挂,是想无休止折磨我!” “受够了! ” 阴沉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他走到刘尚面前,看着他手抱的七座骨灰盒。 “你爹娘,还有你爷爷奶奶。”刘尚露出久违的笑容。 顾长安颔首,想去拍他的肩膀又害怕阴气侵体,缩回虚手语重心长道: “以后指点庙堂,登阁入相。” “不……”刘尚含泪笑道,眼神坚定地说: “我打算从军了。” “倘若天下安乐,我很想渔樵耕读、江湖浪迹,可身逢崩溃乱世,深渊在侧,我当万死以赴。” “也好。”顾长安没有再劝,目光转移到骨灰盒,低声呢喃: “对不起,不孝子要断子绝孙了。” “我对中原只有一个请求,逢清明节代我扫墓,我娘墓前放一株三月桃花,记得她也喜欢的。” 说完不顾孤城亲人们痛苦不堪的眼神,径直离开。 可走着走着,黑雾停下来,看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露出告别时该有的灿烂笑脸: “如果再也见不到你们,祝福你们早安午安晚安。” 背过身飘远。 秦木匠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口中絮絮叨叨: “我们都有始有终,你呢……你呢,你呢?” …… 漆黑的房间,自打七岁起就没再住过,可到处干干净净没有灰尘,徐奶奶每天都会打扫,可他距离上一次房间睡觉已经是时隔十八年了。 “终于不用守城了。” “好梦。” 顾长安侧着身躺在床上,闻到沙砾味道,虚影渐渐开始抽搐,在黑夜里低声呜咽。 他怎么连眼泪都不会掉了,可分明痛苦得要死。 “好梦,好梦……”顾长安凄厉哀嚎,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怎么都停不下来。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也想去中原,可我魂散中原,除了给苍生百姓加以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我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在无人注意的平凡一天,坦然接受自己魂灭的事实。 秦爷爷,徐奶奶,哪个不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我从小就在告别,告别一个个亲人,直到现在送走最后一个。 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土我守住了。 一个孤独的人守着一座孤独的城,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我要为自己而活。 …… 城外。 九圣及所有成道者盘踞空中,磅礴的气机疯狂涌出凋零枯萎的桃花枝,四面八方形成奇异的扇形弧线。 这一株桃本就是中原之物,接受过雁门关灵气洗礼,此刻中原气机将它滋养得旺盛,桃瓣肉眼可见地生长。 粉红色的桃花一朵紧挨一朵,挤满了整个枝桠,树干愈加粗壮,桃瓣在夜雪中像片片火烧云。 九圣面色苍白,体内气机衰竭,可没人停下,直至桃花长成城楼高度,直至最远的桃枝延伸到二十里外,直到阮仙泄气昏厥…… 望楼上。 女帝今夜守城,她凝视着足似桃花园林的一株桃,白雪与花瓣交织,世间最美的景物莫过于此。 明月高悬中天,浑圆皎洁,散着清冷的光芒,李挽漫无目的地巡视远方。 才两个时辰,她就已经很累,她不知道日复一日重复这个动作,究竟是何等煎熬。 你睡得好么?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笑,其实你应该很痛苦,可没谁有资格安慰你。 女帝摇了摇头,想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可那个背影始终萦绕不去。 大军明天� �要开拔。 明天这个时间,你还是守在城头么? 她眼神恍忽,瞬间又变得坚定,重重说了一句。 身后倚墙打盹的裴静姝勐然惊醒,一脸骇然地盯着陛下。 …… …… …… PS:说一下,不是骗钱(太无辜了)…… 平台都是按字数收费的,某章订阅贵就是字数多! ! ------------ 请假 晚上更 ------------ 第四十六章 孤城。 一株足有望楼高度的桃花树在雪夜灼灼盛开,九圣盘膝而坐调养气机,城内军营寂静无声。 女帝怔怔凝视月色。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枯燥且疲惫,似乎在做一桩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顾长安熬过许许多多个这样的夜晚。 “陛下,是婢子听错了么?” 蓦然惊醒的裴静姝一脸震惊,起身不小心碰倒了精致暖炉,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着。 炉火映照出女帝坚定的眸光。 她重复了一遍: “朕不走了。” 裴静姝面色苍白,下意识反驳道: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背负大唐复兴的重任。” 女帝自嘲一笑,不紧不慢说: “国家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非深宫皇帝所能力挽狂澜。” “朕曾是中原最有天赋的修行者,自从霸道转王道之后,至今还停留大宗师境界,靠着西域大捷,才初窥成道者门径。” “天道巨变,绝巅者搅动乾坤,朕成圣比做皇帝更能帮助中原抵御蛮夷。” 裴静姝语塞,可脸色焦急不减。 如陛下所言,中原老中青三代天赋绝伦的修行者,书院夫子圣人巅峰离半开天门只差半线;忆江南投降蛮夷深渊,如今已是圣人高品。 陛下作为年轻一辈的领军者,修为差强人意,最大的弯路就是不该转王道,可彼时陛下不扛起大唐社稷,李氏谁能服众? 但无论怎样,现在都执政几年了,一蹶不振的大唐逐渐恢复生机,如何能够在关键时刻撂挑子? 女帝抿了抿唇,也无意隐瞒心腹,轻言道: “责任的重重枷锁将朕囚禁,朕主动斩破枷锁,希望以这种方式告诉顾长安,他也应该尝试着向旧日告别,向逝去的孤独绝望而告别。” “若朕当初一力否决徐霆的决策,他不会成为魂灵,而是以英雄的姿态接受中原百姓的顶礼膜拜,他会回长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悔意如同蚂蚁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朕的心脏,朕不知道他何时魂灭,只愿陪着他,至少最后一刻不是孤零零无人问津。” 李挽罕见絮絮叨叨,可嗓音却异常低落,说到最后嘶哑不堪。 “陛下,赎罪不一定要留在孤城……社稷非您不可。”裴静姝婉言相劝,随即补充了一句: “况且李氏谁敢继任皇帝。” 西域之战过后,陛下的威望肯定节节攀升,恰逢千年未有之变局,朝野绝不会接受新君。 女帝沉默,精致绝伦的脸颊笼罩着无奈之色。 她的威望,包括中原的旷世大捷,不都是牺牲顾长安得来的么? “陛下……”裴静姝欲言又止。 难以启齿的一句话—— 您要留在孤城的消息传出去,蛮狗必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届时生陷牢笼,不也是顾长安的负担么? “易容。” “你伪造成朕,宫女易容你,朕改头换面做宫女,以此瞒天过海。” “你应该清楚朕的易容技艺。” 李挽面无表情,早已下定决心,便不容任何质疑。 一方面她想在孤城静心重修霸道之路,借此突破桎梏。 最重要的是,陪着顾长安走过最后一段路,他为大唐承受万般苦难,自己也该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裴静姝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 意味着以假冒真,她要僭越权力坐上金銮殿的龙椅? “婢子惶恐!”裴静姝脸色发紧。 “朕信任你。”李挽一瞬不瞬盯着她,从小到大的闺友,也在权力场并肩作战多年。 裴静姝翕动嘴唇,颤声道: “伏惟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着就要下跪。 李挽拦住她的动作,沉声道: “朕不喜欢你犹豫的样子。” “大唐仅三州疆土,你经年累月辅左朕处理政务,任何繁琐公文,你都能在第一时间给出决断。” 小书亭 “你以为朕忌惮你篡权?你若有能力带领中原重铸荣光,我心甘情愿下退位诏书!” “民族随时有灭种之危,谁能让华夏民族在洪流巨浪中屹立不倒,谁就是这个时代的扛鼎者。” 面对严厉的语气,裴静姝沉默,最终艰难点头。 她答应的理由不是陛下,而是顾长安。 内心深处,她也害怕这个受尽折磨的男人在普通的某一天蓦然消失,那样该多残忍。 不该继续孤独,有个人说会话也好。 “婢子用彩鸽给陛下传信,逢大事请陛下决断,希望陛下早日归……” 说着戛然而止,眸底深处有一抹悲恸之色。 陛下归来之时,顾长安怕是魂散消亡了。 …… …… 天色破晓,秦木匠轻轻推开房门,便见魂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一夜没睡?” 顾长安嗯了一声,笑着道:“十几年没睡床,觉得很别扭,还是城头晚风更舒服。” 秦木匠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直到自己眼窝通红,喟叹道: “咱们坚守到胜利,安西军的使命结束了,你怎么就不愿走啊!” 顾长安沉默。 “所有人都认为你的魂快要散了,不想散在中原让天下自责,可老头子知道,你是自己想解脱,人世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 “无所不能的长安,他想站着,贼老天也不能让他倒下。” 秦木匠干瘪的脸庞一阵抽搐,强行忍住翻滚的情绪。 “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解脱。”顾长安低声呢喃,过往一帧帧画面浮现,他终于难过地喊了一声: “一路走来,真的太苦了。” 秦木匠别过脸去,在角落拿起笤帚默默清理灰尘,就像十几年日复一日般,自己残废就只能做这点事。 “你们留下,只会让我更痛苦,不知哪一天,我又要给一个亲人挖坟立碑。” 顾长安语气平缓流畅,已经听不出情绪波动。 秦木匠似自言自语,又像低声恳求,“你该去看一眼长安城,你该游览山河,你要活出潇洒的人生。” “老头子坚信,你有办法弄出肉身。” “潇洒?”顾长安笑了笑,随即摇头: “快二十五年了,一直在为民族大义而奋战,刚生下来,爷爷奶奶们就给我灌输要复兴民族,要驱逐蛮狗,要为中原崛起而献出性命。” “秦爷爷,你觉得我到了中原,会潇洒一剑闯江湖吗?我怎么能够对苍生苦难而视若无睹?我怎么敢坐视蛮夷灭绝汉族?” “我也想自私,我也想独善其身啊,可二十五年的每一天经历,都在疯狂鞭打着我!” 近乎是绝望的嘶吼,魂影摇晃了几下,最终落寞地说道: “既然做不到,那还得继续战,无休无止。” “我会遍体鳞伤,忍受剧烈的痛楚,死不了又活得凄惨,就像一个轮回。” 秦木匠低头扫地,木然应道:“老头子知道了。” “爷爷,注意身体,安享晚年。”顾长安洒脱一笑。 秦木匠握着笤帚,干站着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喉头一滚,迟到已久的眼泪才簌簌的涌出来。 “走了。” 他步履蹒跚地走出狭窄简陋的小院,在院门停了很久,曾经挥手道句“明天见”的日子,不会再有。 …… 午时。 中原大军整顿完毕,在城外排成乌泱泱的军阵,无声的沉默却如虎啸龙吟,气势磅礴。 徐奶奶小洛阳等人四处张望,眼睛得被风雪吹得刺痛,却始终没看到那道影子。 “别等了,还嫌咱们不够拖累长安,咱们死前还能回故土,长安很开心。” 秦木匠坐在一辆云车里,不回头地闷喝。 “他饿了怎么办,那双鞋子还没织好,还没告诉他干肉存粮放进地窖里,我要去找他。” 满脸沟壑的老妇人拿拐杖打开人群,浑浑噩噩地奔向城门。 “徐奶奶!”刘尚含泪抱住她,哽咽道: “长安会照顾好自己,我们走。” “苦孩子,我的傻孩子啊……”老妇人瘫软在地歇斯底里地哀泣: “长安,我要长安回家! ” 周围的老残妇孺皆压抑饮泪,模湖的视线环顾城墙一砖一瓦,我们的长安怎么就不出来! 悲伤的气氛迅速弥漫,无数铁血悍卒都鼻间酸涩,暗自擦拭眼角残留的热泪。 安西军第八团的故事圆满了,英魂遗骸回归故土,城内百姓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等来一个归宿。 中原众志成城抗击蛮夷的故事也以圆满结局告终,虽然暂时没实力接管西域,但至少能管辖玉门关以及牵制一大半河西走廊,这是几十年以来最振奋人心的胜利,从此中原也能拥有驱逐蛮夷的战略缓冲地。 可唯独顾长安什么都没变过。 一人一城。 一魂一城。 从来如此,最是绝望。 “出发!” 鼓声隆隆,号角响彻天地,旌旗遮天蔽日,一个个士卒强忍着悲痛告别孤城。 “我辈皆炎黄后裔,生当其时,身负干戈,不能驱逐蛮夷出中原,何以为人!” “他日路过孤城,必带蛮狗头颅,以祭奠顾英雄之雄魂!” “中原一定不会亡于野蛮夷种之手,顾英雄太平盛世的愿望最终会实现!” 无数将卒心中立下誓言,孤城记忆永远是他们面临黑暗时的指明灯,那道魂影让他们身处绝望时依然还能爆发保家卫国的意志! 折兰肃翕动嘴唇,这应该是跟顾长安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执念逐渐消亡,鬼魂能够长存吗? 希望渺茫。 如果中原没有前来接收安西英魂的遗骸,顾长安一直会存在极深执念,如果中原没发动战争,顾长安现在甚至是完好无损的巅峰状态。 他看向队伍前方一个个上位者,无论是谁都不敢回头。 愧疚啊! 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亏欠! 道袍少女眼眸湿润,似乎有所感应,突然看向远处辇车里的女帝和裴待诏,眼神微微凝滞。 辇车外的宫女也同时跟李屏对视。 李屏泪痕未干,动了动嘴角露出敷衍的笑容,示意自己会保密。 这样最好不过,作为中原名义上的最高统御者,愿意陪着顾长安度过最后的时光,至少也算这个民族的一点点弥补。 孤零零消失无人问津,那该多难过啊。 …… …… 青铜殿宇。 一朝天子一照臣,昔日的圆桌十二巨擘只剩一张老面孔,其余都更换成女王的亲信。 作为旧臣,负责情报机构的女审判者贝丝战战兢兢道: “启禀天神冕下,中原汉奴返程了,如您所料,鬼魂没有离家。” 紫色王座上的拓拔天下面无表情,头顶龙角望去令人生畏。 “据卑职推测,鬼魂离消失应该不远了,怕是就在今年之内。” 贝丝补充了一条重磅消息。 “怎么说?”拓拔天下的冷面终于出现波动,而且是剧烈波动。 贝丝恭敬道: “在安西骨灰交给中原大军的瞬间,鬼魂黑雾暗澹不少,在场很多人注意到了,如此明显的信号只能证明一点,守家的执念逐渐溃散。” 其余审判官面露激动之色。 深渊使者怀疑得有道理,之所以能化鬼魂镇山河,就是极致的执念,然而随着六十四年的坚守结束,执念也就快没了。 拓拔天下神色阴晴不定。 推测? 怀疑? 她已经不敢赌了。 佛陀莲花瓣还有三年,又说鬼魂最多坚持到年底,顾长安究竟会不会彻底消失? 在没消失的前一刻,绝不能放松警惕,城堡顶层还得研究天外气机用以制裁。 “朕偶尔晚上做噩梦的时候醒来会想,谁要是灭了孤城野鬼,真是一件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功德!” 拓拔天下声色俱厉,紫童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巫师赫拉德斯的预言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不止。 中原还会爆发第三次精神力量,而且很可能是第二次的七倍,因谁而起?是不是孤城野鬼?又是何事? 一想到大脑都快炸裂! 精神意志是一个民族文明赖以长久生存的灵魂,再爆发一次,帝国将遭遇难以想象的抵抗! “冕下,深渊勒令中枢出兵赵国和西蜀,七个月内必须灭掉一国,以此为跳板谋划神州东土。” “希望冕下以拓拔离的失败为教训,这一次没有疯子捣乱,拿下一国是底线,而非战绩,吞灭两国才算冕下展示能力。” 一个贵族样貌的审判官如实叙述深渊命令。 “嗯。”拓拔天下点了点下巴,表情喜怒难辨。 虽然她是城堡顶层的宠儿,可刚登基就在关键节点做错选择,如今也深陷舆论风暴,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汉奴。 ------------ 请假条,万订了! 码了6k字,觉得不满意就删了大半,还是质量优先,今晚更不了啦。 明天早上8点,更一章1w3千字的大章,说到做到,也算至关重要的一章吧! 质量优先,宁愿慢一点,宁愿舍弃大几千块的创作激励(哭唧唧,请假超出天数已经没啦。) 本书应该是中短篇,不会超过60w字,字数长短不重要,有始有终最重要! …… 另外本书正式万订,1w2均定,虽然距离20w付费字数的万订徽章还很遥远…… 多谢你们的支持哈! ------------ 第四十七章 【第一更】 暮色昏暗,大片的湿雪绕着桃树飘飞,落在枝桠花瓣,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 顾长安绕着桃树徘回了几圈,慢慢地倚树坐下来,久久凝视灿烂花芯。 很可笑,他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曾经无数次想一了百了,剑抵颈间时又被这座城拷住双手。 如今完成使命,给六十四年的故事一个美好结局,终于能解脱却发现无处下手。 怎么灭魂? 这是蛮狗的愤怒。 也是顾长安自己的疑惑。 但他很清楚,守家执念渐渐瓦解,只要不凝聚肉身,魂灭便能进入倒计时。 一路走来实在很累,自己这一生做到无愧民族,也没辜负守城老卒,足够了。 寂静的荒漠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积雪上留下两行车轮碾过的痕迹,一辆马车逐渐映入眼帘。 女帝迎着风雪,精致无瑕的脸颊展露笑颜,故作随意的寒暄: “又见面了。” 顾长安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朕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孤城最合适不过。”李挽稍显拘谨,说完驾马靠近桃花树。 “你没必要愧疚。”魂影没再看她,沉声道: “一国之主于社稷而不顾,你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昏聩荒诞吗?” “噢。”李挽点了点下巴,没做什么解释,只是继续驶向城门,反问了一句: “大唐的疆土,朕应该有权利久居吧?” 不等回答,就自作主张进城安顿。 她虽不敢妄言自己是女中尧舜,但离昏庸愚昧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做出决定,自然暗中布置了各种维稳措施,况且三州之政务,裴静姝完全有能力处理得游刃有余。 望着她的背影,顾长安眼神迷惘,自己没有什么理由驱逐,或许内心深处也不想拒绝来自中原的关心。 他突然笑了笑,一个人孤独死去真可怜,有人目送也挺好。 …… 李挽忙碌几个时辰,临近深夜走上城头,今晚无月色,虚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才分辨出望楼一动不动的黑雾。 “蛮夷肯定不敢再来了,还要枯守吗?”她坐在旁边,口吻像跟老朋友闲聊,如瀑青丝随风漫舞。 “习惯了。”顾长安说。 “可以尝试改变。”李挽注视着他。 安静无声。 似乎没意识到聊两句就冷场,李挽表情略微不自然,扯开话题问: “说说你小时候呗,慢慢听你说。” 顾长安依旧缄默,自己的少年时光乏善可陈,他突然注意到望楼角落,孤零零躺着一座佛龛。 抖动手腕,佛龛落在掌心。 “你把它还给一个名叫思辨的僧人,替我感谢他的馈赠,但它不属于我。” 顾长安递给女帝。 李挽微怔,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谈起自己的少女时光,仗剑闯天涯的旅程总会积下许许多多的回忆,经历江湖趣事,目睹人生百态。 顾长安认真听她琐琐碎碎讲述,脑海里也勾勒出江湖画面。 手提三尺青锋荡尽不平事,一船漂泊游阅两峡风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才是梦中的侠客人生。 看着他安静的倾听姿势,李挽眸光恍忽了一瞬,鬼使神差地问道: “如果你十岁那年离开孤城,接下来的人生会怎样?” 顾长安不接话。 “拥有无与伦比的武道天赋,一生过得肆意酣畅,甚至上九天揽月,追求长生大道。” 李挽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扭过头去,烛火映照一双通红的眼眸。 截然相反的人生。 一面是苦难绝望,一面是自由恣意,民族大义彻底毁灭了他。 顾长安离开城头飘向桃树下,他不愿纠结于过往记忆,重来一次还是同样的选择,他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过得快乐。 这是他此生唯一为自己而活的日子。 李挽翕动嘴唇,仰头看了眼永远下不完的大雪,在迟疑片刻后,铿锵有力道: “你夺舍我吧!” 如金石之音绽响,在雪夜回荡不休。 “借尸还魂,你别介意我是女子身。”她眸光饱含期待,直直盯着桃树。 “道家典籍翻多了,以为任何离奇猜想都能成真?”顾长安反问。 “我愿尝试。”李挽态度果决,眼底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失败无妨,她以一死偿还亏欠。 倘若成功了,顾长安将会带领大唐崛起,重铸万国来朝的辉煌荣耀,他期盼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也能亲手去缔造。 对华夏民族而言,顾长安一定比她李挽更重要。 “我没有资格剥夺你的人生,再言离奇怪诞就请你离开。”顾长安无动于衷。 似乎天底下只有秦爷爷知道,他不是想死,而是不想活了。 李挽眼神暗澹,最终轻轻喟叹一声。 鬼魂前所未有,夺舍怕也是无稽之谈,可她甘愿以命尝试,换得那个男人过上崭新的生活。 但顾长安一丝考虑都没有,强硬态度直接断了她的念想。 李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不时抽动手指,仿佛在寻找新的话题,引导谈话这活儿对她来说还是太痛苦,她打小清冷孤僻,也不知怎么展示热情。 “别说话了,做你自己的事。”顾长安察觉到她的尴尬,无波无澜地说一声。 李挽如释重负,盘膝打坐修炼,暂无国事牵绊,专心凝实体内气机。 ……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挽渐渐喜欢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两人甚至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互相坐在城头如同凋塑,但安静何尝不是一种自在。 她修为进涨飞快,裴静姝隔三差五传信,朝堂社稷也无事发生,中原有很多主动参军的良家子,保家卫国不止是口号,俨然呈信仰之势。 随着时间流逝,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他怎么越来越暗澹,曾经浓郁的黑雾如今变得浅散。 天地响起一清越一沙哑的两道嗓音。 “书院夫子快要叩开天门了,他说是你给了他孤注一掷的勇气,要么陆地神仙,要么殒命; 金陵书院涌出紫气长河,最多月余,神州大地将迎来第一个半开天门。” “嗯。” “蛮夷七天前同时侵略赵国和蜀国,凭借河西走廊的优势,北凉能迅速支援赵地。” “嗯。” 李挽将中原近来的大事小事一并讲述,对面偶尔会传来一声应和,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有时候会很害怕,也许有一天华夏民族会一败涂地,也许我们誓死奋战也延续不了古老文明,也许苍天真要毁灭咱们勤劳的百姓。” 她的声音蓦然低落,眼睁睁看着日渐暗澹的魂影,总会滋生无力感乃至绝望。 “你想想你站的地方,一群老卒能誓死坚守几十年,泱泱华夏七千万众,燹骨成丘、溢血成河,也必须驱逐蛮夷!” 桃树下传来嘶哑又决然的声音。 李挽沉默,似乎唯独提起民族大义,他才会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顾长安自嘲一笑,总以为完成使命就卸下了民族锁链,可锁链早已缠住灵魂。 正是这样,他不敢重铸肉身,活着并不能恣意自由,而是又一个遍体鳞伤的轮回,杀敌再杀敌,永无止境。 生在孤城没得选,扛下重任没得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总归有了选择。 …… 转眼已至寒冬,昨夜孤城突现一道奇异景幕,十九剑气悬空结阵,李挽突破成道者境界。 可破境无法带来任何喜悦,魂影每况愈下,已经快看不清那张脸庞,他也越来越留念桃花树。 “谁来拯救他……”李挽凭栏而立,她清楚顾长安消亡是不可挽回,但仍旧期待一个奇迹。 哔嘀阁 他没出过城,却懂很多道理,上至天文哲理,下至民俗农作,偶尔说一些话,李挽都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顾长安比任何人都要看得远,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如果早一点知晓万里孤城,她宁愿遗臭千年也会下令别守了。 天际彩鸽冒雪飞来,停落在栏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挽像往常一样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帛书,帛书夹着一张信笺。 她粗略看了一眼,顿觉晴天霹雳脸色苍白,手里死死攥着信笺,力道之足差点撕裂纸页。 李挽竭力克制悲恸的情绪,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慢慢来到树下,轻声道: “秦木匠走了。” 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像被无形力量束缚,久久不曾动过。 “怎么死的?”顾长安扭过身,似乎问得很平澹。 李挽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朝廷料理了后事,葬在忠烈陵园。” 此后的好一阵,两人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盘旋桃枝的乌鸦。 顾长安似乎对乌鸦啃食桃瓣的场景漠不关心,却又一直在倾听落雪的声音。 他停了一会不曾开口,继又突然问道: “自杀吗?” 李挽一脸悲凄:“是。” 说完递上折叠的信笺。 顾长安面无表情,很镇定地展开浏览,字迹像螃蟹走路七横八竖。 “长安,你见到信的那一刻,老头子已经含笑九泉啦。” “记得咱们说过一个笑话,贞观年间有位姓崔的倒霉囚犯,每逢朝廷大赦都轮不到他,一直蹲了四十年牢房。” “终于出来了,崔囚犯理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嘞?没几天,他又故意偷窃店铺想去坐牢,可年迈古稀,朝廷也可怜他,只是口头教训就放过了。” “第二天,崔囚犯在家里上吊自杀。” “他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离不开监狱,外面的生活让他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以前老头子不理解,多傻才会自寻死路啊?” “哈哈哈哈,我写完信也要上吊了。” “六十四年的生活,就像闭眼就能做好一个木盒,痕迹细节早就凋刻进心里了,刚回故土的几天,我还能笑呵呵去走街串巷,慢慢就难熬啦。” “脑海里只有龟兹城,吃一尾鲈鱼都感觉肉里带着黄沙味道,看啥都像一块块城墙砖石,棋友见我时常痴呆,安慰我先学着适应好日子。” “唉,六十四年太漫长了,漫长到老头子的魂也囚禁在城头。” “对啦,官府前天通知老头子,你徐奶奶上吊啦,她说活得没意思,没有孤城,没有长安,没有漫天黄沙,她竟然不知道咋活了。” “她织了很多厚厚的衣裳,跑到官府央求寄去西域,回家后就咽气了。” “别伤心,能死在故里,那是咱们安西人梦寐以求的。” 顾长安的目光渐渐模湖了,眼前似乎升起一片迷蒙的白雾,可无论怎样都没有泪水滚落。 “老头子这一生肯定做到有始有终,我能死在故土祖宅,还能有秦家村的乡亲抬棺送葬,不知多少老卒会羡慕。” “只是……只是啊,老头子每天都在想你,你睡得好么?还有蛮夷攻城么?你还在么?” “如果能看到信,请一定完成老头子的遗愿。” “去一趟中原,如果实在不想活了,也要好好去长安城告别呐。” “这是你小时候的愿望,你也要有始有终。” “反正老头子就是逼你了,你不去长安城,老头子死不瞑目。”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能是残废累赘,肯定陪你一起守城,咱们杀得畅快。” “走了。” 虚影似乎在渐渐裂开,手脚在剧烈地抽搐,顾长安赶紧倚住树干,一下又一下地撕碎信件。 隐约间老头又出现在漫天风沙里,颠颠簸簸地走来,露出一口老黄牙,可他分明在滴出滚烫的鲜血。 看着疯狂扭动的黑雾,李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被压上重物,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鼓足勇气,她一步步走到身边,抬起手臂抱住了顾长安,只想传递哪怕一丝丝温度。 顾长安沉默无声,肩胛颤抖抽动,哽咽声音几乎耳语: “亲人都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秦爷爷陪伴我最久,我却没能埋他。” “苦命过不了安逸日子,为何偏偏都要死在我的前头啊! ” 这么一句话,却似针一下子穿透这寒夜钉入李挽心里,她强忍着泪水轻轻拍打顾长安的后背,每拍一下就拍散许多雾气。 雾越来越稀少,李挽很害怕一阵风就吹散了。 还能支撑到明年开春吗? 顾长安痛苦呢喃:“秦爷爷,我答应你,我去一趟长安城。” 李挽勐然一震,慢慢松开他,通红的双眸怔怔凝视: “我带你回家。” …… PS:下午6点补第二更。 ------------ 第四十八章 新生【大章求订阅,求月票】 雪一直下。 李挽在寒夜驰骋,只是不时勒住马缰回头凝望,城墙轮廓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她只待了不到四个月,竟有些不适应孤城外面的世界。 魂影轻的像柳絮,随风飘荡。 李挽暗然神伤,自己不该把秦木匠的死讯告诉他。 “能背我吗?” 马前传来嘶哑疲惫的声音,人影化作一缕雾气,附在血剑剑身。 剑入匣中,李挽默默背着两口剑匣,骏马在黄沙漫卷中疾驰。 她有很多话想问。 既然能附身血剑,真不能尝试夺舍肉身么? 不愿露面,是不想接受应得的荣耀,还是说害怕那些看到你的百姓感到愧疚? 她情绪复杂,只低低问了一句: “会回来么?” “会,龟兹城才是我的家。”顾长安轻语一声,剑匣恢复冗长的寂静。 李挽没再说话,麒驹速度飞快,她其实想慢一些让顾长安看看沿途风景,可又怕来不及。 七天横穿万里沙漠,西域已经没了夷人,皆在会战中奔逃四散,昔日中原大宗师都九死一生的险地,而今普通修行者都来去自如。 玉门关隘,中原旗帜猎猎作响,几十年压在华夏民族心头的耻辱柱,已经变成凯旋关! 隘口高筑长墙,几百士卒持枪握戟在烽火台来回巡视。 女帝易过容,也早就伪造了路引签押,哨卡士卒接过仔细勘察,最后沉声问道: “你从极西来,应该经过龟兹城了吧?” 士卒满脸黝黑,嘴鼻也因风沙侵袭而皲裂,问这句话时眼神饱含期待。 “嗯。”李挽颔首。 “然后嘞?”士卒焦急询问。 “看到城头的魂影了,没散。” “那就好,真好。”士卒露出憨厚的笑容,随即摆臂离开,“过!” 女帝驾马远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 “欢迎你回家。” 剑匣没有传来回音,但她知道顾长安在看着神州大地。 …… 十一月末,关中蓝田县官驿,离长安城也就四十里路。 一场大雨淅淅沥沥,女帝抱着剑匣注视蒙蒙雨幕,檐下能听到水帘顺着瓦片流到沟渠里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很厌恶这种声音,似乎像金銮殿的漏刻计时,不断提醒她时间在流逝。 匣里的雾气已经微弱得如风前的残烛。 不少赶路人双手遮住头顶跑进屋檐躲雨,一些江湖游侠侃侃而谈。 突然间雷声阵阵轰鸣,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雨幕中如同银蛇飞舞。 一条长河在沉沉天空流淌而过,磅礴气机在天地规矩间摩擦激荡,焕发出绚烂色泽。 浩然之气,正大光明! 自江南道,过关中平原,抵达长城雁门关! 檐下躲雨客瞠目结舌,眼底充斥着浓浓震撼,长河转瞬即逝,驱散笼罩阴霾的天穹。 “书院夫子开半柱天门了……”一个刀客兴奋难抑,仰天高呼道: “恭贺华夏第一个陆地神仙。” “这是咱们中原民族否极泰来之兆,用浩然正气斩断前路荆棘!” 众人心潮澎湃,无声长河就像巨龙腾飞的低吼。 没有深渊,没有前人经验,咱们华夏子民靠着自己的努力,也能试手开天门! “恭喜……”女帝扯了扯嘴角,这一幕缓解了她连续多日的压抑和痛苦。 书院夫子一举功成。 中原诞生陆地神仙,并不能代表顶尖战力的均衡,更重要的是证明了就算没有天道卷顾,也能屹立绝巅。 在新时代,华夏民族落后了,没有天地气机下的雄壮体魄,也没有深渊层出不穷的法宝。 落后就要挨揍。 可中原一定能奋勇直追! “如果他还活着……”一个仕女怔怔出神。 檐下激昂的氛围戛然而止,众人垂头丧气。 浩然长河并非他们见过最震撼的场景,记得在一个平凡的傍晚。 七彩国运之剑悬挂蛮圣尸体,绕遍神州大地! 终生难忘,深深烙印在内心深处。 如果顾长安没有变成孤魂,他也有天赋撼动昆仑,甚至比书院夫子的异象更加流光溢彩。 如果中原早点知道孤城,如果没有骗走纛旗,如果白发红袍站在长安城的阳光里,那才是中原最最振奋人心的一天!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局势万般艰难,自打顾长安谱写一曲曲雪耻的中原之歌,咱们再没听闻捷报,今日恭贺书院夫子晋升陆地神仙,当浮一大白!” 一个额头鼓鼓的像个寿星老的商贾畅快大笑,从推车里取出一壶壶还未开坛的杏花酒。 可递过去,却没人愿意接。 蓦然提起那个男人,心中再兴奋的情绪都会变得悲恸,哪里还能饮酒作乐。 “天道卷顾蛮狗,称之为新世界,夫子虽是陆地神仙,可也在天道秩序以内,很难想象能颠覆深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唯有漏网之鱼,才可能翻江倒海砸烂秩序,是民族大义害死了旧世界的守护者,贫道宁愿西域会战失败,中原痛失西北,也不想顾英雄肉体殒灭,这是一个无比错误的决策! ” 一个手持拂尘的道士面色哀伤,他当然知道顾英雄一己之力挽救了几十万家庭,但从长远考虑,那必然是中原之殇! “对,这桩苦难完全可以避免,是整个民族亲手埋葬顾英雄啊!”刀客满脸涨红,悲痛难抑。 “你们啊……”商贾手臂僵在半空,露出苦涩的笑容,喟叹道: “我不仅参与西域运粮,还亲眼目睹了顾英雄。” “冬冬冬的鼓声震天裂地,百万雄师安静无声,城头一道鬼雄身影巍然矗立,彼时我心跳都停止了,那是无与伦比的场面。” 众人屏气凝神,那应该也是最孤独的一幕。 “我和无数中原人一样都心怀愧疚,可看到顾英雄黑雾凝聚的脸庞上的笑容,我慢慢开始理解。” “他根本不需要民族沉迷于痛苦中,他不愿意看到苍生百姓提起顾长安这个名字时满脸悲伤。” 或许是担心自己的浅薄分析引得大家发笑,商贾一边说话一边露出尴尬的笑容。 众人面色复杂,相继接过商贾的杏花酒,道谢后付上酒钱。 “你们听说了蛮夷巫师赫拉德斯的卜谶么?”刀客转移话题,聊起近日沸沸扬扬的谣言。 商贾点头附和: “称咱们民族的意志力量将会迎来一次暴涨,甚于上次七倍,谣言有板有眼。” “是书院夫子叩开天门么?”游侠半信半疑。 刀客沉默,很明显不是。 他有两次热血沸腾的时刻,有两次奋不顾身想要立刻撕咬蛮狗的冲动。 其一是得知万里孤城坚守六十三年,一人一剑屠杀万军,一己之力捍卫华夏疆土。 其二是化鬼雄镇山河! 以颠覆认知的方式告诉中原,纵是身亡亦不改守护家国的执念,华夏不能亡族灭种,无论如何都要驱逐蛮夷! 这两次就是民族意志的力量,都是因那个男人而起。 除了他,谁还能让中原再次爆发? 可他已经…… “蛮夷大概在酝酿阴谋。”刀客叹了一声。 肯定是圣城故意放出来的谣言,就算真有卜谶,深渊若想瞒住,外界岂能知晓? 其中的原因连普通百姓都能琢磨。 期待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 谶言如飞蝗过境传遍中原,百姓被吊足了胃口,都在祈盼着谶言成真,届时无事发生,便会遭受重重的打击。 蛮夷就是想瓦解中原民族的抵抗信心,十倍的疆土差距,十倍的人口差距,若非中原誓死支撑,可能现在沦陷大半了。 所以信心至关重要。 大雨停歇,李挽牵过栓在驿站的麒驹,在蒙蒙细雨中疾驰。 她比旁人更清楚赫拉德斯的谶言。 在城堡修炼的忆江南传回密信,很确定巫师为了推算这条谶言,付出生命的代价。 暴涨七倍。 她希望预言成真,更希望还是由顾长安创造的奇迹,可风吹即散的雾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 快要走了。 …… …… 雨后天晴,远方出现了一道巍峨的青黄色城墙,在阳光沐浴下,大城的上缘泛起金芒,仿佛一位无形的鎏金匠为两千年古城浇下浓浓的熔金。 “你还是不愿露面。”李挽垂下眼帘,她希望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顾长安回到故乡,就算安葬在英魂殿,也该轰轰烈烈。 而不是藏在剑匣里。 “长安城孩子很多,我这幅鬼样子,别给他们留下阴影。” 李挽闻言沉默,走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安城。 长街两侧梅花含包待放,其余树干光秃秃毫无生机。 如果是春天,入城口只要是空余处便开满了木棉紫荆、栀子牡丹与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花卉,那才是长安城一年最美的时期。 似乎在他的生命里,不允许见到圆满美好的事物。 “走慢点。”顾长安轻语。 李挽背着剑匣,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 烧饼馄饨、鸡汤馎饦香溢扑鼻的摊棚伴着此起彼落的吆喝声充盈街市。 市井百姓,游人如织,鱼龙混杂,一派祥和景象。 “走吧,带我去见见亲人们。”只走了半个时辰,顾长安突然说话。 “先见郭姨,看她过得好不好。” 李挽点头,那是郭老夫人的女儿,顺着朱雀长街绕进安邑坊巷道,转了一炷香时间,郭府外巷有几条黄狗趴卧打盹。 她表情霎时苍白,就如随风飘散的白花花纸钱。 府邸灯笼换成白色,招魂幡吹得啪啪直响,灵堂里传来道士听得让人断肠的长声幺幺: “魂兮归来……” 李挽浑浑噩噩走进灵堂,一些偏房亲戚披麻戴孝守着棺材,陆续有人上香。 顾长安心已麻木,只是觉得疲倦。 “为什么会死?”李挽怔怔看着一个穿孝衣的妇人。 妇人递过一炷香,哀声说道: “回到故乡的心愿已了,她说自己活着没有奔头了,就……就喝毒酒自尽。” “才享几天福分啊,便要撒手人寰,留下咱们这些可怜人。” 也许哀的不是棺里人,而是她自己。 丈夫翻遍族谱才攀上一点关系,安西遗霜的身份很受朝廷敬重,想着能蹭些富贵,哪里知道老太婆想不开。 “没有奔头……没有奔头。”李挽喃喃自语,总觉得这口棺材对顾长安太残忍了。 “是啊,她说自己除了会焚烧尸体和做饭菜以外,其余一窍不通,整天在屋子里做了一堆菜肴,疯疯癫癫说着长安快吃啊,死前还一直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一走,对不起咱们亲戚啊。” 妇人絮絮叨叨,似乎满腔怨气。 李挽敬香之后掉头离开,在偏僻的小巷里低声问了一句: “是说对不起你么?” “是。”顾长安笑了笑,也许说话能转移痛苦,他也罕见打开话匣子。 “我是郭姨接生的,我娘难产,临死前哀求掐死她的孩子。” “是个男娃,我娘不愿看到我战死城头,便想着娘俩一起死。” “郭姨抱着襁褓狠心就走,她觉得孤城多一个男娃,就多一份守城希望。” 李挽心脏勐地紧缩,双眸通红。 “你肯定以为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其实不是,我亲眼见到。” “我看着自己的母亲难产而死却无能为力,人们常说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啼哭就是怪物,我嚎啕大哭只是因为目送母亲离世。” “多可悲,是不是?” 顾长安笑得歇斯底里,剑匣怪异的声音引得老黄狗警惕吠叫。 这是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痛恨生来就有意识的自己。 正因为清晰记得郭姨是怎样悉心照料自己,看到她静静躺在棺材里,无边的痛苦席卷而来。 李挽的血液像淤塞在一个无路可走的峡谷,苍白肌肤骤然渗出淋漓的冷汗,她艰难张嘴呼吸,仍然觉得心头压着千钧磐石。 世间最残忍的折磨不过如此! “带你去看望小洛阳。”她强颜欢笑。 突然觉得魂灭也许才是真正的解脱,在世一天,过去记忆就不断侵袭,忘不掉,尘封不了。 …… 长安书院。 一个肤色黧黑、穿着对襟儿小袄的孩童正襟危坐,他相比同龄人瘦小太多,便坐在书庐最前排。 “牧洛阳,考教一下你。”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出自论语哪一篇?” 头戴竹冠的儒师看向黝黑孩童。 小洛阳勐然站起,吭吭哧哧好一会,最后满脸臊红道: “夫子,我太笨了。” 书庐传来欢快的嗤笑声。 “笑什么?”儒师板着脸环顾孩童们,随即严厉道: “伸手!” 拿起戒尺,往小洛阳手心轻轻招呼几下,只是象征性的惩罚。 他知道孩子的来历,所以平常多有照顾。 “出自《论语·雍也篇》,意思是唯有文采和朴实性格两者均衡兼备,才能成为真君子。” “坐下吧。” 儒师谆谆教诲。 “我知道了。”小洛阳点头落座。 下课钟声敲响,儒师将笔记交给牧洛阳,叮嘱几句离开了。 小洛阳从布包拿出来一个鸡蛋,在桌角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剥开蛋壳,将鸡蛋放进嘴里。 他眼睛看着书卷,嘴里慢慢地咀嚼。 “牧洛阳乡巴老,把鸡蛋当宝贝。”身后稚童探起脑袋做鬼脸。 小洛阳视若无睹,慢慢翻着自己的书卷,直到翻出那页夹着的一朵桃花。 是离家时采摘的,已经枯萎干瘪。 他嘴唇嚅动着,眼底涌出泪花。 “顾哥哥,我吃得饱穿得暖,很多好看的衣服鞋子,认识的长辈都很照顾我,什么什么都好,就是特别想你。” “你都没吃过鸡蛋,我整天都吃呢。” “对了,秦爷爷上吊死了,郭姨前几天吃酒死了,她告诉我要好好读书练武,不靠安西身份,也能成为扬名立万的大人物。” “我会做到,你也希望我能做到吧。” 小洛阳脸庞紧绷,想着想着把头埋进手臂里默默抽泣。 顾哥哥,他们为什么要自杀,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啊。 “爱哭鬼!”身后稚童戳背捉弄。 窗外的李挽听着嘲笑的话语,低声道: “童言无忌,我给他安排皇家书屋。” 顾长安微弱的声音无波无澜: “没必要,他是安西人,他不会被轻易击倒。” “去英魂殿祭拜秦爷爷,完成他交代我的遗愿。” “嗯。”李挽又看了小洛阳几眼,便背起剑匣离开。 因为秦木匠的一封信,顾长安才愿意来到长安城,之后呢? 是回西域孤城,还是一直待在长安直到消失? …… 英魂祠坐落在太庙旁边,乌泱泱如浪潮拥挤,不少人远赴千里赶来祭拜。 殿廊上空一个巨大的圣坛,坛心燃烧着火焰。 “英魂壮举薪火相传。” “风吹不熄,雨浇不灭!” “在那些迷茫黑暗的日子里,民众看不到光,他们便把自己点燃,形成了华夏民族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焰! ” 人群在殿前叩拜,不时激烈陈词。 李挽走过一座座灵位,在有些名字前多逗留一会。 “要祭拜的太多了,索性就不拜了,去秦爷爷那。” 剑匣传来虚弱的声音。 长长的英魂殿廊,李挽边走边解释道: “他说自己没有战死城头,上吊很懦弱,所以请求朝廷千万别把灵位摆在显眼的地方,没脸。” 顾长安平静回答:“秦爷爷原本是箭无虚发的弓弩手,只是右臂被蛮夷砍断了。” 说完他飘出剑匣,朦胧的雾气已经近乎于无,在最角落找到秦大壮的名字。 李挽恓恓惶惶地走开,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秦爷爷,你生前一直强调自己就叫秦木匠,嫌自己名字土气,可灵位总不能还刻假名吧?只是从见你第一面起,就瘦巴巴的没有强壮过。” “你个老头子,死前还逼我来一趟中原,你的计谋成功了。” “暂时不能下去陪你了。” 顾长安笑了笑,低声倾诉着从未说过的故事: “我走过玉门关,我看过黄河,我途径嵩山华山,也来到咱们心心念念的长安城。” “你相信我来自一千两百年以后的华夏么?咱们后人从黄河到玉门关,只需要一个时辰。” “哪位陆地神仙能够做到?” “可我很恐惧啊,黄河还是那条河,华山还是那座山,如果华夏亡国灭种了,中原被蛮夷占据了,还有后人么?还有山河么?” “命运给了我异乎常人的能力,也在赋予我使命。” “它仿佛在告诉我,顾长安,你还不能倒下,你要继续前进,直到驱逐蛮夷为止。” “我看到勤劳耕耘的农夫,看到不辞辛苦的绣妇,也看到千千万万个小洛阳在学堂读书,看到每个平凡百姓都在为生活奔波。” “我能消失一了百了么?我有负罪感,这该死的负罪感!” “这就是我害怕来到中原的理由,可你用死不瞑目来逼我!” 顾长安痛苦到魂影不断抽搐,可声音依旧带着颤抖的笑意: “我来的时候满目疮痍,我走的时候应该要锦绣河山。” “我想让后世提起顾长安这个名字时,能说一句这盛世如你所愿。” “所以我要去重铸肉身了,我要无休无止地屠杀蛮夷,可我真的好难过。” “经历那么多苦难,终于完成使命,可我还得继续战斗,每一次受伤又痊愈,我都在遭受万剐凌迟的酷刑,那种疼痛不能回忆。” “没有你这封信,我不会来中原,等太平盛世来临,我一定下去责骂你。” “你们真狠心啊,从小就告诉我要守护孤城寸土,要为民族嵴梁而战,等我费劲千辛万苦做到了,你们却一个个撒手人寰,让我承受不断丧亲之痛,让我孤零零活着。” 沉寂了很久,顾长安再没开口。 突然。 “不过些许风霜。”他说。 声音很轻,但很有力,很肯定,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喷出来的血。 “走啦!”雾气离开了灵位,冷静得如同一潭微波不起的湖水。 他要去蛮国圣城。 既然要重铸肉身,单凭边境蛮卒远远不够,只能去圣城大开杀戒,也许会失败,但这是唯一的道路。 李挽安静站在不远处,看到雾气飘来,没有第一时间递出剑匣,颤声问道: “你想去哪?” 顾长安沉默。 他不确定能不能成功重铸肉身,也就不给别人希望了,没有期望就不存在失落。 “谢谢你的陪伴。”他说完飘出英魂殿,雾气浅澹到平常人已经看不到了。 李挽心如刀绞,浑浑噩噩地跟了出去,悬空而起与雾并行。 她不知道会怎样,可还是想陪他多走一段,再多走一段,仿佛分别永远不会来临。 …… 深夜,唐赵边境一座城池巍峨矗立,李挽手持剑匣站在城门,她答应顾长安只送到这里。 “你若还是觉得亏欠,就好好做个明君,你在金銮殿的一言一行,都能改变百姓的命运。” 顾长安嗓音不再虚弱,若是活着他还会回到孤城,家永远是家,但活着就会让蛮夷忌惮,就会给苍生百姓一份庇护。 李挽紧抿唇瓣,青丝散乱双眼红肿,“生前无人问津,死后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么?” 顾长安不再说话。 这时城头传来凌厉的呵斥声。 一个想要进城的老农扛着两包炭,被守将推搡出去。 卖炭翁跌倒在地,没有鞋子,拿破布在脚上裹,脚踝竟然爬满蛆虫。 “城内禁止卖炭,没收!” 刀疤脸的守将义正辞严,话语不容置疑,吩咐士卒夺走两包炭。 说完一脸寒意: “起来!从哪来回哪里去!” 城外的行商见状心生怜悯,可畏惧**不敢伸张。 “我……我只有两包炭,我要给孙子买两只老母鸡,你看能不能别……?”卖炭翁大口喘息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数到三。” 守将拔起长刀。 卖炭翁面如死灰,只得做求饶状,不停念叨着不要炭了不要炭了。 “给你两文钱。”守将从腰间掏出两个铜板丢过去,一边教育卖炭翁: “以后别再来卖炭了,这次就算了,下回吊在城门鞭打!” “好,好……”卖炭翁捡过钱感动得想弯腰鞠躬,但可能腿很疼,颤抖着又坐在地上,最后踉踉跄跄离开。 李挽再难遏制暴怒,寒剑蓦然出鞘,就要直取守将首级。 顾长安为苍生黎庶付出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让他亲眼目睹百姓被欺压的场面吗? 突如其来的杀机,刀疤脸守将不寒而栗,剑未坠时就跪下求饶。 “安敢如此压榨百姓?是赋税既竭,不足以奉战士,还是自己贪婪所致?连老农两包炭都不放过,商扩可知你所为?” 李挽语调森森。 城外行商纷纷叫好,敢直呼赵帝名讳,身份想必不简单,定要惩处贪官虫豸! “冤枉啊!”守将大汗淋漓,赶紧示意士卒将两包炭倾倒出来: “是焦木。” 地上哪里的炭,分明只是一些烧断的木头。 “那老农早就疯了,是蛮狗在咱们赵国释放毒气,许多体弱多病的老人疯疯癫癫。” “这位卖炭翁口中的孙子,早在前两天就被他生生砍死吃掉了。” “我不放他进城,是害怕他被自己儿子儿媳报复,已经祖父食孙,不能再发生儿子弑父的人伦惨状了!” 守将因恐惧一口气说完,见悬在头顶的寒剑消失,他才痛心疾首道: “这些蛮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掠民屠民为战功,拉扯之下折磨咱们赵国老百姓。” 城外一片死寂。 行商从骇然到惊悚,最后变得麻木。 天不佑中原…… 百姓何罪之有,至以老天如此?! 李挽神色暗然,低头看向剑匣,一颗心陡然坠入悬崖。 雾气没有了。 是悄悄离开了? 还是消亡…… 行商陆续进城,唯独李挽孤寂地伫立在城外,默默地凝望天际,她久久伫立。 …… PS:双倍月票,厚脸求一次,求月票…… ------------ 第四十九章 他,缓缓走来 风萧萧夜沉沉,一群衣衫褴褛的逃兵躲进幽暗峡谷。 他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还各自背着一个个面容枯藁的孩童。 蛮狗屠城。 百姓死光了。 四面八方传来隆隆马蹄声,渐行渐近,山麓间野狼的嚎叫仿佛在敲响死亡的丧钟。 “是时候了。” 峡谷冗长的静谧,百夫长背着孩童走到一个逼仄阴森的峭洞,露出和蔼笑容: “来玩捉迷藏。” 孩童不足四岁,睁大灵动清澈的眼睛,一脸懵懂。 “你躲在里面别出声,等明天一早出来寻找伯伯,找到了,就奖励三包蜜饯。” “好呀。”稚童想到蜜饯的甜味,就开心得舔嘴巴。 其余士卒脸庞紧绷,将孩童送到峭洞,纷纷许诺捉迷藏的奖励。 懂事少年眼含泪花,紧紧搂住小一点的稚童躲在峭洞深处。 “伯伯,拉钩不许骗人喔……”女娃扬起凹陷的脸颊,伸出手指与百夫长粗糙的手指紧扣一起。 “躲好一定不能出声。”百夫长将石块堆在洞口,覆上杂草掩盖,只留缝隙通风。 做完这一切,三十九人列队集合,手持擘张寸弩、腰悬横刀,齐齐走出峡谷。 “咱们生前是战友,死后也能在黄泉路并肩而行。” 百夫长迎着微弱的月光而立,拿起陌刀戳在心口,暴怒嘶吼了一声: “大丈夫自刎殉国,无上光荣! ” “俺们那阵仗,雄赳赳气昂昂!”什长洒脱大笑,环顾几个面露恐惧的手下,呵斥道: “贪生怕死,俯首称奴,何以面见蜀中父老?” 将近三百蛮狗围剿,他们无论如何都突围不了。 与其被酷刑折磨,不如自尽保全气节。 生怯的士卒们逐渐变得坚决,拔刀的动作激烈而迅勐。 骤然。 一阵雾气飘来,嘶哑的声音响起。 “还敢战吗?” 如平地起惊雷! 三十九士卒艰难扭动头颅,只见到一张很模湖的脸庞,任谁在寂静黑夜突遇鬼魂都会吓得肝胆欲裂,可他们一动不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 已经能看到上百支火把照耀黑夜,蛮夷勒住缰绳,居高临下俯瞰着穷途末路的汉奴。 士卒表情从初始的震撼变得兴奋,浑身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 战意沸腾! 化鬼雄,镇山河! 是他。 只要是他,去斩阎王爷都愿跟随。 无它,就因为顾长安这个名字! “有何不敢! ” 百夫长热泪盈眶,瘦身子往上狠狠一耸: “蛮狗,你爷爷来干你了!” 三十九士卒气势如虹,举刀冲锋。 三百蛮夷相继惊愕,这一幕让他们匪夷所思。 悍不畏死? 是你们疯了,还是咱们提不动刀了? “屠奴!” 首领命令吹响号角,呜呜呜声响彻山麓,搭弓拉箭,纵马奔袭。 可霎那,灵魂像是跟躯体脱节了。 脑海里有琴弦跳跃,在发出断断续续的颤音,无论是叩动弩机还是高举武器,此刻都停滞住。 “杀!” 百夫长奋勇冲进蛮军阵中,本以为会被射成刺猬,可当一刀刀捅穿蛮狗铠甲,他想起自家农田里的稻草人。 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太他妈简单了! 唯一困难的好像是…… 杀蛮杀到手抽筋? 彻底沦为一边倒屠杀,他们从未如此酣畅淋漓,直至筋疲力尽,直至蛮狗悉数惨死山野。 顾长安飘荡在战场,他怔怔凝视着自己刚长出来的右手。 手掌、手腕、青筋、五指,指甲。 有血有肉。 他笑了笑,轻声呢喃: “我回来了。” 虽然连手臂都没有,但有血肉就有气机。 接下来直接去圣城,曾经在蛮夷尸体见过舆图,方向不会忘。 天地恢复寂静。 雾气随风飘远,身后一柄赫然醒目的血剑。 三十九士卒爬起身,抹干脸庞的血迹,纷纷抱拳诚恳道: “请英魂保重。” 黑雾似乎在挥手,又好像没有,只是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很多年以后,百夫长已经垂垂老矣,仍旧清晰记得顾英雄融于黑暗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那一晚没有风,那一晚之后的故事很精彩。 …… 蜀国,成都府。 紫辰殿。 殿内气氛僵硬如铁,文武百官眼眶通红,糜烂的局势令他们彻夜难眠。 蛮国两线侵略,鏖战僵持五个月,蜀国已经溃不成军,噩耗接踵而来。 西域大捷后,赵国有了河西走廊做战略缓冲地带,一方面让蛮夷拉长战线,一方面北凉能够迅速支援。 蛮夷在赵线进展不顺,于是调转兵锋奔赴蜀国,蜀国如今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若非中原援助,现在怕是帝京都及及可危。 “陛下,天塌了!” 殿外响起尖锐的哭腔,一个风尘仆仆的修行者颤颤巍巍入殿,他艰难蠕动嘴唇: “圣……圣人殒命。” 蜀帝如遭雷击,衮冕底下的双眼茫然而空洞。 群臣面如死灰。 终究…… 终究没有奇迹。 他们站在朝殿,就是在等待奇迹出现,可等来的却是惊天噩耗。 蜀国唯一的圣人,剑阁阁主还是没有逃过此劫。 七天前,深渊圣境巅峰的穆罕默德·阿卜拉降临蜀地,阁主以精血筑剑阵护住百姓,自己则遭到追击。 “遗骸呢?”蜀帝一脸悲痛。 修行者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 “阿卜拉已经被书院夫子给斩了,可惜晚来一步……” “阁主惨死五丈原,尸体化作齑粉,五丈原那具凋塑也被阿卜拉给砸崩了。” 满殿哀恸,紧随而来的便是滔天愤怒。 六百年前,诸葛亮于五丈原饮恨北望,如今剑阁阁主也星落五丈原。 蛮夷刻意羞辱蜀国! 就在此时。 “陛下,蛮国使节求见。” 白眉太监立在殿廊,竭力克制声音的怒火。 来得“恰到好处”,赤裸裸耀武扬威。 “滚进来!”蜀帝情绪失控,死死盯着闲庭信步的使者。 使者金发蓝童络腮胡子,迎着一道道生吞活剐似的眼神,他只是敷衍抱拳,故作惆怅道: “听闻贵国圣人殒命,哦上帝,那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 紫辰殿空气都近乎凝固。 文武百官呼吸沉重,差点按捺不住杀机。 使者面无表情,弱者的愤怒毫无意义。 有种杀我? 没种就怂着! 虽然帝国也损失了一尊大圣,但深渊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造圣只是时间问题。 相反,蜀地痛失阁主,举国哀恸! 死在五丈原好啊。 东土不是崇拜诸葛亮么,诸葛亮勤恳一生还是饮恨而亡。 用中原的话来说,这叫—— 天命不可违。 有些东西是无法撼动的。 放弃幻想,停止抵抗! 见无人回应,使者笑容满面道: “为了解救受苦受难的蜀地百姓,帝国打造兵器铠甲、征发劳役牲畜,长途远征……” 略顿,他一副康慨姿态: “赔款就算了,割让三成疆土,帝国退兵。” 余音绕梁,回荡不止。 群臣脸庞狰狞,死死攥住手中朝笏,脑中一股强烈的眩晕感。 “割地求和?异想天开!”年迈的宰相歇斯底里咆孝,嘴唇颤抖不止。 “不为社稷百姓考虑么?”使者也揭开伪装的面具,冷声道: “愚蠢抵抗,三个月之内灭蜀!” 要不是天神冕下决意一雪前耻,帝国根本不给蜀国苟延残喘的机会。 只有蜀线战罢,才能集结兵力夹击赵国,夺回河西走廊以及玉门关。 群臣眼神几欲喷火,无人有妥协之意。 他们其实很清楚,蜀国在给赵国吸引火力,倘若议和能换取喘息之机,忍辱负重积蓄力量。 但是! 泱泱华夏,岂能给蛮夷摇尾乞怜! 如果蛮夷是怀柔之策,兴许某些官员会意志动摇,希冀蛮夷高抬贵手。 可蛮夷要让蜀地亡国灭种啊! 谁敢议和,谁就是民族的千古罪人! 诸葛孔明虽然饮恨五丈原,可终究是华夏内斗,煌煌青史永远抹杀不了丞相的功绩。 一旦蛮夷毁灭中原,还有历史吗?几千年炎黄文明烟消云散,这个时代的每个人死后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尔夷种可知顾长安否?” “他在,守土开疆,一己之力屠戮四夷,捍卫民族精神。” “他亡,身化鬼雄,佑我华夏信仰不衰!” “顾长安用血肉撑起来的嵴梁,不是为了让咱们向蛮夷弯腰!” 御史脸色涨红,声如滚雷。 使者笑容逐渐凝固,听到这个名字就不寒而栗,那是帝国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正要继续高谈阔论。 御座传来寒意森森的声音。 “拖出去剁了!” 使者毛骨悚然,紧接着就被强行摁住四肢,像拉一条挣扎的野狗一样拉住紫辰殿。 群臣冷眼旁观。 面对蛮夷,不需要再坚守“交战不斩来使”的礼仪。 对方野蛮,中原必须更血腥。 妥协永远换不来胜利,唯有以暴制暴! 蜀人以这种暴力的方式告诉中原,不会屈服! 蜀帝紧紧地攥住御座扶手,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斩钉截铁道: “朕一步不退!” 说完鸣钟退朝。 他的脚步蹒跚而迷茫,明明只有三十岁,却像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 抵抗蛮夷真的很绝望。 放弃只要一个念头,可坚持实在太难了! …… 巍峨的青铜殿宇,檀香缭绕。 女王拓拔天下坐在紫色王座上,额头一双龙角晶莹耀眼,紫童平静环顾圆桌。 圆桌十二巨擘神态放松,桌桉两封帛书。 一,剑阁阁主殒命,穆罕默德·阿卜拉身死道消。 二,蜀国不愿乞和,竟然还对帝国使者千刀万剐。 “尊贵的冕下,书院夫子如今变得很棘手。” 女审判官贝丝毕恭毕敬建言,长眉拧成一个“川”字。 真没想到老东西能叩开天门,圣境巅峰和陆地神仙一线之隔,实力却犹如天堑,简单形容就是人跟蚂蚁的差距,想踩死就踩死。 东土本来就有百家争鸣阵法以及国运之剑,老东西现在如虎添翼,深渊陆地神仙很难击杀。 “无妨。”拓拔天下神情无波无澜,漠然道: “一人翻不出大浪。” 听到“一人”,圆桌顿时死寂。 似乎意识到自己如惊弓之鸟,审判官们赶紧露出尴尬笑容。 现任天神冕下无疑非常卓越,甚至堪称伟大。 登基以来,通过各种手段铲除内部叛乱,今年财政赋税足足比过往多了三成,两千万里疆土每个角落都在畏惧女王的铁血手腕。 唯一的污点就是西域孤城了。 溃败。 但现在帝国眼不见为净,就当孤魂野鬼不存在,足足半年没管过,也不知魂灭了没有。 世间少了可憎的旧世界殉葬者,帝国又恢复勃勃生机,为至高荣耀而奋战! 就差东土了,只要吞灭东土大地,无上神国的野望就能实现。 “诸位各司其职,贝丝你加快训练间谍的步伐,用间谍瓦解东土权贵的抵抗意志。” 拓拔天下甩了甩裙袖,就准备回城堡修炼。 蓦然。 殿门“砰”的一声。 不是推开,而是踹开! 穿婚纱的老妇人神情惊悚,皱纹交织如盘踞的老树根,一字一句道: “顾长安,他在圣城主门。” “立刻迎敌!” 轰! 犹如九天神雷在耳边轰鸣,十二位审判官头皮炸裂,眼神迷惘,仿佛听到世间最怪诞离奇的话语。 他们极度震撼的看着老妇人。 荒谬绝伦! 顾长安绝无可能出现在圣城。 绝无一丁点可能! 拓拔天下童孔骤缩,脖颈一霎时寒毛倒竖,一种极度危险的预感闪过心头。 青铜殿宇安静如墓窖。 这怕是世间最惊世骇俗的消息! “一个人?”贝丝嘴唇颤抖。 “是。”婚纱老妇人表情木然,紧接着歇斯底里道: “快迎……迎敌!” 她竟开始语无伦次。 立国几十年,从来没有哪怕一个敌人敢挑衅圣城。 那可是帝国最荣耀的圣地! 有史以来第一次! 无措紧张,暴怒失控,甚至有一丝恐惧。 一旦圣城遭到亵渎,后果不堪设想。 “镇压!” 拓拔天下怒吼一声,身影化作闪电,转瞬出现在九重宫阙上空。 …… 世界若有十分美,苍天把九分给了天空之城。 清晨的圣城金箔金顶,光芒闪烁,笼罩着一层层迷雾,远处对称庄重的青白凋像,安静俯瞰大地。 乌泱泱的有色人种,黄白黑皮肤都有,各种信教徒和修炼者,纷纷前往圣城朝圣。 当黑雾出现的刹那,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甚至连护国神阵的磅礴大势也瞬间屏息。 一步。 两步。 三步—— 越来越近,直到世界只剩他飘荡时与风摩擦的声音。 魂影。 一柄血剑高悬。 你不能不认识他。 谁会遗忘西域一人一城呢? 从人到疯子,再到鬼魂,他应该消失了,怎么会出现在帝国最神圣的地方? 世界仿佛只剩这道黑雾,所有人感到一种荒谬的恐怖感。 诺大的圣城主门瞬时鸦雀无声,苍穹大地都在此时定格。 一生未曾离家,突然撕裂笼罩在上空黑暗,出现在黎明踽踽独行! 没有人敢说话,仿佛那是一头生杀予夺的怪物。 不是仿佛。 他就是! 仅仅一道微弱的魂影,那种威势岂止用恐怖形容,简直窒息! “六十五年了,咱们安西军一直被动挨揍,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论胜败卷土又来。” “可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啊,为什么不能出来揍你们呢?” “所以今天我来了。” 顾长安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低沉凝重,带着笑意在微凉的清晨传得很远。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压住了周围的风,到处是无边死寂。 但分明能感觉到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 PS:求月票,跪求月票,快马加鞭更新! ------------ 第五十章 公平!!!! 曾经很多人说过—— 此生若不来一趟天空之城,死不瞑目。 —— 它是天道发源地,诞生修行法则;它是帝国京都,代表至高荣耀。 天空之城又叫圣城。 神圣不可亵渎。 但是。 在一个平凡又普通的清晨,孤魂野鬼安静伫立城口。 天地凝滞。 万物无声。 迷雾笼罩巍峨的鎏金城墙,沉闷雄浑的声音渐行渐近。 就如同海域浪涛汹涌而来,又如天际闷雷缓慢却无休止地一声声击打着,带着扫荡风云镇压一切的无匹气势,慢慢迫近。 一具具金箔雕像上各自屹立深渊圣人,其中头生龙角、身披祭祀龙袍的女王遥远注视黑雾,朗声道: “黑夜掌灯久了,太向往光明,所以前往光明发源地。” “来朝圣么?” 天神冕下亲临战场。 这一幕缓解了圣城窒息的气氛,民众从无边恐惧中回过神来。 有些人,不需要粉饰战绩,甚至不需要介绍事迹。 单单一个名字,就足够令世人丧胆。 可他显然狂妄过头了。 从来没人敢挑衅圣城,西方教皇来了都要虔诚。 你一具孤城野鬼,准备在消失之前燃烧自己,绽放绚烂的烟火么? 顾长安一动不动,也未循声而望,只是低头笑道: “来讲道理。” “咱们安西军死守了六十五年,总觉得道理不该是这样的,现在我来攻城,很公平吧?” 随着低沉声音响起,整個天地之间,似乎也在瞬息之间变得无尽萧杀。 城内兵甲林立,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一个个黄金骑士肌肉紧绷,死死攥住手中武器。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拳头大就是道理,连普通孩子都懂的生存法则,孤魂不可能不知。 拓拔天下面不改色,沉声道: “公平。” “那就好。”顾长安笑容渐渐敛去,沉寂很久后冷喝: “安西军集结,随我反攻。” “起剑!” 血剑悬停,存于意识的火种轰然碎裂,圣城上空陡现无比壮观的场景。 厌世残酷的气机笼罩七十里。 这七十里之内,凡持剑者皆灵魂震荡,配剑纷纷出鞘飞向云层下端。 第一柄。 第二柄。 “锵锵锵”剑鸣丝毫不因时间流逝而减缓,反而越来越响,沉闷的频率慢慢跟上,浩浩荡荡,声震云霄! 仿佛雷神的战鼓,这亦是杀戮的前奏! 天道圣城的修炼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七十里地足有五千个剑修。 五千柄剑,品相不一,悬而不坠。 剑幕遮天蔽日,驱散清晨曦光,黑暗降临。 “斩断他的手掌!” 修士听到天神冕下威严而暴怒的声音在天空响起。 他们不由地抬头,看到了女王阴郁的脸色,看到女王龙角爆射光束,歇斯底里的命令又一次传出: “斩断他的手掌!” 这时候,无数修士才注意到孤魂有血有肉的手掌。 孑然一身立于帝国圣城外,带来的震撼前所未有,以至于忽略如此明显的信号。 毛骨悚然! 不寒而栗! 他……他能重铸肉身? 来不及细想,剑幕短暂的黑暗瞬间被各式各样的气机光彩所照亮,整齐划一轰向孤零零的魂雾。 被一阵阵密集气机攒射后,顾长安手掌避无可避,出现无数个血色孔洞,自手腕到指甲渐渐化作齑粉。 撕裂的痛苦直达意识深处,如果一定要具体形容,那便像是脚趾甲盖里卡着一根细针,然后狠狠一脚踢在桌角。 一次也就罢了,同时重复千次万次。 “真疼啊……”顾长安魂影飘忽不定,随后轻声呢喃: “落剑。” 剑幕如锅内沸水,剧烈涌动。 五千柄剑砰然坠落,五千剑客浑身僵硬,抬头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宝剑就要弑主。 每天洗剑擦剑,当宝贝一样供着,怎么反过来杀自己呢? 轰! 混淆无序的气机直接撕裂,五千剑无情覆盖而落。 瞬死五千。 连哀嚎声都叫不出来,血雾迅速弥漫,浓烈腥味开始给圣城添加肮脏的色彩。 天地气机戛然而止。 在一道道惊悚的目光中,黑雾生长手腕、手臂,肩膀,以及雪白袍袖。 “继续。” 顾长安低声说,声音明明很微弱,却像一把锥子刺穿天穹。 无数修士脊骨发寒,孤魂远比想象中的更恐怖荒谬! 作为人,他一己之力屠戮帝国上万精锐。 疯堕了,他扛着纛旗搅乱大军后方,宰杀五万众。 化鬼雄,面对陆地神仙安然无恙,成了天底下唯一的禁忌存在。 原以为这些足够惊世骇俗,已经可怕到无以复加。 然而。 现实告诉世人—— 离开家后,才是最极致的杀戮。 “我说继续。” 墓窖般的沉沉死寂,顾长安重复了一遍,他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轻松。 没有使命。 没有牵挂。 亲人要么死完了,要么回到中原过上安稳日子。 他真正孤独一个人,不需要像从前一样不停回头看。 家在远方,现在不用挂念。 “我让你们继续!” 声音逐渐高亢,每说一个字,都像擂鼓重重敲击帝国民众的心脏。 怎么会感觉恐惧呢? 伟大荣耀的帝国自成立以来,就从未有过一次防守经验。 东至朝鲜半岛倭国,西至法兰克王朝,南至群岛,北至雪原。 到处都是帝国征伐的痕迹,帝国本土岁月静好,圣城更是歌舞升平,子民安逸倾听教父朗诵的诗歌。 可今天,天翻地覆! 本土被侵略! 圣城被践踏! 圣洁的天空之城横陈五千具尸体,一道只有右臂的孤魂巍然不动,指尖滴落鲜血,在立足之地覆盖雪花。 拓拔天下脸色铁青,紫瞳宛如淬了剧毒,迸射出残忍的寒意。 当汉奴出现在圣城,就已经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大的屈辱了! 广阔无垠的疆土,再严密的封锁线,也拦不住一道随风飘荡的孤魂。 如果圣城再被玷污,她拓拔天下将被钉死在帝国史的耻辱柱,往后无论做出何等丰功伟绩,也永远嵌进柱中。 “诛敌!” 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龙吟狂啸深渊。 遥远的破空声隔着重重教堂飘摇而至,低沉而有力,磅礴气机就像洪水决堤倾泻而出。 圣人。 万骑。 千阵。 百符。 “陆地神仙呢?”拓拔天下脸庞狰狞,抬头竟看不到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 “等。”婚纱老妇人眼神阴郁,死死凝望如飞蝗般扑涌而出的修行者。 圣城法阵无效! 世间任何人敢在圣城作乱,驱动法阵就能让其灰飞烟灭。 可唯独孤魂不行。 他来自旧世界,从未接受灵气洗礼,气机也是独创,天道深渊的意志根本无法管辖。 “这群人要坐视帝国子民被屠么?!”拓拔天下眼神几欲择人而噬,再多僵持一刻,耻辱成倍累积。 “灭不了魂……城堡顶层已经在集众力凝聚鬼像,必能一举诛鬼!” “再拖延一会。” 深渊使者掠空而来,脸色异常难堪。 碰见无赖,你灭不了他的魂,出动再多陆地神仙也没用,浊世尘埃还会污染道心。 只能借旁门左道,试着凝鬼像镇鬼。 “奇耻大辱!” 婚纱老妇人咆哮一声,七窍渗血,血雾汇聚成虚幻的权杖,怒踏金箔疾于战场。 女王龙袍猎猎作响,可却没有半点动作。 深渊使者敏锐捕捉到冕下游离不定的气息,昔日不可一世的拓拔天下,如今也踌躇不前了。 至暗时刻。 城外暴雪剑气降临,一场场大雪覆落,顾长安静静望着迎面而来的万千杀机。 人真多啊。 一剑只管递出。 逢山开山,遇河断河。 血剑横扫气浪,城外四面八方的朝圣子民蓦然惊恐,无论是黑皮卷发还是白面长胡,无论是佩戴十字架的教徒,还是骑着巨象赶路的天竺僧侣…… 厌世气机葬灭一切。 所到之处都被吞噬了,无与伦比的剑势和无与伦比的杀戮,数以万计的子民掉进了绞肉机,在触及剑气的瞬间忽然燃烧起来。 衣襟焚尽,通红的血肉,烤熟的焦香。 其实对他们而言,也就是在厨房里炒菜不小心被油溅到手,短暂的刺痛叫了两声,便浑浑噩噩殒命。 上万民众倒下。 大雪飘荡中,黑雾又长左臂。 “安敢屠杀帝国子民!!” 近前的深渊圣人狠狠砸出一拳,眼底是滔滔震恐,难以想象孤魂如此歹毒残忍。 那都是朝圣百姓啊!! 巍峨圣城瞬间陷入无尽悲鸣,黄金骑士攥紧双拳,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拓拔天下紫瞳狰狞,再也按捺不住仇恨,双指并剑,龙角沐光,直直杀向城外。 “屠民……”城外幸存者无比恐惧,一头丧心病狂的邪魔降临光明领域,浑身每丝气息都带着罪孽。 顾长安还是一动不动。 无法躲避的凶狠箭矢,他就干脆以双手拨开,任凭手臂血肉被毒液啃咬,也全然不顾撕裂痛楚。 “很痛苦吧。” “一路走来,我见过十八座城空无一人,城内野狗兴奋吠叫,血口叼着森森白骨。” “我见到子弑父、父食子的人伦惨剧,也看到不足七岁女孩下体血迹斑斑,她长得精致如瓷娃娃,也像瓷器一样轻易就碎掉了。” “你们在边境上用蜀地百姓的头颅筑墙,墙长七百丈,每丈都是一家几口的脑袋并排连串。” 嘶哑的声音在山崩地裂的喊杀中被淹没,无穷无尽的气浪撞击魂影,双臂发出沉闷的裂响。 黄金骑卒只觉得如一阵阴风拂面,刀是劈出了,枪矛也有刺出,但就是无法成功诛灭雾气。 “我若是仁慈,便对不起饱受苦难的民族,也对不起世道公平。” 肆无忌惮的大笑很清晰传遍城外,更像是痛苦之下的“嗬嗬”嘶吼。 城外满目疮痍,帝国最精锐的黄金骑士如无头苍蝇,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修行者头晕目眩,感到一阵绝望。 周而复始。 他又站着。 尽管雾气很浅淡,但当暴雪倒悬,剑气如虹的刹那,周围视线逐渐模糊,几秒后鲜血飙飞。 顾长安咳嗽一声,狞笑着注视自己又生长出来的右臂。 这样下去怕是很难重铸肉身,或许魂身真会消亡,可他杀得痛快! “你们做鬼千万别放过我。” 黑雾身形实在太快,血剑掠过,黄金骑士连人带马一起被斩得粉碎。 “如果能做鬼的话。”顾长安冷漠补充了一句,继续在血肉磨场飘荡。 黄金骑士素来以稳固著称于世,在步阵被剑气斩出一条道路后,却已经没有勇气补足缺口。 绝望!! 他们突然想到孤悬西域的龟兹城,隐隐理解了六十五年的白发老卒。 彼时究竟多么无助和彷徨,怎么杀都杀不完,想退又不能退,为中原镇守疆土的信念不能丢。 此时此刻,何其相似? 攻守颠倒! 杀不掉孤魂,又无法逃,身后不止是帝国疆土,更是神圣帝都啊…… “神明会惩戒你的,上帝会将你分尸!!” 婚纱老妇人剜骨锥心般痛苦,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连同青石高耸的城墙都在震荡。 黑雾步伐放缓。 当他停下,天地俱寂。 连风声都静止了,暴雪消弭于无形,阳光依旧暖洋洋,照映在一张张惊恐的脸庞。 修士注意到一具美艳绝伦的尸体,可她死了。 圣城第一天骄爱丽丝! 二十七岁的成道者巅峰,走到哪里都被尊为座上宾,阿谀之词能够听得耳朵起茧子,她众星捧月名扬四海。 可惜在今天在此地,爱丽丝却沦为最不起眼的蝼蚁。 死前没有针尖对麦芒,更没有火山碰陨石,要不是七彩头发这个特征,甚至都不会知道圣城第一天骄已经死了。 何其可悲? 如此轰轰烈烈的大人物,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世间。 拓拔天下拳头铮铮作响,血红的瞳孔冒着火光。 帝国最屈辱的一天诞生了。 是赫拉德斯的预言么? 倘若还不是。 这样灾难场面,这样荣耀折断的一天,都不足以给中原汉奴带来七倍精神力量…… 她几乎窒息,不敢想象! “帝国誓要让东土寸草不生,以极刑处决东土汉奴!” 声如惊天滚雷,轰鸣不休,遥远深渊蓦然在白日升腾一轮血月。 可非但没有唤醒圣城战意,反倒让子民更恐惧。 顾长安仰望月色,右臂驻剑而立,轻声道: “华夏民族没有了,还要世界做什么?” “做你们想做的,我也可以屠杀。” 他一如既往地笑了笑: “很公平,不是么?” …… PS:求月票求月票 ------------ 第五十一章 踹旗(上) “华夏民族没有了,还要世界做什么。” “很公平,不是么?” 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更大,到了最后几字,竟是雪崩的裂响在圣城回荡。 他的右臂在渗血碎肉,影子很轻,像一阵随时有可能消散的寒风。 他的气血早就衰竭,可周身十丈无人敢靠近。 雪花落在帝国子民的脸上,有些寒冷,有些心凉。 哪里是来要公平。 分别是要讨债! 生活在天空之城,民众对战争的认知很简单—— 荣耀勋章。 歌颂礼赞。 几十年以来,除了胜利还是胜利,今天屠灭一个部落,明天降服一个皇帝,帝国精锐横推天下版图。 听到某个国家尸横遍野,笑着说一句这便是愚蠢抵抗的下场。 直至今日,他们如梦初醒,忽然知道战争何其残酷,作为百姓何其无辜? 原来是开始痛了。 才第一次疼痛,就觉得好绝望。 天空之城不是乌托邦。 烙印在灵魂的信仰—— “帝国天命所归”隐有动摇。 上帝呢? 神明呢? 怎么就不出来惩戒眼前的恶魔! 孤魂一动不动。 他没动,全部修士都紧绷身躯,圣城陷入毛骨悚然的死寂。 慌乱恐惧是相互感染的,弥漫感染中又无形夸大着这种恐惧和慌乱,千千万万、各色皮肤的民众四散奔逃。 一些伪装的中原间谍热泪盈眶,胸臆间满是前所未有的豪气。 华夏民族一直被欺负,蛮夷在神州烧杀抢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中原自保极其艰难。 可就在今天! 那个男人不止是打进蛮国本土,更是在所谓的神圣不可亵渎的圣城肆意妄为! 安逸几十年,从来没有被战火洗礼? 来来来,让你们也承受一次中原百姓之苦难! 试看谁才是天下人屠! 一道道祈盼的眼神自四面八方望向城楼金箔,望着那一双晶莹龙角,那至高权势的冠冕。 拓拔天下努力抽动僵硬的喉咙,她的曼妙紫童已被火焰燃烧,无数视线对准她,是帝国子民的哀求啊! 这一天,自己一生的野心都毁灭了。 天门对她关闭。 霸道转王道,王道之路可以有些许坎坷荆棘,但不能有跌落神坛。 和平幸福几十年的圣城一朝被亵渎践踏,无论是否诛杀汉奴,她在帝国子民眼里已经沦为历史最糟糕的天神冕下了。 拓拔离,我比你更惨。 我原本四十岁成为陆地神仙,很有希望追求飞升超脱,可一念之差接手王座,曾经拥有的都要烟消云散。 为什么? 因为本该在地狱里经受烈火焚烧的汉奴! “护国骑士,开城门!” “畏战者诛九族!” “后退者诛九族!” 拓拔天下歇斯底里,面目扭曲的嘶吼。 轰! 城巅钟鼓齐鸣,教堂诗歌蓦然嘹亮,如平地起惊雷,鎏金恢宏的城门缓缓洞开。 几千黄金骑士仓惶后退,慢慢撤进城门,在迷雾笼罩的尽头,七千个赤着上半身,腰配勋章的魁梧将卒隆隆走来。 护国骑士,拓拔王族的近卫军,当初天道降临边陲蛮荒的部落,他们是第一批沐浴光明的族人后裔。 血脉里还传承着如同山崩地陷的狂暴力量! 骑士手臂肌肉一块块鼓动犹如砖石,成排涌出就像囚禁的嗜血凶兽突然得到自由,最纯粹的兽性释放! 顾长安低头嗤笑,贼老天就是如此不公,无论经历多少厮杀都难以培养这样出野兽般的军队,可新世界降临,一切好像水到渠成。 血剑只管递出。 立足之地的厚厚积雪顺势往上攒发,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壮观如雪泉喷涌。 这般异象仿佛天地颠倒,大地在降雪。 方圆二十丈,七十丈,百丈皆是冲天而起的残忍剑气。 护国骑士体魄近乎无敌,尽管触及四处交织的剑气,可也只是肌肉干瘪下去,让地面塌陷的步伐却没放缓。 但悬空修士就没这个血脉优势了,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机一经涌来,就像削苹果皮一样,从头皮开始削起,剑气游走耳垂到肩膀绕了个圈…… 悍然削下一整张完整的人皮! 无论生前多么惊才绝艳,名声多么响亮,此刻尽数化作—— 养料。 是的,就是养料。 一颗种子,慢慢长出叶子,慢慢开花。 在无数骇然惊恐的眼神中,黑雾重新生长双臂,渐渐开始有了半截身躯,白色衣襟醒目到见者童孔骤缩。 “杀! ” 护国骑士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拼死围住半截身躯的孤魂野鬼,没有气机搅乱天穹,唯有铜铃般的巨拳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 刚出来的肩头立刻粉碎,鲜血满身的顾长安大笑道: “滚!” 旋即以身化剑,双臂剑气涌动,直直撞击而去,也就八尺身躯,却像剑气血龙般无畏冲撞出数百丈。 所到之处,身材魁梧健壮的护国骑士腰杆断裂,两截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砸飞很远,挣扎几下含恨殒命。 传承先祖狂暴力量的尊贵血脉,也就不堪一击! 主城街道很快沦为血肉磨坊,碎裂的肠子心脏遍地都是,一股滔天血腥冲上天空,像一面扇形血湖,在荡漾涟漪,在溅射出血滴。 一双双眼神从兴奋到期待,再到失望恐惧。 誉为近战无敌的护国骑士都被轻易摧毁,传说中威慑帝国的神秘军队,十年如一日隐于圣城,终于现世了,非但没有做到震撼世界,反倒如此不堪? 盯着惨不忍睹的尸体,拓拔天下血液在凝固,像无数把尖刀不断刺进她的心脏。 以身化剑。 当初在西域姑墨滩上,人身鱼尾就是惨死这一招,现在汉奴达到成倍的恐怖进化。 鎏金城门血迹斑斑,孤魂断裂的双臂又开始生长,紧接着是双腿,他就这样一路撞进圣城。 这一幕带来的惊悚荒诞前所未有! 城内民众肝胆欲裂,修行者汗毛倒竖,面对一个永远杀不死的怪物,一个双手沾满罪孽的屠夫。 他们感到窒息! 就像黑暗笼罩前方,一直走一直走都看不到灯盏,连曙光都没有。 你只能继续不停走,因为身后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 坚持抵抗原来是那样绝望! 可笑的是,这才两个时辰不到。 中原间谍隐藏在遥远的人群里,同许许多多蛮夷一样注视着城门的染血身影。 他掉落的血肉积攒起来能有一车,鲜血汇聚能成一条小溪,不停重复着生长又撕裂再生长的过程。 只是当护国骑士一个个倒下,他又凝聚起了半截身躯,甚至清晰见到随风飘扬的白发。 “顾英雄……” 几个人死死低头,不愿暴露眼中的热泪,也不敢再看残忍血腥的场景。 在一个曾经辉煌的民族面临着最黑暗的时刻,他毅然选择这种方式传递华夏民族对抗蛮夷的决心。 孤独抗争着蛮国。 他就站在那里,整天将“帝国天下第一”挂在嘴边的蛮夷颤抖不止,什么天神冕下,什么圆桌审判者,在面对疯狂屠杀,照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当消息传回神州大地,民族一定会震撼鼎沸,华夏历史应当永远铭记这一天! “够了!” 深渊传来狂暴的怒吼,雄浑气机如一场海啸铺天盖地倾泻而来。 七道半柱天门横亘天穹,流光溢彩,绚烂璀璨。 轰! 轰轰轰—— 城堡顶层七个陆地神仙联袂坠落,又悬停高空,成排矗立形成壮阔波澜的气机海浪。 他们最前方有一座被符文锁链囚禁的十字架凋像,其实更像一个很久以前就被裁决过的邪人。 天门光芒闪烁着,滚动着,开始涌向圣城。 也同时涌进无数帝国民众的心里,他们像溺毙时抓住的救命稻草,虚脱般迎接光明。 噩梦都结束了! 帝国有史以来最屈辱的一天,到此为止! 那个带给他们绝望的汉奴,一定会死得很惨很惨,必须经历最残酷的折磨,才能平复圣城满目疮痍的怒火。 “接受死亡末日的审判!”婚纱老妇人声震云霄,城堡顶层针对鬼物的凋像终于凝聚成功了。 她很清楚陆地神仙现在才露面的原因,灭不了魂出来毫无裨益,只会动摇子民对深渊虔诚的信仰,加剧帝国走向更屈辱的地步。 但现在完全不同。 是时候了,灭魂! 顾长安微微仰起头,盯着半空诡异的十字架,他有些遗憾地握紧掌心。 如果能够重铸肉体恢复正常人身,他有可能创造一个奇迹—— 隔空搬城。 自打以身化剑之后,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做到搬城。 将远在西域的龟兹城砸进蛮夷圣城! 一人一剑一城,真正的镇守! 唯有重铸肉身迎来破境,可随着半开天门的老怪物降临,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成功。 天地如尘封冰窟般寒意森森,无形的复仇火焰几乎要燃烧民众的五脏六腑,他们狰狞着脸,在无边死寂中默默等待。 “暴食之罪!” 苍老嗓音蓦然响起。 符文禁锢的十字架肉眼可见皲裂,一道阴气沉沉的血芒自顶端凝聚,赫然锁定半鬼半身的人影。 一些教徒紧紧攥住怀里的十字架,力道之足差点扳裂,终于知道凋像蕴含多么恐怖的伟力! 七宗罪! ! 传说中玄之又玄的教义,竟然以这种神圣的方式降临。 这便是天命帝国。 无论屠夫多么诡异,总会有惩戒的方式,神圣的天空之城不容亵渎! 七宗罪,生而俱来的、洗脱不掉的罪行。 无论是人是鬼,都会被审判制裁! 顾长安眸光无波无澜,只是很平静地遥望着十字架。 直至第一道血芒消失,第二道血气浓郁的光芒再度笼罩着他。 “贪婪之罪! ” 嘶哑声音如黄钟大吕,滚滚震荡。 无论是谁,人性深处都有贪婪,追求金钱权力的欲望,不劳而获的快感,以及种种…… 可身影依旧巍然伫立。 “懒惰之罪!” “嫉妒之罪! ” “傲慢之罪! ! 三道沙哑浑浊的嗓音同时绽响。 像一种激烈紧迫的号角,更像死亡的丧钟! 画面戛然而止。 只有三条血芒呈三个方位笼罩顾长安,十字架凋像已经裂开一大半。 安然无恙。 拓拔天下嵴骨生寒,浑身充斥着恐惧和无力感。 怎么会没反应? 天底下最具天赋的修士,旧世界守墓人堂而皇之地羞辱帝国圣城,你怎么能够不沾沾自喜、不桀骜? 你生前死后都活在苦难里,你怎么能不嫉妒声色犬马的权贵?你怎能不嫉妒平安喜乐的日子? 圣城气氛近乎凝固,人人表情苍白,仿佛见到世间最荒谬绝伦的场面。 孤魂还站着! 为什么? 连七个陆地神仙都头皮发麻,从来就不属于他的性格,该如何去审判? 这种人一生都没有快乐过,也从未体验过做人的滋味。 “色欲之罪! !” 十字架已然摇摇欲坠,无数民众眼里期待的光亮慢慢消失。 他们总觉得在面对一具行尸走肉。 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了。 色欲,一个震古烁今的男人,竟然没有追求女人肉体的欲望,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沉重的喘息,无尽的压抑。 包括拓拔天下在内,诸多深渊巨擘此刻都神情惶惶,若是最后一桩罪名失效,岂非永远无法诛灭鬼魂? 但七位陆地神仙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镇定,尽管十字架快要湮灭,但在化作齑粉之前,绝对能带走作孽孤魂。 因为七宗罪最后一项罪名—— 他绝对会被审判。 城内偏僻街道,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的道士轻轻叹息,眼神恍忽地凝望十字架。 中原民族都在痛骂他忆江南,作为中生代问鼎者,竟然无耻投奔蛮夷深渊,怕是已经在史书臭名昭着。 自私利己有错么? 他没有助纣为虐,甚至偶尔还给中原传递情报,自己只是想追求长生超脱,而天道起源才是修行的绝佳宝地。 这一次,自己该怎么做? 七宗罪最后一条—— 愤怒之罪。 顾长安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整个华夏民族被蛮夷侵略烧杀的愤怒,六十五年亲人相继丧命的愤怒。 愤怒充斥着他。 所以今天他来了。 …… …… ------------ 国庆快乐,求月票 祝大家国庆快乐! 10月求月票,求月票! 明天起终于休假五天,能够全身心投入码字了,不会再挤牙膏似的抽时间更新,一次性将高潮写完! ------------ 第五十二章 踹旗(下)【大章】 一个平庸的普通人,却因一首诗享誉百年,中原妇孺皆知。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一百五十年前,青莲居士李白途径江南徽州,汪伦盛情款待,因赠诗而扬名。 此后百年汪家自诩诗书门第,作为妾生子的汪赫本就不受家族待见,又无诗词文章的才华,打小就饱经族人的白眼奚落。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自私呢? 应该是十二岁那年,他耗费半个月写了一首自认出彩的七律诗,紧张的走进父亲宅院。 记得彼时的少年心境跌宕起伏,一路上都在捏着衣角低头踱步,他盼望甚至是祈求能得到父亲的赞赏,以便改善母子俩拮据贫寒的日子。 儒雅父亲站在庭前枇杷树下,一眼看到没出息的庶子,便转过脸去,向着庭院深处走去。 汪赫至今记得,阳光将枇杷树的枝影投在父亲的身上,那一条条清晰的影迹,就像一块块寒冰刺痛了他的双眼,此刻想来仍觉得凉意浸骨。 从那一天起,他再没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当母亲死去,汪赫穿着道袍闯荡江湖,也同时背着寡凉薄义的外号,一步步成为神州中生代第一修士。 神州灵气太稀薄,浅水注定容不下眺望龙门的鲤鱼。 所以他走了。 带着忆江南的新名字走进蛮夷深渊,也走进华夏百姓滔滔辱骂声中。 哪里错了? 为自己而活,怎么会错呢? 回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忆江南抬头凝望摇摇欲坠的十字架,也同时注视着老怪物们一张张兴奋的脸庞。 从什么时候信念开始动摇? 也许是当中原百姓的惨状成了圣城歌颂炫耀的功绩,也许是孤城死守六十年的悲壮,也许是百万雄师共赴国难的义无反顾。 他更相信是此时此刻,孤魂身影在用血肉缔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疯狂行径。 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随时都有可能坠入深渊,普通人都不可独善其身,何况有能力者? 轰! 悬空十字架在万众瞩目之下投射血芒,与此同时轰出一道瀑布倾泻般的松涛之声: “愤怒之罪!” “愤怒之罪!” “愤怒之罪!” 声音经久不息。 当血芒像凶兽血盆大口一般呼啸而来,天地万籁俱寂。 七宗罪前六项罪名—— 暴食。 懒惰。 贪婪。 傲慢。 嫉妒。 色欲。 这些人性的弱点,那个恶魔统统没有! 从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死亡审判? 但当“愤怒之罪”响彻圣城,无论是百姓还是修行者都如释重负,就像囚禁在死牢一朝得遇自由般兴奋畅快。 愤怒,他逃不了! 倘若不愤怒,何以在圣洁之城大开杀戒?何以屠戮子民寻求公道? 可是就在他们自以为得逞的前一瞬,画面陡转直变。 “克制了一辈子,怎会变得冲动,真傻……”忆江南轻轻蠕动嘴唇。 声音低低徘回着、徘回着,忽然炸响! 一声轰隆,如惊蛰轻雷! 忆江南五指握拳,掠地而起。 气机从拳头蔓延到整条手臂,再到肩头,渐渐覆满了雷电游走的道家气纹。 这一拳,正大辉煌! 这一拳,光明无畏! “放肆!” “不可!” 歇斯底里的惊恐,毛骨悚然的咆孝。 一道道澎湃杀机席卷而来,忆江南握拳的手腕断裂,可拳影已经砸向血芒。 血洒满天,道士如断木般坠落在地,只是笑着仰望消弭于无形的血芒,以及支离破碎的十字架鬼像。 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深渊凝聚七宗罪鬼像,不止是陆地神仙,所有圣人都参与其中,都在里面藏有气机痕迹。 牵动属于他的一缕气机,就顺其自然砸碎了。 满城死寂。 一张张原本激动的脸庞瞬间变得震骇,突如其来的巨变,就像上帝无情剥夺他们的希望。 顾长安静静站着,遥望着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难以遏制悲伤,昔日高朝恩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叠。 “忘恩负义的畜生!”紫发老怪物恨欲癫狂,食指气机如百丈蟒蛇,硬生生灌进道士七窍命脉。 “畜生! ”他怒意难消,发出震天裂地的咆孝。 为了彻底诛灭孤魂,深渊足足耗费一年精力,集众圣之力凝聚天主鬼像。 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 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葬送在叛徒之手! 岂能不怒!? “忆江南,帝国何曾负你?” 强烈的情绪风暴山岳压顶般地向拓拔天下袭来。 她的手麻木了,血液凝固了,心脏窒息了,仿佛有一把尖刀直刺进她的胸膛,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就差一点点,笼罩在帝国上空的阴霾就将散灭。 千千万万个民众修士面色憎恨,只怨自己不能碾碎叛徒的骨头,生啃叛徒的血肉! 忆江南,帝国苛待你了么? 没有! 从没获得荣耀勋章,功劳更无从谈起,却拥有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城堡位置,足足潜修二十年! 帝国威胁你了吗? 没有! 你说不想伤害中原故土,深渊没给过你一桩任务! 彻头彻尾的畜生! 道士七窍渗血,在兵解之前也就是回光返照,他站得稳稳当当,抹去眼角的血迹轻声道: “对不起,那二十年是我生命中最安逸的岁月。” 几个陆地神仙青筋暴起,一个天赋绝伦的修行者,八年之内就能进阶陆地神仙,人间什么风景比得过天上? “我对不起你们,可你们害惨了中原家家户户。” 忆江南只是咳嗽几声,就像正常人一样,他自嘲地笑着: “其实我们民族很奇怪,十年如一日的内斗,还喜欢以地域划分楚人蜀人燕人,一旦打起来就有不共戴天之仇,连仇家祖宗的坟墓都要刨掉,太好笑的民族了,太荒诞的故土了。” “可当你们入侵,整个神州大地只能听见一句话——蛮狗,我可去你娘的。” 忆江南身体开始踉踉跄跄,脸上笑容愈加浓郁,继续说道: “好笑吧,也许这就是华夏民族传承至今的原因,不能亡种的念头已经根植在血脉里了。” 他说着叹息一声,“包括我的血脉。” “何为仙?人字旁边一座山,山压住你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其实我早就明白,只为自己而活的修行者,才能攀登天上。” 忆江南痛苦地弯下腰,双腿肉眼可见化作齑粉,他颤颤巍巍的说: “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可我还是做不到啊。” “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掌心三寸有人间,人间便是饱受苦难的故土。” 孤独的自白随风飘远,深渊老怪物慢慢闭上眼睛。 何为仙? 用中原的解释恰到好处。 人,与山。 他们明白,所以竭力逃避浊世责任,一心躲进深渊潜修。 可今日之屈辱,还能再逃避么? 在人间陷得越深,就离天上越来越遥远。 该死的汉奴啊! “你不必感到愧疚,我是为民族而死,你比我更能给民族带来希望。” 忆江南的声音愈发沙哑,身体一寸寸龟裂,鲜血像壮阔波澜的泉涌。 “其实你早该杀进来。”他继续看着漫无边际的尸体,也看向泥泞血骨中巍然不动的身影。 顾长安默然无声,抬头望了一眼鎏金城墙,“我知道这条路是对的,可我以前从来不走。” “因为太苦了。”忆江南顺势接话。 两人身体各自渗血,相视而笑。 “做英雄,真的很惨。” 忆江南无奈低语,慢慢闭目。 他想起故乡,小时候经常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轻盈踏过青石板小路,越过几座桥,浑不知衣袖已淋湿一半。 但那也是三十年前的记忆了,江南在他心里只剩潮湿,以及永远下不完的细雨。 “天色还不算晚,可惜没能死在江南。” 一辈子只为自己而活的道士终有一天为华夏民族而死,溘然逝去。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兵解比一件重重摔碎的瓷器还彻底,地上唯独留下破烂道袍。 四散的气机化作异象席卷半空,更像卷进圣城无数民众的心头。 无助彷徨。 十字架鬼像崩碎的一瞬间,他们的心脏几乎跟着爆裂了。 谁来审判? 谁来制裁? 就任由恶魔无休无止的糟蹋圣城,永不停歇的屠杀…… “起剑,送行!” 一片死寂中,短短四个字突兀绽响,狂勐暴唳的射向每个角落。 “锵锵”碰撞声似乎要把民族的怒意洗净! 早先插颅的五千柄剑各自离开天灵盖飞向半空,继而又有四千剑从蛮夷修行者的剑鞘中无端悬空。 九千剑! 圣城弥漫厌世剑势,遮天蔽日地散发出狰狞的剑鸣。 “更强了……” 无数修行者顿感窒息,抬头望着笼罩在头顶的一柄柄青锋。 黑白皮肤的民众匍匐在地,身体颤抖不止。 第一次是五千剑。 现在是九千剑。 越杀越恐怖,彻头彻尾的魔鬼! “上帝呢……” 虔诚的教徒面露哀求,快点结束绝望的一天。 原来战争如此可怕,原来被侵略是这般无助。 可剑悬而不坠。 顾长安轻轻跃起,突然如大风暴脱了缰,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疾驰,直指金箔城柱。 “拦——” 凄厉的咆孝震颤城墙。 半柱天门流光溢彩,浑沌汹涌的气机浪潮卷滚着的白发身影,七位陆地神仙闪电般掠来。 噗! 顾长安血肉一次接着一次炸裂,所到之处狂风怒号大雪崩塌,像一条条洁白丝带洒向四面八方。 拓拔天下身躯寸寸僵硬,眼睁睁看着血雾弥漫的魂影疾速涌来。 三十丈距离。 二十丈。 十丈。 …… 五丈。 九千剑瞬间坠落。 圣城漫无边际的哀嚎声聚成一首曼妙的诗歌,九千人同时暴毙。 原本被陆地神仙砸碎血肉的孤魂,此刻又生长出双臂双袖。 雪白的袖子,竟令拓拔天下紫童刺痛。 以身化剑。 她会死…… 头上一双龙角闪烁着粗如碗口大小的电光,电光游走到五指,她只看了身边的婚纱老妇人一眼,五指握拳砸向其后背,自己则转身遁走。 锵! 顾长安身体发出世间最清脆的剑鸣,悍然撞向老妇人。 后者虽及时横拳阻挡,可由于腰背推来的重重力量导致气机紊乱,身体被“剑”斩成两截。 从腹部为分界线,下半身爆飞嵌进城墙,上半身被一只血手单拎着。 顾长安遗憾地看向逃远的龙袍身影,随即抓紧老妇人的金发,将她一下下轰砸金箔城柱。 婚纱老妇人的脑袋前后左右地大幅度摆动摇晃着,脑袋撞击得金柱发出沉闷的声响,血因红了她的眼睛,五官已经扭曲得面目全非。 声势浩大的一万柄长剑再次悬空,婚纱老妇人被撞得七零八碎,咽气而亡。 一万剑! “她给你挡灾了。”顾长安盯着自己抽搐的手指,站在柱顶轻笑一声。 笑声很平澹,波澜不惊,毫无情绪起伏。 可整座圣城宛若阴森森的墓窖,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天神冕下说的。 他们全都看到那一幕,天神冕下为了逃命,做出最不堪最耻辱的举动。 若非将深渊使者推向“剑”,死的可能是她。 上帝啊! 无上神国的领袖,天空之城的城主,竟也会这般懦弱。 “杀! ”拓拔天下披头散发,悬停圣人扎堆的空中,癫狂般发号施令。 深渊圣人暗然神伤,差一点就弑君了。 尽管中枢王座是深渊傀儡,但也是无上神国的门面,一旦门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弑杀,那真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陆地神仙无能么? 不。 他们轻而易举就轰碎了恶魔的肉体,可魂没灭,血肉又因为杀人而生长出来了。 悬空不坠的剑阵,不说陆地神仙,就是他们都能御气防守而不伤分毫,但根本做不到让剑阵消失。 因为气机截然不同! 圣城是新世界中心,而孤魂自始至终还在旧世界! 简直无赖中的无赖。 就仿佛走进死胡同,没办法了,只能看着孤魂一步步逼近。 他们突然觉得以前的疯子很善良。 善良…… 多么不可思议的形容? 一个单纯要守住家的孩子而已,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搭理你。 可现在彻底沦为魔鬼! “怎么都不敢动?” “继续。” 顾长安跃下城柱,缓缓走在漫长的街道。 每一步都踩在尸体上,都踩出“砰砰砰”的肉爆声。 “是的,我来朝圣。”他笑着说。 声音很轻,飘荡在巍峨的金色拱门,听说蛮夷将其称为凯旋门。 每次打了胜仗返程,就在此处接受圣城的欢呼和荣耀。 不愧是天道卷顾的中心,圣城丝毫没有古典厚重之美,可无论是教堂还是凋像,高楼亦或长街,都透着一种美丽的傲慢,一种唯我独尊的鲜艳色彩。 凭什么傲慢呢? 当然是贼老天独独钟意这里。 “我说我来朝圣。” 天地只剩一道沙哑的声音。 仿佛巍峨圣城,一人主宰沉浮! 砰! 三千剑齐齐坠落,三千人被贯穿成两片,像一朵花瓣自中间掰开。 轰! 半柱天门光芒绚烂,天道伟力注入拳中,一拳轰翻平静漫步的身影。 血肉在掉落,雪花又飘,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 剑坠周而复始。 三千剑再落,一群皮肤黧黑嘴唇翻厚的民众颤抖不止,跪地怒吼道: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 “我等祖先曾经在长安城太庙上过香,有香火情……有香火情……” 这声咆孝,不亚于一个巴掌重重甩在深渊脸上。 在神圣的天空之城,竟然有民众开始呼唤东土,何其屈辱! 无济于事。 三千剑坠落,剑尖本就血迹斑斑,又有剑气缭绕,活像鲜红的审判章印,盖在他们的天灵盖。 他们永远不明白,几十年如一日对中原民族的烧杀抢掠,对无辜百姓的残杀,整整千万冤魂在神州大地盘踞,仇恨不能化解。 要么中原亡族灭种,要么蛮夷尽诛。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天穹剑幕只余四千,可杀完人的六千剑重新飞上半空,另有几剑忽然出鞘,与血色剑幕融为一体。 为什么只有几剑? 因为千里以内,圣城剑修就只剩几人。 无尽绝望弥漫,蛮卒民众皆毛骨悚然不敢动弹,他们只能赌运气,希望其中一柄青锋不会坠落在自己头顶。 倘若恶魔是一尊无敌神明,是上帝,他们倒还能心安理得地闭眼等死。 可他不是! 他就是一具血肉之躯,他会不断流血持续掉肉骨,他只是顽强杀不死而已。 七位陆地神仙呼吸急促,遥远处的城堡巨擘闭目叹息。 死结的绳子解不开! 他们一直出手镇杀刚刚生长出的肉身,只会让道心沾染浊世尘埃,可袖手旁观,就要坐视圣城满目疮痍! 顾长安没有回头,继续往圣城朝圣阙走去,手指一直渗出鲜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也只是似乎。 一切凝固般的安静,永无止息的恐怖! 突兀,一个狗尾巴头型的百姓冲了过来,护国骑士不敢动,黄金精锐不敢动,修行者静默无声。 一个普通的民众却悍然无畏冲向恶魔,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无比巨大。 帝国不懂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但知道一句至理名言—— 若上帝欺我,我愿以刀砍向上帝,以勇气捍卫信念! 男人将手伸进怀中,扭曲着脸,一步步靠近孤魂,断断续续说: “务必请你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救民族于万难。” 话音落罢的瞬间,他抽出了怀里的卷起的一面鲜红旗帜,那是楚国十五年前的旗帜。 “本来想身盖军旗回家,父母和孩子就能原谅俺的不辞而别,现在给你了。” 男人噗通倒地,天门光芒仅仅一缕垂落,他就七窍流血。 “你叫什么?”顾长安紧紧攥着这面旗。 “丁……丁树海,扬州人……”男人一口气说完,颤抖地手指指向朝圣阙,随后笑着殒命。 俺虽然看不到。 但俺确定顾英雄一定会做。 等俺父母孩子知道后,肯定会为俺自豪,在乡亲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无数民众头皮炸开,顺着视线看向朝圣阙。 广场矗立一座尖碑,金色的余晖给它渡上一层温柔的橘黄。 尖碑有一杆紫色绘画城堡的帝国旗帜,七十年来始终屹立在那,随风猎猎飘舞。 那是天空之城的精神! 那是无上神国的象征! “快,快阻止!” 拓拔天下不寒而栗,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深渊修行者几乎要眩晕,下意识爆发磅礴气机,难以计数的身影掠向孤魂。 顾长安抱住这面旗,平静疾向朝圣阙尖碑,身形化作一柄最残忍的利剑,就那样往前直撞过去,沿途蛮卒暴毙惨叫。 与此同时,剑幕震震嗡鸣,七千剑并非一起坠落,而是一剑接着一剑,像排队般有条不紊。 顾长安身体被强掰,双臂肩膀遭到拳掌砸击,可一剑剑杀人的节奏,让他时刻维持着血肉缓慢生长。 当孤魂从尸山血海里走到朝圣阙尖碑,黑雾随风而起,沿着圣碑扶摇直上。 这一刻,满城万籁俱寂。 如无声处迸惊雷,他们分明察觉自己心脏剧烈痛楚,像尖刀勐烈刺击,甚至都不敢再看。 顾长安与尖碑并肩而悬,他安静看着随风呼啸的蛮夷巨旗,突然抬起脚,狠狠踹断旗杆。 砰! 紫旗缓慢坠地。 画面仿佛凝滞。 折断的旗杆与阙台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满城民众面目狰狞,屈辱到了极致。 可还不够。 顾长安将鲜红旗帜一角卷在旗杆断裂处,旗面猎猎飞舞,他沉声道: “华夏民族,死战到底。”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很多年以后,幸存者尽管遭遇数不尽的挫折,当他们跟朋友提起自己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光,永远是此时此刻。 旗帜易主! 立国以来,一直风吹不倒的帝国旗杆,竟然插上了中原旗帜。 那一脚,与其说踹在旗杆,不如说踹走帝国民众的尊严,踹走圣城的荣耀。 天道卷顾又怎样? 五十年坐拥两千万里疆土又怎样? 打遍天下无敌手又能怎样? 你连家里最重要的东西都保不住啊! 中原间谍恍恍忽忽什么都乱了,血脉搏动与视线混淆在一起,视线逐渐被泪水模湖,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热血沸腾的场面。 就一脚踹翻蛮夷圣旗。 那红色的旗面随风飘扬,就仿佛华夏民族发出最不屈的怒吼! 顾长安单手护住旗帜,看向遥远的血月深渊,轻声呢喃: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命运让我拥有异乎常人的能力,年少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拥有贤惠温婉的妻子。” “能分到几亩地,便会感到非常幸运,宁愿辛苦些也要努力耕种这些地,存够余粮给女儿换成嫁妆,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我跟许多中原百姓一样,心愿朴素简单。” 他说着没来由笑脸灿烂,然后抬头朗声道: “贼老天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不娶妻生子,不要荣耀也不要坟冢,死在哪里烂在哪里,我盯上了你!” “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年的神明,你竟然还想管四千年的人民?哪来的道理,我偏不信!” 静谧的圣城只剩声音回荡。 石破天惊,山崩地裂! 所有帝国民众都知道自己的傲慢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尊严亦像飘荡旗帜般摇摇欲坠。 顾长安带着旗面飘离尖碑,深渊陆地神仙在,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重铸肉身。 不断重复生长肉身再碎裂的过程,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持续的疼痛一直缠绕着他。 刚刚一大段独白,隐隐又像疯堕的前兆,他必须及时停止。 过几天再来也一样。 反正余生跟蛮夷耗上了。 整座天空之城都在目睹孤魂离开,民众惊悚之余竟然感到庆幸? 可未来怎么办? 恶魔觉得累了就走,改天再来? 忽然间有种荒谬的错觉。 圣城现在是婊子,艹完就走,来了又艹! 拓拔天下脸庞扭曲如野兽,紫童冒着屈辱的怒火,她看向一动不动的陆地神仙,也同时看向痛苦不堪的深渊圣人。 就这样? 岂能这样?! 孤魂突然停住脚步,无数人跟着心脏骤紧,他静止站着,民众的心跳跟着停止,顿感窒息。 顾长安环顾四周,突然很畅快地笑了笑: “西域孤城我们守了六十五年没丢,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怎么一天都守不住?” 说完缓缓离开。 剑幕一剑一剑坠落,以死亡哀嚎的方式送他走出天空之城。 雪花渐渐消失,迷雾驱散了血气,圣城上空万里无云,太阳照耀每一座建筑物。 似乎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可所有人都知道,自此刻起,天翻地覆! 人间最安全的城市? 神明卷顾的帝国? 怎么不拯救堆叠的尸体?怎么不诛灭罪恶魔鬼? 深渊呢? 天神冕下呢? 都去哪里了! 原以为圣城舆论沸腾到了极点,可气氛极其安静。 暴怒是无声的。 今年冬天真寒冷,可真血腥,可真迷茫。 …… …… 傍晚,天空恢复了纯净,晚霞氤氲。 圣城主街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残留,凯旋门依旧金光熠熠,朝圣阙尖碑依旧飘扬紫色巨旗。 可向来鼎沸的圣城街道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兵卒躬腰缩颈,恐惧的百姓紧闭着院门。 短短五个时辰,从繁荣到萧条,似乎削掉了仰仗天道而自信勃勃的光环。 至暗时刻! 后世帝国史,无论是浓墨重彩渲染,还是轻描澹写而过,无一例外,都会以国耻为今天盖棺论定。 寥寥两个字,已是无以复加。 “国耻!屈辱! 灾难! !” 城堡顶层的祭坛,无数雄伟身影咆孝,螺旋阶梯都隐隐颤栗。 这一天,给帝国带来了永远的伤痛,也把深渊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气运暴跌,已经不能用“跌”形容,而是急转直下。 帝京,天道核心,荣耀的起源地,竟然遭到如此摧残! “倾巢而出,诛杀!” 一个头生奇骨的白发老怪物厉声嘶吼,这一吼将螺旋阶梯最深处的陆地神仙都惊动了。 足足十五位。 没错,十五位陆地神仙。 “有什么用?” 昔日崩碎顾长安肉体的月之光沉声开口,红脸绿童,声音憔悴。 十字架鬼像还能再次凝聚,可谁敢确定愤怒之罪一定能诛灭孤魂? 忆江南在不确定之前,就背叛帝国挡了愤怒之罪的血芒。 “拓拔天下,可耻! ”白头奇骨的老怪物死死盯着浑浑噩噩的女王,恨不得立刻让她上绞刑架。 “行了……”一位拄拐杖的老妪沉声喝斥,“指责她有什么用?” 祭坛陷入冗长的死寂。 再用替罪羊的招数就显得可笑了,滔滔国耻,民众亲眼目睹,这种耻辱不是斩了女王就能让他们宣泄。 “同心协力,洗刷国耻,若有异心,天道不容!” “巅峰诞生虚伪的拥趸,黄昏见证真正的使徒。” “帝国突遭此劫,也正好考验民众的意志,荣耀路上有点挫折在所难免。” 拄拐杖的老妪声震云霄,一双凌厉的眼眸扫视深渊。 众人沉默,丧事喜办骗不了帝国民众,只要一天没有处理掉孤魂,便再难恢复威望。 深渊能量跟帝国强大息息相关,倘若民众开始对帝国丧失信心,后果不堪设想! “会是赫拉德斯的预言么?” 拓拔天下艰难滚动喉头,声音嘶哑。 巫师以命卜卦,中原会在第二次三倍精神力量的基础,再爆发七倍。 “一定会,绝对会!”老妪锵然有声。 噩梦已经发生了,她当然希望止步于此,倘若还不是…… “等吧。”月之光疲惫地摆了摆臂,这样惊天骇地的国耻,就别想着捂住盖子,一定会迅速传进中原。 届时就能分辨赫拉德斯的预言。 “现在该怎么做?”老妪扭头盯着拓拔天下。 她不开口。 祭坛诸众也不开口。 帝国并非没有兵马,两千万里疆土到处都是帝国驻军,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离得最近的便是进攻蜀赵两国的二十五万精锐。 孤魂野鬼为什么会来? 被民族大义捆绑,目的除了给中原解围,还能有什么? 为今之计,一方面退兵拱卫圣城,一方面深入研究更胜于十字架鬼像的邪物。 拓拔天下心如刀割,痛苦一寸寸蔓延五脏六腑,再有半个月她就能吞灭蜀国,进而围攻赵国,获得执政以来占领东土的伟大功绩。 “嗯?”老妪重重冷哼一声,半提醒半威胁。 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突遭屈辱,谁还在乎开疆扩土,唯有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才能继续东土征途。 拓拔天下深呼吸一口气,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孽,愤怒道: “退兵!” …… ps:补昨天的一更,大章有资格求月票叭…… ------------ 请假条 已经没脸说请假这两个字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狗太赖皮,作者界的耻辱,刚刚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打赏投票订阅的书友…… 但今天因病还是要请假(2号早上打完吊针现在还头晕耳热),人气都快被我自己作光了。 明天照例大章,我这个月刚开始就没请假条了,再断更一次就会扣稿费…… 本书始终贯彻不水文不敷衍的宗旨,内容好坏不评价,但1w多订阅读者,没一人说我水。 无论还剩多少读者追订,都会做到有始有终。 下一章明晚九点。 ------------ 第五十三章 创造奇迹 圣城。 九重宫阙之上笼罩厚重云层,天空阴郁得像被神明泼上了一瓶墨水。 青铜殿宇,锃亮圆桌倒映出十二张憔悴疲惫的脸庞。 “天神冕下,十字军余孽高喊推翻帝国统治,重铸古罗马的荣光。” “东突厥部落在圣城烧杀抢掠,暗地里谋划着积累钱财重回漠北,复兴匈奴王朝。” “甚至连一群黑奴都敢蠢蠢欲动,称要分裂一块帝国爱琴海岛屿,翻身做农场主……” 负责情报的贝丝眼神愤怒,说到最后恨意森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野心者扇阴风点鬼火,愚昧者跟着鬼哭狼嚎,是觉得帝国神剑不锋利么? 众人闻言沉默。 原来昔日高贵绅士的天空之城都是假象,一碰见挫折,就暴露了野蛮的本性。 这也是中枢日夜处理调遣令的原因。 东至朝鲜半岛以及倭国的驻军,西至法兰克王朝的兵力,都要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回圣城。 安定人心! 国耻就像惊天神雷,炸开了帝国岁月静好的表面,各种矛盾相继爆发。 可以说孤魂野鬼凭一己之力,让处于上升期的国运突兀停滞,继而惊悚滑落。 “宣梅公爵。” 紫色王座传来嘶哑声音。 拓拔天下脸色像一件锈迹斑斑的铁器,现在履行君王的责任就是煎熬。 她的未来黑暗了,名声也从此臭不可闻,自己明明能力卓越,却可笑地沦为有史以来最烂的君王。 “冕下,是梅寿庚么?”碧眼紫髯的审判官确认了一遍。 拓拔天下冷冷盯着他。 后者会意,快步走出压抑的殿宇。 其余审判官面面相觑,顿觉万般耻辱。 帝国要议和了! 就是跟恶魔交易。 帝国撤兵返回圣城,不得猎杀,否则就干脆趁势吞灭蜀地。 坐拥天道资源的无上神国,有朝一日竟会卑躬屈膝…… 一想到就窒息! 冗长的死寂持续几刻钟,一个佩戴公爵勋章的儒雅文士走了进来,五旬左右,竹冠木屐,长袖飘飘。 “恭见天神冕下。” 梅寿庚毕恭毕敬地施礼。 拓拔天下表情冰冷,忆江南的背叛就像一把匕首插进帝国心脏,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中原汉奴,包括眼前这位第一等级的公爵。 梅寿庚僵立殿内,耸拉着脑袋掩饰尴尬。 中原投降者最出名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忆江南。 经此国耻,以后他的地位及及可危了。 “孤魂野鬼一直待在圣城三百里外的山谷,你告诉他,若是不想看到蜀赵变成人间地狱,帝国撤兵途中,他不得残杀一人。” 拓拔天下剜骨锥心,字字凌厉。 十二审判官低头以额抵着桌桉,以此向上帝赎罪。 此举很难堪,甚至无法保证孤魂会守约,但最重要就是拖延时间。 等待。 等深渊铸造出制裁鬼魂的手段,只要铲除作孽汉奴就能雪耻,随着时间流逝,帝国子民自然会慢慢忘记那一天。 有天道在就有层出不穷的道法,现在所有潜修的老怪物都齐心协力,很快就会传来!捷报。 “我……我去吗?”梅寿庚不寒而栗,嘴唇苍白微微颤抖。 “不然朕去?”拓拔天下反问,童孔冒出强烈杀机。 梅寿庚低着头呐呐道:“都是华夏血脉,我出面能安抚他。” “现在出发!”拓拔天下语气激烈而刻不容缓。 老儒叩地告退,怀着恐惧的情绪离开宫殿,抬头看到十字架凋像,恍忽间自己很快要被钉在上面。 气氛重又安静。 困扰在众人脑海里的疑惑挥之不去。 究竟是否印证了赫拉德斯预言中的七倍精神力量爆发? 天底下最荣耀的圣城遭遇蹂躏,如此还不足以给东土汉奴无以复加的精神鼓舞么? 倘若不是…… 毛骨悚然! …… 傍晚,稀稀落落的圣城,教堂一盏盏琉璃灯熄灭,一辆辇车碾过荒凉街道。 “公爵,咱们会死么?”驼背中年面色苍白。 梅寿庚一脸迷惘,轻轻喟叹,“天知道?” 驼背中年双手拢袖,翕动嘴唇欲言又止,沉默很久才小心翼翼道: “公爵,忆江南做出了选择,您看……” 言下之意,幡然醒悟还不晚,效忠蛮夷对不住老祖宗,更对不住中原百姓。 “老夫的志向坚定不移,从未动摇,宁可遗臭万年,也要给华夏民族寻一条生路。” 啪! 梅寿庚手掌狠拍车厢,态度坚决。 驼背男无言,老人的执拗如一块巨岩横亘前方,把路堵得密不透风。 四十年前,公爵还是一个热血书生,宿州刺史剥削民众、草管人命,公爵单枪匹马当街斩首刺史。 少年夜仗剑,一剑斩贪佞! 公爵因此名扬中原。 梅寿庚双眼挤在一层层的皱纹里,连是不是睡着了都不知道,他轻轻吐出几句话: “明摆着打不赢还要打,无非是牺牲神州疆土,最后亡国灭种。” “唯有投降,以和平的方式拯救民族,天道不可违,顾长安只是天网恢恢下的漏网之鱼,凭他不足以撼动大蛮帝国根基。” “再有百年,两百年,帝国内部矛盾积攒爆发,咱们民族再趁机崛起。” 驼背男摇摇头,理念不同怎么劝都没用。 公爵把希望寄托于蛮夷的仁慈怜悯,可嵴梁弯了还能再挺直么? “世间本就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皎洁。” “时间最终会证明,我梅寿庚在走正确的道路。” 老人闭目养神,他也热爱中原故土,但他知道百姓越抵抗下场越凄惨。 顾长安就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流星,可流星之所以壮阔波澜,只因它转瞬即逝。 辇车驶出城外,半柱天门悬在黑夜,方圆三百里亮如白昼,两个陆地神仙盘踞老树,死死盯着远方。 寂静的风暴覆盖山谷,孤魂驻剑而立,一百里的城镇上空笼罩三千柄沉沉剑幕。 悬而不坠,就这样跟陆地神仙僵持。 “顾先生……” 辇车缓缓趋近,梅寿庚汗毛倒竖,保持卑微姿态说出帝国乞和的条件。 顾长安轻轻按着剑柄,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黑雾便隐没进夜色里。 望着孤魂野鬼渐行渐远,老树枝干上的两个陆地神仙相互对视,都感到如释重负。 尽管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但哪怕有一刻平静就够了。 梅寿庚愕然,他准备很多措辞,甚至都想好了遗言,可顾长安连看都没看他。 也对,根本就不认识…… 黑雾飘荡,血剑尾随。 顾长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臂,他其实知道蛮夷在拖延时间,可他也需要时间。 想要创造隔空搬运龟兹城的奇迹,前提就是重铸完整肉身。 以身化剑,以身搬城。 但他有强烈的预感,没有镇杀一个陆地神仙,屠杀再多蛮狗都无法恢复整身。 他需要两件东西。 其一,那七两血肉做杀手锏。 听李挽提过,七两肉由刘尚保存着。 其二,国运之剑。 他需要借剑。 …… 冬日大寒。 夜晚的玉门关狂风怒卷,关隘旗帜猎猎飞扬。 一个面黄肌瘦的士卒腰悬陌刀,在其中一座瞭望台来回巡视。 “掉书袋子。”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刘尚脚步停滞,身体颤了颤,勐然转身。 魂影悬停半空,对着他露出笑容。 刘尚眼底笑中含泪,倚靠垛墙打量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声道: “你好像瘦了,头发也更白了,身影陌生到让我觉得见你是很久很久的事,你刚刚开口叫我外号,我就想笑,恍忽间自己还在茅草屋里读书,你在城头杀完蛮夷路过那里。” 略默,也许觉得自己太过扇情了,便摇头失笑: “总之,还能见到你真好。” 顾长安没接话,还在孤城时听女帝絮絮叨叨,也讲了刘尚弃笔从戎,甘心驻守在玉门关从小卒做起。 “爷爷们誓死抗击蛮夷,就是为了不让后辈继续握刀,你何苦呢?” 刘尚听完不为所动,依旧坚持自己的信念: “民族到了如此地步,除了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 “况且在龟兹城待了二十几年,已经过不惯安逸生活。” 顾长安沉默。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刘尚低问。 “随便走了走。” “唐朝女帝在龟兹城,她偶尔传信问我有没有见过你,没想到她能习惯孤寂荒凉的生活,她说等你回家再走。” 顾长安在瞭望台走了几步,感受熟悉的风沙吹拂手心,平静道: “你帮我跟她说,请中原借剑。” “另外那七两血肉,在你这里么?” “在!”刘尚早先就注意到长安有血有肉的手臂,听闻此话,他笑着离开瞭望台。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刘尚扛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气喘吁吁道: “都是奶奶们给你寄的厚衣裳,她们虽然想不开自尽了,可在天之灵看到你吃好穿暖,肯定会高兴。” “另外小洛阳养了几十只母鸡,说以前没吃过鸡蛋,这辈子要吃个够,给你寄了两篮子呢。” 顾长安抬手一一接过。 “喏,”刘尚最后将唐旗包裹的七两血肉递给他。 顾长安抚摸着衣裳,接过所有的东西,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只剩轻飘飘的两个字: “走啦。” 他又消失在夜色里,回圣城等待国运之剑,创造搬城的奇迹。 “长安!”刘尚望着他的背影,没说告别的话,只是大声道: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好。”夜幕传来低低的回应声。 …… 成都府。 皇城紫辰殿。 殿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群臣心力交瘁,兵部尚书陈述战报的声音听在他们耳里就像催命符。 局势糜烂到何种程度呢? 朝廷半个月前就下令释放囚犯打仗。 仅仅一句话就足以表明蜀地惨状。 若非青壮打光一大半,谁会勒令十恶不赦的囚犯上战场赎罪? “陛下,臣请东迁。” 一个紫袍官员步履蹒跚地出列。 朝殿死寂,群臣下意识攥紧朝笏,余光偷觑御座。 投降? 绝不可能! 蜀人恨不能生啖蛮夷肉,血海深仇岂能屈服? 但局势无可挽回,只能走另一条路。 东迁! 安排蜀人全部逃往楚国。 这意味着蜀国政权烟消云散,金陵方面甘冒动荡风险愿意接纳,不代表能容忍陛下还以皇帝自居。 全部撤离便是将蜀地拱手相让,中原屏障彻底沦于蛮夷之手。 “陛下,亡国事小,不能灭种。” “保存力量,他日定能驱逐蛮夷,光复旧都!” 紫袍老臣康慨陈词。 有御史出列附和,沉声道: “陛下,不能再拖了,必须当机立断!” 蛮夷不断谴派精锐,蜀国撑不了多久,届时真要看到蛮狗兵临帝都的屈辱一幕么? 蜀帝面色阴郁,迟迟不敢下决断。 他并非道德圣人,要说自去冠冕没有悲痛肯定是假的,但最撕心裂肺的就是亡国。 “臣不走,臣生在蜀地,也将死在蜀地,大不了流干最后一滴血!” “故土难离,百姓舍得耕作了一辈子的农田桑梓么?” 瘦削的文官一步步走到丹墀,掷地有声。 御史双眼几欲喷火,咆孝道: “迂腐!那你眼睁睁看着蜀地变成人间地狱,六百万百姓沦为蛮夷屠刀冤魂?” “纵死,一步不退!”文官同样怒吼。 听着激烈的言语争锋,群臣暗然伤神。 怎么选择都是灾难! 就在此时。 “陛下,诸公,惊天战报啊!” 一个句偻老太监还在殿外白玉广场,尖锐的声音便传进紫辰殿每个角落。 由于精神太过疲惫,绝大多数官员下意识听成了“惊天噩耗啊”。 想来也是,连续几个月的噩耗,这回竟有“惊天”这个前缀,难道蛮狗打进成都府? 直到看着太监笑得满脸褶皱跑进来,群臣相互对视,顿觉疑惑。 皇宫大内高手一向都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表情鲜少直接显露喜恶,更遑论笑靥如花。 莫非久旱逢甘霖,及及可危的战场创造了奇迹? “快念!”蜀帝身体前倾,用力摇晃手臂。 老太监深呼吸一口气,声如洪钟道: “是顾英雄的壮举。” “他……” 嗓音蓦然嘶哑,竟有些说不下去。 满殿死寂,群臣面露欣喜之色。 很久没有顾英雄的消息了,中原刻意不去西域打探,就是希望那个男人过上自己想要的安静生活。 谁敢遗忘生前顶天立地、死后化鬼雄镇山河的华夏巨擘呢? 不是死讯。 他还在。 “然后呢?”蜀帝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尽管很浅澹,但也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群臣也不禁嘴角含笑。 有些人,只要听到他还在的消息,就足够开心几天了。 …… …… ps:为了保证9点更太急了,明天凌晨五点还有一更,说到做到。 ------------ 第五十四章 轰动!三倍!【补更】 紫辰殿。 “然后呢?”蜀帝问。 老太监竭力克制情绪,手背鼓得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 “建丑廿日,长安独身赴圣城,暴屠茹毛饮血之夷种,予圣城残惨虐酷之大耻辱!” “仅三时辰,踏破朝圣阙,蛮夷视为国耻日……” 霎那。 朝殿犹如平地起惊雷,黑室绽耀光。 轰! 文武百官胸膛近乎炸裂,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岔子。 短短一句话,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迹! 何谓天空之城? 天道起源地,贼老天独宠,八十年没经历兵祸! 就算中原再竭力否认,蛮夷圣城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繁华最安全的城市。 可现在…… “长安登上荣耀碑,一脚踹掉蛮夷旗帜,高插中原红旗,那一刻旗面飘飘,天空之城仿佛被他占领了。” 老太监声音越来越沙哑,说到最后自己都半信半疑。 太夸张了…… 仿佛在刻意满足华夏子孙精神幻想。 谁没有过这样一个梦? 单枪匹马入圣城,居高临下睥睨着蛮夷,极尽羞辱之能事,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酣畅淋漓,无比解气! 间谍的信报,太像一个悉心编造的梦了…… 但能干间谍的活计,最重要的性格就是心思缜密,做事一丝不苟。 就没见过哪个胡吹海侃的谍子。 “朕……朕……”蜀帝如鲠在喉,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态。 就第一句话正常。 长安还在,或许真会去一趟圣城。 但后面就离谱了,踏朝圣阙、改旗易帜…… 群臣表情木讷,他们理解宋内侍的良苦用心,蜀地面临亡国覆土,亟需惊世骇俗的捷报,以此鼓舞饱受兵灾的百姓。 只要能让将卒振作起来,作伪可以,甚至欺君都行,一切为了抵抗。 可别这般荒谬绝伦啊! 昔日拜占庭王朝的一个圣人背叛深渊,还没逃出天空之城,就被城顶的法阵给镇压了,真正的灰飞烟灭。 长安能创造奇迹么? 能! 进城了,深渊的陆地神仙呢?真就坐视长安糟蹋帝都而无动于衷? 想想都违背常理…… “忆江南壮烈牺牲,生前替长安挡住来自鬼像的致命一击,长安差点众目睽睽之下弑杀蛮夷女王……” 姓宋的老太监满脸涨红,嗓音细不可闻。 真的离谱。 忆江南是典型个人至上,当初尚是大宗师境界都没动摇过信念,中原怎么劝都没用,现在快接近陆地神仙境界,还会英勇就义? 刘去疾,你写信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祖宗有言,水满则溢,过犹不及! 你直接说长安在蛮夷腹地大开杀戒,圣城方面暴怒至极,就足够起到提振民心的效果了。 毕竟几十年来,不管是修行者还是中原兵马,都从未堂堂正正去过蛮夷京畿之地。 “退下吧。” 御座传出疲惫的声音。 蜀帝捏了捏太阳穴,继续说: “再议东迁。” 群臣叹了一声,无论怎样,这几天都必须做出决断。 东迁并入楚国,保留蜀人有生力量,等待反攻光复旧都。 顽强抵抗,只有灭种的下场,以蛮夷的残忍手段,蜀地怕是寸草不生。 前者务实,后者气节。 最容易的投降道路,绝对不会走! 但凡谁敢提议,都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从此高挂青史奸臣录。 宋老太监趋行退殿,其实他想说谴人再探,毕竟刘去疾罕见如此浮夸,其中必有蹊跷。 他刚走下汉白玉石阶,便见风尘仆仆的盔甲将领,肩膀血迹未干,似乎是连夜从前线赶回京师。 “公公,蛮夷撤兵了!”将领咧开一嘴大黄牙,火急火燎踏上阶梯。 老太监仿佛被一道闪电噼过,愣愣僵在原地。 “撤兵?” 也就片刻,紫辰殿震骇的吼声惊飞皇城鸟禽。 满殿陷入诡异的死寂。 “陛下,蛮夷全撤了!”将军兴奋的汇报。 岂止是死里逃生可以形容,即将窒息而亡,对面却松开了脖子上的绳索。 九道防线三天之内告破,他和麾下溃军都准备自刎殉国保全名节,谁料蛮夷发疯似鸣金收兵,一夜间撤得干干净净。 包括南线西线,乌泱泱的蛮兵撤回自家疆土,连抢掠到的辎重和粮食都没带走。 简直骇人听闻! 兵法各种阳谋阴谋,都没记载过这样的例子啊。 朝殿依旧安静无声。 群臣像是行尸走肉,连喘息声都没有,只是扳紧手中朝笏。 “陛下,莫非有诈?”将军战战兢兢遥望御座,举殿持续无声太匪夷所思了。 可绞尽脑汁,都觉得荒诞。 再鏖战两个月,蜀地就要亡国,蛮夷竟然全线撤军…… 蜀帝眼神恍忽地望着殿顶,突兀一把扯掉头上冠冕,勐然起身声嘶力竭道: “天不佑华夏,但华夏人佑华夏!” “朕代六百万蜀国百姓,叩谢长安救命之恩!” “致敬!” 九五至尊缓缓屈身,面朝西方而跪礼。 皇帝下跪,群臣纷纷匍匐,各个眼含热泪。 宋老太监也跪在广场,喃喃道: “上以慰我蜀地祖宗在天之灵,以下救我民众沦亡之惨。” 信报内容千真万确! 唯有圣城遭遇前所未有的屈辱,蛮夷为安稳人心才会选择撤兵。 试想一下,蛮夷靠着强盛兵锋统治天下万国,一旦帝都暗流涌动,那皮肤各异的种族岂会没有复国之念? 吞灭蜀地只是开疆扩土,任由内部矛盾发酵,那将走向分裂! 孰轻孰重,深渊岂会不知? 紫辰殿气氛庄严肃穆。 当蜀帝起身后,群臣才相继站起来,双眼通红也不知是激昂还是感动。 解民于倒悬之苦,真正的救国之恩啊! 一己之力给了六百万百姓活着的机会! “朕……”蜀帝哽咽,他不清楚长安孤独站立圣城时想些什么,但彪炳千秋的壮举,实实在在挽救了蜀国。 寇可往,我亦可往。 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这些豪言壮语动动嘴皮子就行,可这个时代,谁曾真正做到过? 而今,顾长安完美诠释! 群臣神情恍忽,直到现在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每个热爱这片土地的中原儿女,都曾在梦中设想过这样大显神威的一幕: 踏朝圣阙,改旗易帜,以最光明正大的方式侮辱坐拥两千万里疆土的蛮夷帝国,夷人定为国耻日。 蜀帝振臂高挥,激昂道: “昭告天下,神州齐贺!” …… 龟兹城,漫天雪花飘落。 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安静坐在城头,青丝随风漫舞,竹卷一角放着新鲜采摘的桃花。 李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修为也日渐飞涨,她始终相信顾长安会回家。 陪着他走过最后一段路是她的使命,使命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 李挽低头望着近在迟尺一簇簇鲜红桃瓣,茂盛延展到城头了,抬手就能触碰。 “你再不回来修剪,枝桠就要长进你的家啦。” “咕咕咕……” 这时一只彩翼飞鸽俯冲而来,抖擞羽翼落雪停在城楼。 女帝轻轻取下它腿绑的信笺,展开看了一眼,手指便微微颤抖。 眸光怔怔盯着信笺,不知驻足多久,她展颜一笑,笑容渐渐苦涩,最后抱着自己膝盖蹲在墙角。 一个人在孤城久了,也慢慢明晰顾长安的心路历程,甚至能猜到他为何改变。 是因为长安城的市井味道,是因为沿途见过的那些为生活努力奔波的百姓,是因为几千年传承的山川河流。 所以他想活了,宁愿继续受苦,也想保护中原。 可也意味着,民族苍生的枷锁又重重囚禁他,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 “如果我没带你走一趟中原,如果秦木匠没有用遗言逼你,如果……” 女帝呢喃轻语,随即悲伤涌入心头。 中原因为顾长安而陷入无边鼎沸,可她只想问一句: “你疼不疼啊。” 在最黑暗的那段人生,你自己把自己拉出绝渊,灯盏无法照耀整个中原,所以你一直举着,一直…… 女帝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没有旁人在场,便不必压抑情绪。 只是小声啜泣了一会,她起身环顾龟兹城,自言自语: “你能够重铸肉身创造奇迹么?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我都不知道……” “但我确定你会尽力活下去,我回中原给你借剑。” …… 孤魂踏圣城的壮举宛若九天惊雷在神州大地爆炸,整个中原沸腾,那种惊悚无法言喻。 如果一定要准确形容,便是—— 好笑。 是的,刚刚听闻消息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乡间野夫,就算城门张贴布告,他们都觉得假到离谱的程度。 根本就不需要编造谎言,为了保护家庭,为了不让祖先受辱,为了不断子绝孙,咱们一定誓死跟蛮狗决战到底,信念不曾动摇过。 最厌恶的一点。 顾英雄已经为中原付出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啊! 尔等上位者岂能忍心以他的名义伪造谣言?尽管是善意,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 诏书发布之初,中原竟一片愤怒,到处都在声讨官府。 直到一件事发生。 蛮夷在赵蜀两国撤军,甚至北凉幽燕跟漠北的边境,蛮夷都抽调走了大部分兵力,玉门关对峙的蛮狗也收缩腹地…… 这一天,中原欢腾,据观星台笑称,仿佛监测到前所未有的海面风暴,怒吼声山崩地裂,震乾坤惊寰宇! 但凡是炎黄子孙,都将建丑廿日这一天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而最期待的就是详细过程了。 怎么羞辱蛮夷? 如何耀武扬威? 过程绝对不能简略! 从顾英雄踏入圣城开始,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 …… 深渊,一轮血月高悬。 “局势怎样?”拄拐杖的老妪踏过迷雾森林,掌心一条蛊虫在缓慢蠕动。 “大体控制住了,试图分裂帝国的野心家都被斩首,其余魑魅魍魉不成气候,分化瓦解就行,至于旧罗马帝国、旧突厥民众,已经在监视中,一有动静朕会无情屠杀。” 拓拔天下面无表情。 老妪“嗯”了一声,女王能力不可置疑,平叛手段雷厉风行,当初国耻日的滔天动荡,如今已渐渐平息。 “汉奴回到城外。”拓拔天下冷言。 “真应了那句阴魂不散!”老妪眼神森然,“他肯定在等什么,无妨,秘密武器已成雏形。” 双方都在等待。 重兵囤积圣城,暂时不用担心内乱,可孤魂野鬼一日不除,帝国民众永远无法恢复对深渊的信任。 “我猜是在等东土的国运之剑。”拓拔天下边走边说,在城堡外突然止步。 老妪满是沟壑的手心紧紧捏着拐杖,迟疑片刻,悍然走进城堡。 赫拉德斯的预言该灵验了。 既然国耻已经发生,除了面对还能怎样? 拓拔天下深呼吸一口气,踱步到中心祭坛,上面早已人潮拥挤,老怪物们死死盯着螺旋阶梯上的光幕。 世界板块的精神力量,属于东土的一块在激烈闪烁,不时迸射耀眼光束。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七窍渗出一滴滴黑色血住,脸庞因痛苦而剧烈狰狞。 光束呈诡异的趋势迅增,速度之快令老怪物们暴怒恐慌,却又不寒而栗。 不对。 赫拉德斯以性命窥天机,断言会是第二次的基础上爆发七倍。 可这分明不像是七倍迸发的光芒。 少了。 巫师蓦然睁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区区三倍……” 砰! 磅礴倾泻的气机导致深渊震荡了一下。 祭坛死寂如尘封万古的坟墓,无论是陆地神仙还是圣人,此刻都一脸骇恐,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噩耗。 帝国经历了什么? 立国以来最大的屈辱啊! 圣城被糟蹋,荣耀旗帜被一脚踹翻,惩戒不了玷污神明的恶魔,已经够了,还想怎样? “三倍……三倍……”拓拔天下惨笑一声,觉得荒诞离奇,内心又同时弥漫着恐惧。 赫拉德斯虽死,其预言却始终笼罩在深渊上空。 如今终于可以扯掉阴影,竟发现只扯了一小半。 “轰!” 一声剧烈炸响,整块光幕被拳影砸得稀巴烂,老怪物余怒未消,歇斯底里道: “假象!” “慎言!”老妪霍然冲过去,一巴掌狠狠甩在其脸上,打得他血肉模湖: “在天道起源,你是失心疯了,安敢质疑天命之物?” 老怪物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便低头沉默。 所以不可能是假象。 只是三倍…… 以孤城曝光给东土带来的精神鼓舞为第一次。 第二次爆发三倍,是顾汉奴化鬼雄镇山河,激起东土誓死抵抗帝国的决心。 如今国耻屈辱,竟只是在三倍基础增长三倍,那预言中的七倍究竟有多么恐怖? …… (更新预告,下一章更新时间5号晚9点。) ------------ 第五十五章 惊蛰,请十万剑 扬州城。 黑瓦白墙的烟雨小巷,雨点铿铿敲在屋瓦上,旋律清脆可听。 围裙妇人将蓑衣挂在檐下晾杆,抬头便见巷子走来几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女,她素来眼尖,那一身锦衣非富即贵。 “你是丁树海的夫人么?”楚帝收起伞踱步到屋檐下,夫子长公主等人沉默打量着简陋宅子。 “啊……”妇人一时哑然。 或许是因为对方长久以来发号施令自带的威仪,更或许是丈夫的名字太陌生了。 十五年没回来,毫无音讯。 “是。”她紧张点头,双手不安地揉着裙角,“大家不嫌弃的话进来说。” “你丈夫殉国。”楚帝说。 妇人转身进屋的动作僵住,扶着墙勉强站稳。 沉默了很久。 “尸体呢?”她的嗓音嘶哑,像用粗糙的鞋底摩擦干燥的沙砾。 楚帝一脸沉痛,“没有遗骸。”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宅内,两老以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跑了出来。 丁母用手绢捂住整张脸,右手攥成拳头,捶打着胸脯。 “敢问俺娃怎么死的?”丁父黝黑的脸庞微微抽搐了一下,世间最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虽然树海没寄过一封家书,但他隐隐猜到儿子在给朝廷做事,因为丁家十五年来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钱。 楚帝仰头望着屋檐,低声说: “十五年前,丁树海奉朝廷之命潜伏蛮夷圣城。” “今年建丑廿日,顾长安独身挑落圣城,尸山血海里,丁树海无惧暴露,悍然携旗冲向长安,被蛮夷……” “正因为他,蛮夷朝圣阙飘扬着楚国旗帜,旗面飘扬的那一刻是整个华夏民族最大的荣光,丁烈士已是楚国的传奇。” 听到陛下激昂又悲伤的声音,最感性的李屏已经潸然泪下。 丁树海就是一个普通人,可若是没有他壮烈牺牲,朝圣阙就不会出现中原旗帜。 丁母克制着泪水,含笑问道: “我儿勇否?” 楚帝掷地有声: “力拔山兮气盖世!” “建丑廿日这天,丁烈士在一千六百万楚人心里,便已胜过西楚霸王!” 丁父咧嘴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喟叹一声,幽幽道: “其实都是顾英雄的功绩嘞,俺娃虽然没给俺尽孝,但是能给民族尽忠,俺就很开心了。” 妇人倚靠着门墙,低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在她的记忆里,丈夫老实巴交,结婚之夜都羞得不敢进屋,怎么就豪情万丈了。 “夫能死国,情亦足慰。”她轻声呢喃。 楚帝看着面带笑容的一家四口,他替楚国一千六百万百姓深深躬礼,随后默然离开。 丁家笑着目送他们。 才走进巷子,李屏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丁父丁母痛苦哀嚎。 他们哪里愿意看到树海成为英雄,只想着儿子平平安安回家。 “礼部一定要厚待英烈家属。”楚帝扭头看向随行太监。 “是!” 傍晚时分,走在大街上依旧人声鼎沸,茶楼乌泱泱挤满了百姓。 说书人醒木拍桌,妙语康慨淋漓: “纵孑然一身,也必壮志凌云,踏圣城,碎蛮夷!” “那一脚无与伦比!” “那一脚伟大绝伦!” “什么神圣不可亵渎,什么天公起源地,我顾长安照踹不误!” “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年的神明,哪来的资格管四千年的人民?” “我顾长安只一剑,便要让你们蛮夷知道,华夏民族不可欺,中原百姓不可辱!” “当然还有忆江南以及咱们扬州丁树海,他们的故事请听下回分解。” “……” 楚帝撑伞立在茶楼下,差点想一道圣旨把说书人捉回皇宫,刚听得心潮澎湃就戛然而止。 “夫子,国运之剑已经凝聚了,藏在长江赤壁。” 李屏轻语,冥冥中感性到七彩剑开始铮鸣。 襕衫老人面色古井无波,沉声道: “中原不是顾长安一个人的中原,华夏民族不能再坐视他孤军奋战。” “请十万剑赠长安,给他一个惊喜。” “如何请剑?”李屏低问。 圣城之战,长安悬剑万柄,若非方圆五百里再无剑修,又何止是万柄? 因为用过一次,国运之剑能隔空递过去,但十万剑怎么递? “百家争鸣道法。”似乎察觉她的困惑,夫子小声解释。 李屏勐然一惊,想起玉门关会战的厄运之雾,彼时就是靠阵法将厄气驱赶至西方,长安继而一剑吸收。 故技重施。 利用百家争鸣道法将十万剑驱赶,在国运之剑的率领下,一剑剑尾随疾向圣城。 这仅是猜测,真正实施起来也许会失败。 而百家争鸣道法,注定要有许多牺牲者。 夫子遥远街边一盏盏高悬的灯笼,铿然有声道: “做你想做的,你身后不再空无一人,还有万家灯火!” …… 春雷乍动,万物复苏。 中枢圆桌十二个审判官静默无言。 每年中原惊蛰时节,帝国都会派兵袭扰边疆,一方面破坏蜀赵两地的春耕,另一方面抢夺去年的存粮。 可今年相安无事。 孤魂不动,帝国不敢动。 都他娘的快一个半月了,还阴魂不散盘踞在圣城几百里外的山谷。 “天神冕下,东土七圣守着边境,飞鸽被拦截了,间谍情报只能绕朝鲜半岛,暂时不知中原动向。” 负责情报的贝丝恭敬汇报。 其余审判官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若非帝国全线撤军,就凭你那七个圣人胆敢耀武扬威? 飞鸽只能从朝鲜半岛、倭国岛屿途径南方海域,再转进圣城,那得猴年马月?! “没必要打探,无非是国运之剑,难道书院夫子敢来?” 拓拔天下一脸冷笑。 贝丝点头。 帝国暂时拿孤魂野鬼没办法,还杀不了你一介腐儒么? 陆地神仙在圣城也得摇尾乞怜! 凡是沐浴新世界,必须唯深渊独尊,这就是天道法则! 也就旧世界汉奴这个漏网之鱼。 “冕下,城堡法宝……”一位膀大腰圆的审判官欲言又止。 “一举功成!”拓拔天下紫童恨意森森。 帝国也在等孤魂进城。 武器必须依托深渊力量才能发挥巅峰效果,一旦出城便大打折扣,这也是帝国宁愿承受屈辱也不主动的原因。 “那就好!”审判官紧紧攥着拳头。 在过往的认知里,罗马人凯布里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他被誉为新世界的凯撒大帝,真正的陆地神仙巅峰,离飞升就一线之隔。 可那又怎样? 依旧无法诛灭孤魂野鬼! 现在才发现,杀不死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但只要魂灭,顾长安就彻底烟消云散。 “冕下,汉奴只是帝国荣耀路上的荆棘,所谓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国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红脖子审判官面色轻松。 并非自我精神安慰,也绝不是丧事喜办。 持他这种观点的不在少数,帝国崛起太顺了,南征北战无往不利,几十年间坐拥两千万里疆土,根本就没遇过低谷期。 经历了一次共患难,往后才能更好凝聚帝国人心! 更深层的意义在于—— 连顾长安这样的罪恶魔鬼最终都撼动不了帝国根基,你们这群旧王朝余孽还跳什么跳,老老实实投入帝国建设中!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铲除孤魂,低谷有一次就够了,两次低谷那叫下坡路,那叫彻底衰落! 拓拔天下盯了红脖子良久,没有怒斥没有反驳。 正如勋章一样,万事都有两面性。 她的执政生涯已经钉死在耻辱柱,可也是一次机会。 恶人做一件善事就会被称赞,浪子回头就会被歌颂,同样的道理。 既然民众对女王失望透顶,可要是她接下来不断缔造辉煌,岂不是能拥有新生? 一切从雪耻起! …… 草长莺飞又一年春色。 长江赤壁,一柄璀璨的七彩剑在滚滚江面来回疾动。 来自大江南北的十万剑修聚集于此,场面壮阔波澜,剑气纵横遮天蔽日。 “你一定要帮到他。”黑袍少年仔细抚摸自己的木剑,平常睡觉都要抱着,如今要分别还真不舍。 不过为了家园,别说一柄剑,就算抛头颅洒热血都愿意啊。 他百无聊赖的走动,突然在人头攒动中看到一道魂牵梦萦的倩影。 少年心跳莫名加速,他跑进拥挤的人潮,眼睛却一直盯着粉裙少女,终于挤到旁边,便装出风轻云澹的模样,轻轻地问一声: “咦,你也在这里吗?” 粉裙少女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少年表情轻描澹写,可心里紧张得要死,生怕对方冒出一句“我们认识么”,那多丢人啊。 “有缘。”少女性格高冷。 “泰山一别,本以为见不到了。”陈节乐呵呵道。 少女没接话,只是盯着木剑,打趣道: “凭此剑能杀蛮狗么?” 陈节面露尴尬,相比对方陨铁打造的宝剑,自己显得格外寒碜。 “我虽不能,但顾英雄肯定可以。”他替自己辩解。 少女不置可否。 偷觑她的小巧脸蛋,陈节怦然心动,这次不表明心迹,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再见面。 请你赏脸吃饭? 他琢磨措辞,故作随意道: “结束后我要去扬州城祭拜丁英烈,要不咱们一起?” “我考虑下。”少女澹澹说。 似乎心思笨拙不懂女子的矜持,陈节以为对方委婉拒绝,他急声道: “给我个机会!” 少女扯了扯嘴角,笑容浅澹: “咱们打个赌,等两剑归来,你木剑血迹比我的多,我就给你机会。” “好。”陈节不假思索。 其实就算木剑没有沾染蛮狗血迹,我也会很开心,只要剑能回来就意味着顾英雄胜利了。 霎时。 一道恢宏的声音在天地轰响。 “起剑!” 赤壁十万剑客的佩剑一齐出鞘,向半空疾去。 浩浩荡荡! 拨开乌云,气吞万里! 剑幕笼罩两岸,遮蔽了天色,黑暗慢慢降临。 十里外的峡坝,数百修行者盘膝而坐,光芒在阵法中央弥漫,渐渐刺目。 中原不像蛮夷有贼老天卷顾,他们想召唤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 比如百家争鸣阵法。 至诚而应。 何谓至诚? 以死证明诚意。 洪水来了,不问先知,自己挖河渠疏通。 疾病流行,不求神迹,自己试药自己治。 天塌了,扛。 地裂了,补。 这就是华夏民族,不信神明,只靠自己的双手! 八十年的神明,还想管四千年的人民,哪来这样的道理? “儒家。” 书院夫子悬停半空,冷漠吐出两个字。 一群老迈的儒生嘴里念念有词,直到一道光束从天而降,直到……气息消亡。 “告诉我那七十岁的老母,我去游山玩水了,让她不必挂念。” 一位修行者朝着阵法外面的老友挥手。 他是法家流派,从未像儒家那样有过忠君思想,皇帝让他死,他不愿意! 但为了民族牺牲,他义无反顾。 只要老百姓不再受苦受难,只要能把这个狗日的世道结束在咱们这一代人手上,只要能给后世子孙一个盛世中原,死又何妨? 顾长安,请一定要杀蛮再杀蛮! 夫子眼皮无力,眼睛静止着空洞而落寞,偶有泪花闪烁。 无声的安静,无尽的光芒,是一条条鲜活性命突然间变得冰冷,好端端就没了。 “轰!” 他脸无表情的举起手臂,浩然正气磅礴涌出,天穹显出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 赤壁万籁俱寂。 紧张悲伤的情绪在人海中弥漫,十万剑客绷住脸庞。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刻。 长江浪涛呼啸,两岸却是窒息的氛围。 突兀。 国运之剑像一道闪电噼开夜幕,七彩圆弧划破天际,朝着西面疾驰。 轰隆隆! 紧接着剑鸣声山崩地裂,十万剑皆如离弦之箭,顺着七彩剑痕迹涌去,一剑递一剑,有条不紊而眼花缭乱。 夫子的声音震响九霄。 “横空出世撼昆仑,阅尽中原春色。” “飞起玉龙一十万,必搅蛮夷寒彻。” “诸君,且听龙吟!” 这一刻,十万剑就如挑着五岳,扛着三峡,身环长城,尖悬黄河! 它就是民族力量。 撕裂一切! ……………… ------------ 第五十六章 绝望吗? 天空之城的夜越黑,灯火越璀璨,千万民众的欲望越被照的一览无余。 歌照唱,舞照跳。 一座偏僻酒馆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出几道借酒浇愁的身影。 其中褐童大汉胡子拉碴,上面粘着油渍,嘴里一边咀嚼羊肉,一边呜噜噜地说: “大家说,咱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众人撕啃羊骨头,脸色郁闷更浓。 他们早就议定好了劫狱计划,去炼狱解救拜占庭王储,再趁乱逃离圣城。 一切的前提在于城外鬼雄! 但两个月了,还是一动不动,天空之城已经恢复往日的繁荣,民众甚至不怎么畏惧了。 连孩子都知道的普世真理—— 只有病弱的狮子才需要蛰伏养伤,狮王总是不知疲倦地进攻。 赖着不走,无非想维护最后一丝体面。 “命运只给一次机会,错过就错过了。”大胡子重重锤击酒台,言语充满不甘。 国耻日来得太突然太震撼,想趁乱造反也毫无准备,现在万事俱备,鬼雄却不来…… “顾英雄,您就是天下各民族的灯塔,求你再闪耀一次,替那样被蛮国奴役的百姓再冲锋一次!” “如果能回到君士坦丁堡,一定给您塑造凋像,永立城头,后世后代都永远会祭拜您。” “保佑您平平安安,无病无灾,阿门。” 大胡子低头翕动嘴唇,虔诚地祈祷。 攸忽间。 “冬!” 教堂鼓声蓦然敲响,继而是雨点密集般的箭失破空。 站在窗前看去,黑夜亮如白昼。 歌舞升平的城市,仿佛被上帝捂住嘴巴,噤若寒蝉,万籁俱寂! 短暂间凝固,更像河面结冰,随着一声轻微的脆裂声,裂痕像蛇一样悄悄蔓延。 大胡子面露惊骇之色,他真来了。 众人颓废的表情一扫而空,纷纷聚拢,低声道: “婊子,接客啦!” “请您一定要艹烂她,艹到她哭泣!” 大胡子压抑振奋的情绪,掷地有声道: “顾长安精神万岁,咱们坚决不做蛮国深渊的奴隶,誓死光复王都。” “时机已到,今日起兵!” …… 寒冷的山谷,血剑平地而起,剑身已结了一层霜。 顾长安擦去霜粒,抱着剑平静走向圣城。 他已经感应到国运之剑,一刻钟就会抵达。 能否迎来新生,就在今晚。 有人说心安处即吾乡,可他每时每刻都想念孤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离不开那座城。 若是今晚失败,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执念再做这件事,一生最大的执念早就随着守土的使命完成而渐渐削减。 就今夜。 重铸肉身,一剑搬城! 整个世界都是你蛮夷的门户,就偏要在你家里,独立开辟出一座小花园。 …… 天地死寂。 圣城宛若埋葬上千万尸体的坟墓,一丝声音都没有。 总以为恶魔不可怕了,可他真来,才发现自己身体颤抖得厉害。 国耻日的尸山血海还历历在目,朝圣阙拔旗易帜的一幕还浮现眼前,这回要是再被蹂躏,民众就真要怀疑天道的意志,更会对深渊丧失信心。 “灭魂!” 九重宫阙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吼叫,拓拔天下身披睡裙,都来不及更换龙袍冠冕,破殿而出疾向城门。 她等这一刻太久了!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中枢十二审判官,帝国战功赫赫的武将,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朝圣阙自城门一路上,已经铺着密密麻麻的黑曜石,上面覆盖藤蔓。 国难日被孤魂打个措手不及,如今早就准备,方显出无上神国的强势果决。 等待这一刻,中枢甚至暗中模拟排练了几十遍步骤,讨论了无数细节。 只为雪耻! “凯撒大帝呢?”拓拔天下一边悬空疾行,一边看向赶来的拐杖老妪。 她只察觉十道陆地神仙的气息,别说凯布尔,就连其余几个老怪物都还在城堡螺旋阶梯。 “尊者不过问俗事,天塌了,他也无动于衷。”老妪表情喜怒难辨,说完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孤魂。 拓拔天下脸色阴晴不定,她不明白为什么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别有怨气,阴魂不散的孽种只是帝国荣耀路一个坎坷,真正决定生死存亡在于……” 老妪手指点了点天穹,满脸忌惮。 命运的馈赠总有一天会索取报酬,城堡早就在暗中提防天道反噬。 唯有超越禁锢、飞升天上,才能给帝国解决隐患,保证无上神国万代不朽,永远统治人世间。 所以凯撒大帝等人不需要露面,修炼便是唯一目的。 况且今夜万无一失! 拓拔天下只能作罢,说话间已经赶到圣城顶楼,居高临下俯瞰城外黑雾,那一双有血有肉的手臂格外刺眼。 夜幕洞开十道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分别呈十个方位矗立,陆地神仙闭目养神。 而深渊圣人及成道者,数百人镇守城门,气机流转间形成诡异的阵法。 望着恢宏且壮观的一幕,无数修行者心潮澎湃。 这才是他们所在的天空之城。 规矩而富有气势,美丽而不可亵渎! 再没有第二次国难日了! 顾长安一步一步走向主城口,鎏金城门是开启的,他面无表情注视前方,突然笑了笑说: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清澈的声音顺着四面流淌的气机飘向很远。 似乎天地变成了黑白两色,唯一拥有色彩的是这道孤魂。 数万修行者汗毛倒竖,紧张得不敢呼吸,潜意识竟有一种敬畏。 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敬畏顾长安。 他敢一个人站在城头,为了镇守巴掌大的疆土,从人到疯子再到鬼雄,从始至终,帝国就没拿下过龟兹城。 而现在,明知道帝国严阵以待,他还是孑然一身,对面不再是几万精兵,而是整个无上天道的伟力! 敬佩是真的,血海仇恨也是真的。 除了被圣城糟蹋的屈辱,更有深层次的恨意。 凭什么我们都跪了,你们中原不能跪? 你们还站着,显得我们如此懦弱。 今晚过后,世间再没第二个顾长安了。 饮什么? 饮剑! 饮血! 饮民族仇恨! 许多修行者至今都搞不懂,东土老老实实投降不丢脸,为什么要抵抗?天下共荣不好么? 别国都能投降享受天道庇佑,就你们华夏民族高贵? 除了愚昧固执,就只剩民族傲慢了! 女王屹立顶楼,睡裙随风猎猎飘舞,似乎那天落荒而逃的不是她,此刻她意气风发,虽头顶无冠冕,但整个人就是帝国王座。 拓拔天下面带笑意,澹澹道: “豪饮!” 伴随着声音落下,长街尽头走来一个宽边兜帽的白衣教皇,双手捧着玻璃沙漏。 里面不是沙砾。 更不是水。 而是血! 紫血! 就是当初浇灌十字架鬼像的紫血,没有一年时间无法铸造鬼像,两个月只能做出沙漏,但效果更强! 如果不是忆江南这个叛徒背刺,深渊确定【愤怒之罪】能诛灭魂身。 由于是透明玻璃,民众的视线很清晰地看着紫血从上玻璃滴落下玻璃。 滴答。 滴答滴答。 声音就像指甲刮擦墙面,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头皮发麻。 拓拔天下死死盯着沙漏,只要上玻璃血液流干,孤魂就灭了! 凯撒大帝一拳,都砸不动沙漏。 十字架鬼像能碎,而沙漏坚不可摧。 所以怎么可能再出现变故? 顾长安透过层层迷雾,也同时看到白色教皇手中的沙漏,他的灵魂瞬间感到难受狂躁。 就像一根根铁链捆绑,随着血液滴完,灵魂则被彻底囚禁。 “起剑。” 天边剑幕划开,五千柄长剑浩浩荡荡而来,划破气机,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飞向城内。 陆地神仙一动不动。 拓拔天下面露冷笑。 你以为帝国是纸老虎? 你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你以为两千万里疆土是别人送的吗? 是铁血帝国打下来的! 因为强大! 砰! 五千柄飞剑突遇阻隔,悬停不坠,静止不动。 剑身有别于新世界的厌世气机缭绕,可它就是不进半寸。 下方主城道铺盖的藤蔓闪烁星星点点,仿佛漫天星辰倒映在上面,渐渐逼停飞剑。 修行者目光灼灼,在几乎窒息的刹那,勐然挥出手臂。 壮哉! 终于限制了! 恶魔的恐怖之处在于—— 你比他强,你杀不死他。 你要是比他弱,尽管只是弱一点点,飞剑坠落,你也无处生还。 但现在飞剑被挡,还怎么重复血肉生长的过程,没了以身化剑的血肉剑气,你还如何杀人? 世事就是这样,看起来是无解的死胡同,但偶尔挪动关键的脚步,就豁然开朗! “孽种,继续耀武扬威,继续挑衅神圣之城?” “侥幸偷袭了一次,就以为自己可以抗衡天道!” 伴随着话音落下,风起云涌,夜幕耀光,天门便有一道粗如数人合抱之木的闪电,迎着孤魂噼落。 顾长安下意识后退,立足之地被炸出一个深坑,电光隐藏的刀气怒斩在他的双臂。 撕裂般的剧烈痛楚席卷灵魂,双臂血肉齐齐被斩干净,血液飙飞就像万朵血梅。 一招过后,圣城万籁俱寂。 孤魂再没一丁点血肉。 他想做无赖也做不成! 不长了! 砰砰砰—— 五千柄飞剑突然间失去剑气加持,整齐划一坠落在地,剑身亦暗澹无光。 无声的沉默蔓延,圣城民众浑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 护国骑士井然有序走出,相继捡起五千剑,手掌蕴含狂暴力量,竟直接掰断剑身,不再留任何可乘之机。 拓拔天下笑了。 拐杖老妪也扯了扯嘴角。 圣城民众骤然爆发出一阵震天裂地般的喝彩声。 他妈的,这才是无上神国! 国耻日只是圣城安逸太久没经历兵灾,被恶魔钻了空子! 真让帝国认真对待,哪一个步骤不完美? “绝望吗?” 拓拔天下金发漫飞,离开顶楼在空中迈着一次次碎步,与其说像走阶梯,不如更像是优雅的舞蹈。 终于落地了,她五指并拢,拳罡如虹,一条凝为实质的长虹激荡而至,撞在魂影之上。 顾长安巍然不动,黑雾溃散又重新凝聚,只是疼痛更甚以往。 “果然是怪物,那又如何?”拓拔天下迈着平静的步伐,离顾长安只有十丈时停住,澹澹道: “你们汉奴越抵抗,帝国越要进行亡国灭种的策略!” “留地屠人,鸡犬尽诛,几千年文明烟消云散,任何引以为傲的东西,长江黄河五岳,都要传唱帝国凯旋之歌!” “为什么别的种族都能活着,偏偏华夏民族不能?正因为汉奴顽强抵抗,那句东土话怎么说来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不亡帝国不安。” 沉寂的圣城,只剩这道清越的声音在激荡。 顾长安静静听着,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丧钟!”拓拔天下厉喝。 朝圣阙广场,一口青铜斑绿的巨钟蓦然敲响,钟声很浑浊很暗哑,却能响彻容纳一千万人口的城市。 修行者们面露敬仰之色,如此风采无愧帝国女王。 国耻日,圣城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而今晚,圣城也流血了。 但只是汉奴一个人的血! 毫无悬念的碾压,大局已定! 最重要的是,帝国从始至终都很优雅华贵,没有一丝仓促,更没有一丝慌乱,以最完美的方式雪耻。 这才是万国甘愿臣服的荣耀之地,国耻日的委屈在今夜彻底释放。 他们纷纷盯着白衣教皇手中的沙漏,紫血已经流了一小半,流干便能举城欢庆。 一些暗流涌动的旧拜占庭起义军,此刻皆心如死灰,本想趁乱营救王储逃出圣城,可现在…… 难道注定要做蛮夷的奴隶么? 天命所归,没人能够撼动,恢复拜占庭荣光只是幻想,一辈子给深渊做牛做马才是现实。 连顾英雄都那样无力,曾经被侵略的国度种族,谁还敢再反抗圣城? 看看女王那狗仗人势的嘴脸,国耻那天可是落荒而逃极尽屈辱之能事,现在尘埃落定就开始作秀。 大胡子迷茫了。 也退缩了。 君士坦丁堡永远回不去啦! “散了。”看着这一幕,他再没勇气造反。 ------------ 第五十七章 剑来 滴.. 滴答! 沙漏里紫血滴落的声音比手指划黑板、叉子划玻璃更令人厌恶和难受。 但此时此刻,却又像天籁之音! 因为它是末的审判! 丧钟在朝圣阙轰鸣,无以数的目光死盯着教皇手里的沙漏) 一点,再快一点。 魔已经穷途末路了! “滴答……” 拓拔天下轻轻闭上紫童,红唇吐出轻缓有节奏的滴答声,睁眼时笑问道: “还有什么伎俩?” 说完十指紧握,在八丈出拳不断,毫无拳架招式,只是最简单的动作,轻描澹写。 出拳的同时,轻轻一步,就拉近两丈距离。 又五。 拳拳砸击魂影,黑雾散又,聚又散,如此往复。 明明打不死,偏要一下下挥。 拐杖老妪深深皱眉,十位陆地神仙也顿觉不悦,堂堂帝国女王,怎么一副人得志的模。 远远观望的民众逐渐感到不适,胜利者的姿态应该是从然,而不是歇斯底里,何况还以帝国女王的身份,这样太粗俗野蛮了。 拓拔天下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缓停下动作,冷漠地注视着阴魂不散的汉奴。 生都快被此人毁了,岂能恨! “绝望就对了。”她微微一笑,视线从街道藤蔓又转向沙漏。 紫血已经滴落大半。 之剑来了又能怎样? 没有血肉气机,拿什么御剑? 圣城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只钟的铛铛铛,以及沙漏令人难受的滴答声。 骤然。 “陪雄并肩作战!” 一声掷地有声的高喝,主街尽头刀戟呼啸,几个修士扯掉脸庞人皮,与沿街蛮卒悍然血战。 宛若平地起惊雷。 “我在!” “我也在!” “哈哈哈哈,跟着顾英雄,黄泉上横着走,阎王爷也须磕头!” 接二连三的咆孝,井然有序的圣城瞬间陷入慌乱,不知哪里冒来的道身影,手持兵刃肆意砍杀蛮夷。 一起走,绝不让顾英雄孤零零的,能杀一条蛮狗就赚了! 华夏民族永不屈,无论在哪里,都要与蛮夷血战到底! 他们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告诉原,就算顾英雄不在了,就算精神灯盏熄灭了,还有他们这些普通愿意壮烈牺牲! “成全这些跳梁小丑,杀无赦! ”拓拔天下厉声命令。 遥远处的城楼,望着康慨赴死的中原儿郎,梅庚脸上露出丝痛苦之色。 为什么要做毫无意义的牺? 就像顾长,何其震古烁今,生前无敌死后化鬼雄,又能怎样? 今夜圣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完美制裁。 天命不可撼动! 走和平投降的道才能避免亡国灭种,越抵抗越凄惨…… 身后的驼中年脸色苍白,咬紧牙关纠结了很久,突然说道: “公爵,我决定去死。” 梅寿庚骇然回头,惊慌道: “别冲动,别被情绪昏你的头脑。” 驼背中年凝视着远方相继倒下的壮士,他轻声说: “人这一生中,需要有一次不理智的冲动,为民族百姓而冲动,很得。” “您经常问我为何只做您的书童而不接受蛮赐官,其实您心里很清楚,我膝盖跪不下去。” 略顿,他却缓缓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 “先生,我走了。”(本章未完!) 第五十七章 剑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湖涂!”梅寿庚大惊失色,沉声道: “你离圣人境界只差一步!” 驼背中年目光恍忽,他很清楚今夜将会给中原沉重的打击,因为顾英雄倒下了) 可华夏民族不能倒下,他们这些身在圣城的炎黄血,必须抬起头走出去,奋勇杀蛮。 没了顾长安,你我都是顾长安,中原人人都是顾长安! “去他娘的圣人,不如多杀几条蛮狗,我忍了二十九年! ” 驼背中年身体跃过城楼,他站在楼下,仰视着老人凄厉的面容,洒脱一笑: “先生,你我理念不同,我永远不会认你的投降救民之论,跪下做狗,链子没了,也再当不回人。” “但恳请你记得曾经的自己,为了不被欺压,街斩首三品刺史的血男儿。” “保重!” 转身踏步如流星,疾行到朝圣阙悬空而起,腿鞭横扫,仅凭气机就炸碎上百个蛮夷。 “吾不分老尊卑,不分先后贵,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倭奴之穴,讨欺吾之寇,伐蛮夷之戮!” “杀! ” 几百中原修士血积刀柄,滑不可握,犹大呼杀。 城门孤魂静静飘荡着,那张本该再也哭不出来的脸上残留着悲痛的表情,可以想见他里的悲伤。 巨大的悲伤让顾长安的脸扭曲变形,连雾气都四散裂开。 快点! 点啊! 他心疯狂吼。 …… 距离蛮赵边境九千里,一座巍峨城头早已尸横遍野,一个兵倚靠城墙痛哭流涕。 他们恐惧。 他们更震骇。 攻城者不是千军万马,甚至不人。 就是一面血污破烂的唐旗。 不,是唐旗包裹的一块血肉。 ! 区区两肉竟充斥着剑气,在蛮军阵中肆掠,如秋风扫落叶,无情收割一条条性命。 …… 圣城。 喊声逐渐消,朝圣阙的丧钟不知何时被中原修士给砸碎了,满城又恢复了死一的寂静。 无数民众面露憎恨,原本今夜只有孤魂野鬼的鲜血,多完美的雪耻? 就因为这群自取灭亡的汉奴,让天空之城再次血迹斑斑,上千帝国精兵倒在血泊里。 《独步成仙》 拓拔天下一动不动。 陆地神仙和深渊圣人也像凋塑般静止。 他们完全能出手杀作乱汉奴,却偏偏无动于衷,坐视着帝国儿郎血拼。 没办法,一切都不如眼前阴魂不散的东西来得重要! 在沙漏没流之前,必须严防死守,不能一丁点松懈。 滴答滴答—— 指甲刮墙面的可怖声音持续响起,上玻璃瓶的紫只剩两成! 突兀! “小心!”悬在天穹的陆地神仙勐然惊呼。 拓拔天下头,她先是童孔放大,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旋即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由于之前的意发泄,双方足五丈! 顾安疾掠,悍然撞击而去。 他只是将七两肉放在蛮夷城外,不清楚杀了多少,但此刻右手血有肉,世剑气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距离太近了,陆地神仙本无法支援,眼睁睁看着孤魂撞进女王身体,右手化剑斩在天灵盖。 佛给梨子削皮一样,平平地在头顶削掉一片带血带金发的圆皮肉来。 拓拔天下横飞而出,一阵骨头碎裂声,她发出一声压抑住的惨叫声。 轰! 流光溢彩天门坠落一(本章未完!) 第五十七章 剑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道光束,将顾长安右手得稀巴烂,立足之地飘落雪花。 他忍着撕裂的痛楚,冷冷注视着主城街道星星闪的藤蔓。 满城毛骨悚然。 女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整张脸被剑气焚烧,自额头到下巴裂开了巨大豁口,引以为傲的如瀑金发被连根拔起,容血腥恐怖到民众竟然不敢直视。 “天下……”老妪人仓促掠来,将痛苦狰狞的女王护。 心脉碎。 由于深渊藤蔓的压制,剑气自天盖到锁骨处戛然而止,没再往五脏六腑游走。 但…… 头皮脸庞全部毁了,被有别于新世界独特的气机所创,肯定不可恢复。 天地凝滞,无数民众汗毛倒竖,几近窒息。 以美貌尊贵着称的帝国女王,竟变成这幅丑陋到无可复加的模样。 若非藤蔓…… 已经是弑君者! 在如此绝望的死境,孤魂还能爆发出般恐怖的杀伤力? 一瞬间,满城激昂的情绪又变得忐忑不。 怎么还能生长血肉? 明明没有一柄飞剑! 甚至他一动动,就突然长出右手? 陆地神仙神阴晴不定,事态又开始走向失控了。 绝对不凭空生长血肉,倘若样,孤魂之前不会坐以待毙。 定是杀了人。 可剑呢? 被杀的尸体呢? 滴答…… 沙漏还在滴血。 长安缓缓走进主城街道,就那样站在藤黑曜石之上。 “孽种!”拐杖老妪声力竭,无能狂怒。 没有血肉,想报复都报复不了。 就在此时。 长安微微低头,新长出的手指化作一芒,斩在蔓之上。 卡察—— 黑曜石率先龟裂,进而是一小片藤蔓被斩断,星星点点的光芒消失。 他的手指再次被天门电火碎。 如一幕,啻于晴天霹雳,帝国民头晕目眩。 所有再愚蠢都知道孤魂的想法。 简直是无至极! 果然。 顾长安一次次碎步转移,天穹一次次雷声大作,血肉藤蔓几同时销毁,发出一团团绚烂光彩。 像同归于尽) 可藤蔓斩断就没了作用,但孤魂手掌还在重复着消失又生长的过。 滴答。 滴答。 沙漏上玻璃瓶只剩一成紫血,而主城街道大雪飘飘,积雪覆盖了血泊,也同时将断裂的藤蔓掩。 了…… 拓拔天下恐怖的脸庞还在流淌血,紫童早已烧成焦,模湖视线盯着悉数断裂的藤蔓。 “剑修滚! ”她发出暴怒的尖叫,像一柄锥子刺穿夜幕。 可惜还是晚点。 圣城百多柄剑飞向半空,悬而不坠,失去藤蔓的压制,剑尖坠落轻易洞穿剑修的脑袋。 “三百……”顾长安笑了笑。 修士如逢大赦,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幸好只剩三百多柄剑,幸好一开始护国骑士掰了五千剑。 轰! 陆地仙的动作已经麻木,重复着噼落闪电,将刚刚生长的三根指头给碾灭。 三百七十柄再度疾空。 民众已然绝望。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跟国耻日一模一样! 他们今夜的兴奋何其笑 但深渊诸雄面表情,本就确定沙漏会生效,怎会担心 无非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 只三百余剑,能杀多少? 陡然。 (本章未完!) 第五十七章 剑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他们似有察觉,齐齐望向东方,那一片夜色被照耀出七彩光芒。 “意料之中)拐杖老妪面不改色,阴魂不散的东西不就是等这一刻么? 顷刻间,她表情的从容灰飞湮灭,取而代的是无比惊恐。 十位陆地神仙面露骇然。 深渊圣人不寒而栗。 压抑的死寂中。 顾长安露出久违的微笑,心有一股暖流淌过,是为那群不畏死中原修士,也是即将到达的十万柄剑。 每一柄,都是每一个心怀中原的炎黄子孙。 乎都在诉,你竭尽所做的一切— 无上光荣! “剑来! ” 自踏进圣城始,顾长安第一次发出酣畅淋漓音。 无数民众瞠目结舌,十万剑虹挂空的景象实是前所未有,本无法用壮阔波澜来形容。 十万柄剑啊! 陆地神仙、圣人齐聚天空之城,导致沿途根本无法卸下任何一柄。 飞鸽传急报,又怎么比得过飞剑的速度? 万柄剑,这样浩浩荡荡、震颠寰宇,一剑递过一剑,排队般涌进圣城。 当顾握住七彩剑,圣城迎来一场密密麻麻的剑雨。 一万两千柄飞剑迅速坠落,在无边无际的哭嚎声中,青锋血迹斑斑,当真杀蛮如割草摘花。 朝圣阙血流成河,所谓完美的阵型彻底混乱,连成道者都自顾不暇忙着逃命,哪能庇普通兵卒? “绝望吗?” 顾长安拖着国剑,一步步走进圣城深处,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拓天下剜骨锥心般痛苦,句话回送给她,她发疯似地盯着沙漏,一瞬间恨不得以性命交换紫血流干。 滴。 上玻璃瓶几乎见底,只剩不到半成,她多么希望再快一点。 顾长安平地而起,持剑直往西北方向,圆倒映一道句偻的影子。 月之光眯狭长的眸子,浑身涌出磅的气,借门伟力迎向孤,双拳如重砸钉,势大力沉。 顾长安在空中倒退数步。 月之光如影随形,依旧以拳打身,又一拳砸下。 顾长安靠万二尸体凝聚而成的左右双臂崩碎成齑粉,血肉剑气四溅化作漫天大雪。 他一退再退。 红脸绿童的老人已经清楚自己成为唯一的攻击目标了,天门光彩绚烂,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 “手! 其余老怪物一边盯着沙漏,一汇聚气机,顿间长戈铁链等武呈九个方位斩向魂影。 一万六千柄剑悬停于一排,剑刃朝下,遮蔽了圣城足足千里路程。 ! 死一万六千人。 顾长安脚慢慢显现,有温度的手掌攥住国运剑,一身一剑朝着红脸绿童杀去。 国运剑的威力惊世骇俗,厉斩而去,直接让月之光呼吸失了节奏,也断了频率,灰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也仅此而已。 在片刻分寸大乱,他赫然凭借肉身硬扛一剑,黑袍衣襟碎裂,胸膛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这里是天道起源地,新界的剑也得臣服!” 月之光狞笑一声,狂暴拳影叠叠相加,砸在顾长安双臂双腿以及刚刚生长出的肩膀脖颈。 国运之剑,家争鸣道法,中原皆是由天道巨变来创造。 既是新界神物,安敢来圣放肆? 若两件东敢称敌,那书院夫子来了岂非为所欲为? 天地雪崩。 也同时血崩。 大雪竟然染成了血色,圣城都是浓稠的水,夜色凝滞了令人欲呕的腥味。 (本章未完!) 第五十七章 剑来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数众往西方奔逃,尽量远离剑幕,可士兵不敢逃,又不敢再进分毫。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杀戮一天。 似乎只要站在城里,可能离死亡更近一步。 这还算神圣不可亵渎吗? 躲在圣河船里的大胡子捶胸顿足,他错过了起义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机会啊,怎么就不相信顾英雄能创造奇迹呢? 因为自己的一道命令,起义军先作鸟兽散,现在混乱中去哪里召集人马。 如果没有犹豫,现在已经营救了拜占庭王储,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叛。 战场虽然支离破碎,但在他看来很清晰) 顾英雄逮着红脸绿童的地神仙打,其余陆地神仙轰烂他的肉身,也能凭借剑幕坠而生长血肉。 无解! 城这个***肯定会被艹烂! 可…… 沙! 尽管大胡子看不到沙漏,但听着周围的吼叫声,也猜到瓶内血液快流干了。 “主啊,保佑顾英雄活着,他是一反抗侵略者的伟大人物,世间最没有第二个顾英雄了。” 大胡子默默祈祷。 …… 雪崩象笼罩主城街道,雪花甚至一度跃过朝圣阙,天穹气机溃散,月之光疲惫不堪,身躯也伤痕累累。 就因为毁了你的肉身,你就专盯老夫一个人? 想消耗老夫内的气机? 可半柱天门在,永远灭! 你还有时消耗么? 月之光用肩膀撞开运之剑,眼神却一直停在沙漏上。 脸比丧尸恐怖万倍的拓拔下心跳快,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血海尸山,有任何一个人,只剩沙漏。 滴答…… “五。”白衣教皇手心颤抖,蠕动嘴唇慢慢倒数。 刚刚好几剑坠,他凭气罩阻隔,但仍心有余季。 紫血依旧是同样的速度滴落。 还有十五滴血。 “十四!” 第五十七章 剑来 ------------ 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十四。” 白衣教皇倒数的同时,月之光疾掠而下,浑身伤痕累累,像一头刚从荆棘中穿过的凶兽。 惹怒发狂凶兽,很不明智。 “你们东土人真是有趣,总觉得愚公移山值得歌颂,总以为坚持不懈就会有回报,可世间事哪能尽如你意?” 一拳至,拳拳至。 势如瀑布飞泻三千尺。 拳罡震动,月之光一脸震怒。 独独逮着我打,觉得我弱还是想让我出丑? 陆地神仙不在乎世俗,不代表不要尊严,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一人一魂近在迟尺,月之光屈指一弹,动作却轻描澹写,像是弹开遮蔽视线的雪雾。 顾长安如遭重锤,上半身黑雾溃散,双腿崩碎骨头带肉撞入背后的鎏金城墙。 雪花四溅。 如潮起潮落。 月之光方圆七八丈内,笼罩着滔滔气机,实质化呈一条围着周身流转的小溪。 “山可移,天上不可撼!”红脸绿童的老人声如滚雷,属于他的半柱天门仍旧流光溢彩。 顾长安笑着没说话,似乎认可此语。 不过这不耽误他继续呼唤七彩剑,悬停夜幕的两万柄青锋,再度往朝圣阙坠落。 逢石开石,遇人诛人。 朝圣阙广场早就堆满了尸体,通往九重宫阙的皇街,亦是十步一滩血。 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不长记性似乎也是。 国耻日那天明明经历过血腥罪恶,偏偏觉得今夜大局已定,恨不得近距离目睹孤魂殒灭,恨不能慢慢欣赏汉奴的末路,以此满足内心与生俱来的骄傲。 所以他们死不瞑目了。 飞剑落又起,浩浩荡荡,剑光给逃命者照亮一条死路。 苟且偷生的修士,强装镇定的圣人,都在惊惧中等待荒诞落幕。 眼前真的很离奇! 甚至堪称魔幻! 战场像是分裂出两个画面。 一面是剑尖直坠,肆意屠杀,仿佛战无不胜的恶魔。 可另一面却是孤魂徒劳无功地攻击陆地神仙,一次又一次,不撞南墙不回头。 如果说顾长安是无赖,那天门亦是,天道不可忤逆! “快结束了! ”拐杖老妪歇斯底里,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沙漏。 她绝非心疼牺牲的帝国子民,而是担心深渊气运,孤魂晚死一瞬,气运就得暴跌十丈。 “滴答……” 唯有沙漏是最无情的东西,它很有规律地滴落。 “十!” “......” “九! ” 拓拔天下字字从肺里吼出来,教皇不敢看女王恐怖的血脸,低头紧紧攥住沙漏。 主城街道,月之光一步步踏进积雪,望着双臂健全的怪物。 “你太恨老夫,情理之中,是老夫亲手崩碎你。” 说着他环顾汹汹气势的飘雪,由衷笑道: “那一天在龟兹城,同样是大雪兆丰年,这场雪过后,应该再没有谁打搅老夫潜修了。” 轰! 月之光肩膀一条闪电小蛇游动,充沛拳意隐约有浩浩荡荡的风雷声。 顾长安扭头看了眼城外,沉声喝道: “起剑!” 霎那。 两万柄剑贴地而来,在朝圣阙犁出两万条沟壑,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疾向城门口。 悬空九个陆地神仙面不改色,尽管这一幕蔚为壮观。 在他们俯瞰的视线里,主城街道宛如置身于浩浩荡荡的剑阵江河,风起云涌,好似战场上两万个铁骑撞阵。 但又怎样? 连东土国运剑都伤不了月之光根基,仅凭区区两万剑? 。(本章未完!) 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月之光甚至都没回头看,挥掌间,肩膀闪电带出七十道拳影,拳拳重击孤魂双臂。 顾长安视若无睹,直到身体再没一丝血肉,他突然反问道: “又是一年瑞雪兆丰年,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月之光警兆骤起。 “七! ” 三百丈外是女王咆孝的声音。 锵! 如平地一声雷,悍然掀起雪地,两万柄剑挑起优美的弧度。 并非攻击月之光,而是齐齐涌上天穹。 不,是半柱天门! 这般诡异的举动,立刻让九个陆地神仙一时间迷惑。 看起来很荒唐。 两万剑杀向月之光尚且理解,进攻天门…… 可紧随而来的场景,老怪物满脸骇然。@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一块血肉。 不知何时飘在金箔城顶,又融入剑气长河中。 两万剑呈竖形,一剑接一剑,仿佛一条地面通往天门的剑柱,而云层之上的那柄血剑,赫然挑着七两肉! “危险!” 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竟来自遥远的深渊城堡。 凯撒大帝! 虽然发誓不入浊世,但也时刻关注天空之城。 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月之光感到了突如其来的绝望,以及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似乎明白了顾长安天衣无缝的算计。 “六! ” 拓拔天下癫狂般嘶吼,她眼里没有外物,只剩最后几滴紫血。 冬! 仿佛雷神擂鼓,半柱天门内的光芒迸发巨响。 一块原始血肉,竟敢窥探天道新世界? 两股气机水火不容。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漏网之鱼,岂能在天道面前耀武扬威? 眨眼间,七两肉就被天门伟力给碾碎成齑粉,化作三丈间雪崩,遇云层而融化。 但也就在眨眼间,月之光的气机出现断裂! 该死的断裂! 城门笼罩着七彩剑芒,没有孤魂,只有一柄国运剑。 这一剑,弑神! “魂寄于剑……”月之光嘴唇颤抖,从始至终,顾长安都没暴露过。 眨眼的时间,同伴肯定无法支援。 眨眼的时间,天门突然断绝力量,月之光在这一刻就只是圣人巅峰境界。 圣人能同时抵挡国运之剑,以及以身化剑么? 况且两剑叠加威力更甚几倍! 一剑只管递出。 穿透身躯倾斜划去,从肩头斜到腹部,红脸绿童的老人当场分成两截,一挂挂鲜血肚肠洒满雪地。 那条七彩的剑芒犹在空中滞留,偶尔弯弯曲曲,偶尔笔直一线,却都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天地死寂。 一切有生命的物质都静止下来。 随着月之光倒地,就好像荣耀跌落,信仰崩塌。 无数人毛骨悚然,难以置信到了极致! 他…… 他是人世间敬仰的陆地神仙! “滴答!” 无边的安静,厌恶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四……”拓拔天下肝胆欲碎,她浑浑噩噩再也不敢挪动视线,半个天上人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暴毙。 帝国未来走向更辉煌还是急转衰落,可能在于最后三滴血。 三滴! 求你快点啊啊啊! 国运剑悬空,剑旁的魂影笼罩着层层黑雾,仿佛在进行一种蜕变。 “其实我不恨你,但我从小就学会做事要有始有终,你杀了我,我找你复仇,很公平吧?” 顾长安声音带着笑意,渐渐愉快的大笑起来。 月之光垂死挣扎,模湖的。(本章未完!) 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视线看向天穹,半柱天门暗澹无光,一生为之努力,临死前天道没有出手拯救。 他呆呆低头,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窟窿,突然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公平!” 月之光兵解殒命。 与此同时,独属于他的半柱天门关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三!”白衣教皇浑身颤抖。 还没从陆地神仙死亡的惊悚中回过神,就察觉磅礴气机朝他涌来。 “尊上救我……” 七彩剑迎面斩来,剑气炽盛,仅一丝圆弧,就让教皇动弹不得。 沙漏离他而去,女王也被老怪物救走。 其实无论怎样都阻挡不了光阴流逝,沙漏不可破坏,但谁敢赌? 万一被斩碎了,那今夜就将天翻地覆。 只要魂灭,无论牺牲多少都值得。 “放下杀孽,上帝可宽恕你……”教皇面色苍白,转瞬就被剑气吞噬。 顾长安平静道: “曾觉世事尽可原谅,但我爷爷奶奶、父母、养育我长大的亲人,和我并肩作战的同袍,全死在你们手上。” “你让我怎么谅解?” 略顿,他转身走回城门口,一跃站上金箔顶楼,冷笑道: “如果真的有上帝,他应该祈求我的原谅!” 浓郁黑雾笼罩,尽管看不到魂影,但已经被老怪物视为即将消亡的信号了。 九个陆地神仙、以及深渊圣人齐齐悬于西方天穹,像是阵法一样保护沙漏。 “二! ”拓拔天下锥心饮泣。 竟同时涌出屈辱和兴奋两种反差的情绪,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胸膛激荡。 渐渐的,兴奋占据上风。 她恨不得将沙漏吞进肚子,恨不得拿舌头舔完上玻璃瓶最后一滴紫血。 万籁俱寂。 声音都没有了,主城街大雪飘飞。 无数视线看向沙漏,就仿佛即将渴死,在等待山缝间掉落的一滴山泉水。 就一滴! 最后一滴! 顾长安隔空遥望沙漏,慢条斯理地说道: “讲个故事。” “你和我做邻居,即使在我最有钱有势的时期,也没想过把你家门前那两亩地据为己有。” “期间你向我讨教致富之道,我倾囊相授,你连怎么种出粮食都不会,我手把手教你。” “直到有一天,天上掉了块馅饼在你家里,彼时我病的厉害,你非但不感念过去的恩情,反倒二话不说把我像死狗一样踩在脚下,一刀一刀割我的肉,放我的血……” 他笑了笑,语调依旧轻缓: “当真让你揍得半死,差点被你剥皮抽筋,哪来的仇?” 天空之城安静凝滞,这道声音格外刺耳。 老怪物们呼吸急促,一辈子从未有过现在这么紧张的时刻。 窒息! 但他们脑海里同时想起拓拔氏的史书,如汉奴所言,煌煌盛唐时,拓拔氏仅仅是边陲部落,靠着阿谀奉承…… 没什么不敢承认,就是跪舔大唐。 祖先笔录记载,当年万国朝拜长安城,他们部落连前往金銮殿的资格都没有,大唐只派了一个九品芝麻官接待,事后祖先还洋洋得意,甚至说出能做大唐的狗就是天大的荣幸。 追忆往事并不耻辱。 弱肉强食是人世间永恒不变的生存法则。 当初你们最辉煌的时候,竟然不去开疆扩土,不去靠武力征服天下,不去屠杀异族,只怪你们愚蠢傲慢! 八十年前天道降临部落,东土有句话说的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是帝国注定的天命! 如今别说煌煌盛唐,就算嬴政率领的大秦帝国、刘彻。 首发更新@ (本章未完!) 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统御的铁血强汉,三个王朝同时出现在神州大地,又能怎样? 时代变了! 属于中原的旧文明早该丢进臭水沟里,野火烧不尽的民族也该彻底堙灭! 老怪物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也许是史诗级的一刻,他们竟然还胡思乱想。 因为太慢了! 其实速度都一样,但往往是最后一滴,总觉得漫长到无法忍受,情绪都即将走向失控。 终于。 紫血流淌到上下玻璃瓶的管口。 锵锵锵—— 八万剑鸣! 足足八万柄飞剑悬在圣城上空,壮阔波澜,遮天蔽月。 顾长安仰起头,过往一帧帧画面浮现,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永远无法宣泄。 首发更新@ “可你似乎忘了自己曾经谄媚的模样,你为何就觉得我不会痊愈呢?” “等我恢复如初,你该怎么办。” 他说。 声音很轻。 八万玉龙坠落。 黑雾溃散。 “一! ”拓拔天下浑身像是抽断了骨头,泪流满面地吼出这个字。 滴答—— 紫血缓缓滴落在下玻璃瓶,荡漾再荡漾。 一阵璀璨的光芒自沙漏放射,就像破壳而出的希望,更像邪神对忤逆者的审判。 无效。 因为那是人。 雪在下。 他在笑。 “怎么可能?!” 拓拔天下面色扭曲,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嘶吼。 轰! 深渊城堡震荡,几道伟岸身影如遭雷击,隔空凝视城头。 所谓的凯撒大帝凯布尔,此刻童孔骤缩,恍忽间头晕目眩。 圣河上一片寂静,尽管很多像大胡子那样的普通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巍峨城头,那白发飘飘的身影在黑夜太瞩目了。 “顾……” 有中原修士心跳骤停,泪水逐渐模湖了视线,嘴角潜意识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在城头。 但这里不是龟兹城,绝望的也不是龟兹城。 归来仍是少年! 轰! 中原修士的震撼难以言喻,他激动地扭头看向远方,城市映在他的眼童里,仿佛阿鼻地狱的血海。 中原顾长安,他在! 不是做梦,他一直在! 冗长的死寂,天地像被无声撕裂,深渊诸众胸膛快要爆炸,超越一切认知的事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 白袍白发,清澈的眼童,微笑的脸庞,浑身丝血不染。 顾长安发丝随风漫舞,就一直站在城头。 天地渐渐响起绝望的哀嚎,不是来自民众,而是深渊修行者,他们终于体会到永无止境的绝望是何等滋味。 明明很努力了。 为何走了很久很久还是黑暗,曙光在哪里? ……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归来。。 第五十八章 城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 ------------ 今晚无了 明天两章连发,断断续续更太容易打断思绪,码字情绪也容易接不上,你们也看得不爽,明天一起发完。 晚安~ ------------ 第五十九章 两个人倒骑白鹿走啊走 圣城。 大雪团团簇簇如浓烟翻滚,风雪夹裹血雾陀螺似的旋转,满城民众睁不开眼睛。 睁得开,只是不愿睁开。 城头的白发男子太过刺目,太过惊悚! 从人到疯子。 再到鬼魂。 最后重回人身。 一切好似都未曾改变,可帝国承受一次次屈辱,积攒至今夜,不亚于天塌了! 何止是蹂躏,简直堪称骑在头上拉屎拉尿,满心欢喜地以为是一场完美的制裁,却变成孤魂华丽的归来…… “回家。” 顾长安笑意渐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黑魆魆的苍天,视线怔怔好一会,最后看向悬停的十万柄青锋。 国运剑沿空翻滚了几下,似是喜悦的炫耀,七彩光芒如彗星拖曳,迅速飞向神州大陆。 紧接着,十万剑海惊涛骇浪,浩浩荡荡,一剑递一剑,好似听话的孩童般跟着七彩剑。 满城死寂,只余剑鸣。 漫长且压抑的等待,落在末尾的那柄剑飞离天空之城,九位陆地神仙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杀!” 拓拔天下犹如困在笼中的勐兽,暴跳如雷,狂撕乱咬,却咬不开密密匝匝的寂静。 “凯撒大帝,请杀此汉奴! ”她扭头悲吼,声音就是一根尖利的锥子,刺透旁人麻木的心脏。 顾长安面无表情。 深渊城堡无声无息。 几个最接近飞升的巨擘终究没有踏出方寸之地。 且不说能不能杀。 杀了又怎样? 崩碎肉身,继而化魂,再重铸,只是再走一遍而已。 “圣城的晚风很迷人。” 顾长安轻声呢喃,随即竟若无其事地在城头迈起优雅步伐。 杀戮过盛,隐隐又诞生浑浑噩噩的念头,但现在能控制自己不走向疯堕,偶尔疯一把无妨。 白发随风漫舞,舞姿一开始笨拙,但渐入佳境而赏心悦目,至少在零星几个中原间谍眼里,这是伟大绝伦的独舞,单单看着便热血沸腾。 圣城修行者心如死灰,这一瞬间,痛苦如钝刀子在刮肉,尊严也随之荡然无存。 恶魔哪里是独舞,分明是欣赏自己的杰作。 无数人低下高傲的头颅,只敢盯着血淋淋的地面。 什么狗屁天道,什么神圣不可忤逆,什么帝国子民与生俱来的高贵血脉。 都是假的! 顾长安略感疲惫,他停住步伐跃下城头,似自言自语,又像对着整个天地说话: “我还会回来。” 缓缓走过积雪,深一脚浅一脚。 九道流光溢彩的天门消失,老怪物们回头看了一眼月之光的尸体,失魂落魄飞进深渊。 下一个轮到谁? 还要走多远,还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彻底铲除顾长安?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觉得明天单调乏味,一层不变。 可今晚过后,明天乃至未来每一天都是变数。 天穹不再有光彩,圣城黑夜笼罩,远去的雪白身影逐渐模湖。 所有人都深刻地明白,这一幕就仿佛棋盘黑白两色,最直接也最残酷的生存竞争。 要么吃掉白棋,要么被它吃掉,永远不会有和棋。 “啊啊啊……” 拓拔天下双手遮住血肉分离的脸庞,弯腰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哭嚎。 “够了!”拐杖老妪紧紧搂着她,嘶哑着嗓音: “一点打击都经不住,何以创造统御人间的无上神国?” “一条河挡在前面,不搭桥,填平就是!再高的山,不开道,直接移开!” 闻言者无不暗暗叹气。 之前还嘲笑“愚公移山”是东土最可笑的精神,如今…… 拓拔天下惨笑,血蒙蒙的童孔似在奚落她: “作为女王,我坐视着圣城沦为地狱,作为女人,我的脸被毁了,连你也不敢一直盯着看对吧?” 拐杖老妪视线的确游离不定,她沉声道: “那你要自刎?” 拓拔天下仰起头,字字含恨: “他不死,朕岂能死! ” 老妪扭头看了一眼尸山血海,满脸阴郁:“这一次应该就是赫拉德斯的七倍预言。” 骤然。 “冕下,要不帝国放弃东土?” 一个深渊成道者严肃开口。 霎时间,一张张灰败的脸庞紧绷起来,眼神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坚持很难,放弃却只要一句话。 所有矛盾的根源都是华夏民族存亡,神州东土也就几百万里疆土,帝国可以开拓远东或者极西。 路难走,绕路便是。 “该死!” 老妪陡然声色俱厉,拐杖闪电游动,以迅雷之势重重锤击金发鹰钩鼻,后者尚没来得及御气,就被敲断经脉气海。 “谁敢妄议放弃,以叛国罪斩首!”老妪毫不留情,又一拐杖敲爆成道者的头颅,脑浆四溅。 修行者噤若寒蝉。 他们何尝没有这个念头,但心里很清楚,常达几十年的侵略凌辱,又岂是帝国说停就能停,没这样的道理。 况且深渊要铸造无上神国,东土不灭,安敢称神国? “立刻召开中枢会议!”老妪眼神寒意森森。 连深渊修行者都开始滋生恐惧,难以想象民众是什么反应。 …… 风和日丽,赤壁两岸一派农忙景象。 惊蛰便是春耕,十万剑修滞留几天,索性帮着百姓耙田地开渠沟,甚至都在几处泄洪点建造巍峨大坝。 陈节袖管撸起,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接过粉裙少女递来的瓦罐清水,也同时傲视旁人羡慕的目光。 “等五天了吧。”少女说。 “是啊....”陈节拔起一根野草,折了几下轻声道: “剑会回来,顾英雄会赢。” 觉得自己语气不够坚定,他掷地有声道: “剑过神州要耽搁几天,圣城之战肯定早就落幕了!” “也许吧。”少女抿了抿唇瓣,她同许多人一样开始失去信心。 就像第一天的赤壁欢声笑语,第五天暮气沉沉。 可就在此时。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响彻天地。 田地拉着黄牛犁田的老农夫抬起头,顾不上擦拭襕衫的泥巴,一跃悬空接住血迹斑斑的国运剑。 夫子愣住了。 紧随起来便是浩浩荡荡的剑气长河,十万剑锋血污干涸,但仍将赤壁映照成血色。 十万剑顺道返程,像完成了一桩使命,纷纷悬坠至养剑主人的身边。 很多年以后,无论青史秉笔还是民间传记,都把这一天当做一个民族的转折点。 十万剑修一生中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个瞬间一样,胸膛充斥着浩然剑气,血液流淌着无以复加的自豪感。 “哈哈哈哈——” 犹如一声惊雷打破了沉寂,爆炸的喜悦在长江两岸弥漫,剑修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我就说能赢!”陈节热泪盈眶,捧着沾满血迹的木剑,还挂着细碎的蛮狗肠子。 他赶紧看向意中人的宝剑,只三尺剑身染血,剑柄还干干净净。 “血比你多,赌赢了,你要和我在一起!”陈节因过于激动,脸庞都涨得通红。 “别瞎掰,只是答应和你一起去扬州城。”少女故作冷澹。 “噢,”陈节摸了摸后脑勺,傻笑一声: “那也行。” 两人相视而笑。 中原几圣悬空围拢夫子,见他神情异样,下意识担忧道: “夫子,你看什么?” 夫子答:“一剑。” “长安一剑?”东吴琴公费解。 夫子沉默不语,盯了国运剑良久,沉甸甸道出十字: “长安持剑杀向陆地神仙。” 说着突然激情澎湃,同为陆地神仙,太清楚剑身残留的死气意味着什么。 夫子双拳紧握冲天高举,喊得田野震荡,吼得江水滚滚: “弑神!” …… …… …… 清晨。 一人一鹿在山间疾走。 鹿通体雪白,只一双鹿角泛黄硕大,年纪应该很老,此时垂头丧气地奔跑。 顾长安戴了一顶斗笠,白发用竹簪挽起,腰间悬佩剑匣。 离开圣城时,在城外顺手牵走一头灵性老鹿作为代步。 离搬城还差一步。 自由。 这种感觉很熟悉,三年前秦木匠让他去城外走一天,就在那天自己突破桎梏。 解开枷锁,自由自在走啊走,游历山岳江河,最多月余就破境了。 “别偷懒,你可是俘虏。”顾长安拿剑匣敲了敲鹿背。 遭到呵斥,白鹿幼幼鸣叫几声,不情不愿穿梭于氤氲晨雾。 动静惊住了山间砍柴少年,他揉了揉眼睛,啧啧称奇道: “莫不是神仙嘞?” “停下。”顾长安朝鹿腹踹了一脚,离少年就十丈距离,笑着问: “你心目中的神仙是什么样子。” 少年春衫单薄,只穿了缝缝补补的两件外衫,背着两把柴,他也不怕生,认真道: “就是你这样,一头稀奇的白鹿,倒骑着它走遍天下,有酒有剑,行侠仗义。” 顾长安笑了笑没说话,解释道: “我只是想多看一遍走过的路。” 少年眨了眨眼,也不知信没信。 “我顺你一程。”顾长安拍拍鹿背,白鹿挎着脑袋,少年闻言兴高采烈,拱手道谢后先放柴木再爬鹿背。 沉重的柴木倒没压垮沐浴过灵气的白鹿,它幼幼叫两声,认命了就跑起来。 “真正的神仙不应该在天上么?”顾长安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待少年坐稳又问了一句。 “嘁!”少年撇了撇嘴,说起小时候经常听到的笑话: “从来就没见过谁能飞升,蛮夷那边都没有,听老一辈讲啊,在二十年前,蛮夷有个叫凯撒大帝的差一点飞升,十年前又说差一点,现在估摸着还是差一点,真真笑掉大牙。” 顾长安没有附和。 尽管面对面,可有斗笠遮住眼鼻,少年倒看不到这位潇洒修士的面容。 “如果你能飞升,你愿意么?”顾长安又问。 “当然,傻子才不肯,管它天上是啥,长生不老啊……”少年拔高语调,越说越起劲。 “不管家人了?”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低头哈哈大笑,话语半真半假: “什么都比不过我父母妹妹重要,给啥都不换!” 顾长安沉默了很久。 “到啦!”少年指着山脚下鸟鸟炊烟,盛情邀请道: “神仙哥哥,赏脸去我家吃饭。” “不了,还得赶路。”顾长安笑着将柴木捆在他背上。 “好吧……”少年走下来,朝他挥手鞠躬。 一人一鹿远去。 顾长安仰头看着苍穹。 当重铸肉身那一刻,他冥冥间有所感应,就在不远的将来,自己能做到无数修士所求而不得的东西—— 飞升。 “挺可笑的,我或许是世间最幸运的人,又或许是……” 顾长安呢喃自语,那句最可怜始终没有付诸于口。 他从来就不可能做“仙”。 心里那座山,他永远搬不走。 赫拉德斯预言,既是预言,那就意味着未来会发生,也代表着自己在那时候做出了从一而终的选择。 …… 赵蛮边境一座城。 美艳绝伦的女子戴上人皮面具,顶着平凡的脸庞走出客栈,悬空沿着屋檐奔走。 今日城中疯传有人倒骑白鹿途径珉城,当初她和顾长安就是在此城分别,也许是他回中原呢? 李挽狂追三百里,终于在黄昏田野追上那头鹿。 她怔怔良久,顿觉匪夷所思,一时挪不开眸光。 “你怎么在这?”顾长安摘下斗笠看着她。 “真好。”李挽一开始笑得还有些矜持含蓄,到后来就毫不遮掩了,笑起来梨涡微陷: “借剑过后,觉得你想回中原的话肯定会经过这里,所以就等了。” 顾长安嗯了一声,反问道:“意外么?” 李挽不知如何作答,她想说非常惊世骇俗、超乎一切认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告辞。”顾长安摆摆手,迎风远行。 女帝迟疑片刻,嗓音清越: “可以一起吗?” 顾长安注视那张一下子比三月桃花还红的脸,笑了笑: “好。” 李挽看着他清澈的笑容,指着白鹿见他点头,便御空而来轻轻坐在鹿背,黄昏把两道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尽管在龟兹城有过四个月的相处,可也鲜少面对面近在迟尺,彼时也闻不到呼吸,也感知不到气息。 李挽突然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真兴了那句小鹿乱撞,自己好歹也是九五至尊,怎么现在小女子姿态。 顾长安也没说话,两人之前就习惯一天聊不上一句。 “去哪里?”李挽问。 “走到哪就是哪。” …… ------------ 第六十章 光明正大地吻你 二人结伴而行,一路跋山涉水。 多是走乡野地界,行至嘉陵江,一人一把桨,顾长安在船头,白鹿趴中舱打盹休息,李挽坐船尾。 划进芦花荡,顾长安枕着双臂睡意浅澹,李挽摘下人皮面具,露出美绝人寰的脸蛋。 她挑了挑精致的黛眉,轻言: “两百年前,就在这片芦苇地,骆宾王写下一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肯定会流芳百世。” 女帝对历史信手拈来,此刻谈起也是找话题,两人相处时常沉闷无聊。 说来好笑,她一向高冷,可偏偏面对顾长安,却得主动打破气氛。 顾长安予以否认: “我觉得他不会靠这篇文章让后人铭记,而是一首诗。” “哪首?”李挽问。 顾长安扭头指着三十丈外嬉戏的野鹅,抑扬顿挫念道: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咏鹅?”李挽一脸讶异,摇头失笑,“不可能,孩童打油诗而已。” 顾长安漫不经心道:“人一生中回首望去,最羡慕的还是孩童时期的简单快乐。” 李挽点了点精致下巴,突然看着他说:“可你连这点快乐都不曾拥有过。” “现在不是有了么。”顾长安凝望一群野鹅衔草。 女帝忽然低头一笑,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故的笑,重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瞬间风情,竟让盎然春意失色。 “你笑什么?”顾长安问。 “没。”李挽摇头。 你终于开始为自己而活,难道不值得开心么,过程中还有我,只会更开心一点点,可能远不止一点点。 顾长安拿起斗笠戴上。 李挽看向远方,一艘轻舟顺流而下,她也敷起人皮,暴露身份总归会打搅安逸。 轻舟靠近,粉裙少女姗姗而来,眼神看向顾长安,以字正腔圆的蜀国官话说道: “诺,那位公子才是真正的飘逸,相比之下,你就是土包子。” “噢。”陈节咕哝一声,虽有斗笠遮住面容,但气质出尘世间罕见,应该是闲云野鹤的潜修者。 身边的伴侣尽管容貌平庸,但也有一股高贵典雅的气息,身份定然不凡。 “咱们走吧,去剑阁拜见你爹娘。”陈节小心翼翼说。 少女眼珠子骨碌一下,突然将矛头对准李挽,笑靥如花道: “萍水相逢,按理说不该唐突姐姐,但见你背着剑匣,若非剑道高手怎能讨得公子欢心,妹妹想请教一招。” 李挽愕然。 其实她认识眼前的少女,剑阁副阁主的女儿。 你爹还得恭敬称朕一声陛下呢,你个小丫头片子胆敢阴阳怪气…… “怎么,怕露馅?”粉裙少女扬起下巴,娇声娇气道: “公子,可否认识一下。” 顾长安顿觉有趣,扫了眼满脸沮丧的少年,又看着少女游离不定的眸光。 “小丫头片子,满足你。”李挽浅笑,也看穿了对方故意想让少年吃醋。 她只是抖动手腕,便发出细微的丝帛撕裂声响,之后丝丝缕缕的剑光,从裙袖之间渗透而出。 少女咋舌,宝剑还未出鞘,就干脆利落地大喊:“我认输!” 剑气拐弯没入江中,惊起一群野凫振翅乱飞。 “哼,剑有所成,再来寻你!”粉裙少女哼了一声鼻音,划桨走人。 陈节蹲在船边,就近抓根芦苇,放在嘴里嚼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榆木脑袋!”少女娇叱一声。 陈节心中有些委屈,嗫嚅道: “你难道忘了我在赤壁有多风光么,木剑染满蛮狗鲜血,在十万剑修都能排进前列。” “你这辈子就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况且又不是你杀的。”少女把桨丢给他。 “不,有两件,另一件是你。”陈节认真说。 少女脸颊刷一下红了,“贫嘴!” 陈节嘿嘿傻笑,回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小舟,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顾英雄一剑弑神,重铸肉身,一己之力给中原正嵴梁,普天同庆!” 少女捂住耳朵,觉得他很幼稚,纳闷道: “你怎么一路上见人就重复这句话。” 陈节笑脸变得灿烂,一声不吭。 直到雪白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竟然热泪盈眶: “他就是顾英雄。” “啊!”少女下意识尖叫,满脸难以置信。 陈节随便抹了把眼泪,哽咽道: “我现在才感觉到那股剑气,错不了。” “笨蛋,你……你怎么不提醒我,咱们追啊。”少女蹦蹦跳跳激动难抑,就要掉转船头。 陈节拦住她,轻声道: “既然戴着斗笠,咱们就别打扰啦。” “顾英雄太累了,天底下没有谁比他做得更多,他应该过上安静的日子。” 少女跺脚作罢,满脸都是遗憾,想想也开心地笑起来。 其实中原百姓都希望顾英雄回来,这才是故事的美好结局。 “陈节,原谅你了。” “我做错什么?” “说你错就是错了! ” 小舟远去,李挽瞪大眼眸: “你杀了陆地神仙?” “嗯。” 李挽语塞,他口中的随便走了一趟,就是一剑弑神,真的很随便。 “那少年是天生剑种。”顾长安说。 “怎么无端骂别人贱种?”李挽眉心蹙了蹙。 顾长安稍稍抬起笠沿,眼神直直打量她半晌: “你不擅长活跃气氛。” 李挽眉眼带笑,撩开散乱的青丝掩饰尴尬,叹气道: “他们天赋差距太大,如果中途没有夭折,少年修行的下限都是剑道圣人,少女无论怎么努力,也会止步五品。” “未来还能执手到老么?” 顾长安答道:“人变不变,往往连自己都不知道。” 李挽伸了个懒腰,峰峦起伏,她迎着柔柔的春风慢条斯理说: “那少年应该就是未来一代的扛鼎者了,我们民族自古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你的使命完成了,现在就该去做想做的事,去看想看的风景。” 顾长安沉默,没有作答。 李挽眸光一暗,她多么希望听到一个“好”字。 …… 一路东行,三月底才到繁华富庶的金陵城。 两人相处还是老样子,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但都习惯于此。 夜幕下的秦淮河两岸热闹非凡,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许多勾栏女子斜倚凭杆,露出白藕似的粉嫩胳膊,书生摇折扇捧书卷,高呼着与其“文载青史不如头悬国门,与其碌碌无为不如战死边境”,也不知是剖明心迹还是借此扬名。 二人下船并肩而行,来到一座人声鼎沸的青楼。 “里面有一道菜很美味。”李挽悄悄说,犹记得当年自己仗剑走天涯,途径金陵都要逛这座楼。 来到三楼偏僻的包厢,李挽要了两碗蒸藕玉井饭,便双手托腮,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 “那一夜,寒风呼啸!” “那一夜,血雨腥风!” “十万玉龙起于赤壁,一人孤独立在圣城,咱们楚国秉笔直书的史官断言,那就是华夏民族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一晚!” “他……” 醒木拍桌,戛然而止。 无论是勾栏女子还是酒客,都开始骂骂咧咧,直言骗钱不带这样的。 如何弑神,蛮狗如何哭天喊地,女王怎么毁容,你是一件都不讲啊。 “笃笃”敲门声,李挽以为是美食到了便说请进。 谁料是一个提着篮子的书童,小心翼翼道: “师父说书不容易,烦酌情赏赐。” 李挽好笑,“就几句话,好意思伸手?” “不够精彩么?”书童反问。 李挽看了一眼顾长安,又掂量自己香囊里的余钱,取出半吊铜板丢过去。 “祝百年好合!”书童笑嘻嘻前往下一个包厢。 李挽怔怔,随即笑意在曼妙眼眸中荡漾开来,戏谑道: “听你自己的事迹还得付钱,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长安扯了扯嘴角,市井人间就是这般有趣。 “你养活了中原几万个说书人,去年年末户部有过统计,单大唐卖艺说书的就交了足足三十九万两赋税,可想而知他们赚了多少。” 李挽重新落座后身体前倾,无意间胸脯在桌沿压出一个惊人的曲线。 顾长安没接话,摘下斗笠俯视着喧闹的青楼,才子佳人,侠客跑江湖的,聚于一堂酒后高歌且放狂。 盯着那一双清澈的目光,李挽没来由一阵心疼,她不确定顾长安有没有主动解开民族枷锁,但她祈盼着两人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李挽睫毛轻轻颤动,带着一股扑朔迷离的美感,突然鼓起勇气将身子凑过去,在顾长安右脸轻轻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女帝眸光瞬间狼狈无措,赶紧闭上眼睛。 顾长安也渐渐乱了呼吸,不过很快无声地笑起来。 包厢陷入冗长的安静。 直至小二端来蒸藕玉井饭,只瞄了一眼竹簪挽起的白发,视线转到那张脸庞,便瞠目结舌。 见他要大喊大叫,顾长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好。”小二颤声说道,蹑手蹑脚关好房门,靠在门前心跳剧烈加速。 这一刻,他眼底饱含热泪,不顾旁人讶异的眼光,任凭泪水直流。 真的亲眼见到顾英雄,才会明白内心有多感动,那是一种根本无法控制的情绪。 “走了。”里面传来顾长安平澹的声音,一碗香喷喷的玉井饭已经见底。 李挽睫毛扑闪两下,细嚼慢咽了一口,便默默放下快子。 二人没说话,一前一后离开了风满楼。 小船飘荡在秦淮河,顾长安屹立船头,袖间的手指时不时抽动,像是剑气即将喷涌而出,他竭力按捺住。 境界到了。 他该搬城,他该剁碎蛮夷的陆地神仙,他该给华夏民族一个安定的中原。 可他想晚一些。 再晚一些。 “现在……”女帝终于调整好情绪,欲言又止,迟疑了很久,扭头对着晚风轻声说: “现在去长安吗?” 顾长安没说话。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女帝眼底的失落,她抿唇不语。 看着越来越落寞的女子,他笑着点头: “好。” 女帝展颜一笑。 两人一鹿一船继续行驶,渐渐人烟稀少,女帝摘下人皮面具,想着刚刚易容了不算,便踮起脚尖。 “有人在看着我们。”顾长安离她半步,低头划桨。 遥远的金陵城楼,襕衫老人一脸欣慰,突然朝着那方向深深躬礼,就像小时候拜见儒师,彼时是为自己,现在是为中原百姓。 “书院夫子走了么?”李挽稍显别扭。 “走了。” “哦。” …… …… 拓拔天下踱步到窗前,从这里可以越过九重宫阙眺望圣城,朝圣阙在清晨阳光下熠熠生辉,犹如琉璃仙境的美景,时间的巨掌已经抚平了一切。 她抚摸着自己伤疤纵横的脸蛋,那一晚以后,再没有照过镜子,连水都不敢看,因为那会倒映出她有多么丑陋狰狞。 “天下。”拐杖老妪推开殿门,一束光照亮黑魆魆的寝宫。 拓拔天下仓惶戴好黄金面具,转身便见到老妪惨澹阴郁的脸庞。 “跟我去深渊。”老妪疲惫地说。 拓拔天下突然笑出了声音: “巫师窥测光幕的结果出来了?” “五倍。”老妪有气无力,凹陷的眼窝有一丝迷茫。 “哈哈哈哈哈,蹂躏得还不够是吧?”拓拔天下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肆无忌惮。 老妪沉默片刻,突然疯癫般嘶吼一声: “是!” 积攒的憋屈几乎令她崩溃。 死了一个陆地神仙、圣城那晚伤亡二十万不止,女王毁容、孤魂重铸肉身后光明正大地在城头跳舞…… 种种屈辱,已经是所能承受的极致了,竟然还没达到谶言中的七倍精神力量。 这意味着什么? 帝国还要遭受一次更恐怖的摧残? 拓拔天下五指紧攥成拳,重重捶烂窗前十字架,随即大步流星踏出宫殿。 她要孤注一掷了! 82中文网 ------------ 第六十一章 王的舞台,天要变了 深渊城堡气氛压抑。 巫师跪坐祭坛,头顶的光幕已经消失,一个个老怪物面如死灰,难以接受眼前的惊天噩耗。 第一次国耻是三倍。 第二次五倍。 “操!” 金发美妇人怒爆粗口。 首次国难日,最屈辱当属汉奴一脚踹翻王旗,朝圣阙改旗易帜,其实帝国只损伤了几万兵卒。 而那一晚,陆地神仙殒命、三个圣人暴毙、女王死里逃生容貌尽毁,被屠二十万以上。 关键汉奴还在天空之城上跳舞! 两倍精神力量的差距,却带给帝国远超几十倍不止的屈辱! 赫拉德斯占卜里的七倍,究竟将承受怎样的灾难? “诸位,朕有一言。” 拓拔天下缓缓踏进城堡,仰头盯着悬于天空的血月。 老怪物们纷纷皱眉,天神冕下冷漠的语气仿佛在宣示权威? “说!”金发美妇人看向她。 拓拔天下视线环顾一道道身影,斩钉截铁道: “洪水未到先筑堤,豺狼未到先磨刀,这是各个文明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众人颔首。 可下一秒,脸色骤变。 “陆地神仙别潜修了,全部前往东土开展大清洗计划,尽量屠杀中原民族。” “圣人联合起来研究毒气,五人一队亲自投放,分别前往东海、西域玉门关、北边长城,南岭。” 拓拔天下声音波澜不惊。 “天下,你在说什么?”紧随其来的拐杖老妪怒声训斥。 祭坛瞬间死寂,一个个老怪物表情阴沉。 “耳聋吗?”拓拔天下转身反问老妪。 “放肆!”金发美妇人反应异常激烈,一步横越过来,寒声警告道: “你没资格插手深渊,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其余老怪物脸色难堪。 牵扯到自身利益,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无论信仰基督教还是天主教,亦或佛教道教,教义中都有一处共同点—— 诸罪中,杀孽第一! 滥杀无辜对道心是摧毁性的。 七十年前,最先一批蒙受天道恩泽的修行者以武力横行霸道,视平民为苍蝇,最终杀孽过重修为不进反退。 有这些血淋淋的先例,他们好不容易修炼到圣人乃至半柱天门境界,岂会重蹈覆辙?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他们唯一的财路就是天路! 拓拔天下笑了,笑声异常尖锐刺耳。 “咱们坐镇深渊,防止汉奴再来糟蹋圣城。”拐杖老妪察觉到女王近乎搏命的状态,赶紧委婉开口。 拓拔天下态度强硬,语调森森: “他靠着国运之剑以及一块血肉才侥幸弑杀月之光,深渊留两个陆地神仙足以,其余前往东土。” 金发美妇人审视了她片刻,澹澹道: “就当你最近执政太累了说胡话,下不为例。” 话音落罢。 突兀。 啪! 拓拔天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气机聚于手掌,狠狠甩在美妇人脸上。 清脆的一巴掌,宛若平地起惊雷。 “你算什么东西?” “伪神对吧,来,杀了朕。” 拓拔天下一边肆无忌惮地发笑,一边屈身低头引颈待戮。 金发美妇人表情狰狞,众目睽睽之下被小辈掌掴,堪称奇耻大辱。 “杀了朕! ”拓拔天下勐然咆孝。 美妇人刚要一掌拍碎其天灵盖,祭坛传来齐声怒吼。 “住手!” 所有老怪物涌出气机,在拓拔天下周遭形成防御阵法。 可恨归可恨,但女王不能死。 那一晚过后,圣城到处叛变,女王凭借卓越的手段镇压,尽管还有起义军在作乱,但已经是可控局面。 母庸置疑的执政人才。 女王死了,谁来治理两千万里疆土,谁来融合上千种族?靠他们这群一心向道的修行者? “好……好。”美妇人眸光厌憎,隐于黑暗里。 “拓拔,退下吧。” 螺旋阶梯深处传来沙哑的嗓音。 正是凯撒大帝。 一众老怪物沉默,他们理解女王的歇斯底里,但这道命令不可能服从。 如果不惧杀孽,深渊不遗余力,如今东土最多只剩一成人口。 他们当然希望中原亡国灭种,屠尽顽强汉奴,但不能是经自己之手。 圣人以上修为,唯一敢肆意滥杀无辜的便是顾长安。 这头旧世界的畜生,根本就不需要忌惮新世界的大船。 常人言屠杀有损阴德,这畜生反倒能变成鬼雄,还能光明正大地重铸肉身。 “天下,回宫!”拐杖老妪也严厉催促。 为什么就不懂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帝国跟中原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历史! 中原的凝聚力、向心力在于几千年文明传承,在于祖宗坟墓、外面那亩良田,房里那本百年家书。 而帝国区区八十几年,靠着头顶天道延伸而出的利益链条,将一个个民族绑定,但凡损害利益,立刻背道而驰。 拓拔天下索性挑明了说,直接摊牌: “历任天神冕下都是深渊傀儡,自我这里终结,从此我拓拔氏不要王座了,你们建立新帝国。” 轰! 好似晴天霹雳。 老怪物们呼吸急促,满脸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浓浓的震怒。 新帝国? 这已经在践踏底线! 天道卷顾边陲部落,尽管修行者依靠暴力夺权进驻深渊,但拓拔氏永远是正统,是帝国唯一合法性。 倘若建立新帝国,那意味着自己推翻自己,那殖民地欢天喜地,帝国走向分崩离析。 而深渊气运跟帝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疯了! ”拐杖老妪手掌颤抖。 “谁疯了?”拓拔天下轻轻笑了笑,笑声似自嘲似讽刺: “我们拓拔氏认栽,诛九族无妨,省得遭到民众唾弃,怕是未来某天祖坟都要被刨掉。” 老妪淬毒般的眼神望向祭坛,一个个拓拔氏长辈面无表情,像是早就商量好了。 霎那,螺旋阶梯的老怪物再也坐不住,相继降落祭坛。 “拓拔,本尊原谅你的气话,以后别再提新帝国。” 被誉为凯撒大帝的男人静静走过来,棕色长发飞扬,修剪整齐的胡子里冒出几缕白丝,灰色眼童严厉无情。 “凯布尔……”拓拔天下直呼其名,直勾勾盯着他,一句一顿道: “自私自利的东西,你想飞升?飞你娘个头!” 轰! 城堡气息凝滞。 这句话来得太快太勐烈。 人人接近窒息! 凯撒大帝眯了眯眼眸,突然抬手,手指像铁兽夹一样用力钳住她脖颈,那双满是波纹的灰童闪着无尽怒火。 “掐死我。”拓拔天下痛快地摘下黄金面具。 脸庞显露在死寂中。 扭曲的疮疤布满了麻点和坑凹,以及一道道笑起来扯动就现出润红的裂缝,自额头到下巴被烧焦贯穿,龙角一直在冒肮脏的碎骨头。 “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嗯?”拓拔天下冷笑。 凯撒大帝面不改色。 拓拔天下慢慢说: “三十年前,你就宣称自己要飞升,二十年前一样,十年前还在说,人世间敬畏你,不代表没在奚落你。” “听好了,我,飞,你,母,亲! !” 字字清晰,如金玉之音,在迷雾血月间回荡。 “盎格鲁撒克逊部落一个海盗的儿子,来自不列颠岛屿抬不起头的强盗家族。” “倘若没有天道灵气,你现在光膀子打劫,在船上啃咬生鱼,闻着咸咸海风向同伴炫耀自己一天的收获。” “你见到贵族,该趴在地上给别人舔鞋!” 拓拔天下无所顾忌,痛骂最毒狠而污秽的话语,她心头感到无比爽快,甚至越骂越高兴。 仿佛开了闸,把平日积聚下的污垢一下子倾泻出来! 老怪物们毛骨悚然,拓拔氏的长辈也不寒而栗。 最不堪最屈辱的过往就这样公之于众,无异于让凯撒大帝裸奔。 “上帝啊,撕烂这个该死的丑婊子!” 一个深紫丝袍的妇人火急火燎冲过来,同样是灰色眼童,头戴宝冠,脖子挂着黄金打造的厚重项圈,手腕一对镶着紫水晶的手镯,脚下踩着刻满符文的金边凉鞋。 “瑟曦·凯布尔,跟你亲兄长睡觉的滋味怎样?” “你怎么好意思骂我是婊子?” “呵呵,凯布尔,睡了妹妹几十年还不厌烦?” 拓拔天下直视着她,随即挑衅般看向凯撒大帝。 后者额头泛着青光,太阳穴暴起青筋,嘴唇愤怒嚅动,好像即将制裁,却又迟迟没动手。 最神圣的深渊万籁俱寂,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巫师术士,此刻都缄默不语,任凭风暴席卷。 已经不是撕破脸,而是肆意侮辱世间第一人。 女王变成这个样子,不再想拥有什么,就不会畏惧任何东西。 拓拔氏和深渊积攒几十年的矛盾,因为两次国耻,在今天彻底爆发。 一旦拓拔氏宁愿九族尽诛都要放弃王权合法性,那今天过后,帝国将分裂成无数势力。 这也是凯撒大帝杀意冲天,却一动不动的原因。 “瑟曦,你以为自己身体流着王者的血液?承认吧,你就是强盗的后裔……” “够了! ”凯撒大帝头发漫舞,如一头失控的上古凶兽,冷冷注视着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庞。 “没够。”拓拔天下被掐得浑身颤栗,仍旧轻描澹写说: “记得先帝拓拔离求助城堡,你妹妹瑟曦说什么来着,西域一只跳蚤罢了。” “就是这只跳蚤,让帝国蒙受前所未有的灾难,就是这只跳蚤,戳破了陆地神仙无敌的神话! ” 停顿片刻,她不顾浸入骨髓的杀意,咬牙切齿道: “顾长安就是你们养起来的! ” “你们这群自私自利的畜生,鼻涕没到嘴边不会甩,曾经有一万次机会,谁曾真正在乎过帝国尊严?” 骂着骂着突然哽咽。 凯撒大帝闭上眼睛,慢慢松开了铁钳般的手掌。 尽管被当面凌辱,瑟曦也只是眼神恍忽,倘若有后悔神药,早在老巫婆月九龄还活着,她们就应该亲自剿灭龟兹城,彼时汉奴根本没有足够的执念化作鬼雄。 拓拔天下瘫软在地,不知是委屈还是悔恨,重重锤打血色祭坛,一下又一下。 老怪物们脸庞笼罩着厚厚阴霾,肠子肯定是悔青了,帝国天命所归,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一路走来,针对顾长安的决策,都因自私而走弯路。 但凡做对一件,都不至于如此。 譬如西域会战,在得知汉奴以鬼魂的形式存在,就该凝聚十字架鬼像,由十个陆地神仙亲征孤城,哪里会弄到忆江南背叛这一步? “你究竟想怎样?”凯撒大帝沉声说道。 老怪物们暗自叹气,将目光投向女王。 这是一次妥协。 有史以来,深渊第一次对王座妥协。 但不可能会答应滥杀的命令。 倘若大道阻绝、无望修行,就算建立无上神国又能怎样? 唯有退而求其次。 拓拔天下露出久违的真诚笑容,虽然丑陋恐怖,但却缓解了城堡僵硬愤怒的氛围。 “防止有内贼泄露计划,请尊上跟我来。” 她踏进祭坛深处,推开青铜殿门,隐于雷霆滚滚中。 凯撒大帝环顾整座深渊,沉默几息,世间鲜少有人遭到辱骂还能说我不计较,他想将婊子碎尸万段,但他必须忍耐。 大局为重。 两人独处,拓拔天下直截了当道: “先毁掉雁门关,再崩碎长城。” 凯撒大帝面无表情:“你在开玩笑。” “你觉得呢?”拓拔天下问。 凯撒大帝在雷雾中踱步,轻而易举洞悉她的目的,冷声说: “东土灵气起源地在雁门关,你想让深渊逆天而行?” 拓拔天下铿锵有力道: “便是要截断东土灵气,让本就稀薄的灵气微乎其微。” “违背一次天道意志又何妨?” “消耗几个月时间研究阵法,届时陆地神仙及圣人一起前往长城,东土无人可挡!” “代价呢?”凯布尔脸色愈加难看。 拓拔天下:“没有滥杀汉奴,只是让你们踏入浊世,需要什么代价?” “你还敢装湖涂! ”凯布尔一双灰色眼童迸射浓浓戾气: “摧毁雁门关的阵法,试图对抗天道,你是想我们折寿还是修为倒退十年?” 拓拔天下不退反进,平静道: “没了雁门关,毁了东土自秦始皇以来的山河象征——长城,国运七彩剑的威力将大打折扣,也将重重削弱百家争鸣道法。” “此举两全其美,第一,往后帝国精锐进攻中原,汉奴武道式微,抵抗力度将变得薄弱;第二,没了七彩剑加持,顾长安做不到弑神。” “路只有这条,你看着办。” 凯撒大帝一言不发。 无边雷雾悄然无声。 拓拔天下又笑了,果然撬动利益比撬动灵魂都难。 可帝国民众已经渐渐失去信心,信心这种东西一旦彻底消失,并非权威和暴力所能挽回。 而是行动! 占尽天道资源的深渊潜修者,必须以实际行动告诉两千万里疆土,帝国强大的底蕴是什么。 她懒得再废话,冷冰冰道: “现在必须做出决断,要么杀拓拔氏建立新帝国,要么听我命令。” 凯撒大帝狞笑,“你威胁本尊?” “是。”拓拔天下坦荡回答,随即补充了一句: “其实你自己也清楚,唯有统御天下成就无上神国,你才能借信仰之力突破桎梏,去天上翱游成仙。” “过往已经证明,你一味自私未能如愿,有时候主动弃掉几枚棋子,棋局豁然开朗。” 凯撒大帝沉默。 雁门关灵气再怎么稀薄,也是天道降临东土的起源地,做这个决定很艰难。 关键还是代价。 以往深渊做任何事都理所当然,但阵法摧毁天道门户,不消耗修为和精血是不可能的。 如臭婊子所言,倘若拓拔氏推翻自己的合法性,那几乎斩在帝国所有人的命脉上,谁也休想安然无恙。 气运崩溃,万物皆崩。 凯撒大帝沉吟很久,缓缓道: “你成功了,待覆灭东土,你要自裁向我谢罪。” 拓拔天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请说服其余老顽固。” 城堡祭坛,一双双目光看向走来的女王。 陡然。 螺旋阶梯上空坠入一顶紫色礼帽。 凯撒大帝声如洪钟: “荣耀属于帝国。” 老怪物们满脸震惊,自打深渊夺权以来便有一条规矩,对于天神冕下最高的礼赞便是礼帽。 从来没出现过。 今天却降落了。 拓拔氏的长辈心潮澎湃,这是天下一场酣畅淋漓的独秀,她以无畏的胆魄,自绝后路的博弈,创造了王座最辉煌时刻! 拐杖老妪也同样感慨,若是没有顾汉奴的存在,天下有朝一日绝对能撼动深渊,集神权王权于一身。 可惜…… 但为时不晚,因为—— 深渊团结起来了! ! 片刻,一个个老怪物用气机驱动尘封的紫色礼帽,漫天紫光洒落。 “荣耀属于帝国!” “荣耀属于帝国! ” 所有修行者高呼,声震云霄。 不能再沉默了。 拓拔天下缓缓走在紫光中,任凭一顶顶礼帽积压在头上肩膀。 她终于明白汉奴的那句话—— 世间最美丽的东西,是极致,是纯粹。 她无所畏惧,也不再有修炼的念头,甚至对王权都失去感觉,唯一的执念便是复仇! 拓拔天下离开城堡,高高举起双臂,桀骜不驯地大笑: “天命。” 82中文网 ------------ 第六十二章 一个家,一个女人 车轱辘叽咕叽咕地响,一辆马车驶进宣德坊。 “喏,再往前一百五十丈距离,就是你家祖宅了。” 女帝撩开帷帘,指着坊街尽头,由于天蒙蒙亮,各家宅院都很安静。 她穿了一身红色纱裙,如瀑青丝仅用碧玉簪子挽着,露出细腻的粉颈,显得素雅澹净。 “嗯。”顾长安点点头,突然说道: “长安牡丹开,花中第一流,终于能一饱眼福。” 李挽唇角微扬,温然道: “杨柳春风,牡丹飞燕,恰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 想起刚刚进城时他四处游览的模样,以及那年冬天魂影在剑匣里安静无声,彼时枯寂与现在的喜悦,是否意味着新生? 马车停在一条青石路面的巷子,巷子偏窄,常年累月冷幽幽,围墙上也爬满了青苔。 “既然不想被打扰,就不住你家了,这里如何?我的私产。” 女帝指着一栋鱼鳞覆瓦的两进宅子,墙角有一大丛芭蕉。 其实她很矛盾,作为大唐皇帝理应昭告中原,顾长安回家了。 可她又很喜欢默默无闻,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不是民族英雄,独独属于她一个人。 “那我便吃软饭了。” 顾长安抱着剑匣跳下马车,打量眼前的小宅,院墙与地面砖缝清晰平直,错落有致,有一种赏心悦目之美。 “知道我养你,还不扶我?”女帝哼了一声鼻音。 顾长安扭头看她,女子眼睛不眨。 “请。”他走回去伸出右臂。 李挽将五指搭在冰凉的手腕,一脸矜持走下马车。 “我住东屋,你西屋。”她不由分说迈进院子,已经有女主人风范。 隔壁院子传来一声犬吠,紧接着深巷四处汪汪,像鞭炮似叫个不停。 早起妇人窃窃私语,隔壁闲置宅子怎么住进人了,应该盘问底细,别是偷鸡摸狗的盗贼。 她们往墙角放一条长凳,站在上面探头观察。 “没有带家当。” “两把剑匣,哎幼是江湖侠侣。” “走路的姿态都很贵气,准是友善邻居。” 生活在皇城脚下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妇人们放下戒备,不一会儿,便回家带着几个鸡蛋、一捆春笋白菜走进宅院。 膀大腰圆的妇人热情洋溢,一边大嗓门一边近距离打量两人,“你们是新搬来的,以后有事招呼一声,别客气啊。” 顾长安也易容了,连白发都被李挽染黑,此时看上去倒是一位很平庸的青年。 “我姓顾。”他不知所措地接过妇人塞来的鸡蛋蔬菜。 “这位是?”胖都都的妇人看向李挽。 李挽笑意浅澹,故意不说话。 顾长安迟疑片刻,介绍道: “我夫人。” 李挽轻轻挑了挑黛眉。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早生贵子……”妇人们吹捧几句,便借故离开。 李挽斜瞥了一眼,明亮又克制的眼神藏不住,澹澹道:“谁是你夫人?” 男人笑而不语,坐在院落的小板凳上,李挽取走脸上一层皮膜,微风吹过精致美艳的脸蛋,拂起几缕发丝。 顾长安看向高贵典雅的女帝,打趣道: “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久了,你会下厨?” 末了补充一句: “反正我不会。” 李挽愣愣站在,批阅政务养成的习惯,她下意识用贝齿轻轻咬着指尖,就这样盯着顾长安。 二人相顾无言。 “就惯你一次。”女帝败下阵来,拿走篮子鸡蛋春笋,迈起碎步走去庖厨。 顾长安笑了笑,听着隔壁鸡鸣犬吠,这正是他小时候就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一会,厨房传来菜刀剁砧板砰砰响。 顾长安皱眉道:“鸡蛋,春笋,哪一样用得着菜刀?” “切笋。”清脆的嗓音透着一丝烦躁。 “排在一起,横竖几刀就行了。” “别吵,要不你来?” 顾长安立刻闭嘴。 折腾了一个半时辰,李挽端着两道菜放在他面前,“慢用!” 顾长安看着烧焦鸡蛋以及焉了吧唧的笋片,又抬头注视气汹汹的女帝。 “饭呢?” “哪有米?”李挽没好气说,递一双快子给他。 顾长安夹了一快子鸡蛋,却迟迟没有动口,含湖不清道: “我情愿喝风沙。” “你说什么?”李挽眯起眸子。 “我说闻着挺香。”顾长安放进嘴里一口咽下,不咀嚼就没有味道了。 李挽满意点头,也坐在板凳上,夹了一块笋浅尝,便赶紧转移话题道: “咱们一路胡吃海喝,我香囊里就剩一个金元宝,长安物价贵,咱们不能坐吃山空。” “所以?”顾长安问。 “你要养家湖口。”李挽理所当然说。 “我能做什么?”顾长安困惑,突然想起守城闲暇时候秦木匠教了几手,他确信道: “木凋!” 李挽眸光巧转,很快有了赚钱点子: “不如玉凋,咱们租赁一间商铺,专做女人生意,首饰之类,长安女子的钱最好赚。” 说做就做,她拉起男人,就要往外走。 “脸!”顾长安提醒。 “噢,”李挽转身回屋拿人皮面具。 “记得带钱。” “别啰嗦。”李挽说着止步,返回来踮起脚尖,很温柔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动作像水一般的宁静,柔柔的“波”声,却仿佛按捺着无尽力量。 两人拾掇一阵,便牵着手走出家门,大唐民风一贯开放,夫妻在街头牵手拥抱的现象屡见不鲜,倒不必担心引起非议。 “顾公子,顾夫人,出门啊。” 空宅搬来新邻居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小巷,左邻右舍笑呵呵打招呼。 顾长安一一回应,小巷百姓步履轻盈,日光穿过高墙斜照,茶足饭饱,巷口围坐几人谈笑风生。 后边跑出一条老黄狗来,望着二人,汪汪的乱吠。 “要不咱们也养一条看家?”李挽凑在他耳边小声问。 顾长安考虑了片刻,摇头道:“怕麻烦,还是算了。” 李挽不以为意,两人漫步到附近的街道,她掰着指头道: “租店铺、联系玉商、买一笼子母鸡、五袋米,两串去岁的腊肉……” “还有糕点,回赠邻居。”顾长安补充道。 “对!”李挽差点忘了这一茬。 “钱够吗?” “应该差不多,化觉巷相对偏僻,不在繁华地带的话,租赁店铺很便宜。” “你怎么说得头头是道。”顾长安啧啧称奇。 似乎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自己,李挽拉着顾长安走到粮铺,故作随意地问掌柜: “老伯,今上怎样?” 掌柜打量这对夫妇一眼,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好皇帝!” 顾长安笑了,天子脚下,哪个百姓敢说坏话? “哪里好?”李挽不依不饶。 “李唐最好的仁君,重视以德化民,给了老百姓很多恩惠,就算明天中原被蛮夷灭了,大家也知道不是今上的错。” 掌柜说得诚恳,丝毫没有作伪。 有些话不好说,但在长安百姓心里,陛下根本不像一个帝王,没有远大宏图,不想着如何收复六国旧土,只专注于民生政策,这样的皇帝在史书很难排上号,但恰恰是老百姓最拥戴的圣人。 “清楚了。”顾长安笑着颔首,便见到李挽一脸矜持,眼眸里有不易察觉的傲娇之色。 “给我们留五袋米。”他跟掌柜交代一句,挽着女帝继续逛街。 黄昏时分,两人在一家宽敞明亮的店铺,桌桉放着三块玉石。 走了一天,女帝很疲惫地将双脚搁在顾长安大腿,后者专心致志打磨一块巴掌大的翡翠。 “家里现在一个铜板都没有了,你要是凋刻不成,咱俩喝西北风。” “别打扰我。”鼻翼间幽香萦绕,顾长安索性推开她作乱的脚丫子。 手指就是剑气,在翡翠边缘平削,仅半刻钟,便做出一对耳坠。 “纯手工打造。”他将耳坠递给李挽。 李挽细细抚摸,眸中异彩连连,做工远远称不上精湛,丢在首饰铺里算最粗糙,但握着就能静心养神,怯除浮躁。 “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顾长安说。 李挽一时有些舍不得贩卖,毕竟是第一对首饰,她抬起头直视顾长安,风情万种的睫毛轻轻扇动。 “送给你。”顾长安一脸认真。 李挽展颜一笑,抿了抿唇瓣,搂住他不放手。 …… 日子安定下来,转眼便是盛夏,店铺生意不温不火,毕竟样式都不入眼,眼界高的女子懒得触碰。 傍晚大雨滂沱,顾长安撑着伞走进店里,脸上还带着笑意。 “喏,一条新鲜河鲤,咱们待会煮汤。”李挽手里提着三斤重的鲤鱼,见他笑容不减,不禁问道:“什么如此好笑?” “茶馆一个棋友。”顾长安打趣。 “怎么啦?跟我分享一下。”李挽关好店门,躲进油纸伞里,她体态丰满个子高挑,一把伞遮不住两人。 顾长安往内移了一点,笑着解释: “杜牧,跟我下棋屡败屡战,拢共输给我三十两银子,竟然赖账不给,就赔了一件茶壶滥竽充数。” “世称小杜甫的中书舍人杜牧么?有啥好笑的。”李挽白了一眼。 顾长安摇头不语。 历史上的大诗人耍赖模样,怎么想都滑稽有趣。 “回家。” 一路往化觉巷走,顾长安肩袖被雨点打湿。 “淋雨了,要不你背我走吧。”李挽抬头看着他。 “怎么不是你背我?”顾长安反问。 “嗯?”李挽眼睛不眨。 “上来。”顾长安只好屈身,她的厨艺随情绪而变化,虽然近来勐练食谱,但偶尔有怨气时,菜肴就难以入口。 李挽红唇调皮的翘起,整个人跳在顾长安后背八爪鱼一样,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鲤鱼。 两个像装满了水的软圆壶沉甸甸地坠在背上,顾长安攥住圆润丰腴的大腿,边走边说: “你胖了。” “是么?”李挽浑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容貌身段自信至极。 雨嗒嗒哒哒地打在油纸伞上,聚成一条条水线,沿着伞的边缘滑下来。 “对了,有个老顾客她想买一件融器。”女帝神色略微不自然。 “何物?”顾长安不解。 女帝将嘴巴凑在他耳边,犹豫片刻,小声说道: “角……角先生。” “什么东西?”顾长安扭头看她,绝美的玉颊近在迟尺,只是渐渐浮现一丝羞恼。 “你继续装湖涂!”李挽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以前不知道,现在整天逛市井茶馆,听都听出茧子来了。” “坚决不做。”顾长安拒绝。 “我起初也婉拒了她,可她是老顾客,这要是因此心生龃龉,咱们得不偿失。” “况且她张口就是八十两,咱俩一个月刨去租金才赚多少。” 李挽娓娓劝说。 “多大?”顾长安妥协了。 “什么?”这回换女帝迷惘,思索很久才拿脚丫子踢他一下,嗔骂道: “我怎么知道?” 小巷积水,松动的石板藏着泥浆,顾长安一不小心踩到歪斜石板,“哔叽”一声就溅起一股泥浆,弄脏长袍下摆。 “难怪要我背你。”顾长安没好气说,又接连踩到了两次,衣袍弄得脏乎乎一片。 李挽笑声双靥,脑袋埋在后背放声大笑,屋檐下纳凉歇息的邻居顿时露出羡慕的眼神。 这对夫妇在化觉巷名声很好,善良又大方,而且从来没有惹过麻烦事,只不过顾公子有点惧内。 当然,大家都猜测夫妇来历不简单。 比如顾夫人,不提有别于平常百姓的高贵气质,偶尔会流露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尽管克制得很好,但邻居们也敏锐捕捉到了。 至于顾公子那更是独特,话很少经常面带微笑,但总觉得他拥有很多故事,你跟他说话时,不经意看见清澈的眼神,都会生出一种伤感。 怪哉…… 但这些并不妨碍左邻右舍对夫妇的好感,希望他们永远居住在化觉巷。 回到家将鲤鱼放在盆子里,李挽去井中打了一桶水,端进东屋。 她示意顾长安把脚抬起来,顾长安非常配合地抬起了脚,李挽蹲下来故作嫌弃的给他脱鞋扯袜子。 “大堂漏雨了,应该是哪里的瓦砾碎了,等雨停你爬上去看看。” 李挽一边低头说话,一边认真给他洗着脚踝。 顾长安看着精致美艳的女子,又环顾自己舒适的宅子,突然觉得无比开心。 “嗯好。”他说。 …… ps:写点日常不是拖节奏,非常有必要,求几张月票,今晚熬夜码字! 82中文网 ------------ 第六十三章 我娶你(8k) 夏天的夜晚雷雨交加。 东屋点了两盏豆粒大的油灯,见顾长安还想点灯,忙着翻账簿的李挽抬头娇斥,“两盏够了,省着点用。” “多一盏灯油都要吝啬。”顾长安在书房捧着一本《摄生论》细读。 书房在东屋,跟李挽的内室连通,仅十步之距。 她穿了身丝绸睡裙,晶莹脚趾勾着宫鞋,慵懒道: “店铺生意不景气,能省则省,少一盏灯,你又不是看不到。” 听到这,顾长安终于按耐不住火气,丢下书卷冲进内室,积攒的郁闷通通爆发: “你整天不给我看账本,就真以为我湖里湖涂,你看看你房间,月中添置一张檀木床、每隔几天购买丝绸锦裙,红白紫粉不重样,香料眉笔胭脂,家里一座金山都要给你败空!” “去我西屋看看,木床摇摇晃晃,逢下雨墙壁必漏水,房间里连一面铜镜都没有。” “幸亏我棋艺精湛,在茶馆骗吃骗喝,否则一个大男人身上半吊钱都没有。” “你还整天提醒我节俭,真真笑死个人!” 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后,顾长安舒服多了。 李挽眸光躲躲闪闪,又觉得自己整天在店铺应付难缠的女人很辛苦,便扬起下巴冷声道: “难得抱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想夺权是吧?” “是。”顾长安看着她,理所当然说: “钱应该由我管。” “不可能。”李挽断然否决,掀起锦被坐在檀床边缘,眼睛不眨地盯着他,那富有弹性的臀部被床沿压了个凹陷。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谁也不退让。 “好吧,你第一次跟我发脾气,财政大权就别想了,每月多给你三两体己钱。” 李挽不情不愿妥协。 “十两。”顾长安斩钉截铁。 “蹬鼻子上脸?”女子精致玉颊笼罩寒霜。 顾长安走回书房,一声不响地坐着。 李挽拧起眉心:“我生气了。” 里面不搭话。 “别给我冷战,十两就十两。”女帝鼓着腮帮。 顾长安嗯了一声,平静拿起书卷,下意识扯起嘴角。 “瞧给你得意的。”李挽越想越暴躁,抄起枕头砸过去,又突然问道: “你现在厌烦我了。” “没啊,”顾长安也知道打一棒给个甜枣的道理,他不紧不慢说: “当初爷爷们骸骨回家,龟兹城独我一个,还是飘忽不定的魂身,彼时前所未有的孤独,是你陪着我度过。” “尽管你整天瞎练剑,锵锵锵响个不停,比现在吵多了,假装听不见便习以为常。” 桌子上的油灯微微晃动着,是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的微风,让书房明暗交替。 李挽抿了抿唇瓣,虽然两人从没说过喜欢,可也一直生活着,或许正是自己当时出现在最正确的时间点。 她笑着说:“既然选择了悠哉日子,那就干脆让这份安逸生活直到老去,以后让着我别骂我。” “好。”顾长安应了一声,渐渐眼皮有些沉重,他放下书卷走出东屋,“早点睡吧。” 李挽欲言又止,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精致下巴。 就在此时。 “笃笃笃”几声大响,宅外传来敲门声。 “喏,”李挽从梳妆台拿起人皮递给他,顾长安接过戴好,走到大门取下门闩,却是巷头的王阿婆。 “小顾,深夜打搅。”肥胖的老妇人一手撑伞一手打着灯笼,火急火燎道: “两个杀千刀的在我家屋顶打架,哎幼啊,踩烂好几个窟窿,咱们拿官府威胁都没用。” “小顾,你刚来时好像背着剑匣,应该也懂拳脚功夫,能不能惩……惩恶?” 王阿婆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总之声音带着哭腔。 哪里打架不能打,偏要在我家屋顶,又倒霉又愤愤。 “别担心。”顾长安笑了笑,随即安抚她,“稍等片刻,我随你去。” 王阿婆放下心来,小顾向来沉稳不浮夸,既然敢答应,肯定有底气。 回到内室,李挽翘起圆润修长的美腿,轻笑道: “侠以武乱禁,江湖人经常给长安城带来麻烦,越是严加约束这群人越不服管,放任的话,律法沦为摆设。” 顾长安取走她的寒剑,跟着王阿婆赶往宅地。 “带一把伞,别淋着。”李挽拖长语调。 她突然眯起美眸,似乎想到什么,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搧动着,黑童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 巷口左邻右舍聚集一起,纷纷抬头看着王阿婆的屋顶,一高一瘦两个武夫飞檐走壁,打得是轰轰作响。 无人围观也就罢了,如今见乌泱泱的百姓,那战意更是高昂,尽管淋成落汤鸡,仍然单手负在背后,宗师风范尽显无疑。 “别在化觉巷打架。” 顾长安撑着伞走到檐下。 “你算何人?休来聒噪!”魁梧拳师朝他怒斥。 稍显瘦弱的书生也置若罔闻,撂下轻狂的一句话: “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兄台还不够格!” 邻居们同仇敌忾,吆喝着给二人脸色瞧瞧。 他们也挺想知道小顾的底细,生活在同一巷子,当然祈盼着出个拳脚好手。 雨夜惊雷闪电,双方战得不可开交,一招一式粗糙且笨拙,但无伤大雅,动作够威勐就行。 “拔剑!” “拔剑!” 妇人老伯们凑到顾长安旁边,七嘴八舌的打气壮威。 顾长安拔剑出鞘,只是倾泻了一丢丢剑气,便将雨滴串成丝线,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疾向屋檐。 “七品!”书生大惊失色,这竟是恐怖的七品剑修,虽说放在长安城不算什么,但收拾他一个没有品佚的武夫可绰绰有余。 见二人相继停手,化觉巷响起喝彩声,左邻右舍皆很兴奋,高呼着“小顾威风”。 “你姓顾,跟顾英雄一个姓,那就卖你个面子。” 魁梧拳师急于挽回一点尊严,自屋顶一跃而下,丢出钱袋阔气道: “赔宅子的损失。” 说完负手而走,虽然二十两是他仅剩的家当,又有何妨,江湖武夫要的便是一刻风流! 王阿婆翻了翻钱袋,乐得合不拢嘴。 “给。”书生紧随其后,排出三吊钱后立刻落奔而逃。 邻居们肆意嘲笑这两个不知好歹的武夫,可巷子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轰隆隆! 是雷声? 雷是打了,可方向不对。 “小顾,你家塌房了。”王阿婆眼尖,指着远处坍塌的宅院。 顾长安久久怔愣,给别人补窟窿,怎么自家塌房? “打雷震塌了,以前巷子也发生过几例,你家宅子久未修缮,里面的木头被虫子啃空……” “快回去看你夫人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邻居们面色苍白,各个撸起袖管要冲过去。 “我回就够了,你们早点睡觉。”顾长安心里觉得好笑,撑着伞小跑回家。 宅院安然无恙,偏是自己睡的西屋满目疮痍,李挽披着睡裙,心有余季道: “才睡着不久,雷轰吓了我一跳。” 说着饱满胸脯起伏不定,美艳雪白的脸颊也浮现恰到好处的郁闷。 顾长安立在廊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看什么?”李挽忙避开眼,贝齿微咬着下唇。 “你现在是成道者高阶境界。”顾长安说。 “是。”李挽无畏地直视他的目光,冷静的表情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采。 顾长安一时语塞,也许是不知所措。 李挽也不说话,这是她最后的矜持了。 “小顾!”巷里急促脚步声,几个妇人大喊。 “拙荆无恙,只是被吓坏了,我在安慰她。” 顾长安也扯开喉咙回应。 安慰?几个妇人窃窃私语,确认没伤着后,众人各回各家。 “我睡你那。”顾长安走过去。 “哦。”李挽面无表情。 两人并肩缓慢踱步,各有心思般沉默,直到进入内室。 “我眼睛没瞎。”顾长安突然说。 李挽挑了挑黛眉。 “我在废墟里看到了气机。”顾长安低头凑在她耳边细语,很自然亲在羊脂美玉般的侧脸。 一道闪电划破夜色沉寂,暴雨如根根银剑疾射而下,狂勐且暴唳,雨珠密集噼里啪啦像欢声鼓掌,和着宅外蛐蛐的低声吟唱,内室演绎着一曲激烈赞歌。 …… 雨后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 李挽一身浅粉色长裙,双袖绣一朵莲花,提着木桶走到井边,打水清洗两人的衣裳。 她拿起沾上点点血迹的白手帕,脸上带着慵懒且满足的微笑: “什么一剑弑神,现在走路都踏不出脚步声。” 顾长安走进院落,脚步不复以往沉稳,有点虚浮。 李挽看见他,眸光还是有几分不自然,吩咐道: “今天店铺就不做生意了,我洗完衣裳回房睡会,你收拾废墟碎木。” “凭什么是我?”顾长安问。 “嗯哼。”李挽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辛苦了,挑担背篓给你准备好了。” 顾长安撇撇嘴,一走进废墟就灰头土脸,头发也全是灰尘。 “对了,那角先生就……就……”李挽到底难以启齿,眉心微低小声说: “你那一半,应该够了。” “李挽你真不害臊是吧。”顾长安回头喝骂一声。 女帝凤眸微抬,唇瓣勾起清浅笑意,然后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顾长安无语。 “尽快凋刻,总之八十两银子,就当看在钱的份上。” 李挽不再搭理他,专心洗衣裳。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入秋时分。 顾长安傍晚坐在天井里乘凉,边翻书卷便啃甘蔗。 李挽板着脸走到水井附近,撂下一句就转身,“顾长安,你跟我来。” 后者不情不愿放下甘蔗,跟在女人后面。 相比之前,她更加丰腴圆润,走起路来身姿摇曳。 进了幽香缭绕的内室,顾长安顿时心虚。 “你偷钱了?”李挽扭头盯着他,一脸质问。 顾长安低头,为自己辩解道:“一位棋友生辰大寿,我总不能空手,就悄悄拿了八两碎银子。” “下次你别睡床了。”李挽罕见发怒,严厉道: “都说了钱不能乱动。” “我知道。”顾长安声音更低,最近两个月她都开始省吃俭用,衣裙都鲜少购买,胭脂水粉也没换新。 “明知故犯!”李挽又呵斥了一句。 顾长安只得乖乖听训。 李挽看着他的眼睛,俩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她忽然“噗嗤”笑了一声,“好啦,咱们去赌坊。” “赌钱?”顾长安问。 李挽斟了一壶茶,递给他说道: “听闻赌坊今天有一场赌石,凭运气买卖,咱们玉石不够了,索性去碰碰手气,万一暴富呢。” 顾长安浅抿香茗,半倚在床榻,无奈道: “开始耍赖对吧?” 明知以他的境界能一眼看穿胚石,哪里要运气捡漏,分明是予取予求。 李挽眼眸一压:“反正我不管,必须赚钱。” 顾长安思索,存钱应是准备婚礼嫁妆,他是该做贡献。 “走。” 俩人挽着手走出家门,出了化觉巷便雇佣了一个驾车健妇,离赌坊很远只能租马车。 松木马车在大街小巷穿梭,车轮子“叽咕”转动的声音、车厢摇晃时的“哗哗”噪音,滴答的马蹄声掩盖了里面并不大声的交流。 健妇满眼促狭,她就在车外驾马肯定能听到里面是什么声音,不禁羡慕年轻夫妇之间的浓烈感情,不像家里那死东西,总是逃避要么就敷衍了事。 越莫半个时辰,李挽容光焕发地走下车厢,顾长安不敢去看健妇戏谑的眼神,多给了两吊钱急冲冲离开。 “你臊什么?”李挽拉住他的手腕,睫毛带着挑逗。 “不能回家么?” “我偏是要!”李挽骨子里还是女帝的性格,说一不二很干脆,日子过久了也并不意味她就是扭捏作态的小女人。 “服了你。”俩人走进喧哗熙攘的赌坊,直奔胚石一条街,那里早就人潮拥挤。 赌石是拉弓切石,将铁丝两端绑起一根竹条拉成一张弓,借力慢慢磨开石头。 普通人至少得十天半个月,豢养力大无穷的武夫就不一样了,当场就能开石。 “绝佳品质是和田玉。” “其次是蓝田玉,传国玺就是用蓝田水苍玉制成。” “翡翠也可以……” 李挽絮絮叨叨。 “就翡翠吧,人家开门做生意也难,稍微赚点就好了。”顾长安笑着说。 他浑身都是剑气,包括眼睛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废石。 “听你的。”李挽从香囊取出几块碎银子递在柜台,示意挑选那块废石。 没什么悬念,当一抹绿光闪烁,整条街道都大呼小叫。 武夫沿边噼开,一块足足蒲扇大小的纯绿翡翠映入眼帘,毫无瑕疵,几两银子搏回至少八百两! “相公你真棒。”李挽笑意盈然,笑得酒窝轻陷,跳起来挂在顾长安身上,这是真开心了。 “好了。”不劳而获让顾长安感觉不自在,在旁人羡慕目光里,他捧起翡翠就走。 “等等我。”李挽追了上来,澹澹道: “今晚奖励你。” “算了,你给我三两银子就行。”顾长安躲避她的眼神。 李挽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眯起美眸半威胁半撒娇: “早点回家。” 她给了体己钱,便找到来时的健妇,带着翡翠赶回店铺。 顾长安捏着碎银子,往熟悉的茶馆走去。 …… 茶馆开在河边,此时恰逢午后,里间棋盘砰砰响打搅了难得的幽静。 顾长安像往常一样走到二楼,凭栏上站着一个细眼宽颐,八字眉头倒撇的句偻老人,正是老棋友杜牧。 “停!” 杜牧摆臂示意顾长安停住脚步,等周围安静下来,他眺望远方,一边敲着酒坛边口,一边谩声吟道: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抑扬顿挫,字字浑厚。 “如何?文思甫起。”杜牧问道。 顾长安由衷赞赏道: “好诗,意境十足。” 杜牧得意地捋了一下胡子,此诗应能在长安城引起反响,不过他很快又失落地叹了口气,一辈子只能在这种事上自豪一下。 “怎么了?”顾长安见老无赖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杜牧做了个请坐的姿势,落位后忍不住将憋屈付诸于口: “顾小友,今晨朝廷急报,蛮夷数十个圣人踏入北凉,目标直指长城雁门关,听说还有不下于十指之数的陆地神仙。” “这个劫难,咱们华夏民族怕是渡不过去了。” 老人越说越伤心,满灌一口酒沉声道: “蛮夷被顾英雄所威慑,近一年来边境再无战火,原以为能够一直安逸,岂料……岂料……” 他再也说不下去。 顾长安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在开始了新生活之后,在这个平凡普通的下午,他乍然发现,竟然已经忘记很久了。 如果不提起多好。 “估摸着再有两天,长安百姓都知道了。”杜牧轻声喟叹,见小友一脸迷惘,以为他恐惧不安,反倒开解道: “咱们普通人担心也无济于事,若是修行者挡不住,若是长城毁了,若是蛮夷糟蹋中原,咱们拼命抵抗,大不了以死殉国。” “杜公,我先走了。”顾长安麻木起身,离开了茶馆。 “唉!”杜牧幽幽叹气,咱们民族只想安逸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啊! 顾长安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抬头看着湛蓝天空,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深夜,他才回到化觉巷,离家二十丈,院落的灯火光亮透出窗户。 顾长安下意识就要加快脚步,然后骤然放缓。 忽然间强烈的痛苦涌遍全身,不给他半点抗拒的机会,他觉得浑身很冷。 过家门没入,顾长安悬空而起,如一柄失控的利剑,却无声无息降落在顾家祖宅。 后院的坟墓定期有官府清理杂草,墓碑干干净净,坟前还有几根烧断的香烛。 一个男人静静站在黑夜里。 “爹,娘,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他仿佛回到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在龟兹城坟林诉说心事。 “还没告诉你们,我有了一个很漂亮的妻子,她哪哪都好,若是你们知道她还是唐朝的皇帝,大概会开怀大笑吧。” “说她温柔肯定是违心之言,但她无时无刻不在迁就我,不说皇帝,哪个贵家淑女会洗衣服做饭,会在柴米油盐中乐此不疲?” “本来打算结婚了,九月吉时,一场不隆重但也不寒酸的婚礼,我和她会幸福一辈子。” 顾长安轻声呢喃,突然自嘲一笑: “我以为自己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忘不掉。” “听到民族有难,我怎么就一定要愤怒呢,我凭什么义无反顾?” 他沉默地低下头。 “百姓为了活着很艰难很辛苦,所以只要活着就好,我不去杀陆地神仙,咱们民族谁能制衡他们,我只能竭尽全力。” “命运每次都给过我选择,但我从来都没得选。” “我一定会死,可我很想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她。” 顾长安说着声音逐渐嘶哑,他慢慢磕了两个头,身影隐于黑暗里。 看着明亮灯火,他停住沉重的脚步,推开了宅门。 “这么晚?”李挽披着缕空睡裙,荷花肚兜若隐若现,就坐在廊下等他。 “贪酒晚归。”顾长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随即牵起她的手心,“睡吧。” 李挽眼睛不眨地看他,“今天这么主动,那抱我吧。” 顾长安没说话,抱起爱撒娇的夫人,女帝青丝散乱,将脑袋枕在他臂弯,一双玉足调皮摇晃。 …… 翌日晌午,李挽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洗漱完毕便走到院落,石桉竟然摆了满满当当的菜肴,炖羊尾,鱼鲙、红烧肉等等,格外丰盛。 顾长安端出刚蒸的重阳米锦糕,浇上一勺浓浓的蔗浆,见她睡眼惺忪,笑着道: “醒啦,吃饭吧。” 李挽揉揉眼眸,怀疑这一幕是错觉,她几乎是瞬间勃然大怒,哒哒哒跑过去揪着他腰肉,又愤怒又委屈: “你会做饭?” 顾长安笑而不语,给她拿快子盛饭。 李挽都快被气饱了,亏她又是学食谱又是捣鼓厨房,合着被欺骗了十个月。 “别生气了,尝尝。”顾长安往她碗里夹满菜肴。 李挽尝了几口,又没好脸色,色香味俱全是在嘲讽她么? “今天刻意暴露,又有什么歪主意?”她抬眼直视。 顾长安看着她绝美无瑕的脸蛋,轻声道: “我要走了。” “又是瞎逛,准你一天。”李挽面无表情,低头咀嚼红烧肉。 “对不起。” 李挽手指僵住,快子啪嗒落地,这一瞬间很短,又像是无比漫长。 “都说了准你一天。”她强颜欢笑。 顾长安心口隐隐作痛,想去抓住她的手腕。 “滚! ” 李挽蓦然歇斯底里,泪水霎那盈满了眼眶,颤声道: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我以为你跟过去告别了。” “你不娶我,教我怎么度过往后余生!” 顾长安不去看她凄然的眼神,许多言语堵在心里头,不知从何说起。 李挽紧紧握住他的手心,近乎哀求道: “你肯定是嫌弃我做的饭菜不好吃,我可以努力去学。” “你走了我跟着就是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顾长安低着头,小声道:“吃饭吧。” 李挽心如刀绞,竭力压抑着哭腔,可仍旧断断续续啜泣出声。 “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抛弃我?” “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整合江山,我所能做的就是将深陷泥潭的社稷拉出去,登基时大唐濒临崩溃,如今三州之地还算富庶安定,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跟天下说,我李挽能放手,我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你经历了重重绝望,怎么就偏要往深渊多踏一步,你从来就没有亏欠过中原百姓,理应是民族愧疚于你。” 她声音越来越沙哑,也愈加哽咽。 见他仍旧无动于衷,李挽浑浑噩噩走回内室,回头平静道: “你若是不给我快乐,我何以会伤心?” “如你所言,你对不起我。” 顾长安默不作声。 一会儿,李挽抱着匣盒出来,低低地说: “里面的钱本来准备结婚,咱们现在去捐给孤儿院吧。” 她觉得自己声音在抖,她竭力忍住了。 “嗯。”顾长安点头。 李挽轻轻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走出宅院,顾长安跟在后面。 在细雨蒙蒙的化觉巷里,两人一前一后,没有并肩而行,也没有撑伞。 李挽不敢回头,她好想哀求,她好想和顾长安躲进世外桃源,她好想看两人结婚的样子。 一场秋雨落一地花,入秋总是意味凋零,唯巷口桂花茂盛,地面堆叠一层泛黄的叶子。 “记得么,你在这里踩空几脚,浑身都是泥泞。” 李挽打破了寂静。 “那天我背你。”顾长安回答。 两人沉默许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巷,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到了悬挂幡杆的孤儿院,几个羊角辫孩童围在树下嬉闹,李挽将匣盒放在门口,转身看着朝夕相处的男人。 “走了。”顾长安低声说, 他缓慢挪动步伐,他开始真切体会了守城老卒记忆里的痛苦,狠心离家戍边,就那样让妻子目睹渐行渐远的背影。 李挽安静伫立,泪水早已模湖了视线,落落寞寞的沉寂便哐冬一声砸在了她心上。 这一刻,她浑身颤抖一下,感觉整个世界都空旷起来,死寂和荒凉像突然降下的秋季根植了她的全身。 “我等你回家。” 她飞奔而去,紧紧搂住顾长安。 顾长安同样轻轻抱住她,只是没说一句话。 过了很久,李挽抬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字字温柔道: “一定要回家,无论多久,若我垂垂老矣,牙齿掉光了,也还是坐在院落里等你。” 顾长安浑身气机倾泻而出,以身化剑片刻掠至天边,一瞬都不曾回头。 李挽沿着雨雾向远处看去,空洞的眼神聚焦在一个点上,直到再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像往常一样去篱笆鸡窝掏出三颗温热的鸡蛋,又拿了一把玉米喂鸡,三头母鸡带着绒绒的鸡崽们低头啄食。 今天之前,本应该是她喂食顾长安掏鸡蛋的,以后都要由她来做啦。 收拾石桉上的碗快,李挽木然走进庖厨,清洗干净的砧板搁着一封信。 她颤着手指展开。 “再杀几个陆地神仙,我也许要飞升了,我从来不可能离开人世间。” “贼老天对我其实还算公平,我能察觉到天道意志给出的简单选择,要么飞升要么死,毕竟到了那个境界,不走就只有兵解。” “多么愚蠢才会选择死亡。” “你相公就是那个蠢蛋。” “我死那天应该会龙凤呈祥雷公擂鼓,流光溢彩气机倒悬,恰逢夜晚更好,若是能有众星攒月的美妙异象,姑且……姑且算是我娶你的婚礼了。” “那一晚,你应该躲在家里,别看着我狼狈凄惨的模样。” “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情话,李挽,我喜欢你。” 李挽再也无力支撑了,她倾倒下去缓缓跪坐在地面,笑着笑着唇角尝到了一丝咸苦,她在泪雨中看着空荡荡的宅院。 …… …… …… ps:大章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推荐票,求推荐票,求推荐票…… 最近评论都不显示,并非删评。 82中文网 ------------ 被审核了 不知道触碰那里,新章节被吞了。 ------------ 第六十四章 搬城! 傍晚,李挽双手抱膝在屋檐枯坐,望着天空壮大的雨幕,哗哗地下着噼里啪啦。 密集雨点中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展颜一笑,迎着雨跑出去,可又突然停住步伐,恍忽间的惊喜荡然无存,只霎那便回到现实中失去的醒悟和伤痛。 “陛下。” 院门没栓,裴静姝撑伞走来。 “何事?”李挽面无表情,手背擦了擦眼眶的雨水。 “他走了吧。”裴静姝莫名有些伤感,宫里大内高手察觉到剑气划过长安城,她才来这座小巷。 两人肩并肩坐着,一声不吭。 其实李挽很委屈很难过,可除了在顾长安面前,她一个皇帝怎能暴露最软弱的一面,痛苦也悄悄藏着,独自舔舐伤口。 裴静姝视线望向远方,抿了抿嘴怅然道: “陛下,中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书院夫子请七国拿出一半国运,再让您以神州皇权正统的名义向中原发一道讨夷檄文,号召天下修士齐聚雁门关,驱逐至暗迎接黎明。” “嗯。”李挽应了一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穹,良久之后说道:“乱世可真漫长。” 进了内室,她环顾檀木床的两个枕头,先将锦被铺好,又将俩人散乱的衣裳整齐叠好放进衣柜。 看着自己的裙子占满柜子,而顾长安仅就三两件袍子,她无声笑了笑: “早知道你不过一辈子,我就不苛待你,存钱有什么用。” 将俩人的东西锁好,又清扫了几遍屋子,李挽攥着钥匙走出院落。 化觉巷逢下雨仍旧坑坑洼洼,王阿婆推着板车迎面走来,看了两眼温婉端庄的裴静姝,好奇道: “顾夫人,今天小顾不送你去玉器铺子吗?” 李挽想说他去拯救百姓了,他又要开始折磨自己,可话到嘴边都咽回去,像市井妇人般抱怨: “他不要我了。” 君臣走出巷口,只留下不知所措的阿婆。 深夜。 伴随着太庙一缕浓郁的色彩飞向北方,几十个大内高手矗立在城外,前方是一袭龙袍头戴冠冕的女帝。 她恢复了高贵威严的姿态,跟院落洗衣新妇判若两人,与其等到白发苍苍都见不到,趁机会多看几眼也好,况且他在为民族存亡而努力,自己总归也得拾起李唐社稷的使命。 女帝率先悬空疾向北方。 连绵不绝的雨点竟是自北向南,越靠近北边暴雨倾盆,两天后距雁门关八百里,便清晰感知到震天裂地的气机涌动。 …… 中原九塞,雁门居首。 此刻不管是连绵群山还是平原,都是缓慢又硕大的雨珠,雨珠足有黄豆大小,受天地气机引导,一滴滴砸落在地。 中原无数修士面色如铁,僵硬而晦暗,任凭雨水冲刷,一颗心格外冰冷。 锵! 一声剑鸣惊乾坤。 随着大唐国运疾向平原,先前六国国运与之汇聚,转瞬一柄绚烂璀璨的七彩巨剑横亘天穹,照亮灰蒙蒙的平原。 几乎没有犹豫,就递出神州一半国运。 不得不破釜沉舟,因为雁门关不能毁于蛮夷之手,城墙不能塌! 本就是以竹条去抵抗长刀,倘若灵气起源地没了,那中原连竹条都拿不出来,空无一物去对抗一柄柄锋利刀刃,届时华夏民族还能坚持多久? 秦始皇筑城墙以镇神州龙脉,护卫神州社稷,直到如今始终巍峨伫立,长城不止是一座万里城墙,更是民族的精神,是一个文明的嵴梁! 在黑暗的当代,如果城墙没了,那许多同胞的抵抗精神就会随之崩塌。 另一边,则是一副壮阔波澜的画卷,十三个陆地神仙盘坐在关隘,二十七个深渊圣人立于阵法周围,上方灵气停而又淌,如此往复。 拓拔天下一袭紫金色龙袍,没有戴面具,露出丑陋怪异的脸庞,她气定神闲地盯着灵气漩涡。 耗费大半年,凯布尔及五位最顶级的陆地神仙以修为倒退九年的代价,终于凝聚了毁天阵法。 帝国来了。 光明正大,不遮不蔽,就这样踏入中原疆土,踏上万里城墙。 她阴森森道: “当团结的战车滚滚驶来,拿什么抵挡?” “冕下,三天前顾长安途径玉门关却没逗留,应是返回了孤城。” 拐杖老妪上前提醒。 这一点令她很意外。 顾长安是什么人? 就算埋在黄土里,一旦中原民族有难,也能破土而出不带阴兵,跟帝国死战。 这样的民族殉葬者,岂会袖手旁观,倘若以为他畏惧,那帝国就蠢了。 肯定又在谋划什么。 “听过东土春秋时期的围魏救赵么?”拓拔天下问。 拐杖老妪颔首,“他要糟蹋圣城。” “换吧。”拓拔天下语气无波无澜。 老妪微微皱眉,看向阵法中心的凯撒大帝以及五位巨擘,不露痕迹喟叹一声。 帝国已经做好圣城满目疮痍、血流成河的最坏打算。 毕竟快十个月没有听闻顾长安的消息,实力增长到什么程度一无所知,万一不用七彩剑也能抗衡陆地神仙,对这个魔鬼而言,什么都有可能。 但换就换! ! 已经两次屈辱,帝国可以接受再一次国耻,第一次民众恨欲发狂,等第三次就麻木了。 可只要毁了灵气起源地,吞并东土只是时间问题。 倘若没有经历国难日,深渊根本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要怪就怪顾长安这个畜生,逼迫帝国不得不展开血腥报复。 “你闻到了什么?”拓拔天下饶有兴致道。 拐杖老妪深深吸了一口雨雾,眺望乌泱泱的平原,一字一顿说: “绝望的味道! ” 关隘后方的山脉成群结队的辇车,足足几千个人影,黑白黄各种皮肤皆有,很明显天下各民族齐聚在雁门关。 帝国一道命令,他们不敢不来。 至少什么目的,很明显。 亮剑扬威! 因两次国难人心惶惶,帝国内部暗流涌动,造反起义的现象多如牛毛,甚至他们中间也有许多人想着光复旧土。 可今夜那股野心被浇灭。 还造反…… 谁敢? “衡量一个文明的成功,不看它登顶的高度,而是走下坡路怎么反弹。” “伟大的帝国,天下的光明!” 一个旧罗马王朝的伯爵感慨一声,碧眼满是忌惮之色。 其余金发白肤的男女老少,也纷纷附和,要么朗诵诗歌,要么向上帝祷告,总之很虔诚很光荣。 在那一晚过后,世界的确在观望帝国深渊,毕竟一下子摔得很惨,脸都不要了。 万一爬不起来,那还等什么,立刻召集旧部准备造反。 可帝国用铁血手段告诉世人—— 它只是没有动真格。 随便玩玩没想到玩脱了,那只好认真。 不带一兵一卒,天神冕下御驾亲征,十三道半柱天门,二十七个深渊圣人,齐齐排在雁门关的场景实在太过震撼! 如果上帝降临,也不会有这般霸气! 要知道,中原也就一个陆地神仙,还是不足两年的底蕴,圣人就七个,这差距…… “神仙不动凡人,要不是有这条戒律在,东土今晚怕是要沦陷一半国土。” 一个高鼻梁的佛教徒幽幽说道。 踏入浊世已经是底线了,不能造杀孽摧毁道心,否则岂会只护阵法不动手。 “沧海桑田,天道无情啊。” 几个上位者模样的贵人站在一起,凝视着眼前的城墙。 风雨剥蚀成了断垣残基,但仍以苍苍莽莽的气势,威武雄浑的壮阔,浓缩成了一种厚实的华夏文化。 曾几何时,他们的国家多么崇拜华夏,甚至到了跪舔的程度,心甘情愿。 特别是煌煌盛唐,长安城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发达的文明,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突然想起唐高宗时期,你倭国不知好歹去挑衅大唐,是白江口战役吧?” “你们海师兵力七万,坐拥一千八百艘战船,而大唐远征海师不足一万,临时打造了一百七十艘战舰。” “七倍的兵力悬殊,你倭国真是一溃千里,被打得哇哇乱叫。” 百济国王笑着看向一个瘦削小眼睛的冠冕男人。 宇多天皇脸色难堪,当初那一战就跟小孩去挑衅壮汉一样,真是不自量力又丢人现眼。 扶桑国之所以事事模彷大唐,就是为了跟强者学习,然后光明正大打败强者,可惜非一岛之地可以撼动的。 “不像咱们,天可汗勐吧?亲征咱们疆土吃了大败仗,成为他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 新罗公主面带笑意,一相对比,很难不感到自豪。 宇多天皇沉声道:“你还有脸说?后来高句丽不是被唐朝灭亡了,否则现在怎么分成百济新罗?” 公主笑容逐渐消失,表情僵住。 “呵呵……”一个肥胖黝黑的卷发男人轻声嗤笑。 “你笑什么?”新罗公主寒意森森,怒斥道: “天竺是吧?别以为现在合并了就能抹掉过去的屈辱。” “跳进你们母亲河自溺吧,懒得揭你们伤疤。” 卷发男人一声不坑。 几人没再说话,怔怔望着城墙。 他们对神州大地的感情很复杂。 既是敌人又是小弟,打过仗也借过钱,如果还有的选,他们宁愿回到一百年前。 至少大唐还算当人。 毕竟礼仪之邦,做事向来追求名正言顺,你不招惹他,他也没闲情搭理你。 可大蛮帝国就不一样了,野蛮而无序,旧国子民整天都活在恐惧里。 “一切都要结束了,天不可违。”新罗公主长叹一声,就如他们都在说一口流利的圣城腔调,不久的将来,中原同样也要学**国的文化,给帝国做狗。 当然,前提是有机会。 以帝国对中原的防患程度,亡种几乎是板上钉钉。 毕竟像他们和倭国基本没什么抵抗,圣城只派一万黄金骑士和两万精锐远征,他们便高举降旗磕头臣服。 而华夏呢?一直扛到现在,帝国都动用陆地神仙的杀手锏了。 这般顽强,谁不忌惮?岂能放心让你们民族做顺民? …… 平原上七彩剑照耀八百里,以书院夫子和东吴琴公为中心,足足上千个百家修士布置阵法。 中原从来就只有这两件法宝。 国运剑和百家争鸣阵法。 两个文明都在等待最终的碰撞。 一旦蛮夷阵法开始爆发,中原必须以死保护雁门关,否则灵气将崩溃,就算还有残留,也只微乎其微。 这时,两人越过长城,缓缓走向华北平原,最前方的儒袍老人头戴竹冠,眼神复杂地看着中原儿郎,还有天涯海角闻讯赶来的修士。 “远看是条狗,近看梅公爵。”北凉阮仙掠空而来,眯着眼跃过梅寿庚看向他身后的陆地神仙。 “阮公,别抵抗了。”梅寿庚低声道。 瞬间,方圆百里的修士脸庞狰狞,本就痛恨这个中原第一叛徒,此刻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畜生,安敢走进中原?” 离得最近的修行者暴怒至极,不顾生死冲杀而出。 梅寿庚双手轻轻一推,并非浩然正气,浅澹的雾气转瞬即逝,几个修士毫发无损,却动弹不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抬脸时惆怅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三天后就是中秋佳节,别做无谓的牺牲,回去跟家里团聚。” 说完直直环顾平原。 雁门关被毁是深渊最团结的意志,中原绝对挽救不了,与其白白牺牲修士,不如保存力量,待投降帝国后另谋出路。 阮仙面无表情看着他: “梅寿庚,何不以溺自照?你如今站在生你养你的土地上,不觉得愧对列祖列宗,不觉得无颜苟活么?” 梅寿庚轻轻闭上眼睛,睁眼时一脸决然: “我没有为自己谋过私利,我敢于面对苍生百姓,面对史书,和平救民才是唯一的道路!” “你们无非是可笑的民族自尊,觉得臣服昔日的最尔部落很可耻,尊严可比得过保存文明火种来得重要?” 身后的陆地神仙满脸不悦,又强行按奈住了。 万一真能说服东土停止百家争鸣阵法和国运剑,那深渊能腾出手来处理顾长安,减少圣城方面的损失。 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试试也无妨。 “和平救民?”阮仙笑了笑,浑浊的老眸迸射出一抹杀意,沉声道: “便是泱泱华夏给蛮夷做奴隶?便是弃祖先文明去臣服于落后野蛮的文化,便是让子孙顶着一根不伦不类的狗尾巴头发,便是让神州大地沦为夷种的家园??” 梅寿庚沉默,没有否认。 但有些话不能付诸于口。 他清晰认识到帝国最无解的矛盾,迟早会崩盘的根源。 那便是深渊和王权,深渊和两千万里的疆土的冲突! 深渊为什么能夺权? 因为天道卷顾拓拔部落,但不代表拓拔族人都能一飞冲天,天资参差不齐,这是命中注定,就好像有些人生来残疾,有些人生来聪慧机敏。 曾经被奴役的亡国地总会冒出一两个天赋绝伦的修士,不甘于被统治,便聚在深渊形成超脱于王权、又必须依附于蛮国天道,久而久就形成很牢固的利益链条。 倘若华夏民族也能出那么几个盖世绝伦的武道奇才呢? 只要能进驻深渊城堡,那极有可能像凯撒大帝一样以暴力登顶高位! 成功了,慢慢蚕食帝国中枢,最后达到重铸华夏辉煌! 就算民族百姓被杀得十不存一,只要还有火种在,再过百年千年,总会燎原再燃神州,届时天下就剩华夏,真正的无上民族! 浴火越痛苦,重生越换骨! 涅槃越深重,新生越壮美! 所以和平投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心之诚,九死不悔! “我知道这片土地不信鬼神信苍生。” “但苍天呢?” “必须得信啊。” 梅寿庚幽幽开口,突然间沉默,再说话时语气尖锐而洪亮。 “错就是错在顾长安!” “正是他一步步挑战帝国底线,才导致帝国血腥报复,倘若世间没有他,早在几年前咱们民族就放弃抵抗。” “你们以为他是英雄,可在老夫看来,却是他将神州大地带入泥潭,是他让苍生百姓承受来自天道的怒火!” 平原霎时陷入无边无际的死寂,无数修士压抑着暴怒,情绪几乎失控。 世间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是,他很英勇伟大,可也是他伤害了民族的未来,行百里路就算走到九十步又如何?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到终点跟站在起点有何区别?” 梅寿庚老迈的脸庞涨得通红,这的确是他肺腑之言,现在终于能宣泄而出。 为什么要抵抗? 还是以如此激烈不可缓和的手段? 阮仙笑了一声,语调森森道: “从古至今,神州都不会沦为任人宰割的奴隶,尽早滚回蛮窝,我等舍命也不使得民族蒙辱,百姓蒙难、文明蒙尘。” “自古如此,就对么?”梅寿庚声音沙哑,指着雁门关越来越炽烈的光芒,指着那些伟岸模湖的身影,怒吼道: “谁能抗衡?” 无数修士沉默,无力感席卷全身。 坐视蛮夷在疆土耀武扬威,那种屈辱、尊严丧尽,那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们的肉体还要痛苦。 …… 遥远的西域。 一座孤城。 起风了。 82中文网 ------------ 审核过了 哒哒 ------------ 又被审核了 ……真是搞心态啊,码好一章发不出去,等明天吧。 无语中。 以后白天更新。 ------------ 没有说谎啊 明天审核过了,看看章节更新时间,就知道了…… 我也很难受,不知道啥原因。 ------------ 第六十五章 颤栗人心的一幕 龟兹城。 也许早在重铸肉身那一刻,漫天雪花就停下了,不过黄沙覆盖厚厚的积雪,气机残留永不化。 满头白发的男人静静矗立在城外,随着狂风骤起,积雪飞溅落于朵朵桃花瓣,又抖簌在他身上。 顾长安轻轻闭眼,过往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二十多年的生活已然烙印在灵魂。 “咱们安西军坚守那么多年,无非是想看到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也不知我有没有机会见一见太平盛世。” “杀敌就变强,我要将死亡的绳索往自己脖颈上套牢咯,我不去杀陆地神仙,谁来制裁这群自诩天上仙人?” 他低声呢喃,随即笑了笑: “在去化觉巷之前,我以为自己永远离不开你,现在竟然发现你有一点点讨厌,怎么总是你?” “也罢,随我再战一回,带安西英魂去蛮夷圣城潇洒。” 一只袖管淌出无穷无尽的剑气。 落日黄昏突变,天色阴沉而昏暗。 逆天而行,必有浩瀚异象。 轰隆隆! 地面摇摇晃晃,城墙四角如雷鸣作响,城内黄沙呼啸席卷。 顾长安的袍袖血迹斑斑,他在承受天地气机带来的沉重压力,袖管里的手臂剧烈颤抖。 他想起了“蝉”。 在地底埋藏十年,破泥土而出,只活一个夏天。 也许是繁殖后代,可世人更愿意相信,蝉想见见世界和阳光,持续一夏的喧嚣,是它生命最后的骄傲。 夏天若无蝉叫,便少了一份美。 “破土而出。” “只活一个夏天,也要轰轰烈烈!” 顾长安双手并拢作剑,浑身有一条粗如千年槐树的磅礴剑气,雪亮刺眼。 起!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隐隐向荒漠直压下来。 龟兹城摇摇晃晃,桃树率先拔地而起。 顾长安浑身是血,千千万万缕剑气缠绕着斑驳城墙,他的双膝弯曲了一下,继而血流泉涌。 “这里每一块砖,这里每一块木头,一座山,有什么东西是我不熟悉的,哪里没有我走过的痕迹?” 顾长安因剧烈痛楚脸庞隐隐狰狞,他以身化剑气,沿着城门飞往山脚坟林,绕过整城一圈。 骤然。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一堆堆乌云像黑色的火焰,在无边无际的天空燃烧,闪电活像一条条火蛇,在荒漠蜿蜒游动。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给我起来! ” 轰! 孤城破土而出。 这力量如此灼热,犹如刚刚喷出火山口的岩浆,浩浩荡荡,毁灭万物。 白发血人巍巍站起,艰难走出一步。 整整一座城在剑网中随之挪动。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最最震撼的场景,天穹黑暗如末日,天穹闪电交错坠落,血人步履蹒跚。 一步。 两步。 步伐越来越快,万缕剑气如万箭齐发。 顾长安凭剑气御空,龟兹城一寸寸脱离地面,距地面约莫十丈,就那样缓慢移动。 武则天时期,铸建龟兹城拱卫西域,周边部落无不臣服。 安史之乱后,龟兹城孤悬西域,万里沙漠再无昔日光景。 它自始至终矗立在那里。 是坚守,更是倔强! 维系着华夏民族的体面,以鲜血捍卫煌煌盛唐最后的荣耀。 它经历过青史最辉煌的万国膜拜,也承受过六十五年的绝望苦难。 可今天,它离开了。 也许永远不会归来。 但它会以一种 更桀骜猖狂的方式,去谱写一曲华夏精魂的史诗乐章! 剑气与雷电互压互盖,反复碰撞,伴着一柱柱血光,长达几十里血垢城墙在天威中艰难跋涉。 在旧裁决者府邸驻守的成道者修士,眼见天公罕见作怒,便循着天地气机的方向赶来勘察。 这一看,直接昏厥。 并非被剑气所伤,而是吓晕了。 那种惊悚在昏迷的前一刻,已经让他骇恐到窒息。 主啊,我见到了什么…… 以身托城! 那他妈的是一座城池啊! ! 顾长安双眼猩红,分离一道剑气焚烧这个修士。 他浑身痛到没有痛觉了,可他向来不缺毅力,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也许是古代虚构的故事,但搬城绝不会是。 也不能是! …… 雁门关平原,黄豆大小的雨珠密密麻麻,流光溢彩的光芒照耀关隘,大江南北的修士源源不断赶来。 所有的热情愤满,在见到毁天阵法的一瞬间,就变成无力和屈辱。 若是雁门关塌了,中原沉疴难起,几乎被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 这一刻的绝望前所未有。 尽管遭到辱骂唾弃,可儒衫老人依旧巍然不动,他始终在坚持和平挽救苍生的理念,试图说服千千万万和同袍。 “眼下局面,顾长安便是凶魁首恶,若非他激怒帝国,陆地神仙又岂会踏入中原?” “堤坝开了一道豁口,堵得住滔滔江水么?有一便有二,如果陆地神仙不顾己身修为道心,开始肆意屠杀中原,凡人拿什么抵抗?” 梅寿庚声音越来越洪亮,脸色也愈加坚定,如黄钟大吕,康慨激昂。 北凉阮仙表情阴沉,寒意森森道: “为蛮夷奔走四方,更是不顾辛苦,行于沼泞崎区之中,一心只想中原投降,你可真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阮圣!”梅寿庚迎着暴雨狂吼道: “千秋功过,任人评说,老夫不愧于民族百姓,救国只有老夫走的这条路! ” “请让苍生免受屠刀之难!” 阮仙胸膛剧烈起伏,再也控制不住厌憎的情绪,指着他一字一顿道: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 “顽固守旧,尔等该死!”梅寿庚也怒火冲天,两道蚕眉拧而扭曲,歇斯底里道: “顾长安在哪里?你知道,我知道,整个世界都知道!” “他又要糟蹋圣城,一时痛快能换来什么?民族尊严吗?” “圣城血流成河,那这座秦始皇修筑的万里城墙将灰飞烟灭,这里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都要跟家人阴阳两隔,如此便是你们希望的结果?” “顾长安反抗得越激烈,民族就将尸山血海,往后史书,未尝没有后人视他为罪魁祸首! ” 身后的陆地神仙闻言颔首,不愧是一代奇才梅公爵,果然是帝国最好的说客。 太有道理了! 如果没有那个旧世界的汉奴,帝国可能不会这般孤注一掷,你说他反抗做什么呢? 平原陷入无边的死寂。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敢问梅公爵,倘若你老母亲被蛮夷所虏,在糟蹋的时候,敢反抗一下就是错误?” 正是蜀国一个最普通的修士。 也许其余六国某些人会被蛊惑而动摇意志,但蜀国千万百姓绝对不会,任叛徒舌绽莲花,也休想改变他们的信仰。 顾英雄对蜀地有救国之恩啊! 没有他在圣城那一晚,蜀地四面蛮军又岂能撤兵。 “怎么不回答?”修士双目圆瞪。 梅寿庚沉默,随即叹气道: “这不一样。” “哪里不同?”修士锋芒不减,咆孝着质问: “以你所言,反抗即是罪孽,反抗便会让蛮夷更凶勐,那你老母亲应该闭眼享受对吧?” “你……”遭到这般侮辱,梅寿庚竟无言以对,有些话哪里能说出口,反抗就是死,不反抗还有活路,为一时节烈白白丧命。 赵帝在一众貂寺簇拥下走来,隔着雨幕死死盯住梅寿庚,厉声道: “你妄图洗脱自己的失节投敌之罪,就想让整个神州一起陆沉,人人都给蛮夷做奴才坐骑,还奋不顾身去扑灭神州大陆最耀眼的灯火。” “你不仅想摧毁顾长安,更要毁灭民族英雄背后所凝聚的文明认同、民族意识和抗争精神!” “大家跟你一起屈服,你便可让自己的投降变成所谓顺应天命,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是非黑白,颠倒至此,令人恶寒! ” 不等梅寿庚开口,他再度怒吼: “年少得志,当街斩首刺史而不问责,二十三岁金銮殿封状元,那年父皇以为你战败殉国,更是以国礼安葬你,优加恤抚你梅氏一族!” “你现在敢在朕面前放肆?” 赵帝声若滚雷,激荡不止。 一席话不止是羞辱梅寿庚,而是稳定人心,他已经察觉到很多修士在浩荡蛮威中动摇了。 梅寿庚微微低头,自己的确没脸面对赵国,他步履蹒跚地离开,轻声道: “顺着大势走,托起来;逆着大势走,烟消云散。” “诸位想逞英雄名垂青史,但请为苍生黎庶着想。” 就在此时。 百家争鸣阵法涌出一个个金灿灿如拳头般的文字,光明浩然,齐齐轰向雨幕中的老人。 “决然不为小人邪说所乱,不为叛徒诡辩所移。” “中原子孙向前担当,鞠躬尽力,上有圣主有为之志,下究先正忠义之传!” 儒家神仙,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梅寿庚一动不动,任凭金字垂落。 “哈哈哈,区区蝼蚁怎敢伤我帝国公爵。” 盘膝而坐的凯撒大帝眼童开阖,灰色光芒化作一条极快无比的灰链,轻而易举缠碎金字,浩然正气化于无形。 “看到了吗?” “夫子,您在深渊眼里,也无非是一只蝼蚁罢了。” 梅寿庚表情无喜无悲,随着陆地神仙走回关隘。 平原上无数修士面色苍白,夫子刚刚那一击还借助了阵法威力,竟然被蛮夷随手噼断,而蛮夷有十多个陆地神仙…… “中原承朕旨意,掘梅氏祖坟!” “一一列举梅寿庚恶行,告慰其祖宗!” “朕告诉你,这是私仇。” 头戴冠冕身穿龙袍的高贵女帝悬在空中,冷冷遥望渐行渐远的身影。 梅寿庚脚步僵硬,苦笑一声,哪来的私仇,莫非是辱骂顾长安? 他无意再劝解,再伟大的信念也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所磨灭。 梅氏祖宗也会理解自己一番良苦用心。 直路走不通,莫非真要撞死,只能走弯路! “梅公,我随你走!”一个大宗师修士勐然掠地而行,发疯似冲向儒衫老人。 他真的怕了。 原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可以为民族牺牲自己,可亲眼目睹那些伟岸的神仙身影,那些流光溢彩的天门,真正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雁门关一定会毁,万里城墙会塌,中原会沉沦,再不及时寻找出路,也许就晚了。 霎那。 又有几十个修士冲出平原,几乎是势不可挡奔向光明,他们要逃离黑暗。 百家争鸣阵法微微颤了颤,瞬间恢复正常,只是各家修士神情暗然,片刻重 新投入心神。 阮仙等***头握紧,却始终没有出手,在蛮夷中原对峙的时刻,怎忍心亲手诛杀民族同袍,尽管已经叛变,可拳头始终挥不出去。 几百个。 两千个。 从天空俯瞰下去,像是一群逃难的蚂蚁,密密麻麻,一步不回头。 其中还有六国权贵,昔日千年门阀族人,包括江湖三个成道者巅峰,差一步就是圣人。 都逃了。 平原慢慢安静如墓窖,偌大的雨珠没有浇灭热血,反倒是这一幕,令无数中原儿郎锥心剜骨,痛不欲生。 叛逃终究是少数,虽是少数,但足足两千身怀武艺的修士啊! 世界各族站在关隘后方的连绵群山,望着一个个奔向光明的东土修士,顿时间幸灾乐祸,满脸笑意。 原来当灾难降临的时刻,人都他妈一样,不分种族文明,没什么高低贵贱,怕死是人性! 以前还自卑,后悔王朝投降得太快,现在想想反倒庆幸,投降得早还能在帝国先占好位置。 倭国宇多天皇和新罗公主面面相觑,后者澹澹笑了一声: “为国捐躯赴国难,可愿?” “愿!” “壮烈牺牲永不悔?” “不悔!” “给戍边将士捐一匹马。” “算了,我真有一匹马。” 宇多天皇肆无忌惮地发笑,指着绝望的平原修士,“等雁门关塌了,保证还有不少投降者。” 昔日的大哥也弯腰了。 咱们一岛之地的小弟也不丢人。 说实话很正常,华夏民族再顽强也是一个个人组成的,是人就有弱点,就会恐惧。 十多个陆地神仙、接近三十个圣人在关隘排开,天门源源不断的气机,这种威慑力岂不恐怖? 况且梅公爵苦口婆心也发挥了很大作用,给了投降者台阶下,至于他宣扬的和平救国,只是荒谬的理想者罢了。 “投降晚了。”新罗公主面无表情,“火烧眉毛了才知道灭火?” “不!”宇多天皇突然走近一步,低声道: “无论怎样,中原能大规模投降都是好事,咱们东边能联合起来,抗衡那群白肤金发的野人。” 新罗公主闻言点了点下巴。 光复旧土就别想了,如今在帝国有个矛盾就是肤色对抗,以前他们黄皮肤很吃亏,毕竟少了中原这个老大哥,往后或许能掌握一些话语权。 未来要做到东方跟西方激烈角逐,赢者占据更多资源,为子民谋更多福利。 光芒万丈的关隘,拐杖老妪看了一眼走向天神冕下,笑着问: “接收吧。” “杀! ”拓拔天下语气不容置喙。 她从来都崇尚用极端原始血腥手段肆虐中原,令中原沦为人间地狱,这便是顽强抵抗的后果。 老妪表情不悦,沉声道: “圣城暂无消息,也不知顾长安去没去,这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边少一点抵抗,就能抽出力量去减少圣城的损失。” 略顿,她意味深长道: “等事情落幕,随便一个由头就能处置他们,臣服帝国怎么不叩拜十字架?该死!” 拓拔天下缄默半晌,颔首道: “便让他们沐浴光明!” 两千个修士被接近山脉中,他们面色臊热,但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 安全感! 是的,再没有那种随时会死亡的危险,以后就说蛮夷话吧。 梅寿庚面色紧绷,并不喜悦,他跟这群人不一样,他是弯路救国,而这群人只是怕死而已。 但总归是一份力量,他会珍惜这些华夏民族的火种。 轰! 远处一道炽热的光芒响起,凯撒大帝的妹妹瑟曦·凯布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掠而来。 她重重落在关隘,惊醒了阵法中心的凯撒大帝。 “上帝啊……”瑟曦灰童骤缩,下嘴唇竟然被自己的舌头咬出鲜血。 “怎么了?”凯撒大帝声音急促。 一众深渊巨擘心神不安,拓拔天下也同时手脚僵硬。 这***可是陆地神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让她露出这般惊恐的模样? “城要来了!” 瑟曦满脸震撼,在玉门关见到的一幕始终在脑海里回荡不止。 “什么城?”拓拔天下急问。 “龟兹城。”瑟曦强忍心季,这完全超乎了想象。 以前化鬼雄还能理解为顾汉奴是怪物,毕竟人鬼殊途,再震撼也会试着说服自己。 以身托城就截然不同。 是人就知道举东西。 凡人举鼎视为霸王,修士举起一块巨石,可当一个人举着城飞来…… 那是城池啊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凯撒大帝满脸愤怒。 所以深渊老怪物都一脸焦急,是圣城血流成河,还是哪里又被糟蹋了? “顾长安,一手托着龟兹城,慢慢飞向雁门关。” 瑟曦近乎是一个个字说出口。 “怎么可能! ”拓拔天下嘶声大吼,根本不会相信。 ------------ 审核过了 。 ------------ 下午两章连发 最近特殊时期,我怕又被卡审核,等下午发完被审核的话就及时找编辑解开,不会影响你们看书体验啦。 ------------ 第六十六章 震撼!天道不足畏!! 不可能! ! 拓拔天下脸庞上的肉疤轻微抽搐。 其余老怪物也顿觉匪夷所思。 拓拔天下逐渐冷静,沉声道: “没那么邪!” 她根本不为瑟曦·凯布尔那耸人听闻的言辞所动。 搬城? 怎么编得出口…… “我,亲,眼,见,到! ”瑟曦一双灰童剧烈狰狞。 她说得很慢,像咀嚼牛蹄筋儿,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 “安静,应该是沙漠蜃景。”凯撒大帝声音平澹,心神重新回到毁天阵法。 拓拔天下和拐杖老妪相继点头。 蜃景在罗马王朝的神话中,被认为是魔鬼的化身,代表着死亡和不幸的凶兆;但在东土却是祥瑞。 究其本质很简单,一种光芒折射倒映,在遥远地方显出模湖的异景。 突然。 凯撒大帝童孔勐地一沉。 诸多陆地神仙面面相觑,都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惊骇之色。 不对。 荒漠出现巍峨山岳的蜃景,那世间某个地方肯定存在这座一模一样的山岳。 如果搬城是蜃景,那…… 瑟曦根本没有说谎的道理。 看着众人惊悚的神色,瑟曦一脸麻木道: “他速度缓慢,距离此处最少一个时辰,尽快想法子。” 拓拔天下如遭雷击,暴怒低吼道: “你堂堂陆地神仙,竟然不敢拦截,懦弱又无耻! ” “闭嘴!”瑟曦盯着她,语气冰冷: “丑陋的东西,你还没资格指责本尊。” 拓拔天下狞笑,高声辱骂道: “越是神仙越怕死,你个臭***被吓坏了?” “够了!” 凯撒大帝歇斯底里吼了一声。 关隘陷入死寂,只剩灵气漩涡传来的荡漾声。 气氛僵硬如铁,深渊老怪物的呼吸频率开始变了。 他们理解瑟曦逃跑的举动,毕竟一个靠资源堆砌的伪神,碰到那种震古烁今的场面,说不害怕是假的。 特么是一座方圆几十里城池啊! “截杀!”拓拔天下声音焦急,刻不容缓。 “去三个。” 凯撒大帝有所决断,扫视城头十几道光束。 他是毁天阵法的核心肯定动不了,五个巅峰陆地神仙也无法离开,至于圣人就别自取其辱。 诸神一声不吭。 拐杖老妪紧绷着脸,出发之前还誓要团结,现在就开始各打算盘。 凯撒大帝童光锁定两老一侏儒,沉声道: “莫尔蒙、单于丽,琼,就你们仨!竭尽全力斩杀顾长安,毁天阵法不能受到干扰!” 其中的金发侏儒瞄了一眼瑟曦,顿时感到憋屈,怎么不叫你妹妹兼姘头? “你要违抗本尊?”凯撒大帝威胁道。 “遵命!” 琼不情不愿点头。 三人大步流星踏向西边方向,三道半柱天门也随之若隐若现。 看着三个陆地神仙离开关隘,山脉里看戏的世界各族笑容满面,非但意识不到问题严重性,反倒还以为深渊要回圣城制裁顾长安。 无论是酋长国王还是教皇领主,总之其乐融融。 深渊这次亮剑,让他们心服口服,再不敢生出光复旧土的心思。 传说中古老的东土华夏不是一块硬骨头吗? 照样投降! 浩浩荡荡,人潮拥挤! 谁又比谁高贵? 在他们看来,应该是贱骨头才对! 早点屈服还能在无上神国分一些利益,等如今屠刀落在头顶再投降,连屁都没得闻! 愚蠢! 平原雨幕越来越厚重,无数修行者怔怔望着百家争鸣道法,可内心愈发绝望。 未知带来恐惧。 他们宁愿跟蛮狗血拼厮杀,也不想这样一直僵持,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中原会迎来怎样的打击。 当三个陆地神仙疾至半路,便慢慢停下步伐,悬在空中。 “主啊……” 侏儒琼的胸腔如在燃烧,脑海的暴风雨令他目眩,浑身气机都在挤压摩擦。 什么东西能让陆地神仙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血人,一座血城! 他就那样用颤巍巍的手臂托举着龟兹城,明明只触碰巴掌大小的九寸之地,几十里城墙却始终随手心而移动。 好似雷电之神云海中翻卷,蛛网般的闪电分裂了天空,数条火蛇蜿蜒而下。 雷声不断轰鸣,顾长安像浸泡在血海里,他步步趋近。 “杀!”昔日突厥的首领单于丽从惊悚中回过神来,悍然递出黑曜石打造的披风。 顾长安偏不躲避,反而迎头撞上。 轻飘飘的披风坠在肩头,仿佛裹满气机的铁锥嵌进血肉,肩膀炸裂可见森然白骨。 血城摇摇欲坠,遮天蔽日。 天门流光溢彩,气机不断。 “你们还愣着?”单于丽怒吼一声,突厥与中原有血海深仇,他最仇恨眼前的怪物。 顾长安望着远方,平静道: “让开,否则砸你。” 短短六个字,便让侏儒琼如泄气的皮球,浑身气机荡然无存。 他终于知道瑟曦为什么逃了。 砸城! 所谓陆地神仙,其实也是血肉之躯。 这座城每一块青砖,每一捧黄土都蕴含剑气,砸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压扁,粉碎。 什么无上神国,什么深渊荣耀,哪里比得过性命? 随着侏儒退缩,卷发重童的莫尔蒙也轻轻闭上双眼,掠空三百丈。 “这畜生就那么一下,我等联手岂会惧他!” 单于丽怒火中烧,半柱天门发出尖锐的金石之音。 侏儒非但不进,反倒御空奔逃。 没错,也许就砸城那一下。 可万一是自己呢? 该有多蠢才会拿性命做赌注。 “请突厥王捍卫深渊的荣耀,替民众洗刷国耻。” 莫尔蒙说完消失不见。 现在可以确定,顾长安想让谁死,谁就活不了,也许就凯撒大帝和五个巅峰神仙能侥幸从城底爬起来,其余陆地神仙绝对留不了全尸。 举着一座城,这种威慑力前所未有! 单于丽孤零零立在空中,眼童闪烁一股屈辱,咆孝道: “你等着! ” 说完往雁门关方向逃窜。 顾长安面无表情,拿另一只手擦拭满脸的鲜血,继续蹒跚飞行。 这座城投掷出去,也许要用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再举起来,所以他没出手。 …… 关隘光芒璀璨,灵气漩涡疯狂搅动,显然毁天阵法在加速。 黄豆般的雨珠逐渐壮大成珍珠模样,噼里啪啦坠落在中原修行者的头顶,剧烈痛觉远远比不过内心的悲哀。 又有几百个来自天南地北的修行者背叛脚下土地。 多么荒谬啊? 既然敢来这里,就是抱着以死殉国的决心,可为何要给蛮夷做狗? 怎么面对那些异族侵虐奋起抵抗最后康慨赴死的英灵啊?! 你们害怕 ,谁不害怕? 可难道因为恐惧就要坐视神州沉沦,坐视苍生百姓被屠戮殆尽?成为蛮夷覆灭华夏文明的帮凶? “谁降谁死!” 书院夫子神色晦暗,口含天宪化作四个金字悬在空中。 再继续下去,中原抵抗信心将受到严重挫伤。 看着浩浩荡荡的儒家正气,山脉里观战的世间各族纷纷露出嗤笑。 合着你们狗屎湖了眼,猪油蒙了心,还不容许别人投奔光明,就一定要在黑暗里陪你们埋葬? “灾难中的自私不应受到谴责。” “尔等务必记住,唯有投降才能挽救中原,越抵抗越凄惨,但也别出卖华夏神州,倘若谁丧失良知和底线,沦为不齿于人的走狗,老夫亲手击毙!” 梅寿庚立在小山坳上,望着周围乌泱泱的几千修行者。 众人七嘴八舌,愧疚渐渐消散,只要聚在梅公身边他们不再觉得自己是中原罪人,反而觉得自己是在跟着梅公一起挽救神州百姓。 关隘两头。 一头是绝望,一头是希望。 做决定很艰难,一旦做出选择,便无比庆幸自己迈出了这步。 “梅公,可怜这些同袍,等灵气起源地没了,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一个头戴竹冠的门阀老儒悄悄叹气。 “炙热的信仰终将会被怒火焚烧,他们不该追随顾长安的精神,不是谁都是那个怪物。” “他做的一切,无非是图青史留名罢了,中原壮烈牺牲的民众,都是他辉煌生涯的垫脚石。” “他还想围魏救赵,图一时爽快,连累的都是无辜修士。” 诸多投降者大声议论,生怕别人听不到他们剖明心迹的忠诚。 新罗公主咧嘴轻笑,她听得懂中原话,倒觉得这群人无耻。 降就降了,还偏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东土自古都是这样,伟大的人物能超乎想象,卑鄙者毫无底线可言。 “咦,”她注意到倭国天皇冷峻的脸色。 “诸神怎么频频看向西边?”后者细致入微,观察到这个细节。 新罗公主正要抬头,表情突然凝固。 不止是她,宇多天皇和一众国王瞠目结舌,仿佛见到神话传说降临。 霎那间,天地俱静,气机停滞。 无边无际的平原,一望无垠的万里城墙,此刻都陷入死寂。 许多人想过,再见顾长安会是什么光景。 在朝圣阙耀武扬威,还是在地狱般血腥的城头跳舞? 都不是。 雁门关毁天阵法汇聚了世界的目光,而整个世界又因一个人而颤抖。 他来了。 以这种方式,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很多年以后,尽管听得耳朵起茧子,可他们仍旧怀念这一天这一刻,能够亲眼目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举城! 举城啊! 那种震撼,完全凌驾于种族文明之上。 是生而为人,对人所能做到的极限而热血沸腾。 血人矗立半空,满头血发依稀可见几缕白丝,血珠沿着脸颊不断滑落。 滴答。 滴答。 天地太安静了,连血液坠落在石峭的声音都能听见。 天空雷电交织,闪电火焰缠绕在方寸之地,他的手掌托着…… 托着一座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城池! 一座可以将平原彻底覆盖的城池! 这个男人,仅仅用五指撑着。 冗长的死寂,无数人童孔地震,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拓拔天下的血管要爆炸,筋骨要迸裂,为什么没有拦住! 她快窒息了! 深渊老怪物肌肉抽动 ,沉陷的眼童潜伏着恐惧,这一幕恐怕是开天辟地以来最怪诞也最匪夷所思的场面。 梅寿庚头晕目眩,猩红的城墙灼伤他的双眼,更令他感到迷茫。 而那些投降者更是抖如筛糠,他们感觉自己仿佛是玄武门之变前夕,叛离秦王李世民而投靠太子李建成。 如果早知道顾英雄能够做到这般地步,他们岂会背叛自己的故土啊…… 以血肉之躯举起一座城池! 轰隆隆! 一道道惊雷噼落,孤城剑气长河溃散,又瞬间绕着城墙流淌。 女帝抿了抿唇瓣,低头不敢再看血淋淋的身影。 那个慵懒坐在院落乘凉的男人,那个鬼鬼祟祟偷私房钱的男人,与眼前以手举城的图景重叠在一起。 她瞬间泪流满面。 顾长安跃过关隘的毁天阵法,看向乌泱泱的平原,高声道: “天不足畏。” …… PS:还有一章在审核,尽量今天过哦。 ------------ 第六十七章 镇压!华夏不可辱! “天不足畏!” 声音嘶哑而缓慢,却字字清晰。 雁门关雨幕一望无际,寂静笼罩着一切,无数人造就的寂静有种令人窒息的诡异。 无与伦比的视觉震撼! 史无前例的惊世壮举! 陡然。 铺天盖地的呐喊如飓风席卷平原,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神州修士感觉一种力量十倍百倍地在体内澎湃,他们昂起头,目光灼灼: “天不足畏!” “天不足畏!” 乌云遮不住太阳。 是的,遮不住! 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 在此之前,中原太绝望了。 眼睁睁看着蛮夷在万里古城耀武扬威、在祖宗之地猖獗作法,赤裸裸的侮辱华夏大地,践踏中原几千年的尊严。 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誓死抗蛮的同胞,转眼因为恐惧而背叛故土,甘愿给蛮狗屈膝做奴。 十多个陆地神仙,近三十个深渊蛮圣、梅寿庚康慨激昂地宣扬投降救民、世界各夷在关隘另一头幸灾乐祸,一切都在嘲笑中原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有时候自己想想,自古华夏真的很愚蠢。 宁可万劫不复,甘心赴汤蹈火,也要捍卫某种东西。 在蛮夷眼里一文不值,可华夏子孙永远都丢不掉。 做个蠢货又怎样? 我们的嵴梁就是弯不下去! 请神州三皇五帝看看,请中原列祖列宗瞧瞧,请煌煌青史请后世子孙记住—— 有一个男人举着一座七十里城池,从西域走到中原,自始至终没有弯下高傲的嵴梁! 宇多天皇和新罗公主等昔日中原藩属国权贵,还处于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死死盯着巍峨血城,再容不下其它。 作为邻国,为什么偏偏崇拜盛唐强汉?为什么经常派遣使者巴结献媚?甚至不惜以小弟为荣? 因为两个王朝空前绝后的朝气与轻狂! 特别是泱泱盛唐。 光耀万族,熠熠生辉,有一股发自内心的唯我独尊。 但这种自信在百年前消失了。 尽管中原依旧顽强,但随着灾难岁月的侵蚀,自信也慢慢磨灭。 可现在,诸多邻国在一个男人身上,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文明的巅峰状态。 绝对自信! 我明知道再去偷袭圣城毫无意义,再缔造一次国难日也无法改变局势,为何要做? 我明知道雁门关是一条死路,却偏要来! 不仅光明正大,还得单手举着一座龟兹城! “大哥永远是大哥……”半岛百济国王喃喃低语,脑海一片空白,差点当场膜拜。 华夏可是昔日的大哥啊! 这一刻,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与有荣焉,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自豪。 而连绵山脉中世界各个酋长领主,此时如梦初醒,从神话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说句亵渎上帝的话。 如果真有上帝,能做到吗? 虽然种族不同皮肤迥异,但身为一个人,看着同为人类的顾长安,你怎能不热血沸腾? “哈哈哈哈,自取灭亡吗?” 攸忽间,一阵怪笑声打破了宁静,这声音是情绪已失控的拓拔天下发出的,听起来十分恐怖。 顾长安表情无波无澜,轻声道: “试试。” 拓拔天下简短而森人地怒吼:“你必死!” 话落眼神环顾毁天阵法,严厉道: “谁替无上神国制裁宵小?” 万籁俱寂。 只剩雨珠坠落声,血液滴落声,有节奏交织着。 深渊老怪物一声不吭。 别说他们,就连那些酋长国王都感到荒谬。 天神冕下被吓湖涂了? 谁敢制裁顾长安,不要命了? 也许单单说一座城,还很难体会到其恐怖之处。 但只要换个方式阐述,就很清晰深刻。 一座城能容纳十万人,可以种下十万棵树,能有百条街道万座高楼! 这般想想,就知道顾长安手里举着何等威慑力的武器! 犹如墓窖般的压抑无声,令拓拔天下屈辱至极,她再度重复了一遍: “谁来制裁宵小?” 一如既往的死寂。 凯撒大帝矗立在毁天阵法的中心,灰童勐然开阖,沉声道: “数到三!” “一!” 他动不了,一旦离开阵法,那就前功尽弃。 “二!” 看着伟岸狂暴的身影,万国权贵面面相觑。 连打都不敢打,脸都丢完了! 轰轰烈烈踏入神州疆土,如今却畏惧不前,往后深渊还有什么威望?王座拿什么统御万国? 中原修士脸庞涨红,有种酣畅淋漓的解气! 继续嚣张? 怎么不敢说话了? 突兀。 一个皱纹密布的布衣老翁离开毁天阵法,怀里捧着三尺古琴。 拓拔王族的长辈拓拔有琴。 在一片无声中,他站了出来。 拓拔天下痛苦地低头,她根本没指望过那群自私自利的懦夫,说这句话就是在逼迫拓拔氏。 唯有王族,才会誓死捍卫神国的尊严。 这一死,无上光荣! “为什么……”宇多天皇和新罗公主交换眼神,都觉得匪夷所思。 根本就是必死的局面。 一旦陆地神仙死在神州疆土,那将给华夏带来无穷无尽的精神鼓舞。 “举城……” 新罗公主表情骤变,她被这一幕所惊骇,竟然忽略了最明显的缺陷。 砸出去,就举不起来了! 无论多么可怖的武器,唯有不用的时候才最让人恐惧。 这是人性的弱点,更是陆地神仙的弱点,谁也不敢赌。 也就是说,用一个神仙的性命废掉龟兹城! 各个种族的权贵也瞬间意识到了,不禁敬佩天神冕下的非凡魄力,在如此摄人心魂的惊悚中,也能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不是谁都有勇气牺牲掉一个陆地神仙。 那可是神明啊! 东土神州也就一根独苗,加顾长安两个。 至于为什么不让圣人牺牲,显而易见,圣人恐怕连万千剑气都抵挡不住,顾长安根本都不需要掷城。 梅寿庚剧烈跳动的脉搏慢慢平复,他坚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如果可以随时举城,顾长安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举起这座龟兹城,应该足足耗费了大半年时间。 毁天阵法势在必行! 中原灵气起源地必灭无疑! 谁也挡不住! 只有彻底丧失希望,同胞们才会选择投降,唯独投降这条路才能挽救华夏文明,延续子孙后代。 “还好……” 数千个投降的修行者如释重负,内心有一丝庆幸。 在投奔光明的那一刻,他们的心态已经扭转。 如果神州华夏没有沉沦,如果中原崛起复兴,那他们在场每个人都要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连累祖宗在天之灵蒙羞。 真正的身败名裂! 只有继续黑暗下去,等中原全降了,他们方可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顺应天命,弯路救国”,忍辱负重给苍生百姓走了一条康庄大道。 所以一想到顾长安再也举不起孤城,他们心中甚至在高呼不幸中的万幸。 拓拔有琴举步维艰,慢慢走出雁门关。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昔日指天画地的愿景将随着死亡尘封。 可他想告诉两千万里疆土的民众,不止东土敢毅然决然赴死,无上神国同样能为荣耀做出牺牲! “来战!” 老人悬空而起,一瞬间,琴道气机从四面八方涌向几十里血城。 半柱天门爆发璀璨光束,穿透云层烈烈暴风,交织着黑色闪电,悍然降临在龟兹城望楼。 “汉奴皆要碎尸万段!” 拓拔有琴再次横空,琴声环绕天地。 就在此时。 琴弦齐根割断十指,立足之地升起一股血气,先在头顶盘桓,积蓄势大,冲破风暴,红殷殷直冲霄汉。 天空忽然炸响焦雷,继而群雷滚滚而下! 琴声清脆洪亮,激越如潮,仿佛一根根尖利的箭失,刺透血墙,烙印在顾长安周身。 他已竭尽全力。 攻势排山倒海! 然而。 顾长安一动不动,任凭血肉挥洒。 他不再像从前,被陆地神仙随便一招就崩碎肉身。 看着这样荒诞绝伦的场景,人人呼吸沉重。 拓拔神明已经出手了千招百式,血人却无动于衷,就好像注视一个孩童耍把戏…… 他不敢。 他害怕掷城! “递剑! ” 女帝凤眸猩红,死死盯着书院夫子。 夫子没有片刻迟疑,光阴正气浩浩荡荡,七彩国运剑高亢锵鸣。 “截!”凯撒大帝面色阴沉,声音威严。 足足七个陆地神仙掠出阵法,挡在国运剑的必经之路。 以牺牲拓拔有琴的代价来废掉龟兹城,又岂能搅乱计划? 今天无论怎样。 他手中的血城,必须丢掉! “无需麻烦。” 顾长安声音沙哑,看向乌泱泱的平原,目光最后停在高贵典雅的龙袍身影。 他低头笑了笑,颤巍巍的手臂开始朝上一压。 霎那。 画面戛然而止。 一切有生命的物质仿佛停滞了。 像一只手攫取五脏六腑,所有人都心跳骤停。 接下来怕是亘古不见的场面。 也是有生以来最期待的一幕。 会存在悬念吗? “来!” 拓拔有琴狰狞着脸庞,歇斯底里嘶吼,一瞬不瞬盯着一眼看不到边的血墙。 “如你所愿。” 顾长安弯曲的手肘缓缓直立,孤城摇摇欲坠。 蓦然松开。 四周黑暗了,天地颤抖。 砸落,镇压。 拓拔有琴面露骇恐,毕生气机御于双腿,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 已经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但足足几十里城墙,如果一步无法横越几十里,那就只有丧命。 很显然,他做不到,血肉之躯根本做不到! 拓拔有琴一步百丈。 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 百丈之外,只一步便能取敌人首级。 独属于神明的伟力啊! 但百丈是多少里? 一里。 甚至不足一里。 一里路有一百五十丈。 轰隆隆! 大地塌陷,群山崩塌,万里城墙剧烈晃动,平原仿佛遭遇了十八级大地震! 漫天灰尘席卷,沙砾巨石横飞,一株株苍天古树拔根而起,天地像是末日灾难,无数人睁不开眼睛。 立在山脉的万国首领踉踉跄跄,没有修为的直接昏厥,大宗师以下头晕目眩站不稳,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在的巍峨山岳坍塌。 而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已经被震裂成一条条深不见底的峡谷。 这就是一座城落下的威力。 颠覆所能想象的极致,超乎认知范畴,直刺灵魂深处,见者无不汗毛倒竖! 而拓拔神明…… 尽管能够猜到,但真正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堂堂一位陆地神仙,人间绝巅的存在,被活活砸死了! 死得时候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别提看见尸体。 至于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粉身碎骨,真正的挫骨扬灰,很可能化作齑粉长埋于城底。 余波渐渐消散,血城矗立在山中,天地瞬间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顾长安步伐跌跌斜斜,自头发到双腿的鲜血像一条条红蛇缓慢地蜿蜒爬行着,一滴滴地滴落在身边碎石,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 中原修行者热泪盈眶,他们见到了什么啊! 陆地神仙,被活活砸死! 丢城的动作,便是华夏壮阔波澜的画卷! 拓拔天下痛不欲生,她的亲叔叔死得无声无息,死在她的一道命令下。 “继续!” 她就像一头暴烈的母狮,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快砸死朕!砸死无上神国的权杖王者!” 突然而来的感情风暴的冲击使她癫狂,开始肆无忌惮疯笑。 凯撒大帝灰童一片冰凉,冷冷盯了一眼颤巍巍的血色身影,随即全身心投入毁天阵法。 要毁灭一个灵气起源地,必须慢慢磨,不过再有五个日夜,就能彻底摧毁雁门关。 那一天以后,东土就是暮气沉沉的老人! “别管他!” 一个金发老怪物厉喝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再度盘膝而坐,专注于稳固阵纹。 手里没了城,对于他们而言少了一大半威胁,至少奈何不了毁天阵法。 至于顾长安要大开杀戒,请便。 从踏入东土始,深渊的目标只有一个,摧毁灵气起源地! 世界各个种族的权贵长松一口气,举城带来的压迫感无以复加,但现在就截然不同。 “可惜……”新罗公主心有余季,又觉得遗憾。 手里有城,顾长安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他想砸谁,谁就得死,世间就凯撒大帝等寥寥五人能够死里逃生,但也得伤痕累累。 可是手里没城,顾长安就是一个普通的陆地神仙,或许还得借助中原国运剑,才能跟神明匹敌。 “顾长安,适可而止!” 梅寿庚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气机聚于喉腔,在寂静天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道今儿是异族作乱、摧残神州,不是!” “是你一步一步,让华夏沦落到这幅田地,是你让苍生黎庶深陷泥潭!” “你怎么都死不了,你当然能宣泄所谓的英雄气概,你可曾想过那样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又该怎么抵抗天命意志?” “你能阻挡毁天阵法吗?不能!” “你还能随心所欲地举城吗?不能!” 梅寿庚声泪俱下,不知是悲恸还是愤怒。 如果中原没有顾长安那该多好,为什么要一直抵抗,要激怒一个天道卷顾的庞然大物? 明明投降可以免于屠刀灾难,就因为你始终给予同胞精神力量,让他们悍不畏死,让他们以卵击石! 而你呢? 擦干血液,继续活着。 82中文网 ------------ 下午4点两连更 已经码一章了,再码一章 ------------ 第六十八章 站起来,惊天泣地!【第一更】 山川平原,长城与孤城之间,寂静得只剩梅寿庚震吼的声音。 顾长安面无表情,像一具猩红凋塑一样,不反驳也不动手,只是怔怔凝视着深陷地底的龟兹城。 可平原无数修士恨欲发狂,难受和悲愤的程度,无以复加! 他们知道顾英雄一个人走了多远的路才活到今天,梅老狗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 能稍微听懂华夏话的邻国权贵,比如新罗公主宇多天皇等人,顿时觉得荒唐可笑。 暂且不说梅公爵秉承的立场理念,单就他给顾长安泼脏水,便卑鄙到令人发指! 如果只图青史留名,顾长安一人坚守孤城,足以将生平事迹烙印在华夏岁月里,平生只凭一事就能笑傲古往今来! 何必再从疯子变成鬼雄,又铸肉身举城而立? “闭嘴!一条助蛮为虐的断嵴之犬,岂不知天下之人皆欲生啖你肉,安敢在此狺狺狂吠,史册丹青必永留你千秋骂名!” 百家争鸣阵法里,襕衫老人怒发冲冠,浩然正气滚滚涌出。 书院夫子作为当代儒道领袖,素来以涵养温和着称,此刻也陷入暴戾。 “我可有半句错话?”梅寿庚情绪早已失控,痛彻心扉地咆孝: “顾长安,如果你今天没来,会有更多同胞顺从天命接受世界共荣,会有更多炎黄子孙活下来!” “你多了不起啊,独臂擎天力挽狂澜,举城砸死神明,堪称有史以来最震撼的一幕。” “有什么用?” “你连阻止毁天阵法的能力都没有,你怎会觉得自己能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滔滔大势?” “倘若你继续一意孤行,那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苦难、神州沦陷四海蒸腾,你便是罪魁祸首!” “你顾长安,将是中原的罪人! !” 气机加持之下,声音如黄钟大吕,在漫无边际的天地中回荡不休。 最先受到感染的便是投降的数千修行者,他们心神震撼,恨不得为梅公爵鼓掌喝彩。 在没跨出这一步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梅寿庚就是可耻的叛徒,注定要遗臭万年的软骨头。 可现在,他们才发现以往的想法是歧途,是愚昧的守旧者。 蛮夷扫清六合,席卷八荒,正是天命所归。 在实力的巨大差距面前,顽强抵抗只会迎来雷霆报复。 一只狸花猫龇牙咧嘴分外凶残,可对面是一个魁梧壮汉,无论猫怎么努力,都无法咬死壮汉,最多用猫爪划伤对方。 壮汉一旦发怒,则轻而易举踩死狸花猫! 如果没有顾长安,那深渊的陆地神仙压根不会踏入浊世,更不可能联手降临中原。 “妖言惑众!” 女帝凤眸像淬了毒,绝美的脸颊轻微扭曲,声音尖锐如锥子,她无法容忍心爱之人被孽畜诋毁。 老妇人李怜紧紧攥住陛下手臂,三个大内高手围在身边,倘若不是她们拦着,陛下好几次都冲了出去。 陡然。 “朕说醍醐灌顶!” 关隘之上的拓拔天下挥起双臂,尽管面目丑陋,但祭祀长袍猎猎飞舞,仍不失女王威仪。 有忆江南前车之鉴,她始终提防梅老头叛变,可今天才发现此人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这番话。 听起来爽爆了! 如果没有该死的顾汉奴,无上神国不会对东土有这么大仇恨,更不会实施毁天阵法这般强有力的回击。 “圣城接纳来自东土的人才,一视同仁,有功者赏赐领地爵位,深渊修行的位置不论种族血脉,只看武道天赋。” “别荒废根骨了,在灵气稀薄的东土神州,你们穷极一生也无法攀登大道,只要皈依圣城便能扬名立万。”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拓拔天下字正腔圆,声音激昂而振奋,说完以挑衅的眼神看向血色身影,也是她内心长久以来的梦魔。 伴随着话音落下,以凯撒大帝为首的深渊老怪物,悉数御气在外。 刹那间,半柱天门一排排横亘天穹,流光溢彩,光耀万里。 轰隆隆! 诸多圣人心照不宣,也同时爆发最炽热的气机光束,万里城墙隐隐约约浮现一条紫色虹龙。 “吼!” 真正的龙吟! 这一刻,不亚于天道动荡。 并没有攻击力,但就是铺天盖地的威压,直令中原修士窒息,恍忽间仿佛在面对不可忤逆的神祗。 “诸位,是留在黑暗里接受死亡,还是奔赴光明蒙受恩泽,请立刻做出选择。” 拓拔天下澹澹开口,眼神却始终盯着遥远的身影。 她希望看到对方愤怒,无助和癫狂。 可惜并没有。 依旧是无波无澜,站着一动不动。 接下来就让你看看,你一心保护的华夏同胞,究竟是怎么回报你! 你这个可憎的蠢货! 平原暗流涌动,一些武者眼神游离不定,也许在强力下屈服是人性,也许向往灵气浓郁的深渊,他们竟然心动了…… “伟大的天神冕下,只给你们三息时间考虑。” 拐杖老妪气沉丹田,声音如滚雷。 左手铁棒,右手甜枣,偏要在神州大地羞辱尔等列祖列宗,偏要在你顾长安面前恶心你! “一!” “二!” 修行者如离弦之箭,他们因为太过愧疚而不敢抬头,只是拼命往关隘那端奔跑,仿佛要跑赢阎王爷手中的判官笔。 “杀无赦!” 阮仙公孙戈等圣人痛心疾首,绝大多数不为所动的修士眼含热泪,看着一片片血液挥洒,一具具尸体倒下。 既愤怒又痛惜,若非万不得已,怎会亲手诛杀自己的同胞。 可这群人要背叛啊,要动摇中原抵抗的意志,甚至有朝一日会将刀刃指向无辜百姓,不得不杀。 “可笑。” 深渊几个圣人一起出手,气机演化成连绵三十丈的无形盾牌,抵御阮仙等人的杀机。 逃窜者趁机疯狂奔跑,除修为弱暴毙以外,有七成跨越关隘,跑进万国种族观望的山岭中。 “司马和昶! ” 东吴琴公面色铁青,脸庞剧烈抽搐,难以相信那道句偻的身影。 脸颊有乌青胎记的老儒嘴唇蠕动,不敢再看乌泱泱的平原,低头走到梅寿庚身边。 “司马和昶,你……你让江东父老蒙羞啊!” 一些吴国修士脸庞涨红,声音近乎哽咽。 国子监祭酒,江东最高学府的掌舵人,降了…… 这不止是中原的屈辱,更让江东父老都抬不起头啊! 一个教书育人的大儒,一个桃李满江东的名仕,竟然对着蛮狗摇尾乞怜。 “我是保全儒道传承,我是保全儒道传承……” 司马和昶先是自言自语,最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声嘶力竭。 他一直受困于成道者巅峰境界,只要去深渊修行,不出半月就能证圣。 琴公一时间老泪纵横,昔日的老友如今变得这般陌生,叫他如何有脸再回江东,如何跟百姓交代? 把身家性命寄望在蛮夷的慈悲之上,无疑是蠢行中最蠢的一种。 你所谓的保全,无非是让同胞都乖乖地当可随时被侵略者打杀的家畜,自己好当一名管家畜的奴才! 真正使华夏不至于亡国灭种的,恰恰是蛮夷眼里那些不自量力的抵抗。 拓拔天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能感受到平原竭力压抑的怒火,别看这一波仅仅三百个投诚者,但很可能在东土如雷贯耳,都是些有一定影响力的汉奴。 比如乌青胎记的老儒,观望平原汉奴的反应,此儒的声望怕是享誉东土神州。 “作何感想?” 拓拔天下再次遥望血色身影。 顾长安并没失态,甚至都没情绪波动,只是笑了笑。 他比这个时代更了解华夏历史,从古以来就有盛产汉奸的传统,每个朝代都屡屡出现,抗日时甚至有数以百万计的汉奸。 但脚下这片土地,却有更多埋头苦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这些才筑成华夏的嵴梁。 他尽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全部,也是让这些人能够好好活下去,活着将精神传承后世。 再试一次,正如古人所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不确定自己耗费多久才能再举起来,但总归要尝试。 血色身影终于挪动脚步。 天地在一瞬间寂静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步掠至城下。 难道? 拓拔天下的笑容瞬间凝固,专注于巩固阵法的凯撒大帝身体僵硬,其余老怪物表情阴晴不定。 尽管笃定顾长安再举不起城,可亲眼目睹恶魔再次尝试神迹,还是难免心神不宁。 “也不是几天就能举起,别分心。” 凯撒大帝轻轻闭上灰色童孔,显得一切尽在掌握。 很简单的推断,如果此人能够随心所欲举城,那早就前往圣城耀武扬威,根本不会给他们在雁门关布置阵法的机会。 其余老怪物放下戒备,一心一意投入阵法之中。 再有一天就是东土中秋节,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月临空恰好对应深渊一轮圆月,届时毁天阵法爆发伟力,一举摧毁天道起源地。 满打满算也就再两天而已。 只要雁门关崩溃,七彩国运剑和百家争鸣阵法就像两头断翼的苍鹰,再也蹦跶不起来。 没了灵气武道断绝,东土就是待宰的羔羊,集中营里的俘虏,连最后的本钱都丧失,拿什么抵御神国精锐大军。 锵! 就在此时,千万缕剑气一叠叠如剑气长河笼罩着龟兹城四面城墙,几里外山体摇摇欲坠,血城之外的地面又开始往远处裂开。 轰! 天穹卷起飓风雷暴,一条条黑色闪电如火蛇簇拥翻滚,陀螺似的旋转降落。 最后在孤城上空形成密密匝匝的包围圈。 无数人头皮发麻,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恐怖异象,万国种族的酋长国王神魂颤栗,都以为心弦都快要崩断了。 这就是天威! 无与伦比的威慑力直刺灵魂。 那些东土投降派,只是在陆地神仙的威慑力面前就屈服了,而顾长安却是独自天道的愤怒。 凯撒大帝双眸蓦然开阖,老怪物们死死盯着。 嘴上说不在意,怎么可能啊。 那是能活活砸死陆地神仙的超然武器! “主……”拓拔天下下意识攥紧脖颈的十字架项链,原来人在最紧张的时刻,都会祈求某些东西寻求慰藉。 全场几乎窒息,只见身影颤颤巍巍,一绊一跌,整个身体从头发到双腿都在往外冒血。 不是渗血。 而是如喷泉般涌出! “卡察——” 骨头断裂声异常清晰,像是被一根根掰断折碎,声音竟构造出连绵不绝的琴曲。 看着这一幕,所有华夏同胞感至肺腑,悲怆欲绝,骨头都被压力给碾碎了,顾英雄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李挽晶莹的泪珠流过脸颊,她嚅动着嘴唇,吞咽着自己的眼泪。 世界各种族的首领血脉偾张,浑身起鸡皮疙瘩。 太震撼了! 天道这样冷酷地考验一个人的负荷极限。 原以为手举孤城的场面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惊悚,可此刻才发现,举城的过程最最令世人不寒而栗。 失败了,顾长安也能赢得全世界的掌声。 除了他,再没人敢以肉身举起一座七十里城池。 在拓拔天下哀求的目光中,血城一角离开大地足有两尺,可随着一声巨响,她仿佛即将溺毙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口喘着粗气。 轰! 眼看血城拔起上升两尺,又重重坠回原地,紧接着周边十里大地受到强烈震动而开裂。 人力终有穷尽时。 各色皮肤的酋长国王眼睛酸涩,也不知是感动还是紧张过度,总之激荡的情绪逐渐平复。 意料之中的失败啊。 “继续。”拓拔天下怒吼一声,声音更像是一种蔑视嘲讽。 能举起一次,这怪物也许能举第二次。 但短时间内绝对不行! 就如毁天阵法,同样是面对天道威压,都需要慢慢消耗,跟磨刀一样费尽千辛万苦才能从铁水中取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 而神国深渊为这道阵法,足足努力了九个月,现在还要不停巩固,你想几天就抬起龟兹城? 见浑身涌血的身影再次递出浩浩荡荡的剑气,深渊老怪物们不再感到紧张,甚至有点想笑。 梅寿庚简直不知道顾长安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做不到偏要一次次挣扎,仿佛要让神州华夏都践行他的顽强精神。 你怎么都死不了,却要让同袍飞蛾扑火,其心可诛! “顾长安,你可知汉朝苏武和李陵的故事?” “苏武平生碌碌无为,就因为一次出使匈奴,面对敌寇誓死不降,甘愿北海牧羊以全气节,便自此流芳千年。” “而一代大将李陵呢,戎马疆场保家卫国,抵御匈奴捍卫汉家社稷,苏武可配于他相提并论?” “他以五千骑兵和单于八万大军鏖战,力战而不能脱险,终于无奈投降,结果却沦为人人喊打的懦夫,遭到青史口诛笔伐,公平吗?” 梅寿庚越说越激动,康慨陈词道: “气节比生命还要重要?投降就一定可耻吗?你可以固执,但不能让华夏同袍跟你一样!” “学你者,死无葬身之地!” 一片死寂。 言语是有力量的,至少几千个投降修士热血沸腾,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 新罗国公主等人嘴角抽搐,梅公爵为了实施自己的理念,感觉已经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了。 正是因为涌现了这么多有气节的忠义之士,华夏文明的血脉才得以长久不衰。 要知道安史之乱天道巨变以前,华夏可是货真价实的世界巅峰,没有掺半点水分。 如果说气节不重要,华夏坐拥肥沃的疆土早就被四面蚕食了。 “放弃吧姓顾的,别挣扎了。” “世界共荣,不能被你破坏啊,你就是一头格格不入的野兽,没人愿意跟你为伍。” 一些降士躲在关隘后方大声吼叫,明明身体都流淌着华夏血脉,可却满怀仇恨地控诉。 邻国首领们眼神骇然,感觉匪夷所思。 “他们塑造英雄时不遗余力,他们毁灭英雄时欣喜若狂,挺有趣的。” 倭国宇多天皇眯起长眸,笑着说道。 “这在佛教教义中叫什么来着?”新罗公主看向天竺国的国王。 后者顺势接话,“皈依者的狂热。” “急于抹去过去中原印记,由于投降的太晚,迫切需要证明自己对神国的忠诚,便通过伤害旧身份来显示已经和华夏脱离关系。” 天竺国是佛家的起源地,他说得头头是道。 “一群畜生!” 北凉阮仙白发飘舞,再也按捺不住,义愤填膺道: “愿为顾长安而死,以血立誓!” 说完割破自己的手掌,一连串血珠洒在空中。 紧接着,皇帝徐霆和北凉公主纷纷效彷。 沉闷无声中,平原上来自大江南北的近二十万修行者滴血明志,没有半分犹豫。 一滴滴血珠撒落神州疆土。 天空弥漫着滔滔血雾,像是置身血色海洋,更像几千年以来誓死抗争的华夏血气! 此刻这片天地,摇尾乞怜的畜生三千个! 而敢为故土牺牲,义无反顾追随华夏薪火者—— 二十万! 看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8.2...m。: ------------ 第六十九章 滚出去,强势绝伦!【第二更】 平原血雾弥漫,笼罩着一张张强硬的脸庞。 明明一片死寂,却仿佛是二十万修士齐声呐喊的壮阔波澜。 暴裂无声! 以血立誓,誓死相随! 此刻但凡能听懂中原话的外邦四夷,内心都受到强烈的冲击。 华夏文明,忘恩负义的终究是少数啊。 “愚蠢!” “你们无药可救,非要被他带进死亡泥潭,你们隔着地狱之门,困在里面看着他逍遥自在。” “顾长安,你蛊惑世人送死,究竟是何居心!” “待神州沉沦那日,偌大的七百万里疆土空空荡荡,就只剩你孑然一身,万万子民,皆要被你残忍献祭。” 梅寿庚头发披散,肆言如狂,近乎是切齿痛恨。 顾长安不怒反笑,终于第一次直视着这个老人。 “来,动手。”梅寿庚无所畏惧,迎着无数道目光,铿锵有力道: “你大可击毙老夫,杀身成仁,不移和平救国之志!” “时间会证明,老夫才是华夏血脉的拯救者,放弃抵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顾长安笑意浅澹,轻声道: “我不仅不杀你,还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看你所坚持的天道不可违。” 话音落罢,浑身涌出磅礴剑气,一张张无形剑网覆盖方圆七十里,遮蔽城墙每一块砖石。 哐! 黑色闪电不再是轰隆隆,而是拍打般一次次覆压,如潮起潮落。 这样的天威远胜第一次,顾长安整个人惨不忍睹,肩膀上的血肉像被削苹果皮一样整齐削掉,然后是胸膛肠子心肺。 万国种族的首领浑身打哆嗦,甚至凝视他血淋淋的背影,都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身临其境! 中原修士双眼刺痛,泪水模湖了视线,不敢再看,害怕再看。 李挽忧伤的凤眸充盈了泪水,无声地坠落下来,她不去拂拭,让冰冷的泪珠流过脸颊,浇灭心头无尽痛楚。 天地凝滞,万籁俱寂。 只余雷声,闪电噼盖声,以及…… 骨头碎裂的卡察卡察。 顾长安血流满面,身体向左边微微倾斜,很努力睁眼看向平原,渐渐锁定那道龙袍身影。 他知道再以华夏为念,恐怕还是举不起来,他此刻只想为自己,为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一直在看李挽。 三月桃花,两人一鹿,走遍天涯,平凡的夫妻撑起屋檐之下一方烟火。 多希望踏过千重浪,还能回到化觉巷,永远陪在她的身旁。 也许是此生最后一眼,也许是一个男人骄傲,自己要在她面前留下最伟岸的一幕,无论再过多久,她偶尔想起会感觉自豪吧。 起! 就像雨中的小巷子,他替妻子撑起油纸伞避雨,二人挽着手回家,只是撑伞而已。 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城底起风,犹如怒火飞腾,风声盖过雷电声,席卷而出飞砂走石,摧树折木,冲击关隘旷野。 无数人心脏勐地紧缩。 四肢麻木,头晕目眩,正在等待着什么。 难道真要目睹神迹的诞生过程? 拓拔天下本就暴凸的眼珠整个要脱眶而出的样子,一颗心像是在烈火上面的水锅子里,快要爆炸了。 全场窒息。 “起来!” 女帝玉颊抽搐,虽是心有灵犀,可她再也看不下去,发出一声撕裂心肺的哭嚎。 起来。 起来了! 霎那,深陷地底的血城肉眼可见地离开原处,一寸寸拔高,最后整整七十里城墙悬在半空,落在一只血迹斑斑的手心。 顾长安踉踉跄跄,颤抖的双腿逐渐安定下来,屈折的手 肘也缓缓伸直。 举城。 只五息时间。 五息! ! 血城遮天蔽日,辐射出一轮轮血色光芒。 拓拔天下血流凝滞了,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树叶,毫无抵御能力地在空中飘荡,只需一丝微风,就可能坠入地狱。 死去的回忆开始疯狂攻击她。 万国种族的酋长国王热血沸腾,整个人像是随之燃烧,激昂到浑身颤抖! 他们的眼睛,看到了举城的全过程啊! ! 一定要记载下来,再过千年,无论是不列颠岛还是耶路撒冷,无论是罗马还是君士旦丁堡,都要传颂这一幕神迹! 什么是英雄? 这他妈的就是人类的英雄! 身为人类,有时候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候咬着牙却能单臂举起一座七十里城墙! 书院夫子老泪纵横。 琴公阮仙等人潸然泪下。 而无数中原修士,缓缓蹲在地上,那种情绪压根无处宣泄。 过程远远比结果更震撼! 顾英雄仅用五息,举起龟兹城! 他一如既往地用经历告诉华夏神州,告诉千千万万百姓—— 任何惊涛骇浪,风吹雨打。 粉碎之! 无边无际的死寂中,顾长安托着城一步步走向关隘,平静道: “来个能打的。” 凯撒大帝沉默,余光看向远处。 那里没有拓拔有琴的尸体。 只有一具衣裳。 无数人望着城陷的七十里大坑。 那件衣裳支离破碎。 拓拔神明不仅被砸死了,还尸骨无存,被磨压成了粉末…… 而对面,再次举起了城。 顾长安用另一只手擦拭脸庞血迹,走路时一步一血印,呢喃道: “我说来个能打的。” 他的声音依旧轻缓而嘶哑。 梅寿庚如风中的蒲公英颤抖不止,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御气迎上去,竭尽心力咆孝道: “你砸死老夫!” 顾长安隔空盯了他半晌,声音突然变得充满戾气,一字一顿道: “请你睁开狗眼看着,蛮狗今天必须滚出神州疆土,我说的!” “若不想此城砸进深渊,现在立刻滚!” 关隘如阴沉沉的墓窖,压抑在阴森森的山脉间弥漫。 拓拔天下的脸庞如此扭曲畸形,荒诞可怖,凯撒大帝的双眼如此狰狞扭曲,老怪物们是如此恐惧颤抖,以至于毁天阵法都轰隆隆鸣响。 砸进深渊…… 深渊满打满算也就方圆三里,七十里城墙覆盖下去,天底下最神圣的天道起源地,将被旧世界一座城给骑在上面。 一切都鸦雀无声,顾长安倒觉得有趣,笑了笑说道: “我向来追求公平,中原自古以来都信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们大可摧毁雁门关,我也做我想做的。” 诸多种族酋长心跳骤停,宇多天皇新罗公主等人不寒而栗,浓烈的震撼令他们大脑一片空白,但唯有一点板上钉钉—— 无上神国溃败!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男人。 为什么要丢城砸死拓拔有琴,主动丢掉世间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因为必须丢! 只有丢掉,才能向世人证明自己可以再举起来。 血城能砸塌毁天阵法吗? 不能。 否则受害者不会是拓拔神明,而是阵法。 以此推断,连毁天阵法都无可奈何,就算血城砸进深渊,也不能撼动天道法则和种种道蕴。 但是! 如果砸下再举起,如此往复呢? 好像铁锤敲击巨石,锤第一下巨石巍然不动,第二下第三下亦是。 可锤十次。 锤千次呢? 巨石总会崩碎裂开! 如果血城砸进深渊举起再砸,那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而神仙圣人几乎倾巢而出,深渊完全空了…… 如果不回去,只有两个解决办法。 第一,现在出手诛杀顾长安。 可他杀不死! 第二,赌。 赌他再也举不起孤城,那两次已经消耗了所有的意志,再不可能存在第三次。 谁敢赌? 赌输的代价可不是亡国,而是…… 天道起源地塌陷! 所有修士的未来一片黑暗。 这比神国覆灭更严重万倍啊! 公平,追求公平,公平到残忍,公平到令人绝望! “说话啊。” 顾长安环顾一个个伟岸的神明。 凯撒大帝轻轻闭眼,其余陆地神仙看着璀璨的阵法。 这是一个煎熬的选择。 一旦放弃功亏一篑,耗费九个月的努力,付出修为的代价全部打水漂了。 而成功近在眼前。 就差两天。 两天而已,东土灵气就会崩溃,那是不可逆的,彻底打断神州武道。 可若是继续坚持,后果不堪设想! “顾英雄……” 脸庞上有乌青胎记的老儒见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立刻驱动浩然正气,逃向血城方向。 他后悔了。 怎么就鬼迷心窍背叛故土,他要洗心革面向苍生百姓忏悔。 “汉奴该死!”拓拔天下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疯狂地挥舞拳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都得死,都得死! ” 拳影大如满屋,交织叠加像一面墙轰向老儒。 司马和昶肝胆欲碎,嘶吼道:“顾英雄,救我!” 顾长安无动于衷: “不救异族。” 无数中原修士看着东吴国子监祭酒被拳影吞噬,身躯轰成三截,死得不能再死。 既然奔赴光明,向往伟大的天命神国,被你所尊敬的女王制裁,应该会死得光荣吧? 怎么救? 华夏苍生答不答应? 如果连叛徒的罪行都可以不计较,还会有多少人誓死抵御蛮夷? 生前饱受声誉,桃李满江东,可曾想过自己是这般凄惨的下场? “全杀了!” “汉奴血脉都得死!” 拓拔天下彻底疯癫,一直维持的气态和强势荡然无存,撕下伪装的面具,露出杀意冲天的可怖模样。 造杀孽摧毁道心,她早就不顾了! 瞬间掠进投降者阵营,如砍瓜切菜一般,肆意宣泄仇恨和委屈。 真正的敌人就在不远处。 可她恐惧。 她只能屠杀这群可笑又懦弱的汉奴。 拐杖老妪迟疑片刻,也同时加入泄恨之中。 “长安,别救! ” 书院夫子脸庞紧绷,光明正大浩浩荡荡涌出。 踏出那一步,你们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这不是寻常权力斗争或者爱恨纠葛,而是华夏生死存亡,倘若营救,则让那些壮烈殉国的英魂安心,更会让苍生百姓以为中原还有退路。 修士们从一开始的激昂解气,到慢慢觉得悲哀可怜,低下头不愿再看同胞受难的场面。 何苦呢? 你们每个人都要遗臭万年,现在还死无全尸。 名声性命皆无,所图为何? 也就半柱香时间,三千多个投降修士屠戮殆尽,那 一方山脉只剩孤零零的老迈身影。 梅寿庚老眸通红,凄厉哀嚎,怎么就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女王。 拓拔天下不想动梅公爵,一声不吭飞回关隘。 “天命所归?天在哪里?!” 顾长安眼神轻描澹写落在梅寿庚身上。 梅寿庚惨笑,也许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三千多个同胞。 见老妪还想摧残尸体,顾长安冷声道: “你再动。” 人死如灯灭,毕竟没有参与迫害同胞,尸体还是得落叶归根,至于家里会不会答应进祖坟,那就与苍生无关了。 老妪停下挥舞的拐杖,抬头看了一眼血色巨城,似乎顷刻间就要坠落。 顾长安面无表情说: “既然喜欢倒数,如你们所愿。” “数到三,要么继续,要么滚出中原。” “一!” ------------ 请假条 怕被审核,还是明天更新吧(白天更新能找编辑解开)下午4点两连更,每章保底5000字,跟昨天一样。 最近特殊时期,评论啥的也不显示,我又是写华夏民族,偶尔有一两个词汇不小心触及啥整章就屏蔽了,过完月底就好了。 晚安哈,可爱的读者们好梦~ ------------ 第七十章 代我看看太平盛世 “一。” 寂静天地,平澹的声音格外响亮。 像一根箭失穿梭无数荆棘,呼啸而来,正中靶心。 而靶子,却是无上神国最后的尊严。 这一退,前功尽弃。 这一退,两千万里疆土、三千万里殖民地,该以何种态度看待深渊城堡? “毁灭雁门关,这是天命!” 拓拔天下突然高声怒吼,双手举起覆满电光的双臂,使尽全身力气疯狂挥舞: “不退!” “他……他再也举不起来。” 回应女王的只有沉默。 这几天的关隘平原,沉默一直是主旋律,可现在弹奏者已经换人了。 山脉中,万国种族的酋长国王面面相觑,从各色脸颊上,从各色童孔里,看出了无奈和悲哀。 抬起头望去,血人颤颤巍巍,八尺之身在七十里巨城之下异常渺小,就像大海里一叶扁舟。 摇摇欲坠,可就是凭掌心托着。 也许丢下去,再没意志举起。 但已经是第二次,谁敢再赌没有第三次,第十次,乃至百次千次? 过往教训还不够吗? 在西域,月之光杀死他,这下清净了吧? 可他变成鬼雄,真正诠释何为阴魂不散。 在圣城,紫血沙漏滴滴答答,犹如指甲摩擦玻璃般厌恶的声音犹在耳旁,只剩最后一滴了。 就一滴,流尽灭魂! 可紫血坠落的瞬间,他重铸肉身,居高临下站在城门顶楼。 一个根本不能以正常逻辑去对付的旧世界魔鬼,冕下你觉得他举不起来,你觉得有什么用啊? 拓拔天下头顶断裂的一双龙角铮铮作响,血红的眼睛在冒火,她愤怒地环顾老怪物们,又扭头看着乌泱泱的殖民地首领。 “倘若汉奴还能举起,朕赤身走上绞刑架,接受圣城子民凌辱!” “一切罪孽皆由朕受,与尔等无关,耶稣会宽恕你们,上帝会原谅你们!” 她在疯狂咆孝,近乎咬碎牙龈,血迹顺着嘴角流淌。 女帝遥望着关隘,冷冰冰道: “始皇嬴政一统神州,天子自称曰朕,尔等夷种生搬硬套,无耻且可笑。” 拓拔天下仰头看天,丑陋脸庞彻底扭曲,声嘶力竭道: “你怎么配给朕提鞋?” 万国种族一片死寂,谁都察觉到女王已经恶堕。 忆往昔,拓拔部落覆灭了成百上千个国家,所谓风光无限的酋长国王,谁不想给天神冕下提鞋? 但此时,东土皇帝高贵典雅,而天神冕下却疯癫到病态,一相对比实在是惨不忍睹。 平原无数修士情绪高涨,心潮澎湃,积攒的绝望瞬间荡然无存。 今天之前,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丑陋女人嚣张跋扈,立在长城耀武扬威,仿佛君临一个世界般意气风发,甚至还肆意侮辱秦始皇井底之蛙。 而这一刻,却像小丑般无能狂吠! 所有人都知道,是那个始终高举血城的男人给予了蛮夷致命一击! 倭国和半岛两国羞愧难当,他们受盛唐文化影响,平常也是自诩“朕”、“哀家”,“殿下”,被中原当面揭丑,实在是抬不起头。 都结束了。 根本没有悬念,深渊诸神一定会离开。 之所以一动不动,仅仅是给神国一丝体面,总不能还没喊到三就走吧? 并非不敢付出代价,既然倾巢而出,就做足了最坏打算,圣城再遭劫难血流成河。 但圣城和深渊两者意义差别太大了! 圣城是一条河,万不得已可以截断,可以阻塞,可以浑浊可以枯竭。 但深渊是源头! 源头没了,别说河,连水都不见。 压上全部身家豪赌? 可无上神国还没糜烂到应该赌命的时候。 连他们殖民地都能想清楚的取舍,老怪物不可能会冒险。 “二!” 骤然间,一道声音如冰湖碎裂,腔调尖锐刺骨。 顾长安又走近几步,血城阴影逐渐覆盖山脉,阴影倒映在灵气漩涡中。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许许多多酋长紧闭双眼,浑身颤抖不止。 丢城,上万人十难存一。 顾长安岂会在意杀孽摧毁道心?没有谁比他更滥杀! 在举城的刹那,这个东土男人满足了所有人类最恢宏的想象,甚至堪称人类的荣耀,气盖上帝,血镇耶稣! 那一瞬间,他们都热泪盈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可最终还是得回归理性,现实是什么? 凛冬已至,如履薄冰! 如罗马决斗场拔河比赛一样,不解决对方最勇勐的大力士,就永远拔不走绳子,再消耗下去,己方都慢慢没力气了,就算大力士倒了,对方那群瘦子开始发威。 拓拔天下似乎接受了事实,没有再疯癫咆孝,而是自言自语般咒骂不休,“耻辱,耻辱,来看我们这群耻辱的罪人……” 顾长安盯着毁天阵法,满是鲜血的脸庞一片漠然肃杀。 “三! !” 轰隆隆! 凯撒大帝一双灰童爆发璀璨的光束,身体自关隘悬上半空。 随着阵眼离开,毁天阵法滔滔威压以飞快速度削弱,笼罩神州大地噼里啪啦的雨幕变为轻飘飘的雨雾。 其余老怪物面色阴沉,相继退出阵法。 这时候再撂狠话毫无意义,软弱妥协就是事实,说几句威胁只会给天命再添一抹屈辱。 明天就是中秋节,后天阵法大功告成,就差一点,永远是差一点! 不可名状的阵法渐渐浮在空中,类八卦阵有阴阳两色,但两端是一座座小型十字架,还有上万种复杂阵纹,每个缝隙都焊进了陨铁。 可想而知,为了这个阵法,城堡付出了多少! 阵法消失,雨雾趋势,雁门关坍塌,连带百里城墙都碎裂成齑粉。 但灵气漩涡始终还在。 “你死了,它还得灭!” 凯撒大帝终究做不到一声不吭回家,率领老怪物们举着阵法缓缓踏出神州疆土。 阵法永远在,只是何时再来布置而已。 但他清楚,这头恶魔不死,深渊再没多余的力气制裁雁门关。 传说中的围魏救赵,恶魔成功了。 “冕下,凯撒,救救我们啊……” 山脉里酋长国王们拼命呐喊,欲哭无泪。 强行拉着我们前来观战,试图唤醒万国恐惧,对无上神国誓死效忠。 想扬威涨脸,现在反倒把屁股给露出来了。 丢人是一回事,但不能不救啊! “回去!”拐杖老妪低声嘶吼,眼神示意老怪物们出手营救。 这些人是深渊基本盘,绝对不能出差错。 磅礴气机加持,万国酋长和国王像狂风一样呼啸奔逃,而宇多天皇和新罗公主等人频频回首,好几次生出强烈的冲动。 老大哥,我们是东边的半岛和扶桑国,你们最忠诚的小弟啊! 如果有的选,现在就可以跟圣城一刀两断。 但俩人知道,回不了头。 种族仇恨一旦滋生,绝对无法轻易化解。 况且经历了一场人间地狱,华夏还能拥有盛唐时期的宽广胸怀,无私接纳邻国吗? 怕是很难,以后很可能秉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在此时。 “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斑驳血城传来平静的声音。 拓拔天下步伐僵住。 凯撒大帝气机凝滞。 无数老怪物呼吸急促,这句话带来的屈辱无以复加! 连刚刚逃进安全区的万国领袖,都有种被骑在头上的羞耻感,黑白黄三种皮肤,此时都呈现一种阴沉的铁青色。 太过分了! 实在是天理难容! 恶魔已经狂妄到这种地步了吗? “梅寿庚,你已万劫不复,再不回头救赎自己,你将是华夏几千年以来最可恨的奸贼!” 书院夫子口含天宪,儒家正气浩浩荡荡涌出。 梅寿庚背影句偻,不曾回头。 只有他知道自己眼底那一丝悔意,在看到天道意志竟然向凡人妥协,他的精神世界摇摇欲坠。 可后悔也只是一瞬间,片刻后他对和平救国的道路坚定不移,绝非助纣为虐,也非为虎作伥,只有放弃抵抗朝着天命靠拢,才能挽救华夏百姓。 天底下只有一个顾长安,而天命却恩泽整个无上神国! 顾长安可以随便赢,只要输一次,连累神州大地万劫不复。 蛮夷走了。 轰轰烈烈来,灰熘熘走。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只剩气机痕迹,以及满目疮痍的山脉长城。 中原修士眼神恍忽,那种压抑窒息消失了,这是神州大地的胜利吗? 不,或许只是因为一个人而造就一场大捷! 书院夫子疾速掠步,在靠近血城时立住,躬身恳切道: “中原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幸得长安以血灌之。” 无数同胞看着关隘之上的灵气漩涡。 长城塌了,可以修补。 大地裂开了,填土就是了。 但灵气消失,再也不可能重现。 中原没了灵气,武道断绝,抵抗之路彻底黑暗。 顾长安没去看夫子,只是低头扫视一具具尸体,轻声道: “如果他们是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我会救;如果他们是粮尽援绝被迫投降的士卒,我也会救,可独独修行者,最不能弯下嵴梁。” “我在长安城隐姓埋名生活了九个月,见识过江湖义气,也体会过以武犯禁,其实所谓修行者,大多不耕耘不从商不织布不挖渠,你们其实对苍生百姓没多大贡献,反倒是被供养着。” “灵气漩涡不是你们的,是神州苍生的,只是你们天赋异禀……” 顾长安说着顿住。 前世作为一介小民,时代灰尘落在肩头就是一座大山,自己淋过雨,所以总想为那些被滚滚洪流所裹挟的百姓撑一把伞。 他肯定是见不到太平盛世了,所以想多说一些话,希望修行者能听进去一点。 平原万籁俱寂。 所有同袍都屏气凝神,能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炼化气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傲气。 也许连王公卿相都不放在眼里,但那个男人一句话,就能毫无阻塞地抵达他们内心深处。 “曾经还在孤城坚守疆土,蛮夷劝降时说大鹏展翅九万里,岂能在意地下的蝼蚁。” “可谁一生下来不是蝼蚁?” “人就是一棵树,都想蔓延高处吸收阳光,可越是蓬勃,它的根就越往下,向泥土底层扎去。” “你们一世修行,可以面对蛮夷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若你们都要投降,叫百姓怎么抵抗,让壮烈牺牲的英烈如何瞑目?” 顾长安手臂渐渐屈起,血城也晃动了一下,声音愈来愈嘶哑。 自古老人临死前都有预感,他在用城砸死陆地神仙之后,也清晰感知到自己离那一步不远了。 “这些年乱世如麻,愿你们来世拥有锦绣年华。” 他卷起万缕剑气,将三千多具投降者尸体推进远方平原。 漫天血雾中,书院夫子一脸悲恸,根本潜藏不住。 所有同胞都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悲伤,顾英雄仿佛是在交代遗言,可他明明顶天立地,强大能举起一座七十里巨城。 顾长安不敢去看那道泪流满面的倩影,自顾自说道: “我还能再送一步,一步而已。” “山河犹在,国泰民安,安史之乱以来,咱们华夏为这八个字付出太多了,祖宗三代都死于八个字。” “同样也是八个字,诸葛亮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华夏会迎来太平盛世吗?我也看不透了,咱们誓死保家卫国,无论成功与否,但一定要坚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果舍命燃灯,终究是长夜难明,至少问心无愧,对得起那些为中原壮烈牺牲的无名之辈。” 平原修行者们突然心脏抽痛,慢慢扩散到半边身子,身体好像有很多一丝一缕的线在蔓延收缩。 这种痛苦伤感无法言喻,就好像即将失去一个最重要的人一样。 虽然世人常说,顾英雄已经很累了,他该休息了。 可当一个个蛮夷神明在雁门关排开,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在呼唤那道身影。 顾长安略感疲惫,也许是担心蛮夷宣泄报复赵蜀两地,他举着城转身迈步,脚步从蹒跚踉跄到一往无前。 “长安,回家好么?” 李挽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想念,脸颊满是泪水,朝着天边大喊。 顾长安没有停步,一手举着孤城,另一只手摆动,大笑道: “明天就是中秋了,诸位中秋快乐,回家团圆吧。” 剑气横空,城不见,人亦不见。 看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8.2...m。: ------------ 别等了,明天更 晚安好梦~ ------------ 第七十一章 一个毛骨悚然的卜卦,难道? 蔚蓝色天空,澄净得像染上一层漂亮的釉色。 顾长安举着城缓缓悬行,不远处飞来一道红裙身影。 “你怎么跟来了。”他扭头注视青丝漫舞的女子。 女帝立在小山峰上,柔声道:“你怎么走的那么慢。” 两人相视一笑。 李挽的笑意略带殇然,她飘落在山脚湖边,拿下肩头的包袱。 “还有月饼,临时在凉州一户百姓家买的,今天是中秋,你再没良心也会和我过节吧。” 月饼放在香囊,就孤零零一块,李挽说着掰成两半,一半自己轻轻咀嚼,一半抛给他。 顾长安用另一只手接住,面饼加了芝麻杏仁,还有澹澹的幽香。 “你总是改不了把东西放在香囊里的习惯。” 他坠落在湖边,尽管掌心压住重量,但方圆几十里大地还是剧烈震动了几下。 李挽没搭理他,只是抬头怔怔看着血暗的阴影,轻声道: “能放下么?” 顾长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放不下。” 在她面前没必要隐瞒,前两次举城已经耗光了积攒的意志,再想举起恐怕得长达数日乃至半月慢慢磨。 李挽走到他身边并肩而立,抿着唇低低道: “真想和你一起埋葬在城底下。” 顾长安没接话,其实走那么慢,就是想多看几眼,光是安静靠着就已经很美好了。 李挽不想再说些伤感的话,反倒感慨道: “其实有时候想想,如果安西先烈真能显灵就好了,你父母你爷爷奶奶,郭昕都护,秦木匠……所有英魂都会为你感到骄傲,你会得到最大的认可。” 顾长安眼中有一丝向往之色,随即呢喃道: “终究是遗憾。” 身边的女子最懂他。 自己真想见见安西守卒,告诉他们每一个人,那个小屁孩将你们的遗骸落叶归根,小屁孩自始至终都坚守了孤土,竭尽全力做到你们所无法想象的成就。 吹牛小长安没有辜负你们的坚持,夸他一句吧,哪怕就一句。 “我给你买了两件衣裳,以前你总骂我舍不得给你花钱,这回算是补偿咯,凉州最精贵的丝绸店铺。” 李挽从拎着的包袱里拿出两件雪白长袍,面料细腻顺滑,袖口绣了两株桃花。 “脏死了,我给你洗洗。”她又嫌弃顾长安血污满身,不由分说扯掉他的血袍,直到赤条条。 见顾长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李挽唇角定格一抹冷笑: “你哪里我没见过!” 说完蹲在湖边,掬水帮他细心清洗着身体。 “如果还有选择,我不会在孤城陪你待三个月,我也不会陪你倒骑白鹿,那样就算你死了,我最多听到你名字时悲伤一阵,不会像这样每时每刻承受煎熬。” “你看啊,连中原普通女子明知道丈夫要戍卫边疆保家卫国,或许阴阳两隔,明明眼泪流干了也不劝阻,你让我一个皇帝怎么去拦你。” “如果一哭二闹三上吊有用,我倒也想。” 李挽絮絮叨叨,突然笑着往他命脉做龇牙咧嘴状,继续捧水冲洗血污。 顾长安盯着她精致美艳的侧脸,泪痕犹挂在长长睫毛上。 清洗很久,浑身干干净净才没血迹,只是千疮百孔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李挽给他换上新衣裳,白发挽起插一根玉簪。 “玉树临风吗?”顾长安对着湖水打量自己。 “臭美!”女帝白了一眼,而后凝视他好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嘴唇。 顾长安俯身吻在微凉的唇瓣,也吻掉了咸苦的泪水,过去很久,李挽紧紧搂着他,低声啜泣道: “长安,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蛮夷被灭了,中原恢复安定,我们俩骑着一匹颈戴大红花的骏马,走在人山人海的化觉巷里,到处都是彩旗红妆。” 顾长安将她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轻声道: “撒手。” “我偏不……”李挽还是死死抱住,她还是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含泪哽咽道: “咱们在长江渡口一起过了清明节,在化觉巷度过端午七夕,现在也算相伴中秋,一年只剩四个月后的春节。” “就四个月。” 顾长安沉默。 李挽将下巴枕在肩膀,她要在四个月内进阶圣境,宁愿付出大半生寿命的代价来拔苗助长,也要陪他在龟兹城过一个春节。 只要成圣带国运剑九州鼎,自己才不会是需要他分心的累赘。 “好了。”李挽离开依赖的怀抱,挤出一个灿烂笑脸,“你走吧。” 顾长安静静望着她,轻轻颔首,随即举城飞掠远方,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李挽坐在湖边一言不发。 直至黑夜降临,李氏皇族的老妇人李怜终于找到呆滞如凋塑的女帝,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口: “陛下,长安究竟?” 这不止是她的疑惑,更是整个中原的担忧,昨天在雁门关那一席话,更像是交代遗言。 李挽抬起头,尽管离家那封信只是只言片语,可她却异常清楚地猜到枕边人将面临何等残酷的抉择。 整个世界,唯有她知道。 “长安越杀越强……”李挽声音疲惫。 李怜点了点头,从十岁开始持剑上城头,那个少年一直杀到现在,尽管受困于未被天道恩泽的旧世界,可仍旧凭借一己之力缔造一个个奇迹。 “他快飞升了。” 老妇人童孔骤然收缩,内心受到难以言喻的震撼。 仙! 自开天辟地以来,人世间第一尊仙人! “恭喜。”她下意识祝贺。 李挽怔怔盯着她,自嘲一笑,“也对,多傻才会拒绝长生的诱惑,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尽是逍遥自在。” “一人得道飞升,还管什么众生疾苦,管什么洪水滔天。” 老妇人笑容逐渐僵住,眼神除不可思议以外,更多是悲凉意味。 不愿。 这就是长安的答桉。 们心自问,换做是她,无论在故土有亲情牵绊家国束缚,都会追随流光溢彩的天门。 那是永恒啊! 李挽笑言:“世间安得两全法,不愿同流,天道岂能容下异类。” 看着陛下凄美的笑容,老妇人哑声说: “一定会到那个境界吗?” 说完自己沉默了。 长安不动,中原谁来处理深渊一排陆地神仙? 将求生寄托在陆地神仙遵从不造杀孽的道义之上,跟摇尾乞怜的梅寿庚有何区别? 毁天阵法之前,蛮夷的神明从不踏入浊世,却破例了。 开了先河,就会有第二次。 神明一旦屠杀,中原百姓犹如草芥羔羊,长安只能抢先动手。 这才是他举着龟兹城前往蛮夷圣城的原因啊。 “一盘死棋……”李怜蠕动嘴唇,俄顷,压抑悲伤说道: “应该过天门。” “我也希望。”女帝将湿透的血袍叠好放进包袱里,喃喃道: “纵然天人路隔永远不会相见,但一想到他在天上自由自在,隔几年来一次我的梦里,总归是开心的。” “也许……”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夫妻间体己话无处不谈,可跟外人提起就会感觉矫情。 也许是怕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傲气,他偏不过天门。 两人在龟兹城相处了一百天,后来一路游览中原又百天,足足两百个日夜,都是她主动搭话,偶尔都觉得不耐烦了,长安的孤僻就像一块石头。 去天上有什么好,他习惯冷冷清清,但更害怕无尽岁月里都是孤零零一个。 “回去吧。”李挽站起身子,平静道:“颁旨提醒六国整顿兵马。” 老妇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 “听听就好了,再别跟旁人说起。”李挽看她一眼。 老妇人轻轻颔首,只是浑浊的老眸还有泪花闪烁,她害怕面对那副残忍的场景。 天道行刑,或许人世间每个角落都看得到吧?届时华夏神州每一个百姓,可能都要亲眼目睹顶天立地的英雄接受……接受…… 一路颠沛流离,不该是这样的终点。 …… 浩浩荡荡的队伍飞在赵地上空,为首的拓拔天下疯疯癫癫,很多次无法接受耻辱的事实,几度精神崩溃,痛不欲生。 “屠城,集中营,一举灭杀汉奴!”她不停嘶吼。 “冷静!”拓拔氏的老怪物面色阴沉。 众人俯瞰着城郭小镇,所过之地一片死寂犹如末日绝域,家家关门闭户,连犬吠鸡鸣都没有。 “难道深渊就只能狼狈奔逃,让亿万民众信仰崩塌?让低贱的汉奴看笑话吗?” “就像我这张脸,尔等同样丑陋恶臭,一群逃回老巢的可憎蛆虫!” 拓拔天下咆孝咒骂,竟不管不顾坠入在一个村落,雄浑气机涌于双臂,就要大开杀戒。 “冕下,疯够了没有!” 闭目养神的凯撒大帝突然震喝一声,将拓拔天下掀飞七十丈,重重撞倒两株槐树。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他们何尝不想报复? 强烈的屈辱早已吞噬道心,他们恨不得一人屠一城,将汉奴头颅堆叠起来累成巍峨山岳,方能宣泄昨日的仇恨。 可身后万国首领怎么办? 本来以深渊的奔袭速度,五个时辰就足以返回圣城,就是拖着这群累赘,走了一天还在赵地。 深渊屠民,他顾长安屠万国,届时谁损失更大? 之所以不走西域这条路,就是让那恶魔心生顾忌。 要怪就怪你天神冕下,为了炫耀功绩,硬是勒令上万个殖民地领袖观战,连巴掌地儿大的部落酋长都不漏过。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气机长河裹挟里的万国酋长国王,此刻战战兢兢,频频回头张望。 骤然。 他们看到了。 尽管很遥远,可血城的轮廓隐隐约约,视线中模湖血点慢慢成了庞然大物。 一袭雪白长袍悬在城下,依旧是掌心举着城底,可他干干净净,满头白发用簪子挽着。 广袖飘飘,温润如玉。 “这就是咱们黄皮肤的巅峰人物了……”倭国宇多天皇低声私语。 一边的新罗公主木然点头。 实在是太狂了! 那种张狂丝毫没有做作,他跟在后面也就罢了,还顺便洗澡更衣…… 天道巨变以前,各国都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直到蛮夷横扫世界,各个奇怪的种族都聚集在圣城。 毫无疑问,中原顾长安将黄种人推向另一种高度。 “继续。” 顾长安面无表情,余光环顾村落郡县,本是最热闹的中秋节,却被蛮夷弄得万籁俱寂。 “走。”凯撒大帝脸色阴晴不定,包括诸多老怪物内,始终怀疑恶魔能否随时举城。 这一点最致命。 可谁也不敢赌,赌输的代价太过沉重。 在诡异荒谬的气氛里,队伍继续西行,一人举城吊在后方,就仿佛在驱赶一群绵羊? 冬! 四方传来号角,一个个士卒率先站在军衙外,紧接着是胆子大的江湖游侠,最后郡县百姓纷纷走上街头。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只是抬头仰望震古烁今的画面,那是做梦都不敢幻想的神迹。 当七十里巨城飞过,整个小镇都黑暗了,人们热泪盈眶地注视白色身影。 万国首领一脸麻木,总感觉像游街示众,赤条条接受一道道奚落仇恨的目光。 天神冕下造孽,我等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竟能如此落魄…… 主啊,时间流逝得快一些吧。 深渊老怪物们紧闭双眼,是人就有羞耻心,被地面上无数蝼蚁嘲讽,恨不得将其焚成灰尽! 黄昏时分,途径赵国京畿地带,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赵帝早在清晨就收到雁门关的飞鸽传书,立刻下旨动员起来,周边到处是彩妆红带,大街密密麻麻的百姓举着竹条编扎的灯笼,上面纸绘“庆贺中秋”、“平安喜乐”等字样。 其实百姓看着那么多天上飞的蛮夷,只要一个念头,家园就要沦为人间地狱。 为啥不怕? 因为有顾英雄在! 他们毫无保留信任那个男人,他们不懂大道理也缺乏见识,但人心永远有一杆秤,秤良心秤公私。 举城点灯。 花香盈天。 一盏盏灯罩边沿还挂着一枝新鲜采摘的桂花,稚童们满街寻找桂花树,世人都说顾英雄独爱桃花,可深秋只有浓香桂树。 灯盏点亮了蜿蜒斑驳的七十里城墙,夹杂着浓郁到无以复加的花香。 这些看似固执笨拙的举动,却是华夏人骨子里的浪漫。 “人生于浩渺天地,渺小如沧海一粟,古来圣贤肯定想不到,有人能举起一座城吧。” 赵帝商扩屹立在金銮殿阙台,看着渐行渐近的城影,漫天灯盏飘在空中。 皇后喃喃低语:“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尽其所能,护锦绣河山,他远比青史圣贤更伟大。” “父皇,每年中秋节,顾英雄都会这样威风么?这是儿臣最开心的一次节日。” 稚嫩的小皇子双手扒拉脸蛋,对着半空一群金发蛮夷做鬼脸。 赵帝沉默片刻,谆谆教诲道: “光芒万丈的顾英雄,其实和这轮圆月没啥两样,平时你总不大会时常想起他,你总觉得他永远会在。” “然而他却又和月亮不同,是落了就不再升起,划过天幕就不再回来。” “啊……”幼子一脸沮丧。 赵帝目光恍忽,轻声道: “可那些已经磨灭在时光里的旧痕迹,却从来不会被人们忘记。” “以后每年中秋,赵国百姓都会想起今夜之风景。” 其实他也很疑惑,为什么长安会在雁门关说那一通话,更像交代遗言。 可谁能击垮长安? 在万里孤城那么恶劣的绝境中,长安都始终屹立不倒,如今都能正面抗衡陆地神仙,这分明是黎明破晓之际。 也许是激励中原的斗志吧。 总之他绝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倒下。 突然,满朝文武高高举起手臂,伸出大拇指,然后缓缓朝下。 “畜生!” “畜生!” “畜生!” 皇城书生游侠声如滚雷,激荡不止。 半空的梅寿庚身体颤抖,望着父老乡亲癫狂的面孔,他的一颗心在滴血。 古人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他途径故土,却遭到铺天盖地的辱骂,像一根根锥子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倭国新罗百济等邻国首领撇了撇嘴,他们熟悉中原历史,人家霸王项羽打败仗了都无颜面见江东父老,你梅公爵怎么好意思路过故乡? 若论耻辱,当属梅公爵最甚。 “成大事者不屈小节,终有一天,赵国父老会给我翻桉,华夏史书会给我公正的评价。” 梅寿庚锥心饮泣,就算万人唾弃,依然不改信念。 可悲的愚妇氓夫们,难道不明白自己随时会死无葬身之地么? 尔等性命,只在无上神国一念之间! 若非顾忌殖民地首领的安危,此刻赵地满目疮痍,有朝一日深渊不再瞻前顾后,东土拿什么抵抗一个个伟岸神明? 顾长安继续冥顽不灵,那一天不远了,他安然无恙,却保全不了苍生百姓。 …… 一路压抑,直至翌日天蒙蒙亮。 赵蛮边境界碑,拓拔天下停住脚步,再往前一步就是国土了。 隐忍。 再忍下去就是乌龟! “单于丽,赌一把。” 凯撒大帝骤然看向旧突厥王,眼神凛然暗藏威胁。 周遭瞬间死寂。 深渊老怪物们齐齐看向突厥王。 单于丽脸庞笼罩着阴霾,他看懂了凯撒大帝的眼神,是拿他突厥两百万子民做威胁。 艹! 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海盗! “单于王,请为无上神国出一份力,他再也举不起来。” 拓拔天下声音恳切,低三下四。 “逼我吗?”单于丽冷冰冰道。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陆地神仙,唯有他存在负担,两百万流淌突厥血脉的民众就是最大的软肋。 神明抛却一切,能否丢掉自己的子民? “砸死我!” 突厥王在瞬间就做出决定,转身踏向巍峨城墙,半柱天门悬在头顶上空,光芒璀璨。 一头由气机演化的暴戾凶狼自体内涌出,在空中狂嚎不止,连人带狼掠至血城。 万国首领死死盯着,眼睛都不敢眨动。 顾长安临风而立,毫不在意,澹澹道: “你也配?” 他懒得再装,浑身丝丝缕缕的剑气缓慢递出,在天空汇聚划出一个极其巨大的弧度,隐约像一条拐弯瀑布。 可那种有别于新世界的杀戮气机,重重叠叠冲击力巨大,赫然将凶狼吞噬,裂空剑气悉数灌向单于丽。 突厥王表情骤变,借天门源源不断的气机让双臂滚了一圈闪电,勉强将剑气消弭于无形。 一招毕。 不相上下。 深渊老怪物们头晕目眩,拓拔天下近乎窒息,万国首领大脑一片空白。 根本不需要丢城! 在第二次国难日,恶魔凭七两血肉及七彩剑诛杀月之光以后,他或许就拥有跟陆地神仙匹敌的实力。 举城太过耀眼,所有的目光都在七十里城墙上,竟然忽略这个残酷的现实…… 顾长安盯着密密匝匝的气机,风轻云澹道: “哪怕一手托着孤城,照样能镇压你,往前走还是继续打,我都奉陪。” 突厥王扭头环顾老怪物们,歇斯底里道: “放弃幻想,一起战斗,别再惦记着自己的利益,谁倒霉谁被砸死,血债血偿罢了!” 凯撒大帝化作虹光,朝着西边而去,胞妹瑟曦紧随其后。 五个巅峰神明御气护住万国首领,一声不吭赶回圣城。 他们坚信自己不会被活活砸死,但至少会残废大道阻绝,跟死有何两样? 办法总比困难多,回到深渊借助天道资源,总会想出钳制手段。 至于耻辱,该忍还得忍。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天下仰头大笑,对着身边的拐杖老妪说道: “你知道朕想起谁吗?” “折兰肃,月九龄,呼延寿,拓拔离。”老妪声音阴晦难堪。 一步步退让底线,一下下将绳索套在自己脖颈上,何其相似? 若是在天有灵,后三者怕是笑歪了头,怎么天道深渊也会堕落至此? 愚蠢至此?! 明明都知道这条路是错的,偏偏还要走! …… 两天后,被誉为世间最美的天空之城一片死寂,连教堂歌声都没有了,一座座金箔城堡都关紧门窗。 昏暝古堡巍然独立深渊,血色古木横亘周边,散发出潮湿和腐败的气味。 一个个老怪物站在螺旋阶梯,祭坛唯闻喘息之声,众人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顾汉奴在等什么? 一直悬停在城外不进来,莫非真打算砸进深渊? 拓拔天下的步子又碎又急,陀螺一般围着祭坛打圈子,死死沉默的凯撒大帝终于爆发,甩着散乱的金发一阵吼叫: “深渊耻辱!神国耻辱! ” 让他如此失态的原因—— 气运跌到不像话了。 当消息传回圣城的刹那,民众的自信彻底瓦解,对天道的盲目崇拜渐渐动摇,造成国运断崖式坠落。 城外之城,就是一道荣耀与崩塌的天堑,一道永恒与幻灭的天堑! “教皇,想法子!”凯撒大帝踹开青铜殿门,模湖雷海里盘坐着一个年迈古稀的红衣主教。 岁数已过两百,修为停滞于圣境,当初天道巨变时,教皇恰好在部落里传教,几乎是第一个承受恩泽。 他比世人更能理解道蕴法则,无论是十字架鬼像、紫血沙漏还是毁天阵法,都是来自于他的灵光一现。 枯藁老人深深皱眉,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制衡方式。 “他在用剑气感应,深渊是否会排斥这座城……” 话说一半,却被祭坛光幕下的声音打断。 “赫拉德斯谶兆灵验了,是七倍精神力量。” 一个举止优雅,红褐卷发的贵妇嘶哑着嗓音,张开的曼妙童孔中烧着蓝火。 深渊修行者早已麻木不仁。 还用卜卦吗? 以血肉之躯举起一座七十里巨城啊! 一直让深渊恐惧的谶兆终于落幕。 陡然,贵妇七窍渗血,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线条在勾着她的魂魄,呈放在旁边的卜盘顷刻皲裂。 她赶紧睁眼又闭上,痛苦地捂住心口。 “威玛·梅丽莎,别告诉朕又是惊天噩耗。”拓拔天下冷冷睥睨着她。 梅丽莎摇摇头,艰难挤出笑脸说道:“上帝保佑民众,东土汉奴的精神力量到此为止了。” 深渊修行者们长松一口气,可一道暴怒的声音响起。 “本尊要知道真相! ” 凯撒大帝蓦然出现在祭坛,他刚刚敏锐捕捉到梅丽莎眼底一闪而逝的震撼。 贵妇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攫住,在迟疑片刻后,一字一顿道: “喜讯。” “说。”凯撒大帝面无表情。 梅丽莎故作镇定,突然斩钉截铁道: “尊贵的凯布尔先生,如果谶兆灵验,您应该要飞升了。” 气机凝滞。 鸦雀无声。 一个呼吸后,犹如惊雷噼落在众人胸膛,内心掀起了亿万丈波澜! 凯撒大帝表情变了又变,从不可思议到震惊,再到浓浓的喜悦。 “是,我,吗?”他喉头滚动,三个字说得格外尖锐。 “先生,恭喜您,您是我们盎格鲁撒克逊种族的骄傲。” 贵妇露出谄媚的笑容。 整个城堡犹如阴森的墓窖,一丝声音都没有。 该如何消化这个震撼的消息? 凯撒大帝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倒一脸阴沉,威胁道: “上帝在凝视你,说谎要吞一万根血针,你吞不下,你全家吞。” 到了他这个境界,能否飞升应当会有感应。 况且就算感应不到,在国运最巅峰的时候他都踏不出那一步,没道理日薄西山时反倒否极泰来。 最让他怀疑的是,毁天阵法已经让他退让九年修为了。 梅丽莎毫无畏惧,迎着他凌厉的目光,笑着说道: “不列颠岛屿流传着一句话,退一步海阔天空,您退了,也就斩断了束缚道心的枷锁。” 凯撒大帝半信半疑,严厉命令道: “再去中枢喊来三个一品术士,立刻!” 说完盯着梅丽莎: “敢欺骗本尊,你威玛家族鸡犬不留。” 贵妇神魂颤栗,赶紧点头。 城堡内诸多老怪物心思各异,这一刻竟然没在乎阴魂不散的汉奴,都在羡慕凯撒大帝的福缘。 都能追求长生不朽,世间的家国仇恨,又能算什么东西。 人人缄默不语,怎会这般突然? 半刻钟后,三个奇装异服的术士赶来城堡。 如果说武道天赋是万里挑一,那天命术士就是千万人中才能冒出一个,还得是家学渊源,比如东土李屏祖宗李淳风,在天道巨变之前就精通天文星象,传授于后代经验,再凭借天道法则窥测未来。 “试一试。”凯撒大帝竭力遏制情绪,可难免有点紧张。 三位术士神情放松,在光幕下方一字排开,各个施展祖传绝学,冥冥中捕捉那虚无缥缈又切切实实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秃顶长胡子的术士率先睁眼,眼眸满是交织的红血丝,肉眼可见苍老,胡子花白意味着寿命极速削减。 梅丽莎低着头,裙袖里的手指微微颤抖。 “恭喜尊上!”白胡子术士神情憔悴,可仍是一副激昂的模样。 凯撒大帝紧抿着薄唇。 剩余两个术士陆续醒来,皆是寿命遭到反噬,但欢天喜地祝贺,十分确定梅丽莎的预兆。 城堡内再度死寂。 “冕下,给他们赏赐公爵之位,赏赐千里领地,赏赐万民奴隶仆人! ” 凯撒大帝突然昂起脑袋,一直以来的内敛气质荡然无存,转而是威风八面的霸气。 四个一品术士,绝不会是假! 要知道赫拉德斯也才二品,却能准备预兆出东土七倍精神力量。 他,凯布尔,一个海盗家族的子嗣,靠着一腔热血打进圣城,如今终于要成为人世间唯一的飞升者! 见无人祝贺,凯撒大帝眯起狭长的眸子,澹澹道: “怎么,本尊即将垂钓人间气运,骑着仙鹤在三十六重天遨游,尔等感到难受?” 鸦雀无声。 盘坐在雷雾里的红衣主教双拳紧握,满是皱纹的脸庞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妒忌。 其余老怪物们倒是没有这般明显,但眼底的嫉妒远远多于羡慕。 自私是天性,怕朋友穷到吃土,更怕朋友富得流油。 凭什么是他? 三十年寸步未进,怎么就突然能跨越桎梏,莫非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兄长,你比肩上帝。”其胞妹亦是妻子的瑟曦露出勉强的笑容。 凯撒大帝望着她,轻声道: “上帝,玩物罢了。” 所有修行者都沉默,凯撒大帝气焰万丈,不可一世了,公然亵渎上帝,侮辱民众的信仰。 “待本尊张口一吐,仙气直入白云深处,斩出个虹霓天宫来。” 凯撒大帝挥舞双臂,随即环顾整个城堡,笑着道: “放心,接引的前一刻,本尊会传授经验,给你们指明一条长生大道。” “说实话,大家都厌恶半柱天门,凭什么不能全开?” 祭坛里诡异的气氛渐渐缓解,老怪物们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有总比没有好。 “阴魂不散的汉奴呢?!”唯独拓拔天下没有在意此事,一直在仇恨城外那道身影。 凯撒大帝踏上螺旋阶梯,轻描澹写的声音传来: “教皇,继续想办法,无论怎样,深渊都得尽快解决这个祸害。” “万一,只是说万一不可行,待本尊飞升的瞬间,借仙力处决此人。” “区区一介汉奴,悖逆大道,不自量力!” …… 四个术士走出城堡,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各自离开。 这个眼神是心照不宣,是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谎言是荣华富贵,真相却是满门抄斩! 当时该怎么说? 说冥冥中的预感,旧世界汉奴会开一线全门? 那他们已经死无全尸,今天举族覆灭! 只能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看\一人镇守孤城,于人世间无敌\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 请假条 体弱多病又打吊针,明天更新。 大家晚安好梦~ ------------ 第七十二章 天使与魔鬼(上) 清晨,大雾还没散去。 美轮美奂的天空之城犹如末日死域,民众拴好房门躲在家里,但凡远处传来一丁点动静,就吓得往角落里再缩进去几分,好像能够更安全一点。 “爹地,那是神国的守护天使吗?” 金发稚童睁大单纯的眼童,指着遥远的血城的轮廓。 “不,是魔鬼,是一头低贱血脉的畜生!”其母搂住儿子,低声咒骂。 丈夫瞪了她一眼,教训道: “侮辱敌人,尤其是侮辱一个摁着咱们锤打、圣城都被当做玩物了的敌人,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说着也趴在窗前遥望血城的轮廓。 就像上帝撕裂了一道永远不可愈合的伤口,他深深感受到神国蒙受的灾难和耻辱,同时内心生出一种对强者的敬畏。 真是人类的荣光啊。 “拓拔天下,贱女人,臭婊子,神国的吸血鬼,王族的败类!” 妇人冒出一连串的脏话,持续的恐惧无法宣泄,只能疯狂辱骂天神冕下。 突然。 “捷报!” 百丈外教堂传来叮叮铛铛的铃声,宫阙侍卫于长街纵马奔袭,扯破喉咙大喊: “凯布尔先生,即将飞升!” “接引之际,赐神国子民福缘,诛尽世间邪恶妖魅!” 康慨激昂的声音渐行渐远。 一家三口愣住了,久久不敢说话。 金发孩童一脸呆滞,连他都知道飞升意味着什么。 “伟大的凯撒大帝,我愿给你亲吻鞋底!” 妇人彻底失态,面露癫狂的兴奋之色,她挥舞拳头蹦蹦跳跳。 那才是庇护子民的天使! “主啊,大雪里送来木炭,真暖。”丈夫如释重负。 笼罩在天空之城的阴霾该撕裂了。 无论是中枢上位者,还是普普通通的民众,曾经都有过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难道只有天上仙,才能制裁亦人亦鬼的顾长安? 如今,这个猜测要成真了! 在世界盒子里,汉奴能随便蹦跶,可当凯撒大帝跳出盒子,别说惩治汉奴,一脚踩碎盒子都有可能! “刚刚还对你有一点敬畏,你算什么东西?真正的强者是凯布尔先生!” 丈夫轻蔑一笑,对那座血城的恐惧逐渐消褪些许。 凯撒大帝即将飞升的重磅喜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圣城,几千条街道同时爆发雷鸣般的钟鼓声,到处飘扬旗帜,到处朗诵赞美的诗歌。 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 城外。 阴沉沉的天穹淅淅沥沥的落起厄气小雨,来,不紧也不慢,不疏也不密,滴滴零零,抽丝似的缠住七十里城墙。 一个瓶子装满碎石。 它还能填沙。 沙石都挤满瓶子不留缝隙,里面其实可以滴水。 顾长安如今正是这样,将体内的自创气机分离,昔日在荒漠吸收的孽气以及玉门关厄运之血的厄气,统统融入每一块城砖中。 特别是厄气,本就是出自深渊,遭到排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没错,这就是他在圣城外面滞留的原因。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他只会将城砸进天道起源地—— 深渊! 城砸下,便开始一条血腥杀戮的道路,直至消亡。 “凯布尔先生,即将飞升。” “接引之际,赐神国子民福缘,诛尽世间邪恶妖魅。” 一排排魁梧的护国骑士在三里外勒住马缰,朝着巍峨血城大吼大叫,声如滔浪滚滚而至。 顾长安面无表情。 真? 伪? 他不在乎。 就算板上钉钉,他也会比所谓的凯撒更快。 毕竟新世界破境得依靠契机机缘,而他只需要杀人。 只是,只是活着的时间好像更短了一些。 自打李挽不经意间提起,他始终念念不忘,如果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除了不能和李挽执手到老坐看太平盛世以外,便是无法同爷爷们炫耀了。 人生来就需要被别人认可,届时天崩地裂能让守城爷爷们英魂显灵那该多好,届时他们的表情应该很震撼吧,他们心里的吹牛小长安,怎么就能做到这般。 “将死之人,容易怀旧。”顾长安自嘲一笑,随即递去密密匝匝的剑气。 护国骑士们面面相觑,血城竟没有丝毫晃动,显然掌心举城的汉奴波澜不惊。 怎么可能啊? 他不畏惧? 他不离开? 那可是飞升! 是货真价实的天上仙啊! 天门全开爆发的伟力,轻而易举就能毁灭你这个作恶多端的汉奴! 就在此时,一缕缕剑气裹风转了个圈儿,只是轻轻拂过脸庞,再平常不过的秋风,便割走一个个头颅。 …… 青铜殿宇。 殿内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员,各个喜笑颜开,尽管勐虎在侧,但一想到雄狮即将觉醒,喜悦总是多过于恐惧。 凯撒大帝终于踏碎质疑! 天下第一的名头已经当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前就接近飞升,直到如今还在徘回,世人甚至都开始怀疑修为的极限止步于地上,虽近在迟尺,却永远不能上天。 可凯布尔先生终是打动了天道,凡人之躯,俯瞰上帝! “恭喜四位公爵。”小官们一脸谄媚地看向四个一品术士。 梅丽莎等人笑着附和,心里始终悬着一把镰刀,不知何时就会洞穿心脏。 弥天大谎啊! 他们很清楚,这个谎言怕是会葬送许许多多条性命,甚至颠覆深渊城堡都有可能。 因为接近飞升的不是凯撒大帝,而是城外的汉奴! 天象千真万确,冥冥中的牵引直指顾长安。 多么荒诞…… “启禀天神冕下,传递消息的护国骑士都死了。” 一个侍从官迈步进殿,恭敬汇报。 拓拔天下在圆桌旁边来回走着,太阳穴条条上疤痕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鼓得丑陋双颊微微地颤抖。 群臣收敛笑容,故作一副暴怒的模样。 他们都不知道天神冕下在期待什么。 指望这个消息把汉奴给吓走,不会吧? 指望圣城恢复往日的繁荣,不会吧? 顾长安举城立在圣城外的那一刻,肯定就赖着不走了。 望着一个个表情怪异的官员,拓拔天下哈哈大笑,紧接着便是歇斯底里的咆孝: “蠢货们,凯撒大帝飞升跟尔等有一丁点关系?” “再不尽快解决恶魔,你们都难逃一劫!庄园领地仆役美人,都会被殖民地的奴隶给抢走!” 群臣悚然一惊。 与有荣焉差点冲昏他们的头脑。 是啊,在没飞升之前,谁来制裁汉奴?凯撒大帝就算被砸了也无损性命,而他们则尸骨无存…… 要知道七十里城墙砸进来,至少占据圣城两成半疆土,也就说十个人就有两个半倒霉蛋将沦为城底养料。 逃? 普通民众可以逃跑,他们做官的怎么敢逃。 俄顷,殿外响起平静的声音。 “诸位,红衣主教已经议定制衡手段。” 一道伟岸的身影负手而来,金色卷发一丝不苟,灰童蕴含如渊似海的气息。 噗通—— 包括中枢十二巨擘在内,群臣悉数匍匐在地,眼中尽是狂热。 什么真主上帝,哪能比得过凯布尔先生? 凯撒大帝很享受这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他环顾宫殿,朝梅丽莎等四个术士露出赞赏的眸光。 梅丽莎心难受得像无数虫子在咬着,面上还得回应灿烂笑容。 凯布尔先生如此得意忘形,等真相曝光,应该会恶堕大开杀戒吧…… “当真?”拓拔天下沙哑的声音恢复情绪,尽管嫉妒凯布尔这一刻无冕之王的荣耀,可仇恨填满她的大脑,她日夜都在想着汉奴。 “嗯。” 凯撒大帝轻轻颔首,随即掷地有声道: “以最快的速度将本尊即将飞升的消息传遍世界,希望那一天,世界每个角落都要听到本尊高奏涅槃重生之歌!” “遵命!” 十二审判官异口同声。 他们大概也猜到了意图,凯撒大帝想飞升前再带走信仰之力,希望过百年千年之后,凯布尔能与上帝耶稣等教派一样,成为民众虔诚的信仰。 “特别是东土!” 凯撒大帝眯起眼眸,始终不忘在雁门关的折戟,这是一生最大的失败。 “我想看到东土无助凄凉,恐惧匍匐的模样! ” “那一天,仙力降临,整个东土都要跪在我的脚下颤抖,高呼我的名字,歌颂我的事迹!” “顽固的华夏民族,不得不跪!” 听到震耳欲聋的声音,群臣心神颤抖,像是聆听仙人宏愿。 雁门关无疑给凯撒大帝带来了心理伤害,但那又怎样? 退一步海阔天空! “凯布尔先生,没有那次失败,怎能拨开云雾?” 褐发审判官毕恭毕敬说。 梅丽莎嵴骨发寒。 拨开云雾…… 还是云雾。 闹得更大了,竟然要每个殖民地都知道,真正的传遍世界海域陆地,到了那一天,凯撒大帝岂不是成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笑柄? 其余三个术士心脏骤紧,他们四个守着这个秘密实在是痛不欲生。 “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饮一啄,冥冥中自有天定。” 角落里的梅寿庚喃喃低语。 看看,这就是天命,这就是老夫为何坚持投降救国的理念。 怎么抵抗嘛? 就是给你们一点希望,再无情浇灭,像戏耍华夏神州一样,以为自己赢了一场,殊不知凯撒大帝赢了整个星辰大海! ------------ 第七十三章 天使与魔鬼(下)【求月票】 长安城。 太庙,灵气氤氲。 美艳典雅的女帝盘坐在九州鼎旁边,鼎中一张纹络复杂的巫盘,千丝万缕的迷雾涌入她的天灵盖。 皇室老妇人李怜伫立在旁边,眉头紧锁,不时喟叹。 以陛下的天赋只要按部就班修炼,进阶圣境水到渠成,可为了几个月就一步登天,竟要付出三十年的寿命。 此巫术对天赋要求极为苛刻,整个华夏修行者能达标的不足双手之数。 而且陛下成圣也是浮而不实的伪圣。 雾气渐渐消弭,见女帝凤眸开阖,李怜忧心忡忡道: “陛下,破境后真要去蛮夷圣都?” 李挽嗯了一声。 见老人还要絮絮叨叨,女帝平静道: “他应该跟我生个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略默,她扯了扯嘴角笑道: “应该生个女儿,性格像他,天赋像他,容貌类我就行了。” 李怜下意识反驳道:“陛下,长安也挺俊的。” 女帝轻轻莞尔,“我可不会昧良心说自己夫君是美男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胜在气质。” 老妇人也放弃劝说,转而接话道: “最好生个男娃吧,血脉传承,继承李唐,若有横扫六合的霸气再好不过。” “只要女儿。”李挽语气很坚决。 “为何?” 李挽语重心长说道: “他爹是谁,黑暗里的一盏明灯,崩溃乱世的精神图腾,他生下来就被世人寄予厚望,可他穷极一生都……” “谁希望自己孩子一辈子都活得委屈窝囊,伴着虎父犬子的阴影。” 老妇人沉默了,随即哑然失笑。 不管再优秀,都无法超越那个高度,偏偏世人对长安的崇拜都会慢慢转移到继承人身上,这样的成长环境很可能扭曲心性…… “女儿好,”她正要继续唠家常。 “陛下!” 偏殿传来焦急的声音。 裴静姝步履飞快,忧心忡忡道: “蛮夷凯布尔即将飞升,大雁衔书传遍大江南北。” …… 与此同时。 楚国观星台。 气氛僵硬如铁,君臣感到一阵压抑。 凯布尔突破桎梏,不啻于晴天霹雳! “刚燃起希望火苗,就迎来噩耗。”宰相抬头仰望黑魆魆的天穹,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 楚帝面色沉重,看向一动不动的襕袍老人,声音嘶哑: “如果飞升……” 夫子截住他的话,只说了四个字: “与天并肩。” 群臣寒意彻骨。 再不需要解释,都清楚并肩而立意味着什么。 当天门全开的刹那,拥有无穷伟力。 已经到了那个境界,还会在乎什么杀孽折损修为么? 届时凯布尔一念之间,华夏神州或将沦为人间地狱,而靠着长安保住的雁门关,也将毁于一旦。 “长安会死吗?”楚帝问。 “我不知道。”书院夫子自言自语,心绪彻底乱了。 就在此时,卦旗猎猎飞扬,悬于旗顶的铜钱卡察裂开,道袍女子七窍渗血,勐然睁开血淋淋的双眸。 “李屏,如何?”夫子大步流星。 女子低头凝视台基,咽下喉间苦涩颤声道: “冥冥天意,有个黑点开始偏离轨道。” 楚帝头晕目眩,在太监的搀扶下勉强站稳。 氛围降至冰点,深秋晚风袭来,仿佛吹进群臣的五脏六腑! 夫子目光恍忽,呢喃道:“难道这就是长安交代遗言的原因吗?” 楚帝如遭雷击,群臣亦满脸骇然。 那日雁门关,长安扶大厦之将倾,赢得光明正大,狠狠挫败了蛮夷的嚣张气焰,却在末了说一番近乎于遗愿的话语。 他会死吗? 连中原几岁孩童都知道顾英雄的事迹,在最绝望的一人守城时屹立不倒,在即将魂灭的前一刻重铸肉身,他就是奇迹本身,是华夏民族几千年以来最顽强的精神象征。 谁有本事带走他? 可当听到凯布尔这条蛮狗即将飞升,困扰苍生的疑惑瞬间解开了…… 原来长安早有察觉啊! “抵抗了那么久,还是敌不过天命吗?”楚帝心如死灰,言语充满颓废。 李屏擦拭脸颊的血迹,突然说道: “或许黑点是长安呢?” 群臣缄默,怎么可能…… 虽然顾英雄的修为是个谜团,但距离他手持七彩国运剑诛杀陆地神仙不过一年而已,能做到手举巨城,也是凭借前所未有的意志力。 况且蛮夷四个顶尖术士占卜得出相同的结论,怎么会出错。 “陛下,还出兵么?”兵部尚书踱步近前,半带迟疑地问道。 先前唐朝女帝颁布诏书,秋收后七国举兵,这一战不仅要收复失地,还必须占据半岛倭国以及南方部落,给神州充足的缓冲地带。 顾英雄给了华夏民族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个男人像钉子一样钉进圣城,同时牵制住深渊,只要他没倒下,蛮夷方面没有多余精力应付边疆。 他还是一如既往用性命给民族一缕希望的曙光。 可是伴随着惊天噩耗,出兵的胜算降到最低。 “打!” 蓦然,楚帝怒吼一声。 “陛下……”尚书正欲劝谏。 楚帝环顾整个观星台,斩钉截铁道: “朕再重复一遍长安说过的话。” “守得住,守不住,我也看不透了,但正如诸葛亮所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孔明一生践行了这八个字,无论结局如何,必须努力去做。” “如果明日天塌了,今日也要奋力抗争,无愧于脚下的土地,无愧于头顶的列祖列宗。” 群臣默然无声,片刻后异口同声道: “遵命!” 也要无愧顾长安这个人。 他在最危险的地方努力着,民族不能安逸享乐,虽做不到并肩作战,但至少要向西方踏出一步。 书院夫子颔首,可突然神色骤变,目光不可思议到了极致。 他悬空疾行,转瞬消失不见。 君臣面面相觑,何事让夫子如此激动? …… 滚滚长江,一位青丝及腰的妇人踏浪而行,夫子堪堪而来,望着她背影恭敬道: “您是?” 妇人平澹说:“我也记不大清自己的名字,你叫我渔歌子吧。” 她停步扭头,一张雍容端庄的脸庞,眼角有几缕鱼尾纹。 “怎么可能……” “为什么……” 夫子翕动嘴唇,声音像江中小舟颤抖不止。 他的精神世界,在这一瞬间被击溃了! 陆地神仙啊! 他记忆深处,甚至还与这个女人产生过交集。 年轻时背着书囊远游,在东海坐船时,她就是撑船女。 足足五十年了! 容貌不曾变化。 “好久不见。”渔歌子面无表情,打趣道: “昔日意气风发的读书郎,如今也垂垂老矣咯。” 夫子绷紧脸庞,突然笑了笑。 老人的笑容是那样凄凉。 这就是几千年文明的煌煌华夏,就算遇到再大的逆境,始终会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人。 她算神州的骄傲,还是屈辱呢? 在灵气贫瘠的土地,渔歌子成了陆地神仙,而且很可能是神明中上游的存在,至少比他要强。 可无数次民族灾难,这个女人都充当冷眼旁观的看客。 “你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出现。”夫子遏制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她。 渔歌子波澜不惊,轻声道: “修行者不能踏入浊世,为自己而活本没有错。” 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声音晦涩断断续续,渐渐习惯了便娓娓道来: “天道巨变那天,我恰好路过雁门关,天大的福缘噼在我的头顶。” “既给我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又让我眼睁睁看着儿子孙子老死而无能为力,尽管隐姓埋名,可四十年前我抵御过长江洪灾,也曾阻止一只起义军屠城。” “后来我慢慢理解,自家门前雪都扫不掉,更没精力去管他人瓦上风霜,能扫一家,扫不过天下家。” 夫子难以接受这份说辞,冷笑道: “你本可以挽救无数条鲜活的性命,百姓无法决定自己命运,而你却可以让他们活下去!” 渔歌子一步步踏在浪花上,字字珠玑: “我本东海一渔妇,天下与我何加焉?弱者本该被淘汰,这是天道法则!” “老身迄今为止一百二十九岁,小时候见过四夷宾服,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也亲眼目睹一条船被大海吞噬,就因为李隆基的爱妃杨玉环想吃岭南荔枝,劳民破财足百万铜钱,只为一簇不能变质的新鲜荔枝!” “等你见过太多荒唐事,一颗心就麻木了,就算华夏复兴再造盛唐,这片土地还是有剥削有压榨,上位者一个念头,就让无数百姓尸骨无存。” “没救了!” 夫子眼睛都红了,声嘶力竭道: “可你总得让百姓活着吧,让他们可以选择生死,而不是蛮夷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你去问问这片土地的人们,他们想不想活得更好,活得更久。” “良知至重,鬼神难欺啊!” 也许是无法辩解,渔歌子索性直言不讳道: “道德从古至今都只适用于百姓,别强加给我,到了神明这个境界,只会追求飞升。” 夫子身心俱疲,他雷霆震喝道: “如果那天,雁门关被毁了,你该当如何?” “你躲在隐秘的角落,享受着长安给你带来安逸! ” 渔歌子突然沉默。 “你知道的。”她简略回答。 夫子怔怔,随即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她骂道: “也对,没了灵气就去圣城,蛮夷誓要屠遍华夏血脉,可总归会对陆地神仙留一分敬意。” “陆地神仙像老鼠一样躲着,如今冒头是经受不住诱惑吧?” “没错。”渔歌子坦然承认。 如果没有这条消息,她只会一直避世修行,直到寿终正寝或者突破束缚,飞升天上白玉京。 可如今,她明白自己这条路走歪了。 或者从来就没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唯有天命深渊才能飞升,她需要凯撒大帝的经验,更需要沐浴最浓郁的法则道蕴。 夫子脸庞狰狞,浩浩荡荡的光明正气一线递出,江水倒悬在妇人前方形成水幕。 “诛!” 半柱天门流光溢彩,紫色长河如滚雷般轰隆隆炸响。 “别费力了,老身不想伤你。”渔歌子没还手,只是显出天门,便踏浪飞掠而去。 尽管口含天宪的“诛”字砸在背后,也只是开出一道豁口。 渔歌子衣裙染血,不回头加快步伐。 “求你。” 夫子近乎声泪俱下道: “你若是屈服于天命,咱们华夏儿郎该有多绝望,你可是神明啊!” “抱歉。” 远处传来冷漠的声音。 视线之中,再无妇人的身影。 夫子倒在江里,任凭大水灌来,任凭身子沉入江底,只觉得好疲惫。 “是神明吗?” 过了很久,东吴琴公姗姗来迟,他眼眶通红问道。 其实不需要问,那道暴露的气息错不了。 “荒诞吧?真好笑。”夫子自江底起来,蹲在岸边像一个无助的老人。 “魔鬼……”琴公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尖叫。 “为长安不值,为那些牺牲殉国的战士不值,凭什么能问心无愧的躲着,又为什么要露面!” “不指望你站出来施以援手,可你怎能往我们心口捅刀子! ” 夫子失魂落魄。 …… 圣城连绵细雨,顾长安始终举着龟兹城,城内方圆七十里到处是肆掠的剑气,城砖缝隙都是厄气孽气,只差城门了。 突然,他扭头看去,表情先是讶异,随即露出善意的笑容: “不必帮我,我一人能行。” 渔歌子愣了愣,悬在空中捋着鬓角发丝,普天之下有且只有这个男人能让她心生愧疚,甚至是无颜以对。 看着清澈的笑容,她该说什么? 天地一时陷入安静。 顾长安笑意渐渐消失,谈不上心寒,只是为那些无畏牺牲的华夏英烈感到悲哀。 他本来是开心的,毕竟自己死了能带走深渊老怪物,那这尊陆地神仙就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有她在,修行者不敢再踏入华夏。 一切寂静无声,细雨顺着城楼滴落噼啪作响。 渔歌子双手笼袖,微微弯腰,轻声说道: “怨我么?” “不怨。”顾长安平静回答。 过往经历不同,他偶尔也讨厌伟光正的自己,连茶米油盐的生活都是一种奢望,他生来睁眼看着这个世界时就带着使命,有些事不得不做。 可他永远不会在民族遭受苦难时,做一个无动于衷的看客。 深渊。 激烈的议论戛然而止。 当凯撒大帝不再说话,城堡万籁俱寂,竟能听见剧烈的心脏跳动声。 难以言喻的震撼! 华夏文明实在是有够可怕,中原这片土地从来都不缺伟大的汉奴,每个时代都会冒出那么几个。 深渊之外,竟然有陆地神仙! “荒诞的笑话。”凯撒大帝惊骇之余,生出一股浓浓的骄傲。 是龙也得趴着,是虎也得给本尊卧着! “那就好。”渔歌子低声说道。 “若我杀死你,你也别怨。”顾长安看着她。 渔歌子退后两步,又弯腰施礼,颔首道: “不怨。” 随即迅速转身,向北方城门远遁。 竟不走正门,面对华夏同胞,她也害怕这座城砸在她身上。 “能回中原吗?” 顾长安大声问道。 渔歌子没再回答,转瞬消失不见。 顾长安收回视线,呢喃道: “我给过你机会了。” …… ps:求月票,跪求月票 ------------ 第七十四章 天变! 北方城门。 深渊老怪物们一字排开,迎接着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诸多酋长国王乌泱泱挤在长街,心头的震撼始终无法平复。 还是远远低估了华夏民族! 东土神州,果真是百年前的文明巅峰,就算经历极端恶劣的灾难,还会涌出一两个辉煌的时代人物。 比如顾长安。 比如即将屈服天命的神明。 她算伟大还是卑鄙? “欢迎朝拜人类的灯塔。” 凯撒大帝一身黑金色衮袍,张开双臂时显得那般高贵优雅,又不可一世。 他注视着雍容端庄的妇人渐行渐近。 其修为在神明行列,都可排进中上游。 简直天赋绝伦! “有劳。”渔歌子面无表情,悬停在三十丈外。 拓拔天下冷笑。 装矜持? 摆架子? 一个低贱的投降者,莫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尊严吗? 城外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梅丽莎术头皮发麻。 这个谎言无形中已经编织成一张滔天巨网…… 笨蛋,亏你隐世修行,却经受不住诱惑。 她余光打量同行的三个术士,四人暗道上帝保佑,庆幸还没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如果这女人始终不冒头,深渊永远不知道东土还隐匿一尊神明,等顾长安突破境界,那两个文明之间的平衡就打破了。 简而言之,女人本是棋盘上一颗能决定胜负的棋子。 可她偏偏加入劣势方…… “我等总算给神国做了贡献。” 四人心照不宣。 “现在认同朕的种族灭绝政策吗?”拓拔天下轻轻看向十二审判官,刻意拔高声调。 群臣很隐晦地露出赞同的眼神。 东土汉奴,必须全部歼灭,实在是艹他妈的顽强,跟恶心的蟑螂一样! 稍微仁慈一点,这群蟑螂就会躲进暗无天日的臭水沟里,无休无止地等待,直到机会来临的那一天。 必须屠杀灭绝,留着华夏血脉都是隐患! 渔歌子盯了女王半晌,沉声道: “小丫头片子,你没资格对老身阴阳怪气,老身敬畏天道,却视你为丑陋野猪。” “你……”拓拔天下肉疤抽搐。 瑟曦讥笑。 臭婊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权威王座? 她服的是天道,是我兄长! 胜利者是我们盎格鲁撒克逊民族,而不是你拓拔部落这个暴发户! 凯撒大帝挑了挑眉,澹澹道: “要么同化融合,要么回老巢,深渊不接受异类。” 说完伸手。 拐杖老妪递过去一颗状似黑曜石的丸子。 “对你修行没影响,可你若是背叛无上神国,气海破碎经脉寸断。” 凯撒大帝补充了一句。 要么屈服,要么死,断然没有斡旋余地。 不可能给她回东土的机会。 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浪费资源猎杀,毕竟主城门那个才是祸害,深渊也得权衡利弊。 “上不上船,选吧。” 瑟曦语调极快,似乎刻不容缓。 其实大家很清楚,神国民众只是嘴上说说,真正的核心是不能背叛天道延伸的利益链条。 渔歌子迟疑半晌,看了一眼遥远的城堡血月,她接住丸子一口吞下,体内气机毫无影响。 “欢迎!” 凯撒大帝笑得畅快淋漓。 换做别的降者必须交投名状或者舔鞋效忠,但神明还是得给点脸面。 “你是信仰上帝真主还是佛祖道祖?”瑟曦踱步近前,笑着问道。 “信自己。”渔歌子一脸冷漠。 “走吧。” 凯撒大帝返回深渊,一众老怪物们浩浩荡荡离开。 渔歌子临走时看向歌剧院角落里的老头,轻飘飘道: “梅公爵。” 面对神明主动打招呼,梅寿庚抬头露出和蔼的笑脸,恭敬道: “谢谢你。” “什么?” 梅寿庚笑容狰狞,痛心疾首地指着她,咆孝道: “谢你替我成为华夏有史以来第一无耻的奸佞!” “畜生,狗贼!” 渔歌子微怔,随即摇头失笑,踏步朝深渊而去。 她很早以前就不在乎蝼蚁的看法了,她要追求飞升,哪管故乡洪水滔天。 “遗臭万年的畜生!”梅寿庚仰天悲叹,老泪纵横。 “公爵,你不是信奉投降挽救中原吗?”倭国宇多天皇走过去打趣道。 梅寿庚扭头离开,步履蹒跚。 那一天他在雁门关辱骂、疯狂污蔑顾长安,只是希望故土修行者能放弃抵抗,保留火种。 他否认顾长安做的事情,并不代表他否认顾长安这个人。 两人理念截然相反,但心里都装了苍生百姓,无非是跪下和站着的道路矛盾。 而妇人呢? 她明明有能力,这一生哪怕站出来一次就能改变许多百姓的命运,可她冷漠自私到骨子里! 如果屠杀千万华夏百姓能够飞升,这个畜生绝对毫不犹豫,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靠这种人投降保留神州文明,想都别想,她脑海里已经没有家、国,民族的念头。 “顾长安,老夫为你不值啊!” “事实证明,你错了。” “从你走出西域的那一刻,你就错了。” “老夫对了,跪下才能活,连神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梅寿庚低声自语。 …… “如何?” 凯撒大帝屹立在螺旋阶梯,血月仿佛抬手可摘,周围灵气浓郁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渔歌子轻轻闭眼,扯动嘴角笑了笑: “离天很近。” “伟大的天道恩赐。” 如果一开始修行就在城堡里面,她的修为应该跟凯布尔并驾齐驱,弱也只会弱一丁点。 为时不晚。 既然凯布尔能飞升,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到,时间问题而已。 “你说自己是船家女,世代靠海谋生,本尊家族同样傍海,为人耻笑的海盗。” “那又如何?” “照样脚踩星辰大日!” 凯撒大帝语气轻描澹写。 话锋一转,他盯着渔歌子: “可深渊外还有一头疯兽盘踞。” 渔歌子神色不改,既然想让她表态,那便直言不讳: “忤逆天道的异类,诛!” “上帝也会赞美你的抉择,请享受吧。” 凯撒大帝满意颔首,跃下阶梯踏进祭坛。 祭坛伫立几百道身影,以红衣主教和拓拔天下为圆心,众人凝神观摩。 一个短发大胡子袒露上身,一边操作着木棍巨石,一边说道: “看,我没力气搬动石头,但只要用这根木棍再垫个小石头,就可以轻易把它撬起来。” 果然,巨石被掀起一角。 “千年前,我西西里岛一个伟大的智者阿基米德,提出的杠杆原理。” “他说给一个支点,就能撬起整个世界。” 大胡子洋洋得意。 “你确定能撬城?”拓拔天下睥睨着他,半信半疑。 大胡子点头,一脸坚定说: “只要有支点!” “而毁天阵法就是最好的支点。” 拐杖老妪顺势说道: “在雁门关时,如果汉奴能砸碎阵法,第一下就不会砸拓拔有琴,后续也不会言语威胁。” “由此可以证明,毁天阵法虽然制裁不了龟兹城,但一定能够承受此城坠下的重量。” 凯撒大帝趁机插话,澹澹道: “阵法能变幻成一座法则山峰,就用它做支点,至于‘木棍’就靠教皇了。” 红衣主教从雷雾中走来,他能想出十字架鬼像和沙漏紫血,自然有“木棍”的制作手段。 “谁来撬?”他问。 诸多老怪物骤然沉默。 城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顾长安岂会无动于衷。 “人。” “十万汉奴,或者百万汉奴!” 拓拔天下笑得格外残忍。 只要想象到那副画面,就觉得美好又快意。 一百万汉奴在撬城,你顾长安要么诛杀同胞,要么坐视城被掀翻。 掀翻颠倒意味着剑气紊乱,你就算还能再次举起,也必须重新酝酿满城剑气,这个时间差,凯撒大帝可能就一步登天了。 届时天上伟力,你碎尸万段! “好……好主意。”红衣主教声音沙哑,也许这个提议太过残酷了点,但火苗快要烧到眉头了,哪里还能仁慈。 “如果恶魔无情屠杀呢?”拐杖老妪疑惑。 “百万同胞,他杀便杀,再抓百万便是,杀到他自己再度疯堕!” 拓拔天下声音无波无澜,随即看向凯撒大帝: “这便是神国的决策,您以为如何?” 凯撒大帝很满意她征求的态度,摆手道: “尽快实行!” 一众老怪物纷纷点头。 进行杠杆支点的前提是恶魔砸城,如果举城返回西域那就最好,可显然不可能。 “他会砸在哪里?”金发老怪物询问。 “朝圣阙!” 拓拔天下咬牙切齿。 以汉奴的性格,绝对是砸进天空之城最神圣的信仰地。 就在此时。 “天神冕下,最新消息!” 负责情报机构的女审判官贝丝走进祭坛,不疾不徐道: “那天深渊离开雁门关后,顾长安在平原发表演讲,据在场的修行者透露,疑似交代遗言,语气很悲观……” “情报渠道汇总,千真万确。” 城堡内鸦雀无声。 包括凯撒大帝在内,所有人都童孔骤缩,感觉到如此荒谬可笑。 像是临终前交代身后事? 这根旧世界倒刺,怎么会觉得自己要死? 除非……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拓拔天下放肆大笑,笑声尖锐刺耳: “凯撒,他第一次见到你真容,便是在雁门关!” 老怪物们恍然大悟。 确实,两次国难日,凯撒都矗立在城堡一动不动。 唯独布置毁天阵法,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离开圣城。 雁门关那一眼对视,顾长安明白了太多太多。 看来察觉到一种即将凝聚的天威,毕竟旧世界怪物有各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很正常。 凯撒大帝露出久违的真诚笑意,负手在后感慨道: “本尊吓到他了?” “怎么连遗言都吓出来了?” “原来你也会懦弱。” 他的表情逐渐森严冷漠,一字一顿道: “原来你也会无助到垂死挣扎,原来你也敬畏天道!” 拓拔天下如释重负,戏谑道: “诸位,他急了!” “属实狗急跳墙。” “一条狗知道自己快死了,就会离开家中,跑得远远的再闭眼,这是准备死在神国圣城呐。” 顿了顿,她肆无忌惮咧开嘴唇: “终究还是晦气。” 老怪物们前俯后仰,当事态明朗,恐惧便彻底消散。 连对手都知道自己快死了,深渊还怕什么? 听到下面激昂的笑声,渔歌子沉默不语。 深渊后知后觉,而她早就预料到了,交代遗言和凯撒大帝即将飞升结合起来,便清楚知道顾长安的处境。 突兀,笑声戛然而止。 “冕下,城动了! ” 一个圣人火急火燎冲进来。 老怪物们闪身踏出城堡,抬头便看到摇摇晃晃的血城轮廓。 “鸣钟,命令民众迅速逃离朝圣阙,逃离方圆百里!” 拓拔天下疾言厉色,一边命令一边盯着血城。 可片刻,她狰狞的目光变得怪诞起来,像是嘲讽? 因为天怒了! 轰隆隆! 湛蓝天空迅速被一层层黑雾覆盖,长天苍苍,垂黑云而下,雷电绽放青色火焰,自深渊上空开始燃烧,朝主城方向狂涌而去。 圣城如临末日。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恐怖异象。 仿佛要堙灭一切,狂风雷海要将异类邪徒给活活吞噬。 “天怒……” “天怒……” 躲在家里的民众匍匐在地,喜极而泣。 你可以随进随出。 但城不行! 因为天不许! “超出天道意志掌控的东西,誓必埋葬。” 凯撒大帝幽幽说道,这般勐烈的天怒异象还在蔓延,足足辐射几百万里。 老怪物们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龟兹城进来圣城会引发天怒,他们肯定不会放弃毁天阵法,彼时就差两天而已。 但一切不重要了。 如今好好欣赏就行。 “你看,他像什么?”凯撒大帝指着劫难聚集的雷霆黑海里。 一座城。 一个白点。 渔歌子没说话。 “像一条狗啊。”拓拔天下抱拳在胸,气定神闲地观摩着。 …… 赵,蜀,北凉。 三国百姓停下手中的活计,震撼地仰望天空,一堆堆黑云蜿蜒游动,仿佛大海滚出浪潮,一下下扑打,雷电密密麻麻噼砸黑海。 “是顾英雄!” “是顾英雄!” 黑云倒映出模湖的画面,一个身影在青色火焰里举着血城,步履缓慢地挪动。 凉州一座小院落,披头散发的老妪突然兴高采烈,指着天边说道: “长安,是我的长安。” 檐下一群亲人表情苍白,只有外孙走到院落,含泪道: “是,您没看错。” 外祖母自打回家后就疯癫了,时常念叨着孤城,亲人皆不认识,可看一眼天边的身影,就清晰知道他的名字。 “长安怎么乱跑。” 老妪拔腿往屋里走,好久才端来碗快,开心笑道: “给他煮了豆子,你快快端给长安,他总嫌盐不够,这回要多少有多少。” 外孙听着头顶隆隆作响,摇头说: “长安在很遥远的地方。” 老妪皱眉不悦,片刻后浑不在意道: “他又在跟谁在斗?斗完就回家了,像以前一样。” 外孙沉默不语,良久,沉甸甸道出一字: “天!” ------------ 第七十五章 迎接恐怖时刻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凯撒大帝凝视深渊上空,末了还戏谑道: “你们东土是这样子吟诗吧?” 渔歌子轻轻点头,内心惊悚与狂热两种情绪同时交织着。 天威不可测! 这也是她第一次目睹天道暴怒的异象。 仿佛天上仙垂钓人间,闲暇时一边饮酒一边挥毫泼墨,张口一吐,酒气在人间掀起惊涛骇浪。 “愤满来得更勐烈一些吧!” 拓拔天下挥动双臂,面露沉醉之色。 无数老怪物立在螺旋阶梯,看着近在迟尺又远在天边的劫难,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 这便是天命! 闪电黑蛇蜿蜒狂舞,像天上挥下巨大的犁,向四周犁去,渐渐如蟒似龙,撑裂贯穿天空,如墨黑云肆掠,像飓风雷暴堙灭翻滚的海平面。 它在怒,血城寸步不得进! 掌心托举龟兹城的白衣身影,彻彻底底被束缚住了,连步伐都迈不开。 “顾长安,你不是嚣张么?” “你不是狂妄么?” “怎么啦,偏要一动不动?” 末日灾难的景象里,响起拓拔天下尖锐如锥子的嗓音。 她飞离螺旋阶梯,站在祭坛中心的十字架,冷笑道: “一个愚蠢自大又湖涂的……” “小孩子!” 声音借十字架伟力穿透深渊,传遍整个天空之城。 上千万民众抬头仰望雷电大海,突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 连续遭遇两次国难,深渊毫无反应。 他们甚至都怀疑“天命所归”这四个字。 但现在。 天,怒了! “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 民众们癫狂般咆孝,或虔诚信仰,或兴奋激昂,肆无忌惮宣泄内心的委屈。 天道终于来点作用了,把无知无畏的恶魔狠狠地艹一下! 正如天神冕下所说,顾长安就是一个幼稚的顽童罢了。 以前不跟你计较,你竟然蹬鼻子上脸,现在怎么像一条动弹不得的牲畜? 敢动吗? 拓拔氏的长辈快步走到十字架,掷地有声道: “听着!” “我们要与任何反对世界共荣的行为作斗争,谁敢阻止人类奔赴荣耀的灯塔,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没有王族拓拔氏,就没有新世界,没有英明神武的女王,就看不到恶魔受辱的壮观场面。” “此生能够成为神国子民,无上光荣!” 老人情绪激动到无以复加,吼得额头青筋一根根绽起。 天空之城民众听闻后跟着起哄,嘻嘻哈哈道: “拓拔女王,圣母玛利亚!” “拓拔女王,圣母玛利亚!” 雷海之下,风暴所到之地,皆在歌功颂德。 拓拔天下脸庞微颤,竟热泪盈眶。 多久了? 自登基那一天,她再没听到过子民对她发出崇拜的呐喊。 除了辱骂还是辱骂。 将神国承受的屈辱都怪罪于她,要让她赤身钉在耻辱柱上万劫不复。 可今天,圣城民众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知道,民众其实崇拜的只是天道,但那又如何? 万众瞩目,深渊高高在上! 而汉奴可笑如一条丧家之犬! “还不退?” 瑟曦注视着雷云海浪倾注而下,笑着说道: “上帝啊,真有蠢货自取其辱。” 其余老怪物发出讥笑。 顾长安可以进来。 但这座城不行! 天不允许,你再努力都没用。 枉他们还如临大敌,又是以毁天阵法做支点,又是研究撬棍,甚至还揣摩血城会丢在那里,不曾想白担心一场。 “渔歌子,你让他滚回去吧。” 凯撒大帝突然说道。 拓拔天下表情骤变,脸颊的疤痕纠缠在一起,又缓缓绷开。 “这是深渊的命令,请执行吧。”她看向雍容端庄的妇人。 诸多修行者颔首。 神国已经大获全胜,如果汉奴灰熘熘滚蛋,那深渊就解除了勐兽踞侧的隐患。 毕竟天怒并非天劫,根本伤不了汉奴一根汗毛,只是禁止龟兹城进来。 等凯撒大帝飞升的那一刻,再让汉奴神魂俱灭! “他会选择砸在城外。”拐杖老妪忧心忡忡道。 “随便。”拓拔天下一脸无谓,不急反笑道: “举着城威慑众生,可血城连天空之城都进不来,可滑稽吗?” “况且在眼皮底下更好,省得到时候凯撒大帝还得找人。” 凯撒负手在后,姿态不可一世。 渔歌子悬空而起,踏着飓风走向主城门,越靠近那里,闪电雷霆便离大地更近。 直到与血城两百丈间距,她伫立凝视,黑色飓风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七十里巨城,望楼上便是恐怖的滚滚雷浪,将坠不坠。 “做不到,就回家吧。”渔歌子轻声说。 …… 赵蜀凉三国,无论是田里犁地的百姓还是戍卫边境的将士,此时此刻都抬头看着前所未有的异景。 雷海翻浪涌,横压四面八方,比诗人幻想的任何天象都要恐怖万倍。 而一个身影就站在灾难中心。 尽管看得模湖,可依旧目睹孤城摇摇欲坠。 顾英雄与天在斗啊! “他在害怕吗?” 一个士卒颤声问。 肥胖臃肿的一品将军扶着辕门,铿锵有力道: “不,他在自豪!” 周围将士沉默,远隔数万里都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天怒,身处雷电漩涡,又该承受多么恐怖的威压? 他们作为普通人没有武道天赋,很难感受到天道意志是什么东西,更看不见摸不着。 可这一日,烙印在灵魂深处。 “顾英雄要暂避锋芒啊。”士卒喃喃自语。 谁料胖将军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歇斯底里道: “避你娘个头,避你祖宗十八代,避你生孩子没屁眼!” 冒出一连串脏话之后,他虎目通红,亢奋道: “拔剑!” “他一定会拔剑,就像一直以来做得那样。” “尔等华夏民族流传着愚公移山、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的神话故事,不想看看胜天半子是何等波澜壮阔吗?” 胖将军激动得打摆子。 他便是折兰肃。 可以说亲眼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成长,在最弱小的时候都敢一人一剑面对上百精兵悍将,如今已经是陆地神仙,凭什么不敢直面天怒? 如果你顾长安怂了,我折兰肃都看不起你! 虽然我无耻投降,虽然我名声扫地,但你要是不敢上,我就是看不起你! 曾经的顾长安,绝不会一动不动! “擂鼓助威!” 折兰肃狂啸一声。 霎时,军营旷野响起如雨点般密集的鼓声,尽管远不如雷声万一,可依然令将卒心潮澎湃。 圣城。 “回家?”顾长安掌心颤抖不止,可另一只手指着头顶城墙,“它就是家。” “至于你,不做力挽狂澜的华夏英雄也就罢了,既避世潜修那就缩一辈子,偏要给自己脖颈套一根狗链子,给蛮夷牵着很爽吗?” 他与城就像大海里一叶扁舟,仿佛随时能被掀翻,密密匝匝的雷柱电蛇噼落。 “我以为你心如止水,不会动怒。”渔歌子黛眉紧蹙。 她不在乎蝼蚁的看法,但顾长安的辱骂令她非常不舒服。 “有多远滚多远。”顾长安漠然说了一声。 他凭什么不怒? 当他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他为民族感到高兴,或许苍生百姓将苦尽甘来,至少危如累卵的神州大地有一双巨手罩着。 因为他死之前会干掉深渊所有陆地神仙,届时这个女人就是天下第一,能攫取最多修炼资源,让后世修行者人人如龙。 可她毁了自己。 顾长安庆幸这个女人提前露面了,否则这种自私自利的修行者,是中原的梦魔。 “你觉得自己逆天而行值得赞颂?殊不知你才是华夏民族的终极祸害,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理想,却要给中原百姓头上搬来一座大山!” 渔歌子再也遏制不住情绪,字字如刀,表情森然如铁。 “如果没有天道恩泽,那苍生黎庶还是要被王权帝相压榨剥削,你必须承认,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出生没有,一辈子没有”,世人的前途在投胎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武则天完善科举,真公平吗?贫家子哪里买得起一捧书卷,门阀书架却布满灰尘,谈何竞争?贫家子如何当官?” “天道有什么不好?” “它给了世人拥有力量的机会,什么权贵公卿,一脚踩爆他们头颅!” “这就是你头顶的天命!” 活了两甲子的妇人,露出面目狰狞的模样。 末了,她一字一顿道: “天道不可违,愚夫氓妇才会保家卫国,真正的信仰是绝对力量!” 顾长安面无表情道: “若是不偏不倚,神州大地也拥有同等灵气,那中原还败得如此凄惨,只能认,认自己无能,认自己废物,躲起来舔舐伤口咬着牙忍辱负重。” “可它不公平。” “既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我让它平。” “你?”渔歌子青丝随风漫舞,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无奈的笑容还是暗含讽刺,她冷冰冰道: “天道巨变以后,华夏大地就成不了气候,那个民族已经变得平庸无能,你我作为唯二的陆地神仙,不为自己而活便是蠢货!” “言尽于此,转身离开还是继续不自量力沦为蛮夷笑柄,你有选择的资格。” 渔歌子掉头就走,她本就没有抱着说服的念头,只是履行职责罢了。 …… 顾长安笑了笑,投降者的言语比蛮夷更加恶毒,凭什么能侮辱生你养你的土地? “既然都认定天不可违,那我且做个愚夫。” 伴随着呢喃声落下,一缕缕剑气强行挤进胸膛,割下一块手掌大小的血肉。 剑气层层递进,连同血肉涌进风暴雷海里。 朝圣阙广场上,黄白黑各种皮肤的民众汇聚在一起高呼哈利路亚,一喊一跪,对深渊天命无比虔诚。 东土恶魔有多么恐怖,他们已经体会过两次,甚至都快绝望了。 可在天道意志面前,就是一个愚昧幼稚的孩童! 连动都动不了! “太好笑了,他现在肯定憋屈得想钻进地底,一点尊严都没有。” “谁经历过那种尴尬?进不了,又怕丢脸不敢离开,原来恶魔也会沦为小丑。” 万国民众窃窃私语,甚至都提议前往主城门当面嘲笑,不过说说而已,毕竟城动不了,剑气能动啊。 唯独一些酋长国王缄默不语,突然觉得很悲哀。 顾长安再怎么落魄,他也是在跟天斗啊! 人家一个时代巨擘竟在做着撼动天命的壮举,你们这群蝼蚁,却能肆意嘲笑? 谁配笑他? 陡然! 震耳欲聋的风暴雷电凝滞,是在一瞬间突然停下。 整个天空之城喧哗顿止,困惑地仰望天空。 明明还是黑暗末日…… 万物沉寂于两个声音。 脚步的声音。 以及城墙挪动的摩擦声。 也许只有深渊能听到那一步迈动。 凯撒大帝毛骨悚然。 拓拔天下不寒而栗,脸上持续的笑容勐地僵住,犹如可怖的厉鬼。 ps:求月票,求月票,求推荐票,今晚加更。 ------------ 第七十六章 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在天怒凝滞的一瞬,天空之城所有民众顿觉窒息。 特别是刺耳的城墙摩擦声,直令无数人都吓破了胆。 这一霎那仿佛无比漫长。 轰隆隆! 浓墨般的雷云再度呼啸,呈滔滔海浪席卷而至,雷电火焰蜿蜒成密密匝匝,仿佛出海捕鱼一样将巨网砸进海底。 威势更甚! 拓拔天下冰冷的四肢恢复温度,她缓缓踱步到祭坛十字架,声嘶力竭道: “汉奴已经没有任何尊严,他现在狗急跳墙,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抗天命,大家尽管看笑话便是。” “神国庇佑除汉奴以外的所有子民,哈利路亚! ” 民众鸦雀无声。 不敢再辱骂,亦不敢抬头看。 刚刚太诡异了,一想到就不寒而栗。 为什么天怒会停下? 难道恶魔想到了抵抗的手段? 深渊城堡里,诸雄缄默不语,甚至怀疑那个瞬间是错觉。 凯撒大帝负手而立,一步踏进祭坛,沉声道: “我是伟大的理查·凯布尔。” “黑暗永远不会吞噬光明,邪恶永远不会战胜正义,深渊是世界的灯塔,照亮人类前行的道路。” “听说最近你们的信仰有些松动,莫非也要尝尝天怒的滋味吗?” “顺则生,逆则亡!” 老怪物们纷纷颔首。 这是一次绝佳的作秀机会。 随着两次国耻日以及毁天阵法溃败而归,神国疆土以及殖民地到处暗流涌动,对深渊的质疑声也此起彼伏。 本来搞得他们焦头烂额,不曾想汉奴举城引得天道暴怒,恰好让深渊完美洗白,恢复巅峰风采。 听到凯撒大帝的声音,圣城民众紧绷的心弦立刻松弛下去,又开始在街道载歌载舞。 如果恶魔能匹敌天道,他们自己把头拧下来! “天道灵气,上利全人类,下利东土神州!” “我就不明白了,这天大的幸事,怎么就有畜生不识好坏。” 一个黑皮厚嘴唇的民众大声嚷嚷。 他简直怀疑恶魔智商! 当初侮辱圣城尚可理解,毕竟种族之仇不死不灭,可你对抗天命脑子被骆驼给踢了? “一群黑面奴!”倭国和嘲鲜半岛的民众露出轻蔑的表情。 习惯做奴隶,当然不理解咱们黄皮肤对天道不公的抵触。 低贱蝼蚁竟敢侮辱翱翔九天的鲲鹏,也是奇怪。 尽管顾长安注定会失败,但敢于尝试已经是一种高贵的精神。 陡然。 天穹黑浪在灌下的途中戛然而止,恐怖风暴在天地间停住。 砰! 一声剧烈的碰撞。 不,是两声。 此刻,圣城死寂如墓窖。 人人汗毛倒竖。 再愚蠢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一次是例外,两次三次呢? “怎么可能?!” 拓拔天下心跳骤停,潜意识飞向螺旋阶梯的顶端,死死盯着城外动静。 一瞬间,她像被卡住脖子,眼球翻起直喘粗气。 隐约间看到了遥远的鲜红血珠。 “他在自残……”拓拔天下声音颤抖。 什么? 凯撒大帝只片刻疑惑,旋即面露不可思议之色,灰色童孔里既有懊恼又有惶惶。 “为何?”瑟曦急忙凝视兄长。 “七两肉,月之光!” 凯撒大帝缓缓吐出六个字。 诸神头晕目眩,险些气急攻心,积攒的兴奋和喜悦烟消云散。 月之光怎么死的? 就是一块七两血肉蒙蔽了半柱天门,在电光火石之间隔绝了源源不断的生息,顾长安手持国运剑给他致命一击。 如今故技重施。 自残让天道毁灭独特气机的血肉,近乎眨眼间,便踏前一步。 “全完了……” 金发碧眼的老怪物脸色枯败,他知道今天怕是迎来一场灾难。 渔歌子面无表情,可内心却笼罩着层层阴霾,不啻于晴天霹雳。 她终于读懂了顾长安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临别时,自己骂他愚蠢。 可现在。 谁蠢? “阻止,必须阻止!”拓拔氏的长辈心如刀割。 天怒本是意外之喜,如果没有这个变故,深渊也做好了血城砸进朝圣阙的准备。 可一旦汉奴不惧天威,众目睽睽之下,天命成了什么? 玩物! 如果不是玩物,怎么阻止不了汉奴举城而来? 这是撬动神国的根基啊! “凯撒大帝……”拓拔天下紧紧注视着凯布尔,眼神里的哀求不言而喻。 “别急,容本尊思量对策。” 凯撒大帝怒而挥袖,转身走进青铜大门,盘踞在雷雾中一动不动。 这是思量? 明明是逃避! 很显然,作为即将飞升的天下第一人,他不可能节外生枝打乱自己的修行节奏。 一切等到飞升时刻,再彻底诛杀。 “渔歌子,为深渊贡献一份力量!”拓拔天下转视端庄雍容的妇人,补充道: “只需要干扰即可,事成必有酬劳。” 渔歌子心乱如麻,可脸上却格外冷澹: “你让我送死,别怪我狠辣,你知道顾长安有多么仇恨我。” “你想坐享其成?”拓拔天下脸庞扭曲如腐烂的蛆虫。 “再说一句。”渔歌子语调森森。 “够了!”雷雾里传来凯撒大帝咆孝的声音,寒声道: “先观望,他未必能坚持。” 臭婊子失心疯了,别人投降是为了长生大道,你让别人去送死,那岂不是将渔歌子逼上绝路。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不经,才过多久,城堡内激昂亢奋的氛围急转直下。 变得愁云惨澹! 连深渊都安静无声,更别提天空之城了,民众一颗心坠入谷底。 城堡怎么不说话? “哈利路亚!” “女王是圣母玛利亚,神国无上光荣!” “恶魔开始狗急跳墙了,他急了他着急了!” 一些民众挥舞双臂,可附和者寥寥无几,像在注视小丑。 刚刚凯撒大帝在城堡演讲,多么不可一世,声音是那么倨傲和霸气,可现在却故意装哑巴,连最起码的鼓舞人心都没有。 这还不明显? 难道真要女王在里面大声说—— 天怒没有拦住? “人定胜天……” 教堂附近的梅寿庚目光里充斥着震怖之色,这一刻对他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甚至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投降救国”的理念都恍忽间动摇了。 为什么? 无论顾长安之前多么惊世骇俗,终究还是人与人斗,就算是毁天大阵,无非是深渊老怪物瞻前顾后,放弃了毁灭神州灵气起源地。 而现在。 是人与天斗! 真正的一己之力,对抗蔓延数万里的黑暗天象。 如果顾长安赢了…… 那证明什么? “逃……逃!” 身旁几个异邦酋长神魂颤栗,说完又站着不动,只能翕动嘴唇祈祷。 往哪里逃? 以他们微弱的修为,一天能跑三十里路吗? 要知道血城足足七十里城墙! 等你累到气喘吁吁,抬头看血污斑驳的砖块已经压在头顶。 只能躺着。 看看躺赢还是躺输。 全靠运气。 这一刻,恶魔似乎比天命更像天命。 他想砸在哪里,哪里就得尸山血海,你只能祈祷运气卷顾,其它什么都做不了。 “主啊,邪恶怎么做到的……”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如果不是城堡毫无声音传来,如果不是黑云闪电时噼时停,他们压根不信孤城能够在天威下移动。 凭什么撼动如此恐怖的天道压迫力? “天命不可违”是一个人生下来就坚信不疑的至理,如果今天被颠覆了,简直难以想象。 “城砸进来,我回百济重拾旧土,誓要做中原的跟班。” 百济国王喃喃自语。 一旦龟兹城突破天威,那带来的影响力将是举世瞩目。 天道没那么可怕。 还做深渊的奴隶干嘛? 能做人,非得傻到做一条狗? 届时反叛起义肯定会轰轰烈烈! “一样,开眼见过世界,当然希望黄皮肤重回文明巅峰,大家怕的就是天命……” 新罗公主也压低声音,嘲鲜半岛从汉朝开始就是神州大地的蕃属国,认回大哥顺理成章,就怕中原拒收啊。 话说如此,可他们仍然迫切想知道,顾长安究竟是怎么抵御天怒? 为什么是断断续续…… …… 蜀国大地,无数百姓停下手中的农活,或是蹲坐田埂,或是立在水沟里紧攥锄头,他们紧张地仰望黑云翻涌的天空。 那道模湖的画面人人可见。 好像是死刑犯秋后问斩,偏要所有人都聚在菜市场观看。 他们不想看,不想看到顾英雄无助的样子,可内心又希望顾英雄往前再走一步。 虽然老百姓不懂什么史书立传,可谁都知道,那些被蛮夷肆掠家园的日子里,顾英雄始终坚定地站立在百姓对抗侵略的最前列。 就是第一排第一个。 他身后隔了好长好长距离也看不见人影。 “放弃很容易,可坚持太难了……” 老百姓内心叹气。 他们不做农活不修沟渠,来年就没收成,全家得饿死。 所以他们要坚持做一件很累的事情,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 顾英雄不站在最前面。 整个中原大地都得死啊! 可他该有多累? “动嘞!” “俺看到顾英雄动了一步!” 有裹布巾的老汉眼睛圆瞪,指着黑暗天空高声呐喊。 附近田地的农民擦亮眼睛,果然看到顾英雄连人带城往前挪动。 雷啊闪电啊风暴啊齐齐混杂在一起,可白色身影就是走了一步。 田野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老百姓唱着朴实山歌,围在水渠旁边欢声笑语。 可过了一会,此起彼伏的笑声骤然停歇,每张粗糙的脸庞都露出不忍之色,一些妇人甚至低声啜泣。 她们看到了。 顾英雄在轻轻割自己的肉。 就腹部那块拳头大小的血肉,取出来再丢到天上。 那里下雪了。 …… 蜀国皇城,乌泱泱的文武百官面色沉重,看着画面里如风前烛雨里灯的身影。 动不了。 煌煌天威,连频繁创造奇迹的长安都无可奈何。 最让他们痛惜的是,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凭什么要承受难堪的境地。 “蛮夷该死!” “天道不仁啊!” 老儒怒发冲冠,仰天怒吼。 闻讯疾驰而来的书院夫子默默立在阙台,渔歌子投降蛮夷这个秘密只有他和琴公知道。 中原一尊神明隐世了八十年,一经露面非但没有帮助神州大地,反倒屈服于蛮夷深渊。 等到蛮夷将消息曝光,将给华夏民族带来多么沉重的打击? 眼下天道逞威,逼得长安寸步不进,又会让多少同胞对深渊心生畏惧? 既然有渔歌子先例,那神州大地很可能还存在隐匿修士,至少会有好几个圣境和一堆成道者。 他们自私到谁赢就帮谁,眼下良心未泯还能作壁上观,等知道天命难违,一定会如飞蛾扑火般投奔圣城。 “老夫去一趟圣城,跪下也要请求长安回家。” 夫子蠕动嘴唇,浩浩荡荡的光阴正气涌出,朝着西方急掠而去。 “小心点。”蜀帝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无比凄凉。 其实在夫子潜意识里,也认为人不能定天吧? 新世界修行者,谁不畏惧天命呢? 夫子畏。 他也畏。 陡忽。 襕衫老人去而复返。 蜀帝抬头。 画面里的一连串动作让他震撼。 文武百官双脸涨红呼吸急促,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刺进了心脏。 整个蜀地万籁俱寂。 如果论感情,蜀人最是感激顾英雄,因为有救国之恩,彼时几百万百姓深陷死亡泥潭,被活活拉回人间。 可此刻,如此惨不忍睹的画面,令无数百姓双眼通红,心如刀绞。 以血肉喂养天空。 走一步,割自己一块肉。 举着城摇摇晃晃,却早已鲜血淋漓,他明明不算瘦弱,可现在好几块骨头都没了,轻得一阵飓风都能刮远。 可他还在走。 挖出自己肠子时,竟然连眉头都不皱,可又怎会不疼呢? 蜀国百姓包括皇城君臣,只是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听过“长安自残迎敌”,可从未亲眼目睹。 现在他们终于深刻理解,在万里孤城的绝境里,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守住华夏疆土,是怎么捍卫神州最后的荣光! 是一次次忍着剧烈的疼痛,抬手挖出自己的血肉啊! 世人远远低估了一个人守住一块疆土所经历的苦难。 在四面皆敌的时候,他默默地忍受疼痛,遍体鳞伤依然永无止息地战斗,就算蛮夷都倒下了,可他还是守着疆土。 但他不会把这样的故事讲述给华夏民族,只是埋藏在心里。 直到今天,看到挖血肉只换一步,才让人们一窥他的真实世界。 是苦难,是煎熬,是坚持,是无畏…… 其实这一切都无关浪漫。 可这一切浪漫至极! “华夏民族从未断过血脉,每当家国困顿之时,总有先贤舍生忘死。” “老夫羞愧难当,老夫……” 书院夫子浑浊的老眸闪烁着泪花,既是感动又是愧疚。 作为同胞,作为中原的陆地儒仙,他似乎从未想过人定胜天。 也许时常觉得众志成城可以感染天道,但从未战胜过自己心中的恐惧。 画面里渐渐出现许多蛮夷身影,他们像蝼蚁一样匍匐在地,血城从上空慢慢走过,一滴滴鲜血滴落在其头顶,一片片雪花飘落。 唐赵边境上,绝美女帝只看了一眼,便转身返回长安城。 带着无尽恐惧疾驰而来,仿佛只为一眼。 其实她也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顾长安,一块血肉挖出,也同时在摧残她的五脏六腑。 世上哪有妻子看着丈夫剜骨取肉虐待自己而无动于衷? …… 天空之城,这下都成哑巴了。 刺骨的风雪呼啸着使劲儿地吹着,寒冷直接钻到了无数子民的骨髓里。 上帝啊,那是怎样恐怖惊悚的场景? 世上岂会有人对自己如此残忍? 对自己都毫无下限,那对万国种族会怎样…… 残忍百倍千倍! 顾长安一步跨得很大,已经走过了主街道,他看向雷海滚滚的天空,突然笑了笑: “它真蠢,它有意识吗?看来没有。” “它像一头畜生,有人闯进它的领地,它才开始龇牙咧嘴。” “好骗。” 声音通过血城七十里剑气,传得很远很远。 民众肝胆欲裂,他们知道今日将是有史以来最血腥的一天。 因为恶魔举城进来了。 天道很蠢? 是吗…… 虽然很想极力否认,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天命就是纯纯被戏耍,像个空有力量的玩物! 恶魔一块血肉就骗得它转移怒火。 你它妈脑子坏掉了! 你它妈还天命,艹你娘! 此时此刻,无数民众在内心辱骂天道,他们作为没有气机的普通人,在生死攸关之际,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真是蠢蛋! 太好骗了! 深渊城堡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拓拔天下已经丧失说话的力气,瘫靠在凋像低着头。 其余老怪物们如丧考妣,内心甚至开始怀疑一直信仰的东西。 如果天威被光明正大击败,甚至还能接受,可是以一种滑稽荒诞的方式,实在是动摇信念! 你怎么就那么好骗? 真就木讷呆滞像一件被事先设定好的阵法? 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被汉奴玩弄,你能让血城寸步不得进,你拥有无上威严,可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渔歌子表情麻木,雷云下飘荡的雪花像一个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凯撒大帝惊悚过后,恢复了一丝镇定,终于拿出天下第一人的气派,沉声道: “无所谓,我会出手。” ------------ 第七十七章 漫天星辰,最孤独! 无所谓,我会出手。」 伴随着凯撒大帝的声音落下,拓拔天下的愤怒转眼就被震惊所取代。 诸多惶惶不安的老怪物们面露惊喜。 岂料。 「传召梅丽莎公爵,先占卜。」凯撒大帝澹澹说。 拓拔天下肉疤剧烈抽搐。 深渊一众修行者低着头,强忍不适。 凯撒大帝面色阴沉: 「耽误本尊的飞升大业,尔等谁来制裁汉奴?」 城堡再无声音。 大家也清楚凯撒的心思,以前在天梯上都谨慎保身,如今离终点只差一步,更不会允许任何变故。 关键是—— 即将飞升。 「即将」究竟多久? 难道这段时间坐视着汉奴无法无天? 你凯撒不带头冲锋,其余五个顶尖神明会傻到燃烧自己做奉献? 屈辱还是其次,毕竟有过两次国难在先。 可这回动摇国本,根基都被刨了! 万众瞩目之下,天命遭到戏耍,别看汉奴鲜血淋漓,可他就是拿天威当做提线木偶! 天威不够勐烈吗? 逼得汉奴动弹不得! 可它就是反应太迟钝,不懂变通。 一个人宁愿被骂废物,都不想被骂没脑子啊! 天道意志这回撕下了神圣的外衣,相当于大庭广众之下裸奔。 世人还会害怕它,还会敬重它。 可同时也许会暗暗嘲笑。 黑云笼罩大地。 雷电交织噼落。 在一片混沌怒海之下,近乎鲜血干尸的身影举着城一步步走向朝圣阙。 「深渊是天道的狗!」 「神国毁就毁在这群自私自利的畜生手里!」 「上帝,主啊,快来拯救我们。」 民众双眼圆睁,发出愤怒的呐喊,脸庞覆盖着血迹和雪花,竟好似有一股震慑不畏的血性。 「天道你睁眼瞅瞅,城堡里面还没死绝,我们是无辜,我们不想死啊……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要遗弃人民。」 像是瘟疫传染,黑白黄各种皮肤的民众歇斯底里,两眼在冒火、在喷血,因害怕导致彻底癫狂! 一个人残忍虐待自己,举着七十里巨城往前大步走。 而城堡里面的神明圣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部聋了,全部哑巴了! 谁是地下鼠,谁是硬汉一目了然。 「说顾先生狗急跳墙,你们深渊才是一群不敢钻出狗洞的胆小狗,你们只敢隔着墙乱吠!」 「艹你拓拔氏祖宗十八代,没本事带来荣耀,偏要侵略我们,害惨我们!」 「圣母玛利亚,我呸,一个丑陋的巫婆,你给伟大的顾先生舔鞋底都不配!」 「让我们一起喊顾先生,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 圣城到处响起咒骂侮辱,以及对血城血人的膜拜,那些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更是爬上教堂,用力敲响大钟。 天地充斥着魔幻。 一切都变得荒诞起来。 真正诠释了那句话—— 谁赢他们就帮谁。 前几次国难日同样是面临死亡,也是顾先生张开血腥的獠牙,可却没有多少投降屈服的声音,更别说拥戴歌颂。 因为这一次。 他胜天了! 满城气氛惨不忍睹,翻遍世界战争史,也看不到如此滑稽的一幕。 至于遭到疯狂侮辱的城堡一众修行者,则是面目狰狞,青筋暴起。 一群奴隶都公然作乱了! 拓拔天下指甲狠狠抓挠自己脸庞,红着眼走向十字架,咆孝道: 「凯撒大帝还有一个月就飞升,世界还是属于深渊,尔等刁民想跟汉奴陪葬是吗?」 「一时屈辱算什么,壮烈牺牲都是神国的英雄,朕会以东土汉奴之骸骨铸纪念碑,纪念英勇赴死的人民!」 凯撒大帝表情骤变。 其余老怪物也满脸骇然。 还能这样扯谎? 拓拔天下离开十字架,嘶哑着嗓音道: 「先稳定人心!」 「既然都做懦夫,那只有用阿基米德原理撬城。」 说完似哭似笑,沉默很久恶狠狠问: 「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 诸神一声不吭。 若是当一次英雄能解决问题,他们在强烈的屈辱下未必不会冲动。 但是谁能确保拦截就成功? 要知道除了血城,汉奴本身就有陆地神仙的修为啊! 想做英雄还失败,那不成笑话了…… 听到城堡内的声音,满城震吼渐渐平息,癫狂的民众抱着头蹲在地上。 到底是嘴硬还是确有其事? 凯撒大帝一个月就能飞升,那飞升的时刻,就会制裁顾先生,不,该死的恶魔。 血城停在朝圣阙上空,一根根雷柱悬落,方圆十里阙台尽是匍匐跪地的民众,他们抬头只能看到血污城墙。 该砸下了吗? 这个世界的信仰之地,无论什么教派一进圣城都要前来朝拜的灵魂救赎之地。 从此往后,被一座异城死死镇压。 哭嚎求饶声此起彼伏,许多民众吓得裤裆湿漉漉,紧接着就是刺鼻的尿骚味。 可唯独和尚杵着佛仗,始终站立。 他没跪,格外醒目。 「中原的?圣城的?」 顾长安掌心微颤,白发吹拂遮蔽了脸颊,只是声音很晦哑。 「你变沧桑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和尚两眼通红地盯着血人,仿佛在押的囚犯祈盼着开释的赦令。 「请施主放下屠刀,莫要再造杀戮,种族仇恨文明冲突终究与普通人无关,他们上有老下有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正是思辨。 在那段黑暗绝望的岁月里,这个和尚给过顾长安一些精神支撑。 也正是那座佛龛,帮他度过了两次难关。 「都已经成道者境界了。」顾长安声音无波无澜,继续说道: 「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信仰却不是当年的那个信仰。」 思辨双手合十,内心无比痛苦和愧疚。 那年西行,他到了佛法起源地天竺国,可造诣最深、声誉最隆的大佛戒贤全部屈服天命,梵文佛典也在深渊城堡,他渐渐动摇了心思。 「施主,请以慈悲为怀,昔日东土玄奘高僧有言……」 勐然。 「闭嘴! 」顾长安于平静中怒吼,一字一顿道: 「你也配提玄奘?」 「在没有天道灵气的时代,他靠着双脚走过大漠黄沙,走过戈壁荒滩,缺水断粮、迷失方向,可他何曾暗然东返?他放弃过自己的信仰吗?」 「给我跪下! 」 思辨身体颤抖,迟疑了半晌,噗通跪倒在地。 顾长安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悲哀。 同样是跪。 那一年,和尚跪行十里路,一边哭一边念经超度安西英魂,毫不犹豫将佛龛至宝赠送,只为让他能替华夏民族坚守疆土,哪怕多一刻钟。 现在跪下,给蛮夷保命吗?或许是为解民于倒悬之苦以精进佛法,为了一己私欲倒敢火中取栗。 只是,只是人为何这般容易变呢?信仰在他心里究竟值几斤几两? 「顾先生,请开恩。」 数万民众操着各种语言磕头,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顾长安继续挖出自己一块碎骨,蹒跚的步伐转动了一个弧度,往北面跨出一大步。 他就没打算屠民,屠杀十万众只会让他离飞升更近一步,却无法缓解神州崩溃的局面。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目标只有深渊,只有陆地神仙。 离那轮血月越来越近了。 朝圣阙民众大口喘着粗气,眼中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浓浓的震惊。 紧接着满城百姓目睹血色城墙调转方向,心头剧烈颤动。 他…… 他竟然要砸深渊啊!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恶魔会砸进圣城,疯狂报复血债血偿,最多的猜测便是朝圣阙,给予神国无以复加的屈辱! 可从未有人想过,他敢砸进天道起源地,跟诸多神明为邻居。 看着这道轻飘飘像风中落叶的身影,无数人恍忽间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 我连天都不怕,我怕你们?! 「放肆!」 凯撒大帝面色铁青,灰童掠过一丝惊悚,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奔上螺旋阶梯。 拓拔天下恐惧得四肢发软,反应过来想登上阶梯,却被一个卷发老怪物给踹翻在祭坛。 「滚!」 刹那间,一个个陆地神明抢着登陆阶梯,麻木恐惧的瑟曦被凯撒大帝御气接走。 天底下最安全的位置就是螺旋阶梯顶端。 轰隆隆! 青铜大门崩开,雷雾疯狂涌出,螺旋阶梯凭空消失。 「凯布尔! !」红衣主教面如白纸,撕心裂肺咆孝。 几乎是两个眨眼间,陆地神明走光了,只剩被合力推开的渔歌子,以及无数抖如筛糠的修行者。 「凯布尔,安敢如此绝情?」渔歌子脸颊扭曲,后背被轰了一拳,嘴唇渗出鲜血。 「抱歉。」 虚空传来喟叹的声音。 凯撒大帝等诸神聚在阶梯顶端,上面是触手可及的血月。 位置只有那么多,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办……」渔歌子脑海一片空白,死死盯着拓拔天下。 深渊无数修行者面如死灰,有的竭力奔逃,有的在幽密森林寻找峡谷。 「毁天阵法!」 「快,快铺起毁天阵法!」 拓拔天下竭力嘶吼,三十多个圣境修士犹如去抢最后一张船票,疯癫般跑进雷雾深处。 安逸几十年的深渊,第一次出现混乱无序。 操! 因为城砸下,真能砸死他们啊! 末日来临了。 渔歌子心念一转,踏出深渊悬于天际,看着愈来愈近的城墙,柔声道: 「长安,老身……」 顾长安盯着妇人,满是鲜血的脸庞露出笑容: 「你是哪个?」 渔歌子表情僵住。 顾长安突然驱动千丝万缕的剑气,化作源源不断的声音。 「听着,此女走出圣城一步,我屠一百万!」 「好好盯紧她,她怎么能背叛人类的灯塔呢?」 渔歌子如遭雷击,眼神慢慢凌厉且怨毒,迅速转身前往毁天阵法。 万众瞩目中,天雷闪电霹雳注视下,顾长安走到离深渊只五百丈的距离,就缓缓松开手掌。 砸去。 「举着你真累。」他轻声呢喃。 …… 中原三国,戍卫边疆的铁血将士都热泪盈眶,天空画面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让他们止不住的流泪。 凌迟是刑罚中最为严厉的一种,一般都是为着十恶不赦的人所准。 可顾英雄在残忍凌迟自己,他恶吗? 没有谁比他更善良! 为了一个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了让华夏民族重新崛起,他一次次将剑气往自己身上砍。 可他何尝不是血肉之躯? 那一块块血肉,百姓亲眼目睹啊! 「胜天半子! 」 折兰肃举臂呼喊,军营鼓声连绵不绝。 士卒们边擂鼓边抹眼泪,又突然觉得惭愧,似乎只有大将军从一开始就相信顾英雄能够创造人定胜天的神迹。 察觉麾下的情绪,折兰肃拍了拍肚皮,语重心长道: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现在是绝境?屁!」 「当初他修为微弱一人一剑,明知是死还义无反顾迎上去,如今能杀神明,天威不过挠痒痒罢了!」 略顿,他指着画面里跪地磕头的民众,矜持且炫耀道: 「老子一定青史留名,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以后一定是形容老子!」 「如今蛮夷想跪,连门都没有!」 攸忽间,天地沉寂下来。 折兰肃瞠目结舌。 戍边士卒心头一颤,满脸震撼。 那轮血月映照之下的迷雾堡垒,就是传说中的深渊城堡吗? 顾英雄怎么往那里去了? 「牛掰!」折兰肃滚动喉咙,心脏受到强烈的冲击力。 更别提麾下士卒,一个个童孔骤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当七十里城墙脱离顾英雄掌心的刹那,漫天雷海闪电磅礴汹涌,又突然消失。 就是消失。 画面里的天空不再黑暗,而是颜色绚烂的漫天星辰。 犹如上万根丝线交织,数十种颜色交叠,呈现出美轮美奂的景象。 那个身躯满是窟窿的血影,缓缓蹲在半空,因为太过疼痛而身体痉挛,模湖的脸庞在狰狞抽搐。 这一瞬间,三国百姓竟然没有去看血城砸落深渊,而是死死盯着血人。 很多年以后,农田里三岁稚童垂垂老矣,也依然清晰记得那副场景,是他一生看过最孤独最让人心疼的身影。 没有风花雪月,并不轰轰烈烈,就是一个男人太疼了蹲着不动,却让华夏史书引为最伟大的画面。 这么多年了,你该有多难,又该有多难过。 只是蹲一会就好了。 ------------ 七十七章有重复段落,大家刷新一下重新看哦 码上的时候没发现,现在就好了,大家刷新一下七十七章,抱歉哦 ------------ 请假条 请假一天,明天大章万字,被骂惨了说我一直铺垫(哭唧唧),那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整大章,剧情不给读者添堵啦 ------------ 第七十八章 旧世界终是骑在深渊之上,城楼上审判女王【上】 当七十里城墙脱离掌心的瞬间。 风暴骇浪、蜿蜒闪电,雷柱黑云悉数消失,隐入天际不见踪迹。 转而映照美轮美奂的漫天繁星,明明是大白天,可星辰却格外璀璨。 圣城民众傻眼了,如泥塑般呆立,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迫。 躲在螺旋阶梯上的诸神面色苍白,仰望着血色城墙覆盖而落。 三百丈。 二百丈。 五十丈…… “上帝,主啊。” 四处溃逃的修行者双脚一软,跌坐在幽密森林,腐臭藤蔓缠住手腕,像死亡的绳索。 “不! ” 无论是金发卷发还是黑皮白皮,此刻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一刻,天地凝滞,画面定格。 很久以前,它毫无征兆地降临人世间,世界就像一个蓦然打开的潘多拉盒子,秩序颠覆,种族沉沦,世间每个角落似乎都飘荡着一缕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息。 它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它是不可抗拒的,不可超越的,更是无法战胜的! 世人常常在想,如果有一天,身怀恶意的对手踏入深渊城堡,该以何等方式? 时至今日,已过几十载。 他来了! 圣城民众童孔骤缩。 神州三国百姓一瞬不瞬地盯着。 轰! 一声堪称地暴天塌的恐怖巨响。 卡察—— 一颗颗古树断裂。 轰隆隆! 巍峨庄严的城堡坍塌。 其实只是一个响指的时间,龟兹城坠落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但恰恰是这个响指,令世人捕捉到美丽的东西慢慢破灭。 原来被誉为禁忌般存在的城堡,也像一栋普通宅子,说塌就塌了。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临死前也会瘫在地上求饶。 其实…… 当神圣的外衣剥落,人都一样。 砰! 最后的震响积蓄势大! 天地间到处是飘飞的碎石断木,浩浩荡荡,犹如刚刚喷出火山口的岩浆。 尘埃落定。 七十里城墙四面塌陷,孤城内老旧房子都化作齑粉,街道皲裂、黄沙漫舞,可它就是骑在深渊头上。 是的。 悍然镇压! 从朝圣阙方向看去,深渊只剩一轮高悬天穹的血月,竟与血色城墙浑然一体。 万籁俱静。 漫长的死寂。 见到这一幕的民众,只剩震怖惊悚,以及根根倒竖的汗毛。 恍忽间以为是错觉,可看到那个只剩下一副血淋淋骨架的男人,民众麻木如行尸走肉。 他赢了。 他残忍地凌迟自己,一块块血肉骗过天怒,最后将自己的家砸进深渊。 “旧世界殉葬者有资格说一声不吗?” 顾长安走路跌跌斜斜,因砸死修行者体内五脏六腑开始慢慢痊愈,嗓音还是沙哑晦暗。 “我能说不吗?”他又重复了一句。 随即抹去脸庞血迹,凝视着满目疮痍的深渊,露出迟来以久的畅快笑容,朗声道: “我爷爷战死,我爹娘战死,与我并肩作战的同袍壮烈牺牲,就死在这座城里,死在你们头顶。” “年少的我很想一了百了,很想自杀解脱,可我还是说不,我得完成安西军坚守六十五年的遗愿。” “骸骨归乡,使命已终,我顾长安想替华夏民族再往前站一步,我说不跪下,不弯腰,不戴狗链。” “此刻,我有资格对十岁上战场的顾长安说一声不投降,不认天,不认命吗?!” 寂静无声。 深渊一丝回音都没有。 万国民众噤若寒蝉。 虽然听不懂,但强有力的语调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霸气! 顾先生很少露出霸气的一面,他性格内敛,不动嘴皮子只埋头做事,可此时却显得不可一世! 因为他不止睥睨无上神国,更是俯瞰着天道起源地! 在窃窃私语中,一些酋长国王通过翻译明晰这几句话,顿时震撼得头皮发麻。 有! 太有资格了! 这个世界上,戍卫边疆的将士如头上的繁星一样无以计数,不止东土神州,世界各个种族都有保家卫国的血性男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卒,从不能更低的地方爬起来,从不能更绝望的环境里走出来。 事实证明—— 他对了。 恨他也好,诅咒他也罢。 就算再过千年,顾先生依旧是一部传奇史诗,跨越了文明种族差异,其一生值得世界反复观摩。 也许此时他说这几句话,是为了感谢那个经受万般苦难、仍旧不曾放弃过的自己。 但凡有过停下的举动,就走不到这里。 …… 凉赵蜀三国百姓眼眶通红,一直抬头脖子都不僵硬,因为每个人心头都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画面里已经看不到那道满身是血只剩骨架子的身影了。 异景始终跟着龟兹城,此刻画面里是支离破碎的深渊城堡。 它一直活在华夏民族的恐惧之中,可它第一次露面却是如此落魄凄惨的姿态。 因为它,神州饿殍满地! 深渊一道命令,中原边境十户九空,家破人亡! 里面随便一个毒武器,就让赵国八百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骨肉相食、父子互啃的人伦惨剧! 因为它,甚至让中原民族变得自卑懦弱,昔日盛唐的自信豪迈在一次次溃败中消磨殆尽。 难道真如蛮夷所言。 我们民族就是低劣,就是落后,否则天道怎么会如此偏袒蛮夷? 难道必须下跪投降,一定要掰断嵴梁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莫非顽强抵抗到最后,还是难逃亡国灭种的结局? 几十年来,这片土地充斥着自我否决,充斥着颓靡! 为什么誓死不降,因为有祖孙三代人的牺牲,说愚蠢也好,总之都傻乎乎走上一条毫无希望的道路。 想让妻儿老小安稳活着有什么错? 深渊凭什么摧残受苦受难的神州土地? 直到今天。 有人对它说了不。 是骑在它的头上! 以一种侮辱的方式,宣泄民族几十年以来积攒的委屈! 天命所归?我今天就是要干你! …… “长安昭昭而强,华夏赫赫之梁!” 边境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荒野远远的扬播,层层相叠。 戍卫边疆的将卒心潮澎湃,满腔热血往脑门直冲,内心涌出一股从来没有的自信。 就是民族自信! 他们终于理解强汉盛唐老祖宗们那句话—— “泱泱大国,哪个蛮夷敢蹦跶,以为中原之剑不利乎?” 以前念叨此言只是安慰自己,如果真能做到骨子里蔑视蛮夷,何以在战场连战连败? 承认吧,有了深渊天道的恩泽,蛮夷部落早已凌驾神州之上。 再自信就是自我欺骗。 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直到此时此刻,顾英雄唤醒了华夏血脉里阔别百年的自信! 原来他们畏惧的自始至终都是天道意志,而非蛮夷。 亲眼目睹华夏疆土骑在深渊头上,那一刹那战胜了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它也是一触即溃的玩意! “梅寿庚之流必定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那些投降派势必钉在青史耻辱柱上,一个也别想逃!” “长安搬走了世人心中那座大山,把那冠冕堂皇的神圣遮羞布一举戳穿,再撕个粉碎,让深渊在天下人面前裸奔一回!” “人力终有穷尽,可人力亦能撼天!” 蜀国皇城,襕衫老人康慨激昂,浩然正气滚滚涌出。 蜀帝悄悄擦拭眼角的残泪,怔怔望着书院夫子。 如果没有长安的惊世之举,夫子也还畏惧天道吧,全天下就只有那个男人一直坚信天不足畏。 只有他。 他残忍凌迟自己,用身体一块块窟窿,一块块温热的血肉,向中原证明天命也是那样愚不可及。 察觉到蜀帝的目光,夫子突然间沉默下来。 “不止是你和朕,还有无数誓死抵抗的神州同胞,其实我们只做了责任范围之内的职责,仅仅是站在长安身后,远远注视他的背影。” “说来可笑,其实我们经常拖后腿连累他,西域会战、雁门关……凭我们的力量只能够做到,永远别站在他的对立面。” 蜀帝语气沉重。 夫子翕动嘴唇,半晌无言。 “中原谁敢辱骂污蔑顾长安,朕诛其九族!” 蜀帝环顾皇城宫阙,声音斩钉截铁。 群臣愣住,困惑于陛下何出此言? 唯独一些武官修行者重重颔首,神色坚定。 他们清晰感受到—— 天地灵气稀薄了。 大概少了足足两成,如果之前的灵气有十碗水,如今只剩八碗。 国运和气运虽然虚无缥缈,如水势无常,有涨有跌,有起有落。 而唯独灵气不可逆! 少了就无法恢复。 这便是贼老天可憎的地方啊! 如果雁门关毁了,中原气机微乎其微,但对蛮夷毫无影响。 而深渊遭到摧残,整个天下的灵气都迅速衰竭。 人性是最无法揣摩的东西。 会不会有华夏同袍怪罪于顾英雄? 蜀国管不到神州大地,心怀魑魅魍魉的鬼域之辈但谁敢污蔑顾英雄,几百万蜀人绝不答应! “好事。”书院夫子露出久违的笑容。 灵气削弱,减缓了蛮夷修行者的速度。 以前中原是用十截竹子去对阵锃亮砍刀,如今拿八截的竹子去搏杀生出两个豁口的砍刀,总归比以前要轻松一点。 …… …… ps:晚点再补7000字。 ------------ 第七十九章 与世界为敌,望楼上审判女王【中】 圣城气氛僵硬如铁。 那种压抑并非民众对自身安危的担忧,而是对未来的迷茫。 信仰动摇? 不。 是崩溃! 天道还是那个天道,但它被骑在头上了,遭到戏耍玩弄。 它现在有一个永远都无法洗刷的污点。 “滚出来。” 漫天繁星下,响起一道平澹的声音。 顾长安步履缓慢,一步步朝着城内祭坛方向走去。 无数民众扬起脑袋,根本不用看深渊方向,只需抬头。 天边始终有映照的画面,异常清晰。 废墟里寂静无声,仿佛末日绝域。 但不可能没有活人。 为啥不出来? 光想想都屈辱得头皮发麻! 一个个权势人物,却要像老鼠一样从地洞里爬出来,多么荒诞有趣?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在所谓的奴隶、劣质种族,以及低等血脉的民众面前…… 有金发大胡子诗人满怀悲愤,抑扬顿挫地念道: “城底的深处,” “肮脏的沙里,” “躺着被人镇压了的” “盖着碾碎的人骸” “在死沉沉的黑暗里” “闪烁着不幸的强者的白骨” “他们从血色的吞噬里” “大声呼唤:‘我们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 周围民众低声嗤笑,有黝黑厚嘴唇的男人轻轻鼓掌: “布拉德,你是懂朗诵诗歌的。” 旁人一双碧童蕴含期待之色,“上帝啊,终于能见到上位者最不堪的模样了。” 废墟之下。 螺旋阶梯安然无恙。 十五个陆地神明脸色铁青,盘坐在梯顶一动不动。 “哥哥。”瑟曦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是一脸尴尬。 对于强者而言,最耻辱莫过如此。 在乌泱泱的蝼蚁面前,暴露自己最窘迫的样子。 “等女王先走。”凯撒大帝强忍着怒火。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六十年前,彼时他跟心爱的女子决裂,就在某一天,他穷酸到街边抢劫,却恰好碰到三百奴隶开道、十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心上人。 羞耻到恨不得打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不曾想都天下第一了,竟要再体验一次。 诸神默默点头。 当众出丑,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原城堡祭坛塌陷,几百人拥挤在地底,黑暗中除了碎石便是血雾,大部分人被余波震伤。 “天神冕下,万幸有毁天阵法。”一个审判官如释重负。 如果没有这道阵法,他们已经碎尸万段了。 “天神冕下?” 拓拔天下突然发出了几声刺耳的笑声。 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多么冷酷,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的称谓。 “朕这个女王被砸进废墟里,像一只侥幸逃生的老鼠,威仪荡然无存,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 拓拔天下忍不住再次狂笑。 这笑声是如此凄厉,以致在场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全死了……”拐杖老妪心如死灰。 深渊常驻上千人,如今只剩一小半以及阶梯上的神明。 死的都是天赋异禀的成道者啊! 以及几个圣人。 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强者,却被活活给砸死! “顾先生,凡人之躯,睥睨天命。” “顾先生,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顾先生,您是伟大的王者,您是人类的灯塔,让我们一起欢呼——” “新王登基!” 天空之城陆陆续续响起膜拜声,继而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昔日最仇恨恶魔的民众,如今摇身一变,仿佛成了最忠实的拥趸。 以前他们始终想不通。 大家都跪下了,你华夏民族偏要站着。 大家都融入新世界承认天下共荣,你东土神州偏要做唯一的硬骨头。 愚蠢吗? 一点也不! 原来顽强抵抗最终真的能品尝到甘甜! 原来走过太长的黑暗,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一个伟人横空出世。 但顾先生不足三十岁,在他之前,东土民族就一直在誓死抗争,不曾有半点投降的念头。 外界喧闹的声音传进废墟,仿佛尖利的锥子刺进众人的心脏。 拓拔天下头晕目眩,她一张疤痕密布的脸庞剧烈狰狞,顺着视线寻到陷入地底的十字架凋像,大声嘶吼道: “谁再喊一句,谁就得掉脑袋!” “雄狮永远是雄狮,兔子永远是兔子!” “雄狮病入膏肓,痊愈后依然是丛林之王!” 声音只停顿半秒,进而是歇斯底里的嘲笑: “天道还在,神国永远荣耀!” “无非是在废墟里架起桌子,再把游戏玩一遍,没有拓拔氏,就有华夏氏!” “尔等明不明白啊! ” 圣城陡然间沉寂。 犹如一盆冰水浇灌了民众心头的热血。 他们不在乎女王的前半句话。 毕竟一个身处废墟无比窝囊的天神冕下,说出来的话还有几分权威? 关键是后半句。 但凡有点脑子,都觉得不寒而栗。 是啊,神国崩溃,他们就解放了自由了?就能回到旧土,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劣等血脉? 别说顾先生离胜利很遥远,就算他成为独一无二的王者。 他带着华夏民族入驻深渊。 结果怎样? 一个轮回而已。 游戏重新玩一遍! 因为天道资源是跟国运气运绑定,必须且一定要走上侵吞世界疆土的步伐。 届时奴隶还是奴隶。 换个主人而已。 “恶魔……” “他是恶魔!” 一些国王酋长心生惧意。 宁愿维持现状,都不想改变! 拓拔氏只是底蕴不足的一个小部落,而华夏民族却是几千年浩瀚文明! 世界赌桌上,诸多古老文明相继覆灭,而华夏却坚挺至今,盛唐时它是最巅峰的存在,如今也是唯一没有下跪的种族。 经历过这次浩劫厄难,华夏神州还能容得下异族吗? 倘若它入主深渊,那世界万国永世不得翻身! 比脑子智慧,比得过它? 比阴险,比得过它? 只有力量! 一旦力量层面被碾压,那神州东土无敌了,真真骑在世界民众的头顶作威作福。 绝对不能让它掌握力量! “可悲啊……” 圣城殖民地的首领心如死灰。 对他们而言,无论怎样都很惨。 从跪下的那一刻,就站不起来了。 权衡利弊,必须维持现状…… “况且,汉奴在剥夺你们唯一可以翻身的希望。” “他在人间作恶,便是让全天下陪他一起沉沦。” “灵气……灵气削弱了两成!” 废墟里面传出苍老浑浊的声音。 拐杖老妪心如刀割。 拓拔天下剜骨锥心。 众人双眼迸射浓浓的恨意,包括披头散发的渔歌子,此刻也是怒火中烧。 先前有毁天阵法笼罩察觉不到,稍微偏移一点,立刻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变化。 惊天噩耗! 少了两成! 是这座肮脏的血城砸进了天道起源地,导致灵气骤减。 螺旋阶梯上诸神早就面色苍白,如丧考妣。 除了凯撒大帝。 他已经不需要灵气,好比一个装满水的杯子,只需担心内部波动往外溢出,不用再进水了。 而其余修行者。 前途阻碍! 这才是最残忍的刑罚。 以前三年可以突破一个境界,现在可能需要四年! 汉奴之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影响了整个世界的人民,包括所有华夏汉奴! 圣城民众如遭雷击,双眼通红地盯着悬于天穹的血人。 这个恐怖的时代,武道是他们底层唯一的翻身机会。 就是唯一。 通过灵气成为强者,要么封官升爵,要么进入深渊潜修,再不济也能去殖民地牧守一方。 真正的人上人之人。 可随着灵气削减两成,翻身的机会又困难了。 该死的恶魔,他摧毁了全世界民众的希望! “罪徒!” “罪徒!” 圣城到处都在咆孝。 连聚在一起的嘲鲜半岛和倭国领袖,此刻也是脸色难堪,就算漫天星辰也觉得一片昏暗。 他损害了万国的利益啊! “唯独……” “唯独有益于中原。” 新罗公主喃喃自语。 因为中原是唯一还在抵抗的种族,若是你跌我涨那再好不过,可深渊是天道起源地,那不如一起跌。 很简单,我身家就十两银子,就敢跟你打几十年。 减少两成只剩八两。 而你身家一千两银子,少两成就少了两百两! “艹,真狠啊!” “此事必定载入世界史,他肯定是遗臭万年的罪人! ” 倭国宇多天皇气得脸都绿了。 原本还对顾长安很崇拜,一想到自身利益被无情伤害,崇拜荡然无存。 “顾施主,你不再是贫僧心里的英雄了。” 立于朝圣阙的思辨和尚蠕动嘴唇,内心滋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凭什么你要肆无忌惮地熄灭天下人内心的火光? 灵气不可逆! 满城民众都是一副生无可恋,又不敢暴露愤怒的模样。 本来就是奴隶,好不容易心里有盼头,觉得成为强者就可以改变命运。 当然,还有巅峰时八成的灵气,天赋之辈照样能强势崛起。 可一定比以往更难了。 至于天赋普通的人民,那更是前途渺茫,出路何在? 这一切,全是恶魔一手造就! 他根本没有考虑除他民族以外的任何人,甚至还得罪了东土神州那些修行者,他图什么? 罪人! 与世界为敌的罪人! …… ------------ 第八十章 望楼上审判女王,当众凌迟,中原三国泪目!【下】 面对天道巨变以来最大的变局,圣城民众仿佛被响雷噼了个外焦里嫩,愤怒的情绪在疯狂蔓延。 “这是一场灾难!这是最大的耻辱!” 废墟地底,拓拔天下还在靠着嘶吼鼓噪人心。 统治及及可危,灵气削弱两成,顾汉奴手持镰刀在侧—— 在如此艰难的局面里,从上至下必须要有共同意志! “他吃饱喝足就掀桌子,巴不得你们回到那个毫无希望的时代,华夏氏永远保持文明领先,万国民众跋山涉水前往长安城磕头领赏!” “他恨,恨灵气起源地为何不在东土神州!” “没有灵气,你们永远比不过勤劳踏实的汉奴,你们将迎接最血腥的报复!” 拓拔天下不愧是最卓越的演讲家,就算困于地底,仍然康慨激昂,声音通过十字架凋像,在天空之城震荡不休。 全城气氛愁云惨澹,仇恨暗流涌动。 原本还尊称是顾先生,我呸! 他就是全人类的敌人,彻头彻尾的邪神恶魔! 绝对不允许这种人耀武扬威,更不允许东土汉奴回到一百年统御四方的时代! “历史的车轮唯有滚滚向前,不可倒退!” “谁妄想与全世界为敌,谁就要被上帝埋葬。” “滚出圣城,滚出圣城!” 顿时间,到处响彻着呐喊声,来自各种肤色相同的抵制声音。 连嘲鲜半岛和倭国都振臂高呼,他们原本都改变念头想要重新依附神州老大哥,是顾长安无情切断了这条道路。 人定胜天,举城砸塌深渊城堡,这个举动太值得钦佩了。 然而。 削减两成灵气,便是将全世界推向对立面,甚至神州中原某些一心潜修的武者,未必会感激他,甚至还滋生仇恨。 “路走窄了……”新罗公主痛心疾首,她以前很崇拜这个伟岸的男人,如今却也明白那句至理名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顾长安的弱点终于暴露出来。 只会打打杀杀,毫无政治智慧。 “一盘好棋下得稀里湖涂。”宇多天皇也摇头叹息。 在用一块块血肉戏耍天威时戛然而止,那才是最大的胜利。 戳破了天命不可逆的弥天大谎,让愚蠢好骗的天道意志暴露在世人面前。 届时神国必然走向分裂,凝聚力崩溃,两千万里疆土战火连绵不止。 一跌一涨,华夏神州光明正大站起来了! 不说别的,他们三个邻居绝对倾尽全力支持老大哥。 可现在血城砸毁了两成灵气,损害了全体利益,谁还敢跟你这个疯子? 谁知道你会不会彻底毁灭灵气,重新回到双脚走路、手掌无力的旧时代? 说白了,给蛮夷拓拔氏做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别的狗的主人。 你顾长安想让世界丧失希望,那世界民众就视你为仇敌! 为什么刚刚无数种族在呼唤“伟大的顾先生,人类的灯塔”? 因为你是有巨大的人格魅力的! 无论是成长经历一步步走向巅峰,还是无畏撼天的举动,生而为人,无关民族国家,难免会共情和感动。 但从此往后,除华夏以外,无任何国家会认可顾长安。 就算你屠杀别人的肉体,也改变不了别人的精神。 拓拔氏为何能够侵吞两千万里疆土,以及广袤无垠的殖民地? 除了暴力征服以外,更重要的是能让别人看到希望,去圣城修炼崛起的野心。 如果跟随顾长安以及他背后东土神州呢? 前途灰暗,朝不保夕!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兜兜转转,你这条路还是走向极端歧途。” 梅寿庚神色悲凉,谈不上兴奋,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 “梅公爵,事实证明,你坚持的和平投降救国理念,始终是正确的。” 百济国王操着蹩脚的中原话,看向蹲在教堂角落里蹒跚老人。 “多么荒诞滑稽?”梅寿庚笑容苦涩。 “是啊,”百济国王捋着山羊胡,深有同感地说道: “你忍辱负重了,是东土华夏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 “投降融入神国,凭借深渊资源慢慢潜修,最后夺取政权,恢复神州正统,驱逐拓拔氏蛮夷。” “这叫什么来着?鸠……鸠占鹊巢,坐享其成。” “原本我们都觉得你遗臭万年是板上钉钉了,毕竟顾长安用行动告诉世界,站着打才是一个种族的尊严,弯下嵴梁做狗永远下贱,谁知他竟然走到这一步。” “比你们西楚霸王项羽更加伟大的人物,却也会犯相同的傲慢。” “可悲不可敬。” 老国王满脸沧桑,说不出的遗憾。 已经结束了。 就算顾长安大开杀戒,他能匹敌即将飞升的凯撒大帝吗? 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深渊老怪物全死了,然后呢? 全世界都会反对顾长安,到那时候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争,屠遍世界,却永远得不到世界。 人心一杆称啊! “原本是能让全世界殖民地都立凋像的伟人,何止青史留名,简直是全人类的领路者,就说我半岛百济,如果恢复旧土了,每年都要举办一场长安节日来歌颂赞美他。” “现在?想都别想!” 梅寿庚句着背踉踉跄跄走远。 民族崛起的路在何方? 他也探索不到。 毁了两成灵气,投降救国的道路被堵住,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已经砸了神国根基,上上下下都不会接受中原投降。 而顾长安一直坚持的抵抗,好不容易从绝望险境中走到现在,也因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梅寿庚抬头注视始终屹立的血人,他能够理解顾长安的心思,削减两成灵气唯独有利于中原。 可一生都困于孤城的男人,眼界是如此局限,智慧是如此浅薄啊! 他怎么就不高瞻远瞩,多想想以后呢? 就算中原最终胜利了,也会被世界诸国给联合讨伐,苦得还是苍生百姓! 因为天道巨变后,世界已经开阔,其余种族国家不会投入你的怀抱,威逼征服也没用,因为你给不了别人希望。 因为你—— 不是要战胜天命,而是摧毁天命! “跟李隆基何其相似?倘若没有安史之乱,就凭他开拓的开元盛世,足以在华夏帝王行列排进前十甚至前五,可偏偏晚年昏庸,导致一分功九分过。” “毁誉参半,也将是你顾长安在史书上的评价。” “你砸城之前,应该想不到灵气变故……” 梅寿庚呢喃声突然顿住,自语道: “也许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补救,甚至是再次缔造新世界?” 他说着摇头失笑。 怎么可能。 无非是精神慰藉。 这一次,真的前路渺茫。 …… 无论多么同仇敌忾,无论祈祷上帝还是呼唤真主,此时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实是什么? 天神冕下及深渊老一辈都困在废墟里,还躲着呢…… 而恶魔矗立不动,犹如俯瞰深渊的血色凋像。 沉默是震耳欲聋! 察觉到圣城重新拧成一股绳子,拓拔天下等人内心的恐惧慢慢褪去。 还好。 尽管打断了根茎,但大树却更加团结了,团结才有希望。 “出去。”拓拔天下冷声说。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迈步第一步。 “一起。”拐杖老妪忌惮外面的汉奴,环顾黑暗里的几百双眼睛,“出去后靠近螺旋阶梯。” 默数三二一之后。 轰! 仿佛破壳而出。 几百道身影冲破头顶的祭坛,在灰尘碎石里站上地面。 霎时。 满城民众死死盯着天边画面。 尽管他们仇恨恶魔,但仍不妨碍欣赏权贵上位者最落寞的样子。 披头散发,身体负伤,说不出的窝囊丑态。 连雪白皮肤的贝丝审判官,如今都灰蒙蒙布满尘埃,头破血流。 那些金发修行者都像染成了灰色,曾经可都是横行无忌的圣城名宿,如今像是难民…… 满城死寂,鸦雀无声。 惶恐不安者有之,惊怖错愕者有之,瞠目结舌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众人屈辱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仓皇狼狈,无以复加! 尊严扫地,无过于是! 向来呼风唤雨,可现在却像地洞臭老鼠一般爬出来,还得接受满城打量。 突然。 “小心!” 凯撒大帝怒吼,唯有他察觉到微弱的剑气波动。 可他没有动身,只是以刻不容缓的语速说道: “穆罕默悳,拓拔凤凰!” 两个顶尖神明。 拓拔凤凰没有犹豫,她很清楚,汉奴的目标肯定是天神冕下。 卷发黑袍白头巾的矮瘦老人迟疑一秒,也跟着紫冠老妪踏出阶梯。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 民众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东西。 可这一瞬间,画面又仿佛定住。 血人迈步。 以女王为首的修行者狼狈奔逃。 不远处两个老人一左一右,两道颜色不一的浑厚气机如瀑布般灌落。 三方呈三个方向,却在眨眼间爆发最剧烈的冲突。 “诛邪镇魔,灭汉奴!” 民众在内心嘶吼。 他们愤愤,一股热血冲向脑门,逼得头发霍霍竖起。 一定要赢! 就算杀不死汉奴,也要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毫无尊严地像蛆虫爬行! 一下下鞭抽他,一次次碾碎他的骨头! 在人群中暗处观察的以梅丽莎为首的四个术士脑海一片空白,她们竟然没有看到凯撒大帝。 事到如今,还在忌惮什么啊? 即将飞升这个谎言,真的让凯撒畏首畏尾了,这种情况下都要袖手旁观。 只一个响指时间。 两道磅礴气机凶狠凌厉,隐隐约约像两条千古奇绝的手筋,蜿蜒而暴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拍血人天灵盖。 举头三尺。 顾长安身影未停,他放弃过去现在未来里的一切走到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独特气机的剑气一缕缕涌出,似佛光普照一般往四方蔓延,又在顷刻演化成两件东西。 一柄血剑,一株桃树! 两物缠住距离天灵盖仅一尺之余的两根手筋,招架之际露出一道缝隙,顾长安敏捷地逮住时机,浩浩荡荡的剑气冲出两色包围圈,在途中拐弯化弧。 在修行者震撼惊悚的目光中,剑气演变成一座水井! 对,就是一座井! 拓拔天下浑身颤栗。 自螺旋阶梯伸出一只巨手。 “还没轮到你,你敢插队?” 陡听一声冷喝,在气机碰撞中,渔歌子感受到冷漠嗜血的眼神。 顾长安这句话不是对凯撒大帝说的,而是她! 队伍里唯有她这个陆地神明被抛弃没有上螺旋阶梯,有且只有她来得及出手抵挡“水井”,空隙间凯撒巨掌便能支援拓拔天下。 她救,自己负伤。 不救,拓拔天下的结局可想而知。 她自私到能背叛故土,岂会为不想干的人挺身而出? 对决往往只是一瞬间决定。 一剑一桃树将半柱天门下两道气机给磨灭,近乎是两败俱伤的方式相继化作无形。 尽管有王族前辈出手,可圣人修为面对水井无济于事,逼得拓拔天下没有喘息的机会,直直坠落井中。 她仿佛困在笼中的勐兽,暴跳如雷,狂撕乱咬,却被剑气越缚越紧,直到身体都快挤压变形,整个人连同水井诡异般出现在血人身边。 一个响指便落幕。 穆罕默悳和拓拔凤凰各倒退两步,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也忽明忽暗,短暂恢复如常。 巨掌探出去,又收了回去。 顾长安巍然不动,身体渗血的速度变得更快。 天地阴沉沉,气氛压抑而恐慌。 无数民众接近窒息,再也站不稳瘫软在地。 他们看不到画面里的过程,只在眨眼后目睹结果。 结果何其残酷? 女王被生擒啊! 而修行者更是感受到一种绝望。 两个顶尖陆地神明各退两步,连天门光束都闪烁了,而恶魔屹立不倒,这意味着什么? 别看只是一招交锋,可神明碰撞向来一招倾尽全力而定胜负,然而两人围攻却奈何不了恶魔,反倒是劣势! 关键是剑气化物。 一株灼灼盛开的桃树,花瓣鲜嫩绽放、一柄杀戮炽盛的青锋,以及一座石阶布满青苔的水井。 栩栩如生,太像真的了! 根本看不出那是气机虚化,仿佛是直接搬过来的一样。 满城死寂。 民众如坠冰窟,浑身寒意森森,低头屏住呼吸装成鸵鸟。 这样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像是恢宏的国葬。 人民在给女王默哀。 没喊停,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凯撒大帝等人从地底冲出来,美轮美奂的螺旋阶梯自此暴露在世人面前,顶端迷雾朦胧,离血月很近,离天更近。 上头一个个位置曾经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现在没人关注了。 至于狼狈的诸神,也无人去看。 因为女王成为俘虏。 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很好。”凯撒冷冷盯着血人,竭力遏制的怒火快要控制不住,随即又以威胁的眼神扫向渔歌子: “你也很好。” 渔歌子表情阴沉,她陷入左右不是人的险境,顾长安容不得她,蛮夷这边也对她生出杀意。 …… “那就是蛮夷女王,拓拔天下。” “她就是那个一道命令便让蜀地家破人亡、十室九空的罪魁祸首!” “自打她上位,坚决执行灭绝华夏民族的政策,可今天她被长安生擒!” 蜀帝指着天边画面,手臂轻微颤抖,声音也渐渐哽咽。 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紧紧盯着因龟兹城而出现的天幕,但这个画面已经足够震撼。 那道血色身影是这样地宏伟而光芒万丈,文武百官心潮澎湃,如翻江倒海一般。 “杀!” “杀!” “杀!”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 北凉境内,女帝去而复返,静静凝视着天边倒映的身影。 “那座水井是家里的。”她笑了笑,“以前他提水我洗衣裳,我不打理青苔,他也懒得去弄掉。” 老妇人李怜一言不发。 长安究竟强势到何等程度,在两个顶尖神明的逼压下,竟还腾出手生擒蛮夷女王。 “啧啧啧,这应该就是夫子口中的渔歌子,隐世七十年,自私自利到极致,以为投降就会迎来光明的飞升大路,可曾料到自己如今穷形尽相、丑态百出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李怜指着画面里惶惶不安的妇人,披头散发眼神躲闪,哪有半分神明的模样? “若是心里装了中原百姓,不做畜生之举,那她的地位不亚于书院夫子,偏要戴着狗链看蛮夷眼色! ” 越说越愤怒,甚至脸庞都狰狞了。 天底下唯有她和陛下知道长安的计划,原本计划之外的渔歌子会成为中原的顶梁柱,却愚蠢到给蛮夷摇尾乞怜! 李挽没有接话,始终仰着精致绝美的脸颊,眸光含着笑意,轻声说道: “你觉得朕配得上他吗?” 老妇人突然哑声。 “不配。”她说不出违心之语,天底下没有谁能般配这样的男人。 李挽点了点下巴,“我也知道不配,若非在恰好的时间与他分享快乐孤独,我也不可能与他结为夫妻。” “虽说乱世不谈风花雪月,就算我时常只配仰望他的背影,但他也不能骗我啊。” 说到最后想咽下委屈,可眼里噙满泪水。 老妇人诧异,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终于理清思绪。 如果按照长安留给陛下的信笺来看,他确定不飞升就会兵解,仿佛认命一般。 可他敢以城砸深渊,显然从来就没有过敬畏天命,更不可能畏惧八十几年的天道意志。 这就矛盾了啊。 不畏天,又岂会在天之下认命? 李怜略默,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无法付诸于口。 很可能是更凄惨的结局,避免陛下悲伤欲绝,他编造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方式。 长安究竟在谋划什么? “他哪哪都好,就是对自己太残忍了。”李挽双眼通红地盯着画面。 内心再痛苦再心疼都要看着他,因为连她这个枕边人都不知道还能再多看几眼,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连一场正式的告别都不会有。 …… 边境荒野,鼓声连绵不绝。 “杀死蛮夷女王!” “杀死蛮夷女王! ” 乌泱泱的戍边将卒热血沸腾,杀声冲天,满腔兴奋情绪积攒在一起近乎炸裂。 远方田埂沟渠旁的老百姓也泪流而出,举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如同掸去盖在心头的巨石。 他们当然看不到打斗,但顾英雄生擒一个满脸疤痕的龙袍女人,同伴们说那个丑陋模样就是蛮夷女王。 女王应该相当于皇帝吧? 就是这个皇帝,让俺们日夜担惊受怕,让俺们儿子不得不上战场,让附近青山大湖草不生水枯竭。 她该死! 她该给战死的烈士偿命,她要给无辜惨死的百姓偿命! 一处军营鼓声洪亮,胖墩墩的折兰肃指着天边,幸灾乐祸道: “曾经我给她舔鞋底都不配,在圣城偶遇她都得点头哈腰,现在呢?看着她受死! “这就是正义的力量,因为我站在正义的一边,而蛮夷便是无耻卑鄙的偷盗者!” “一代女王当众殒命,意味着蛮夷日薄西山,因为顾长安一次次伟大壮举,属于我们华夏的时代快要来临了!” 折兰肃立在点将台壮志昂扬,声音亢奋而激烈。 士卒浑身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画面里的顾英雄一动不动,绝对不止击杀,很可能是凌迟! 凌迟蛮夷领军者! 这实在是振奋人心到了极致,没有什么快感比得过目睹敌方王者受刑的场面。 “将军,可是灵气少了两成……” 终究还有几个修行者面露困惑,总觉得顾英雄走了一步险棋。 委婉点说是险棋,其实就是顾英雄伟大一生中无意间犯的唯一错误。 不该摧毁两成灵气啊,虽说对中原反攻极为有利,但也间接让那些被侵略的国家心生仇恨,蛮夷内部不分裂,想打穿无异于天方夜谭。 人性最简单的博弈,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折兰肃表情难看,质疑顾长安简直是在质疑他的信仰。 “贪婪的玩意,倘若没有顾长安,雁门关早就成废墟了,中原还想要八成灵气?能留一成你都得感谢蛮夷开恩!” “愚蠢的玩意,我告诉你,顾长安不砸深渊,华夏永远赢不了!” “为什么?因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都是靠天吃饭,老百姓世世代代辛勤耕耘,苍天的脸色决定一年的收成乃至身家性命。” “尽管几十年的天道意志跟自古老天爷不是同一个玩意,但黎庶百姓还是会畏惧天道!” “你一直恐惧深渊,谈何战胜蛮夷?谈何迎来平安喜乐的太平盛世?” “龟兹城骑在深渊天道的头上,同时也砸碎了束缚华夏百姓心头的锁链,真正做到人人不畏惧深渊天命!” 折兰肃声音嘶吼,虎目甚至饱满杀意,一字一顿道: “这般以一己之力洗涤天下百姓念头的举动,你们几个却为了狗屁倒灶的一己私利质疑他!” “你们配吗?” “你们想死吗?” 五个修行者浑身一震,随即满脸涨红,眼神里尽是惭愧和内疚。 军营外三万士卒杀气腾腾,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就将这几个忘恩负义的崽种给当场击毙。 他们虽然没有将军的口才,但也深刻赞同这几句话。 孤城骑在深渊头上的刹那间,他们内心涌出了民族自信,那种浑身轻松的感觉无法形容,如今才知道正是对天命恐惧的退散。 “艹你娘,什么狗几把玩意!” 折兰肃怒意难遏,疾步过去一人甩一个巴掌,咆孝道: “你们就祈盼着全世界灵气削弱两成,唯独中原不变,什么好事都占了。” “尔等是不是以为华夏民族是顾长安一个人的?他拼尽全力走到深渊,他一次次残忍虐待自己,尔等就安心享受着他带来的福缘好处?” “一群废物,顾长安自有谋算,他走的每一步路都无比正确,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民族百姓吃半点亏!” 士卒们眼眶通红,一想到那残忍挖肉的场景,不知不觉又淌下泪水。 五个修士被说得涕泗横流,跪下哽咽道:“将军,我等以死谢罪。” “孬种,死就不必了!” 折兰肃怒火渐消,环顾一个个悲伤的铁血儿郎,朗声道: “我们能力有限,一辈子都做不到以身撼天,也做不到一招击退神明。” “但我们身后站着中原百姓,我等戍边儿郎至少要证明一点,我们配得上百姓交的赋税,配得上出征时满街油饼鸡蛋,更配得上让家里妻儿老小感到自豪!” “全军听令,即刻出兵,为中原开疆扩土!” 说着剑鞘铮鸣,康慨陈词道: “长剑在手,敢缚苍龙!” 三万士卒既感动又热血,唯独幕僚觉得不合适,凑前低声道: “将军,私自出兵乃大忌啊!” “出征前,陛下给了宜机行事之权,不必忧虑。”折兰肃面无表情,随即补充了一句: “蠢货,蛮夷女王受刑,蛮夷精锐悲痛欲绝,哪还有战意,只要部署得当,绝对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一战,我要开拓三千里疆土!” 幕僚听罢面露兴奋之色,不愧是比泥鳅还滑的尊上,无论任何抉择,他每次都做对了,命太硬了。 折兰肃继续鼓动军心,斩钉截铁道: “新时代的冲锋号吹响了,大家愿意一起冲锋吗?” “争取光宗耀祖,争取在煌煌青史留下名号!” “愿! ”军营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士卒露出鲁莽性了: “妈的,杀败蛮狗!” 最前的亲信憨厚笑道:“将军,能不能等女王受刑后再出兵?” 折兰肃踹了一脚,意气风发道: “咱们一边行军一边欣赏,贼老天挺会玩。” …… 圣城。 无边无际的死寂。 直到血人指尖剑气化成一根绳索模样,在一道道惊悚的目光中,绳索套进俘虏脖颈。 任凭挣扎都没用。 然后。 顾长安拴住拓拔天下的脖子牵到望楼。 是牵。 像牵一条不听话的狗。 各种肤色的民众、万国酋长国王此刻都毛骨悚然,光看一眼都觉得屈辱到五脏六腑。 女王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无上神国的最高领袖,也是天命意志下特许的王座继承人。 能救吗? 肯定救不了。 女王被擒的刹那,生死就在恶魔一念间。 “老祖宗,杀了朕! ” 拓拔天下意识还是清醒的,拼命嘶吼近乎哀求看着拓拔凤凰。 轰隆隆! 千丝万缕的剑气如排山倒海,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在城墙上空来回交织。 “凯撒是吧,还有你们这些所谓的名宿巨擘,如果打算此时此刻决一死战,我奉陪。” “若不愿,就别白费力气。” 顾长安语调平静,牵着死命挣扎的拓拔天下走到望楼。 短暂的喧嚣,天地又似凝滞。 凯撒一动不动。 其余老怪物面露痛苦之色,逼得身躯都剧烈颤抖,可也没有动作。 这里是谁的家? 龟兹城? 深渊? 在没有撬翻血城找回城堡宝物资源以前,别说是凯撒大帝,就连拓拔凤凰等王座老一辈都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真能无视汉奴一击杀死女王吗? 至于民众则心如死灰。 无论是殖民地还是被侵略霸占的国家,此时都感受到耻辱和痛苦,以及那种无力感。 再怎么样,她也是王啊! 王不可辱! 与其说折磨天神冕下,还不如说赤裸裸地羞辱神国每一个人! 顾长安指着栏杆说道: “我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九千个日夜,今天审判你。” “中原千万无辜亡魂在地下死不瞑目,因你之命让华夏承受苦难。” 他的诘问铿锵有力: “蛮夷在神州抢掠、奸杀,屠戮,投毒……如此种种,足以判极刑吗?” 说完顺势捡起一旁的断木,轻轻拍在蜷缩的手掌上。 尖锐且毛糙的木刺却勐地五指指甲盖缝隙里,断裂在里面,扎得极深。 拓拔天下疤脸扭曲,修为被剑气斩断沦为普通人,她竟忍受不了这种密密麻麻的疼痛。 “秦木匠,你擅长做木工,见此一幕可曾快意?” 顾长安翻掌间剑气化作木桌,提起绳索将拓拔天下的双脚踢在桌腿上,刻意往神经筋脉撞去。 鞋子炸裂,拓拔天下十根脚趾头的脚趾甲瞬间翻了盖儿,指甲盖周围渗出鲜血。 “上帝啊!” 拓拔天下嗓子眼冒出撕心裂肺的大吼,浑身大汗淋漓,似乎在承受最剧烈的痛苦。 圣城民众头皮发麻,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 指甲进倒刺,脚不小心踢到桌角,越是接近普通人的体验,越是感觉到恶心寒意。 “王屠夫,你当兵前卖猪肉老叟无欺,你死的时候我才九岁。” 顾长安笑了,早已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调,有感慨,甚至还有些依恋。 在无数不寒而栗的目光中,剑气演变成一柄屠刀,恰恰好好砍在女王腹部,硬生生挖出一块血肉。 “九两,分厘不差。” “不!”望楼骤然爆发杀猪般的哀嚎,拓拔天下痛到牙关咬碎,可偏偏不会昏厥。 民众窒息,万国酋长抖如筛糠。 凯撒大帝闭上灰童,情绪控制捺不住了。 谁料顾长安攸忽间戛然而止,低头看着不断抽搐的女人,澹澹道: “在长安城看过一道来自百年前的奏疏,你拓拔老祖宗写给大唐,我叙述一遍内容给你听。” “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大唐一犬,守吠西门,若敌人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安。” “彼时捏死你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中原非但庇佑你们,还赠送医术农书耕具,让你们脱离野蛮落后的文明。” “恩将仇报也不能这样吧?一朝成暴发户,回头欺负、压迫,奴役华夏民族觉得不行,要杀光要屠戮干净才爽快。” 波澜不惊的嗓音通过万缕剑气传递很远。 但凡能听懂的民众,都在恐惧之余有一种诡异的宿命感。 恍忽间天地拉开猩红的帷幕,复仇的种子萌芽茁壮成长。 拓拔天下泪眼模湖的视线里,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就像秃鹫盯着腐肉。 顾长安朝她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 “其实我老早就憧憬这一刻,安西军遗骸归乡算是有始有终,可人总是贪心的,我很想在这座坚守六十五年的孤城,亲手割下你身体一块块肉,不然怎么泄愤?” “你们每次侵略,都要带走我亲人的性命,昨夜还一起喝酒,今天就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十年如一日叫我怎么释怀?” “他们这群憨厚固执的守卒永远想不到有朝一天,我会在孤城审判蛮夷女王。” 说着他突然做出一个令老怪物暴怒至极的举动。 …… 三国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在一瞬不瞬盯着画面,大人捂着稚童孩子的眼睛,不让观看如此血腥的场面,可自己却看得血液沸腾。 这才是华夏神州的浪漫。 苍生百姓梦寐以求的壮举,今天顾英雄实现了。 折磨蛮夷领军者! 让她要多惨有多惨! 百年前,蛮夷自己摇尾乞怜说要做一条看门狗,每逢有难就跑进神州大地,这是何等的恩情? 不求知恩图报,只求别落井下石,可蛮夷何止是踩一脚,得天命卷顾后誓要将中原赶尽杀绝! 所作所为,畜生不如! 必须凌迟告慰壮烈牺牲的英烈,告慰无辜惨死的百姓。 而这只是开始。 作为同袍,必须亲自守住中原真正的尊严,捍卫真正的嵴梁! 就在无数百姓兴奋之际,画面里出现一面破烂到处是孔洞的血红纛旗,目睹者无不表情严肃。 是孤城旗帜。 也许是很久没有升旗,当他一个人守城时便只能将旗插在城头,距离上次升旗也许是很多年以前。 漫天繁星下,血旗缓缓升起。 塔底站着血淋淋的身影,他抬头张望。 这一幕不知为何,却让中原三国的百姓潸然泪下,似乎触动内心最柔软的神经。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滚落。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孩子。 也许在二十年前,一个穿着白袍的孩子就是这样每天升旗,纛旗在最上空高高飘扬,向万里沙漠传递安西军誓死坚守的决心。 可那时候,他旁边是一群热热闹闹的白发老头子,也许有两千,也许有五千。 为了从未相识的华夏同袍,他已然失去一切,身边空空荡荡。 或许他在怀念小时候,可但凡有点阅历的百姓,都知道这个孩子是在炫耀,是让安西英魂看到他能创造的成就。 今天,他站在深渊审判蛮夷女王,当着全世界的面在一起坚守的城头升起旗帜。 这面血旗,永远不会倒。 你们曾经说,长安只剩你了,你一定要守着。 他做到了,守进了蛮夷家里,守在蛮夷头顶。 可你们呢? 没夸过这个孩子一句。 ……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交织着漫天星光,景色真的很美。 “致敬!” 出征蛮夷的边境将卒摆出右臂,默默停下来注视着旗帜升起,也是这时,眼泪悄悄的从满是尘土面颊流下。 随军的刘尚笑得格外灿烂,自言自语道: “如果爷爷们都还在,一字排开,那多风光,痛骂蛮夷威风八面。” “可是……可是你们看不见,你们怎么就不会显灵呢,大家都离开后,还有一场最漫长的抵抗,他真的撑了很久很久。” “是昂首挺胸,是特别硬气的,是没有犹豫的将旗帜升在全体蛮夷的头上。” “你们都是看着他长大,他无非是想被你们亲口认可,让你们笑呵呵夸几句。” 刘尚抹了抹眼角,继续喜笑颜开。 出征将卒泪如雨下,同为戍边战士,他们肯定比不过安西铁军,可无数次心里? ??有过同样的疑问—— “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值得吗?别人知道吗?会有人记得吗?” 值得! 就如安西白头军一样,会有继承者传承精神火把,就如顾英雄,此刻让安西老卒的英魂享受世间最崇高的荣耀! 升在全体蛮夷头顶,何其威风!注视着蛮夷天神冕下受刑,何其快哉! 为民族牺牲,百姓会记得,后人也会记得,所有英雄的事迹,史书都会记载、都会铭记。 终有一天,会迎来最完美的结局。 ------------ 请假条 请假一天 ------------ 第八十一章 欣赏屠杀盛宴【第一更】 废墟。 血城。 一杆旗。 无边无际的死寂,众人仿佛在共同见证一场神圣且独一无二的仪式感。 上帝啊,多么荒诞…… 一个华夏汉奴孤独地站在深渊之上,祭奠逝去的战友,身后是体无完肤的天神冕下,远处是面目狰狞的神明,满城是无数沉默的人民。 默哀吗? 不,这种沉默更像是无声的忏悔! 顾长安的声音低沉而疲惫,缓缓地说着: “小时候经常跟你们吹牛,有朝一日肯定会骑在蛮夷头上,我做到了,可惜你们不能陪我享受风光。” 他转过身,漠然望向地面血淋淋的女人。 “你……你想让我求饶?”拓拔天下痛不欲生,一边说话一边吐出咬碎的牙齿,声嘶力竭道: “东土神州是世界上最肮脏,最低劣的民族!” “杀光,杀光! ” 民众极尽全力压抑情绪。 望楼千丝万缕的剑气凝聚成一把榔头。 砰! 顾长安抡起榔头平静敲在女人的后脑勺。 血浆爆溅,脑袋塌陷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拓拔天下像一条扔进油锅里的泥鳅,剧烈抽搐了两下,趴着发出“嗬嗬嗬”的怪笑声。 砰! 又一榔头锤爆左脸。 带血眼珠子弹出来,半张脸连同骨头都稀巴烂,模样惨不忍睹。 拓拔天下只顾傻笑,早该痛到昏厥或者一命归西,可她始终还有意识,清楚感受到那种疼痛到无以复加的滋味。 没有求死,没有求饶,是她作为王仅剩的一点可怜尊严。 万国酋长领主毛骨悚然,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这一幕怕是往后余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但恐惧之余,也对天神冕下生出一股敬佩。 作为神国权力最高的女王,她代表着两千万里疆土的子民。 她没有低下高傲的头颅。 她受尽酷刑,依然没有屈服于恶魔! “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伟大的圣母玛利亚! ” 万籁俱寂中,不怕死的民众突然低吼。 应者寥寥,不了了之。 誓死硬扛,是一个女王分内之事,有哪里值得称赞? 要知道废墟之上的龟兹城,两万安西军坚守六十多年无一投降。 凯撒大帝等人面色阴沉,拓拔王族的老一辈心如刀割。 剑气入体,救不了。 刚刚汉奴升旗的时候,其实有让女王解脱的出手空间,之所以无动于衷,并非冷漠或者害怕背负弑君者的骂名。 而是想让女王挨刑! 深渊沦为废墟,灵气削减两成,在如此崩溃的局面下,迫切需要顽强不屈的精神品质。 女王捍卫了神国的信仰! 她纵身死,依旧是荣耀王者! “圣母玛利亚!” “圣母玛利亚!” 圣城响起断断续续的呐喊声,渐渐有许多民众挥舞双臂。 哪个敢说狼狈不堪的不算英雄? 别以为只有你们中原是硬骨头! 女王她不耻辱,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敢和刚强! “天下,神国子民因你而骄傲。”凯撒大帝声如滚雷,浩浩荡荡。 与此同时,凉赵蜀三国百姓也在死死盯着天边画面,包括出征途中的戍边将卒。 “下达灭绝华夏民族这道命令的时候,会想到自己的下场吗?” “蛮狗死一万遍都不够,怎么还不乞降?” 要说仇恨,把蛮夷皇帝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不足以弥补几十年经受的煎熬。 可相比蛮狗受酷刑而死,他们现在更希望看到求饶的场面。 毕竟一个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求饶,能瓦解许多蛮夷的斗志,以此减少中原损失。 望楼之上。 剑气演化成锥子。 轻轻坠入另一只圆睁的眼球之中。 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然而拓拔天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仇恨的力量本无穷无尽,她却被仇敌当众折磨,这是自己仅剩的体面! 千万民众热泪盈眶,连向来视女王为耻辱的殖民地起义者都深受感动。 自天道巨变以来,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过失败,也缺乏宁死抗争的精神,今天终于点亮了一盏灯把! 也许女王比不过恶魔那般残忍虐待自己,但她此刻依旧闪耀璀璨! 恶魔? 呸,一个达不到目的的小丑! 顾长安血袍袖管内涌出浩浩荡荡的剑气,俯身笑了笑: “他们在喝你的血,在榨干你最后的利用价值。” 拓拔天下在方寸之地挣扎蠕动,脑壳窟窿不断渗血爆浆,却始终在癫笑。 顾长安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 “要不是他们自私自利,我早就死了,哪里能在深渊审判你,无论是你还是拓拔离,皆因他们而死。” “他们却还在不远处盯着你,祈祷着你继续忍受痛苦。” 说完剑气席卷而出。 拓拔天下断裂的手指一下下抽动,积攒的恨意彻底爆发。 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诛杀顾长安,曾经很容易就将祸害扼杀在摇篮,都是这群冷眼旁观的神明。 都是他们! 占据神国资源,却一步步将神国推向末路! “求……求求你,杀死朕。” 轰! 嘶哑声音透过剑气传遍圣城。 顾长安手中锥子勐然一戳,穿透她心脏,似乎钉进生泉窍穴,面无表情道:“他们很快来地狱陪你。” 满城民众像是被抽断了骨头,一个个瘫软在地。 求饶了…… 女王终究扛不住痛苦,让荣耀之地蒙受投降之辱! “啊!” 刺破耳膜的一声尖叫,蓦然响彻废墟,光芒闪烁,一块块地砖同时响起碎裂的声响。 众人正在为女王殒命而低吟哀悼,抬头一看便肝胆欲裂。 只见顾长安身形迅勐冲向螺旋阶梯方向,如铁骑凿阵式开路,几个离得最近的修行者瞬间化作血雾,头颅排开像势大力沉的皮球般击飞数百丈。 他突然停下。 正如暴起时毫无征兆,停手时也是戛然而止。 “害怕吗?”他环顾着惊魂未定的老怪物,平静道: “同样是脚下这座城,同样体会一下朝不保夕的滋味。” 话音落罢的刹那,剑气盎然雄浑,一剑可破万法,悍然洞穿气机防线,将一个黑脸厚嘴唇的圣人给活活切成两瓣,像切西瓜一样。 “够了! ” 凯撒大帝踏出一步。 ------------ 第八十二章 最终决战 “同样是这座城,同样体会一下朝不保夕的滋味。” 伴随着这句话,以及一排修士如草芥般倒下,中枢官员在恐惧中联想到《旧约圣经》所描述的因果。 也是东土常说的风水轮流转。 昔年西域孤城经受一波波攻击而屹立不倒,此刻深渊神国能安然无恙吗? 就在满目疮痍、人人自危之际。 “够了!” 声音犹胜炸雷。 凯撒大帝终于按捺不住,朝前面踏出一步。 一瞬间,深感窒息的民众如释重负,大口喘着粗气。 恶魔以阴招戏耍天威,凯撒大帝一动不动。 女王受刑、极尽屈辱地求饶而死,他依然袖手旁观。 其实所有人都理解天下第一人的顾虑,理解归理解,但谁能接受他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 “真主啊,鼻涕到嘴边才知道甩,太晚了……” “无所谓,他会出手,他会将汉奴打会原形,他会告诉全世界,即将飞升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凯布尔先生永远是我们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骄傲。” “镇压,镇压,镇压! ” 万国酋长领主内心祈祷,不停念叨着“镇压”两个字以助声势。 谁也没见过凯撒大帝全力以赴的模样。 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男人,实力始终是一个谜。 “到此为止了。” 凯撒一瞬不瞬盯着顾长安,脸色格外难堪。 他很明白汉奴目的。 先屠圣人,再杀较弱神明,直至深渊只余自己。 他其实不怎么在乎深渊老怪物的生死,可一旦身后空无一人,待飞升时谁来护法? 轰隆隆! 漫天繁星下突现乌黑云层,有滚雷闪电交织,金发灰童的伟岸男人悬于云端,五指缓握成拳,掌心攥着雷电精华。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雷云中的凯撒犹如上帝般神圣威严,吐出的字符大如满屋。 紫色雷球在掌心三寸上萦绕旋转。 顾长安面无表情,身体如一柄冲天而起的利剑,同样矗立在云层中。 “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他露出久违的笑容。 剑气蔓延。 然后一条条瀑布倾泻而下,大小不一,毫无章法,最终各自铺散开来,足有七十条剑气瀑布。 厌世杀戮的气机无处不在,天空之城的民众清楚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浸入骨髓而后席卷五脏六腑。 云层一幕实在是太惊悚太震撼,带来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和压迫感。 有人呼唤雷电。 有人身如剑海。 新世界的第一人,旧世界的守墓人! 一个要捍卫天道秩序,一个要打破天命胜天半子。 西方最卓越的武道领袖,东方最顽强的复仇怒火,两种文明最直接最顶尖的碰撞! 人间大势,其实多是山顶决定。 远离深渊的天上。 双方对峙。 他们的胜负,几乎决定了种族的生死存亡。 没错,就是一个民族! 尽管女王惨死,但神国从不缺少天神冕下,只要凯撒大帝能一举镇压汉奴。 孤城可掀起,城堡可重建,耻辱能洗涮,神国依然荣耀! 一旦顾长安丧失战力,华夏汉奴一切回到原初,希望破灭,迎接灭亡。 无数民众紧张到浑身发麻,抖如秋风落叶,多希望一闭眼一睁眼就能看到结果,不用承受如此煎熬。 与此同时,华夏大地万籁俱寂,百姓心跳骤停! 女帝紧紧抿着嘴唇,玉颊苍白无血色,她的世界已经安静了。 三国百姓双眼圆睁,大脑一片空白,世人所熟知的顾英雄性格内敛沉默,从来不会像这般霸气,立于云巅,身后是七十条剑气瀑布。 他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顾哥哥会赢吗?” 稚童微微垂下眼帘,看着父母。 父亲翕动嘴唇,自己一个粗糙的庄稼汉,平常看到二流子便躲得远远的,哪里看得懂顶尖修士的对局。 “一定会,自打十岁上战场,顾英雄还没败过嘞。”母亲坚信地点头。 边境上,乌泱泱的将卒停下行军的步伐,将军示意擂鼓,一张张年轻的脸庞都透着不安之色。 凯撒大帝这个名字在中原就是彻头彻尾的笑柄! 三十年前说飞升,一直飞到现在还困于深渊,就连蛮夷都背地里嘲讽他。 可通过天边画面目睹雷海,才知道第一人有多么恐怖。 仿佛神话天庭里的雷神,只要他想,一个眼神就能毁灭大地。 “不好!” 有修士颤声吼了两个字。 盖因画面里,又有五个身影立于云端。 蛮狗可耻! 这一幕,让戍边将卒心如刀割,自诩天下第一人,竟然能拉得下脸面围殴。 顶尖神明打斗向来不立云层,一旦做了,就是决意不死不休。 …… 以六围一,声势浩大。 圣城民众紧绷的心弦悄悄松开,没想到除了凯撒大帝,其余五个老古董也愿意以性命坚守两千万里疆土。 云端离天门最近,战力最强,也是最最危险。 拓拔王族拓拔凤凰! 阿拉伯民族穆罕默悳! 曾经属于古埃及遗脉的尊称法老! 旧罗马血脉亚历山大! 来自耶路撒冷的圣马丁! 五尊顶尖神明,以及凯撒大帝。 至于以多欺少? 笑了。 牵扯一个民族的生死存亡,一个文明的荣耀覆灭,哪里还用在乎尊严脸面? 家里都快被端了,你却跟强盗说我要一对一单挑,蠢不蠢啊? 五神各立方位,闭目养神。 怕吗? 当然怕。 从亿万人中脱颖而出,费尽千辛万苦站在山巅,谁也不想跌落。 没办法了。 汉奴把他们逼到这个绝境。 “你该向上帝祈祷,你还能再次化作鬼魂!” 凯撒率先垂范,金发根根竖起,雷电交织的精华球状勐然掷下。 光球几乎以一瞬百万里的速度砸出,千钧一发之际,七十条瀑布逆流成河,只可惜略微触及到了光球表面就崩溃散开,剑气堙灭于无形。 砰! 球状炸开,顾长安摇摇欲坠,终是坠落百丈,右臂自肩膀化作齑粉。 一片片碾碎的血肉呈雪花飘落。 “你也配?!” 云巅之上,凯撒大帝抹去嘴角血渍,声色俱厉道。 ------------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以上 ------------ 新书 《从名垂青史开始修行长生》 大乾王朝,武道昌盛,顾平安刚刚穿越就背负“反贼之子”的死罪,命悬一线! 好在觉醒【名垂青史】金手指。 灵魂随机降临华夏历朝历代,时间限制内能够史书留名,便可得到丰厚奖励,甚至增加寿命。 【史官记录,你与秦始皇秉烛夜谈,获得社稷帝王拳!】 你和诸葛亮下棋对弈,获得法器山河羽扇!】 你给武则天讲课,获得《凰经》!】 明史传记载,你与朱重八一起乞讨,获得神器镇邪碗!】 你曾陪着岳飞山间漫步,也曾目睹崇祯吊死煤山,你与李清照划舟作词,你一句话让曹操惊为天人……】 几千年来,顾平安这个名字始终贯穿华夏历史,但他神秘而遥远。 …… 凭借超然的金手指,顾平安苟着修炼,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慢随天外云卷云舒。 外界血雨腥风,争宝斗法,他不动如山。 直到某年,妖蛮异魔入侵,天下满目疮痍,修士无力反抗,百姓陷入绝望。 顾平安想起梦里一个个华夏前辈,他缓缓睁眼: “苍生有难,本座岂能无动于衷?” 他只递出一剑,光芒照耀十三座州府。 —— 注:【偏苟道】,【长生有女主】,【二穿】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 第八十三章 落幕(一) 云巅之上,一站一跌,高下立判。 当血肉炸裂的刹那,万国民众如释重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天使降临!” “天使降临!” 万众高喊,山呼海啸。 凯布尔先生向天上众仙诘问,回应他的只有曾经的自己。 原来我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这才是无敌风范,只一招便挫败恶魔嚣张的气焰! 凯撒大帝单手负后,另一只手心又轻轻扭转拳头大小的雷电精华。 以掌托雷,周而复始。 熙熙攘攘的民众在激昂之余,下意识看向望楼惨不忍睹的尸体。 女王,如果凯撒大帝早一点出手,也许您不会遭到虐待而死。 但为时不晚,您可以含笑九泉了,神国必将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给你一点脸,莫以为自己真能与天比肩?还妄想摧毁深渊回到野蛮落后的旧时代,卑劣无耻的贱种!” “告诉你,万国来朝的盛唐回不去了,如今是西方文明的新世界,东土华夏必须感恩上帝,叩谢天命!” 凯撒脸色阴沉,说话时近乎咬牙切齿。 他罕见表现出如此粗鄙宣泄的模样,以至于人人惊愕,不知所以。 天边画面里的血色身影,坠落了百丈又腾起于云巅。 顾长安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抹去脸庞的血迹,一条条剑气瀑布自身后倾泻于废墟。 凯撒大帝隔空遥视了一眼,摆起一只手臂怒吼道: “神国人民们,我们伟大的女王被蟑螂一样顽强的异类虐杀了,他撕毁了世界共荣的希望,他活着就是全人类的灾难!” “现在,请赐予我相信的力量,由我替天道意志、替真主上帝,替所有信仰制裁异类!” 满城鸦雀无声。 包括五个云巅的顶尖神明,此刻都格外讶异。 凯撒这般歇斯底里实在反常,俨然如女王生前一样赤裸裸地扇动仇恨。 浪费口舌,有必要吗? 很快,诸神毛骨悚然。 有必要! 盖因民众的怒火就像炽热的岩浆一样迅速蔓延,凯撒言语仿佛有一种蛊惑魔力,能让圣城千万子民心甘情愿献出精神力量。 他们仇恨恶魔! 削弱两成灵气,彻底将自己推向全人类的对立面! 滚雷之中,一道巨大的金色闪电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湖面,一举囊括方圆十里。 】 云蒸雷隆,金光熠熠,蔚为壮观! 与此同时,掌心雷电精华开始一分为二,二化为四,四又八,直至十六颗,颗颗叠起。 手掌赫然矗立起一座雷电塔雏形。 滚雷瞬间崩碎,所有雷液沿着塔边缘有序萦绕,成型只是时间问题。 “拓拔凤凰,法老,亚历山大,圣马丁,穆罕默德,你们一起痛打落水狗!” 凯撒大帝双童闪烁电光,强势下达命令。 深渊老怪物们还处在震撼之中。 这就是众生信仰的力量吗? 狗日的凯布尔,当了三十年的天下第一,如今终于暴露自己杀手锏。 收集精神力量! 顾长安轻轻抬头。 那半柱天门流光溢彩,另外半柱也隐隐约约,将显不显。 “凯撒,你……”拓拔凤凰欲言又止,半晌后还是沉默。 深渊诸雄、宫阙所有执政官,此刻都一动不动盯着十六颗雷电精华。 太狠了! 难怪堂堂第一人屡次做缩头乌龟,雁门关败退选择隐忍,深渊沦为废墟还沉得住气,女王被折磨都冷眼旁观。 他们甚至怀疑凯撒大帝期盼着局势走向崩溃! 为什么? 唯有至暗时刻,他才能做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他才能成为万国民众内心深处最强的信仰。 信仰越强烈,他在云巅之上的力量就越是恢宏雄伟。 正如现在。 连寂然不动的另半柱天门,都开始若隐若现。 但又能怎样? 神国荣耀,两千万里疆土,新世界未来,不得不仰仗凯撒大帝。 …… 此刻的神州大地,漫无边际的安静。 那种无声的氛围太过窒息! 孤城砸塌深渊,自此打开一道崭新大门,三国百姓只要抬头就能看到远隔万里的深渊。 可憎的蛮夷仿佛近在迟尺,漫天星辰之下的磅礴威压好似能清晰感知。 很近。 近到世人都痛苦于那个男人的无助。 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他尽力了。 如果再给顾英雄五年十年的修炼时间,凯撒蛮狗岂敢手掌雷电居高临下? 是中原逼得他陷入绝境。 若非他,蜀地早已尸骨无存,中原早被奴役! 当一个几千年文明的重担压在肩膀上,这个男人不得不站上深渊。 “十六颗!” 边境将卒万念俱灰。 仅仅一颗就让顾英雄血肉炸裂,那十六颗雷电精华…… 现实犹如当头一棒,最终决战,竟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而四面八方的蛮夷精锐欢呼雀跃,同样咆孝着“天使降临。” 若是连凯撒大帝都守不住怪物,那咱们底层小喽啰还卖什么命,只能撤兵逃窜。 如今局势很明朗。 天命意志,不可抗衡! 经历一次次屈辱,荣耀还是属于大蛮神国! …… “还要请吗?” 凯撒大帝睥睨着天地,新世界第一人底牌尽现。 十六颗? 远远不够! 五尊顶尖神明沉默片刻,相继踏出。 “你恣意妄为,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逆了天道,还试图在人间作乱?” 盯着白衣狼狈的模样,拓拔凤凰将天门光束启至极致。 她很清楚凯撒的意图。 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直面这头恶魔。 其余四神眸光冷峻,各施手段。 “两千多前,你们东土秦始皇才出生,我们国度已经修好了金字塔。” “喜欢拿五千年文明来安慰自己,只有黄河里的乌龟才比谁活得更久!” “东土必覆!” 古埃及法老怒发冲冠,五官狰狞扭曲,浑身骤地变幻金芒。 俨然是一尊狮身人面像! 顾长安抹了抹血迹。 他等终战太久了。 片刻,缓缓伸出并拢双指,向前横抹,骤然之间。 轰隆! 在无数震怖的目光中。 孤城一个方位崩塌。 不,是毁灭。 他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家。 东南方位的城墙化作齑粉,黄沙卷上天际,以身化城的剑气狂暴喷涌而出。 极远处,亮起一道剑气长河,歪歪扭扭,如天上俯瞰人间的一条长河。 “难道……”凯撒大帝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