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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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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姑娘可起了?”
“嬷嬷来了,姑娘还未醒呢……”
帐中的黛玉侧身向内躺着,耳中听着奶娘与丫环悄声问答。半合着眼,想着心事。
母亲故去已近月余,连日地伏侍病中,守孝灵前,使得她即焦又燥,且忧且悲,撑到二七,黛玉就又病得下不来床。眼见得这几日天气高爽,衬得她也精神了许多,阖府才算松了口气。
不说这身子也才六岁的光景,就是前世,那样简单的家庭,哪里见过如这世般大家子里的尔虞我诈。两年前那个三岁的弟弟一没了(1)。周姨娘就疯了,关在院子里医了半年,到底是没能挺过来。接着就是她生死一线,下人们私下里都传,是周姨娘回来讨债。母亲气急,拿住两个造谣的下人作法,一顿板子,发落了出去,才终于压了下来。自己就是那时穿了过来,第一次睁开眼,看见得就是母亲疲惫却不失端庄的脸,美丽的眼中含着泪,搂着她喊道:“玉儿,我的肉啊……”。现如今,是这个护我,爱我的人,去了,再也见不到了……
“姑娘,姑娘……醒醒罢……”王嬷嬷轻声地在帐外叫着。“如今入了冬,日子越发地短了。姑娘且起来坐坐,走动走动,身体也舒爽些。老爷见了,也安心。”
黛玉伸手取过枕边的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缓缓起了身。雪雁见了,忙上前卷了帐帘,捧过熏笼上的衣物,嬷嬷帮她穿戴整齐。小丫环们一一捧过青盐、沐盆、巾帕,就在床边先净了口脸,提提神。
那边上月梅开了窗屉,下了隔纱。春柳领着捧头面的小丫头过来,为黛玉束起头发。更衣净手完毕,黛玉方起身至外屋坐下。
“父亲可是出门了?”黛玉吃了两口牛乳,转头对云莺嘱道:“这两日,牛乳晚上睡前再与我吃罢,早起拿今年新收的花露,煮滚了放两粒细盐,于我清清浊气。”
云莺细细地应了,那边小丫头回报:“并不曾出门,在西厅见人呢。说是打京里姑娘外祖母府上派来的。”
黛玉听了,也不追问。另与王嬷嬷说了,让她差人去父亲那打听着,等父亲有了空,好过去请安。
待撤了早饭,黛玉先去正屋里点了枚香,略站了片刻。虽说母亲去了,但黛玉仍然住在主屋的阁子里,没有挪动。父亲怕她睹物伤情,几次欲让她换个地方,她却终是没有答应。
一时黛玉又走到书案旁,翻检着以前的功课。母亲过世,父亲并没有辞退西席。需把旧时的功课理理,待夫子问时,也好作答。
月梅见她才吃了饭就去拿书本,怕她将早饭停在心里。于是过来引着她说:“姑娘且去园子里逛逛不,今年的枫叶败得晚,现今东边亭子旁那两棵大红枫还红得十分好呢。”
黛玉听了,知是好意,也就慢慢出了房。往东边亭子踱去。丫环们忙收拾了一应用具,急急地跟了上去。
其实黛玉自打早间那小丫头回了话,心里头就开始敲起了小鼓。
前世她就是个爱看红楼的。当初初初在这里醒来时,几疑自己真是如书中的宝玉般,做了个红楼的梦。见着母亲贾敏、父亲林如海,只在心里叹着才子佳人,半晌回不过做女儿的味来,吓得贾敏以为她又是被什么迷了魂。
待得她完全认识到自己的确穿了,而且穿成了黛玉。她马上生出了一个……额,母亲说是个毛病,父亲说是个爱好的癖好――财迷。没有办法,她的记忆里,黛玉一生的悲苦,都来源于她的少小不识孔方兄。于是这会儿她大反其道,母问起源由,她便将话假与那年见着的疯和尚,只说是在病中又梦着了那和尚,说她命轻泪重,一滴泪水要拿千两黄金来填,不然哪一日泪尽了,命就没了。这话又正说在她大病之后,贾敏想起她命悬一线时,的的确确是在昏迷中泪流不止。自己女儿的性命最重要,黄金有甚打紧的,于是深信不疑。
财迷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这两个雅人,天天看着自个儿的宝贝女儿,在那儿俗不可耐地点银票,却实在有些难为人。于是夫妻俩平日里也闲散着教黛玉些鉴赏珍玩的法子。并四处收罗些宝物,放在她房中,谓之镇命。
黛玉在一屋子的奇珍异宝环绕下,神经慢慢松驰了下来,心安则体胖,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双亲更是以为那疯和尚的话灵验了。于是连往日将信将疑的那句“不许见外姓亲戚”,也十成十地认了真。本来那年父亲林如海回京述职之时,是可以带上家眷同行的。为着这句话,贾敏硬是没有回京,嘱托完相公往贾府探望母亲并几个兄弟后。因早就听说扬州风光好,就带了闺女黛玉,一路下扬州而去。待得林如海论绩再调,被点为了巡盐御史,也追着妻女,往扬州而来。一家子就在这绝色之地,落户安家。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那日母亲搂着她坐在窗边,一边轻声吟着此诗,一边为她指点江景。却不知,虽是隔着银蝉纱,但那熟悉的碧波千里,杨柳点翠,早已扑面将她卷进了岁月的长河,依稀又见着了高楼叠起、车辆如织……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眷着前世,还是恋着今生……千年忧思,还复往来,只让她错将泪水作江水,奔腾而去不复回……心情激荡时,不觉泪眼婆娑。却把那厢里的母亲唬得手忙脚乱,抱着她在舱中来回走动。口中一忽儿软语抚慰与她,一忽儿让人急传大夫,一忽儿又先紧着丫头先拿两件贵重饰品来镇着命。彼时她于泪光中注视着这美丽的妇人良久,轻轻伏进她柔软的怀里,低声说道:“母亲,我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此情此景,犹在眼前。谁知道,她留下来了,母亲却走了,殁在了她们最爱的扬州……
而现在,又到了要离开父亲的时候了吗?
“玉儿。”一声叹息般地呼唤,是她的父亲,林如海。
“爹爹。”黛玉立起身,侧脸拿绢子抹净了泪,含笑转过了头。
五六岁上,正是小孩儿珠圆可爱的时候。黛玉却因这一病,骤然清瘦了下来,形态里,竟略略带出些女孩儿的风流娇态,如海看了,不免又想起了夫人,悲从中来,眼中也是一酸。
“看着快别哭了,爹爹我近日还没寻着什么好东西呢。”父亲步入亭中,在软靠上坐了下来,笑着伸手,将黛玉揽入怀中。黛玉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就安静地躲进了父亲温暖的怀抱里。
云莺上前为老爷奉了盏毛峰,又为黛玉的玫瑰茶续了杯,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这本玉楼春开得甚好,玉儿可还喜欢?”
“映着这红枫,一刚一柔,别有一番风味呢。”那本玉楼春已是满极欲败之相,父亲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怕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吧。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哎……玉儿,你外祖母欲接你入京同住(2)。”父亲兜兜转转,终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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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玉儿,你外祖母欲接你入京同住。”
父亲此话一出,却是自己先叹了口气,已有不忍之意。黛玉心中一颤,万般言语,却只堵在心头,不能出一声。弱不胜衣,一时就咳了起来。
“哎~,此事为父尚在斟酌,我儿不必忧虑。”父亲抚着黛玉的背,轻语安慰。一时就将此话揭过一边。另捡着些家常里短叙着。
黛玉提起多日未曾上课,要将书本再拾起来的话。父亲见黛玉一心向学,心中甚慰,且又可与她散心,排解排解丧母之痛。如何不应。自是遣人与贾雨村说了,择日再续课时。
一时已至午间,内宅主事的孙姨娘过来,请老爷及姐儿黛玉用饭。
孙姨娘原是母亲的陪房大丫头,常唤做烟霞的,原名胭脂(1),母亲病时,这内宅本应由黛玉这个嫡亲的小姐来主事,只是黛玉太过年幼,母亲逐暂托了她行事。父亲的几房姬妾虽薄有私语,到底母亲还在,也不能怎么着。待到母亲亡故,因着烟霞随母亲在贾府时,也是经过外祖父的丧事的,是以一应事物,也办得十分周全,全没让他人拿住话柄。父亲伤心之余,也甚感欣慰,于是单拨了居室与她,脱了通房丫头的名,正正式式收了作妾,改称为孙姨娘,暂代内宅一应事项。烟霞感激之余,对黛玉自是照拂有加,别有不同。
饭毕,黛玉辞过父亲,回房休息午觉。
黛玉心中有事,哪里睡得稳。躺在床上没多久,好象一忽儿又捧着本《红楼梦》在看黛玉焚稿断情,一忽儿好象对着电脑,看着视频里刘心武大人在教育自己说:你应该死于溺水。一忽儿觉得自己正躺在宿舍床上琢磨黛玉到底该怎么个死法才美。想了半天突然自己拍拍脑袋笑道:“原来我已经死了啊~”……雷得她猛然坐起,才发觉是南柯一梦。转眼看着月梅在帐边轻唤自己,却又不知是否仍在梦中……
午后起身的黛玉,拿着卷①38看書网案前出神。云莺亲自上来添了两回茶,偷瞅着她的神色还好,才下来悄悄打了个眼色,嘱咐了小丫头们好生侍候着,就与几个大丫头各自取了绣件活计,自去屋外廊下坐了。
彼时的黛玉,正在思考一件很严肃的事:作为一个有作弊器的新型黛玉。这几年里,她所做的,到底改变了多少自己原来的命运呢?无论她再怎么喝牛乳,多运动地养生,身体也还是时好时坏;无论她再怎么聪颖乖巧,拢得父母感情更加深厚,也没能再多个弟、妹;无论她再怎么在母亲病中小心照顾,也没能留住母亲的性命。而现在,她就要步上那条命中注定的悲剧之路了,她还能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十分沉重地检讨了自己的前世,作为一名宅女,她对于穿越这一中头奖般的幸运事件,完全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也没有为之做好充分的准备。早知如此,怎么也要看看《君主论》,了解下钢铁的冶炼、钟表的制作、玻璃的配方、杂交稻谷的培育;特别是一定要系统地实习下经商之道,并将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琴棋书画统统地理熟,最不济,也要自己做一回手工肥皂吧。好吧,幸运降临了,她也接到手了,可这个情况,对她,到底,是福,还是祸…… (各位看官倒是可以马上补救一翻,以备各类突发性穿越事件的降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神情肃然的黛玉去摸手边的茶水,眼睛扫过手里的书本,看着自己茫然盯了良久的那一页,不禁宛然一笑。还说收拾功课呢,怎么拿了本《老子》在发呆。
好吧,且看看,这去贾府的命运,是不是能改变的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总要做点什么,才能死心啊。黛玉啜着茶,赏着窗格上放的菊花,静下心来打起了小九九。
一时思定,就带了小丫头,往孙姨娘所居的蘅芳阁*1而去。
孙姨娘正在外屋理事,见着黛玉亲自过来,忙起身相迎。仍如旧时一般,亲自扶她坐了:“姐儿如何过来了,今个儿天气虽好,也别太累着了。”一边那厢忙忙地唤丫环上茶果点心。
“烟霞姨娘别忙了,我来看看你,略坐坐就走。”黛玉在椅子上坐直了(想象一下:一个五头身的古装芭比,小大人一样正色坐在张高椅上,可惜要拈着脚尖才触得到地呢),见孙姨娘仍站在她身旁,不由抿嘴一笑,“姨娘且坐着罢,不然我再不敢来了。”孙姨娘又谦让了几句,才在对面椅上侧身坐了。两人闲闲聊了几句宅子里的家常,黛玉又细问过其它几位姨娘的近况(接上章)。就将话题转到了来意上面。
“姨娘可知,外祖母府上,派人来了。”黛玉理着衣襟,轻声问道。
“是,今儿一早到的,已到夫人灵前敬过香,磕了头了。”孙姨娘就着坐姿躬了躬身。
“不知来得是何人?”
孙姨娘一沉吟,主母亡故,林府自然要向贾家报丧。路途长远,来得晚了也还罢了,可却只来了个管事,连个子侄辈都不曾来。“是荣国府里,你二舅母的陪房,叫周瑞(2)的。”孙姨娘一边答了,一边觑眼看着黛玉。虽知黛玉年幼,未必知道这些礼数,但不知为何总有些揣测不安。
黛玉垂首半晌。六岁黛玉也许不知道,但,现在的黛玉,是知道的。
黛玉不语,孙姨娘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地陪在一旁。
“有一件事儿,相烦姨娘。”良久,黛玉才开口。孙姨娘忙站起身,福了一福。“请姑娘示下,烟霞当不起。”(此处用姑娘二字,为烟霞被黛玉所摄,心生敬重,故尊称。)
“烦请姨娘,择日召那人来细问问,外祖母的近况。”黛玉抬头,向孙姨娘说道,“母亲往日提起外祖母,总是极亲厚的,如今虽不得见,可听听近况,也是极好的。”说着,眼中流下泪来。
“姐儿快别哭了,仔细伤着身子。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明日即招那周瑞过来询问。”孙姨娘见着黛玉落泪,立时有些急了。原在夫人身边的人,都甚是宝贝这位姑娘,最是怕黛玉伤心,一见着她的泪,立时恨不能拿满身的血去换。这也是林公立排众异,定要升烟霞作当家姨娘的原因。
“如此就拜托姨娘了,只有一样:还请姨娘不要告之父亲。我思念母亲,因而打听外祖母的消息,父亲听了,难免又勾起伤心情怀。”
“无妨,如若老爷知道了,我只说是我想打听一下旧主的近况。”孙姨娘全没发觉黛玉那点小心思,满满地打了保票。
黛玉看看窗外,下了椅子(故意不用站起身来),福了半福,“天色也晚了,想必一会父亲就要进来,我也不在这儿扰着姨娘做事了。”
孙姨娘连道不敢,自接了雪雁送过来的披风与黛玉穿上,又着个老妈子跟着,才望着黛玉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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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隔着大老远的,就听见了润妍*1的大嗓子,也不用听真了在说什么,只那把脆生生的调子,就让人觉得十分地喜感。只是这欣赏的人,除了黛玉,再无他人。万人都嫌她是只闹山鸦鹊,只不知哪里得了巧儿,投了姑娘的欢心。黛玉暗里叹了口气,这也是自己惯的,成日家这般高声大气的,于女孩儿总不是长久之计。难道自己这点小小的不良嗜好,真的毁了一个江南女子的清秀婉约?
润妍与闲雅,是父母亲选来与黛玉作伴读书的,本想挑两个年纪略大些的,也起个监督的作用。只是黛玉心下有个计较:她自打到了这世,周围说得上话的人,不算父母师长,个个都比她大。且都对她,是恭恭敬敬地管东管西,这日子久了,倒激起了她的逆反心,是以借这个机会,立定主意要找两个让她管的。于是央了父母,死活要两个比自己小的。连怕读书读不过大孩子这种理由,都给她找了出来。无论父母如何取笑,她都十分坚持。两人倒也略知晓她是想要两个玩伴,独生女儿,哪有不宠爱的,何况这点小心事,逐挑了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家生子,与她选看。黛玉一一问了生辰,单单留下这两个月份比她小的来。父母难得见她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真真哭笑不得。于是另拨了几个二等的大丫头照应学里的事务,也就罢了。
三人晨间一起上学,午后也常常作伴玩耍,感情渐深。两人年纪小,本就崇拜学问比自己高的姑娘,再加上父母耳提面命地交待,平日里自然处处唯黛玉马首是瞻。黛玉总算得偿所愿,着实开心了一阵子。且又因她当久了孩童,不免多了许多稚气,好在黛玉人还文静,闹出笑话虽多,倒也没出什么大事,父母见黛玉高兴,也就没有深究。
五、六岁的小孩,淘起气来,真是狗也嫌。二小仗着姑娘的势,就是自家的父母都不好多管。只有一条,不论外面再怎么得了意去,她二人却都逃不过自己姑娘的手掌心。就拿二人这名字来说,黛玉初得她们时,各种书翻了个遍,定要起个不俗的名儿出来,方能配得上作她的侍读。直至看到孙过庭《书谱》里“温之以妍润,……和之以闲雅。”一句,才算满意地给定下了“润妍”与“闲雅”两个名字。
本来好好的叫得两日,谁知二人始练字起,总不尽心,许是觉得只要会写也就行了。一日终将黛玉惹怒,也不说别的,只是给两人改了名字,胖润妍改成了墨猪,坏闲雅更成了书奴。阖府的人知道了,均有事无理地笑唤她俩,二小顿时羞红了脸,只好日日躲在房里练字。待过了月余,习作勉强入了黛玉的眼,方才被允改回旧名。二小自此之后,更是对姑娘又敬又畏,不敢违拗分毫。
“姑娘回来了。”一院子丫环都松了口气。春柳上来要扶了黛玉回房,却见润妍红着眼睛,顶头冲过来拉住了黛玉的裙幅,大声地问:“姑娘,姑娘,她们说你要去京城了?”春柳忙扶稳了黛玉,抬头叱道:“作死了你,还不放开姑娘。”润妍低了头,手里却不肯松。黛玉扫了一圈院子,看见闲雅站在廊下,也正包着眼泪望向她。“这倒是怎么了?”黛玉伸手捏捏面前胖胖滑滑的脸蛋,“墨猪,你倒说说。”说着拉过润妍的肥手,引着进了屋子。
润妍听见姑娘唤她“墨猪”,那伤心的泪就再也憋不住了,也不管刚才还在人前逞英雄,就哇哇地哭开了,只哭得眼泪与涕水齐飞,脸蛋共红衫一色,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倒弄得一屋子丫环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黛玉解了披风,仍携了她的手,到香妃榻上坐了。看她一时没有停的意思,叹了口气,转头找到闲雅,向她招招手,唤到近前,“你来说罢,谁惹着这呆子了?”
闲雅抿着嘴忍了忍泪,“是雪雁姐姐与我们说,姑娘要上京城外祖母家去了,到了那儿,有许多姐妹陪着读书写字,再不用我们侍候了。”说着也是忍不住,低头抽噎起来,乜见润妍的肥手还握在小姐手里,自己却没人拉,这哭声不免就更大了。
黛玉听了哭笑不得,自己也正在愁这事呢,原来还有人愁在她头里了。拿着绢子给闲雅拭了半天,那眼泪却越拭越多。黛玉丢开绢子,撑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书奴也痴了。即这么着,我不带雪雁,只带上你们可好?”
“姑娘快别招了,那一个也要撑不住了。” 月梅见姑娘起了顽性,又要作弄屋子里的丫头,不由嗔了她一眼。伸手拉过两个爱哭鬼,送下去梳洗干净。
两人再转来时,黛玉正喝完药,搁了玉碗,在八宝攒丝盒子里拣着蜜饯果子过口呢。瞅见两人红泡泡的眼睛,不由摇头莞尔,叹道,“真乃痴儿也,总是要散的,早散早了,岂不是更好?”说完却是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发起呆来。润妍听着不大懂,只知不是好话,急得吭哧吭哧。闲雅的手被她握得生痛,只得开口道:“姑娘说的,我们也不太明白。只是看散什么罢。就象这喝药,自是想快快喝完,要是吃果子呢,是恨不能吃一辈子的。”黛玉听了,扯着袖子掩了面,笑向云莺,“且别收着了,拿给她俩吃一辈子去。”
众人玩过一回。月梅见黛玉也乏了,一时就要撵了二小出门。二小得了姑娘承诺,又讨到了赏,欢欢喜喜地行完礼要出门,却听黛玉又吩咐,让人督促她们将九九表背清了,才许走,不然晚饭也没得吃。且又说明日要开课,两人需卯时二刻过来立规矩,晚一柱香就省一顿饭。说完了黛玉还叹了口气,“眼见着到年下了,再不瘦着点,这墨猪儿怕是要被当成真猪儿给卖了呢。”两人大忿。都想着刚才为甚要哭一场,这样的姑娘,不是该早早离了才好?
不知二小被迫省下了几顿饭食,此乃题外之话,就此打住,按下不表。
次日一早,黛玉给母亲上了香,给父亲请过安,即往学中复课去了。
贾雨村贾夫子踱进学堂时,便扫见两个小丫头竖着书本在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哼哼着,也不知是在读书呢,还是在梦呓。待看到黛玉时,却是一怔,往日里,也见惯了她清秀可爱的样子,谁知两月不见,这学生已大是不同:但见她临窗而坐,正微偏了头在看手中握着的书卷。脸上全不见了孩童的肥润,已瘦出个尖尖的下颌,连同持书的手,白白净净地,只如玉做得一般,微微散着光。待黛玉看到他,盈盈站起身来,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因为瘦,越发得显着眼睛大,而且本人最喜欢那种水润润的蒙胧眼,故用在此)直望过来,双眉似蹙非蹙,眼内欲泣非泣,服着斩衰的身子,更显赢弱。矮身施了一礼,轻轻唤了声:“夫子。”低头间见她发如墨鸦,其间现着素麻。正是为母带孝之礼。一时又叹又怜,逐也缓声安慰了两句,方才开始问询旧课,再续新书。
若说黛玉在这世,还做过什么弊,那就是在对待夫子贾雨村的态度上了。
贾雨村,姓贾名化,字时飞,别号雨村。黛玉前世,一开始,是不喜其人,只喜其文的: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注意:贾雨村,字时飞)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前世第一次看到这一联一诗时。只把黛玉震得是如痴如醉,半天找不到词形容,萌得只会用一个“帅”字,来略略表达她的心意。待后来见着脂批版,看到那句侧批:将发之机,奸雄心事……。不觉深以为然,大叹不已。
见识过他的文采,再读到他入仕后种种作为时,就更倍感不屑与愤怒。虽然见他不忘初衷,不计身份,娶了甄家的丫环回家,却又原来是娶过妻的,不曾守身如玉地候着知己出现。此人即不能做个好官,又不是个情种。小孩儿认理,不是白,即是黑。于是她在红楼里的第一个偶像,就这般被生生抛到一边,弃之如敝屐了。
自然,如果她那时就穿了,是一定不会象如今这般,恭敬地对待贾夫子的。怕是会比原来黛玉的小姐作派,还要来得淡漠。如果一激动,或许还会闹着让父母辞了他另请高明。万幸不是当时的她穿过来,不然不说失了个夫子,怕是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闹不清楚。有时她也私下腹诽:这穿过来,哪里是中了奖来享福的。没得千年的修行,万年的道行,不说来混个富贵,怕是就会如原版一般,连个平安都保不住。哎,这哪是凡人过的日子,的确是那些活了千秋万年的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啊。够腹黑,有深度。
黛玉前世,也是随着年纪渐长,第n次重读红楼,并翻看各类评论(1)后,才转变了对贾雨村夫子的看法,将这只敝屐又给拾了回来。别的不说,单论贾夫子的称呼――贾雨村,而不是贾时飞,就可见一斑:原著里,他是唯一一个尊称其号的,带着一种隐形的尊贵,毕竟,称人的号,可比唤人的字,还要来得尊重呢(曹公明说“假于村言”,实含“假予时,飞”)。另一方面,也是黛玉现在最看重的:他可是黛玉人生中,遇着的唯一一个,自尘埃中崛起,平步青云的人物。而且,如果她真的无法改变这世的悲剧命运,那么,在父亲过世时,她将再一次遇上贾夫子,无论如何,她希望其时,贾夫子能站在她一边,帮她一把。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当黛玉听父亲说起,给她请了个西席叫贾雨村时,她即开始图谋,定要给这红楼里的奸雄,留一个不能忘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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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黛玉定要给这红楼里的奸雄,留一个不能忘的印象。她希望,如果最后她不得不面临父母双亡的命运,在扶灵返乡,遇见贾夫子,不,贾大人之际,他与她的师生之谊、父亲的举荐之情,不会也如甄士隐赠金,小沙弥护官一般,成为又一个农夫遇蛇的笑话。
虽然她知道,贾夫子出了林家的门,靠上贾府一复职,就因葫芦案捧住了王家的脚,王家――那个原本的黛玉,这一辈子,所有重要对手的出处。他此后的官运,多是靠得王家保举,他断不会为了她,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但如能让他,在遇到她的事情时,袖手旁观而不落井下石,就是她的万幸了;若还能暗施援手,那就更是她的福气了。
前世看书,是谓旁观也,自有兴趣,就奸雄的成功之路,指点下功过是非。现在、当前、眼目下,她黛玉却正站在奸雄要过的那条道上。是能种出个好因果躲得一劫,还是成为他路过时踩的那块垫脚石,这是一个不容出错的选择。其时其势,身临其境,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黛玉在房内正反复思量,如何能在贾夫子手下自保之余,再种点善果。她倒不是没想过,就此打断贾夫子的官运,彻底毁了他的前程。但转念一想,谁知命运这东西,会在什么时候,将你最怕的东西送回到你面前来?古来多少预言者,就是如此作为,反让对手得了先机,送了自己的性命。她就偏要将自己怕的,放在自己看得见地方,时时看着,总比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强。
黛玉想到激动处,蹙眉捧心,咬着绢子往来不停踱步。几个大丫头们劝了几次晚膳,也听不进去。其时母亲仍在世,听见丫头们回报黛玉如此焦虑不安,就抱了她走去向父亲求情。只说玉儿还小,再晚个一年半载得开蒙也可。吓得黛玉连说不用,心说这时退回夫子,不是将这奸雄白白得罪了么。于是称道只是因要见新夫子了,不知其脾性如何,有些紧张。父亲见她如此有心,也感欣慰,将她抱于膝头,略略说了说贾雨村的事迹。原来父亲眼里的贾雨村,形象甚为良好:前科的进士,学问是极好的;与之交谈,也是言之有物,有理有节;虽是位被革了职的知府(此处贾雨村的内容,均从脂批石头记),但细究原因,却是恃才侮上,得罪了官长。想来读书人,饱有才学者,鲜有不持才傲物的,此乃小过,瑕不掩玉也。
黛玉听得父言,最上心的,便是那句持才傲物。再三思索,才在心里,略略定了个稿子:细细想来,凡于贾夫子落难时帮过他的人,都没得过他回报,更有甚者,还会事后加害。如此行为之人,却又对一个女子无心回眸的爱慕,报以一段良缘。究其本心,怕就在一个“傲”字上了。他本希望自己是“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即如此,那明月何时落过尘埃?是以,所有提醒过他出身的人与事,他都是不喜的,如那葫芦案里的门子。但凡带点怜悯心的帮助,他都是不会予以回报的,因他觉得,他已付出他的尊严,如甄士隐。更有那挟恩求报的,下场更惨,如贾府,在被抄时,被他反戈一击(八十回内无此文,但符合贾夫子的性格)。待她们林家,哎,如果贾雨村尚存了一点香火之情,在黛玉随贾琏扶灵返乡、入京之际,与他一路同行的那段时日里,以他的世故阅历,又怎会对黛玉的艰险处境一无所知,可他却一星半点也没有提示黛玉一句。――有时沉默,也是一种残忍。
只是,最高傲的人,往往有着最卑微的心事。他所希求的,怕是他人对其存有最真挚的敬仰与尊重。所以他才会对甄府里的娇杏如此念念不忘吧。即如此,且让她也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搏得夫子一个心软。他既然被脂砚斋评为“第一不忘情”之人。那么只要一个瞬间的感动,就能得奸雄一世相护,如此合算的买卖,如何不拼?
黛玉理清了思绪,纲举目张,就此定下了相处之法,心神安定,一夜好眠。次日随父拜师开课,绝无半点多余动作。因她深知,若论表达心意,语言是最笨拙的方式,与细微处见真知,方是上乘之选。于是自入学始,处处持礼周到,刻刻言语恭敬,无故绝不缺课,即使偶尔身体抱恙,也是带病坚持。初时贾夫子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每日认真开课讲学。黛玉心中,却有计较,此番形象,虽与目标相去还远,但也绝不同于原来贾夫子觉得的“十分省力,正好养病”一说了。待到黛玉开笔破题,略做些诗书文章之时,更是将贾夫子批改过的作业细细收了,各按内容裱订成册,封面上恭恭敬敬地拿小篆写了:“师尊贾公课训集录弟子黛玉敬收”,下附题目与册数。
这日轮到润妍捧书,不意掉了一册,却被贾夫子拾到。次日交还黛玉时。黛玉难掩失而复得之喜,道:“昨日温书,独不见了此册,学生正伤心呢。多谢夫子。”说着连福了两福。贾雨村几时得过这般待遇,虽是小儿,也觉讶然,不觉出声相询。黛玉侧身,正色答到:“父亲原说过,以夫子的学问,原是我程门立雪*1,也不定求得到的。如今万幸蒙夫子授业,自当谨遵教诲,认真求学。弟子的窗课,父亲也看了,只叹夫子高才。并对弟子说,其中深意,想来弟子年幼,并不能解得其中三昧。弟子听了此言,深以为憾。故将之成册。以备日后时时温习,望能习得夫子之一二,也不负夫子一番教导之恩。”说着,成四十五度角抬起一张精致的萝莉小脸,一双大眼呈星星状,对着贾夫子羞涩一瞥。复又赶紧低下头去,轻声接道:“此事未曾禀明夫子,冒犯夫子之处,还请夫子责罚。”
贾夫子不愧奸雄之名,其时行止脸色,不露分毫(1)。只是自那以后,传道授业,更是日渐严厉,窗课批复,时有长评(嘻嘻,我也要长评)。黛玉见之,即知这事成了一半。那几日喜跃之情,溢于言表。在内宅里哄得父母十分高兴。却仍记得在夫子面前,谨言谨行。反正素日已是习惯了的,并不觉十分难受。
未过多久,母亲就得急病。黛玉原知与贾夫子的师徒缘份,只得一年有余。虽然又开始忧心母亲的病症,但想到终是在这之前搞定了贾夫子,也算是放下了大石。只要在父亲举荐贾夫子之时,再向父亲提示一二,贾夫子这桩公案,就能暂且做个了结了。
前事叙毕,再回今朝。
贾夫子考较了黛玉过往的功课,发觉虽是两月未见,黛玉却未有稍怠,不仅旧课温习得十分精熟,还备了点新书,于是甚感满意。再看两个伴读,虽是愚钝之资,却也略有进步,知是黛玉督导有方。更是连连点头。难得表扬了黛玉几句,黛玉早已起身侧立,一时听了教诲。称谢不已。
待得课散,师徒两人均满意而归。
过了午后,孙姨娘使了丫环特来告之,她欲打发人往二门外,请贾府来的管事周瑞进来说话,问姑娘可有兴趣去听听闲话,打发下日子。
黛玉哪有不去之理。逐起身整理仪容。王嬷嬷听着是外人,虽是外祖母家的管事,但也是男客,遣了两个婆子去头里看着,免得冲撞了。待黛玉吃过药,略歇了歇,由王嬷嬷亲自陪着,带了个小丫头,再踏蘅芳阁。
yy红楼:
(1)贾夫子现形记
贾夫子,进士出身,搁现在,怎么也要算博士后吧。以如此高的学历,去教一个六岁的小孩识字。就算各国目前再重视教育,这小学教师的文凭,也没有能比得过这位的。这大材小用、英雄无用武之地……之类的词,是怎么用在贾夫子身上都不为过的。黛玉是幸福了,但夫子为生活所迫,干上这份工作,绝谈不上工作愉快。所以原著里写他“十分省力,正好养病”,此乃自嘲之句也。现如今,却发现这女学生天资聪颖(没办法,穿来的),尊师重道。这不平之气,渐渐被好为人师的心情所替代(此为黛玉第一步也)。待发现这学生将自己的一字一句,都视若珍宝之时,虽说有点被崇拜的虚荣心,但又想,小小孩童,哪里就能理解一个博士后的真知灼见,不过是女孩子家,心细手巧而已。待到黛玉真真说出一番道理,又比出“程门立雪”一词,将他与理学大家程颐放在了一处,细细体会平日林如海相待之情(上章yy过),立时就对林如海生出些高山流水的感觉来,再听着黛玉之意,竟是要将此册长存留念。自思将来,许还有传于儿女之意。这么想来,他贾雨村之言,竟能流传于一王候世家,成传世之作,后世不知多少贵族,将从他之言。再则想:他未曾闻达之时,能得娇杏回顾之情,已属不易;如今官场失意之际,竟又能得如此佳徒,敬仰之心。贾夫子再是奸雄,也还是文人,此时不能不飘飘然地,接了黛玉这颗沁人心肺的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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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孙姨娘昨日既应了黛玉,要招周瑞前来问话,也就将此事惦在了心头。她私下自忖道:自己虽说现在管着内宅,但怎么算也只是半个主子,这周瑞,一不是自家的下人,二又是个男子,要说这事儿逾过老爷去,难免日后惹人口舌。姐儿的意思,原是只要不提她。即这么着,自己另找个由头禀过老爷,则又不违了姐儿,又可顺顺当当地把事儿给办了。于是昨个儿在内书房里循例向老爷回事时,就抽空一气儿回了老爷,说是将到年下,按例要给各路亲戚朋友备点年节的礼。因着贾府现有人在府上,就想请过来问问,打听下贾府里的近况,以免有不周的地方。
林老爷其时正坐在案前,似听非听地对着墙壁发呆(这父女俩的习性,还颇一致)。一路的事儿说下去,他均无什反应,直说过了三四件事儿后,他才抬手,止住了孙姨娘的禀报。又停了一刻,方嘱道:“我与两位内兄经年不见,只凭书信来往。宅内事务,并不大清楚。你且再与他(再者,如海自己也是问了的),细问问,贾老夫人并阖府的近况,莫要因夫人……不在了,就短了礼数。……嗯,这周瑞好似带了两个下人随行的,你也寻人去探探话(全方位了解,人家是当官的,思路很广)。……”如此这般,又吩咐下许多话来。
孙姨娘禀完事,见林老爷意兴阑珊,也不便久扰,施完礼躬身退出。出房时错眼再看了看那面墙,墙上仍只得那条幅,还是夫人写得那张字,不由心里又暗暗叹息了一声。
即得了吩咐,孙姨娘早间将家里家外的事理了,午后就先派人请过来黛玉。在内室设了塌让她坐了,将茶水点心摆齐,才出了外间,着人带周瑞进来。
黛玉在里间闲闲坐了片刻,就听得外间脚步声,丫头回话声,男子问安声,环佩轻撞声,衣物磨擦声,等次响起。不一刻,两人坐定,叙了起来。
黛玉支起耳朵听了会儿,不由万分羡慕起了贾雨村夫子,比起他会遇上的冷子兴,冷子兴的这位老丈人,言语也太乏味了。虽则每个问题都有问必答,却都是惜字如金,正正经经的回着官话,多一句别的也无,更不要说八卦了,来来去去只是老夫人安康,两位老爷肃正,两位夫人贤德,琏二奶奶持家有方。至于宝玉连家里几位姑娘的事,他一个外管事,是不大清楚的……一路说下来,有用的内容,比黛玉自己原本记得的还少,只把黛玉听得耷了耳朵,掷气地想着:也不知烟霞姨娘为甚还说得下去,若是她在外面,早就将人撵了出去,哪里还巴巴地又给添茶水又给加果子的。
这一场于黛玉而言真真正正的闲话,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外间端茶送客的声音响起,黛玉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立时也要整衣出门。却不想孙姨娘转身进来,笑眯眯地请她再稍待片刻。转忽儿就又听见外间丫头回话的声音,这回子进来的是两个小厮。黛玉再听了,却是拿绢子捂着嘴偷笑起来。原来孙姨娘这厢硬拉着周瑞漫天胡地扯了这许久,却是头里先传了两个小厮,带了酒菜点心,瞅着周瑞一进二门,就将跟周瑞的那两个下人,引到二门上的偏房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了起来,只到婆子出来递了眼色,方才放了那两人出去。此刻正是这两个小厮进来回话。
贾府那两个下人身份低*1*2,平日近不得二门,除了些打鸡骂狗的事,正经事也说不上两件来,只是胜在言语较周瑞有趣得多。除说了些宝玉的痴情呆意外,说得最多的,倒是这两年才进门的琏二奶奶。这位奶奶现是大房的嫡长媳妇,又是二房正室王夫人的内侄女。自打她进门,王夫人就推说身上不大好,将这持家之责又交还给了大房,着落在了这位奶奶的身上。这位琏二奶奶虽持家才一年多,却也称得上心思狠辣,手腕灵活,下人们没个不怕的。她却偏偏又能哄得顶上的老太太十分中意,内里又得王夫人扶持,于是在两房里根基日重,声威渐隆……两人七七八八说了许多各房各户的管家婆子,出尽百宝也没脱出凤姐手去的始末,亦然将凤姐说成了个伏虎的豪杰,平寇的英雄。
黛玉总算补上了回八卦,心情十分地圆满。虽说明面上所得的消息,只是证得自己原本已知之事,但周瑞这个人,他的态度,他所带的小厮们的身份,倒是显出些其他的东西来。自己还得细细捡拾一番,再看一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待出房辞别孙姨娘时,黛玉想着方才的那幕,不由赞了句:“姨娘好心思。”孙姨娘也不敢居功,照实说了,这原是老爷的主意。想起黛玉的嘱咐,因恐姐儿不喜此事叫老爷知晓了,于是干脆将昨日禀事时两人的言语复述了几句。说时心中一动,又将老爷其时的神情气色,着意细描了一遍。
黛玉心思细腻,听得孙姨娘所述,就是一怔,再想了想条幅的方位,复又一酸。那个条幅,她是常见的,极古的汉隶,只写得八个字“君子万年福禄宜之”*3。那是母亲写给父亲的。
这内里本还含了黛玉名字的由来,黛玉幼时,父亲常带她到内书房玩耍,初初教她识字时,也曾指着墙上各个条幅与她认识。认到此幅时,黛玉便问:“君子是谁?”父亲一时大笑,往窗边看去。黛玉也转脸,却只见母亲在窗边看书,也不知父亲为甚笑得如此开心。彼时父亲给她讲起了君子*4,说起君子,自然要提六德;提到六德,则“君子比德于玉”,自就要说玉。那些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君无故,玉不去身”的诗句,父亲是张口就来。说到兴起,笑谓:“是以我家玉儿,取名‘戴玉’是也。”(1)
“可‘黛’不是墨色吗?有黛色的玉吗?”其时黛玉却没听懂里面的双关,不过她倒是想起个前世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心想父亲总不会答她一句“玉带林中挂”吧。
“呵呵,玉儿生来淘气,一生下来,就落在了地上,粘了满脸的灰。爹爹我初见着你时,你就是一张小脏脸,不就是一块‘黛玉’么,哈哈……”
黛玉其时默然,原来她是脸先着地的么?被自己的爹爹打趣,是件很愤然的事,于是黛玉一手扯住了父亲的胡子。闹得父亲哭笑不得,只喊着让母亲解围……
黛玉出了烟霞阁,王嬷嬷见她晨间去了学里,午后又在孙姨娘那儿僵坐了许久,就想让她略动一动,指着园子里菊花艳说于黛玉,要她往花园里走走去。见黛玉未出声,想来是无妨的,也就领着众人往东北角的园子里走去。
黛玉心里装着孙姨娘刚才说的话,到了园子,不自觉地就弯向了父亲的内书房。
到得院外,黛玉倾耳听听,院内一丝声响也无。转至门前,门上静立着两个小厮,见了黛玉拱手行礼,预向内通报。黛玉悄声止了,问清只得父亲一人在内,将王嬷嬷并小丫头都留在了二门上,独自一人进了院。
才进房门,没转过屏风去,就闻着股酒香,黛玉心想,这会子不早不晚的,父亲怎独自在此饮酒?及至转进内间,黛玉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
往日里总觉得是笑语晏晏的地方,现如今,只得一室夕阳映晚窗……
窗前仰首坐着的人,只身浸在余辉里,几淡得连影子也无……
……
黛玉轻轻唤了声:“爹爹……”
无人应答。
父亲好似要如这酒香般,化入这满室的孤寂里,无处再寻。
黛玉一步一步走近案边,轻轻扯住父亲的衣袖,又唤了声:“爹爹……”
父亲将目光缓缓自墙上移过来,看真是她,勉力一笑,如风中叹息般,唤了一声:“玉儿……”
yy红楼:
(1)黛玉姓名yy剧场
林父笑谓道,“是以我家玉儿,也是‘戴玉’呢。”
……
黛玉不由又问道:“若我是男孩儿呢?”
林父抬头想想:“嗯,男孩、女孩,原也拟过好几个名字,其中为父最喜‘宝玉’一名……额,好似有哪家亲戚,家中也有叫这个名字的。”
黛玉继续擦汗。
另:林父虽是笑谈,但其实,黛玉出生时,身子就不好,所以小脸看着泛青。(原著第三回里有写“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小孩子家家,那来的“不足”,还不是胎里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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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黛玉听得呼唤,忍不住伏进父亲的怀里,“爹爹……你在思念娘亲吗?”……一只手,带着微温,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摸挲,“是啊,我在想念余德[yy贾敏的字,详见*1]。”“爹爹,您还有玉儿呢,”“是啊,还有玉儿……”黛玉不再说什么,她已知晓,父亲的人,在这里,心,却已不在了。一种巨大的悲哀,自父亲的心跳声中透出来,那是鸳鸯丧偶,大雁单飞,梁山泊失了祝英台……这样的伤痛,不是语言所能劝慰的。自己与那个女子相处了近三年,尚且如此不舍,父亲与她恩爱十数年,其中的情份,更是非比寻常。她丧母后长病床榻,时时需父亲呵护,却何时真正关心过他的哀思?此时想来,不是没有愧疚的。父女俩,于这静室里,相互依偎,各自神伤。
……
黛玉晚间回房后,说要写条幅。几个大丫头都劝她说时辰已晚,明日再写也不迟。黛玉央求着说只写几个字。春柳无法,只好挑了灯火,月梅备下常用的纸笔。黛玉见了,叫将素日珍藏的澄心堂取出来,比着父亲房里的那幅条幅大小裁了,捧出养了许久的老坑端砚,另起了廷圭墨,也不要丫头动手,自己匀匀地研了,月梅看了只咂舌:“阿弥陀佛,我只说写两个字能费多久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说得黛玉也抿嘴一笑。待墨浓笔润,黛玉提了王羲之最爱的李渡笔,极认真地写了八个字:“君子万年宜其遐福”(遐福:久远之福。此句意指希望君子,能够长命百岁,享受长久的福气。出处同上章)。写完自己退两步看看,这才练了两年的柳体,能写成这样,也算不错。心想自己的父亲,是自己所敬爱的人,君子两个字,也是用得的。于是加了款印,晾在一旁。这厢撤了笔墨,又要自己做浆糊,准备装裱。月梅见她这一通闹得,也不提睡觉的事,急得要去回老爷,黛玉只不松口。春柳知道犟不过她,过来哄黛玉:“这上好的浆糊一时也是做不得的,姑娘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子我就与月梅亲自动手去做,定能让姑娘满意。”黛玉知道这也是实话,无法,只好应了。
云莺端来刚才被她搁一边的牛乳,侍候她喝了,又拿青盐漱了口。春柳与她散头发时,黛玉尤向她说着制浆糊的要点,正在床边用紫铜捂子(古代的热水袋)温床的月梅笑得不行,“不说跟着姑娘制过这物事,就是原来夫人用时,也有我们制的呢。”黛玉听了,方才撇了撇小嘴,住了口。春柳在玻璃镜(注:其时,玻璃还算宝石呢,这个很贵重)里见她如此,不由也抿嘴儿笑了。待头发被细细通过,结成条松松的大辫子后,雪雁带着小丫头上来为她解了衣裳,月梅伏侍她躺下,掖实了丹凤朝阳被,掩好了蝶眠百花帐。两个大丫头对看一眼,齐齐舒了口气,交于雪雁与云莺在房内侍候着,认命地去给黛玉准备浆糊。
躺在床上的黛玉,却睡不踏实。这会子,她早已忘了为自己探贾府虚实一事,心中所思所虑的,全是父亲。……思绪,不由又回到了父亲的书房……往日里陪伴她最多的,是母亲。而几乎所有见到父亲场境里,都有母亲的身影。没有了母亲,她仿佛都不大会与父亲相处了。前两日她病略好些起来走动,早晚去给父亲请安时,也是讷讷地。下意识里,她有点怕见父亲吧,怕见一次,就提醒彼此一次:有一个对他们十分重要的人,不在了……
父亲待她,虽是少了几分笑意,却也还是一如往常般平和安详。她还以为,父亲十分坚强呢,却原来,只是伪装。看到书房里的父亲,才让她发觉:虽则父亲在她心中是个神,但在现实里,他也是个人,而且是一个在感情上很脆弱的人。如果今日她没有发现,深情的父亲会不会就这样沉浸在失偶的悲伤里,无法自拨?看他今天对自己的问话,可以说是随声附和,不知所谓。若长此以往,不说内宅之事无心料理,只怕于公务等大事上,定也难以象往常那般尽心了吧。正所谓情深不寿,原来的父亲,将死于四年后,且据说其时是被获罪罢官,所以家产也抄没了……会不会,就是因为父亲情伤难治,荒废人生所致?
……嗯,原来的父亲,不仅死别爱妻,且还在一月之中,又生离独女。人生中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亲人,都于短时间内离开了他。不论当时父亲为什么要黛玉离开,但结果都是他独饮伤痛,再难释怀。四年的时间,就将今日所见的,额,依前生的说法,是四十一枝花、钻石王老五的父亲,折磨到了死境……古来痴情者如斯,也是有的,只是,莫非,父亲,也是这样一个情种?
不,她不能就这般看着父亲消沉下去。且不论,这是不是导致父亲四年后病逝的原因,就算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放着如今这样的父亲不管。她敬爱父亲,虽说亲情无法比较,但这一世她所得到的一切,的确是太多太多,别的不论,谁家父亲,哪怕是笑谈,会同意为女儿的一滴泪买单千金呢?会给一个女孩儿请个进士启蒙呢?不,这么好的父亲,她不能放手,她不是那个只有六岁的孩童,只会哀哀哭泣,只会等待父亲关爱……她要帮父亲重新振作起来。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
想到自己,黛玉不禁苦笑,她真傻,作什么去探贾家,只要父亲不舍她,那不论是外祖母还是谁,都不能迫她离开啊,她怎么本末倒置了呢。就算为自己,也还是应该以父亲为重呢。
没有了父亲会是怎么的人生,她可以说,已经预知了。她原本还以为,黛玉的不幸,只是因为她不识钱而已,现在看来,却是大大地错了。没有父亲的她,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家藏万贯如何(1)?贾夫子算什么?这满府的仆众,均是因为父亲,才尊她为小姐;各方的亲戚,均是因为父亲,才对她另眼相看(2)……这满屋的宝物,只有父亲在时,她才能尽情享用;这一世的幸福,只有父亲看着,她才能笑得出来。世界再大,父亲,才是她血缘相亲的家人,才会无私无畏地关爱于她――父爱,如天。
还好现时她醒得早,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的重要性。坐以待毙,不合她的性格。如若无人带领父亲走出悲伤,那就由她来做。不管别人是将她看作神童也罢,还是看作妖怪也罢,她都要尽她所能地,在这一世里,留住父亲,留住她的幸福……
“来,”黛玉自黑暗中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挥,无声地笑道:“看我这只小小的蝴蝶,如何再次扇动翅膀……”
黛玉重新校订了她人生的目标,决意挑战曹公的底线,力挽父亲性命于此时。打定主意的她,也不论前途如何,先自沉沉入睡……明日,待明日,且来试试她黛玉的手段。
次日一早(又是次日一早,笑),黛玉睁开眼想起的第一件事,是周瑞到林府,算上今日,就有三天了,父亲怎么还不让他走呢?――这可是当务之急,父亲如今正值心情低落之时,她又尚未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来,可不能让贾府此时钻了空子,将她接走。黛玉心中警铃大作,于是人还在床上穿衣服呢,就先打发了个婆子,去问问父亲昨晚歇在哪里。她好过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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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不一刻小丫头传进来婆子的回话,说老爷昨个儿仍宿在书房。黛玉听了,唤春柳快些来梳头。及见了她,又想起昨晚的那段公案来,问起浆糊制得如何了,月梅侧身掩袖悄悄打了个呵欠,低声嘟哝了句:“姑奶奶,做得了,好大一盆,直够刷屋子了……”春柳笑着拦住她的话:“姑娘放心,拿水养着呢,总要再换过三四遍水,才好用的。且已经另备下花椒、明矾等防虫防腐的事物了。”黛玉在镜里睇了月梅一眼,要说什么,又停了。转眼看见春柳低了头正给她上穗绳。想想也就暂且罢了。收拾妥当,黛玉取了云莺手上的露饮了。也不等丫头们,立时就带着润妍与闲雅急急往父亲那厢去了。
丫头们低头送了黛玉出门。春柳再看时,云莺正赶紧地收拾着茶点,雪雁也忙忙地叫住急慌慌要往外冲地小丫头们,点着要带的衣服用品。于是扯过又在打呵欠的月梅往后房走去。
月梅懒懒地拖在后面,笑道:“我知你也困得慌,可手边的事还未做完呢,怎就搁下了?”
春柳在廊下站定,左右看看无人,才放了她的手,转过身来,嗔了她一眼,道:“你这有口无心的妮子,磕睡一上头,连姑娘也敢埋怨。真真是……说你什么才好呢。”
月梅听了,一怔,忙问:“姑娘恼了?”
“看着倒也没真恼,只心里略有些不痛快。……你也真是,明瞅着姑娘如此费心费神地弄这个,必是有个原由的。昨个晚上你拦着她,是占个理儿。可今儿起身时,你可有点过了。我偷眼瞧着,姑娘是为着人多,给你面子,且你声儿还不算高,姑娘方……姑娘年岁渐大,人是越发的威重了,你平日里也算是个小心的……”
月梅侧头半咬着唇,只拿那绣花鞋蹭着地,半晌方说:“这原是姑娘尊贵,不肯轻易动气责人……也是我这阵子太忙,昨个儿又短了瞌睡,更晃了神。哎,只是我再也不该……”
春柳见她如此模样,也怕她心里难受,逐开解道:“你平日主意是最多的,何不想个法子,快快帮姑娘将这幅字裱起来,姑娘一高兴,自然就揭过去了。”
月梅仰头思索了会儿:“姑娘这幅字,昨个儿我瞧着,好似与当年夫人写得一幅相仿,那幅字也是夫人亲手裱的,还在后屋里挂了好些日子。昨个儿我去烟霞姐姐,啊,孙姨娘那儿时,她说老爷在内书房里,还对着那字发呆呢……”春柳见惯了她边想边念叨,也不打断她,且在廊下坐了,听她继续,“如今姑娘这幅字,想来也是要送给老爷了,以慰老爷哀思的,是以这般慎重。只不知姑娘为甚追得这般急。……姑娘闺房的墨宝,自不能拿到外面去,不如我们请人去外面的书斋买些现成的浆糊进来,岂不又快又好?”
春柳听了,一时笑道:“这主意极好,只是要派个妥当识货的人儿去,定要扬州城里最好的,姑娘的眼力可是极高的。”
月梅见春柳也赞同这主意,也将担心放下了一半,扬眉笑哼,“且放心,那起子小人,哪敢没咱们姐妹的东西。”说着立时就要去找人。
春柳见她又得了意,不由笑啐道:“你这脸子,翻得也实在是快了些。刚刚儿也不知是谁,心里不痛快,只顾拿着人家做得鞋子使气。也是个小姐般的人物,偏偏穿个鞋却比粗使丫头还要费。”
月梅听了,又跑回来抱着她的膀子使劲地摇了摇,方才去了。春柳被她逗得不行,笑着回了屋。
这厢黛玉早早地到内书房,二门上的小么儿报了进去。孙姨娘忙赶出来打了帘子,候黛玉进屋。父亲正坐在外屋里吃早饭,问知黛玉还未吃饭,便让她上了桌。那厢孙姨娘已派人又送来各式早点,拣平日黛玉爱吃的放了几碟在桌上。黛玉请完安,挨着父亲坐了。
林家虽然世代列候,府里规矩颇多,但到林如海这辈,宅内的正经主人最多时也只得四个,家常里相处,若按规矩拘泥着,哪还找得出点天伦之乐来。是以只要大处不错,细节也就省免了。就比如这个“食不言”,按父亲的说法,就是嘴里有食时,不语,嘴里没食,自然可以说话了。
其实黛玉因为长期生病身弱,是有点低血糖的,起床后很久,她都常常会闷闷不乐。父亲当然不知这个说法,不过也习惯了黛玉的沉默。谁知黛玉今日一反素日里不问到绝不出声的沉闷,居然淡淡说起昨日园子里的菊花,自已廊下的八哥,又关心了下父亲今日的行程,话虽不多,倒是给父亲凭添了些许意外之喜,是以父亲回答得格外尽心,一时就说到了晚上府里要设宴,为林家来奔丧的几位亲戚送行,使其得以返乡过年。
姑苏老家来得这几位亲戚,黛玉见是见过的,却都是不熟。先时初见,黛玉是在母亲棺前守灵哭丧,哀哀欲绝,及至后来,黛玉带病为母摔丧驾灵,一路也是昏昏沉沉,莫说认人,连走路都是月梅、春柳一路小心扶着。父亲因她身子一向不好,便将这等亲戚往来,统统代她婉拒了。今日说起此事,又见黛玉复学也有两日了,便想让黛玉今晚也出去见见族中亲戚。也免得担个蔑视亲族的名声。
黛玉正是要找机会多与父亲接触,自是爽快应了。父亲想是知道黛玉并未认熟几位叔伯,也就在桌上又提了提:其中五人俱都是与父亲同辈,是父亲的堂族,其中堂弟林澄,因其父是林海父亲的庶出兄弟,算是五人里与他家关系最近的。其余四人虽未出五服,但均是在林海的祖辈前就分了支的,是以又隔远了一层。
各位堂族远路奔丧而来,虽都未及带女眷,但堂兄林澄却是带了自己的儿子林熙磊前来。那林熙磊年方十五,前两年乡试中了秀才,其父深以为傲。
黛玉静静听了,因着一向无甚交往,只如听八卦一般。只是父亲赞那位堂表兄时,黛玉心里不免微微泛酸。于是两口吃完,就要辞了父亲往学里去。临出门前,想起件事来,逐又倒回来询问父亲:“爹爹,孩儿有一事不明:即是我家堂伯、堂叔都来了,怎地母亲那边,却是一位舅舅都没来,就是连位表兄,都不曾见呢?”
父亲听了,停了一停,笑了笑,“你二位舅舅俱是有官职的,即便是你表兄们,也俱在朝中任职,岂是能随意行动的。”
黛玉点头,“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母亲那边,连个正经主子都不见,只得一个下人前来,原来两位舅舅府上人人是官呢。”说着还低头叹道,“不是父亲指教,孩儿还当如母亲说的,舅舅们都是国丈。是以外祖母家看不起咱们了呢,原是我心浅,错怪了。”
“你这玉儿,又在胡诌。想我林家,四世列候,旧属无数;你爹爹我虽无爵位袭身,却也是自己挣得科第出身,现如今官居三品,一方御史,知交遍野。谁敢小觑了我林如海去?”父亲难得见黛玉作如此委屈的小女儿之态,一时振衣而坐,将黛玉带到近前,着意安慰着,“玉儿切莫妄自菲薄,我林家的女儿,是极尊贵的,莫说与那些入宫的女子比较,就是戏言一句,与公主、郡主们比起来,也是不成呈多让的。”
父亲一番话,说得黛玉甚是惊讶,她从未知晓,自己的身份竟如此之高。不由闪着星星眼,崇拜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感慨之余,黛玉心下不由还有另一番高兴:今晨可真是机缘巧合,一顿早饭收获颇丰呢,一则刺激了父亲作为男人的面子,能让父亲有所振作;二则开始加强了父女感情的联系;三则父亲怎样都对贾府起了些不满之意,自己被送走的可能性相应地是减少了许多……呵呵,无心插柳,自己的运气还真不错呢。
两下里的高兴一相加,父亲也十分满意地看见,自己的鼓舞在女儿身上所起的作用:黛玉一张小脸从内里透出红润来,双目坚定有神,自有一番动魄的神韵散发出来。于是父怀大慰,终是自爱妻亡故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出来:原来,我林如海的女儿,是如此地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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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黛玉望着学堂外的几簇青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平复下心里的雀跃。虽说非要在自己不想说话的时候叽叽喳喳,让她身体十分不适,但比起所得,也还是值得。听着身后闲雅小声与润妍说着功课,不禁又想起闲雅前天说得那句话。是啊,虽说浮云易散,但如果风景好,多留一刻儿,又何妨?
呵呵,自己现在的做法,真是生生弄拧了原来黛玉内向、敏感的性子了。细一想,原来黛玉的性格,最常被诟病的,总是太过多心。其实哪是什么多心,本就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叹只叹,即是如此敏感,想来早有所觉,却为何当初又不争取一二呢?定要落到如此地步,方对花落泪,望月叹息。哎……不禁又想起鲁迅先生那句名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明明自己父亲是如此的好脾气,待自己又如珠似宝,就算不要小姐的面子,在父亲跟前闹上一回,定不愿离家,父亲总不会说她不“在家从父”罢?――嗯,如果现在父亲还想单凭原来那几句话,就打发她走,那是绝不成的,实在不行,她就当回赖皮,在地上滚两滚好了。――噫噫,这是下下策,不用也罢。
好罢,就算离家时,她还小,不太懂事。但即然后来那么喜欢宝玉,却是连自己未来的婆婆都不没想过讨好一下。舅母王夫人是小气,一开始就表现出不喜欢你。但长辈们的恩怨,是长辈们的事。你一个晚辈,又见天的与她宝贝儿子在一处,真要有心讨好下她,且不论有没有用,总也占个理儿。喜欢上了别人的儿子,却又不怎么厚待做母亲的。又是自己的舅母,又与你有同住了五六年的情份,众人面前,却得不到你第一时间亲手奉盏茶的面子。这无论如何,都有点说不过去呀。
大面儿上,你尤是如此,想来平日里,你怕也因想着总是要散的,待人也定是淡淡的,只面子上过得去罢。长辈尚且如此,平辈里也没见你上心待过谁,就一个宝玉。也是他四五年里一直将你捧在手里心上,才把你捂热呼了。你虽是个有心的,但你的情全是藏在心里,等着人来猜。不说原与你就有间隙的,就是那没隔阂的,日子久了,心里也会不痛快。
若说你似个不食烟火的仙子,你原也是个会理事,懂人情的,心里也明镜似的有本账,可这账只记人家对你不好,不记自己薄待了别人。又哪里行得通?
若说你是个清高难相处的,那薛姨妈一贴过来,你又立马唤人作娘,认宝钗作姐。哎,你得罪了人家的亲姐姐,又怎能如此安之若素地接受妹妹的好心呢?需知这贴上来的,不一定是烧饼,也可能是炭圆。就如那骑白马的,现如今都知道不只有王子,还有和尚。
想来想去,也就是你那性子害得你,年纪轻轻地,只一味地悲观,喜散不喜聚。虽说现时的女子,讲究得是“三从四德”,但似你这般不思进取,只想着随时就份,日日等着散场的,如何能有个好结果?需知这散场也是有分别的,你是冷月葬花魂,人家是寿尽享福禄,哪堪一比?自己的幸福,自己都不去把握,又怎么能怪别人不送到你手里来呢。真真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黛玉心里直对原来的自己腹诽不已,且,爱之些,责之切。又加上缠了自己半晌的头疼脑热(低血糖时如果不能静养,是会引起头痛的),一时不觉将手中持的书捏得紧了些,在上面生生掐出几道指痕来。直待贾夫子进了学堂,黛玉方才收了那些胡思乱想,暂且搁到一边。起身向夫子行礼,开始了这一日的课程。
……
课毕下学。回屋,洗手、更衣、净面、吃茶。错眼看见春柳与月梅自四季花雕的窗下拉扯着走过,转头却只见春柳悄没声地走进来。
“姑娘……”春柳唤了一声,见黛玉抬眉看她,她略停了停,低声道:“原是这么回事:月梅与我,见姑娘如此费心淘神的,想要将那幅字快点裱起来,就想为姑娘分点忧……今个儿一早,我们托了一位识货的账房先生,往扬州城里最大、最好的书斋――芝兰轩*1里去,买了些他们家老师傅制的浆糊。……姑娘看看可能用。若入不了眼,我们家自己也做得,只是慢点儿。”
黛玉听了,心里暗想自己真是呆了,怎么就忘了这茬儿?只一心想自己动手,方显着真心实意的,却又要快,鱼与熊掌,怎好兼得。若单说质量,浆糊*2这事物,真要是老师傅们做的,怕是比自己这个业余水平的,要好得多。思忖了会儿,笑着向外说:“那怎地还不见月梅姐姐给拿进来?”月梅在门外听了,方知刚才已被黛玉瞧见了。于是笑盈盈地捧着一个小玻璃瓮进来,给黛玉行罢礼,将瓮放在案上,嘻嘻一笑,“小姐过过目罢,看看可用得。若不好,我再让人去寻来。”
黛玉透过玻璃看了看色,润白润白的。细闻闻,清清淡淡里带着点说不出的味,有丁点花椒香,还有丁点……尽是让她说不上来了。如此这般化开来试了试。确是极好的,想来确是秘制的上品。黛玉得了此物,趁了兴头,午饭也不忙吃,先自裱起一层来。只把月梅看得,又想说,又不敢说。就在屋外转起了圈子。好在黛玉也知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得的事,待裱好一层,也就收过一边,总算没太误了饭时儿。
午后起身的黛玉,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一个上午的事儿太多,这会子,她还是有些提不起劲来。月梅往香炉里撒了点檀香末,又在旁边埋了点果子皮。过了一刻,那檀香里才带出点果子味。黛玉闻着,竟是梨香――因着在孝里,黛玉只燃檀香,不让换其他的香,且闻得久了,也确能安神定性。月梅她们素日却是知道黛玉不喜薰香的,嫌它烟火气。只是一个姑娘屋里,哪能少了如此雅致的事物,是以每每总换着法地制香,最后还是黛玉说了这个法子,众人用了,都说好,自此反而成了惯例。这檀香姑娘不让换,可这焙香的果子,月梅她们倒是时时地换着,总为着讨黛玉一个舒心。
润妍与闲雅在她的书案旁设了两张小几,并排坐着,正摇头晃脑地背着上午贾夫子定下的功课。润妍是脆脆的嗓子,软软糯糯的声音是闲雅。两人一唱一和地背书声,让黛玉莫名地居然想起了水果沙拉。这个润妍,有她在的地方,总能让黛玉找出点笑意来。只是这几年来,时时被母亲与嬷嬷们督导着,早以让她不敢肆意纵情了。只好将手里拿的书遮了脸。偷偷地展了笑颜。
正偷笑着,自院门外响起了小丫头的传话声:“孙姨娘来了。”
黛玉坐直身子,道:“请进来罢。”月梅打起帘子,向小丫头道:“姑娘叫请呢。”孙姨娘虽原是这院子里出去的。如今进来,却是一点规矩也不错。黛玉原想她是个念旧情的实在人。也曾要免了她这许多礼去。只她自己说:“纵是姑娘不在意这些,这府里其他人的眼睛却是都看着的。姑娘年纪还轻,我只有多重着姑娘,帮扶着姑娘的,断不能带头错了规矩,给那些子小人有机会埋淘了姑娘去。”黛玉见她说得在理,倒也就罢了。
孙姨娘进来向黛玉请了安,月梅带着丫头们向她又行了礼。奉上茶来,孙姨娘落了半座,向黛玉道明来意,却是因着晚间有宴,特来瞧瞧黛玉身上可好,又叮嘱了晚间风大,让雪雁多备两件衣裳。月梅、雪雁等大丫头都听了,齐声应着。黛玉倒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也就是在自家坐个席儿,就紧张成这样,这要是父亲真要她去贾府。孙姨娘会不会将这个家打个包儿,一股脑儿地让她带去?
想到此,黛玉却有个想法要说与孙姨娘:“烟霞姨娘,我想着一事:平日里,父亲若有事要理,倒也罢了,若无事时,我只怕他如昨日般,独自思念母亲,愁坏了身子。且听姨娘说起,父亲这般,已不止一日了,让我更加忧心。是以我想,我若能在父亲闲时,与他相伴,也能稍稍解他哀思。此事我早间与父亲说起,父亲也是同意的。只是若要把握好时辰,却还要姨娘帮忙一二。”黛玉原本想让王嬷嬷去打听父亲的日程。不过一来这是件长久的事,由王嬷嬷天天去找小厮们打探,终是不妥;二来这府里大事小情的,本就由管家姨娘烟霞理着,每日要几个小厮禀报下父亲的行踪,都不算多加了个事儿。三来烟霞是当家的,待自己又十成十的好,自己何苦另用一套丫头们,驳了她的面子,凉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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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孙姨娘听了,一口应下。这事她本就存在心里许久了。老爷为了夫人的亡故,已伤心多时,平日装着没事人似的,可她每日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如何瞒得过她去。看着他日日茶饭不思,天天借酒浇愁。开始她还为夫人叹息,能得老爷如此长情,真真不枉夫妻一场。但日子一长,她看着,却也有些害怕了,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也劝过,可老爷只朝她笑笑,过得一刻,仍是照旧。渐渐的,除了姑娘的事老爷还略过过目,这府里其余的事,却均不大理了,竟是甩手全撂给了她。她看在眼里,愁在心上。姑娘还小,想着是指望不上的;府里其他的人……哎,不白眼狼似地扑上来咬一口,就不错了,哪承望能帮上忙呢,只把她年纪轻轻地,硬是熬白了两根头发。
现如今瞧姑娘这般模样,虽仍是满面稚气,却条理清晰,神情镇定,竟有几分夫人在世时的风范。早间老爷那般愉悦的神情,她已许久未见了。两人毕竟骨血相连,有姑娘承欢膝下,老爷许就能渐渐转回来了呢。
正说着话,黛玉眼角撇见,二小看似老老实实地站在案前立规矩,实则暗里在互相推搡。她皱了皱眉,平日玩笑是一回事,在人前的规矩可不能错。她拿绢子捂了嘴,轻轻咳了声。二小听见黛玉咳嗽,俱都望了过来,看见姑娘正看着她们,立时都红了脸,润妍低头憋了会儿,终是悄悄地蹭了过来。先恭恭敬敬地向黛玉行了个礼,又向孙姨娘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两人见她过来,就停了话,看她要做怎地。
“姨娘……,请问……,那个从京里来的周管事,什么时候走啊?”
黛玉听了,不觉好笑,这宝货又是想得哪出?“你问这做什?”
润妍抬头看二人,呐呐地说:“嗯,姑娘前日许了我们,……嗯,雪雁姐姐已经难受两天了,闲雅昨日还见她偷偷在哭……”
孙姨娘听了,还摸不着头脑。黛玉却知道她说的是前日那一段公案,转眼睇了雪雁一眼。雪雁正怒瞪着润妍,见黛玉看过来,不由低头轻声回道:“并,并不曾哭……”
那就是有难受了。黛玉抿了抿嘴,转头来看向润妍,“哦~,这么说,你想通了,不和雪雁抢着去了?”她的恶趣味啊,怎么就这么喜欢逗这只呆鹅呢。
润妍这下不止脸红,眼圈也红了,声音不由高了一度:“不,不是的。我们就想问问姨娘,那个周管事什么时候走,他要是走了,姑娘就不用去了,大家就都放心了,就都不用去了。”
黛玉听了,一时倒不忙着逗润妍,也转头望向孙姨娘。
孙姨娘听到此,倒也知道说得是京城贾府,姑娘的外祖母要接姑娘进京的事了。只是这事,却不是她能拿主意的,可瞧见连姑娘都望着自己,这“不知道”三个字,如何都不好就这般直说出来。她略想了想,道:“这事儿,老爷还没吩咐下来。不过,老爷的意思,是让贾府来的人,将给姑娘外祖母备下的年礼,一并带回京城去。”
“那姨娘快快将礼备齐了,送他走罢。”润妍听得要带年礼回去,只想着礼齐了,就好赶人。
“京城很远罢,离过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闲雅先时听见姑娘说要不带润妍,就悄悄走了上来,与她立在一处,见姑娘没有怪罪,此时也出声帮忙。
孙姨娘听了,忍俊不住,“这两个焦不离孟的小妮子,还是这般……”,看着面前两人,不禁想起段旧事,“在姑娘面前,我话可说在头里:你们俩可别又弄什么鬼,这周管事可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弄出事儿来,可是要臊了咱们林家脸面的……”说到这儿,不由停下,看了看黛玉。黛玉放了手上的茶盏,拿绢子点点了唇,笑接道:“只要周管事那儿出了差池,不管是虫子,还是老鼠。姨娘只管说于我,定不饶她们。”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又说了会子话,孙姨娘又嘱了丫头了一遍。方才去了。
稍晚时刻,黛玉收拾停当,由王嬷嬷带了几个小丫头簇拥着,往得月楼慢慢行去。因着都是男客,今晚的家宴没在园子里加摆一台。九曲游廊上的碧水榭这会子倒也安静,黛玉习惯性到这儿走走。她是特意早些儿出的门,想先往园子里略散散,消一消胃里的药啊食啊的,不然一会子到席上,怕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平白又闹得父亲担心。原来的黛玉是为什么幼年身弱她是不太清楚,她自己,她倒是觉得,是思虑太多造成的,要不是年纪太幼,她只怕都要长白头发了。
隔着花藤架子传来些许人声,她驻足听了听,止住欲出声的王嬷嬷,另行一边绕了过去。这些话,她虽听得少,可也知道肯定是有的。只是这些姨娘们,为什么不在自己屋子里说,怕人不知道她们有这个心么?
许是自由平等惯了,她在这里最看不懂的,最不想看的,就是这些姨娘们――烟霞除外,黛玉下意识里,根本还当她是那个陪在母亲身边的管家大丫头。好在父亲这间官邸十分大,母亲往日并没有将这些姨娘们圈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安排在她院子外西北边的一排房舍中。这样除了日常礼节,她们基本上是被排除在黛玉的生活之外的。母亲逝后,父亲因她多病,这些人来人往的探问,也是叫人免了的。现下不期然地撞上,黛玉却还不想出面,有些事,不是说说就完了的,即如此,又何必开口呢。
出了月亮门,二门上几个小厮赶上来向黛玉行礼,又禀道老爷并各位堂老爷已出了外①38看書网去了。黛玉听了,略略颔首,王嬷嬷笑着抓了把铜子赏了,却又喝住他们,叫好生在门上立着规矩,今儿有外客在,出了差错,仔细他们的皮。小厮们嘻嘻笑着,弯腰送姑娘出了门。
一路分花拂柳地行到得月楼下,小厮们层层报进去,待到黛玉上得楼来,转过屏风,见父亲并几位堂叔伯均向她望来,不由略低了低头。她先上前见过了父亲,再一一见过各位叔伯。拜到最后一位,却是那位堂兄,早已立起身来,唱了一个肥肥的诺,与黛玉还礼。黛玉抬头细看,这位堂表兄眉目倒是继承了林家的俊秀,只是,额,身材长得十分地瓷实,硬是将父亲那般的清俊英朗,长成了和蔼可亲。加之这一脸的笑容,将细长的凤目挤成两弯新月,颇象她房里摆的那只大阿福(惠山泥人,无锡特产)。黛玉有此一想,对这位远房堂兄不由另眼青睐,也弯眉一笑,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堂兄好。”
林熙磊幼时见过那位堂婶,却是年纪太小,除了一声“好看”,倒也没什么映象。后来也听母亲说过这位堂妹承了父母的容貌,十分的标致,兼又秀外慧中,是个千里挑一的人物,只可惜身体赢弱,甚难养活。此次前来奔丧,灵前、丧中,只远远略得见这位堂妹哀哀痛哭之姿,何曾象如今这般看得细致,方知他母亲真真是,没说出万中之一来。又见黛玉向他甜甜一笑,他当即愣了下,平日里也算是个出口成章的风流人物,此时却连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好在也还存点见识,总算不慌不忙地回了句:“妹妹好……妹妹可大安了?”
父辈们见两人相处融洽,各自抚须相视而笑。
林家虽自钟鼎发家,却以书香立身,加之家族世代人丁单薄,更是注重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同族之间较之外人,更是亲厚友爱。祖辈们在姑苏老家广置族产,修葺宗祠。是以族内出仕的人虽不多,族人们却也能在乡间安居乐业,世代生息。较之坊间流传的所谓名门高户,不可同日而语,因着林家上下均深蕴晦迹韬光之道,久作世外逍遥之态,倒也未将富贵显在人前,惹出些不可言说的祸事。黛玉与熙磊,正是林如海祖辈这支里,小一辈中,最亲近的两人了。父辈们见他二人十分友爱,自是称许有加。
黛玉倒不知父亲他们在想些什么,但只要见父亲心情愉快,她也就开心了。一时拿出看大阿福的眼神,时时盯着堂兄问东问西,说到后来,轻轻扯着堂兄的衣角,直想伸手摸摸这活的阿福。嘴里也将“堂兄”改成了“哥哥”,最后又唤成了“磊哥哥”,其实她最想喊的是“阿福哥哥”。
熙磊长这么大,多是被严父关在家中苦读(不运动,是以虚胖),一时得了这么个仙子般的妹妹,又刻刻如看英雄般地仰望着他(个子矮,没办法啊),那少年老成的谱儿没摆上一会儿,就在黛玉崇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捡着族里、乡间有趣的大事小情儿,一件件说与黛玉听,自己经过的说完了,就说听来的,只待把杜撰的神鬼之说都说了个遍儿,仍是意尤未尽。端过手边的茶一气大口饮了,低头看见黛玉拉着他的衣角,满眼星星(常用之,十分熟练了)地赞道:“磊哥哥真有学问。”此时熙磊心里,只比中了秀才还高兴。两人心思不同,却都对这相谈甚欢的结果十分满意。黛玉离席之时,尤回顾熙磊大阿福,请他下次再来家里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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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黛玉回房后,就命月梅将格子上的大阿福取了下来,摆在案上让她赏玩,时不时拿手指去戳戳,一偿她没能摸到活阿福的遗憾。
这次家宴,让她对自己的家族,有了深刻的了解。她自到了这里,一直与母亲随父亲在任上,从未回过姑苏老宅。也就这两年父亲坐镇扬州,离得老家近了,才偶有亲戚往来。她也随母亲见过一二次,终是淡淡地,没什么印象。加之前世她一个都市白领,惯于孤身打拼,信奉的是独立自主,一年里与自己的父母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亲戚对她而言就是过年要一起吃饭的人,家族什么的就更不知道了。且原本看书里,林氏一族,除了黛玉父女,再无半个人物,仿佛对黛玉的命运未曾起过半点作用。以致她在今日之前,都未曾认真地正视过林氏宗族。
天地无情,世道艰难,人们想要在这片土地上求生,总是会努力地抱成团。啊,前世听老辈人说过,叶落归根,这根,大了,是国,小了,就是家,这家,指的应该就是家族了。每个人都是家族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现在,属于她的那棵树,就是林氏了。而让她长在林氏家族这棵大树上的,是父亲。
黛玉信手在纸上涂抹出一棵奇怪的大树。在一枝上点了一个黑点,嗯,算是她这块“黛”玉了。又在邻近的枝上画了个笑脸,这是那个会说会笑的活阿福。看看其他的枝条,黛玉第一次想:那上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席间她一直缠着熙磊哥哥问东问西,在那个大阿福说得开心的间隙里,她也伸着耳朵听了听父亲他们的谈话。大人们淡淡地聊着族中的各项事务,间或指点下时事,更多的是品说文章,谈论诗词。听他们说话,总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没有人对父亲提起丧妻的痛苦,无子的尴尬,他们就那么围坐在桌前,在一句句的闲聊里,营造出一种和谐、温暖的意境,幽幽地抚慰了父亲的哀伤。
就连那个大阿福,在他那滔滔不绝的说书过程中,也是一点未提及母爱之类可能让她感伤的话,只是说着各种各样的逸闻趣事,真是难为一个十五岁的秀才,能在她这个六岁的小孩面前做出如此多的鬼脸。
这是一群敏感而善良、含蓄而通达的族人,被他们围绕在身边的时候,黛玉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家族的关爱。
这样的族人,为什么在父亲亡故后,不要她呢?
黛玉轻轻弹了弹大阿福的头,叹口气问它:为什么你们不要我呢?把我要回来,跟着我回来的家产,肯定比照顾我长大要用的银子,多得多啊。虽然听父亲说宗族里的族产十分富足,但也没见过嫌钱多的人呀。而且,我,嗯,也算是乖巧可爱吧,应该也好养活啊。怎么就不要我呢?
还是,要了……却没要到?
黛玉回想着,原来的父亲故去后,那个陪她回姑苏的贾琏差人回过贾府,回想着,那个原来的外祖母在哄宝玉时说得那句“林家的人都死绝了”。她不由打了个冷颤,会是这样吗?为了她,林氏一族……,不,她得去问问父亲,林家除了他,到底还有多少人在做官。难道父亲的去世,不仅仅会影响她的人生,还会对林氏一族的命运造成影响?
思来想去,问题最终还是会回到父亲这里。哎,父亲大人,原来您是这般重要啊。
孙姨娘是个利落人,第二日就派了小丫头来,告知黛玉她父亲的行踪。黛玉得信,也按部就班地行动起来。林老爷再是恍惚,没隔几日,也发觉了黛玉的改变。晨间日日早早地过来,请安、早饭、聊天,一件都不落下。午后办完公事,辞了前院的清客,才进后宅,不一刻,就能见着黛玉的影子在自己身边出现。
就如此时,他前脚才进内书房,黛玉后脚就带着她的窗课,立在了他面前。给他行罢礼,就指着功课里一二不明之处,向他问上一问。他不由想起,前几日好似也这般,待问过书后,女儿就会赖在他案边,一坐一下午,也不多话,只静静地看书,写字。昨日她还画了一幅幼稚的人物画与他看,却是自己远眺时的模样。虽是笔力不均,布局失当。只是也得了几分形似。看得他哑然失笑。这会子说完了书,果见黛玉又坐到了案边,这才发现,自己案旁,居然已给女儿设了把椅子。好笑之余,假意喝骂道:“哪个奴才办的差,怎地不知将姑娘的书案一并抬来。”外间的几个下人听了,悄悄在门边低头跪了,不敢开口。
黛玉抬头看一看他的脸色,冲他俏皮一笑,歪头道:“不关他们的事儿,是玉儿自己喜欢与爹爹坐一张书案。”说罢挪下椅来,将他拉到正椅上坐了。回头向下人们挥挥手,遣了下去。又爬上自己的椅子,在他案旁侧坐下,弯眼又是一笑,“玉儿喜欢陪着爹爹。”逐又低头写起字来。
如海不过一提,打趣自己的女儿而已,哪有真恼。他这内书房本是自己舞文弄墨之处,往日也只得夫人偶尔前来,与他唱和一番,并未让姬妾们前来侍候(与贾政要赵姨娘相陪一比,可知贾政假读书也)。女儿在此伴他读书,原也使得。见她认真写字,倒也不再逗她。自取了本常看的诗集翻开,不过半刻,就拈须侧首,看向那幅熟悉的条幅,却发现,在那面墙上,如今并排挂着两个条幅,一幅,是看熟了的,夫人的手笔;一幅……应是女儿、黛玉……的字,这字写得,写得……他望向书案边的小大人一般写着窗课的女儿,心中思绪百转,感慨良多。
黛玉写完一篇,抬头望向父亲时,却正他神色不定地望着自己,不由搁了笔,慢慢挪到他身边,不安地叫了声:“爹爹?”――莫非父亲见她动了母亲的条幅,生气了?她有想过这个可能,可仗着父亲一向的疼爱,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见父亲这般,不禁有些后怕了。
父亲望着黛玉许久,君子万年,福禄宜之……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女儿这是在担心自己啊。他本以为女儿年幼,所以想要依在他的膝下。却原来,女儿是想用她那稚嫩的肩膀,分担他的悲伤。黛玉又唤了他一声,他方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长叹道:“我的玉儿,长大了……”
黛玉此后名正言顺地赖在父亲身旁了,父女俩感情更加亲厚。父亲次日就写了封信让周瑞带回京都。黛玉听孙姨娘说此人已被打发走了,心里暗暗高兴。那日在窗前见着润妍、雪雁等一众丫环在比赛踢毽子,她也跑去笑闹了一回。
谁知没舒心几日,父亲却生起病来,病势汹汹,竟至卧床不起。黛玉心里发慌,一刻都不想离了父亲,孙姨娘只得带了她一起在帘后听大夫问症。大夫请了脉,却说无妨,乃是心中郁痛发散了出来,待吃他两付药,精心调理一阵,定能恢复。黛玉听了,方放下一半心来。静静在一旁看孙姨娘请大夫写了方子,派人抓药……一项项事情布置下去,黛玉的心一点点安了下来。丧母之因,她尤存疑,父亲不是别的病症就好……她也略知道点,父亲这种病,早点发出来,比晚些发出来,要好。若是憋成了气候,怕是真会要人命的。就如悲伤过度,这哭不出来,比大哭出来,还要吓人。父亲,这才算是,哭出来了……
病中的父亲,不许她停课来看护他。好在贾夫子也知林老爷卧病在床,体谅黛玉一片孝心,每日里功课也松散了许多,只将旧课拿出来温习。黛玉下学后即往父亲房里,就在父亲床边温书。如此倒让父亲见识了黛玉特色的窗课本子。赞叹贾雨村教学认真之余,也对他的一些见解大加赞扬,却也坐实了黛玉先前在贾夫子面前所提,父亲赞誉他的学识一说。
林老爷病中无事,大夫又说不要思虑太多,是以黛玉除了必要公文,一个字也不许他看。他于是将女儿的那摞窗课本子一页页看了个全,黛玉欲要说他,可父亲笑道:“这等诗书,早已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那里谈得上思虑。玉儿也将我这探花爹爹,看得太低了。”说罢就在床前,与黛玉一条条地,论起功课来。除了正文,又将贾夫子的批注细细加以阐述,更添上了自己的许多见解,黛玉听得如痴如醉。一边听一边记,竟忘了叫父亲吃药。
贾夫子本以为是温习旧书,且黛玉心有旁骛,是以不曾多加准备,谁知这几日下来,发觉黛玉温故而知新,大有一日千里之态,实出他意料之外。赞叹黛玉聪颖之余,不免感慨其女儿之身。另又急急地重备了课,竟比新课还要费心。
黛玉得受两大高人薰陶,将两人所教互为补益,尽心体会。且又看着父亲身体渐好,于是更加放下心来,整日里手不释卷,把其他事情,一律抛在了脑后。
谁知年关将近之时,京都贾府,又来了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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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黛玉是两日后才知道的。父亲将正在默书的她叫到面前,拈须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如上次那般转述,而是将信交给了她自己看阅。
黛玉先粗粗地流览了遍,心下已是一惊,抬头看看父亲,转身回到自己的椅上坐稳,又认真仔细地读了一遍。心中只反复念了两个字“人精、人精、人精……”她连“老狐狸”三个字,都嫌太长,不得尽快地表达她此时激动、气愤、佩服……等等的情绪。
信是以外祖母的语气写给父亲的。信的原文是……,哎,她太激动了,不要管原文了,让她直白地抒发下对信的感慨吧。
贾府里的那位外祖母,在信里,向父亲指出了一个,他以前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以前他也不需要考虑到这个:黛玉年幼丧母,失了母亲的教导,这于女孩儿的成长,是极不利的,不利到,会影响她的终身大事。
都说美人如花,暂拿花儿一比。她出身林家,就如同本身是一粒名花的种子,可谓根正;且又得了母亲这位大家闺秀的细心薰陶、时刻扶持,这六年来才长得贤静端庄,细致婉约,是谓苗红。但莳花之道,贵乎持久。母亲这位高级园丁已经离开她了。而她这棵名花,还只是颗花苗,离真正的长成,仍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找一个与母亲级别相当的园丁来继续照顾她、教导她,则难保她,嗯,如《天龙八部》里段誉所评的茶花般,本应是本“十八学士”的,若最后只长成了本“十三太保”也还罢了,要是最后长成了“落地秀才”,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此处为我杜撰,这三种花应该不是一个品种吧)。哪怕没有产生变异,但若无高手精心栽培呵护,她这株“十八学士”的绝品,很可能连花都未必开得出来呢。
看看现在围着黛玉这朵奇葩的人吧,不要说高手了,居然都是些林府的姬妾。妾者,下人也。光是这些人的身份,就已经辱没了她,更不用提教她什么了。长此以往,待到谈婚论嫁之时,这幼失所教之误,难免为人诟病。
――黛玉非常清楚地认识到,外祖母此言,一语中的。天下风俗,娶妻娶贤,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出身教养。出身她自然是没有问题,可这教养二字,正是她目前所欠缺的。黛玉若真是欠了教养,她倒也认了,可她如今所欠缺的,或者说直至及笄之年她所欠缺的,却仅是一块证明她有教养的招牌,如何让她不恼?
此处所言的女子教养,并非黛玉现下所学得四书五经,更非是什么济世之道――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是母亲自小耳提面命的“德言容功”。
只是这等内容,又无人开班授课,又无公平公开的考评标准,如何辩个好坏?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养在深闺无人识,如何得见?又何以得知品性?也不知哪个蠢人,想出这么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法子来,以女孩儿跟随何人长大为准。这出身高贵之人,德行就一定尊重么?黛玉向来对此十分不屑,她倒是觉得,很多时候,人,越是往社会的上层,就越无德,只不过更会装虚伪而已,待得做了皇后这般的人物,只怕也就集虚伪之大成了。小时碍于母亲严命,她也只得入乡随俗。但如今见竟是以此为由,赚她入京,怎不气得红了小脸……
在信中,她这位,教养出荣国公嫡女、探花之妻的外祖母提出,她伤心女儿早逝,怜惜黛玉这个外孙女儿幼无所依――黛玉觉得,就是在可怜她,领不到能证明自己是有教养的好招牌了,愿意将黛玉接到身边,由她亲自教养。――黛玉估计,此话最能打动父亲。父母伉俪情深,母亲乃他最爱,如今有这么样的机会,能将女儿教导成如夫人一般的贤雅人物。父亲如何不愿?
外祖母又怕女婿担心她的教育水平生疏回潮,特特地,又提了提,那位由她教养长大的孙女――贾元春,现在在宫中地位稳固,甚得皇上宠爱。――意为皇上都对她培养出来的人很满意,你也大可放心。
且如今,她老当益壮,膝下还养着贾府里余下的三朵名花――三春姐妹,黛玉如能过来,则她们姐妹们作伴,即排解了她丧母之痛,又能互相学习,增进德行……――黛玉却想着:怪道原来三春虽在外祖母膝下,外祖母却对她们不甚尽心,原来外祖母也只是碍着近亲与儿子的面子,让她们站在她老人家的招牌下沾沾光,并非真的是爱惜她们,现下,却还拿她们作引子,引她入瓮……黛玉一时怔住,心头冰冷。
只说信中如此这般,一环套着一环,一理压着一理,句句是为黛玉作想,字字全是怜惜之情。莫说父亲深以为然,就是黛玉,几都忘了原来的悲惨境遇,而信以为真了。
人精啊人精,这才是人精啊,都说越老越精明,她这位外祖母,真真的,是老成精了。黛玉在心中长叹。她就说她父亲既爱她如珍宝,且又是一方大员,为人必不糊涂,却为何会送她远赴死地。却原来,是被这位老人精给忽悠着,拿住了软肋啊。
难怪原来的父亲劝黛玉离家时,有一句“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1”,还有一句“上无亲母教养”,却是症结出在这里啊。父亲无续室之意,别的不论,她就无法找人作她的招牌。且愿予人作续室的女子,家世大抵都低于男方的原配妻子,父亲就是再娶,黛玉领得的,也是降了一级的招牌。以父亲待她之意,绝不愿意叫她受此等委曲。
她即无祖母代为教养,林氏族人中,又没有能高过贾府这位外祖母地位的老妇人,黛玉左思右想,此结竟是无解。――父亲有多疼爱她,现在就有多坚决地想要她去外祖母处。而且现在的父亲,怕是比原来的父亲,更疼爱她百倍……她怎么,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呢?
哎……她该如何是好?
书房内静默无声,只听得窗前绿竹,沙沙作响。
长久不说话,也不是办法。黛玉尚在踌躇,父亲却叹息一声,开了口:“玉儿,自你母亲去后,为父对你,有失照料……”他抬手止住张嘴欲言的黛玉,接着道:“玉儿你却能,体贴为父的心情,我的玉儿,真是长大了。……是以,为父有些话,也在此一并与你说说罢。
你外祖母所说的理由,仅为其一。
汝母一病而逝,吾心中,倍感凄凉,以至府内之事,多有松懈,但为父却一直留意着:玉儿你的安危。
汝母之病,城内几位大夫,各说纷纭,其中蹊跷,莫可言喻,为父如何不知。哎……为父总领盐政,明里督管江南盐事,暗中兼察百官功过*2。其利之厚,其权之大。……此乃为父得蒙皇上赏识之恩,自当尽职尽责,报效朝廷。但,说句诛心的话,皇上就是对为父再放心,又怎能毫无后手?……你那几位姨娘,俱是各有来路的……
但无论是何来路,这杀妻之仇,我又怎能不报?如今为父身体康复,正是要使手段的时候了。但为父却有些投鼠忌器,难以施为:玉儿你日夜均在后宅,虽说身傍的丫头都是些老实可靠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父心有所系,做起事来难免拈左放右,难全首尾。如今你一去,即可保性命无虑,又可解为父顾盼之忧。此其二也。
其三者,为父如今是因汝母亡故,为妻举丧,是以近来常驻维扬,在家中办公。但丧期一过,为父却是又要在维扬、江宁、仪真三处*2奔走往来的。如此一来,家中将常余玉儿你一人,且还有那些……叫为父如何放得下心来?
盖因此三点,为父虽万分不舍,却也希望你能进京,依附于你外祖母……
哎……为父曾经沧海,余生里,也不再作另娶他人之想了。只望能尽我之力,保得玉儿你,一世平安喜乐,为父心愿,足矣……
此间事情,恐尚需些时日。为父答应你,一旦处置停当,为父即刻入京去接你回来,可好?”
黛玉这才知道父亲为何对她霸了他的内书房不以为意,还纵着她百般粘着他不放。他根本就担心黛玉在后宅的安全,只是苦于怕打草惊蛇,而找不到法子让黛玉自然地离开后宅。既然黛玉自己找了理由过来,他当然乐见其成。――黛玉以为是她帮了父亲,却不知父亲也是在救她。
想到父亲现在的思虑与处境。黛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不走,要与父亲同舟共济?她现在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手足无力,身体虚弱,阖府都知,她是父亲的软肋,不出事便罢,一出事,定拿她来威胁父亲。脑子里虽然有点东西,可完全不适合于这个社会,说出来,于事无补。翻来思去,发觉好好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对父亲最大的帮助。
告诉父亲,外祖母接她入京是别有所图,贾府里更是危机四伏?这些只会让父亲对她的安全更加忧心。不去贾府,她也许马上就会死;去了贾府,嗯,黛玉算了算,哪怕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她起码也还可以,再活上八、九年。很多事情,只要她还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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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父亲所言,黛玉虽明知句句属实,她自己也十分认同。但要让她离开父亲,离开家,她怎么都不愿点这个头。毕竟她只有六岁,且还知道,要到的,不是什么好去处。咬着唇低了半天头,终于又找了个由头出来。
“爹爹,可我们家,已经许久未与外祖母、舅舅他们往来了。我,我还从来未见过他们呢……”
“你舅舅他们,……玉儿,这话本不该与你说,……只是你若远行,……哎,为父今日,也一并与你叙叙吧。
你二位舅舅,是荣国公的后人。宁、荣二公,原是兄弟,两人一同出生入死,谋得了天大的战功,均被封了爵。两人兄友弟恭,就将府邸修在了一处――你若去到京里就能见到。两位的后人,也关系亲密,常有来往。加上两府往来朋众,这贾府,在京城,也是算得上赫赫有名。
我林家,本与贾府也颇有交情,只是,我与你宁国府的舅舅,政见略有不同,今上登基之前,关系尤为紧张。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以至于你两位亲舅舅,也不好与我多加往来。待大局已定,你宁国府的舅舅又看破了红尘,信了道,只爱烧丹炼汞,自是越法地远了。你荣府里的两位舅舅,至此方才略走动走动,只是我等性情有别,终未走得太近。只你二舅舅,为人忠厚,与我倒时有书信往来。
你也莫担心,你外祖母正是与你二舅舅同住,想来,他待你,也是不会坏的,何况还有你外祖母在。”
黛玉听得父亲摆谈起旧事,心里虽仍难过,倒也略分了分心:原来宁国府的那位舅舅真的是站错队跟错了人啊,想来也是,武功开府的贾家,其政治觉悟,如何与久在朝堂的林府相比?只这位宁国府的舅舅,倒算是聪明呢,还是不聪明?即知道出家避祸,却又不愿回原籍,还放着儿子在家胡天胡地……只是,难道,那位侄儿媳妇,秦可卿,真的是位废黜的公主?
前世的黛玉还以为,父亲也是排错了队,才至使她孤身入贾府呢。如今想来却是不对,今上荣登大宝已有多年,父亲的官阶一直在升,这官位,也越调越重,远的不说,只现今父亲任的盐课的职,若不是皇上的亲信,如何做得到如此实权?嗯嗯,原来曹公的祖辈,那位任盐职的,不也是皇帝的侍读出身(吾指的乃曹寅是也)。现今圣上,春秋正盛,想来我林家,近两年,必不会再出现站队的问题了。
黛玉方被旧闻勾去了些悲意,却不料又被父亲一句新话惹出几分呆意。
“现在想来,此等安排,却也极妥。我原本只想,找个理由将你送往哪处老宅,静养一阵。却不及你往你外祖母处,让我安心。”
黛玉听了,一时呆住了。对啊对啊,为何不能住自家的宅子?这主意比进贾府好上百倍千倍。怎地她早未曾想到,却接着又听父亲道:
“一则你年纪太小,为父如今,杯弓蛇影,实放不下心来。纵然烟霞是个得力的,可惜双拳难抵四手。你一个幼儿,若真有事,又如何弹压得住。
二则清理此事,不知尚需多长时日。放你独处,时日一久,仍是让我空自挂怀。
如今你外祖母接了你去,不光此二点均不必忧虑了,更难得可在她老人家身边教养。真是,何乐而不为呢……“父亲解决了一大难题,转头欣慰地望着墙上的两幅字,拈起须来。
黛玉知道,她尚未开始的最后挣扎,已不必再做了。想起离家之日,已不远矣,不觉悲从中来,目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父亲见她如此,也是感伤,近来已将她当作大孩子,不再抱她了,此时仍起身走向黛玉,将她静揽进怀里,长叹一声。
书房内静寂无声,仍只听得,窗前绿竹,沙沙作响……
父亲隔日,回了书信。
黛玉仍日日读书习字,时时陪在父亲身边。只是比起往日,更要粘人。父亲除每日与黛玉谈书论文,偶也与黛玉说些待人接物之礼,御下统筹之策。谆谆教诲,其意拳拳。
待到大年三十,居然下了场新雪,林宅内外,虽未装红挂彩,倒也打扫一新,门上雄鸡傲然对立,门楹桃符更新。黛玉随父亲祭了祖,吃罢年饭,黛玉躲在父亲怀里看小厮们放炮仗。忽刺刺地有人在假山上放了个大冲天炮,满天霞光中,看见穿着新衣的润妍笑得没心没肺的,全不知裙角给炮仗点着了,急得闲雅扑上前,对着她又踩又踏的,廊下站得丫头们直笑得前俯后仰,窗边的姨娘们也各自拿绢子捂嘴笑得千娇百媚,就连父亲,也指道那两人笑骂道:“又是这两只小泼猴……”。守至新年,黛玉抢着与父亲磕了头,就跳起身来讨要红包。待吃过元宵,孙姨娘上来请黛玉安歇。黛玉意犹未尽,还待再磨一刻,终是被父亲劝回了房。
大年初一一早,丫头们原还因昨夜黛玉睡得迟了,均轻手轻脚地,怕将她吵醒。却不知黛玉是存了心要热热闹闹地过个年,想给自己多留点回忆。哪里睡得踏实,挨着卯时未尽,她就要起来。丫头们劝着,又躺了会儿,听得外屋的自鸣钟响了七下,终是打点着起了床。
春柳上来与她梳妆时,黛玉瞧见小丫头托的盘子里有扇松枝,尾端绕着细细一丝红线,不禁道:“今年不用这个了……”
春柳矮身福了福,这物事黛玉往年也戴过,是春柳她们那儿的习俗,说是年初一带这个,可保长命百岁*1。母亲当时听了,就年年让黛玉戴。只是今年,因着这色儿,不是丧中的东西,黛玉就不肯再戴。
“姑娘放心,今年这尾上只用了一丝色,且我给姑娘藏在发里,定不露出来。想来姑娘能平安长寿,太太……有知,也是高兴的。”黛玉听得春柳说起母亲,心头一顿,春柳见她没有说话,抬头看看,不出声地与黛玉梳了。黛玉在镜中打量时,只在发中,见到点点墨绿的松针尾。她默然地看了一会儿。立起身来,过来母亲房里,先向正房上了香。再往东侧房内,捧了两碟母亲爱吃的果子,放在母亲平日起坐的椅旁,又在几上奉了盏香茶,对着空空的坐位,磕了两个头。默默跪了一刻,方出了门。
丫头们在廊下一排排站了,见着黛玉出来上坐,齐齐过来磕头。黛玉说了些喜庆话,一一发了红包。又将润妍与闲雅招上来,问了问昨夜可曾伤了哪里。
树下檐上,还留着点点白雪,黛玉自园子里过,依稀瞧着,天边有一线红,好似是红梅开了,心下想着,脚步也未停滞,不觉转向了那边。
渐行渐近,那一抹火红,数点、几枝、一片、满眼……渐次地,呈现在,乌桥清溪、灰瓦白墙的背景中。一转眼,黛玉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江南水乡,那常见的,轻淡细致……而置身于,团团火云之下。黛玉仰首,那充满生命力的色彩,立时满眼。热情、活力、渴望、感动,那一瞬,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又是那个,独立坚强、充满干劲的时尚女郎。虽然什么都没有,却还有她自己的一双手,大把的富贵,她都能挣;千山万水,她都敢走……青春无敌,就是她的誓言……
往昔的记忆,如同这满目的红梅,让黛玉眩晕。她合眼垂首,平复心情。再睁眼,却发现,将将开的红花儿,已有些许,被一夜北风紧,吹落在了地上的。幸而早间无人,只轻轻地浮在残雪上,未曾踏进土里。
黛玉想了想,让跟着的小丫头回去一个,叫月梅将去年得的一个汝窑小瓷缸并一只前朝的白釉梅瓶取来。她自拿手绢垫了手,就要去地上将那一朵朵红梅收了。慌得身后跟着的王嬷嬷急忙上来拦住,另有机灵的小丫头们,早上前来,帮着拾了。一会儿月梅领着两小丫头,自捧了那汝窑的瓷缸过来见过黛玉。说不放心别人拿着这个,且又想亲来看看,姑娘有什么吩咐。
黛玉让人将梅树上的残雪收了,将那汝窑小瓷缸,装了大半缸。又让那些小丫头们将拾得的红梅,捡模样完整的,小心地去泥了,放入缸中。三三两两的红梅,沉浮于缸中的白雪中。那小瓷缸其薄如纸,匀薄异常,缸壁本就作莲花瓣状。衬着这白雪红梅,却是别有情趣。
有个小丫头赔笑道:“姑娘若喜欢这梅花,一会子折两支插瓶,也是好的,怎地要去拾落在地上的?”黛玉拿绢子拭了拭瓷壁,也不抬头,“你懂什么:那花开在枝头,正是艳时,自有人来赏玩。可这些花儿,花期方至,就经霜而落,不得一展风华,岂不可惜?我现将她们救于初落之时,仍焙以寒雪,以激她们的生气。纵是无根之花,也得以将她们的丽色展于人前,方不枉,她们来这世上,开过一遭。”
黛玉又让丫头们将刚才余下的花瓣拿绢子包了,埋在树下。吩咐月梅将花海子捧回屋子,放在案前窗边,待她回来再赏。另选了一枝好的,唤人折了,插在白釉梅瓶里,捧着往内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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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年味,随着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过去,渐渐淡了。父亲已开始如常去衙门办差,在家陪黛玉的时间,少了。黛玉经过一个热闹的大年,略略冲淡了心中即将离家的悲意,开始考虑收拾行囊――问题出来了。
外祖母既然打得是照顾外孙女成材的幌子,暂不考虑父亲半路接她回家,最短她也得到,嗯,女孩十五才及笄,她马上要到七岁髫年了,那就是还有八年。当然,如果早定亲,她自可以早点回家,但其时,她也要早早地出嫁,在家的日子,总归不会太长。想到此,黛玉又发了会子呆。
八年,比她现时的年龄还要长,她会由一个总角小儿,长成一名窈窕淑女。父亲,如果无碍,其时已近知天命。这漫长的八年,要发生多少事啊,她却不能再伴在父亲身边。……当然,还有她自己,如何在贾府里生存,是她的当务之急。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她得认真打点打点。
黛玉找个了时间,与父亲谈起此事。却发觉,父亲已早做了好些准备:管家齐叔早早备妥了银款,欲按年送往贾府外祖母处,充作黛玉的抚养之用;京郊的几处庄子的总管也得了信,年节时将庄子出的东西,先选出好的来,送往贾府;……凡此种种,不足而论,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半点也不要黛玉费心。黛玉心里略算了算,不说其他零星钱两,单前两项,一年即要往贾府送一万多两的银子,打几个与她一般大小的金人儿,也都够了。唬得她瞪大了眼,只让父亲不要再往下说了。父亲慈爱地摸摸她的头,笑道:“爹爹的,就是玉儿的,就是不在爹爹身边,玉儿也是爹爹的宝贝。”说得黛玉低头,又掉了几粒金豆子。
只是转而说到黛玉的随身人、物上,父亲却表现得出奇的低调。物且不说,单说下人,他就只想让黛玉随身带一个嬷嬷与一个丫头前往。黛玉十分不解,父亲却自有他的思虑,黛玉听了,倒也有些道理:一来是林府本较贾府位高权重,父亲怕贾府的亲戚们说他林家显富,倒使得黛玉将来在贾府,不好与亲戚们相处,且现今来接黛玉的,又是他的岳母,总不好让长辈多这个心。父亲又不知贾府里,与黛玉平辈的各位的侄女,所用下人的数,按惯例是多少,按父亲这为人低调的作派,自是按少的派。二来父亲也觉着,就是少了丫头下人,到了贾府,岳母自然也会给黛玉给配齐了,别的不说,他每年给这许多的银子,买多少个下人都够了。
黛玉一边听父亲谈论,一边也在思忖,父亲这番安排,若是她不知贾府的情况,也就十分的认同了。但现如今她是知道这贾府里,水可深得紧。外祖母接她的背后意思,她也只品出个一二层,除了要给她那个表兄作备选新娘外,大抵还有拉拢父亲的意思在里面,不知林府为黛玉给出的大笔的银子,算不算在这些心思里面……这还只是外祖母的想法。贾府里那些个舅舅、舅妈,对她的想法,她就更看不清了,比起来,二舅妈不想宝玉与她亲近的想法,算是落在明处的了。对了,宫中还有位未来的贵妃娘娘呢。如此境况,本就是到了新地方,再没两个熟手支使,如何使得。使自家的人,与使别家的人,看着一般,但却在理不在亲,下人们总是有个偏向,她手中若没有几个心里偏向她的得力下人,叫她如何应对呢。……可这些,又不能对父亲直言,徒使他烦心罢了。
正在寻思要如何开这个口,多带几个下人,听得父亲说到不知贾府里姑娘们使的下人惯例,黛玉心下有了主意。待得父亲歇了话头,黛玉抬头提了个建议:“爹爹,若说这贾府里姑娘们的衣食住行,咱们府里,现有几个最懂行的……不如请来问问。”
父亲抚须略一思索,笑道:“你说的,是烟霞她们吧,只是,她们那时的例子,已是十几年前的了……”
“若论年月,父亲说的是,相隔得确是有些久远。可若论辈份,也只是一辈之隔。又都是在外祖母身边。这规矩,大抵也是差不离的。”
父亲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即刻让人请了孙姨娘过来。
孙姨娘听得老爷问话,不禁笑道:“老爷可不是糊涂了,夫人自进咱们家门,上无高堂训诫,内宅里一应事项,若有先例呢,自按接咱们家的先例行事;若无先例呢,夫人自是比着原来贾府的规矩,斟酌着办的。姑娘的下人配置,即是按着夫人未出阁时,在贾府里的例子,办下的……”
孙姨娘想想,又道:“倒也不全是,因着姑娘日日跟在夫人身边,由夫人亲自教导,这嬷嬷的人数,夫人还少给了两个……按贾府的旧例,应是有四个教养嬷嬷、四个大丫头,小丫头么,倒是不计粗细,总有个十来个的……”
父亲听了,点头应道:“若论公候家的小姐,服侍的下人,也是要有这个数,方是个规矩。只是,玉儿一过去就带了这许多……这个……”
黛玉知道父亲定又是想着要低调,不由咬唇暗恼,父亲是个会做人的,可惜这一番与亲戚平易相处的心思,落到贾府里有些人的眼里,反倒是拿住了她林家落魄的话柄,真真恨人。
“老爷若是怕人带得多了,太过显眼,倒也可以只带上嬷嬷与大丫头们。待到了贾府,由老太太再配些小丫头。岂不又在理,又合情。
再说了,老爷您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咱们府上又是王候世家,姑娘这面子,也是要撑着些的。不然,遇着起子不长眼的势利小人,还道我林家,连个梳头捧镜的人,都使唤不起呢。……”
“这,倒不至于吧……”听得黛玉会受委屈,父亲的话音,就带着些不确定了。
“虽说姑娘只在老太太跟前,但贾家宁荣两府里人多嘴杂,单只荣国府里现就有大舅老爷、二舅老爷两房人户……这人上一百,形形□,宁可多思虑着点,总是好的,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再不会为了这个恼。”
孙姨娘停了停,看了看老爷的脸色。又瞧见姑娘正望着她,眉目带笑,知是合了她的心思。于是接着道:
“若依我说,老爷为着姑娘送往贾府的银子,倒可少点,只这下人,可得配齐些。”
“噢,此话怎讲?”
“老爷您想:这银子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再多的银子,也不能时时顾着姑娘的冷热。现着贾府人多事杂,老太太又有些年纪了,哪里处处看顾得到。就是二舅老爷、二舅奶奶,说句不敬的话,总归不是自家的孩子,哪得老爷这般的尽心。听说如今府里理事的琏二奶奶,是个能干的,但阖府一大家子两户人的日子,都是她照应着,又没什么特别的情分,哪就能另眼看待我家姑娘了呢。姑娘若真是有点小事小情的,主子们看顾不到的,不就全靠身边的人儿提点照拂了吗?”
说到这儿孙姨娘想想,又笑道:“这是一层意思。再者,贾府家大业大,姑娘去了,不过是看在孝敬老太太的份上,前去承欢膝下而已,给点银子,不过是个意思,谁还敢为着这点银子,小看了老爷与姑娘去。
……
老爷要是,实在觉着,使得银子少了,会委屈姑娘,或是心下对老太太过意不去。我倒有个两全的法子:前个儿,我听着老爷让京郊那几处庄子,年节下选好的的先送进贾府孝敬老太太。我就想着,贾府在京郊也是有庄子的,就是产的东西,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可咱们府上,于江南,湘西各地,均是有庄子的。不若各地的庄子到了日子,均往老太太那儿送点时鲜。如此一来,又合了老太太喜欢新鲜物事的意,又全了老爷爱护姑娘的一片心,且又别致,又尽心,又不显着咱们家拿银子压人。”
“听听,敢情我倒是个俗人了,只知拿银子压人。”父亲被孙姨娘一连五个“又”字,说得笑了。于是应下再考虑考虑。又让黛玉先按着孙姨娘说的“四个嬷嬷、四个大丫头”的置式理着,至于其他物事,嗯,总是以不要堕了林府小姐脸面的样式,咳咳,办吧。
黛玉规规矩矩施了礼,退了出来。至于她怎么谢过孙姨娘、烟霞美女助言之情,这里暂且不表。只说,不日,贾府来接黛玉的人,到了。
这次来的,仍是周瑞周管事,除了上次的几个小厮,这次,也就多带了几个婆子。不巧老爷正在衙门里办公,不能马上得见。下人们报进内宅,孙姨娘知晓此事,即时叫人往衙门里去报与老爷,另又将那几个婆子唤进了后宅。
孙姨娘一见来人衣着打扮,即知是贾府里三等的婆子。待一一问过,得知此次来接黛玉的人员,竟无一个正经主子,只得周瑞这些下人时,孙姨娘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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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别人不知道贾府,孙姨娘这个贾府的家生子,难道还不知道吗。她父母本就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她打小也是在老太太房里学的规矩。贾府里原来那些事儿,她哪样不知情。就算两房里的正经主子都挂着些虚衔,大小是个官,不得亲自来接。但府中多少偏支庶房,哪项上寻不出个姓贾的来,偏偏用这些个下等的奴才。
孙姨娘也不欲与婆子们多说,一时打发了出去。另着人在大门上候着老爷。请老爷一回府就先进后宅来,说她有要事相商。吩咐罢,她自己搁了手上的事儿,坐在房中默默发起了呆。
她的父母是老太太陪嫁的下人所生,也算是当年史候府里出来的。老太太心疼女儿,将她父母一房都陪嫁给了夫人。她陪伴了夫人多年,随她嫁到了林府,可谓是情同姐妹,且又是看着姑娘出生、长大的。她自己儿女缘薄,私心里,是把姑娘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疼的。如今遇着这事,她如何能不气。
自小在奴才堆里长大的她,什么手段没见过。这种阳奉阴违的把戏,也太小家子气了。且来的又是她的心腹人,一看就知道是二舅奶奶――王氏,做的手脚。
老太太要接外孙女,再是存了心的,但这接送人的事,想来,也必不会劳动她老人家亲自安排,好不好的,下面总有两房儿子承欢膝下。王氏只怕就是打着孝顺的名义,接了这项差事。周瑞,是她的陪房,手下第一得力用得着的人,这二次都是他来,明面上,王氏对这事是十分上心的。可是么……那周瑞上次来见,冷冷淡淡,没半分和善样,一付办公差般的黑脸。这次,要接的,是林府的嫡小姐,居然就只几个三等的婆子……这样的把戏,也只有二舅奶奶才使罢,也忒没意思了。只是……我们姑娘,就是去了她那儿,又有什么碍着她的,竟这会子便使下了袢子。
若说是为了姑娘用的那几个钱么。林家比起贾家来,家业殷实得多,林家不担心你来借钱也就罢了,那里轮得到你贾府担心林家人去拿了你们家那点银子。将姑娘接到老太太身边住着,能多出几口嚼头?……只是这般算法,却是有点象王氏的性子,倒底是管商家的出身,行动脱不出个利字去。可夫人自嫁入林府来,每年年节里孝敬老太太的礼,这许多年下来,万把两银子,还是往少里说的,哪里就这般只算出,不算入呢。……这王氏,还是这般小心眼的浅短眼光,怪道夫人旧日里笑她只是个管事的料,不象个理家的人。
咱们姑娘就是去了,也是在老太太身边,哪就用得到她王家的钱。担心老太太的私房么,且不说姑娘这边,只老太太那儿想,姑娘也只是老太太的外孙女,终是隔了一层的外姓,哪里就会为了咱们姑娘,短了给二位舅老爷的家底,再者说了,这私房银子既然还在老太太手中,她操这心,也太早了些。又者,咱们老爷这等心思周到的人物,将心爱的女儿送到老太太身边,又怎会不打点下多的银子送过去,王氏这般做法,倒是要推财神出门的架式,却是为了哪般呢。
年前听说她那入宫为官的女儿,蒙圣上宠幸,升作了嫔妃……就算如此,这后宫佳丽如云,美人三千,她也指不上为了这个张狂……这王氏倒是得了天大的便宜,若要让她自己来教,如何教得出个宫里人来,哼,不定教出些个满身铜味,只会算账的阿堵物来……
倒是她那个小儿子,名叫宝玉的,说是老太太万分疼爱。莫非她怕我们姑娘去了,分薄了老太太对宝玉的宠爱,短了给他的私房么……
孙姨娘这边,颠来倒去,对王氏这般早早给姑娘穿小鞋的作派,全未理出个头绪。却已听得外屋有人来回,老爷进府了。她也就暂收了心神,往二门上迎去。这事儿,她是没掰明白的,还是将原委说与老爷听听,指望老爷拿个主意罢。
林老爷草草了了公事,赶回府来要见贾府来接女儿的人。不料想未及进门,却被烟霞又派人给留住了。他沉吟了一下,问道:“贾府来的何人?”
“回老爷的话,还是上次来的那位周瑞周管事。”
林老爷听了,愣了下,接着神色不动地,吩咐轿夫一路将他抬到二门上。
林老爷进了内书房,抬手挥退了下人,转着望向跟进来的烟霞,“这贾府,是要做什么?”
孙姨娘听得老爷如此问话,即知老爷心中,十分不快。只是,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这话。
“这是要接我林家的姑娘么?”林老爷自顾自地接了下句。不过,还是反问。因理了大半日的公事,又是大病初愈,林老爷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疲态,虽看不出半分怒容,但跟前亲信的人,都知道老爷这会儿,气可不小。
孙姨娘停了停,见老爷不再发话,方小心地说:“往日在闺中时,咱们家夫人,与二舅老爷的正房――王氏,性情上,不太相投。
……
老太太虽说是老当家,只是早就不理事儿了,一应管家事宜,均由二舅奶奶住持……现如今虽改由新进门的大房媳妇掌家,只是,这新媳妇,也是王氏的内侄女……”
几句话,林老爷心下已明了关键所在。他倒是只知二内兄为人中正,不想内宅里,却有这般一位胸襟浅窄的夫人。俗话说的好:士可杀,不可辱。如今家中,女儿的性命,虽有隐忧,可她自小未受过半分委屈。京里岳母那儿,纵有万般的好处,可惜,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得当家作主,这人还未送过去呢,点子先递了过来,如此情景,老太太都看顾不过来,哪里还能指望别的呢?……他不日即要起程往异地办差,说不得,也只好先将女儿托于烟霞,另送到自家别院暂住,待他回来,再细细谋划谋划……岳母那里么,长辈的面子,不好轻辞,这……嗯,就托词女儿身体蠃弱,用一个“拖”字诀,慢慢化掉此事吧。
思量已定,他即刻吩咐笔墨,另封了书信,快马送与岳母。信中只说自家的女儿身子太弱,近来又时常缠绵病榻……且作女婿的又细细想了想,自家女儿如此多病,十分不利远行。纵是到得老太太身边,怕也是难以在老太太膝下承欢,反倒要受累老太太费心费神地看护,如此劳动老人家,让晚辈们如何担待得起……自己先时考虑多有不周,还望老太太谅解……凡此种种,均是想方设法,要将前话作罢。
回信自是一时半会儿得不着的,林老爷其后,礼节上,还是见了见周管事――不管他是谁的心腹,面子上他总是岳母大人派来的。他本欲打发周管事回京的,不想那仍是十分厌人的周管事居然梗着脖子说:“……老太太是让我来接林姑娘的,哪有人没接着,自己一个人先回去的理……”那口气,那神态,哪象是下人见主子呢,倒分明有几分忠臣不事二主的风范。只把个林老爷气得,当时都要拍桌子了,终是看在岳母的面上,强自按耐了下来。――这般不知规矩的奴才,居然还成了管事,不是用他的人太蠢,就是别有居心。这般花样,即用到了他的面前,也不让你白使……若不治上一治,还真以为我林家无人了呢。
林老爷一时对如此尽忠职守的周管事大加赞赏,并当着周管事的面,吩咐下去,特例单拨一间小院与这位“贾府忠仆”居住,又另派了两个精明的小厮伏侍与他,每日里定要好酒好菜招呼着,不可“简”慢了……
周管事被请入他的小院享受不到半日,就有些哭不出来了。此间百事,均依着林老爷的吩咐办得,只一样:因他这位“忠仆”,乃是在办差之中,自不可随意走动。莫说出府了,只说要出他那个院子,也是不能得。两位小厮言语有据,咱们姑娘这会子都不定起得了床呢,我们一家上下的人都担着心,您这位大管事即是姑娘的外祖母派来的,自然更应该悲痛欲绝,如何还有心情出门。这一出门,不就说明了周管事心中没有主子,这可不把贾府的脸,给丢尽了么。周管事还是就在屋里呆着罢。……两人笑嘻嘻地一唱一和,说得周管事半步也迈不出去,竟生生被软禁在了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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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下人们间传递消息,好似总快过主子。林老爷见过周管事,刚回到内书屋,尚在平复自己心情的时候,黛玉屋里,润妍已经将今日贾府一众人等入府后的遭遇,手舞足蹈地演义了遍。房里屋外的丫头们,都有心无意地伸着耳朵听着,边悄声地议论着。不一会儿,闲雅也转了回来,续上了最新的一段:厨房张婆子已得了话,周管事的一应饮食,均按着管家齐叔的份例办理,这就已经开始备晚饭了。闲雅说完,偷眼看了看姑娘:“那张婆子可真讨厌,都不让我进去,看看菜色……”月梅在旁笑接道:“那是她为人老道,放你进去了,可不单单是看看罢?”闲雅见被说破了心事,扁了扁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黛玉的一阵咳嗽,给拦了下来。
前头小厮们拿府里姑娘生病的由头来堵周管事,倒也不是乱说的。黛玉如今,确是病了。初时也就有点头痛脑热的,黛玉一是心里存多了事儿,没太在意,二来想着自己就要离家,总要试着坚强点,三者她想热热闹闹地过个年,给父亲留个念想,所以一直强撑着谁也没说。因着症状外表不显,月梅她们几个,虽日日跟着,但黛玉不说,她们也就被蒙了过去。黛玉每日仍照旧读书习字、收拾行装。却不想那日在父亲书房里,忽然就晕过去了。
黛玉醒来就被父亲指着医嘱,要求着卧床静养。一应读书习绣功课,凡是费点心的,全都停了。黛玉先还撒娇,怨父亲小题大做,担心过了。她身子本就不健,这隆冬节气,她生点小病,也是常事。父亲却坚绝不允,一叠声地传出话去,竟是将她这病,当着重症来看待了。
黛玉想着,若真要去了贾府,她就是要开始一场为期八年的持久战,那现下的这段日子,就全当放自己一个在大假罢。父亲这般紧张,怕也有女儿即将离家远游,他不能再刻刻关怀的想头在里面。她何不顺了父亲的意呢,是以也就安心在屋里养起了身子。不想一日孙姨娘过来,借着放年纪大的丫头们出去配人的事头,又看似不经心地,换了她房里的几个人。黛玉也就上了心,平日里再瞧着,饭食汤药、被服器皿……凡沾她身的事物,多多少少都有些改动。只不过今日这件,明日那样,倒也不怎么显出来。黛玉方觉晓,她这病的起因,怕并不全是,为着她身子弱的原故。
再想想父亲当日的神情,黛玉知道,父亲虽说那日也与她提过,府里不太安稳。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关心则乱,又觉得她年纪尚小,怕将她吓着,终是对她隐瞒了实情。黛玉想通了原委,且见父亲这通外松内紧地安排,她也就很配合地,每日里足不出户,在自己的院子里,渡起了假期。平日里除了父亲等几个亲近的人来探病外,一人也不多见。有精神时,就与丫头们说说闲话,玩笑一回,无事时,最常做的,就是睡觉。日子过得,倒也暇意,只是,若这身子也能不病不痛,那就更圆满了。
黛玉如今的状况,也正是林老爷今日十分恼火的引子。本是为女儿安排得好好的后路,正是立等要用的时候,偏偏半路杀出这么一个人物。且他背后那位,现下看来,对女儿以后在外生活的影响,怕是比自己设想的,要大得多。本想着岳母大人是女儿嫡亲亲的外祖母,是女儿最近的祖辈了,若说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为女儿真心实意地打算几分的话,只怕也就是这位岳母大人了。可……到底老太太年纪大了,力有未逮啊。一时叫他到哪里,再为女儿寻个,这般合意的去处呢。自己这边的亲戚么,一是血缘太远,再来么,也没什么出众的人选。哎……真放着年幼的女儿一个人去住间宅子,也不是个事啊。
不说林府里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只道这日已到了年后的第一大节――花朝(zhao一声)节,此日也是黛玉的生辰。
黛玉原来虽耳闻过这花朝节,或者叫花神节,但从未过过。本以为只是个地方的小风俗,到得这里,方知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却是一个与八月十五中秋节――即月夕节,交相呼应的中华大节。成语有云“春花秋月”,这节日,古人也是春有“花朝”,秋有“月夕”。一个挑菜观花,一个庆丰赏月;即实用,又风雅,让她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在历史中,渐渐为人们所遗忘的节日……且这个节日,还是她的生辰。让她不禁遐想,莫非当日她作为绛珠草,是与百花们一起过了生日,喝过庆生酒,特特地,选这一日下的凡么?
第一次过这个生日与节日时,晨间与母亲去花神庙酬神,香甜的花糕味,一直萦绕着马车,恋恋不去。偷眼自马车的碧纱窗往外瞧,见一路上的女子,无论老幼,均头戴鲜花,身披彩带,真是,前世无从可见的奇景。热闹的氛围,让她觉着,仿佛,全天下的世人们,都在为她的生日,而大肆庆祝……道旁晃过一个老妇的容颜,红花白发,眉目含笑,自有风韵,黛玉见了,也有些发痴,心想着:女儿们,大抵都是花儿作的,方是正理。
……可今年的生辰,纵是一般香甜的花糕,吃在嘴里,也淡了味道……
黛玉今日精神尚好,早起受过丫头们的礼,又在一早过来贺生的孙姨娘的陪伴下,略瞧了眼各房送来的礼,一一遣人答谢了。因着没见到父亲的礼物,黛玉闲得发闷,静极思动,听孙姨娘说,父亲一日都在府里,于是借着生辰的名头,打着向父亲要礼物的幌子,出了院子。
阖府的花草,均被打理得焕然一新,虽未加红帛,却也束了些淡彩的锦带。父亲在书房里看邸报。见着她来,本还想因她出了院子,嗔她几句。不想反被黛玉指着要礼物,撒起娇来。父亲架不住黛玉如此小女儿之态,只得将前事放在一旁,捧出一只漆匣来。
黛玉见那匣子虽带着古物的味道,但通身雕得百花,朵朵绽放,莞如时间在此静止一般。她不由笑道:“爹爹送得礼物,可是这只匣子?若不是,倒叫女儿,也生出买椟还珠的心思了。”父亲但笑不语,示意她自己开匣一观。黛玉琢磨了半刻,方在一朵牡丹的花蕊中,寻着了机关。她轻轻一按,匣面自藏在花底的匣缝处一分为二,带着各自的花朵往两边分开。显出匣底的红缎,并红缎上的一片叶状的绿玉。说它是玉,只因黛玉比不出其它的物事来。它有着上等翠玉的各色优点,却在其外,更带着些……生命力的感觉。黛玉拈起玉片欲细观,立觉有异:如此春寒料峭之季,入手竟无一丝玉石的寒气,反带着些暖意,这若真是玉石,就是极难得的暖玉了。
父亲见黛玉惊讶之色,不由拈须得意地笑了:“玉儿说的不错,这匣子,原本就是为父送你的礼物,只可巧,为父上月,偶得着了此物。”他说着,也倾过身子,看向黛玉手中的这片“玉叶”,“那人说是家有难事,立等钱用。才将这家传之物拿出来,寻个有缘人。可是怪了,人人看它都说是假的,只得为父我看来看去,总觉得此物不俗。再者又解人急难,也就收了回来。”
黛玉反复看了看,实在辨不出这“玉叶”的真伪来,侧头问父亲:“爹爹可请人看过?”
“请了古玩界的章老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定不是个凡品,也试了试,百般都如玉一般……
那卖的人却还说了两样这宝贝的好处,很让为父动心:一是可解百毒,二则若贴身收着,日子久了,就会生出异香来,浸在肌肤里,经久不散……为父也试了试,这解毒之说,倒也可信上几分,只不知是否如那人所说,解得百毒……我见总无坏处,且香味这东西,自来是女孩儿都喜爱的。”
说到此,父亲看着着迷盯着“玉叶”的黛玉笑问:“玉儿可喜欢此物?”
黛玉听得父亲发问,收了心中对此物的悸动。笑颜绽放地向父亲道谢。因黛玉一见那“玉叶”,就被迷住了,这时回过神来,才发觉此物在“叶尾”粗的一端,镶了一芽银边,竟一分都没损着“玉叶”地,做成了个坠儿,缀在根细银链上。黛玉见着,立时就要戴,孙姨娘笑着为她扣上扣儿,黛玉细心地将它贴身收在衣内。又向父亲福了一福,取过了那个机关精巧的百花漆匣,坐在一旁,开始赏玩。那“玉叶”地贴着她的肌肤,有着一种陌生,而熟悉的触感。她有一句话,并没有说出来,因她毕竟是个穿过来的无神论者,这感觉,让她自己觉得不可思议――她一见此物,就觉着,这即是她的东西,且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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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孙姨娘见父女二人其乐融融,也就悄悄退出门外,自去处理事务去了。
黛玉伴在父亲身边,把玩起这漆匣来。黛玉每年生辰得的宝贝,一般都是那年里得的最好的。父亲本要将这漆匣作礼物,想来其价也定不菲。这匣子看质地与做功,定是个古物,且又机关精巧,她先时开的,只是最上层,启开来,下层又分有不同的小格子。且在盒面上又另有机关,管着另开的几个暗格。一个半尺见方的漆匣,尽似藏着无数的小格。保何况父亲又怎会真的只送个空匣子,每格里,自是放着些小玩意,只把黛玉玩得,不以乐乎。父亲在一旁,半心半意地看着邸报,时不时地,被黛玉或惊讶、或赞叹的表情,逗得笑出声来。
黛玉玩了一刻,注意力却转到了父亲手上的邸报,她被春柳、月梅她们管着,好多日子没见着本书了。这会儿见着字了,哪还忍得住不看。父亲见她高兴,也不拦着,偶尔指着邸报上的时事,与她聊上两句。内里一条消息,让黛玉上了心:“都中奏准起复旧员”――这不正是,贾夫子起复的机缘么。
因黛玉这大半月都被圈在院子里,这学里,自是去不了的。父亲与贾夫子,缘与黛玉的窗课本子,倒是结成了半个文友。父亲病好后,时常与贾夫子谈文论诗,那贾夫子也确实有才,颇得父亲赞叹,且又是在朝中为过官的,论起来也算半个同僚,父亲待他自是较别的清客,更高一筹。
黛玉见着这个消息,不由指与父亲看到:“夫子不是也曾在朝为官么,如此,也可起复了?”
“正是,为父也有推荐之意……只是,不知还能否再为你,找个如此有才学的夫子。”嗯,自己女儿的学问,更重要些。
“夫子的才学,若只为女儿我启蒙,也太屈才。爹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若是当真得以起复,也算是爹爹的功德一件。”哎,爹爹,你快些送走这个奸雄罢,女儿好累。
“噫,爹爹,你远在扬州,这起复之事,如何帮得上忙?”难道又要做垫脚石,将起复这奸雄的恩情,送予贾府?
“这有何难,为父一封书信进京,自会将此事为他安排妥贴。”
“说起在朝为官,不知我林家,有几人在朝中有官职呢?”黛玉想起了林阿福的那段公案。思及当日所虑,终于在这里找着机会打听了。
“这个么,哎……如今林家的后人,多是仗着前人的余荫,乐得在老家做个富足的田舍翁。纵有两房出五服的远亲在朝,却也是一个做的翰林编修,一个做的礼部侍郎这样的闲职,自身又都是散淡性子……虽有往来,但这交情,却较旧生故交,还来得浅……”。
“爹爹,女儿有一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女儿听母亲说,贾府的两位舅舅,为着是兄弟,一直彼邻而居,这原也是随了其祖上,宁、荣二公,他二老得封后,即在一处,建得宅子。如此宁公的后人,与舅舅们虽是快要出五服的亲戚了,却仍亲如一家,时时往来……如此相扶相帮,在朝中同声连气,相互照应,免了多少难处,确是不失一族人的血亲之情。
俗语说:独木不成林。想我林家,本就族人稀少,入朝之后,又各自为营。若有什风吹草动,岂不如那独树一般,一折而扑。怎比得那成林的树木,来得稳妥。……虽是出五服的远亲,倒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且我等本为一族,只算作亲戚往来,与那勾给朋党一说,也扯不上干系,倒比起与旧生故友之交,来得更安心……
那两位远亲既未曾主动来与父亲相交,父亲何不……喏,正好借贾夫子起复一事,主动向他们投信,以展守望相助之义。许就是,人家为着父亲官大职重,不好前来相就呢。”
黛玉说得兴起,差点将“亲戚就是拿来用的”一语,也给带了出来。林家世代书香,族人们只怕也多少带着些书生意气,怕不是宁要“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愿被人误作攀附贵戚呢。……就连父亲,黛玉细心瞧着,也是有些个尽心办差,疏理人事的“孤臣”性子。
“玉儿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怕他们自己在任上都疏于打理,如何能帮得他人……”父亲听了黛玉的话,倒也没有笑话她,只拿指头轻叩着紫檀案,略略思索了片刻。父亲自己都没有查觉罢,他已经渐渐将才七岁的女儿,当作对等的交谈者了。
“他们疏于打理,爹爹岂不是正好借由此事,督促他们打理起来?玉儿私以为,在朝为官,如江中操舟,岂敢有不尽心的,纵是我不犯人,又何以能保不遇着急流礁石呢。……就是此时无事,若以后有个长短,难道父亲基于同族之谊,还能不施以援手的么,只为自家着想,也是现下就开始打点的好。”
父亲听得,含笑望向黛玉,叹道“哎,玉儿啊玉儿,为何你不是个男儿呢……若是男儿,有如此剔透的心思,我林家,后顾无忧了……”说得黛玉无言以对,总不好说这要怪父亲自己吧,只好撒娇扭过这个话题也罢。
父女俩闲谈间,孙姨娘已将父女二人的午饭,摆在了外室。按说午宴本是正宴,但今年父女两人都不过是想着让对方开心开心,方才在这日打起精神来的。晚上的家宴也就罢了,再要二人整日里去应酬外人,对不起,父女俩都是大家公子小姐,没这个兴致。是以午时的正宴虽在内外宅摆起了几桌席面,让合府的下人们热闹热闹,但却没有招待外客的准备。纵有几位知交故旧来贺林家千金黛玉芳龄,也极识趣地只遣人递贴送礼,自有管家齐叔前去应对,不劳父亲费心。反正今日这扬州城里,是没什么人能请得动林如海林老爷的了。
黛玉陪父亲于席上坐了,先斟了一盅酒,跪于母亲往日坐处之前,举杯默悼了片刻,又以指拈酒,洒于案前,如此者三,方将杯中酒倾尽于地下,又磕了个头,方起身陪父亲坐了。另又斟了杯酒,双手奉于父亲身前,口内道:“今日又是玉儿生辰,也是母亲当年受难之时。玉儿刚才敬过了母亲,还要再敬父亲一杯。多谢英明的父亲大人,为玉儿找到一位如此美丽贤良的母亲。”说得父亲怔了怔,待回过味来,不觉老脸有点红,拈须咳了咳,假意骂了一句:“你这丫头……”终是笑着接过黛玉的敬酒,一饮而尽。一时就将他刚才见黛玉拜母的黯然之色去得干干净净。黛玉度其神色,暗暗松了口气。她本自忖,自己的生辰,是躲不过思念母亲这道槛的,自己伤心也就罢了,她却更怕父亲神伤。如今的父亲,虽比原来那般形槁心灰的样子好很多,可黛玉心有余悸,生怕父亲的心境会有反复。是以这生辰之时,如何即祭奠了母亲,又不让父亲触景伤情,着实让黛玉思虑了几日。四书五经想了个遍,也只想出这个彩衣娱亲的法子来。如今见父亲神色如常,方略略放了心。
黛玉身子弱,说是陪父亲小酌,那热热的惠泉酒*1也不过是略沾沾唇,就这样,也没沾两下就让父亲给止住了。酒也不让沾,菜也吃不下,黛玉无事,撤了温酒的下人,自己坐在一旁,试着为父亲温酒。新腌的青梅,少一粒,多一粒的,往酒器里投下,酸酸甜甜的清香,自酒器中袅袅而出,混着父亲宠爱的笑脸,让黛玉又找到了,幸福的感觉……冬日的暖阳,透窗而入,照在笑语殷殷的父女俩身上,也照在桌上的酒杯里,没人看见,那里面映出的,母亲的,笑脸……
父亲怕黛玉久坐于病体不利,饭后又催着黛玉回房歇息。黛玉在院中困了多日,哪里肯就此回去。她抿嘴转了转眼珠儿,出门游玩,父亲大抵是不会同意的,不如央了父亲一起去园子里赏花,看她扑蝶。
为着是女儿的生辰,又是女儿们最爱的花朝节,父亲听了黛玉此言,想起往年今日,正是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之时,又看着女儿精神尚可,倒也不好板着脸装恶人,只得依言允了。于是父女二人,领着一队丫头,慢悠悠地往自家园子里逛去。
虽说花朝节是在仲春时节,但黛玉还是觉得好冷,可园子里黄的迎春,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丁香,全不管人情冷暖,世间沧桑,自顾自地开得千娇百媚,那澎勃的生命力,浸染着擦枝而过的行人们,心怀大开。黛玉顽了一会儿,就被父亲叫回亭中歇下,同看着小丫头们在花间扑蝶嘻笑。
姨娘们想是得了父亲进园子的信儿,也都各自穿花拂柳地,走将出来,聚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见人渐渐多了,这赏春倒成了闹春,不免失了游园的兴致,想着女儿午间不曾休息,就欲早开晚宴,于是起身带着众人往碧水榭中去。
正说收拾呢,二门上有人来回:“京里贾府来人了,说是替老太太给咱们姑娘送生辰贺礼。”说得父亲与黛玉均是一愣。半个月前的那段公案尚未有完结呢,如今这出,为得哪般?
父亲接过下人送上来的名帖。打开一看,来者,居然是贾琏――荣国府的嫡孙。心思转念间,也未看清这贾府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问着下人说来人一行均在外客厅里候着,也就只好先让姬妾们到碧水榭赏景。自己即往外厅待客。――今日还真来位他得接待的人了。
黛玉自回房歇息更衣,心下也十分奇怪,这在原来,可是没有的事啊。――却不知,这正是她给造成的。
今日之事的起因,却是那周瑞周管事。因他一到了林府,就将重振精神的林老爷给激怒了,给拘在院子里不得自由,自是断了与外边的音信,且这传书递信之事,其余的几个粗使的下人、婆子均不知晓,兼之又都被林家安抚着,全不知周管事被禁,只当他占了高枝,独自享受去了。京里王夫人得不着消息,林姑娘进京一事进展如何,回复不了贾母,一二日也就罢了,等三五日后,就被上了心的贾母给看出了蹊跷。一来二去的,贾母也就有点知晓了。
那二舅奶奶王氏,确是个心胸狭窄之辈,为着些昔日的闺房戏语,一直不待见贾敏这位姑奶奶,幸而贾、林两家,政见不合,致使内宅家眷,也多年不曾往来。她倒比不得婆婆贾母那般,心心想想地挂念着姑娘,只是暗自庆幸不用再见那位德才兼备,美丽高傲的姑奶奶。且她想:这位姑奶奶还是高嫁了出去的,若是回来,岂不是较未嫁时,更让自己无地自容……如今虽说那位已经去了,这要回来的,不是姑奶奶本人。但一是带着她的血脉,二是这姑娘出身比姑奶奶更高,听回来的下人们说,其人只比她母亲还要美丽,还要有才情,岂不更显着她的不足?是以不管贾母是如何念叨外孙女,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见着这姑奶奶的后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的。
她本是想挑拨着林府待贾府去的人不周,以仆辱主,轻慢了贾母,好让贾母一怒之下,断了要黛玉进京的念头。谁曾想第一次让个下人去给姑奶奶贾敏奔丧,却没出任何茬子地回来了,还顺便带回了林家姑爷给贾母的年礼。她不知林姑爷是悲伤过度,又看在亡妻的份上,没与贾府计较这些小节,倒以为是林姑爷性情好欺。是以这次接人,也就如上次一般炮制。这若接得人来呢,她也知晓了“有其父必有其女”,黛玉必也是个软性子,就是来了也不足虑。若是接不得人来呢,则正好拿来做文章……不想林老爷这一拘,她两头都不着靠,一时也就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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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二舅奶奶王氏这事情,没办得圆满,自是回不上婆婆贾母的话。逼得紧了,只得回道:“许是路上被歹人劫了,全无音信……”,说着就要另打发人出去报官寻人。贾母闻得,对这个媳妇的处世能力,又再次地无言以对,只是媳妇总归不是自己的女儿,教得太乖,没得和自己做对,她也就一如既往地没有说破,只细细问了失踪的人,最后回信的日子、内容,心里大概有了个底――虽说她心疼女儿与外孙女,但,有些事,她作为贾家的老祖宗,也是不好明责二媳妇的这点私心的,不过呢,若是有人发作了,她倒也乐见其成……只是,这家丑不可外扬,关键时候,还是要拦着这呆媳妇的,是以她平平静静地说道:
“这太平盛世的,去得又是江南富贵之地,哪里有那许多的歹人。……咱们在这儿着急,指不定这帮奴才在哪偷奸耍滑,高乐着呢……就是真被劫了,咱们山高水远的,哪里寻去?还好你林姑爷就在扬州,少不得,我这老婆子厚着脸皮,去封书信,麻烦下他吧。……哎,这一拢子,又是去接黛玉,又是去寻人的,倒是要找个镇得住的去才是,我瞧着,就琏儿亲自去趟吧,他也该去给他姑姑灵前补支香去。……我苦命的敏儿啊,怎么就这么忍心地去了呢,让我这个白发人,送她这个黑发人……这周瑞也是个使老了的人了,怎会青天白日的,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自个儿都顾不过自个儿来的人,你怎么就指着他去接我的黛玉呢,……这还是没接着就出得事儿,这要是接着了才出得事儿,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去地下见我的敏儿啊……这样没眼力劲儿的奴才,还找他做什么……就找着了,也该打死……”
贾母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一时触着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座下王氏连一群婆子都被吓得站起身来,噤口不语。贾母的大丫头鸳鸯在旁瞧着气氛不对,悄悄地转过屏风,指了个小丫头出去,叫立马将宝玉找来。过得一刻宝玉进来,给贾母请了安,又拱到贾母怀里一阵揉搓,方慢慢哄得贾母转来。贾母当着宝玉的面,也不好再剌王氏,只得让她重新坐了。
贾母搂着宝玉这个孙子,又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外孙女黛玉,怜她幼年丧母,叹道:“琏儿这会子去,若赶几步,倒也还赶得上我那外孙女的生日,可怜见的,还不到七岁就没了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话说得好:宁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当官的爹,更何况她老子还有那些个姬妾,只怕个个都把我那外孙女儿当作眼中钉呢……本想着早早地接过来过个热闹年,不曾想连生日也没赶上……鸳鸯,咱们开箱子看看去,看给黛玉带点什么生日礼物。”鸳鸯忙过来,与宝玉一起扶了贾母,往东厢房而去。待贾母出了门,王氏这才白着个脸,离了婆婆的屋。
贾琏自接了这趟差事,为着贾母那句“赶几步,倒也还赶得上我那外孙女的生日”,算算日子,真是十分的紧迫,说不得,只好轻装简从,重金雇了个老船工,一叶快舟,昼夜兼程地下往扬州。
贾琏行中无事,本又是个聪明人,闲来一琢磨,大致也猜出,这周瑞,怕是得罪了林府,方才出得这般事情,再往深里一想,他就更是催着船家快行。这一头是他的二婶兼姑母,一头是老祖母,这事出的,他哪头儿都得罪不起,若是不能在那位姑表妹妹林黛玉的生辰之日抵达林府,可就不好挽回了。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花朝节的午后赶到了扬州,虽已误了点时辰,但贾琏仍是找了家客栈,洗去了一路风尘,重整了衣袍,装出了一付缓缓而来的样子,叩开了林府的大门。
“姑父”贾琏一见到林老爷,即起身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嗓子,一个长揖作到地。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林老爷忙上前扶起他来,宾主双方分次坐了,又叙了回家常,渐渐也就说到了正题上来。贾琏让随身的兴儿捧了贾母交付的礼盒上来,自取过来双手送到林老爷身前,“祖母心疼妹妹,即遣了我来接妹妹过府,又想着妹妹年幼,怕一时舍不得姑父,嘱我在此陪妹妹过完了生日再上京,且另备了点贺礼与妹妹庆生。”
因说是岳母给的,林老爷也不好辞,只得双手拿过,转身交于随身的小厮,“给姑娘送进去,让她高兴高兴。”小厮接了,低头退了出去。这边上林老爷接了贾琏刚才的话头,“贤侄是来接人的?”
问到正题上了,贾琏忙正了正身子,面上带了点歉意,“侄儿惭愧,本是自己在老祖宗面前讨的这个差,一是想专程到姑姑灵上补支香,二是顺便接妹妹进京。过完年就动的身,不曾想半路上偶染了风寒,一时行动不便,给耽搁到了现在。……不过侄儿唯恐姑父久候,倒是遣了跟来的周管事,先往姑父府上送了信的,……姑父不曾收着信儿?”
林老爷听他如此说,不由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这本是贾琏早就想好的主意,且这一路上日夜在舟中枯坐,吃食也粗陋不堪,半个月下来,自是又累又瘦。就是才打理过,这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那一脸欲掩未掩的疲色,倒也可以充作将愈才愈的病容。林老爷看了,也就信了几分。
“这人,我倒是见着一个,只是……来人,请贾府来的周管事出来。”
贾琏听得此言,心中更是界清了原委,不由暗恨二婶母心窄计短。倒也不知姑父究竟将那周管事如何打理了,两下里要是闹起来,这,接不着人,祖母不依;接着人了,于那要上京的妹妹,可不大好。
一刻,就见着林府的下人,领了个似曾相识的人进得门来。贾琏见了,吃了一惊,倒不是周管事被虐得他认不出来的,而是白胖得他快认不出来了。贾琏呆了一下,见周瑞给林姑父见过礼,又向他拜过来。只得打点精神,先串了供来:“周管事,因我路上病了,让你先来与姑父报个信,怎地你若大年纪的人了,却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周瑞见着贾琏,已知事情有变,又听见贾琏如此这般一问,他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立时跪下身去:“老奴该死,老奴立功心切,谎报了消息,想着先接了林姑娘,往来路上迎着二爷,也就省了二爷再多跑一趟……”
“呸,堂堂御史家的姑娘,也是你这狗奴才说接就接得走的吗?若有个三长二短,你那条贱命,可够做什么呢?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在这里乱作主张。我就再怎么病着,怎么就不能去给姑姑上枚香了。你这老货,也太不晓事了,亏得姑父大度,没发落了你。待明儿回去了,我定要回明了你家太太,好好收拾收拾你。”
贾琏这番骂得周瑞虽狠,倒也怕林姑父立时就要办他,是以也点出周瑞是贾府的奴才,多少有回护的意思在里面。林老爷只含笑在一旁老神哉哉地听了,直到贾琏做结案呈词了,方慢慢悠悠地打了下官腔。他瞧着这周管家短短半月就已被喂得这般胖,想必这后面的日子,自有苦头吃了,他也就乐得做个表面人情。……报仇这种事,就要趁早,要不然,看,这会子,主子就来了。
贾琏到访虽事出意外,但孙姨娘手脚利落,这厢叙话的时辰里,已经给收拾下住处,就在周管事的院隔壁。――老爷虽没嘱咐,但孙姨娘在太太身边,跟着他多少年了,这点子心思,还是想得到一处的。这不,一时就听堂上林老爷着人带贾琏下去梳洗休息,稍晚点儿在得月楼设宴。
贾琏带了周瑞,刚出了侧门,就瞧见两个清秀的小厮立在道旁。贾琏因这两人容貌出色,不免多看了两眼,不想这两人也正往他这边看过来,好似又对他笑了笑,倒叫他一时有点走不过去了。他略停了下步子,就见那两个小厮,齐齐上来,向着他身后的周瑞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周爷,怎地去了这半天。倒叫我俩好等……”贾琏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侧头睨了周瑞一眼,要笑不笑地喊了声:“周管事,这二位是……”
周瑞见着这两人,脸白了一白,听见贾琏问话,鼓起气来对二人道:“放肆,还不见过我家琏二爷。”那两人听了,忙规规矩矩地给贾琏行了礼,口中连说失礼,又道:“小子们是老爷专门派来伏侍周爷的……”
“噢……”贾琏这声噢直转了几个声调,听得周瑞将刚鼓起来的气,又给松了。张口要否认吧,也不知要说什么。那两个小厮行完礼,驾轻就熟地站到周瑞身后,贾琏又看了一眼,方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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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贾琏到得本就晚,回屋的路上又担搁了好大一阵,他方进屋打了个旋儿,就有小厮来请他赴宴。这原是他此行之重,自是不敢怠慢,略略整了整衣冠,就要出门。到得门边,复又回首向仍立在厅前的周瑞道:“周大爷,你且自去罢……你也是老人了,怎这般不明事:与我说的再好,终是将差办好了,才是正理儿……”说着也不待周瑞回话,转身去了。兴儿偷眼瞧了周瑞一瞧,赔笑作了个揖,急急跟了上去。周瑞站了半刻,抬头见贾府来的几个小厮低着头,离他远远地站了,周瑞强撑着训了几人两句,方讪讪地离了此地。
贾琏并没有被直接引至宴席,而是被请进了内书房,去见他千里奔行而来的主因――林家表妹。为着他是代表外祖母送礼而来,又是自己嫡亲的表哥,黛玉不得不当面向他致谢。“不见外姓亲戚”,当黛玉在屏风后注视着坐在客座上的那位青年的侧影时,脑海里仍在不停地回想着这句批语。她自病后,父亲就没再提起去京都的事,她倒不知父亲去信推委之事,不过父亲不提,她更是乐得多留一日是一日,更不会去触及此事。可好端端的,怎么贾家的人自己跑到扬州来了呢,难道自己,非要在这个时间里,遇上贾家的人么,她不去就山,山却来就她了,命运这东西,还真是顽固呢,她在这里堵上了一扇门,它就在另一处开一个窗。这么看来,琏二哥,作为我将见到的第一个外姓亲戚,莫非你就是我灾难的开始符?她自发着怔,父亲在外面连喊了她两声,她都未听见,还是王嬷嬷悄悄拉了她一下,她方醒过来。叹口气,罢了,有些事,你躲不过,就只好去面对。黛玉迈步转过屏风,去迎接那命中注定的,她尚未能更改的凶兆。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凶兆”的确很漂亮。黛玉行完礼,起身对答时,偷眼细细瞧了瞧,容貌不错,有些大家哥儿的范儿,可没多少气质,都当不起一个“帅”字。只一双水润的容长眼儿还有点味道,却又长在一个男子的脸上,那眼仁汪汪的一潭,象是随时都会溢点什么出来似的,正是最正宗的桃花眼,难怪命犯桃花呢。黛玉低眉暗嘲,好在年青,这虚不虚的,怕是再过个几年,才看得出来罢。
黛玉低眉顺目地站了一刻,就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回了内宅。贾琏自是不知这位妹妹对他不太高的评价和不太淑女的预言,尤向姑父赞着这位妹妹容貌出众,气质不凡。虽没什么雅词,但做父亲听在耳内,也还舒心。两人起身,一路往得月楼行去。
黛玉虽说是贾琏嫡亲的姑表妹。但一来贾琏不比林阿福,非是同姓之亲,又早已成年娶妻,二来黛玉自今日起,已有七岁,古礼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以贾琏竟不得与黛玉同席而坐。林老爷为此,于得月楼中另开主筵,又请了近来极熟的贾雨村贾夫子并三四位清客前来作陪,即为女儿黛玉的生辰宴,又作贾琏的接风席。只是这样一来,内宅里的女人们,一时全失去了对晚宴最大的期待。而黛玉,心情最差。
黛玉沉默地坐在碧水榭宴中的主席上,心里怨念着命运这个固执的家伙,无力的挫败感让她很有些焦燥。她才发现,知道会去贾府与见到贾府的真人,两者震摄力真不是一个级别。原来自己对前途已知的命运,实在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惧怕。……最能宽慰自己的父亲又不在身边,黛玉抬头打量了下,才惊觉,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过生辰,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么一大群,成年人……
这些女人,是成年人吧……看她们的样子,真觉得年龄与智商,的确没什么必然的联系,黛玉无语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先时她自想着心思,倒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这群女人们已经开始了各自的表演……若是往常,她倒也有兴致观赏一二,可如今么,好罢好罢,都是来贺她生辰的,她也不能不给面子,假装听不见吧。真不明白男人养这么多女人做什么,她就是养鸟,也是不会喜欢养鸭子的,太吵了。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淡心无肠地看着席上的一切。却不想有人主动找上了她。“玉儿,可是菜不合口味?……”黛玉心火一下子窜了上来,玉儿两个字,岂是你能叫的,你到真会找场子呢。
“孙姨娘,”黛玉停了箸,拿绢子轻点了点唇,抬眼看了看一屋子的女人,叫回了柳眉倒竖,正欲开口的孙烟霞,她虽然刚被命运摆了一道,可并不是,就得看所有人的脸色。
“今个儿虽是我的生辰,大家聚一聚,原不过是图个高兴,你怎地将有恙之人也强逼着来了呢,岂不显得我们林家太刻簿下人了。”若非有病,怎地会连常礼都不知了呢。
黛玉转头看看站在她身前的那个女人,“还不将这位……姨娘扶回去,身体要紧,还是多多静养的好,府里的这些个俗礼,就让她别计较了。”――有病的人,不要出来吓人。
孙姨娘回过神来,忙指着几个婆子将那女人打发了出去。黛玉看看席面上众人的神色,“孙姨娘,你可还迫了其他身体不适的人来赴宴否?切莫为了我一人,伤了林府爱惜下人的名声……”
一屋子女人拉拉扯扯,互递眼色,水榭里静了下来……谁也不打算承认自己有病。强将手下无弱兵,大抵是她们目前一致的想法。地火暖得水榭里温润如春,黛玉却觉得寒意浸人,但她仍面露微笑地继续吩咐道:“今个儿中午与父亲喝的惠泉酿十分的甜润,倒更适合这会子喝,烟霞姨娘,你且将父亲的私藏偷拿两壶出来,与大家尝尝罢。”孙姨娘笑着依言而行,自有识趣的人另起话头,重整兴致。
黛玉就着春柳的手,抿了口汤,暗叹自己定是会未老先衰的罢,这还未管着自己夫君的后宫,倒先管了管父亲的后宫,也算是实战演习吧。不禁对着自己呵呵自嘲了两声。
较之碧水榭里的暗潮汹涌,得月楼中一众人等倒称得上是宾主尽欢。贾琏虽疏读诗书,但精于世路,说些贾府近况,世途见闻,到也去得。林老爷也没想着要为难小辈,加之一众清客间或凑趣,席面上显得十分融洽。
林老爷看到贾雨村,想起了邸报上的消息,此人确实有材,女儿也对他十分尊重,只是他若走了,女儿的学业……嗯,还是先定了女儿的行程,再计较他的将来罢。这阵子黛玉因病不曾到学堂上课,雨村虽有了空闲,倒也不能说很轻松,为着黛玉曾经问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不敢掉以轻心,竟拟着来年预讲之书,开始备起课来,他即未四处闲走,自是无缘遇上冷子兴,也就还未得知起复一事。也难为黛玉这样的学生,尽让贾雨村贾大才子,甘心将这夫子的兼差,做成十分的尽职。
贾琏自黛玉生辰之后,连着几日,都未见着林姑父,听闻是衙门里公事繁忙,他也不便催促,只好暂且休养一番,先去祭奠了姑母,又在扬州城内游历了几日。直过了七八日,林姑父方才得空与他一见,正式安排起了黛玉妹妹进京一事。
黛玉不知父亲曾去信推委她进京一事,自也不知外祖母何时又来过书信,更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只晓得父亲这一日终是将她离府的日程摆到了案上。听着父亲与她说起安排下的,一日日的预定行程,黛玉被即将离家、离开父亲的巨大悲伤所笼罩,豆大泪珠,无声地,滑落。
父亲停了下来。内书房里静静地,听不到黛玉的一丝哭声,却比高声痛哭更让父亲难过。他忍了又忍,狠着心没有将女儿抱进怀里,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玉儿,你……终是要,长大的……”
是啊,女儿终是要长大的,终是要选一门好亲事的,长在外祖母身边,比他一个大男人带着,教养自然更好;自小在京中长大,自是熟悉京中风俗人情,又可有长久地打探着门当户对的孩子们的性情,比她长成后再进京求亲,来得稳妥;内兄府上别的不论,如今也仍是朝中重臣,结交满京都,女儿去了,平日里耳闻目染地,也能多些内眷的应酬交际,比起自己一个鳏夫当家,更是强上百倍;还不论自己还要长期在多处办差,不得日日陪在女儿身边,将女儿独自放在家中,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来。纵是她二舅母心胸不宽,到底还是有外祖母在,不见得就让女儿吃了多大的亏去,哎,也算是个历练罢,女儿自小被自己与夫人呵护着,总是要经点风雨,才能长大的。
黛玉哭了一刻,扁着嘴忍着泪意,接着听完了父亲的教训。对于无力改变的未来,黛玉在伤心之余,已经开始设想如何面对了。起码,她已不再是那个真正的七岁小儿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就不信,她一穿越过来,开着作弊器的新黛玉,会与原来的自己一个命运……哼,回去她就让人出去买上百十来本经济治世的书备着。命运之争么,打赢一场小战役不算胜利,这是一场注定的持久战,看看谁能笑到最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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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林如海纵是文臣,也深蕴兵法,且广泛地应用于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比如,就在黛玉负气打发人出去买书之时,她的夫子贾雨村,已离了扬州两日了。
几日前林老爷在外书房内接见了女儿的蒙师——贾雨村贾夫子,提出了起复一事。并说明,自己愿作荐人,且为了惜才,怕贾夫子闲云野鹤惯了,不耐朝事繁复,无意重起,让朝廷失了如此一位栋梁,故在前两日,已先往京中几位知交好友处存了信函,又已备下了车船下人,并安排了京中一应行止安排。万事俱备,如今只待贾夫子点一个头,说一句话,就可让府上管家陪他入京了……贾雨村一届布衣,行走于朝野,最以自己的学问为傲,最以自己的出身自卑。今日听得林如海如此厚待于他,只觉如千里马遇上了伯乐,俞伯牙见到了钟子期*1,一时倒颇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动。自古文人相轻,能得林如海这样一位探花郎因赏识而相助,与当初甄士隐怜他贫寒而相助,在贾雨村心里所产生的结果,完全是天壤之别。对林老爷所做安排,贾雨村不想拒绝,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自然,林老爷也不容他拒绝,因为,他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派他的管家林齐入京,以一种即不得罪岳母,又能达到目的的方式,探查并安排后女儿以后在贾府的生活环境。护送知交进京起复,并代为打点一切事宜,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不日,贾雨村喝过林老爷设得送行酒,带着林府管家林齐夫妻及几个小厮,就起程进了京。
林如海立在窗前,听着接替父亲的林怀仁前来回话。想着其父母跟随他多年,办事周全细密,若就近在京主持老宅,想来也能多几分安心。烟霞那日说得极对,就是堆座金山,也未必能保女儿平安,还是得找几个靠得住的人才是正理,只是妇人家,见识到底短浅,随身的下人带得再多,又有什么身份。女儿既然进了京,大小也是林家的人,京里林家的老宅自然是要收拾出来的,纵然女儿不得入住,但年节里祭祀祖先,总是要有个去处的。
几个大丫头都在忙里忙外地收拾着,黛玉懒懒地托腮坐在书案前,她正粗略地翻看着才送进来的几本八股儒经,经济学说之作。没翻两页,她就无聊地将书抛到了一边。在屋子四处摸了一下,也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事儿,倒春寒还是很冷的,不如……睡觉罢,她躺在美人榻上,仰头望着窗外……八股文章,起源倒也不错,可惜做到今日,实在是酸腐的要命;经济世途之道么,莫说她本不爱看,就是原来看过的几本,其原理也比这会子写得这些书,强得不是一个层面,进书的下人们还说,这些是市面上好评如炙的书呢。噫,不如她也学学那些穿越者,出几本著作,以醒世人?嗯嗯,自哪本名著开始抄起呢……有人轻轻地为她盖上薄被,檀香里的桃花香,浓浓地渗了出来,黛玉抿抿嘴,轻轻呼了口气,终是将白日梦直接变成了黑甜梦……
春柳加了被,添了香,瞧着姑娘在美人榻上睡得沉了,又悄声招呼一旁守着的云莺。方轻轻挑帘出去。这收拾行装的事,原本就不用姑娘操心。只要她好好地,就阿弥陀佛了。瞧姑娘那日回来时那个伤心劲,还真让人操心。哎,姑娘小小年纪,就丧母别父的……不说姑娘了,只她们这些下人,虽是有家人跟着一路进京,但想着要去得那般远,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还是多备些东西罢,到底是亲戚家,哪好太麻烦人家的。
这候茶端水的差事,本用不着云莺亲自来做,只不过几日前偶因黛玉一时的恩惠,感动得这丫头有点发痴:四个大丫头,都是林家的家生子,林老爷即开了窍,在随员人数上,就由着黛玉与孙姨娘做主。反正管家即进京代为主持家事,又要重新归置京中的老宅,这里里外外的人手总是要的。几个丫头的家人若是有愿意随同入京的,倒也可优先考虑。春柳的哥嫂,月梅的爹娘,都是乐意的,雪雁的老父原也不在扬州,这妮子自是一条心跟着姑娘,只有云莺,她寡母年来身子一直不好,难以成行,云莺即不舍得母亲,又不愿离了姑娘,着实愁了两日。那日被黛玉瞧出了端倪,待问明了原委,黛玉长叹一声:“子欲养而亲不在*2,乃是人生第一憾事也。”于是亲自领了云莺去见孙姨娘,请孙姨娘在她进京以后,代她照顾云莺,又向云莺保证,她的位置且为她留着,待她母亲身子好了,就让孙姨娘送她母女进京。只把云莺感动成了个泪人。府里的下人听了,也都赞小姐仁义。传到黛玉耳中,倒使她仰天无语——她不过是将这些丫头们都当成个人罢了,这些下人,又何至于此。
黛玉小息初醒,云莺忙上前侍候。黛玉睡眼蒙胧间,又见着云莺这几日充满感恩的大眼睛在她面前晃过,倒把黛玉心里刺得别扭起来。她啜着茶,想起睡前的思路,对了,这教化世人的事儿倒也可缓一缓,但有件事,倒是即立可解了她此时的围,又可……嘻嘻,爹爹,总不能让你不惦记你的乖女儿的。黛玉笑咪咪地将云莺招到身前,说出了一句天下所有坏人哄人做事时的经典开场白:“莺儿,我待你如何?”
……
黛玉与云莺在房里叽叽咕咕的声音低得没法听得清,院子里却有个声音大得让人没法不听清。——因为润妍与闲雅也可算是黛玉的①38看書网课的整理,自然少不了她们。二人虽说对所学一知半解,但对黛玉日常爱看哪家学说,宝贝哪套文籍还是较为清楚的。二人本也绷着小脸老老实实地理着书,也不知是谁忙中偷乐来逗两人,闲雅倒还罢了,润妍这丫头却翻着白眼诌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来人笑问:“小猪儿你即为女子,又是小人,岂非难养之最?”一时丫头们俱笑得花枝乱颤,气得润妍哇哇地在院子里跳脚。
进京这事,自去年年底就开始说起,到父亲定下此事,往京中送信,也已过了好些日子了。丫头们拉拉杂杂地,早已收拾了许多大件,是以这会子起程的日子订得虽近,倒也没太慌乱。黛玉自带领丫头们收拾自己屋子,孙姨娘又禀过老爷,陪着黛玉将夫人房里的细软也收拾了一番,一并预备着往京中大宅里送。黛玉东西带得多了,心里就有些难受,与父亲说,将母亲的屋子留着,也好给他留些念想。父亲拈须轻笑道:“此处乃是官邸,怎比得京中老宅来得安稳,为父为官多年,这官邸已换了多处了……玉儿且代为父好好收拾着,不许躲懒……”黛玉听在耳中,不知为何想起生辰那日的事来,不由也抿嘴一笑。
起程之期已近。离愁,一日重似一日地,浸入了林家人的心底,坠得人心沉甸甸的。终于,明日,就要起程了。傍晚,黛玉依坐在父亲椅旁的脚榻上,听着父亲一句又一句的叮嘱,瞅着日光一点一点地消隐。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对父亲说:“爹爹,玉儿不要离开你,玉儿要陪你一辈子……”父亲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强提起笑容道,“玉儿乖,你外祖母为人和蔼,原来最是疼你母亲不过,想来也不会薄待你的,且待为父手边事情了了,定会早早去接你的。”
黛玉低头,她不能说,不能说,说她知道她会一去四年,回来时就将是父亲弥留之际。人都说一语成籖,她不能让这样的命运成真。她还要努力,还要继续挥动她那弱小的翅膀……说到一语成籖,她可还有一个要求呢。
“爹爹,”黛玉含笑抬起头来,“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女儿将出这么远的门,可算是要读好多好多书了罢。玉儿即读了这许多书,也算有学问的人了,爹爹该为玉儿起个字呢。”是的,她不想让宝玉为她起字,姑且不论宝玉有没有资格为她起字,只说他起的那个字吧……颦颦,蹙眉忧愁之意,结果也确使她蹙眉蹙到了死,真是太不吉利了。
“哈哈,你这玉儿……书还未读,怎地先要起字来了……”父亲被黛玉说得大笑,笑罢低头一看,见黛玉睁着双眼,极认真的样子,他停了停,想了想道:“也罢,为父就破例为你起个字罢,……你即有了字,日后可更要好好用功啊。嗯,这个,字……悦安,如何?平安,愉悦之意也。”
“悦安……”黛玉眨了眨眼,平安喜乐……可怜天下父母心,饱读诗书的探花郎,在为女儿取字时,并没有引用什么风花雪月,咏春叹秋的名句。而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说出了对女儿最真挚,最朴实的愿望: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喜乐。
“玉儿很喜欢这个字,谢谢爹爹……”黛玉抱着父亲的腿,将脸藏在了父亲的袍服里,拭去了眼底的泪。对,这才该是她黛玉的字,由一个真心关爱她的人起的,饱含了祝福的字。而不是那个由贾宝玉杜撰典故,玩笑般说出来的籖语。
现在,她有了一个新的字,以后,她也会有一个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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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垂柳万条丝,春来织别离。(戴叔伦 《堤上柳》)
岸边新发的嫩柳,已渐渐拂不到舷窗,船头船尾的稍公掌舵拉着长长的调子吆喝着起锚转舵,在此起彼伏的喊声中,黛玉隔着垂帘呆呆地遥望着堤岸。父亲长立在岸边的身影,逐渐隐在了烟雨轻笼的柳堤下,又渐次模糊在江南的亭台楼阁中,再一点一点地退成嵌在河水边的墨绿一线……
王嬷嬷走到黛玉背后,轻轻地揽着黛玉走着椅边坐下,取出绢子慢慢地给她抹着脸,“姑娘,别哭了……”熟悉的暖香安抚了黛玉的情绪,她抽抽鼻子,逐渐止了泪,以后父亲不在身边,这一大群丫头嬷嬷,都还指望着她呢。
春柳带着润妍走进舱来,润妍似模似样地将一小盆水捧到黛玉面前,春柳替黛玉围了大巾子,侍候着黛玉净了面,匀了香脂,王嬷嬷接过闲雅奉上来了茶,拿手背试试了茶盏的温度,方放到黛玉的手中。黛玉低头抿了口,想起一事,“昨个儿我让备下的几缸子水,你们也别尽着用,那是备着咱们这一路上喝的。每日里船到了岸,需派人去汲了当地的水来,将咱们带的水合些在里面,煮滚了饮用……那两坛子土也收好了。”
“这原是个治水土不伏的偏方,说是出门远游的人常备的。我也是瞧着姑娘叫人准备着,方才略想起一二来呢,倒难为姑娘您想着呢。”王嬷嬷笑着接过话儿。
“我也是在书上瞧着的。想着咱们一大家子人出门在外的,不比在家里。这些东西备着,能治病自然是好的,不然,多喝几日家乡水,也是好的。”黛玉放了茶盏,“你们且下去罢,我想歇息一会儿。”她这会儿静下来,倒觉出累来了。哭也没有用,还是好好将息一下,打点起精神应付以后吧。
王嬷嬷看了看她的气色,“这大半天的折腾下来,也怪累人的,姑娘歇会儿罢。”说着带着众人出了舱,自有月梅进来服侍黛玉睡下。
花开两枝,话分两头,春风柳堤边离别的父女俩,女儿哭完,忍着伤心小睡去了。父亲却是上轿回了府,预备换了官服就去衙门里理事,近日忙着女儿出门一事,林老爷很是积了许些公事。
进了内宅,说是要换官服,这脚却不由自主地往正堂内室走去。夫人的房里,家具摆设,仍是旧日式样,案头架上的饰玩都收了,空落落的,就象他此刻的心情。他自站了一会儿,又转进了阁子,一时更觉难受,屋子里飘着女儿常带的香气,案上新插着莳花,月亮窗下的琴架空对着鸟笼,寂寂中好似又听见女儿挑着单弦逗弄着架上的鹦哥……
门帘轻响,有人走了进来,林老爷回身看时,却是孙姨娘,他怔怔地看着她行礼,也忘了应她,倒是孙姨娘又唤了一声,他方叹了口气,道:“烟霞,她们,都走了……”话中似有不胜稀嘘之意。
孙姨娘观其神色,不便明劝,想起来意,笑道:“老爷且别在这儿站着了,且去内书房里看看罢,姑娘房里的云莺这会子正那里添乱呢,谁也不让进,说是里面放了姑娘给老爷您的一件宝贝,姑娘吩咐的,只让老爷进去呢……”
“噢~,还有这等事情”林老爷听得与女儿有关,倒也起了兴致,“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嘴上这般说着,人却是立马往内书房走去。
云莺从没干过这般忤逆的事,越站腿越打颤,却死也不肯离了房门。院里站着的几个婆子小厮因为她是姑娘的人,又顶着给姑娘办差的名,倒也不好真动手,只好暂将她围着,倒似防她逃了一般。待得林老爷进院,众人低头行礼,让开两旁。林老爷走到门前,低头看着已躲到门边跪着的小丫头:“是姑娘让你来的?”云莺吓得都不知道回话了,只顾点头。林老爷也不计较,挥退了下人,自推门而入。
他站在外厅瞧了瞧,也无什异样,于是抬脚进了内室。案几还是那些案几,为女儿添设的坐椅,仍摆放在他的案旁,椅中空落落的,再不得见女儿回头的笑脸……椅上没有人,但却有一张……屏。
他慢慢踱到案边,凝目细看时,是一屏画,画中春光灿烂,一个胖胖的女孩儿正笑眯眯地在扑蝶。这个,应该是画吧,女孩那扁圆扁圆的脸,以及那笑得只得两弯墨线的眼――他不禁伸手触了触,的确是画的,还有她身后的柳枝花叶,均中笔墨之作。但是,这又不仅仅是画,在女孩儿脸上,缀了个小小圆圆的鼻子,发上的花饰,也是一朵真花――真的绢花……那短胖的身上,也缀着一身衣裳――中衣、外裳,自他指尖层层的滑开。而且,小衣裳的腰带上甚至还挂着一件玉佩――他不禁拿起来摸了摸。宽大的袖口伸出一双画中人的小手,竟握着一把真的圆绢扇,扇下逼真的绢花瓣上,停着……就算停着吧,一只彩蝶。他蹙着眉,伸头向屏后看了看,确认了下画中女孩儿的另一侧并没有自屏的那一面伸出来――都说绘画要画的惟妙惟肖,此画,嗯,画?虽说人物长短胖瘦失调,却画里画外,融为一体,倒真真让人一时莫辩真伪。
他拈须看了又看,忍不住伸出手去取那绢扇。一则这绢扇上也似描有图画,让他叹其精致之余,不免想再探究竟;二则,这女孩儿笑眯眯的样子,咳咳,让他想起女儿往昔向他讨要礼物时的样子……他本以为那扇子也是缀定的,却不想一取,就拿了出来。
扇面的轻绢上,描着一幅工笔: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儿,正指着墙上的一幅字,一旁的美人榻上斜靠着一位妇人,手中虽持着书,却面带微笑地望向另一边的两人……泪水刹时漫过双眼,他几乎哽咽出声,这是,这是,他耳中几乎能听见女儿稚嫩的声音在问:“君子是谁?”……然后,然后,空室里似乎又传出了夫人的轻笑声。
他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中,目中泪如泉涌。手中绢扇失落在案上,也无暇理会,亡妻之痛,别女之伤,猛然间,一起击中了他……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1……蒙胧泪眼中,不由又看向女儿常坐之处,画中女孩儿那大大的笑脸几乎立时填满了他的视线,一对笑眼弯弯,去了扇子,这画中的小人儿倒更象是在作揖――对着他笑嘻嘻地作着长揖……他看着眼前的笑颜,渐渐觉得,心中也没有那么痛了……
待心境略平静些时,他再端详这画,明明线条简单,这圆圆润润的身材也与女儿无半分相似,却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这画中人是女儿,是为了那一样的梳妆?为了那衣饰的似曾相识?还是那日日相对的灿烂笑颜?……他看一看那大圆脸,又看一看那对弯弯的笑眼,咳,他忍不住掩须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抬眼看了下门口,再看看那张笑眯眯的大脸,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作着揖的手,小声道:“玉儿,你要什么?生辰那日不让你扑蝶,到这会子都掂记着呢这个呢……”说着转头到案上去寻那绢扇。待拿到手中,又细细地看了一回。绘画一道,他并未给女儿延师授教,女儿这画,笔法布白均很很稚气,人物也似是而非……只这结构,甚是奇特,人物远近,层次叠起,虽是白描,也颇有徐徐如生之意,嗯,竟有几分西洋画的味道――却不知,这是黛玉前世东洋漫画看得多了,借用来的技法。绢面轻薄,日光通透而出,隐隐瞧着背面也有些什么,覆过来了一看,原来是一行绣字:“玉儿永远陪着爹爹”……他只觉得刚刚倒空的胸中,慢慢又塞进了些什么,却是暖暖的,包着他的心……手指拂过绣面,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有些无语:女儿这绣功,退步的可厉害……
林老爷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孙姨娘几次欲进内一探,终又退了回来。哎,姑娘倒底留了什么东西,可挽得回老爷的心境?想着先时在正室内见着老爷时的神色,可真让人担心,这会子可不比上回,姑娘,可是已经走了,真要有什么,可还有谁能……正愁着呢,听得房内老爷唤人,她忙挑帘入内。进得书房,也是一惊,复又一喜,笑叹道:“姑娘这是……哎呀呀……可真可爱呀……”却听老爷也语带笑意地接口道:“确是连我也惊了一下,玉儿这丫头,真是精灵古怪……这‘画屏’,你每日亲自己拂尘打扫着,且莫让碰坏了去……这屋子,连那边主屋里,你单拣几个可靠细心的丫头收拾着,仔细别磕坏了东西……”说着长身而起,又道:“于我将官服取来,衙门里还有几宗紧急的公文等我去办呢。……对了,方才那个小丫头倒是个忠心的,你且看着赏她些什么罢,切莫叫她再受了惊吓……”孙姨娘一一应着,招呼丫头捧来清水,亲自给老爷净了面,取过官袍服侍老爷穿上。于是一叠的招呼下人声,车马行动声,渐次传出。新的日子,开始了……
黛玉倒也无此神算,此番纯属误打误着地,解了父亲的心结。她原只想着父亲日日对着那画,定会常常惦记于她,不至于她进京四年,父亲却音信皆无。依着现在的情景来看,也不一定就会如原来那般,只是黛玉刚被命运摆了一道,深感改变命运之难,多布置一分,就多一分保障,总是好的。父亲那一句“玉儿,你要什么?”却是问得对了,那布偶作着揖,正是要父亲时常写信,不要忘了她。至于父亲会不会不喜这古里古怪的“画屏”,将它挪出书房去……咳,黛玉姑娘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在被父母宠爱了四年之后今时今日,虽然还存有往昔的记忆,也颇知书识礼,只是,她倒也真没拿自己当外人,这骨子里的傲气,大抵已属标准的公候千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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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河水流逝,景移物换。身临其境的黛玉纵是有百般主意捏拿在心间,可终是年幼,此时的背井离乡之痛,竟比当年凭空穿来之惊,更让她难以忍受。当初迎接她的,是无私宠爱她的父母,而如今她将要去的,却极可能是她的死地……身不由己地被命运洪流推向彼岸,让黛玉的心境,进入了一种怪圈:即因已知而占了先机,又因已知而惧怕莫名。她又本是个被动伤感的性子,连日里,更让她有一种知天命而无能为力的感觉。总算她自身的傲气,那不服输的犟脾性,还有,那份对父亲的责任感,使她不至于真的随波逐流,消沉了自己。如此这般反反复复地在内心挣扎了几日,方才渐渐定下心来。旁人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她整日里茶饭不思地对着窗外发怔,虽没哭,却更让人担心。
黛玉那日回过神来,方觉腹内□,知是自己连日来思虑过重,短了饮食,转头想叫人时,却发觉舱内全无一人,倒是一向少言寡语的钱嬷嬷,正端着碗羹食立在她身后。黛玉见是她,不由先陪了笑:“钱嬷嬷,可是又有丫头不服管教?”
钱嬷嬷皱眉细看了看她,“丫头们没有,姑娘倒是有的。”说着将托盘放在案上,“……姑娘日日读着书,怎地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天大的事儿,也不能不吃饭啊。这都好几日不曾好好用饭了,倘若饿坏了身子,看你如何向老爷交待……”边说边已拿起了银勺,竟是打算亲自动手喂黛玉了。
黛玉哭笑不得,心知定是她这几日的模样吓坏了众人,所以请出了这位“镇山嬷嬷”。忙夺过碗勺,“让嬷嬷费心了,玉儿知道错了。”说着连忙吃了两口。钱嬷嬷默默守在一旁看着她吃完,又取过绢子为她擦脸抹手,一面擦,一面淡淡地说道:“孩儿走得再远,总走不出父母的心,姑娘这样,老爷……和夫人心里,可是会难受的。贾府里的规矩再多,也不过是嬷嬷平常教得那些,万事还有嬷嬷在呢……”
黛玉不想一向严厉的钱嬷嬷竟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来,讶然抬头,正瞧见钱嬷嬷蹙成川字的细眉下,那担忧心的眼神。她垂下的眼帘,反手拉住那双擦拭着她手的大手,将脸放进那大手里,轻轻蹭了蹭,软软叫了声:“嬷嬷……”
黛玉进京的这条水路,即是有名的京杭大运河。此行自扬州启程,扬帆北上,过淮安、淮阴,经徐州、沧州,直达京都。若自地图上看,几乎是南北向的一条直线,一路上水土气候,差异极大。贾琏得了林姑父的嘱附,素知黛玉体弱,想着这一路若是心急赶路,回京却交给老祖宗一个病美人,如何使得?是以船行十分缓慢。再者黛玉防治得当,日日换水饮用,这一路行来,众人倒还安康。
一船的丫头们,到底年青,何曾出过这般远门,去了头几日离乡之情,又瞧着姑娘心情转畅,也都渐渐放开了性子。润妍、闲雅二小整日里对着所见的一切叽叽喳喳,大呼小叫。钱嬷嬷也不拘着她们,连她自己,闲时也常与王嬷嬷坐在窗旁,听着黛玉与大丫头们点评两岸人物风光。直过了七八日,方过了这股新鲜劲儿。
如果忽略目的地,黛玉其实还是可以接受这趟旅程的。这时的许多大家女子,很可能真的是一辈子“养在深闺无人识”呢,能如她这般远行千里,也许真是许多女子求之不得的际遇吧。这一路上,行一处有一处的景致,到一地有一地的风情。虽说上不得岸,但黛玉后来在案边发现了好几套地理游记书籍,其中竟有父亲注过的《霞客游记》、《汉唐地理①38看書网――想来是父亲细心为她备下的,看着父亲的笔迹,仿佛又回到父亲指点学业的那段日子,惊喜之外更感动于父亲的关爱。于是黛玉每日里查地图,读游记,赏美景,倒也忙得不以乐乎。
说到“忙”字,就不能不提到黛玉的一件窘事。自她那日因钱嬷嬷偶尔展见的柔情而不自觉地撒了回娇后,便惹得钱嬷嬷爱心大发,只是这位嬷嬷表达疼爱的方式,让黛玉说不出地懊悔――竟是每日里操练礼仪,修习女红等等诸如此类的,额,“闺秀功课”。黛玉欲要不做,却又找不出理由――虽说好几日茶饭不思,可这次偏偏就是没有生成病。看着被一同压着补习女红的润妍、闲雅二小,黛玉又不好带头逃课,只得硬着头皮每日里花上好几时辰做着这些个,她前世没想过要做,现世想着怎么不做的,描花刺绣。
岸边的柳樟被柏槐替代,又换成了松杨……初生的春景,渐渐掩入了残冬的江雾中。江面上偶尔响起的船工调子清脆高亢,再不也似家乡那般悠扬婉转。黛玉停了手中针线,侧耳倾听,京都,近了呢……闲雅挑帘进了舱,回禀黛玉:“姑娘,已到了通州。”通州,这可是进京的最后一个大码头了。黛玉起身走近窗边,月梅垂下纱帘,开了舷窗,河心寒风呼呼地灌进来,春柳忙将刚给黛玉披上披风又扯了扯紧。
天色尚早,但船已在河中下了锚,水面上小舟往复穿梭,远眺岸边,商船云集,码头上人头攒动,尽显交通要塞的繁华。黛玉正站在窗边打量着,王嬷嬷在门外回道:“姑娘,齐嫂子求见。……他们来接咱们了呢。”话语里已是藏不住的喜悦。原来是林齐夫妇收到姑娘一路进京的行程,已先一步赶到了通州,来迎黛玉一行了。林齐已去贾琏船上拜见,齐嫂即来求见黛玉。
黛玉听了,忙吩咐将人迎进舱来。他乡遇故人,自是高兴非常。见过礼,黛玉让人给齐嫂设了座。齐嫂子即向黛玉回禀了京中的近况。
他夫妻二人先期伴贾雨村入京,助其起复。如海虽觉得女儿那“独木难成林”的言论十分中肯,可欲成其势,也非一朝一夕之力,这为人起复的事儿虽不大,却最是考较人情世故,怕是不好以此为契机联络亲戚。这事虽未没交由林家的同宗人代办,也因林齐入京,未再假手贾府。贾府没得着这个凭空掉下来的人情,贾雨村却仍是结识了贾府一众人等,不为别的,乃因如海即是假托他的名义遣人入京,为免贾母怪罪,自是要将人领到贾府去走动走动。
黛玉即是应外祖母之邀,进京承欢膝下的,人还未至,先巴巴地遣了自家人来,这……黛玉心知,就如父亲所言,有些太端架子,于亲戚里面,显得太生分――想那薛姨妈一家入京时,薛姨妈也正是以此为由劝说薛蟠不要先打扫自家的屋子。自家父亲最是重礼,这样办事,不过是为了不放心自己,但也不好做得太过,且总要找点原由,掩饰过去。这贾雨村即是父亲的“挚友”,倒也应该向各方亲戚引见引见。是以林府、贾府等处,都由林齐引着上门拜会了一番。
齐嫂入府问安,贾母自要问起黛玉。齐嫂回禀起程时姑娘已在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动身的。只是自家老爷怕姑娘体弱,行程缓慢,耽搁了这位贾雨村贾先生的起复,所以未曾与姑娘并作一路入京,不过姑娘人虽未到,行装倒是随船带了些,不知可放置在何处――却是问黛玉入贾府后的住处。贾母尚未开口,王夫人在旁理理袖子,笑道,“林姑爷真是慈父,备得这般周全……”齐嫂回身向她福了福,也和和气气地笑回道:“二舅奶奶见笑了,这也是为了老爷的一点孝心,姑娘虽幼,到底代替老爷、夫人,到老太太身边来尽尽孝心的,这若是因姑娘体弱多病,反扰了老太太就不好了,就算不为姑娘多想想,也得为着老太太多考虑考虑的……再说了,咱们夫人就这么一点儿血脉,老爷又怎能不尽心……”
话题一涉及到自己的闺女,贾母心中对女婿的那点不满,也就消散了,毕竟,他宝贝的,可是自己女儿的血脉。只是,她这院里,住着宝玉与三春,已将五间上房都占净了。有心要挪三春吧,为着一碗水端平,三个女孩儿就得一起挪。要挪到厢房去吧,黛玉来了,说是要与姐妹们一处的,自然也得住厢房,自己却又舍不得。要挪宝玉到别处吧,那更是不行……这般想着,所以一直就没定下来,本以为外孙女还未到,还有时间再考量一二,不想先来了个管家奶奶问及此事,贾母倒一时踌躇着没有决断。这时方定下心来,向齐嫂子说道:“玉儿的住处,就是我这屋子的左边的碧纱厨,只是那厢原是我那孙儿宝玉的住处,为着玉儿要来,我正将宝玉挪到我屋里来呢,这东西还正在收拾着。且待过两日那屋子打扫净了,你就将你家姑娘的东西给收拾过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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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黛玉听了齐嫂一番陈述,心下先松了一口气,她不用与宝玉共处一室了。不说现下,就是原来的她,也接受不了这般男女混住的作法。虽说她现在还小,但依此时的礼教,她已是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龄,开始讲究男女大防了。却在进贾府后,与宝玉一个男孩儿坐卧在一间屋子里,不管是自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她一直不能真心认同外祖母的主要原因之一。外祖母她老人家自己是候府千金,自小打规矩堆里滚过来的,怎地嘴上说是千般万般地疼爱她,却一进府就毁了她的名节?今后她若真的要嫁与他人,一旦被人知晓如此情景,她还能活吗?宝玉是幼稚无知,提出这般建议来,却不知外祖母她老人家,是以怎么的心思,给一口答应下来的?纵然以后贾府待她的百般不是,外祖母都不知情,可只论这一件,就真真是,明明白白的毁她最深啊。外祖母说是疼她,真正最爱的,还是宝玉吧。――原本这个问题她已做好了准备,要在宝玉提出时就给直接驳斥了的,不想如今竟然已解决了,倒也免了她一番唇舌。只是,她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见这位外祖母呢。这才是她近日来最烦心的事。
林齐夫妇于通州会合了黛玉一行,即同往京都而来。是日船只靠岸,自有贾府、林府的下人们早早地往码头来接。林府的下人暂且略过,单说这贾府来接船的下人们,打头的就是周瑞的老婆――周瑞家的。原来贾琏写回京中的信函里,只说周瑞身在林府,一切安好,其他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奈何王夫人意会了半晌,却认定贾琏是为了宽贾母的心、庇护林家,方作此大事化小之语。周瑞即已落到了林姑爷的手里,又出了事,断不可能是“一切安好”。此次安排周瑞家的来接船,一来可以提前打听下周瑞一事的虚实;二来么,若是周瑞有个三长两短的,周瑞家的怕是会当场就给黛玉丢脸子,她为自家男人出气,就是老太太怪罪下来,也是情有可愿的。――只可惜,林姑爷给了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大”得超乎她们的想象。周瑞两口子均是王家的家生子,可谓是打小青梅竹马过来的,可周瑞家的在初初那一刻,就硬没能认出自家的男人来:也不知林府到底给周瑞进补了些什么,周瑞这一路的提心掉胆,外加粗茶淡饭,竟一点儿也没让他瘦回去,不仅如此,反倒如吹了气般,又胖了许多,更显得圆润富态了,这要说是被虐待了,怎么也不象啊。周瑞家的看着自家男人这般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再加上人多嘴杂,也不好多问,于是百般的后着,均无处可用,倒让黛玉落了个清净。
两府的下人虽多,不过贾府有贾琏在场,林府有林齐夫妇管教,两下里倒也和顺。贾府的婆子们安排下黛玉并众丫头婆子们的车具轿子,待林府将黛玉随身带来的箱笼收拾上车,贾琏即与林齐夫妇一路,伴着黛玉往贾府而去。
待贾府的人去远了,林府留下收拾坐船的人才将黛玉随船带来的其他物件搬至岸上,装车运回林家老宅。――黛玉进京,坐得乃是自家备下的船只。带了什么,怎么分装,早已分理妥当。周瑞自京中带往扬州的船只下人,此次只装了贾琏等一行贾府主仆返京。实际说来,贾府来人,不是接黛玉入京,而是陪黛玉入京而已。
黛玉坐在轿内偷眼打量着京城繁华的街景,心里回想着刚才见着的贾府人等。其服饰颜色,均比林府的下人们来得花哨富贵。下人们都这般铺派,这贾府的主子们,还不定怎么张扬呢。她原只看到贾琏一身光鲜,想着他好歹是主子,人又正年青,又是那样一个性子,这服装衣帽上多点考究,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才知道,竟是贾府通府的脾性呢,这贾府能有多少收项呢,上上下下如此奢靡,怪道已是外强中干之势了。
想着贾府,不由又想起了母亲。母亲倒是个雅人,但是手段还是有的。她的一切,都是外祖母教出来的。自己,却仅得母亲所授之一二,出师尚早,又如何能与师祖较量?不论喜不喜欢这位外祖母,如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以拙对巧了,少说少做,多看多听罢。哎,母亲,你若还在,该多好啊――何需她如此费心费力、步步为营。没娘的孩儿,苦啊……
思思想想,走走停停,当听得轿外有人请她下轿时,黛玉仍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绢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该来的,到底是来了……随着轿帘的打起,她缓缓地伸出手去,搭住了那支,命运的丝线。
垂花门、小厅堂、穿山廊房下,绿衣红裳……裙不动,鞋不露,黛玉端步行来,余光中,但见好一番富贵荣华。
一脚踏进厅堂,黛玉只觉暖香袭来,眼前一片花团锦簇,待得转过屏风,更是一屋子的艳红亮紫,浓脂淡粉……方要细细分辨人物,已被一人抱住,揉在怀里。耳朵贴在那人胸腹上,只听得胸腔内悲声振鸣,头顶处,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妇人在心肝肉儿的哭叫个不停;鼻端间绕满了,母亲素日常用的百花檀……黛玉心知,抱住自己的,即是外祖母了,虽说未见时心中尚存疑虑,但在此时此刻,闻着与母亲一样的香气,听着与母亲一般对她的昵称,想起这世上,除了父亲,也唯有她与自己,是真正伤痛母亲离世的人了,不禁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哭得片刻,众人上前来将二人分开。各色人声劝慰着,扶着外祖母于堂上坐了,黛玉忍着泪,在座前磕头见礼,外祖母忙又下来亲自扶起她来,自取了绢子给她抹泪,又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了一回,口里尤不住声地念着:“玉儿,这真是我的玉儿来了,我的肉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念得两人又落了一回泪。
外祖母挲摸着黛玉,黛玉于泪眼蒙胧中,也仰面望着她,那苍桑的容颜里,依稀可见往日的丽色,确有几分与母亲相似。血缘,真是神奇,即使从未见过面,黛玉对她,也自有几分亲近。素来不喜与人亲近的黛玉,此时被她搂在怀里,倒也不觉别扭。
外祖母也不让丫头婆子们近身,自拢着黛玉,一个个地认人,大舅母,二舅母,珠大嫂子,才转到一人面前,外祖母还未开口,已听见那人抢先笑道:“老祖宗且歇会儿罢,让我们也亲近亲近妹妹,您老人家将妹妹拢在怀里,护得这般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多吓人呢。”一边说,一边已拉住黛玉的手,笑道:“好妹妹,且让嫂子也瞧瞧罢”。外祖母笑着放了手,由丫环扶着回了座,边走边笑道:“你这辣子,当你妹妹也如你这般泼皮,仔细吓着了她,我可不依。”
黛玉知是凤姐了,也不怯场,自抬头向她柔柔一笑,看得凤姐一怔“……啧啧,啧啧,怪道老祖宗护得紧,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着了!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黛玉被她说得,不由也侧脸抿嘴轻笑,回过头来笑问:“这位,是琏二嫂子罢。”手虽被凤姐拿住了,话语间仍是矮身施了半礼。凤姐却被唬了一跳,不由退开半步,“妹妹怎知是我?”外祖母笑道:“这还用说么,亲戚里唯有你这么一个泼皮破落户,定是你姑妈说与她听的……”“哎呀呀,老祖宗,这么说来,我这名声,都在亲戚里传开来了,可让我往后再怎么骗人呢。”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凤姐握着黛玉的手接着为她引见,黛玉方知为何她刚进屋时会觉得眼花:一屋子里,除了刑、王两位夫人,李纨、凤姐、三春竟是全都到齐了的,就连东府里的尤氏、可卿,也都过府来凑趣,连主子带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们,不下三十余人,难怪晃眼。――黛玉人虽未至,却先有林府的管家进京打点,而后老祖宗又早早地腾出了宝玉的屋子,巴巴地收拾好了,望眼欲穿的等着她来。如此的布置,让众人对黛玉可谓是“闻名”已久,提起了她们十二万分的兴致,竟不自觉地开始与贾母一起期待起来。黛玉船过沧州之后,行程可谓是一日一报,众人知她今天到达,于是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贾母房中,均想先睹为快,瞧一瞧这位妙人儿究竟是何等模样。
众人打量着黛玉,黛玉也在逐个欣赏着眼前的美人,曹公诚不欺我,果真是花开百样,美色万千,她若是男子,只怕也如宝玉般,心心想想地,只在内宅了吧。只是,怎地不见那个宝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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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黛玉自幼清静惯了,被凤姐拉着在一群姐姐、妹妹、嫂子、侄儿媳妇里这么绕了一圈,很是有些头晕。待到重又在贾母身边坐下时,她情不自禁地悄悄吐了口气。
丫头们奉上茶来,凤姐为贾母奉了茶,又亲亲热热地端了盏送至黛玉手中,黛玉欠身接了,抬眼向凤姐一笑,却是自己呆了一下:凤姐的妆容十分的精致与……厚重,且她身材高挑,又是已为人妇的身份,黛玉初见时未曾细细打量,是以先入为主,以为凤姐定有十□岁,此时两人脸庞相距咫尺,黛玉才惊觉,这位琏二嫂子,只怕也就是舞勺之年(十三至十五岁之间),年少得让黛玉讶然……
一怔之间,耳中听见贾母问起她母亲所得何病,如何延医用药云云,黛玉心知此时不是发呆的时间,忙收摄心神,小心应对。待说到母亲如何送棺发丧之事,贾母不免又伤感起来,“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不免又添了一番伤感。
凤姐亦在旁陪着拭了回泪,道:“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就去世了呢!……好在如今妹妹到了我们家,有老祖宗时时宠着,平日里又有自家姐妹陪伴着,姑妈泉下有知,也是极放心的了。……好妹妹,且把这里当自个儿家里一样,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说着又向婆子们问道:“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可收拾好下处了?”婆子们各自答应着,又传林府随行的下人进房。
外面齐嫂听见了,带着钱、王两位嬷嬷并三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进来给贾母磕头。贾母逐个细细看了,向齐嫂道:“难为你家老爷一个大老爷们,独力养着玉儿,已是艰难,于这内宅里的礼数上不熟,倒也情有可原,只你们也是老人了,怎地不提点提点他,姑娘这才得两个嬷嬷,如何看顾得过来,还有这丫头的个数,也是着三不着四了……这样罢”她转头望向凤姐,“即到了咱们家,就按着咱们家姑娘的规矩办吧,对了,鹦哥儿,你来……以后你就侍候着林姑娘罢” 说话间,茶果子也端了上来,凤姐脆声应着贾母的话,又捡着贾母爱吃的,奉了几样茶果过来,鹦哥已自端了盘茶点立到了黛玉身侧。黛玉望着面前那位比雪雁大不了多少的丫头,不由眨了眨眼,再次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对了,凤丫头,月钱放过了不曾?”二舅母王氏看似闲闲地提起此话时,黛玉正抿着口茶,听得这句,一时忍俊不住,给呛得咳嗽了起来。惹得贾母关爱不止。鹦哥忙给黛玉抚背,一屋子的人都望将过来,倒将王夫人这话暂且打断了。
“瞧林姑娘这身子,想是,有些不足之症吧。常服何药,怎地不根治了?”王夫人上下打量着黛玉,关心地问道。
黛玉止了咳,按着胸口歇了会儿气,见王夫人询问,忙回道:“多谢舅母关爱,原是母亲生我时艰难,胎里带来的一点寒,打小儿会吃饭时就吃着药,只是都不中用。三岁上,来了个癞头和尚……”她停了停,又咳了两声,压下心中想要恶作剧的想法,她可真想说那和尚给了她一块玉,所以自己就好了,嗯嗯,不,她可不要图一时贪玩,给自己惹些是非上身。也不好说什么不见外姓亲戚的,这会子一大屋子的“外姓人”,说了这个,岂不将人得罪个遍?“说要化我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又苦求了良久,那和尚无奈,说我家久作积善之德,即渡不得有缘人,就保个平安罢,逐给了一丸药,又念了两日经,方去了。爹娘本也存疑,不想我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到如今,身子虽弱点,倒已是无妨了。”好吧,她可不要吃药,不论真假,不论是毒药还是补药,都不要。
一番话听得众人啧啧称奇,却不知是否有人听懂了黛玉话中劝人向为善之意。别人不知,只王夫人,大抵是没有懂的,因为没过多久,她又问了凤姐一句话,让黛玉忍不住又想咳嗽了,“前个儿让你找的缎子,可寻着了?”这位二舅母还真是不死心呢。好吧,你一定要抖一抖你这荣国府实际当家人的威风,我也只好看着了。黛玉不敢再喝茶了,也不敢吃东西,噎着可比呛着更难受呢。
“有没有,什么要紧。找不着,也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黛玉本置身事外地旁听着,猛不丁听到王夫人提起衣裳来,方知原来竟是冲着她来的,一时心里只如被猫抓了般,生疼生疼。她此时穿得,自是白色孝服,因为是来见祖辈,黛玉为着母亲,也不好太刺激外祖母她老人家,是以穿得并非斩衰,只是一身素色的布衣,头上除了白绳,也饰了两朵素花。依她现下的身份,如此这般已是最大的让步了,哪里能穿什么缎子,更莫说其他的颜色了,王氏此话,岂非直指她带孝进府?
她自进府来,除外祖母一身素净外,未瞧着这府里的男女为她母亲――她们嫡亲的小姑、姑妈带了那怕一星半点的孝,母亲离世也才半年有余,可莫说“大功”、“小功”*1了,贾府上下,就没见多少素色。自己不顾人伦,却居然敢说起她的衣裳来了。她低眸理着衣袖,暗里只把牙咬得生疼了,心中一口闷气憋得她要落下泪来,忽然对这一室的姹紫嫣红分外的厌恶起来。
她咬着牙就想起身,不想旁边伸过一只手来,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黛玉眨了眨眼,忍着泪意望向身侧,只见外祖母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又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将她搂进了怀里。
黛玉伏在外祖母怀里,感受着外祖母轻拍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一下,象幼时母亲哄她入睡时的模样,这般过得一刻,方渐渐缓过劲来。她早知王氏心有隔阂,却未想到这般急不可耐。自己也是沉不住气,这贾府,她黛玉既然进来了,万不会为了王氏这几句话就出府,这若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她不尊父命,目无长上?
想是觉着怀里的人儿已经消了气,贾母笑着看向两个老嬷嬷:“带姑娘去见见她两位母舅,好生侍候着,只说我说的,可不许再惹姑娘哭了。”刑氏听说也要与黛玉同去。贾母想了想,道:“也好,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黛玉自外祖母怀里起来,向各位亲戚福了福,随了刑氏与两位嬷嬷,带着鹦哥出了门。
大舅母刑氏言语不丰,黛玉也乐得躲会儿清净,坐在车中摇摇晃晃地回想着方才堂上的情景。贾琏今年应是二十岁了,四年前成亲,应是十六岁,难道,其时娶得的,是只得十岁的凤姐?这相差六岁,再过几年倒也无妨,只是放在娶亲当时,十岁的凤姐,这个,也太小了罢,难怪凤姐性子张扬不知收敛,也许,与她的年龄有关罢……
嗯,凤姐呼薛蟠为哥,则最大也是与薛蟠同岁,宝钗较其兄小两岁,也就是说只比凤姐小两岁。若以后宝钗真要嫁于了宝玉,那么王家相差仅两岁的姐妹俩,最后居然先后嫁于了荣国府里相差十二岁的兄弟俩,这样的安排,若说凤姐嫁贾琏只是娶了个小媳妇也就罢了,只是让自己的儿子娶个大――嗯,宝玉大自己一岁,今年八岁,宝钗大约十二岁,那就是大四岁的媳妇,这样的婚事,在这个年代里,若是没有个“金宝良缘”作铺垫,可不真是笑死人。贾府这样的家世,宝玉却娶了这样一位大妻子,除了说明王氏在贾府里的权势之大外,也不能不说王夫人心狠,眼里除了钱势,侄女、独子均不放在心上。再想想,若贾珠娶亲时,王家能找出个可嫁之女来,这珠大嫂子的位置上,只怕也会是位姓王的女子罢。
一时到了地儿,大舅舅略见了一面,也是温言相慰了几句。黛玉分心打量了一二,庭院厢廊,秀丽小巧,并一屋子美姬丽妾,确是个温柔乡,富贵处。可惜,无一处,无一人,有为她母亲披白。是以黛玉对她的这位大舅,母亲的长兄,也生不出多少敬爱之心。
从大舅院里出来,黛玉也有些乏了,鹦哥伴着她坐在车,瞧着她一脸疲色,不由开口劝道:“姑娘,你且闭目歇会儿罢,待到了地儿,我再唤姑娘可好。”黛玉听了,抬眼看了看她,一笑道:“好罢。”于是自闭目养神。这一日下来,黛玉确是累了,还有马上要面对的,那一场重头戏,叫她怎地能不打起精神来。鹦哥瞧看她随着车子摇晃,不由往她身边靠了靠,轻轻扶住了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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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姑娘,要到了。”车子仍在走着,黛玉却已听见鹦哥在唤她了。她睁开眼,瞧见鹦哥关心的眼神,“姑娘,可还好?”黛玉笑笑,自拿绢子按了按眼角,长长吸了口气提神。虽没多长时间,但多少总有点用。这位鹦哥倒确是个有心的,提前唤起她,若到了地儿再叫,下车时总会显几分睡意,可就不好了。才收拾着,外面已有婆子禀道:“林姑娘,到了,请下车罢。”
黛玉进了正室,无人可见,往东侧室去,又是只得丫头奉茶。黛玉心下暗忖,这位二母舅,今日不得见吗,竟真将她这新来的客,丢在这里坐冷板凳?左右无事,她闲闲地打量着屋角站着的丫头,容貌衣饰,均较先时在外祖母与大母舅处所见,要逊上一筹,行动也要拘谨些。一屋子陈设摆件,也十分低调,除开日常家什,无半点金玉饰物……黛玉看了半刻,不知为何,那自进府后就一直困扰着她的眼痛又开始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眼睛胀得慌。先时忙忙乱乱地,还以为府内一众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让她眼花,只是此时并无女眷们在啊,却为何……啊,原来何止是人,这一屋子的家什摆设,只要能填色的地儿,全都给描得五颜六色,想来,就连方才在院子里打量屋舍时,那窗台门楣上,也莫不是色彩斑斓,浓墨重彩的。如此多的颜色,较之江南白瓦青灰的清新淡雅,还真是风格迥异。到真是应了那词――雕梁画栋……怪道她眼睛难受,这,算不算色彩疲劳?她不由取出绢子捂了捂眼睛,真花啊……
“林姑娘……”一声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黛玉抬头,却是一个丫头挑帘站在门口。见黛玉看她,方又堆起笑脸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黛玉倒不知这丫头以为她方才是在伤心落泪,起身随着嬷嬷们出了房,心下尤奇道:父亲不是说这二母舅为人周正,与他较其他亲戚更为亲近么,怎地这架子,倒比大母舅还大呢?一面想,一面看,却是往东廊下的厢房里去,不一刻,复又见到她的二舅母――王夫人。
“二舅母。”黛玉躬身行礼,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
“来了啊,快坐快坐。”王夫人和蔼可亲将黛玉往东边炕上让。黛玉无语,东为尊,二舅母你自己在西座坐了,却让我一小辈去上座,我若真坐了,岂不失了礼数,“黛玉不敢上座,还请二舅母见谅。”说着又施了一礼,自往炕边的椅子上坐了。
“哪里坐得这般远,且上炕来,我们娘俩坐得近些,说话也亲热。”王夫人见她如此,仍是劝道。黛玉不愿上坑,这上炕坐的礼数,除了方位还有哪些她还不太清楚。她可不愿在这位二舅母面前错个一星半点的规矩,还不知会落个什么罪名呢,是以也是再三推辞。最后实在无法,只得在王夫人下手西侧的炕沿上坐了。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黛玉说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心知她说得就是宝玉,听她嘴上“孽根祸胎”、“混世魔王”的叫着,却是一脸的宠溺之情,想起早间在外祖母房里她的样子,心下不由一酸:我尚且比宝玉年幼,你却那般狠心嘲我无母。这会子说起自己的儿子,你就现出这般舔犊情深之色,倒叫我的心往哪儿搁呢?心中如是想着,嘴上更是光不愿接她的话,只轻声点头称是,才不想再问为什么会遇上宝玉,反正她已经知道宝玉是随着外祖母过的,用不着这会子听王夫人炫耀一遍外祖母是多疼她的儿子。可惜,黛玉不问,不等于王夫人不说。
“……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同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黛玉默默忍受着王夫人的“爱心”唠叨,心情由自怜自艾渐渐往怒火高炽过渡,虽说她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不要与王夫人一般见识,但架不住王夫人自己在一旁不停地火上浇油:你的儿子是宝,难道我就是草?你儿子在老太太身边,我也将在老太太身边,你想让我往哪儿让?难道要我自己去对外祖母说,有宝玉没我,有我没宝玉?我若真如此娇纵,岂不是得罪了外祖母?你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真好意思处处给我一个七岁的孩子下套,要我自己毁了自己的……好在先时在外祖母处黛玉已忍过了“头刀”,纵是这会子心里气得扭痛扭痛的,倒也还能把握得住,反正王夫人也不用她接话,她只要坐在那里点点头就好了,是以也没被王夫人看出她的不是来。总算没过多久,就有个丫头进来回道:“老太太那儿传晚饭了。”这才算是将黛玉给救了。
黛玉一路跟着王夫人回到了外祖母的屋子。食而无味地吃了她进贾府的第一顿饭。要说黛玉这一日劳顿,实在是有些疲惫了,不过,多亏了这位二舅母、王夫人,不断地激起黛玉的怒意,挑战着她的耐心,让她始终清醒地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性。黛玉深知,她此刻的一举一动,不仅仅是在展示她自己的教养与尊贵,更是在维护着母亲的尊严――她是母亲教养的孩子,不能因为自己而使母亲受他人一点话柄。好在这回她早已知悉贾府饭后的排场,与三春进退一致地漱口、洗手、接茶,做得不慌不忙,想来应是比原来边看边做来得更优雅合度罢。
王夫人终于带着李纨、凤姐告退了。黛玉被外祖母搂坐在榻边,垂头轻舒了口气:当娘的终于走了,接下来,就是那个“如宝似玉”的儿了……她真的有些无语,今天这一日,怎么过得象在过通关游戏呢。一口气吐到一半,感觉旁边有人在打量她,黛玉斜目看过去,是坐在她同侧的探春,见黛玉看过来,也没有回避,也没有笑容,只是那么睁着眼睛瞅着她。黛玉怔了一下,转过脸去,今个儿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加一件。
这宝玉,怎地还不回家?这般晚了,庙里有什耍事?还是,根本不是去庙里还愿?黛玉在绢子下又忍住一个呵欠,她真的有些困了,看外祖母这架势,没见着宝玉,是不会松口让她去休息的。哎……外祖母时不时地问黛玉两句家常,榻前围坐的三春也时不时的说上两句,只是终没有白日时那般热闹,黛玉瞧见最小的惜春都有些歪歪倒倒的了,想来今日只怕也如她一般,是没睡成午觉的。就这么怏怏地坐了半晌,终于有个丫头挑帘进来回道:“宝玉来了。”外祖母听了,忙欠身引颈,黛玉略一思忖,也起身下榻,与三春站在一处。
一阵风过,只觉一人自屏风后转出来,黛玉低眉敛目,只见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在榻前停住,就听见一把嫩嫩的正太声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说时那石青色的褂底一阵扯动,想是在请安了。又听外祖母命道:“去见你娘来。”那靴子朝黛玉方向转过来,停了停,又自去了。
黛玉听见宝玉出了门,方上前来向外祖母施了一礼,道:“外祖母,即有兄弟一会儿要来,我且回避了罢。”
“呵呵,傻孩子,你有多大,就在乎这个了……你过来,我与你说,”贾母笑呵呵地向黛玉招招手,重又搂着黛玉在榻边坐了,“那是你二舅舅的小儿子,叫宝玉,只比你大一岁,因他自幼身子弱,我就将他养在身边。他平日里虽有些顽皮,待姐妹们却是极好的。你以后处久了,就知道了……”
黛玉听着外祖母似是而非的一通解释,本还想抬出“男女有别”等礼数来反驳的,只是,她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今日她被二舅母王夫人气得不行,而王夫人最在乎的,就是宝玉,最不想的,就是她接近宝玉。虽然,她也不想接近宝玉,但……为什么不呢……记得前世读书时就觉得,黛玉之所以特不招王夫人待见,很大层度上,就是因为宝玉只喜欢听黛玉的,这就好似有些恋儿的婆婆,不满媳妇抢了儿子一般……你不让我做的,我就不做了么?嘻嘻,你越不喜欢的,就越是我应该做的……虽然要怎么做,她还需要再想想,但此刻她却犯不着急着断了此路,空惹得外祖母不高兴,又称了王夫人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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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王夫人若知她今日一番作为,不但未将黛玉驱离儿子身边,反倒使黛玉心中另有了计较,只怕是要悔死。不过现下另有一人,让她气恼非常,无他,乃周瑞尔。
早间黛玉去贾赦府时,王夫人即托词等外甥女,回了自己屋子。她等不及要先听听周瑞到底在扬州出了什么事,也想早点从中找出些于己有利的细节来,婆婆现下没空理这档子事,不等于这事就算完了――那林府若被她寻出半点不是来,哼,她还不想完呢。周瑞将他在扬州所受的点点滴滴说了半晌,可就算再怎么添油加醋,说出的事情也经不起推敲,毕竟,他自个儿往那一站,就是林府没亏待他的最佳注解――要养得这般肥,还真得要吃些东西呢,谁家会这般喂自己的对头?最后还是周瑞家的嘟哝了一句,“你怎地忽然长得这般胖,莫非吃错了什么药?”王夫人听得眼前一亮,立刻让请太医来给周瑞诊脉。――此乃王夫人接待黛玉之前的事。
这会子赶回屋,王夫人本以来能听点好消息,可惜太医诊了半天,无论周瑞怎么暗示描述,也只说这位爷身体十分安康,无半点不妥,气得周瑞两口子无法――可惜王夫人为求问症精确,请得是位极中正的太医,让周瑞连威胁都不敢。
王夫人听了结果,倒反过来有些疑虑周瑞了。她嘴上虽未说,可这面上终是淡淡地带了出来,周瑞跟了王夫人这此年,岂能不觉?立时跪在地上指天哭地、赌咒发誓。周瑞原说林府里不让他出门,为得是黛玉身子不好,可黛玉在王夫人房里坐的这半晌,王夫人细瞧她面色虽白,却并无久病之态,先前又听黛玉说,她三岁上即吃了“仙药”,身子无恙了。这两下里一对照,越发显得周瑞的话站不住脚,再加上他如今那白白胖胖的样子,王夫人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纵是不论其他,明面上说周瑞也是办砸了差事的,让这么一个没了自己颜面的奴才日日站在自己眼前,岂不是时时打自己的脸?待要不用他,如今跪在地上为他求情的,又是自小跟着自己的老人了,自己又是个出了名的“面慈心软”,说不得,只好从轻发落,且打发到下面田庄上去罢,即省得碍自己的眼,又算是将他送出去避了风头。――可怜周瑞这王夫人跟前第一得意用得着的人,几曾受过这等委屈?少不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咽了,只求以后再寻着机会缓缓图之。他吃了这若大的一个亏,心下只把普天下所有姓林的都恨得要死。
遣走了下人,老爷贾政回府尚未回府,王夫人独自坐在屋里患得患失,全不知她的宝贝儿子这会子,嗯,按她的说法,是遇上他这一生的魔障。当然,宝玉自己,自不会做如此念,如今的他,只知道: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按说,宝玉乃第一富贵闲人,无事也自忙三分,黛玉进府这等大事,他如何能不在?实乃其母今日指了个天大的愿让他不得不去还。只可惜宝玉人在庙里,一颗心却全留在了家中,他原就有些痴情傻意,加之近日随侍在祖母身旁,又听得许多姑母的旧闻,他心下也有了一番计较:倘若这位林妹妹承了姑姑的几分风姿,就定非是个俗人,姐妹里能多出如此一位妙人儿,实乃一大美事。日盼夜想地,偏偏到了正日子,却无端端地被遣去拜什么庙,还什么愿……宝玉那有什么心思,一路地不知所谓,到得地儿,眼里不见那目嗔口阔的天王,持锏奉钵的罗汉,倒是在观音座前多立了一刻,又亲自奉了柱香,不为别的,为得是大士座下婀娜的龙女,他自忖:也不知新来的妹妹是否也是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若真如此,我就去做个日日受大士驱使的善财童子,有又何妨……是以他这一日,拜的是姐姐佛,还的是妹妹愿。待得晚间回府,在祖母处初初一见来人,他便觉着,今日这愿还得,真真是十分的灵验。
宝玉自祖母请安辞出后,一路风地往母亲处来。王夫人冷啊热的方问了两句,宝玉就撒起娇来,推说乏了,王夫人无法,只得放人。她倒不怪儿子不体贴她的心情,只恨那才来的小丫头,为着她才折了自己的一个人,这会子又招了儿子的魂。
黛玉嘴里接着迎春的话,眼中却瞅着陪在末位上惜春又打了个呵欠,心里只羡慕她坐在灯影子里,外祖母瞧不大真。也不知这宝玉做什么去了,一去这半天的,不是说他最是知情识意,惯会体贴人的么,怎地还不体贴体贴她这位劳累了一日的人呢,哎,还说心有灵犀呢……正想着,猛不丁自后门处转进来一个富家公子,黛玉眼尖,凝目一看,心下大是讶然:这人,怎地如此面熟?
她方呆得一呆,来人已走至近前,外祖母笑拉住他的手,嗔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黛玉知是宝玉了,忙下了榻来与他见礼。她因心中疑惑,不免就近多打量了几眼,正撞见宝玉看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脸,刚想张嘴喊人,却一下子停住了:日间喊得是珍“大”嫂子、珠“大”嫂子、琏“二”嫂子的,嗯,虽说好似记得这位该叫宝“二”爷来着,不过,离看书的年代,相当久远了,而府上明明有了一个琏“二”爷了,这……许是她记差了,应叫宝“三”爷?她倒是早该找个人问问来着,可惜,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哎……正想着,探春笑着过来:“这是宝二哥。”黛玉眨眨眼,低低唤了声:“宝二哥。”
“这位就是林妹妹罢,妹妹请起……妹妹请坐……妹妹这一路辛苦了,祖母时时掂念着你呢……”明明只得八岁,说话间却是进退有度,只是,这脸上的笑容……也太和蔼了些吧,难道这里的小孩都这般早熟?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宝玉忽然一笑,道。黛玉听得一惊,再细细打量,虽说他一脸稚气,年幼面肥,倒是与一路相伴进京的贾琏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那熟悉的感觉,好似又并非与容貌相关。莫非,他也是穿来的?现在流行穿红楼?
她尚未敢接话,那厢外祖母却笑了,“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嘴上说着,手里却抚着宝玉的背,又捏了捏他衣裳的厚度。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宝玉说时,仍侧着脸儿看着黛玉。黛玉低头,莫非,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真的见过?她下意识地抚着衣下那件“玉叶”,若真如此,那这番远别重逢,就是为了还你东西,就是为了了结一段恩怨,就是为了,与你再无牵挂……
外祖母很欣慰地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说时又拉过黛玉的手来。黛玉含笑无语,见着外祖母顺着宝玉的一番痴话作答,不由想起幼时哄父母“千金一泪”的典故,父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以及多年来的收藏无数,使她对此事多少都存了几分得意。如今方知,这一切,其实她得不着半分意,点点滴滴,都承的是父母的一片舔犊深情……能有这样爱自己的父母,她,真的很幸福呢……
宝玉在贾母身侧坐不得一刻,就下榻走到黛玉身前,一双眼仍不住地看着她,嘴上又问道:“妹妹可曾读书?”黛玉见他为人热络,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不论他母亲怎样,这时倒也实不好给他冷面子,且又是外祖母嘱咐过的。也只好打点起精神与他闲聊了起来。只是这聊的内容么……先时姐妹们问起,她低调地说只识得几个字,如今么……虽不能如我初愿,远离于你,但也绝不想委屈自己,离你太近, “读了一年,只刚念了《四书》。”
宝玉听了,果然呆了一下,不过倒也接得快,“我现在也正在念《四书》呢,不如明日我们一处理理。” 噫,你不是个爱读书的呀……
“妹妹可有字?”
……难道贾府与别处不同,不是到及笄就可得字?还是,宝玉将取字这等大事,当作了玩笑?真的听到这句问话时,黛玉不禁又将这个疑问对自己问了一遍,“有的,父亲临别时,赠我一字,唤作悦安……”
“哎……我前日在《古今人物通考》上看到:‘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林妹妹你生得好一双笼烟眉,且眉尖若蹙,若用‘颦颦’为字,岂不两妙!”
黛玉听他话里憾意中带着希冀,很想让她附合一般,只是么……就是为了不爱这字才早早地求父亲定的字,这会子,才不要再落进去,“如此说来,不知宝二哥,与各位姐妹们可有字?”装傻,装傻,大家一起来装傻吧。
“我等年纪尚幼,还未曾有字。”探春在旁插话道,又转眼望向宝玉:“你说的是什么典故,只恐又是杜撰的罢。”
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黛玉也轻笑了一下,初生牛犊不畏虎,是以敢这般夜郎自大罢。
宝玉见黛玉为他一句话而笑颜如花,心中也甚是高兴,不由又想起一事来,“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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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侧头乜了眼宝玉胸前,一个黄金项圈挂在半旧的银红撒花大袄外,圈底托上挂着那块顽石化身,通灵幻玉,烛光虽不明,照在其上,却也是莹莹生辉。
“小妹守孝期内,不曾佩饰。”黛玉本已想好了千百种刁钻的回话,但此时与宝玉略略说了几句话,见他一片小儿赤诚,倒让她不好再说别的,哎,他就是一个呆小孩,自己何苦与他计较,遂用了个最客观的原因来偷换概念。
“啊,是我唐突了,妹妹莫怪……”宝玉反应过来,不由向黛玉深施一礼做赔。
“二哥哥又痴了,你那宝贝岂是人人都有的。”
“什么宝贝,顽石而已,它若真有灵,就应选了那清爽灵秀的女儿家为伴,才不枉它入世一番……”黛玉听得,又是一笑,这块石头,倒真不忘当初“下凡”的初衷呢。
多了宝玉,姐妹几人多了许多玩笑,正说笑间,上来个丫头道:“老太太,夜深了,该歇息了。”
“什么时辰了,鸳鸯?”贾母靠在榻上,看着孙儿们玩笑,正得趣儿呢。她今日接到了外孙女,兴致十分地好。
“二更了,钟打过十下了……就是老太太不困,林姑娘这一日可定是乏了……”鸳鸯笑回道。
“竟这般晚了,可是我高兴糊涂了,各自散了罢……鹦哥,好好照顾姑娘,明早不用过来了……”
姐妹们辞了贾母,别过宝玉,出得房来,四人间团团施了一礼,各自回房。
鹦哥引着黛玉向左,即是碧纱厨,早有小丫头打起帘来,道:“姑娘回来了”。黛玉甫一进房,熟悉的果味檀香扑面而来,地上立着熟悉的花开富贵屏――原是母亲房中的物事,没曾想放在了这儿。黛玉累了一日,忽忽儿见着这个,不免有些恍惚,还待再看两眼,王嬷嬷、春柳等人已接了她往内走去。前厅的家具陈设,倒是与今日贾府各屋所见相似,只是虽也填花描漆,却显得精致雅趣得多,想来应为外祖母的手笔。内室里的大件也是京中风格,但帐幔绣被,具用得她自己的旧物,确是让她心境舒适不少。
宽过外衣,更衣、净面,王嬷嬷抽空给黛玉回道:“今日午后,这府上的管事奶奶带了三位嬷嬷并几个小丫头来,说是按府里其他姑娘的规矩,指给姑娘使的。因着姑娘不在,我不敢定,只请她们明日再来。”黛玉听了,想起鹦哥来,回首见她立门边,招手将她唤到近前,与众人介绍,“这位是鹦哥,是外祖母专指过来的。”她说得十分客气,却并没有按这府里的规矩,唤鹦哥为姐姐,“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府里的规矩有不明的,多向她请教请教……”说着又笑看了看鹦哥,“但凡有什么不合衬的,姐姐你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多提点提点罢,我自是记着姐姐你的好的。”鹦哥忙施礼,连称不敢。黛玉抿嘴一笑,半扶了起来。想了想,又道:“今晚就让奶娘与鹦哥在房里陪我罢。”明个儿一早就要开始按这府里的规矩办了,晨起那一大堆规矩可都离不了鹦哥。
夜已央,黛玉乏极。春柳给通头发那阵子她就开始了鸡啄米,待得头一沾枕头,她就立时沉进了梦乡,快得她第二天一早醒来后自己都奇怪。按说昨日经过了那许多的刺激,她应该有许多的事要思索,要回味,要想法去应对,怎地就睡了,还睡得这般香甜?对了,昨晚没人来骚扰她么?她仿佛记得,宝玉那个大丫头,叫袭人的,昨夜该过来找她谈心来着……还是因为她没哭,所以她没借口过来?没办法,她太累了,没力气哭了……若她与宝玉真在三生石上见过,那她现在在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还宝玉泪水,可她居然忘了哭,可怎么办,这泪还得越慢,她是不是就得在贾府呆得越久?黛玉不由心怨宝玉的前身多事,想来那绛珠草本就种在灵河岸边,怎么会缺水,他做什多事,非要来浇水,怪道原来的她总是要哭,本是多余的水,不哭出来,难道将自己给泡坏掉么?……怎么没人来叫她起床,还没到时辰?既然如此,她且赖赖床吧,这可能会是她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唯一的一次的赖床了,因为,她现在好象真的不生病了……哎,还是先将昨夜没想到的事给补上吧:
初醒的头脑很清楚,那个二舅母没什么想的,以后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反正她现在是跟着外祖母过日子,晨昏定省什么的,只要去到外祖母面前就好了。倒是那个二舅舅、贾政,很有点令人费解。二舅母昨天说他做什么去了来着?嗯,斋戒,大概是随着皇帝或是上司去的吧,男人嘛,仕途第一,所以二舅母说得这般理所当然,与父亲的关系再好,总不会为了一个外甥女,影响了他的“事业”,嗯,那怕这“事业”只是去陪同上司(应该不是皇帝,不然大舅舅也得去。)吃斋……啊,这就对了,为什么阖府都没有任何为母亲去逝而带白的痕迹,母亲去的日子正在年前,若是贾府上操办起来,岂不是贾府人等,就不便参与京中春节里的各项应酬,就算是以月代年,三个月孝带下来,春节已近,谁家会与有新丧的贾家多有往来,尤其是皇家,又岂会没有避讳,可不大大地耽搁了他们的“前程”?林家毕竟远在江南,亲友又少,消息传不到京中……只怕这种做法,外祖母也是默认了的,不然内宅里断不会这般平静……怪道昨日再怎么热闹,外祖母却并没有设宴为她接风,且不说没有世交亲友来贺,连自家的大舅母也是早早地打发走了,自己自两个舅舅处回来时,东府里的两婆媳也已走了,贾政父子该在外面怎么应酬就怎么应酬呢……如此说来,带着孝的自己,只能算是“偷渡”进贾府呢。若非如此,那二舅母――王氏,又怎么敢,当堂挑剔她的孝服,而在其时,外祖母也不便明驳斥她……
黛玉如今自己想通了其中的蹊跷,不由心酸地自嘲一笑,外祖母果然是“贾母”啊,贾府的老祖宗,处处都为着贾家作打算,女儿不在了,为了不让姑爷疏远贾府,要接她这个外孙女进京;女儿不在了,却又不能为治丧影响了儿子们的前程,所以又只能悄悄地接她进京……这么说来,当初王夫人只派一个周瑞下江南,私下里外祖母也算是默认了的,可惜这个奴才太蠢,办砸了差,让她不得不冒着更大的风险,追派了贾琏这个孙子出马;还有还有……原也是不明白,既接了她来,为什么不给她安排住处,如今想来,怕也是“玩的低调”罢,可这番林府派了如此多的人进京,贾府上再低调也无用(想来她老人家已是另有对策了),所以也就大大方方地给收拾了屋子,只是么,再怎样,也不能将一个带孝的外孙女显之人前,明着打自己的嘴,是以再怎么热闹、喜爱,都是私下的,不能公开的,这只怕也是二舅母王氏敢出言不逊的原由之一罢。
这般从头至尾地梳理了一遍,黛玉不由对自己这位外祖母,由衷地起了敬佩之心,若非自己就是她局里的一粒棋子,她都想为老太太鼓掌了。早晨的脑子太清醒了,真不是好事,难得糊涂啊……如今她对这位外祖母的感情,真是太复杂,太纠结了……看外祖母昨日的一举一动,确是对她疼爱有加――虽然这种疼爱决对抵不过外祖母对贾府兴衰的关注,但也是一种疼爱,不是么?
至于那位宝玉“宝二哥”么,依昨晚所见,虽说一举一动,热忱有礼,可只不过没给他有发呆病的机会罢,哎……,他此时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原也没什么,只他家上下将他宝贝一般……又说了,若这神仙之事是真的,则宝玉入红尘,为得是享乐,他也确是如此做的。只是,自己,呵呵,到底为什么要入红尘还这种债?
哎……有空想这些虚的,不如还是想想眼下,呵呵……能在外祖母这位“高手”手下学习几年“内宅文化”,想来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修练呢。只是父亲,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
想到父亲,黛玉躺不住了,即已进了贾府,先给父亲去信报个平安罢,免他老人家担忧,纵有齐叔他们向父亲报备,总不及自己写信来得尽心。……如今在贾府所享受的一切待遇,明面上虽是仗着外祖母的疼爱,也许以后还会有些宝玉维护的情份在里面,但真正归根到底,却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的。
床帐内昏暗无光,黛玉取了枕边的怀表来看,也看不太真,倒是隐隐听得外屋座钟里的布谷跳出来叫了七、八下,黛玉没听真,不由唤道:“鹦哥,几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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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姑娘醒了?”鹦哥在榻上睡得浅,听得黛玉在床上翻身是已是醒了,闻言道,“方才听着外面钟好似打了七下,应是辰时了……” 黛玉听了便要起身。鹦哥忙拢了大衣服起来侍候,嘴里尤劝道:“昨个儿歇得晚,老太太嘱咐说今日不用过去请早安的,姑娘再睡会儿罢。”虽如是说,但见黛玉未出声,鹦哥也未好深劝,只得粗粗地挽了头发,开了房门。
黛玉才梳妆罢,正捧着盏暖手茶,边踱着步端详着屋子里林林总总的摆设,边等着润妍磨墨,就听得窗外人声絮絮,间或夹着“宝玉”二字,黛玉心下笑叹:知道的呢,说是宝玉起床了,不知道的呢,怕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出世了呢。
待墨好纸展,黛玉提笔方写了几个字,就听门前有小丫头喊道:“宝二爷来了……”声还没落呢,黛玉已见宝玉转过了屏风,笑立在了她面前,“我听她们说妹妹起来了,过来看看妹妹,妹妹起得这般早,可是住得不惯,夜里没睡好?”
黛玉本待怪他唐突,见他说得真切,且自己又是初来的客,只得按下性子。她转目示意呆掉的春柳上前招呼――一屋子的丫头都不太适应这么大清早就有个男子闯进姑娘的香闺,虽说是外屋,可这时辰,也太早了。黛玉自己身子意思下下地弯了弯,权充施礼,“宝二哥早……我日日都是早起的,昨晚睡得挺好,并没有不惯。谢谢宝二哥了。”春柳奉上茶来,宝玉忙起身接了,“多谢姐姐……”春柳低眉含笑施了一礼,自往黛玉身后站去。
宝玉看了看一屋子的丫头,笑着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一声唤,“哎,我的二爷呀,……”黛玉听得这声唤得蹊跷,哑然回首,就见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赶进房来,口中尤念着:“你纵是再急,也该将衣服穿暖和了再出门呀……”说时抬眼见黛玉坐在案边,忙上前来见礼,“不知道林姑娘起来了,我逾礼了,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我是给宝二爷送衣服来的。”那厢宝玉已笑着:“就只是过道门子,又不出这院儿,哪里就这般金贵了。”那丫头早不待黛玉开口,已起身向宝玉埋怨道:“就算不体谅我们这些下人,也该顾着自个儿的身子,这若要冻出病来,老太太、太太又要担心了……”说着已将手里的褂子快手快脚地给宝玉穿戴起来。
黛玉心知来的是袭人,只是这般做作……扯了扯嘴角,她淡淡地看着。她不出声,下面的丫头们也不好出声,月梅怒目瞪了半晌,狠狠地转身回了里屋。
那丫头理好了衣裳,又取出手绢里包着的玉给嵌进宝玉的项圈里,再理了理穗子,上下收拾定了,方又笑着回过头来给黛玉赔礼,“让林姑娘笑话了,原是我心急了,怕二爷衣裳没穿够给凉着了……我们这位爷今儿一大早就早早地要起床过来瞧姑娘,我劝他说姑娘昨日累了一天,怕是起不到这么早,……又怕惊了老太太,没让他早起,好容易打发人收拾起了,这不,衣裳还没穿好就过来打扰姑娘你了……”
她说话声线不高,语调圆润,言谈又极大方,一路说着又一路赔着笑,本是极和气极周到的感觉,奈何黛玉只垂眸牵着嘴角淡淡地笑,并不接她的话:她实在没见过这般明知越礼却仍这么理直气壮的下人,就连最顽的润妍,最受她持重的奶娘,都断断不会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来,这往好了说,是一颗心里只装着自家的主子,往坏了说,不过是借着主子的名来张显自己的贤德,又是一个假呆实精的丫头罢,只是这戏做得长远,又是用在老太太最宝贝的人身上,先是湘云,如今是宝玉,怪道连贾母都赞她待主子的那份贴心实意地呆劲儿,只可惜,这般模样,她可瞧不上。
黛玉心下腹诽不已,自懒得去接她的话。宝玉又是惯常听出茧子来的,更不会去注意,他自在旁吃了几口茶,就跑到一边打量起屋子来,这屋子虽原是他住熟惯的,只如今按女儿家的闺房样式装饰一新,兼又摆了许多黛玉自江南带过来的新奇物件,比他原来的屋子更加精致可人,倒是更投他的意了。好在鹦哥已自里屋收拾出来,见状忙迎上去与那丫头说笑了两句,又向黛玉道:“姑娘,这是宝二爷房里的袭人姐姐。”黛玉听了,仍是一笑,转头向宝玉道:“不知宝二哥平日里早起都做些什么呢?”宝玉正拿着一面七宝菱花镜赏玩,听见她问,不由“哎哟”一声,道:“我今日忙着过来看妹妹,倒忘了向太太请安了……”说着放下镜子就要出门,又回头道:“妹妹且等我回来,我带妹妹往各处转转……”说着方去了,袭人也施过礼,笑着走了。
黛玉盯着门看了会儿,转头问鹦哥,“平日里,宝二爷也是这般在姐妹屋里行走么?”鹦哥听她声气虽不高,语调却不软和,她初跟了这位姑娘,还琢磨不清她的心思,只得赔着小心道:“是。”说完不见黛玉问话,却更觉气氛沉重,不由又补道:“宝二爷自幼随在老太太身边,与三位姑娘一同长大,这行止举动上,熟惯些,也是有的。……”黛玉默然不语,三春与他熟惯性,自是无妨,可自己么,一来是个外姓女眷,原是要避讳些。且人口嘴杂地,又有一等下作人,最喜偷听窃窥,兼或闲言碎语、编三道四的,是她最厌烦的,这贾府人多嘴杂,保不齐有这起子小人,她好好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万不可毁在这些子人手里;二来自己自小是个“独生女”,未曾与兄弟姊妹亲密相处过,对这般不分时辰地擅闯自己屋子的行径,说不习惯也好,说厌恶也罢,反正她是容不得的。如今虽只得宝玉一人如此,但贾府可比不得自己家,家大业大,正经主子多、有体面的下人更多,多得不说,只若有个两三成的人也是这般“熟惯”了话,她的屋子只怕就成“菜园子”了,……还是趁如今早早地将规矩立下,免得以后落人口实。黛玉思定,请了钱嬷嬷过来,除了重点嘱咐一应规矩从严从紧,更特别吩咐道:“这门外,与我定下两个谨慎懂事的小丫头,人来客至的,早早通报,别等人到了窗下门前都不知,或是进了屋子都也不知是谁……什么时候该放人进来,什么时候闭客不见的,也要有数。” 说罢想想,又道:“这外间白日里,时时都要有一位嬷嬷并她们四个中的一个在……来客若无他事,断不用请入内室,若哪个无故放进一次,我是断不能留的了……”
鹦哥哪里知道黛玉是在防微杜渐,只当是早间宝玉主仆二人的行径惹恼了黛玉,她自己也是贾府的下人,自不好分说什么,虽听黛玉说的在理,却也暗叹这位姑娘脾气有点大,规矩有些严,以后怕是不好侍候……好在姑娘这些话还是当着她的面说的,想来也还未将她当作外人。正思忖呢,就听黛玉唤她,她忙收敛心神答应了,就听黛玉道:“论理儿,你是老太太指给我的人,这名字,我也不便随意改的……”鹦哥忙谦道:“老太太即将我指给了姑娘,从此就是姑娘的人了,莫说名字了,就是人……”黛玉轻轻一笑,止住她道:“快别这么说,你即到了我这儿,从此我们就是一伙儿的了……只是你这名字,老太太叫叫倒也无妨,可你年岁又较我大,又是我以后要依重的……,不如,我给你另起一个,叫,紫鹃,如何?你若愿意,一会儿我就去与老太太说,可好?”鹦哥哪有不允的,且又听黛玉说得极贴心,更无异意。
黛玉本说早起时间充足,好与父亲写信,叙一叙离家思父之念,表一表初进贾府之见,不曾想横插此事,占了不少功夫,她这一日也不知会怎生安排,初来乍到的,总要随着些外祖母,于是赶着余下的一点时间草草地先报了个平安。才搁了笔,就听着宝玉并三春在院子里说话,鹦哥上来回说:“老太太起了,姑娘可要收拾收拾往老太太那儿去请安?”黛玉对镜整了整妆容,带着鹦哥出了门。
黛玉在贾府的生活,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除了改名为紫鹃的鹦哥外,凤姐又送来了三位教引嬷嬷,并六七个小丫头。黛玉并没有在挑选这些下人们的身上费什么精神,她心里明白,她这个主子,虽说不是贾府里的正经主子,但老太太为她挪了宝玉的屋,这可是阖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是以能到她身边来服侍,想来也是个美差。能巴结上凤姐,摊上这差事的,必是有些体面的,且她再怎般挑,也挑得是贾府的奴才,何苦来得罪人?反正这人以后就在自己这儿了,若有什么不妥,哼,自己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是以黛玉和和气气地接收了一众人等,体体面面地说了几句,就打发给了钱嬷嬷――这地儿虽是贾府的地儿,这人也是贾府的人,可即是来伏侍她这个主子的,那可自然是要按着她的路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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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宝玉没能守约,成为第一个带黛玉在贾府里参观的人,他今日去得早,心里又装了位新来的林妹妹,一时大意,在太太那儿撞上了贾政贾老爷,被叫住立了半晌规矩,好容易放将出来,因父亲在家,不敢逃学,只得匆匆收拾了功课,就往学里去了。真正带黛玉去的,是三春姐妹。
若依着黛玉,她断不想这般急着往各处走动,别处不说,她若一走动,定是得往王夫人处去的。可她昨日才吃了王夫人的闷亏,正在气头上,何曾想见她。只是想来贾母是希望她早早熟悉贾府人事,所以早间时叫三春今日不必往学里去,只陪着她耍一日,往府里各处走动走动。黛玉无法,好歹磨磨蹭蹭地收了那些个嬷嬷丫头,再无借口,四人即带着各自的丫头嬷嬷开始了“贾府一日游”。
三春在黛玉房中陪了她一阵子,这会子也较昨晚相熟许多。迎春虽虚长两岁,但性子宁静,少言寡语,黛玉见她这般,又想想她昨晚所谈,均是些客套礼节之语,随时就份之谈,即知她大抵素来如此,遂不强求。惜春尚幼,静不下来,在房里坐不得许久,就偷偷与小丫头们顽作一处。黛玉原本心中甚爱探春风骨,有心结交,可惜探春虽不远着她,却也不特别亲厚与她,言谈甚是大方得体,但神态里自带了三分疏离。黛玉不明就里,只是她这样的人品性格,本是万人手上捧过来的,这世又久不为生存作交际应酬之态,人家若是热忱相待,她倒也能借梯上坡,作一番亲热之态,奈何遇上此等情境,她万万做不出礼下之姿来,是以略说了两句,也就面上淡淡的搁开手去。
如此一来,前行的三人均是默默无语,倒是落在后面的惜春与润妍几个小丫头的玩耍声此起彼伏。黛玉偷眼看时,原来是惜春还在与润妍翻着手绳,想是自屋子里翻到这会子还没翻成死结,所以一群小丫头都兴致极高地围观着。惜春先时还能对着翻花样,翻出几个重样的就不干了,又鼓捣了几个小丫头上去试了几回,总被润妍变着法子给翻得更复杂了,到如今就只剩了润妍在做“个人秀”了。惜春也不避讳,润妍翻个花儿,她就接过去,让润妍就着她的手接着翻下一个。这原是润妍十分拿手的绝活,如今得了这个展示的机会,只把她得意的,哪肯停手,一个个花色翻下去,惹得惜春并一众小丫头笑叹声不绝。
黛玉见她们顽得开心,本不想管,只是眼见前面就是王夫人的院子了,不得以,向春柳递了个眼神,春柳会意,上去轻轻说了两句,润妍听了就要散绳子。惜春不依,拉着润妍的手不许散,定要再翻几个,见润妍不敢动,就过来扯了黛求的衣袖央求,迎春姐妹惯常让着她的,只在旁笑看着,黛玉被闹得无法,许诺明日让润妍专门陪惜春顽一日,方才脱身。
四人进了院子,见王夫人房前站了许多丫头婆子,黛玉不识人,不以为怪,就听惜春疑道:“怎地今日太太这里许多外人?”四人停下步来,迎春道:“太太怕是在忙,我们别进去了罢。”探春笑笑,“即来了,总要进去问个安的。就这般走了,也不好。”黛玉在旁听着她们议论,猛然想起,这只怕是薛家的坏消息到了。
四人还是进了屋。王夫人见她们来,掩了手上的书信,下面脚踏上坐着的几婆子们也各自起身施礼。黛玉只作不知,与三春上前问安。王夫人想是甚为烦躁,草草问了几句,即吩咐探春带姐妹们往李纨处顽去。
三春带着黛玉刚出了屋,就在门槛上遇着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见着姑娘们出来,忙笑嘻嘻地上前问安,只是待瞧见黛玉时,脸色一僵,她刚自家里来,她男人这番下去庄子,阖府的奴才都知道是办砸了差,罚下去的,这般没皮没脸的事,臊得她一家子都不好意思出门。她也是个好强的,且又比不得她家男人可以一走了之,好歹也要强打起精神,往太太跟前走走,装点下门面,堵堵那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的嘴。谁知猛不丁地瞅见了黛玉,那眼里的火,是掩也掩不住,生生想要在黛玉脸上烧出个洞来。
黛玉并不大识得周瑞家的,她只是瞧着似是昨日接船的妇人之一,待听得探春唤来人为“周姐姐”,又瞅见周瑞家的那双眼睛,她方心念一转,知来这位定是周瑞家的了,黛玉心下暗恼,她男人自己做了什么事,她自家该是葫芦里装汤圆――心中有数的,如今没讨到好,反倒怨上自己了,难道我林家就该是你一个奴才撒野的地方么?黛玉转转眼,你即不肯安分,我也正好无处出气,不妨再给你捣点乱。是以待三春行过,她也走将上去,“周周姐姐好啊,昨日辛苦姐姐接船了……”周瑞家的也装起笑脸,连声回复不敢当,黛玉嘻嘻一笑,接道,“我们林府原也有几个粗手笨脚的,确是没一个有周姐姐这般的人才,怪道周管事人在江南,心心念念地都是周姐姐你呢……对了,姐姐怎地不带那对嵌宝镯子,想是怕磕坏了?那对镯子可难得,江南最有名的聚宝斋出品,太太那儿我也只送了一对,虽说分量重些,倒不一定比你的精致呢。我们家那群媳妇们一说起来,可羡慕得不行,姐姐什么时候戴出来给我们瞧瞧?……哎,姐姐找太太有事罢,我就不打扰了……”说时也不待周瑞家的回话,含笑与她擦肩而过。
丫头们见主子们出来,即散了“八卦”场,上来侍候各自的主子。“说什么呢,这般热闹?”惜春问道。司棋抢着就要说话,就见廊下坐着的那个俏丫头急急地比了个“噤声”,细声嚷道:“姑奶奶们,且离了这里,你们要说多少话不得,就急成这样了。”“主子们有烦心的事,你们没说想着法子排忧解愁,倒是在这里花嘴调舌的……还不快走。”探春也在旁轻斥道,说罢就领着侍书往前行去。司棋低头撇了撇嘴,只得随了迎春。
紫鹃同春柳落后几步,又与那丫头轻语了几句,方回到黛玉身边。紫鹃笑道:“金钏儿很喜欢姑娘送的小玩意呢,正说着明个儿还要亲自来拜谢呢。”黛玉抿嘴一笑,府里老太太、太太、老爷们的礼,齐叔齐嫂已代父亲送了,这府里上下要打点的管家婆子们是王嬷嬷、钱嬷嬷的事,大丫头们的礼是春柳她们备下的,就连给三春的礼,也是一式三份姨娘给打点的。黛玉真正用心的,是今晨早间摆在屋子里的几样物件:一本她放在的棋枰旁的棋谱,迎春瞧见了就不想松手,又面嫩,只等到惜春指着要格子上那套十余个跳舞的泥人时,才一并张得口。探春倒是稳得住,待到黛玉命月梅将那套玩偶拿匣子装了,转头来问她时,她方指了本诗集,以求一观――黛玉虽心知她爱书法,可她习得是草是楷,是魏是柳,黛玉一概不知,若是一气各家的贴子都摆将出来,真要落在探春眼里,纵是嘴上不说,只怕要被她当作是牛嚼牡丹,在心里笑死。
紫鹃在前引路,春柳并几个小丫头随着黛玉,也悄声地自王夫人窗下过,隐约闻得屋内人声絮絮,岌岌刚过窗,黛玉耳聪,忽听王夫人一声嗤笑,道:“……再好,也不过是个绝户的命……”黛玉不由怔住,不相信般地回头望了望窗子,正瞧见春柳也惨白了一张脸,于是心下更明白自己并不曾听错。待要发作,却又不曾听得指名道姓,又是这样的情景下听到的,到底作不得准;待要说当没听见,那句话又似刀子般扎在心上,只痛得她喘不上气来……进也不是,退也不甘,一时倒把黛玉气僵在那里,动坦不得。终是春柳年岁略大,沉得住气些,提步上来,半求着地往前面示了示意,恰好紫鹃见黛玉止步不前,也停步回身来看,黛玉知此时不是发作的时机,说不得咬碎了一口贝牙,强自振作地跟着三春而去。
黛玉虽再三平息情绪,但形容到底有异。紫娟虽未曾得见什么,但瞧着黛玉如斯模样,心下也略有些了然。是以待到李纨处,她即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旁插科笑闹,间或素云捧上茶来,她又忙忙地拉出春柳等人来与之一一相识,小丫头们又拿出黛玉备下的各色仪程送上。姑嫂几人一屋子热热闹闹地坐了会儿,黛玉纵是寡言少语了点儿,李纨体谅她昨日方到,一路的车马劳顿,倒也不曾查觉异样。
一时没人瞧出来,也并非没人能瞧得出来,待到老太太传午饭时,黛玉一进门,老太太就觉出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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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这会儿是打哪儿过来?”贾母将黛玉唤到身边,摸了摸她的手脸,又拉她在身边坐下,一边看着丫头们摆放桌案,一边慈爱地问道,“怎地脸色这般难看,可是哪里不好?”
黛玉刚要张嘴,却停了停。
在外祖母问这句话之前,黛玉心心想想的,就是怎么立马出了这口恶气。不要怪她涵养不够,实在是气极了,都说打人莫打脸,伤人莫伤心,那王氏几次三番,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往她脸上打,心里伤,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是谁,林家的独生嫡女,父母待她如珠似宝……呸,珠宝算什么,她就是父亲的眼中珠,母亲的心头血。莫说受过这等气,在此之前,何人敢给她丁点儿脸色看?
外祖母的手虽然干燥温热,却暖不了黛玉的心。外祖母到底会多疼她,她尚不知,她所了解的外祖母,只停留在字里行间――书信里的,和……记忆里的,到如今,自己所得到的她的疼爱……黛玉深知,大部分甚至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黛玉记忆犹新:昨日人前受辱,外祖母也只是沉默罢了……
各色念头在黛玉模糊而过,黛玉有些后悔刚才不应一味地只生气来着,若是早些静下心来,也能好好想想对策。如今闪念之间,思虑不周全,只知若此时明着告上一状,反而不美,于是静下心来,浅浅一笑,道,“才与姐妹们打大嫂子那儿来。姐妹们待我都极好,大嫂子也十分亲善……”说着黛玉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脸色还不好么?让老太太担心了,倒是我的不是……想是昨夜不曾歇好,短了精神罢……”
黛玉这般说了,贾母也不便深究,一时鸳鸯上来说饭菜都得了,也就抛开了这话,入席去了。
吃罢饭,贾母照例是要歇息的,是以四姊妹只略坐了坐,就退了出来,想着大中午的,也无处可去,且黛玉也是要歇午觉的,于是就约定未时三刻再在黛玉房中相见,一同去看琏二嫂子,方各自散了。
春柳、紫鹃陪黛玉回了房,王嬷嬷笑着过来,“可算是回来了,姑娘身子可还舒坦?我让她们泡了壶普洱,备着姑娘回来喝一口,化化食儿,这京里的饭菜可比我们家的油腻多了。”月梅也忙丢了手里的绣活,向春柳等人道:“你们的饭菜早取回来了,我怕冷了,给隔水吊在小红炉子上呢,快去吃了再来罢。”众人一阵忙乱,却见春柳、紫鹃都不答话,月梅不由奇道,“这可是怎么了,饭都不想吃了,可是在别处偏了好的吃了?”黛玉正在王嬷嬷的服侍下净面,听得她说,回头瞧瞧二人,笑道,“去罢去罢,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是不会舍身割肉*,拿自己喂你们的。”
春柳听了此话,立时就红了眼圈,唤了声“姑娘”,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紫鹃也是默默不语,王嬷嬷看了看,挥退了小丫头,屋里一时静下来。黛玉见状,只得道:“月梅你去打发她们将饭吃了。雪雁过来给我宽衣,我要歇会儿了,一会子还要到琏二嫂子那里去呢。”说着就要起身进了内室。春柳忍了半晌,这会儿子终是落下泪来,哭道:“姑娘为何不对老太太明说,也好让老太太给做个主呀。”
黛玉知道,莫说自己,就是春柳她们几个在家时,仗着她的脸,谁敢真欺负了她们去,如今遇上这等事,于她们也是头一遭,怪不得春柳这么稳重的人也失了常态。
“你可叫我说什么呢?”黛玉见自己受了气,却有个人比自己更心痛自己,这种感觉确是让黛玉心里暖暖的。是以黛玉端了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口,并没有立马进内室,反而与春柳说起原由来,“先说那话 儿是我俩无意间听到的,这般听来的话,本作不得准,又怎能再去转述?再说了,我们也只听了一句‘不过也是个绝户的命’,想我现在虽是没有个兄弟做依靠,但我父尚在,这‘绝户’一词,还用不到我身上;且二舅母这话里还有个‘也’字,你且说说,如今我们见过的姐妹里,可有没有没有兄弟的?”说着黛玉放了茶盏,搬着指头数过去,“迎春姐姐是琏二哥的妹子;探春妹妹就更不用说了,有宝二哥,还有环兄弟,还有个侄儿呢;惜春妹妹也是东府里珍大哥哥的妹子……这么一瞧,可知是我们听错了。”黛玉说得轻松,却见紫鹃脸色更白了。黛玉心知,如今她虽未曾得见,但在贾府的亲戚里,还真有一位这样的同辈人,即是外祖母的侄孙女――史湘云。
“可二舅太太她……”春柳张嘴欲辩,黛玉站起身来,拉了拉春柳的手,“二舅母要怎么说话是她自个儿的事,可犯不着为了这个让自己生气。好了好了,何必为了人家的品性折磨自己,快去吃饭罢,我可真要去睡了。”
黛玉接连受了两日的气,且又没地儿出去,哪里睡得着,不过是借个幌子躲在床上静一静。别看她劝说春柳时是一套套地,可心里哪里就那么放得开。春柳说的法子,她虽然驳了,其实心底下也不是没存过这份希望,这府里能管着王氏的,也只有外祖母了。可……王氏这个媳妇,外祖母都忍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虽多了一个她,也不定就会待王氏如何如何……“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那样的日子,她是断断不会再过的……史湘云,哎,自己与她,一个依附了母舅家,一个寄生于叔父处,再加上另外两个有着同样“绝户”命的妙玉与香菱,原先看书时,就觉得曹公简直全面描述了一个孤女在这个时代里,可能会遇上的所有悲剧,还真是同入“薄命司”的命呢。……袭人原是伏侍湘云的,只后来湘云家去住了许久,老太太才将配给她用的袭人转手给了宝玉,想来,湘云就是那时成为孤儿的罢,……今早袭人那般“贤慧”地追着宝玉到她房里一游,已说明了她在宝玉房中久已,那么此时的湘云,想来已是父母双亡了……
黛玉躺在床东想西想,也不知自己是否睡着过,只是突然间清醒过来,她团在软软的被子里静静地想了想,细细掂量了下那个突然钻进她脑海里的想法,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由抿嘴轻笑了起来,都说压力就是动力,呵呵,可不是吗,她早先可未曾想到这么好的恶整点子。说做就做,这事儿说来也有些迟了,再不快些,只怕就太晚了。
黛玉转头看了看帐外,只得雪雁坐在妆台前打络子。黛玉将她唤到近前,又探了探头,问雪雁道:“屋子里只有你?春柳她们呢?”“里间只得我,王嬷嬷在外屋教那几个小丫头学规矩呢,月梅同着春柳、紫鹃还在下房里吃饭呢。”雪雁低声回道。
黛玉听了,伸手招了招,让雪雁再近前些,指着她的胸前问道:“我且问你:那年给你们四个打的金锁,怎地好似总没见你们戴过?”雪雁在床榻边侧坐了,讷讷地摇摇头。“也带了几日,沉甸甸的,怪没意思的。”想想又接了句,“春柳姐姐她们也没戴。”是怕黛玉怪罪的意思。
黛玉笑啐了她一口,“呸,不是沉甸甸的,才怪没意思的呢。”停了一会儿,象是对雪雁,又象是在对自己说道,“……我早间出去了这半晌,冷眼瞧着,这府里别说主子,就是略有些体面的婆子丫头也都是插金戴玉的,我就想起你们几个来……如今虽在孝里,这金的东西不好戴,也可按了样子,打些银的戴起来……嘻嘻,你们的打扮就是我的面子,也莫教亲戚们看轻了我们林家去。”
正说着,却见软帘一挑,却是王嬷嬷听见内屋里有声响,进来看看,“姑娘怎地不好好歇着,小心一会子又嚷嚷不舒服。”雪雁忙站起身来,王嬷嬷走过来给黛玉掖了掖被角,轻叹了口气,“姑娘受委屈了……若是这厢实在不好住,我们给老爷说去,让他接姑娘你回家罢。”黛玉知是安慰之言,也不作真。只又将刚才的意思说给了王嬷嬷听。黛玉身边的丫头在装扮上都是随黛玉的多,黛玉受她母亲影响,是个求精不求多的,头面总以雅致清新为主,只不脱了身份,怎么简洁怎么弄。主子如此,丫头们自也不会戴多了,总不能说丫头盖过了主子去,又跟着黛玉见多了好东西,金啊银的,几个丫头也没放在心上,是以那金锁虽说份量足,却是赏下来没戴几天就给搁到了一边。王嬷嬷是知道四个丫头有这件物事,只不知黛玉怎地想起这物件来,黛玉离家时,也备了些银饰以作装点,因这银饰是白色的,孝中倒也戴得,可孝中饰物本就简约,谁会巴巴地去打了银锁来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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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王嬷嬷本是忧心黛玉受了委屈,存了气,伤了肝脾。如今见黛玉自己转了话题,自不会再去触她不快,遂一面接了雪雁送上来的外裳亲手与黛玉穿戴,一面依了黛玉的话接道:“姑娘放心,自家里出来时,除了给姑娘备下的银饰外,也给她们几个备了些的,如今暂先戴起来,也是尽够的。只这平安锁,倒确是没备下银的……”
黛玉由着雪雁为她理好了裙角,又往妆台前坐了理妆,叹道“如今我们身在客中,我为着外祖母,已是不能麻衣孝服,若再要我戴多少银饰,却是不能得。我既如此,她们三个若是多过我去,反招人说嘴……”正说着,却想起另一事来:“外屋里现下有谁?”
王嬷嬷见她问起,忙道:“你钱嬷嬷在外面呢。”
黛玉略点了点头,“如今不比在家中,万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一忽儿,听得外屋里人声隐约,片刻,春柳、月梅二人进了内室。黛玉看了两人一眼,春柳神色倒还平常,月梅眉间却带着些忿色。黛玉只作不知,待她们行过礼,遂问道:“怎地不见紫鹃?”
春柳上来接了王嬷嬷手中的牙梳与黛玉理发,回道:“才刚老太太房里的琥珀将她找了去,说是昨日将紫鹃派得急了,有些老太太房里的活儿没交待下呢,这会子要过去理理。”
黛玉听了,心中一动,她晨间去外祖母处时还好端端的,没道理说午间回来时,反而因没睡好而不适了,她一时强找的借口,怕是不能瞒过外祖母去。紫鹃这会子去,收拾东西恐是其次罢……外祖母要问就问吧,虽说午时劝春柳时那几句话,不尽合符礼数,却也尽够大方了,她才多大的人儿,能有这个气度,不错了……而且,外祖母若能帮着她敲打敲打那位二舅母,她倒也是乐见其成的。
紫鹃既不在,于黛玉倒也便利。雪雁端过茶来,黛玉抿了口,又道:“……我粗粗瞧了瞧,这府里倒没有什么丫头戴平安锁,若比着往年母亲特意赏下来的金锁,打了银的出来戴,却也新奇。且这平安锁,母亲原也有要为我祈福的意思在里面,纵有人问起,也是极妥贴的理儿。嬷嬷以为如何?”
王嬷嬷素知黛玉的心思自幼就细,自夫人去后,愈发沉静了,彼时瞧着已让人心酸。谁知如今进贾府不到一日,看着姑娘却似长了几岁的光景,□不放在脸上,事事反倒宽她们的心,懂事的更让人心痛。是以她虽未必知晓黛玉如此行事的深意,但只要黛玉开心,她又有什么不答应的呢。黛玉如今问她的意思,她自是忙不迭的点头。
三个丫头立时各各连项圈带锁地取了出来,交于王嬷嬷手中。黛玉在旁瞧着,想着当日几个丫头是自母亲手上接的赏,如今……强颜笑了笑,道,“算来这锁也有些日子了,这会子也正好拿出去炸一炸……我也许久不曾赏你们什么了,不若,就着这锁,再添上几分,如何?”
春柳笑道:“姑娘平平安安地,就算是可怜我们了,说什么赏不赏的。”月梅正给王嬷嬷奉茶,侧头笑道,“极是极是。倒是如今那个锁,我们都戴着嫌沉呢,若要再添,只怕就要把脖子给压折了呢。” 立在黛玉身后的雪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王嬷嬷忙放了茶盏,边抽出绢子来拭着手上的水渍,边笑骂道:“就你是个贫嘴的。”黛玉停了停,终是笑指着月梅道:“嬷嬷快帮我撕了这丫头的嘴……”
一时止了笑,几人又略略议了议,黛玉嘴上说得大方,心底也生了几分孩子气,未来那个“金锁”上的八个字,非骈非俪,她一时也寻不出个出处,干脆统统推到那和尚身上,只说梦里听和尚念的,除了“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外,又一气理出三种来作成一套四个,一只锁上篆一样。她又担心锁做小了不气派,这往后遇上那位的,万一被人将自己这些锁说成那配红花的绿叶,衬小姐的丫头……如何乐意,是以原是想着做得大些,奈何日日要戴的终是春柳她们几个,总归还是要考虑下她们的意见。且又转念一想,那个“金锁”原是为了配宝玉的“玉”的,昨日晃眼瞧去,那玉只雀卵大小,自己这锁若做得过大,也忒俗气了,于是黛玉也就搁开手去,不再计较这个,只嘱着王嬷嬷早早地做好了,悄悄地拿进来,莫与贾府人等知晓。
若说黛玉要指着这“真假”金锁来出今日受的这口气……黛玉心头算过,宝钗第一次在贾府过生,贺得就是十五岁的生辰,即是在十四岁上进的京,嗯……宝钗十四,宝玉十岁,则自己应是九岁,距今日而言,尚有两年时光,这口气若得等上这许久方出得来,岂不是要活活憋死人。且此时是那王夫人得罪于她,倒是与宝钗无什关系。真要论起来,她心中却另有一番痴意:自己若真将“金玉良缘”这以后会在贾府传得最大的一个“传说”的搅散了,那么四年后父亲的命运,是否也会有变?……噩运的巨轮,也许就会因为她这样一次次,一点点的推动,而不再自她父女头上碾过罢……
黛玉虽说为了父亲与自己的性命,一直努力地想要改变,却也恐过犹不及,反弄巧成拙,如今被王夫人一激之下,倒是一击直取王夫人的要害――她儿子未来的婚事,奈何此事实于她此时的境遇,实无什益处,旁人看来,真真只当她苦中作乐,起得个顽性罢了。黛玉也不在意,将嬷嬷丫头们纷纷赶去理事,自坐在案边,瞧见晨间匆匆收笔的信,想再提笔续上两字,却总无可写之事,遂丢了笔,封了信,嘱人交付出去。又去翻着才收拾出来的书籍赏玩,一时想起来,又抬头对一旁正收拾的润妍与闲雅道:“以后这案上的书本笔墨,你们与我细心照管了。但凡人来客至,或我不在屋内时,案上那些我未看完的书,未写完的字,均收拾下去,别在案上留着。”润妍脆生生地应了,闲雅转转眼,问道:“姑娘,前年子我们在家做的花签,这会儿拿出来夹书岂不正好?”黛玉想起往事,笑道:“本还想做成套百花签呢,谁知做来做去,也只得了十二支,小心收了这许久,倒失了本意……即得了,就拿出来用罢。待来日百花再绽之时,我们再去做些来。”
正说着,紫鹃回房禀道:“二老爷回府了。传话进来说,请林姑娘往内书房见上一见,舅甥俩叙叙亲情。”黛玉听了,即遣了小丫头往三春处送了个信,复带着婆子丫头,往二舅舅贾政的院子里去。因紫鹃在前引路,黛玉晃眼一打量,才觉着紫鹃出去一趟,却是换了身衣裳方回来的,就连头绳,虽未用白的,也改成了黑色,往春柳身边一站,倒是较晌午前和谐多了。黛玉心下暗叹她是个有心的,难怪外祖母怎么都要将她派到自己身边来呢。
二舅舅贾政,端正平和,相貌堂堂,观之可亲,言之可敬……真真看着是一个伟岸丈夫,谦谦君子。与王夫人共坐在榻上,一左一右,殷殷垂询,切切嘱咐,从外甥黛玉说到妹妹贾敏,又转到妹夫林如海身上,兄妹旧闻,连襟书信,海阔天空,夫唱妇随地,只说了近一个时辰,不知道的人,只道是他俩与林家往来频频,全不似十余年不曾得见的模样。这一通热闹,也算是宾主尽欢,只苦了宝玉、贾环与贾兰下学回来请安,即被贾政冷眼一瞪,挂在了墙上,不敢稍动。
一时晚了,又要留饭,黛玉本欲借着外祖母脱身,无奈外祖母听得舅舅特意留饭,也不叫她回,还特特打发人过来传话给儿子媳妇,只说外甥女千里而来,古话说得好,见舅如见娘,可不许薄待了去。贾政立身听了,吩咐王夫人快快办来,全不见她一双眼粘在儿子宝玉身上,正担心自己宝贝儿子被他老子禁得久了,落得不痛快。好在席开筵摆,贾政终是将叔侄三人放了下来,却不让走,喝命其在旁作陪,宝玉三人战战津津在席旁侧身坐了,在贾政“小子”,“竖子”的斥声里,黛玉瞧着,三人这饭也是吃得食不终味。
只是他三人的难受是在明处,黛玉自己的难受却在暗处。
这两日黛玉所见的二舅母王氏,是一贯地慈祥亲切,全是一派大家夫人的风范。纵是昨日初见暗刺她两句时,面上也是极和蔼的,断没有让黛玉见过半刻厉容。黛玉却不知为何,一见她,就只在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几个时辰前自己听到的那句话,……那语气,那声调,她几乎能借此清晰地在脑子里描摹出了王夫人其时轻蔑、刻薄的神态来……而这想象中的神色,竟让王夫人展现了近两日笑容无法感动黛玉半毫,反让其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虚伪得让人痛恨,而她此时,却还不得不带着笑,吃下她亲手布过来的菜肴――黛玉何止是食不终味,简直就是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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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一顿饭笑僵了黛玉的脸,坐痛了宝玉的腿,待得吃罢茶,黛玉方得空告辞。王夫人怕老太太惦记宝玉,也赶着将他送出了他老子的眼。宝玉与黛玉,在一群婆子丫头的环绕下,共往贾母处来。
二小默默行了几步,各自悄悄舒了口气,因离得近,彼此都略有查觉,相互转头,看了看对方。宝玉离了父亲,不到片刻就由“孙子”变成了“公子”,眉眼都舒展了开来,黛玉瞧着他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想起方才所见,不禁抿嘴轻笑了一下。宝玉见黛玉轻颦浅笑,虽知是半带取笑自己之意,也不着恼,自笑了笑。两人并无只字片语,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我瞧着妹妹在席上吃得极少,可是不合口味?”
“尚好……”
“妹妹有什么想吃得,和我说,或同丫头婆子们说了,叫厨房做去,别见外。”
“嗯。”
“方才在灯下仿佛瞧着妹妹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些不适?”
“并没有……”
“原说今日带妹妹到各处逛逛,不曾想父亲今日回得早……”
“无妨的,姐妹们今日已陪我往各处走了走。”
“那,可曾带你到后面园子里去瞧瞧了,妹妹我与你说……”
……
黛玉本是有心冷落宝玉的,奈何宝玉是个惯在女儿堆里做小伏低的主儿,且自见黛玉就觉较旁人亲近三分,更是打点起百般心思屈意迎合。黛玉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对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再怎么瞧,也建立不起深刻的“阶级仇恨”。是以黛玉纵是一路上面上淡淡的端着,到底两人也算是和和气气地走了一路。
见过外祖母,黛玉推说身子乏了,要先回房。外祖母听了十分紧张,一叠声地让丫头婆子们小心侍候着送回房去。又与凤姐说明日就请了太医过来罢,一来自己也该复脉开方了,二来也可为一日身子不爽的黛玉诊诊脉。凤姐脆声应了,自去打理不提。
话说这厢里钱嬷嬷守着春柳并一群小丫头为黛玉更衣、卸妆、洁面,里屋里月梅带着两个小丫头暖床燃香,雪雁在薰笼上理着衣服。黛玉原说紫鹃跟前跟后一整天了,昨晚又守在她屋里,想也是没歇好的,直叫她先下去歇息。紫鹃嘴上应着,却是满屋子不住手里放了镜套,下插销。正乱着,门口的小丫头唤了声:“宝二爷房里的绮霰姐姐过来了。”黛玉抽眼看时,紫鹃已迎过屏风去,领了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进来,那丫头手里提了个填漆食盒,过来先与黛玉施了一礼,道:“见过姑娘。宝玉说晚饭未吃得好,才刚让厨房做了些点心。又说一个人吃不香,定要往姑娘们各屋里送些来。”黛玉含笑谢了,春柳笑着过来道“麻烦姐姐走一遭,辛苦了。”一面接了食盒,一面就手送了粒碎银子过去。绮霰也不推辞,道了谢,辞了出去。
黛玉走到桌边看时,却是一碟杏仁酥,并一碗酪。黛玉看着东西,不禁也暗叹宝玉心思周密,东西虽少,难得的是这份心思。他晚间与自己一起回老太太处时,大抵就想给自己送夜宵了,但若单单只给自己送,只怕有人碎嘴。如今要吃的是他宝玉,分吃的是众姐妹,公公平平,安安生生,半点指到她黛玉头上的事儿都没有。
黛玉晚餐吃得不多,这会子倒是觉出些饿来,自幼父亲就以养生之道教她,夜间少食,已成习惯,黛玉只食了一块酥,抿了两口酪,余下的赏给了今夜当值的钱嬷嬷。待拿茶漱了口,心知今日身子确有些不好,虽说只略食了一点,也别就睡下,于是随手拿了本书在灯下歪着消停消停。眼里去瞟着字的,心里却想着些别的事儿。
宝玉是聪明的。可惜他的聪明找不到出路,只好抛洒在这些闲情闺趣之上。养不教,父之过。宝玉的父亲――黛玉的二舅舅,贾政,他自己的父亲去世得早,荣国公的替身张道士说过,贾赦贾政怕是记不得他们父亲的容貌了。彼时贾政因父亲的遗本,得了个主事的职,现如今贾政不只有了五个孩子了,连孙子都有了,也不过当个员外郎。黛玉前世原也没在细读至此,却是有次听同好点评此公:做了二三十年的官,还有个女儿在宫里,此公的官位也仅从最开始的正六品“主事”,升成后来的从五品“员外郎”,最多点个“学差”的名,却是个抛妻别子三载的苦差,并非升迁。曹公书中各处人事更替,再无贾政之名,其中纷纷诸因虽多,但此公之无能,却实是首祸。这样一个无能且严厉的父亲,连自己前进的目标都未曾找到,又如何能为儿子导航呢。黛玉回想今日所闻所见,她这位舅舅,相貌是不错的――想来也是,否则如何生得出如此俊俏的宝玉来,贾兰就不说了,就是贾环,黛玉方才席上也打量了一二,若单论,也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孩子。贾家男子的俊美,他也是有的,只是胚子虽好,想来赵姨娘怀他时营养不良,样子长得有些走了板,虽是个男孩儿,到底前面有个嫡出的宝玉,除了自己的娘拿他当宝,也没谁特别待见他,贾环俊美不足,贵气不生,两下里一比较,实是要差宝玉一大截。……噫,天马行空地,想得远了……她本是想,二舅舅这般英俊的人材,本是交际做官的一大助力,可惜却是个绣花枕头,为人处事,实是无什主张,对妻子,大抵是放任盲从;对孩子,是一味地严词厉色,却并未教些什么有用的,为官应酬么,黛玉不由笑了一笑,她前世对这位舅舅的印象,只停在一个细节上,就是她现在的表姐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时,他谢了皇恩出来,又巴巴地往东宫中去,黛玉从未读懂过此节:当老/子的抬举了一个妾,你急往儿子那儿跑做什么?生怕人不知道你勾结太子么?如此犯皇帝忌讳的事,居然是个做了半辈子官的人所为,他这个官没有做到头,还真是托赖于当今皇上的大度啊。
嗯……宝玉也是幸福的,可惜他的幸福就是他最大的不幸。他现今七八岁大,大抵已知可等着接这家产万贯了,且又在娇童美妾陪伴中长大,呵呵,就是凤凰的翼上系着这么多的黄金,大抵也是飞不起来的……论起远大的志向,这个时代,最伟大、最正统的理想,怕都是和那把龙椅有关罢,说来贾府一众人等本就混在这烂摊子里,就是宝玉自己以后混得那些朋友,什么冯紫英,柳湘莲的,也都是在从事这类“伟大”的事业呢……这般看来,宝玉没志向,倒比有志向好呢,不然以后只怕就不只是抄家,而是灭九族了。
黛玉思絮杂乱,虽身困体乏,可靠了半晌,倒是越来越清醒,最后虽被钱嬷嬷强压着睡下了,却也是似睡似醒,白日里诸多事物、人面……此去彼来的,纷纷扰了一夜。早间月梅来叫起时,黛玉只觉头大如斗,脑子里真如塞满了棉絮一般。她又好强,心想这进府不满三日,如何好躺在床上生病,被人说身娇体弱倒还罢了,若是说自己目无长辈,持宠而骄什么的,却实在没意思。是以她也不与丫头们说,自己强撑着。
才妆罢,还未出门,惜春房里的入画过来了,与春柳低语了两句,春柳笑着上来回黛玉:“四姑娘说,昨日姑娘同意让润妍陪她顽一日,可别忘了。”黛玉听了也笑,回头看看,润妍正奉着茶盏与闲雅站在墙边呢,黛玉想想,说话总得算话,就将润妍招到近前,嘱咐了她两句不要太淘气,晚上早点回来,就让入画领了过去,润妍回头瞧了瞧闲雅,出了门。
待到外祖母房里时,黛玉方知三春今日是要去上学的,黛玉瞧了瞧惜春,心里又好笑又发愁:四妹妹这是想要将润妍带到学里去么,若当真如此,若受夫子罚可就不妙了。一时直望着她们出了门,也没想出法了来。外祖母见她神情,只道她也想去,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才来,且歇两日,陪陪我这老婆子,再往学里顽去。”黛玉听了这话,又是一怔,难道贾府女孩子上学真得只为了识两个字?
黛玉安安静静地陪着外祖母说了半日的前尘旧事。为着神思倦怠,言谈上不免平平,外祖母瞧着也不出声,只渐渐地就停了话头,拿手搂过黛玉,一下一下地拍着,祖孙俩静静地偎依在一块,闲看着阳光透过窗格子落在地上,带着轻尘一点一点地舞着。百花檀的香味暖暖地抱着黛玉沉进了梦乡。
黛玉睡得不安,却也沉沉地不愿醒来,朦胧里只听着外祖母在悄声细语,又断断续续地听了一把老翁的声音在小声道:“……想是气闷于心,神思过虑,兼……,且她幼时体弱,……易卧床静养,万不可再如此强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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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黛玉一惊而醒。定神看时,却是仍在外祖母榻上,只是面前摆了一张四扇的百鸟朝凤炕屏,自己拥着床百蝠百寿被靠在里侧,从外侧传来外祖母絮絮地说话声。黛玉睡得并不好,脑子仍是昏沉沉的,不象是才睡醒的,倒象是熬了两夜不曾睡一般,身子不适,让黛玉懒得去计较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被子上也带着外祖母的味道,闻着怪舒服的,好似回到了幼时,那时小小的她躺在母亲里屋的床上,听着母亲在外间低声安排家事,间或也有一两声婆子丫头们的应答声传至内室里,衬着满室静香,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空寂,宛如时光就此停滞……
黛玉尚在发怔,榻旁看着的小丫头见她醒来,已往贾母处悄悄禀了,一时有丫头上来略移开一扇炕屏来,贾母侧身往里瞧了一瞧,见黛玉半睁着双水润润的眼睛,颊上带着三分初醒的红晕,衬着瓷白肤色,倒颇象女儿幼时的憨态。贾母不禁伸出手去,摩挲着黛玉的手脸,嗔道:“身子可舒坦些了……你这孩子,自个儿身子不爽快,就该与我说了,或叫丫头婆子们来告诉我,如何自己强撑着,反弄得添上三分病去。”说时见黛玉已坐起身来,又问道:“可渴了?”一面问,一面已招手唤人,有丫头忙用温水兑了茶卤送上来,贾母瞧见,斥道:“糊涂东西,姑娘现时要养精神呢,做什拿茶上来……”一旁另有丫头听了,笑问道,“莫如将前个儿刚送上来的茯苓霜兑点滚水给姑娘喝着,可好?”贾母听了,笑道:“这东西好,先兑些过来,剩下的……先包一半送到姑娘房里去。”一时端上来,黛玉抿了两口,热饮下喉,百脉舒展,人确是精神了许多。
黛玉见贾母这般随意,知道她这会子见得必不是外客,待紫鹃过来为她抿过发,加了件大衣服,小丫头们收拾过被褥,撤去炕屏一看,地下小凳子上,坐着一位年龄与贾母相仿的老嬷嬷。贾母搂过黛玉,向那位嬷嬷道:“这就是我的林丫头,样貌学识都是好的,就是身子弱了些……”又笑与黛玉道:“这位是你赖大娘,先时跟着我管家来着,如今我也不管家了,她也老了,都歇着了……”黛玉听说,知是极体面的老家人,忙起身见礼。赖嬷嬷也忙离了座,只侧身受了半礼,又上来拉了黛玉的手左右端详了端详,向贾母道:“我瞧着姑娘这模样,别说象大姑娘了,就是与老太太年青时候的模样,也有几分象呢……”一番话说得贾母眉开眼笑。……
黛玉坐在贾母身旁,正似听非听地陪着两位老人家讲古,就见一个媳妇领着鸳鸯捧着个盘子来向贾母复命,“……我领着鸳鸯在房里找了半日,老太太说得那柄玉如意,我却寻出了两柄来,不仅模样儿差不离,连册子上的名字也是一样的,实辨不出来,只得都拿过来让老太太给掌掌眼了。”说时鸳鸯将托盘捧到贾母面前,那媳妇揭了布去,众人看时,盘里放了两柄一尺长短的整雕嵌宝荷花玉如意,均是和田羊脂玉,色白油润,枣子红的皮色做成的荷花,只是一柄的皮色更红润些,雕的是艳阳天的荷花样,金莲心里镶着点点红宝,另一柄的荷花却是红盏托珠的花样,那珠形的莲心是拿金丝网着的颗大红宝。贾母看时,道:“怪道你们辨不出呢,这两柄却都有些年头了。”她拿起那柄艳阳天端祥了一下,笑道:“这是我生长子时,宫里老太妃赏下的贺礼。”说着放回盘中,又取了另一柄在手中细细描摹了一会儿,叹道:“这却是我家中旧物……我小时也是个淘气的,有次落水受了伤,都说活不得了,求医问药自不必说,我娘……又特意寻了这个放在我枕边,为我压惊镇魂……”
黛玉在旁边听得入神,不提防外祖母就手将那柄古物放进了她的手里,道:“如今就给你了罢。”黛玉知外祖母对此物深有感情,哪里敢要,方要辞,却被外祖母一把拉住,“我的儿,你小小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本该多加照料的,你又自幼体弱,大夫说了,你气血不足,兼又神思多虑,想必是夜不安眠的……我想着,这玉作的东西,最是宁神静气,正合拿来安枕之用。”黛玉笑道:“我原是来孝顺外祖母的,谁知竟让外祖母为我操心,已是不安了,这若再拿了您的心爱之物,岂不更添了我的不是……”“傻丫头,有什么是不是的,只咱们娘俩儿高兴就成了。你外祖母的心爱之物虽多,又有哪一件能宝贝过我的玉儿……你呀,也别外祖母、外祖母地喊了,就……随着宝玉他们喊我一声老太太吧。”黛玉捧着如意,心下也有些感动,遂顺着她老人家喊了声:“是,老太太……”说时又起身正正式式地施了一礼,打趣道:“玉儿谢老太太打赏。”一时笑倒了地下的嬷嬷丫头,贾母一口一个“肉儿”的,笑着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揉搓着,心疼得不行。
那媳妇见贾母已分派清楚,就欲带着鸳鸯下去,贾母拿绢子拭了眼角的笑泪,向她招招手道:“那柄也别收着了,拿给宝玉安枕压惊罢。可怜他才多大,就日日被他老/子逼着读书念字,一日里也不知要受多少责骂,担惊受怕的……”
贾母又问黛玉:“坐了这会子,人可醒透了?就吃饭了,要是精神不济的,存了食倒不好……晌午就别回房了,还在我这儿歇着罢,咱们娘俩儿再说会儿话。”黛玉听了点头应下,手指轻轻抚过那如意――荷花,即莲花,莲花如意,如意莲花,取如意连连之意,老太太,是希望她能在这贾府里过得如意么,还是……这是老太太的承诺?
赖嬷嬷在地下陪着吃了饭,喝过茶,方告退。黛玉午间一觉睡醒,在紫鹃幽怨的目光中喝了碗苦死人的良药,人方略通透些。黛玉自己也有些讶然,自打得了那片“玉叶”后,她已有许久不曾生病了,先时在船上想法子躲懒时,自己还琢磨过这事儿呢,怎地这会子……她摸摸胸前挂得那片玉叶,又想了想先时断断续续听到的大夫的话,哎,也是……船上时日,怎会较这两天过得烦闷,这“玉叶”就算是奇物,父亲也只说有避毒生香之能,却并没有永葆青春,去病延寿之效;自己前世再是天仙,可现下,却也只是个肉身凡胎罢了,偏又这般劳神动气的闹了两日,哪有不病的理儿……自得了这“玉叶”,自己好似有些太依赖于它了,都说求人不如求己,若这东西真是绛珠草的一片叶子,那么,自己这种行为算什么?整枚绛珠草的精魂求自己的一片叶子保佑自己?……哈哈,自己可不是魔障了,从今往后,还是好好将养生息,方是正理啊。
因着贾母说了句:“林丫头今日身子不大爽快……” 下学回来的三春只陪着黛玉在贾母屋里坐立聊天,黛玉见着她们,方想起自己今早还放了个祸精在外面,也不知发作了没有,偷眼打量了下三人神色,不象是闯了祸的模样,心下那点子担心方才放了一半下来,至于另一半么,黛玉看看被惜春喊进屋来玩抓包的润妍,哎,还得等回了屋,才能算落了地呢。
黛玉瞧了一阵惜春的热闹,转头去寻其他人。只瞧见探春正陪着贾母摸骨牌,迎春却捧了本书在窗下看得入神。黛玉踱过去看时,却是自己昨日送的那本棋谱,两人嘴上论了片刻,干脆命丫头拿了棋秤过来坐下手谈,黛玉只是略通此道,一路下过来,却发现两人的水平居然半斤对八两,黛玉素日是惯做父亲的手下败将,如今棋逢对手,倒也十分高兴。
天寒昼短,暮色渐起,丫头婆子们点上了青花瓷烛台,剔亮了琉璃美人灯,待到宝玉下学回来,屋子里更是热闹。只是天色越晚,黛玉的心绪越不平,一是为了坐在她身旁指手划脚的宝玉,二么,自是为了她的二舅母、宝玉的娘――王夫人,自己今天身子弱,实不想再受什么气了。哪知待到了时辰,除老太太与她们姐妹外,再无他人。她实在没忍住,悄悄拉了宝玉一问,方知平日里在老太太屋里吃饭的,原只得这几个人,只逢五逢十或一些大日子时,王夫人才带着李纨妯娌俩过来相陪。平日请安什么的,也不拘什么时辰。黛玉方想起前个儿才进府时,老太太让她坐了上位,其时确是说了句“……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思及此,想到自己不必天天见着那位别扭的二舅母,黛玉也不自觉得暗暗松了口气。
贾母惦着黛玉身体不适,饭罢坐得片刻,即催着黛玉回房安歇。黛玉依言告退,回转房中。不曾想她在贾母房里有惊无险地过得一日,却有一场官司在自己房里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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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黛玉踏进自己房门时,多少有些松口气的意思,是以一时也没觉出不妥。待到收拾完毕,端起了茶盏,方觉着屋子里特别地静,抬眼看时,却见一屋子的嬷嬷丫头全立在墙边,就连方才上来伏侍的春柳等人,这会子手里没活的,也复往墙边立住。黛玉定定神,低头抿了口茶,入口微带甘甜,却是贾母今日送过来的茯苓霜。喝到嘴里的虽甜,黛玉心里却越发的虚:今日之事,实有些对不住这一屋子的人。这些打家里跟来的婆子丫头们,出门在外的,可就算是她的家里人了,本应是她最贴心的、最倚重的,可她今日身子不好,却不与她们说,不说也就罢了,偏又叫贾府的人先知晓了,岂不是叫外人瞧了她们的笑话?也不知贾母是否来发作过她们,嗯,自己这般行事,确是有失周到。
黛玉又吃了口水,放了茶盏,清了清嗓子,弱弱地唤了声:“钱嬷嬷……”也不必向奶娘求援了,瞧王嬷嬷站在墙边的神色,若不是在怪自己,就是被逼协从了,嗯,擒贼先擒王,还是先找这位罢。
黛玉瞧着钱嬷嬷近前,立起身来,“嬷嬷,今晨我身子原不大爽快……可想着初来乍到的,又无什大碍,何苦一惊一乍地让你们操心,又没得让外祖母担忧的……本想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不曾想叫大夫瞧了出来……也是我年少,思虑不周,让嬷嬷受苦了。”
“姑娘言重了。依我看来,这大夫倒是个不通事理的,既知姑娘不愿说,他就不该瞧出来的。”
黛玉眨眨眼,被噎得无语,偷瞧着钱嬷嬷板成一块的脸,知道这次可气得狠了,遂低头咬了咬唇,复拉了钱嬷嬷的裙摆,“嬷嬷……玉儿知道错了,再不会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玉儿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想着些爹娘,想着些嬷嬷们的苦心,保重自己的身子。”加码,加码,再加个更深刻的自我批评。
瞧着钱嬷嬷的脸仍是要松不松,也不开口,黛玉不禁跺了跺脚,扭着绢子娇嗔道:“嬷嬷……你再生气,我可就不依了。”姑娘我许久不曾给人认过错了,这点面子,你老还是给了罢。
“不是我多嘴……姑娘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钱嬷嬷本也是为了劝诫劝诫黛玉,眼见姑娘要绷不住面子了,哪有不借梯下坡的,若真气坏了姑娘,劝诫不成也就罢了,再病上添病可怎么了得。
黛玉乖乖由着钱嬷嬷念叨了一回,待到听出是这位“镇山嬷嬷”打着“伏侍不周”的罪名自罚自家时,心内的愧疚方去了三分,遂又放下面子来软软地求了回情,才将所有的丫头婆子们都开解了去。
黛玉本以为如此这般算是完结一桩官司,不想一位钱嬷嬷的气才平下去,四个丫头连带奶娘的气方才发出来。黛玉拿眼睃了一睃,即按着额头轻声细气地嚷头痛,堵得众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几人虽也知黛玉这头痛只怕七分都是装的,无奈终是忧心她那三分恐是真的,相互悻悻地看了几眼,忿忿地发作不得,含怨带嗔地伏侍黛玉吃罢药,上床安歇,将这大好的机会轻松放过……哎,要寻着姑娘的不是本就难,寻着了还能出着气的,更是难上加难。床帐外几人又是嗔笑,又是咬牙,无语立了片刻,终是各自散去,自做自事了,独留着黛玉一人躲在帐里闭目偷笑,缓缓睡去。
几算是睡了一日的黛玉,这一夜仍是黑甜一觉直至天明,似醒非醒间,习惯地去往枕边摸绢子,却触手一片润凉,睁目看时,却是那柄莲花如意――原来此物昨日一赏下来,丫头们就给搁在了黛玉的枕边,以作安枕之用。黛玉昨晚只顾着闭目装睡,未曾注意到它,如今随手拿来把玩,不由回想起昨日种种。自己抿嘴笑了一回,却又蹙眉反思了会儿:自个儿昨日做得是不对,这可不是在家中,还有父亲为她打理。若在这儿生了病……呵呵,可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趁她病,要她命呢。而且,上次在家中生病时,父亲为着她也处置过几个下人,其时还只是在自己家中,也还罢了,如今若让贾府的人趁机处置了自己的人,那短得可不仅仅是自己的面子了……
黛玉起得晚,莫说宝玉,就连三春都往学里去了。春柳一面给她梳发,一面回说三春并宝玉今晨均过来探视了她,见黛玉未醒,略坐坐就往学里去了。月梅在旁撇嘴道:“那位宝二爷,昨个晚上也来了的,进门就想往向内室去,好在嬷嬷们拦得快……也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黛玉听着说“学里”,想起昨日跟出去的润妍来,正好唤来打听一二。
原来三春并几个旁支的姑娘,就在这荣国府后花园子里归置了两间房,请了个积古的老儒在那儿启蒙。润妍虽说年幼,跟着黛玉念书时倒是认了真的――无他,若念得不好,姑娘罚得可比贾夫子还要利害。是以昨日在学里站了半日,倒还分辨得清先生与迎春、探春解说的是“索居闲处沉默寂寥……枇杷晚翠梧桐蚤凋”(《千字文》),至于惜春么,尚在一旁背着“若广学,惧其繁。但略说,能知原。” (《三字经》)黛玉睁大了眼只待不信,转念又想起宝玉为秦钟入家学,李贵回舅舅贾政那句“呦呦鹿呜,荷叶浮萍”实是《诗经・小雅・鹿鸣》里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其时宝玉已十二、三岁了,尚念得是这段,那么,贾府里这些姑娘们念书,怕真如贾母所言,只为识几个字罢了。对了,就连贾元春这般人物,于诗书上也并不善长,这……黛玉一下子,于这贾府里姑娘们上得学,兴趣全无了。
那厢润妍为着自己的学问比贾府的姑娘都多,心下很是得意,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兴起时,翘首挺胸,振衣弹服地作着夫子状。黛玉回过神来,横了她一眼,道:“你昨日去顽了一日,功课可有写?”润妍的小脸立时就垮了下来,“姑娘,……昨日你让我去陪四姑娘了。”黛玉歪了歪头,慢悠悠地坏笑道:“我可有说过,功课可以不做么?”润妍噎住,半晌低眉耷眼地自往外屋去了。
贾母跟前,黛玉没有再提上学的事。只陪在贾母身旁,同她老人家说说话,解解闷。刑、王两位舅母早间过来给贾母请安,听闻黛玉身子不快,也都温言安慰了一番。黛玉依礼应答,倒也不曾有什么意外。午间于贾母一处吃罢饭,候着贾母歇了中觉,她方转回自己屋里。
姊妹们下学回来,齐往她房里来探视。黛玉歇息得好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笑着起身谢了,收了书卷,与三春往贾母正房里闲话。她们四人几日相处下来,也略算熟悉了。纵是性格各异,倒也能相安无事。黛玉为着想要多运动一下,同着惜春并一群丫环在前院里蒙着眼玩捉猫,跑得累了,偷偷躲进屋里歇息。瞧见迎春与探春捧着本《声律启蒙》在一处研究,黛玉见了,一时猎喜,忍不住与二人攀谈起来,两姐妹见黛玉虽书读得较她们多,却并不抢言夺语,偶尔说上两句,言词上也并无半分得意之色,只指着书上喜爱的句子,说些北来时瞧见的景致,听得人如临其境。黛玉说得两句,为免卖弄之嫌,抿嘴一笑,谦道:“我因先时在路上瞧着好些景致,心头觉着好看,却怎地都说不明白,此时瞧见前人一句半句的诗词,竟如重见当日景色一般,唐突多说了两句,你们别笑……”探春听得入神,自捧了书吟道:“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我先只读着顺口,如今听你一说,方觉着这‘烟’字用得……真好……”说得三人齐齐笑了。
残冬夜长,转眼已挑灯多时,贾母虽搂着黛玉在榻上坐着瞧迎春、探春下棋,眼神却只往门边去。黛玉心知贾母是盼着宝玉回来,想了想,也不便劝,只作不知。惜春在院子里顽了一下午,这会子也乏了,怏怏地坐在对面抓着几粒棋子摆弄着。一个小丫头转进屋来,回禀贾母道:“老太太,已打听了,宝玉并不在老爷那里。二门外也没瞧见跟去的小厮,想是还在学里。”贾母听了,只说了句“知道了。”又转头看着探春落子。
眼见着一盘棋就要下完了,终于听见院子有小丫头唤道:“宝玉回来了……”贾母坐直身子,黛玉几人立起身来,一股冷风入屋,宝玉自屏外转进屋里。贾母探身道:“今个儿怎这般晚,倒上哪里皮去了……饿了没有?”边着边伸手将宝玉拉到身边,一手摸到脸上,嗔道:“脸怎地这般地冰,可是衣裳没穿够,那起子……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姊妹们本在旁立着,猛听得贾母的声音高了八度,不知何事,忙上前看时,却是宝玉满面颓色,眼睑粉润,被贾母拉住的手心有些许红肿。黛玉一瞧,心里揣摩着,许是宝玉不用心,在学里被夫子打了手心――她虽没被打过,她那两个小丫头,可是吃过贾夫子的板子的。她本觉此事平常,不想那厢里贾母已然发起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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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因何被打板子,宝玉磨叽着不肯说,在自家姐妹面前也就罢了,如今却还有位新来的神仙样的林妹妹,他虽不喜读这些酸腐文章,但读不好被打板子,却不是什么光采的事。贾母心急,早命人将二门上跟着的小厮拎了进来,黛玉瞧着那小厮跪在下面面额生汗,眼珠乱转地禀道:“……二爷写不完夫子布置的窗课,就被夫子打了板子,又罚多抄一遍,二爷手疼,写不快……”――宝玉为何完不成功课,那厮是一字不提。
贾母本就心痛宝玉不已,再听此言,无疑是火上浇油,立时一叠声地喊着打出去,那小厮不等人来拿,已自退出大门,一溜烟地跑了。早有机灵地小丫头捧了上好的伤药过来,贾母也不假手他人,亲自动手将宝玉那连皮都没破一丝的红手心抹上厚厚一层伤药,又拿细纱密密地包了。边包边哭,只说那夫子心狠手黑、不学无术、教导无方……还要迁怒宝玉。
老祖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贾政夫妇闻讯而来,被贾母训斥得脸红皮胀地立在当场,贾母重述了一遍“儿子要逼死孙子”论后,责令儿子明日就将那位夫子辞了,贾政诺诺地应了,候着贾母气息略平,方辞了出去。王夫人只管捧着宝玉那包得严实的手掌落泪,又不停地咛嘱着丫头们小心侍候了。不多会儿,凤姐与李纨也相继过来探视,哄得贾母气消了,方侍候着贾母开桌吃饭。
宝玉捧着手在桌旁坐了,自有丫头上来夹菜喂饭,小心侍候,一时很是受用。方指着桌上一碗油盐炒枸杞芽儿要吃呢,抬眼瞧见对面黛玉捧着碗,支着箸正夹那菜,宝玉手一晃,另叫丫头夹了旁边的野鸡瓜子,复对着黛玉一笑。黛玉似笑非笑地拿眼在他捧在胸前的“肉棕”手上一转,复睇着他抿嘴一笑,不发一言,自埋头吃饭。宝玉被看得忽地脸热,顿时嚷嚷着要自己动手,唬得地下的丫头魂都飞了,千宝玉,万宝玉地哄着,且又被贾母、王夫人喝住,宝玉喊了两嗓子,也只得罢了,却只是安静地吃饭,再不复得意之色。
“宝二爷来了……”门口的小丫头脆生生地喊到。听到这个声音,黛玉拿着书的手指不自觉地捏了捏紧。
“妹妹早,我来瞧瞧妹妹。”人随声到,那个小屁孩已经人五人六地走了进来。
瞧什么瞧,有什么好瞧的……黛玉暗里腹诽不已:自己也才自院内散完步回屋,才没看上两页书呢,他怎么就来了?他不是不用上学了么,怎地不去睡懒觉,倒是日日起得这般早?连着两三日了罢,早早就到她这里来报到,一直到晚间饭罢,还要给送回房来,这,也太过了吧。
本来宝玉这般殷情,黛玉也是有些受用的,只是么,一则她自来一个人惯了,几曾有人这么牛皮糖一般的粘着她的;二则么,黛玉想起昨个儿的事,就不禁轻哼了一声。
……昨日午后王夫人到贾母房里等着请安,正赶上宝玉同黛玉坐在窗下玩九连环。两小问过安后,黛玉自坐在一旁接着顽自己的,王夫人却将宝玉搂在怀里嘘寒问暖,又特特地与宝玉说什么“……这么大的人了,照我说,很该收收心了,别尽让那些丫头们带着疯顽,我虽不指望你光宗耀祖……”你说就说罢,何必一面说一面意有所指地看着我。黛玉再没有不懂的,她拈着一个环就手一抖,一个拿捏不稳地样子,就将那玉连环跌到地上碎了。慌得宝玉立时自王夫人的怀里跳出来,跑近前问可有伤到手,又嘱咐黛玉先别忙着走动,小心碎片硌着脚等等。黛玉倒是笑得轻轻巧巧,只管拿了案上的茶吃,道:“可惜了宝二哥收藏的这副羊脂玉连环了,才给我顽得一刻呢……”――哼,东西可是你儿子的,要说也是你儿子带着我顽呢。
宝玉笑道:“一个死物罢了,能给妹妹解解闷,也算是它的福气。”王夫人听得东西是宝玉,且是羊脂玉的……强笑了笑,也道:“大姑娘也该仔细些,伤着自己总是不好的。”黛玉听见王夫人发话,已是站起身来听着,待王夫人说完,黛玉俯首道:“黛玉谢二舅母关心。只是……”说着黛玉侧首掩唇一笑,“只是要我说,二舅母倒很该谢谢我呢。都说玩物丧志,宝二哥的顽意儿少一件,就会少了一些顽耍的时辰,可不知要多读好些书在肚子里呢,”说时回头对宝玉笑道:“赶明个儿你蟾宫折桂,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之时,可要记着我的好呢。……对了,你屋里可还有什么顽意儿,我今个儿也不辞辛劳,一并儿给你解决了罢。”说着作势要往宝玉屋里去,唬得宝玉赶上前一把拉住,赔笑道:“不敢劳烦妹妹,不敢劳烦妹妹……”一屋子丫头都低头忍笑,王夫人几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笑笑。
谁知那厢里黛玉却码下脸来,一手摔开宝玉,喝道:“宝二哥也该放尊重些,岂不闻《孟子・离娄上》有曰:‘男女授受不亲’,想来宝二哥也是读过的,怎地却是读过即忘?如此看来,你倒确是很该听从二舅母的话,多用些心思在功课上才是。”说时也不待宝玉回应,自向王夫人福了福,说了声“外甥女告退。”转身回了自己房里。直到贾母午觉起后,使人唤她,她方回转贾母房中。
宝玉虽被黛玉喝了一顿,只是他与黛玉相处还在新鲜劲上,不敢随意摆公子哥儿的款,且黛玉所举乃圣人言,宝玉别的书好辩作是杜撰的,《四书》却还是要认的,只好自认唐突佳人,深觉愧疚之余,仍是在一旁百般哄劝。黛玉虽不再发作,面上却终是淡淡的,也不论贾母、王夫人等看不看得见,只管带着些爱理不理的气性儿。
这般闹了一场,本以为今晨能得个清静,谁想宝玉仍是“风雨”无阻地过来了。
宝玉虽听见黛玉那声轻哼,却也不以为意,自接了丫头们奉上来的茶吃了,又想起一事来,道:“这茶倒是极好的,只是妹妹身子弱,这病又是要将养精神的,于茶上还需少吃一些方好。对了,那茯苓霜倒是极好的,怎地总不见妹妹吃?”说时已在黛玉案旁坐了,向立在一旁的春柳问道:“妹妹昨夜可睡得香,药可按时吃了?”春柳看了看黛玉,轻声回道:“谢宝二爷关心,我们姑娘昨晚吃了药,睡得极好。那茯苓霜要就着奶 \ 子吃方好,我们姑娘早间不爱吃奶 \ 子,是以都是晚上吃的。”
黛玉瞧着宝玉这般指东打西,说南道北的一套太极打下来,自己若再扭着昨日之事,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且宝玉昨日本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被自己拿来作了气王夫人的筏子,真要说起来倒还有几分无辜,毕竟自己并非真的在意那些礼仪说教,是以对宝玉也不大气得起来了。只是早上这点子时间,本是黛玉雷打不动的晨读时间,前两日碍着面嫩交情浅,陪着宝玉空耗了两日,如今既然连架都吵过了,有什说不得的,遂道:“多谢宝二哥关心,只是每日此时都是我读书之时,宝二哥你若是读书呢,倒可伴做一处,若不是,还是请自便罢。”说时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认真看起书来。
宝玉听得黛玉终于同他说话了,已是十分高兴,忙与一个小丫头道:“你去我屋里,与绮霰姐姐说,取了我书匣最上面那册《论语》过来。”黛玉不愿自己的丫头往他那里走动。闻言抬头撇撇嘴道:“你就睡在老太太外间,为着你每日起床,已是闹得一院子嘈嘈杂杂的,连我这儿都听得见动静,何况老太太那儿。这会子好容易消停了,你偏又要生事。我问你,你那些丫头哪个是识字的,如何理论的明白?”宝玉听了只是笑,黛玉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问:“你要第几册?今个儿我这儿先找了,借你一看。”宝玉忙说了,黛玉让闲雅取了,借于宝玉。
宝玉取书在手,先拿鼻子深嗅了一气,连道好香,笑道:“我若得本本书能如妹妹这里的这般,透着股花香醉人之气,我也定是百读不倦的。”黛玉懒得与他贫嘴,横了他一眼,自读书去了。
谁知待到老太太唤人吃早饭时,那宝玉只管将那册书携在袖中,不还与黛玉了。闲雅无法,只拿眼瞅黛玉。黛玉抿了口茶,侧脸于春柳说:“我本说昨日碎了宝二哥一副上好的玉连环,心里有些过不去,特意让月梅好生制副玫瑰茉莉水晶棋子出来作赔,谁知宝二哥竟这般好相与,只得一册《论语》就够了,原是我多心了。你去与月梅说,让她不必费事制那淘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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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宝玉听得黛玉如此一番言论,心里好奇得直如猫抓,忙自袖中将书取了出来,笑道:“好妹妹,我原说没看完,顺手袖起来了,并不是要以此作赔什么的。”
黛玉一头示意闲雅接了书,一头轻笑道:“宝二哥一心向学,自是好的。又是堂堂男儿,自是胸襟大度,哪里会为了一副玉连环与我置气,到底是我太小气了。”却是不提刚才那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好妹妹,你放才说的那个‘玫瑰茉莉……水晶棋子’可是什么?我听着多可人的……”宝玉赶将上去,向黛玉央道。为着黛玉发了脾气,他再不敢伸手,只在旁陪笑跟着。
“并没什么,只是说着顽的。”黛玉捂嘴轻笑,一报还一报。
宝玉怔了一怔,不太相信地茫然道:“妹妹你骗人……”
“噫,宝二哥,难道说你其实还是要我赔的?”黛玉故意睁目侧首作讶然状。
宝玉不能说是,也不甘说不是,方知上了黛玉的当,被辖治住了。他气得无法,只站在那里咬牙跺脚。黛玉却已几步转进贾母房中,走得没影了。
今日之事,不比昨日有个道理摆在那里,全是两人斗个气性。宝玉几曾吃过这种亏,兼又贾母听得他晨间与黛玉一处读书,十分高兴,直夸黛玉能干、可心。宝玉心里更添上一层堵去,偏又发作不得,是以吃过早饭就赌气往太太那里去了。黛玉乐得落半日清静,也不以为意。见贾母跟前有人回事儿,她避嫌自回屋里去了。
黛玉看了一刻书,歇了歇,欲提笔给父亲写信,只是写几笔,就不得不停一停,报喜不报忧,大抵是所有离家在外的儿女的通病,这一旬左右的日子,总要斟凿着写,不必要让父亲太过担心才是。自己如今也还应付得来,只是……读书少了个夫子,作伴多了个兄弟,这些个事儿……
“姑娘,棋子糕做得了,姑娘可要瞧瞧。”润妍捧了个匣子,笑嘻嘻地跳进屋来,黛玉搁笔瞧了瞧,那糕红得晶莹,白得绵柔,虽说这是自己带着丫头们头次做,不过这卖相,倒也勉强看得。
“我给老太太做得花糕呢?”
“春柳姐姐收着呢。”
黛玉瞧见润妍一脸红霞,脖颈间的银项圈也半露了出来,不由嗔道:“怎地又这般跑跑跳跳的,说过多少次了,拿着东西的时候小心些。”润妍吐吐舌,笑应道:“知道了,姑娘。”说着忙放了东西理衣襟。
润妍的银项圈也是前几日王嬷嬷一并送进来的,只是坠得并不是锁片,而与闲雅一样,是一只生肖羊。那羊塑得圆圆胖胖的,十分可爱,二小喜爱非常。可惜嬷嬷们说了,这为姑娘戴的祈福生肖,是请庙里的高僧开过光的,自是不许外人轻易碰触,是以二小只得戴在衣内,不得拿出来与人炫耀,心下多少有些锦衣夜行的感觉。
黛玉想了想,又让润妍去问那些炉具秤饼可备好了,这些花糕可算凉糕,如今的天气,乍暖还寒,到底不好吃得太冷了。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这棋子糕即是黛玉晨间与宝玉戏称的“玫瑰茉莉水晶棋子”了,不过黛玉弄这么一大摊子的事出来,自不会是为了宝玉。原是前阵子她病了,劳动得老太太操心一场,又白得了些东西。是以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就想着做些个小玩意,哄哄老太太,也算是个回礼。
黛玉如今对于这位老太太,心情实在有些纠结。进府以来,老太太对自己真是十分疼爱,别的不论,就连她这两日欺负宝玉,老太太看在眼里,也什么都没说,倒在一旁笑得慈眉善目的。她要真是一个小孩子,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可是,她又不只是一个小孩子,老太太先时那些有意无意的安排,偏她又瞧得一清二楚……黛玉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原来清醒,真的很痛苦。
想到痛苦的人生,加之刚才看到的银锁,黛玉自然想起了薛家,不过她想到的并非是薛家那位带金锁的姑娘,而是那个比她还命苦的女孩:甄英莲。哎,这会子,她怕已是被薛家买下了,改名叫香菱了罢。同是天涯苦命人,黛玉不是没想过伸个援手。可在这之前,要救英莲,最麻烦的就是怎么找到她。茫茫人海,寻找一个被拐子带着东躲西藏的女孩儿,实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而且找到合适的理由让父亲去找也是让黛玉一直头痛的问题。现下情况不同了,人,薛家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她只用想想怎么从薛家手里将人要过来就行了,嗯,她这算不算“黑吃黑”?当然,这个“黑”可不怎么好吃呢……
甄英莲是有父母无缘得见,那无父无母的史家湘云……黛玉才提起的笔,又放了回去。自己进贾府也有些时日了,可一直没见着史湘云史大姑娘。对了,记得湘云似曾对袭人说过“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这一程子,可是有些久,久得老太太都将配给她用的袭人转手给了宝玉,想来现在还是三年的母孝期罢。因在孝中,自是没有出门往各亲戚家走动的道理――比起史湘云,在孝期里住在贾府的自己,才是处境比较奇怪的那一个罢……
黛玉怔怔地托着腮望着窗外的嫩绿发了会子呆。暖阳收残雪,春意发新枝……虽是比她进京的步伐慢,到底这春天,还是赶上来了呀……黛玉另起了新纸,重匀了笔墨,一笔一划地重新起了笔:亲爱的父亲大人……
三春自学里回来时,也是贾母午休后时辰,厨房按例总会送些点心上来。谁知今个儿黛玉亲自捧了一个小方匣放在贾母案头,笑于贾母说:“老太太,前些日子为着玉儿的身子,可让老太太费心劳神得受累了好久,玉儿无以言表,今日略备了点心意,以博老祖宗一笑……”说着开盖众人看时,匣子里却是四朵花:一朵大红的玫瑰、一朵纯白的茉莉各自嵌在两块水晶里,晶体莹润剔透,衬得内里的花瓣纤毫毕现。另有一小朵绿色的九重莲与一朵茶盏大小黄色的波斯菊。宝玉伸着脖子在贾母身侧探头看,不由叹道:“好精巧的花儿……”
黛玉笑道:“这几样东西也平常,不过是费点功夫罢了,只是这馅料,”她一一指道,“这红色的玫瑰酱,白色的茉莉花酱,黄色的菊花酱……均是往年里母亲带着我制的,那绿色的,则是拿母亲爱喝的龙井茶研成沫子制的。母亲当日与我说,这些个法子,还是她年幼时,外祖母亲手教的。只可惜她日后虽年年制得了,却再不能亲手奉予外祖母吃上一口了。”黛玉说到此,已是目中含泪,贾母怔忡地看着那糕点,姐妹们均在旁默然。黛玉拿绢子拭了拭眼角,自取了匣旁备下的银匙,舀了勺水晶玫瑰糕,轻道:“‘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劝孝歌》汉刘安),外祖母,您权且就着玉儿的手吃一口,只当了了母亲的心愿。”贾母颤着唇张口含了,祖孙俩泪眼相望,各自在彼此的目中寻觅着逝去的亲情。
一时黛玉垂首展眉强笑道:“都是玉儿不好,又让老太太伤心。”说时拿银匙另舀了勺菊黄,笑道:“老太太再尝尝这个。这酱是我放的味,母亲说制得太甜。”贾母尝了,也笑道:“倒合我老婆子的味口。”说着拉过黛玉来搂在怀里,边轻抚着黛玉的背,边就着黛玉的手每样糕点尝了一口,又笑道:“我养了这么多儿女,只你母亲是最贴心的……如今又见着了玉儿你,我也算知足了……”
宝玉在旁扯着贾母的衣袖,涎着脸笑道:“老祖宗,还有我呢。”贾母瞧瞧他,也一把揽进怀里,笑骂道:“你呀,你可是个不最省心的了……”宝玉只不依,扭到贾母身上撒娇。
黛玉借机脱出身来,笑向三春道:“这些日子辛苦姐妹们时时照应了。今个儿我也备了些薄礼,请姐妹们赏玩。”说时几个媳妇七七八八捧了好些东西进来,按紫鹃的指点一一放置在矮几上。众人看时,只见两个紫铜敞口炉上各履着一方亮银板,一方板上楚河汉界,一方板上纵横有致,却是一方象棋秤,一方围棋秤。又有丫头各自捧上棋子匣来,开盖看时,那象棋子晶莹剔透,本应刻在子上的字却是凝在其中的,正是与贾母桌上的水晶玫瑰糕与水晶茉莉糕一般的制法,只是将其中的花变作了字,那一粒粒的围棋子细细一看,却是一朵朵含苞的莲花与雏菊,一匣嫩绿,一匣娇黄,相映成趣。
黛玉在旁笑道:“往日手谈,只说‘吃子’,今日我们且来真的‘吃’上一番,如何?”三春见得如此新奇的玩意,哪有不乐意的,就连探春也掩住一脸兴奋之色。几人跃跃欲试,只是惜春尚年幼,还未习过棋道。黛玉扭头乜了宝玉一眼,抿唇一笑,轻声道:“来不来?”宝玉立时跳下榻来,笑道:“自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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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姐妹们净了手,春柳又奉上细纱制的五指手套,几人不由又赞叹了几句,方各自戴了。黛玉与宝玉互执干戈,迎、探二春素手散花,一时就下将了起来。惜春安坐在两案之间,左顾右盼,等着“吃子”。正面榻上贾母也动了顽心,坐起身来,在旁观战。一时梁下轻绡摇曳,架上鹦哥婉转,炉中暖香袅袅,再加上一屋子穿红着绿的丫头们低嗔浅笑。倒也是好一幅美人闺戏图。
迎、探二春的围棋才将将布局,一时还吃不到子,倒是黛玉不多时就吃了宝玉一个卒。还未自棋秤上拿起来,就被惜春伸手接了,一口咬下去,棉软丝滑,入口即溶,那玫瑰酱留在口中,唇齿生香……惜春笑央道:“好姐姐,你看宝哥哥还有四个卒呢,你再吃一个罢……”说得宝玉直对她瞪眼。
正笑着,就听屋外有人接口道:“今个儿可算让我赶上了。老祖宗,有什么好吃的,也赏我一口罢。”却是凤姐一脚踏进门来。
贾母抬手按了按,止了众人说话,边自高声笑道:“你可来晚了,都吃完了。”凤姐转过屏风,先笑着向上请了安,方站起身来拿眼四下里一睃,除了贾母的几上,再没见着糕点匣子。四姊妹正在案旁下棋,面前也只得一盏清茶罢了。她对棋艺可谓一知半解,是以眼光只在棋盘上一略而过。终无所得。
只是么,凤姐眼尾余光分明瞧见宝玉众人忍笑的样子,怎地都是有首尾的样子。正找呢,忽见惜春手里原本攥着两枚棋子来着,大抵以为她没瞧见罢,竟自偷偷往嘴里塞了一粒。凤姐心下似有所悟。兼又鸳鸯站在贾母身后,只管伸着下巴地与她递眼色。凤姐故意探鼻往空中嗅了嗅,笑道:“老祖宗诓我呢……这般香甜的玫瑰露,哪里就藏得住呢?”说时已到探春身旁,伸手取了枚黄子,棋子一入手凤姐即是一怔,举到眼前仔细一端详,更是讶然道:“我可记得小时候赶围棋子儿时用的棋子可都是石头做的,怎地如今都改用花儿了,生得这般好看……”说时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又笑道:“还这般好吃……”听得贾母撑不住笑出来,尤指着她道:“可见是个牙尖嘴利的,还没辨出是个什么物件来呢,就敢往嘴里放……”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虽只多出凤姐一人,却好似孙猴子放出了无数个化身,一屋子都是她的声气儿。纵是棋艺不佳,大谱儿凤姐还是知道的。象棋子她轻易不好动得,那放在棋子匣里的围棋子可就落在了她的算计里。就见她一会子抓一把子儿奉予贾母,一会子又塞几粒到鸳鸯、琥珀的嘴里,当然她自己一张嘴更是不落空,再加上个旁边还有个有样学样的惜春,倒让迎、探二春未到收官就无子可用了。
那凤姐哪里知晓,她嘴里吃着围棋子,眼里看着象棋子。却是一屁股坐在惜春的凳子上,正吆喝着给宝、黛二人支招呢。一时喊着黛玉上车,一时嚷着宝玉跳马。宝玉连着被吃了两子,苦笑着抬头央道:“好姐姐,观棋不语真君子。”凤姐笑得打跌,“我才不管什么劳石子君子呢,正经你将林妹妹的棋子赢个过来与我吃才是。”还待说什么,却被探春伸手过来拉住,要与她理论。不料凤姐一听迎、探二人不下了,立时起身将棋秤上的子抓了一把,回身就塞进一个小丫头的手里,口里尤卖乖地笑道:“我原是个劳碌命,只为多吃了两个子,这会子只好过来帮妹妹收拾残局。”边说边又往嘴里放了一粒子,气得探春扭着她要打。迎春却摇头笑叹了叹,也抓了一把子,自捧了茶去一旁喝去了。
黛玉一见凤姐转过脸去,自手边拈了几粒棋子糕,往身边站着的春柳、紫鹃等人的手上一放。宝玉一怔,抬头看时,见黛玉冲他眨眨眼,拿手悄悄往凤姐那儿一比,又顺手取了二人的“将”“帅”,默笑着起身走了。宝玉一拍额,也效法黛玉,悄声笑着将棋秤上余下的棋子一扫而空,揣进怀里,与黛玉同往老太太身边坐了。
凤姐闹完那面,回身看时,讶然道:“怎地这会子功夫,宝兄弟这盘棋就下完了。……可怜我白操了一场心,却一点好儿没落着。”宝玉笑回道:“难道要我二人鹬蚌相争,倒叫姐姐你这位渔翁得利?”说得凤姐跌脚不已。她瞧见黛玉正与二春分棋子儿,也凑过头去,于妹妹们手里找补回来几枚棋子糕填进嘴里,方才罢手。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地,没一刻就将棋子糕分食而光。凤姐故意摸了摸肚子叹道:“好吃是好吃,只是我这等地粗人,吃着却不顶事儿,这会子觉得,倒比方才更饿了。”黛玉抿嘴一笑,带着十分诚恳地问道:“棋子虽没了,嫂子要是不嫌弃,再用点棋秤罢?”。凤姐一惊而笑:“好罢好罢,谁让我来晚了呢,只好将就一下了……”她本只是打趣,话未说完,却见下面上来两个丫头,将那棋秤取到盘中,翻过来将面上那层锡纸一揭开,因是一直在炉上焙着的,立时一阵热呼呼地椒盐葱香溢了出来,众人方才吃得都是甜点,如今闻着这香味不禁又勾得食指大动。
黛玉奉了一碟薄饼送到贾母几上,笑道:“老太太,吃点热食罢,暖暖肠胃。”凤姐在旁直咂舌,道:“这东西暂且放在一边不说,只这份心思可就难得的机巧。”黛玉笑道:“这是我跟着母亲学着顽的,听府里老人们说,这法子还是我母亲怀我时,我父亲想来哄母亲开心所设的呢,如今我不过是依样划葫芦,让老太太也乐一乐罢了。”凤姐听了,一脸向往,“我原听说姑父大人是探花郎,本是个极俊朗的人物,如今看来,与姑母也是夫妻情深,叫人好不羡慕……”
四下里本都在轻声说笑嬉戏,忽见凤姐扬声叫道:“那炉子别忙抬下去……”却原来堂下上来两个媳妇正收拾着案几上的紫铜炉呢。听凤姐一喊,忙回身赔笑,不知为何,却见凤姐喝了口茶,拿捐子擦了擦嘴,正色走上前去道:“且让我咬上一口,只怕这也是个能吃的呢。”堂上堂下静默片刻,轰然大笑。
宝玉喝了茶,净了手,笑问了凤姐道:“姐姐打哪儿来?”凤姐想了想,笑道:“才打太太那儿请了安过来。太太今个儿在斋戒,你这会子别去闹她。”说罢又侧过头去接着向黛玉要那糕点,只说没吃过瘾,央着黛玉再做些出来。黛玉笑道:“不是我不肯,只是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有限,我又是个手笨的,做得这么一回,费的比倒比做得的多,实没有了。……依我说,不如我将制法一一写明,嫂子让厨房的媳妇们照着备来做了,定比我制得好。如何?”
黛玉说着,也不待凤姐回复,已往窗边案前寻了笔墨,一刻功夫就将单子写得了。凤姐瞧见那单子写得甚是简明,并不象旁人那般,东绕西掰的写上一大堆,甚是合她的口味,遂顺手接了过去,虽是识字不多,却也能估摸着看。一面看,一面笑道:“原来妹妹也是个痛快人,那我可不与你讲虚客气了。”黛玉笑问:“客气倒不必,不过做得了,需记得送我一份来……”凤姐正折单子,闻言回身扯住黛玉笑道:“好妹妹,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个几窍的心罢,怎地这般得巧?我本说要寻些你的东西出来,谁曾想你几句话,竟拐着我往外拿东西,偏偏我还寻不出个不是来。”黛玉笑着直往贾母身后躲。
凤姐倒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最后还是绕了黛玉一副花糕银模子。黛玉答应的极痛快,且又极体贴地让人一会儿专门给凤姐送过去。凤姐心下还来不及得意,黛玉却将丑话也说在了前面,只说这副模子乃是母亲的心爱之物,暂借可以,其它免谈,且若是损了伤了,也是绝不依的。一番话堵了凤姐所有的小心思,且黛玉又是当着众人说的,以后要赖也是不行的。凤姐面上笑得虽开心,私下却也佩服黛玉做事的滴水不漏。
黛玉本是为了表表自己的高姿态,做个顺水人情,是以让自己的人给凤姐将银模子送过去,不想晚间回了屋,倒平白听了回八卦。原来凤姐的小院门左近就是王夫人的后院门,月梅回时,正逢周瑞家的自王夫人后院出来,一脸的灰头土脑,垂着头也不看路,差点撞上送月梅出来的平儿。还是平儿唤了她一声,方回过神来。平儿是个宽厚人,温言宽慰了她两句,周瑞家的只摇头叹气,猛一眼瞧见了月梅,怒瞪了她一眼,愤愤然去了。月梅哪是个是饶人的,又觉着自己无辜被人迁怒,甚是不忿。平儿劝不过,只好悄悄与她说了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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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噢……什么原由?”黛玉自镜里望向床边的月梅。月梅铺好了被褥,又到一边帮雪雁理着衣裳。
“说来这事也一般,却是周瑞家的去求二舅太太,免了她家男人下庄子收租的活,仍回府里听差,说是哪怕低上一级,也是愿意的。”
“这也没什么呀?二舅母就算不应她,也未必会让她难堪……又怎地拉扯上你了?”
“这可不然,听跟出来的金钏说,二舅太太却是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春柳奇道:“这倒是怎么说的?”
月梅偷笑道:“正说奇就奇在这儿呢:说是周管事往南边接咱们时,很得了些咱们家的好处……”
“噫,这才怪了……”雪雁笑道。
“可不是怪了。是以那周瑞家的只拿眼瞪我,怕是怪老爷赏得东西太多的原故。”月梅抢过话头。说得几个知根知底的林家丫头都笑了出来。“只是周管事得的这些个赏却不曾拿回家,如今事儿发了,那周瑞家的自是疑心她男人有了外室,已闹了好几日了。多少人看了笑话,就连二舅太太也听着些风声。她又怕她男人离了家心更野,是以今个儿又起了心去求二舅太太,二舅太太哪里能应。反说了她一顿……”
“咳,咳……”
月梅还待要说,外屋里却传来钱嬷嬷的咳嗽声,吓得月梅立时禁了声。谁知不一刻门帘一挑,钱嬷嬷还是走了进来。她老人家自在椅上坐了,拿眼一横月梅,斥道:“姑娘家家的,怎地开口闭口地议论这些胡话,这也是我们这样大家子里的姑娘该说的?且又传主子们的闲话,更是不该,……你们几个也是,不说拦着,还……”黛玉并丫头们全悄没声地低头听了。到底是王嬷嬷终于得着了信儿,卖着老脸进来将钱嬷嬷给哄了出去才算罢了。
几人尚在静默中,紫鹃一转身端着茯苓奶/子进了屋,冲着诸人做了个鬼脸。月梅冲上前去死拧了她一下,悄声嗔道:“你即在外面,怎地不晓得先支应一声。”紫鹃揉着胳膊苦笑道:“好姐姐,也要你嗓子轻些才行呀……再说了,不是我,你当王嬷嬷能来得这般快?”几个丫头互相看了眼,各自吐舌咬牙地轻笑了一阵,回头看看姑娘,也是一脸的尴尬,想要取笑却又不敢,只得忍笑上来服侍着姑娘吃了奶/子,漱过口。因是知道姑娘晚间总要独自静一会儿的,遂唤来两个小丫头备着要水要茶,又剔亮了灯,拢好了香,几个大丫头各自福了福,退了下去。
刚进门的两个小丫头却不是二小,乃是进府后指派过来的,钱嬷嬷虽还不大满意,但只得二小近身伏侍,也太辛苦,黛玉心疼两人,就让嬷嬷捡好的先用两个。这两人才进内室没几日,都还赔着小心。姑娘虽没发过脾气,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得宠的,连宝玉都小意哄着,可见是个精贵的。且私下里众姐妹们议论着,这位姑娘不说容貌清丽,最难得的是有一股难描难述的神气儿。就如同这会子,也就是一身家常素服打扮,安安静静地斜靠在美人榻上罢了,却好似随时都会飘起来般……也说不好是个什么样,只让人担心着别让风给吹走了……
小丫头们站在墙角纠结着自己的笨口齿,黛玉却躺在美人靠上庆幸着自己的好运气:为了周瑞一家对父亲与她的无礼,黛玉是很不待见这两口子的。是以当日在王夫人房门口瞧见周瑞家的形状无礼时,一时性起,就编了那套词儿作弄于那周瑞家的。事后想想,甚觉自己鲁莽。若是遇着个头脑精明的,自是一眼就看破了――自己一个公侯家的千金,就算偶尔听见了些下人们的闲话,又怎会失了身份地到处去传?这若是和善的呢,大抵只笑笑,说自己一句童言无忌,若是如王夫人这样本就挑剔自己的,只怕那话可就说得难听了。幸甚幸甚,那王氏到底不如老太太身份高教养好,明面上可以装一装,但在骨子里,大抵是根本不会自这个方面想问题的。倘若这事发生在老太太身边……黛玉不由暗自做了个鬼脸,那才真真是鲁班门前卖斧子呢。
要说这事吧,还得亏是先时父亲安排得好。周瑞被父亲在家整治了一通后,长得那般胖,要说除了那身肥肉,再没得着林府别的好,只怕是谁也不信的。虽说那周瑞家的是亲自去接的船,她男人带了多少行囊回京,本应是一清二楚的事儿。可除了贾府的船,父亲这次也安排了林府自己的船。自己在王夫人房门口说的那番话,说得虽是一只镯子,可往细了想,若是连上了林府,周瑞有多少东西藏不得?莫说东西了,就是藏个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周瑞家的瞪月梅,倒未必是怪林府“赏东西”的不是,却是恨林府有帮着藏东西的不是吧……且这话又是自己一个小孩子貌似无意间说出来的,周瑞家的怎地都要信上几分的。如今看来,不止她信了,只怕王夫人也是当了真的。不然,王夫人实犯不着为个下人的家事生这么大的气。王夫人这么一骂,可知此时在她眼里,周瑞已是百口莫辩了。是以她绝是不会答应周瑞家的,放她男人在府里“关照”自己这位林府的姑娘了,只怕是能有多远,就遣他多远才是呢。――周瑞家的不去求也就罢了,这一去,可真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了。
黛玉自己觉得,此乃入府后自己最鲁莽的一次举动,十分的不明智。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黛玉自前世带来的那点子记忆,离“知彼”一说,尚还很有些距离:自己于贾府一应人等的了解,仅只前世一本残书为限,且不说此书仅为小说,非是史书,自不能以客观真实的高度去要求曹公。单以①38看書网以宝玉那痴儿的视角为主,对黛玉在贾府之中所受之委屈,为着所施恶行者,均为宝玉至亲之人,暗里不知有多少不能写,不忍写,不愿写之事……曹公曾借宝玉之口说过:“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可知断没有为了“第四个”而得罪前三个的道理,此书有失公允的非常合乎亲情呢。二来黛玉住在贾府那许多年里,遇见过什么人,遭受过什么事,以宝玉“愿写”之事论,实在太少,这管中窥豹的,到底看不真切。又何以能佐证?三则曹公此文,是个出了名的哑谜集,设若佐证之物都是个谜,又何以据此再来解谜呢?
此三点,黛玉原在家中已是顾虑到了的,是以离家时就曾想过,初进贾府,总以小心为上,定要亲身探一探水深水浅,方才妥当。就说那位二舅母罢,是个看过书的都知道她是极厌黛玉的,可如今自打黛玉进府以来,在明面儿上,她可是极慈爱地,一句重话都未对黛玉说过呢。虽说她看似处处受贾母辖制,可到底贾母养成的宝玉最后不还是娶了她中意的宝钗么?――可知这一府的主子下人,断没一个省油的,自己若是掉以轻心,可不定就能比原来的命运强呢。为了这些个主意,她进府这阵子几可算是谨小慎微了。
只是再怎么小心,毕竟只得一个人,所思所虑,到底有限。虽说之前看过那许多回的书,瞧过那么多的评,但只到她一身素服地坐在了贾母的堂屋时,才觉着二舅母温言关问自己新衣裳的那句话有多刺耳……只到她坐在王夫人身旁,微笑着凝听她一脸慈爱地述说宝玉时,方知晓原来坐着也是这般费力气的活啊……有些事,有些话,只得在那时那刻,方知其味。如前世那般沏着茶躺在床上翻几页书,带着耳麦坐在电脑面前看几句评,大抵是没有法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其中的轻蔑与歧视的……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以自己这个性子,黛玉咬唇轻笑,这脸色虽是看了,亏却也不是白吃的,王夫人这一次可谓是自断臂膀,少了周瑞这一家得力的陪房在跟前使唤,也不知伤了她多少气血。呵呵,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人,总得要越过越好,越过越愉快才是,天下纵是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回我却是要开开心心地离开呢。今时不比往日,我林黛玉,人,虽还是那一个人,一样的敏感纤弱,有情有义,却又不再是那一个人,不一样的自强自立,精怪蔫坏。我花开一遭,自当怒放,才不许你雨打风吹去……
伴床的月梅出去转了一圈,卸了妆,净了面,也如黛玉一般通过了头,收拾过梳妆匣子,放了小丫头。自在黛玉榻旁矮凳上坐了,取了没做完的绣活半心半意地做了这半晌,眼瞅着那自鸣钟就要打上十点了。遂收了家什,上来轻唤黛玉歇息――虽说姑娘总让她们先睡,可她们若不看着姑娘,姑娘总能一个人在那呆上许久,看书习字也就罢了,只是有时发起怔来就不知时辰。她们几个心疼姑娘的身子,那肯早睡,总要按时守着姑娘安寝了,方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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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也不知是否为了免受池鱼之殃,凤姐这几日往贾母处跑得分外地勤,连带着屋子里多了许多的笑声。黛玉自随着外祖母过活,二舅家的闲事,却是扰不到她的清静。倒是未隔数日,为宝玉新请的座师到了,宝玉得着信儿回来,在贾母跟前扭了半晌。终究这读书是个正事,贾母也不好硬拦着,只得温言劝慰宝玉,且一头让人往外头带话,不许儿子过责,夫子过严,一头又让黛玉好好陪着开解开解。
宝玉心情不豫,怏怏地提不起劲来,坐得片刻就躲回自己房里。黛玉如今于书本上再想得人指点一二,已是难得,是以瞧着宝玉如此惫懒相,甚是不耻。她心里即不痛快,那里还有心劝宝玉,也寻了个由头遁回了自己房里。
偏宝玉在屋里坐了片刻,不耐烦听丫头们说话,又寻到黛玉房里来坐了。黛玉自在案前看书,也不理他。他坐在案边半晌无语,忽地问道:“好妹妹,为什你这般爱看书?”
黛玉心头顿了一下,她抬眼瞧了瞧宝玉,见他皱眉耷眼地坐在案旁,难得苦恼的样子倒让黛玉也不好取笑于他,只是她一时也答不出宝玉的话来,侧头想了想,反问宝玉道:“宝二哥你又为何这般烦恼入学?”
宝玉张张嘴,他从来都被人劝说向上,无一人正正经经地问过他为何不喜,一时也不说话了。他不语,黛玉也不催他。自己也想着方才宝玉所问。自打明人陈继儒家族传书《安得长者言》中“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言传将出来,前半句早已无人提起,而后半句却成传世名言。如今自己这样一世的小女子,即不必读书高考,噢,应该是不必春闱入试,扬名立世,也不必以此求职维生……自己这般认真习读,不过是自己的兴趣罢了,也许,潜意识里,也是出于一种学习的惯性与生存的危机感罢,毕竟,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已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生命,以前的所学所知,到底于这里有些差异,总是对这里多多了解了,才更觉得有安全感罢。……呵呵,不知不觉的,自己与原来的黛玉,又重合了一样爱好,只是除了兴趣这个原由外,原来的黛玉这般爱读书……当初自己读到刘姥姥进大观园,说道黛玉的屋子收拾得象个公子哥的书房时,自己就曾感慨,黛玉这哪里是读了一屋子的书啊,那一本本摞起来的,不就是一屋子的寂寞?在贾府的时光,很是难熬罢,纵是有个宝玉与她为善,但他一日里又能来得几刻?深闺静日独处时,不过是窄袖素手签黄纸,寂寞啊寂寞……
“我只是觉着念那些功课没多大意思,夫子们总说些出将入相,报效朝廷的话,我也不大爱听……”宝玉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喏喏地说了出来,“我只唯愿能与姐妹们在一处,清清静静地过了这一辈子,也就罢了。”
黛玉听了此言,把方才自怨自艾的心都收没了,只望着宝玉怔着不知说什么好了。瞧他说得多小男人,就差直接说和姐姐妹妹们厮混是用不着念书的了。黛玉侧头想了想,先问了个极简单的问题:“宝二哥可知身边一应用度,都是要使银子的?”
宝玉一手撑腮,一手描摹着秋蟾桐叶玉笔洗上那只秋蟾,“这是自然,只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于这上面可没什么愁的。……哎,也就这么点儿好处了。”那莫可奈何的语气,听得黛玉气结,却知自己问错了方向,是以话锋一转。
“宝二哥既不想去,那不去就是了,何必烦恼。”黛玉垂头翻了页书,只做风轻云淡状。
“可不去,老爷要打的。老太太、太太,也帮不了我的。”
“你即打不得二舅舅,也打不过二舅舅,那就去罢,又有什么麻烦的。”黛玉口吐妄言,宝玉从未听人如此说过,张口结舌地望着黛玉……“林妹妹……”
黛玉也不看他,接着道,“二舅舅是你父亲,让你读书不过是希望你有一技防事,你虽不喜,终不是什么大事。可世事难料,老太太、二舅舅与舅母也不能一辈子总护着你,设若今后有其他人要与你为难,逼你做些你不愿做的罪大恶极之事……又或若你身怀如此家业,正是怀壁其罪,如有恶人窥视,你却无力维护,其时你又待如何?”
“…… ……大不了以死明志。”宝玉性子绵软,黛玉想不到他憋了半刻,居然说得出了这等男儿血性的话来,倒是放下书来高看了他一眼。
先时二人语音尚轻,加之下人们都知宝玉心情不快,是以都远远地躲在一旁。可方才宝玉这一句话咬牙说来,倒是大声了许多。黛玉一眼扫过,发觉屋边守着婆子们向这边望了过来,黛玉心头一笑,不知宝玉这话一时传出去会是个什么样儿了。她也不放在心上,自捧了案上的茶盏润了润唇,方待再开口,谁知宝玉又轻声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此时轮到黛玉无语停了半晌,方轻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宝二哥轻言生死得这般大气,不孝之名暂且不论……只不过,宝二哥,你方才说,你这辈子,是要与姐姐妹妹们一处清清静静过一辈子的,只不知你这一死,倒叫跟着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们如何自处?……钱财虽是些阿堵物,可一日里吃喝住行,也离不得它,你不要它,却不知打算与跟着你的姐姐妹妹们如何度日,难不成倒叫姐妹们养活你一个堂堂男儿?”
“……”宝玉无言以对,不免有些发起痴来,“林妹妹说得极是,原不该为着我就耽搁了她们……”说时眼睛就有点直了。
黛玉的气结已由无语上升为吐血。通常男人听到这个问题,不是应该很有血气地竖立起远大的理想,从而开始伟大的英雄修炼之路么?……罢了罢了,这不是①38看書网,这是红楼,这是宝玉……黛玉沮丧地看了看宝玉,只是,也不能半道儿将已经发痴的宝玉就丢在这儿罢,黛玉顺手取过案上的玉尺,一尺击在宝玉的额上,喝道:“嘟,呆子,还不醒来!”宝玉被打得一惊,眼神一清。黛玉忙道:“你若想一辈子守着你的姐姐妹妹们安稳度日,也不是没有法子……”黛玉在心里本是每句的“姐姐妹妹”后面都偷偷加一句“可没我”,可这会子怕放个呆宝玉出去捅篓子,连大喘气都不敢出地接道,“你若有了本事,自能护得住你在意的人,那时不论是你的姐姐妹妹,还是舅舅,舅母并老太太,定都是高兴的。”
“可要为了别人为难自己,也怪没意思的……”宝玉喃喃说道。
黛玉见他能回话了,心下松了口气来,连为他那句话吐得血都赶忙咽了回去,道:“真真是个呆子。二舅舅让你入学,不过是为了学些学问在腹中,你不知选些爱学的学么……除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里,能学得可多了去了,但凡一样学得精了,也不比那些封侯拜相的差……就说那诗词歌赋,吟得好的,如李白……柳永者,其诗作可是千古传诵,千百年来让多少闺阁女儿为之神伤泪流……”她心知宝玉的痴病,只句句往美人上扣。果然听得宝玉越来越精神,面上也现出笑意来。
“好妹妹,原是你说得有道理。我若能作得千古流芳的文章,让天下所有女儿们都……”
黛玉听得宝玉终于被她说得意气风发,不,应算是“臆”气“疯”发,心头那块石头终是落在了实地上,方开始后怕。原来知心大姐真不是这么好当的呢,自己今日总算万幸,没闹出什么事儿来……这宝玉惯在女儿堆了,到底少了许多男儿血性,动不动发起痴来,与那些柔弱的女子时不时地昏倒,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嗯,自己这算不算圣母了一回?哎……自己的事儿就够多得,下次再不做这等蠢事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宝玉要更衣,回转自己房中。紫鹃上来添茶,悄与黛玉道:“姑娘,我方才瞧见府上的齐嫂子往老太太屋里去了呢。”黛玉心中一喜,方欲起身,想想又坐了回去,道:“且去打听着,等齐嫂子请过老太太安再去罢。”自己若太高兴了,却是贾府面上下不来呢。
春柳、月梅等几个丫头听得自己府里来人,也高兴得在一旁中叽叽喳喳。正等消息呢,宝玉过来笑道:“好妹妹,老太太叫你呢。”说时就要上来拉黛玉同往贾母正屋里去。黛玉瞪了他一眼,整了整衣襟,侧身施了一礼道:“宝二哥先请。”
宝玉讪讪笑道:“妹妹总是这般生份。”虽则这般说,但他也扭不过黛玉,只得侧身在前引了黛玉出门。
自送黛玉进了贾府,齐嫂子这才是头一回进贾府。姑娘既说是托给了贾府的老太君看顾,林府里的人也不好太过频频地过府拜访,倒显着不放心似的。总算隔两日就是芒种节了,林家既然有人在京城,自要于亲戚间走动走动,齐嫂子方借着这个由头过府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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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9章
黛玉进屋时,先与贾母见过礼,又给齐嫂子见礼――林齐夫妇可谓是父亲在京城的代表,虽是仆从之身,也代长辈之责。齐嫂子侧身受了她半礼,复又给黛玉施了主仆之礼。
贾母招了黛玉上去,搂了同坐。宝玉也跑到贾母另一侧坐了相陪。贾母笑着抚了抚黛玉的背,道:“方才同宝玉去哪里顽了?”黛玉听了心里悄悄撇了撇嘴,老太太这做得也太明显了。她故意皱眉嗔道:“宝二哥自己不爱看书,也不让我看,可烦人了。”
贾母笑笑,回头唬着宝玉说:“可不许欺负你妹妹……”黛玉说这话本是要与宝玉划清界,谁知贾母将话这般一转,她的抱怨倒成了娇嗔。再想说什么又觉着怪没意思的,是以干脆不再言语,撇下那对祖孙,自己抬眼望向齐嫂子。黛玉在家时随在母亲身边,与林齐夫妇是极常见的。他夫妇二人均是林家的家生子,黛玉原先曾听说过,齐叔先时还侍候过祖父的呢,是以她与父亲待这夫妇二人,总是另加青眼。
齐嫂子也正含笑看着黛玉,见她看过来,欠身向上躬了躬道:“姑娘面色红润,想来多得老太太看顾,身子好了不少。”黛玉点点头,接口笑道:“极是呢,才来时,我还病了一场,可把老太太累着了。就是这阵子,老太太还天天念叨着怕我累着了……”两人这番话问答下来,大多半倒是捧赞贾母之意,黛玉且不论;齐嫂子么,她今个儿来的目的,是定要贾母点头方可的,自然不会吝啬这两句好话。
贾母与宝玉说笑了两句,转过头与齐嫂子道:“叫你见笑了,如今我人老了,规矩也淡了,每日里只与孙儿们一处作作伴,顽笑顽笑,也就罢了……”
齐嫂子陪笑道:“能得老太太看顾,这可是小辈们的福气……”贾母突又笑呵呵地转头向黛玉道:“还未与你说罢,林齐家的这次来,原是要将接你家去……”
黛玉心头一喜,复又一惊,她有些不知所措:贾母这话大喘气地停在这儿,十分蹊跷,她老人家虽笑盈盈地说着话儿,但在黛玉看来,贾母方才是很不客气地截断了齐嫂子的话,不愉之色已是十分明显了。黛玉心思转念间,决定发挥穿越人强大的心神控制力,以不变应万变,面上不显喜怨,只睁大了一双杏眼保持着惊讶状,等着贾母这阵大喘气过去。
“……哎,当年的那些老人啊,如今也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想当年林老太爷他……”贾母忽地神色一黯,又停下话头。齐嫂子在地下也不语,由得贾母一阵大喘气地再短短说上一句。她此次来,除了寻常的过府问候外,正题却是因林老太爷的冥寿将至,她想接黛玉回林府暂住,以便行祭祀之礼,毕竟,没有在贾府祭奠林家先人的道理。只是黛玉是由林老爷托付给贾母的,现如今贾母方是黛玉的看顾人,黛玉要行何事,都是要得到贾母应允方可的。
黛玉不知贾母怎地说起了祖父,只得仍是默默不语。不过她也因着这句话想起一段委屈来:原来的黛玉在贾府时,莫要说对祖父母的遥思了,就是在父母祭日,也只是由贾母置办些纸烛瓜果从简“私祭”――其时自己看到此,曾十分悲愤,堂堂一位公侯千金,连祭奠自己的父母,也无处可去,如宝玉这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都知道这是“私祭”……哎,祭日都是这般,那清明、中元、秋食三节就更不用说了,书中曾借宝玉的口眼说过,有一年黛玉为秋食祭祀准备瓜果,都未曾得向紫鹃那些丫头们明言……真不知道每年腊月三十贾府大祭之时,无处可去的黛玉是何等心境……为人者,先为子,百善孝为先,这在如今是连皇帝都不能轻慢的,黛玉却做得偷偷摸摸,其处境之难,可见一斑……人人都说她心眼小,这步步惊心的滋味,能与谁人说?……黛玉不由更是黯然神伤,低头默默理着身上的素服。
贾母静默了一会儿,又复温言向齐嫂子问起冥寿的细则来:主祭是在家中还是在庙里、请得是哪家的和尚道士,又细细问了问黛玉的行程,最后想是满意了,方对黛玉道:“……即如此,玉儿就回去一趟罢,若身子不舒坦就早些回来。……那日我就不去了,让你琏二哥陪你去罢。”宝玉听说有热闹,且又能陪着黛玉,就在旁也央着要去。贾母笑着往地下望去,齐嫂子在下陪笑道:“今个儿是专门来请老太太示下的,改日另送贴子过来……”
黛玉待到贾母向她说话时,才在袖下松了捏紧的手,手掌中四个深深的指甲掐印疼得紧,才让她觉着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父亲竟给她安排得如此细致?她虽知父亲派了许多家里的下人来京,但她一直以为,在现下的社会中,以那些下人的身份,除了照应家产,对她的命运起不了什么作用。谁曾想只要父亲的一句话,林齐夫妇就能主持着,为她将京中的林宅开府运转起来,居然还能在京城操办起祖父的冥寿……凡此种种,岂不是都在向世人昭示着父亲对她的宠爱,她作为林府的嫡女的尊崇地位……如此一来,纵是自己年幼,又是个女儿身,平日只得寄在贾母身边,轻易回去不得,但在京城里,她却是有个名正言顺的家了。在这样背景下,以后无论是谁想要打自己的主意,只怕都要忌弹三分了――有父亲的孩子,也很幸福啊!
黛玉也有些明白贾母如此沉稳之人,为何方才会显得这般不快:从明的说,她觉着父亲既然已将自己托付与她,就不该再派人插手,是以很是觉得被冒犯了,只是以这祭祖之事为由,甚入情理,她又拒绝不得,自是烦闷;从暗里讲,她将自己自遥远的江南接来身边打小抚养,私下里定是有些打算的,本以为可以随心雕琢,不想父亲虽远在天边,却仍能影响着自己的生活,老太太这如意算盘拨得不大顺,怎么能不恼?――不过贾母也确是不简单,只这会子工夫,就平静了心情。
黛玉既知贾母的心结所在,自不会去触她的霉头,只面色平静地低头应了。好在贾母一旦做起人情来,却是做到底的。过得一刻居然大方地与齐嫂子说:“我也乏了,你且去你们姑娘屋里坐坐罢。……走时也不用来辞我了。”又嘱咐黛玉道:“可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到得黛玉房里坐定,自是另一番光景,春柳、月梅等一众丫头笑嘻嘻地抢上来见了礼,就围着齐嫂子一阵叽叽喳喳。好一阵方才退去。齐嫂子在黛玉下首侧身坐了,方又细细述了前因。原来今年是祖父五十九的冥寿,男办九女办十,当作六十的大寿,父亲因她远在京城,故而嘱咐了林齐夫妇在京里也为黛玉操办,一来全了黛玉作孙儿的礼,二来么,却是借机与京里的亲族们走动走动――这却还是黛玉在家里与父亲商议的。黛玉听了不由暗嘲自己:人虽在贾府里没呆许久,这脑袋却有些榆木了。……父亲因黛玉年幼历浅,亲写了贴子,请了礼部的那位远亲暂代主责,以为照应。又为着黛玉母孝在身,不便娱乐,是以并未大宴外客,除了京里的亲族小聚全礼外,也就是邀了贾府这等的外戚……这七七八八地安排下来,就连贾母方才那般不悦地挑了半晌,也没寻出什么错来。
对了,外人倒也请了一位,却是在府上做客的贾雨村。黛玉许久不曾听得贾雨村的消息,如今听说还在林府,不由有些担忧,虽说贾夫子这世待她倒也有些情面,但这位贾夫子的性子过于倨傲,不是好相与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是早些送出去的好。齐嫂子听黛玉问起,不由笑回道:“姑娘多虑了,贾先生已内定了应天府的缺,待到下月吏部发出文来,即可起程上任了。”
不一刻到了饭时,黛玉留齐嫂子用饭。齐嫂子心下想瞧瞧黛玉的日常用度,也不推辞。贾府祖上也是南边过来的,一应菜品还是南方的居多,贾母又年老体弱,饮食也甚清淡软嫩,甚得黛玉的口味。黛玉除了初进府时心中有事,食之无味外,近来思绪放开,倒也吃得很是香甜。
芒种节是女儿们一年里不可不过的谢花节,但黛玉此时的心境却较花朝节大异,花朝节里她为了振作父亲,陪着他观花饮宴。而在这贾府,终不是自己的家,何苦穿着身孝服去席上打眼,是以前一日就借病避进了房中,更是不会去参加贾府当日的宴庆。她如今觉着,那怕是这身素白的孝服,也是她人生里不可剥夺的权利。为了表达对母亲的追思,也为了维护她自己的尊严,她一定会克尽孝道地完成这三年孝期的。
节后未得两日,祖父的冥寿即至。黛玉禀过贾母,随了贾琏,带了宝玉回了林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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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说是自家的宅子,黛玉这位主子也是头回来,好在这公侯王府,都是有一定制式的,在贾府住了阵子的黛玉于这宅子的格局也还熟捻,只是她的轿子并未落在客院外,而是一路抬入了正院。一路上听着路旁下人们一声声喊着“姑娘”,黛玉好似真有些回家的感觉了:是啊,她可是这家里正正经经地“姑娘”,而在贾府,她却仅仅是“林姑娘”而已呢……
黛玉的轿子打进门就与贾府人等分了开来,一路被引到了内宅。黛玉在正屋里略作整理,齐嫂子就引了两位夫人来与黛玉相见。却是两房远亲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早早就到了。年约三十许的是礼部那位堂叔的夫人,黛玉呼之为“婶”,另一位翰林编修的夫人虽已逾四旬,按族谱论起来,却与黛玉平辈。想是大堂兄夫妻无所出罢,大堂嫂很是喜爱黛玉,拉着她的手一径地嘘寒问暖――两家里,只表叔一家生有一女,早已出嫁,随夫在任上。
待到席前,黛玉又往外间见过了堂叔与堂兄。两人各有寄语。二人虽说性子清淡,但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不复年少孤傲,又在京为官多年,世事也是通的,如今正房嫡系俯首来就,加之黛玉又秀美可爱,进退有度,几番下来,倒也确是寻着几分亲情。
真论起来,这一日的冥寿操办得着实不丰,黛玉却总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直待得坐上回贾府的轿时,黛玉还是忍不住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黛玉先时总觉着此举着实幼稚,这几日却不知做了多少次――这一日予黛玉的意义,实是极大的。自打来了这世,再没有如今日这般高兴的,经年累月的努力,今日方算略有小成。她自打明了了自己的身份,就开始为求一个转机会而日夜苦思,这一日日的,虽百般筹谋,可翻来复去的,却总没个明白的指望,尤其待到她被迫无奈进了贾府,纵是黛玉再三安慰自己,要说其间没有灰心过,也是不能。可今日之事,较之原来,是绝没有的。如此明显的改变,于黛玉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黛玉就算已近过完了这一日,却还是有些恍然若梦――真是欢喜得有些痴了。
“宝玉这一日顽得可尽兴?……”黛玉沉浸于自己的心境里,直待此时听得贾母问起,方想起这一日好似没见过宝玉一般。不由也抬头向宝玉望去。
“回老祖宗,这一日过得极痛快,林世叔人很随和……”听着宝玉笑说着一日里在林府里的见闻,黛玉才略放了下心。她这一日根本就未想起他过,现下想来是定是一直在外宅里与堂叔他们在一起,只是黛玉知道,他素来是不喜与这些老夫子相处的,若是于贾母处出些怨怼之言,只怕以后再想回去……大小也是个麻烦――林府里连宝玉这贵客都怠慢了,于她黛玉这个主子倒没什么,这林家下人招待不周之责却是坐实了的,是定会被贾母拿来说嘴的。如今见得宝玉并无不满之色,黛玉也不由轻舒了口气,无不幽默地想到:莫非为着我这两位堂亲人品气质均属不俗,落在宝玉眼中,也算是他能接受的帅哥一族?
黛玉心中暗谢宝玉在贾母面前圆了她的面子。是以宝玉回屋换过衣裳又跑到她屋子里来时,她却要比往日里多带出几分亲近之意。
“你顽了一日,还不尽兴?不在自己屋里歇着,又到我这儿来做什?”面色虽是缓和了些,只是这嘴上却没松多少。
“一日里都没与妹妹说上两句话,如何不来坐坐。”宝玉本是在笑嘻嘻地接丫头的茶,闻言叹了口气道:“这一日可憋坏我了,你那堂叔可真凶啊……”
“噢,我堂叔得罪宝二哥了?”黛玉略略提了点声,似笑非笑地睇向宝玉。
“咳咳……不是,不是……”宝玉忙摆了摆手,看着黛玉仍是那付要找他麻烦的样子,停了停,又苦笑道:“只是,他们都不许我去找你,说是内宅不许外男入内……”
原来宝玉本以为这一日不用上学,又能与黛玉同行同止,应是十二分惬意的。不想林府自备了轿马上门来接黛玉,两人自出门就分了开来。在轿内无趣地闷坐了半晌,待到了林宅,宝玉又与贾琏一并被林齐接进了客厅。一问之下,方知黛玉已进了内宅,见礼问安后,坐得了片刻,宝玉就想借故去寻黛玉。奈何林家今日代为主事的林堂叔却是位礼部的老吏,为人最是守礼,虽见宝玉尚幼,却也过了七岁,是以虽温语与宝玉相对,却是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就是偷偷往院子里乱转,也被一众下人们给迎回了大厅。宝玉无法,只得在一群老男人身边守沙计时地枯坐了一日。想他自幼在贾母身边教养,亲友中女眷们与贾母往来时,都是常见他的,他如今又年幼,去往各府走动,夫人们或看在贾母面上,或因喜他俊美嘴甜,也总允他往内宅里走动。宝玉习以为常,原以为今日在林妹妹家也是此待遇,可惜今日林府这两位堂亲素日里与贾府并无什么往来,直直让宝玉吃了一个大瘪。
“这些迂腐的老学究……”宝玉回想今日,不禁张嘴多念了一句,话一出口就知唐突了,忙向黛玉看去。
“噢……不让贾二爷进内宅就是迂腐?”黛玉果然变了脸色,她本对宝玉待女子的随便之态就有诸多腹诽之处,前几日还听闲雅说起,宝玉拉着春柳不放手,涎着脸地问东问西,这会子被这一句话挑动了新仇旧恨,不由心下大怒。冷哼了一声,道:“前两日我听你说,女儿们是水做的,是极清贵的。男人却是泥做的,可是如此?”
宝玉于此言最是要紧,虽常被人斥责荒唐,却总是立定心意不改。如今见黛玉面色不善地提起此话,怕她是要借此出气,,不禁也肃了脸道:“林妹妹觉得有何不妥?”
黛玉又冷笑一声,道:“都说宝二爷与旁人不同,如今看来,确是不同:若那些浊物蠢人是真小人,宝二爷你可就谓是伪君子了。”
宝玉几曾被人这般直白地骂过,顿时胀红了脸,跳起身来,直逼到黛玉身前:“林妹妹这话可得说出个原由来,不然我定是不依的……”说时一双眼直盯着黛玉。
“这个原由么,再明白不过了,宝二爷还需问我……”黛玉见房里两个婆子都是贾府的人,此时均紧张地往这厢里望过来,也怕她们平白出去乱说嘴,好歹静了静心,不再刺激宝玉,“你既说男人是泥做的,难道你不是男人,不是泥做的了?”
宝玉闻言一呆,又听黛玉斥道:“内宅里本是我们女孩儿的清净地儿,我们这些水做的人儿,又不想污了自己,为何要放你这个泥做的臭男人进来?你若是个知礼守德的君子,做得到心口如一,对女孩儿珍之重之,倒还罢了。可恨我这些日子里冷眼瞧着,却觉着你不过是个口是心非之徒:平日里有事无事就要去拉丫头们的手,又或是要搂她们的腰,更不用说还非要去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了。虽说是丫头,可她们哪一个又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了?你这等行径,不是污浊了她们,又是什么?整日只听你说外面那些男人蠢笨,不知爱惜女孩儿,实不知你的行径与他们又有何不同?或应是说,你这些勾当较那些浊物更为可恶,他们或可算作是愚昧无知,不知者不罪,你却是明知故犯、罪不责己……如你这般说一套,做一套,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我,我不是……”宝玉已被说得怔忡无语了,早已不复方才的气势,想要辩解什么,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来。
“你不是?不是什么?不是臭男人,还是说不是伪君子?哼,只可惜……”
宝玉已是呆楞楞地坐倒在椅上,听得最后“可惜”二字,不由喃喃问道:“……可惜什么?”
黛玉啜了口茶,斜眼瞧着宝玉一脸颓色,知道他明白了三分,却又见不得他这般经不住打击的模样,撇撇嘴道:“可惜了老太太一片苦心。她将你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不过就是怕你被外面那些蠢物给耽搁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以她老人家又特特地指了好些秀外慧中的丫头在你身边服侍,总是指望着你能在潜移默化之中修养身性……可如今看来却是适得其反,你非但未能体会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反而凭着一己之浊气肆意妄为,平白污了这清清白白的女儿境界。真真可惜了这一群尽心侍候你的女儿们……”――又不是只你一人能拿女儿们的清贵来说事,哼,我若说不倒你,我就不是林黛玉。
宝宝默然半晌,长叹道:“妹妹说得极是,原是我愚笨了……”
月梅在黛玉身后悄悄推了推她。黛玉见宝玉服了软,也是见好就收――若非宝玉还有服理这么个优点,黛玉早就不会理他了。――黛玉遂将话头一转道:“……今日我堂叔即得罪了你,方才你怎地不向老太太述苦?偏这会子又到我这儿来气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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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哎……妹妹何苦还来取笑我,妹妹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亲戚们总该多亲近接交得好,我何苦反说些闲话坏了亲戚间的情分――我纵是个蠢物,这般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且妹妹让我陪着家去,原是没拿我当外人,我如何还能在她们面前说妹妹的不是。……再说了,老太太本就担心妹妹你身子不好,不大愿你出门,好容易你有了这么个妥当的去处可以散散心,若真为了我胡诌两句,惹得老太太往后不放妹妹回家,岂不更是我的罪过……只是这一日我过得着实无趣,除了与妹妹你说说,倒也不好再与旁人说去……哎,还是妹妹比我通透,是我误了……”
宝玉仍沉浸在方才的话语中,这番话说得是有气无力。可黛玉听在耳内,想起进府以来宝玉明里暗里的维护与关照,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心下触动不已:宝玉待自己,确是十二分的尽心尽力了,虽说他身上有许多自己不喜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仅凭以诚待人此点,宝玉就应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奈何这朋友,最多也只能算作精神上的,现实中么,哎……
两人一时都静默下来,丫头们见状忙上来换茶的换茶,摆果碟的摆果碟,欲将两人方才的话题给岔开去。宝玉怔怔地伸出手来要接茶盏,却又忽地一缩手,避了开去。那茶盏顿时脱手碎在了地上,上茶的雪雁也唬了一跳。不禁呆了一呆,一旁春柳等忙上来为宝玉擦拭,房里的嬷嬷也过来查看,好在这天气穿得衣服尚厚,茶也是温的,并不曾伤着哪里。谁知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得着信儿,也忙忙地自外面赶进来,拉着宝玉一叠声地问东问西,又指着雪雁骂了两句,一抬眼瞧见黛玉冷冷地瞥着她,虽说还是个小人儿,却也有几分气势,李嬷嬷一惊之下住了嘴,脸上却悻悻得下不来面子,好在宝玉此时已醒过神来,拉住李嬷嬷,向众人道:“不妨事的,原是我没接住……可有惊到妹妹了?”正说着,绮霰、袭人也来了,贾母房里也打发了个媳妇过来探问。众人簇拥着宝玉一时就往贾母房里去了。紫鹃有些不放心跟到门边,担扰地回头向黛玉道:“姑娘可要派个人跟去瞧瞧,老太太那儿……”黛玉也收回望向门口的眼神,长舒口气笑道:“不必了,嘴长在她们身上,要怎么说是她们自个儿的事儿,咱们只管收拾收拾,关门睡自个儿的觉罢……这一日我可着实有些累着了……”――宝玉,在这般无边的溺爱里,你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
天气渐暖,院子里的石榴树打起了花苞,睡莲也在水中舒展开圆圆的叶子。假山上也一层层地着上了浓淡相宜的绿。黛玉打家里带来那只鹦鹉起了兴致,与同挂在游廊下的雀儿们叽叽呱呱地相互应答着,反衬着院子里有种说不出的静谥。黛玉借着体弱,只在贾母身边陪着,并不往学里去。只是今天来了外客,黛玉带着孝,不便见客,借机辞了出来,回房继续看父亲的来信。
齐嫂子前些日子带来了林父对岳母的问候并家里南边几处庄子上自产的春笋初茶等时鲜。数量较黛玉母亲在世时并无什不同。贾母想是想通了罢,自己接这个外孙女来,本就有笼络女婿的意思在里面,若女婿真对这外孙女不闻不问的,可不是于她初衷有背?如今虽说女婿看似管得宽了些,总是在意这个女儿方会如此的。是以将往日里被挑起的一些芥蒂都抛了开去,这次见齐嫂子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黛玉也高高兴兴地得了父亲一封家书,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这几日就差抱着这数页信纸睡觉了。整日里一空闲下来就只管捧着那几页纸看了又看,看得最多,感触最深的,就是抬头与结尾的称呼――“亲爱的女儿……”、“……爱你的父亲”――在这个礼教严谨、含蓄为美的时代里,父亲不仅没有责备自己在信中使用如此放诞不羁的词语,反而与自己用起了相同的方式来称呼彼此,黛玉不论看多少次,都还是有种被“雷”到的感觉。忆起父亲往日音容,一瞬间只觉眼眶泛酸,父亲实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溺爱”自己呢,黛玉弱弱地抹了一把幸福的小眼泪。
可惜父亲写这封信时,还没收到黛玉才寄出的前一批信,并未提到会寄书过来。黛玉随船带得都是些要紧的功课,并无多少闲书诗集,那些功课早就被她翻得烂熟。京中的宅子久无人住,哪有什么书册。前几日她为着这个,还很没骨气地往宝玉房里跑了两趟,没法子,三春的书更少。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当日买得那一大摞经济世途的书却是都随船带来了的,白白占了多少地儿,说是拿来“恶心”宝玉的,这会子反倒是弄得是自己无书可看了,这……算不算“害人不成反害己”,哎……
好在先时向父亲提得一件难事,父亲居然办成了,却是香菱的娘――甄封氏(真疯氏,^o^)已经动身往京里来了,黛玉这救香菱的第一步,已然迈出。
黛玉原也没定下心来要救香菱的,她整日里为了父亲与她自己的命运,就够弹精竭虑的了。又总担心行差踏错间加剧自身的悲惨命运,哪里有精力扮“圣母”。只是自进府来,这明里暗里,吃了二舅母王夫人不少排揎,就如昨个儿,二舅母王氏端着她惯常待黛玉的那种异常怜悯的态度慰问了黛玉一番后,又再三再四地向与黛玉一处作伴的三春姐妹叮嘱了半晌,让她们三人多多让着她――黛玉着实看不出自己有这般可怜,可怜到连在一起绣个花都要人让着的地步。更不用说二舅母每次这么说话时,三春望着自己时疏远的态度。当然,黛玉适应得也不错,已由开始的目瞪口呆到之后微笑道谢。但适应得再不错,并不表示她不受伤,是的,凡此种种让人难受的“关心”,虽没伤着她的身,却着实伤到了她的心。只是先时黛玉除了生生闷气,或打点些小聪明外,再也没想着别的法子。却在那日想起香菱来后,心内模模糊糊地有了些想法。这个想法在王氏一日日地刺激下很快成形,并很有效率地立时施行起来。若说黛玉之前塑银锁的想法是一种战役性准备工作的话,那现下这个想法就可谓是战略性的部署了。是的,黛玉终于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有着作弊器的自己,干嘛非要干等着人上门来欺负自己?怎地就不能先下手为强了?此番若说是为了在王氏手里抢回人,出口气,倒不若说是黛玉要借救香菱一事,好好地敲打敲打王夫人未来的强大后援,薛家。――王氏啊王氏,你这么天天惦记着黛玉作什么呢,说句大实话,其实黛玉她并不是一只hello kitty,真的,起码这一世不是。
要救香菱,最难的,是如何哄得父亲出手管这个闲事。黛玉左想右想,却用了个最荒谬、也最简单的法子:假托神仙之说。反正那甄士隐失女后,是跟着那两个和尚道士去了的,大小也算是他两位的徒弟,此事关乎神仙,绝非虚言。那和尚原是在她们家现过身的,又两次为她预言――虽然有一次是重生的她胡诌的,但那和尚是神仙,这在她们林家可是全体默认了的。再则黛玉在信中所列得那些事情始末并一俱地址姓名等等,除了神仙托梦,再无他解,那是自己的父亲,断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妖孽。这是一位有恩于己的仙人,为了渡化弟子而托她办的一桩积德纳福的善事也――这就是黛玉劝说于父亲的理由。现下看来,父亲深信不疑,并已非常有效率地完成了前期的安排。
香菱的父亲甄士隐即然姓甄,又是江南人士,想想也应与江南的大姓――甄家有点瓜葛。而这甄家又是贾家的老亲,在京中的亲戚常走动着的,可见交情极厚。黛玉自此处下手,请父亲一路查去,不仅查出甄士隐一家在甄家的辈份,还居然发现那封氏于林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表亲。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口有限,且又交通不便,人们惯常终老故乡,是以江南虽大,想来这十几二十辈地族谱排下来,只怕是个人都能拉上点亲戚关系。黛玉曾戏言,那句有名的“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若用在当下,只怕算不得是夸张的比喻,而是一个很平常的陈述呢,若是有心,只怕这全江南的人都能攀得上亲罢。父亲的手段自是不用说的,不日就将这甄封氏进京事宜打理好,居然连林府的名义都未用,竟是由甄氏出面送她进京治病――她即失了女儿,又走了丈夫,若说她心疾沉重,只怕也未必就是谎话。
其实黛玉倒不是没想过干脆让薛家进不成京,或是不能借住于贾府,只是待细细虑过宝钗入京的相关片段后,方知这薛家入京投贾府,乃是几方利益共赢使然,相互纠缠甚深,决非是寻常的走亲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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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2章
薛家进京一节,世所疑问的一点乃是这薛家自抢了香菱打死人后,就以送妹待选为由离了应天府。直至贾雨村结了杀人案,薛家才在贾府露了面,这前前后后,至少是一年有余。而黛玉以自己进京的行历而言,这许久的时间,额,走上几个来回都够了。难道他们就不怕误了宝钗待选的日子,还是说,这待选只是个借口?
只是这待选乃是皇命,作不得假的,则若如此,黛玉却另有一个疑问了:这不论是待选也好,选秀也罢,这事应同她前世那个什么“海选”一般,总是地方上层层选送上去的,断没有各家各户自己送女儿上京的道理,这薛家即是金陵人氏,即应在应天府报名才是,为何要“入京待选”?
三则,贾府与薛府,两家只能算作连襟。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嫁出去的姐妹也是各归夫家的,再怎么姐妹情深,要叙亲情的,也只说住个三五月的,断没有这般一住经年的,到底是外姓人家呀。按理那位升任九省统制的王子腾王大人才应是薛家该投奔的正经娘家人。就算薛家进京时王子腾“奉旨查边”,但家里夫人也是在的,且其后王子腾回京了,这薛家仍是住在贾府,没有挪动的意思,实乃奇怪。――此也是黛玉最关心的问题。
这前两处疑点,待黛玉想明了时,顿觉曹公所用那一句“在路不记其日”用得着实是妙不可言。这薛家在路之途,本就不应以时日计,乃是命案了解之时,就是薛家到京投亲之日也。
……薛家能出现在护官符上,想来先时也确是金陵一霸,但此时的薛家,没了当家男人,已到了连自家的买办奴才都敢拐骗欺主的没落地步,哪里仍有那般大的影响力为薛蟠轻易脱罪?只用看此案虽一拖经年,却并未结案,就可见一斑。且此案之所以能一拖经年,只怕也并非是仗着薛家旧势,乃是为着有薛家将有一个极可能待选成功的女儿罢――毕竟,一个母舅家有深厚背景作待选保证的美貌女儿,成功的机率是极大的,而这也确是一个非常模糊却十分有效的恐吓,谁会想去得罪一位未来的后宫之主,哪怕仅仅只是一种极小的可能?――可别说这待选选出来的只是充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的下人,可只要沾着个“皇”字,这些女子的身份就不能以常理论之了,别的不论,现下这贾府里送进宫的元春姐姐,也仅是以女史之职入的宫,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做起居录的下人罢了,并不是一进宫就是主子的,谁知道后来就成了“贤德妃”呢。
想来正因为这宝钗待选是薛蟠脱罪的保证,所以薛家才不便在应天府报名罢。一则薛蟠命案在身,不说薛家这没落了的“江南一霸”当不当得起皇帝开恩后的“仕宦名家”一说,只说以薛家出了这种恶事,薛宝钗若想要在应天府报名,知府大人这关,就未必过得去。是以薛家只得宣扬说要入京投到舅家名下待选,脱了应天府的管辖,方能保证宝钗平安报上名。二来如此方能让薛蟠名正言顺地“送妹待选”,离了金陵罢。诸如什么“京中常有娘家人来接这样的话”,大抵也是曹公掩实之虚言也,纵真说过,也未必象是说与薛呆子听的,只怕只恐吓应天府时所言罢。――这入京待选,妙得是“入京”二字。
既然拿话唬住了应天府知府,薛家自是要立时打点了行装,离境而去的,这一出应天府地界,只要寻不着薛蟠,就无法审案,自也无法定罪。纵是知府翻然醒悟,已是为是晚矣。只是这薛家也怕那知府真要拿人,为免着了痕迹,被人拿着,京中的王家贾家自是不敢去的,只得在外“游玩”至结案之后,方才敢在京城现了行踪,投到贾府门前。――由此可知,薛家势弱,胆怯至此也。
黛玉初想通这番道理时,颇为佩服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来。只是这般虚中有实、实中隐虚,狐假虎威、金蝉脱壳的上佳主意,定不是薛家那个呆子能想出来的,只不知是胸有乾坤的薛宝钗,还是久经风雨的薛姨妈,但无论为两者中的哪一人,以如此心机,到得贾府,二舅母王氏得其相助,黛玉日子想不更难过都不可能。怪道连这于此道十分粗神经的宝玉都能有所知觉。这王家屋里,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呢。
再说这薛家投往贾府之因。细细想来,也决非为着明面上曹公所说的原因。这大户人家的亲情,从根上论起来,只怕还脱不了个“利”字。而薛家带来的,除了一个极有望攀高枝的女儿外,还有一个犯过重罪的儿子,这机遇与祸害的问题,乃是一柄双刃剑。王、贾两家,各有算计。
王子腾其时正是官运亨通之际,不乏借力之处,并非少不得这么一个“有可能”的机遇。反是薛宝钗若真的选上了,需向他这位舅舅借力之处多矣,是故王家行事谨慎,不求锦上添花,但求白璧无瑕,并未着意招揽薛家。
贾府看着家大业大,却无一个能挑大梁的男人,此时就连元春也不知是做着女史呢,还是下等的嫔妃呢,仍是未成大气。一大家子的前途均晦暗不明。正是寻求各方助力的时候――就连黛玉入府,大抵贾母也是有这方面考虑的罢。是以明知有薛蟠这样喜闯祸的呆子,贾府乃是开门揖客,迎了薛家入府。而且薛家要送女儿待选,走的也是后宫外戚的路子,贾府自家的女儿已在后宫,这条路子已就是经营好了的,帮薛家一把,并不再多费什么人脉银钱。而薛家,许就是指着贾府经营的这条路子前来投靠的。一个要借势上位,一个是顺水人情,真真是一拍两合。有此利益使然,人虽未到,事却是早就定了的。
只是这曹公笔法着实不凡,他虽事事不漏地都写了,却件件都用别样文章花团锦簇地掩饰了,虚中有实,以实就虚。倘若曹公真是宝玉的原身,如此行文倒也说得通:毕竟是自己的岳家,较之祖母与母亲的不是,曹公此处已算是写得极多的了,都说掺着真话的假话才能骗到人,曹公善为此道久矣。哎……只苦了黛玉这般以书为史的苦命人啊……
黛玉想明白了其中玄机,细细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力有未逮,还是静待薛家进府罢。只是,香菱的娘已在路上,可这薛家到底几时才会入京呢?
自个儿才进府时,听得薛家出的事,若按原时,待到贾雨村审此案时,已是一年有余了,更未提多久后方结了这“葫芦案”,再又往京里贾、王两府投了消息,再由两府往薛家传消息,嗯,没有两年,这薛家是进不了京的。――黛玉全没想过要刻意显形地让贾雨村顶着得罪权贵的压力去定薛蟠的罪,且不说贾雨村肯不肯,只黛玉自己就不肯,她是要留着这位号称“情情”的贾夫子的人情来救自己的,才不要浪费在这种时候。反正薛呆子就是个不定时的人/肉炸弹,往后寻他茬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差这一宗。
对了,宝钗到贾府的第一个生日,贾母曾为之操办,那是……十五岁的生日。若以此倒推薛家进贾府的日子的话,也就是说,薛家是在宝钗十四岁时入的贾府。宝钗生日是几时来着……好象有哪里提过宝钗的生日与贾母的生日同在正月罢,那么宝钗的十四岁应是宝玉十岁,不对,宝钗最多较宝玉大四岁,宝玉的生日是饯花节――芒种来着,前段日子才刚过了的,老太太说宝玉人还小,没长全魂呢,不让大办,只往各处庙宇道观里捐油刻符,家里也是借着节日热闹了热闹。黛玉初时不知,后又觉得自己在孝中,这礼送得也不吉利,是以本没什么表示,却被宝玉烦了好一阵,说是不在乎这些,定要她补上份礼,黛玉咬牙不肯,这官司到今日都还没落定呢,黛玉又怎会不记得这小子的生日。宝玉生日月份较宝钗大,则宝玉其时应是十岁末,十一岁初罢,想来总是在那一年里薛家入的贾府。宝玉如今才过了八岁,还有两年余?如此一来,也就对得上了。
如此说来,这“待选”开的恩,只怕未必只有一次,应是那年皇帝说后,就一直放宽了限制,不然,又不是选秀,断没有选一次要花上两三年时间的道理。薛宝钗,为了这个兄弟,还是耽误了好几期的待选罢,以如今十二、三岁都可以嫁人的风俗,这十四、五岁才去待选,年岁确是大了些呢。只是,这香菱的娘,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噫,未必未必,她虽说几头都沾着点亲戚,可从无往来,何来情分。正是要早早地进京,与各府往来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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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3章
“姑娘该吃饭了,且歇一会儿罢。”月梅将食盒置在了案上,笑道:“我原话多,姑娘可别怪我,老爷来信原是件高兴的事儿,可也架不住姑娘你这天天这般发呆,饭也用得少了。晚间躺床上也折腾半宿才睡……老爷要知道给姑娘写封信是这般结果,只怕是再不写了的。”黛玉嘟着嘴收好了信,娇嗔道:“不许向爹爹多嘴……”春柳安着箸,也劝道:“姑娘就当为着我们,多多将养身体。我们纵不说,齐嫂子隔几日来瞧着姑娘瘦了,还能不说。”黛玉想想,虽说是为了父亲与自己的命运,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反正自己已将原委全与父亲说了,父亲既接了手,想来已有了安排,自己且坐观其变好了。遂笑笑道:“知道了,姐姐们……今日天气不错,午后我想洗洗头……”
因无外人,也没那许多规矩,几个大丫头也取了各自份例过来,在黛玉榻旁置了矮桌小凳坐下同吃。几个大丫头原跟着黛玉在林府散漫惯了的,食不言是做不到的,方吃了几口,就说起些悄悄话来。黛玉也坐在上面开始收听每日一“八”。
虽说这些大丫头们平日也如姑娘们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得到的消息却不少。近得如二姑娘房里的司棋今个儿又同奶娘顶了回嘴;老太太房里的琥珀碎了个花瓶被管事的媳妇骂了;宝玉房里的袭人新做了条裙子……远的如大老爷昨天个又买了两个丫头;珍大爷为着些许事将贾蓉给打了,老太太还派人探看来着;二舅太太家又来了人……她们说得投入,黛玉听得有心。按说这做下人的,不该议论主子家的事。只黛玉有心打这些话里了解些周边的消息,毕竟她整日能去到的地方也就这么大个院子,若非如此,实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只是这规矩还要守的,丫头们自上回被嬷嬷们骂了一通,这什么事可以传,什么事绝不能说的,也都略略知道了。这与黛玉也没什么妨碍,反正她玉对贾府里哪个添了小妾,哪个去了花街也无什兴趣。
午后歇息了一刻,丫头们侍候着给黛玉洗了发,披上锦帕,将美人榻置在廊下,让黛玉半靠在上面,将头发顺顺地晾在榻后的几上――黛玉不喜将湿发抹得半干地挽着,每次定要散开来晾干方罢,这闺中时日静长,黛玉闲来也将前世看过的那些美容养颜的法子一一试着用上一用。自然,太过惊世骇俗的,也是不敢用的。
黛玉坐着无事,干脆又指点着丫头们给鹦鹉洗了澡。这鸟冬天里怕它着凉,洗得甚少,正合今日里阳光明媚,就一并洗了,一人一鸟一处晾着。阳光斜斜地自花叶间透将下来,加之院里四下的花被这暖意一催,也都轻香四溢,印上身来,芬芳暖意,直溶进骨子里。
……
“春柳姐姐,待院子里花开时,我们又做些花酱罢。”
“可惜云莺不在,做这些她可最拿手了。”
“你们就记着吃,这院子里能有多少花,哪里就够。要我说,将往日那个花签再做些出来才是。”
“早与齐嫂子说了,让庄子里收些各色的新鲜花儿来,你们要做什么不得,别老掂记着人家枝头上的花苞了,你们这叫……闲雅,是那个什么词儿来着?”
“焚琴煮鹤。”
“呸,死丫头偏这会子长记性了,姑娘问你功课的时候,你做什么吭吭哧哧的。”
“润妍……”
……
……
“哟,妹妹这儿可真热闹……”
“琏二奶奶来了。”
黛玉正被日头晒得半梦半醒呢,听得人声,方欲起身,凤姐已一手按住她的肩头,笑道:“快别动,仔细湿了衣裳。”说时丫头们已在黛玉身前设了一座请凤姐坐下。
黛玉那敢轻狂,仍是依礼起身相让,候着凤姐坐了,方重又坐下。春柳也忙上来帮她将发拢起,也不挽,只拿头绳松松地系了,饰了条缎带,撤了锦帕,整好衣饰。黛玉由她动作,自向凤姐笑道:“嫂子怎得闲来瞧我了。”
凤姐笑嘻嘻地喝了口茶,道:“才刚吃了你家的东西,没尽性呢,特来寻你再要些。”
黛玉听了心头一惊,一时诸多想法涌上心来,她正端着茶盏,借着轻轻一口茶间,又将万般心思又压了下去。有时候,还是莫想太多,简单一点方好。“呸,哪有你这样的嫂子,惯常得拿人打趣。我原想着你事多,犹豫着没寻你要东西去,怎地你倒打上门来了。即如此,我那副银花模子,可还得我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那银模子我前几日方打好了,正说要给你送来,不想就给忘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即如此,你上次原说的,做得新模子来,是要请我吃糕的,可要记得一并送来。”
“可美得你,做得出来,得先供着你们姐妹几个顽了来,也不知能有几个入得了我的口,没得辛苦。”话里却有些酸味。
黛玉心知凤姐性子虽一惯要强,却是个不识字的,偏贾府里一众小姑子们现如今都在读书识字,嗯,将来还要吟诗作对呢,黛玉因想着王夫人与自己母亲的前车之鉴,不欲与凤姐于这上面起争执,笑笑开解道:“这东西做出来本是为人所用的,如这花糕棋子,做它的人是为着顽呢,它就是个顽物;做它的人是为着吃呢,它就是个点心。嫂子是个明白人,做什么倒在这上面迂了?”
说时一转眼珠,笑道:“哎呀……,可是着了嫂子的道,定是嫂子想没下这个东道,拿话儿堵我呢。”
凤姐一时没忍住,笑喷出口茶来,放了茶盏就欲上来拧黛玉的嘴。黛玉吃笑不住,讨饶不已。因离得近了,凤姐闻着股极淡雅的香气,不由问道:“噫,妹妹这是什么香?……”
黛玉侧头笑道:“自是因我口吐莲花,说得嫂子心服口服,是以有了这奇香显灵……”凤姐听她仍是牙利,又要去撕……吓得黛玉直唤奶娘嬷嬷。
凤姐自小是当个男儿养的,说话行事,要强张扬,全不似闺中女儿般含蓄圆滑,除在王夫人与婆婆刑夫人处回事答话,还知中规中矩地一问一答外,纵是老太太那儿,她也是敢打趣卖乖的。只是府里的两个大点的妹妹全一派淑女礼仪,大嫂子又是个木讷人,说出得话来全不让她痛快。反是这位林妹妹,虽说瞧着风吹要倒一般,却居然是个痛快人,偏又有一付七巧玲珑心,一身的好学问,纵是牙尖嘴利,却也说得人心服口服。前阵子听说居然将宝玉劝得连他那吃丫头嘴上胭脂的毛病都改了,今个儿瞧瞧,确是个出挑的。怪道老太太心肝宝贝似得疼着。
凤姐一时起了惺惺相惜之念,又亲亲热热地与黛玉说了半晌话,一时有人来回说老太太起身了,方才辞了去。
隔日黛玉收了送回来的模子,吃了送过来的糕点后,也就渐渐将这段公案抛诸脑后了。谁曾想那日宝玉捧了一个匣子神神密密地回来现宝,说是宫里时下最流行的玩意儿。开匣看时,竟是一匣子象棋子饼。只不过那字非是由糕内的馅做成,而是直接印在了饼面上,真论起来,倒象是月饼。黛玉一时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耳中尤听得宝玉兴奋地说道:“……这棋子饼虽没妹妹做得那个好,意思却是一般的。我想着上次那盘棋给凤姐姐给搅。是以特地去寻了一盒来给妹妹顽得。……听外面爷们说起,如今各府里的厨子只做出几百种口味去,但要数最有名的,还是这‘一口酥’做得,我订了几日,今日方得手……”
黛玉无语默然,她忙着在心底吐血。盗版,又见盗版,盗版真是无孔不入啊……而且,盗版三大原则,在这里也是十分适用的:比正版便宜,没正版精致,反响比正版广……哎,她怎地这般没有经济意识,怎地没想起让齐管家也开个铺子,自己先做起这个来?白白让外人赚了银子去……
单论银子,黛玉想想自家原也不差这个,却也不必为这个难过,可这心里那种被欺骗、被利用的感觉。却怎地也丢不开。不是黛玉太过敏感,只是拿脑子略想一想,此物虽是唐时旧戏,可没得这般巧的,千余年了,偏她才在贾府作出此物顽,就有人也想起了这个法子?且又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这要不是贾府传递给元春的,她就不信林了。呵呵,想来元春姐姐此时还不是高等妃嫔罢,还做不到从宫里往贾府赏东西,是以这信息发的有些慢了,倒让贾府来不及领导这宫廷潮流呢。还是,贾府这些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告诉自己一声,她们侵了自己的权?
事虽不大,却很恶心人,黛玉只如吞了只苍蝇般,宝玉尚在招呼她过去与她同顽。黛玉却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假托着天热得头昏,谢过了宝玉的好意,就要回房。不想却听得二舅母王氏关心地问道:“大姑娘身体也不适?一会儿请得大夫来了,给老太太请过脉后,也给大姑娘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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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黛玉本还恶心着呢,听得王夫人相问,却是定了定神,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没得让人瞧了笑话去。遂也笑笑道:“多谢二舅母关心,我没什么大碍的,原是瞧着早间天气凉,奶娘咛嘱着多穿了件衣裳,这会子却觉得有些燥了。就想着回屋脱件下来呢。”大夫也就罢了,她于贾府的药可有好些顾虑。王夫人又温言劝慰了两句,黛玉一一应了,辞出时不自觉抬眼瞧了王夫人一眼,出得门来,不由对自己一嘲:自己也太幼稚了,王夫人也是多年的豪门佳媳了,掩饰的功夫自是一流,若自己都能看出点什么来,她哪里还能在贾母面前混得下去?
转回屋来,黛玉负气独坐一隅。对着窗外满院寂寂□,瞧着廊下丫头婆子们往来穿梭,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却是渐渐消了下去。这贾府里一众人等是个什么品性,自己原是知道一二的,如今也算住了许久了,初来时不适应的一惊一乍也就罢了,哪里就真如原来一般,处处脱不出这个牛角尖去,与她们一般见识?正经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想着想着,黛玉倒是轻轻地笑了起来。随手取了件绣活扎着,嘴里还轻轻地唱着几句不着调地曲儿。润妍与闲雅两人在旁听了半晌,悄悄地对望了望,姑娘这哼得是什么呀,非诗非词的,还哼得这般有兴致?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不生气呀不生气,生气就吃脑白金……
――气度决定高度,黛玉正在升级中,有杂音,待调试……
黛玉逐渐放平了心态,自在贾母跟前生活。平日里约束下人,修身养性。高兴了,与三春一处作伴嬉戏,绣花下棋,闲静时,自在窗下读书挑琴,作画赋诗。她本就在孝中,除了祭日回家祭拜,平日并不随贾母往各处游园赴宴。府中人来客往,能回避的,也就回避了。就是林家两位女眷来访,也只略见了一面。如此深居简出的,也有想见而错过的,就如那位甄封氏初次过府时,黛玉就未曾得见。只是听说甄、林两家均十分厚待于她,各自留她在府居住――黛玉十分好奇,总想去信问问父亲到底用得什么法子。
江南路遥,一季能得父亲家书一封,已是幸事,不想父亲真是事事上心,不日就由齐嫂子给黛玉带了许多书册来。黛玉一人自学,总有些囫囵吞枣之嫌。她虽不想在三春面前多显了学问,无奈再无他处可寻,只得禀过贾母,与三春同往学堂求教。那老儒倒也有趣,并不评头论足,只是分而教之,倒让黛玉少了许多顾虑。
姐妹里面,迎春是极随和的,惜春也是童稚未泯,相处日久,倒也和睦,只是与黛玉年岁最近的探春却总是对她执之以礼,面上淡淡的,偶尔谈诗对弈,兴致高了,次日便更见冷淡。黛玉看在眼里,想想她的身份处境,也不以为怪,只以平常心待之。
与黛玉最好,不知为何,却仍是宝玉。
黛玉本以为自己借机驳斥了宝玉两回,那个石头发起性来,好劣都当离她远些才是。不料宝玉全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因一家子姐妹们一处顽得虽好,到底他是老祖宗的心头肉,平辈里的姐妹兄弟,哪一个不是让他三分,如何会对他这般说话?且黛玉又是用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之法,虽是驳倒了他,宝玉却只觉得字字珠玑,不仅全都说进他心槛里了,且见解学识更在他之上,是以与黛玉所料相反,宝玉心里已是将她引为知己了。加之黛玉的人材又是个出色的,宝玉一府里看下来,就将其他的姐姐妹妹都放在黛玉之后,成日里除了上学,竟是日日守在贾母院里与黛玉为伴。黛玉本还想拾撮拾撮那些道学文章来恶心宝玉的,奈何如今的黛玉身虽仍是那杨柳弱质的身,心却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竞争中”的穿越心,那“三从四德”之语,平日里看看也就罢了,真要她趋之若鹜、奉若神明,她却是装不得半日,还没得恶心着宝玉,她自己就坚持不下去了,只得搁开手去,另寻其他的东西消遣。
在贾府渐渐住得惯熟了,黛玉却也有些淘气了起来。因头一年里准备得仓促了,那些个好玩的,好吃的,都做得不尽兴。是以这年残冬里黛玉就早早地定了章程,要将几样最喜爱的物件做将出来自娱自乐。丫头们更是磨拳霍霍地要将那春花秋果统统地一网打尽。――自然这东西都是由齐嫂子备了送将过来的。王夫人虽也借机说了些私相授与的闲话,只是黛玉早以做了预防,齐嫂子进出所带一应物件,都与贾母院子的二门上有个点收,纵是门上的婆子们得了齐嫂子许多茶钱,不好意思盘查,但这进出的单子,齐嫂子却都是划押留存了的。那日在贾母面前一一摆将出来,虽是王夫人脸厚,却也有些讪讪地下不来台。
想是听得黛玉说得热闹,宝玉也是跃跃欲试的,只是他的心思与姐妹们却是全不相同,乃是想要用之来制胭脂香粉。黛玉听了只在心中暗笑:这厮的品性,真真是再无……正想呢,又听宝玉叫道:“我且去打听了制法,回来自己做些,不比外面的好?到时候我送给姐妹们人人有份,可好?……”
“你不好好念书,又想这些调脂弄粉的事,仔细老爷太太知道了,寻你的不是……”一旁探春插口道,“若你为这挨了打,就算这脂粉制得再好,我们用着,又有什么意思。”这番话又打又哄,宝玉立时被打击得低了头。黛玉听了也含笑不语:原是她起的头呢,还是低调点罢。
只是宝玉这想法确是不错,她虽说是在孝里,不用脂粉,只是来年出了孝,也是用得着的。如今的脂粉,以黛玉的眼光看来,实是十分的粗糙,就是那看着精细些的,里面的成份也各不相同,差别极大……只是,真要如宝玉所说,自己一一制来,也太麻烦了……对了,自己原记得那《本草》之类的书里,就有些许这样的护肤方子,不如寻将出来,让齐嫂子照方做来,用着也放心些,若真用得好,干脆学那些穿越人士,也开家店来顽顽?自己的家底虽厚,也犯不着乱花银子啊,真要开上店了,自己这也算是造福大众了。嗯嗯,下回齐嫂子来了,就说与她知晓,看看可行否。反正这京中贵族,谁家没有几个铺子洗黑钱?又不需自己出面,想来也没有不可的,噫,方才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自家可不必拿这个“洗黑钱”……=.=
宝玉的心思于这上面,却是十分坚定的。虽被探春说了两句,哪里就真怕了。转日黛玉就瞧着他往房里带东西,东一包西一包的,想也知道是什么。宝玉学了乖,也不声张,只叫自己房里的丫头样样细心地弄了。虽说都在一个院子里,哪里就不知道了,只是不放在明面上,探春却也不好劝了。
宝玉却是不瞒着黛玉的,可惜到底是个外行,做得几次都不太如意,最后勉强得了两盒使得的,捧着过来与黛玉现宝。黛玉也觉新鲜,不由也细细看来,不想宝玉说得兴起,竟是一面说,一面拿起一盒抹了就往嘴里送,待吃了两口,方想了起来,不由拿眼偷瞧黛玉脸色。黛玉早就瞧见了,如今见他这般做作,反而失笑,不由啐道:“你即爱吃,谁还拦着你不成,做什么做出这等样子来?”
宝玉也不语,只是笑。黛玉瞧了,不再逗他,斜睇了一眼,撇嘴道:“原说你不该轻薄了好好的姑娘,如今这膏子是你制的,又不曾是在别人嘴上,你吃就吃了……怎地又想不开了?”
宝玉见黛玉果真没生气,心下才松了松,又拿这胭脂做人情要送于她。黛玉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原是你的丫头辛苦了许久做得的,你若给了我,倒是让她们怎么想?偏我如今又使不着,何苦糟蹋了。”
黛玉又是丫头,又是轻薄地说了一通,待瞧见接宝玉回房的袭人时,不由想起一事来。待宝玉一走,她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书来,找得片刻,却又笑自己呆了,此物功效过于玄幻,黛玉自来都是当奇闻在听,所用之物,要求诸多,不比脂粉,更是难做。真若找出方子来,自己只怕也是做不能的。……她于此物本是十分厌恶,按前世的说法,些乃是“封建礼教下野蛮的男人们强加在古代女子身上的枷锁”,如今想想,这世里还不曾真正见过此物呢。想来林家是上无祖母等老一辈的女眷,是以无人提起。母亲又是来自贾家,而贾府么,本是武将出身,于这上面到底少些规矩。如今想来,为着这贾母非要将一个男孩儿养在女儿堆中,倒是可以将此物寻将出来使使,若真有效用,不说能证得自己清白,就是贾府里那围攻绕着宝玉的一摊子烂事,也是可以有迹可寻了。岂不两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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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黛玉思来想去,都觉此物不论原意如何,于她却是利大于弊的,可惜她虽兴冲冲打了半晌主意,待到真要寻时,黛玉方知,自己竟全似无从下手呢……无它,乃因黛玉所谋者,正是传说中的“守宫砂”。
此物难寻,乃因寻它的是黛玉。传说中的“守宫砂”,虽说为得是标示女子之“纯洁”,到底其功效所涉太过阴私,常人如何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谈及?这无人谈及,黛玉又如何能知晓?纵是托言书中所见,可若要与人论起来,这“守宫砂”点上时倒没什么,可要问这去掉之法时,又该如何说?“合阴阳”、“有交接事”,不论听者作如何想,这黛玉一个女孩儿,也说不出口呀……纵是装作不懂,这,以后长大了,也定是一个天大的笑柄啊,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啊。且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必别的有心人再说什么,贾母心里就必定不痛快:自己外孙女儿忽地对此物上心,不是打她的脸是什么?毕竟她这内宅里就养着一个宝贝男孙――宝玉呢……
哎……由来都只听说女子一出生时就被点上的这守宫砂的,几时有过如黛玉这般样主动要求点的,黛玉一时纠结万分,左右都寻不出个妥当的法子、与妥当的人,在妥当的时候来开这个口。说要甩开手去么,心里多少又不太甘,此物不说于自己有利,单就是这贾府里,只怕也要干净几分――好歹以后论起来她也是在这府里住了许久的,贾府的名声干净点,于她以后的名声也是极有利的……这是往远了说,这眼面前的……只要瞧瞧那个俏丫头睛雯,但凡想起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隔不上两年,正是花开美好之时,就将香消玉陨,怎不让人惆怅。
黛玉如今见天地都要碰着晴雯,这于黛玉而言,实实算是作种折磨。初进府时见着的那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这才年余,就已是贾母身边用得着、叫得上名儿的大丫头了,确也有几点本事。只是,黛玉真不知何来晴雯是“黛副”一说,她真不是这般一个“刁面憨”的呆子与自己有什么相似的。难道就为着她人长得好,心思又灵巧,口齿又伶俐,投了贾母的缘?还是为了她虽会使小性儿,却不会背后害人?哎,她还犯得着背后害人么,她都是“堂堂正正”地当面得罪人。在人前处处占先、色//色要强的,吃了亏存不住半口气,掐了尖就忘形得让人想撕了她的嘴……偏又没得那些丫头打小一处长大的情份,无依无靠的,能得着哪个维护?不过是万幸活儿做得利落,没出什么纰漏,且虽是在老祖宗贾母身边,却也不是太要紧的差事,才算混个平安。这般没气度的直性子,走得越红,死得越惨啊……黛玉每见她一回,就在心底叹一回,有两次与她说了两句话,瞧着虽是个伶俐的,奈何她正走好运呢,哪里就听得进黛玉隐晦的劝词。且黛玉另有一层顾虑:自己带来的丫头,这守宫砂点了也就点了,可如晴雯这等的,却是贾府的奴才,各自都有主子管束,哪里轮着自己越俎代庖?纵是为她好,想给她点上以证清白,这……也点不着啊。是以这主意虽说利人利己,奈何确是难为,黛玉纠结了几日,终知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了,只得徐徐图之矣。
话说,这孩童做得久了,黛玉也生出些孩子气来。所谋之事不顺,黛玉瞧着宝玉,多少就有了些迁怒――若不是多个他,哪里就多出这许多事儿来?是以待宝玉就有些淡淡地,不大理会他,若缠得紧了,就使些主意支得他跑东跑西。不想宝玉本是个“无事忙”,只怕姐妹们不理他的,再不怕事多的,这两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算得是各得其乐了。
宝玉在内宅的时间实比黛玉预料的要多得多,除了那几个黛玉熟知的那几个节日外,还有父辈祖辈的各项寿诞、亲戚往来等等;另有许多诸如方位不吉、日冲太岁等黛玉全没听过各项正当“迷信”原由;这且罢了,倘若宝玉被舅舅贾政责骂了,另有贾母特批的养伤假、压惊假,等等、等等,层出不穷,真可谓只有黛玉没听说过的,没有宝玉休不到的。是以宝玉一月里总有十数日散淡在内宅里。黛玉为此着实笑过宝玉几回,宝玉不仅不以为然,反很得意之态,真真让黛玉为之气结。
只是府里另两位适学的少爷――贾环与贾兰,黛玉瞧着,却并无如此“舒适”的待遇。其后方知,原来此二人早先也是与宝玉一处请的座师,不过在宝玉第n次赶走座师后,再次进入“被动休学期”后,这两位,或是这两位的母亲罢,大抵忍无可忍,是以主动要求去了族中家塾中就读。舅舅贾政见二人努力上进,自是赞许有加,又思及宝玉顽劣成性,不尤得又是一顿训斥,却让宝玉一气放了好几日的“压惊假”。――宝玉能记得此事,只怕也是为着那次的假放得着实开心罢,倒叫黛玉听得此事,更是无语,不知是该笑舅舅贾政教子无方呢,还是白眼宝玉的厚脸皮,又或是暗叹这府里人情之复杂。
待到入冬时,因着时节变换,贾母不合又贪了回嘴,身子竟有些不大爽快,偏她老人家仗着身子一向硬朗,又强撑了两日。待到延医问药之时,病势竟有些沉了。吓得贾赦贾政并东府里贾珍等子侄辈日日派人请安,内眷们更是时时相陪。三春并黛玉等一众孙女儿年龄方幼,原做不得什么,只是黛玉经历了母亲那场伤逝的急病后,于亲人生病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如今见着贾母有恙,虽知她老人家尚年寿有余,但也怕自己一不小心改了她的命,总是自己的外祖母,不管待自己如何,到底是除父母外最亲的人了。黛玉心下着实忧虑,是以也如侍候母亲一般,或捧药侍汤,或捶腿捏腰,倒将丫头们贴身侍候的活儿揽下了大半。她又是惯常伏侍过病人的,自然事事拿捏得比那些丫头们更知轻重,贾母自是受用,心更喜之。旁人见她熬药煎汤,指挥得一板一眼;食忌药讳,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兼黛玉又时时提着“为母尽孝”一说,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贾母身体渐复时,黛玉更将那些《孙真人养生铭》、《养老奉亲①38看書网取了出来,边读边用。这类书原本也是黛玉在母亲初初病时所看,奈何母亲病势凶猛,沉疴难起,未待黛玉临起抱住佛脚,就已用不着了……如今黛玉重拾此书,心中自有一番感慨,自比原来看得更有心。遇有不明之处时,一一记下,待到大夫入府给贾母复诊时,她或将问题交于嬷嬷拿将出去讨教,或在帘后细细求教,只将大夫作了个便宜的夫子。如此三番者,终是有人闲来提起此事。
其时贾母正喝罢药,拥被靠在榻上,就着黛玉的手吃果脯呢,听得人道黛玉给人添了麻烦,且又不大合大家姑娘的规范时,不由转头调笑黛玉道:“可说你呢,昨个儿可是又问了许多问题?吓得大夫都不敢进咱们家的门了。”黛玉但笑不语,只调皮地皱了皱鼻子,一边轻手轻脚地将贾母身前侍候吃药的大帕子撤了,拢好了被子,就侧身静静坐在一旁――在有些人面前,黛玉是很懒得说话的,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娴静。^.^
贾母含笑看她半晌,转头笑道:“别听那起子小人胡说,这事儿我原是知道的,玉儿为了我的身子,特地向大夫讨教些养生之道……也难为她一片孝心,想得这么周全,什么规矩能大过这份孝心去?……且她自己身子也弱,正该多看看这些,平日里也好自个儿注意些……年下多备份束修给王大夫罢,这阵子也辛苦他了……”话题一时就转到年下里各项应酬往来上,贾母虽不管事了,但府里往几处重要公侯家的礼数,还是要在她老人家这里讨主意的。
“……说起香来,我却想起了……玉儿你衣上薰得是什么香,这几日我闻着怪舒坦的。”贾母忽地转头笑问一旁作陪的黛玉。
黛玉不由一怔,心道不好,怎地又提起此话来了,虽不是第一次应付,到底是贾母相询,也不敢轻慢了去,遂笑道:“回老太太,玉儿衣上并不曾薰香……”说着作势抬袖轻嗅,又道:“想是沾了些房里的佛香罢。”
“不尽像,却有些花木清新之气……”
“极是,我叫丫头们燃香时,都是焙了些香果或芝枝,正是取它们的清新呢。”
“这法子倒好……晴雯且记下了,明日咱们也试试。”贾母笑嘱道。
一时贾母又与人说起旁的闲话来。黛玉在旁悄悄舒了口气,她方才答的虽是她房内薰香的法子,可惜却不是贾母所闻之香气的来路,正可谓文不对题、南辕北辙,半点也不沾边的――她实实在在是撒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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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46章
作者有话要说:
1,国庆节去门旅游去了,拖着很久不锻炼的身子去爬山,结果是极惨的~~还有,黄金周再不出门了.除了满山的人,还是满山的人~~
2,有人还记得黛玉的那片"玉"么,看看这章的内容,
3,想起有人说,红楼里所有的女子都十分之不幸,这种不幸不仅仅是在于她们的结局,还存在于她的生活中,性格中,处事中,等等,这章里我写了迎春的不幸:爱棋而不善棋.
在看原著时我就想过,一个懦弱的,整天抱着道家经典看的,连自己的东西都不敢要回来的人,怎么会有下棋这种竞争性比较强的活动,虽说围棋比较象棋平和,但也是要步步算计的呀,迎春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下得好棋,却又为什么喜欢下棋?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写下了这章的内容.
4,守宫砂在上章中有提到,虽然有很多大大在讨论这个东东.但我还是想要继续写得,不过上章既然说了这守宫砂不好得,那么这章就看看黛玉怎么图谋这个东东吧~~
5,本章里写了几个《淮南万毕术》的小实验,有兴趣的大大可以找来此书看看.放个百度文库的链接:
要说女孩儿家擦脂抹粉,插簪戴花的,身上哪能没点香气,就是黛玉有孝在身,不曾用得这些事物,但净面更衣、拈香饮露之时(此露除指花草之清露,也指饮用之玫瑰露也),哪里不沾染些轻香。黛玉如此大费周折地隐瞒,实是不得已,只为如今她身上有一味香,她即制不出来,又去不掉,最要紧的,还说不得出处,万般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全拿鱼目充着珍珠,暂且忽悠着众人。
“……一是可解百毒,二则若贴身收着,日子久了,就会生出异香来,浸在肌肤里,经久不散……”父亲当日给这玉叶时,是这般说的罢?可惜黛玉当时一心只放在玉叶的解毒之效上了,于这“附加”的生香功效全未在意。更未想过,这“生出异香来”一说,到底是那玉叶呢,还是她这个佩玉的人。害得她初初“生香”时,着实吓了一跳。只是无论这香是由玉叶而生,还是她自己而生,却是都不能能拿来说与人知的,否则黛玉要莫是怀璧其罪,要么自己就是那个“璧”。
……红颜已是多薄命,怎堪再添香?黛玉很庆幸自己在初进府时没有为争一口气与宝玉比玉显摆。她这玉,虽无长生之效,但,解毒,多少权贵求而不得;生香,哪家千金不辗转反侧?且全天十二个时辰有效,绝不似宝玉那玉,会有罢工一说,用得着时还得需经专人“开光”,方能一用。这样的“宝玉”,就算如宝玉一般声称是胎里带来的,只怕也未必就保得住。只好能藏多深就藏多深的,绝不敢如宝玉那般炫耀。……话说,宝玉之玉,虽说是出生来时带来的奇物。可除了出身比较特殊(宝玉出生时含在口内),也并无什么神奇的功用,嗯,还时常处于休眠罢工期,可见当初女娲不让它补天确是极对的――有没有能力暂且不论,工作责任心这般地差就肯定是不行的了。如今看来,顽石就是顽石,纵是投身侯门,也仍是一般地好吃懒做,消极怠工。
且说黛玉这身香,好在气味清新别致,非是那等香浓艳俗之气,是以其初生时,丫头们都以为是院中新载了奇花异草之故,只是待到黛玉沐浴时,方觉有异,哪有关门闭窗的,房里的花香比院里的还浓的?黛玉忆起前话来,方知自己已成了个大“香芋”。待要将玉取下罢,可想想那解毒的功效,为自身安全计,是断不能的。且她自打从父亲手中接了此物,这心里就再不愿将之离身的。玉不去,香不消,黛玉只好在掩饰上作文章了。
因其味虽淡,但随身而聚,平日里若多加沐浴,倒也不大显,黛玉另又改了自己的习性,沐浴必洒花瓣,行动定要燃香。因檀香味重,黛玉自己房里本就用着的,倒也便利,兼她惯又焙以鲜果,更占了清新之意,应是掩得过了。不想此香气味绵长,纵是人去得远了,檀香果味散尽,空中却仍余清香袅袅,这春秋之时,尚可指着廊下香花混将过去,待到冬日里,是再明显没有了。黛玉无法,近日里只得又特特地另寻些薄荷、紫苏之类的香草来作焙,人若问起,黛玉只指着以上各香作答诳人,好在此香虽散出来年余,却并未随时日长久而愈渐愈浓,黛玉平日里又不大出院子,姐妹们在一起久了,想是都习以为常了,近来倒也不大问起了。今日老太太怎地又……是了,若这玉叶真如自己所想,是那仙草的化身,则所生之香也算是“仙香”了,难怪老太太病中闻着要说舒坦呢。
黛玉半心半意地听着长辈们商讨家事,手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衣下的玉叶,心中戏谑地叹道:如今连老太太也忽悠过了,也算功德圆满了。^o^
人都说学海无涯勤作舟。黛玉自打得了贾母的许可,于养生一道上多了位可解惑的夫子,更是多花了许多时日在那书本之中,这一头扎将进去,虽说未做到废寝忘食,却也是如痴如醉。且这养生一道,打理论上连着老、庄;从实用上说更是那医书药理均有所涉猎,范围之广,不可尽言。黛玉于是越发痴将起来,平日里就是与姐妹们一处坐坐,说得也是什么十八反十九畏,又或是清静无为。一班小孩儿,哪里就有能听懂这个了,倒是迎春,听得说起这个来,却长了谈兴,间或也能发上几声议论。
――这迎春却也有趣,自黛玉识得她来,她的“课外书籍”选得不是棋谱,就是《道德经》、《太上感应篇》之类的文章,黛玉有次与她下棋,曾戏言道:“这下棋博弈一道,本是要心中存个争胜负、论输赢,方才有趣,才能进益,如今二姐姐只管将这些书看进去,尽讲些无为而治,无欲无求之说。怪道次次让我占了上风……”黛玉此话不假,黛玉与她下得年余的棋,如今竟是要时时留心,不要赢她太过才是。若说迎春不喜专研,却又时常见她独坐一旁打谱自弈。若说她好此道罢,偏偏棋艺并无寸进。
迎春那日也不知遇着了什么事,听得黛玉所言,竟未如平日般静笑而过,却只管将那棋子捏在手里不出声,半晌方轻叹了口气,道:“争又如何,输赢乃是天命,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说时默然一刻,明明看着没了兴致,偏仍一手手地往下落子,黛玉瞧着难受,只得自寻了个借口推秤而去,解放了彼此。
黛玉于此事心下一直颇有感慨,总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则又想起原先见过的那句她妈比赵姨娘强十倍的话来,想来她母亲定也是个有心性有手腕的,迎春这做女儿的,也曾见过几分罢。可惜如今……大舅舅贾赦的正室却是那位刑夫人,只留下迎春这个不知该算是嫡女,还是庶女的女孩儿,送到贾母身边教养。大抵该懂的迎春她都懂罢,却偏偏是这么个软弱性子……好棋之人,却有一颗无为之心,一付绵软性子,又怎能下得好棋?……自此后她再不同迎春提这些话了。只闲暇时,花间树下,静静地陪她落几回子,也就罢了。
这些道家无为之说,清静养生之道,除了迎春附合,姐妹们再没有谁有这个兴致了。一时却是冷落了旁人。别人也还罢了,只宝玉如何受过这般待遇,未隔两日,就寻出些事来了。
这日迎、黛两人又在窗下捧着些《太上感应篇》、《饮膳正要》来看,宝玉走将过来,见桌上另有《服气长生辟谷法》、《节饮集说》等书。他也不看,只管拿在手翻弄,见两人均不理他,耐得片刻,终是赌气咳了声道:“这些书不过是杜撰之言,有什看事……辟谷、节饮,若真能如此就能长生,那世上哪里还会有饿死之人?家家还吃饭做什,人人念上两句,不就都成仙了。”
黛玉抬头看他,全没想到这么个全是下凡应劫的地儿,一个仙石转生之人,竟说出这般话来,一时怔忡着接不上话。宝玉见黛玉终于理他了,心下得意,又指着迎春手上的《太上感应篇》道:“即是感应,总指得是所思所想,这般思想,一旦述之于口,本就着了相,离了本意,失之千里,怎能再信?且此书又非太上本人所书,区区一凡人,怎知太上感应之事,岂非更是荒谬上一层去?”迎春本不善辩词,听了此言更是无语。
黛玉见他一字未看就作此狂言。立时就想驳斥于他,却见他一脸得色,全一付黄口小儿之皮态,心念转间,黛玉即知宝玉不过是寻个茬子,找人陪他罢了。哪里能同他较真,自是不欲理他。奈何宝玉被冷落了两日,哪里肯就此罢手,迎春无奈一笑,取了书各人走了开去。黛玉也正看书乏了,又经不得宝玉在旁吵闹,只得甩开书与他并姐妹们顽闹了一阵方罢。
谁知宝玉自此之后认定的这个无赖的法子,连着两日,若要寻黛玉顽耍时,就在黛玉的书案旁胡言乱语,说得那些言论,真真是气活孔孟,恼杀三清,只搅得黛玉心烦气燥,看不进书去。奈何辩也好,骂也好,只要理他,他就高兴,倘若黛玉真得恼了,他又低声下气地前来哄劝,只把黛玉弄得气不得,恨不得。
这日宝玉又到黛玉房中寻她。见黛玉又在看书,他是做熟惯了的,自看了看书名,就开口胡诌道:“《淮南万毕术》这等杜撰……”话未说完却被黛玉笑截道:“你这回可错了,这井中制冰之法我却是做得了的……”
宝玉听得有新奇玩意,也不忙斗嘴,忙问道:“井中制冰,现下可是夏日了,纵是井水清凉,却哪里就能冻成冰了,你又诳我。”说时要冰来看,黛玉笑道:“朝间得的,这会子早化了,你若不信,自取了书照法子做来就是。”
两人一路叽叽咕咕,开始了古法之科学实验,旁人只瞧见这两人终于和好,是再高兴不过了,虽说下面婆子丫头们均不知这二位在倒腾些什么,但只要主子们高兴,就是拆了屋子,也不过是几个钱的事儿恧已,是以也未劝阻,只尽着两人去。
宝黛两人东拣西挑,拣那能做的,有趣的做成了几样,如以那“磁石抵一”之法做得几枚棋子,宝玉又特地两日不洗头,试了试“首泽浮针”,如此几番,这日终是看到了“守宫饬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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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黛玉后来方知,守宫砂其时仍是有的,却是前朝那些旧臣大家里的女孩子们还在点。只因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日隆,这男女之风到底也开放了许多,是以此物渐不再盛行。加之贾府虽说在本朝传了几代,真往久远了说,却也只不过是个新贵,又是武将立家,自然不大存有这些规矩。
东西既然有,宝玉自是寻得到。也不知他是怎么得的,看他一脸坦诚地模样,想来给他东西的人并没有完全让他知晓这守宫砂的用途。黛玉好奇地接了盒子,正要细瞧一瞧这稀罕物,却见只如那大红的胭脂膏子,也并无什么异味。不免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另又有了主意,只叫闲雅取了那最细的圭笔*1来用……
宝玉早已回了房,拉着丫头们一通乱抹。丫头们听了此物的名儿,有不懂的,有害羞的,有故意顽闹的,只搅得一屋子的笑闹声。有那点上了的,拉扯间也被衣物擦落了不少,更莫说有人又嫌不好看,赶紧抹去的,宝玉拦着这个不许擦,却又拉不住那个,只闹得一屋子钗斜花坠、粉消绡落。
他现仍住在碧纱厨里,这一通闹腾,贾母如何能不知晓,别的东西也还罢了,可这东西,宝玉真知道做什么用的么……又听宝玉说黛玉也在顽这个东西,一时真有些哭笑不得,又忙着人唤了黛玉过来。
黛玉一路进来,瞧见宝玉正捧着一本书在贾母身旁说笑,待请过了安,贾母抬手唤她过去,笑道:“这书有趣得紧,玉儿却是哪里得的?”
黛玉拿眼看了看,正是那本《淮南万毕术》,原是宝玉前两日取了去,说要照着买东西呢,遂笑道:“老太太忘了,原是上回为我要寻些道家静修调养的书典,您让外面的大爷们给斟酌着给买些进来,这本的笺子上原写着,嗯,练丹初始篇的,我原没什么兴趣,是以近来才翻出来,不想却这般有趣。”说时也坐到贾母旁,瞧了瞧翻开的那页,指了笑道:“这个极有趣,前日宝玉只拿绣花针在头上擦了擦,放在水里,可就浮起来了呢。”宝玉忙在一旁点头称是。
贾母又笑问:“这会子可顽得是什么呢?”
宝玉道:“我在书上见着的,说是有种守宫制的膏子,可比凤仙花汁历害,画在肌肤上,能许久不褪色呢……”饬字可通“饰”字,黛玉当时即将此物往“饰品”上引了一引,宝玉本喜欢这些脂啊粉的,一听之下,不疑有它,此时也就当作一件装扮女孩儿的新奇之物介绍给贾母,且他一面说,一面还指着书上那行字于贾母看,“只是如何褪色却写得不清不楚的,看不大明白。我与妹妹说,不如先买些来试试,看这膏子点在人身上,到底要多久才会消。”
贾母含笑听了,全不言语,心知嬷嬷们都是些不识字的,就算外面的跟班知道些,只怕也不敢与宝玉乱讲的。
“……老太太你瞧,可好看不?”另一旁黛玉拉过春柳的手臂。只见春柳小臂内侧处,几笔朱红,却是绘得两条柳枝,点点柳叶。宝玉伸头过来瞧见,叹了一句道:“原来妹妹是这般画得啊,可真好看。”春柳被瞧得脸色绯红,忙拿衣袖掩了手臂,退了下去。黛玉也不拦她,只向宝玉撇了撇嘴,道:“可惜只得一色,若能多得几色,想来更是好看。” 复又问道:“你可画了几个了?”
宝玉笑着抬眼瞅瞅下面拉了春柳的手臂悄悄探看的丫头们,沮丧地叹道:“她们都说不好看,全给抹了去。”想想复又涎脸向黛玉道:“好妹妹,你手巧,不若你劳回神,一并画了罢。”
黛玉扭头笑道:“这可不成,原是说好了的……你别尽想着偷懒,画不成,你写个字也可啊,再不然,你随手画个圈,点个点儿,总是会得罢。左右不过是为了瞧瞧这膏子要多久褪色罢了,又不是总不消的。”说时看看地下那几个拉着春柳的宝玉的丫头,一撇嘴又轻声道,“……她们若挑剔你画得不如意,且让她们自己描了花样再画就是了……没见过你这么……”到底是在贾母跟前,黛玉虽说很瞧不上宝玉这般尽惯着丫头们的软面相儿,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转开头去,不再睬他。
贾母笑咪咪地抚了抚宝玉的背,道:“你林妹妹说得极是。”却也不知这“极是”指得是可以随便画呢,还是应该有主子的气派。却又向黛玉笑道:“我还不知这养生修性的书也这般有趣呢,玉儿且将上回买的那些书送来与我老太婆打发打发时间罢,……不过,顽归顽,你们可休再动那些针呀什么的,仔细伤着自个儿,可就不好了……”
黛玉心知贾母是借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没收了,但见她老人家并阻止丫头们点这守宫砂,想想自己的心愿已然达成,虽说有些可惜,再不能正大光明的搞这些“科学研究”了,但也不欲再生事,也就笑嘻嘻地应了。
不知是黛玉将这“守宫花”画得太招人爱,还是另有因由,隔了阵子,贾母院里的丫头们竟都跟风学样的画了起来。除了宝、黛二人房里的丫头们,就连贾母、三春房里的丫头们也都在手臂上描了花样,再拿守宫砂细细画了,竟是人人臂上都有了。只那爱俏的呢,就画得近手腕些,含蓄些的,只在近肘内点上一朵细蕊应景。黛玉那日在宝玉房内暂坐,打晴雯手中接茶时,就瞧见她于新换的春衫窄袖处半露出一线朱红,也不知是描了朵什么花儿。黛玉心道,人都说是你“黛副”,原是为着你有几分形似我的缘故,是以含冤而去,如今有了这个,若能证你回清白,也不枉你与我奉了回茶。
……可惜“清白”这个东西,实在并不是个很“明白”的东西。人嘴两张皮,一念之间,说你清白,你就是没这守宫砂也是清白的,就如袭人,打死黛玉都不信王夫人就全不知晓她做下的那些勾当;说你不清白,你就是将这守宫砂直画到脸上去又有何用?那个说了一句与宝玉有“夫妻缘”的四儿,不过也就这么白说了一句罢了,还不是被撵了出去,真论起来,又有什么不清白的?哎,反正于这事非堆里,多一点防身之物总没什么坏处,这守宫砂,就当自己给这满园子的丫头们一个小小的礼物罢,至于是好是坏,呵呵,可就各凭人心了……
只是若单论晴雯么,黛玉转眼瞧瞧那厢里正指挥着小丫头们给宝玉净手的袭人仍是穿得肿肿的冬衣,再看看眼前奉茶的晴雯,已是换了一身薄夹衣:柳叶青薄袄配着件挖云鹅黄背心,那腰身想是用心收了的,极贴身,配上那春水绿的绫裙,整个人如根水葱般鲜灵水活,衬得这一屋子的丫头都成了死物。可惜,只可惜……黛玉冷眼瞧着那厢里袭人收拾整齐了,却又跟过来哄宝玉吃药丸,还不忘周周到到地招呼小丫头为自己取些点心。这两下里一比,由不得黛玉不心下一叹,她要是个当家作主的,只怕也是要喜欢袭人的:瞧她这里里外外忙的一脸细汗,可知平日里也定是将心思全用在了宝玉身上,那里还能如晴雯一般有空将自个儿收拾得那般精致呢――晴雯穿得有多漂亮,就能衬出来袭人有多贤慧啊……黛玉看看在窗下边做着绣活,边指挥着小丫头的晴雯,自嘲地笑笑,守拙即是显慧,睛雯你何时才能懂得这个道理呢,也许你最需要的,并非是那朵“守宫花”呢。
京中的春意来得迟,这爱俏的丫头才开始换春衫呢,打南边送时鲜的船就逐一地到了。林府来的船除了往年的例,另又给黛玉带来了别样的惊喜,却是父亲命人将云莺送进京来了。
雪雁、润妍等几个年岁相近的丫头待云莺一进屋,就一拥而上,拉着云莺的手又笑又叫,亲热非常。春柳、月梅几个大丫头也在一旁瞧着热闹,间或插口问上一句。钱嬷嬷在旁小声嗔了句“小丫头们又忘了规矩……”却并未上前斥责。黛玉听着了,偷偷偏头打量,却见她脸上带笑,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又听王嬷嬷在旁叹了口气,道:“哎,可怜这孩子了……”黛玉心知云莺年前丧母之后,已是无父无母之人,较自己更甚。总算她是林家的家生子,衣食尚不需愁,只是似这般无依无靠,这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黛玉忽想起钱嬷嬷也是老无所依,心下一动,轻轻扯了扯钱嬷嬷的衣袖,柔声道:“以后还要有劳嬷嬷呢。”钱嬷嬷一怔之下,已然明白,再看向云莺时,眼神不由更柔了三分。
黛玉直有两年未曾见过父亲了,那一匣子的书信里,父亲殷殷咛嘱她的多,说自己的话,左右不过是那句“为父一切安好,勿念”。打齐嫂子她们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全都当她是小孩子,报喜不报忧的,哪里能够听得句实在话。好在如今云莺来了,就算父亲或齐嫂子有交待,但云莺哪里是自己的对手……只是白日里实在人多口杂,除了明面上的几句话,黛玉也不便多问什么。放着云莺在面前瞧着她更难受,干脆打发春柳带着云莺下去熟悉环境,自己假意坐在窗前看信读书,却一心只盼着日头快些西落。好不容易到得晚间,卸了衣裙,退了众人,黛玉方得空,拉住云莺问出了那句话。
“父亲如今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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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父亲如今平安,但,不大好。
说父亲平安,乃因云莺说父亲这两年里均未曾延医用药。黛玉不放心,又细细问了些饮食起居之类的细节,好在云莺一直在孙姨娘房里当着差,又得过黛玉嘱咐,于这些事上多留了些心,如今方说得出个一二来。
要说不大好,原为着如今家里没了正经当家的夫人,后宅里自是更不安稳。这还罢了,云莺依稀还听得说老爷公差上也有些烦心的事,说是这两年里盐路上淌混水的人多了,且个个都是有些来头的……再多得云莺一个小丫头也说不大明白。可黛玉一听之下不由心中警铃大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盛世初呈,百废俱兴,官场上贪墨之风也是渐浓,盐道自古就是个肥差,却也极得罪人,父亲又得了圣宠,在这一道上换来换去的做了多年,也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黛玉一夜辗转,隔日起身就将前阵子备下要带给父亲的各色物件统统又搬出来清点了一遍。夹衫、夏裳是初做,针脚缝得虽密,只不知父亲穿着合不合身;荷包上的竹叶样子还行,绣工也是几个荷包里做得最好的;络子样式简单了些,好在每色都备得条;花酱做得自是没有母亲的好,也不过是自己的一片心……这一样样的,不论良莠,都是黛玉亲手做得的,只盼父亲收到东西时会开心一些……也想着点还有她这个女儿在等他来接,多些牵挂,父亲做事也要小心些,有时她真想写封信让父亲辞官算了,可……这又岂是她能左右的。想想又将自己那幅自画像取出来端详了一阵,想着这会去信可要让父亲也画幅肖像送过来,也可瞧瞧父亲如今到底是胖还是瘦,整日里这般忙,只怕白头发都要有了……哎,若是父亲有心,就是画像也未必能瞧出什么来,可惜这世上没有照片,嗯,自己这像是比着玻璃镜里的影儿描得身高胖瘦,却是比照片还真呢……
黛玉心里那缕愁丝一时也难开解,只得暂且抛了开去,却说云莺被紫鹃、春柳领着往各处认了门,又送了些家里带来的贴己与春柳等人,这边月梅等人怜她少孤,又有着幼时的情份,待她自不比得旁人,忙忙地按春衫的例儿与她地赶着新衣,或有不尽之处,紫鹃却只说她与自己身量相仿的,将自己的衣裳先取来与她穿了;又将平日里黛玉赏下的东西寻出来哄她开心,倒也全是一团和气。
只是黛玉身边四个大丫头的份儿都是齐了的,又不好越过宝玉去加人,是以云莺暂补了个二等丫头的份儿。黛玉心知只待宝玉年岁渐长,必不会在贾母的碧纱厨中久住,待分将出来时,定是会加人的。自己的份例从来是与宝玉相同的,想来也不会委屈云莺多久,也就没再另想法子,只好言安慰了云莺两句。好在润妍、闲雅也都是二等的例儿,两下里劝着,倒也无碍。黛玉又嘱人与凤姐跟前打了招呼,入了名册。虽说如今大伙儿说得明明白白各家用各家的钱,到底在人家地盘上,这面子还是要给的――打第二年黛玉亲自往凤姐处送那份银子时,就与凤姐说明,不论哪府里的丫头嬷嬷,只送到她身边的,一律由林家送来的那份银子里出例钱。是以如今黛玉人在贾府丝毫无半分寄人篱下之感。且现下林府在京中的一应账务,齐嫂子也会定期报与黛玉知晓。就连宝玉都知道,每季里有两三日是黛玉看账的日子,少去打扰方好。这般一来,黛玉虽足不出户,于这京中一应时令物价却只怕较这满府的主子都要清楚些,其他人虽不知黛玉能有这般细致,但也知道黛玉虽看着似个仙子,却也是识得清米面,算得来银钱的“明白人”――这也是黛玉如此高调处理这件事的原由,只望有些人心头明白些,若再欺她年幼,就做出些拿她的银子买花给她戴还要让她感恩的事情来。远的不说,反正现下黛玉是绝没有听到过半句有关自己是依附贾府的穷亲戚的说法了。倒是赵姨娘有次听说黛玉会看账,咂嘴笑说林姑爷怎地打小就让孩子算账数钱,也不怕将黛玉这么个千金小姐给养俗了。这话说得不东不西的,传到黛玉耳里,黛玉也只一笑而过,只是心下不由暗暗吐了句槽:仙子也是要吃饭的。
说到吃饭,云莺的到来却让黛玉另得着一样好处:却是云莺往年在家原是管着黛玉膳食的,于她的喜好知道的极清楚,又因想着黛玉在京中,只怕未必就寻得着那般合味的吃食,她原是得过黛玉的许诺,是一意要跟着她的,是以在府里闲暇时向家里的厨子讨教了不少,如今见着了黛玉,少不得放出手段来,隔三差五地就另取了钱往厨房去做上几样小菜点心。不只黛玉爱吃,就连贾母尝过也连连说好,一时高兴还赏了云莺半吊钱。云莺性子娴静,在家里又在当家姨娘身边呆了两年,为人处事很是大方得体,几日下来倒确是得了不少好评,如今老太太又这么一赏,倒让云莺真成了府里有名有姓的“当红”丫头之一了。
可惜世上再没有能招人人都爱的“完人”,云莺也是有人讨厌的,只是那人还没大表现出来,倒是云莺将对他的“讨厌”表露得十分明白。就如此刻,黛玉躺在里间床上正午睡半醒呢,就听得外间云莺的声音道:“宝二爷,我们姑娘还没起呢,你过会儿再来罢。”
“无妨,我坐这儿等会子好了,姐姐你自忙你的去。”
“宝二爷您在这儿,倒叫我们哪里还能做别的呢,被嬷嬷们瞧见,还不说我们做丫头的没规矩。”
“既这么着,好姐姐你陪我说会子话罢……”
“……宝二爷您别见怪,只是再过两日就是盂兰盆节了,我们姑娘还指着穿这衫子去进香呢。”
……
黛玉听到此处,不由噗哧一声笑将出来。正坐在榻上给她打扇的紫鹃不妨,吓了一跳,正要说话,见黛玉拿手比划着不许她出声,两人又摒息静听,直到宝玉出去了,黛玉方伏在枕上轻笑起来,紫鹃也自抿嘴笑了会儿,想想复又说道:“姑娘……到底宝玉是老太太心尖上捧着的孙儿,总这么着,他要是发起痴来,吃亏的还是云莺……”
黛玉半撑起身子歪在被子上,顺手取过压枕的如意来握在手里把玩,那玉凉丝丝的,倒醒精神,“云莺说得哪里不对了?宝玉若要发痴,总得有个可说道的理由,否则我还不依呢……”又想起紫鹃平日里待她的一片心,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遂又添了一句,“宝玉一年大似一年的,虽说老太太心疼他,养在内宅里,可这些规矩总是要兴起来的,如今咱们这么一点点磨着,总好过以后二舅舅又打又骂的。再者虽说我们这两年一起长大,到底我却不如迎春姐姐她们是本家姐妹……”
紫鹃过来扶起黛玉,边为她将头发挽起,边笑道:“老太太虽纵着宝玉,该管的却是一定会管的,姑娘且放宽心……看谁敢乱嚼舌头。”
黛玉撇撇嘴,啐道:“呸,谁说是为了他,我不过是为得我自个儿……我自个儿早点计较明白了,也省得别人背后再来帮我计较。”
紫鹃笑着方要再劝,却见月梅转身进来笑道:“姑娘起来了?……这可正好,我刚备好了水,进来瞧瞧姑娘醒没呢。”于是一同上来服侍着黛玉披了件外袍,往后面沐浴去了。
却说这年的夏天极热,秋风虽起得早,可惜那秋老虎也来得猛,冷一阵热一阵的,总不让人自在。这日瞧着又是一日好晴,天才放点儿亮,就已显出一片水蓝。宝玉一大早过来陪黛玉说了会儿子话,看了半页书,就见袭人找将过来,说是老太太寻他出门呢。宝玉听了笑与黛玉道:“珍大哥哥府里的梅花开了,今个儿特地请了老太太、太太过去赏花。你且让丫头们备只好瓶,我去采他两枝回来与你也瞧瞧可好?” 他因夫子又“辞馆”了,是故近日复在家中四处闲逛,甚是自在。
黛玉正临着字,闻言搁了笔,拈起纸来细看了看,也不瞧他,只隔着纸轻笑道:“一听就知道不是诚心的,我不要。”
宝玉起身要走,一听此话忙转身问道:“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若不诚心,就叫天打雷……”袭人忙抢上前来一把捂了宝玉的嘴,念一句佛,喊一句小祖宗,只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可别叫老天爷听见……”宝玉一伸手丢开她去,赶上两步拉住转身要走的黛玉,陪笑道:“好妹妹,我错了……”
黛玉侧身一丢袖子,嗔道:“说过多少次,要说话就好好儿地说,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多大点儿事呢,就上赶着让雷神娘娘给你作证,你不累人家还嫌累呢。”黛玉早看不得宝玉这般寻死觅活的没个男儿相,是以他只一发作就会被讽上两句。不过在黛玉这儿,为了让宝玉信服,所有的神仙大抵都成了女的。
黛玉一面说,一面转目瞧去,宝玉已整了整脸色,好声好气地又道:“好妹妹,不知我哪里不诚心了?”
黛玉方转过身来,偏头一笑道:“你既诚心,自是会插好瓶送过来与我瞧才是,如何还要劳动于我?”
宝玉一拍额,也笑道:“正是正是,是我疏忽了,妹妹连花儿都未见,怎地好选瓶,却是我的不是……”
黛玉不待他再说,笑推他道:“快去罢,老太太要着急了。”宝玉依言转身而走。到得门边复又一回头,展颜向黛玉道:“好妹妹,我去去就回。”
说着一脚踏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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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
1.‘此花不与群花比’出处:
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 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2.祝余、迷谷、箨君、天婴、荀草与寻木,还有下章会出的一二个,都是<山海经>里有名字的植物.哈哈,有空的话大家可以去看看<山海经>
备注:
1,先放原著中有关赏梅的相关段落 来给大家对照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甲戌侧批:元春消息动矣。】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甲戌侧批:随笔带出,妙!字意可思。】游顽,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甲戌侧批: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写。此如晋人倒食甘蔗,渐入佳境一样。】
..在此有句话说,看官们可以自己求证一下,在宝玉入梦的这次宴会里,是没有黛玉的,当然,也没有薛家的身影,所以原著虽早早地说宝钗进府,个人觉得应是情节修饰,一写到细节处,就现出了原样,曹公要么是故意的,要么是还未定稿,此处未改到,因为薛家真要到了,这请客怎么也不会少了薛姨妈作陪的,再说不去,也会提一下为什么什么没有去才对.所以我认为,真正宝玉入梦这段情节时,薛家是还未到的.这段里才无一字说到薛家,是为一证.
2.放一段宝玉入梦境的原文,以证黛玉在天界"仙缘"不错.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甲戌侧批:绛珠为谁氏?请观者细思首回。】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甲戌眉批: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
ps:2010-11-07 23:01:35 初发 这次只是上来抓虫虫的,不是伪更.请见谅.
黛玉被宝玉扰了临贴的兴致,又懒动针线,左右瞧瞧丫头嬷嬷们都在忙,她也不欲寻事,只得取了本诗词消遣,却将润妍、闲雅二人也打发过去帮忙。
“到底京里要冷些,往年这时候在家里,只怕还正赏菊呢。”云莺思乡心重,虽不直说,却总喜话里话外提起家中与京里的不同之处。众人原都打这样过来的,倒也体谅她,只拿话将她的思绪引将开去也就罢了。黛玉已有些日子不曾听她这话了,今日忽地提将起来,却是触动了她的心思:母亲去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呢,流光驹影,转眼这孝就要满了,再过两日就是她除服的日子了……
“……倒也只开了一树,所以稀罕,特特地请了老太太、太太们去赏花。咱们自己府里的那几棵却是才打苞呢。”紫鹃笑道。
“南边只怕枫叶也未落尽呢……”
“说到菊花,好姐姐,我瞧着今年咱们家有带过来好多螃蟹呢,不知可有我们的份儿没。”
“你都快赶上两个闲雅宽了,还尽想着吃,快将那根络子打出来罢。”
……
丫头们聚在一处做活计就安静不下来,只是这般说说笑笑的,倒也给这屋子里添了几分热络。黛玉也不嗔她们吵闹,心知丫头们手上活路多,说说话正好解乏,她们正为着黛玉除服后的一应用度赶工呢。
黛玉自夏末后又长高了好几分,春梅她们给她提前备下的几身夹衣与冬装都得再改改。还不用说那些绢子、荷包、鞋袜、络子、汗巾子,好在已要入冬,那扇面什么的,好等明年瞧着时新的花样子再绣了……虽说家里齐嫂子会备些,老太太也会赏些,还有这府里按例做给她的,但她贴身的衣物和小件,打小都是嬷嬷和春梅她们动手做的,再用不惯外面的东西。且这些物件所备又不止一套,必得各色都备些,用时方好搭配。这还是黛玉她一人的。还有这合屋的丫头嬷嬷们自己的,总不是个小数。……光想想,黛玉就觉得自己翻书的手指有些发软。是以近日黛玉无事时也绣上两针,要么自呆在一旁看书,连笔墨都少动,却是一番体谅下人们的心意。
转头看看窗边放的几盆秋菊,黛玉不由思量起东府里那树早发之梅。据说这两季梅较春梅更为罕见,倒也难怪众人巴巴地设宴去赏它。古人有言,梅具四德,初生蕊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可惜此时开得却是冬梅,比不得那春梅有福,虽是早早地开了花,却不知冬寒严峻之下,能否熬得到结实?哎,只怕是要落得个无子而终的下场呢。
这般不合时令早发的梅花……不是总听老人家说“事出异常必有妖”么,却不知这“妖照”与“祥瑞”到底要怎么分呢?两府每年里不知要人情往来地互请多少宴席,难得今次寻了个这般雅致的名目……再过几日自己一除服,只怕也不能免俗,也得跟着老太太出去应酬应酬,再不能象如今这般得闲了。这般说来……
黛玉忽地顿住,偏头再往细了想:自己打进贾府这二年多,因在孝中,一直未曾赴过宴,可是往后府里但凡有老太太去顽的地方,只怕都少不得她作陪。前世为着心里存了个拿捏宝玉错处的念头,自己曾特特地细读过宝玉梦游仙境那一段,总想着若是黛玉其时是跟着宝玉一处的,宝玉却想着别人发梦,也姑且能算作是宝玉花心的一大佐证。谁曾想细瞧了好几遍,却未有半字提及黛玉,当时她就不大明白,想着除了曹公不想污了黛玉之洁而避之不提的原因之外,只怕也有黛玉根本未参加此宴的原由吧……现下看来,自己仍在孝中,倒确是去不得的。而若说宝玉年幼,非是今年,可明年赏梅之时又怎会少了她呢?定是今年了……自己这梅花的引子也断不会记错,原是书上特地批了一句“元春消息动矣”,其时自己不知何意,还去寻了半日,方查出梅花“初生蕊为元”的寓意……
黛玉忽地有些脸红――这到底是宝玉一个男孩子的隐私,却被自己无意间窥着了……转眼打量着丫头们并未注意自己,遂悄悄侧过身去吐舌偷笑,暗下戏谑想到:宝玉今日定是要“采/花”的了,倒不知是不是许给她的那瓶花儿……嘻嘻,此花非同彼花香,采来难与他人赏呀,难与他人赏……
还有那个袭人,当初她与宝玉拿守宫砂作耍时,可只说那“守宫花”是如凤仙花汁一般的“饰物”,后来也没听得有别的说法传出,倒不知她知不知此物真正的功用,若是她真的……黛玉止不住又抿嘴一笑,哎,自己真是小心眼呀,虽说如今她待自个儿礼遇有加,没显出半点坏行儿,但一想到袭人会中计,自己就止不住想乐。
“姑娘这是乐什么呢?”黛玉被人抓了个现行,回头看时,却是云莺手里捧着夹被立在榻旁,想是见她歪得久了,怕她受凉。
“哪里有笑,”黛玉下意识地反驳,顺手翻了几页书,接口道:“不过是瞧着易安这句‘此花不与群花比’*1着实写得妙而已。” 一时语带双关说溜了嘴,更是有些心虚了。
好在云莺虽跟着她识了些字,于这诗词上却是不通的,听得黛玉说起诗词来,倒也不再接话,只笑道:“姑娘还是起来散散罢,若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也等一会子吃罢中饭再歇罢,反正今个儿老太太不在,咱们一会子早些用中饭就是。这会子走了困倒不大好。”
黛玉听她说得在理,遂起身另寻些事情打发时辰。一时午饭毕,消食罢,黛玉由众丫头服侍着上床安歇。她于百花账里安然独卧,一会儿耳中听得榻上云莺唏唏嗦嗦打络子的声音,外间里想是丫头们仍在做绣活儿,时不时的隔帘透过几声细语,今日焙得也不知是什么果子,甜甜的夹在檀香里,怪好闻的……
只是,外屋里说话的声音也太大了些罢,间或还有一两声调笑,自己屋里的丫头断没有这般无礼的,莫非是有客来了?黛玉正思忖着,忽地耳畔一声声轻唤,“姑娘醒醒……姑娘醒醒,客人已到了多时了……”
黛玉听了依稀觉着是唤得自己,又隐约记着似有宴客一事,只不大真切,恍惚间嘤咛一声睁开蒙胧睡眼,只见绿蔓低垂、青纱轻拂,正自往两旁缓缓分开,满室晶莹柔光照入账来,帘外一位髫年小丫垂首立在当下,黛玉似觉就在家中,全不以为怪,只启唇喃喃问道:“客人?” 话一出口只觉其声慵懒婉转,却是年青女子的声调。
“是。祝余、迷谷、箨君、牡丹大人来了有一盏茶了,方才天婴、荀草与寻木*2三位大人也都到了。”地下小丫所报人名,黛玉好似一个不知,却又好似确有其人。她自偏头想得半刻,奈何脑中一片茫然,偏一言一行只如另有人在指挥一般,尤不自觉地自语道:“……却比下贴请得还齐……”
说时她缓缓坐起身来,但见被幔退去,花床渐隐,直至她站将起来,白玉台上只余一位身姿婀娜的仙子,翠烟衫下一条散花淡雾草色百褶裙逶迤于地,外笼一身水薄轻纱如飞似起,满头青丝由碎花丝蔓环绕成束,髻旁两只朱红细钗映得肌肤白中带粉,衬得那一双眸子流光莹动间煞是动人。只见她略一环顾四周,轻提莲步就往外走去,折腰款款间下得白玉台来,却已不知不觉仍化作黛玉的模样。
“哎呀呀,可算醒了……”
“噫,怎地变作了这般凡俗的模样?迷谷你莫非也如警幻一般接错了人?”
“休将吾与那厮并提。”
“人家好歹是位女仙,不要用那厮来唤她……”
“荀草休惊,如今附在绛珠本体上的,乃是她在凡间的生魂,自然是略有变化的了。”
黛玉直直地站了片刻,边消化围着她的这群……嗯,神仙所说的话,边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众仙见她一一望将过来,也都渐渐静将下来。内里一个容貌稍长之仙走将出来笑问道:“总是在历劫之中,虽说生魂被迷谷施法加持过……不知,可还识得我等?”
黛玉一脸迟疑,侧头望他半晌方微微一笑,“好似识得,又好似不识得。你是……寻木罢?”
“了不得了,绛珠妹子居然会笑得这般甜……” 箨君惊叹,“单为这一笑,今日之事也值得了。”
“果真境界有所增益了……”
……
箨君的话引来众仙一致的附合声,却将黛玉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方才听得一会儿,已知这几位均是黛玉,不,应是黛玉原身绛珠的好友,今日就是他们几位作法,引她的生魂重回天界相聚。看着他们真诚的问候与笑脸,黛玉心下却十分地虚:怎么办?她实不知本尊绛珠竟有这般一群“有能耐”的朋友,且看今日这样的行事,应是多年的知交,如若他们发现自己其实不是原来那个,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瞒只怕是瞒不下的……那个,这是天界?有没有坦白从宽一说?
黛玉先自寻了一方案几坐了,稳了稳神,半晌方小声说道:“其实,我……我不是绛珠……我,我是穿来的……”
满室忽地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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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0章
从不知静默也能让人窒息……
她从未如此气短过,只低了头不敢面对,穿为黛玉,一直以来她从未觉着占了什么便宜,虽说前世的记忆稀薄,但别的不说,起码活得比黛玉长久,而且自由、平等……更不要论其他前世的诸般好处,加之前世里虽记不清有否大富大贵,但定是不愁衣食的,却比贾府里那样看似富贵,实则受气,还永远都不能辞职的日子强到哪里去了。是以她从未对这个身体原来的灵魂抱有过任何愧疚――自己全是在代她受苦,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但现下忽地发觉,原来真有神仙,原来黛玉真的是绛珠仙子下凡,原来她还有一群神仙朋友……在惊呀之情退去之后,心下却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凡人亿亿万,能成仙的可没几个呢,自己平白得了个“仙体”,这个便宜着实占得有些大了,先时做“雷锋”的感觉,一下子全没了。心下不由暗生抱怨,这绛珠好歹是个仙子,如何下个凡却将自己的魂儿给丢了,倒比轮回的凡人还笨。
“‘穿来’二字是作何解?”
“你不是绛珠?”
“你若不是绛珠,又是谁?”
几声质疑几是同时响起,她呆了片刻,有些干涩地开口解释道:“就是……肉身还是先时绛珠下凡托生的那具肉身,嗯,魂却不是她的了。……我也不知她上哪里去了……”他们不是打算弄清楚了后好下手罢。
……又是一阵静谥,只逼得她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们可全是神仙,翻手为云,履手为雨,将会如何处置自己,满清十大酷刑,额,那仅仅是凡间的玩意儿,现下这天界流行什么?……刹那间她转过无数念头,只把自己一张脸吓得煞白,可她却仍挺直了腰坐在那儿,依她的性情,她前前后后几十年的教养,都不允许她再退半步。
“即是说你的魂‘穿着’她的肉身?”
她几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即可将她的生魂招上天来,自也可以……一滴冷汗自她的额角浸将出来,她却偏不低头。
“你若非绛珠,如何识得我?”立在近处的寻木走上两步,微带笑意地问道。
“……我也不知,我,是猜的……”
……
“噗嗤……”
“哈哈……”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一时满室的仙人俱都笑了起来,有一位居然还夸张地飘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黛玉也不知他们笑什,只得停口不语。默然半晌,心下却怒气渐生,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她又不是故意要鸩占鹊巢,如何这般取笑于她……那不合时宜的傲气压也压不住,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快停下罢,……绛珠妹子可要恼了……”祝余放下掩口的衣袖,咳嗽着唤了一声。寻木也自整了整笑容,刚想上前安抚于她,不料半空中却有一人比他还快,轻纱过眼间,已拉住了黛玉的手,“好姐姐,快别恼,原是我们的不是。”那位叫作荀草的仙子笑吟吟地飘下地来,一把将她拉住。黛玉只觉眼前一花,身前立着的荀草也如她一般化作了凡间女孩儿的打扮。“我们不是笑你,原是笑三桑姐姐……嘻嘻,也有失手的时候呢……”说是又见她回身向那几位嗔道:“你们尽笑罢,可仔细一会儿绛珠姐姐醒了……”她的话未说完,那几位已纷纷落下地来,咳嗽间着止了笑,眨眼间,黛玉面前或立或坐的,竟全成富贵公子千金的模样。
黛玉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叫别人不许笑,自己却仍忍不住笑意的荀草,她化作女孩儿看着较自己还小几分,一脸淘气的笑容,反是让她发不出火来。这又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已经实话实说了,信不信的,可怪不着她了。
想是看出她的不解,迷谷整了整自己才变出来的玉坠子,道:“绛珠妹妹休惊,吾由汝本体为引所接之魂,断不会是她人所有。”
“就是就是,你不信你自己,也该相信迷谷呀,他若引错了人,这满天下就没有能引对的了。”荀草在旁笑道。
……
黛玉听他们七嘴八舌的保证自己就是“原装货”,可那些理由半分也说服不了她自己,黛玉不由苦笑地摇摇头,这,算不算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呢?只是,得个“仙体”固然不错,但不是自己的,使着终是不自在,倒不若,能回去前世,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就算要死,她也想要做个明白鬼。
“可为何我有另一个人的记忆,这记忆里甚至已包含了我这一生的命运?”
“这话你若问他们,他们也是说不清的。”一个和宛的女声远远响起,话音落时,人也飘了进来。众仙含笑唤道:“三桑姐姐来了,那边可如何了?”
那仙子袅袅走将近前,蹙眉叹道:“还能如何,果不出所料,警幻已将那宝玉引入了司中参悟去了。” 说时三桑看看左右,也化作个双十年华的美人,渐行渐近地往黛玉身前走来。她的衣衫倒如其他人般是那浓淡相宜的绿色,只一头秀发却如火焰一般。黛玉一时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想三桑忽地转过头来笑道:“……只因金乌夜夜栖于我冠,是以将我的发色染成了赤红。”说完自又一笑,道:“绛珠妹妹第一次见我时,就是这般瞪着我的头发看,如今……还是这般。”黛玉不知为何有些抱赧,不由侧身笑道:“叫姐姐见笑了。”
三桑上前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叹道,“吾妹果然兰心蕙质,此番入得红尘历劫,却仍能坚守本性,更兼心性豁达了许多,我心甚慰矣。”说时两人相偕入座,三桑笑道:“吾妹勿惊,此事说来话长,待我与你细细道来。”又向众仙道:“此间虽是绛珠妹子府邸,到底她现下仅是凡间的生魂回转,不便施法弄术的,如今咱们只当是招待‘回娘家’的妹子罢,你们藏什么私呢,还不快将备下的好东西拿将出来,咱们也好聚一聚……我可是舍了那警幻的‘万艳同杯’走的呢。”众仙嘻笑道:“早取来了,总得等你到了方好开席罢。”说时只见小婢们左右分列,只将那些琼浆玉液、佳果仙肴一一奉将到各人面前。
酒过三巡,黛玉按耐不住,正要相问,那厢里三桑已向黛玉笑叹道:“今日之事,吾妹之惑,原都应从妹妹你下凡之因由说起……想那离恨天上,灌愁海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中的警幻仙子,司得是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得是尘世之女怨男痴。如我等这般秉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而生的草木之精却是不受她所辖制的。如何绛珠妹妹你却入了她的局去?”
黛玉一听之下十分愕然,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她于神仙一说,于今日之前,其实从未真心信过,什么通灵宝玉,绛珠仙草,私以为不过是宝黛爱情悲剧的托词罢了,那宝玉在人世间求不得黛玉,就寄望黛玉是位仙子,待到他归天之后,即可在天界重聚,再千年万年地相厮相守。就好似梁祝那样的神话故事一般,不能同生,但求同化蝶去。黛玉即抱着如斯想法,自不曾想过内中原由,现下听三桑这般说来,自是此事另有蹊跷,不由凝神屏息,静待下文。
“如要说起此事,不得不提起另一人来――就是如今正在警幻处作客的宝玉之前身,赤瑕宫的神瑛使者。这神瑛使者的原身本是女娲娘娘为补天而炼的五色神石,众石均补了天,独遗下它这一块来,虽是个浊物,天长日久地,倒也有了灵识,修得个仙体。他道法虽不高深,但因是女娲娘娘亲手所造,身份却十分超然,天界各君都不拘着他,任他在天地间往来。不想那日他自别处回转,却发现身边长了一株小草……”三桑说道此处,不由望着黛玉一笑,黛玉听她停了话头,正要催促,忽地想到一事,忙问道:“那株草,不会就是我罢?”想想不对,不由辩道:“不对不对,我记着,绛珠草是生在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
祝余在一旁笑道:“我知你无有绛珠之忆,但娲皇补天,补得是哪一方天,在凡间也是有传闻得罢?”
黛玉侧头略想了想,“《淮南子・览冥篇》里只说了‘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却是未说是何处,倒是其他野史有说,共工与颛顼争帝位,不胜而头触不周之山,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若以此为据,想来补的是西天……西天,莫非那三生石……”
荀草接口笑道:“三生者,顽石为一生,娲皇炼他为五色神石又一生,成仙得道再一生,是为三生石也。”
三桑轻嗫了一口酒,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何他独独青睐于你?” 黛玉无语默然片刻,叹道:“原来是我长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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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51章
“长错了地方么,哈哈,倒是头一次听你这般说呢。……往日你总说那石头太大,扰了你的清修,成日里叫他搬走呢。”一旁箨君以手击案,笑得张扬。黛玉却是不信,“世人都说绛珠因未酬报神瑛灌溉之德,故五内之中郁结了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是以投胎下凡以其泪报恩,又怎会那般……说那石头?”
那厢里迷谷却是一声冷哼,道,“郁结缠绵之意,酬报灌溉之德,哼,原来凡间却在尽传此话,连汝自己都信以为真……真真是,混淆黑白。”
此话一出,黛玉不知从何说起,却是有些怔住了。寻木停杯笑向她道:“只怕你现下是不大懂迷谷的意思……这样罢,我来问你,你方才觉着不对,可是觉得那石头不该在灵河岸边?”
黛玉侧头想想,有些茫然地道:“我倒确是记着,那石头应在什么山上才是……”
“可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黛玉听得熟悉,正要点头,想想方才所论,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不由有些疑惑地望着寻木。寻木续过酒,方缓缓道:“那大荒山旁,是有条河的,就从青埂峰下过……”
黛玉豁然开朗,“那河即是灵河?”
寻木含笑点头,黛玉满面黑线,想想又道:“这般说来,神瑛侍者与石三生也如此理,是同一人?”
“神瑛侍者,哼,石三生那些名头里,哪一个不比这个好听,真真对此名念念不忘的,应是那警幻罢。”荀草在旁不屑地撇嘴。
三桑叹道:“当年石三生云游四方时倒也结交了不少仙家。其中尤以警幻仙姑最为看重他,曾特为他在太虚幻境内建了座赤瑕宫,又封他作了那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奈何石三生好似不以为意,仍自在天地间四处潇洒游走。”
三桑说着举杯润了润唇,向黛玉笑笑,道:“说来许是那石三生原身与你较近之故罢,他在你府邸打秋风的时日却还多些。有时我族的聚会,他也会随你一同前来。哎……想来这茫茫九天之中,只得他这一位石仙,着实也有些孤单……”
黛玉全无绛珠之忆,仅以旁观的身份听来,只觉其中大有奸/情,脸色本就有些怪异了,却听得三桑这声长叹,只差点将口中酒笑将出来,到底呛了一下,却将脸憋得通红。三桑倒是未曾查觉,仍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为着石三生的缘故,我等与警幻倒也见过几回,你与她更是有些情份……谁知那日你忽到我府中来,托我于你照应府邸,你却已于警幻处挂了名,要随石三生下凡去还泪报恩,了去与他的孽缘时,真真吓了我一跳,实不知此等灭顶之灾从何而来。
你与石三生虽比邻而居,较他人熟识些,可恩情二字却是从何说起。警幻后来说是你为了还石三生几千年前的灌溉之情,……就算此情真是有过,他石三生平日在你府内喝的琼浆玉液也尽够还上千百回的了,却还来提这些……奈何你当时只一意要下凡了结了去,哎……
其时我等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一面忙着人往警幻处说项,探询有无他法消去此案,一面又急遣人寻那石三生前来查问。那寻人的回报说你府旁那石三生的原形都不见了,无处可寻。倒是你府前看门的小丫回禀,道是那日石三生与你生隙后化入原形内歇息,却来了一僧一道在他身旁说了好些话,勾得他游性大炽,求人带他入凡顽耍,竟心甘情愿地被人连原身一并收将了去。我等更觉此事蹊跷,他这般天生的仙人,下凡只用神识即可,如何连原身都去了?
那厢警幻却传话来说‘因果已定,再无更改’。又说她当时得知你与石三生生了口角,好意往你处劝解,谁知你是个性孤傲,再不愿欠人半分,执意要在她处挂名下凡报恩……如今木已成舟,她实在不好意思见我等。”
“呸,虚伪之极,她要真是不好意思,当初为何急急将绛珠姐姐的名字落了定?又没谁逼着她非写不可。”荀草忍不住低声咒道。黛玉也连连点头,不由问道:“就是就是,怎地绛珠当时就想不通?”她如今纯当自己是个外人,倒让满室的人都望着她哭笑不得。
寻木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道:“想我族得仙者,大多生于荒野,长于空谷,纵在这天界也是遗世独居的多。这等诡道辩术从不是我等之长。哎,方才荀草所说,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哎……人心叵测,我等往日也不知吃过多少亏了,好歹如今这个亏算是弄明白了。”黛玉默然,原来确是些“木头”,仅为事后诸葛亮也。
三桑又道,“……我等也是其后得人指点,方知此番是那警幻因爱生妒所设的圈套。她因觉着那石头与你亲近是为了原身与你比邻之故,就想借机将那石三生的原身一并挪至赤瑕宫去,故哄得石三生连原身一并下凡去走一遭。……若她仅限如此也还罢了,她却又怕石三生牵挂于你,更将你也骗下凡去历劫,以求化去你二人的旧义,甚至将你……,真真可恨,恼煞人也。”说到忿处,三桑不觉将手中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拍。
黛玉却奇道:“她要那石三生的原身,自与他说去就是,做什么弄出这些妖娥子来?”
祝余放了酒樽笑道:“只怕她是说过的,但我知石三生定是不愿的。有回他与我喝酒时叹过,他本是为补天而生,如今虽未用着他,他却也怕哪日娲皇要用他时寻他不着,是以他是断不会使原身离了这青埂峰的。……那一僧一道却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倒也有些手段,竟能将他哄了去。”
黛玉这才想起,不光在座的都是些“木头”,那石三生更是一块“石头”,确也自有一腔痴心,只是他时时不忘自己立身之本,倒也叫人不免有些感叹。
展眼看看,这一室的友人均脸色沉重,黛玉不免有些感动,故而笑劝道:“各位也休急,虽说听来我前世确是上了那警幻的当,但如今我不是好好儿地在这儿么,想来古今多少仙人下凡历劫,也都顺利地回归天界了,我的运气也未必较他们差。”
“谁与你说下凡历劫之人都能回来?历劫历劫,那是劫也,你以为都如凡间那些话本子里说得那般容易?”荀草有些抓狂的说道,一旁的天婴忙抚其背以慰之。
三桑也叹道:“我族之人因无有杀孽,一旦得道成仙,法力却较他辈高上些许,尤以你这般自成于天界的,更是免了下凡的劫难,本可一生逍遥自在的。但若下凡……这历劫一道,与法力高低全无关系。纵是我等道心坚固,但也会因性情太真,看不透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是以往往劫难重重,较他人多受许多折磨――自是更加难以渡劫。而一旦历劫有失……那可就是神形俱灭的下场啊。
因你下凡时日极紧。我等仓促间也寻不出什么法子来,一怒之下我等就告上了天庭。警幻虽被责其私,奈何当初你却是应承了她的,是以一语成谶,脱不了此劫,且又已被遣下界去……好在上天怜悯,我等终为你求了一次生魂得窥天机的机会,只望能对你历劫有所助益。谁知那警幻私心不改,前脚出了天庭,与我等说她愿将功折罪,亲去领了你来,后脚就瞒天过海,将那石三生转世的宝玉接了上来……”三桑说到此处,又是“啪”的一声将酒樽拍到案上,可怜那玉樽连遭重创,终于解体。
黛玉虽对绛珠没有代入感,但路见不平,也是气得胸口一阵阵发紧,心道说原来内里却有这般隐情呀。我往日看着此段时就觉奇怪,这满京城里,多少天皇贵胃云集,却全都求不来神仙的眷顾,他区区一个将要没落的公候之家倒有了这个本事?莫与我说什么开国功臣,呸,那开国的皇帝都还未得着这般的待遇呢。说什么受贾家宁、荣二公“偶遇”之托,大发慈心接宝玉上天以引入正途……呸,呸,这借口也太烂了些,还偶遇呢,若真有仙凡之别,那人间的皇宫龙气都能拦住阴魂,她一个天仙下凡,居然能遇上鬼魂,到底是这鬼魂太不知死呢,还是这仙人在说谎?
想想那不知所谓的一僧一道,也不知是何来历。若说哄那石三生下凡是警幻所托,那帮宝钗打金锁,配香药却不知是谁的主意,待宝钗是好的,待自己却只说要化自己出家,再不就是威胁自己父母,提一些如不许自己见外姓亲戚之类非常不合常理的要求,这算不算是做弊?大抵是不算的,那警幻本就掌管此等女怨男恨之事,只能说是在她掌握范围内的“潜规则”吧。
黛玉看着这一室全为她着想的朋友,如今她这个“皇帝”虽有些找不着感觉,可这群“太监”朋友却都是真心为她担心的呢,可别都气坏了,咳咳,她还是别火上浇油了。这般想来,她反倒是按耐下脾气劝解起众人来:“这会子姐姐们既已经将我接过来了,却也没什么损失,倒也别气着了身子。……且这么一次机会,虽极宝贵,但真论起来,到底所知所识有限,那警幻纵是接了宝玉,嗯,石三生上来,也未必能助多大的势。妹妹我若大的亏都吃了,倒也不在乎这个小的了。”
众人听了却忽地都面露狡笑,倒把黛玉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正想开言,不料又听得个声音自外面传来,“哎,可算是回来了,再看下去,我们真要受不了了……”
未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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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话声未落,人已入得室来。却是来得四位女仙,先笑语嘤嘤地团团往各座上福了福,也各自寻了座儿坐了,就笑闹着要酒吃,众人笑问:“在警幻那里不曾吃着么?”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四人立时都纷纷出言,大有不吐不快之意。
“三桑姐姐你倒是见机得快,远远瞧着警幻接得人不对就一转身走了,也不与我等说一声,却将我三人甩在那里呆等。”
“……芝兰姐姐藏不住话,就直直地问那警幻为何不见绛珠姐姐,问得那转世的石三生都不好意思了,警幻却大方得紧,反说了一番仁义有爱的话出来呢,可惜我学不来……”
“我本要走的,到底木莲说我等本是去稳住警幻的,不好就走了,才不得不留下,却着实被恶心到了……”
“往日我只听说有人见鬼的,如今才知道连仙人也有见鬼的时候呢,警幻居然遇着了贾宝玉的老祖宗。哈哈,那厮说得一本正经,却把我的肚肠都笑断了。这不是否构陷人家地府的办差能力么,百多年的老鬼了,居然还在盛世上京之地游荡……”
那四人各自叽叽喳喳的,一时却都听不大真确,到底坐在她们身旁的牡丹受不住了,只唤道:“快歇歇罢,怎地四人都这般着急,直吵得我耳朵都麻了,一句也听不真。”那四人听了,方停了下来,彼此看看,都不禁宛尔,一人又道:“我也就罢了,可见那警幻之所作所为着实太为惊悚,连芝兰姐姐都吓着了。”
荀草复向黛玉一一指道:“这是木莲、芝兰、木樨与菱葵,原说由三桑姐姐带着同在警幻处接你的。”
几人含笑点头致意,那菱葵笑道:“不对不对,我等如今新起了名号,吾乃痴梦仙姑,这三位一是钟情大士,一是度恨菩提,一是引愁金女,哈哈。”
众人忍俊不住,笑骂道:“这都是些什么名号,这般古怪……你等且休提旁的,却将警幻那厢的情景一一道来,莫又被她生出些事儿来。”于是方止了笑,将前事娓娓道来。
黛玉在旁细细听了,倒也与记忆中的内容相近。只如今黛玉想法已更进一层,对警幻如此做法十分不屑:宝玉性//爱亲近女子,处处喜以女子为重的习性虽是尊重女性的表现,只是却时有过犹不及之误,但若以女子喜好为其诫,倒也是极有用――她自己就惯以此法辖制于他。可警幻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仙界的歌舞诱之、女/色惑之,特特地告之宝玉,连天界的仙女他都是可以轻薄的,更何况是凡间的红颜?……倘若宝玉心思里生出“女子可轻”的想法来,只怕再无顾及,可不就活生生地成了个色/坯?――警幻自己也是位女仙呀,世人轻贱女子,她又有何荣耀,岂不也是轻贱了她自己?难道说,她,不,他,是男扮女装?这红楼名虽言情,起因却是耽美情仇?
……哎,对了,后来宝玉还坠进了迷津,那个清贵堪比可卿、妩媚只似宝钗、袅娜又如黛玉的仙女样样都好,可惜就是没长一付好脑子:一个常驻在太虚境的仙子,如何连境内何处有危险都不知,竟将宝玉引入迷津险地?――这个警幻真的是要帮宝玉么,却前有劝诫不当之失,后有用人不查之过,若真的是来帮忙的,哎,可真真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说道劝诫不当,不能不让人想起警幻说似是而非地的那堆淫不淫之类的蠢话,一忽儿先赞宝玉这“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意//淫”是为闺阁良友,一忽儿又说这样是不对的,需改悟前情,这等前后矛盾之言,以黛玉自己瞧来,不过是要宝玉,或石三生知晓,那绛珠非是什么绝色,较她好的女子多得很呢,休在她一朵花前停留(嘻嘻,她还不是一朵花,她还仅仅是棵草^o^)。――只怕这才是警幻招宝玉上天的第一要务罢,要不然,非父非母,无媒无聘,就这般着急地塞了个仙女出来?
黛玉边听边想间,菱葵几人的叙述已近尾声,正说道那警幻竟给宝玉找了个女仙合修,她们几个女仙听了都大为羞涩,是以借机走避了回来。此话一出,顿时如冷水进油锅,激得众仙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劝人向善竟是用这般方法么,果真如此,凡间还需做什么道德文章,倒是多开些妓/院才是。也不必尊什么孔孟先师了,只把老/鸨捧住就好。”
“阿箨休得胡言!”
“那石三生虽是神仙,可如今他仅是一缕生魂,怎可与女仙合修?”
“妓/院是什么?”
“警幻此等做法,只怕有违仙规……”
“警幻哪来的妹妹?……模样有几分相似?皮相可是最不可信的了……”
“纵是凡间嫁娶也无此等行事的,太过……”
……
黛玉在旁听得全然无语,她可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心想“木头们”虽说性子直些,却也不傻呢,倒是一点就透。正欣然间,却又觉着有些不对,待听得众人有议论着要去天庭告状时,黛玉方才电光石火间想起一事来,忙唤道:“且慢!姐妹们去不得……”说时一欠身,方觉眼前事物竟有些摇晃,竟是有些醉了。她忙定了定神,复向众人道:“我方才听诸位说起仙凡不能合修,想那警幻又如何不知?是以想来,那女子只怕未必就是位女仙。警幻既能接宝玉上天,自也有可引其他魂魄上天,那个‘女仙’也许仅是凡间的另一个生魂罢了。”还有一点,因还未发生,黛玉不能说,就是先时她所想不通的地方:一个生活在太虚幻境的仙人又怎会不知那迷津是个险地,而与宝玉共赴之呢?――若那生魂真是秦可卿,不知她之所以短命,是不是警幻为着她误了宝玉一事而故意为之的呢。
黛玉停得一停,只觉头脑晕沉,想想却还有句极要紧的话:“……也休为那警幻不曾接我上天去责难与她。她原只说要接我,可并未与我等说定是今日来接呢,还是明日来接;也未曾说接了宝玉就不会来接我,若以此去告她,只怕也是告不准的。她特特地当着芝兰姐姐们的面引宝玉上天,只怕就是要误导我等也未可知……若真要寻她的不是,以芝兰姐姐们方才听得的那些告她个私授天机定是不错的……还可往她处寻了那生魂出来――她虽掌管幻境内种种情爱痴怨,却也未必能私引生魂上界,更何况还将凡人魂魄如此戏弄……让两个全无缘份之人在天上相会……”
说到后来,黛玉只觉眼饧舌粘,竟有些词不达意了。蒙胧间听得有人抚掌大笑道:“这下可好了,咱们这儿也出了个聪明人。”
又听得身旁三桑道:“呀,可又忘了,妹妹如今也是生魂,却吃了这许多‘梦无痕’,这会子后劲上来,只怕是撑不住了,我且送她进去歇着……妹妹即说了,咱们就派两个姐妹过去看看罢……”
黛玉只觉自己被人扶起,片刻后嘴里又被放了块醒酒石,人才略醒得一醒,方觉自己竟已躺在了花床上,三桑正一脸笑意地瞧着自己。黛玉顿觉自己失态,欲将起身,三桑忙一手按住她,笑道:“好妹妹别起来了,你且歇着……姐姐我……有几句话还要对你说,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你下凡之初,我等本想寻件适合的法宝助你应对那世间的万千变幻,怎奈却听人说,红尘里的万千变化均由人心幻化而来,这上下九天里,再没有一件法宝能算得完人心。我听了,就起了个心思,只想既然最懂这凡尘之事的是那凡尘中人,那么我就为妹妹你寻一份人心来即可……”
黛玉听得“寻人心”几字,直似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不由大睁了双眸,三桑本就赔着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见状忙自摆手道:“……勿惊勿惊,我并未伤人性命。只是将那人一生之回忆尽数制了一份来封于你体内,……因你所投人世之情缘均为警幻所掌,未免她查觉,我取得乃是一异世之魂记。只是,……那魂记的原主年岁大你肉身许多,是以那魂记你虽能用得,到底它太大,以你之肉身承受实是有些勉为其难,加之你身体本就不大康健……,二来么,那魂记年岁既比你大,如今只怕是压过了你的本识,嗯……也不大好,只怕你会觉得自己是两个人罢。我为补此过,不得已,取了一叶你的本体送下凡去,助你固体凝神……”说着三桑一指黛玉颈间,十分歉然地道:“当时着实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情急之下伤了妹妹的本体,还请妹妹不要生气。”
黛玉抬手一摸,果然那“玉叶”此刻在她颈间虚悬,竟是一刻不离的随着她的生魂入了此境,怪道初时听迷谷说他是以本体为引接了她上天的呢。只是,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两个人”,她全然以为自己是别人啊……抬眼见三桑一脸愧疚之色,想来这伤人本体之事确是仙家的大忌讳,只是她为己之事多方奔走,却毫不居功……黛玉深感其心正直,遂轻声劝慰道:“姐姐为了助我渡劫用了这许多心思,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会有别的想法。再说了,若我能过了此劫去,多少本体修不回来;若我过不了此劫,神识都没有了,哪里还去计较这点小伤。”说罢,见三桑仍是一付介怀的模样,黛玉复转口笑问道:“如今我也算上天来窥了回天机,只是贪杯误事,不能多陪陪姐姐了……好姐姐,你可还有什么教妹妹的,可快点说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说的,咱们对比着相关原文来看罢,哈哈^.^
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甲戌侧批:妙!盖指薛林而言也。】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 i 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甲戌侧批:若有桥梁可通,则世路人情犹不算艰难。】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甲戌侧批:机锋。点醒世人。】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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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三桑见黛玉一付将欲睡去的模样,知是时辰到了,忙自又想了想,笑道:“妹妹即入了那警幻的局,凡事小心自不必说,姐姐人想说得极多,如今且不论别的,一则定要多用用愚姐与你寻的魂记,也好多晓些世事。”说着三桑忽地极狡黠地的眯了眯眼,嘴里也将“世事”两字咬得略重了些,黛玉心有灵犀,知三桑指得除了世事,定还意指那魂记里有关原来黛玉的一切。呵呵,兔子急了会咬人,“木头”们急了也是会骗人的呢。
“……二则愚姐却只觉着警幻那太虚幻境前的一付对子极为要紧,只望妹妹时时牢记才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
假作真?真亦假?无为有?有还无?有真有假的,她记着最清楚的就是那两个美猴王……嗯,不对不对,应是宝玉,好象有两个宝玉……警幻名号里既然有一个“幻”字,想来将一个生魂的性情塑得与石三生相似也不是什么难事罢。不知那照妖镜是谁的,可否借来一用……警幻警幻,是警惕幻相的意思么……
黛玉迷迷糊糊思绪没曾飘荡多久就沉入了黑甜。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才又有了些知觉,只觉得全身暖融融的,耳畔似还有阵阵乐声传来,真是十分得受用。可惜这般懒洋洋地惬意没能享受多久,黛玉就发觉那乐声越来越大,倒是有些噪人了。
……真不想动,那手机闹铃怎地还不停,她皱眉想着。
手机?闹铃?这是哪里?!
黛玉猛地坐起身来,却只觉身子一轻,竟就飘在了空中,忙回头看时,只见透过薄纱窗帘的阳光洒在铺满被子的床上,那满枕的秀发里露出来的半个额头,正抵着枕头缝儿往被子里蹭呢,怕是想躲过那阵穿脑的魔音继续补眠。
我怎么地到了此处?黛玉抬头左右望望,枕畔半扣着本《红楼梦》,床边斜放着部手提,那手机都抖到地上去了,也不见床上的人有动静。……衣柜半开,房门轻掩,看着极熟悉的场境,竟是自己穿越前的样儿。穿越?黛玉想起三桑最后的那些话来,莫非,这人就是自己拥有的记忆的原主?可若非穿越,自己又怎会到此?……转眼看去,梳妆台上,菱花镜里,照不出自己半分容颜,难道因为自己的本识喝醉了,从天界回去的路上,被异世魂记给带到这儿来了?呵呵,老马识途,说得只怕就是现下这个情况罢……只是如今自己已经醒了……黛玉伏□去,轻舒玉臂,拂了拂那女子的额发,许是闻到她身上的花香酒气,那女子在被中蠕动了下,却是一付打死都不出来的模样。黛玉只觉好笑,不由轻声问道:“你是谁?”
回应她的,只得一声梦呓,化在了黛玉渐渐透明的身影了――此处佳人好梦尤酣,只是她却已又要去继续那段属于她的红楼之梦了……
却说那女子待到梦醒时分,只觉满室异晖,余香沁脾,恍觉着自己曾入得一梦,梦中的自己穿越为黛玉,为着一点小小的幸福努力改变着一切……那许许多多的场境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记不得真,只有黛玉那美目轻扬,抿唇含笑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转瞬间她却好似又曾随风而起,曳雾绡之轻裾,若流风之回雪,直似那九天仙子……一时倒也分不清,是她梦见了黛玉,还是黛玉梦见了她……若问那人是谁,不过是你,是我,是她,是那爱在床边看红楼的一个小女子罢了……
此处乃是闲增的一段絮叨。如今还说黛玉那缕生魂东一荡,西一游,险险无碍地归了原身,一时梦醒睁眼,望见床顶的花纹,仍有些云山雾罩地找不着北。她怔怔地躺在床上回味梦中所见所闻。一时想想做了神仙也未见有多自在,还是会被人骗;一时想想那一群“木头”朋友不知会不会去找那警幻的麻烦,一时又想起那警幻自己就是个麻烦,哎,只希望那一群木头能给警幻那麻烦多找些麻烦,让她不能分神来寻自己的麻烦……想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件极要紧的事儿。忽地,因着三桑的话而捏着玉叶的手顿了下,这玉叶……是父亲买来的,父亲……黛玉悔得咬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又滚――她怎地就忘了问问父亲的命运可有法子更改呢?
她在床上这一折腾,自是惊动了守在帐外的云莺,忙过来侍候。黛玉瞧着她的笑颜恍如隔世。问问时辰,却也并未较往日起得迟,就是往东府里的一众人等也都还未转来呢。她怔怔地由得下人服侍着漱洗穿戴,只到一口热茶下了喉,方使她长长出了口气,叹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吟罢左右看看,又自倚着大迎枕发起呆来。
……那群“木头”朋友天生地长,无父无母,且又没入过红尘,自不明了这凡间的人情世故。怎地自己也全忘了,只被那些事儿拴住了心思,哎,自己果然也是个转不过弯来的“木头”啊。不过,她所戴玉叶如今证实了是绛珠本体,说来也是个仙品,不知,能不能……食就算了,这本体如今似玉般坚硬,哪里是咬得动的,就是能吃,额,这仙物不知其服法用量,只怕适得其反,更是不妥……那么,就用泡得好了,此物本有解毒之效,又仅仅是泡它的水,最多也只是无用罢了,总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至于其他的事么,黛玉忽地笑了,三桑本就说红尘多变幻,作为姐妹,她已尽力给自己寻了个最合适的“法宝”了,自己却还需要其他什么帮助呢,这么多年来的改变,不已经说明了一切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黛玉存了“泡玉”的想法,过不多久,就寻了个“润玉”的由头,每晚将那玉叶取下来用一小孟水养着――反正养玉的法子这么多,丫头们也不知晓,少不得按黛玉的意思细心照料。那泡玉的水在黛玉授意下更是小心存放,只在为父亲做些花酱之类的吃食时方取出来用上些儿。未知成效如何,却还拭目以待。
出乎黛玉所料的是,宝玉当日竟还记着许给她的梅花,待得晚间回府,装了瓶,巴巴地叫晴雯送将过来。黛玉也是好奇心害死猫,到底向来送花的睛雯问了句:“宝玉怎地没来?”
“宝玉今个儿游园累着了,晚饭又赖着老太太喝了两个口酒。一回来就嚷着要歇息,这会子只怕已经睡下了呢。林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过去?”
黛玉瞟着那花儿,忽地想起宝玉今早临出门时还对她笑得那般灿烂,只叫她等他,可这会子……她心里不禁有些难受,只象是自家的东西被人抢了一般,心下十分黯然――宝玉这也算有了媳妇忘了妹妹罢,不知是不是所有的哥哥要结婚时妹妹都会有这种感受?反正如今这个有着成熟心理年龄的“穿越”黛玉就挺不受用的。原本先时想来用在这会子捉弄宝玉的那些法子,黛玉也全没了兴趣,遂蹙眉撇了撇嘴道:“没有什么话,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是啊,真没什么话可说,宝玉他有他的缘法,自己也有自己的命运。他一个男子,一日大似一日的,总归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这儿又不是女尊世界,对男子可没什么贞//洁的要求,大家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纵是他今日没有同袭人一处,明日也不知会拉扯上谁。自己如今待他本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不过是当个兄弟罢了,他自有他自己的老/子娘照应着,真犯不着自己这个离父丧母的外人来多嘴,真真不过是白问一句……
至于袭人,这会子去,是去拿她呢还是去救她呢。就算是救,只怕那袭人还未必稀罕呢。宝玉如今可不是住在黛玉的外间了,可是住在贾母的外间呢,哪怕只有丁点异响,也是要惊动人的,那袭人,她要当她的姨娘自去当罢,只是以后可别来招惹自己。哎……自己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何苦拿自己的名声去沾染这些事情。
黛玉又转头睇了晴雯一眼,这是个牙尖嘴利的,偏私下又做不出什么狠事来。这会子放她回去传话,只怕是要招人恨的。哎,她又想这许多做什么……黛玉侧身取了本书来遮了脸,不再理会那些丫头们。只是闷了半晌,终是向云莺道:“齐嫂子送来桂花糖藕可还有罢,你且取了钱,往厨房做些甜粥来。”说着又淡淡向晴雯道:“宝玉即是睡了,你也不用急着回去,且吃了再去罢。”
晴雯笑着谢过,与紫鹃她们一处坐了,帮衬着做起针线来。黛玉躲在书后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对自己说道:“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日行一善罢了。”这般想着,不由好心情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好奇心害死猫的出处:(答案出自百度)
好奇心杀死猫其实是源于西方谚语: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西方传说猫有九条命,怎么都不会死去,而最后恰恰是死于自己的好奇心,可见好奇心有时是多么的可怕!
在很多西方人眼里,猫 (cat)是好奇心(curiosity)和神秘(mystery)的象征。 当人们讲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时,其实不是真的讲好奇心把猫杀死了,而是说好奇心可能使自己丧命的喔! 自然啦,在实际的用法中也并没有丧命那么严重,但起码是告诫人们好奇心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则危险。
来源:1973年,出生于英格兰的devonshire的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1890-①38看書网《命运之门》(posternfate)里的:“好奇心杀了猫”(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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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甲戌侧批:数句文完一回提纲文字。】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甲戌双行夹批:写出袭人身份。】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甲戌双行夹批:伏下晴雯。】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甲戌双行夹批:一段小儿女之态,可谓追魂摄魄之笔。】暂且别无话说。【甲戌双行夹批:一句接住上回“红楼梦”大篇文字,另起本回正文。】
――看这一段有一件很“雷人”的事不知有人注意过没有,宝玉直到晚饭后回了自己房里才换的内衣,这个,穿着脏衣服一个下午,哈哈,可真够难受的啊。而且看文说是偷偷换的内衣,大概也不会洗澡……
2010-11-30 22:00:00 初稿 偶是上来抓虫的,非伪更.请勿浪费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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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未隔几日,就到了黛玉脱孝的日子。林府依礼办了除服之仪,各家亲友均送了好些衣饰作贺,只是这脱孝到底也是丧礼的一部分,算不得喜事,黛玉想起自家身世,少不得又落了回泪。待到下月初一,黛玉并一房的丫头婆子都除了素服,换上新衣。倒给贾母院里凭添了几分艳/色。
奈何黛玉这几年来已是穿惯了素色,一时总嫌嬷嬷丫头们将衣裳配得太过俗艳。不想贾母遵从①38看書网觉着她穿得太过素净,特地又从自己的体己库房里寻出两匹色泽艳丽的蜀锦来与她添妆,闲时还常常点拨下黛玉的钗环配饰。黛玉眼瞧着自己是件衣服都有花,没织纹理的也要绣出朵来,不论别人再怎么称赞漂亮她自己都瞧着眼晕。偏老太太兴致愈来愈高,竟似一发不可收拾。倒让黛玉这些日子多少生出些“恐衣症”来。奈何那日转身下去换衣时,不提防叫她瞧见贾母笑容微退间,竟显出些许泪光来……黛玉心头一软,遥想当年外祖母她大抵也是这般为母亲挑选打扮的罢……罢,罢,只当我彩衣娱亲好了,下去再换一套来。
好在这日子未曾过得许久,贾母又得着一个孙子辈,分了些疼爱过去,黛玉才得闲偷偷舒了口气。这来为黛玉解围的非是别人,乃是贾母的的侄孙女——史湘云。
黛玉因着脱孝后接连去林家两位叔兄处拜访,中间又抽空看了看上一季的账簿,为着这又名正言顺地远着宝玉。几番下来,这消息就不大灵通了,只到前一夜才听得紫鹃为着配衣服提了句:“……听说明个儿史大姑娘要来,姑娘只怕也是要去见见的,就穿这身可好。”
黛玉本在看书,耳中听得半句,遂随口问道:“史大姑娘是谁?”
紫鹃想想,笑叹道:“说来这史大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她闺名唤作湘云,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极得老太太的缘,打小就在咱们府上常来常往的,一年里只怕有一多半儿的日子都住在咱们家。宝玉住的碧纱厨,往年就是她住的。对了,如今服侍宝玉的袭人,还有跟着她去了的翠缕,当初也是咱们家老太太专门指给她用的呢。……不过后来史侯夫人没了,她才家去的。谁曾想不到两年,史侯爷也走了。她父孝母孝两重身,守了近五年的孝,前几日才除的服呢。”
黛玉这才知是要见着史湘云了,想了片刻,道:“二姐姐她们明日也是一处的罢。不要这件。取了府里这季新制的来看,就是与二姐姐她们一式的那几套。”明天的主角可不是她,老太太只怕是没功夫过问自己,正好消停点与群众打成一片。而且她与史湘云,她们俩初识时关系可不太好,还是低调点罢,是以又吩咐道:“头面首饰也一样。”
黛玉想得虽好,可她却忘了史湘云并非是一大早就到,是以早上去给贾母请安时,老太太不免多瞧了她几眼。黛玉不待老太太发话,已笑嘻嘻地往老太太身前一站,侧头笑问:“老太太,今个儿我这一身,可象不象您的亲孙女?”
贾母伸手搂过她来,笑道:“好好,也一个淘气的。”
惜春在旁瞧着,接嘴问道:“还有谁淘气呢?”
贾母看着她笑道:“可不就是你。”说着也将惜春搂过来在榻边矮凳上坐了,抬头向迎春二人道,“今日云丫头要来,你们也别往学里去了。姐妹们长久不见了,正该聚聚。”转头又问旁边的人:“宝玉呢,还在他老/子那里?”
婆子们去了一会儿回来道:“太太带着宝玉就来。”
众人方齐,就听外面丫头们往里传:“史大姑娘来了。”由远及近一声声递将进来,黛玉正说怎地传得这般快,却听门口的丫头们还未喊完呢,就见着一个姑娘几步转进屋来,也不等人上去接,已在贾母座前拜将下去,口中如蹦豆子般劈劈啪啪地道:“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安康。”说毕一抬头,瞧见王夫人坐在侧旁,又自纳头便拜:“见过太太,太太安康。”也不待人扶,就又起身向贾母座前依去,边笑边唤道:“老太太,可想死我了。”
黛玉此时方回过神来,在心中赞了句:好亮一双眼睛。她本在贾母身侧半坐着,这姑娘风一般进得门来行礼时,她就起身避到一旁,与三春站在一处看着那一老一少尽述思念之情,额,其实应是湘云一个人在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贾母含笑搂着她拍拍抱抱。湘云正说着,又瞧见了宝玉,一时就自贾母身上跳将下来,笑唤了声“爱哥哥。”
贾母笑着阻住她:“云儿先来见过你林姐姐去。”湘云听了一回身,睁着一双大眼立在了黛玉身前。贾母在旁又道:“林丫头,这是湘云,与你同年。百般都好,就是话多了些。” 湘云上下略打量了下黛玉,展颜笑道:“你就是表姑姑家的那位林姐姐?小时候常听老太太提起。如今见着了,可真象画里的人物一样呢。见过林姐姐。”说着施了一礼,黛玉忙自回礼,笑道:“好可爱的妹妹……”
两人略说得两句,湘云眼珠一转,又跳向一旁笑道:“二姐姐,你长得这么高了……探春你可比我矮,这是惜春么,原来那么小得一点。爱哥哥你……”她这么热热闹闹地说了一圈,几个姐妹也相互应和着,一时只觉着热闹极了。
黛玉到底不熟,略说了几句,少不得就渐渐往后靠了靠。稍离得远了些,湘云那大说大笑的模样看得反而更是真切,想想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世,她比自己还要难过些,却仍能这般耀眼地笑着,真真难得。
“云丫头这一来,老太太这儿更加热闹了……”
“老了老了,不过就爱看着这些孙儿笑闹笑闹,倒也喜庆。”
“……说来,隔两日我娘家姐姐薛氏也要到了,她家那位姑娘听说也是个懂事的。”
“就是那个进京待选的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除服
亦称“除丧”、“脱服”。俗称“脱孝”。古代丧礼仪式之一。即除去丧礼之服。亲族中,按五服制度,各人所服及服期不同,除服时间亦先后不一。服斩衰者(孝子、子妇、承重孙等),除服最迟,须待二十七月禫祭时除去。除服后,素服终月,始改常服。《礼记.丧服小记》:“故期而祭,礼也;期而除丧,道也。”《三国志.魏志.武帝纪》:“葬毕,皆除服。”《宋史.礼志二八》:“孝宗居忧,再定三年之制。其服:布冠、直领大袖衫、布裙、首致、腰致、竹杖。小祥不易服。大祥礼毕,始去杖、去致。禫祭毕,始服素纱软脚幞头、白袍、黑银带......二十五月而除。三年之内,禁中常服布巾、布衫、布背子。”
蜀锦
蜀锦是指汉代至三国蜀郡(今四川成都)所织造的锦,大多以经向彩条为基础起彩,并彩条添花,其图案繁华、织纹精细,配色典雅,独具一格,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风格的多彩织锦。蜀锦质地坚韧而丰满,纹样风格秀丽,配色典雅不俗,如唐代蜀锦的图案有格子花、纹莲花、龟甲花、联珠、对禽、对兽等,十分丰富。在唐末,又增加了天下乐、长安竹、方胜、宜男、狮团、八答晕等图案。在宋元时期,发展了纬起花的纬锦,其纹样图案有庆丰年锦、灯花锦、盘球、翠池狮子、云雀,以及瑞草云鹤、百花孔雀、宜男百花、如意牡丹等。在明代末年,蜀锦受到摧残,到了清代又恢复了生产,此时的纹样图案有梅、竹、牡丹、葡萄、石榴等。蜀锦的品种繁多、传统品种有语丝锦、方方锦、铺地锦,散花锦、浣花锦、民族锦、彩晕锦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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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55章
薛家?待选?……这是宝钗的消息到了?这么说,贾夫子结完了“葫芦案”,薛家终是敢出现了?
黛玉猛地听得宝钗的消息,不由就立住了,正想凝神再听时,忽地听得近前有人唤了声:“林妹妹。”黛玉蹙眉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宝玉不知何时也脱了身寻到她身边来,正笑问道:“林妹妹,前个儿我送你的那对紫毫太仓使着可还好?”他昨日一大早就往舅舅王子腾家贺喜去了,直留到晚饭后方才回府,夜间寒气深重,又听得袭人说黛玉已经睡下了,是以未曾过去扰她。只是到底一日不见,心头挂念,少不得寻着机会要来说说话。
黛玉抿了抿唇,自打那日后,她心里存了间隙,总不大待见宝玉。宝玉那日后听了晴雯的话,只当黛玉怨他不曾亲自送花过去,心下有愧,少不得前来俯就,只是黛玉接连几日都神色淡淡的,也不使小性子,也不是不理他,瞧着倒是要生分的模样。宝玉有心也要使性子,偏又寻不出什么错来。要说不理她罢,又是日日见着的,那等的巧笑嫣然、妙语如珠,这般出色,他又舍不下。想想还是只得厚了脸皮继续上趟地往黛玉房里跑,反较往日还要殷情上十分。却不知黛玉每每瞧见袭人来接他,就更觉得他深为可恶——说什么是反封建的斗士,如今还不是在利用封建特权糟/蹋/女/性……
黛玉本是欲偷听的,自觉是在做“坏事”,也不知宝玉方才是否察觉,忙自淡淡地回了句:“多谢费心了,用着还好。”说着悄悄往旁退了半步,就欲离了“案发现场”,寻姐妹们去。
宝玉见黛玉今日笑语盈盈,心情尚好,不由涎了脸过来拉她,央道:“好妹妹,再陪我说会话罢。”黛玉睇了他一眼,如今堂上贾母、王夫人、凤姐都在,不好发作,眸子一转,蹙眉道:“你且放手……”说着作势以绢掩鼻,低声嗔道:“站那厢去些,你到底有几日未曾沐浴了?”宝玉听得黛玉这般说法,不由一怔,抬袖欲闻,道:“不过如往常一般……”黛玉一撇嘴,抢白道:“既是如常,你却做了什么,如何就臭了?”说者本就有意,听者更有心,宝玉神情立时一滞。
黛玉只作不知,一偏头,笑嘲道:“久入鲍鱼之肆,君已不闻其臭乎?*……”其实就算不是每日沐浴,这平日里或用热水擦身,或更换内衣,哪里就有多大气味。就是有些微汗息,宝玉这等大家公子,兼又身上衣物多是带着薰香的,又怎会臭。
“爱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可怜宝玉还来不及掩饰,……咳,来不及解释,被忽视的湘云已跳将过来,宝玉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黛玉见湘云过来,不欲继续让宝玉出糗,不过她也发觉自己是脱离不了“战场”了,只得笑着解围:“我一见妹妹,就觉着十分亲近,有心想送个见面礼,又怕妹妹不喜,正和宝玉讨主意呢。”
“什么礼物?姐姐的东西自是好的,好姐姐,别卖关子了,快些拿来瞧瞧罢……爱哥哥你可不许和我抢。”湘云笑道。
“即如此,我可就随意了……紫鹃,同月梅说,将那挂镶金红枫水晶链子取来。”黛玉吩咐道。不一时取来看时,却是条水晶、琉璃、金珠等串杂着起得条链子,尾端挂着一面半掌大小的不规则水晶镶金牌,前后两块水晶里夹着一张极小极完整的红枫叶*,脉络丝丝清晰,色泽红润似火,透光看时,竟似红宝般微微泛光。
——此礼是昨夜黛玉才备下了,她虽知自己与湘云的性子一静一动,日后只怕不大处得来,但总觉着湘云人虽卤莽,却委实无什坏心,原来的黛玉都不与她计较,还能于千帆过后同她在月下把酒联诗,想来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认可罢。即如此,如今的自己难道不能做得更好?不过是哄小孩子罢了……且,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面不是还有老太太的面子在么。谁想今日一见,方知这湘云性子活泼大方,直如那朝阳一般充满了生气,想想她的身世较黛玉自己还要苦上三分,却仍能有如此开朗的一面,不由得黛玉不心生喜爱。是以这礼着实送得十分诚心。
湘云举着看了半日,爱不释手,干脆就戴上了身,贾母瞧着那水晶通体透亮,全无一点杂质,且又这么大块,知是珍品,不由也多看了两眼。转头笑对黛玉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黛玉笑道:“妹妹喜欢就好,这原是我小时自己做着顽的,那内里的枫叶还是我在园子里拾得呢。”
湘云听说黛玉如此手巧,赞叹之余直缠着黛玉说些江南逸事、间又撺着宝玉讲讲京中时闻、其实大多时都是湘云一人大说大笑,黛玉在旁含笑听着,偶尔还顺手给添点茶润喉,或接句嘴提个话头,那个憨丫头得人助兴,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只待到凤姐过来唤人吃饭时,她仍是一脸的意犹未尽。黛玉只叹自己如今身体尚可,否则以原来的黛玉那般身虚神弱、自顾不暇的模样,想要陪湘云这么个精力旺盛的人顽耍聊天,额,确是有些强人所难罢。看原来的黛玉对个小丫头都是知道打赏的细节,想来这点人情世故她也是懂的,只不过……哎,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当晚贾母自是让湘云宿在了黛玉房中,黛玉本还有些担心宝玉与湘云久不面见,定要随来房里继续顽闹呢,不想他倒是识礼,坐得片刻就自去了。湘云失了秉烛夜谈的对象,就欲拉着黛玉联床夜话。黛玉扭不过,只得许了。两人正卸装净面呢,忽听得屋外人声不断,黛玉不由问道:“这般晚了,外间有何事?”春梅打门边问了一声回道:“说是宝玉吵着要沐浴,老太太怕他凉着,让准备大浴桶呢。”黛玉嘴角不尤抽了抽,想起日间宝玉那个呆样,到底笑了出来。
林、史二姝年龄相同,身世相近,本就有些通语,谁曾想又得知彼此爱读的诗书也颇相似,这一谈得兴起,哪里还记得时辰,到底是嬷嬷们发了威,才算是停了口,可惜睡是睡了,湘云这一晚上却又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梦话,黛玉是知晓她这毛病的,早就塞了耳朵,只可怜上夜的嬷嬷,一夜不得安枕。
湘云旦与宝玉、三春等一处在贾母跟前顽笑,晚间或与姐妹赶棋子儿,或与黛玉说上两句书,过得却也自在舒心,只是这般欢乐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未得两日,忠靖史侯府上就派人来接了,因湘云这是出孝后的第一次拜访,贾母也不便久留她,又见湘云笑靥如花,神情尚好,也就放下心来。倒是黛玉趁着上来与湘云告别时,边与她抚平衣襟,边轻声道:“……好生顾着些自个儿,过阵子寻些热闹再让老太太接你来顽,咱们姐妹自是要常见的呢。”湘云听了方眼眶略红了红,又对黛玉施了一礼,才笑着去了。
湘云一走,黛玉只觉得日子一下就安静了,这才得闲想起了薛家的事来。……哎,黛玉之悲剧,也未必怪得到那薛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没有薛家,也不定会有什么李家、张家……真论起来,不过是因着她这么个“喜散不喜聚”的性子,总为想着是要散的,凡事能不争就不争,一退再退,到最后退得连个立身之地都无有了,真真可叹……但如今这条命既然还在自己手里,少不得万事小心,再不可轻掷了去。……哎,看来这今人古人,于情商上讲,也没什么历史的优越性啊,只看自己这个开“外挂”的,就未必强得过老太太去……
“宝二爷来了。”门口的小丫头唤道,门帘一挑,宝玉走将进来,见黛玉正在淋罐*,不由笑道:“可见我是个有福的。”说着一撩下摆坐在黛玉身侧。京中并不盛行此道,宝玉虽不懂这功夫茶,只是瞧着黛玉一一做来,很是赏心悦目,倒也不以为怪,如今看得久了,倒也略知一二,再不会去取黛玉烫杯的水来喝了。
“今个儿我在冯紫英家见着一对这么大的……”宝玉坐得片刻,竟也如湘云一般,七七八八拉扯起些闲话来,黛玉也不接话,自取了一杯茶喝了,又取了一杯缓缓浇在灵椿*的身上,过得片刻,灵椿就张目吐起泡来。
宝玉也伸过头来赏玩,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我上次送的那只小象茶宠*?听说能用鼻子喷水的。”
黛玉拿软刷浇了茶慢慢在灵椿身上刷着,淡淡应了句:“前个儿云妹妹看着好,我就送给她了。”
“妹妹若喜欢,明日我再与妹妹寻些好的来就是。”
黛玉乜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道:“多谢费心了,只是我如今已养着灵椿。就不想再多养了,先时因是你一番好意,我不好辞,倒没有与你明说。”
宝玉劝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即喜欢,多养两个就是,你养灵椿时一并浇点子茶,也尽够了。”
黛玉顿了顿,一举手中杯,问道:“若我另有一个茶宠,试问这杯茶是给灵椿呢还是给另一个?”
宝正侧目笑道:“我知灵椿是你向姑父要的,自当精心,不过,也就一杯茶而已,就是少了,想来灵椿也没什么呀。”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蠢材啊蠢材,你只当它不会说话,就不知你不尽心了么。万物自有灵性,不需那等虚言。你若不信,也不用另寻了别的来说,我只问你,你前年养的那只貔貅可会吐水了?”
宝玉正是爱顽的年纪,哪里静得下心来养这个,那貔貅被他放在了哪里都未可知,如何能答得上来,故低了头讪笑道:“提我那只作什,自是没有妹妹养得好,我若想看,过来看灵椿喷水顽就好了,同我自己的又有什么不同。”
黛玉听了,摇头叹道:“罢罢,我也是痴了,如何与你理论起这些来,原看你平日里惯会体惜女孩儿的心思,还道你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不想你也只是个再世的叶公,徒有其表的浊物罢了,真真是与夏虫言冰矣*。你快离了我这里罢,却是白污了我的茶……”说着就叫月梅上来收拾茶具。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
1、出处:出自西汉刘向的《后汉书》,全文是“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意思是:
和道德高尚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入充满兰花香气的屋子,时间一长,自己本身因为熏陶也会充满香气,于是就闻不到兰花的香味了; 和素质低劣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了卖鲍鱼的市场,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变臭了,也就不觉得鲍鱼是臭的了。 说明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
2、枫叶象征鸿运 枫叶不仅至秋呈红色,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景色,而且因为“枫”与“封”同音,故有“受封”的意思.
枫叶也象征高洁、友谊和思念
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处:
《史记·货殖列传》: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4、淋罐:功夫茶的一个步骤,这个讲究就太多了,有空大家上①38看書网。
5、小龟茶宠“灵椿”名字的由来:典出《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是古代传说中的长寿之树。
6、茶宠
“茶宠”顾名思义就是茶水滋养的宠物,多是用紫砂或澄泥烧制的陶质工艺品,喝茶时用茶蘸茶汤涂抹或剩茶水直接淋漓,年长日久,茶宠就会温润可人,茶香四溢。常见茶宠如金蟾、貔貅、辟邪、小动物、人物等,寓意招财进宝、吉祥如意。一些茶宠制作工艺精湛,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还有些茶宠利用中空结构,浇上热水后会产生吐泡、喷水的有趣现象。 但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只有嘴,没有肛门。这决定了它吃东西只能进不能出,人们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中华传统“财源广进,滴水不漏”的生财理念。
7、夏虫与冰 出处
《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不能和生长在夏天的虫谈论冰。比喻时间局限人的见识。也比喻人的见识短浅,不懂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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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56章
宝玉连日受气,瞧着前两日黛玉心情已是好了,谁知今日陪了半天的小心,却又不明不白地吃了回说,终是受不住气地跺脚道:“我倒不知做了什么,就这般不招姑娘待见了,如今连姑娘的茶都不配喝了。”说着抬脚就要走。
月梅忙上前拉住宝玉,笑道:“姐妹们说笑罢了,宝二爷怎地就当了真。”
黛玉见他恼了,心下更不痛快,赌气道:“我倒不知道了,明明是个浊物,说了又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偏就只脾气大得很。你拦着他做什,莫是留着他气我么。”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倒将宝玉气笑了,一甩袖子道:“如此说来,我倒真是个蠢物了,却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还请姑娘明示。”
黛玉自不能说厌他淫/乱内帏,轻/薄女子,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眸子一转,哼道:“做了什么?我倒也想问问你做了什么,可惜想来想去却不觉得你做过些什么,说你体贴姐妹们罢,这用的顽的你送得自不在少数,可若说你尽心么,哪样物件又是你亲自做得,非银子买不到的呢?”
“我做得胭脂不是极好的么。”
“哈~,你说的也只算得上是半件,虽说主意是你出的,但那淘制胭脂的可都是你房里的丫头,其他的呢?可还有么?”
“……”
“你看那花美么?”黛玉侧首一指廊下的莳花,宝玉顺眼瞧过去,不由点了点头。“你觉着它美,可会为它做些什么?不过就作个风雅的赏花之人,赞它一句,再或为它画张画儿,吟两句诗,就觉着尽对得起它了。可不如那好龙的叶公?但你可曾想过为了它的美丽尽一分心?为它浇过一回水,松过一回土,更又甚者,花谢时仍耐心照料它,期待它来年再发新枝?……”黛玉嘲讽地笑了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你只有要花赏,几曾想过这些……花有相似终不同,人各有异命相似,怎不叫人伤怀……”说到伤心处,更觉黯然神伤。
“好妹妹,原是我错了……”
“你错什么,宝二爷财大气粗,来年自有满院好景送到你眼前赏,哪里还得空想得起这盆花草来。草木尚且如此,更莫论一只茶宠了,又如何能当得起您费心费力呢。”黛玉却是得理不饶人,一侧身背着宝玉坐了,取过书遮了脸,再不理他,宝玉还欲上前劝慰,黛玉只又转个身,还是不理。正闹呢,忽听小丫头唤道:“袭人姐姐来找宝二爷。”就见袭人走将进来,向宝玉道:“老爷找你呢……”说时拉了宝玉就走。宝玉听得他老/子找他,魂都吓掉了一半,再顾不得其他,一路就跟着去了。
宝玉主仆这般一走,月梅立时就竖了眉。转头见黛玉自在看书,只当她没瞧见,想想宝黛二人才刚闹了一场,此时倒不好再火上浇油,让黛玉再烦心,不得以,到底低头忍了下去。却不知黛玉早已瞧在眼里的,心知这还是自那日后袭人第一次上她屋里来,而且,没给她行礼。――袭人之怨,今日初显矣。
黛玉只道薛家一家人入府,且又与王夫人一直书信往来,这入府前,少不得有些音讯。谁曾想那日黛玉并三春下学回来,就见王夫人、李纨并凤姐并一老一少两个女眷在堂上陪着贾母叙话。见到四人进得屋来,王夫人忙含笑唤道:“快过来见见,这是你们薛家姨妈和宝钗姐姐。”
黛玉心头一突,不想她与薛宝钗竟是在现下这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初识,一时七七八八的念头直往外冒:也不知自己的衣裳可合适,胭脂可还匀净……哎呀呀,女孩儿家,就算再过个几千年,这美人相见,仍直如那名将狭路相逢,冲天的锐气……咳咳,都化在了盈盈笑意,默默秋波里……
莫论黛玉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人却不乱礼数地往贾母身前走去――未问贾母安前,她可不会去见别的人。只可惜,非是所有的人都能如她这般镇定,那探春就为着王夫人这一唤,脚下不由一顿,虽立时跟了上来,到底慢了半拍。黛玉很有些无语,这位二舅母平日也就罢了,只是一得意就忘了规矩――你婆婆还坐在上面没说话呢,你得瑟个什么劲。
贾母笑得一团和气,全似未觉,“来来来,丫头们,也过去给姨太太瞧瞧,咱们家的这几个丫头平日也就在我这个老婆子跟前逗个趣,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比不得宝丫头有见识,倒叫姨太太见笑了。”黛玉暗自吐舌发笑,老太太说话就是“含蓄”,这薛蟠送妹入京,一路上走了两年有余,那宝钗能不长见识么?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几个孩子一进来我就瞧着不俗,到底是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个个真跟水葱似的。”
“不过是头面略平整些,当不得这样夸。还是宝丫头的模样周正,瞧着面色也好,不象我家玉儿,总是让人操心……”
说话间迎春带着三人见过了王夫人,又往薛姨妈与薛宝钗跟前一一见礼。别人都唤得是“薛姨妈、宝钗姐姐。”独黛玉上前见礼时唤得的是“薛舅姨、薛姐姐。”――名不正则言不顺*,原来自己就是总跟着宝玉他们“姨妈、姐姐”地胡乱叫着,未将别人的心肠喊软几分,却是将自己喊得糊涂了……如今可不会了。
薛姨妈先时得过王夫人指点,知道这就是贾母的外孙女林黛玉了。忙忙地托将起来,笑道:“这就是林姑娘吧,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啧啧啧,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气质,也就老太太才有这个福气啊。……宝丫头,快来见过你林妹妹,别瞧着比你小,听你姨娘说也是个极爱读书的,正与你合得来,你们姐妹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黛玉无语噎住,原来我只是个“也”爱读书的……这薛舅姨也是个妙人,处处都抬着自己的女儿。
薛宝钗早在迎春四人进房时就已站起来含笑立在了一旁,如今听得她母亲唤她,忙离了三春处过来与黛玉见礼,见黛玉已颤微微一礼施将下去,忙伸手扶住,笑盈盈答了声:“林妹妹好。”
黛玉借着宝钗的手直起身来,只觉手下搭着的肌肤细滑绵软,垂眼看时,只见那掐牙牡丹纹的绯色缎袄中伸出一段丰腕,上面拢着两只玉镯,莹光水绿的,更映得肌肤如雪似玉。待扶得黛玉站起,那双手轻轻一合,却将黛玉的双手握在掌中,头顶一把圆润的女声温言笑道:“妹妹这等风韵气度,真真让姐姐我自叹弗如……”
黛玉低眉浅笑,一时只想抽出手来摸一摸面前这双手背上那几个微微陷下的小肉窝……心思一时叉了开去,只想道:都说有福之人的手都是这般绵软厚实的,如今瞧着,她倒果然是个有福的了。
凝神间黛玉含笑抬眸,眼过处,面前之人略高过她一个头去,岁值舞勺之年,风华正待之时,颊似粉敷,眉如新月,眼含三分柔情,唇吐一片衷肠;人说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我只见,红尘解语露华浓……额,露华浓*,李白咏得,本是玉环……呵呵,单论身形,倒也可一用……
黛玉在看宝钗的功夫,宝钗也在打量黛玉。因不知要见客,黛玉今日穿得乃是件家常葱黄绣花窄袖褙子。宝钗先时远着不曾看得真切,只当那花样是织纹,待到黛玉人到近前这才发觉,那褙子自肩而下,竟是整幅手绣的海棠花开图,有半开的胭脂红,有盛放的樱花粉,一簇簇,一朵朵,错落有致,真正是“可爱深红爱浅红”……偏又见黛玉低头行礼间,那如云绿鬓上还饰了枝西府海棠,宝钗一时恍惚,只觉得面前立着的人儿哪里是刚从门外进来的,倒应似自漫天花雨中渐行而至才是。因离得近了,又觉着有一弯如檀似花的香气在鼻端绕得一绕,勾人心脾,待再要闻时,却又已化了开去,难寻踪迹……一时黛玉礼毕,立起身来,抬头与她一个照面,宝钗不由怔得一怔,心里只叹得了句:好一个风/流人物。
姐妹们间叙过年齿,不免叙些途中所闻。黛玉性子冷,说不来那等闲话,只在旁含笑听了探春与宝钗应答。倒是宝钗处处留心,面面俱到,不止姐妹们一个都不冷落,就是堂上王夫人、凤姐时有说起她来,也能转头一笑。黛玉瞧着这等八面玲珑的强人,不由得不心生佩服。
因才将进门时王夫人唤得急,黛玉只去了披风,紫鹃不及与她添衣,又有外客在,不好唐突,偏紫鹃又恐黛玉体弱,不经寒,只得暂取了条大红洒金缠枝纹的夹纱披帛过来,趁机与她拢上。宝钗见那披帛拢了黛玉一双削肩,仿佛竟有种花朝节时与花枝披红的感觉,配着那双螺髻上的珠钗金约,立时让黛玉凭添了几分人间富贵气象,风姿绰约间,另是一番精神。宝钗心道:正该如此,似方才那般虽自有一段婀娜体态,到底瞧着太过嬴弱娇怯,不似那体健长寿之相。诸不知,那黛玉她本是世外仙姝寂寞林,今不过,独在异乡为异客……
寒昼日短,一时宝玉并贾环、贾兰也下了学,听得母亲们均在贾母处,也一并往这厢里来。与老太太、太太见过礼,又见过了客,贾兰就依着李纨,宝玉被老太太叫到身前搂了,贾环立在王夫人身后,薛姨娘少不得说起儿子来,又是一番家长里短。
黛玉孑然一身,于此等母慈子孝之时最显孤寂,是以在旁瞧着份外疏离,心深厌之。正无趣呢,宝玉打贾母身侧探过头来,与她悄声道:“好妹妹,我那个貔貅也会吐水了,一会子你随我去看可好?”黛玉侧脸瞅了他一眼,到底心头一暖。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本章所涉原文。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甲戌侧批:大家尚义,人情大都是也。】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甲戌侧批:好香色。】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甲戌眉批:用政老一段,不但王夫人得体,且薛母亦免靠亲之嫌。】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甲戌侧批:老太君口气得情。偏不写王夫人留,方不死板。】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甲戌侧批:作者题清,犹恐看官误认今之靠亲投友者一例。】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前章我有写宝玉到舅舅家到贺,正为王子腾升迁,不知有看官细看到此处否。
注解:
1、名正言顺 出处:《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
2、露华浓出处:
清平调词
李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ps:话说:我说了本章可以快点的,我可说话算数了,有表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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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57章
黛玉不曾想到,自己出孝后参与的第一个筵席,不是凤姐闺女的百日宴,不是舅舅的寿宴,却是薛家的接风宴……这,算不算是一种孽缘。
这一大家子并东府的女眷坐了满满一屋,外厢男人们另设一席。黛玉与宝玉随着贾母单设了一座坐了,地下刑、王两位夫人陪薛姨妈坐了一席,尤氏领着李纨并宝钗、三春又坐了一席,凤姐与可卿虽有位置,到底婆婆们在坐,哪里得闲,仍是立在地下招呼着。
刑夫人瞧见单为了王氏的姐妹进京,贾母就治了这么大一席酒接风,连东府里的都请将过来了,只当是贾母的主意,暗里多少怪老太太偏心。她本不是个存得住事的人,在席面上就很是淡淡的,偶尔说一句,也是不阴不阳的。只是王氏姊妹两个暮年相逢,这初见面的,有多少话/儿要说,哪里还有空去看她的脸色。
“……如今她们姐妹一处住着,宝丫头也好有个伴儿了。”
“正是呢,说起我这个丫头来,却是个极懂事的,不比她哥哥,半点不让我淘神。幼时她父亲也爱让她读个书,习个字什么的,只是后来她父亲去了,屋里没了人,我一个人拙手拙脚地顾不过来,她心疼我,才放了那些诗书文章,帮扶着我理家,闲时只管做些针黹女红,我每每总劝她也顽耍顽耍,偏她是个安静惯了的,又没个姐妹作伴顽乐,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你既到了咱们家,还愁这个么,咱们府里的这几位姑娘性子都是极好的,正好可与宝丫头一处伴着……她又是个稳重的,还能帮衬着看顾些儿呢。……”
黛玉半心半意地听着她们赞宝钗,只当薛姨妈是初来乍到,总要表一表自个儿姑娘的好。她却是有意无意地偷眼往墙边的丫头堆里瞧,欲寻出那位让薛呆子为她闹出人命的甄英莲来,只是今个儿来得主子多,下人们也多,总瞧不大真。待一路听到这儿,黛玉才留了心,不由疑惑:三春姐妹如今都是在贾母身边养着,这王氏怎地好做这等主?
她正想着呢,忽听身旁贾母笑道:“姨太太有这么个好姑娘承欢膝下,倒真是好福气呢。说起来,你这姐姐也是个孝顺人,凡事都先尽着我,知道我这个老婆子爱热闹,就将儿女们都送到我跟前儿来哄我高兴,也不提她自个儿膝下少人。如今姨太太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如今也比不得当初,乏神的得很了,好在孙女儿们也都大了,再过两年又该出门了,不如权且放回去孝敬你们几年,多少是个情份,如何?”
刑、王两人一听,忙站起身来,只连称不敢,却是口拙,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薛姨妈因是自己惹出来的口舌,不好分辩。凤姐是孙媳妇,这姑娘们该怎么处置,不是她好插话的,三春才多大,怎理论得清这些。好在那厢里尤氏得了信,忙赔笑过来道:“论理儿我不该越过婶娘们说话的。只是四妹妹原比不得二妹妹与三妹妹,如今家里只得她大哥当家。虽说长嫂如母,偏我这个做嫂子实在蠢笨,自个儿一个家弄得东倒西歪也还罢了,如何再敢教导妹妹,不说咱们家老爷不依,就是她哥哥也是饶不过我去的,老太太,少不得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罢……”说着拿眼风向凤姐一扫,欲寻她帮腔。
凤姐方才站得颇近,她本是个人精,惯会弄巧的。自己这两个姑妈明明是有求于人,偏还要做出副为人家着想的模样来……啧啧,连她都看不上眼,更不论老太太了。只是尤氏既求到她面前,这光景她也是不能辞的了。遂一撸镯子,笑道:“老祖宗您可说反了,哪里只姨太太好福气呢,该是咱们家太太福气更大才是呢。姨太太如今虽也是儿女双全,到底比不得太太已经是含……宝兄弟,是含什么弄孙来着?”
“凤姐姐说得可是‘含饴弄孙’?”
“正是正是呢……如今莫说姐妹们,就兰哥儿和我们大姐儿太太们都疼不来呢,只有象珍大嫂子和咱们这样笨嘴拙腮没人理的榆木疙瘩,才是没人理的呢……”
黛玉听得她这般油腔滑调,也忍不住抿唇,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这个猴儿,倒跑这儿来卖嘴来了,你是个榆木疙瘩?那榆木疙瘩都要变宝了。宝玉,去,也倒钟酒敬敬你嫂子,别招她一会儿说我老婆子偏心,只疼孙儿,不疼孙儿媳妇……”宝玉忙斟了钟酒下地送过去,凤姐忙双手接了,笑着领过,另又说起些个笑事将这事掩了过去。
只是老太太也不是省事的,隔日仍借着“孙女儿太多,一处挤着倒不方便”为由,独留了黛玉并宝玉两个孙儿解闷,到底还是将三春移到王夫人院内的三间小抱厦中安住,王夫人本还想推说她看顾不过来,贾母却一分也不让她劳心,单指了李纨出来,说是“有事女媳服其劳”,又说“长嫂如母”,令其代为照管看顾三春姐妹。
黛玉是回房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笑赞薛家有眼力,居然为了宝钗将主意打到了老太太头上。老太太是什么身份,她调/教过什么人?虽说现在元春还未封上什么“贤德妃”,也不说黛玉仿佛听着元春已是贵嫔之流了,且就她进宫的身份,本就较宝钗这侍选高上许多。这宝钗若能打老太太手上过一遭,怎么瞧都是件极长脸的事儿,说出去,候门出身的贾府老太君撑过眼的人,侍选还能不入么?还是那句老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呢。更莫论之后元春要是加封了贤德妃,那时入了侍选的宝钗的身价,只怕更是水涨船高了……呵呵,这主意,可比请什么教养嬷嬷都来得好,来得巧呢,可惜老太太人老心却不糊涂,也不知王氏私下里有没有提此事,如今明面上瞧着王氏姐妹是打算在众人面前逼老太太认了的。可惜,姜还是老得辣啊……
如此一来,却是让黛玉有此讶然,因为三春挪院别住,可谓是原来黛玉经由贾母所做的另一个重要变数。黛玉所谓何来?前先年贾母接她进京时,有一条极要紧的原由说得可是“有姐妹一处伴着”。可二三年后姐妹们正说长大了些,培养了点感情了,贾母却为着“孙女儿太多”一由,将三春均挪出了她的院子,这可不是她自己打自己的嘴么。三春虽说仍在一个府里,到底隔远了好些,真论起来,这三春可就不在老太太膝下了。一院子姐妹都走了,却独剩一个兄弟下来陪她,这算个什么事儿呢?黛玉对此十分不解,思来想去只以为贾母没说出口的意思是想让宝玉与她能多些机会“加深相处”,是以对贾母的这个决定,就如先时让宝玉与她同一个房间一般,十分介怀。她本为此已想了好些说词备着,单等着贾母提起此话时,就要拿将出来细细劝贾母收加成命的。谁曾想事到临头,却是现下这般光景。
“孙女儿太多了”,她怎地就没细想过这句话呢,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原有什么多的呢,不过是如今再要加这么一个,才是多了。哎……这般一来,黛玉也说不得什么。那两日姐妹们搬家,她也不好过去碍她们的眼,只得闷闷不乐地呆屋里,如今姐妹们年岁都长了许多,除惜春还有些童心未泯来,迎春、探春都是懂事的了,老太太院里的上房,和太太处的小抱厦,这个差别,真真是太大了,也不知现时她们会不会觉得是宝钗带累了她们,但只怕以后是会对能独享昔日尊荣的黛玉心怀妒意吧,要不然,探春也不会在姐妹们论生日时,只单单说她黛玉是外人,到将那宝姐姐作成了家里人――她们都是一般的待遇,都没得黛玉这般的尊宠呢……谁说小孩子分不清事理?孩子们的眼清澈着呢,一丝一毫,印得都是大人们的心思……
宝玉全不知黛玉在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忧愁,只当是她为着姐妹们隔得远了,心下孤单,是以更是加倍宽慰于她,日日与她一处伴着解闷不提,还总带着她往三春姐妹的新居处走动。只是如今要去寻她们嬉耍,自不能只到李纨处寻她们,更不能只到她们各自房里――好歹,那可是二舅母王夫人的院子,进了门怎好不去见长辈。二舅母王氏如今较前两年好多了,那些不阴不阳的话是不说了,可待她总透着几分待客般的疏离和客气,黛玉本就敏感,如今又添了一层异世人的通透,更看不惯她这般作为,加之现下黛玉心性非同寻常小孩子那般稚嫩,自也不会有孩童那般涉世未深的怯弱,你不待见我,我也未必非要见你,是以这般去了两次,黛玉就借着天冷体弱为由不大出门了。
却说这日午后,宝玉听着黛玉又是半日不出门,怕她一人憋闷坏了,探着黛玉起了床,即捧着自个儿的那个貔貅茶宠跑过来,正要与黛玉一处煮茶浇茶宠作耍呢,忽听门口小丫头唤道:“周大娘来了”。
黛玉烫着杯呢,不得空理会,宝玉转头看时,却是周瑞家的捧了个大匣子笑嘻嘻地进了屋,向两人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
黛玉听着宝玉与周瑞家的一问一答,又就着宝玉的手看了一看那两只花,再打量打量那周瑞家的,忽地一笑,道:“薛舅姨太客气了,周姐姐还请上复薛舅姨,只说大家都是客中,我又是小辈,本该先备下礼去拜访她的,如何好先受她的礼。这花我是万不敢收的,还是留给薛家姐姐带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三春挪院别住之原文:第七回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
2、探春不认黛玉为家里人之原文:第六十二回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
――话虽是袭人说的,可探春却连黛玉的生日都记不得,却记得宝钗的,想来黛玉与她自小长在一处,过黛玉的生日也会比较多罢,可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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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周瑞家的笑容不改,复劝道,“……林姑娘也凭细心了,姨太太哪里就讲着这些虚礼了。这花其他的姑娘们也是有的,我都已送将过去了。”
“噢……”黛玉咬着这个字绕了三圈,只将周瑞家的心也要吊将出来。——虚礼呢,这意思,薛舅姨都不讲虚礼了,自己若再和她这个奴才讲什么“不是别人剩下的不会送到我这儿”的话,不说小气,也算矫情了罢。不愧是惯在外面走动的,说出的话来就是老道。
只是未待她出声,一旁守着红泥小炉的闲雅悄悄与润妍道,“今个儿长见识了,原来还有虚礼一说的?我一会子就去问问嬷嬷们去,她们成天都说这个依礼要怎么着,那个依礼要怎么着,莫非竟是骗咱们的?只怕都是些虚礼呢。周大娘可是舅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又是惯跟着舅太太出门的,她说的总没错罢。”这悄悄话声儿并不大,可一屋子就只有她说话,再不大,该听见的人还是听得见的。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不由滞了滞。
“也未见得。学里夫子教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想来待人处事,本该依礼而行才是,莫非你想无君无父不成?再说我只常听人说‘礼多人不怪’的,老太太又叫这么多嬷嬷教咱们,定不会错的。……我瞧着,许是周大娘不乐意再跑一趟,所以搪塞咱们姑娘呢。”润妍那个大嗓门,悄悄话也说得豪爽无比。
春柳在后面一拍润妍的脑袋,嗔道:“死蹄子们,胡诌什么呢。”
润妍吃疼,哎哟唤了一声,那声线不由又高了两度,“本来就是嘛,论理咱们姑娘是客,哪里有这样先紧着将东西给了自家人,剩下的才给客人的理儿?不是她偷懒,那就是她瞧不起咱们姑娘,故意的。”
周瑞家的吃不住了,忙赔笑道:“瞧你这丫头说得。不过是两朵花儿,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礼。因宝姑娘不爱这些花啊粉的,姨太太说白放着可惜了,才叫我顺脚送过来的……”说到后面不由收了声,心知这一乱,自己可将话说错了。
月梅一挑帘子打内室出来,笑模笑样地道,“哟,周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姑娘可是个重情意的人,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咱们姑娘领得是这份情。至于舅姨太太为什么送花是她老人家的事儿,姑娘们收了也是姑娘们的事儿,咱们姑娘现下只说自个儿,没多半句嘴,周大娘可别到处拉扯人。”
周瑞再不敢说话,却仍站在地下不动。
宝玉因总在母亲处见到周瑞家的,有些情面,忙岔开话题抽空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边说边顺手要将先时取在手中的匣子递出去。谁知手伸了半晌并无人来接,侧脸看是却是闲雅只低着头佯装未见。他素知这两个丫头是黛玉跟前得宠的,平日又说笑惯了,只得笑笑,自将匣子放在几上。
不想一旁月梅伸手就给了闲雅一巴掌,拎着耳朵就将她提出了屋,一面走,一面骂,“瞧你那等没眼色的轻狂样儿,没见着宝二爷递东西过来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该行什么样的礼数,说过你多少次了,猪都会了,偏你这小蹄子学不会,却将那等看人下菜,捧高踩低没脸子的下流德行学得有模有样。凭你这付没教养的样子,也好到姑娘面前当差?真真丢你家主子的脸。知道的,只说是你蠢,怎么教都教不会;不知道的,还道是故意纵着你这没脸没皮的奴才出来恶心人呢。……”一会子又听得闲雅嘤嘤地哭声,云莺的劝解声……好一通闹腾,宝玉为着闲雅是怠慢他才遭得骂,少不得要去分解分解,早跑出去哄那两个丫头去了,周瑞家的回的话也无暇再听,只留她尴尴尬尬停在那里住了嘴。
春柳笑向周瑞家的道:“周大娘见笑了,她就这脾气,待妹妹们严了些,见不得她们学坏……”转头又笑对黛玉道:“姑娘,如今舅姨太太的礼送都送过来了,也没得将人家的礼退回去的理儿。要我说,咱们赶紧地备一份礼回过去补上这个情才是要紧的。……只是,要回什么礼呢?”说着往嬷嬷们那儿望了望,叹道:“只是咱们家亲戚少,似这等这亲疏,又是长辈,且又都在客中住着,竟不知该依个什么例儿呢?”
就这么大一屋子,门头的嬷嬷们有什么没听着的。只是王嬷嬷心是向着黛玉的,钱嬷嬷本就是教养嬷嬷,教黛玉规矩的,这会子只有比黛玉更气的,不过是小丫头们已经出了头,她自重身份不好再张口罢了,贾府里的那几个嬷嬷本也有想当和事佬的,却听得小丫头们一口一个“无君无父”、“故意的”,都担不起这个名声,只得缄口不语。这会子见问将过来了,有那笨的,赔笑道:“不过是姑娘的一份心,不拘什么的……”总算笨得还有救,忙自转口又道:“只是这却是姑娘头一遭回薛姨太太的礼,都是一个府里住着的,若有点差池总是不好的。少不得,寻个人问问?”
依她的意思,许就是寻平儿这些当家有脸面的大丫头出来分说一二,只可惜,黛玉等得就是这句话,遂放了茶盏,笑道:“还是嬷嬷们做事老成,不似丫头们,闹腾了半晌,也没个主意。……即这么着,”她唤过个小丫头来,道:“去瞧瞧,老太太该是起了罢……”转头复对周瑞家的和气地笑笑,道:“周姐姐,丫头们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虽知你不大看重这些礼,只是薛舅姨到底是长辈,我却是不好怠慢的。你一会子也还要去还花匣子罢,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且在我这儿略坐坐,一会儿也将我的回礼带过去罢。”说着就起身叫来紫鹃为她整衫理妆。又与紫鹃道:“早些子云莺不是做了些玫瑰枣泥酥么,捧些出来与周姐姐尝尝。”说着垂眼瞟了瞟周瑞家的手腕,又抬眸蹙眉,半带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替我问周管事好罢。”说罢就出了门。
周瑞家的先时单看黛玉的表情,并未反应过来,待黛玉问起她家男人时,她忽地又想起那副她从未见过的镯子来……顿觉心头火起。转头又想想今日之事,虽知自己不占理儿,但细想想,这等琐事,任谁也不好意思特地拿出来计较,林姑娘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会失了身份去说这个,……纵是说了,也没什么怕的,不过是自己被骂上两句罢了,反倒还显得林家姑娘忒小气。哼,方才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指桑骂槐的好一通说,自己也忍气生受了,倒不能白吃这个亏……这般一想,她倒也没什么放不开的,紫鹃请她坐,她就坐,请她吃酥,她就吃。她跑了一晌午,本就有些乏了,那玫瑰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那茶应是老君眉罢,饶是她老见世面的,也从没见过如此香馥味浓的极品,一时就着茶连吃几块酥,只觉满口生香,唇齿留芳。
没得片刻,云莺回来道:“老太太说了,难为舅姨太太费心,既然薛姑娘不爱那些脂粉,且又只是平日的礼尚往来,早间我制得那几样点心她老人家瞧着还好,叫姑娘不妨送些给舅姨太太尝尝,也算全了礼。”说时,即取过个描金珐琅瓷食盒来,从内里取了四五样的点心,另拿家什装了,交于个小丫头帮周瑞家的提了,又交待了那小丫头几句话,方才转去向黛玉复命。周瑞家的先时见那珐琅瓷食盒上的仕女图描画的十分精致,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云莺取出来的点心里,除了她才将吃过的玫瑰枣泥酥外,另几样竟不大叫得上名来;再静下心来暗自打量了一下这房里,陈设架列,铺垫缀饰,样样精美,件件细致;且如今又与宝玉一般的规矩,竟是配了八个大丫头,一屋子水葱样齐整整的美人儿。怪道太太但凡说起这位林姑娘来总有些含酸捻醋的,这架势,较当日她母亲在闺中时,也是不差的了……周瑞家的一头想着,也就辞了紫鹃,领着那小丫头径自去了。
待到晚间黛玉换衣净面时,瞟眼瞧见闲雅腕上拢了串紫檀莲花珠子,竟似月梅的爱物,不由提了句。那厢里月梅撇嘴道:“这小蹄子,偏说我又拍疼她了,定扭着要这串珠子戴两日才肯罢休……”黛玉听了笑道:“你总纵着她,哪次不让她哄走你样东西去。要我说,下次你装样儿打润妍就是了。也好让她沾沾便宜。”月梅瞪了润妍一眼,气鼓鼓地道:“我倒也想呀,只不过还是等那丫头瘦上几斤来罢……姑娘不记得了?前两个月也为了件什么事来着,我捏了回她的耳朵,只重得提都提不起来,偏我又不敢多使劲儿,只差点穿了帮。她那耳朵上却留了好久的印子,王嬷嬷见着了,还怪我手黑,不知轻重……”黛玉这才想起是有此事,不禁也笑将出来。
“紫鹃,你明日派个婆子,将今日薛家送来的花取一支,再将那些点心装一盒子,一并送到史大姑娘那里去罢。”
“是。”
“……对了,那周瑞家的可吃了玫瑰酥才去的?”
“吃了的……倒真是糟蹋了东西。”
“姑娘也真是的,那等腌臜货,也配吃这等好东西,要是我,哪怕喂了狗,也不能给她吃了去……
“就是,还吃了姑娘泡得茶呢,我当时真想拿棍子将她打出去。……”
“呸,哪里就用得着咱们动手呢,她自有她的主子处置,犯不着咱们费神的。”黛玉轻笑道。她的茶,可不是好吃的呢,即已经吃了,呵呵,大概离走人也不远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上相关原文:第七回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顽呢。【甲戌侧批:妙极!又一花样。此时二玉已隔房矣。】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甲戌侧批:瞧他夹写宝玉。】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甲戌侧批:此处方一细写花形。】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甲戌侧批:妙!看他写黛玉。】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甲戌双行夹批:在黛玉心中,不知有何丘壑。】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甲戌侧批: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在“看一看”上传神。】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甲戌眉批:余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出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和林姑娘【甲戌侧批:“和林姑娘”四字着眼。】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甲戌眉批:余观“才从学里来”几句,忽追思昔日情景,可叹!想纨绔小儿,自开口云“学里”,亦如市俗人开口便云“有些小事”,然何尝真有事哉!此掩饰推托之词耳。宝玉若不云“从学房里来凉着”,然则便云“因憨顽时凉着”者哉?写来一笑,继之一叹。】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周瑞家的自去,无话。
——在本文里,黛玉不在宝玉的屋子里,不再是客场作战,是以充分利用了主场优势,哈哈!!
注解
1、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 出处:礼记《曲礼上》
上下文有:“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2、本章最后所说,影射“端茶送客”
据朱德裳《三十年见闻录》记载:一个新上任的县令于炎夏之时前去拜谒巡抚大人,按礼节不能带扇子。这位县太爷却手执折扇进了巡抚衙门,并且挥扇不止。巡抚见他如此无礼,就借请他脱帽宽衣之机把茶杯端了起来。左右侍者见状,立即高呼“送客”。县令一听,连忙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抓着衣服,很狼狈地退了出去。
这个故事读来令人发笑,同时也反映了清代官场上的盛行一时的风俗——“端茶送客”。那时,下属拜见上司,上司虽让侍者泡茶相待,但大都是不喝的。当上司举起茶杯做欲喝状时,那就是下“逐客令”的表示,侍者会立刻高呼“送客”。
当然,清代官场上的客来上茶,坐久了也是可以喝的,但须上司举手称“请茶”,并且上司先饮时,下属才能端茶品饮。喝茶的时候也有讲究,要用手捂住碗盖。如果像某些影视中表演的那样,先将茶碗盖在碗里拂几下,再吹几口才喝,是违反礼节的。因为,这是向上司表示茶未泡好的动作。
另,在本章里,我除了写周瑞家的怠慢黛玉外,还指出了原文里的另一个件事,不知道有谁看出来没?
写文小记:
哎,本章写得太累了,我写了五遍啊五遍~~一遍写黛玉自己骂人,写完觉得黛玉太降低自己的身份了,而且不合黛玉的性格.二遍写宝玉帮黛玉说话,周瑞家的吓得不得了,写完觉得周瑞家的是个内管事,不可能会这样胆怯,宝玉也不太可能有这个觉悟去帮黛玉斗自己的母亲的亲信;所以我很有觉悟地写第三遍,又写丫头们群起而攻,写完觉得丫头们性格太猛了,不象个丫头样,只好写第四遍,这一遍就觉得这屁/大点事骂过来骂过去太无聊了,就写黛玉不理那周瑞家的,写完又觉得比原来的黛玉还郁闷,不成;于是写第五遍,嗯,就是现在这样了~~~
所以,写文,真得很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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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59章
这样的事虽不多,却禁不住时不时总会有那起子小人来挑事儿,丫头们见得多了,也都不将这当多大点子事了。好歹还在这府里呆着,既然不是自个家里,少不得该忍耐的还是得忍耐,听得黛玉这般说,只当息事宁人,也就搁了开去。待服侍黛玉通了头发,饮了茯苓奶/子,也各自下去收拾漱洗。
黛玉歪在美人榻上,支着腮瞅着那灯影子发呆,心里只如走马灯似得想着好几件事儿。最发愁的,是她没有夫子了。因着前阵子三春挪屋子,姐妹几人停了两日学,谁知那夫子竟会辞了馆,王夫人回了贾母,只说姑娘们年幼时开馆发蒙不过是为了识些字,好认得《女四书》、《列女传》这等贤书,不至失了做女子的本份。现今姑娘们既大了,正应以女红针黹为要。也不必再请夫子了,只叫李纨整日陪伴管束三春即罢。贾母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她这个媳妇办事她是极放心的,这些琐事由她自定即可。如此一来黛玉也无学可上了,她却是极爱诗书的,虽也惯常自读自书,但学问学问,本就是边学边问,如今连个可解惑的人也没有,却叫她心下总是不大痛快,只盘算着怎能怂恿着贾母再为自己请一个夫子,又恐如此一来与三春姐妹差距愈大,只怕更不好相处……
想起王夫人,不由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来。黛玉倒不曾想起那周瑞家的,为得却是薛家送礼一事。
今日这礼送得就蹊跷。薛宝钗不爱花啊粉的,这算什么理由?薛家上京来做什么来的,不就是为得送宝钗侍选么。女子的“德容言工”,四德里“容”虽说排第二位,可只要摊上个“选”字,哪有不选个貌的,更无论这还是选得皇家用的人,难道还会要个丑丫头做伴读不成?就连孔子也曾有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不管你宝钗再多美貌,再多爱素净,这会子总该在这上面多费些心思才是,这宫花脂粉什么的,正是要紧用得时候,如何反往外送?
俗语说得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今日非节非寿的,她们家用这么个说不通的理由到处送礼,为得却是什么?虽说是要指着贾府出力帮你薛家的姑娘入选,到底做人情也得有理有据才好。……许是为着前些日子在老太太这儿吃了哑巴亏的原故罢。呵呵,大抵原以为这府里是她姐姐当家,说话能够算数的。不曾想进得门就在老太太这儿碰了个钉子,是以心虚不少。毕竟宝钗就算真选上了,这往后借助贾府的地方也是只多不少。既然初来就得罪了人,说不得自然要补些人情。只是,似这般乱支个名目撒钱收买人的做法,未免也太急燥、太明显了……
看来这薛姨妈的手段与她姐姐的也差不离,且她家现下又是有求于贾府,贾府里老太太的威望最重,自己托养在老太太名下,想来这会子那些人大抵是不会对她整出什么妖娥子来,如今倒也无有近忧。……那等子不开眼的小人么,以为王氏新来了亲戚,人多势众,又见府内排宴筵请,只当多有面子,少不得就作起脸子来了。好在贾母贾老太太年纪虽大了,心却仍跟明镜似的,倒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只自己别再是原来那付万事存在心里给自己受气的性子就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呵呵,她如今靠得这棵大树,可还是宝钗想靠靠不着的呢……
“姑娘,睡了罢。”云莺上来轻轻推了推,黛玉方知自己想得入神,竟迷迷糊糊地困着了。
“嗯……再取口水来喝。”
一旁雪雁忙奉个茶盅来,黛玉喝了一口,因闻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不由顺口问道:“今个儿吃过玫瑰酥?”
雪雁一怔回道:“正是呢。”说着笑了笑,问道:“姑娘如何知道的?”
黛玉又抿了口水,边躺上/床边轻声咕哝着道:“一会子下去将衣裳换了罢,那玫瑰酥的酥皮极爱掉渣的。只怕落在你裙褶子里没抖干净呢……仔细晚上招耗子咬你。”雪雁听得“耗子”两字,吓得小脸一白。
云莺笑道:“姑娘这习惯还没改呢,尽爱捉弄人……眼都眯得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吓唬人。”说着轻手轻脚地掖好被角,放了账帘。哄了雪雁出了内室,自歇下不提。
云莺却不知,黛玉今个儿确是用玫瑰酥作弄了一回人,却不是雪雁,而是周瑞家的。那玫瑰酥的酥皮制得极薄极细,好吃是好吃,却极爱掉渣,只沾在身上,那股子玫瑰露的香甜味就怎么也藏不住。黛玉还担心那周瑞家的吃时太细致,临出门前还特地挑了挑她的怨怒,这人一生气,自就较平日粗莽些。这还罢了,那陪她复命的小丫头却也是早得了嘱咐的,到了王氏的院里,只在人前人后都对周瑞家隐隐透出亲近,又三五不着地说起周瑞家的待自己姑娘是十分的小意儿。那王氏本就对黛玉存着心病,听得一句半句,心中更是疑惑,复又忆起周瑞家的她男人是有前科的,对周瑞家的偏心黛玉一节就更是信了几分。虽说也听得周瑞家的回说是因顺脚偷懒才最后去黛玉处等等所言,王氏却是越听越不信的――你完了差事,总得回来复命,这一圈路总要走的,有什么懒可偷?不过是想得个空去黛玉那亲近亲近罢了,那黛玉若是觉得你怠慢了她,又怎会请你吃酥饮茶?……王氏左想右想,心下只道周瑞家的意欲左右逢源,却将自己当成了个傻子。是以更是不大喜欢此人,虽说手里可用的人有限,一时去不掉她,却是渐渐不再派她其他的差事,到得后来,竟是不大许她在府里走动了。此乃闲话,一笔带过。
却说次日宝黛二人在贾母处吃过早饭,两人正坐在一处议着今日作何耍事。――宝玉倒觉得姐妹们一处陪他顽耍的时候多了许多,十分高兴,每日里变着法儿与姐妹们顽笑取乐。今个儿他听说自家府里后花园子中的那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正哄着黛玉出去走动走动。忽听凤姐上来给贾母请安,一时入内大家见了,听凤姐说是今日要去东府串门,宝玉动了顽心,就要跟着去,又想起才将正说要带黛玉出去顽,踌躇间即与凤姐一并鼓动黛玉同去。奈何黛玉两生的记忆里都觉着东府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可是太不安全了,若是跟老太太去呢还则罢了,跟着这两个……偏如今身子康健,一时又编不出什么原由来。她正自是沉吟,忽听得小丫头上来回报,说是齐嫂子过府问安来了。黛玉这才呼呼地松了口气。
齐嫂子这回却带了件大消息来,乃是林家十一郎林熙磊为着明年春闱已动身入京,不日即到。黛玉听得惊喜不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伤感白云苍狗之际,又为往日那个阿福骄傲。想想又忙问其停宿安排,却是往那位任翰林编修的大兄处下榻。黛玉心知自家虽是林族主宅,到底眼下并无正经主人在府,且阿福兄本是为了应试入京,什么投贴拜师,应酬会友,等等等等,哪一处不需个老手帮他着意打点。大兄又任翰林编修一职,正是文人投住的好去处。是以黛玉也住了让阿福兄往自己家暂住的想法。只得嘱咐齐嫂子定要时时留意打点,也算她为阿福兄的春闱尽份心。
林家子孙,入仕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进身之途,更是事关家族呢。富贵富贵,林氏一族的“富”,总得有“贵”来扶持,否则哪里能长享平安。“怀璧”有时真的就是“罪”。族中父辈已为官多年,年近老迈,自己这一辈里,大兄虽已入仕,到底年岁也不小了,如今正该有新人出来支撑。这般想来,只觉此次春闱阿福兄真是身负一族重望呢。……就黛玉自己而言,想想那年里温言与她说笑的阿福兄,倒也打从心里希望他这次春闱顺利……
黛玉一心想着自个儿的事,那里用心听宝玉说起今日遇着的秦钟。宝玉说得兴起,止不住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侧过头来却见黛玉只管怔怔的出神,他不由伸过手来摇了摇她,道:“好妹妹,你可听我说了?你可别以为我蠢笨,就结交不到雅士了。”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提雅士,不由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雅士?这可奇了,我日日只听你说女孩儿才是极清极贵的,如何今日这般夸起个臭男人来了?”
“这……那秦钟可不同与其他人,虽比不得女孩儿,但在男儿里,我从未见过这般清秀出众的,且又行止温柔,比起一些女子来也不差的……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
黛玉听着他急急的辩解,却想起那秦钟的所作所为来,不由心下一阵不屑,面上自也带出三分来,只撇嘴冷笑了一声了,道:“呸,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竟将你平日最看重的女孩儿与一个臭男人相提并论了?清秀俊俏……是否是生得好的,你都喜欢?我倒不知你竟这般肤浅。在我看来,他就是被你夸成朵花,那也只是朵泥做的花,在我眼里,他终是块泥,作不得花。”
宝玉被她这般一说,顿时无语,这左右都是自己说的话,如今要辩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偏黛玉忆起了前尘旧事,一张嘴再不饶人,“……真花再无奇,总胜在天然无雕琢。似你这等以貌待人的,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妙处?只是,我竟不知你原真会有这般蠢笨,居然会将块臭泥做成的东西捧上了天……罢,罢,你且去,休说与我相识,我真真是要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放原文中宝玉秦钟相见的相关内容:第七回中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甲戌侧批:不知从何处想来。】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甲戌侧批:分明写宝玉,却先偏写阿凤。】方知他学名唤秦钟。【甲戌双行夹批:设云“情钟”。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早有凤姐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知道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甲戌双行夹批:一人不落,又带出强将手下无弱兵。】
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甲戌侧批:淡淡写来。】那宝玉只一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甲戌双行夹批:这一句不是宝玉本意中语,却是古今历来膏粱纨绔之意。】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戌双行夹批:一段痴情,翻“贤贤易色”一句筋斗,使此后朋友中无复再敢假谈道义,虚论情常。蒙侧批: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浮,【甲戌双行夹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甲戌双行夹批:这二句是贬,不是奖。此八字遮饰过多少魑魅纨绮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富’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甲戌双行夹批:“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蒙侧批: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甲戌双行夹批:作者又欲瞒过众人。】忽又【甲戌双行夹批:二字写小儿得神。】宝玉问他读什么书。【甲戌双行夹批:宝玉问读书,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甲戌双行夹批:四字普天下朋友来看。】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
2、写文记:
话说,我是个正宗的黛控(要不然也不会写黛玉的同人了),还记得中学时班里的女生都以是宝钗迷为荣,因为她的大方得体,好似很受男生的欢迎。只有我不合时宜地坚持表明对黛玉的喜爱,很是有些另类。如今就象很多大大们说的,金手指就在我自己的手里,想怎么虐宝钗就可以怎么虐了。但到真正落笔时,才发觉这有多难。不为别的,就为了黛玉,我也不能轻易地抹黑宝钗,因为我坚信,一个人的对手反映了这个人的水平,以一个很蠢的宝钗为对手的黛玉,其实也间接地是在说黛玉很蠢。为了这个缘故,我竟发觉在宝黛钗三人齐聚的现在,虽然有许多的曹公原文可以借鉴,但我似乎较前文写得还困难。因为我总在不自觉里会在初稿里将宝钗写得很弱,而又在其后不停地去改正这一苗头。
哎,我得说,没有绝对公正的叙述者,不仅是说贾琏的平儿,写红楼的曹公,还有写同人的区区在下。当然,我希望自己尽可能公正地在本文里表达各个角色的智商。也希望各位看官不吝指出不足之处。所以,重点是,我欢迎宝钗控到本文内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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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宝玉与黛玉斗过无数回嘴,只这回却是连脾气都发不起来。黛玉说的全是他自己往日所言,正可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如今站在他对面的,就是他自己……
“我,……我不是以貌取人,只是瞧他也是个爱读书的,若一处伴着读书倒是极好的……”宝玉到底放不下秦钟,不由又呐呐地强自分辩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黛玉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黛玉却连白眼也懒得奉送一枚,自顾自唤道:“紫鹃,夜深了,收拾着关门了。春柳,为我换衣卸妆。”说时已自起身往内室去了。宝玉不怕与黛玉拌嘴,却最怕她似这般不理自己,偏他是万不敢追进内室去的。在帘子外转了两圈,转头见紫鹃在旁冲他摇摇手,又朝门努努嘴。宝玉心知无法,只得无奈地跺跺脚,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黛玉自家要做的事多了去,且又犯了脾气,见不得宝玉这等以“色”取人的样子,竟是再不肯让宝玉踏入屋子半步。她屋里的丫头们又是林府里带过来的居多,自然事事以黛玉为重,竟是敢明着将宝玉拒之门外。纵是在人前,大家都是知道这两人是一贯这般吵吵合合的,也是随他们两小自去闹去,并不作真。是以苦了宝玉,直至二日后贾母带着二人往东府里赴宴时,也未得与黛玉说上句话。
黛玉这是头一次上东府里顽,尤氏、可卿待她自是亲近,拉着她赞不绝口,只将贾母哄得笑逐颜开,加之凤姐也在一旁插科打诨,更是将席上的气氛造得极热闹。
宝玉坐在贾母与王夫人身边,口里应着母亲的问话,眼里却恋恋地望着黛玉。王夫人哪里看不出儿子是在敷衍自己,说得两句,不由也随他一同看将过去:被东西府一众女眷围在当间儿的黛玉不知说着什么,也未听得真,却见众人已然笑作一团,金簪玉钗、锦衣绣服,摇曳间流光溢彩,却偏偏掩不出中央立着的那位女子的静好美态。王夫人有点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那时……也曾有一位天之娇女,只这般垂眸含笑,就轻易勾去了所有人的魂儿……王夫人回头看看自个儿娘儿俩,心下一阵发紧,恨然想道:当年自己只有份儿立在婆婆身旁,如今却连自己的儿子――这府里的正经孙子,也是这般侍在一旁……呸,宝玉也是个不争气的,半分不觉难堪,反对那小蹄子着迷得很……娘俩个都……
王氏偶尔生了回“雅兴”,翻起些前尘旧事来,却不知黛玉此时也自触动心弦――她也不知为何,总于这极热闹里想起那极冷清处……往年里不知母亲是否也曾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样的风景……只是,景依旧,人已逝……就连陪着赏景的人……尤氏非是贾珍原配,刑夫人也是大舅舅的继室,怕是未曾见过母亲的;可卿、凤姐,更是未曾得见的……真真留下来的,怕只有老太太和……黛玉抬眼扫过一旁,正好与二舅母王氏的眼光一对……
老太太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吃罢午饭,就要回府歇午觉。黛玉自是要跟着的,宝玉说要送老太太、太太回府,也回了府,可惜一路跟回院子,也还是吃了黛玉一个闭门羹,左右无趣,只得怏怏地去了。
黛玉本已卸了大衣服,不想老太太打发鸳鸯过来劝她多往各处走动走动,只说瞧她今个儿早上在东府里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气色很好,不如下午再去别处逛逛,别跟她老人家一般成日在屋子里闷着,对身子不好。
黛玉自来秉承着少出门少惹事的想法,哪里想去,遂笑道:“老太太可饶了我罢,这才从珍大哥哥那里回来,大舅母、二舅母许也才进屋呢,如何好去扰她们。”
鸳鸯笑道:“老太太总为着姑娘好。咱们家即不好走动……就往亲戚家瞧瞧去罢,薛姨太太想来是在家的,姑娘何不过去走走,也算是代老太太瞧瞧亲戚去是不。”
劝到这份上,黛玉不能辞了,且她也不想辞了,她虽给林府的事叉开了思绪,却好歹在关键时刻总算记起,在贾府诸多暖昧的午后里,今日的这个午后,可是她最期待的一个了――那“金玉良缘”的起因,那无限奸情的“金锁记”啊,呵呵,今次希望能赶过去听个原版……她记得,当时那个一般刻字的锁片是给了月梅罢,可不能少带了她……哎哎,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黛玉抬头瞧了瞧自家八个大丫头,云莺已被她借机抬了上来,润妍与闲雅虽说年纪小了点,却占了知书识字的好处也涨了份儿。凤姐只另给添的个叫春纤的大丫头,黛玉为着有了个春柳,遂给她换了个名儿叫纱织――这丫头的长相让黛玉第一时间忆起了一个强大的“小宇宙”以及某些打不死的小强般的存在……咳咳,请原谅一个异世魂记的无良喜感……如今黛玉一圈看完,暗思今日这极可能得罪人的事儿还是留给自家人来做罢,遂笑道:“紫鹃、纱织忙了一早上,这会子也歇歇。月梅、润妍,你俩陪我走走罢。”嗯,再带个敢挑事帮腔的家伙。奶娘王嬷嬷忙也点了几个小丫头,又于门上招呼了两个婆子随行,方陪着黛玉出了门。
梨香院在王氏院子东面,黛玉还是头回来,如今天寒,花叶落尽,黛玉也瞧不出院子里种得是两棵什么树,心想以这院子的名儿来瞧着,许是梨树罢……梨园一般指得是戏园,瞧这梨香院的名儿,再瞧瞧这在正房后面的地势……莫非当日老太爷喜欢唱上两句,还喜欢再养上两个戏子……要不然后来贾府买了戏子也不会非搁这院里教习……反正静养什么的,黛玉瞧瞧东、西府里的这些个大老爷们,是不大信的:儿孙们全是一付活到死,折腾到死的架势,祖宗们大抵也好不到哪去。――咳咳,黛玉,其实那也是你的祖辈。
薛舅姨见黛玉到访,笑得十分慈爱,“今个儿可热闹,林姑娘也来了。快过来坐,这天可冷着呢,仔细别冻着。”
黛玉问了安,笑道,“……听说薛姐姐病了,不知大好了没有?特来看看……莫非还有谁来了不成?”
薛舅姨笑道:“宝玉才将来了,正在里屋坐着呢。你也进去坐罢,姐妹几个正好说说话,也比我这儿暖和。”
黛玉起身应了,一路摇摇地往里屋里去,一路瞅眼打量着地下等着分派针黹的几个丫头婆子。才走近里屋门边,忽见一个丫头咯咯笑着挑帘而出。人已半出,却仍冲着屋里做鬼脸,及至转身猛不丁瞧见立在近处的黛玉,吓着一般一松手,却是未给黛玉挑帘,反是将那帘子又垂了回去。
黛玉见过她两回,知是宝钗的大丫头莺儿,遂含笑道:“这是作什么呢,怎地拦着不让我进?”莺儿已自回神,忙矮身福了福,咬唇一笑道:“并不曾,只是……”说着退到一边冲屋里喊了声:“林姑娘来了。”一边为黛玉挑了帘子。
“林妹妹也来了……”宝玉回头瞧见黛玉,忙起身笑着迎了她两步。
黛玉看了眼屋里的两人,侧头乜了眼挑着门帘的莺儿,轻轻一笑,并不答宝玉的话。只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衣领,笑向宝钗道:“薛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边说边缓缓走进屋来。
宝钗立在炕沿边迎黛玉。黛玉今日出门,穿得是件老太太给的蜀锦料子制的件对衿褂子。宝钗因着家里的生意,于各色物事见得也多,深知现今蜀锦的花色不是图样繁复的联珠方方锦,就是色彩多变的月华锦,她总嫌太过花哨,不喜拿这等料子做衣裳。谁想黛玉这身料子却是仿古法织的圈草凤纹,虽也是大红套金的配色,却是十分的富贵大气,并不显半分累赘,由不得宝钗不留心多看上两眼。
宝钗正看呢,忽瞥见黛玉以手抚领,她不禁也下意识地伸手正衣,待触到衣领时心下不由一窘――方才为着取出璎珞解的排扣还未扣上呢。忙笑道:“好多了,多谢林妹妹费心想着。妹妹坐。”边说边借着拿绢子为黛玉掸炕沿的功夫转身匆匆扣衣领,谁想一回身时才发觉宝玉正引了黛玉往方才自己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一时处得这般近,倒让宝钗吓了一跳,不由退了一步。她气势一滞,干脆再走开两步,向外唤了声:“莺儿,倒茶。”再留心看黛玉的神色时,却又拿不准她是不是故意的。
黛玉只作未觉,侧头打量了会儿炕上放着的针线,笑向宝钗道,“虽说身子好了些,到底如今天冷着呢,薛姐姐也该多调养调养才是,何必再动这些针线伤神。”
黛玉虽未答宝玉的话,却是依着宝玉的意思坐了。宝玉心里高兴,忙献宝道:“林妹妹你不知道呢,宝姐姐的金锁上有八个字,与我玉上的字正是一对……我们方才还看呢。”
宝钗虽已扣上排扣,但那璎珞一时塞不回衣里,只得挂在了衣外。如今听得宝玉又说起“一对”来,脸上不由发红,推搪道:“不过是两句吉利话,大抵都是这等说法,哪里就是一对了。”
“呸,可听见了?……你那八个字,天干地支里哪一个四注八字配不上了,这会子又拉扯旁人。”黛玉也顺势浇了回油。
“这回可是真不骗你……宝姐姐,你再给林妹妹看一回,让她也瞧瞧……”宝玉最受不得激,又要往宝钗身上要那金琐。宝钗躲不过,忙伸手拦了宝玉,笑道:“你且别闹了,我取下来让你们瞧好了。”说着就将金锁自那璎珞上取了下来,放在了桌上,自走到一边笑道:“这个莺儿,让她去倒个茶也半日不来。”偏这会子莺儿托着茶盘转将进来,听得说,忙笑道:“我瞧着他们才打外面来,特地去取了些滚水来沏茶,好去去寒气呢。”
黛玉早就好奇这块金锁了,见状也不推辞,拿绢子垫着手拾了来看。心下暗暗将其与自家的比了比。一时到是放了心。那锁片大到是大,可只得一正一反八个字,却是没有自己做的精致呢。宝玉接了茶抿了一口,在旁笑道:“如何?这‘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可不与我这玉上写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是一对?吉利话虽多,但这般对得工整的,我还是头回见呢。”
黛玉不接话,只将那“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八个字也放在嘴里念了两遍。眼睛不由就往月梅她们身上瞄了瞄,说道:“这两句话,好似在哪里见过的……”
莺儿才进来,没觉出宝钗的别扭,只当她们仍说笑呢,是以接口笑道:“林姑娘可是记差了,咱们姑娘这八个字可是个和尚专门给的。那和尚极有神通,不仅治得了咱们姑娘的病,还特地儿留下这八个字,说是必须錾在金器上,留待日后与有玉的相配……”
“莺儿更胡说了,还不住嘴。”宝钗不由嗔道:“真真是个多嘴的丫头,你不说话,可没人将你当哑巴卖了。”莺儿这才瞧出宝钗是有些恼了,只得咬着唇不服气地退到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1、来看个好玩的,原著宝玉去宝钗处的描述:
却说宝玉因送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意欲还去看戏取乐,又恐扰的秦氏等人不便,【甲戌侧批:全是体贴功夫。】因想起近日薛宝钗在家养病,未去亲候,意欲去望他一望。
――真不知侧批者何人,全不提黛玉在何处,是不是也知宝玉是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正是宝玉最不体贴之时,可侧批者却说宝玉全是一番体贴功夫。真真让人费解。
2、原著中宝玉出门的排场,第八回
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着他,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两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甲戌侧批:写得到。】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去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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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1章
“姑娘不记得了?月梅姐姐的金锁上好似也是这两句呢。”润妍不负黛玉所望,果然蹦了这么一句出来。
“噢?月梅姐姐也有金锁,快取来看看。”宝玉听得这一句,更是有兴趣了。转头瞧着月梅,只他素知月梅有些厉害,不敢过去攀拉她,只得又转头瞧着黛玉央道:“好妹妹……”
黛玉放下宝钗的金锁,转头笑睇了润妍一眼,道:“她们戴得哪算什么金锁,不过是往年里母亲为我求的几句吉祥话罢了。有薛姐姐这等珠玉在前,哪好叫她们出来现丑呢,没得让人笑话。……”
宝钗面上虽说淡淡地,但这金锁到底是她日日带在身上的,要说她于那和尚的话半分未往心里去却也太假——哪个少女不怀春,且又是许得这么一段极贵重的“金玉良缘”。似莺儿这般没皮没臊地直说出来虽不象个样子,可听说黛玉的丫头有与她相同的东西,宝钗也多少有些不忿,遂也笑道:“妹妹看过了我的,却怎好不将你的也拿出来瞧瞧,岂非不公。”
黛玉本就是来恶心这“金玉”之说的,却偏要吊吊她的脾胃,笑道:“姐姐原是有个金锁的,自是拿得出来,不比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可叫我拿什么出来呢,丫头们虽是为我带的,到底是她们在带着,怎好与薛姐姐的东西比……”
这话一说,宝钗却是听懂了的,是以停了停方笑道:“不过看个顽意儿,哪里这许多讲究了,你休要借机躲过去。”
黛玉心想,招呼我可打过了,一会儿再难受,可怨不得我了,故而笑道:“这么着,可让薛姐姐你见笑了……”说着向月梅道:“你且取下来给薛姐姐瞧瞧罢,谁叫你家姑娘先瞧了人家的呢。”
月梅听了无奈,只得背过身去自衣内璎珞上解下金锁来,回身交予黛玉。黛玉瞧了瞧,将之放在桌上,一面笑道:“时间长久了,又是一套里的,一时倒真没记起来……”
宝玉忙伸手托了,宝钗也侧身在旁凝神细看,只见那锁片不大,正面自右至左,横錾了上下八个字,正是那两句“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再看背面,也有竖着錾得三行字“一祈平安 二祈康健 三祈福延”就算不论金锁做工样式,只单看吉谶的内容字数,倒是月梅的金锁更与宝主的相仿些。
宝玉反复看了两遍,却又问道:“妹妹方才说一套,不知还有几个,却又是錾得哪两句话?”
黛玉笑道:“这是当年母亲为我求的一套四个平安锁。至于是哪两句话……到底不是我自个儿带着的,哪里记得清了……”
润妍倒是侧头想了想,接嘴道:“我记得春柳姐姐那块上錾得是‘勿嗔勿怒 馨德长驻’雪雁的那块是‘无争无怨福泽久远’;云莺那块是……哎,我一时也记不全了……”
宝玉听了更是啧啧称奇。黛玉却瞧见宝钗在旁默默不语,知她定是不大痛快,却也不说破,这金锁虽是“金玉良缘”的引子,却也没说定是宝玉这块玉罢,天下间有玉的男子多了去了。你们薛家却非拿这个做引子来埋淘人,虽说就是没了这个,那起子人只怕还是会另想些法子出来的,不过,可再寻不着这么个天经地义的“借口”了……黛玉破了这“金玉”之说的目的既已达到,倒也不愿再落井下石。是以听得宝玉在那厢感慨时,她也只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今日这事倒也算是一宗巧缘罢。”
哪知莺儿听得有这等稀奇,早就按耐不住悄悄走到宝玉身边探看。这时却狐疑道:“林姑娘在府里住了这许久,宝二爷你都不知有这金锁么。”
月梅听了一竖眉,劈手打宝玉手中夺回金锁,冷笑一声道:“我们姑娘的东西,宝玉没见过得多了去了。谁青天白日有事无事地一样样拿出来炫耀。”
宝玉是素来让着女孩儿们惯了的,倒不与月梅生气,只向黛玉笑道:“好妹妹,你倒是藏得紧,有这般好顽的东西也不与我说。”
黛玉乜了他一眼,“什么叫好顽的东西,这可难为是我母亲为着我的一片心……那些年里我母亲为着我身子弱,也不知给我求了多少长命锁、平安符……”说着撇嘴横了他一眼,嘲道:“可见你是个笨嘴拙舌不讨喜的,要不然也不会只到我来,你才吃上薛姐姐的茶。”
宝玉讪讪一笑,道:“只这般成套的平安锁却真少见,倒不知姑妈是往哪里求来的。”
黛玉笑道:“还有谁,就是那年要渡我出家的和尚,虽说没渡成,母亲求了他两日,就给下这一套吉祥话来,说是给素日近身之人带着,保我四方平安的……”死和尚,一个出家方外之人,偏在红尘多生出许多事来,你即喜欢管闲事,就都算在你名下好了。
两人正说着呢,谁想那厢里莺儿遭了月梅一通抢白,也自回嘴讽道:“即是见不着的,怎地这会子偏又一说就拿出来了。”
月梅冷笑一声,道:“我们姑娘可不是瞧着你们姑娘的面上才让我们拿出来的么,难道给你们姑娘面子还给错了?若不是你们姑娘,宝玉再不能见着我们姑娘闺阁里的物件。可不是我们要和什么什么配才拿出来的……”
黛玉不待她们再说下去,嗔道:“死丫头,胡诌什么,这也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回头钱嬷嬷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月梅听了这话,方撇着嘴扭过头去,不再答理莺儿。
宝钗这会子回过神来,瞧见润妍伶俐讨喜,不由逗弄她道:“你姐姐们都有金锁带,你有没有呢?”
润妍笑道:“怎么没有……就连紫鹃姐姐,姑娘出孝后也赏了个金麒麟璎珞呢。……”
黛玉含笑听着,润妍虽要比闲雅爱说话,可也并不是没眼力劲的。倒是……黛玉含笑一转题,问道:“说起来,姐姐这里熏得什么香,这般淡雅?”
“我最怕熏香了,没得将好好一身衣裳熏得烟燎火气的。”
“可这香……”这回就连宝玉也偎到宝钗身边笑道:“姐姐身上可好闻,却是我没闻过的味呢。”
宝钗伸手推了推宝玉,笑道,“且好好儿坐着罢,又来闹人……这香气,想是我早起吃的丸药的气味罢。”
“什么丸药,也赏我吃一丸罢。”宝玉仍涎着脸笑闹。黛玉瞧不过眼,不由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宝玉晃眼瞧见了,心下一个激灵,知自己忘形了。方换了换身形坐好,又问道:“可是方才莺儿说的那个和尚给得?”
“正是……我这病原是胎里带来的,先时多少药都吃不好,还是那和尚给了个海上方,但凡不好时,服上一丸也就罢了。”
黛玉捧了茶在手里暖着,叹道:“这和尚真小气,即有些本事,何不将人治好了,偏让人这般一时一时地受罪。”
“噫,我记着那要渡妹妹出家的和尚也给了妹妹一丸药罢……”
“呸,偏你又记得了……我那药可没有薛姐姐的这般神妙,就药味都带着这么一股子香甜呢。好姐姐,这药可是拿什么做的?”
“说起这药可絮叨了……”
三人说笑间,外厢薛舅姨发派完了活计,又忙置了些果子,留宝、黛二人吃茶。黛玉捧着把瓜子嗑着,冷眼瞧着宝玉东要一样、西要一样,硬是将个下午茶吃成了午后小酌。她这还是头一回与宝玉两人离了老太太在外人面前相处,看着薛家两母女这般纵着宝玉说一不二,黛玉心下真是十分无力,怪道自己说得再多宝玉也没多大改变,她本以为老太太她们那般溺爱已是过份了,如今瞧着那还是有些规矩的,实不比这会子,竟是全由着宝玉的性子来。是以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上来阻酒时,黛玉是半句话也不愿插口。只可惜那老货全以自己不挨骂为准,一番话下来哪里是劝呢,倒是火上烧油才是。待及至听到宝钗劝宝玉休饮冷酒时,黛玉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这就她的贤慧呀,可真真是舍本逐末,取小利而失大义,不说这才什么时辰,就纵着个小孩子喝酒,却偏去分辩什么冷酒伤身,倒不知她真是没想着呢,还是装糊涂。
“林姑娘笑什么呢?”薛舅姨分心问道,说时夹了块鹅掌放于黛玉碗中,笑着让道:“到了我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且尝尝可合口味,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到底她是长辈,又这般笑脸相迎,黛玉不好再说什么,一手摸了摸怀里小手炉,心下暗自嘲解自己:这会子雪雁可没理由过来给她送话柄了。想时一转眼,却瞅见墙边立着的丫头里有一个眉间点着红痣的。黛玉不由上心多瞧了几眼,心道这就是香菱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精神了,还是上相关原文吧:
闲言少述,【甲戌双行夹批:此处用此句最当。】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们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紬软帘。【甲戌侧批:从门外看起,有层次。】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甲戌双行夹批:这方是宝卿正传。与前写黛玉之传一齐参看,各极其妙,各不相犯,使其人难其左右于毫末。甲戌眉批:画神鬼易,画人物难。写宝卿正是写人之笔,若与黛玉并写更难。今作者写得一毫难处不见,且得二人真体实传,非神助而何?】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甲戌侧批:与宝玉迈步针对。】只见宝玉进来,【甲戌双行夹批:此则神情尽在烟飞水逝之间,一展眼便失于千里矣。】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妈安,别的姊妹们都好。【甲戌侧批:这是口中如此。】一面【甲戌侧批:“一面”二,口中眼中,神情俱到。】看宝玉头上戴着缧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白狐腋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著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甲戌双行夹批:自首回至此,回回说有通灵玉一物,余亦未曾细细赏鉴,今亦欲一见。】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甲戌双行夹批:试问石兄:此一托,比在青埂峰下猿啼虎啸之声何如?甲戌眉批:余代答曰:“遂心如意。”】只见大如雀卵,【甲戌侧批:体。】灿若明霞,【甲戌侧批:色。】莹润如酥,【甲戌侧批:质。】五色花纹缠护。【甲戌侧批:文。】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甲戌侧批:注明。】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甲戌侧批:二语可入道,故前引庄叟秘诀。】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甲戌侧批:又夹入宝钗,不是虚图对得工。二语虽粗,本是真情,然此等诗只宜如此,为天下儿女一哭。】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甲戌侧批:批得好。末二句似与题不切,然正是极贴切语。】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废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展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左为犭,右为亢)蠢大之物等语之谤。【甲戌眉批:又忽作此数语,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游戏于笔墨之中,可谓狡猾之至。作人要老诚,作文要狡猾。】
通灵宝玉正面图式 通灵宝玉反面图式
玉宝灵通 三二一
仙莫 知疗除
寿失 祸冤邪
恒莫 福疾崇
昌忘
宝钗看毕,【甲戌双行夹批:余亦想见其物矣。前回中总用草蛇灰线写法,至此方细细写出,正是大关节处。】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甲戌侧批:可谓真奇之至。】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甲戌侧批:是心中沉吟,神理。甲戌眉批:《石头记》立誓一笔不写一家文字。】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甲戌双行夹批:请诸公掩卷合目想其神理,想其坐立之势,想宝钗面上口中。真妙!】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甲戌双行夹批:又引出一个金项圈来,莺儿口中说出方妙。甲戌眉批:恨颦儿不早来听此数语,若使彼闻之,不知又有何等妙论趣语以悦我等心臆。】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甲戌双行夹批:补出素日眼中虽见而实未留心。】我也鉴赏鉴赏!”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甲戌双行夹批:一句骂死天下浓妆艳饰富贵中之脂妖粉怪。】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甲戌侧批:细。】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甲戌双行夹批:按,璎珞者,颈饰也!想近俗即呼为项圈者是矣。】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璎珞正面式
音注云:不离不弃。
璎珞反面式
音注云:芳龄永继。【甲戌侧批:合前读之,岂非一对?】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甲戌双行夹批:余亦谓是一对,不知干支中四注八字可与卿亦对否?甲戌眉批: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文字是也。】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和尚在幻境中作如此勾当,亦属多事。】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甲戌侧批:写宝钗身份。蒙侧批:云龙显影法,好看煞!】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甲戌侧批:妙神妙理,请观者自思。】
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蒙侧批:这方是花香袭人正意。】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甲戌侧批:不知比“群芳髓”又何如?】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甲戌侧批:真真骂死一干浓妆艳饰鬼怪。】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甲戌侧批:点“冷香丸”。】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甲戌双行夹批:仍是小儿语气。究竟不知别个小儿,只宝玉如此。】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甲戌侧批:紧处愈紧,密不容针之文。】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甲戌侧批:二字画出身份。】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甲戌侧批:奇文,我实不知颦儿心中是何丘壑。】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甲戌侧批:强词夺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甲戌侧批:好点缀。】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甲戌双行夹批:吾不知颦儿以何物为心为齿为口为舌,实不知胸中有何丘壑。】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甲戌侧批:岔开文字,避繁章法,妙极妙极!】【蒙侧批:又一转换。若无此则必有宝玉之穷究,宝钗之重复,加长无味。此等文章是《西游记》的请观世音菩萨,菩萨一到,无不扫地完结者。】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你就该去了。”【甲戌侧批:实不知有何丘壑。】宝玉笑道:“我多早晚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甲戌侧批:是溺爱,非势利。】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甲戌双行夹批:为前日秦钟之事恐观者忘却,故忙中闲笔,重一渲染。】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甲戌侧批:是溺爱,非夸富。】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甲戌侧批:愈见溺爱。】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甲戌眉批:余最恨无调教之家,任其子侄肆行哺啜,观此则知大家风范。】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甲戌侧批:补出素日。】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甲戌侧批:浪酒闲茶,原不相宜。】薛姨妈笑道:“老货,【甲戌侧批:二字如闻。】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令小丫鬟:“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 搪搪雪气。”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人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温暖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甲戌侧批:酷肖。】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甲戌侧批:着眼。若不是宝卿说出,竟不知玉卿日就何业。甲戌眉批:在宝卿口中说出玉兄学业,是作微露卸春挂之萌耳,是书勿看正面为幸。】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甲戌双行夹批:知命知身,识理识性,博学不杂,庶可称为佳人。可笑别小说中一首歪诗,几句淫曲,便自佳人相许,岂不丑杀?】宝玉听这话有情理,【甲戌双行夹批:宝玉亦听的出有情理的话来,与前回问读书家务,并皆大奇之事。】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甲戌侧批:实不知其丘壑,自何处设想而来?】可巧【甲戌侧批:又用此二字。】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甲戌侧批:吾实不知何为心,何为齿、口、舌。】雪雁道:“紫鹃【甲戌侧批:鹦哥改名也。】姐姐【甲戌双行夹批:又顺笔带出一个妙名来,洗尽春花腊梅等套。】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甲戌双行夹批:要知尤物方如此,莫作世俗中一味酸妒狮吼辈看去。】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甲戌侧批:这才好,这才是宝玉。】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甲戌侧批:浑厚天成,这才是宝钗。】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甲戌双行夹批:用此一解,真可拍案叫绝,足见其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真真绝倒天下之裙钗矣。】【甲戌墨笔眉批(似非脂批,可查看影印本):强词夺理,偏他说得如许,真冰雪聪明也】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天气十分的冷,所有看文的大大都保重身体吧~
有健康的身体,才有精神给我打分不是~~呵呵,我不行了,吃了药,要睡了~发觉没过24小时呢,这,算不算我第一次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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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62章
趁着薛家两母女的心思都在宝玉身上,黛玉留心多瞟了香菱两眼,一地的丫头连她与宝玉的站了七八个,她那一身半新不旧的比甲冬袄只比薛家另两个小丫头略好些,只是,除了有一付好相貌,她却还比其他人多了点什么……
“哎……哥儿别在喝了,这一两钟也尽够了,一会子上了脸,可就真遮不过去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又大声武气地嚷着到了跟前。
宝玉脱了管束,正得意呢,那里听得进去,只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
李嬷嬷见他不听劝,也急了,仗着老脸就祭出了终极法宝:“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
这话宝玉却是听不得的,心中立时大不自在,只得慢慢放下酒,垂了头。
黛玉回神瞧着,也不说话,李嬷嬷话虽不中听,到底是她职责所在,她这等的嬷嬷本就是长辈发派下来平日里看管哥儿姐儿的,脸面自与旁人不同,平日在外面可当得宝玉的半个主。就是现下说话间看似驳了薛家两母女的脸,她也是不惧的。
薛家两母女自是知晓李嬷嬷的地位,自不会失了身份去与她分辩以至于平白树个对头,更不能调唆着宝玉闹去。是以酒虽是她两娘女让吃的,这会子却都成了没嘴的葫芦,也不说收酒吃饭,也不说继续吃酒。席面上一时静得出奇。黛玉瞧着,竟是在看李嬷嬷的笑话,或是说,打量着瞧瞧宝玉平日处事的手段了。
黛玉不说话,可不等于就能置身事外,李嬷嬷一看这场面僵了,眼睛一转,就笑道向黛玉道:“林姑娘,你倒也帮我劝劝,他平日里也就还听得你说两句。”
黛玉听了一抿嘴,掩唇吐了瓜子壳,轻笑道:“嬷嬷可说差了,你原是老太太、舅妈信得着的老嬷嬷,放放心心地将宝玉交到你手里,自是知道你是一心为他好的,也是能劝得动他的。宝玉自当最听你的话才是,哪里轮得着我说什么。”黛玉说着睇了宝玉一眼,见他仍是一付垂着头不出声的样子,心下不由就存了气,抿了抿嘴,又道:“……只是我也说你老人家一句,宝玉如今也不比小时侯了,老太太、舅妈连着嬷嬷你成日里都教了这许多年了,这待人处事的分寸他也是知道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哪能没一杆秤呢。你老这么一味地操心,知道的,说是你放不下自小奶大的哥儿,那不知道的,还当宝玉什么事儿都不懂呢。”
“得,林姐儿这么一说,倒是我白操心了。”李嬷嬷到底是老人儿了,听得出黛玉是在人前给她面子,心里头高兴,好歹嘴上也晓得顺着说:“宝哥儿你即什么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什么讨你得嫌,你要做什么,我也不能尽拦着,只万事多想你嬷嬷我的难处罢。”
宝玉听得他嬷嬷这么说,倒不好再赌气,只得用指尖将酒杯略略推了开去,还不待他开口,薛姨妈已笑道:“我的儿,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姨妈给你熬下酸笋鸡皮汤备着醒酒呢,你一会子喝上些,定不妨事的。再不着,今日就在我这儿歇下了就是。”
宝玉抬头瞟了眼黛玉,转头对薛姨妈笑道:“原是我任性了,倒叫姨妈受累了,……那汤我最爱味重一些,姨妈叫人多放些酸笋才好……”
宝钗不出声地在旁瞧了宝、黛两人半晌。这会子方含笑道:“还是林妹妹与宝兄弟最投缘,只两句话就将宝兄弟劝住了……”
黛玉横睇了她一眼,不论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黛玉都不打算让她说完,宝钗虽有贤名,但她说话带刺的时候可不比原来的黛玉少,什么讽刺黛玉念佛是求姻缘啊,或是薛宝琴太得贾母缘啊,心情太糟的时候,还会指桑骂槐失了风度地骂小丫头,现下她虽瞧着还指望着待选的事,不定将宝玉放在了眼里,但她方才被金锁一事到底刺激到什么层度,黛玉心下可没多少把握,是以她撇着嘴半带笑地截住宝钗的话:“……我可劝不动你这宝兄弟,也犯不着劝他。好不好的,自有那知冷识热的姐姐们会去哄他开心,哪里轮得着我们这些笨嘴拙舌没关系的人来出这个头。我不过是瞧着李嬷嬷岁数这般大了还这么操心的份上,劝劝她老人家,何苦呢,说得再多,再恨铁不成钢,架不住人家不领情,一个不好,少不得还要给顿脸子,可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她老人家自个儿清清静静地歇会儿去呢。”
“哎,这可怎么说呢,我不过一句话,倒招出你这么大一口怨气来,真真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也不是,恨也不是。”宝钗边说,边伸手欲往黛玉腮上拧去。黛玉一惊之下人往后仰,两下里一凑,宝钗手上不由失了些分寸。黛玉只觉腮边一阵火辣,虽是顽笑,却也着实拧得疼了。黛玉不备之下立时哎哟了一声,又拿手捂了脸唤道:“好疼……”
宝玉这时也顾不得方才被黛玉损得狼狈,忙探过身来问:“林妹妹怎疼得这般紧,你且放手让我瞧瞧可有什么不好……”
宝钗不知黛玉反应这般大,这时也忙道:“原是我手重了,妹妹你没什么罢。”说着就来拉黛玉的手,却被黛玉侧身躲了过去,宝钗一时有些僵住了。
奶娘丫头这会子已是围了过来,宝玉也下了座过来哄黛玉。待黛玉拿开手看时,脸上还略有些淡淡的红痕,黛玉蹙着眉躲在奶娘身边一付忍疼的模样,就连薛姨妈也忙含笑劝慰道:“林姑娘别哭,原是你姐姐失手,看我一会子说她,我这儿还有些上好的玉露膏子,抹上些子,一会儿就不疼了。”
黛玉包着泪向薛姨妈道:“薛舅姨不必忙了,我,我不疼的……我知薛姐姐不是有意的,薛舅姨别恼她……”说着又向宝钗勉强显了个笑容道:“我方才好似听薛姐姐在唤平姑娘的,想是有事么,可赶紧遣人唤去罢,别耽搁了……”
“……哎,我唤的是妹妹你,不是平儿那丫头……”宝钗这会子脑子真有些跟不上黛玉的节奏了,好容易才接上句嘴,却见黛玉一脸诧异,不由解释道:“……宝兄弟不是送你了一个‘颦颦’的字么……”
黛玉侧首抚着腮,蹙眉道:“字?我表字悦安,乃是吾父所起……”说着睨了身侧的宝玉一眼,宝玉想想笑道:“宝姐姐却是上哪里听得的那些陈年旧事,不过是我俩小时侯的顽笑话,作不得真的。”黛玉这才一付明白了的表情,却是笑话宝玉道:“你这会子知道害臊了,原先怎地那么大口气,倒亏你好意思。”宝玉见她笑了,也自松了口气,也取笑黛玉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宝钗早打探春嘴里听来些府里姑娘们的琐事,素知宝黛二人情意深厚,可巧今日两人一路到她处来,没了旁人作陪,更觉着她二人之间的神态语气较之他人大是不同。且今日自打黛玉过来,虽说样样都挑不出毛病,话里话外却一里一里的让她不自在,事事论下来黛玉都隐隐地压她一头……宝钗只当黛玉打小与宝玉相处,却是容不得有人来分了宝玉的心思――她只道黛玉是欺生呢,是以方才抛出宝黛二人这一段旧典故来,只说正可借机拉近自己与她二人的关系,谁曾想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反落得个爱打听闲事的名声,心下不由憋闷。她也不傻,现下瞧着既是弄不清状况般地不得力,倒不如以不变以万变,是以竟就含笑在一旁坐了,谨言少语,再不多说一个字。
一时那酸笋鸡皮汤做得,薛姨妈招呼着两人喝了,黛玉就要走,宝玉听了也要走。薛姨妈本欲再留,因着黛玉说老太太起身只怕要寻她服侍,倒也不好再留。那厢里李嬷嬷先前在人前得了脸,倒也长了精神,早早地下去为宝玉打点下衣物,此时听得两人要走,忙忙地指着丫头们上来为宝玉穿了斗篷,载了毡斗笠,换了毡靴……
这一通忙碌,黛玉却是等得习惯了,只坐在一旁无事,不由继续打量起香菱――这是一屋子丫头们不比方才,都围着各自的主子们服侍开来,才叫黛玉看出不同:那些个丫头多都是家生子,虽说是奴才,一家子却都在近前的,没觉着什么寄人离下之处,且往上了看,还有赖嬷嬷家这等打奴才熬成了官身的。丫头这个身份,于她们而言只怕更似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个屈辱的身份,是以个个虽守着分寸小心着规矩,到底行动间脱不了那点子稚气与任性。而香菱,先时黛玉觉着的娴静守拙,这会子再看,却分明是掩不住的拘谨自卑、生怕行差踏错间被再卖出去的惶恐……哎,黛玉暗叹,心理创伤,可不是换件衣裳,添份吃食就能抹平的呢。
那雪纷纷扬扬地已下了半晌,宝黛两人出得屋来,见着院里屋檐树梢上均已镶了层精致的白边。黛玉拿手接了两片雪花看了,不由叹了句“丰年好大雪啊……”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上章原文里,有一句脂批写得是“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甲戌侧批:是溺爱,非夸富。】”本章里我却要找个原文出来看看薛家这个“非夸富”到底是真含蓄呢,还是实在就不富,是以咱们来看看原文第四十八回中,薛家上京的家底(下人少得可怜)
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又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收拾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宝钗道:“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个人岂不越好。”薛姨妈听了,笑道:“正是我忘了,原该叫他同你去才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莺儿一个人不够伏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或走了眼,花了钱小事,没的淘气。倒是慢慢的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买个还罢了。”【庚辰双行夹批:闲言过耳无迹,然又伏下一事矣。】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妆奁,命一个老嬷嬷并臻儿送至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2.上本章对应的原文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甲戌双行夹批:试问石兄:比当日青埂峰猿啼虎啸之声何如?】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甲戌侧批:不入耳之言是也。甲戌双行夹批:不合提此话。这是李嬷嬷激醉了的,无怪乎后文。一笑。】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甲戌双行夹批:画出小儿愁蹙之状,楔紧后文。】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甲戌侧批:二字指贾政也。】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甲戌侧批:这方是阿颦真意对玉卿之文。】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甲戌侧批:如此之称似不能通,却是老妪真心道出。】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甲戌侧批:是认不得真,是不忍认真,是爱极颦儿、疼煞颦儿之意。】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甲戌侧批:我也欲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甲戌侧批:可知余前批不谬。】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甲戌侧批:是接前老爷问书之语。】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甲戌侧批:二语不失长上之体,且收拾若干文,千斤力量。】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着他,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两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甲戌侧批:写得到。】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去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饭碧粳粥。【甲戌侧批:美粥名。】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甲戌侧批:妙问。】宝玉乜斜倦眼【甲戌侧批:醉意。】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甲戌侧批:妙答。此等话,阿颦心中最乐。】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说着,二人便告辞。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甲戌侧批:不漏。】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头便将着大红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别人【甲戌侧批:“别人”者,袭人、晴雯之辈也。】戴过的?让我自己戴罢。”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罗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甲戌双行夹批:若使宝钗整理,颦卿又不知有多少文章。】【蒙侧批:知己最难逢,相逢意相同。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不迟。”宝玉道:“我们倒去等他们,有丫头们跟着也够了。”薛姨妈不放心,到底命两个妇女跟随他兄妹方罢。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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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63章
“这哪里算大雪呢,等隔两日下厚实了,咱们再让丫头们在院子堆两个比往年还大的雪人。”宝玉整了整斗篷,跺跺脚,笑着呼出口白雾来。
他哪知黛玉想的却是没念完的后半句“珍珠如土金如铁”――当年那如土的珍珠似铁的金,如今也不知都去了何处,倒似真的败落了……事实的确胜于雄辩。不说有钱有权的主儿怎么会上别人家一住经年――京城就这么大,什么样的姐妹情深就使得她定要住到姐姐家呢;只瞧瞧她家那几个丫头婆子的模样行事,别人不看,单瞧瞧莺儿――还是宝钗的贴身大丫头呢,这规矩学得……天上的雪瞧着倒是会越下越大,只不知,这薛家可否还能有“好大薛”的一天呢……怕是不能了。
“仔细着脚下罢,可别自个儿跌成个雪人儿。”黛玉睇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好妹妹,等我一等……你脸上有伤,别走太快,经了风仔细更疼。”宝玉赶上两步,笑道:“你方才挤兑得我那般惨,可够你消气了么?”
黛玉撇撇嘴道:“谁挤兑你了,你上有姨妈护着,下有姐姐哄着,谁个不识趣的敢在老虎嘴里抢食。”
“你还说……谁是老虎,谁是食呢。”宝玉侧头瞧瞧身后的李嬷嬷,往黛玉身边凑了凑,小声道:“李嬷嬷才是老虎呢,那般的凶,偏你还帮着她。”
“……你不是最心疼女孩儿了么,那李嬷嬷虽说年纪老了,可也是打女孩儿过来的,你怎地又这般说她。”
宝玉想起前个儿被打发出去的媚人听说已许了人家,不由皱眉叹道:“哎,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了:这女孩儿未出嫁时,真是颗无价之宝珠,待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子了;再到老了――喏,就如李嬷嬷这般的,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哎,林妹妹你说说,分明一个人,怎地就变出三样来了?”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黛玉冷笑一声。
“我不愿承认什么了?”
黛玉刚要嘴快,想起身后跟的一大群人来,只得将直话都隐了,闲闲抛了句,“不愿承认她们是‘近墨者黑’呗。”
“这……”
“这什么这,……宝珠落进泥里,自然是好不了了,你自己不就说得十分明白了么。”黛玉忍不住,还是说了半句出来。风吹到脸上,腮上被拧的地方还真有些许热辣,黛玉不由伸手抚了抚,轻声嘲道:“你这个泥坯子,也远着我些罢。”
宝玉瞧见黛玉的动作,不出声地走到她上风处,回嘴道:“咱们俩能离得多远,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呢。”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黛玉一转眸,侧脸望向宝玉啐道,“我不过是带着姓儿唤的林妹妹,如今可来了个念着名儿叫的宝姐姐。你们一个宝姐姐,一个宝兄弟,说来才是亲近呢。”
“偏你想得这么细……我原也是这么叫凤姐姐的,也不见你说。”
“你既说到这儿了,我倒也想问一句了:照理说,她们与你是姨表亲,我和你是姑表,总也该与她们一样对待才是,为何你却将我喊得这般见外?……是了,必是我平日里得罪你得多了,所以你才这般远着我的罢。”
“我若有这个心,立时就叫雷劈成灰……”
“呸,谁见过一边下雪一边打雷的。你这牙痛咒发得再假也没有了……”
……
两人一路走一路斗嘴,倒也不觉得冷,一时回转贾母的院子。老太太正起身呢,听得两人打薛姨妈处回来,只叫两人且回屋休息休息。
黛玉劳动了半晌,听得此话正中下怀,宝玉却笑劝道:“一错眼就要摆晚饭了,妹妹吃过饭早点歇下,倒比这会子回去歪着好。早起我沏了枫露茶,要过上三四道水才出色,这会子喝应是正好,妹妹也来尝尝我的茶罢。”黛玉哪里不知宝玉不过是为着找人顽耍罢了,才不理他。偏宝玉边走边拦,没个正形。
两人一回院,下面丫头们就得着信儿了。此时两人才到宝玉屋前,小丫头们就一挑帘,向内唤道:“宝二爷回来了、林姑娘来了。”
黛玉笑向宝玉一挑眉,先前的话虽是说着顽得,不过这会子听得丫头们唤起来,细细一想,倒确如自己所言,红楼里宝玉身边亲近的女孩儿,但凡王家的女孩子宝玉就会叫得亲些,不是凤姐姐就是宝姐姐,老太太娘家的史湘云从小在贾府里顽耍,也只宝玉惯常唤她云妹妹,一府里的其他的姑娘们背地里唤得都是史大妹妹;而自己么,从头到尾都是林妹妹……看来宝玉自己也没注意罢,他其实是随着王氏在唤人,对于湘云和她,王氏自不会有什么亲近之心。哎……王氏,到底是他的娘……
宝玉见她形容,也想起前话,正要分说,就见晴雯笑迎了出来,“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
黛玉略皱皱眉,这晴雯,也不与李嬷嬷问个好,一付只将宝玉看在眼里了的模样,半点规矩也无――宝玉房里的丫头莫非都要造反了么。
宝玉听得晴雯的话,忙笑问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好妹妹,你来帮我瞧瞧,我写得好不好。”
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
黛玉听得说,也抬头打量那门斗上那“绛芸轩”三字,知是宝玉为自己屋子起的名字,心道这人却还有些雅兴。
三人正看呢,忽听屋里李嬷嬷的声音骂道:“作死的小蹄子,我一时看顾不到,你们就变着法子地整出些妖娥子来,这大天白日没病没灾的你躺在床做什么?别以为如今宝玉抬举了你,你就好做出这么一付轻狂样来……”
宝玉一惊,看向晴雯,“妈妈这是在骂谁呢?”
晴雯一努嘴道:“还能有谁,只那位面子最大,一屋子人都不敢说的……”
宝玉一听知说的是袭人,生怕李嬷嬷将她骂得重了,忙忙地道:“定是她身子不爽快才渥着的,这嬷嬷,也不问上一问……”说着抬腿就进了屋。
黛玉冷眼瞧着晴雯甩手跟将进去看热闹,心知晴雯觉得今日得了宗巧差事,只当是在宝玉跟前表了功,长了脸,是以这会子借着势,挺得意地要进屋去袭人眼前显摆。她却全未想明白,袭人这会子渥在床上正是以静制动,只等着宝玉来哄她顽――却是要借机告诉屋里一众丫头们,看,连宝玉这位主子爷都被她耍在手心里呢,你们要为他做差,他却要哄我开心――真真是拿着主子的脸面给自己垫脚呢。
黛玉再不想掺合宝玉房内之事,就欲回自己的屋子。只是……宝玉房里谁得势是不关她的事,这得势的如今踩着宝玉上台面,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这人以后还要踩着自己上台面,那可就不行了;对了,她还哄过湘云那个呆子给她长脸……呸,不行不行,她原是装惯了贤惠人的,难得如今轻狂了起来让人拿住了错儿,正好趁这会子给她下个套,也让这出了名的贤惠人也显显坏样儿,免得她名声太好,以后收拾起来不方便。……呵呵,也是她无意种下的因,若李嬷嬷方才在薛家小院时被她与宝玉气走了,这会子可就无人去揭袭人的错了,嘻嘻,合该那袭人倒霉。
黛玉想着,立时转身要回贾母的屋子。奶娘讶然,过来问她,黛玉蹙眉道:“袭人早间还陪着宝玉呢,这会子就病了。想是天冷下雪的原故罢,我先时去老太太那里时,她也未起床,我放心不下,得再去瞧瞧才安心。”
“玉儿不去歇着,怎地又回来了?”贾母歪在榻上正瞧着探春与鸳鸯将骨牌取将出来,想是要堆牌顽儿呢。见着黛玉回来,笑着招到跟前搂了。
“今个儿天冷,午时起就开始下雪了,老太太衣裳穿得够,可要再添些不。”黛玉偎着贾母,贪心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真像母亲,闻再久也不够。
“这丫头,自己身子骨弱着呢,不说多添件衣裳,反道想着别人。”
“老太太怎么是别人了。”
“呵呵,我的玉儿呀,最贴心了……”
黛玉坐了一会儿,贾母瞧着黛玉没精打采的,偏又放心不下她的模样楸着她的衣襟不放。笑得无奈之际,只得将黛玉拢在榻后,命丫头们取了自己的被子枕头过来安置好,又低声嘱咐屋内一众人等轻声。
到得晚间时贾母想起黛玉的反常之举,即招人来细细问了来龙去脉,想得片刻即沉下脸来。那袭人虽其后顺势招了大夫入府,到底无病无痛,大夫不过胡乱开了些平安药也就罢了,却如何瞒得过贾母的眼去。只袭人本是贾母房里给出去的,她又一贯小心谨慎,兼素来与鸳鸯等交好,是以贾母往常从未查觉出她有甚不妥。此回贾母虽也未怎地往坏处想,只到底还是在心头记了一笔。――这也是为何黛玉明知袭人有错,却不愿大事张扬的原由:袭人这丫头乃是贾母给宝玉的,她若没得脸了,头一个损的就是贾母的名声。黛玉自不肯做下这为了打老鼠伤了玉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
本人春节回乡探亲,只能说尽量保证周更。虽然离春节还有两天,但公事较多,嗯~~我也算不准能不能再更一章,所以,在这里先预祝所有看官大大们,兔年行大运,福禄当门来!
备注:
1、袭人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只到她向王氏投诚前,她都是老太太的人。所以,在本文里,就算在之前袭人勾/引宝玉时,黛玉明知其所为,也是极不好下手动她的。――就是不知道在原文里,黛玉是不是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待袭人极之客气。
2、嗯,还是放原文,不过鉴于手机党的大大们,我会捡精华往上放的。而且本章因为黛玉的行为而改变了不少。所以,原文放的不多:
第八回中相关的有:
一时黛玉来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芸轩”。【甲戌侧批:出题妙。原来是这三字。】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甲戌侧批:滑贼。】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甲戌侧批:断不可少。】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甲戌侧批:画。】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
哎,几千人看,十几个人回评,我这文怎么这么多潜水员啊~~整得我一点动力也无~~大大们,新年来了,给力些吧,给我一点动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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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宝玉好容易哄得黛玉半展了颜,谁知为着自己房里的事儿一担搁,又叉了开去。待再得着空儿往贾母处来时,黛玉已经在贾母房里睡下了,直待到饭时,才被贾母软语哄着打被窝里挖将出来,强着吃了两口饭,终是一付没醒透的模样,头一点一点地,只要掉进碗去了,贾母知她这一日确是累着了,好笑之余也怕走了她的困,只得让人将她抱回屋去安歇,另又嘱咐厨房里备下些点心,提防黛玉晚上醒来饿着……黛玉一睡,宝玉也没了精神,在老太太跟前与惜春顽了会子,只推说明日还要早起念书,也回屋草草睡了。
宝玉这早起念书的习惯,初时的本意也不过是为了陪黛玉晨读罢了,但经年累月的陪下来,他倒也渐渐习惯在这段时间里读点东西,稗史游记,诗词歌辞,有时他父亲逼得紧了,他也念两句四书五经应应急……这等没有压力,全凭兴趣的读书方式,不知不觉间倒也让他装了些“墨汁”在肚子里――有没有用,呵呵,再是两说。
说到黛玉的晨读,倒不得不说说宝、黛二人如今晨读的地儿――内书房。此处是打三春挪院后新设的一个所在,名儿虽叫“书房”,但除去二人在此晨读外,也并不拦着三春姐妹们聚在此间顽耍嬉闹。一时倒成了除贾母正室外这院里最热闹的去处――这,可就是黛玉的一番心思了。
黛玉自进贾府来,就有一个人,最是让她难处,远又远不了,近也近不得――不用猜了,说得即是宝玉。黛玉为着与宝玉避嫌,是打进府就步步小心的,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因对三春挪院的因由把握得不准,黛玉眼睁睁瞧着这一院子的姐妹就搬得只剩她与宝玉这一对未来的“绯/闻男女”。少了三春姐妹的陪伴,黛玉更觉着宝玉日日在自己屋里进出很是打眼――尤其是瞧着袭人低眉顺眼地在宝玉身边忙前忙后,又或轻声细语地在自个儿跟前说笑奉承时,心中那口闷气更膈应得她受不住。……就算宝玉真个与她前世有缘,今世有怨,是一对由天上闹下凡间来了断的冤家……那也是以后的事儿,现下么,心高气傲的她,可绝不愿让人说去半分嘴。
……近来黛玉愈是琢磨魂记里的内容,就愈是深恨袭人。虽说原先的黛玉明面上是因着舅母王氏两姐妹的安排,在贾府受了无数的闲言碎语后最终香消玉殒,但若细看,黛玉自小养成在贾母身边,王氏等人纵要害她,终是伸不得这么长的手,哪里就能轻易寻得她的错处?――真论起来,她们也是将黛玉哄进了大观园,离了贾母的眼,才开始真正拿捏起她来的。而在这之前呢,那满府里传黛玉目下无人、半年都懒动针钱这等闲话的始作俑者,却未必是她们――能说这等话的,若非是能时时得见黛玉,对她的生活了如直掌的身边人,哪能编排得出这等闲话?而除了黛玉自己房里的丫头,能近着黛玉的,自只剩宝玉房里的丫头了。这里头,又以袭人素有“贤名”,是以传起那些似是而非的风言风语来,更由不得人不信……就此生生让原来的黛玉在那些可畏的流言里失了品性,失了德行……对,德行,这正是黛玉如今深恨袭人之主因。――这人半点口德也无,什么话都敢乱讲,那句对着宝钗说的“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看似是冲着湘云去的,可湘云一年里能到贾府几回,一回能住多少日子?不说“凭人怎么劝”得要劝多少时日,只怕还没闹到要人劝的境地呢,那“呆姑娘”就已自回自家去了――且这位姑娘又是位早已被袭人降伏了的,边承着她的情还帮她做针线的“呆子”,如何能让袭人为之发这么大脾气。真正让她上心烦忧的,不过是湘云其时所处之居的主人,那个宝玉平日里“凭人怎么劝”,都要“黑家白日”去守着的黛玉罢了。此话也就只她袭人敢说,她一个敢不要/脸地自荐枕席的丫头,就说了这话还能失了什么德行,可打她嘴里说出来的黛玉成了什么人?瞧瞧,守得“分寸礼节”连她这等人看着都觉得少,“黑家白日闹”得连她都劝“上火”了……这可不是那些“半年不拿针线”的闲话,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里,黛玉可不就是个“无德失节”之人么,只怕这名声较之尤氏那两姐妹的名声还要“好听”呢――而在贾府,最不缺的,不就是“有心人”么,什么赵姨娘琥珀之流暂且不论,单宝钗就是极懂得这话的厉害。正因她明知此话阴损,却仍与袭人在背后议论,才会在宝玉回房时那般慌张,居然一声不响地调头而去。――黛玉想通其中关节时,再想起原来的黛玉还对那袭人亲热得呼之为“嫂”时……她真想拍自己几下,这人呀,真没有最笨的,只有更笨的……自己是属羊的,莫非也是只狂奔而死的羊?(奔死的羊,是谓“笨死的羊”也。)
都说压力就是动力,黛玉见天地瞧着袭人,想没动力都不成,是以虽在三春去后愁困了两日,却终是静下心来谋起了对策:现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在最让人挑不出错来的情况下与宝玉相处……宝玉的屋子,她本就极少去;自己的屋子,额,如今就是问题的所在,要是能成天都在贾母的屋子里……自是最好,可惜老太太起得比她们迟,睡得比她们早,有时还要会客、出门、午休等等等等,她老人家不在时,她们这些做孙儿孙女们又怎好总在她老人家的堂屋里逗留呢……哎,这一院子的屋子俱都挂在各人名下,是以一出门,不是你到我屋里,就是我去你房中,怎地偏偏就没一间可以让大家共用的屋子呢……
塞了一脑门子屋子官司的黛玉头昏脑胀之际忽地灵光一显――若能有一间如魂记里的“起居室”一般的屋子大家公用,可就谈不让谁上谁屋子里了,那等闲言碎语不就无处生发了么。……对了,名字虽说不一样,但如今也有一类房间是可作此用处的,呵呵,自己是天天在自己房里看书看习惯了,怎地就忘了有书房这个东东呢,①38看書网房,只要是看书,是都以为进的罢……嗯,这事也只得她来出头了,那厢里三春连读书一项都被王氏免了,可再谈不上要什么书房了,哎……
黛玉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立时就开始选址。在贾母院子里左挑右选的,一时就瞧上贾母正房旁的耳室,此处近着贾母正室,却又自成一格,平日里贾母若有事,她们自可到此间顽耍,若贾母相唤,也是抬脚就到。最妙的是此处离宝、黛二人如今的住处都有些距离,左右都不会放在她与宝玉的名下打理,少不得还是算在贾母她老人家头上。而她与宝玉可谓是时时守在贾母眼皮底下了,那起子小人,凭她是花袭人还是草袭人,就算有胆子说她,也没胆子编排老太太监管不利的错罢。
自有了这内书房,最高兴的应是三春姐妹。她们再过来给贾母请安时,总算也有了个妥当的去处了,再不似前几日,明明是自己自幼成长的院子,偏就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一出了贾母的堂屋就无处可去,丫头们虽然笑得温柔,可那一声声“姑娘们略坐坐再去……”的留客声听来真真十分剌耳,就是性情最和顺的迎春也是不愿多呆片刻的。而黛玉自得贾母点头同意设这内书房后,就似模似样地挥笔亲书了封贴子送与三春,贴内细述她黛玉自幼与姐妹们一处读书习字之情,再提及如今夫子虽说辞馆而去,但“夫子领进门,读书靠各人”,且“业精于勤,荒于嬉”,为此她特意求贾母设内书房一间,以供她们姐妹能再聚一处,读圣贤书,学淑女德,以求上进。贴尾犹添一笔,只说①38看書网不全,望姐妹们各出珍藏,分享爱书――却是希望让三春都有所投入,能多一点参与感,以免让她们觉得太生分。此贴一出,迎、探二春不论理解不理解黛玉的意思,都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送来几本书添色,独惜春最可爱,第二日就自己捧着还未读完的《幼林琼学》过来与黛玉同看。她两个姐姐虽要矜持些,可在王氏面前守了几日规矩,瞧着贾母并没有恼惜春的样子,也就渐渐往这厢跑得勤了起来,连带着身负三春监管之责的李纨也跟了过来。一时间这内书房的人气倒是大涨。
这一屋子姐妹说说笑笑的,可比三春挪院之前还要热闹一些,正是宝玉最爱的氛围,是以宝玉早两日晨读时虽还对黛玉抱怨此处不及她房间香软,后来一见这等情景,倒也无暇再议,自跑进姐妹堆里顽耍去了。
孙儿爱热闹,做祖母的老太太又哪里不爱了?这明面上的事儿既然已分掰了清楚,私下里瞧着孙女们愿意这般主动亲近她,贾母老太太还是很舒心称意的。虽没有直接鼓励她们如此,但私下里可是给内书房添置了不少家什以便她们坐卧,那书可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满了柜――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作为这内书房的设立者,眼瞅着上上下下都挺喜欢自己的主意,黛玉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她这也算是解决了贾母将三春挪出院子的后遗症,既暗合了贾母的性情,又挽回了三春的友情,更是投了宝玉所好,最重要的是正了自己言行,堵了某些小人说嘴的由头,正可谓是皆大欢喜。……甚至有些人么,黛玉读“石头记”而知今,是断断不会久留的,自要寻着机会早早打发了去,大家都干净。
宝玉头一日既没在薛姨妈处醉酒,且心里又惦记着事,这第二日一早倒是起得极早,待陪着黛玉在内书房读毕晨课,候着贾母起了身,又一处往贾母正堂来用饭。才用罢,就听小丫头来报:“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
宝玉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拿眼睃了回黛玉,向贾母笑道:“老太太,我去接一接。”贾母点首笑道:“去罢去罢,可不许淘气。”宝玉得了允,转头冲黛玉一笑,就赶了出去。
宝玉那一笑只笑得黛玉眉头一挑,遂也起身对贾母道:“老太太,既有外客来,我且往里面去会儿罢。”贾母笑道:“才吃完饭可别歪着,去帮我将今日的消寒图画了。”黛玉应着去了。
黛玉明知那秦钟是贾蓉的妻弟,远近算个亲戚,可见宝玉这般上心,贾母又允了他出门相迎,只当她老人家也看重秦钟,她心知秦钟不是好人却不能明说出来引人惊讶,说不得只好在嘴上不饶人,偏称他为外客。只是贾母却又没有驳她的话,也不留她下来相见,瞧着,又不象是看重得很呀……
一时黛玉听见宝玉延客的声音时隐隐打外间传来,又有一个年青男子笑着向贾母请安的声音,跟着又说了些引见的话,黛玉知这是贾蓉了。可静了好一会子,黛玉也没再听见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倒是贾母笑声再起,很赞了秦钟几句,直夸他行止有礼,容貌出众,又吩咐下去留饭,又让宝玉领着他往王夫人处见见。黛玉左右想了想,直至忆起秦钟见凤姐时的形容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心下才豁然开朗,看来这人……只怕是个“假姑娘”了,就听这说话的声儿吧,竟是连一副棉帘子都穿不过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本章所涉原著有点多,手机党的朋友们~~额~~见谅)
1、袭人说得最难听的一句话的出处:第二十一回里湘云来顽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庚辰双行夹批:此是宝卿初试,已下渐成知已,盖宝卿从此心察得袭人果贤女子也。】宝钗便在炕上坐了,【庚辰双行夹批:好!逐回细看,宝卿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可厌之人,亦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今日“便在炕上坐了”,盖深取袭卿矣。二人文字,此回为始。详批于此,诸公请记之。】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庚辰双行夹批:四字包罗许多文章笔墨,不似近之开口便云“非诸女子之可比者”,此句大坏。然袭人故佳矣,不书此句是大手眼。】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庚辰双行夹批:奇文!写得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何也?宝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论贵贱,皆亲密之至,岂于宝钗前反生远心哉?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反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
――此处可见,宝钗明知那些话是她一个姑娘听不得说不得的,偏还听了,还坐下来慢慢引着袭人说,其心可诛矣……看官们不要被曹公笔墨骗了,这一段里的两个女子半点可爱也无,正是两个一处坐在暗地里编排人的小人面目,十分可憎。
2、袭人说黛玉懒散的闲话,原文第三十二回里:
袭人道:“且别说顽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蒙侧批:“我们这屋里”等字精神活跳。】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倒也不知道。【蒙侧批:反观叠起,灵活之至。】”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蒙侧批:描神!】”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
――这里我引得有些多,因为这段里袭人拿捏湘云做事,哄着她骂黛玉等等一系列的表演真真是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啊,众位看官不可不赏。
3、有关黛玉对袭人呼“嫂子”的原文:第三十一回晴雯撕扇的前戏里“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
ps:哎,春节吃肉肉,放鞭炮,也不知是肉吃多了将灵感腻着了呢,还是放鞭炮将灵感吓没了.反正写出来的东西~~自己很难接受,所以~~改了又改,只到今天才觉得勉强可以见人了~~所以,就发出来大家看了~~
话说,还有人看么~~~有看的出来吐个泡吧~~
2011-02-23 01:02:56 初稿,因为太困,贴重了一段,现贴一段新的上来补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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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只听得宝玉一众人等的脚步声去远了,黛玉这才打里屋出来,抬眼瞧见贾母仍自望着大门出神。她也不出声,只轻轻依着贾母坐了。贾母转眸瞧见她,笑着搂过,顺手捏了捏,笑叹道:“怎地摸着又瘦了……可见这阵子没有好好吃饭……早上让你再多吃口粥你也不肯。”
“老太太……”黛玉轻轻揉了揉贾母的衣襟。
“诶……诶……,那鸭肉粥今个儿吃着有点腻,明个儿还是让她们做些梗米粥过来罢……”
“……全听老太太的。”
“方才那孩子……我瞧着还好,陪宝玉读书也尽够了。待开春进学后,总归是要在咱们家常走动的。你们姐妹见着了,也别简慢了他,没得说咱们家的人轻狂。”
“是。”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偏生了这么一付迂性子……”黛玉知贾母所指,也不说话,只低了头笑。
“罢了,你赖嬷嬷一会子要来陪我说话,你也别拘在这儿陪我们两个老太婆了。”
“老太太就爱编排人,哪里就‘拘着’我了,能多在老太太跟前听点儿教训,不知是我多大的福气呢。……多时未见赖嬷嬷了,我也怪想她的……不过老太太既然不待爱见我,说不得我这就回房去罢。”
“你这玉儿,好的不学,偏去学凤丫头的那张嘴……呵呵~~你们还等什么,还不给我打出去呢。”
“嘻嘻,不敢劳烦嬷嬷们,玉儿这就自己去罢……”
原来这是在给宝玉选得陪读呀……宝玉过了年四月里可就十一岁了,这会子选陪读,怕是为着明春入学时相伴的,看来老太太也觉得他该读书了呢。
黛玉被贾母“打”将出来,笑着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想想又差紫鹃过去问了:这秦钟也算是亲戚,可是要给见面礼的?不想紫鹃回来时捧了一个装小银锞子的荷包并一套文房四宝,说是贾母知她难得应酬这些小辈,只怕是没有备下这些东西的。黛玉听了,想想贾母方才的交待,才知先时贾母允宝玉出迎,不过也是为着给人留个谦逊守礼的印象――她老人家侯门出身,最重修养,可不似那些眼皮浅的土财主,略有了两个钱,就恨不得将天下人都当作自家奴才般呼喝。
且秦钟长姐又是宁府嫡长孙媳,老太太这般看重他,只怕也是瞧在他姐姐的份上罢。只是,有姐如此,他却如何要来作宝玉这陪读?这地位一上一下的,差距也太大了些吧。嗯,秦家再穷,做女儿的帮扶下娘家也是无碍的呀,难道可卿只是顶了个“秦”姓,却与他家无甚关系……秦钟是他父亲秦业五旬后才生的,他父亲又早死了夫人,若是未再继弦,那么秦钟定是个庶子了。可就是庶子,这也太……哎,别去想了,且管好自个儿罢……
……想到这儿,黛玉就不禁皱了眉。秦钟这厮容貌如何尚未得知,可这人品,啧,可真不怎么样,较之先前被关在贾府仅只祸害了个袭人的宝玉来,秦钟更可谓是个“男女通吃的高手”,连尼姑都敢下手的混账。贾母也真是太不善识人,披着羊皮的狼瞧着再温顺,那也是只狼啊。宝玉于乱/性一条上,不说被薛蟠那等呆子带坏了多少,倒是因他心喜秦钟,只怕跟他学得多些才是。可惜这秦钟不比宝玉,为着是客,又得了贾母那句话,倒是不好轻易拉下脸去得罪的。
黛玉正为着有这等人在自己周边行走,怕是于自己的名声有毁而烦恼呢,不想听得窗下几个小丫头正在悄悄议论那个“斯文俊秀”的小秦相公呢,她心中立时警铃大作,《韩非子・喻老》有云:“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黛玉即时唤了钱嬷嬷等人来,只说如今多了男客,于房里的各色规矩更要看得周密再行――不求最严,只求更严。
宝玉带着秦钟在母亲王夫人处认了一圈人,得了众人多少好话。心里就活泛起来,想着以秦钟的人品,若将人带到林妹妹面前让她瞧真了,只怕林妹妹也是要转念,同太太一般喜欢起秦钟也未可知。这般一想,宝玉就坐不住了,只说要与秦钟去瞧瞧内书房,立时兴冲冲地拉着秦钟回转贾母院内。
秦钟一路随着宝玉行来,见宝玉谈笑风声、潇洒自如;不知又多生出几许相惜之情。谁知待回到贾母院中,却见他神色忐忑地又是差人小心打探“林妹妹”的去处,又是再三咛嘱他切莫唐突了“林妹妹”。秦钟心下暗奇,他来时也听姐姐交待过,知这位林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自小在老太太跟前养着,宠爱尤胜宝玉,有材有貌……奈何他自幼看惯了自己的长姐,倒不信这天下还有胜过他姐姐的女子。此时见宝玉如此神态,不禁就有些不以为然。
秦钟性子慢,见宝玉嘴上招呼着他,脚下却三步并作两步自顾自地进了屋。他赶不上,索性就落下两步,缓缓跟在后面。进门时见那一直挑着帘子的小丫头抿嘴冲着他笑,他脸一红,侧身一点头,轻声说了句:“有劳姐姐~”方慢吞吞地进了屋,耳听得屋外响起一声轻笑,他也抿唇一笑,方欲转过画屏。就听得一个软软糯糯的女声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主人,将客人落在外面,自己先跑来的……”
秦钟听了声音,知是在说他了,不由一整衣襟,往出声处望去。正逢宝玉边笑边转身道:“不过快了两步,哪里就丢了,钟哥儿性子最好,才不会多心……这不是来了么。钟哥儿,来见见你林姑姑。”一时就露出他身后的一个女孩儿来。秦钟一晃眼未曾多看,先自作了一个长揖,口内称道:“小侄~见过林姑姑~”
“紫鹃快去扶起来罢。”那声音虽软,却极轻淡,“难怪你宝叔赞不绝口,果然人才出众。”这样的声调说出来的场面话听到秦钟耳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低了头道:“小侄不敢当。”说罢终忍不住又抬头瞟了一眼,只见窗外的日光将将侧照在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那光竟似能透过脸颊一般……好似那年秦钟见过的那尊薄胎雪花瓷宫灯般,一抹亮色由里往外层层地渲染出来……凝脂,这就是所谓的“肤如凝脂”罢……
秦钟花了眼,自个儿发起怔来,全没听真黛玉后面说的话,虽呐呐地接了紫鹃捧上来的表礼,却是无一言作答。宝玉当他腼腆性子又上来了,忙插科打诨,紧着与黛玉说话,乃是为秦钟解围的意思。黛玉哪有不懂的,心里不由嫌宝玉多事,心疼那秦钟,偏将她看作小人一般。她又不是那等娇蛮的人,不愿当着客人甩脸子,只面上越来越淡,最后终是转头瞅着秦钟见不着的地方儿,对着宝玉撇了撇嘴,翻了个大白眼。
他三人真在各怀心事,眼见着就要冷了场子。却忽听门口小丫头道:“大奶奶、宝姑娘并姑娘们来了。”就见李纨携了宝钗,带着三春走了进来。
秦钟听到人声,忙收了魂儿侧身一旁让出道来。黛玉见机舍了宝玉走了开去,宝玉笑着唤道,“宝姐姐今个儿也来了,真是稀客,身子可大好了?”――原来王夫人哪里耐烦应付三春,宝玉带着秦钟一离了她眼前,她就借口处理家务将她们打发了出来,过来请安的宝钗瞧着留下的自己一个人也太扎眼了,是以与照管三春的李纨一齐辞了出来,同往这厢里来。
“前个听三妹妹说起宝兄弟新起了间书房,就一直想过来瞧瞧呢……”宝钗笑着打量着这间两面都是大窗的屋子。
“这书房可不是我的主意,却是林妹妹求了老太太给收拾出来的呢,宝姐姐瞧着可好。”
“即是林妹妹的法子,自然是好的了。”宝钗瞧着屋子里美人榻,书案,绣架,棋秤,茶桌等等一应俱全,看是随意地四处散落着,猛一瞧只觉得连落脚之处都没了,再一看倒也别有韵味……只她新来,一时却不拿不定该坐在哪里才好。
黛玉本是瞧着一进房就拉了润妍去顽的惜春,心下暗自琢磨这两人今日不知又会顽个什么花样出来,闻言却是一挑眉,轻笑道:“薛姐姐说笑了,这个功我可不敢冒领了去,不过是老太太瞧着天越发的冷了,心疼过来请安的姐妹们,方忙着收拾出这屋子来。真论起来,可是我沾了姐妹们的光呢。”黛玉不知道宝钗想说什么,也许是防备心太重罢,她说的话总让黛玉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她最不想的,就是这书房成了宝玉名下之物。
“横竖谁沾谁的光都好,只姐妹们能常这般聚在一处亲亲热热地说笑,我瞧着就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宝玉笑嘻嘻拉了宝钗在美人榻上坐了,又接了小丫头们上的茶,道:“这是我前个儿得的枫露茶,昨天我喝着还好,今天特意让她们泡上的,姐姐尝尝可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看秦钟出场正面的细节描写,原文第七回: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可见有些女气。
2、秦钟进贾府:第八回中:次日醒来,【甲戌双行夹批:以上已完正题,以下是后文引子,前文之馀波。此文收法与前数回不同矣。】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去,领了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甲戌侧批:娇养如此,溺爱如此。】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甲戌眉批:作者今尚记金魁星之事乎?抚今思昔,肠断心摧。】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甲戌侧批:总伏后文。】秦钟一一的答应,回去禀知。
3、秦钟在贾府的情景:第九回:自此以后,他二人同来同往,同起同坐,愈加亲密。又兼贾母爱惜,也时常的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了。
――由此可见,秦钟不可能没见过黛玉。想来也应是极常见才是。曹公不写,想来一是两人相交的情景与主线无关,二来么,许是不愿以秦钟污了黛玉也未可知。
另:缓更说明:
吾父于二月底因咳嗽去看病,本以为不过是感冒,却给症出了肺癌。余虽非稚龄,但惊悉此事,顿觉……天塌地陷~~直至三月五日吾父第一次化疗~,在下方才找回过点气来,感觉~嗯,仍是十分糟糕~~莫说写文了,就连洗脸,就连着拿错了两日面巾(额,不要问用的什么毛巾)。是以此章写成的极晚,还请看官们见谅。(以己渡黛玉,不知可算了解其闻父病时的心境一二否)
落下的进度,我会找时间赶上的。谢谢各位一直收藏我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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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黛玉还与宝玉置着气呢,此时再不会去接宝玉的话,虽见一众姐姐妹妹说笑着围着宝玉在那几张摆成凹型的美人榻上分次坐了,她却不愿凑上去赶那个热闹,左右看看,抢过迎春手中的《道德经》,哄她陪着往一旁下棋去了。
“二哥哥走得快,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就不见你影儿了,我本听着你说起家塾,想来倒可往大嫂子那里问问兰哥儿去……” 这却是探春的声音。
“三姑娘想的周全,只兰儿还小,未必讲得清楚,倒不如一会子下学了请了环叔过来问罢……”李纨是个惯会藏拙的,说出的话倒真是滴水不漏。
“‘三人行,必有我师’,依我想来,宝兄弟去了家塾,倒比自个儿在家温书要精进得多罢。且我哥哥前个儿还说,塾里一齐读书的同学们性情都是极好、极肯助人的呢。”……这,这宝钗,居然将薛蟠那呆子的话拿出来当佐证,他那是去读书的么,人家能不对他好性子么?
……
黛玉如今棋力较迎春高了好些。可与她下起棋来反是要费斟酌得多――总不好次次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罢,否则纵是迎春这等木头性子,也不会再陪她下棋了。只今日宝钗在场,这宿命里的对头就在眼前,黛玉还真做不到十二万分的淡定,先时宝钗进门时与之应对得两句话,就连黛玉自己都觉得带着好些置气的成份在里面。可,今时不似昨日,宝钗并没有什么错处给她拿住,且又是客……黛玉自知打宝钗进府后,她是愈渐心浮气燥了――一则宝钗一进府,那一段千古绝唱的红楼情殇的主角可就谓是到齐了,黛玉想起自己原来那为情而亡的终局,不能不心生悲愤;二来想想自己步步惊心走到今日,父亲能否救起,也就是未来年余的事了……这就好象考试已经要结束了,可黛玉全不知自己所写的一切能否及格一般……在进贾府这许久后,黛玉再次陷入焦虑中无法自拨……哎……
黛玉心绪杂乱,哪里就静得下心来落子,美人榻上众人的话也就时不时地听了好些……原本这一院子姐妹之间相处,纵然宝玉受宠些,到底年龄都小,且一例儿都养在贾母身边,待遇也还算平等,素日里倒也显不出谁巴结谁来,就算探春身为庶女要亲近宝玉些,面上也不曾有多奉承他。谁想如今来了个宝钗……黛玉闲闲听来,句句都围着宝玉嘘寒问暖,字字在意得都是宝玉的感受。李纨又是个惯常在王夫人积威下过日子的,自也以哄宝玉为要。虽只多了她们两人,却是一下子打破的平衡……黛玉偷眼瞅了瞅,那宝玉几时受过这等温言软语相待,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黛玉想想宝玉下凡的初衷,倒是喜他总算得偿所愿了。
黛玉的思绪飘在别处,手下半心半意地落着子儿,不免就失了分寸,回过神来才惊觉迎春一条大龙眼见着就要被她灭了,再要让时,已是不能了。黛玉抬眼一望,正撞见迎春讶然相对,相看两尴尬……
黛玉正讪笑间,忽觉得屋中一静,转头看时,却是袭人捧了一个食匣立在屋中回话,笑得一脸的憨厚,“我听得姑娘们来了,也没什么孝敬的,先个儿二爷赞东府里的糟鸭信好,珍大奶奶前日就送了好些来,又装一盒子好点心过来,二爷瞧着精致,只说要留着等姑娘们来了一块吃,谁曾想今个儿姑娘们来了,他反又说说笑笑的混忘了。”
“二哥哥即是忘了,我们全当记着你的好就是了。”探春笑道。
“好丫头,是个有孝心的,且放到这边来。”
旁边的小丫头得了李纨的话,哪里还用袭人动手,忙接了食匣过来在案上摆了。袭人笑嘻嘻地站在一旁陪着说话。
迎春看看那厢,转头又瞅瞅黛玉,难得地调笑道,“与其在这儿被你吃,我可宁愿去吃点子好东西。”说着笑起身走了开去,只是终归脸薄,不敢如宝玉一般随手乱了棋子。黛玉难得见她这般小性儿,只抿了抿嘴,倒也不曾笑出声来。她拉迎春下棋本是为了躲气,没得自己舒心了,却叫别人受气的理儿。只是……黛玉瞧着那厢里的热闹,半点去掺和的兴致也无,是以也未随着迎春过去,只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粒粒地捡着子儿往回放棋匣。
……
宝玉被众姐妹围着高高兴兴吃了两口,忽惊觉没见着黛玉,立时伸了头四下里唤 “林妹妹……林妹妹……”见黛玉正依在棋秤旁看书呢。他忙跳起身跑将过来,笑道:“可是又看书看痴了,这么香的味儿,你竟没闻着?”
黛玉抬眼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再过会子老太太就该传饭了,我可比不得你脾胃好,这会子还敢吃小食……我劝你也少吃些罢,招得老太太担心又是何必。”
宝玉听了一拍额,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全……”想想又道:“我见着有你爱吃的花折鹅糕,不如给你装上两块送屋里去?”
黛玉再不好辞,只得道:“如此多谢你了。只是也不必往屋里送了,这起子吃食,原是人多吃起来才香呢。倒还是放在这儿的好,叫小丫头细头收拾好了就是。”
宝玉还未应下呢,忽听宝钗走到近旁来笑道:“说是来寻林妹妹的,怎地连宝兄弟自个儿也寻不回去了,再不去,可就叫她们几个丫头吃完了……”
宝玉听了哎呀一声,边跑边道:“快别吃了,一会子要吃饭了呢……”他一唤,袭人也忙上前帮忙相哄,又一叠声地赔罪道:“这可是我的不是了,四姑娘快别吃了,一会子停住食了可不是闹的……”
黛玉瞧着袭人忙前忙后,心下倒也佩服她会做这等花样文章:先前这许多日子都不曾见她往书房里送过一滴水,偏今个儿她就贤惠地送起东西来了……
黛玉全不觉得那厢里的乱乱纷纷同自己有什么干系,自低了头就要接着看书,却忽觉得身旁坐下一人来。黛玉侧目看时,乃是宝钗。
“妹妹在看什么书?”
“适才的棋下得有误,我想不过,重又在推敲呢。”黛玉笑着拿黑曜石棋子往棋秤上一敲。宝钗才见着棋秤上正列着数子,正与黛玉手中书上所画一般,知是在打谱呢。
“这一向大嫂子都带着咱们在太太那里做针线,林妹妹若无趣,不妨也一处来坐坐罢。”
“嗯。”黛玉虚虚应了,又拈了粒子照着书往棋秤上放去。……谁说独处就是无趣?
“听宝兄弟说,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妹妹布置的?”
“这个宝玉,又到处饶舌……”黛玉低低嗔了句,抬眼笑道:“只不过老太太说是咱们自个儿顽的地方,让我学着收拾了下,只是我愚笨,大主意还是老太太拿的。”黛玉十分低调,无他,象这般的屋子本就没个先例,若被谁拿捏出个错来岂不无趣,是以她总是抬着老太太的名头说话。
“原来是得了老太太的指点,怪道这般别致周道。倒不是宝兄弟多嘴,原是我瞧着好,也想照着布置间出来,这才问的他。”宝钗笑道。
黛玉听了,只淡笑不语。她当初置这屋子时就曾想过王氏若也这般收拾出一间屋子,拘着三春不叫过来,可就有些叫她头疼了。但转而细细一想,不说那王氏本就不喜姑娘读书,才将打发走了夫子,又怎会有心再收拾出个书屋来?且三春是她不得以接下的,又不是她肚子生出来的,她哪里能有这般尽心地出地、出钱、出人(这屋子的一应嚼头可都是出自老太太名下呢)。那三春除了人在她院里住着,一体事宜本就借着贾母的口一气儿全抛给了李纨去管,那李纨,呵呵,寡妇失业的,兼又手紧得连凤姐都佩服,自不会去多这个事。宝钗这句话,真真是白饶。
“我方才瞧了一瞧,这屋子里书虽多,倒是不曾见着《女四书》呢。”
黛玉听了手下一顿,重又侧过头来打量了下宝钗,只见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黛玉遂放了手中棋子,伸手取过茶盏轻抿了口,笑道:“这屋子里书虽不多,却是放得零散了些,薛姐姐若要寻什么书,只管说与小丫头们听,她们帮你找起来只怕要快些呢。”说着招过一小丫头来,道:“薛姑娘要看《女四书》,你去取将过来。”那小丫头应着就去了。
宝钗竟不知这书竟是有人管着的,细看那小丫头走到左边架子下取了个春凳站了,往最上一格中取了一套书下来,一时捧过来看时,果是《女四书》上部。宝钗正欲翻看,却听那小丫头问道:“薛姑娘是只在这里看呢,还是欲借回屋子里细看?”
宝钗失笑道:“不知这两者有何不同。”转头去看黛玉,不想黛玉又自打谱去了。
“薛姑娘若是只在这儿看,我也就不记薄子了,一会子薛姑娘您看完了,我自来放回去;若是欲带回屋子里看呢,就请在这薄子上画个押。且说个大致的日子,到时候由我们去取。”那小丫头话说得也利索。
宝钗这才知道这书屋里还真是自有规矩,且连个小丫头也是识字的,倒也啧啧称奇。笑着赞了那小丫头两句,却说这书只在这里看看,并不带走。那丫头听了遂低头应了一声,自退到一旁侍候。
宝钗本意并不在书,此时翻了那书两页,见黛玉一付心思只在那棋谱上,却有些不好再开口。
到是宝玉复又跑将过来笑道:“好妹妹,幸好去得快,那糕我给收拾了两块干净的留下了……”
黛玉抬头见他闹得一脸通红的,笑叹道:“有什么打紧的,劳得你这么跑前跑后的,姐妹们本就是闹着顽得,哪里就吃得那许多了。”
宝玉笑笑,正欲还说什么呢,瞧见宝钗手边的书,不由奇道:“噫,这书我上回不是甩出去了么,怎地这会子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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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67章
宝钗微诧,一扫手中书名,半带笑地问道:“宝兄弟……也看过此书?”
宝玉嚷完那句话就有些讪讪的,他本是背着黛玉丢的①38看書网又出现在这里,且看那书脊上的痕迹,只怕就是自己当初丢的那套……不由在心底默抽自己嘴快,听得宝钗问话,也没了气势,道:“这等书有甚看事,宝姐姐快放一边去罢。”
宝钗失笑,“此书本是我等女儿家闺阁里的诵读之物,宝兄弟倒也读过?”
宝玉见宝钗只管拿着书不放,心知此事是抹不过去,想想气又壮了:黛玉虽说什么“有容乃大”,什么“反面教材”的,但小爷他不高兴看到的东西凭什么不能丢,凭什么他丢了书就是“掩耳盗铃”了?……想到此,宝玉一撇头,硬声道:“亏得此书还是女孩子必读之物……真不知竟是这等教人自轻自贱之说,居然还以《女四书》为名,真真糟蹋了‘四书’这个名儿……”
宝钗素日虽也听闻宝玉与女孩儿身上有些痴病,到底不曾真正见识过。这会子猛不丁听宝玉这般说法,一时惊得不知如何开言,且又碍着宝玉的身份,不好与他认真分辩……
二“宝”都在这一角里流连不返,余下的探春、李纨并秦钟自也聚了过来,听得宝玉这般说时,探春不由笑驳道:“二哥哥可是又痴了。此书教导我们女儿家修身持家、知礼守节之要义,正与你们男儿读的《四书》有异曲同工之效。有何当不得这个名的?你平日不也怨那等痴昧愚顽的无知仆妇们不知礼数么,可不就是她们不明此书道理的原故。”
宝玉素来最厌恶那等女子为贱的说法,偏这些书居然还是女子自己写的,那厌恶就更上了一层楼,“明理么?只怕这样的理不明也罢。生而为女孩儿,就如那花朵一般,本就是极清贵的存在,自当好好教养,方不负这天地灵气之所钟,如何就成了‘卑弱第一’?哼!且此文开篇所引据者,不过是‘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且不说这‘古者’有何凭考?只这等将初生之婴孩弃于床下之举,就岂是亲生父母之所为?真真是有失人伦,其心可诛,当天地共厌之才是……”
“这不过是一喻而已……”
“什么一喻,她怎地不说远古之始,乃是女娲娘娘造的人,难道娲皇也是卑弱的了?……若女子卑弱,世人仅以男子为重,如何《孝经》里还要‘父母’并列,而不只单单孝敬父亲?莫非作了母亲就不是女子了么?”
“宝兄弟快别胡说了……”宝钗听得宝玉越说越偏激,忙不迭插口劝道,又对探春道:“探丫头也别说了,这人已入了魔,可不能再激了。”想想复自嘲道:“可不是我的不是么,好好的,看什么书呢,哎……到底‘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宝玉嘴上正说得痛快,那里就刹得住,“薛姐姐此言差矣,需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前面还有一句乃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只是如今世上有德的男子太少,只好逼得女子无才罢了……要知你等方才奉为圣贤的著《女诫》的曹大家、作《内训》的徐皇后,可都是有名的博学之人,曹大家还写过《东征赋》,仁孝皇后也另著过《劝善书》一部,你等又为何不学了呢?”
他一时说得性起,连对宝钗的称呼也随了黛玉,唤作了“薛姐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宝钗的目光不由就往黛玉身上一转,却见她正一手托了腮,侧首含笑睇着宝玉,宝钗心下就是一跳。
黛玉最是敏感,她本就一边听着宝玉“大放厥词”,一边暗自观察着众人面上的反应,宝钗这一眼少不得也落在了她的眼里,只是她现下心情十分欣然,却是未将宝钗的小动作放在心里。――宝玉这个学生这么成功,黛玉这位老师不能不骄傲……宝玉此番言论,足见她平日里对宝玉的潜移默化十分成功,他终于学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地阐述出来了,还学会用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法子了……如今瞧着,这宝玉再不是那个只会动不动任性发脾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小破孩了……嗯,妇女解放运动,算不算由他开始?……都说他是反封建的斗士,想来说得正是他这种身为男子,却一力以“为女子谋福利”的态度罢,嗯嗯,很先进,很超前……额,袭人……哎,罢罢,虽然他有说一套、做一套的嫌疑,好歹他总算有这个觉悟……
“……这女孩子读的书,只应捡那等清新淡雅的诗词,或是别致有趣的文章来看看就是……总以移情养性、陶怡情操为要……”
宝玉说遍众人无敌手,扬扬洒洒正是得意之时,忽听黛玉轻声笑道:
“如此说来,这书你丢得十分有理了?”
宝玉一噎,顿时想起上回他明着欲丢书时黛玉驳斥他的话来,不由就有些喏喏的了。
“你我才多大,能看了多少书去?就好这般说嘴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呢。……姐姐们不是说不过你,不过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闺训不与你计较罢了。你倒好,没轻没重的……没得让钟哥儿笑话。”
黛玉轻轻软软两句话将前情一笔带过,又一瞥秦钟,那厮自打被宝玉介绍过后,就安静地如同壁画一般,宝玉先还记着他,方才一激动,可不就将他忘了,如今听黛玉提起,宝玉回身望向秦钟,见他含笑望着自己不语,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不由也自呵呵笑了两声,向秦钟道:“……倒让你见笑了……”
“你也知道让人见笑了?”
“林妹妹,你……”
……
宝钗眼见着黛玉只得两三句话就将宝玉降伏住了,心下不是不惊讶的。想起母亲说的,自己待选一事还需贾府鼎力相助,母亲并自己少不得还要多多在贾府众人身上下些人情功夫,尤其是宝玉。只是瞧这般模样,宝玉竟是听黛玉的多些。也难怪姨妈说起这位林姑娘来就十分不喜,谁家当娘的会喜欢儿子听旁人的话多过自己的话的。自己今日本还欲借着谈书之际拉拢一下这位林妹妹,看来还是罢了,免得真招到姨妈面前,反让姨妈不快……想到此,宝钗也不再多与黛玉说什么,只含笑在一旁听着众人顽笑,间或捧上两句应景也就罢了。
不一刻贾母房里果然传饭了,听说宝钗在此,也命人留饭,宝钗推辞不过,又听说已派人往家里禀过母亲了,少不得也只好随了姐妹们一并往贾母堂前去了……
黛玉因着宝钗来了回内书房居然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对这书房倒也信心大增。于是就去贾母跟前求了,要接了湘云过府来赏雪并“显宝”书房――要知湘云于价值观上可是同宝钗有得一比,同是正宗闺秀淑女,这书房既能过了宝钗的关,想来湘云也会喜欢的,倒是正好拉拢下与她的感情。
且黛玉还有另一层意思在里面:打她进贾府,转眼已近三年了,依她原来的记忆与理解,来年年末,父亲的坏消息……就要有个结果了,在这之前……她可耐不住就这样呆呆地等到事发,说不得总要在事前就弄个明白、寻些预兆出来,瞧瞧这命运到底被自己摆弄成了什么模样。是以现下,黛玉就打算逐渐将几件布好了引子的事全都给做实了……清清楚楚地瞧一瞧自己这多少年的积累,到底做不做得成这翻云覆雨手……湘云这一宗于黛玉看来,却是最简明,虽说原觉着湘云看似要与宝钗性情相投些,但这人情两字,左右不过是人心换人心,这憨姑娘是喜是怒,一目了然,到底自己与宝钗,她将谁更放在心里,就先尽着试试看罢……反正,再不能让她被那丫头给掂记去了。
有湘云的地方,连声音也是五彩的。只是今个儿这“彩虹”出现在了阴霾的日子里,颜色有些淡。
“爱哥哥竟转了性儿,竟急着往学里去?”湘云同黛玉一起坐在贾母身旁,瞧着地下的情景,不由悄声问黛玉。――她才刚过府,同贾母还未请完安,就赶上这么一出。黛玉侧头向她眨眨眼,湘云意会,不再言语,一同默然作壁上观。
“这立马就要过年了,冰天冻地的,你却要往学里去……若是冷病了,可不是让我难受么?”王夫人半侧着身子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只拿绢子摸着泪。
“读书本就是件苦差事儿,谁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别人不说,正在族学里读书的还是都是自家子侄,怎地他们去得,偏我就这等娇贵,去不得了……需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你们这么成日家总说我不用心,如今我要上进了,你们偏又拦着……”――黛玉低头笑,宝玉这说服人的本领,倒真是一日千里呢。只是,这事怎地先捅到王氏那里去了呢……黛玉微微抬头,打量了眼在王夫人身后墙边立着的袭人,真是个好丫头呢……
“可二哥哥,现下学里已近长假,夫子只怕也都是叫温书的多了,你这会子去,与在家中有什么不同呢。”探春站在王夫人身侧,也自苦劝道。
“正是要听听夫子布置下的节要,也好梳理着,来年入学时才好接续……”
……
“老祖宗……”
“老太太,您看这……”
双方各执一词,说了半晌,不由都向坐在上首的贾母望来。
“宝玉,过来……”贾母伸手唤过宝玉拢在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笑道:“我的宝玉长大了,也懂得读书求功名了,真是我的福分啊……只是,”贾母拍一拍抬起头来欲辩解的宝玉,“你母亲说得也是,这冷的天儿,学里不比家里,一应东西自得备齐些才是。可如今家里家外都忙着过年,我与你母亲均不得空。不如,我将钟哥儿叫过来,陪你在家里先温着书,再请学里的夫子来指点两日,如何?”
宝玉听了,再没有不答应的,只说老祖宗想得周到,扭在贾母身上闹了好一刻。逼得老太太立马差了人过东府里去要人,方被贾母扯下来,与王氏跟前陪了不是,方才高高兴兴地来与湘云叙旧。一时转头见黛玉坐在一旁抿嘴笑,不知为何只觉脸上一红,嘴上尤强道:“妹妹在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一、古代女子正统教育之教材:(呵呵,我们来看看红楼里李纨所看的《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到底是哪些吧)
1、《女四书》
中国封建社会对妇女进行教育所用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汇集的总称。
1)《女诫》为东汉女史学家班昭对其女儿进行“三从四德”等封建道德教育所作。全书分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共计7篇。在中国历史上作为对女子实施柔顺之道的教材,影响深远。
――本章里有引用其中的原文,有兴趣的看官可以到度娘那里找来看看~~
2)《内训》是明成祖的徐皇后为教育宫中妇女,采辑“古圣先贤”关於女子封建品德的教诲,於永乐二年(1404)所编著。流传至今的版本共有德行、修身、慎言、谨行、勤励、节俭、警戒、积善、迁善、崇圣训、景贤范、事父母、事君、事舅姑、奉祭祀、母仪、睦亲、慈幼、逮下、待外戚等20章。
3)《女论语》为唐朝女学士宋若莘撰著。体例仿效《论语》,而以前秦太常韦逞之母宋氏代孔子,以曹大家(即班昭)等代颜、闵(此据《旧唐书》,而《新唐书》作颜、冉),彼此问答,阐述封建妇道。其妹若昭申释此书。今存《女论语》,托名曹大家撰,有12章: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柔和、守节。语句均为四言韵文,亦非问答体。这不像宋若莘的原著。
4)《女范捷录》为明末儒学者王相之母刘氏所作。此书分有统论、后德、母仪、孝行、贞烈、忠义、慈爱、秉礼、智慧、勤俭、才德11篇。宣扬古代的“贞妇烈女”与“贤妻良母”等事迹,称赞《女诫》、《内训》诸书,阐发封建伦理的女学。
2、《烈女传》
作者:西汉!刘向编《烈女传》,西汉刘向编,共七卷,记载了上古至西汉约一百位左右具有通才卓识,奇节异行的女子。《列女传》又名《古列女传》作者是西汉刘向,是一部介绍中国古代妇女行为的书,也有观点认为该书是一部妇女史。作者是西汉的儒家学者刘向,不过也有人认为该书不是刘向所做,因此,目前流行的有的版本作者一处会标注佚名。
3、《贤媛集》可能是《世说新语・贤媛》
另有一部比较出名的奇书,是唐・长孙皇后写的《女则》。相传长孙皇后是在病中著《女则》十卷,书中内容是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迹汇聚在一起,以告诫自己所用。 但据《资治通鉴》的《唐纪》十中所记载,《女则》共为三十卷,原文为:“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资治通鉴》《唐纪》十也记载了李世民对《女则》一书的评价:“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女则》是长孙皇后平日翻阅以随时提醒自己所用,与班昭所著的《女诫》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在她生前,即使是她的丈夫都没有见过这部书。
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释义 :子:对别人的称呼;矛:进攻敌人的刺击武器;盾:保护自己挡住敌人刀箭的牌。比喻拿对方的观点、方法或言论来反驳对方。
出处 :《韩非子・难一》:“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
三、郑板桥的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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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黛玉所笑者,不过是贾母老佛爷捏拿宝玉这孙猴子的心思十分到位罢了。她本见宝玉为了秦钟花了这大番功夫,就欲蹊落他两句,只是顾及王氏在座,不肯当着她的面轻易顽笑,免得被她拿住什么又来说嘴,是以这会子只低头理着手中的绢子哼了声:“我自笑我的,与你何干……”
宝玉听了不由道:“好好的,这可怎么说。”
黛玉抬眼对他一大白,忽觉袭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宝玉身后墙边立了,正向这厢里张望,想是欲寻个由头上来搭话。黛玉心下讶然袭人动作之隐密,不由往王夫人坐处一瞥,见探春正陪着她嫡母与贾母说话,全然未觉察这边的动静。
心思转念间,黛玉已嗔道:“你到好意思问,这会子当着史大妹妹,我只问你,我前个儿与你说,要你央了老太太请史大妹妹过府,你可是应下了的?却是去说过没?”
宝玉这两日心里只掂记着一个秦钟,哪里还记得此话,现下经黛玉一提,才忆起自己的疏漏,面上不尤一滞,未及搭话,湘云已抢先嚷道:“爱哥哥,原来你方才说想我都是哄人的呀……”宝玉又被逮到错,待要辩解,被黛玉一瞪,只得愧然脸红中……
黛玉一扯湘云的衣袖,笑道:“好妹妹,休与这虚情假意之徒较真。”
湘云尤自恨声道:“亏我还记着给你带礼物呢,翠缕,爱哥哥的礼物很不必拿出来了……”
翠缕含笑应了,袭人听了,忙一推她笑道:“你们姑娘气头上的话,你不说劝着呢,还笑。”又向湘云道:“大姑娘说笑了,二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哪一日不将姐姐妹妹们挂在嘴上念几遍呢。”
黛玉明知故问,笑向湘云道:“早想问你,袭人做什么唤你‘大姑娘’?”
宝玉忙接口道:“云妹妹幼时在这府里住着,是由袭人服侍的,这原是她们的旧称。”
湘云笑道:“那是我小时候,后来我去了,她又被派给了爱哥哥。”说着看向袭人道:“所以这会子她只顾着爱哥哥,再不象先时那样待我了。”
袭人带着回忆,也笑得一脸温柔,“那会子在西边暖阁里住着,大姑娘成日里姐姐长姐姐短地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只如今大了……”
黛玉不待她说完,一偏首笑向湘云道:“噫,这我却不懂了,当初你们既这般亲厚,你怎地不向老太太要了她去,也算全了你们一场主仆的情义呀,瞧瞧,这丫头现如今还这般怨怼呢……可别说老太太舍不得给,我可听说你身边的翠缕原也是这府里的呢。”
袭人听了神色略变,却是不接话了。倒是湘云转着大眼睛想了会儿,一皱鼻笑道:“哎……那会子我还小,哪里还记得这许多……”黛玉斜睇了袭人一眼,是,湘云其时是年幼,可袭人却不年幼呀,贾母能给翠缕,未必就给不得袭人,只怕是有人嫌湘云丧母,失了依靠,不愿相随……才是真的罢。
袭人被她看得噤声不语,生怕黛玉会拿捏着什么话来问她。不想黛玉却将她轻轻放过,自侧首又与湘云笑道:“……如此你可是失了个好臂膀了,如今谁不知道宝二爷房里的袭人最是贤惠,且还有宗别人都没有的好处:她既服侍着哪个主子,那么她眼里心中就只得那个主子,事事总以她主子为念,再装不下别人……正为着她这宗好,老太太才特意将她派到宝玉屋里。如今她的主子即是宝玉,自不能如往年那般以你为重了。不过……”黛玉乜了宝玉一眼,抿唇浅浅一声坏笑,“……你若想要她向着你却也容易,只要你爱哥哥肯割爱,你这会子再往老太太那里要了她去也就是了……”
一席话说得袭人通身冷汗,偏又惧贾母在场,不敢轻易驳了黛玉的话,待听得最后一句,心下更是大惊,不由向宝玉望了一眼。宝玉自是舍不得她,偏才得罪了黛玉、湘云,又不便拒绝,只得在一旁傻笑着不开口。袭人咬牙暗恨,半晌方一跺脚佯怒道:“你们两个姑娘主子无事,只管拿我一个奴才丫头说嘴……全没个正经。”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只躲在墙边不再出声。
黛玉笑推了湘云一把,道:“不好了,这丫头恼了~”
湘云大笑道:“你放心,那原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既是爱哥哥身边用得着的人,我自不会夺人之好,你就放心罢……”一句话更说得袭人干脆背了身子面壁去了。
“对了,林姐姐,你信里说的那间内书房可归置好了,一会子可得让我瞧瞧……”两个无良的主子姑娘终于转换了话题。松气的不仅仅是袭人……
黛玉笑道:“正为着这个请你来呢,姐妹们收拾了好一阵子,也不知好不好,我想着也请你过来参详参详……正好这些天又连着下了两场好雪,我瞧着院子里的雪景正好,就借了赏雪这个名儿哄了你来……”
湘云喜道:“我在家就掂记着这雪呢,正寻思着要堆起两个大雪人起来。偏嬷嬷们管得紧……这会子可有得顽了……”
“既这么着,我们先去院子里堆雪人罢……”
两人商议定了,瞅着贾母与王氏说话的空儿上前禀了,要去园子里赏雪。贾母担心黛玉体弱,少不得咛嘱两句,王夫人也拉了湘云过去问些家常。听得说三春姐妹也要同去,遂笑道:“……即这么着,唤宝丫头来陪你们去罢,到底她是个稳重的。”
一时宝钗随着迎春等人前来,见过贾母并王夫人,又与湘云相互见礼。
湘云性情娇憨,行完礼就落落大方地打量了宝钗一刻,方眨了两眨大眼睛,一拍双手笑道:“我听林姐姐称赞新来的薛姐姐极端庄秀丽,心下还不信,只道这世上能比上她的也不多了,谁曾想如今一见,倒真与林姐姐分得一时喻亮呢……真真当得‘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这两句了。”黛玉在一旁偷偷掩唇,这个丫头平日一付呆头呆脑的样子,还真看不出腹有诗书的样子呢……
众人即是齐了,王夫人少不得反复唠叨要宝钗多费心。贾母瞧见李纨在一旁督着丫头们清点衣裳、手炉,知她是个妥贴的,也就懒得再说什么——她这么折腾了半日,确是有些乏了。
只是宝玉眼见着姐妹们结伴而去,忙要跟上。湘云嘴利眼也尖,转身一头拦住,大笑道:“噫,我可记着你方才还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一心要努力进学的呢,怎地这会子还有心思同我们混在一处?依我说,你好生回房收拾书本才是正经呢……袭人,快将你家二爷请回去罢。”说罢哈哈笑着跑出门外。
贾府如今没有大观园,但有个后花园。因着吩咐过,是以连着几日都不曾扫过雪了。这大雪天里,远远近近地,统统笼上了一团白。也瞧不出什么花什么树了,到衬得入园的一众人等分外出色。湘云一冲进园子,只如放虎归山一般,居然还“嗷”的叫了一声,震得枝上的轻雪纷纷落下,惹得姑娘们一阵慌乱。她不管不顾也还罢了,却又随手捏了个雪团,就往人群里丢。一时犯了众怒,也不论主子奴才了,无数雪团在空中飞过,有那力气小捏得松散的,半路散了开来,也不知落进哪个倒霉鬼的衣领里,惊起一遍尖叫,自是又堕落枝头香雪无数……
这般闹将过来,待到得亭中,却是再没得一人是完好无损的了。李纨又气又笑,才指挥着丫头们服侍各自的姑娘抹净了头发衣服,又赶紧命人往厨房里去要姜茶。……她正忙得团团转,却忽听翠缕又在叫自家姑娘不见了。只惊得她心头一跳,待要唤人去寻时,宝钗却笑指着亭外叫她看。
但见着湘云连斗篷也没穿,只着了一身伶伶俐俐的杏子红绣花小毛皮袄,外面拢了件翻毛狐皮坎肩,头上着居然还顶着个倭刀帽,正与三、四个丫头们滚着雪球,想是要做雪人呢,惜春也有样学样地在一旁跑来跑去,欲学着也滚个雪球起来。三四步外,黛玉拢着大红羽缎斗篷,怀里抱着个手炉,正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瞧得起劲,间或也不知与湘云说些什么,一付兴致勃勃的模样。
李纨瞧着只叹气,嘴里连声唤着“小姑奶奶们……”却也知道这会子是劝不回人来的,说不得只好认命地将各色御寒物事多多备下,以备不时之需。
不想一会子宝玉带着秦钟也进了园子,湘云见了他倒也忘了方才的过节,忙招手唤了他过去一起顽耍。那宝玉连亭子也未进,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迎春捧着个里外发烧的灰鼠皮手笼站在亭檐边远远看了会儿。见秦钟慢慢往亭子这边走来,她倒不好再站在那里,转身回头间,瞧见身后的李纨一脸灰绿,不由关心道:“大嫂子可是凉着了,脸色有些不好呢。”
李纨十分无力地望着她,不好?她当然不好了,比起一群生病的姑娘们来,更糟糕的结果自是一群生病的姑娘们……加个生病的宝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说翠缕原是贾府里的丫头,在原文里的出处:第四十六回
……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庚辰双行夹批:余按此一算,亦是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脂砚斋。】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看见没,除了翠缕,还有个翠墨呢,从人名上来说,就是一对,这是其一;其二,她所列的其他丫头,全是贾府里的丫头,那么不可这一个翠缕不是,所以我说,翠缕是贾母给湘云的丫头。那么,贾母既然给了一个翠缕,若袭人真与湘云主仆情深,贾母又有什么不能给出去的呢
2、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出自《卫风·硕人》一文,此文出自《诗经·国风》,描写齐女庄姜出嫁卫庄公的壮盛和美貌,着力刻划了庄姜高贵,美丽的形象。
原文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译文
贵人身材修长,穿绣花衣裙披外罩。
齐王的女儿,卫王的妻子。
齐太子的胞妹,邢王的小姨子,谭王是她的妹夫。
手指像柔软的初生草芽,皮肤像凝结的油脂。
脖子像又白又长的小天牛,牙齿像洁白齐整的瓠子。
螓一样的头蚕蛾一样的眉,乖巧的笑颜现出两个酒窝,秀丽的眼睛亮晶晶。
贵人身材高挑,停车休息在城郊。
四匹驾车的雄马高大,红色的衔巾飘飘,野鸡翎装饰的轿车来朝见。
大臣们该早些回去吧,不要叫国公太操劳。
黄河水浩荡,向北流去响声哗哗。
撒下鱼网呼呼,鲤鱼、鲟鱼嘣嘣跳跃,芦苇荻花高扬。
陪嫁的姑娘衣饰华贵,护送的小伙子威武健壮。
ps:今天见着个极品视频,不能不拿出来与看官们共赏~~之所以说它是个极品,这个,看过的都懂的,是不是~~
写小说的折翼天使伤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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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好在除惜春外,大伙儿的运气都还不错,倒也让李纨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全了脸面。
黛玉却有些过意不去,虽是婆子丫头们没经心,毕竟这事是她与湘云起的头儿。且惜春素来爱与润妍一处顽耍,在三春中算是与黛玉来往得最勤的,说不得黛玉自要前去探望一二。湘云想来也有这个心,竟也欣然作陪。
即要去瞧惜春,那有过院不进正房的道理,少不得要到王夫人跟前问安。王氏仍是一惯的和蔼,若非黛玉忘不了那句“也是个绝户的命”,倒也如湘云一般,只当她是个再慈悲也没有的长辈了。湘云对她很是依恋的模样,“太太、太太”地唤得亲热。黛玉私下觉着她怕是有些子移情的心理在里面,将王氏当作她母亲的替代了,只是这话可不好明劝。看着湘云的笑脸,想起王氏的那句话,黛玉在心中暗叹一声,实在为湘云不值。
黛玉在王夫人面前一个微笑挂到底已成习惯,凡事若不问到她,绝不轻言多语一个字;纵是问到,也是打哈哈得多,若是宝玉在场,更是加倍地注意矩离。这习惯发展到如今有些失控,莫说在刑夫人和东府女眷面前,就是有时在贾母跟前她一时转不来也会如此,叫贾母瞧在了眼里,才有了上回秦钟来见那日,说她有些“迂性子”的那话/儿。……自然,这话也只贾母说说,亲戚们往往都是往好里说的,什么娟好静秀、娴静端庄……黛玉也都含笑纳了。只是这话在别人嘴里,有往好里说的,自也有将话扭得奇奇怪怪地来说的……
“……你林姐姐身子弱,性子也爱静,你既同她住一处,可要顾着她些,别象小时候那般淘气。若闹得她不好了,不只老太太不干,我也是不答应的。”
这话是不能不接了,黛玉只得笑道:“二舅母放心罢,云妹妹性子洒脱,人又活泼,我很爱她这模样,我俩在一起处得极好呢。再说她比我年幼,原是该我多看顾她一些才是……”
王夫人听了直点头,又摸了摸怀里的湘云,叹道:“这样才是做姐妹的样子,你们这般友爱,我和老太太瞧着也欢喜,你们老子娘知道了也……瞧我,一高兴就……”
黛玉无语瞧着湘云上赶着哄那王氏开心,再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王氏,总这么说话怎么就不累呢,遇着个听不懂得如湘云这般……好罢,也是有效果的――虽然与她想要的效果不大一样。就是遇上她这般听得懂的,不过一句话罢了,又不能真给她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何苦呢,自己听了这几年,除了刚进府那阵子,再没少吃顿饭,少睡会儿觉的……当年娘到底和她结了多大的仇呢,这怨气到如今都消不了……
好在王氏如今还不敢当着贾母的面如此作派,而黛玉得了上辈子的教训,轻易不离贾母身侧,倒也没给她寻着多少机会。――反正黛玉这辈子只求个平安,于宝玉身上却没打半分主意的,自也懒得费这个心思在他娘身上。
一进惜春的屋子,湘云一手解了斗篷的条绦递给翠缕,一手抹了抹发辫,就向门口的小丫头问道:“你家姑娘如何了?”
黛玉站在一旁由着雪雁解斗篷,见她问得急,不由笑道:“你问她们如何知晓。”
湘云左右看看,也噗哧一声笑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内室帘子一挑,却是惜春的奶娘得着信儿笑着迎将出来。黛玉方笑问道:“四妹妹可好些了?”
那奶娘躬身陪笑道:“托姑娘们的福,已是好多了,先时醒了一回,嚷着饿了,吃了小半碗梗米粥。二姑娘、三姑娘陪着坐了回了,这又吃了一道药,才将就又睡下了。”
湘云一吐舌,压低了嗓子:“可是来得不巧了。”
黛玉听了,也道:“能吃东西就好的……我想着四妹妹在病中,只怕口味有些寡淡,让云莺做了几样她素日爱吃的来,嬷嬷你且温着,一会子四妹妹醒了劝她再吃些罢。”
那奶娘亲手接了小丫头的食盒,连声称谢不已。黛玉遂向湘云道:“既这么着,我们且去二姐姐她们那里坐坐罢。”
谁知那两人却已往老太太院里去了,黛玉想想,也欲回去。湘云想起一事来,拉了黛玉笑道:“听说昨日见得那位薛姐姐就住在这院子后面,不如咱们顺路去访访她?”
黛玉笑道:“原说走到这儿了,很该去瞧瞧她的,只是这其中却有个缘故:我听老太太屋里的嬷嬷们说起,这位薛姐姐是进京来待选的。现下已往礼部报了名,眼瞧着过了年,开春就要参选了。不知这会子有多少规矩等着她学呢。哪里经得住咱们再去闹。”
湘云听了,只得作罢。一路与黛玉回转贾母处,笑道:“我只听说今年春天里,宫里选了回秀,倒不知明年开春还要选一回。”
黛玉笑道:“这待选并不是选秀……”
湘云奇道:“不是选秀?哪选得是什么?”
黛玉本觉得说得太明白有些落了宝钗的身份,是以方才不欲多作解释,如今听得湘云又问,想了想,还是干脆客观描述下好了,“我听说,好象是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湘云听了,默然一刻,叹道:“哎,做甚去选这个劳石子……就是选秀,我听着有那姑娘在宫里的几家亲戚们私下偶尔露点口风,也知是不易的……”
黛玉也轻叹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湘云,以示安慰。
惜春既病着,姐妹们也失了兴致做耍,且那宝玉得了秦钟,两人作模作样地在内①38看書网,四女也不好扰了他俩读书的兴头,是以只在书房另一头坐了,或看书,或绣花,两不相扰。
黛玉想着着做给阿福哥哥考场穿的长筒毡呢护膝还差几针完工,索性也不看书了,自坐在一旁赶活儿,好在年前让齐嫂子带将过去,也是年礼,也是心意,倒也一举两得。
其实黛玉见如今这毡呢毛的东西着实有些粗硬,本是想让丫头们搓了细羊毛线起针织一对长筒毛线袜的,但想起现下里是并没有这种织法的衣物,且这东西做出来是要过考场“安检”的,若阿福哥哥因着带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被人问东问西,再或生出些事端来,反倒不美。是以黛玉只好退一步,让丫头将那毡毛揉得极细,勉强一用了。
且在做时,为着这毡呢没有弹性,她又想了些法子,如用了弧线裁剪,又在上面仿着那异世鞋带的法子,锁了两排扣眼,穿了一条软绸条绦,以便调节松紧等等。――这些细节虽不显眼,却是这世上没有的载剪方式。要知道,黛玉初时跟在母亲身旁瞧着女子们制衣时,很开了回眼界,方才知道为什么异世里说古代服装的裁制最直接地体现了中国几何学发展的落后――全一色的直线二维平面裁剪,除了极个别处略用了点弧线外,整件衣服都是直线来直线去,再没有什么胸线、腰线、收边之说的。黛玉其时就想,如今的人之所以喜欢在衣服上绣花,只怕是都知道这衣服裁得不好看,若不绣上点花,着实是拿不出手的……
湘云略翻了几页书,侧头瞧见黛玉做的针线有趣,就想拿过来自己试试。黛玉笑压住她的手,道:“……若是我自用的东西,有你这句话,我再高兴也没有了。只是……这是我给本家堂哥做的礼物,却是要拿到外面去的,不好叫你代劳。”
湘云笑道:“这有什么,你不说谁能知道。好姐姐,给我瞧瞧罢……”说着又抢。
黛玉听她说是瞧瞧,也只得松了手,让她夺了去,另接了小丫头送上来的茶轻抿了口,笑道:“虽是我不说,只是于礼上终是不大合。我那哥哥得了这个,若是笑话说针脚粗了些,或是穿坏了丢了,心里只道是我做的,想来只是我们兄妹间的小事,并不当什么。可倘若你知晓了,定要想我那哥哥定是个粗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识不得其中有你的妙手添花。岂不是平白让我哥哥被人说嘴。”
湘云佯怒道:“我岂是那等小性子的人,只你才这么想……”
黛玉摆摆手,复笑道:“非也非也,若真有乱想的,应是要想:这好好的,你做什么非得给我哥哥缝这个,莫非对他芳心暗许……”
一句话没说完,湘云已揉身扑了过来,怪叫一声道:“好一个林丫头,看我饶得了你……”
二人一时闹着一团。黛玉哪里敌得过她的手脚,只笑得不停,又是“好姑娘、好妹妹”地唤着讨了半日饶,才被放了开来。两人各自理了衣裳,湘云又将闻声赶过来的宝玉并秦钟轰了回去,转头瞧见凳上搁的护膝,却是一瞪眼,扬手将它丢回黛玉身边。
黛玉忍笑取过来,一面抚平了折子一边道:“我这话虽碎,理却是不错的。《论语・颜渊》有云‘非礼勿动’……我幼时听娘说过,女子读书,只为明理。那等将闺阁里所作的文章四处传扬,以求才女名声的作为,却是极浮燥的行径,才学再好,终是在心境上落了下乘,很是要不得的。所以我最敬佩的,不是写了《女诫》生前扬名的曹大家,而是死后为其夫长泣追思的长孙皇后,虽则她所著之《女则》今已无缘得见,但仅她的德行就已可传千载……”
说着黛玉抬头看向湘云道:“事同此理,咱们女儿家的文墨不能随便传出去,这些女红自也不能轻易给人,你说是不是……”
湘云本自怔怔地听着,见黛玉问她,才一偏头,犟嘴道:“知道你嘴利,编排了人还有一套套的大道理等着人家。……你怎地不说‘非礼勿言’呢。”
黛玉笑道:“是是,原是我的错。说来还真有一事相烦,老太太过了年就要添寿了。我想着给她老太太绣部《心经》,又想绣副观音像。你且帮我瞧瞧,到底哪样好?”说着就叫小丫头去自己房里取样子。
“你的事,我才不要沾,不然还不知要招出多少话来……”湘云嘴里赌着气,人却已经挨着黛玉坐了下来,又问道,“你既说女红不能外传,如何还给你本家堂哥做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私以为,在红楼里,湘云被袭人支着做绣活,打络子,不过是因为她被袭人以人情两个字拢住了,脱不得身,直到后来还是宝钗对袭人说湘云在家绣活太多,袭人才算罢了手.湘云于是又记着宝钗的人情.全不知道自己很不该帮个丫头做活儿,还是做得宝玉一个男人家的衣物.所以才有了上章和本章的内容.上章是借袭人的话疏远了湘云与袭人的所谓主仆深情,本章里黛玉劝湘云的"非礼勿动"的话却是给了她以后不入袭人下得套的理论依据.
ps,上周事情较多,这是补的上周的一章,本周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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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黛玉知道湘云不过是犟着性子顺嘴抱怨一下罢了,哪里就真不明白送礼与私相授予的差别了,是以再不去与她歪缠,只抿嘴轻笑,自低头利利落落地将那只长筒护膝收线完工。
好在不一刻小丫头就将两副绣样取了来,迎、探二春也围过来,四女品论了半晌,还没个定论呢,湘云却瞧上了那副观音像,只说绣了来与黛玉的那副《心经》作成一套送给贾母贺寿,一把取了去,自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开始说要怎么配色了。黛玉佯嗔了她两句,她也只装没听见了。
看着湘云这般模样,黛玉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这几日的水磨功夫做下来,自己就既为她挡了小人,又为她以后避免袭人纠缠提供了理论依据,如今还给她找了件更重要的事占了她的精力。这几番下来,她若再入了袭人的瓮,可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谁知道这倒霉的命运到底有多顽固呢……
黛玉从没想过要惊天动地地改变这个世界,她怕这天地还没被惊动半分,自己就会被指为妖孽难容于世了,又何谈救父。她倒是想过除了父亲与自己,再不管别人命数,虽说独善其身自私了点,但也许就瞒天过海成功了呢?可打她当初见到贾琏时,她就很清醒地认识到命运那沉重的惯性有多么巨大。若只单单改变父亲的生死,谁知道她做的一切够不够呢,也许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父亲就仍……增一分怕多,减一分恐少,如何在躲过了满天神佛的眼睛的同时有效地改变命运,这就是黛玉的两难,偏又寻不出一个标尺来衡量……
湘云于宝玉,也许是意味着两小无猜,但她于袭人,却是借势的靠山――她一个丫头,未正名的姨娘,居然能与正经侯府千金攀上交情,这张虎皮扯将起来,可不唬住了许多人,让她袭人在这府里得了多少便宜,行了多少好事。于宝钗,那也是一个极强的援手,一场螃蟹宴既收卖了湘云又显了她的贤名,更不论平日里湘云人前人后给她的舆论支持――黛玉私下原笑过,宝钗之所以能做到为少言守拙,原是为着私下里身边有最会说话的“莺儿”传情递意,明面上又有个最敢说话的湘云为她伸张“正义”,这般一来,又何需她自己再画蛇添足,亲自上阵呢?这呆丫头一次两次被人利用得兴高采烈的,偏她身为贾母的外侄孙女、史侯府上正经嫡女,身份超然又尊贵,纵是被她伤了也投鼠忌器,不好还手的……呵呵,这等“重量级”的武器,黛玉不能不小心对待……且黛玉私下瞧着,依着贾母的安排,本应是寄望她们两个父母不全的孙子辈相互有个照应才是,可惜原来的黛玉与湘云都太年幼,心气都太高……
黛玉并不觉得自己谋划这些很阴暗。她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些救人的举动,这救人助人若都会招报应,可也太没天理了。且她也没定要胡乱“圣母”,待人也好,对事也好,不过都是依着这世的正经道理相劝,听不听得,也是各人的机缘,成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如同她给湘云提的这些个醒儿,若袭人消了那等无事献殷勤的非份之心,自不会觉得这话刺耳,也就碍不着她什么事儿……较起阴谋两个字,她倒觉得自己这算是阳谋了。
依着如今的情形看来,她待湘云以真心,湘云倒也报她以挚情,已是大异她记忆里的情景了……这是不是说明,年后宝钗的生日宴上,湘云是不会再口没遮拦了?……
说起宝钗的这场生日宴,为着自己有可能在这宴中受辱,黛玉除认认真真考虑过应对外,还特地算了算宝钗这个生日宴摆的日子……哎,黛玉自己有时也觉得自己是个不会省心的。
……按理说,明年年初应是宝钗在贾府过得第一个生日,又正是十五岁,样样都对得上黛玉记忆里贾母为宝钗过的那个生日,可黛玉却又明明记得那上书说此宴应在元春省亲之后,而非在元春都还未被封妃的明年年初……
但元春省亲后的宝钗,待选已被黩落,再无其他门路往上进益,只余议亲一条路了。而薛家其时颓势已明,一家子只靠着薛蟠这个靠不住的呆子在苦撑皇商的虚架子。除了于王、贾两家沾点亲外,还有什么?――可这说远不近的外戚关系又能什么用呢,连贾琏这个正经姓“贾”的国舅都只能拿来说笑说笑罢了,她一姓薛的表妹又岂能指着这一宗与京中各方权贵攀上亲?――依着黛玉所见,倒正是在省亲时见识过了元春待宝玉不同与旁人的姐弟情,才使得薛家两母女更看重 “宝二奶奶”这一位置了,毕竟,宝玉才是算得是嫡亲的“国舅”罢。
而其时贾府却正值元春省亲,烈火烹油的繁盛顶点,高傲如贾母又怎会在这时为一个依附于自家的“穷”亲戚贺生――她又不支持什么金玉之说,这么做岂不是自找麻烦?她老人家若真觉得省亲的高兴劲还没过去,倒不如趁机给自己办场寿宴庆祝一下才是正经――反正她与宝钗的生日都在正月里,办谁的不是办。
可若是明年年初为宝钗庆生,就十分的说得通了:宝钗即将参加待选,若选上了,虽说也仅是皇家的一个奴才,但宰相家人都是七品官呢,还不说有元春之前鉴摆在那里。贾母即已许她薛家走了自己的门路,那么在宝钗这正是将发未发之季,何不再做点顺水人情暖暖她的心呢――贾母虽因不喜王夫人算计,未将宝钗归到自己名下,但作一日生日宴的耐心总还是有的。
这样一来,倒也能明了精明如凤姐为何单要就宝钗生辰一事与贾琏相商了――宝钗其时前程未定,地位确是“大又不是,小又不是”,而是那句“将笄之年”更是重点。笄者,及也,将及,待选将会通过吧……而贾琏的回答这么看来倒也很有有意思――这亲戚又还未成气候的,只照着成例来罢,……老太太的意思?那就再增点吧……反正他是没将这事放心上的。
这般归纳下来,原本记忆里贾母为宝钗贺生的三个时间标志里倒有二个是支持明年年初这一结论的,而那一个最明显的,有关曹公直接写出来此宴是在元春省亲后一说,咳咳,据说曹公写此书时就本着虚虚实实的写法写的,那么,拨开所有迷雾,如同那个变小的侦探所说得罢――真相只有一个!
……呵呵,这异世的记忆还真好用……
湘云有活计要做,人是坐了下来,可嘴上却是关不住的,仍与姐妹丫头们说说笑笑个不停,她又同润妍一般是个大嗓门,低得了一句,也轻不得第二句。好在这屋子大,且为着宝玉他们在另一边,又将那帷幔放下了好几重,倒也扰不着宝玉他们。
只是那厢里宝玉隐约听见了姐妹们顽笑的声音,哪里还坐得住,时不时就借着喝水、吃点心、取书要纸什么的凑过来逗个趣――倒真难为他寻得出这许多借口来。
“爱哥哥,你前个儿可是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发了宏愿,要立志读书、金榜提名的,怎地这才两日,你就这般懈怠了?”
“云妹妹你这话可错了,我这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也。”宝玉说是与秦钟一处温书,不过就是个要秦钟陪他耍的幌子,如今既已如了愿,那日许下的“雄愿”早就抛过了脑。湘云现下虽拿这个来取笑他,怎敌他是个脸皮厚过城墙的,竟好意思拿圣人的话来搪塞。
“又诌什么‘一张一弛’的,一晌午就见你在咱们这儿,哪里见你回座位上读书了呢。”探春也在旁嘲道。
“三妹妹,此话出自《礼记》,可不是我胡诌的。”宝玉倒是得了意,“不信你问林妹妹……”
呸,不怕小孩子讨厌,就怕讨厌的小孩子有文化。黛玉心下暗暗撇嘴,原来这泼皮学了点东西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么,牛牵到京城也还是牛,蠢牛啊蠢牛……她本知宝玉是这等泼皮性格,也没存着他会存了性子认真读书的念头,本是不愿掺言的,不想那蠢牛竟是被撞昏头了么?竟将火烧到她身上来。黛玉心下暗恨,面上却是抿嘴一笑,“要依着我说,孔圣人说这句话的意思,都也没有宝二哥你解这句话的意思来得妙呢。”
宝玉听得一声“宝二哥”,心下就一哆嗦。偏那湘云却还笑问道:“姐姐这话可作何解?”
“妙就妙在这两个‘一’上……”黛玉轻抽丝线,又侧首迎着光瞧了瞧才将绣得那几针。
“好姐姐,别卖关子了。”两人绣架摆得近,湘云心急,直接伸手来推黛玉。
黛玉将针往绣架旁插了。却伸出两只手来,各用那葱管也似的玉指比了个“一”字,笑道:“且不论孔圣人此句的原意,只说依着咱们想,人家比出这两句来,应是学上一个时辰,再略歇上一盏茶或是一刻钟罢。可我们这位宝二哥若非要说是学上一盏茶时间,再歇上一个时辰,想来,也是两个‘一’,倒也并未违了圣贤的话去。哎……真要怪,也只能怪孔圣人未将话说得明白,却是怪不到宝二哥解不清楚的……”
黛玉话音未落,湘云已自笑弯了腰,探春想要说什么,终是忍不住笑伏在了案上,迎春也在旁掩了袖。宝玉再往四下里一看,不说丫头们各自低头,就连身旁的秦钟也是撑红了脸。
宝玉被一屋子人笑得无法,却见黛玉抿了口茶,又开了口:“要依我说,宝二哥你比出孔圣人的这句话来却并不应景,不如,我另送你一句如何?”
宝玉哪里还敢搭话,左右看了看,只一迭足,苦笑着央道:“好妹妹,快别说了……”
湘云却是不依,一手仍是捂着肚子,一手却艰难地伸出来拉了黛玉的衣袖,断断续续地道:“还有什么,且给我个痛快,一并说了罢,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凤姐、贾琏议宝钗生日的那段话,给摘出来了。第二十二回中: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庚辰双行夹批:好!】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凤姐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如今他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庚辰双行夹批:有心机人在此。】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庚辰双行夹批:比例引的极是。无怪贾政委以家务也。】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他作生日。想来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们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着,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2,先提一句,本章之所以设定探春不知那一句"文武之道 一张一弛",原是因为前面有说她三人转到王夫人处后,王夫人断了她们的私塾,其时这几个都还年幼,并没有学到<礼记>,所以不知.
想来,这三春又不是黛玉,既有这世林家的家学渊源,又有异世的记忆.是以年纪虽小,学问却好.所以,这三春的学问在这个年龄,那怕是最好学的探春,知识面也是比较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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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罢,我不管算不算伪更了~~我忍不住了,有人出来评一句不?好,还是不好?有看的么,555~~~全是霸王啊~~除了123大大,就没一个人说话的~~~~5555~~~我郁闷,我悲催~~~~再不出来,我放宝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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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黛玉自个儿是说笑话的,再不能笑,却也有些忍俊不住了,只强板着脸道:“我瞧着,你也不用张啊弛啊的两头惦记了,正经的是‘不是在歇息,就是正在想法子歇息’才是……”
“噗嗤……”这是几个小丫头破功了。
“哈哈……我肚子好疼……”这是那不知死的湘云……
“你们,你们……哼!”这却是宝玉怒了。
……
她们是笑痛快了,可宝玉初识秦钟,就当着他被落了面子,不禁有些羞恼,一气之下再不过来。纵是云莺送点心过来,他也端着架子不理,黛玉好笑之余,只得示意云莺另收拾出一碟子来给他送过去。
宝玉这般做派,黛玉是瞧惯了的,再不理这个,给他送点心,不过也是瞧在有外客的面子上。探春虽有些惴惴,倒也并不明显。湘云么,咳,她还没笑够……
黛玉见湘云鬓上的头发笑得略有些松散了,只说让取了妆匣过来给她理理,不想这书房置来是公用的,又名是书房,再不曾备下这等事物。黛玉待想让人取了自己的来,又碍着这屋里现有男子在,总归觉着不大好,是以偷偷示意了湘云,两人带了小丫头就悄悄地离了书房,欲回屋整妆。
连日里雪重,抄手游廊边就都半垂了帘以阻雪势。湘云因着发饰不整,不愿人见着,也不说笑了,只与黛玉两人悄然一路行来。却忽地隐约听到紫鹃的声音道:“……主子们的事,也是咱们该议论的么。”
黛玉与湘云对视了一眼,见已近贾母正屋前。心下略一思忖,知是紫鹃闲来到贾母房中寻了旧时姐妹说话呢。只是这句话后,又没了下文,想是方才紫鹃一时激动,这话声才高了些。
待两人再略近几分,这才又听得一个声音隐约道:“……无论哪个主子,总是该尽心尽力服侍,说什么贾家林家的……”这个声音林、史两人都熟,却是宝玉屋里的袭人,听来却是方才有人说了什么,她在劝解一般。只是黛玉听得林家两字,脚下不由一滞。
只听袭人又道:“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宝玉打小待姐妹们就好……她不领情也还罢了,偏隔三差五地就要折腾宝玉一回……哎,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若要这样起来,竟是连平安都不能了……”
“呸……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越发没理了……姊妹们在一处,本就……”紫鹃还待说什么,忽听得门外一声轻咳,唬得说话的几人立时静了声,心下俱都吃了一惊。
她几人在此无事闲话,原是打发了门口的小丫头守着的,谁知那两个小丫头畏寒躲懒,守得一阵,只当这会子没人往来,也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倒让林、史二人这时节走来,听了满耳。
黛玉站在门外,也不进去,只唤了声:“紫鹃。”
就见不一刻门帘一挑,紫鹃已走将出来,立在黛玉跟前。黛玉上下瞧瞧她,点点头,一面返身仍往自己屋里去,一面道:“一会儿自寻钱嬷嬷去,与她讲明原由,瞧她老人家怎么发落罢。”
紫鹃低低应了声“是。”再不回头,自跟着黛玉、湘云去了。
屋内两人听得外面没有了声息,知她主仆已走,彼此瞧了瞧,均不由松了口气。袭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这可怎么好,原不过是咱们姐妹说说笑笑的私话儿,可落到有心人耳里。……哎,任谁也好,总能求个情。偏是这一位……”
琥珀冷哼一声,挑眉道:“她自是个最有心的!……你慌什么,纵是老太太责怪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袭人仍是一脸歉然,“可是紫鹃……方才她还为她说话呢,可听她那话里的意思,竟是要受罚呢……不行,我得去看看,若要罚,也该罚我才是,原是我多嘴。”说着忙忙地起身走了。
“就你贤惠。”琥珀仗着是老太太屋里的,混不在意,一拧腰自寻那两个倒霉的小丫头去了。
一时回屋,湘云整罢妆,见黛玉背身半躺在美人榻上,不由走过去摇了摇她,道:“生气了?”
黛玉半合着目懒懒地道:“绣了半日花,有点子乏了。”
黛玉只当湘云要说什么,不想屋子里就这么静了下来。半晌黛玉方觉有异,睁眼看时,却见湘云怔怔地坐在自己身畔,也不知在想什么呢。黛玉也不提,只往一旁挪了挪,伸手拉了湘云道:“也来躺会儿。”
两人面对面躺好了,才听湘云低声道:“我只当你是个逍遥的……”
黛玉一股愁思自在心中转了几转,却是多说无益,话到嘴边只得一声轻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黛玉见惯了湘云的笑颜,却瞧不得她这等愁容,不由抚了她的脸,轻声吟道:“……笑骂由人我自吾,我命由我莫问天……你也别多想了。”天有什么好问的,本是注定的悲剧。
湘云将两句话暗自默念了两遍,心下豁然,神色却是渐渐转了过来,忽又想到一事,支起身来问道:“我先听着,紫鹃句句都是护着你的,你怎地却要罚她。”
黛玉俏皮地一笑,道:“这却是要教她宗巧儿,她吃了回亏,才知道什么叫‘道不同,不相为谋’,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再不会白花气力去与这等人讲什么理。”
湘云不由冲黛玉翻了个白眼,“只怕你家紫鹃还未明白你的这等弯弯心思,就先屈死了。”
黛玉一撇嘴道:“她屈什么,若不是我拦得快,她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呢,不也落个‘妄议主家’的把柄。”
湘云想想确是如此,可看着黛玉略带不屑的模样,她心下不服,不由赌气道:“我就不象你想这么多。”
黛玉侧目掩唇笑道:“是极是极,原是我的不是,这脑袋本不是用来想事儿的,只该留着梳头也就尽够了。”
湘云听她前半服软,心下得意;待听明白后半截,立时“阿乌”一下反身欲扑。黛玉早知机翻下榻去,只绕着榻求饶。这么大动静自扰得丫头、嬷嬷都闻声而来。湘云被春柳、雪雁拦了下来,只气得边唤翠缕助拳边跺脚……
这般笑闹了一场下来,两人俱都乏了,躺回榻上再不想动,湘云不由嘟嚷道:“还是屋子里好,又能躺又能闹,松快多了。”
黛玉笑道:“即这么着,咱们将绣架挪回来就是。若要看①38看書网房里寻了,借出来看就是。”
湘云想想,也附和道:“也好。若与爱哥哥一处坐着,不论怎么着,总归要担个扰他读书名儿。倒不如躲开了才是正经。”
黛玉侧头笑道:“噫,原来这脑袋并不只是留来梳头的呀……”
……
湘云凶猛,看官莫近……
袭人哪敢真去直撄黛玉之锋,不过是找个由头抽身,回屋里寻摸了半日的说词,方往内书房里去寻她的靠山了。
因这内书房本就在贾母院中,宝、黛两人往这书房里来,竟是连二门都没出的。是以素日并无大丫头相随,只带两小丫头往来。如今袭人在书房外东睨西乜的,着实打眼,倒使得袭人不大好意思往里闯。自有哪会懂眼色,会现殷情的小丫头忙忙地往里通报了。宝玉不知屋里出了何等大事,心下着实有些慌张,急急地跑将出来。
只见袭人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掩面哭道:“二爷快去救救紫鹃罢……”
宝玉平日里往黛玉房中常来常往,却将她屋里的事看得比自个儿屋里的事还重,现下听得事关紫鹃,也有些发急,忙上前扶了袭人起来,口内不停地问道:“紫鹃怎么了?林妹妹可有事?……你慢慢说,总有我给做主的。”
“正是林姑娘要重罚紫鹃呢。二爷快去瞧瞧……真要罚,只求林姑娘罚我罢,莫要连累紫鹃了,紫鹃她全是一片忠心啊……”袭人边哭边说,只哭得要喘不上气来了。
宝玉好歹听明白了些许,脚下不由就止了步,回身问跟在后面的袭人:“林妹妹却是为了何事要罚紫鹃?你先莫哭,说清楚些。”
袭人竟不知素日里极好拿捏的宝玉思路有这般清晰,只得继续呜咽着道:“这全是我的错,并不关紫鹃的事……只因听得你在书房里被人取笑,我不该一时气愤胡说了两句,不想就被林姑娘听着了。”
宝玉被袭人揭了新伤,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一时也就忘了再问袭人到底说了何话惹怒黛玉,又关紫鹃何事……只管埋首往前走。他也是孩童心性,心道袭人即自承其错,想来黛玉罚那紫鹃就没甚道理,正可去说上一说。――他却全忘了往日的败绩,竟起了心要去与黛玉一论雌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琥珀其人,请参见原著第四十九回:这里我摘了出来:
……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
――敢当着一屋子主子的面拿手指宝玉,又指黛玉,可见其人轻浮无礼之极。
2、笑骂由人我自吾 出处: ★清・褚人获《隋唐演义》第七十六回
3、道不同,不相为谋 出处:语出《论语・卫灵公》:“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史记・伯夷传》引此言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4、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出处:《易经・系辞上》:“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
ps:明日有事早起,不能再晚了~~
潜水的大大们小心了~~不出来,这次我可放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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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72章
袭人见宝玉不再追问,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又拿帕子半捂了脸,一路抽泣着跟了宝玉往前走――她还从未窜唆宝玉做过这等事呢,今儿这遭也算是被逼急了。
……她倒也宽慰过自己,心道林姑娘在贾府里住了这几年,素来不是个多事的人,不说这府里的人事绝不多掺半句言,纵是下人们有了不是落在她在眼里,避不过时,她也只说笑两句混过去罢了,再没另拿出来做过文章的……但今日,今日林姑娘看似如往常一般清清淡淡地,除唤了声“紫鹃”外,多一个字也不曾提,甚至连屋都没进……先时她也只当给自己留面子呢,可转念又一想,外面一人也无,林姑娘当时若是连这声“紫鹃”都不喊,就这般过去了,又有谁会知道呢,才真真是给大家存了脸面呢。可她明明喊破了,却又不进屋……
愈想,袭人就愈发胆寒,更想不起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了,之前琥珀虽也说了两句刻薄话,可,到底她是老太太屋里的,比不得自个儿如今只能算是宝玉的人……
将那等为着宝玉生出来的心思暂且收一收,她还是能够清醒地认识到林姑娘身份的尊贵――上有威望最重的老太太捧着,外有若大一个林家撑着,这位林姑娘若真要恨上了自个儿,只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袭人一边哆嗦一边在心里拿定了主意,怎么着,总得搏一搏罢……她可不想被无声无息地“屈死”。
“林妹妹可在屋里?”
“在呢,宝二爷请稍待,奴婢去……宝二爷……”
“你让开……”
宝玉是赶来“救人”的,哪里等得及人报,几步抢进房中看时,隔间里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等情景,丫头们或坐或站,低语浅笑地忙着各自手上的活路――却是一副他再熟悉不过的香闺图,如今见他气势汹汹地冲进屋,不禁个个都立起身来垂首默然而立。倒显得宝玉十分唐突,那寻事的气势立时就弱了三分。
偏隔间里只云莺在,虽是笑着过来招呼,说得话倒让宝玉更添几分尴尬,“原来是宝二爷啊,我听着外面乱得很,只当是有贼进来了呢。”
宝玉输人不输阵,也不接云莺的话,自撩袍入了座,大声问道:“林妹妹呢?”话音未落,忽觉身后轻动,转头看时,瞧见袭人直给他示意,他定睛往丫头堆里一看,原来是紫鹃拿着鸡毛掸子立在博古架旁。
宝玉转头再瞧瞧跟前笑得再假也没有的云莺,更是刺心,遂伸手一指紫鹃道:“我要她来服侍,你下去。”
云莺乐得不理他,如今得了他的话,一转身痛痛快快就走了,却是多一句话也无,宝玉素来知道她不大睬自已,但象今个儿这般明显干脆的,倒是头一遭,颇有些挂不住脸。“林妹妹平日里也太纵着这些丫头了,这般没大没小的。”
“二爷请用茶。”却是紫鹃捧了茶过来。
宝玉接了茶直往几上一放,急急问道:“……好好地,你怎地做起那等粗活来了?可是她们欺负你?你就该回了林妹妹去才是。”
袭人在后面泣声道:“原就是林姑娘要罚她的,你还这般说,倒让她怎么想。”
宝玉遂问道:“我听袭人说,原是她的不是,怎地林妹妹却要罚你?倒让你平白受那些子丫头的气。……明明都是好好的女孩儿,怎地好的不学,倒去学这等迎高踩低的手段,真真可恨!”说到最后宝玉更是愤愤一拍案几。
紫鹃乜了眼袭人,向宝玉道:“这话怎地说起的?姑娘罚我原是我自个儿有错,与旁人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我不给人气受就是好的了,谁还敢不明不白欺负我了去。”
宝玉听她说得与袭人不同,不由一怔。袭人却红了眼,走上一步道:“紫鹃……你为我好我是知道的,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人将过都背了去。林姑娘要罚,就连我一块罚了罢,好歹咱们一起受着就是……”
紫鹃讶然,宝玉却一抚掌,笑道:“姐妹们相处,正该这般和和睦睦的才是。袭人这般情深义重,能与紫鹃同甘共苦,才真真是女孩儿们的典范呢。……你俩也休怕,我一会儿定为你俩求情,让林妹妹免了你们的处罚就是。”
此话一出,紫鹃就是一怔,望向袭人的神色着实有些异样起来,想想仍是劝道:“二爷,姑娘原没有罚错我……”
袭人却是柔声静气地打断她道:“……二爷既然应承下来了,你只管放心,林姑娘总会给二爷几分薄面的。”说着不待紫鹃再出声,已自低语道:“怎地还不见林姑娘?”
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他也引颈顾望起来,正开口要问,只见锦帘一挑,蹦出一人来,笑嚷道:“爱哥哥,你又寻得什么法子出来歇息了?”却是湘云。
“云妹妹,你,你做什么学你林姐姐说话……”
“哈哈,实在是为着这句话用着妙啊……哈哈……”
二人应答间,湘云身后走出两个丫头,一个自是是翠缕,另一个则是春柳。两人上前见了礼,春柳笑道:“还劳宝二爷再坐片刻,我们姑娘还在理妆,一会子就出来。”
“大姑娘好……”袭人也赶紧地一拭泪,上前给湘云请安。
湘云见着是她,不由就竖了眉。她只听得云莺回说宝玉来了,就急冲冲地跑出来要笑话他,倒没听真袭人也在。
“……林妹妹好好地怎理起妆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可这正该问你的好丫头了。”欺负黛玉的正主面不改色地扯谎到――与黛玉呆了这两日,湘云也学坏了,知道挖坑让人跳了。
袭人见状,忙往宝、云二人近前跪了,红着眼道:“大姑娘,这原是我惹的祸,我不该一心只顾着二爷,为着今个儿书房的事胡言乱语,冲撞了林姑娘。求求大姑娘,帮二爷劝劝林姑娘罢,要罚罚我就是,紫鹃她却并不曾说什么……”
“这话可笑,紫鹃是林姐姐的丫头,林姐姐罚她自有她的道理,我与爱哥哥都不便多言,你一个丫头倒出来拦着拦着的,这可是什么道理?莫非为着林姐姐姓林,算不得这府里的正经主子?罚不得这府里的奴才?……”袭人又是拭泪又含愁地到湘云面前回话,原依着她对湘云的了解,必定是要直通通地问回来的,正方便她可以按着自己的意思细细作答……不想却被湘云夹枪带棒地损了一顿,大异她初时设想,且湘云话里话外都隐隐带着先前她们几个背人时说的私语,袭人愈听就愈是不安。忙磕了个头道:“再不敢有这等念头……只求林姑娘将我与紫鹃一并罚了就是。”
湘云使劲往一旁椅子上一坐,也不接丫头的茶,只歪着头看着袭人,气哼哼地又道:“我倒也想罚你来着,只是林姐姐说你又不是咱们的丫头,既便有错,总归该由爱哥哥来处置才是……”
湘云一句“咱们”听得袭人发慌,心道莫非她当时也在?这个想法顿时让她心头一凉。
那厢里湘云尤不解恨,仍恨恨道,“……我最恨你这等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人……我倒不明白了,林姐姐就怎么着你们了,竟是让你们连平安都不能得了?”
“并不曾……”袭人心下一惊,不由强自分辩起来。
“不曾什么?当时我可听得真真切切的。亏我原当你是个好的……”
一句话落实了袭人的担心,她情知自己今天是大意了,匆忙之下,全然没想过其时门外除了黛玉还另有他人,且还是一个明明时时话多偏偏就当时悄然无声的湘云。……袭人背上立时密密地出了层冷汗,脑子里各项说辞翻来覆去,偏嘴上讷讷地再不能言,只得拿帕子捂了脸,哀哀地哭将起来……
“云妹妹!……偏你爱较真。”一声轻唤,却是黛玉打里间走了出来。宝玉看时,果然不是早间的百花分肖髻,只作了个寻常的随云髻,取了华胜,另插了只攒丝缠枝钗,钗头上指姆大一颗明珠映得她颊上粉融融一片,瞧着确是哭过一般。
“怎么说不得了。难道非学你那般躲着难受。”湘云边站起来侯黛玉入座,边犟嘴道。
“你这话可错了,难为这些丫头们伏侍咱们一场,有那等真心实意为着咱们的,咱们念着那一份忠心,少不得也要呵护周全她们,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份。可若有那等坏了心术的……或罚或打或卖,也不是不行的,哪里就犯得着动气呢。……是以我方才直劝你别恼。你偏不听。”
“哼,我自来没你那等好性子。”湘云一侧头道:“瞧瞧,居然还好意思哭到你跟前来了……”她倒真是个呆脑筋,这会子话出了口,才真正觉得蹊跷起来,不由眯了眼睇着宝玉道:“……爱哥哥,却是我糊涂了,倒没问过你却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宝玉莫说处置此事了,他之前连原委都不曾听全了,也就这半晌听了个七七八八,方才回过味来,知道自个儿只怕是发作错了。只他素来善待女孩儿惯了,且待袭人本就与旁人不同,是以一心只怪自个儿鲁莽,并不觉得是袭人下得套害他出丑。现时又见她跪在地下哭得可怜,更是不忍,遂硬挺着胸脯打起了圆场道:“两位妹妹且莫生气……虽说她们姐妹间说笑失了分寸,可都已知错了。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袭人不仅认了错,还时时想着姐妹,愿与紫鹃同甘共苦,更是难得……不如,瞧在我的面子上,就恕了她们这回罢。”
这一番话说得黛玉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她伸手按住了湘云,一手放了茶盏,拿绢子轻摁了摁唇,看向打进屋面脸就没正常过的宝玉,一字一句地轻缓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话出自《左传・宣公二年》,乃臣下士季进谏灵公之言……那么宝二爷可否赐教,灵公其后如何了?”
宝玉想得一想,却是说不出话来了,他倒也不是忘了,而是那晋灵公其后言而无信,残暴依旧,最终被臣下刺杀而亡。
他不说话,黛玉却不能不说:“……古代圣贤如孔孟者,均倡导以德行感化天下,然几千年来,吾未闻哪朝哪代,能舍了赏罚的。纵是当今圣上,德被生民,功施设稷,创下了这不世的功业,千秋之盛景,也不曾听闻要罢了刑部,废了法典。宝二爷竟让我一个闺阁女子,行圣人未尽之事,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么。”
润妍在黛玉身后低着头暗自腹诽,姑娘也真是厚彼薄此,上次为着她弄坏了四姑娘的蹴球罚她时,哪里有这等长篇大论,只一句就将她打发了:“……犯了事认个错就行得话,那还要捕快做什么。”这般想着,不由又对地下的袭人翻了个白眼。
“只是……她们到底都是些女孩儿,岂是外面那些臭男人可比的。纵是有些错处,总归瑕不掩玉……” 宝玉挣扎了半晌,仍紫涨了面皮辩道。
“噢~?我记着,前个儿读《史记・商君列传》时,你还盛赞卫鞅‘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法极是公道。怎地到了你这里,却成了女子犯法不与男子同罪了?莫非在你眼里,这丫头竟比太子还重?”
黛玉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莫说哭声,几连喘气声都无――太子为君嗣,天地君亲师,君尤在亲上,宝玉再是顽劣,这人之大伦还是要奉的。此话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是反驳不得的。
“林妹妹……言重了!”宝玉在椅上左右挪了挪,只叹今日运气着实不好,竟自个儿送上门来被黛玉说了一顿。
“原是我言重了啊……我还只当是我书不曾读通呢……”黛玉语带双关地缓缓说道,嘴角的笑容瞧着虽艳,却直要冷到人心里去,“既然宝二爷也认为凡事都该赏罚分明,那么……现下却该如何?”黛玉一扫地下跪着袭人,问道。
宝玉看看黛玉,又瞧瞧袭人,道:“这丫头既是冲撞了妹妹,就交由妹妹发落吧。”他今日被黛玉驳得体无完肤,实在是顾不得袭人,只得忍疼割爱了。
黛玉听得一口气岔在胸口吐不出来,怎地自个儿费这么大劲还丢不掉这个祸害呢?这宝玉竟全不知晓么,但凡袭人背着“得罪了林姑娘”的罪名被自个儿处置了。她对也错,错更是错。袭人闹这一出的目的可不就落了个实在。自个儿轻者落个心胸狭窄的名声,重者么……可就难说了……这个宝玉,真是个猪一样的队友。
……话说,他到底算队友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因为上周起我父亲又开始一个疗程的化疗,是以挤不出时间静下心来写,所以晚了.
2)因为我始终认为,一个太弱的对手就是在降低主角的智商,而本章里有大量反派袭人的戏份.我不得不一改再改,从泪如雨下式小白花,到彪悍请罪的大白花.再到背到宝玉背后弄嘴的阴白花^哎,这真是白花的发展史啊~~
3)我总得在写时不断地重复提醒自己,这是同人文,是红楼同人文,黛玉说话也许刻薄,但绝不会泼辣.宝玉也许娇养女子,但绝对会对小丫头发脾气.这种人物的把握在平淡的日子里也许更好描写,但处在这种比较激烈的场景中时,我就会时不时地写出界~~(额,出界的内容就不放上来了).
想来确是因为本人笔力不够.是以写到本章时,很可悲地在人物塑造上瓶颈了~~反复改了多次.才觉得现在这个模样将就可以见人了.若还有bug,请看官们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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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要说一句,要评,要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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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你的丫头,上有你这个主子作主,下有各位教引嬷嬷们训导,再不及,还有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嬷嬷在呢。做什么要我处置?难道你觉着,只我心眼儿最小,别人都容得的,偏我就容不得了?哪你还站在我这里做什么?”黛玉心下气盛,再不耐烦理他了,一甩袖起身欲走。
宝玉心知黛玉这一去不定又要恼上多久,他这会子也知错了,也记不得早间被嘲的事了,忙上去拦了,又是作揖,又是陪罪,“好妹妹,原是我说错了话……若我有这样的念头,就让这天立时打……”
“林姑娘,容我多句嘴,”黛玉正要恼,忽听地上跪着的袭人出声道,“咱们二爷的意思,只怕是觉得姑娘既为着此事罚了紫鹃,二爷总不好轻罚了我,是以才想讨姑娘一个主意。”
“对,对,我正是此意。”宝玉急急地接道。
“呸,主子们说话呢,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呢……”润妍到底沉不住气,出声斥道。闲雅轻轻一拉她,两人看时,果见袭人低了头,耸了肩,一付哀怜之态。
可惜宝玉一付心思全在黛玉身上,没瞧着半分,“……你怎得罚的紫鹃,我照样儿罚一遍袭人,可好?”
黛玉倒是瞧了眼袭人,撇嘴之余也是一叹,果真是个有心有胆的,都这这会子了,居然还知道要抓住宝玉……
黛玉踱了两步,转眸半嘲道:“却是我的错,管教丫头原是嬷嬷们的事儿,宝二爷是立大业的人,如何理会得这等些许小事……”说着转头向春柳道:“去请宝二爷屋里的李嬷嬷来领人罢。紫鹃,去厨下帮云莺收拾收拾,别误了老太太传饭的时辰。”说着携了湘云往外走去“即还有一阵子空儿,咱们还是去将接着将那绣活做些罢……云妹妹,怎地不说话了?”
“哎~我竟不知,学问可是这等用法……”
“这是怎地说的,知书识礼,言物咏志,所谓学问者……”
“妹妹们往哪里去?”宝玉急急跟上。
“你就这么出来了,将那小秦相公一人丢在书房里?”湘云侧头问他。
“哎~,我一听你林姐姐屋里有事,就急着跑过来……”宝玉赔笑跟在后面道。
“哼,本来没事的,只你来了才有事。”
“林妹妹……”
……
三人就这样一径去了。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待主子们走远了,俱都各自忙活开来,屋里又渐渐热闹起来,独独袭人跪的那一尺见方的地儿如同有个透明罩一般,将她与众人隔了开来。无人上来劝慰她,也无人来扶她起身。袭人死死垂着头,再不愿人瞧见她的面色,只缩在袖子里一双手捏得青白发紧,脑子里走马灯似得旋起了好些旧事……记得最深的是她初夜第二日一早,宝玉第一句话就是“也不知那花林妹妹瞧着可好”……想得最多的是宝玉追着黛玉背影远去的模样,就似方才……
袭人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味,只似跪了一辈子般,晃晃忽忽被人一把打地上拖起来,耳里听得李嬷嬷捏着嗓子赔笑的声音,“……春柳姑娘放心,这帮小蹄子们平日里仗着宝玉的脸面,全给纵得没了个正形,早就该管教管教了……如今家里主子们和气,若往前个几十年,似这等妄议主家之罪,老太爷为着这个打死了的也是有的……”袭人有些麻木地听着,她不在乎李嬷嬷说什么,她只是一心在后悔,今个儿真不该窜唆宝玉来的,不然他俩且得闹上好几日呢……好在她是个不识字的,并不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否则定当如周都督般喷口血出来才是。
袭人只道今日已是够倒霉了,谁曾想还有更倒霉的。晚间宝玉怒气冲冲地回了房。左右寻不着出气的,见她在隔间小意儿地抹案几,忍了忍,到底怨道:“好好地,说什么不成,做甚要惹林妹妹不高兴。这会子倒好,林妹妹同老太太说了好大一通道理,只说是为了我安心读书,她日间竟再不往内书房去了,连带着云妹妹也……哎,她们都不去,这书读得还有什么意思……”
宝玉说着,想起方才黛玉又借着说什么读了这许多书,总不好还比不过个丫头守礼的话,将他给关在了屋外。竟是连往日送到屋前请进屋坐一坐的“福利”都没了。他寻湘云求救,湘去却说这不过为着求大家一个平安罢了……
宝玉哪里听不出这些话学得是谁,是以气冲冲回来想要问罪,只是才说了这两句,抬头却见袭人已靠在墙边哭个不停。他素来吃软不吃硬,兼又怜惜女孩子惯了,见她这般模样,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林、史两人不理他也罢,偏秦钟也被他姐姐以初来认生为由,给接过东府里宿了。宝玉孤孤单单坐了一刻钟,着实无趣,只得连声唤了麝月几个伏侍他歇下,却是再没想起来要问一问袭人受了何等责罚,空自让那袭人白等了一宿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额~~好困,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对了,
记起来了
要评!!
要留言!!
~~好象,就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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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惜春病好之前,湘云被史家接回去了……
惜春病好之后,秦钟被秦家接回去了……
因为,要过年了……
人一少,宝玉就觉出黛玉的疏离来了。不过是一个语气,或一个手势,都是些极细微的感觉,却生生就没了原先两个人间亲厚的感觉。宝玉若要问,黛玉也是淡淡地一笑置之,问得紧了,黛玉干脆就一撇嘴走将开去,不再理他,连架都不和他吵了。闷得宝玉直欲发狂,却在瞧见黛玉瞥向他那冷冷一眼后,不知为何就惶惶地没了底气。
这场冷战来得无声无息,却较往日的吵闹更让宝玉无所适从。他欲向黛玉的屋里的丫头们打听,可自上次闯关救人后,那些丫头嬷嬷们待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小丫头的脾气很大,大丫头的白眼也不小……一屋子的人(宝玉眼里,嬷嬷不算人),只那回纱织被他拉住走不掉了,才劝了他一句,“二爷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何苦又来为难咱们呢……”她虽进黛玉的屋子日子浅,但袭人那句话打得可不只是黛玉一个人的脸――毕竟主子还小,若有了什么差池,她们这些大丫头就算没有调唆的错,总脱不了劝诫不当的过。
宝玉心下模模糊糊知道为甚,只是理不大清……好在袭人虽受了罚,待他却仍如往常一般尽心体贴,并无半分怨怼。为着这事她背地里受了不少排揎,偏她顾念着姐妹情份,一味隐忍。且还有空反过来劝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何苦拿自己身子怄气……”
对着这样的袭人,宝玉没法迁怒,一腔子气憋了好久。只那日黛玉的堂嫂过府来坐了坐,茜雪几个不知私下说了两句什么,却被宝玉知道了,正好拿住这事撒气,竟一气将这几个丫头全都打发了出去。
丫头们都一处长大的,多少都有几分情意,宝玉与黛玉屋子近,两房丫头情份好的自是更多。就是黛玉带进府来的这几个丫头,好不好地,也在这府里呆了两三年了。是以得知这个消息,都有些唏嘘。且更让丫头们茫然无措的是,当头捅她们这一刀的,竟是素来爱在丫头堆里打滚,整日里姐姐妹妹挂在嘴上,最是和气的宝玉,这就不能不让她们更齿寒了。
是的,在临近新年的日子里,黛玉沉默了,宝玉变态了,丫头们悲催了……
这样的结果对丫头们不能不说有十分地威慑力,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这“民”还是一群女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八卦”以另一种更符合规范的语言方式继续在人群里传播着,速度并不比以前慢。是以在不久之后,黛玉就在月梅与晴雯的闲说里听到了茜雪被逐的消息。
瞧着她俩那伤其同类的模样,黛玉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倒真没想过这些丫头的命运会为着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但自己这么折腾,茜雪居然仍能逃出生天,这人得有多大的福气撑着呀……自己到底该为茜雪未来的幸福高兴呢,还是该为自己未来的不确定难过?这该死的命运惯性。
“……大家一样的人,犯了一样的事儿,凭什么她就没事,倒趁机将人茜雪给逼了出去?呸……”晴雯十分忿忿,声音是压也压不住。黛玉暗自摇摇头,说到底,晴雯就死在这“凭什么”三个字上面,想不明白又不努力想,只一味地撒性子,在嘴巴上图疼快,又有何用?
性格决定命运,黛玉即改变不了睛雯的性格,也就懒得当知心姐姐,在这些小事上与她一一开解。是以悄悄听了两句,就低头又将手上的信看了遍,在心里打起了腹稿,预备回信。
这信却不是父亲写的,乃是孙姨娘的笔墨――年来黛玉受袭人待湘云的启发,也给她写过两封信。好在她打小跟着母亲身边,也识得些字,捉得起笔来。让黛玉意外的是,她的信虽写得琐碎。较之父亲的殷殷叮嘱却细致得多,倒给黛玉带来更多家里的信息。如:今年各府各族给父亲送得年礼较往年更重了;父亲虽拒了几家望族说亲的意思,到底府里又收了好几个女子;旧的姨娘里有几个得了时疫没了……
黛玉看着信,想起湘云走后,云莺寻空来回她的那件事……原来前些日子为着惜春病中爱娇,管她讨要云莺做的点心,黛玉想着云莺本就常为老太太做这做那,倒也不多惜春这一口,也就应了。是以那阵子云莺往王夫人院里走动得颇勤,行动间就听丫头婆子们私下里说起,二舅太太今年年下迎来送往间,出手很是阔绰。而二舅太太房里的金钏儿在顺了她好些如意卷、奶白枣宝、破花红枣水晶糕后,无以为报,就与她揭开了谜底:却是南边甄家今年的年礼前阵子到了,不仅年礼较往年重,且还另备了份单送给二舅太太,也不知是要打点什么……
将前后两宗事两下里一凑,黛玉就有些为父亲着急。这甄家以后可是赶在贾府前面抄得家,只怕现下有些艰难的朕兆已露了头。谁知他家是不是就犯在了父亲手里……若真如此,人家明面上重礼巴结,暗地里却已开始到处拉关系,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私盐可有重利,重利之下,杀害朝廷命官什么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自己可不想父亲被治好了病后,却被什么人一刀给……嗯,就算父亲嫌她哆嗦也要多说一句,总好过父亲倘若一时不查,着了别人的道。
老太太到底是不当家了,平日里需她老人家出面的应酬极少;自己又不愿意往二舅母王氏身边去;邸报什么的那是二舅舅书房才有的东西;林家那两房官职太清贵,于时局并不敏感,嗯,不知让他们给送张邸报过来可不可以……不然,往凤姐那里去坐坐?
黛玉一面琢磨,一面唤了润妍侍候着磨墨铺纸,将心中所想一气书成。写罢看了看,又添了两句保重身子,送回去的的药要按时吃之类的话,这才停笔――那药不过是一般保和丸之类的,可用来和药的水可是“极品”呢。
黛玉搁了笔,正说唤润妍取个信封过来,却见她心不在焉地只管往外张望,全没注意自己。黛玉轻咳了声,笑道:“云莺今个儿做的什么?”
润妍头也不回地答道:“绿芒金粟糕。”话出了口她才知说了什么,脸上不由一红,忙又道:“……闲雅只是去帮忙的。”
黛玉点点头,正色道:“嗯,她不去,也忙不起来……”
正说着,就见闲雅笑嘻嘻走将进来,黛玉见她两手空空,知她是将私携的糕点藏起来了,是以故意肃起面孔假意诈道:“不是去帮忙的么,忙完了?”
闲雅猛地被黛玉一问,有些惊疑不定睃了黛玉一眼,低头答道:“并不曾帮什么忙……原是她们自个儿吵起来的。”
黛玉心下大异,只仍沉着脸不说话。闲雅见润妍在一旁红着脸,只当黛玉已经知晓了,心下发慌,不由就跪了下来,道:“真不曾调唆什么,原是她们自个儿瞧不惯袭人那等假模假样的样子……”
黛玉静静地坐了一会,打量着一站一跪的两个丫头。……额,不,两个跪着的丫头――润妍也跪下了。这两个宝货,与自个儿打小一路淘气过来的,只当学了这许久规矩,稳重些了呢,谁知真有了事,立时就露了本性。
“说吧,都做了些什么?”
“……就只瞧着她们骂袭人时,跟着说了两句……”
“我瞧着不止罢……说是袭人告得茜雪只怕也是你们讹出来的罢。”袭人是个谨慎的,这等话只会在床上说与给宝玉听才是,怎会叫第三人知晓。如今却传得沸沸扬扬的,可见只能是讹传,绝不会有实证。
“姑娘,我们……我们也是气不过那袭人……怕您不许……”
“我做什么会不许?”
“……”两个丫头都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个,还用问么。
“我以前觉得,你们爱吃并不算多大点事……”突然转换的话题让两小更无所适从了,“只是现下看来,往后可不能纵着你们这习惯了,我还真不喜欢有一群猪一样的队友。……你们自去钱嬷嬷那儿领罚去,再与嬷嬷说,另加一条办砸差事的错。”她怎么教出这么笨的丫头的?
两个丫头互看了眼,闲雅想了想,跪行了两步,涎着脸问道:“姑娘怎么罚我们都是该的,只求姑娘教我们个乖罢。”
黛玉抽了抽嘴角,努力板好脸,“别的不说,你们只往宝玉现下待袭人的态度上想去罢。”说罢起身自往书架上寻信封去,且又轻飘飘地往身后扔了句:“若是想不出来,晚饭就不必吃了……”
下人们觉得天都要塌了的事,于主子们而言也许轻到连知晓都不必。不知是为着准备过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老太太从始至终都不曾过问这件事,只在瞧着宝玉哭丧着脸跟在黛玉、湘云后面赔不是时,不经意地向旁边服侍的丫头笑道:“宝玉又同玉儿闹什么呢。这俩孩子,感情可真好。”
这样的态度正合黛玉的意,她不愿在任何人眼里觉得自己与袭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哪怕这种关系就是个过节。单从事上来说,袭人正有心借这事攀扯她,她自不能如了袭人的意。而从身份上说,她可不是呆湘云,袭人一个丫头,凭她也配将名字与自个儿的名字并在一起说任何事?――黛玉这两年陪在贾母身边,在她老人家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下,言行举止、想法思路莫不都更有高门贵女的风范了。
打进腊月,年味就越来越重了。一尘不染的屋子又被狠狠地打扫了一遍,褥子坐垫换上了艳色的花样,窗花也得换上新的……这林林总总地一大堆事压下来,下人们围着屋子里里外外忙得气都多喘不得一口,无意中反倒将素日里捧在手心的主子们搁到了一边。于是不管乐不乐意,这些暂时被冷落了的姑娘少爷们,渐渐就在内书房里聚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有关袭人所说不得“平安”的话,摘自原著:第三十四回袭人向王夫人进言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2、宝玉撵了茜雪,这个,在原著里发生的事与被撵的事实分开在两个地方:
发生的事,在原著第八回,宝钗说起金玉良缘的当晚:……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甲戌双行夹批:偏是醉人搜寻得出细事,亦是真情。】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甲戌侧批:与“千红一窟”遥映。】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甲戌侧批:所谓闲茶是也,与前浪酒一般起落。】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甲戌侧批:又是李嬷,事有凑巧,如此类是。】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甲戌侧批:是醉后,故用二字,非有心动气也。】往地下一掷,【甲戌眉批:按警幻情榜,宝玉系“情不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今加“大醉”二字于石兄,是因问包子、问茶、顺手掷杯、问茜雪、撵李嬷,乃一部中未有第二次事也。袭人数语,无言而止,石兄真大醉也。甲戌眉批:余亦云实实大醉也。难辞醉闹,非薛蟠纨绔辈可比!】 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甲戌侧批:真醉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甲戌侧批:真真大醉了。】说着便要去立刻回贾母,撵他乳母。
――在前文里茜雪也经常出现,可见本是宝玉跟前一个当红的丫头。
撵她的事实:原著第十九回: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庚辰双行夹批:照应前文,又用一“撵”,屈杀宝玉,然在李媪心中口中毕肖。】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庚辰双行夹批:过至下回。】
3、甄家与贾家的关系:原著第二回有写明: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甲戌侧批: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置而勿论。】甄家,【甲戌眉批:又一真正之家,特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甲戌侧批:说大话之走狗,毕真。】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甲戌侧批:如闻其声。甲戌眉批:只一句便是一篇世家传,与子兴口中是两样。】
4、甄家与贾家互送年礼的段子,出自原著第七回:
至掌灯时分,凤姐已卸了妆,来见王夫人回话:“今儿甄家【甲戌侧批:又提甄家。】送了来的东西,我已收了。【甲戌侧批:不必细说方妙。】咱们送他的,趁着他家有年下进鲜的船回去,一并都交给他们带了去罢?”王夫人点头。
――本章里说甄家多送了礼却是我自己想的。毕竟年礼年年送,为何要提这一年的?想来总是有些蹊跷在内的。故杜撰之~
ps:今天精神好些,将上章的备注一并列出来了~~呵呵,上章发出来的时候困得不行了,只记得要睡觉~~当然,现在也困得不行了~~good night,大家,群么之~
对了,差点忘了,请评论之,收藏之~~虎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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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学里好不容易放了假,贾环哪里还见得书,一进屋就叫丫头将那八仙过海斗彩壶具摆出来,吆喝着要投壶。正好惜春也在,也要玩,贾环斜眼打量了打量,哼道:“你会顽么,走开走开……”
惜春人小,有样学样,也嘟着嘴哼道:“你才不会顽呢,这壶还是我向老太太求来的呢。”也是,布置书房时,也只有最小的她好意思特特地指着要这些顽意儿。
贾环听了顿时不痛快起来,怪声怪气地道:“知道你是有脸的……”话没说完,就被探春喝住,“又胡诌什么呢……要妹妹敬你,也得你自个儿也得放出几分尊重来才是……”
贾环不敢当面驳姐姐,只拿眼横着笑得得意的惜春,见她嚷着要小丫头们取箭,心恨姐姐偏帮着外人落自己的脸面,一口气顺不下来,只悄悄挪着脚往壶边去,打着要将那壶一脚踹碎了就跑的主意。
谁知宝钗走将过来,笑道:“环兄弟这主意好,我正说绣花绣得乏了,想寻个法子松散松散呢。”说着唤了捧箭的小丫头过来,让两姐弟各挑一色箭出来。一面挑,一面向探春问道:“怎地不见宝兄弟?”
“他被父亲唤出去见客了。……宝姐姐你要哪一色?”
探春见宝钗转了话题,这才松了口气。兄弟姊妹在一处时,她最怕贾环惹事,偏他又不是个消停的,头一回来内书房时,他就在书架上乱翻一气,定要一气借出十多本去。管书的丫头不许,他就撒泼说什么:“你不必拿老太太压人,我就不信宝玉也只能借出一本去。”说着揣了书就走。还好她追得快,给拦了回来,没将事闹大,可他前个儿又……她今日面上本就讪讪的了,现下看来,终是松不得半口气的……
贾环见宝钗捧了他的场,重又得意起来,没顽两轮,又拿乔作张地喊着热了累了渴了,呼喝着小丫头递巾子送茶,直闹个不停。有那等嘴碎的小丫头不免嘟嚷几句,宝钗是客,到底不好过份叱责下人,探春听了,脸更红,不由又训道:“虽是学里放了假,到底还有功课,你顽得这久,也学兰哥儿去看看书罢。”
贾兰是跟着贾环来的,只是来了就躲到一角看书,虽说一屋子的人辈份都比他大,可只要人家不理他,他就不理人。就是人家理他,喏,就如宝钗者,他也是一板一眼站起来回话,回完了就坐回去继续看书。让宝钗不软不硬地又碰了个钉子。
是的,“又”,因为宝钗之前还在黛玉那儿碰了个钉子。
黛玉这两日看年账看得眼花,几个丫头怕她累着,今儿一早就和起伙来将她哄出了门。黛玉在老太太屋里盘桓了会儿,早早地就有庄上的嬷嬷过来请安,她受不了那等奉承,抽空躲了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天冷,黛玉到底不大想出门,又想着宝玉早起被二舅舅唤出去见客了,是以慢慢往内书房踱去――嗯,她与宝玉还置着气呢,不大想见他。
谁想还未进屋,就瞧见墙角躲着个小丫头在哭。一问之下,原来那小丫头不知开罪了谁,三字经都背不得两句,竟被派了个补书的活儿,哪里做得出来。黛玉以为不过是书被人翻得多了,有些损耗,是以侧头想想,觉得就识不得字,不也可将字当作图形拼起来么――书页两面都有字,总不会重样的。嗯,就当是拼图了。左右无事,她只当哄小孩子顽,就让丫头将需补的书取了来。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只气得肝都疼了:那堆书……那还能叫书呢,倒直似堆废纸。
……黛玉虽知自家是公侯之后,但她前世……嗯,魂记里虽也是个女子,却也苦读了十余年,今世父母也不曾因是女儿而拘着她读书识字,前前后后多少载的记忆,大半都是自书里得的。是以倒真让她相信了“书中横卧着历史的灵魂”一话……
若书真是有灵魂的,那眼前的,不能叫残废,而应叫残骸。
那小丫头不知黛玉脸色,尤自抽噎着道:“……环三爷头回来时,定要一口借出十来本去,姐姐们没答应。他前个儿又来,却没说要借出门,姐姐们只得随他看,谁想就……”
在她的嘟嚷声里黛玉终于顺过那口气来,她也知道这府里并不似自家那般看重书本,若专为此事出头,只怕是无人理的,是以想来份外气馁。她拈了几页起来看了看,再慢慢将书脊封面挑了出来,游记野史,礼记绣谱,林林总总的七八本,想来贾环只是为了出气才随手取的书。有些已残得只余本书脊,有本《礼记》想是后来撕得乏了,那损得些书页碎片较大,想来还能补得回去。黛玉瞧着那劫后余生的凄惨样,不由心下苦笑道:若书有灵魂,又能以书页为身,想来也是有命运的,这几本书里,也只算你命好,还算有口气可以救上一救……
黛玉是以唤人回屋取了些旧日裁剩下纸条过来,就带了那小丫头一处补起书来。未几三春连袂而来,瞧见此等模样,少不得问起,那丫头不敢说,黛玉可不管这许多。探春听了,才知又是自己兄弟做得好事,尴尬之余忙说损了的书均由她出银子补上。黛玉却一味心疼残书,闻言只是淡淡的。探春脸上挂不住,胡乱找了个由头躲了开去。
不想今个儿人来得齐,一会儿宝钗也来了。
“林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薛姐姐。”黛玉不曾听到宝钗打身后过来,遮掩不及,只得起身笑应。
“……这是怎么了?”宝钗瞥见她手中撕得①38看書网,也有些讶然。
“……”黛玉低头笑笑,这事探春即已知道,想来总会约束贾环的,再说与人知道却又何必。
宝钗也是聪明人,已自换了一句问道:“是本什么书?”
“《礼记》”黛玉一面说,一面轻手轻脚地粘着书页。
“这书残成这样,倒不如另买一本的好。”宝钗边说边打量着那书,不过是一般的坊印本,用纸刻版均没无甚特色,倒是黛玉手边拿来粘书的条纸里却有以“滑如春冰密如玺”著称的澄心堂,不由笑道,“这书经妹妹的妙手一补,可要身价百倍了……”
黛玉听宝钗这两句话只围在书价上打转,深以为俗,心下不喜,这‘话不投机半句多’,黛玉竟是连做个样子应酬应酬都懒得做了,只管低了头理自个儿的,就将宝钗晾在了一边。
宝钗坐了片刻,见黛玉不再理她,也觉得没甚意思,只得走了开去。与先时进屋的贾兰说话去了――不想也是软钉子。
宝钗与众人顽耍了一会儿,有薛家的小丫头过来唤她,说是薛家姨太太要她回去寻样东西。宝钗遂辞了众人,往家里去了。
黛玉听见动静,远远瞧了眼来传话的小丫头,发现仍不是香菱。
薛呆子抢香菱时虽鲁莽,但黛玉发觉,香菱到了薛家后却被看管得十分严。她自个儿就仅只在那回往梨香院探宝钗时见过香菱一回,且听闲雅她们说起,香菱一般都跟在薛舅姨身边,轻易不让出梨香院的门……这一消息让黛玉愁到现在――香菱不出门,可要如何与她母亲相见呢?
不管是欢喜也好,愁苦也好,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老太太一早要进宫朝贺,前个晚上就将要黛玉今个儿早去早回的话叮嘱了个够,又让她今早不用过来请安了。只是黛玉早起惯了,到底送了她与大舅母刑氏上轿,方才坐了林府的轿子回了家。
林家在京的子弟只有进京赶考的林熙磊不需入朝,也早早到了林宅,兄妹俩几年不见,变化都挺大的,阿福哥哥这两年吃得饭想来都拿来长个子,且想来秋闱也很吃了些苦头,是以瘦了许多,竟不大象阿福了,身姿竟隐隐有了几分挺拔的感觉。黛玉很是后悔在她准备的年礼上绣得都是石头,早知道该绣几杆竹子才是好看。
好在阿福哥哥模样虽变了些,但一说起话来,倒仍是一如继往地让人如沐春风。两人高高兴兴地说了半晌这两年里各自的经历。黛玉又将自己做的一对长筒毡呢护膝,一对长筒丝绵手套拿出来充作年礼。又厚着脸皮地立逼他将那手套戴上试试。那是副露半指的五指手套,林熙磊却是不曾见过这等样式,在黛玉的指点下戴上后试着转了转手腕,又捏起笔来写了两个字,想是不大习惯,那字写得有点走样,看得两人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原著里关于过年的描述。第五十三回: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2、上章有看官说到宝玉的三观不正,呵呵,这在原著中是有的,要我说,宝玉有三观么……汗!!看第三十二回里袭人就敢当着宝玉的面说黛玉的坏话……
第三十二回
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戒指递与袭人。【蒙侧批:心中意中多少情致。】袭人感谢不尽,因笑道:“你前儿送你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蒙侧批:感知己之一欢。】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了。”
――说实话,多看两遍脂批,我就觉得脂砚斋大概与黛玉有仇,且十分盲目的喜欢宝玉及某些人……哎,看得我吐血……
另:本章不是口水章,我想反映很多东西,希望大大们都看出来……
还有:嗯,前两周较忙,落下的进度会补回的,请收藏,请发评,请出来透气,长期潜水者,小心身体~~~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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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黛玉回贾府时有些晚,贾母跟前不止王夫人侍候着,连刑夫人也已换了朝服过来了。黛玉上前见了礼,回屋换了衣裳,方复往正房与众人一起拥着贾母往荣禧堂后楼而去。――荣家府今晚的家宴就安在了那儿,凤姐已派人来催过一回了。
连日的大雪今个儿竟停了,贾母兴致好,也不用软轿,携着宝黛二人一路行去。间或问起黛玉今日回林宅的情景,说到进京赶考的十一郎,贾母笑道:“初九咱们家宴客,可要请过来我瞧瞧。”
黛玉笑语盈盈:“他听我说起老太太的好来,恨不能立马就过来给您请安呢。可大兄说他所学不够扎实,虽侥幸过了秋闱,到底京中不比家乡,若一味托大,可是要在天下人面前丢祖宗脸的。是以打他进京就将他拘在书房里抱佛脚。就是今日祭祖,听说早起还默了半个时辰的书呢,也不知初九那日大兄放不放他出来……”
刑夫人也在旁讶然笑道:“这是要中状元么……”
黛玉笑笑应道,“若真如此,可是承了大舅母的吉言。”刑夫人听得十分高兴。
“小孩子家,前程可是大事。……林家治学一向严谨,打亲家公那会儿就是如此了,不想到了你们这辈也仍能如此。”老太太转了别的话题。
“老太太也不用瞧着别人家的,赶明个儿让宝玉也给您考个状元回来就是。”刑夫人真觉得自个儿今日也算是“妙语如珠”了。
好在宝玉今日心绪不宁,居然听得“读书”二字而面不改色。黛玉心下奇怪,不由偷瞄了他一眼。
宝玉在旁闷了一会儿,到底憋不住,趁着老太太她们不注意,悄悄扯了黛玉道:“大姐姐晋封为龙泽宫的司正了……”神色间很是思念的模样。
黛玉以往只听说元春已是贵嫔之位,怎么地这会子又是什么龙泽宫司正,只听得她怔了一怔,她一直没搞懂宫里的内命妇到底是怎么分封的,这个龙泽宫的司正与后来的凤藻宫尚书,怎么听都是宫内女官的职位啊,虽说女官身份高于宫女,到底仍是奴才,算不得主子。元春既已被皇帝纳为妃嫔,怎地还兼着这下人的活儿?……可惜黛玉一向不曾关注此事,府里也不大谈论元春情况,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笑应道:“那可恭喜了。”――今个儿年三十,却是不大好使小性子。
“有什么喜的,总也见不着大姐姐……也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宝玉的话里有着淡淡的担心。
到底他还是挂念着他姐姐的,黛玉感叹之余,侧头想安慰他一句,却瞥见走在一群丫头里的袭人,心下不由一滞,说出的话不由就半含了嘲:“能有什么不好的,宫里全都是些女儿家,你不是说女儿家都是没有坏心的么,哪还怕什么。”说罢紧走两步仍去扶住贾母,晃眼间瞧见二舅母王氏好似在拿眼瞪她,她低了头只作不知。……女儿都是贵嫔了,且又晋了什么司正,可本朝讲究妻以夫贵,母赁子贵,王氏两头靠不住,到如今连个诰命也无,平时还好,可在这样的日子里,倒让她情何以堪……怪道她心情不好。
不想宝玉过了会儿又趋过来悄声道:“可宫里还有嬷嬷,还有公公,而且……是男的。”宝玉胆子再大,那两个字也只敢含糊着带过。就这样已让黛玉失笑。好在宝玉打初雪时在梨香院外被黛玉驳了,后来又被黛玉连连问过“老太太、太太也是嫁了人的,也不好?”、“凤姐姐也是嫁了琏二哥的,对了,还有蓉哥媳妇,你是说她们也很不好么?”等话,倒不敢在混说什么嫁了人的女孩儿就都不好的话了,只是对嬷嬷什么的,怨念着实有些深。
黛玉侧头看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没由来地心一软,想想这也不是说事的时候,只得也悄声地胡乱“安慰”他道:“秦钟不也常陪着你在院子里顽耍,于姐妹们又有什么相干。”――他祸害的原是丫头,是不干姑娘们的事。
宝玉一时想起秦钟来,不由怅然道:“也不知鲸卿家去可好……”
黛玉白了他一眼,“蓉哥媳妇虽到了咱们家,难道就不知道照应娘家了,你还不放心她?”
这话说到宝玉心坎里去了,一时他脸上就放了晴。待到了楼里,各自去了大毛衣服,宝玉就凑过来与黛玉嘀咕道:“我记得你有对梅花样式红宝吊坠,倒比你这对嵌宝花瓣耳饰更配这身衣服呢。”
黛玉今日穿了身银红镶白狐毛的对襟丝棉褙子,衣上绣得副红梅雪景。那梅花朵朵竞向吐芯,在黛玉今日一身梅花薰香的烘托下几如真花也还罢了,最妙的是那花上落雪,竟是拿那白狐毛细细点缀而成。且那衣上镶的那白狐毛也并非是沿着衣边滚得一圈,而是自领及肩由厚渐薄地嵌了一层,真如那天降瑞雪般……一时黛玉抬手侧身间,只见花随人动,雪见风起,雪愈重,花愈艳,独她一人,已成百景。旁人见了,夸还夸不及呢,只宝玉心细,还能点出不足之处来。
“那吊坠沉得慌,我不爱戴。”黛玉重又接过紫鹃加了炭的手炉来,与宝玉随着贾母上楼――那手炉却是专为这身衣服制的,乃是拿细瓷做得个梅花样式,又填了彩,描了金,不经意一瞧,还当黛玉捧着朵大胖梅花呢。宝玉见着新奇,偏又怕黛玉冷着,不肯接过去细看,只就着黛玉的手粗粗赏了眼。
黛玉为着他这番体贴心意,不由想起今早见过的十一兄来,与眼前的宝玉相较,两人都待人体贴周到,和蔼可亲,各有才华――嗯,宝玉若真能长成曹公,又怎能说无才?且十一兄听说也有个通房丫头,怎地宝玉就这般不受人待见?哎,单凭他的这份体贴小意,以及方才所展现对女孩子穿衣打扮的品味,若是生在那魂记里的世界,只怕也能混个什么设计师、造型师之类的活儿干干,想来也可过得如鱼得水……可偏偏他生在这世,所喜者非他所学,所学者又非他所需,一误再误,最后竟累及他在这世上无处存身……倒真与写下“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李后主、创了瘦金体的宋徽宗*命运何其相似!再是被人叹一句“亡国之君,多有才艺”又如何,到底国破山河碎*,一身才艺,全掩在了“亡国”二字之下,徒然让人怅然……
罢罢,这些总是后话,如今还是先让宝玉明白,有些事情,并不能以男子或女子来划分的罢……
黛玉是头回陪在贾母身边与众姐妹一起过年,算是正式在人前露脸,虽跟着贾母坐着,少不得也要下去见见各位亲眷。想来为着如今荣国府还算不得国舅府,各府亲戚还是敢上门的。平日里见得着,见不着的亲戚如走马灯般集体闪现。前街的三老太太,后府五舅妈……嫡的庶的,正支旁系,黛玉一个个见下来。遇着辈份小的,打个赏也就完了,可毕竟是长辈多,有要磕头的,也有要问安的,更悲催的是,还要被摸手摸脸,还要回答那些善意或伪善意的旧事重提的关心,还,还不能不笑……好在宝玉自告奋勇跟在一旁提点,有那等话多的,他就直接上去一抱一揉的,闹得人家问不下去,只好罢了……
黛玉浑不觉得在夜宴上讨了个满堂彩,她只觉着自个儿“卖”了一晚上的“笑”,累得要死。瞅着家宴过半,凤姐唤小厮们搬炮仗的功夫,偷偷打席上下来,往栏杆旁寻了个空透口气,兼带揉揉自个儿发酸的腮帮子。
宝玉一直带着眼看(一声)着她的,席上不见了人,不一会就寻将出来了,“今个儿人多,前边院子里还有许多男客,妹妹你可仔细些,别让人瞧着了。”
“不要你管……”黛玉嘟着嘴咕哝,身子却往后靠了靠,唤道,“闲雅,去帮我倒盅茶来。”
“知道你说了半晌话,定是渴了的,诺,已帮你带了盅出来了。”
“多谢。”
……
“林妹妹,你还在生我气么……”
“嗯,还生气呢,离我远点……”
“宝兄弟,姨妈找你呢。”
黛玉瞅着宝钗半推半拉地将宝玉请走,撇了撇嘴,披上紫鹃送过来的披风,转身与走出来的一众女眷开始看小厮们放烟火。一会儿,宝玉果然又转了回来。继续……
“……好妹妹,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气你三观不正。”
“三观?是什么?”
“好罢,气你太笨,这你可听得懂了?”
“妹妹……”
今个儿是年三十……黛玉不使小性子,宝玉也没好受多少……
大年初一,黛玉仍回林宅祭祖,赏了府中一应下人的开门红包,又拉着齐管家说了半晌话,再在府里转了转,实在无事了,还是主房里略歇了半刻,方回转贾府。――过年人太多,黛玉真不想回去面对啊。
好在这日贾母祭过祖后也不出门,贺节来的亲友也一律推给了媳妇与孙媳妇。只在堂上置了各色点心果品,又取了那投壶、围棋、骨牌等搬将出来,将三春并贾环、贾兰等皆数唤到跟前,看他们在院内作耍。如此过了两日清闲日子。展眼就到了初九。
初九,荣国府宴宾,初十,宁国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这两位的命运,我就不多贴了,有空的大大,请向百。。度娘咨询~~
元代脱脱撰《宋史》的《徽宗纪》时,曾掷笔长叹:“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哎~同叹之……
2、国破山河碎――注意,不是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哟
吉鸿昌,爱国将领,在中共党人的启导下,跳出了军阀混战的旋涡,成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但他因坚持抗日,反对内战为蒋介石所嫉恨,累遭打击迫害,逮捕入狱。1934年11月24日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害。临刑前留诗“恨不抗日死,宁作今日休。国破山河碎,我何惜此头。
”
3、上原著五十三回荣国府成了国舅府后的过年场景:
贾母归了座,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正坐。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宝琴、钗、玉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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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答应了某人,今日要出一章,虽然还想改~~
嗯,节日快乐~粽子很好吃~
屈原屈大夫,瞧瞧大家多爱戴你啊,都怕鱼吃了你,所以往江里扔粽子~~
所以,你还是回来吃粽子罢~别全便宜了那些鱼~~
--这是我小时候听的端午节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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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看文,请发评,请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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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说是请客,其实两家请的,俱是贾母——该日之宴乃是为给贾母拜年所办,兼或请一请世交亲朋,也就算是团年了。
按说宁荣两位国公,以宁公为长,且贾珍腆为本代族长,这年节里的团拜诸事,当以宁府马首是瞻。可打黛玉进府,年下里总是听着荣府为先,她初时不解,私下里还问过宝玉,宝玉不以为然地笑道:“因为老太太是咱们府里的呀。要尽孝心,自是咱们家先尽才是。”黛玉顿时无语:即是荣国府的老祖宗,他宁国府来拜什么,他们家贾母这一辈的老人儿又不是没人了——她年三十可还见了好几个呢,不过……黛玉挺俗气地想到:老一辈里有一品诰命的,倒确是只有贾母,这般看来,宁荣两府里倒似在拜贾母那身朝服的多。
因往年里这一日黛玉不曾见三春出去会客,她只当今年也没她什么事,虽能躲懒,却要想法子打发人往前头打听来客。偏她素日里从不曾在意府里这些事儿。如今猛不丁地转了性,倒真不知寻个什么借口。谁知才被湘云缠着说笑了两句,就与宝玉一道被贾母唤出去见人。——原来黛玉堂婶堂嫂到了,与贾母言谈间说起黛玉,引得一众太太奶奶们纷纷相问。正好王家舅母也到了,贾母是以就唤了她与宝玉二人出来见客。
各府亲友均知贾家唯一的嫡女已入宫多年,下面虽还有几个庶女,到底年幼,素日里并不大出来应酬,除了湘云自幼常住惯了,史家应贾母要求将她带来外,为着体谅主人家,一般都是不大带女孩儿过府来,这给女孩儿备的荷包自也备的不算丰厚。如今忽忽然地见着黛玉如斯人品相貌,心下欢喜之余,那等随礼的荷包也拿不出手来了,只得纷纷取了腕上发间的好东西作礼,直让贾母在旁连称破费,更让黛玉多回了两倍的礼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待到黛玉从堂上脱身时,很有些腰酸腿痛的感觉,好在先时的那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担心总算消散了——该到的人,都到了……今日这出大戏,看来是瞧得成了。
最先来传消息的,是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进内书房,向宝钗道:“可了不得了,宝姑娘,你家出大事了……姨太太,姨太太,让你马上回去……”
宝钗一惊而起,也顾不得失礼,忙忙地问道:“出了何事?”
湘云等人也关心地在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匀了两口气,笑道,“可是件大喜事呢……香菱,香菱她娘寻来了……”一时说得众人都怔了怔。
香菱如何得来的,宝钗再清楚也没有了。这,可未必是件喜事……哥哥为着她还背着件人命官司呢。好容易结了案,怎地没两天就又……宝钗惦记母亲,不敢耽搁,忙辞了众人家去。
待宝钗一走,内书房里顿时炸开了锅,湘云头一个跳起来问道:“香菱是谁?怎地忽地说起她娘来了?”
探春的眼睛也有些放亮:“是表哥在金陵时买的一个丫头,倒不知怎地在京城寻着了娘。”她素日再是谨慎,可这八卦之心一起,却也有些管不住嘴。
湘云性急,心却不粗,不是薛舅姨买的,而是薛表哥买的?这里面的意思可就不同了。她歪头想想,却是不再问香菱来处,只说道:“……那小丫头这一路跑将过来,又说是喜事,想来也不是要瞒人的事儿,不如,咱们寻个婆子打听打听去。”
黛玉先时担心自个儿心太急着了相,过后让人瞧出来,一直沉住气儿不出声,如今听得湘云这般说,再忍不住附议道:“正是这个理儿。”说着就指了个婆子出去打听。
一时那婆子转回,尤自啧舌摆头,“我原以为只在戏里才有这种事,谁知道今个儿咱们府上竟现演了一出。啧啧……”
湘云一竖眉娇斥道:“你这老货,休要卖弄,还不快说。”
那婆子见姑娘们动了气,这才收了啰嗦,赔笑说起原委来……
原来今日厅上众位夫人云集,也不知哪位太太静极思动,听闻贾府后花园里梅花开得好,竟极风雅地邀约了好些人去踏雪赏梅。谁曾想小径湿滑,乐善郡王的侧妃不知怎地跌了一跤,直唬得众人不好。因不知伤得重否,凤姐也不好多作挪动,只得命软轿就近将侧妃抬到了梨香院暂歇。
这一时里又要去请大夫,又要备衣给侧妃理妆,还要往前头给老太太、太太报信,还要安抚受惊的众位夫人……先时随行的人手哪里够,好在这院子里原住着薛姨妈,即遇着这等难处,少不得帮着凤姐出面主持一二。又将自家的下人遣出来应急。
谁想就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厢里才伏侍着贵人理完妆,等大夫的功夫,夫人中忽地有人一声惊呼,又有茶盏落地声,众人惊魂未定,慌张看时,却是一个上茶的丫头睁眼惶然立在当场,地下一位夫人已然昏了过去,薛姨妈忙喝斥那丫头下去。那丫头却只是不动,众人看时,却见那位夫人于昏迷中仍紧紧地拉着那丫头的手腕不放。薛姨妈无法,只得暂且先将人救醒。哪想那夫人一醒,就抱着丫头痛哭不已,口中尤不停地唤着“儿”。众人一时大哗,薛姨妈也慌了心神,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急急地叫人唤宝钗回去——那丫头自是香菱。
……
“后来如何了?”湘云只听得两眼放光,只恨不能立时冲去梨香院看个究竟,三春也各睁大了眼。黛玉早在榻上歪不住,坐起身来,只拿绢子掩了唇,下死力才能忍着别嚷出声来:真的成功了……真的,能成功……
“后来,后来老婆子怎能知道,如今老太太、太太都已经赶了过去,谁敢再往前头去,且薛姑娘一赶回去。就命人将院门前的闲人散了,咱回来那会儿,听说太太让琏二爷领了人围了院子,说是怕人杂事乱,惊扰了贵人……要不是咱跑得快,只怕也要挨两棍子呢……”
那婆子嘟嘟哝哝还只管罗嗦,黛玉已挥挥手,命润妍抓了把铜钱于她,笑道:“辛苦嬷嬷了,且下去吃些酒压压惊。”
“哎……也不知现下如何了……”湘云在地下转了两圈,见满屋的丫头并迎、探二春均在交头结耳地低声议论着,惜春浑不知事,正往门边拉着她奶娘问道:“我娘以后也会来找我么?……”
湘云想想,仍往美人榻上去推了推黛玉,悄声道:“你说,怎么着才能再去打听打听?”
黛玉拿手扯着绢子掩了半边脸,只露了双眸子出来望着湘云半眯了眯,笑道:“你这妮子,怎地这般急……你可别忘了,宝玉如今可还在老太太跟前呢,你还怕听不着下段?”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贾母受两府礼:
看原著第五十三回中过年的描写
贾母在宁府时
然後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候。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
其后回荣府时:
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座,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正坐。
——可见贾母受两府之礼,并非得着了双份的孝心,不过是瞧着那身诰命罢了。贾母心中雪亮,是以绝不会在宁府用饭的。
ps:我父完成了三十多次放疗,效果微乎其微……医嘱一月后再进行手术可行性评估……未来开始进入中医治疗……过往两周里心神散慢,落笔难以成文。望各位见谅……昨夜梦中,四顾寻父,无果,醒时仍听得自己的泣声……分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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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哎,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湘云回过神来,嘻嘻一笑,也与黛玉叽叽咕咕八卦起这事来。
只是,这话愈往里说,那心里就愈象猫儿挠似的。在问过三遍“爱哥哥怎地还没回来?”后,湘云就转着眼珠又开始打主意“……要不咱们……”
黛玉拿指头一点她的腮,悄声笑道:“我劝你消停点罢……你先时没听那婆子说么,薛姐姐一回去,就与二舅母命人看紧了门户。想是不愿让人知晓呢。”
“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不论好事坏事,再没有让下人们议论主子的道理。”
湘云知她说得没错,奈何心里那只猫儿挠得太痒,只得臭着脸大力地往榻上一坐,嘟哝道:“就不信你不好奇……”
黛玉笑道:“谁说不好奇了。只是现下心急吃不着热豆腐,还是静心等着你‘爱哥哥’回来罢……”她虽然能骛定结果,但也不是不好奇过程的,都这许久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只是有一条她是极能肯定的:香菱母女俩一定能成功相认。不然,那千百种法子里,她为何要选这种――现在那里作主的全是女人,且大多都是做了母亲的,母爱,是最能让她们引起共鸣的感情。在她们眼里,母亲的指认,是世上最有效的判断;谁家母亲会错认自己的孩子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谁都不会打心底里反对一点:只有母亲,最有权要回自己的孩子……毕竟,那位母亲,可是她们中的一员呢……
“对了,老太太的寿诞可近了,你的那幅观音像可绣完了,要不要帮你?”黛玉被湘云的坐立难安磨得无法,干脆引着她说点别的。
“嗯,连着绣着了几个晚上,已经绣完了……”湘云在地下转着圈,随口答道。
黛玉听了不由念叨:“做什么晚上做这些?绣活本就费眼睛,你可别仗着咱们年岁小,就以为没事……”这会子可没有眼镜这些东西。
“……知道了,好罗嗦的林姐姐。”湘云似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嘟着嘴给黛玉顶了回来。黛玉也是心中一动,想起些什么来,不再追问。
宝玉冲进内书房时喘得较先时那个报信的小丫头轻,阵仗却比她大,袭人领着碧痕跟在宝玉后面撵进来。一面叹气一面念叨着“哎,哪里就急成这样了,且将这身衣服先换了罢,落了好些雪点子在上面,一会子寒气浸进去,又该唤冷了……”边说着边给宝玉宽着外面的大坎肩。
宝玉由着她俩摆弄,只管兴冲冲地向着姐妹们道:“你们可知道今个儿出了件奇事……”
“可是香菱认母的事,咱们正等你呢……”湘云跳将起来,扑向宝玉。
宝玉正抬着手让丫头们侍候着换衣裳,笑道:“正是这事,你们早知道了?……真真是可叹可怜啊……”
黛玉一把没拉住湘云,只得打断宝玉道:“哎,你且等会儿……”复向姐妹们道:“论理儿这可是薛姐姐的家事,咱们姐妹问问原是关心的意思,却也该让这些丫头们下去才是,没得让她们以为她们也可以这般议论主子呢……”边说边瞧了眼袭人。
黛玉这话说得虽不大气,可占着理儿,余下几人要说自个儿的丫头不会这样,可最贤惠的袭人才将出得这事,人又站在这屋里呢,是以俱不好驳,纷纷挥手让各自跟过来顽耍的丫头都退了出去。
袭人正站在宝玉身前给他系扣子呢,闻言不由撇了宝玉一眼。湘云却在旁催道:“这会子在屋里又不出去,冷不着爱哥哥的,你快出去罢……咱们也还急着说正事呢。”
袭人听了忙低头称是,又低声与宝玉道:“那我出去了。”宝玉却是不及回她,已被湘云一把拉往榻前,“我们先听个小丫头来报信,说到……后来如何了?”
后来……
“……甄夫人醒过来后……甄夫人?甄夫人就是乐善王爷甄侧妃的娘家嫂子,听说她家老爷因女儿走失,遍寻不着后,痛不欲生,大病一场。病好后不知被哪路神仙看中,怜他爱女心切,竟就收去做了徒弟。今日之事,只怕也定是那神仙相助……额,说回来说回来……那甄夫人醒来后,哭说香菱是她五岁上走失的女儿英莲,求侧妃给她做主……众人看她俩眉目间确是有六七分象,且又听甄夫人说她女儿眉间也有颗红痣,是以虽走失了七八年,但却均信了个五成。
那香菱先时只是怔怔的站着,后来听着甄夫人哭诉,方不觉流出泪来,却仍是呆站在地下不动。侧妃瞧着奇怪,问她为何如此,那香菱只不作声。众人几当她是哑巴,那甄夫人更是搂着她跪在地上哭得天晕地暗。谁知香菱忽地自甄夫人怀中抽出只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咬的鲜血长流,唬得夫人们一片惊慌,方听她悄声地问抱着她的甄夫人道:“娘,这……不是在做梦么?”众人这才缓过神来,连连劝她不是做梦,那香菱方才轻声说起话来。
……原是那拐子拐了她后,让她认其为父,再不许她提幼时旧事,若有哭闹或提及,就是一顿毒打,平日里稍有不是,也是非打即骂,是以到后来她连梦里也不敢多说多做……方才她只当在梦中呢,想着只要她不出声,梦就不会醒,那拐子也就不会知道……
我再听不得这话,忍不住就落了泪……又不止我一人哭了,老太太、太太都陪着落了回泪,凤姐姐陪着甄侧妃来劝了好一会才算止住……她母女两个就说起些家中旧事来,香菱不仅形容了她父亲两句,且还提了两个幼时照看她的下人的名字……甄夫人听了连连称是,就是侧妃,也说她形容的模样极像兄长。哎……
她母女俩抱着头,说一句,哭一行。好容易凤姐姐与众夫人将她母女俩劝止住了,带她们下去理妆,侧妃就问起香菱的来历,薛姨妈只道原是她家上京前在拐子手中救下来的,因香菱记不清父母家乡,且她家急着送女进京待选,就想着京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只怕能打听得着消息也未可知,是以就将其一路带上京来。谁曾想真就遇着了,这可不是天意是什么……
正说呢,先时给侧妃请的大夫到了,待给侧妃看过伤处,想是听见太太们说起此事,也来凑趣,道是‘父子母女,以滴血相融最能鉴别真伪。’侧妃听了称奇,只道此法不过是戏里言辞,作不得真。那大夫却是引经据典好一通言论,将座上诸人均说得动了心。待那甄夫人理罢妆又牵着香菱一路回来,瞧她母女俩那等高兴,侧妃反不好再提这话,薛姨妈见状,只得代为提了一提,谁想甄夫人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也不劳动旁人,自到外面雪地里对天拜了三拜,辍了一盏雪回屋化了,又拿簪子取了两人的血滴于盏中,那两滴血一触即溶,就连那大夫也连连点头称奇。
如此一来再无人质疑香菱身份,侧妃更是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不已,更将手上带得一对羊脂玉镯退下来于她当见面礼,且还说了好些安慰之言。众夫人更是纷纷赠礼作贺。
老太太、太太见众人一团欢喜,就说请侧妃移步,仍往荣禧堂中去。不想那甄夫人却向侧妃告罪,只说女儿现下在薛府为奴,她这做母亲的,放不下刚得回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ps:虽然还是不多,不是,先保证周更~~
谢谢各位大大留评关心家父及我,特在此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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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薛姨妈听了,连连告罪,只道早已遣人去取籍纸了,只不知怎地耽搁到现在,说时就要再差人去催。
其时正与老太太说话的寿山伯夫人――就是甄侧妃的姐姐,又笑道还未谢过薛姨妈救助她甄家子侄之恩,就要下来行礼。薛姨妈哪里肯受,两下里正推让不下呢,宝姐姐却来求见,只说是送籍纸来的,太太忙向侧妃引见了。宝姐姐上来告罪,只说是因着进京不久,家里好些箱笼没开,下人们一时寻不着方向,是以送来迟了。
众夫人瞧宝姐姐端庄大方,又听得太太说起待选的正是她,不由都连连称赞,又送了好些荷包给她。
我想着这等奇事定要早早过来说与林妹妹你们知道,就悄悄求了老太太,先辞了出来,赶紧地回来了……”
“那香菱呢,就走了?”湘云意犹未尽,追问道。
“嗯,甄夫人收了她姑娘的籍纸,就与侧妃告了罪,说是她母女乍然重逢,心绪难宁,往席上去只怕扰了众人兴致。侧妃听着有理,特许她母女先行回去焚香告于香菱,噢,英莲之父,遂就先走了。”
探春出了会儿神,方长舒了口气,刚说了“真好……”两个字就又打住了话头。
宝玉一长串话说将下来,口干舌燥,抬手饮尽了茶,仍不尽兴,复又一拍腿叹道:“大千世界,果真是无奇不有!你们想想,香菱四五岁时在江南走失,却在七八年后千里迢迢在京城相遇,此等际遇可不是万中无一。且若非是侧妃失了那一脚,她母女俩纵隔指尺也是天涯……想来这冥冥之中,果真是自有定数……”
“……莫非真是她父亲得了道,特特地显了灵?”迎春不由问道。
“如今瞧着,只怕是真的。要不然,先皇也不会广招天下修行人了,就是这位甄夫人,若不是老太妃也有此喜好,甄家大抵也不会送她上京罢。……谁想这等神迹就真应在了她家呢。”湘云支着腮应道。
“我也要修行!”――好罢,惜春小妹妹,虽然你总是偏楼,但你立志真的很早。
“……林妹妹,想什么呢?”宝玉见众姐妹均纷纷议论,独黛玉不出一言,不由探近前来问道。
黛玉才从方才宝玉的话里弄明白父亲是打着什么样名目将甄封氏送上京的,心下不由又对父亲添了几分钦佩,偏惜春唤那一嗓子,却是将她喊得心头一动,正值宝玉问起,遂顺口问道:“修行真能长生不老么?”若真如此,她是不是该让父亲去修仙?毕竟从她自个儿的经历可知,在这世上,可是真有神仙的――怎地她以前没起想过这事呢。
“林妹妹也动了求仙问道的心?……若要我说,林妹妹倒是很不必费这个心思呢。”
“此话怎么讲?”
“以林妹妹这等姿容,想来本就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招回天界,哪里还用得着修行什么……”宝玉笑嘻嘻的顽笑道。
“呸。哪里学得这等油嘴,真招人厌。”
……
为父寻仙的念头太吸引人了,让黛玉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都有些坐立难安,好容易晚间回了屋,黛玉遣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清清静静地盘算了起来:
要说此世不同彼世,世间多有仙踪神迹可寻,就说她自个儿,不也是神仙下凡么――嗯,大方向,很可行。
可若论起此事的具体操作性来,就有些为难了……
远在天上的那群“仙友”想来定是有法子的,可前提是要寻得着他们呀……
近得么的……也不是没有,成日里神出鬼没围着她们这群薄命之人度化的一僧一道可不就是现成的师傅,那香菱的父亲可不就是被他们给度走了的?
可是,那两人真有些奇怪呢,按理说她们这群人既是命薄下凡来应劫的,他们又何必分别在香菱与她幼年时就早早来度化?倘若一个成真,她们这凡岂不是就白下了?那警幻能同意?还是说,那两人所为并非存心为善,不过是虚晃一招,让人过后评她们一句无缘仙道,更坐实了她们命薄的名声?
这样看来,那僧道却也未必就是菩萨真君座下人物,难道只是警幻掌中差役?若真如此,她哪里敢将父亲的性命送到他们手上去……
黛玉坐在灯影里想了半晌,却是七上八下地没个定论,只一时喜上眉梢,一时柳眉倒竖,一时又愁眉不展的。值夜的春柳照例上来催她安歇,见她只是不动,心知她不定又是想什么入了定,就这么放着她,只怕就能坐上半夜。说不得,只好一点点拿别的话将她引出来:“姑娘先时让我打听得的事,我已经问得了。”
黛玉呆了会儿,才想起何事来,“……噢?”
春柳笑叹道:“说是史大姑娘出孝后,她婶婶就给她请了好几位教习嬷嬷一一听说都是宫里的呢,教导她行止、女红等等。史大姑娘那脾气姑娘你也是知道的,是以……不大习惯。”春柳顿了顿,止了话头,有些话,到底不大好由她们这些下人们来说。
“纵是严些,这等给老太太的寿礼也是正经活路,用不着夜里来绣罢?”黛玉的心思却不在那上面,只是不解地问道。
春柳却是不答了。
黛玉自己思忖了会儿,也有些明白,以湘云的脾气,她若是想不通,纵是天王老子也敢给脸色的,如今她婶婶这般待她,她只当是欺她无父无母,心下本就忿忿不平的,又怎会与她婶婶好好说话。她婶婶既不知,自不会为她减免功课,湘云要做什么,可不就得等到晚上抽空么。
“这是翠缕自个儿说的?”黛玉又想起一层来,追问道。
“打她嘴里问点话可真不容易呢,也不知是不是得过她家姑娘嘱附,那两丫头合伙灌了她不少甜酿,方才松了嘴说了两句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湘云在家可曾受虐,黛玉着实分辨不清,一直以来觉得湘云在家过得不好的原由,不过是先时在书里瞧见的那段宝钗劝袭人的话引起的遐想。可她当时就不大明白,湘云的婶婶既待湘云不好,却怎地还敢回回带她四处应酬?还敢频频往贾府里送?就不怕她那火爆性子不管不顾地说些什么不合宜的话出来?……反正黛玉从那肉呼呼的脸庞和粗大大的神经,委实瞧不出湘云在身体或精神上受过虐。
……哎,就是她婶婶没欺负过她罢,这叔婶待她再好,又怎能与父母相比呢,别的不说,那原是她家的地方,现在却成了她叔婶的家,她却由嫡姑娘变成侄姑娘,这一字之差的人情冷暖、物是人非,湘云只怕已是深有体会的罢……也难怪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假小子”,一提及她家来,就要红眼圈……婶婶再好,也不是娘啊,若真是娘,只怕湘云少睡半刻都能一眼瞧出来罢,哪里还用等人说才知道她加“夜班”做绣活呢……
黛玉想想湘云、复又回头想想香菱,再又想想自己的未来,又绕回到父亲寻仙的事儿上去了,这般来来回回地,不由更是痴了。春柳瞧了,深怨自己嘴拙,没将姑娘也引出来,反倒瞧着更愁人了。她也不敢再催,只得默默在一旁陪着。主仆俩又坐了一刻钟,只听得外厢里钱嬷嬷咳了声,向里唤道:“夜深了,姑娘歇了罢。”这才又哄着黛玉起身安歇。
第二日是宁府摆宴,二舅母王氏一早就带着李纨与凤姐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了,陪着老太太用罢早饭,归了座,再忍不住,又提起昨个儿的事来,“总听老人们说善有善报,如今我是真真的信了,想我那妹妹,虽说为那丫头惹了一身麻烦,到底还是将她救了下来,又见她乖巧可人,无处可去,想着京中人多,许能给她打听着些家里的消息,又将她千里迢迢带上了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做得件善事罢了,谁想这天下就有这等投缘的事儿呢,妹妹就住在了咱们家,那甄家又偏是咱们家的老亲,这一里一里凑起来,竟就真让她母女俩见着了……那甄侧妃姐妹昨个儿也太见外了,大家都是亲戚,帮这点子忙原是应该的,哪里就当得着个谢字呢,偏还拉着宝丫头不松手,倒闹得我那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宝玉听得母亲说的是昨日英莲认母一事,不由也接口笑道:“昨日姐妹们也议论呢,只说指不定是甄家老爷修仙有成,特地来点化她们母女的呢。否则哪有这等巧事……”他只顾说得高兴,却是不曾瞧见王夫人在听得“甄老爷修仙有成”时微微僵住的笑脸。
黛玉接过小丫头送过来的手炉试了试冷热,转身轻轻递给贾母,方接了茶盏坐在一旁轻啜。她全程均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叫人瞧见她怎地都忍不住地大白眼。
早只知道这位二舅母在人前扮菩萨是极象的,不想说起这等指鹿为马的话来也是极顺溜的。这等颠倒黑白的话亏她说得这般顺口?救人,呸,官府现备了案的人命官司,她倒也敢说成是救人,居然还指望着别人承情?――对噢,自己怎么忘了她那段叹金钏的名言了呢,想来能将那段掩耳盗铃的话说得那等滴水不漏,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黛玉借着茶盏盖的掩护使劲撇了撇嘴,又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黛玉昨晚还是没睡太好,是以这会子不止精神不大好,就是小性子也有些掩不大住了。
“……我想着这怎么着也是件喜事,正好这个月二十一就是宝丫头的生日,不如就借这个由头再热闹热闹,老太太以为如何?”王氏左绕右绕地,终于将话说到了正题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为父寻仙那段是父亲去世前写的,其后的日子里每每修订到此处时就分外黯然,也许,希望真有神仙的人,是我!
今日性懒,所有原文都不想找了,请看官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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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贾老太太沉稳地品着茶,静待下文。
果然……
“那会子上元节也过了,各家亲戚都有空闲了,正好请过来散散心……”王夫人思虑周到,又瞧着宝、黛二人在座,又极体贴地道:“也好让大姑娘多与姐妹们一处顽笑顽笑,瞧这几日,大姑娘面色可好多了……”
黛玉心下不喜王氏拿自己做伐子,是以听得宝玉悄声在她耳边附合,不由恨道:“过了十五可就要开族学了,你还不想着温书,仔细答不出先生的功课,在秦钟跟前失了面子。”她与宝玉相处日久,说话越发一针见血。
宝玉年节里久不见过秦钟,早在黛玉跟前絮叨了几回了,如今听她提起,这心思不由又转了过来,只又悄声与黛玉猜测,不知今日去东府可否得见秦钟等等,至于族学开课之说,咳,还有好几日呢,宝玉全没放在心上。
二小在一旁嘀咕,那厢里贾母却开了口,“三月间就要开选了罢?……薛丫头的规矩学了也有大半年了,总闷在院子里也不成事儿,替着过生辰让她出来松散松散也好。即是为着让薛丫头散一散的,也别闹得狠了,反倒累着那丫头,嗯…就咱们家的人罢。凤丫头,戏啊酒啊的你看着办,只别重了年下的样儿就是。”
“听听,听听,老太太就是老太太,一句话就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题目。这哪家年下的戏酒不是掐着尖办得呢?如今只一句‘别重了年下的样儿’,可就要愁死我了……”凤姐抖着绢子托了腮,假意诉起苦来。
凤姐一接这话,老太太的嘴角不由就弯了弯,只是这回不待她老人家发话,王夫人却捏了捏袖子先出了声,“大节下的,怎地就在长辈们面前死啊活啊起来了,越发没规矩了。你表妹在咱们家这许久,你这做姐姐的很该多关心关心她才是……她头一回在京里过生辰,老太太要办得的精致些,也是在亲戚们面前长咱们家的脸,你正该用心才是。”
黛玉刚刚抬起的头立时又低了下去。脖子低了一早晨,都有些痛了呢。……哎,不就是想请几位王侯家的“亲戚”来拉给宝钗铺路么。可不说此事是否有挟恩自重的嫌疑,但只想想,薛宝钗将要参加的可不是选秀,待选待选,选得可是公主郡主们的陪侍,说白了,不过是皇家在选下人。你这么正正经经地请主子来参加她们“预备”下人的生辰筵,你确定不得罪人?
“……说起热闹,昨个儿夜里我怎地听说梨香院那边不大太平?”贾母却似想起来般,打断儿媳妇对孙媳妇的训话问道。
“倒不曾有什么事,只是蟠儿那孩子多喝了两盅,闹了会子酒……”王夫人回得略显尴尬。――你不让老太太高兴,老太太自有法子让你也高兴不起来。
“嗯~若是这样也还罢了。只是这年节下亲戚们走动得勤,亲家那里昨日才出得事,若再传出夜里闹腾的话来,只怕亲戚们面上都不好看。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细细与亲家说说这个理儿才是。”
“是。”婆婆发话,王夫人忙凝神听了,复又笑道,“……小孩子家不知节制,闹点子酒原是常事,想来也不打紧,老太太放宽心就是。”
黛玉真想立时抬头打量下老太太的神色,有媳如此之笨,她很同情老太太。
“昨日之事真论起来只怕毁大于誉,甄家姐妹虽说瞧在亲戚份上不曾计较前因,但倘若再打咱们家传出一星半点有损甄家声誉的话……只怕纵是我的面子,也未必能保下薛亲家来。”老太太很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她老人家虽没摆什么脸色,可当着这许多小辈说出这话来,王夫人到底有些不尴不尬,屋子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太太的忠告十分及时,这一日在东府里王夫人的言行份外低调,纵是有相熟的夫人私下问及,她也只是含糊带过,或是说些“甄家福缘浓厚”之类的话,再不提什么相救之恩了。
王夫人素来以沉稳贤静著称,就算偶尔话少一点,外人倒也瞧不出端倪。刑夫人倒是想说话,却总说不到点子上。李纨在长辈面前是从不恣意顽笑的,也只管侍立在一旁,却是并不大搭凤姐、尤氏的话。好在还有宝黛并三春等几个浑不知事的小辈间或说几句童言稚语,倒也让席上不至于太冷落。
这时节的菜多以肉食为主,有上一二道鲜蔬也都是为着应景抬席的,且也是拿龙肝凤髓配着又煮又煎的,哪里还吃得出丁点本味的清香来。黛玉瞅着满席均无甚可吃的,只得随意挑了两著,就闲闲地品起茶来。宝玉瞧见了,知是不合味,遂悄悄吩咐袭人捡了碟点心摆在黛玉近前,“珍大嫂子今年打南边新请了位点心厨子,做得东西别有一番味道,你且尝尝,好得话,咱们就讨些回去。”
黛玉听得个“讨”字,不由好笑,斜睨了宝玉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怎地今个儿没见着蓉儿媳妇?”为着原来秦氏逝去的日子与父亲相近,是以但凡亲戚们聚会,黛玉每每总会不经意地关注下秦氏的境况。毕竟在那些岁月不明的文字中,虽有个“监生贾蓉,年二十岁”的佐引,但,谁知道是真是伪,还是说因她而改变了什么呢?最实在的,还是实时跟进她的健康情况罢。
“想是又不大好了。”
黛玉一惊,道。“噫,昨个儿见她时,不是说大好了么?”
“哪里就大好了,本来这年下里珍大哥、珍大嫂子都免了她的礼,嘱她不用出来见亲戚了。偏她好强,昨个儿硬撑着到咱们府上坐了会儿,不想又出了那件事。想来到底劳动着了,是以今个儿出不来了。”
“怎地这般要紧?”黛玉道,腊月间她隐约听得说秦可卿受了风寒,私下里问过凤姐,只说并无大碍,加之昨日又过府来了的,黛玉瞧着,纵是娇弱些,脸色倒也还好。谁知今日竟病得见不得客了,“大夫怎么说?”
“我方才问过蓉哥儿了,只说是劳累了,叫多歇会儿,方子仍照着冯紫英家那位先生临走时给的方子吃,待缓过气来,也就好了……”
一句“冯紫英家存的大夫”却将黛玉唬了个结实……不是说是风寒么……
席后黛玉随着凤姐、宝玉去探望秦氏。这一回黛玉先入为主,再看秦氏时,才觉得再是上了妆,但那微陷的两颊,突显的指骨,有声无气的话语声,莫不直指她久病未愈……
黛玉越看越是心慌,不禁开始回想家书里可有哪些忽略之处。面上不自觉地带出些惶惶然的模样来,凤姐回身看宝黛二人均面色有异,只当是她们被秦氏的病容吓着了,忙唤嬷嬷们将她们引了出去,自己又劝了秦氏两句,方才出得门来,带着宝、黛二人往贾母跟前回话。
贾母在东府盘恒了半日,就欲兴尽而返。偏宝玉因见着了来探望姐姐的秦钟,一时哪里肯走,贾母只得叫凤姐小心照应着,方带着黛玉自回了府。
年节里各房的丫头有放假的,有出去顽的,屋子里为着少了人,总是较往常清静,偏她房里却不一样的:润妍招了一帮小丫头在房前踢毽子、跳绳;门前坐着麝月等在与春柳说针线,进得门来,还有等着与月梅说话的……因见着黛玉回屋,一路都站起来给她问安,笑笑闹闹地,倒比平日更要热闹三分。黛玉笑着应了,又叫云莺取了好些果子茶点出来照应着,方才入内换了大衣裳,只说也乏了,独留了个原本就在打络子的闲雅作伴,却将众人都打发出去顽耍了。
“姑娘去东府顽了半日,怎地反瞧着不大高兴?”到底是一起长大的,闲雅见黛玉靠在大迎枕上出神,不由张嘴问道。
黛玉转头瞅了她半晌,也不答她,只问道,“原叫你与润妍在家多住两日的,怎地早早地就回来了?”
闲雅嘻嘻一笑,“在家里也是带妹妹,跟着娘做活儿,倒还不如在姑娘跟前松快……润妍更不要说了,回家两日,不是砸了碗,就是碎了碟,只把她老子娘气得不好,拎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打……”她们本都是家生子,父母也都跟着进了京,闲雅的父亲跟着齐管家做事,润妍的老子却是管着京郊的一片庄子。年下里黛玉给下人们排了值轮休,本是一直排到了十五的,谁知她几个均是早早地就又回了府。云莺更是一句“给干娘做伴”,干脆就没往她表姨家去。
黛玉听她说得热闹,不由也提起兴致问了几句,闲雅捡着她与润妍的糗事又说了两段,见黛玉脸色渐晴,逐渐带出些睡意来,也就含混地收了话尾。待黛玉入眠,她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欲寻早间跟着出门的云莺、紫鹃问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本章中说到林父去世的日子与秦氏相近,有正文为证:
――第十四回中: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甲戌侧批:接得好!】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甲戌眉批: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二爷带了林姑娘【庚辰侧批:暗写黛玉。】
四七二十八,加五日,这日是可卿逝去第三十三日,这日昭儿回府,报说林父九月初三去世。我设江南到京中路上需一个月左右。则这日即十月。前推三十三日,可卿也应是在九月中逝去。
2、秦氏病了一年左右:
原文里十一回凤姐探望秦氏时已是腊月,秦氏尚病着。十四回则间接说她九月方去世,可见秦氏非是过了一冬,到了春分才死,而是连夏都过完了,入秋方去的。既然入秋才没了,这过年的时候,自然要出来转一转,露露脸了。
ps:我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腼怀吾父~重构生活~面对现实~所以~~
谢谢各位的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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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81章
闲雅一出内室门,就瞧见紫鹃正与玻璃坐在外间说话。想起玻璃与琥珀交好,闲雅心下就不大想理她,是以笑嘻嘻地唤了两人一声,只往外面寻云莺去了。
想是怕惊扰了老太太和黛玉休息,廊下嬉闹的小丫头们已散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几个都围在云莺、润妍身边吃着茶果。润妍瞧见闲雅,眯着眼伸手托起块点心朝她笑道:“快来,有你爱吃的水晶梅花糕。”
闲雅见了,紧走两步,就着润妍的手一口叼住,假着正色道:“小蹄子还算有良心。”说着将手上才编好的络子抛到她身上。
润妍拿起络子来比了比,涎着脸赞道:“打得真好,配姑娘新赏我的那条裙子正好……”
闲雅回她一个大白眼,自个儿又拿了一块点心,向云莺道:“姑娘刚才念起杏仁蜜枣糕来,你昨个儿泡的杏仁可还有?” 说着又向云莺眨了眨眼睛。
“我得去瞧瞧,只怕不多了。”
“我同你一路罢。”
两人作势往茶房去了。
“你这丫头不守着姑娘,跑这儿来装什么鬼呢?”云莺瞅着没人,笑问道。
闲雅侧头瞧了瞧四周,蹙眉道:“哎,姑娘今个儿又有心事。”
云莺听了,手下一停,过了一刻复叹道:“可知为得何事?”
“正是来与姐姐寻磨寻磨。”
云莺取了个大红海水纹的瓷碗将杏仁拿温水泡了,转身又去取蜜枣等物。半晌摇了摇头道:“并未曾受气,……只东府里蓉哥儿媳妇病了,咱们姑娘跟着琏二奶奶去瞧了瞧……”
有听着声的小丫头跑进来帮忙,云莺笑着抓了两把枣,打发她们仍出去顽耍。
闲雅取了甲套,坐在桌旁慢慢地剥杏仁皮,一会儿道:“姑娘莫不是瞧着府里家眷众多……想老爷了?”
云莺却是摇了摇头,“这都初十了。”言下之意乃大年三十等日府里亲眷更多,姑娘应不是为此。
两人东拉西扯凑的猜了好一会儿,仍如往日里的每一回般,猜不出个原由来,不由俱都有些沮丧:不知姑娘这回可得多少天心情才能转好呢?进秋时才养起来的那点子肉,年下人情往来已是去了些,这一回子再来这么一下,只怕就又得打回原形。哎……
闲雅的指甲新染了凤仙花汁,还未干透,先时心中有事不曾注意,摘了甲套只管做事。于温水里泡了会子才想起来,不免心疼,且又为着所想之事毫无头绪,心下不免烦躁。干脆怂恿云莺道:“润妍那厢人多,不如拿了去大家分着剥了,倒也便宜些……姑娘歇下有一阵子了。”却是要支使润妍那个胖妹。
两人各自捧了物件往润妍处来。走到近前,就听得有个小丫头正道:“……我若哄你,就是小狗。”
闲雅笑接道:“小狗是谁?”
“小狗是她!”几个小丫头哄然笑道。
那小丫头紫胀了脸,嗔目怒道:“你们不信,可与我去袭人姐姐那里对证。”说着就欲起身去拉润妍。
“你袭人姐姐今日跟着宝玉往东府里去了,这会子还没回呢……”云莺搁了手里的物件,笑着将那小丫头一把拉住,“快别恼了……她们怎么委屈你了,说与我听听,若真是她们不好,我叫嬷嬷们罚她。”
闲雅将碗推到润妍面前指指,润妍顺手拿起一个来剥着,两个家伙均低着头装隐形。
那小丫头好容易寻着个出头的,也不管云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急道:“她们笑我手上没有红花,还说老太太院里的丫头都有……可我明明瞧见袭人姐姐就没有……”
云莺听了心下一惊,不由收了顽笑之心。她虽较春柳等人来得晚,不曾赶上那场“盛事”,但在家跟着孙姨娘身边时,为着她是要送往黛玉身边的,姨娘少不得多加调/教,那内宅里明的暗的,多多少少都略教了些。是以对守宫砂的重要性却是较二小要清楚得多。且当日她来后,姐妹们见独她一人没有,就拿剩下的膏子给她也描了个,是以她于这事的前后倒是知晓的。
如今听这小丫头所说事关重大,她也不敢大意,想想复笑道:“原也不怪她们不信。莫说这大冬天的,谁会将胳膊露出来。就说袭人一日里总在宝玉房中,莫说你了……”她上下打量了下那丫头,瞧那穿着,应是府里的三等丫头才是,“就是我们,一日里也未必瞧得着她一面呢,你却是何处遇着的?”
“我说得是真的!那日午后我去汲水,瞧见袭人姐姐在洗衣裳。我见她腕上的金镯子好看,就多看了两眼……袭人姐姐还和和气气地问我要不要帮忙呢。”那小丫头辩道。
闲雅忽地插嘴道:“你怎地午后还去汲水?”
一旁有个小丫头道:“自是被管事姐姐们罚的呗。”
洗衣裳自是要挽起袖子的,这话倒也合理,且又是午后,想来也不是误看。只是,云莺假作思索状道“……哎,也不怪她们不信,那袭人姐姐可是宝玉房里最大的了,怎地会亲自往井边去洗衣裳……”
“真的是她!洗的是件白绫子的衣裳。”那丫头又急了。
“哎……好妹妹别恼,我信你就是。”云莺笑着安抚她,却是侧脸问润妍道:“好好地,怎地说起这个来了?”
润妍呵呵地一伸手,云莺这才发觉润妍今日穿得是件半新的短袄,想是年下里吃得太好,那袄子竟又有些短了,尤其是那袖子,只略一伸手,就会露出半截腕子来。云莺不由想起她方才伸长了手招呼闲雅的情景来,似那般伸得长,只怕真是半个手臂都在外面了……这丫头,也不怕冷。
“她们方才瞧见我的花儿了,所以说起来。”润妍道。
“……她们说老太太院子里的丫头都有这花,若没有这花的,定是老太太没瞧上,指不定明个儿就要打发我出去……不要我了。”说到最后,那丫头再忍不住嘤嘤地哭将起来。
“就知道是你惹得祸。”云莺嗔了润妍一眼,侧身搂了那小丫头温言劝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啊~那都是她们胡诌的,作不得真。我一会儿告诉嬷嬷们罚她……”
……
那小丫头所说的事体虽大,到底不是姑娘自个儿房里的事。云莺就算心里有数,却也并不急于八卦。因为眼面前最急的,却是姑娘午后的点心还没着落呢――她做了那救场的好人,倒耽搁了自个儿的活路,不免心下生恼,要寻润妍的晦气。好在那胖丫头却还知机,方才那会子功夫竟不吭声不出气地剥了好些杏仁出来,现下小意地奉过来,谄媚道:“好姐姐,你先用着。不够的我再剥,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云莺哭笑不得,又急着做事,拿指头狠狠地戳了下润妍的额角,啐道:“打小就不省心,这会子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了,还是这般淘气……” 又剜了躲在一旁的闲雅一眼,道:“你出来这许久了,还不快回去。姑娘醒了若寻不着你,可仔细你的皮!”说着自匆匆去做事不提。
闲雅听得云莺这一提,心下也着了慌,忙转回屋去,却见紫鹃正守在榻前绣花。抬头见她回来,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黛玉尚未醒,起身与她坐到门边,悄声笑道:“上哪里去了,倒将姑娘一个人留在房里。我瞧你半晌不回,只当你掉……里了,正要打发人去寻你呢。”
闲雅赔笑道:“多谢姐姐。原是我的错,本是立马就回的,不想在外间听话听住了。”
紫鹃打趣问道:“什么话这等要紧?”
黛玉房里的丫头,没谁喜欢袭人的,是以闲雅传起袭人的八卦来十分开心,遂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经过与紫鹃说了一遍。紫鹃听了,不禁做声不得――若说她们被点守宫砂时尚懵懂无知,可长至如今,又不是姑娘那等大家闺秀,平日里打嬷嬷婆子处多少也知道了些此物的用处。袭人若无了此物,可不是……
她俩人在一侧说得尽兴,却不知床上卧着的黛玉早已醒了,将她俩所说听得个完完整整。
倒不怨丫头们不细心,却是黛玉的睡品太好,入睡、清醒,常常都是一动不动地一个姿势,且她今日又是面朝内睡,她醒了若不出声,丫头们也不敢轻易上来打扰。
冬天的被窝,是难以抗拒的诱惑,黛玉躲在温暖的城堡里,不愿起身。先时为着屋前屋后串门的丫头太多,是以回屋后并不曾急着去翻看存放的家书。后来同闲雅说笑了两句,不知不觉放松精神地睡了过去,醒后却是豁然开朗:宝玉从未与自己同屋过,内书房已建成许久了,香菱都脱了奴藉了,命运早已经改变……就算秦氏真还照着老路走下去,也不能证明父亲的命运就一定会照旧啊……就算是父亲最近的家书里,那笔迹也仍是挺秀有力的,并无半点体弱之兆……
自己今日紧张的,不过是怕错过了父亲的消息,原来秦氏与父亲逝去时间十分接近,都在九月左右,而自己应是在残冬时得知父亲的消息……嗯,如今是正月,尚在冬季里……正月,却也算不得残冬,想是还未过那期限才是……残冬、残冬……哎呀!为着一个“残”字,自己总将残冬当作一年之尾,但细想来,残冬者,初春也,当是一年之初才是,那就是说,那噩耗惯性到达的时间,还没到来?……自己可不是自己吓自己么。
黛玉想清楚了这一节,心情大好,是以奖励自己在被窝里多赖一刻钟。就是在这一刻钟里,让她又听见了这么个好消息。
这真是个好消息,让黛玉少费了多少神,说实在的,黛玉到如今都还没想到合适的法子在不借助其他人的情况下,将袭人这事给抖出来――毕竟周围都是些女孩儿,这等阴私事,无论是谁,沾上了都不大名誉……谁曾想这纸终没能包得住火,袭人自个儿露出了痕迹。黛玉十分愉悦地想:要不要在火上浇勺油……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熬夜啊~~好困好困~~
可落下的进度是要补的~~
今天没有原文备注了~备注延用上章的~
另外还有~
靖留言,请收藏~~
好困,看什么都是重影的了~~有虫请帮忙抓之~
下了,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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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黛玉想到得意时,不由裹着被子忘形地在床上滚了两滚。地下两人听着声儿,忙上来伏侍她起身。
先时在床上黛玉只隐约听了个大概,哪里尽性,好容易忍到理完妆,黛玉一面捧了茶,一面闲闲地问道:“你俩先个儿在说什么呢?”
闲雅听得姑娘居然也有这个闲情来八卦,不由精神大振,又将原委从头描画了遍。
若方才闲雅给紫鹃讲的那遍是浓缩精华版的话,则这一回就可算是还原写实版了。不止先时听得模糊的黛玉,就连紫鹃也听得极认真。
黛玉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茯苓茶地细细听着,却在听到袭人洗衣一节时奇道:“这等事情,如何会是她做?”
宝玉与自个儿房里的一等大丫头,黛玉可是知道的,除了在宝玉和自己跟前动动手外,就连自个儿的事也都是由下面的小丫头包办了的,说她们是些副小姐真真一点也不为过,却哪里还用得着她们自个儿动手做这个。
“这个……”闲雅哪里想到这些,喏喏了一下,道:“听那小丫头说起,是件白绫子的衫子,想来,是自个儿的中衣罢。”
黛玉不置可否,只支着腮示意闲雅继续。心下却忆起今日早些时候,袭人跟着宝玉在东府里赴宴的情景,可不象是失了宠的模样……想来只要宝玉仍待她与别人不同,那些小丫头们可未必有这个胆子。
只是,就算是她自个儿的衫子,也犯不着专捡着午后躲着人的时辰去洗呀……若那衫子是宝玉的,她要标榜自个儿贤惠,非要自个儿洗这个,不也更应当人多的时候去洗才是么……怎么想,这袭人午后洗衣一事,本就是透着古怪……除非是……
黛玉不安地在椅上动了动,想想又端起茶来喝了口,明知道没人知晓自己所想,到底还是不大好意思。
……不过,真论起来,也只有这个原由,袭人才会背着人自己动手洗衣罢——毕竟,这些可都是些现成的“罪证”啊!若真给将出去,被那等知晓人事的丫头婆子们瞧出些端睨来……袭人如今与宝玉苟且未久,想来心中带怯,行事还很是谨慎的,是以才自己动手罢。只怕也正是这样,做贼心虚的袭人见着有人时只顾惦记着将人支走,却顾此失彼地忘了遮掩手臂……对啊,她甚至连腕上的镯子都没有摘下来呢,可见洗衣一事十分仓促……
马脚既然露出来了,你还想收回去不成?
黛玉想得通透了,待闲雅叽叽喳喳地告了个段落,就抬眼笑了笑,道:“要我说,那小丫头的话未必作得真呢,别的且不说,只说你们几个罢,素日里什么时候自个动手洗过衣裳了?更莫说袭人了……”
说到此,黛玉心念又是一闪:想来如今宝玉房里,应还是袭人一人湿了脚罢,否则这等善后的事哪里还需她自个儿动手。自有那等受了她“提携”之情或是上赶着求她的丫头去做才是。
是,好象后来宝玉房中那些腌臜事与袭人并无关系,甚至偶尔还会让人以为宝玉之后的花心花肠也很让袭人受伤才是。但真是如此么?黛玉是知道以后的发展的,且不论宝玉的对错,只说之后不论有多少丫头与宝玉有私,袭人在宝玉在房里都是头一份,那些丫头再没有一个能踩到她头上去的——不要说什么宝玉喜新不厌旧之类的话,看看睛雯的结局,就知道他的感情在内宅争斗的天平上一丝重量也无,真实能保证袭人在宝玉房中地位的,想来正是她与宝玉在这件事上狼狈为奸的态度罢——至于到底是宝玉求着她“保媒”呢,还是她自个儿主动“拉拨”姐妹呢,可就两说了……黛玉如今倒是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说宝玉眼下还小,未必有这个心力;只为着一句“法不责众”,袭人也肯“大大方方”地将宝玉出让的罢,毕竟,她即不是妻,也不是妾,还够不上吃醋的范儿呢。
若是这次捉不住袭人,只怕宝玉“淫//秽”的人生就要在袭人的扶持下开始了呢。
——对呢,宝玉游幻境时,被恶鬼拉入了迷津中而醒;而在现实中,谁知是不是被袭人将他缚在了脂粉堆里呢,不想一真一幻,在此处也有一比呢。
这般一想,袭人在黛玉眼里再无一丝可取之处,黛玉心下厌恶层生,是以干干脆脆地浇出了第一勺油,“……想来那小丫头不过是心下羡慕,想寻人画朵花儿罢了。你们也别较真了。若寻得出往年的膏子来,就给她描朵就是。”那小丫头听着就是个倔性子,若是给她画了花儿,却不信她的话,只怕她未必肯服气。且能进老太太院子的,谁背后没几个大人撑腰?……呵呵,就怕你不找人撑腰呢。
而且,自家这两个丫头的性子黛玉还不知道么,她们这般有兴致地传来传去的,不过为着是讨厌袭人,想看她出丑罢了,想来今天若不是云莺在,她们才不会去拦那小丫头呢。现下听着自己说来说去,并未指出袭人半分不是来,只怕是不大乐意的——果然闲雅虽不曾露出脸色,但那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正是惯常有心事时的样子,哪里瞒得过黛玉去——黛玉自己心下也是苦笑,自己年龄太小,论理是绝不会懂得这等私密之事才是,不得已浇勺油,竟连自个儿的贴心丫头都要一并儿瞒过去。看来,有秘密的人,过得都很累啊……
事也出了,话也放了。黛玉却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倒是为着灯节将至,年节待尽,指点着丫头们归置箱笼,将那等寻常用不着的摆设、首饰、衣裳等等,均收了起来,又寻机让林府管事的齐嫂子进来了趟,说了说闲话。
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的寿诞,虽说今年不是整生日,到底也是晚辈们的拳拳孝心,凤姐趁着年下的余劲,一鼓作气地又欢欢喜喜地办了两日酒。
黛玉瞧她每日脚不沾地地进进出出,着实辛苦,是以素日里遇着了总要与她说笑两句。又听说大姐儿前阵子浸了风,不大好,又比着自个儿一套四个的长命金锁沉甸甸地打了送过去。即当了年礼又作了护身符,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孩子的了,且又对了当娘的口味(金子,多实在……),凤姐听了此物的来历,着实感谢黛玉有心,遂笑呵呵地代女儿收了。隔日私下回送了一匣子小水晶珠子给黛玉赏玩,只说是洋商才贡进来的新鲜玩意,宫里的小主子们都爱得紧。黛玉瞧那水晶珠子虽只有黄豆大小,倒也均匀剔透,遂叫丫头们穿了条长长的手链戴着顽,余下的只叫雪雁收着,以备平日里留着打流苏、编络子时缀着顽儿。
不想湘云原是为着老太太生辰过得府,只备下了老太太的寿礼。现下又听得二十一是宝钗的芳辰,虽说面上着人回府再取些旧日的针线来作贺,到底黛玉瞧着很有些局促的意思,想来素日里并不曾存下多少针线来。遂与湘云商量,就着那串还不曾戴的水晶链子作了贺礼。
作者有话要说:少归少,也是戏不是~~
我会继续努力的.
看官们,给我力量吧~~我是希瑞~~(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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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打量着院子里才搭的小戏台,小虽小,却精致得紧,时不时能瞧见几个小小的身影在台后闪现。
……凤姐倒是能干,前个儿老太太的寿,是在荣禧堂前摆的座大台子,名角梅大家的一段麻姑献寿唱得连南安太妃也不禁喝了声彩……可惜那天只有寿山伯夫人到贺,却不曾见着甄夫人和英莲……想来这府里于她母女而言也是伤心地罢,何苦旧地重游……
“想什么呢……”湘云转过头来推了推她,“老太太让你点戏呢。”
黛玉含笑回头道:“我瞧那戏台怪可爱的,想来花了不少心思罢。”说着接过戏牌子来,悄声问湘云:“可都点了哪几出了?”
“薛姐姐点了出《西游记》,凤姐姐点了出《刘二当衣》。”
“宝玉没点?”
“也得他有空不是。”湘云朝对面努努嘴。宝玉正拉了秦钟一处说笑,并不曾留意到这边。
秦钟昨夜被宝玉留了下来,早间与湘云在内书不知哪句没说合意,竟就置起气来。两人都有些犟脾气,一时竟没劝得回来,宝玉见湘云有黛玉陪着,是以这会子只在秦钟身边作伴。
湘云嘟哝道:“我一年能来几天呢,都没空理我一理。”
黛玉也瞧见了,却是心思一动,边往戏牌子上寻了寻,点了出《春香闹学》。边向湘云戏谑道:“可怜我才知道自个儿小意儿服侍了这两日,竟全没入得史大姑娘的眼去,哎……”
湘云扭头就来拧她的嘴,黛玉笑着往凤姐身后躲……凤姐伸手扶了扶湘云,笑道:“哟,看仔细摔着了。”将黛玉掩在了身后。湘云起身欲追,却被凤姐拿戏牌子一挡,笑道:“你也快点一出罢,早些送下去,也好让那些小戏子们扮起来了。”
正说着,上座里贾母抬手唤她,待凤姐走近两步,就拉了她的手笑向薛姨妈道:“若是不好看,你只管拿了她去,我再不护短的。”凤姐听了,也向薛姨妈笑道:“姨妈放心,虽说是才出来的小戏,但也是略有些口碑的……若真不合您的意,我亲自上去给妹妹唱段就是。”说时抽出绢子丢了个花儿,摆了个身段,倒将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众人说笑间,旦听一声锣响,往外看时,台上已翻出一群小猴子来,一时就喝了声彩,各人住了话头,看将起来。
姐妹们年纪还小,哪里看得出戏里的门道,不过是图个热闹。过得头场,姑娘们不免就开始说起悄悄话来,宝玉更是满场地忙个不停。好在贾母并王、薛两位都不大在意。
待演到闹学一节,湘云瞧见台上那小姐的戏服,想起一事来,与黛玉悄声道:“我同你说,前几日我在锦乡侯府上瞧见她们家姑娘穿得件新袄子可有趣了,由领起打肩下全反着毛,裹得人软呼呼的,可招人了……”难得她在意回衣裳,说得难免不大明白,只得边说边比。
惜春在旁听了半截话,插口道:“我知道我知道,就象林姐姐三十那日穿得那件……前个儿我在外面也瞧着有人穿这个。”
黛玉听得明白,心下暗嘲不已。虽不是头一回了,不再如先回那般气愤难当,但……有些事情,其实你真还没法习惯。
那厢里湘云正奇道:“林姐姐也有件,是什么色的?”
惜春道:“是件红色的,可好看了。”
湘云道:“哎,若是件白色就好了。下回再捉迷藏,我穿了往那雪林子里一躲,看你们谁还找得着我……”惜春听了只点头。
黛玉再是有心事,瞧她二人的模样也要失笑,不由逗她道:“若真如此,你倒不如将那大毛披风直接反过来披身上呢。”
“那个我试过了,只是笨重了些,不及这个好。”湘云极认真地回道。
黛玉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
也不知是不是宝玉收到了湘云的怨念,待到席开过半,他就拉着秦钟过来,与她俩挤作一处猜起拳来。王夫人本待说他两句的,被薛姨妈以“家宴随意”掩了过去。
宝玉这一开了头,姐妹们越发随便起来,有顽双陆的,有投壶的。虽不敢如宝玉他们那般喧哗,却也自得其乐。
黛玉捧了茶在一旁瞧着湘云与宝玉吆喝得起劲――到底这会子学问不多,都还诌不出什么诗句来,只得拿这个赌酒作耍。虽是儿戏,两人争得却极认真,黛玉瞧着有趣,看得待听得台上一声断喝,再抬头看时,见那腰子眼,花鼻窝,顶着红艳艳一个舍利光的鲁智深已在台上与人打将起来,这才知道五台山上已失了清静……她不由睨了眼陪在贾母身边说笑的宝钗,拿手指在桌下戳了戳宝玉,悄声道:“怎地不陪你宝姐姐去。”
宝玉回头乜了宝钗一眼,半赌气地道:“人家说得都是正经营生,哪里是咱们听得懂的。”
黛玉听他话里有话,知是还有前情,却也懒得接话。好在那厢湘云饮了罚酒,又来寻宝玉报仇,一时却将这话岔了过去。
冬日昼短,天还没黑尽呢,寒气就上来了。老太太有些短了精神。赏过了小戏子们,也就散了戏酒。湘云意犹未尽,还要拉着宝玉往内书房里继续。宝玉瞧着秦钟蔫蔫地无甚兴趣的模样,只推说自个儿乏了,就欲脱身。湘云哪里肯,仗着吃了两盅酒,拉着宝玉不放,大着舌头嚷着还要与宝玉再战三百回合。倒让贾母瞧着好半天的笑话,才吩嘱丫头们上前小心撕掰开他俩,各自送回房去。
黛玉掩着鼻吩嘱春柳她们帮着翠缕将湘云打理干净,丢进床里后,也卸了钗环,更衣洁面,安歇了下来,并很快地沉入了梦乡――这一日终于尘埃落定,黛玉真是大大地舒了口气。虽也有些不快,但显然不是她预期的那些,这意味着什么,于黛玉不言而喻。
黛玉在这一日里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成果,不由渐渐静下心来……
宝玉也在这一日里想通了一件事,开始动起了心思。他的蒙师去年辞馆得早,他只如那去了缰绳的野马,在家淘惯了的。若不是忽刺刺地见着个秦钟,一意要想将他留在身边,宝玉哪里想得起入学来。
可打正月十六进了学,几日下来,就觉着一来学里全是些泥人浊物,且夫子又是祖辈,当面淘气不得,兼书又问得勤,几番下来,着实难耐得紧。还好有个秦钟在旁,好歹有些安慰。
谁想这两日家里人办寿过生,秦钟被他留在内院,同着一群姐姐妹妹嬉耍顽笑,这等两全齐美、无拘无束厮混的惬意光景却哪是学里能比的?宝玉少不得打起了逃学的主意……
是以第二日一早,黛玉在内书房里等来的不是宝玉,而是麝月。
“……昨个晚上好象浸了点寒气,今早就有些头痛,不能来陪姑娘读书了。” 麝月低着头轻声复述着宝玉的传话――打袭人出了那事之后,宝玉房里的丫头,不对,满院子有点脑子的丫头在黛玉面前都规规矩矩的。
若真是身体报恙,怎地还能这般早就醒了,头痛?还不忘支使人过来与她打招呼?可见痛得还不够……
黛玉闲闲拿起书来,漫声向麝月道:“你且带句话给他,就说……二舅舅这几日都不大忙的样子,可有空仔细他的皮呢。”
麝月讶然地抬头瞧了瞧她,复垂首应着退了出去。
宝玉听懂了黛玉的威胁,额,不,劝告――政老爷果然是他儿子的天敌,早读虽然没到,但老太太早膳时,却如常出现在了饭桌上,还带着秦钟。
黛玉瞧着他那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抿了嘴笑嘲道:“不是说不昨儿晚上没睡好么,怎地不多歇会儿?”
宝玉哪里作得声,只在她与湘云的调/笑声中郁闷地咕哝了句。一时埋头吃罢饭,匆匆与湘云作了别,就往王夫人房里请安去了。
湘云很出来几日了,老太太也不好多留,饭后就让黛玉陪着她回房收拾,待史府遣人来接。
待送走湘云,黛玉一人在房里四下瞧瞧,不由生出了几分寥落。好容易收拾起心情,正待指挥着丫头收拾屋子呢,忽听得小丫头悄悄来报:说是老太太叫了宝玉房里的几个大丫头去正房问话。进出传话的婆子媳妇都板着个脸,一院子丫头也不知是发了什么事,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黛玉听了心头一动,还不待细想,又听得说唤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进来……李嬷嬷并老太太房里的一个嬷嬷带着人往宝玉房里去了……又有人见着有媳妇领了个小丫头进了正房,润妍说瞧着像是那日与她撕掰臂上花的那个……黛玉听到这里,立时将房里的丫头们一一约束了,再不许她们四下里打听――瞧这光景,竟象是袭人的事儿犯了。这等事,可不是她们这等女孩儿家家好掺和的。
大冬天的,门上用的都是极厚的棉胎帘子,就是窗子也是糊得重绸,黛玉借口屋子里太闷将窗屉子都下了,可屋外同屋里仍是一般地静。丫头们沉默地做着各自的活儿,黛玉也拿了件绣活淡心无肠地扎着,不由想起来今个儿早间来:老太太听得宝玉不适时,竟没如往常那般追问呢――莫不是说,那会子老太太就对宝玉的不适有了自己的定论?
隔了好一阵子,有脚步声进了正房,一时隐隐约约就有哭声传来,也不大真切。黛玉不禁侧了侧头,余光扫见一旁的紫鹃白了脸……于是知道,自个儿不曾听错……
院子里越发静得吓人,久久地……没有喝骂声,没有板子声,却不知为何更加可怖。黛玉斜乜着紫鹃手里的绢子,已被她扭得不成形,偏她还一无所觉。待那阵伴着呜咽声的纷乱脚步一路往院外去的时候,黛玉就瞧着那绢子被紫鹃的指甲生生就撕出了条口子出来。丝线一散,那绢子上绣的花儿立时抽作一团,再不复旧时模样……黛玉轻叹口气,这绢子,是再不能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今个儿摆得是原著里的一出戏:笫二十二回写贾母捐资二十两要为宝钗过十五岁的生日。至二十一日,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弋俱有。点戏时,宝钗点了一出<西游记>,风姐"且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浑,便先点了一出,却是<刘二当衣>。"
<刘二当衣>:是产生在乾隆年间的一出弋阳腔,和<张三借靴>相对称的丶丑角应功的滑稽小戏。内容是描写穷汉刘二清早就上当铺叩门,但当铺大门未开,他就站在门外,一边等待,一边表演着滑稽的身段和表情,一边唱着好几段弋阳腔来消磨时光。此剧原名为<叩当>,演出时俗称<刘二当衣>。后由胡忌先生从蒙古车王府曲本中找到了该剧的剧本,算是填补了戏曲史和剧目学上的一个小小空白。
这出戏,当时在宫内经常供奉演出,<清代伶官传>中有宫中演出这出戏和赏赉的记载。晚清以后,醇王府"全福班"遗人,组织的"荣庆社"也曾演过此剧。
这出戏想必是笑料百出,热闹得很.所以风姐特点此剧,以讨好老祖宗。
2、本文填的是昆曲《春香闹学》。
昆曲《春香闹学》源于明代汤显祖《还魂记》(又名《牡丹亭》)传奇中的《闺塾》,参见清代钱德苍《缀白裘》12编本所收之《学堂》,因脱离原本作为散出独立演出,明清时期称作摘锦、散剧或集戏,即今之折子戏:杜府侍女春香为小姐杜丽娘伴读,南安府年逾花甲的儒学生员陈最良固执礼法,传经授典,枯燥无味。长久闭守学堂,小姐深感烦闷;春香仗恃小姐在侧,再三扰乱学规,弄得老学究非常尴尬。春香改由当家旦角降低身份、缩小年龄特别“客串”,稚气率真,娇憨可掬。此系梅兰芳所演昆曲戏之一,1920年曾由商务印书馆摄制为无声影片,李寿山饰陈最良,姚玉芙饰杜丽娘。国画大师张大千偕夫人徐雯波曾串演此剧,留下一则传诵至今的艺苑佳话。
戏画家龚思全抓住俏丫鬟人前乔装娇小姐这一反常举止,勾画春香端坐椅上,手摇团扇,侧目身边年迈的塾师,伺机顶嘴、嘲讽,闹出一连串笑话。陈最良原本杜宝的影子,春香就是小姐的替身,不满家爷严酷的封建家教,传达出小姐掩藏心底的青春气息,由此引出一折极富诗情画意的千古绝唱《游园惊梦》。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出生入死、死而复苏的梦中情、人鬼情与人间情,构成一部传演至今的昆曲经典。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06-04-12 第07版 )
――我想说的是,此段出自《牡丹亭》,呵呵,大家都懂的,是不是……
ps:上周我瓶颈了,写得太生硬了,自己都看不过去,所以~~
其实本章还是有些生硬~~请见谅~不是很满意~但我觉得:瓶颈这东西不能太由着它,管它生不生硬,先写下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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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当媳妇丫头们又开始进进出出正屋时,静默的庭院才又逐渐鲜活起来。下人们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行动间不由带着丝莫名的踟躇,只在廊下小心翼翼穿梭着。
黛玉捧着盏茶对着“喜鹊闹梅”的窗棂出神,心下正琢磨着老太太这事出手太快了,袭人这事自个儿才只浇了一勺油,也不知火候够不够。老太太到底会怎么处置呢?倘若袭人经了这回后还能留在宝玉房里,只怕老太太就是默许了。真这般的话,往后再想寻着她的不是,可就难了……
好在没多久给她解惑的人就来了。
在听得李嬷嬷扯着鸳鸯给她介绍说,以后鸳鸯就在宝玉房里当差了时,黛玉心下忽地一跳:宝玉屋里可没空缺,如今鸳鸯来了,那就是说有人走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不真实起来……
黛玉镇定地将茶盅放回几上,微笑着与鸳鸯道了贺,请李嬷嬷落座,吩咐小丫头上茶……鸳鸯落落大方地上前见礼,李嬷嬷在旁说着什么,一室的人都在微笑……
所有的声音,连同她自个儿的,都似从远方摇曳着传来……
如今瞧着,袭人应是走了……
香菱随她母亲走时,因黛玉与她接触本就不多,并不曾觉得有什么异样。
昨日宝钗过生,那预计的事件是否该发生黛玉本就疑惑难定,就算没发生,黛玉安心之余也不是没想过是不是那难堪也许本就不会发生――毕竟,谁会无故羞辱一个三品大员的千金?
可今日不同。袭人真的走了?那个以往时不时给她添堵,而且会在以后的日子给她带来更多麻烦的袭人,走了?……
一个没有袭人掺和进去的将来……
她所不知道的将来……
……
……
呵……
她有什么好不安的……
再怎样也好,总不会差过原来的命运……
不过才走一个袭人而已,亏她还一直想,这一回一定要风光散场呢,太不镇定了……
噗哧
黛玉轻笑一声
于是,所有的声画扑面而来,她重又置身其中
好在李嬷嬷今个儿着实高兴,也不用黛玉问话,自顾自地坐在黛玉跟前的小凳上说得起劲。原为着宝玉要进学的原故,按规矩过年后李嬷嬷作为奶娘就要退出去歇着了。不想宝玉房里如今出了这事儿,老太太震怒之余,虽打发了两个教养嬷嬷,却是亲口“返聘”了她,仍让她进来照看着宝玉屋里,更是给了她柄“上方宝剑”:若宝玉屋子里有任何不是,只管回了老太太去,老太太的原话是“……没得宝玉被这等不干不净的小蹄子给带坏了。”――李嬷嬷身边奶娘,本算是半个主子,应在宝玉屋里得头一份尊重,可实际上她素日可没少为这些丫头受宝玉的气,也就黛玉还肯为她说两句话。如今既得了这天大的脸面,少不得要来与黛玉摆上一摆……
黛玉笑盈盈地应着李嬷嬷的话,又示意身旁紫鹃给李嬷嬷续茶。复向李嬷嬷问道:“怎地老太太忽忽地动起气来?”
李嬷嬷假意叹了口气,道:“也是这帮小蹄子平日里被宝玉纵得太没上没下的,竟在老太太跟前也失了规矩。老太太给气得不轻,当时就撵了为首的袭人,又将绮霰几个各罚了三个月的例银。”
想来这就是此事的官方说法了。黛玉暗道,还是老太太思虑周到,袭人原是她的人,若是伏侍宝玉出了差错,倒是她老人家识人不明,倒不如说是冲撞了她老人家。罪名也重,也只是袭人自个儿行为不当,全没有宝玉什么事儿。又是连坐一片,倒真让不知情的人瞧不出什么来。
黛玉瞧着李嬷嬷那掩不住的得意,不由叹了口气……却才想起紫鹃一直不曾动作。黛玉不由侧头望了紫鹃一眼,才发觉她捧了茶壶失了魂般呆在一旁。当着外人的面,黛玉也不便说什么,只得轻咳了一声,紫鹃这才回过神来,上来添了水。
李嬷嬷絮叨了半日,方才神清气爽地要告辞,黛玉想着往日里与她共同对付宝玉的情份,倒不好不提点她些,“……宝玉素来是个长情的,且又惯常极维护女孩儿。袭人伏侍他多年……如今这一下子热刺刺地去了,倘若他下学回来知道了,还指不定是要闹成什么样呢。可要劳烦嬷嬷多费点神了……”
黛玉这话虽轻浅,却正在点子上。但凡知道宝玉性子的,不由都皱了眉。李嬷嬷的欢喜劲立时就去了五分,且又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宝玉眼见就要下学了……往后的得意还得等过了今日这关才行呢,李嬷嬷终于认识到难度所在,忙忙地辞了黛玉一径想法子去了。
两人一走,黛玉就蹙了眉转眸来看紫鹃。紫鹃此时已回过神来,见黛玉瞧她,遂低了头轻声道:“……老太太多少年都不曾发落过人了……”
润妍不由嘟着嘴道:“又没听着挨罚又没听着板子声,有什么吓着了的。”她们素来不大待见袭人,今日没瞧见她什么热闹,心下甚是不以为然。
紫鹃白着脸撇了她一眼,声音仍是低低的,“若是挨顿板子倒也没什么,只这么不声不响,也不知打发到哪儿去了才……”
月梅听了一竖眉哼道:“谁让她妆狐媚子了?自己不尊重,安着坏心要往下流走,可怨不得别人。凭她被打发到哪儿,都是她自找的。”
二小只是年幼经得少,现下听得她两人这般说法,略想一想也都沉默了下来――身为奴才,打骂责罚都是轻的,就是打死了,也算好的,可若是被卖得不知去向……她俩都是家生子,虽知道这个意思,却是头一回见识这种事儿。
春柳在旁扯了月梅的衣袖,劝道:“你少说两句……”又向紫鹃道:“许不过就是打发出了这院子也未可知,等一会子老太太气消了……就知道了……”
紫鹃轻叹了口气,“原听我爹娘说起过,还是我娘在跟前那会子见着老太太发落过回人,说是直接就叫了人伢子进来给领走了,连银子也没要……”
这下子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乱糟糟的。先时袭人的消息确切地打婆子们的嘴里得到了证实:果真如紫鹃所说,连卖身银子都没要,直接让人拉了出去。
待宝玉下学回来知道了此事,当时就在屋子闹腾开了,直跳着脚摔了好些东西,就要闹到老太太那里。不想还没出门呢,就见老太太屋里的玻璃过来问话:“……老太太听着动静,打发我过来问问,是哪一个丫头不会伏侍,惹得宝玉发恼,也不必回她老人家,直接打发出去就是了。”
宝玉听得素日宠他的老太太这般说,也是吓了一跳,歇下手来四下一瞧,见绮霰、晴雯等人俱是一面惊惶的模样。他静了半晌,终是将手里的冻石杯子丢回了几上,一撩袍子进了内室,往床上直直一倒,呜呜哭了起来。
玻璃向老太太回话时黛玉正坐在榻旁给老太太捶腿。直到玻璃退下去,老太太都没有出声。黛玉今晚的责任就是做件“贴心小棉袄”,瞅着老太太脸色稍霁,就软软和和地哄道:“好祖宗,纵是他有了错处,您只管骂两声,拍两下就是,可别气坏了身子,倒是我们的罪过……”老太太听了,含着丝笑望她叹了口气:“你们倒都是懂事的……只可恨那些下流胚子,骨头没有三两重,成日里专会调唆主子……”黛玉听了就低了头,在知道袭人的下场后,她倒真说不出“不过是个奴才,犯不着为她生气”的话来。
好在一会儿后,凤姐过来请安,与黛玉一同在老太太说说笑笑了好些时候。眼瞧着老太太展了眉眼,方才各自回屋。
黛玉累是累了,偏躺在床上睡不着。一时想想袭人,又想想鸳鸯。
想起袭人时不由也叹了口气,虽说是讨厌她之极,但,被卖掉……昨晚上还在宝玉屋里,今晚上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呵呵,人权这个词,倒真用不到这世来……不过以她那等心眼,到哪里都未必吃亏罢,也不知轮得到哪家消受……
至于鸳鸯,黛玉想起老太太给她的紫鹃原在老太太跟前正与鸳鸯一块的丫头,比那珍珠、琥珀还高上一茬儿。这给孙儿的人总不能不如给外孙女的罢。嗯,倒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而且……鸳鸯的名儿起得虽缠绵,人却算是个正经性子,不比袭人有那许多花花肠子,如今将她拨到宝玉屋里,将众丫头约束起来,倒是能让宝玉屋子里面清静许多罢……不过,宝玉身边去了个袭人,留了个秦钟,此消彼长之下,呵呵,只希望宝玉不要为此走上了耽美那条不回头的道哟……^.^
“姑娘睡了罢,夜深了……”听到黛玉在床幔中的响动,春柳在榻上悄声劝道。
黛玉臆想着宝玉未来的耽美人生睡了过去。不想宝玉自个儿倒很有自救意识。第二日一早趁着老太太还没起身,就急急在内书房里一叠声地传了他的心腹小厮茗烟进来,让他到外面打听了袭人被卖到了哪里,又嘱他到花家去打点打点等等。
黛玉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也不出声。宝玉这等举动倒不大招她的厌,她也并不担心袭人会再掀风浪。一来无论宝玉怎样施为,贾母都不可能让袭人重回他身边了。二来以她对宝玉的了解,他虽有情,却不长情,并不能长久与现实抗争。――就让他做他想做的事罢。时间,才是袭人最大的敌人。
好罢,黛玉才不会为宝玉屋里的事烦心,她自个儿的事就够她打点起精神应付了。
首先,还未出正月,她就要开始收拾箱子的要求让下人们都很惊讶。奶娘很委婉地问过她两回,但她主意已定,众人扭她不过,也只得应了。谁知黛玉并非是要将所有的东西各归其类,倒是挑挑捡捡地将一些物件拿将出来重新归置,丫头们全不知她的要求,黛玉也不能明说是为了随之到来的,可能的旅行。无奈之下,只得将名录先取了来一件件自己过目,以定去留。
作者有话要说: 嗯,太困了,想不起要说什么~~
睡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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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是的,可能的旅行……悲伤的行程……
虽说最近打南边来的下人都说父亲身子康健,但黛玉仍放不下心来,不说本就有什么急病啊暴毙的(呸呸,小孩子说话不算数),更别提天灾人祸,就说这官场上明枪暗箭……呸呸,全都不算数……
黛玉尽可能让自个儿不去胡思乱想,但有些准备工作不能不做——其实就是筹银子。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难行步一寸。只要父亲活着,天大的祸事,未必不能拿银子填平——额,瞧她这话说得,怎地这般象宝钗她哥……
还是先说行装的收拾。
这打理内务的主意打从出了十五灯节就开始了。可出了孝期的黛玉,今年的正月过得着实较往年累。又因去年里元春进了位,贾府的面子大涨,说不得又多了好些人情往来。贾母老太太见客时又喜招她出去见人。这一里一里的,倒将黛玉的时间占去不少,是以断断续续直待到月底方才理完。
若说黛玉理完后的心得,那就是较起在家时“一泪千金”的富裕,自个儿在贾府过的这两年真真算是十分“清贫”啊。除开贾母家常赏的些顽意儿外,年节生辰林家两府婶婶嫂子的表礼倒也可一观,再来不过就是今年年节因着见了外客的缘故收得各色见面礼了。虽拉拉杂杂地装了两大匣子,但真真的好东西也没两件。黛玉捡看得过眼的略收了两件,余下的当时就赏了些给嬷嬷丫头们。看着她们欣喜的模样,倒让黛玉觉得比自个儿得赏时还要高兴。
因是去年才除得服,黛玉的颜色衣裳并头花、首饰也不多——打江南带来的那些物件么,以黛玉对贾府一贯的戒心,又怎会带进贾府来。真真最多的,还是书。好在近年来新进的①38看書网房里,如今留在房中的还是父亲前前后后送给她的些旧本。黛玉看了半晌,一咬牙暗道:真要走的话,一本也不留下,大不了到时少带些衣裳——黛玉,你真是脂粉堆里的奇葩,居然要书不要衣裳。
好罢,行装全是她自个儿的东西,要怎地拾掇都行,可若想盘活家里的产业,多筹些现银出来,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就算的。
先说土地。在这个以地为本的世上,土地永远不愁买家。可若想卖个好价钱,却不是一时一刻能寻得到的。若等到父亲真出了什么事时再来卖地,那时只怕要被买家将价压得惨不忍睹,且还未必能及时凑得出款项来。
黛玉不愿其时太过被动,是以灯节里趁齐嫂子进来请安时,就游说她将京郊各处的庄子按历年的收成好坏排上一排,把那最差的三成卖将出去,所得钱款或暂且留着以备急用,或往家庙旁多置些祭田。
齐嫂子当时就一脸的震惊:但凡家里有点钱的,哪个不是广购田地的。如今家里好好的,黛玉却要卖地!放在他人眼里,这真真是自毁家业的败家子做派。齐嫂子哪里肯应,只说需回家与老头子商量。隔了好些日子来话时,却说家有余钱,已按姑娘的吩咐在家庙旁收购土地以作祭田了。卖地一事却事关重大,需往江南问过老爷才能定夺——京城往江南这一问一答,费时何止月余,就是父亲应了,再算算卖地所需时日……偏齐嫂子绝无半点私心,于章程上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纵是黛玉知道她使得是缓兵之计,也只得仰天长叹,无可奈何。
地是没法动了,可另一项值钱的东西却是不必卖的,黛玉不过是想换个地方放而已,谁知……
这说的自然是家里收藏的各色珠宝字画古玩。黛玉本想让齐嫂子假借了别人的名字另置座宅子悄悄转移了。若家里为着父亲出的事会被抄家的话,也可以留个后手用以打点。
偏偏管家二人组的回复也是同意置宅子,却不同意将细软搬来搬去。说是一来家里这等物事太多,不是一时一刻能收拾好的;且将这许多东西进进出出,无异于钱财露白,反是更易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再者说了,以别人的名义置的宅子,名头没自家老爷响的,真要被人惦记上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名头比自家老爷响的,却也怕送进去容易要出来难……最后一个论点:那种独门独院的宅子能有多大?哪里能与自家“庭院深深”的老宅子比。不是吹得话,若真有贼寻进林宅里去,只怕一时半会儿想要寻条出路也是够费神的……
是以这两件事黛玉一件也未办成,一钱银子也未兑现,反倒因着她说得话,平白多用出些银子去。黛玉沮丧地再数数剩下的产业,拿得出手的也就京里的那两三座铺面了,罢,不想起来也还罢了。秋天时为着她好顽,齐嫂子专门给她盘了个胭脂铺子,年前才开得张。说是开门做生意,其实除了供给她之需用外,这月余来就没卖出两盒去——又是一笔费银子的。
哎,一面出着亏本的主意开铺子,一面又要将家里其他盈利的产业变现……也怪不得两位老下人质疑她的主意了。
黛玉明白,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两位老下人是绝不会松口的。可再如何,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不论说出来有无人信,纵是信了,又能信几分?可不是人人都能如她父母那般不惊不惧的全盘接受的。她可知道原先家里就有不少人在背后里议论过自己事有异常是为妖,并对父母的一些做法不以为然……
黛玉正生闷气呢,忽听齐嫂子道,“……虽说老爷如今官威正盛,但老爷一向为人谦和,处事养晦,姑娘但请放宽心才是……若真是听着些什么,不妨说出来老身帮着参详参详,或是告诉老爷,也好让老爷早做准备不是?”
黛玉讶然侧首,她头一回当面被人说破心思,很有几分不自在,却见齐嫂子神色不动,笑得一脸含蓄。两人对视了片刻,齐嫂子起身福了福。黛玉也沉静下来:都说姜是老得辣,自个儿除开那记不得的神仙岁月,前前后后能数得上的岁月加足了也就半百之数,还被多次“回炉重造”,她的人生阅历虽“广”,但对这世的世道的了解与涉及,却绝不会比人家齐管家两口子“精”。被两个老狐狸给揣摩出心思来,也不算丢人……
若依着齐嫂子说的……说与父亲知晓?
父亲自不会当她是妖孽的。
自个儿打小出得状况够多的了,又是不见外姓亲戚,又是一泪千金的,没少折腾父母,他们却都一一认真对待,从无半点轻视之心。那么这一回,想来父亲也不会不信的罢……
只要父亲相信,真正有难的是父亲,如果能让他自个儿有所准备,自是最好的了。
且以父亲的手段,能力,自是胜她百倍千倍。
可怎么说呢?
对了,和尚!
反正那和尚又不是第一回被她“栽赃”,再借一回名头想来也没什么……
这正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齐嫂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黛玉再不折腾这些身外物,立时就提笔写起家书来。仍是托词那四处扰人梦境的和尚之言,说是今年春初秋末,父亲将有大劫,倘不小心应对,于父亲恐有性命之忧,于家族恐是灭族之难……
“……女儿虽也不愿以此等梦中无稽之言惊扰父亲,但请怜女儿稚龄已受丧母之痛,实再难经失父之悲,惶恐之下作此胡言乱语……天下之大,倘无父亲羽翼护佑,女儿难寻立锥之地……女儿深恨远在千里之外,不能以身代父,唯愿父亲警之慎之,得此信后事事留意,处处经心……若父亲能平安过得此劫。皇天厚土在上,女儿情愿以命相酬!”
黛玉只怪自己醒悟得太晚,行文之间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字脚合辙、对仗工整,只管半白半文地一气书将下来,直欲将心中所虑全溶进了纸里。以求父亲正视此事。待到落款时,黛玉虑及父亲安危,不由哽噎难禁,更是一不小心落下泪来,将信尾的字迹也浸染得模糊了。
齐嫂子本由春柳等人陪着吃茶,见黛玉红着眼睛将书信交于她时已是吃了一惊,又听黛玉再三叮嘱此信需以最快的方式送到父亲手中时,她不由也紧张起来,心道原来姑娘这般折腾真是有事啊,且瞧姑娘这模样,只怕还是极要紧的事呢,是以再不敢耽搁,没口子应下,急急告辞而去。
看着齐嫂子出了院门,黛玉被寒风一吹,才惊觉背上已是一层细汗,身子都有些绵软了,不由伸手去扶廊柱。春柳抢上前来托了她的手,轻声道:“姑娘可是乏了?且进屋歇歇罢。”黛玉自知有些失态,只得乏力地点点头,由着春柳半扶半搀地引她回房歇下。
今日写了这封信后,她好似做了件最重要的事般,心下一时松快不少。
……回想起方才信里所写,黛玉甚是自嘲:父亲若在,她就无忧;若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哎,她上一回又不是没有得过万贯家财,结局是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惜,她还是蠢笨了,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没能做得最好……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一时间余下的事,似乎只有等待……
这日子好似越过越慢了。这不,一进二月,初九之前还只是纠结父亲的事,虽难打发,倒也勉强挨得。待初九那日林十一郎一下场,黛玉只觉得连钟摆都不动了似的——十一郎是林家这十年里唯一个进京赶考的。下面虽然还有几个子弟,只是都还年幼,连乡试都还未下过。是以十一郎的未来也关乎着林家在官场上的传承。作为林家的一份子,黛玉对此事也是极上心的。
偏十二那日又是黛玉生辰,这虽是她出孝以来的第一个生辰,但因着不是整数。倒也不曾大办。黛玉本就没这个心思,只与众姐妹们在老太太跟前吃了桌酒,也就罢了。
待到十七日考生们出得场来,黛玉差了人往堂兄府上打听。婆子回来笑说,十一爷出了场一进马车就睡倒了,到家都是下人们抱进房的,也不知明个儿能不能醒呢。黛玉无奈,只得又等。直待到二十一才得着消息,说是人一早才醒,黛玉再问其他,那婆子又说,听说十一郎一醒转,就与叔兄在书房里说了半日的话,出来时三人面色都还不错。听得人报说黛玉多次遣人探望时,还特特地交待来人,只说过两日精神好些了,就来看望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一、家庙即家族为祖先立的庙。庙中供奉神位等,依时祭祀。《礼记.王制》:“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祭于寝。”
七庙:七庙的由来,是历代帝王所作所为逐渐形成的。约到汉朝定“型”,即帝王设七庙供奉祖先,太祖庙位居正中,其左右各为三昭三穆。所以,后世以“七庙”作为王朝的代称。 本指四亲(父、祖、曾祖、高祖)庙、二祧(高祖的父和祖父)庙和始祖庙。《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后泛指帝王的宗庙。唐杨炯《盂兰盆赋》:“上可以荐元符七庙,下可以纳群动于三车者也。”
五庙:古代诸侯立五庙,即父、祖、曾祖、高祖、始祖之庙。《礼记·祭法》:“诸侯立五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皆月祭之。显考庙、祖考庙享尝乃止。”《公羊传·庄公三年》:“请后五庙,以存姑姊妹。” 清 姚鼐 《与许孝亷庆宗书》:“当七庙五庙无虚主。”
三庙:指古代大夫为供祀祖先所立之庙。《礼记·王制》:“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礼记·祭法》:“大夫立三庙二坛,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享尝乃止。” 清 方苞 《教忠祠规序》:“古者建国始得立五庙。 北宋 以前犹有四庙、三庙、二庙之制。” 金松岑 《文学上之美术观》:“《风》《雅》行於三庙而《颂》声绝,乐乃亡矣。”
另附一个:七庙里所提的“昭穆”
昭穆:
1、是指的宗法制度对宗庙或墓地的辈次排列规则和次序。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称“昭”(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云:昭,绍遥反,说文作佋(按:佋音绍,继也));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之右方,称“穆”。坟地葬位的左右次序也按此规定排列。以周代天子七庙为例,自始祖之后,父为昭,子为穆。排列时,大祖居中,三昭位于大祖的左方;三穆位于大祖的右方,以此来分别宗族内部的长幼次序、亲疏远近。历代学者大都认为昭穆制是周人的制度,据张光直研究,商王世系中也存在着昭穆制。
另外的意思还有:
2、指同一祖宗。 北齐 颜之推 《颜氏家训·风操》:“ 江 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
3、墓地葬位的左右次序。《周礼·春官·冢人》:“先王之葬居中,以昭穆为左右。” 郑玄 注:“先王造茔者,昭居左,穆居右,夹处东西。” 明 方孝孺 《孝友庵记》:“见 伯鱼 、 子思 之冢,昭穆序葬,而子孙咸祔其则。”
4、古代祭祀时,子孙按宗法制度的规定排列行礼。《礼记·祭统》:“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清 昭连 《啸亭杂录·国初尚右》:“祭神仪神位,东向者为尊,其馀昭穆分列,至今犹沿其制。”
5、泛指宗族关系。 晋 潘岳 《杨荆州诔》:“系自有 周 ,昭穆繁昌,枝庶分流。”《新唐书·杜正伦传》:“ 正伦 与城南诸 杜 昭穆素远。” 明 徐霖 《绣襦记·慈母感念》:“吾家族属蝉联,待我择一个昭穆承继便了。” 清 孔尚任 《桃花扇·阻奸》:“况且昭穆伦次,立 福王 亦无大差。”
6、按照长幼、上下等次序左右排列。亦指此种排列的次序。《醒世恒言·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钱青 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红楼梦》第五三回:“只见 贾 府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
二、春闱的时间
在古代,乡试每三年一次。在秋天,故叫“秋试”又叫“秋闱”,为九天,农历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全国的会试科考也是每三年一次,在春天,故叫“春试”,又叫“春闱”,也为九天,农历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
唐代考试定在春夏之间。宋诸路州军科场并限八月引试,而礼部试士,常在次年的二月,殿试则在四月;于是有春试﹑秋贡之名。元代于八月乡试,二月会试,明清相沿。故也称会试为春试。;参阅《宋史.选举志二》﹑清赵翼《陔馀丛考.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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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国传统节日
我国民间最重要的八个节日:上元、清明、立夏、端午、中元、中秋、冬至和除夕。
以下节日未特定说明皆按农历(又称夏历、阴历)来算:
农历(正)一月
1.正月初一, 春节,鸡日,神话中元始天尊诞辰,神话中弥勒佛诞辰,古代有元日、元旦、元正、元辰、元朔、三元、三朝、三正、正旦、正朔等30多种名称
2,正月初十,地日,石头生日(祭石头) ——喜红楼者,当过此节,哈哈!!
3,正月十三,上(试)灯日,关公升天日
4,正月十五 ,上元节,元宵节,正灯日,神话中天宫诞辰
5,正月十八,落灯日
6,正月二十五,天仓(填仓)节(日)是祭祀仓神的节日
农历二月
1,二月十二,百花生日(花期)
2,清明节的前一天 ,寒食节(另有说法为冬至后一百零五日)该节祭祖,扫墓。
3,春分后十五日,为清明节,该节踏青,插柳。——嗯,算不算古代的植树节?
农历三月
1,三月初三 ,上巳节 ,姑娘回娘家,传说中王母娘娘开蟠桃会
农历四月
2,四月初八 ,浴佛节,(龙华会),神话中释迦牟尼诞辰
3,四月二十六,芒种节
4,四月二十八,药王(神农)诞辰
农历五月
1,五月初五, 端午节
农历六月
1.六月初六,晒衣节, 晒伏节“六月六,晒红绿。” “姑姑节”“六月六,请姑姑”,在古代还是另外一个节日,名叫天贶(赐赠的意思)节,六月六也是佛寺的一个节日,叫做翻经节,祭祀山神
2,六月二十四,关公诞辰,神话中雷神诞辰,荷花生日
农历七月
1,七月初七, 习称七夕、七月七、乞巧节
2,七月十五 ,中元节,又称鬼节,神话中地官诞辰(盂兰盆节)
3,七月二十,棉花生日 ——这个有趣
4,七月三十 ,神话中地藏王菩萨诞辰(地藏节 )
农历八月
1,八月初八,神话中瑶池大会
2.八月十五 ,中秋节
3,八月二十七,孔夫子诞辰
农历九月
1.九月九 ,重阳节
农历十月
1,十月初一 ,十月朝,寒衣节,又称祭祖节
2.十月十五 ,下元节 ,神话中水官诞辰
农历十一月
1,十一月二十二, 冬至
农历十二(腊)月
1,十二月初八 ,腊八节 ,神话中释迦牟尼佛成道日
2,十二月二十三 祭灶节,祀灶日,俗称“过小年”,亦称小年、小年下、小年节
3,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年除日、除日,除日晚上叫除夕、大年夜、大节夜、大尽等,民间称年三十、大年三十 ,封井(祭井神),贴春联,迎财神
还有几位圣贤的诞辰日:
关帝诞:六月廿四
至圣先师孔子诞:八月二十七
苍颉至圣先师诞 :三月廿八
鲁班公诞:六月十三(五月初七)
伏羲诞辰:五月十三(传说中龙的生日)
炎帝神农诞:四月二十六
黄帝诞辰:二月初二
诸葛孔明诞辰:七月二十三
孟子诞辰:四月初二
岳飞诞辰:二月十五
老子诞辰:二月十五
释迦佛陀诞辰:四月初八
屈原诞辰:正月二十一
六祖慧能诞辰:二月初八
附1:
腊月二十三/二十四 祭灶
腊月二十七/二十八 洗浴
腊月二十九 小除夕
正月初二 迎婿日,闺女回娘家。
正月初三 烧门神纸/谷子生日/小年朝
正月初四迎财神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 民俗一说破五前诸多禁忌过此日皆可破
正月初七 人日/摊煎饼/吃七宝羹 亦称“人胜节”、“人庆节”、“人口日”、“人七日”
正月初八 谷日/顺星 众星下界之日 也称“祭星”、“接星”
正月初十 石头生日 “石不动”“十不动” 老鼠嫁女
附2:其它节日:
“半年节” 有六月十五日的、六月十四的、六月六的、六月五日的、也有六月初一日之说!
观音诞: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十一月十九,观音菩萨的信仰已经超出了佛教的范围,他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愿望!
每年的农历三月廿三日为妈祖的诞辰日!
七月初一日,俗称开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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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黛玉听得叔兄均无异色,想来多少有些底气,不由也松了口气。因喜那婆子知机,就招呼着春柳拿散碎银子赏了。
丫头们也有回过味来的,云莺就在旁笑叹道:“叔老爷和大老爷都没表示,可就是最好的了。”春柳送那婆子回来,只笑说:“到底要等出了榜才知晓呢。”月梅拢好了鼎内的香,仍用罩子罩上,却笑道:“都知道叔老爷和大老爷是稳重人,你就别矫情了。”润妍左右看看,一拍手也道:“我知道了,十一爷要中状元了。”月梅噗嗤一笑,伸手去捏了捏润妍的面颊,笑道:“小丫头嘴就是巧,咱们就等着你这句应验罢。”
一屋子人正说笑呢,听得小丫头唤到:“晴雯姐姐来了。”说时就见晴雯笑嘻嘻地跨进屋来,道:“什么事这么热闹,也说给我听听。”一面说着,一面给黛玉施了一礼。问道:“林姑娘这里可还有年里余下的棒疮药?”
黛玉听了奇道:“好好的寻这个做什么?”一头示意月梅去寻药。
晴雯啐了口道:“原说学里都是自家子弟,哪个敢越过宝玉去,谁想就有那挨千刀的狼崽子,居然就敢对宝玉动手。”
紫鹃听了吓了一跳,问道:“宝玉在学里被打了?可磕着哪里了?”
晴雯道:“阿弥陀佛,若是宝玉蹭着了,哪里还瞒得过去呢……只秦钟额上红红地蹭破了好大一块油皮,宝玉不想惊动老太太,就让我到林姑娘这里来问问,年里给润妍用的棒疮药可还有多的。”
“可知道是为着什么事?”春柳塞了碗茶在晴雯手里,问道。
“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欺负宝玉心善罢了……我原说回了老太太去,将那起子混账东西撵了出去。偏宝玉还顾念同窗情义,不让叫老太太知晓。”
黛玉听了不由就抿嘴一笑,宝玉顾念同窗情义?就是要顾念,只怕也是顾念着秦钟才是,想是宝玉怕老太太知道了是为着秦钟打得架心生不愉,才要瞒下的罢。
“倒还有些。”月梅打屋里寻出丸棒疮药来,拿绢子裹递给晴雯,笑道:“这药抹上半柱香就不疼了,只小心别沾水,似你说的那等伤,只这一丸尽够了。”
晴雯笑道:“知道姑娘的东西好,你就别在这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月梅听了就啐了她一口,道:“呸,小蹄子什么德性,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即得了药,还赖在我们这儿做什么,一会你们二爷可要等急了。”
“谁让他差我来着,偏让他等。”晴雯挑眉回嘴,人却是向四方道了个福,转身去了。
“怎么全都知道棒疮药是我用的。”润妍嘟着嘴低声嘟哝。
旁边闲雅白了她一眼,“谁叫你上个药嚎得跟杀猪似的……只怕比你老子揍你时唤得还响。这会儿知道丢脸了?可不晚了。”
润妍无言地扭着她的小胖手,她挺想伸手去捏闲雅的嘴,可想想后果,嗯,还是想想算了……
黛玉深知学里这场架迟早是要打的,只看宝玉与秦钟素日里同进同出,并肩细语的行事做派她就知道。连她有事无事时心里也拿他们那等眉来眼去的模样做过消遣,更何况旁人。况且他俩之间本就不大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俩今日就算躲过了一个金荣的眼睛,谁晓得什么时候又会落到哪个银荣,铜荣的眼里去呢。她却不由想起凤姐骂贾琏的那句话来“不管什么香的臭的,只管往屋里拉……”只觉这兄弟两个于这上面倒真是像得紧,一时心里厌烦来,只管要水要茶要笔要墨的,将一屋子碎嘴的丫头打发了个干净。
日子数得再慢,也是要过的,转眼出了贡士榜,林十一郎如期榜上有名。三月初一王夫人过生。三月初三凤姐回娘家。三月初四探春过生。三月十五殿试。不日贴出金榜来,林十一郎林熙磊中了二甲第五名进士。一时间大兄宅上贺者如云,车马如织。贾府也由贾琏出面陪着黛玉前去贺了。
黛玉因贾府里上到宝玉下到丫头,这些日子里每每见了她就要道声喜,她连着应了两日,不胜其烦,兼又惦记着父亲的回信,干脆借口绣花躲在房里不出门――好在宝玉日日有秦钟作陪,感情渐浓,于她这里虽为着住得近,较姐妹们见得勤些,却也不像年前那般走动的密了。
这日姐妹几个都过来与老太太请安,黛玉不好一人回屋,遂与众人在内书房里闲聊。正听得探春说起礼部业已开了今年的选秀。虽说所选出来的秀女品级比不得三年一次的大选。但倘若选中了,纵是奴才,到底经后也算是皇家的人了,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是以竞争还是甚为激烈的。好在宝钗的牌子递进去后不曾被发落回来,这初选就算是过了。是以这几日宝钗更是一心在家用功,静等着进宫复试……
姐妹几个正听探春细说其中关节。忽见老太太屋里玻璃过来请黛玉。黛玉只当老太太又要寻她念书,悄悄辞了众人出来,随了玻璃往正屋去。谁知一进屋,才知大舅舅、二舅舅均在坐。黛玉心下就是一跳。还不及回味,老太太就在上首唤她过去,及到将她妥妥地搂在怀里。方开口温言道:“我的儿,你两个舅舅今日得着些你爹爹的消息要说于你听……”
……
说实话,那两位舅舅虽是一文一武,可惜一愚一蠢,于林老爷所涉之事……咳咳,着实是不大通的。是以咱们先将他二人那等半懂不明的说辞暂抛一旁,且让在下来说一说在林老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等因由,得从本朝盐政说起。
本朝初定之时,所施盐政乃是沿袭的前朝“开中制”,即是鼓励商人输运粮食到边塞,以换取可以往盐场支盐的盐引的制度。后来也有商人们于边疆之地直接开垦土地种粮,这等开出来的土地是为“商屯”。此法既充实边境军粮储备,又广开了边境的土地,于军于民本都是极好的。不料世事转换,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百废俱兴,内忧外患一应俱无。这军需之物自不再是重中之重了,再加上朝中风气日趋重文轻武,是以去年就有人请奏,要将这以物易物的“开中制”改为“折色制”,即以银两换取盐引。此法一出,贩盐一途立时简便了起来,盐又是人人所需之物,贩盐本就是个不会亏本的生意,如今又广开方便之门,一时参与其中的人激增,仅去年不到半年的光景,盐税就激增百余万两。国库大丰,圣上大喜。
可天下的事总是这般几人欢喜几人忧。此法初行,入行者从,章程不全,弊病顿生。
一来以银换盐自较以粮换盐方便许多,商人不同寻常百姓,逐利而走,谁还费心在边疆收拾那几亩薄田?是以打去年“折色制”一出,往日颇有几分塞外江南之景的商屯之地立时就荒芜了两成……
二来折色制下的盐引只需银子即可买到。先时也说了,这盐引是官盐支盐的凭证,可官盐盐场一年就出那么多盐,盐引也比照着就放出那么多,先买先得,卖完即无,可谓产量有限。这盐乃人人所需,可谓销路不愁。两将里下来,盐引就成了比银子更□更保值的流通品。这盐引由官中所出时,每引可支盐三百斤,本钱银六钱四厘,另加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的,虽说通共只用六两六钱四厘银子。可若得不着那盐引,你手中再有千两万两银子,也是无法支到一钱盐。这盐引之重,可见一斑。
原来“守中制”时,还需先行购买用来交换盐引的粮食、铁、马什么的,再长途返运到边关方能交换盐引,费时费力不说,所运之物又是军需,一旦作假太过,延误了军机,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如今可好,单讲一个快字,盐引入手,单只转道手,就是暴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时这贩盐一行中真真是风起云涌。纵是新盐法上特特地注了一条“官身有爵之人,一律不得买卖持有盐引”。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爷当官,太太总没当罢,更何况还有那许多叔舅侄姨的,有关系有背景的多了去了。更有那豁得出脸皮去的内监,就敢空手套白狼,直接让人双手送上也是有的。
如此种种弊端,虽事关重大,所涉广泛,到底天高皇帝远,一时还不曾上达天听。只是林如海林老爷身在其位,却是深有感触。虽知新政携丰绩而出,此时顶风上奏,只怕要惹皇上不喜,他想了又想,奈何过不了自己的良心。是以一道暗折递到了御前。
谁知皇上的意向还未表明,朝中却开始有人弹赅林御史,说他多年来借守中制与军中勾结,私吞军需。言之凿凿,朝野轰动,皇帝震怒。
两位贾老爷正是得了今日朝堂上的消息,思及自家老太太膝下正有位林家的侄女借住,是以忙忙地回来报信。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一进十月,天气转凉,某就开始为吾父选陵园.本市十余家陵园一一去走了,同时还努力恶补了一下风水学~
2.说说本文所涉:
以往看红楼同人,动不动就说林父留给黛玉多少盐引,盐票.某是一个实心人,又是个林父控,一时起了个心,就想弄弄清楚.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气得不好,原来都当林父是个大贪官啊,林父作为巡盐御史,自个儿留下十几二十万盐引,是什么概念?黛玉拿着这样的钱,有这样的父亲,情何以堪?她就真成朵荷花,一根的污泥.某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设定,只好自寻出路~
某一定要给林父平反,他再怎么样,不能是贪官,黛玉也不能是用着这种黑钱长大的.是以某就开始研究盐政,盐引~~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一直都知道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巡盐御史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盐会有个专门巡它的御史,盐政是什么,等等,真真的"考据"下去,哎,太累人了.某一直对经济这东西全无所知,这番看下来,只看得头都大了,因为全无兴趣,所以看得艰难.
建议大家在百度上搜如下字段:
盐引
两淮盐引案
盐法
巡盐御史
有空的看官也可以去看一看胡雪岩传,去了解一下晋商和徽商起源,还可以了解一下宋氏家族,据说这些人的发家致富,全都脱不开一个盐字.就像现在山西的富人离不开一个煤字一样~
看了这许多书,某就一个想法:新中国不收盐税,真好啊~
还有一叹:经济学真是一门枯燥的学问啊,但经济这东西,的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后道歉:某确是对古代官场不大了解,又不想林父做贪官,又要找一个他有可能被参,信任他的皇帝又有可能信的罪名,我可怜的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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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母亲去世那会子,黛玉为着贾府轻慢的吊丧行为曾借机问过父亲,外祖贾家是“国舅”府,府上是否人人为官,忙得连亲妹妹,亲姑姑去世都不得空上枚香。父亲其时答得也含蓄,只说是个个都是官身。黛玉也并不曾听出话里的含义。只如今在京里住得久了,偶尔回忆起父亲此话,才知爹爹当时那句却未必全是维护之意――这官身与官职差别可大了去了,别的不说,这两府里真真位在三品以上,能站在金銮殿参与大早朝,旁听了对她父亲的弹劾的,统共只得大舅父贾赦与东府的贾珍二位。
可就这两位能站在朝上的挂得都是武职,哪里在这等事上出得声。更别说林如海林大人被人参的还是与军中有私呢,他们若出头,岂不是愈描愈黑?这种时候,正该多避些嫌才是,是以散朝时贾赦与礼部侍郎连点头也未点一下,就直直地回了府。只叫人往衙里寻了胞弟贾政回来商议。
奈何贾政也参不透这里面的玄机。胜在他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极高的,只从今日朝堂上皇帝下旨严查一事,就知此事难以善了,而自家还养着个林家的一个姑娘呢。他心头一慌,就怂恿着兄长一块往母亲这儿来讨主意。
老太太经的事到底多得多。听完儿子们的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道:“这在朝做官的,有几人没参过人?有几人没被人参过?……如今皇上圣明着呢,你那妹夫打给皇上当伴读起,陪着皇上一路长大,皇上对他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哪里是一本两本就参得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老太太到底仍让人唤了外孙女来,小心地将得着的消息说了一遍。
黛玉终于如愿得着了父亲的消息,一时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触――千万种种随机的灾难啊,总算知道将要直面哪一种了。只是关心则乱,虽说此刻得着的消息并不立刻威胁父亲的生命,却仍让黛玉揪心不已:父亲是个标准的文人士大夫,又极重身份,于他而言,声誉未必比性命看得轻……
……
初时黛玉一味在心里掂量着父亲这回的劫数,倒不曾觉出什么不对来,待到她边听边思忖着父亲此事有何解决之道时,才回过神来:噫?父亲不过被人参了一本,若如老太太所言,并不算什么,却又为何这般急急地告诉自个儿一个十岁的姑娘家呢?在她的另一种记忆里,这种“大事”不是应该对她瞒得紧紧的么?自个儿身处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子是能出力呢,还是能出谋?难道他们看出来了,自个儿是神仙下凡?
当然不可能!
黛玉悄悄抬眼打量了下满面愁容端坐在一旁的两位舅父,心思转念间有些明白:左不过是为着自己姓林,贾府里这一等亲戚欲要防患于未然呢。――这些子话也不是说给自个儿听的,不过欲借着自个儿的嘴将贾府的难处转告给齐管家或林府人等:若是父亲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得着这信儿,只怕就会为她另做打算……若是父亲自度无事,如此一提,自然也是想他记着贾府收留他女儿的情义。
这哪里是在担心父亲的安危,不过是想经由自个儿去试探林家及父亲的反应。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又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是以连自个儿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要算计,至于么?
黛玉再受不得这个气,好容易待老太太说到完,她含笑抬起头来,清声劝道:“老太太并二位舅父但请安心。父亲为人素来端正有方,圣上即说要查,想来也是有去疑的意思在里面,这身正不怕影子斜,想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位舅父虽连连点头,却仍是各自拈须长叹。
黛玉瞧了,一口气堵在心间,干脆回转头向贾母道:“说来再过两日就是祖父的冥寿了,我正想求老太太让我往家庙里去跪几日经去。如今即又出了父亲这事,不如,求老太太让我在家庙里清修月余可好?”――你们想要撇清我们林家,却不知我也是很想同你们“撇清”的。
“外甥女果真是个有孝心的……”贾政听了颇感欣慰,不由点头称是。贾赦想想却是摇了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往那等去处久住,不妥,不妥。”
黛玉却又力争了数句,倒让二位舅父都不好再劝,全都转过脸来看贾母示下。
贾母轻轻抚着黛玉的背脊,半晌方道:“你的身子骨本就单薄,如何受得住这个……若着实想着,不如叫人多做两场法事,重重捐些香油钱就是。”
黛玉还要再辩,贾母却只沉声道:“这事说于你知晓,原不过为着事关你父,宁可由我亲自告诉了你,叫你心中有数。总好过乱七八糟地听一耳朵话,白受了气,伤着身子。……纵是再好法子,没得说你老子没出事,你却累出病来的。若是让你有个万一,莫说你父亲,就是我也是断不会依的。……你且安心,万事有我呢。”
说罢唤了门口的媳妇进来陪了黛玉回屋。
黛玉心里惦记着父亲,虽说贾母最后的话并不曾真的让她释怀,她也只得暂且放了开去,先回屋就打发人往自己府里齐管家处联系消息。
枯坐难耐,黛玉胡乱取了本经书,沉默地坐在案前抄起经来。
丫头们先不知出了什么事,倒也不好开口劝慰,只得在一旁小心伏侍。谁知这世上到真没不透风的墙――或是说,这贾府里,有些人本就没想过给黛玉竖这道墙。才过得半个时辰没有,闲雅白着脸打屋外进来。在黛玉案边踟踌了一会儿,轻声道:“姑娘,外面在传老爷犯了事……等圣旨下来了,就要把我们,我们要被给卖了……”
黛玉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这一页经算是白抄了……
“呸,这是什么话?咱们家的事,咱们都不知道,那帮子小妇又凭什么满嘴嚼蛆?你即听见了,没得指着她们鼻子骂回去。”正在收拾多宝格的月梅一听这话,立时竖着眉啐道。
“说,说了……我叫她们不许乱说了,可她们说是听头里二舅太太屋里的人说的,我,我……”说到一半,强装镇定的闲雅就委屈地抽噎起来,全没了方才在外面与人斗嘴时伶俐模样了――被卖,也许是所有奴籍最大的噩梦。
屋里一时就静了。
黛玉看着闲雅脸颊上的泪痕,暗暗有些羡慕――她也想哭啊,好容易抄了这许久的经才稳住了心神,偏偏这丫头又来招惹她。黛玉不由无奈地向闲雅叹道:“既知道她们是乱说,你哭什么?要哭也是姑娘我哭才是呀。”
说着黛玉闲闲取过那页纸团了,再想提笔,到底静不下这个心了,只得搁了笔,侧头望了望满地的丫头,想了想,忽地轻轻一笑,道:“爹爹是被人弹劾了,可老太太也说了,这满朝的官,有几个没被人参过的?什么大事呢,皇上都没发话呢,她们倒急上了。”说着一挑眉,居然给闲雅支起招来:“月梅说得不错,你只管理直气壮地啐回去,也不必顾忌什么,若真闹将起来,我自去老太太跟前理论。”
奶娘王嬷嬷听说老爷出了事,不仅就有些慌神,又听得黛玉居然如此一反常态地叫唆闲雅,只当她家姑娘难得地发了性子,可这时节,总不好多得罪亲戚,遂上来拉开了闲雅,轻声劝黛玉道:“好姑娘,如今老爷出了这事,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俗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如今到底住在人家府上,这府里的主子们又多是你的长辈……”
黛玉一声轻笑,慢声问道:“主子们是我的长辈,难道那些奴才也是我的长辈不成?都能随随便便踩我爹爹的脸?……就算我现下住在这府里,原不过是代父母来给老太太尽尽孝心的,衣食住行原都是用得我们自家的,并不曾沾了他们家的便宜。凭什么要受他家的气?好罢,素日里那起子奴才在背后嚼嚼我的舌根也就算了,可现下这才多会儿呢,居然就敢编排起爹爹来……我若再忍,她们只当我怕她们呢。”说到气上,黛玉两条柳叶眉直竖成了一对柳叶刀,话音也高了不少。
奶娘一听黛玉越发说起气话来,想着屋里不只自家的人,不由急得拿手只比划。仍轻声苦劝道:“理原是这个理。可姑娘你还小,老爷又……哎,万事还是且忍一忍罢,待过了这茬。再出了这口气也不迟。”
黛玉却是一撇嘴,哼道:“姑娘我身子单薄,存不住这许多气。”忍气吞声是个什么下场。她可是再明白没有的了――毕竟,那是一个已经用性命验证过的结果。
奶娘一时被黛玉这话激得只管张了嘴说不出话来。谁知窗下忽有人笑道:“哟,谁给妹妹气受了,快说给我听听,我给妹妹出气。”
小丫头们忙忙地打起帘子来。黛玉正在气头上,也不起身,只拿眼斜乜着进门的那抹红影嘲道:“正要请你过来理论理论呢。”
“哟~~这是怎么了……”凤姐笑盈盈走进屋来,由着小丫头给她去了披风,极随意地半翘着腿儿坐在一旁,从镯子抽出绢子来假意抹了抹脸,叹气道:“哎哟哟,我可真是自找的,明明听见你心情不好,还专门跑进来挨骂。”
黛玉听她接了话,扭过头来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素日里总听老太太夸你能干,将这若大的这府里操持得妥妥贴贴,丫头婆子们也都极尊重你。”
凤姐仰了头甩了甩手里的绢子,略带得意地道:“无原无故地,怎么给我戴起帽子来了。无事献殷情……可是有事求我。”有关林姑父的消息她自也是知道的,与姑妈王氏那更带恶意的兴灾乐祸不同,除了老太太的要求,她自个儿也想来看看黛玉,看看是否有些可图之利……
黛玉却不接她的话,又道:“这两年在这府里多承你照顾。但我待你也较旁的姐妹亲厚得多。”
“瞧你这话说得,”凤姐却是抖了抖袖子,侧目看她道“姐妹间原该互相照应才是。”。
“若如此,不知二嫂子可否饶过我这几个丫头,不要发卖出去?”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好好的,卖什么丫头。何况……你身边的这些个伏侍的人本就是你家的人。我如何会做这个主。”凤姐一时吃不准了,自个儿就算要找些好处,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发卖她丫头的想法呀。
“噫,这可奇了,这府里主事的是嫂子你,若非从你这儿得了信,府上那些下人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着黛玉招了闲雅近前,道:“给二嫂子说说,你听谁说的。”
凤姐讶然而笑:“这等胡话妹妹你听它做甚。”说着打发身边的小丫头,“去打听了,是哪个没规矩的贱嘴小蹄子闹得事,直接捆了打二十板子,再不许进二门。”凤姐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看来最不该生事的时候黛玉却咬着件小事不放,但她刚见过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的关心并不曾为着林姑父的事而少半分,反是叮嘱她近日多多关照黛玉,是以她以最简单的法子平息了黛玉的怒气。
可她不
作者有话要说:yy红楼:
贾赦与贾政,谁更配当爹?链接:
贾赦与贾政,谁更配当爹?
因为在本章里写到了贾赦与贾政两兄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细品.但在这章里我将贾赦写得比贾政好.这篇yy红楼就是为什么这么写的原因.
我得说,就因为红楼里的这两段文字,我始终觉得,宝玉是个可怜的娃!
有父如此,不如回去做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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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8章
凤姐只道黛玉今个儿得着了她父亲的坏消息,心情欠佳,是以借机发作了一回。只是姑娘家原是要娇养的,何况她们素日本就极好,卖个人情给林妹妹,老太太知道了也高兴不是。
只是凤姐并不知道,有句话黛玉没说,和闲雅拌嘴的人所说的话,是打二舅太太王氏房里听来的。闲雅这个人精在这府里也混了许久,听得小话多了去了,若是传这话的人没那个身分,哪里吓得哭她。
是以说,凤姐姐无意中打了她姑妈屋里一个得力的媳妇的侄女的板子,并将之撵出了二门。
……
宝玉下了学就听屋里的丫头们说了此事,只他是个畏父如虎的,又不曾见过他林姑父,虽小心地陪在黛玉身旁,偏是口拙,想不出什么贴切的话来安慰黛玉。
只今日黛玉注定是不得清静的。也不知吹得什么风,刑、王两位舅母半下午时齐齐带了儿媳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即见着了,少不得都要宽慰黛玉两句。
刑夫人是续弦,家里正经大事都是要瞧着她家老爷脸色办的,她并不能作得主,是以只管虚劝了两句“林姑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万事还有你两位舅舅,你只管安心地在老太太这儿住着就是……”黛玉且不论信不信,倒也勉强应了。
王夫人却和和气气地拉了她的手,细细将这两日的衣食等等问了好一会儿,黛玉不解其意,俱都客客气气回了“还好”、“尚可”等语。王夫人问了好一会子,方拍了拍黛玉的手,颇感欣慰地道:“这就好,这就好,我原还怕你为着你父亲茶饭不思得伤了身子。如今瞧着神色倒还不错,果然是个省心的……”
这是什么话?黛玉心下就是一跳,自个儿也是今天才得着消息,纵是茶饭不思也一顿饭不思而已……这是要旁人当她天性薄凉,是以对自个儿亲生父亲也漠不关心么?
黛玉一面就着抬手取绢子的功夫打王夫人手里抽回了自个儿的手,一面略叹了口气道:“哎~二舅母若是避着老太太说这话呢,我也就厚着脸皮受了,可老太太直到方才还在念叨我吃得少了……如今当面锣对面鼓的,我却是不大好意思当这个夸了。”
老太太听了就在上首笑骂道:“你这丫头倒会说嘴,这是在嫌我唠叨了?”
黛玉赔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唠叨唠叨才松快~”
堂上众人一时俱都笑将起来。老太太指着她笑道:“瞧瞧,成日里好的不学,倒将凤辣子的那张嘴学个十成十……”
凤姐凑趣道:“哟,这可不定是我的功劳。昨个儿我还听宝兄弟说什么‘近朱者赤’来着。这要论起来,和林妹妹最亲近的,自是老太太您了……”
众人笑声更大。
……
一时众丫头换了热茶上来,王夫人接了略抿了口,复又叹道:“大姑娘如今这性子确是好了许多,待过阵子姑老爷进京来瞧了,也是喜欢的。”
刑夫人听不大明白,不由问道:“噫,几时说林姑爷要进京的?”
王夫人道:“即是皇上发了话,想来不论是三司会审,还是御前奏对,总是要将人宣进京来才是。”说着又上下瞧了瞧黛玉,笑道:“以姑老爷的手段,想来这事断不会牵连到你一个姑娘家头上的,你也莫要忧心,只管放宽心在府里住着就是……”
黛玉却忽地静静一笑,道:“二舅母心慈,不忍说重了吓着外甥女罢。这等皇上过问的案子,若坐实了罪名的,罢官抄家的原是轻的,家里人或流或卖也是常事。玉儿也是知道的。不过为人子女,自当与父亲同甘同苦,若父亲真的难逃此劫,玉儿自是要随在父亲身边一尽孝心的。怕只怕……”黛玉抬头望了眼众人众相,转头拜在老太太身前,道:“若是为此连累到老太太……实非吾父所愿,玉儿先代吾父向老太太请罪了!”
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有些白:贾家可是林姑爷九族里的妻族,老太太可是他的岳母……倘若事真的闹大了,只怕连贾家可未必无事……
她这头还在发怔,那厢里宝玉回过神来,却是打老太太座上跳将下来拉了黛玉急道:“林妹妹要去哪里?什么叫‘或流或卖’?哪个敢卖你?”
宝玉这一叫嚷,屋子里立时乱了,老太太哄,刑夫人劝,几个姐妹不敢轻易添乱,被大嫂子李纨带到了一旁作壁上观。
偏是作为元凶的黛玉被宝玉拉住手走不脱,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今日本就受了大刺激,加之王氏又不停地挑战她的底线,这会子宝玉又在她身边发癫……她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有什么不敢的,我原是个好欺负的,不过父亲今个儿才受了回参,皇上还没发话呢,就有那等小丫头敢到处嚷嚷着要卖了我的丫头、分了我的家产。不定明个儿就有哪等奴才敢背着老太太把我也给发卖了的,有甚稀奇……”黛玉说得伤心,愈发哭得大声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爹去……”。
黛玉这边哭声一起,宝玉不知为何也悲从中来,也不咆哮了,也不跳脚了,只跟着也哭将起来。两人身周本围着相劝的五六个丫头、婆子的,奈何猛地听得黛玉这般一嚷,俱都呆呆地停了动作,是以一时满室里只听得他俩人此起彼伏的哭声。
在这哭声里老太太的脸越来越沉,凤姐的脸越来越白,王夫人的脸越来越黄――粉掉得太多了……
好在有那机灵的回来神来,先将黛玉哄着往后头收拾去,宝玉也不知放手,掇着黛玉也跟着去了。李纨瞧着也悄悄带着小姑子们退了下去……
……
黛玉也不听人劝,只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好容易抽抽噎噎地停将下来,在众人服侍下净过面,才发现李纨等人均已走了,只宝玉红着一双眼睛坐在自个儿的对面。
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转开脸去。正逢着云莺捧上茶来,两人一人一盅地接了,各自将脸埋在茶盅里。
半晌,听宝玉哑着嗓子道:“一会子让丫头给你拿鸡子揉揉眼罢,明个儿瞧着可就不肿了。”
黛玉抬头乜了他眼他那对红眼泡,撇撇嘴:“你也不是一样。”
两人又静了下来。
过了会子,紫鹃打外头进来道:“玻璃才过来说老太太今个儿乏了,屋里不摆饭了,让姑娘自个儿吃呢。”又问宝玉道:“二爷可要在咱们这儿一块用饭?”
宝玉问道:“太太走了?”
紫鹃应道:“才见出了后门。”
宝玉默了下,终是道:“不了,我再不回去,只怕晴雯她们要急了。”他话还未说完,就听黛玉一声嗤笑,道:“人家贵人事忙,你也别留了,赶紧送出去罢。”
宝玉边站起来抖袍子,边赔笑道:“原是出来久了……”话未说完,却见黛玉只管冲他笑,他不由周身四下里看了看,待转了身,才见着晴雯正站在他身后笑。宝玉不由恼羞道:“你既来了,作什么不出声?”
晴雯一撇嘴,“合着我先时劝了那许久,二爷竟是全没听见……好不好的,没得功劳也有苦劳,何苦又拿我做筏子,有气自寻气你的人去。”说着却是一挑帘走了。
宝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见房门边两个小丫头在悄悄往里望,他左右下不了台,只得一迭脚嘟嚷道:“这是个什么规矩。”说着也跟着撵了出去。
黛玉知宝玉这会子冷静下来,知道此事关系他的母亲王氏,他对着自个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所谓子不言父过,却也是人之常情,只黛玉不知为何忍不住抿唇冷笑了两声。
过了两日,朝中众臣有关此事的奏折沸沸扬扬不知几许,只皇上始终不曾明言如何处置。贾府上下经那日后仿佛对黛玉进行了信息封锁,黛玉再不曾听得半句消息。姐妹们当着老太太也还罢,其他时候就连惜春也下意识地躲着她。黛玉无奈,每每只得蹙眉相问于老太太,她老人家却只温言劝她耐心等候。
好在过了几日,齐嫂子终于带来了父亲的信。
父亲写此信时想来还不曾得到京中的消息,但字里行间虽不曾取笑黛玉那看似多余的担忧。却也并未提及会按黛玉所提行事。只淡淡地提了两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及“清者自清”等语……
黛玉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只恨不能将这两页纸看出朵花来,以解当下之急,偏怎么看都只瞧见父亲坦当当地一片丹心……父亲这是太过理想主义,还是真的很有自信?……黛玉不知,黛玉只希望是后者……
黛玉有心问一问齐嫂子,却发觉齐嫂子也吞吞吐吐地望着她,似有话说。黛玉只道她是另有父亲的消息要告诉自个儿,却碍着人多不好明言,遂打发了众人欲听其中究竟。谁知齐嫂子却喏喏地问道:“姑娘可是早早知道老爷当有此难?现下却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很抱歉又晚了,~~在16日将父亲下葬后,父亲的后事告一段落了。但我的生活好象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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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黛玉愕然,而后大窘。
好罢,谁也别当谁是傻子。且这会子离年初并未过得多久,想让人忘了年初那场惊世骇俗的“折腾”也着实太难……若是没有今时这回事呢,大抵也仅以为是姑娘家一时任性罢了,可这两下里一对照,却由不得人不心生惧意――就算黛玉打小有那等渡化出家、不见外戚的异处,但这等逸事,哪户难生养的大家族里说不出几件的,是真是伪,再是两说――齐管家两口子虽是林家的老人了,但不同于他们的主子,于子嗣上没这等艰难,是以并不大信这个,不过是顺着主子的意思不出声罢了,如今发现,这事到黛玉这儿,确是真的了……
神棍可不什么人都敢当的……黛玉在齐嫂子带着些子惧意的目光注视下倍感压力,是以在短短几息的功夫里做了一个决定:死和尚不死自己――反正这本就是他的职业,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哎,原是我不好,不曾对嫂子直说,却是年里祭祀回贾府的路上听得个疯和尚冲着轿子唱了几句偈,不知怎地就记在心里了……一时没拿捏住,是以胡乱折腾了齐嫂子你数日。”黛玉到底脸生,只怕被齐嫂子瞧出来端睨,干脆垂下眼扭手上的绢子装羞涩。
“和尚……那年要化姑娘出家的也是个和尚……”这事闹得大,林府里没不知道的。齐嫂子喃喃道,不禁又问:“却不知那和尚唱了几句什么?”
黛玉侧首略想了想,叹道:“唱得却是:‘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还有什么‘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那时街上人声极杂,可不知为甚,那和尚的歌声却听得极真切,我不由就想起爹爹来……”阿弥陀佛,只是借来用用,佛祖,你千万别真应在父亲身上……
齐嫂子听黛玉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信了几分,道:“姑娘那会子该说与我等的……”言尤未尽,猛地醒过神来,就算当时黛玉说了,她就能信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不由就叹了句:“哎~这也是命里的劫数……”
黛玉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操得那些心来,也想跟着念叨两句,又恐齐嫂子多心,只得捧了茶盅,将自个儿那些“壮志未酬”的主意同着茶水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两人各怀愁思对坐了半晌,到底黛玉打起精神来道:“这些也是旧话了。只现如今外面是个什么形势?”
……想来是老太太积威难犯的缘故罢,打那日后,府里上下人等待黛玉俱都陪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该说的话再不乱说半个字。清静倒是清静了,只是欲要打探父亲的消息,却只有贾母老太太与两位舅舅才能问上两句了,可以两位舅舅的见识……好在如今黛玉也不必在贾府这一棵树上吊死,自往林府嘱了齐管家细细打探了消息传进来。
齐嫂子忙将最近的消息说了:皇上虽说那日雷霆一怒,隔日却又将此事按下来好些日子,于是朝堂上闹得更凶了,什么勾接私盐贩子,私赠盐引这样的罪名自是跑不了的,更有什么与漕运和着伙借盐船偷运私盐也纷纷上达天听。是以十余天后皇上终是下旨,指派了位御史专往江南彻查此事……
“那御史与爹爹的关系如何?素日官声如何?”
“听说与老爷是同榜的进士,往年里也是有些应酬往来的。官声么……”林管家原是林府的总管,这等事自是知道的。
“即有往来,总是好的……”
“……可前阵子,咱们府上又置宅子又置地的。”齐嫂子到底心虚。
“既已买下了,就先放着罢。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呢,这会子卖,可有多得话拿来说呢,倒是一动不如一静……”黛玉说了两句,忆起方才齐嫂子打量她的眼神来,怕她又多心,只得将话点到为止,道,“齐叔想来也是这个意思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黛玉又将写给父亲的信取了来交于齐嫂子收了。想想叮嘱道:“嫂子这阵子进出这府里,与门上还是交割仔细些的好。”
齐嫂子连声应着去了。她本就欲借机将自家底气拿出来与姑娘作面子。老太太的二门又是常来常往的,婆子们俱都混了个面熟,长日无事,也趁机留她吃口茶,说说话,带着耳朵打听些八卦。两下里各有所需,也不辩真伪,只管说得热闹,倒是一团和气。
……
林老爷的官司非是一时一刻能断得明白的。坊间一时传说定是诽谤,一时又爆出□证据,就连指派的御史也换了两茬……自然,齐管家与林府各位堂亲虽俱都小心打探着事件的进展,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黛玉报喜不报忧,毕竟,黛玉不过是个身在内宅的小姑娘,何苦让她徒增忧愁呢。是以黛玉坐看庭中花开花发,耳听消息起起落落,除了觉得这官司拖得实在是长久以外,倒也觉不出事情的凶险来……可于她而已,有了前阵子那种等待着不知何种灾难降临的经验后,如今这等着官司结案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更难熬。
宝玉那日惶惶然地去后,黛玉本以为他会有些日子不好意思到她跟前来碍眼的,谁曾想却低估了宝玉的厚脸皮。不说隔日仍早早地起来陪黛玉晨读,下了学更是特特地撇了秦钟回来“陪”她。黛玉初时还摆个脸子给他看,可架不住他天天打外面淘些小玩意儿显宝,又做小伏低上赶着说软话。黛玉初时只想着母债子偿,倒着实冲他冷言冷语了好一阵子,后来想想自己这么大了还搞这种“连坐”,着实有些幼稚,遂收了收脾气。谁知宝玉只当他终于赔完他母亲的不是了,一时感动起来,倒较先时粘得黛玉更紧了,黛玉心头烦闷,说不得两人又是一阵口角……如是几番后,宝玉“体贴”依旧,黛玉却没了精神与他置气……
好在宝玉是要上学的,且贾府今年的人情往来又特别多,他又招各府里夫人疼爱,是以王夫人常带着他往各府走动,一时忙将起来,两人两三日也未必得见一面。……三春姐妹均被大嫂子李纨约束着在她院子里修习女红。凤姐也为着各处备礼忙得脚不沾地,府里上下正是一派忙碌景象。是以湘云虽来了两封信央人接她过府一叙,贾母也不曾应允,黛玉只得在信里对她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再三保证定会时时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她来的,又将宝玉送的小顽意捡那有趣地送着回礼供她解闷,才算将她家的婆子打发了。
却谁知才到八月桂花飘香时节,贾府姑表林家的事还没个结果,又传出姨表薛家已待选入宫的姑娘又被放了出来。真真应了那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
黛玉是听得宝玉说起,方知晓宝钗这一断公案已是尘埃定。结果她不诧意,她好奇的是过程,是以那日逮着宝玉问将出来。
“哎……说是那日在宫中遇着了甄姑娘。”宝玉随手取了案上的香橙凑到鼻端嗅了嗅,叹了口气道。
“甄姑娘?”
“噢,就是上年里宝姐姐家认母的那个叫香菱的。”
黛玉讶然。宝钗离宫居然与英莲有关?
“是她?她如今可好?”黛玉也取了只香橙,拿银刀慢慢地剖着,闲闲地问道。
“她原是个命苦的,却有这等机缘母女重逢,贵人们都觉得她是有福的。是以常常被招进宫陪伴太后。可惜这回却害了宝姐姐。”宝玉却将黛玉手中的银刀取了过去,陪笑道:“我来罢,仔细伤着手。”
“好好的,这‘害’字可从何说起呢?”
“那日甄夫人陪着太后游园子,不知怎么遇上了才得着差事的宝姐姐。甄姑娘一瞧见宝姐姐,立时行起礼来……落到人眼,只说宝姐姐失了礼数,就给放了出来,好在不曾受责,据说宫里的嬷嬷们三板子下去,就能打死人呢。”宝玉瘪了瘪嘴,很是不屑地道:“真不知怎地会有这等蠢物。想想居然也是姑娘过来的,怎地就下得去手……”
黛玉听了不由暗里一撇嘴,这个理由真是太说不过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幌子。
“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黛玉想想香菱本得过一个“呆”字作评,应不是个会作伪的人,不由为她辩道,“且她与薛姐姐行礼,旁人自当她们是熟识的,想来更该高看薛姐姐才是,怎地会平白说她失礼呢。那位甄姑娘当时就没为薛姐姐辩上一辩?”
“哎,若是如你所说,当时发作也就罢了,听说却是两三日后,太后不知怎地想起来了,就将宝姐姐给遣了出来。”
这还用说么,自是太后寻人问了原委,所以才“想起来”的。
“薛姐姐竟已领了差事了?”黛玉转了话题。
“哎,说来更是晦气……原说这一回入选的姑娘们这会子还该学规矩的。偏是娴妃宫里出了缺,急等着人用,宝姐姐规矩学得最好,就给先指出去当了差……谁知竟就遇上这等事。”宝玉摇着头将橙细细分开,摆在盘中放好,送到黛玉手边。
黛玉取了一瓣细细品了,也不接话。
这橙却是打老太太嘴里省下来的,据说是打南边过来的头一茬儿。府里除了老太太,好似连两位舅太太那儿都没送,全都打点着送了各府的亲戚……如今瞧着,竟是礼送得太多,力使得太大,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犹不及:凡事做过了头,就象做得不够一样。谓行事须恰如其分。
《论语・先进》: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ps:因为有看官说看不见。而我自己试了试也看不见,所以也学其他的作者好了,将正文在作者有话说里再放一遍~~不是有意伪更哟^.^
放正文:
黛玉愕然,而后大窘。
好罢,谁也别当谁是傻子。且这会子离年初并未过得多久,想让人忘了年初那场惊世骇俗的“折腾”也着实太难……若是没有今时这回事呢,大抵也仅以为是姑娘家一时任性罢了,可这两下里一对照,却由不得人不心生惧意――就算黛玉打小有那等渡化出家、不见外戚的异处,但这等逸事,哪户难生养的大家族里说不出几件的,是真是伪,再是两说――齐管家两口子虽是林家的老人了,但不同于他们的主子,于子嗣上没这等艰难,是以并不大信这个,不过是顺着主子的意思不出声罢了,如今发现,这事到黛玉这儿,确是真的了……
神棍可不什么人都敢当的……黛玉在齐嫂子带着些子惧意的目光注视下倍感压力,是以在短短几息的功夫里做了一个决定:死和尚不死自己――反正这本就是他的职业,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哎,原是我不好,不曾对嫂子直说,却是年里祭祀回贾府的路上听得个疯和尚冲着轿子唱了几句偈,不知怎地就记在心里了……一时没拿捏住,是以胡乱折腾了齐嫂子你数日。”黛玉到底脸生,只怕被齐嫂子瞧出来端睨,干脆垂下眼扭手上的绢子装羞涩。
“和尚……那年要化姑娘出家的也是个和尚……”这事闹得大,林府里没不知道的。齐嫂子喃喃道,不禁又问:“却不知那和尚唱了几句什么?”
黛玉侧首略想了想,叹道:“唱得却是:‘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还有什么‘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那时街上人声极杂,可不知为甚,那和尚的歌声却听得极真切,我不由就想起爹爹来……”阿弥陀佛,只是借来用用,佛祖,你千万别真应在父亲身上……
齐嫂子听黛玉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信了几分,道:“姑娘那会子该说与我等的……”言尤未尽,猛地醒过神来,就算当时黛玉说了,她就能信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不由就叹了句:“哎~这也是命里的劫数……”
黛玉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操得那些心来,也想跟着念叨两句,又恐齐嫂子多心,只得捧了茶盅,将自个儿那些“壮志未酬”的主意同着茶水一并咽进了肚子里……
两人各怀愁思对坐了半晌,到底黛玉打起精神来道:“这些也是旧话了。只现如今外面是个什么形势?”
……想来是老太太积威难犯的缘故罢,打那日后,府里上下人等待黛玉俱都陪上了十二分的小心,不该说的话再不乱说半个字。清静倒是清静了,只是欲要打探父亲的消息,却只有贾母老太太与两位舅舅才能问上两句了,可以两位舅舅的见识……好在如今黛玉也不必在贾府这一棵树上吊死,自往林府嘱了齐管家细细打探了消息传进来。
齐嫂子忙将最近的消息说了:皇上虽说那日雷霆一怒,隔日却又将此事按下来好些日子,于是朝堂上闹得更凶了,什么勾接私盐贩子,私赠盐引这样的罪名自是跑不了的,更有什么与漕运和着伙借盐船偷运私盐也纷纷上达天听。是以十余天后皇上终是下旨,指派了位御史专往江南彻查此事……
“那御史与爹爹的关系如何?素日官声如何?”
“听说与老爷是同榜的进士,往年里也是有些应酬往来的。官声么……”林管家原是林府的总管,这等事自是知道的。
“即有往来,总是好的……”
“……可前阵子,咱们府上又置宅子又置地的。”齐嫂子到底心虚。
“既已买下了,就先放着罢。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的呢,这会子卖,可有多得话拿来说呢,倒是一动不如一静……”黛玉说了两句,忆起方才齐嫂子打量她的眼神来,怕她又多心,只得将话点到为止,道,“齐叔想来也是这个意思罢?”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黛玉又将写给父亲的信取了来交于齐嫂子收了。想想叮嘱道:“嫂子这阵子进出这府里,与门上还是交割仔细些的好。”
齐嫂子连声应着去了。她本就欲借机将自家底气拿出来与姑娘作面子。老太太的二门又是常来常往的,婆子们俱都混了个面熟,长日无事,也趁机留她吃口茶,说说话,带着耳朵打听些八卦。两下里各有所需,也不辩真伪,只管说得热闹,倒是一团和气。
……
林老爷的官司非是一时一刻能断得明白的。坊间一时传说定是诽谤,一时又爆出内幕证据,就连指派的御史也换了两茬……自然,齐管家与林府各位堂亲虽俱都小心打探着事件的进展,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黛玉报喜不报忧,毕竟,黛玉不过是个身在内宅的小姑娘,何苦让她徒增忧愁呢。是以黛玉坐看庭中花开花发,耳听消息起起落落,除了觉得这官司拖得实在是长久以外,倒也觉不出事情的凶险来……可于她而已,有了前阵子那种等待着不知何种灾难降临的经验后,如今这等着官司结案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更难熬。
宝玉那日惶惶然地去后,黛玉本以为他会有些日子不好意思到她跟前来碍眼的,谁曾想却低估了宝玉的厚脸皮。不说隔日仍早早地起来陪黛玉晨读,下了学更是特特地撇了秦钟回来“陪”她。黛玉初时还摆个脸子给他看,可架不住他天天打外面淘些小玩意儿显宝,又做小伏低上赶着说软话。黛玉初时只想着母债子偿,倒着实冲他冷言冷语了好一阵子,后来想想自己这么大了还搞这种“连坐”,着实有些幼稚,遂收了收脾气。谁知宝玉只当他终于赔完他母亲的不是了,一时感动起来,倒较先时粘得黛玉更紧了,黛玉心头烦闷,说不得两人又是一阵口角……如是几番后,宝玉“体贴”依旧,黛玉却没了精神与他置气……
好在宝玉是要上学的,且贾府今年的人情往来又特别多,他又招各府里夫人疼爱,是以王夫人常带着他往各府走动,一时忙将起来,两人两三日也未必得见一面。……三春姐妹均被大嫂子李纨约束着在她院子里修习女红。凤姐也为着各处备礼忙得脚不沾地,府里上下正是一派忙碌景象。是以湘云虽来了两封信央人接她过府一叙,贾母也不曾应允,黛玉只得在信里对她的关心表示了感谢,再三保证定会时时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她来的,又将宝玉送的小顽意捡那有趣地送着回礼供她解闷,才算将她家的婆子打发了。
却谁知才到八月桂花飘香时节,贾府姑表林家的事还没个结果,又传出姨表薛家已待选入宫的姑娘又被放了出来。真真应了那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
黛玉是听得宝玉说起,方知晓宝钗这一断公案已是尘埃定。结果她不诧意,她好奇的是过程,是以那日逮着宝玉问将出来。
“哎……说是那日在宫中遇着了甄姑娘。”宝玉随手取了案上的香橙凑到鼻端嗅了嗅,叹了口气道。
“甄姑娘?”
“噢,就是上年里宝姐姐家认母的那个叫香菱的。”
黛玉讶然。宝钗离宫居然与英莲有关?
“是她?她如今可好?”黛玉也取了只香橙,拿银刀慢慢地剖着,闲闲地问道。
“她原是个命苦的,却有这等机缘母女重逢,贵人们都觉得她是有福的。是以常常被招进宫陪伴太后。可惜这回却害了宝姐姐。”宝玉却将黛玉手中的银刀取了过去,陪笑道:“我来罢,仔细伤着手。”
“好好的,这‘害’字可从何说起呢?”
“那日甄夫人陪着太后游园子,不知怎么遇上了才得着差事的宝姐姐。甄姑娘一瞧见宝姐姐,立时行起礼来……落到人眼,只说宝姐姐失了礼数,就给放了出来,好在不曾受责,据说宫里的嬷嬷们三板子下去,就能打死人呢。”宝玉瘪了瘪嘴,很是不屑地道:“真不知怎地会有这等蠢物。想想居然也是姑娘过来的,怎地就下得去手……”
黛玉听了不由暗里一撇嘴,这个理由真是太说不过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个幌子。
“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黛玉想想香菱本得过一个“呆”字作评,应不是个会作伪的人,不由为她辩道,“且她与薛姐姐行礼,旁人自当她们是熟识的,想来更该高看薛姐姐才是,怎地会平白说她失礼呢。那位甄姑娘当时就没为薛姐姐辩上一辩?”
“哎,若是如你所说,当时发作也就罢了,听说却是两三日后,太后不知怎地想起来了,就将宝姐姐给遣了出来。”
这还用说么,自是太后寻人问了原委,所以才“想起来”的。
“薛姐姐竟已领了差事了?”黛玉转了话题。
“哎,说来更是晦气……原说这一回入选的姑娘们这会子还该学规矩的。偏是娴妃宫里出了缺,急等着人用,宝姐姐规矩学得最好,就给先指出去当了差……谁知竟就遇上这等事。”宝玉摇着头将橙细细分开,摆在盘中放好,送到黛玉手边。
黛玉取了一瓣细细品了,也不接话。
这橙却是打老太太嘴里省下来的,据说是打南边过来的头一茬儿。府里除了老太太,好似连两位舅太太那儿都没送,全都打点着送了各府的亲戚……如今瞧着,竟是礼送得太多,力使得太大,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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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规矩学得好,是以先指出去当差,还是妃位宫中的差事?这话也就哄哄宝玉罢了……黛玉听宝玉说话这一会子,倒是想起来甄英莲如今的传奇境遇――原是堂嫂当个奇谈说于她听过,不过彼时她心事重重,未曾上心,堂嫂又碍着宫中忌讳,说得甚是隐晦,是以黛玉一时不曾将两者想到一处去。如今听得宝玉话里连说了两回“太后”方回过味来,不禁讶然长叹:都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如今还不到三十年呢,原不过是个被人卖来卖去的小丫头香菱就翻身作了主子,业已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各宫主位殿上的娇客;而宝钗虽侍选过关,不论前景多么美好,现如今却不过是入宫为奴……这主仆两人的身份转瞬间在皇宫中就掉了个个儿,宝钗竟消受不起英莲一礼了……
话说甄英莲甄姑娘如今在宫里真是炙手可热,其受捧层度直逼各路神仙……为什么?这还用问为什么么,凡人一生一世有多少机缘遇得着一个仙人?英莲虽不是仙人,可她却确确实实有一位“修仙有成”的父亲,且又从她的境遇可知,这位父亲对女儿是极其疼爱的。若能投其所好地善待了他的女儿,谁知道甄仙人会回报什么,青春永驻,富贵一生,或是生生世世的万事如意……?是以莫说太后了,就是后宫各殿主妃,也争相以与英莲结识为荣。
这般说起来,宝钗能遇上英莲,想来其时还真是得着了个好差事呢。不然,寻常一个制衣局、御膳房或是哪个不受宠的答应、常在身边新来的小宫女能上哪里去见这位有个神仙爹爹的甄英莲姑娘?
只可惜如今的英莲一举一动皆受人注目。虽是轻轻一礼,却终是让那些等着给仙人献殷情的人们寻着了机会。攀扯出那些陈年旧事想来只是时间上的事儿,而薛家……黛玉虽不知宝钗是如何全身而退的,但薛家将面临的,绝不仅仅只宝钗出宫而已,也许,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不知道薛家与英莲这般的牵连算不算孽缘……黛玉觉得于已近议婚之岁的英莲英莲而言,相较于纠缠往事,不再与薛家有任何瓜葛才是最好的法子,是以听着宝玉絮叨了半晌后,不由蹙眉问道:“早知道英莲在宫里,就该嘱咐薛姐姐小心些才是呀。”
“我听太太说,原是打过招呼的,谁曾想仍是遇着了,哎~”宝玉仍自叹息。
“薛姐姐不进宫了,不就又多了一位姐姐陪你顽耍么,有什么好愁的?再说了,你先不是还说宫里的嬷嬷凶么。如今你宝姐姐离了宫,再不用受那等凶嬷嬷的辖制,又有什么不好的?”人家是“说一套,做一套”,宝玉却是总是“两套”一并混着说,要堵他的口,黛玉是极有经验的。
“可太太说,宝姐姐进宫是为了帮扶着大姐姐的……大姐姐独自一个人在宫里多少年了,好容易去个自家姐妹,谁知却出了这等事,也不知大姐姐会不会受牵连。”宝玉黯然道出了他沮丧的原由,一时倒将黛玉听住了,宝钗进宫去帮元春?这话王夫人是拿来哄宝玉的呢,还真是这么想的?不是说自古天家无父子么,难道这宫如今里还真能有姐妹了?
黛玉着实不大信。却也不答此话,只另道:“时辰可不早了,再不往学里去仔细就要迟了呢。”
宝玉眉毛一挑,却将半边身子支在案上,又将先时剥橙的银刀拾在手把顽,道:“今个儿不用上学。昨个儿晚上太爷家的瑞大哥哥没了,今儿早上一开锁就往东府里珍大哥哥那里报了。现下他家正忙着呢,哪里还有功夫管我们。”
“噫,就是春天里你在学里打架时拉偏架的那位瑞大爷么?”边说边接了春柳送上来的药丸吃了。
宝玉正欲涎着脸同过来哄他收过银刀的春柳调笑两句,听得黛玉如斯问,不曾提防,结结巴巴地反问道:“你怎地知道那事儿的?……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如今人都不在了,再说那些做甚。”打架宝玉倒不惧黛玉知道,可那一回打架的因由却不大好让黛玉知晓。他其时不曾受伤,秦钟又因蹭红了额头不好意思见人,下了学草草被宝玉拉着敷了些药就往东府里寻他姐姐去了,并不曾同宝玉回转,是以宝玉回府后并不曾在老太太面前张扬此事。他只道府里众人并不知晓,这时冷不丁被黛玉抖出来,又不知道黛玉知道了多少,不免有些尴尬。
“哼,当谁爱打听似的……”黛玉一撇嘴道。谁知却正戳中宝玉那点子心虚,宝玉忙一拍额,抢道:“哎呀,我却忘了,我与蓉哥儿约好了午后要往太爷府里去的。再不去可要迟了。”说着急急跳起身就跑。差点撞着一旁捧着蜜饯匣子过来的云莺。
“这二爷,不知又惹了什么事,整日慌里慌张的。”云莺一面嘀咕,一面服侍着黛玉漱口。偷眼瞧见黛玉要笑不笑地望着她,干脆板着脸道:“药也是吃,饭也是吃,姑娘倒不如好好多吃两口饭呢。”这丫头年岁较月梅她们小,却不知是不是跟着钱嬷嬷久了,如今说起话来总带着三分老气。
“听你这意思,我即吃不下饭,就也该吃不下药才是。不如,咱们就拿这话回老太太罢?”黛玉乜着她道。
“姑娘~”云莺张嘴望了黛玉,而后使劲眨了眨眼睛,板着脸道:“我去问问钱嬷嬷可不可以。”可怜这丫头在外面八面玲珑,却总在自个儿姑娘面前吃瘪……
黛玉一点儿也没觉得欺负自个儿的丫头有什么不妥,她着实讨厌吃药,尤其是这药还过了贾府诸人的手。可谁让她如今势不如人呢,不仅药是老太太让配的,就连自个儿身边的婆子丫头也都“叛变”了,全不管她多么不乐意,只按时按点地守着她吃药,气得她不好。
黛玉不知道,这原也怪不得下人们。毕竟下人们虽需听命于主子,也要这主子活着不是?而以黛玉那等无事也要琢磨三分的性子,在这大半年漫长地等待中,她虽装作面上无事,人却是日渐消瘦,若不是丫头嬷嬷们看得紧,指不定就三餐不定,夜夜失眠了。她又是个吃不胖的体质,身上本无三两肉,这么折腾下来更是付见风倒的模样了。老太太虽知她这是心病,奈何这病她老人家治不了,又着实担心外孙女这身体,心下暗愁:女婿这案子要再没个结果,只怕女婿不一定有事,自个儿这外孙女可就要保不住了。是以不顾黛玉的反对请了大夫来开了好些个养身安神的药,配来让嬷嬷们督促吃着。
黛玉初时不知原委,她潜意识里觉得自个儿瘦是应该的――“黛玉”要是胖了那宝钗怎么办啊,且她又正在长身条儿的年岁,是以只到王嬷嬷哭到她跟前了她才发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可惜已经回天无力了……在百般抗争吃药无效后,黛玉只得安慰自个儿:反正有玉叶防身,下毒这种事,有人惹是不嫌麻烦~那她也就免为其难地奉陪一下好了。――虽然无奈地接受了这种安排,但黛玉到底气难平,时不时地总会寻着空儿拿话刺丫头们一下。哎~一屋子的丫头们如今都知道,姑娘最讨厌吃药了!
黛玉虽打宝玉嘴里得知宝钗又回了梨香院,但她事前即不曾接到过宝钗侍选成功的消息,如今也只乐得假作不知她去而复返。且以黛玉如今这个尴尬的身份,真不知与宝钗见了面,该是谁安慰谁呢,是以黛玉仍只老老实实地呆在贾母的院子里,一面吃药(笑)一面静候父亲的消息。
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时,在林十一郎留任翰林院授编修的消息传出来不久,江淮盐道勾接军部案终于也落下了帷幕:江淮一路挑下贪官无数,更显出这案子里打头的林如海林大人的两袖清风……只是林大人也没讨着好,皇帝连下数道明旨,除狠狠伤饧了他一顿,训斥他推行新政不利,督导下属有失,以致上辜负了天恩,下愧对百姓……在通通快快骂完了后,皇帝大笔一挥,将林大人连贬数级,将之发配到荆州充作了长史。
此案尘埃一定,朝野立时哗然。皇帝虽骂得林如海体无完肤,可到底也只是骂骂罢了,相较于那些秋死处斩的犯官们,林大人可没少半块肉不是。且不仅人没事,连家产都不曾少了半分,这,这让那些被抄家的人情何以堪……皇帝到底是去查林如海的,还是借着林如海的名来查他们的呀。无数人泪奔于变幻莫测的皇威及林家的“狗//屎运”,自然也有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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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91章
“姑娘还睡着呢?”紫鹃半挑起帘来,向里屋的云莺悄声问道。
“嘘~”云莺抬指禁唇,将手中的绣活放了,轻手轻脚走将出来,将帘布掩好,小声道:“在床上翻了大半个时辰,一柱香前才没了动静,想是睡着了。”
“既如此,我去回了薛姑娘,请她改日再来探望。”紫鹃蹙着眉往里虚望了望,道,“大半个时辰?不是说这回请的大夫是京里极有名气的么,怎地姑娘吃着他的药倒没甚用,莫不是……又偷偷将药倒了?”
“这回却是我瞧着吃的。只是那大夫也说了,要少思少虑,可咱们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云莺叹了口气,却往外面抬了抬下巴向紫鹃道:“你先去打发了外人来罢,外面的可是月梅?,她那张嘴哪里是饶人的。”边说云莺不由也撇了撇嘴,如今老爷的官司落定了,这府里各位表姑娘们都有了空过来瞧姑娘了,就连这位薛姑娘也来了好几回了……也不体谅体谅姑娘的身子。
……贾母担心黛玉忧思成疾,前阵子特特地嘱咐三春姐妹等时常来陪伴黛玉一二,也好一解她的思家之苦。她老人家的本意是“送温暖”,可惜,黛玉房里上上下下都不大领情:黛玉身子不好,兼又心情低落,着实懒得应付。丫头们经过这大半年的日子,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隔应,学月梅那张刻薄嘴说的:“这会子咱们家没事了就都赶着攀高枝了,早都干什么去了?”其实她也是就是嘴硬,毕竟,老爷如今只是个长史了,真论起高低来,自是比不过贾府的……
雪雁捧着新得的冬衣打她俩身边过,闻言笑道:“姐姐不用出去了,我方才进来时瞧见月梅姐姐正送薛姑娘出去呢。只怕这会子已经转来了。”
云莺听罢抿嘴一笑,自挑了帘回了内室。紫鹃有些讶然地向雪雁道:“薛姑娘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了还要怎地?原不过是为着老太太的一句话罢了,即来过,也尽够了,哪里还要咱们撵。”月梅打八宝格间露出脸来接了紫鹃的话。却被人打身后一拍,道:“纵是老太太发得话,到底人家薛姑娘走了这遭儿,也算是份人情。你就少说两句罢。”
月梅听是春柳,一回身赖到她身上笑道:“知道你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偏我是个小心眼,见不得这等事。你若不让我出出气,到时憋出病来,还不是烦累了你……”
春柳气得直笑,“如此说来你倒是为我好了?你这死蹄子过来给我瞅瞅,如今这脸皮到底是拿什么做的?”作势欲拧靠在肩上的那张芙蓉面。
月梅嘿嘿一笑,赶紧直起身来,眼珠一转道:“老爷的信这两日也该到了罢,我瞧瞧去。”一面脱身就走,一面还道,“……嗯,二舅老爷的寿辰也没两天了,这贺礼也得赶紧挑给姑娘过目了。”一付事务繁忙的正经模样,看得紫鹃只笑。
春柳回头瞧了瞧紫鹃,想起一事来:“纱织这两日身上可还好?”
紫鹃低头扶了扶瓶里的莳花,淡淡地道:“她真要不好,倒正好回了姑娘放她出去,大家都省事。”林府吉凶未卜的谣言传得最厉害的时节,纱织被她娘老子借故接了回去,又报了个体弱感染时症,直到前两日才回转黛玉房中。因她去得久了,差事自有人担当了,她一时插不进手去。她觉着受了气,很是闹了两回。嬷嬷们为着黛玉的病都忙不过来,兼她娘老子在贾府里有些脸面,一时却也不曾动她,只说不让她再到黛玉近前添乱就是。纱织一人势薄,气得不行,是以这两日又“病”了……
“理是这个理儿,只如今姑娘身子本就弱,又一心惦记着回家探望老爷,这些事还是先缓一缓罢。”
两人正说着,就听里屋有声响,知是黛玉起身了,遂忙招呼着小丫头们上去服侍。
林老爷的信到得较贾府人等预料的快,想来是并未收到贾府的去信。给老太太的信写得什么黛玉不得而知,可写给黛玉的信却让她极为沮丧:父亲说因无皇命,是以他此次不能回京叙职,将直接由江南起程往荆州任上去。荆州地处偏远,一路只怕行程艰难,扬州府上的姬妾但凡不愿去的,林老爷都遣散了出去,自是更没想过让黛玉吃这个苦。加之他身负官司期间贾母仍能护佑善待黛玉,却让他对贾母更添了两分尊重,是以信里只说已禀过贾母,仍让黛玉呆在贾家,又嘱黛玉好好听外祖母的话,不可淘气等等。黛玉气苦得头一回只看了一遍就将父亲的信抛在了案上――她打得着父亲贬为长史的消息起,就吵着闹着央老太太允她回家看爹爹。前阵子老太太被闹得无法,才去了信相询,谁知希望破灭得这般地快。
“老爷这也是为姑娘着想不是,那荆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这一路上的奔波姑娘如何受得住……”奶娘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黛玉,“更何况如今姑娘还生着病呢,再怎么着,也得等把身子养好了不是。”
谁知黛玉一听这话顿时更是气馁得无以复加,她起初说自个儿头疼什么的,本是借此给贾母施苦肉计,央着要回家看父亲来着,谁知老太太信是给父亲去了,却也名正言顺地给她又寻了好几位大夫来请脉,那药更是没法不喝了――可是她自个儿说身子不适的,可不正是自作孽,不可活么,且如今这又成了她不能不听父亲的话,留在贾府的有利证据……
要说黛玉使出这般昏招,也是给慌的。父亲的事能有这么个结果她自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且相较于他人,她还有一份不可言说的成就感……可她忘形了没两日,就发觉父亲的命是救下来了,可父亲的人她还是见不着,她,还是不能回家……况且,她记得不错的话,上一回她因父亲生病而回家,是她与父亲最后一次的相聚……这辈子呢,若自个儿的还是那般短命,而父亲又一直远在荆州,说不定就再也见不着了罢……说她庸人自扰也好,说她患得患失也罢,只是想到有这种可能,黛玉一时五脏六腑都缩到了一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是以这些日子来茶饭不思,睡不安寝的,末了倒真给弄出病来了。
哎,革命尚未成功,黛玉仍需努力……
好在黛玉再郁闷,也还有时间继续,而有一位,则在这一夜里走到了她人生的终点。
传事云牌在静寂的暗夜里叩响第一声时,黛玉就被惊醒了。默默数到四声,知是府里出了要事,需连夜报进内院。一时就听得院子里模模糊糊有说话声。外间的婆子索索地披了衣裳启了门出去。没隔一会就转了来,就听得低低的议论声。睡在榻上的雪雁也醒了,黛玉遂扬声问道:“去瞧瞧出了何事?”
雪雁应声而去,不一会慌慌地转来道:“东府蓉大奶奶没了。东府里来人报与老太太呢。”
黛玉一惊,原来已到了此时了么。一时就让雪雁伏侍她起身。又向外面的婆子道:“去老太太那边瞧瞧,就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到底女孩儿家的衣服多,黛玉正往贾母房里去呢,迎面撞见宝玉急急往外去。黛玉见了忙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宝玉见是黛玉,忙停下步子,皱眉上下打量了下黛玉,却不急先答她的话,只问道:“怎地妹妹你只穿这点子衣服就出来了,仔细夜里凉气浸人。”说时见黛玉挑着眉乜他,只得又道:“你也听见了罢,东府里蓉儿媳妇没了。老太太让我过去瞧瞧。”
黛玉问道:“府里姐妹们也要去罢?不如等我见过老太太,一同去?”
宝玉忙摆摆手:“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明早再去不迟。你身子弱,还是先别去了,明日随着老太太再去罢。我先去尽个礼就是。”说着就往外去了。
黛玉想想仍往贾母房里来,见老太太正披了大衣服蹙了眉坐在炕上听婆子们说话,见黛玉来,忙让她上炕拿被子捂了。又骂跟来的丫头婆子不尽心,大冷的夜里放姑娘出屋。黛玉哭笑不得,只问老太太:“我才见着宝玉去了东府,不知依礼我这会子可要去瞧瞧?”
老太太摸了摸她冰凉的手,道:“你正病着呢,哪经得起这么折腾。那边只怕正乱着呢,咱们这会子别去添乱。今晚你先在我这儿歇了,明早陪我过去就是。”
第二日一早黛玉起来收拾妥贴,陪贾母草草用了两口粥,就同刑氏、王氏并姐妹们一处往东府里去了。主子们一走,奶娘按着黛玉的嘱咐也出府回了林宅给齐管家传话,让齐管家以父亲的名义备了祭礼送往东府――她虽说长住在西府老太太身边,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珍是这一辈贾家的族长,他家出了事,林府尽尽礼也是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闭着眼睛贴文中~~~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嗯,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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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92章
东、西两府住得近,贾母一行自是来得是早的。但见东府正门大开,门前白幡高举,门内素灯成行,披麻带孝的各色人形在昏暗的灯影间一隐一现地穿行,高高低低的哀声更是不觉于耳,正是贾族宗妇新丧,阖府哀悼之景。
贾珍得着信儿,满面伤痛地依着个小厮同了宝玉迎出来给贾母见礼。待到得正堂,因不见尤氏,贾母问将起来,说是悲伤过度,触动了旧疾,如今竟是起不得身。贾母听了,少不得又亲往内宅里探望了回。尤氏病得沉,强撑着伏在床上给贾母见礼,却被贾母一把抱住,两人对着哭了一回,惹得刑、王两位夫人并一众姐妹们俱都抹了回泪。
因见着尤氏如此,贾母少不得要过问下宁府里如今谁在理事。闻说竟是凤姐在主持,不由也是一惊,忙招了来问。虽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有贾珍力求,宝玉扭在一旁作保,到底不放心,好歹又咛嘱刑王两人多多照看。
天色渐亮,吊唁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贾母见众人一面忙着府里上下一应事体,一面还要分心奉承她,也不欲招人嫌,只又上了回香,遂带了尚在病中的黛玉先回了府。
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是隔房又隔辈,于老太太而言,想来多少仍是有些感伤。静日里也不让黛玉陪,只管招了年老的嬷嬷们叙话。黛玉长日无事,被王、钱两位嬷嬷带着一屋子丫头婆子管得死死的,按点吃、按时睡,终于证明了不仅心情可以影响身体,身体反之也是可以影响心情的——黛玉不知不觉从难过后悔等等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脸上倒也有了两分血色。
老太太既发了话,刑、王两位夫人说不得也要做做样子,日日往东府里去,迎春与探春自是要相随的,李纨帮不得别的,照看下小姑子们自是要的。惜春本是东府的姑娘,如今更是日日陪在她嫂子身边,是以内宅里一时只余下贾母与黛玉一老一小这两个不管事的。下人们少了管束,倒较平日还快活些。
这日黛玉正靠在湖绿拼花的大迎枕上蹙着眉喝药呢。听得帘外小丫头唤“鸳鸯姐姐来了。”时,就欲搁了未喝完的药碗,被钱嬷嬷瞪了一眼,方才不情不愿地重又端起来两口喝完,急急漱罢口就伸手去取蜜汁红枣。看得才进门的鸳鸯只笑,“瞧着林姑娘这般架势,连我都觉着嘴里发苦了。”
黛玉听了只笑,推了推月梅道,“还不端过去让鸳鸯姐姐尝尝,没得苦着她。”
月梅就笑着将匣子往鸳鸯身前递,啐道:“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来瞧人的却什么也不带,只管变着法儿地讨吃的。”
鸳鸯横了她一眼,也笑着给啐了回去:“如今我可算看明白了,林姑娘原是个大方的,全是你们这些小蹄子拿张作乔的,坏了你家姑娘的名声。我偏吃了,心疼死你。”
月梅气得笑,将匣子顺手撂在几上,撇嘴道:“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吃得我心疼。”
……
房里众人皆笑看她二人斗嘴,闲雅坐得稍远,忽听房门前人声嘈杂,未及小丫头通传,就见那门帘一挑,进来个人,一面进来还一面抬脸挑眉地回往门口的小丫头,高声道:“不过是自家人串串门,哪里就轮得着你们这些小浪蹄子拿乔作势的讲什么规矩,我在这府里讲规矩的时候,你们这些贱蹄子还不知在哪个娘胎里呢。”
帘开处,两个小丫头见屋子里有人瞧过来,不禁都缩了回去,只有一个只不服气,在外面咕哝道:“赵姨奶奶原是最懂规矩的,却怎地不等咱们通传挑帘就直直地往屋里冲呢,难道赵姨奶奶素日在二舅老爷屋里守得就是这个规矩。”
这赵姨娘是二舅老爷贾政的跟前人,因身下立着三姑娘探春与环哥儿一对儿女,原较其他姨娘多了好些体面。可惜她自个儿却不大醒事,眼浅心窄,偏爱调嘴弄舌,又是个舍得下脸面,放得出泼的货色,倒使得素日里众人都远她三分,她却只道人家那是敬她,心下得意不已。如今听得那小丫头竟在门口同她回嘴,且又一张嘴直指她的出身,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赵姨娘哪里肯依,叉着腰骂骂咧咧地就要再出去同那小丫头理论。
门口婆子们忙上来相劝,屋里那一对拌嘴早就停了下来,俱都望向这边,偏赵姨娘尤自骂个不停。云莺瞧着黛玉面露不耐,不由道:“姨奶奶且歇歇罢,这会子老太太想也睡起来了,没得叫她老人家知道了,大家都没趣。”
赵姨娘这才想起贾母之威,不由心虚起来,借着茶盏遮了回脸,方拿绢子出来抹了抹脸,笑道:“瞧我这性子……原是今个儿有空,特地来瞧瞧林姑娘的。林姑娘身子可大好了?早就想过来瞧瞧姑娘的,总也不得闲,好容易今个儿收拾完你舅老爷的冬衣,得出这么刻儿空来,就紧着过来瞧瞧。”
黛玉嫌她先前说话太腌臜,不愿接她的话,只拿眼睨了旁边的云莺一眼,打发她去接话,“劳姨奶奶费心,只姑娘现下吃了安神药,正要静养。怠慢之处,还望姨奶奶多担待。”
这就是劝辞的话了,谁知赵姨娘浑不在意,倒是笑道:“自是该担待的。你们也只管伏侍林姑娘去,不必应承我,只叫金翠来陪我就是。我前个去我表弟家,听他说金翠上月里回了这屋,却一直没得着差事,想来定是闲得。”她嘴里的金翠,就是黛玉房里的纱织了。
她这话一出,有那伶俐的就明白了:这是为纱织撑腰来的。
那赵姨娘也不等人接话,已自絮叨道:“这话也不只我说,我们家金翠本是最仔细的一个,平日里若是她在林姑娘身边,林姑娘如今也不会病成这样……”
到底这是贾府,连老下人都是要厚待的,更别说姨娘这不上不下的“半个主子”,大小也算个客。是以听她这般一念,没得黛玉发话,丫头婆子们一时倒不好开口驳她,平白让她七七八八又念了好些个言语。
黛玉有些厌烦这养神的药,吃过一刻后人总是昏昏沉沉地,不大精神——可在这府里过日子,凡事不多想一想,又怎么过得下去?光先头里鸳鸯那句话她还没琢磨明白呢,这会子又添上赵姨娘这些子闲气。不过是晓得老太太这两日身子乏,自个儿不好拿这些小事去烦她老人家,是以就捡着这么个时候来挑事儿罢了:这几年来,不是没有丫头求去的,在那几个月里也不只纱织一人躲将出去的,要回来的也有,偏她一人闹得最凶。如今冷眼瞧着,不仅脸皮厚,手段也好,真真还是个人物了。可惜,她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钱嬷嬷,”黛玉淡淡地开了口,“赵姨娘原说是来看她自家人的,你派个丫头带她往后头房里寻纱织去就是,何苦将她耽搁在这里。”
赵姨娘的脸立时就一白。
谁知黛玉的话还没有完,“对了,纱织的病可好些了?这一病,也有好些日子了罢?”
“已有七八日了。”
“为我病着,这一屋里已是一股子药味,只怕连好人都给熏坏了,她那么个病人,更是难捱。前个儿我就让你去禀过二嫂子,叫纱织她父母来挪她出去养病,怎地如今还让她在屋里熏着?”
赵姨娘忙插嘴道:“林姑娘的药自是好药,多闻两日这药味,那丫头的病不用治都能好,哪里还用挪来挪去的。”
钱嬷嬷也不理她,自回黛玉道:“琏二奶奶如今一并理着东府里的事,素日里不大在府里,昨个儿晚间方寻着机会禀过,今日已往外面寻她老子娘去了。”
黛玉点点头,“倒忘了这茬儿,原是我的错,却让纱织多在咱们屋里过了两日病气。你就该早早回了我,先将她挪出去才是,到底身子要紧不是。如今赵姨娘既是她亲戚,不妨先请过去陪她说说话,也好提提精神的。”
黛玉脑子沉,也不计什么,只图痛快,转头又来瞧鸳鸯,一并问道;“素日你们也是好的,可要一起去瞧瞧?”她那句丫头们拿乔作张坏了自个儿名声的话黛玉可是琢磨半晌了。既想不清,干脆不想了。
鸳鸯却不是个怕事的,可今个儿她倒真有点心虚:她本也是纱织求过来讲情的,却不知那纱织一事托了两人,那一个偏又是不着调的赵姨娘。到了如今这地步,鸳鸯只庆幸自个儿没开口。自不会去趟这混水。
偏赵姨娘回过神来仍不罢休,尤道:“林姑娘说得什么话,我原说过来看你的,你却将我支到下人房里去,倒是要给我没脸么。好歹我也是你舅舅屋里……”
黛玉却待她喊完,懒懒道:“我倒头回听说姨娘也算正经亲戚。这自家人三个字我可当不起。”
一句话紫胀了赵姨娘的脸。钱嬷嬷也不欲黛玉再得罪人,忙唤了人将赵姨娘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有大大说走了袭人,来了鸳鸯,戏份只怕就不好看了,其实大家可以看看鸳鸯除了断发明志这个好处外的其他面:如她包庇司棋,偷拿贾母财物,虽看着有情有义,可到底不是为人友,为人仆的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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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慢,好歹也出了一章,各位大大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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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93章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姨娘不敢在贾母院中放肆,说不得将那五分的忿闷、四分的怨恨、一分的羞恼俱往满府里挥洒了去,平白让多少人看了笑话也不自知。
探春日日需随侍于王夫人往东府里去,纵是为着给贾母请安与黛玉相遇,于此事也未提及半个字。倒是隔日宝钗再来探黛玉时,提起了此事。
近些日子宝钗却来得勤,全不在意丫头们若有若无的脸色,只管或长或短地坐上一会儿,说上两句闲话,待得黛玉困乏欲眠,她自悄然而去,全一派体贴温柔之态,一屋子丫头婆子见她如此知书达礼、进退有度,待她倒是温和了许多。且,自家老爷出事那阵子,这位薛姑娘不是忙着参选,接着又被踢出来了么……倒是不比贾府里那起子人不是。
这日宝钗也来黛玉屋里略坐了坐,正要辞去,忽见贾母房里一个媳妇陪着史湘云进得房来。宝钗忙同着黛玉接了,三人相互见过礼落座,问将起来,方知今日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了湘云往东府悼过秦氏,又顺路来探慰贾母。贾母见了湘云自要留下几日,史夫人推辞了两句应了。因还有几家亲戚一并来给老太太请安,此时正聚到一处闲话,贾母怕湘云闷着,遂着人送了湘云过黛玉屋里来顽。
湘云本与秦氏不大相熟,兼她性情豁达,这会子离了大人,倒作不出什么伤心之态来。她性子又活泼,但凡她来,黛玉总是要与她说笑一二,倒比常日里瞧着要快活些,是以一屋里丫头嬷嬷们待湘云也要亲近随意些。方给湘云见过礼,云莺不等湘云来攀扯她,已自奉了点心出来笑道:“你来得巧,我们姑娘这两日口里无味,正让我做了点玫瑰核桃酥,倒也是你爱吃的,可便宜你了。”
湘云听了,腻到云莺身上大笑道:“我原是闻着味儿过来的。”
黛玉听了只笑:“好好好,现如今可是你自个儿说的了,怨不到我头上了罢。”指得却是前回两人私下的顽话。
湘云嘴里叼着块酥呜呜叫着就往黛玉身上扑了过来,黛玉哪里躲得过,被她欺上身好一通挠,宝钗因在春凳上坐着,不曾受池鱼之殃,却是轻唤一声,道:“史大妹妹仔细,林妹妹如今正病着呢……”湘云听了停下手来,支起身瞧了瞧黛玉,问道:“瞧着气色倒好,怎地又病了?”
她这一闹,那点心屑子散得一榻都是,黛玉哭笑不得地推了她起身,闻言不禁横眸向她道:“你若是多来陪陪我,我自是百病全消的。”
湘云调笑道:“我竟不知自个儿是粒仙丹,能医得林姐姐的病来。”说着自得地上下打量着自个儿。却让给她理着衣裳的雪雁、翠缕偷笑不已。
宝钗听了这话,又闻着一屋子的玫瑰膏子味儿,假意抬头轻嗅了嗅,凑趣忿道:“确是仙丹,别的不论,单只说这香味,就是凡间之物不能比的了,就只是……这油腥子重了点儿……”
湘云却得意地笑道:"都说良药苦口,又说是药三分毒,我这仙丹无毒不苦,能让林姐姐笑口常开,更兼又香又美……不过只沾点子油腥,又有何妨。"
宝钗见她说得有趣,不免又逗她道:"你既是仙丹,如何自降身份与俗药相论?自当十全十美才是。"
湘云被宝钗这般一驳,一时答不上话来,不由有些讪讪地转头去瞧黛玉。却见黛玉摇摇地被人扶在一旁春凳上坐了,秀发轻散,脸透红晕,却是被她闹得不轻的模样,她瞧着竟不大好意思开口让黛玉相助了。
谁知黛玉一面由着春柳给自个儿挽头发,一面笑向湘云道:“你别怪薛姐姐求全责备,原是咱们比不得她。她打小就是个有福的,不仅见过真仙丹,且如今更是时时吃着的,见识自是不同,是以才能与你计较的这般明白。”说着又向宝钗笑啐道:“我本是个俗人,没那个福份遇上得道的癞头和尚,又是开仙方、又是给谒语的,更没那么个好哥哥给制什么冷香丸、暖香丸的。好容易得着云儿这‘大仙丹’愿医我,阿弥陀佛,只求姐姐做做善事,别给我吓跑了才是。”
湘云听得云山雾罩,问道:“什么和尚?什么仙丹?什么谒语?……林姐姐你细说给我听听。”
宝钗瞧着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来了,忙笑拦道:“不过是幼年时多病,母亲求的偏方,哪有那等玄妙。”黛玉给凤姐女儿巧姐儿送的那一套四副金锁她也是知道了的。从此更不将她那金锁拿出衣外来显摆。
可惜湘云的好奇心不是这般容易打发的,又听得黛玉边笑边说,“薛姐姐这 ‘仙丹’还不玄妙呢,入药的都是什么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等等各季最纯的花蕊,和药的却是雨水时的雨水,霜降时的霜……”湘云听得只咂舌,黛玉一路说一路笑,一时笑得接不下去,只好道:“总归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零零碎碎十来样,当日真真听得我头晕。却偏巧又让薛姐姐她家一两年就给凑齐了,你说薛姐姐可不是个有福的人……这等纯拿花蕊入药制的‘仙丹’,吃上一丸,自是通体要透出花香来不是……”
湘云奇道:“还有这等好东西,好姐姐,也与我一丸尝尝罢……”边说边过去搂宝钗的胳膊相要。
宝钗温言笑解道:“别听林妹妹胡诌。那到底是药,岂是能浑吃的。”
黛玉唯恐天下不乱,只管笑道:“是人都说你最是和气大方不过的,怎知你也有这等刻薄小气的时候……你倒不必咒我胡诌,一会子咱们拘了宝玉过来三堂对证,倒要撕掰撕掰明白。”又笑道:“云儿也是个懂事的,不过要一丸来见识见识,又未必真要浑吃,你只管说舍不得就是,偏又要教训她说是为她好。要我说,薛姐姐你的模样也是上上等的了,着实不必再吃那个添香了。方才云儿也说了,是药三分毒,纵是仙丹也未必无事呢。”
湘云听得黛玉助她,越发不松手,宝钗几被她摇化了去,半晌方道:“罢罢,好妹妹,原是我说错了话,且放了我,明日取一丸来与你就是。”
湘云听了这才得意洋洋地住手,黛玉笑向雪雁道:“史大姑娘那衣裳也不用抹了,她这会子也不过东府里去了,你且另寻件我的衣裳给她换了罢。”
湘云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裳经方才一闹,却有些皱了,她也不客气,一时被人拥着往里屋里去时已自嚷道:“我要那件翻毛银红撒金的大氅。”又听翠缕笑道:“我的好姑娘,这会子也没落雪,你穿那个笨东西做什么……”一时锦帘打下来,掩了后话。
小丫头们还在收拾榻几。黛玉收拾完妆容,坐在桌边相陪宝钗。她身上也是一股玫瑰香油味。可一来宝钗在座,她不好舍了客自去换衣;二来么却也不想宝钗有机会随她入内室,毕竟里屋不比外室,是她卧息之所,黛玉轻易不愿放外人入内。是以这会子她只好强忍着油味儿坐着。虽说屋子里本就燃着檀木果香,却似总也掩不住那股子玫瑰香酥味儿,黛玉愈坐愈觉得自个儿就似个大香酥,正坐在一大堆点心果子堆里呢……
她这厢正蹙着眉自我排解呢,忽听宝钗在那边叹了口气,道:“哎~,可叹我是个没姊妹缘的,几曾与人这般亲近过。你虽也是独女,如今瞧着,于这一项上竟比我要强上十倍呢。”说到后来,眼中竟是有了些许泪意。
黛玉有些许吃惊地抬起头来。宝钗自入贾府来,就与探春十分交好;三春向来一处行止,她自也拢住了迎春、惜春;李纨看着婆婆王氏的面上,待这位表姑子倒较正经小姑子探春还好;凤姐与她本是姑表姐妹一一这般数下来,西府里这一辈儿的女儿们就沒有不和她好的,她现下却说出这种话来?
黛玉不由一撇嘴道:“薛姐姐说的什么话,若是叫府里的姐妹们听见了,定是要伤心死了……就是嫂子们,只怕也要多想想了。"
宝钗脸上一红,道:“她们自是好的……倒底没有你与云儿这般亲热。”
黛玉笑道:“各人性子不同,相处之道亦各有异,却与情分深浅何关?推杯換盏与谈诗论文,薛姐姐能分出哪一种情份更重么?苟相交者,取得不过是一心而已。薛姐姐今日怎地这般着相。”
宝钗听罢点点头,道:"妺妹这话极有道理。只是我也有一问:既是如妹妹方才所言:妹妹待云丫头的情份与待探丫头的情份是一般的,这般想来,妹妹待三妹妹也能这般贴心周到的了?”
黛玉是什么心肝,转念间就知宝钗要说什么了,不由冷笑一声,道:“三妹妹贤淑端方,本就是最稳妥的一个人,且又与我同云儿不同:她上有二舅舅、舅母教导,外有宝玉、环儿两个兄弟扶持,內有大嫂子、二嫂子照扶,纵是再有不周之处,不是还有薛姐姐你么?却不知薛姐姐觉得我还能为三妹妹再着想什么?”
宝钗只作听不懂黛玉话中的讥讽之意,叹口气道:"正为着三丫头是个好的,是以更让人不能不怜惜。哎,她样样与咱们并无甚不同,可惜偏就托生在……偏那姨娘又是个糊涂的。我冷眼瞧着,姨妈素日里也是一心要疼三丫头的,可那一位成日里生出多少事来,生生淡了姨妈的心……"
“噢~我倒不知探春妹妹与我们有甚不同,她正正经经是西府的三姑娘,是二舅舅的亲闺女,同宝玉一般唤二舅母‘母亲’……真要说与咱们有什么不同,也只能说她是这府里的主,而咱俩是客而已……”黛玉冷冷地打断宝钗的话说道,“咱们做客的自应有做客的规矩,哪有背地里议论主家的道理,薛姐姐你说是不是?”
宝钗被堵得脸色一青,稳了口气,方强笑着道:“妹妹说得是,正为着咱们是客,又是小辈,似这阵子正值姨妈府上诸事烦杂之时,咱们更当和和睦睦,小心行事,不给姨妈她们添烦才是。”她话是往赵姨娘身上点,可黛玉一下子明白宝钗这阵子来得这么勤,并不是原先自个儿以为的她无处可去的缘故,却是在她身上表现着和睦友爱呢。
“我一个病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在老太太身边,不知给二舅母添了甚烦,竟招得薛姐姐这般费心?”黛玉再难得好声好气,已是冷着脸逼问了上去。
“鸳鸯姐姐来请安。”门口的小丫头唤道。一时鸳鸯走将进来,见屋里两位姑娘面色各异,她却只作不知地笑道:“请林姑娘安,请薛姑娘安。”
宝钗忙站起身来相扶,嘴上尤让道:“原是常来常往的,做什么这等客气。”
鸳鸯向她笑笑道:“薛姑娘好。”复向黛玉笑道:“林姑娘今个儿可好些了,吃了饭没,吃了哪几样菜,午时歇了几刻钟,今个儿可起了风,姑娘可加衣服了没……”
宝钗不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就是要问,也当一句句问来才是。这般一句紧着一句地,莫说作答,就是听也未必听真切了呢。”
鸳鸯笑道:“薛姑娘不知,这原是我们宝二爷日日都要问的。昨个儿我一时说话去了,忘了问午歇,晚上二爷回来只是不依,不是晴雯拉得快,说时辰太晚林姑娘睡下了,只怕我们二爷还要亲自过来瞧瞧林姑娘呢。”
黛玉撇撇嘴道:“他也就会拿你们撒气。”
鸳鸯陪笑道:“总归好些日子不曾得见了,多问两句也是应该的。”
春柳在旁拉了鸳鸯低声轻笑地一一回复着。却见湘云自内室里跳了出来,笑着问道:“林姐姐,薛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鸳鸯你也来了。”众人不由都停了话头去瞧她。却只见湘云已是换了身浅碧色的衣裙。
黛玉趁鸳鸯给湘云请安的功夫,伸手略拉了拉湘云的衣袖,又拂了拂裙摆,笑叹道:“这才多久没见呢,怎地又长个儿了,下次再来,可就不能穿我的衣裳了。”这身夹衣可是新制的,谁知穿在湘云身上仍是略显窄短了些。
宝钗也上下瞧了湘云两眼,闻言笑道:“我那里倒有几件旧时的衣裳,云儿若不嫌弃,一会子我给送过来你试试可好。”
湘云摆摆手笑道:“不劳烦薛姐姐了,一会子我婶娘回了府,自要遣人送衣裳过来的。”说着又拉着鸳鸯滴滴咕咕地说个不停。
黛玉陪了半日客,到底有些懈怠,再懒得动弹。正欲想个法子端茶送客,又不愿湘云多心。倒是湘云自个儿笑着过来道:“你且歇一歇,我同鸳鸯到二哥哥房里顽一会儿去可好?”黛玉哪有不答应的,细声细气地咛嘱了两句,又叫自个儿屋里的闲雅润妍跟着,方放心地放了人。
湘云一走,宝钗也不欲久留。黛玉起身相送。宝钗望了望她,想了想仍是道:“我知你心高气傲,必是不爱听这个的,只咱们这样客居在此的,到底不是正经主子。那赵姨娘身份虽低……到底看在三丫头的份上,休与她计较才是。”
她说得情意肯切,黛玉这会子气竭身乏,也懒得理她,只管抿着嘴一笑,并不接话。宝钗知她面服心不服,却也不好再言,只得叹了口气,自带了莺儿转身去了。
宝钗一去,黛玉长长吐了口气,忙忙地叫人为她更衣净面,只好一阵方才重又在榻上歪了养神。正朦胧时,想起一事来,唤道:“往后衣裳什么的再别熏那香了,没得真是要做那……”春柳在旁听了前半句,那后半句因着黛玉语音呢哝,不大真切。春柳不好追问,只得先轻声应了,不一会就听见黛玉细细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
春柳在一旁做了会儿针线,停下来瞧着黛玉琢磨了一会儿,心道:姑娘说得莫不是“暖香丸”……那熏衣裳的香丸不是咱们自己铺子里制的百花丸么,怎地又成了暖香丸?暖香,暖香,嗯,这熏衣裳的香自是暖香了,倒比薛姑娘吃得那冷香丸更贴切三分。想来姑娘是不愿与薛姑娘攀扯上关系,才将这香丸唤作了百花丸罢……到底是咱们姑娘为人沉稳大气,姑娘那一套四个金锁给了咱们多少年了,几曾拿出来显摆过。偏那薛姑娘只单那么一个,就好意思拿出来说嘴。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大世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有关贾母不曾于秦氏葬礼上出现的佐证:
十五回中有文字如下:
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庚辰侧批:有气有声,有形有影。】离凤姐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凤姐急命请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庚辰侧批:有次序。】那人回来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罢。”凤姐听了,便命歇了再走。
——凤姐只请刑王两位,可见贾母这一日是不在。作为贾族里的老祖宗,因为年纪而被请回去不参加秦氏的葬礼,是很有可能的。
2、本文因主角视角,不曾表现秦氏葬礼.但秦氏葬礼是红楼里一大看点,这里且上一段葬礼知识,以作补充之文吧:
“五七正五日”在葬礼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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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94章
黛玉小憩起身时,已近老太太传晚饭的时辰了。她一面整理衣裳,一面让人去寻湘云。小丫头寻了一圈,回说史大姑娘已同宝玉在老太太屋里顽了。黛玉笑道:“单只两个混世魔王凑在一处,只怕老太太又不得清静了。”
那小丫头回道:“并不只他两位,两位太太并薛姑娘、大奶奶、二姑娘、三姑娘都在呢。”黛玉听着就是一怔。不由问了一句:“薛姑娘也在?”
小丫头回道:“听宝二爷房里的姐姐们说,薛姑娘同史大姑娘一直在他们那儿,只到宝二爷回了府,才一并与老太太那儿去的。”
黛玉听了就是一笑,立时不大想去凑这个热闹,停了停仍是带着丫头往上房里来。
宝玉听得丫头们唤“林姑娘来了。”时,已是跳起身往门口处来接,见黛玉正在脱披风,顺手接了,递给小丫头道:“妹妹今日可好些了,昨个儿我回得晚,不曾去瞧你……”
黛玉笑道:“已是大好了,多劳你费心。”见王夫人正望着这边,脚下一顿,又抬脸向宝玉悄声笑道:“这几日在那边府里,可曾被那些和尚道士熏着?”说时上下打量了下宝玉,见他已去了冠带,穿了身银灰弹墨的小袄,散着白绫裤腿,趿着双缎面软鞋,全一付家常自在打扮。
黛玉这句话问得贴心,宝玉顿时皱了脸就要大发感慨。只是这正房能有多大,这几步走得再缓,也已到了上座跟前,黛玉笑盈盈地给老太太行罢礼,又给刑、王两位舅母行礼。
刑夫人照常说了两句黛玉又瘦了,当再细心调理的话。王夫人也只点了点头。自她那回说哭了黛玉后,再见着黛玉,虽谈不上是一言不发,也几可说是惜字如金了――总之是极无奈的模样。可惜她媚眼做给了瞎子看,这等小心思婆婆贾母是看不入眼的,儿子宝玉是根本看不懂,只庶女探春跟在她身后愈发沉默,却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做不得什么。对了,其实黛玉也看懂了的,是以这阵子在她面前待宝玉倒是随和了许多――你不是喜欢装哑巴么,正好让你再多吃点黄莲,平白让王氏又添了多少内伤。
黛玉行罢礼,瞧着老太太似在与两位舅母说话,也不往上凑,只往湘云坐处来寻她。
湘云见宝玉跟着她一路过来,笑着起身接她,道:“你们天天一处顽,我才多久来一回呢,竟还撇了我接来接去的,没得来惹我们的眼。”
黛玉眼神往宝钗脸上一飘,嘴上只不饶人地笑道:“这话原该我来说才是,你多久才见着上这么一回呢,我可是两三日就听他念上你一回,不是央了老太太去接你,就是同我合计送些什么顽意过去,若照你方才所说,我怎么受得过来?”
湘云不妨黛玉竟直直地将话给堵了回来,被激得脸上一红。且心下也是一阵恍惚,不大明白自个儿怎忽刺刺说出这等话来,又想起她俩素日的交情来,一时讷讷不再出声。好在宝玉这最爱合稀泥的富贵闲人在此,已是拉了黛玉述起这几日的苦来。宝钗笑着上前来挽了湘云往探春坐处去,劝道:“林妹妹那张嘴再是不饶人的,你只休理她就是。你与宝兄弟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份怎是旁人可及的……”
刑、王两位夫人是来与贾母禀过东府里有关秦氏丧仪的相关事宜:珍大爷给寻的那付樯木虽好,到底得的仓促,今个儿制好了棺椁,才糊了头到漆,只望在出殡前能再上两道漆才好;蓉小子捐得了五品龙禁尉今儿领了凭,秦氏的一应仪用均已照着恭人的品级改了陈设……黛玉离得近,听了一耳朵,只是不大明白:她怎么记得恭人是四品的称号呢,可贾蓉不是捐得五品龙禁尉么?……可她这也算是偷听,倒不好上去问个清楚。
一时说完了正事,贾母怜众人在东府守了一日,也不留她们侍侯,俱都让她们早早回屋歇息,宝钗只得也随她姨妈去了。是以待得晚饭齐备时,桌上只贾母带着宝玉、黛玉并湘云祖孙四人,虽说仍如常一般的“食不言”,却总觉着有些别样的沉闷在里面。
这无声的别扭在饭后落在黛玉眼里尤其明显:湘云同宝玉说话,同贾母说话,只不同她说话。黛玉也不恼,也与宝玉、贾母时不时说上两句,问一问东府里的情况,打听下惜春的近况――她作为东府里的姑娘,这几日均在那边府里呆着,并不曾回来。这般两下里一凑,宝玉与贾母没瞧出来她俩之间有什么不妥,倒是黛玉有时看着湘云想笑:她俩如今不止住一间屋子还在一张床上睡,史大姑娘,你打算今个儿晚上怎么过呢?
事实证明湘云不是属螃蟹,而是属乌龟的――她不是在装横,而是缩着头能躲一时是一时。好在事到临头,她还是能硬着头皮认的。是以晚间出了贾母的屋子她也没借故攀扯着宝玉继续闲聊,老老实实地跟着黛玉回了屋,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更衣净面,直待安卧在了帐中,湘云方心虚地悄声唤道:“林姐姐……”
“……嗯?”
“你今个儿生我气了?”
帐里黑,湘云瞧不见黛玉的脸色,只听她轻笑了一声,道:“你做什么了我要生气?”
湘云默然了,她既觉着黛玉应是生气了,又拿不准黛玉为何生气……以她对黛玉的了解,并没什么可气的,可,她为什么就是觉得黛玉总会为了些什么生气呢……她思来想去,只想得头晕也没闹明白……倒让黛玉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哭笑不得――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次日一早湘云精神百倍地原地满血复活,却将昨晚的事忘到爪哇国去了。脸也不洗,只草草梳了条大辫子就往外跑,说是要去唤宝玉起床。黛玉瞧她笑得贼兮兮的模样,就知道宝玉要遭难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黛玉笑眯眯地挥手相送――反正男孩子没女孩儿金贵,被人闯一闯卧室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被湘云这一闹腾,黛玉也了无睡意了,在床上翻了两回身后,也款款地收拾着起了身。照例在院子里走动了片刻,觉着身子尚可,就欲往内书房里去坐坐。未行几步,就听见宝玉房门一声响。侧目看时,却见门帘挑处,快步跑出一人来,一身公子袍服,头带亮银冠缨。只是廊下阴影重,一时不曾瞧清容颜。因瞧着行止不似宝玉,黛玉不禁就住脚蹙了眉:她最讨厌宝玉带秦钟回屋同住了……而且,宝玉屋里居然嘻嘻哈哈地跟出来几个丫头,不成体统!
谁知那人见了黛玉不躲,反而两步抢上前来,唱了个肥喏:“这位姑娘,小生有礼了~”
这话一出,站在廊下的晴雯已扶着柱子笑弯了腰,黛玉也抿着嘴笑啐道:“你这个促狭鬼,怎地想出这等主意来……”一旁离得近的丫头媳妇们也都笑成一片。
偏那人还不罢休,却又伸手携住黛玉,作出那等似是而非的深情模样来,道:“好姐姐,几日未见,可想死我了~”正是宝玉素日见着她时说的话,如今被她学得七八层像地用在了黛玉身上。
黛玉再撑不住,笑倒在那人身上,边笑边自笑骂道:“……正正经经地姑娘家,上哪里学得这等油嘴滑舌的。”
那湘云再得意不过,虽一手扶了黛玉,仍自一手顺着颌下的丝绦,抬头斜眸地向黛玉道:“林姐姐,我可比二哥哥如何?”
黛玉一路笑一路点头道:“你二哥哥远不及你也……”说着抽出绢子来拭了拭眼角的笑泪:这丫头,太有材了。
月梅上来扶了黛玉,却向立在一旁笑得不行的翠缕笑啐道:“还笑呢,就由着你家姑娘胡闹。”
翠缕抿抿唇,仍是掩不住笑意,道:“咱们姑娘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还有宝二爷纵着,我是不能的了。”
黛玉好容易缓过劲来,瞧见湘云还在丫头堆里蹦达,学着往日宝玉的口气,在那里“姐姐妹妹”地一通调笑,只闹得一院子的莺歌燕舞的。她想了想,冲湘云招招手,将她唤到跟前悄声问道:“你穿了宝玉的袍子,那宝玉穿得什么?”
湘云笑道:“姐姐可是糊涂了,二哥哥又不只这一身衣服……”
黛玉横了她一眼,又眨了眨眼道:“一会子老太太该起了,你这个‘宝二爷’要去请安,那个‘史大姑娘’就不用去请安了么?”
湘云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方大笑了一声,被黛玉一扯衣袖止住了,忙憋住笑道:“好姐姐,你说得是,我这就去请去。”说着四面瞧瞧,捻手拈脚地又往宝玉房中去了。
黛玉靠着月梅站了会儿,方轻咳了声道:“老太太起了罢,咱们先去瞧瞧。”月梅扶着黛玉往贾母房里去,心下暗道:都说那两个是淘气的,哪里知道咱们姑娘才不是省油的灯……
黛玉即出了主意,自是要早早到场等着看热闹的。在她乖乖巧巧地恭维了老太太的发型,又奉过茶后,就开始一边陪着老太太说话一边等着看好戏了:嗯,湘云虽是早就穿好的了,但宝玉可要费番功夫……
可惜想见的人尚未等到,那不想见的倒是先来了。黛玉立在一旁听着王夫人一行前来请安,又瞧了瞧她身后:除了二春外,居然还有宝钗――黛玉因近来抱恙,倒不曾这般早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是以也知晓王氏这请安的规矩是从何时开始的,想来也应是秦氏丧礼这些日子的事儿,只是,瞧这架势,是要带宝钗过府去么?虽说可以见些平常不大见得着的亲友,但东府里到底是在办白事,以这个借口带人相识……却是不大好罢。
事实证明,黛玉多虑了。不过一刻,王夫人就说到了这事:“……昨个儿我瞧着云丫头过来了,只如今我与三丫头、宝玉日日都往那边府里应酬,倒是没人陪她,想来怪孤单的。我就想着,干脆让宝丫头过来陪陪她……”王夫人说着终于侧头看了眼黛玉,道,“与外甥女,她们姊妹一处也热闹些不是。”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这主意是打在老太太身上的,心下不由就撇了撇嘴。
正在这时,就听门外小丫头唤道:“宝玉来了,史大姑娘来了。”黛玉忙抬头往外瞅。就见两条身影一前一后走将进来,因都略低着头,猛一眼瞧着并无甚不对,且虽停在老太太跟前,却较素日停得远些。两人一个作揖一个蹲福,齐齐道:“给老太太请安。”因是一同说的,又都是惯熟的嗓音,众人一时虽觉着有异,到底未觉出哪里不对来。只黛玉在一旁已是咬着绢子忍得痛苦。
偏他两人见无人识破,又按规矩齐齐转身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就是眼神不好,身后还站着探春与宝钗呢,两人齐齐讶然“啊”了一声。王夫人待面前两人行罢礼起身正正打了照面,也是一惊,不由皱眉道:“你们这是……”
老太太在上首听了半句,忙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宝玉,云儿,快过来给我瞧瞧。”一路说一路就站起身来。
宝玉见了忙抢上前来扶了老太太,道:“老太太慢些。”他在这里说,老太太尤自伸手招向另一边,口里连唤了两声“宝玉”后就是一怔。转头过去仔细打量了一□边扶着自个儿的人儿,又转头瞧了瞧已站到她跟前的“孙儿”,再听得那“孙儿”甜腻腻地依着她唤“老祖宗~”,一时再也忍不住,一手一个搂在身前边骂着“两个作怪的猴儿”边笑将起来,底下苦苦忍了半晌的众人俱都齐齐笑出声来,独王夫人僵坐在那里,已是气得一脸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知道宝玉是最爱女孩儿的,所以若湘云装过假小子的话,则宝玉也定是扮过姑娘的.不过这在男子为尊的世道里总算不得什么'好事'.若曹公真是宝玉,这等幼时轻狂儿戏,自是要在书中隐去的.所以,我就设计了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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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章
直待笑过一场,老太太方才舍得松了怀里的这两个宝,上下细细打量。她心下紧着宝玉,自是先捧了宝玉的脸迎着光细瞧了:宝玉尚年幼,本就是雌雄莫辩的岁数,如今那脸上也不知是哪个的手笔,香粉、口脂、墨黛,□齐全,真真将他的八分清秀装点成了十二分的滟潋。且他身量又与湘云相仿,现下穿得既是湘云早间的那席浅碧色裙袄,只是这头的一应钗环,却不知是哪里来的。不过他这会子不出声乖乖抬头四十五度任老太太打量的模样,真真是爱煞人。不说老太太爱不释手,就连黛玉,也是想伸手摸上一摸的……可惜这等美伦美奂之色,在他清朗地唤了声“老祖宗~”后,立时烟消云散,重又让堂上堂下笑作一团。黛玉更是笑瘫在月梅身上:伪娘什么的,果真只可静观啊。好在宝玉尚幼,仍作童声,若是再大些变过声,如斯来上一嗓子,只怕众人就不是笑作一团,而是落一地鸡皮了罢……
“这是谁给你描得脸,倒是抹得俊俏……”老太太边抹着眼角的笑泪,边理着理宝玉宫绦上的金麒麟――倒真是做戏做全套,连这等饰物也都一并穿戴着了呢。
宝玉听得赞,忙邀功道:“是我自个儿描得,老祖宗瞧着可好。”黛玉笑得无语,这人日日想着法儿给丫头们抹胭脂,上口脂,如今得着机会光明正大地给自己扮妆,岂肯假手他人。可惜,黛玉偷眼瞧了王夫人一眼,可惜宝玉不曾真供出个人来,这位总不能生吃了自个儿的宝贝儿子罢。
老太太没瞧见儿媳妇的脸色,这会子只管点着头笑道:“好,好,好~你穿着这身,倒比云丫头更似大家千金。”
宝玉听着这话高兴了,可湘云不乐意了。
“老太太~你只疼孙女,不疼孙子了么~”得,这位假“孙子”还大大方方地吃起人家正经孙儿的醋来。
“疼,怎地不疼,我最疼我的云儿了。”老太太本就爱热闹,如今孙儿孙女在膝下依依相承,再没有不喜欢的。再看湘云,一身素色袍服直衬得她英气勃发,头顶一朵碗口大的亮银缨子,一双杏眼水润润地望过来,看得贾母心神一阵恍惚:这若真是个男儿……
……
“老太太,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那边府里……”王夫人干坐了好一会儿,总算想起将正事拣出来说。
黛玉因今日是来看热闹,加之宝玉、湘云一并挤将上来,是以虽仍坐在贾母的榻上,倒是坐得较往常远,听得王夫人出声,余光扫过,却见王夫人身旁宝钗方站直身子,见黛玉瞧过来,却是点点头微微一笑,转过眼去。
宝玉正偎着老太太一处取笑湘云呢,听得母亲这话,想起一事来,忙直起身来道:“哟~,我还答应今个日早些过去陪鲸卿的……”老太太正搂着湘云揉搓呢,闻言笑道:“你们忙你们的去,今个儿有我的云儿陪我尽够了。”
黛玉往旁侧了侧身,悄声向宝玉取笑道:“宝姐姐慢走。”
话一出口两人不由都看了眼宝钗,彼此又对瞧了一眼,黛玉抿嘴一笑,宝玉冲她皱皱鼻子,如往一般抖抖袍子抬腿欲去,只是这会子他穿得是女裙,只看得黛玉咬着绢子暗笑不已。宝玉也不管,只往外走,却听探春笑嗔道:“二哥哥还是这般毛燥,你那玉还在云姐姐身上呢。一会子寻不找,又要怨人。”原来不只湘云的金麒麟给了宝玉,宝玉的那块宝贝玉如今也是挂在湘云胸前。
宝玉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笑道:“那玉能佩在云大妹妹身上,却是它的造化。”
湘云乖觉,不待人再言,连玉带那金项圈一并自摘了下来,笑道:“我倒忘了这宝贝疙瘩,二哥哥说这是他日日都戴的,我若不戴,瞧着不像……”
贾母笑拍了湘云的背道:“这两个淘气的,净想着怎么胡弄人……”
翠缕上前接了那玉,就欲给宝玉送过去。却被留在一旁的晴雯自接了过去,笑道:“‘云大爷’跟前哪里离得了你,且给我收着就是。”
湘云没了那玉,半分也不碍着她继续当这“假宝玉”,听人家唤她‘云大爷’,更是得了意,遂打贾母怀里跳将出来,将先时在院子里调戏丫头的戏码又演义了一回。
黛玉却笑不大出来了,她只叹今个儿坐得离二舅母王氏着实太近,被她身周的‘冷气’冻得不行――湘云现下的种种行止,素日由宝玉做来,王夫人也不过觉着他是淘气顽皮罢了,而此时由湘云刻意仿出,却只觉得她举手抬足间处处都在取笑宝玉,王夫人那脸色,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偏湘云这个没眼色一路调戏过来,眼见拉扯完丫头,就要奔王夫人身边几个姑娘去了,黛玉怕王夫人一时稳不住,真给她个没脸,忙起身笑嗔道:“你原说是要彩衣娱亲的,怎么瞧着倒像是你在拿着咱们逗乐呢。”
湘云见黛玉如是说,忙甩了他人,到黛玉身一揖到底,仍是学着宝玉的语气道:“好妹妹,你莫生气,原是我错了,你说什么我都听就是。”
黛玉拿手指戳了她的额头,笑道:“一大早折腾到现在,也不累么,还不歇歇……”说着一手拉了她转回老太太身边。湘云哪里尽了兴,还待不依,却被黛玉悄悄捏了捏手心,方才坐了,只是嘴里却是闲不住的,又向黛玉笑道:“……二哥哥原是不肯穿我的衣裳的,说是怕给熏臭了,我就拿你的说问他:总不好他带个丫头来请安,‘我’却不来罢?他这才应了,却也只着了我外衣……如今我的身量同二哥哥一般高了呢,他穿我的衣裳一点也不短……”
黛玉无语扶额,深恨自个儿方才一时心软,引火上身,王氏打从听得她参与其中起,那眼刀有如实质般直插她的侧颊,唔,真的能感觉到痛了呢……
……黛玉有时真的很庆幸外祖贾家够富贵、够派场。外祖母与两位舅舅虽同处一府,却各住一院;也是以才能说将她养在外祖母跟前,就真真是带在老太太身边,在众多的婆子丫头环绕侍候下,不存在老太太年老体弱,带不动她的情况,也就不会存在她直接在舅母手下讨生活的情况。更何况这府里明着主事的琏二嫂子凤姐是个最精灵不过的一个人,她再是听她姑母王氏的话,也不会直接明了地来得罪自个儿――这府里连侍候长辈的下人有多三分体面,更何况她这等深得老太太疼爱的姑娘。只要她不出院子,除了请安应酬时偶尔相对外,她几可忽视舅家其他的所有亲戚。在这院子里,在外祖母的庇护下,二舅母纵有百般地怨念,都只得小心地掩着藏着……
黛玉的脑子里其实还有另一种与外祖、舅家生活的记忆:同住在窄窄地几间房中,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衣食住宿均由舅母当家,一家子的收入不丰,纵是父母支付了赡养费,却仍堵不住那张三五不是的嘴。外祖母年事已高,再是有心维护,也看顾不到方方面面……呵呵,还好,还好,贾府够有钱。谁说银子没有用,起码能多多地买地买房买下人,买来千金不换的清静……
自然,银子不是全能的,她带来的银子可不会如她带来的丫头嬷嬷那般为她挡风遮雨。这几年传到她耳中的闲话确实不多,这却并不表示她不知道丫头们在外面遇着的那些事儿。如今她的丫头个个都是府里出了名的“毒舌”,就连性子最和顺的春柳也不例外,紫鹃更是被人说什么“女生外相”……若没得她们,自个儿哪能有如今这等“安宁”的日子。嗯嗯,年下的红包可得让奶娘多备点,对了,春柳与月梅也要到放出去的年龄了,自个儿太小,倒不好去问她们心中是否有人这等事,且让奶娘她们私下打听着办罢,总不委屈她们就是,嗯,定要厚厚备上份添妆才是……
一时宝玉换过衣裳回转,小丫头摆上了朝食,黛玉才算摆脱了愁人的湘云――其实湘云并不算太愁人,可饶舌的她加上一个背后放眼刀的王氏就让黛玉很有些不适了,好在她只有一张嘴,要么吃饭,要么说话。偏王夫人是用过朝食过来的,因有宝玉在座,贾母免了她的规矩,她坐在一旁无事,时不时就在黛玉身后放上一阵“冷气”,如此境地,让黛玉怎用得下饭?黛玉干脆放了著,回身向王夫人笑道:“二舅母可是眼睛不适?我打方才起就瞧着二舅母的眼睛有些红呢。”
王夫人不料黛玉又这般当面将她指将出来,一时惴惴不安起来,牵牵嘴角强笑道:“我无事。”
“姨母身子仍是不大爽快么?”宝钗在旁听了,蹙眉问道:“昨个儿我寻出来给金钏的头痛膏药可贴了?”
王夫人停了停,笑道:“贴了,好很多,倒是让你母亲费心了。”
探春也道:“母亲昨个儿在那边府里就说有些头痛,我原说请个大夫过府,偏母亲拦着不让,只说府里这阵子本就忙,若再为她召大夫,没得扰得阖府不安的。只让金钏上姨妈那儿要了贴膏药来贴了。早起我问母亲,母亲还哄我说好了……”
“偏你这丫头多嘴。”王氏笑嗔道:“多大点事呢,还拿出来念叨。”边说边按了按额角,“凤丫头连日在两府间往返支撑,本就忙得脚不沾地的了,没得再为我生出些事来……”她说着“生出些事来”时,不由又恨恨地剜了黛玉一眼。
黛玉本是被王氏惹怒不忿,特来挑衅的,如今却被宝、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是无意中反让王氏占了上风。虽说这段话听着着实漏洞百出的紧,王氏的反应也太呆太假,但也不是没人信的。宝玉那呆子就母子连心,连饭也不吃了,径直跑到王氏身边嘘寒问暖。黛玉瞧在眼里,不由咬着唇深深看了宝钗一眼,心下却暗恨自个儿一时莽撞,平白授人以柄,有心圆上一句半句,偏又哽着口气,怎地也开了这个口,一时就僵立在那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也对自己的写文迅速表示汗颜~~不过,现在过了23点,我家狗狗就会来咬我的裙子~~要我上床睡觉~~我要是不理它,它就会从无声的请求变成大声地吼叫~~话说~为什么会是狗狗来叫我按时睡觉呢~~我不行了,它太吵了~~
2012-3-14 今天是白色情人节,先祝大家节日快乐!
这回不是伪更,只是昨晚发上来的文字自己看了不满意的细节太多。比如宝玉走了,留在原地看热闹的肯定不会是鸳鸯,晴雯那丫头还有可能一些……哎,实在看不过眼就又改了一遍,变动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兴趣的看官可以再看一遍的。
谢谢大家一路走过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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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96章
谁知此时贾母发了话:“宝玉,别揉搓你娘了,没得让她更不痛快的。早起这久没吃东西,这会子也不多用些,一时过那边府里饿了,看凤丫头可有空理你。”又唤宝玉身边的丫头,指着桌上的几样点心道:“将这几样他爱吃的每样捡些装了,给他带去,那边府里如今人多事杂的,凤丫头若一时没看顾到,你们先给他垫着些。”
听了贾母这番半是教训半是哄劝的话,宝玉忙回桌坐了,就着小丫头盛的碧粳粥又夹了个鹅油松瓤卷吃将起来。
贾母复向黛玉招招手,道:“你这孩子外面瞧着聪明,里面却是个呆的,你二舅母不说,就是怕我知道了忧心。你姐姐妹妹们都是知道的,都不说,偏你是个直肠子,嘴快舌快地捅出来,倒白让她们费了回心。……这呆丫头,正餐不好好用,那点子粥顶得了什么,一会子又去寻摸点心,这身子如何长得好?……”
黛玉早就站得不自在了,如今听了老太太的碎碎念,遂低眉微撅着小嘴回了座,见湘云背着众人冲她做鬼脸,也白回她一眼,接了小丫头奉上来的粥小口地喝起来。
却听头顶上贾母又向王氏道:“今个儿你也别过去那边了,回去歇息着罢。”
王夫人听了忙欠身道:“这如何使得,凤丫头一个人在那边儿……”
贾母抬抬手,和和蔼蔼地道:“连玉丫头都能瞧出你不痛快,难道别人就瞧不出来?亲戚们不知道的,没得道你嫂子这个正经婆婆躲懒,倒将你这个姑妈兼婶娘累得脱了形……你呀,好好生生地在府里将养身子才正经是帮她呢。”
半路进来的刑氏听着说起她来,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忙站起身笑道:“也是媳妇素日里只顾着伏侍老爷,倒是不曾与凤丫头多亲近亲近,这才将她二婶给累病了。”
王夫人听了此话不禁就变了脸色,她倒瞧不上刑氏二五不着的那番话,可是婆婆贾母的话由不得她不多想……“正经婆婆”――凤姐说是大房的媳妇,却因婆婆刑氏是填房,从没管过家的。是以她嫁过来后就是由王夫人指点着管家理事,又为着她本是王氏的侄女儿,素日里待王氏较她正经婆婆刑氏自是亲近许多――外人不大晓事的,都道如今这贾府如今早就改姓“王”了。这般境况刑氏是有怨无处诉,王氏得了便宜自是不想说,别人么,也说不着――只除了贾母,若是她老人家这会子想起来要插一手……
贾母对王氏的脸色只作不见,也难得搭理刑氏,只同迎春道:“二丫头,你今日小心伺候着你母亲,也同凤丫头说,体谅着她婆婆些,若再把你母亲也累病了,就得拿我这把老骨头过去给她垫台面了……”湘云听了这话噗嗤一笑,侧脸偷瞧,却见地下众人俱都正正经经地低着听着,独刑氏陪笑上前凑趣道:“哪里用得着老太太出面。凤丫头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自是好的,定是累不着我的,老太太放心,有我瞧着,凤丫头那边不会有事的。”
“三丫头,扶你母亲回去好好歇息。你如今也大了,正该学着些管家理事,你母亲这身子我就交待给你了,该请大夫熬药的,你只管做去,有不懂的多问问你大嫂子……我也给你们闹乏了,你们且去罢。”贾母说是如是说,到底又将宝玉拉到身前看了半天,方才放了手。
湘云见众人散了,也笑嘻嘻地回了贾母,要将这身“惫累”衣裳换了。贾母听了又笑,道:“衣裳倒也罢了,只让丫头们给你仔细洗洗脸,那眉描得恁是粗黑,不近看还好,方才只唬我一跳,只当你有四只眼睛似的。”湘云大窘,跺了跺脚跑了开去。
直待众人散尽,贾母方向黛玉招招手,将她唤到身边坐了,抚着了她的背笑问道:“好好儿的,怎地问起你二舅母的身子来。”
黛玉一僵,傲娇的性子让她说不出关心王氏的话来,况且贾母这般问出来,心中已有定论,再要否认……
贾母倒也不再追问,只又问了问黛玉的身子,最后又道:“……我今儿却被你们几个闹乏了,嗯~,昨个儿镇国公牛府的太夫人递了贴子过来,说是今个儿要过来瞧我的,就罚你和云儿作陪好了。”
黛玉见贾母说来说去,只出了这么个题目,只当贾母心疼她,就这么轻松放过了自个儿,不由暗自舒了口气。自是含笑应了,又陪着贾母说了会话,念了两句书,一时湘云转来,又是一番热闹。
谁知自打这日起,贾母竟日日都带着黛玉、湘云见客理事。且又较素日不同:不说每日听了刑、王两位(王氏“关”了两日,还是得放出来的)说了东府事宜后与黛玉叹一叹祭祀之礼、宗妇之责,更是但凡见过回客,贾母就会同黛玉细细念叨此人同府里的交情渊源,此位夫人的婆家、娘家、三姑六婆各是哪门哪府的,各家如今这个境遇又是有着怎样的兴衰成败;若是收了礼,除了时不时地考考送礼人的家族背景,还要将此次的礼与历年送的比上一比,说一说为何今年的例要多些,又为何要比牛家多些,史家少些,如此等等,莫不足一。
她老人家这辈子见过的风风雨雨不知凡几,加上自个儿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如今虽说年事已高,却也能将这等家长里短说得份外有趣,倒是比什么野史稗文,大书戏文更吸引人。听得黛玉、湘云两人十分入神,二小也不倦烦,日日偎在贾母身边,或听古闻今,或指着媳妇丫头帮贾母对账清物,倒也过得十分开心。
初时因有湘云在,两人一处听贾母讲古,黛玉只当贾母是一时兴起,倒也不大觉得出异样来。待二三日后湘云回家去后,贾母仍是时时将她带在身旁,或指着她领着下人去小库房翻翻旧物,或者帮她老人家参详些日常琐事。如此直过了七八日,黛玉渐渐习以为常,宝玉却不大乐意了。
“林妹妹,你好歹也理我一理,这些个账本有什么好……嘿嘿,你明儿白天再瞅就是了。”
黛玉抬头白了他一眼,放了手中账本,抬手端了一旁的香茶抿了,道:“谁似你这等富贵闲人。事事都有人为你操心。我若不瞧了这些,难道还叫齐叔他们麻烦爹爹去不成。”
宝玉却不知有什么事,只磨着不去,道:“往常你只瞧个两三日也尽够了,这回连着今日你都瞧了五日了……是有什么不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哎,本想发在3月的,谁想还是过了12点.
这个月事情比较多,更得少了,抱歉,后面会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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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97章
黛玉眨了眨眼,宝玉不提,她倒是不曾在意。原来自个儿不知不觉间受到了贾母的熏陶啊。这几年家里的账目她是看得极熟了的,但这些账目中她素日看重的总是田庄店铺的收益,于府内府外各种开支上却仅保持着不被欺瞒的认知,且父亲不在京,有些往来应酬黛玉纵是问起,齐婶子也只能说出是往年的旧例,再往深了问却不大说得明白了,一来二去,黛玉也不大理会这一块的支用了,谁想这几日再看到这些账目时,居然就品出些味道来了。
这些话黛玉一时与宝玉也说不清,又想早早哄了他去,遂低眉撇了他一眼,轻叹道:“倒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爹爹去得那等山高水远的地界儿,我这个做女儿的总得……”
宝玉顿觉着自己说错了话,不由讪然道:“姑父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办得妥的,你身子才好几日呢,还是小心保重的好……对了,昨日是蓉儿媳妇的五七,珍大哥哥已派人往铁槛寺安排定停灵接灵的事了。只等大后儿去送灵,大太太、太太并姐妹们都要去,你也一起去罢,只当散散心……”
他的话被清脆的茶盏声打断,黛玉瞪着他没好气地道:“珍大哥哥看重此事,不过是为着蓉哥媳妇是你们家宗妇的原故……你纵是不在意这个,总该瞧在秦鲸卿的面上,待他姐姐的尊重些罢。往年里她病着时,你瞧着都要伤心流泪,如今这花朵般的美人才去了多久呢,连老太太都还伤怀着呢,你竟就能将她的丧仪当作消遣了,真真无情之极……可见素日里你那些赌咒发誓都不过是顺口胡诌的顽话,都是作不得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若真如你所说,我,我,就叫我立时被雷劈成灰,永世……”宝玉那咒发了一半,瞧见黛玉斜睨他一付要笑不笑的模样,才想起又犯了黛玉的忌讳。
“冬天咒雷劈,夏日赌飞雪,如今说得越发顺溜了。似你这等薄情寡义的,天上哪路仙女有空费神来理你?……是不是早知道她们不会理你,是以总敢发这等牙痛咒。”说罢黛玉再不理他,只向闲雅道:“方才那几笔可算出来了?”
“算出两笔来。”闲雅忙打小凳子上起身,将方才重算的几页账交到黛玉案前。
宝玉啪地一伸手将账页压住,涨红了脸解释般地叫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黛玉顿时蹙了眉,这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她半分也不让地瞪着宝玉回道:“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宝玉一口气被噎了回去,手上立时一紧,将那账页捏成一团。黛玉冷笑一声道:“宝二爷的脾气越发长进了,如今竟晓得拿人家的东西出气了。”说罢立起身来,抿紧了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就要走。
“我,”宝玉今日脾气也上来了,却是狠狠一跌足,委屈地大声道:“我不过是为着你的身子才这般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苦拉拉杂杂说出我这许多不是来。”一时竟也赌气去了。
黛玉听得宝玉一吼,心下不由小小有些忐忑:不论宝玉三观正不正,这回倒确是好意,并没有犯着自个儿,莫非自个儿真是吹毛求疵,有那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可转念忆起素日打小丫头里听得的他与秦钟的行径,不由就呸了一声。她真真看不上那秦钟。宝玉再怎么胡闹,到底隔府又隔辈,虽也不是个好的,可秦钟,那到底是他嫡亲的姐姐的丧仪啊,且她在世时又是极维护他的,他却能在热丧中做出调戏尼姑的事来,又能与宝玉在尼庵里做得那样的勾当……呸呸,宝玉自甘与秦钟这等人为伍,到底是他自个儿不好,正所谓近墨者黑,怨不得自个儿生气……黛玉左思右想之下,心绪愈发难平,只将那账页翻得哗啦啦地响。
谁知贾母房里的琥珀竟过来叩门,紫鹃迎上去一问,方知是方才宝玉那一嗓门竟惊动了贾母。老太太放心不下,少不得遣人来问。
紫鹃听了就笑道:“有什么事呢,不过是二爷与咱们姑娘拌了两句嘴,这两位祖宗打小就这样,好一会儿歹一会儿的,你只管回老太太说无事就是了。”
琥珀不由就翻了个白眼,翘起染得艳红的小指往屋里一点,撇着嘴悄声道,“这一位的脾性……也难为你们伏侍。”
紫鹃瞧着往日的情份,只悄声喝道:“没规没矩的,妄议主子。”
琥珀“蚩”地一笑,“知道你们这儿规矩大,哪就管得着我了呢。”
紫鹃不由肃了脸。只她尚未出声,就听屏风那边也是一声“蚩”,道:“咱们姑娘的规矩都是老太太教的,你这意思是说老太太的不是?”一时人转过屏风,不是月梅是哪个。
琥珀没月梅高,被她逼得退了一步,复又一叉腰,高声道:“呸,我几时说过老太太的不是,你少满嘴喷粪。”
月梅冷笑一声:“喷没喷粪的……”她话才说半截,却被紫鹃在臂弯打了一下,嗔道:“什么腌臜话都在嘴里过,也不嫌脏。”又往门边指了个婆子道:“你送琥珀妹妹去李嬷嬷那里,同她老人家细说说,瞧瞧咱们屋里的规矩到底对不对。”李嬷嬷是老太太屋里的管事嬷嬷,专管这些个丫头婆子的。
琥珀一掌拍开那婆子,嚷道:“你们敢!我可是老太太屋里的人。老太太还立等着我回话呢。”
紫鹃笑道:“妹妹放心,我这就帮你去给老太太回话,再不耽搁你的差事的。”
月梅也在旁竖着眉喝那婆子道:“一个人请不动,多两个人请也请不动么,难道还要咱们亲自动手不成?”
那几个婆子不愿接这得罪人的差事,只伸着脖子往里瞧,倒不敢指望姑娘发话,原是今个儿在里面坐阵的是王奶娘,都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她老姐妹几个的就想支着她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奶娘倒是如她几个的愿要往外走,可惜还没走两步,就听黛玉的声音娇唤道:“奶娘,我心口痛……”此话一出,屋子里立时乱成一片,有要去回老太太的,有给黛玉抚胸捶背的,还有连声让人将那“气着姑娘的不要脸的”打出去的……
众婆子只道黛玉被琥珀气出病了,忙上前推搡着琥珀往屋外去,嘴里直嘟嚷:“你也别怪我们,好好的竟来惹这位祖宗,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琥珀见事惹大了,也有些后怕,到底不敢再回嘴,只拧着头甩着绢子出了门。
宝玉赌了半夜气,早起却是消得个干干净净,只催着丫头们给他快些漱洗,好快些过去给黛玉赔罪。看在鸳鸯眼里,由不得她不叹气,心道也难怪旧日里袭人会有那等怨言,自个儿待之如宝如玉的人成日里倒给人做小伏低,换了谁只怕都受不了,她一面想一面不由就笑道,“也不知昨个儿回来嚷着再不理林姑娘的是谁,偏今个儿一早又急着去给人家赔罪。不是我说你,好歹你也做做样子,过两日再去,下回也能少受些气不是。”
麝月捧了水在一旁笑着帮腔:“素日里对着咱们就是最磨人的混世魔王,偏偏巴巴儿地自个儿送到林姑娘面前讨骂挨,真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晴雯正指着小丫头收拾着床榻,却回过身来一撇嘴嘲道:“呸。着什么魔,宝玉一个主子爷,你当似你那等糊涂人,谁说什么都信的?总归是林姑娘的话有理,他才听得进去。自个儿没本事,别拿那什么神啊魔的乱咒人。”
“哟,你又听懂了?又知道了她的话有理了……”
“你只瞧瞧林姑娘那一屋子的书就知道了……”
……
丫头们你来我往,张张嘴都不饶人。宝玉也懒得出声,只等一收拾妥当就丢脱了众人出了屋子,鸳鸯唤了他两声,见他跑得快,也懒得再理会,只管招呼两个丫头小心跟着,仍是各自做活去了。——也难怪鸳鸯不追,追过去与宝玉一同到黛玉房里坐冷板凳,还不如在自个屋里干活呢,好歹没人给脸色看不是。也只有宝玉这等好性子,会对着小性子的黛玉甘之如饴。
黛玉早起心情还好,倒也没怎么为难宝玉,两人往①38看書网,宝玉又打量着内书房的陈设说起了外书房的布置——虽说还没建完,倒不碍着他拿这个作借口哄黛玉开心——黛玉对自个儿布置的这间内书房可是很自信的。可惜他却不知,黛玉瞧那外书房是十二分的忿然——贾母既然都觉宝玉已大到白日不便在内宅厮混了,怎地就不觉得让她与宝玉仍同住一个院子不合适呢?贾府里没多的院子?她不介意回自个儿的家啊~
“二姐姐的病可好些了?”见黛玉兴致不高,宝玉重又转了话题,“昨个儿我还瞧着凤姐姐支了对牌请大夫买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1、第十四回里,五七之五之前所出之大事记:
里面凤姐见日期有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得清净。【庚辰眉批:总得好。】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理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
2、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出处:据《战国策·赵策一》记载,春秋末年,晋国的大权落到智、赵、魏、韩四卿手中,晋定公实际上成了傀儡(kui lěi)。公元前458年(已进战国时期),晋定公派使者去请求齐、鲁两国出兵讨伐四卿。四卿得到消息后,联合出兵攻打晋定公。定公无力抵抗,只好被迫出逃,结果病死在路上。
定公死后,宗室姬骄被立为国君,史称晋哀公。智卿智伯独揽了朝政大权,成为晋国最大的卿。其他三卿赵襄子、魏桓子和韩康子都不敢和他抗衡。智伯分别向魏桓子和韩康子要了土地。当他要求赵襄子割地时,遭到了严厉拒绝。智伯非常恼怒,立即派人传令给魏桓子和韩康子,要他们出兵和自己一起去攻打赵襄子。
赵襄子估计智伯会攻打他,忙找谋臣张孟谈商量。张孟谈建议到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去抵抗。到了晋阳,赵襄子发现能够打仗的武器很少。张孟谈劝道:“这里的围墙是用一丈多高的楛(hu)木做的,殿柱是用铜铸的,这些都是制造武器的好材料。”智伯率魏、韩两家攻打晋阳,由于魏、韩不愿为智伯卖命,智伯无法取胜。
晋阳被被智伯水淹,围困了整整三年,由于地面积水,老百姓都在树上搭起棚子来居住,城里粮食也快要吃完,很多人冻饿成病,军心也开始动摇了。一天,张孟谈面见赵襄子,说:“魏、韩两家是被迫的,我准备去向他们说明利害,动员他们反戈联赵,共同消灭智伯。”赵襄子听了非常高兴,连连拱手表示感谢。
当天夜晚,张孟谈潜入魏、韩营中,说服了魏桓子和韩康子,决定三家联合起来消灭智伯,事成之后平分智氏之领地。到了约定的那一天,赵、魏、韩三家联合进攻,杀得智军四散逃窜,智伯被擒。从此,晋国成了赵、魏、韩三家鼎立的局面。
一天,张孟谈向赵襄子告别。赵襄子急忙挽留。张孟谈说:“你想的是报答我的功劳,我想的是治国的道理,正因为我的功劳大,名声甚至还会超过你,所以才决心离开。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君臣权势相同而永远和好相处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请你让我走吧。”赵襄子只好惋惜地答应了。张孟谈辞去官职,退还封地,隐居到负亲丘去,在那里平安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后人将“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改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作成语,提醒人们记住过去的教训,以作后来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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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8章
原来二姑娘迎春本是日日随着她母亲邢夫人过那边府里帮衬的。说是应酬,似她这等未出阁的姑娘也不过是随着太太一处坐坐,陪陪过府的姑娘们罢了,谁知那日也不知怎地只说身子不好,早早地回了府,原以为歇歇也就好了,谁知当晚竟发起高烧,胡言乱语起来,丫头们慌了一夜,待到天明各院开了锁,禀过太太王氏,忙忙地往东府里向凤姐支了对牌延医问药。谁知一连几贴药下去,却并不见多少起色。老太太担心之余,只怕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莫说宝玉,就连黛玉也没让过去探望,是以两人此时说起,也只能相对摇头。
黛玉一时好奇,追问了句:“你素与姐妹们一处,可知二姐姐好好地怎生起病来?”
宝玉一顿,暗悔自个儿一时疏忽,好好地提起这个来,只拿手掩了嘴咳了声,道:“……那日前头来了客,我同珍大哥哥一处见客去了,倒不大知道。”不大知道,就是知道点的,偏黛玉只当不曾瞧见宝玉吞吞吐吐的模样,只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整日里人来客往的,倒难为琏二嫂子辛苦,里里外外看顾得周全。”语气虽淡,到底心下不愉,难免将“里里外外、周全”几字咬得份外地重。
――过两年尤氏这个东府正经的当家主母给她公公贾敬办丧仪都能让贾琏得空偷了她娘家的尤二姐。是以黛玉觉得凤姐这“过江龙”手段再是了得,如今这趟差事也未必就能压得住东府里的那些牛鬼蛇神。现下她风头正盛,花花轿子众人抬,纵是有些纰漏,也都是猫儿盖屎,不漏出味儿来也就罢了。
宝玉心头一颤,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事关二姐姐的声誉,他倒也不敢乱传的,只是,黛玉是怎么知道的,是以她才不愿去东府?
宝玉不答话,黛玉也不恼,直似没事人一般又闲闲问道:“有一阵不见四妹妹了,她可还好?”
“她成日拘在尤大嫂子身边呢,尤大嫂子身上不好,我倒不好多扰了去,却是少见……”
“呸,这话说得假,前个儿还同我说尤大嫂子娘家两位妹子你都见得着,还有什么‘一动一静,风姿各异,却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地就见不着四妹妹了。”
“嘿嘿,哪里象你说的那般……不过是四妹妹面嫩,我们去瞧尤大嫂子时都不大出来。”
“几日不见四妹妹,难得竟懂事了。”明里是夸惜春守礼知进退,宝玉却知是在嘲他不过是个浊物尔尔。他也不气,只厚着脸皮混笑道:“尤家两位姐姐也不大同我顽,倒是同蓉儿他们一处的多……”
黛玉却不爱听这些事儿,只截了他的话道:“时辰可不早了,你还不过去给二舅母请安,一会子老太太起了,你又来不及。”
宝玉笑道:“昨晚缮国公府上来报,说是国公夫人没了,太太同大太太今儿一大早就要过府去,已差了玉钏儿过来说了,让我不必过去请安了。”
黛玉就问:“即是国公府上,想必尤大嫂子也是要去的了?”――尤氏打丧仪开始起直病到现下,总有个把月了,到如今也没听说见过客呢。
“哎,可别说了,原说是好些个了,前个儿镇国公府上得了长男,尤大嫂子说要亲自备礼,强挣了半天,到底没起得身,只得凤姐姐理了两府的礼单子送过去……”
黛玉听得讶然,尤氏竟是真病了?她心里原是有成见的,总觉得未必是真病,不过是与贾珍置气,是以未曾问过她的病情。此时想想:也是,她虽是继室,可贾珍是这一辈里贾家的族长,她也算得上宗妇了。就算她与贾珍之间有再多龌龊,总归家丑不可外扬,这宁国府的颜面总是要顾一顾的罢,若她真无事,怎好如此拿性子?――多少高门大户的妇人都是这么忍过来的,莫说贾珍,那族里多少老人儿在,哪就容得下她如此放肆。
想是如是想,黛玉也无心深究,只同宝玉道:“我这身子也一向不好,却不曾去瞧瞧她,你这几日若是去瞧她,且代我问好才是。”
两人正东拉西扯地闲话了半晌,方有小丫头过来回说老太太起身了。两人遂一路往正屋里去。
一进门,黛玉就瞧见琥珀歪坐在墙边的椅中,正拿着支鸡毛掸子在那厢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双珠青花大瓶。见着他二人进来,她也不起身,只转过背假作不曾见着。黛玉知她不驯,却也不好与她较真,偏宝玉素日与她顽笑惯了,特特地越过行礼的小丫头去拉扯她,又涎着脸笑道:“好姐姐,巴巴地怎做起这个来?”
琥珀板着脸丢开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咱们本就是个奴才命,不做这个做什么。倒是二爷虽说是主子,也得放尊重些才是,到底咱们也是伺候老太太的不是。”边说边斜着眼盯着黛玉。
黛玉对她的挑衅只作不见,她昨个晚上被琥珀那般堵着门闹了一场,只将她待贾府人等的心吵得越发地淡了,倒是她身边的小丫头唤作听月的沉不住气,皱着眉道:“有你这样给主子说话的么,还懂规矩呢,连礼都不晓得行。”
琥珀横着听月拧着嘴道:“哟~,知道你们林家规矩大……”边说边拿掸子下死力地掸了两下几,又低声嘀咕道:“可惜这是贾府。”
宝玉见两下里吵将起来,倒先不忙顾他自个儿的面子了,只要将两边分掰开来,故而笑嘻嘻地来拉黛玉,“咱们只管在外面说笑,倒是要叫老太太等急了,还是先进去罢。”说着就上来牵黛玉的衣袖。
他不作声也还罢了,偏偏特特地说出这番话来,黛玉发作不得长辈屋里的丫头,发作他却半点不难,红了眼睛一手夺过衣袖,冲宝玉点点头,连说了两声好,转头冲进内室。听月恨恨瞪了宝玉一眼,急急跟将上去。宝玉听见身后琥珀嗤声低笑道:“偏只会告状。”宝玉不由苦笑道:“好姐姐,少说一句罢。”说着一撩袍子也跟了进去。
里屋并没有黛玉的哭声,这让宝玉放心不少。待听清黛玉所说,他却又不禁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她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嘴笨说错了话,林妹妹何苦必与她一般见识。”
黛玉理也不理他,只直直跪在贾母跟前望定她,等她回复。――贾母素来喜爱口利舌滑之人,跟前怎会留嘴笨的蠢婢。宝玉这般说词黛玉半字也不信。
贾母也不理宝玉,只连声道,“多大点事呢,你既不喜欢那丫头,赶她出去就是,不值什么的,还不快快起来。”地下众人忙扶黛玉起身上榻。贾母上下打量了会子,听黛玉低声道谢,不由笑着拍了她背道:“真个儿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地上那般凉,你说跪就跪。你如今年岁小不知道厉害……”
不多时婆子们摆上碗碟,黛玉方收拾了心情,起身扶着贾母入座用餐。宝玉眼见得黛玉好容易好了,自不会再去触霉头。一时用罢饭,宝玉自往东府里应卯。偏黛玉心眼小,出门时特意左右瞄了两下,确是不见了琥珀,让她心中不禁一暖:贾母待她,确是与宝玉无二……
秦氏五七那日,黛玉扶着贾母去上了回香,倒底不曾随着众人往铁槛寺去送殡。两府里连主子带下人去了大半,就是薛家也派人去设了路祭。
黛玉陪了贾母回府,服侍着她老人家在榻上靠了,又往小厨房里去瞧了瞧,嘱咐小丫头过得半个时辰将将雪蛤参汤给贾母送过去。那参却用的是西洋参,此物虽说是个打海外进上来的稀罕物,只是如今世人多爱老山参,并不喜这个。黛玉还是前两日在凤姐房里见着,说是她娘家哥哥送的,因瞧着她也不大识得的模样,就讨了过来。原说留着自个儿用的,只贾母这两日只说气乏体疲,是以问过大夫,昨日拿出来让人炖了,哄着贾母用了回。贾母觉着确有些效用,黛玉听了高兴,只督着丫头们弄了。又想着若真是对症,过两日打发家里人往各国商人聚集处寻些来孝敬贾母。
如此走了一圈,黛玉也有此乏了,正说要回屋歇歇,却见小丫头品雨探头探脑地打前头走来,见着她忙道:“郑家嫂子来了,说是要给姑娘陪罪,春柳姐姐在屋里陪着呢,叫我来寻姑娘。”
黛玉听了只一笑,道:“你只管往后花园子里顽去,若回去时她还在,就往老太太跟前回我就是。”
品雨应声去了。
那郑家媳妇来了两回了,哪里是来陪罪,竟是卖着脸面要黛玉往贾母面前给琥珀讨情的。黛玉不是那等有风驶尽帆的人,虽不愿给这个情面,却也不愿再得罪郑家媳妇,落个刻薄下人的名声。只是上一回已同她客客气气地打了一个时辰的太极,这一遭确是懒得见了,是以她仍往贾母房里来,脱了鞋袜上了榻,依着贾母躺了,只说老太太的被子香暖,要来蹭觉。贾母被她哄得开心,捏了捏她的腮,高高兴兴地搂了她这个香团子歇起了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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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99章
直待陪贾母用过晚饭,黛玉方摇摇地辞将出来。时节已至深秋,廊上如今又都挂着素灯,倒映得四下一片惨白。偏黛玉一见这等残景,不由就停了步,望着院子里的秋海棠发起呆来。谁想就这点子功夫,廊下来来回回就过了三四拨丫头婆子,少不得向她行礼问安,更有那热络的瞧见黛玉身后的听月品雨两个新人,还要凑上来低低说笑两句,黛玉先时那两分悲秋之情不知被挤到何处去了。她左右无事,也不急着就走,袖了手在一旁瞧起自己丫头的热闹来。
听得会儿,黛玉不由就想起下半晌王氏问得话来。今日为着秦氏出殡,凤姐不在府中,二舅母王氏担着看家的责,是以半下午那会子特特地到老太太跟前侍候。也是于听月品雨俩个拉手扯脚地相看个不停,虽不敢再三两句就叹一回姑爷,到底趁老太太入内更衣时“好心”劝了句:“今时不比往日,到底该节省些才是。……”
黛玉被激得哭过一回,长了三分城府,作听不见。只现下回想起来到底仍带了三分火气,又觉自己涵养不够,只得将心思打此事上转了开去,想起今个儿不只王氏在家,好似探春与李大嫂也在家,只是三姑娘说是身上也不大好,王氏一人看顾不过来,是以留了李大嫂子在家里照顾两个姑娘——虽说各有缘由,到底这边府里的女眷除了凤姐一人今个儿竟都没有去送殡呢,莫非,真为了避嫌?
黛玉立了一刻,不大站得住,眼见只得几步的路,倒不怕这两个小的走丢了,遂自摇摇地离了众人要回屋。才到屋旁转角,就听着里面几个笑声,一人笑啐道:“小蹄子净瞎说!……还是你这蹄子过的好,跟着宝玉,他倒是出了名地会疼人……”黛玉不由就住了足,在窗下轻咳了声。就听得里面脚步纷乱,一时静极。
黛玉略站了会儿,那小窗下好似丫头们备茶水的下处,只不知方才是哪个,偏在她屋里说这等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只怕当她屋里的丫头有什么想法呢,心下不由就有些发恼。正发怔呢,两个小丫头一时不见了姑娘,忙忙地追到此,对望一眼上前唤了声“姑娘。”
黛玉回身瞧了两人一眼,笑道:“可将祖宗三代都交待明白了?”
两人脸一红,到底听月脸皮厚些,道:“姑娘也不救一救,还来取笑。”
三人回转房中,众人上前接了,一时收拾着歇下,黛玉想着方才的事,闲闲向榻上值夜的雪雁问起今日屋中情景。方知这半日竟是极热闹,除了那郑家媳妇,一下午来来往往的找姐姐寻妹妹,竟都趁着主人家有事,无心管束,走动起来。黛玉听得哭笑不得,她这里也只些二、三等的丫头婆子是贾府的罢了,怎地还有这许多攀附。只不过这些下人往来,黛玉原也无法禁止,只让人守着要紧几处罢了,似雪雁这等自有差事在身上的,一时哪里说得全,东一个西一个的说着,好容易说起晚间睛雯与金钏来过。黛玉听了不由骇笑,这两人确都有意宝玉,又都为着狐媚了宝玉而亡,倒真真算是同路人……只是如何上她屋里接起头来?
次日傍晚凤姐才回府,先到贾母跟前问安,奉上寺里方丈开光的平安符,馒头痷里特制的馒头。贾母少不得问两句路祭寄灵之事,凤姐那敢拿这起子事来劳烦老祖宗,只捡那好顽平安的话说了。倒是宝玉为着路祭上见了北静王,心里倾慕不已,只在贾母面前说不停。王夫人听得宝玉得了王爷的青睐,也是休戚相关,深以为荣,在一旁笑得和蔼之极。只看得黛玉份外忿忿然:这宝玉,不过凭皮相得人一句赞,也不过相中了别人的皮相,有什么可夸口的。
黛玉这番腹诽宝玉自是听不到。倒是兴冲冲地拉着她到一旁,打怀里珍而重之地取了串珠子出来与黛玉道:“这是昨日王爷赠的鹡鸰香串,原说是圣上亲赐之物,我瞧着花样雕得精细,香味也别致,妹妹戴着正好。”
黛玉却不接,袖手侧过身去取笑宝玉道:“素日让你多读些书,你总不以为然,如今可好,别人一番心情却是对牛弹了琴。”
宝玉不解何意,只拿了那香串左看右看,却也没瞧出什么来,只得赔笑道:“好妹妹,你教教我。”
黛玉撇撇嘴,笑道:“鹡鸰串,鹡鸰串,你只往鹡鸰二字想去*。”宝玉还在那厢发呆,黛玉竟笑着去了,边走边道:“我竟不知能与谁做成兄弟。”
宝玉这才明白过来,将那香串在手里掂了掂,就喜滋滋地要往手上戴。黛玉转头瞧见,又笑道:“那串可是圣上送王爷的,王爷可戴得,你可戴不得。”一句话又将宝玉说呆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诗.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后以"鹡鸰"比喻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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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100章
宝玉被黛玉说得进退不得,干脆上前两步,无赖地要将那鹡鸰香串往黛玉手中塞,口内笑道:“这般精贵的东西,还是劳烦妹妹帮我收着罢。”
黛玉这下子搬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羞恼之下一掌拂开宝玉的手,嗔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才不要。你自个找个地儿供着去。”又思及不只手串是外人的,连宝玉也是方进府,也不知梳洗没有,且他又有一宗癖好:但凡与人交好,就喜要人东西,连汗巾这些子私物都会换回来当宝。心下顿时厌恶不已,再不多言,只取了绢子出来抹罢了手,就往地下一抛,恨恨转身去了。
宝玉下意识地挽起那绢子,见那素绢上绣得秋水仙娇嫩无比,角上淡淡勾了三个小篆“百花妍”,正是黛玉极心爱的一套绢子内的。如今气极丢了一条,明日回过神来不知要多心疼。
没待到明日,黛玉一出屋子就后悔了。好好地,她丢什么绢子呀,她原是知道那香串沾不得,已是两句话打发了的,偏又落下件私物来,也不知会不会又惹出什么事来……要不,回去就将那套绢子余下的五十九张全给毁尸灭迹了?
她这厢正在发恼呢,听得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到得身后,不由就蹙了眉侧脸去看,却是小丫头眠云,手里拿的,不正是她那绢子是什么。
眠云见黛玉瞧她,不由低了头,将那绢子拿在手里折了折,方抬了头向黛玉轻声道:“姑娘的绢子,便是不要了,也不是别人能得去的。”
黛玉又瞧了她两眼,抿嘴一笑。
凤姐、宝玉回府的次日,惜春也由奶娘带着往贾母跟前磕了头,仍回王夫人的院子居住。隔日探春病愈,也过来给贾母请了回安。因宝玉在家,遂都留在内书房里坐了坐方去。宝玉听说宝钗正在王夫人那里,想着这一向极忙,竟是久未见她了,就要过去瞧瞧。黛玉本不想去,只是想着如今两府里丧仪已毕,依礼总得去瞧瞧迎春的病才是,兼又受不得宝玉央求,只得同去。
王夫人正在屋里与宝钗闲话。探春进门行罢礼即站在王氏身后,瞧着宝玉在王氏怀里撒娇。王氏搂了宝玉道:“既说乏得很,怎地还到处跑。昨儿给的药可吃了?”
宝玉就道:“早起鸳鸯予我吃了一丸。”
王氏又摸了摸宝玉背心,“今儿天阴,风又大,怎地还穿这身小毛的?你屋里的丫头也太疲懒了些……”
宝玉忙道:“并不觉着冷,”又笑道,“林妹妹穿得比我少呢。”
王夫人这才看见黛玉,笑道:“大姑娘难得出门。”
黛玉在高背椅上略欠了欠身,笑道:“前阵子星宿不利,因祭了星,老太太不叫出门。”
王夫人就笑道:“也是老太太心疼你,纵是约束紧了些,也是为你好。”
黛玉笑道:“长辈们关爱之心,哪能那般不惜福呢。”说着就拿眼瞅宝玉。
王夫人就搂了宝玉,转头同宝钗道:“这天眼见着就冷得狠了,也不知你大姐姐在宫里可好,你娘上回送的方子……”
黛玉垂了眼自坐了片刻,就先辞了出来要去看迎春。宝玉原说要同去,只是此时听到说他大姐姐,哪里还记得别的。
说是阴天,其实也不过只两片云彩,打天上飘了会儿也就过去了,阳光照旧亮亮地打在窗棱子上。将一朵花开富贵的棱花样子清晰地印在迎春湖蓝掐边缎面的裙椐上,黛玉拿眼睛将那花样边儿来来回回地描了好几遍,莫说听迎春说句话,就连她那裙折子都没多出一条来。只她奶娘来来回回地说着她的病情,什么本就身子虚着了寒,偏又在那边府里撞克了太岁,如今虽请了符用了药,但这收惊压魂的事,到底不比其他的病,将养起来总是艰难些的……
黛玉忍不住侧了脸又悄悄打量了迎春一回,只可惜迎春的眉眼仍俱藏在她长长的留海里,隐隐晦晦怎地都瞧不真切。黛玉不由就叹了口气。自她进屋迎春就是这付模样——倒真似走了魂般。只不知,收了她的魂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这般情景,黛玉也不便久坐,且她心里略有些想法,到底作不得准,只得将安心保养身子的话虚劝了两回,又叮嘱了她奶娘,若她家姑娘有想吃的只管来寻她的话。只瞧着迎春一付心若死灰的模样,想起往日一处下棋论道的情份来,到底临起身时忍不住模梭两可地劝了句:“……生死之外无大事,二姐姐且好好吃药,安心将养身子就是。”迎春面上半分不动,也不知听没听。
不过两月不足,好好一个人就成了这付模样,黛玉物伤其类,出了门站了好一会儿,方收拾了心情。想起依礼也当往惜春屋里坐坐。遂问润妍:“四妹妹这会子爱顽什么?”——润妍与惜春正是实打实的顽伴,且总是三五不时地推陈出新地捣鼓些新鲜顽法,不先问清楚了,一会子可不定同惜春妹妹说得上话。
润妍听了忙打袖子里掏出个米包向黛玉献宝:“前回四姑娘瞧着姑娘那套百花绢子好,就想着也在米包上绣上花,一□地捡起来,倒比原来的好看。”
后面跟着的听月几个不由就笑出了声。润妍鼓着脸回头瞪了眼。总算听着黛玉说了句:“倒是精巧。”才又转过脸笑嘻嘻地接着道:“说好咱们各绣四个花色出来,谁的好看用谁的。”说着她又美美地打量了会儿手里的作品,方小心地收回袖里。
这一回连黛玉也撑不住笑了。前阵子她是瞧着润妍忽地娴静了,整日里只一有功夫就拈着针不放。却原来仍是为着顽儿。黛玉一路走一路道:“四妹妹才多大呢,你纵绣得比她好,又有什么得意的。”
惜春与迎春的屋子间不过隔了探春的屋子,两步路的光景,守门的小丫头早瞧见了黛玉一行人,此时已弓背打起了帘子,惜春房里的大丫头叫入画的快步接了出来。
黛玉笑问道:“四妹妹人呢,可是怪我来探她得晚了?”
入画只是笑,将黛玉迎进内室,却见惜春支着腮坐在炕上,也不知想什么呢,动也不动,只冲着黛玉笑了笑。黛玉也不以为意,自坐到她对面,侧脸瞧炕桌上摊着本书,不由笑道:“怎地想起发奋了?”取过来看时,却是本《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黛玉心下一怔,笑道:“这书倒是上哪里寻出来的,着实难找。”寻常姑娘家的屋子里可难见这等书。
“我路过馒头庵时,寻智能拿的本……听那老尼姑说的时候倒还听得懂,谁知这书却这般难看。”
黛玉就笑道:“这经①38看書网,也要由浅入深徐徐学来的。这一时一刻地,哪里看得下这本经去。……倒是我家润妍,掂记着同你的赌约,日日在家绣米包呢。”
惜春听到润妍的名字眼睛就是一亮,却也只是亮了一亮。仍是坐着不动,半点不像素日那般活泼好动。
黛玉见逗不动她,倒是略有些惊诧,想想又道:“尤大嫂子身子可好些了。”
惜春脸上神色更是暗然,只淡淡道:“能有什么事,早就好了。”
黛玉更拿不准了,不是为尤氏?“四妹妹这阵子在那边府里帮忙,只怕也是累着了罢,却要清清静静歇两日才好。”
“清静~这府里哪儿有清静的地儿呢。”
黛玉彻底无语了。只是看惯了嘻嘻哈哈的惜春,现下却看着这么个小人儿愁眉苦脸地坐在这儿装深沉,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黛玉打量了她的面色一刻,到底叹了口气:这个小姑娘打自个儿进府时就已经在贾母跟前了,听说因着她老子要修仙,长嫂体弱,是以尚在襁褓中就送到老太太身边代为照看。纵是后来长嫂去世,但后头长兄贾珍续娶了尤氏,却也未将她接回家去,明明是有父有兄有依仗的大家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寄住在别人家中,就是老太太的身份再重,到底这也不是自个儿家啊,想着更比自个儿可怜……素日想是年纪尚幼,不大觉查这些人情世故,如今却是哪里去受了气,倒是有些明白了?
黛玉想不明白,干脆不打哑谜了,只直直地问道:“四妹妹可是受了什么气?”
惜春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几变,双眸立时就浮了层水色,也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来,不一会儿干脆就伏在桌上哭了起来。黛玉顿时不知所措,素来只有她哭别人哄的,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
好在这屋子里除了个笨黛玉还是另有哄人的能人的,黛玉尚在犹豫要不要放润妍进来哄惜春的空档,她奶娘并入画已将惜春哄转了过来。黛玉瞧着惜春红着对眼睛偎在她奶娘的怀里抽抽噎噎,心里也是一酸,再不敢惹祸,只赔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好妹妹,你别哭,一会儿我让润妍送你最爱吃的芙蓉桂花糕来赔罪可好?”嗯,重点不是桂花糕,是润妍。
作者有话要说: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我就是写不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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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101章
不得不说润妍这粒胖丸子在惜春那里还是挺吃得开的。黛玉前脚进门,也没多少功夫,润妍就将原委打听了出来。
原来惜春虽说是东府的正经主子,但她人小言轻,素日又不在府里住。那府里上上下下的奴才哪个正经拿她当主子了,贾珍与尤氏本就各自一脑门子的官司,也顾不得她,是以东府虽是她家,她却较这边府里失了管束。一时顽皮起来,只这边跟去的那三两个丫头婆子哪里拘得住,倒让她听了许多闲话。
――她虽早知道她父亲在她出生前就住在观里一心求仙了,却从未将她的出生与父亲求仙两件事放在一处想过。便是如今她也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从下人们的眼风里,那压得低低话语声中,惜春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纵是缠着她奶娘嬷嬷相问,也是无人能答。
……
黛玉听着润妍的话,半晌无语。
她不想承认心中那丝丝钝痛,却也无法轻轻放下。相较与心中自有计较、瞻前顾后的探春,迎、惜两春一长一幼、一静一动,与她相处的更为相得――她们说笑过,置过气,她们谈不上曾相互温暖,但却从未彼此伤害过――许正是如此,她也从未真正地在意过她们罢,是以才会在她们各自命运的悲剧发生时她才会一无所知。
黛玉原只觉得迎春的性子由温和变木纳变化太大,现下再想想,整日里不是捉迷藏就是掷米包,爱顽爱笑的惜春,忽忽然就会变成一个整日躲在自个儿屋子里“喜爱”绘画的大家闺秀?黛玉不由撇嘴――二舅母王氏当初可是以女子以德为重的由头停了女孩们的私塾的,现如今三春只由李纨教导点儿女红罢了,几时能无师自通,成就了琴棋书画各擅一长的才女了?这等种瓜得豆之事,却让天下孜孜苦读的学子们情何以堪?
润妍听来的这个原由想来确是真的,只是惜春心头装得绝不只这一笔官司,一个淘气的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而东府里的不可告人的事儿也着实太多了些:可卿之死、迎春之病、尤氏卧床、丫头触柱……东府里那阵子即不缺八卦的谈资,也不缺传八卦的嘴,惜春到底听到了多少去,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有数,那句“哪儿有清静的地儿呢”也不知是和谁学得舌。――只是惜春再年幼,也有七八岁了,有些厉害关系她还是分得清的,知道有些话是连问也不能问的。
黛玉不断地说服自个儿:二春既姓贾,打小享受着贾府的富贵,自当与贾府同进退。她们不同与香菱,黛玉可以帮助香菱寻到母亲获得家族的庇护,但二春有家有父,他们既是她们的禁锢,也是她们的依靠。她越不过她们的父兄去助她们,离家出走?在这个世道下,离了家族的女孩儿可没什么好结局……
闲雅见黛玉侧首默然,上前轻手轻脚地将润妍拉出了屋子。
润妍垂头丧气地打袖袋里取出先前的宝贝米包瞧了好一会儿,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没给姑娘说,四姑娘让她以后都不必去了,只说“各人终有各人的去处,彼此少些羁绊,倒也落得个干净。”竟是要与她绝交的意思。想起自来贾府与四姑娘相处的那许多时日,竟是要这般不明不白地一笔勾销了去,不由就有些红了眼眶。
闲雅拉了她的手拿绢子递到润妍手里,悄声道:“你也是个痴的,虽说顽得再好,那一位也是主子,哪里论得着你操心。”这话一出,润妍的泪水立马由粒状变成了条状,闲雅不由就翻了个白眼,终是叹了口气,又劝道:“到底是个什么事,总得慢慢弄清楚了原由,才好行事不是,姑娘又没说不管。”
润妍又呜咽了两声,这才收了泪。自拿衣袖抹了回脸,将那米包仍宝宝贝贝地收了。方道:“我听金钏儿说,薛舅姨太太不是腿痛,是给她家大爷气的。那位薛大爷前个儿在外面又打人了。”
闲雅撇嘴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润妍道:“还不是为了薛姑娘的……”话说了一半,听月出来唤道:“姑娘要寻《心经》,在唤润妍姐姐呢。”
闲雅冲润妍眨眨眼睛,笑道:“想是要给四姑娘的,快去罢。”
这有什么好送的,润妍嘟着嘴磨磨蹭蹭地回了屋,不一刻又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姑娘说得是,四姑娘今个儿喜欢佛经也没什么打紧,说不定明个儿她又喜欢回米包了呢,自个儿干麻这般一惊一咋的。
润妍笑嘻嘻地给惜春送佛经的时辰,黛玉正牵着嘴角听薛家的八卦。
要说薛蟠这人,可谓百无是处,只这哥哥做得还差强人意――可惜他是个不动脑子的,但凡在外面听着一二句宝钗出宫的议论,不是纵奴行凶,就是亲自出拳。闹到今日,原先不只此事的人也都知个大概了,原先只知其事不知其人的的,也都对得上号了。宝钗前两日得知后哭得死去活来,偏她家薛呆子哪里懂这些,倒怨他妹子不领情,才在外面少了些争执。只是这事已被他闹得人尽皆知,薛舅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盼着时过境迁,将此事淡出众人眼中也罢。只是薛呆子总收不住手,仍如这回般时不时闹出些故事来,真真闹得薛舅姨头痛不已。
按说内宅里不该这般传外男的闲话,且王氏有心代为遮掩。早就禁过下人们的口。只黛玉有心借此事让薛家迁出贾府,是以此等话题在府里别处或还收敛些,却在王氏鞭长莫及的贾母院子里及时更新――毕竟宝钗选侍一事已是作罢,贾府未曾得着半点好处,倒是添了个随处惹事的“不定时炸弹”,一心为贾家作想的贾母若是知了实情,想来不会不管。
只是想来这薛家真不是好打发的。当初这一家三口为了宝钗待选而附贾府而居,若真是宝钗打选待进身,薛家自持身份,或还会别府另居,而如今宝钗却被宫中“辞退”,要她家离了贾府只怕就难了:一则薛呆子太能惹事,若不借着王氏靠着贾府的名头如何才能摆平――这儿可是京都,可不似原来在金陵,区区一个皇商就能横着走的地界儿;二来女儿到了这番境遇,为着香菱的原由,若不依附着贾府的门眉,却如何才能寻门好亲――她们王家虽还也有人在朝,可先时薛家入京他们就不大放在心上,如今这等自是更加远着了。
黛玉有时想想,那薛舅姨在家只怕是个庶女,是以年少时方许了个薛家――薛家祖上再是了得,到薛舅姨嫁时,却也只是商家,士家工商,皇商再是好听,也忝居末流。想来当时薛家确是富贵逼人罢,方能让王家舍了位姑娘折腰相交。而今薛家败落如斯,王家族里却再怎会将她娘儿三个放在眼中,是以薛氏一家入京才会受到王家的冷遇罢。哼,也只有她那位二舅母王氏将她一家子当宝,别的不论,在秦氏丧仪前,王氏可就已带着宝钗出过两次门了,倒真不知薛舅姨是如何说动王氏这般尽力的。
黛玉今日在王氏那里见到宝钗一副全然淡定之态,倒也有些佩服她的气度,她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只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道理她上辈子就懂了,总不会这会儿还不如上辈子罢。实在说来,她不过打薛家救了个人出来,要怪,也只好怪薛呆子的坏事做得太多,不得好报罢……若薛家如今不再眼高手低,踏踏实实为宝钗寻门门当户对地好人家嫁了,于宝钗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不论是薛舅姨,还是宝钗,会干么?
说到门当户对,她与宝钗的家世一官一商,原本婚嫁的对象并不在一个层面上,偏林家遭了难,薛家又要高攀,借着贾府这一台戏,倒让她俩人的选择有了交叉点。只是如今她林家还未一败到底,薛家却已是臭名远扬。她两人的处境较之黛玉记忆之中,虽差之毫厘,却已失之千里,倒不知这一回宝钗若又无人问津,王氏是否仍能将之收为儿媳。若真如此,那位薛舅姨得多能说啊~
倒是宝钗,黛玉如今怎么瞧,都未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一丝半点对宝玉的情愫来,是宝钗藏得够深,还是还未曾动心?毕竟宝钗大宝玉四岁有余,又不是童养媳,论定了夫婿,黛玉着实无法想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如何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动心,她到底怎么发现宝玉身上的男性魅力的――如果宝玉现下也算个男人的话……
二舅舅贾政的生辰是贾府历经丧仪后的第一个喜庆日子。经历了漫长的四十九日丧仪之后,阖府都期待着借这个日子去去晦气。只政老爷素来不大喜这等烦文缛礼,又觉得东府珍大侄子不听他的,将那场丧事办得太过已是不该,自家却再不肯逾出矩去,只扭不过老妻的心意,又不便拂了母亲的意愿,说不得只好在家摆了一日酒,叫了台小戏,只自家人一处贺一贺也就罢了。
说是小宴,底下哪个不是人精,众人抬着哄着的办起来,到正日子贾政看时,却已是里外十来桌的席面,真将侄儿贾琏叫过来理论,条条桩桩却又都挑不出半分不是来。他再沉着脸,倒是不给众人面子,只得受了众人道贺,同乐起来。
宝玉素来能离他老子多远就离多远的,偏今日他是躲不开的。早起与他老子请安时已受了顿训,待到与众人同贺时,他老子别人骂不得,骂他自是可得的。是以宝玉又被狠狠地说了好些“但凡你能正正经经读两页圣贤书,叫我能在祖宗跟前有个交待,就是你天大的孝顺了,却比你磕千个头万个头都要好。……”的话来。唬得宝玉大气也不敢出。好在周边都是自家兄弟,总算有人传了句“老太太在里面寻宝玉呢。”方平安救了宝玉逃出生天。
他人才出门,就听得有秦府的人来贺,宝玉惦记着秦钟,顾不得后面还有他爹,停步看时,却是秦家老太爷亲来,并不见秦钟人影。宝玉失望之下借着上前问讯时一打探,方知秦钟自打庙里回去就生了病,偏又懒食少睡的,失了调养,如今只怕风一吹就要倒,哪里还敢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本章出处:原文十六回
话说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的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庚辰侧批:勿笑。这样无能,却是写与人看。】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甲戌侧批:为下文伏线。】宝玉便扫了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甲戌侧批:所谓“好事多魔”也。[庚辰本多署名“脂砚”。]】(按:后凡署“脂砚”皆同此例,不注。)
……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
2、本章提问:有同意薛姨妈是王家庶女的请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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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2章
他爹的好日子,宝玉再不敢多事,一路怏怏地去了。路过布置一新的外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小厮墨雨、扫红跑上来凑趣讨赏,却被他一人一脚踢开,自顾自地去了。
内宅里众人见他闷闷不乐,只当又被他老子唬住了,少不得一番抚慰。可惜话说得再入情,于宝玉却仅是隔靴搔痒作不得准,只苦笑着给薛姨妈行了礼,也没接薛姐姐送过来的安抚眼神,就离了王夫人那桌,一屁股坐回贾母身边,端着案上的冷茶就一口吞了。还不及退下的鸳鸯见了,忙寻小丫头手上端了钟热的过来悄声道:“纵是给老爷说两句,也是为你好,何苦又糟贱自个儿的身子,白白让老太太、太太瞧着难受。”
宝玉却不大耐烦地道:“不过盏茶罢了,哪里就拉扯出这许多话来。”
鸳鸯还要再劝,瞧瞧眼下宾客满席,却怕宝玉闹将起来,遂向湘云、黛玉笑道:“可劳烦姑娘们瞧着点二爷。”
湘云是个话多的,这会子管不住嘴笑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原他是哥哥,当照顾咱们才是,怎么倒是他离不得人了。”
鸳鸯挑了挑眉,笑道:“二爷自是当爱护姑娘们的,姑娘们不也该敬重着二爷才是。”
湘云就支着脸往宝玉那边探,悄声笑道:“二哥哥,你要咱们怎么敬着你?要不要早晚一柱香,晨昏三叩首呀。”
鸳鸯忙呸呸了两声,嗔道:“姑娘说得是什么话。”
湘云皱了皱鼻子,吐舌笑道:“怎么了得,这真真又是个袭人,心里眼里只有她主子,再容不得别人了。”彼时处置袭人时湘云并不在贾府,后来她虽问起,只众口一词,只说是她娘上门求了主子的恩典,放出去成亲了。湘云知道贾府素来是极厚待下人的,且这也是好事,是以念过两回后倒也丢在了一旁。谁曾想偏偏现下这等时日她又提起此话,倒使得宝玉主仆脸色俱都一僵。
鸳鸯原与袭人十分要好,袭人出了事,又是她顶了袭人的缺,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偏她自个儿心里又半分这个意思也没有,是以她如今但凡听得此话就有些忍不下气,此时不由挑了眉道:“咱们做下人的,本该处处为主子着想的,这原是咱们的本份,当不得姑娘的夸。”
黛玉观了半日火,此时掩唇吐了瓜子壳,笑向湘云道:“你说这话是夸她呢,还是骂她呢,也难怪她同你急。‘心里眼里只有她主子,再容不得别人了’这话乍听着是好的,只你细想想:哪个主子是天生天养,孤独独无亲无长的?谁也脱不了是要敬天地君亲师的,作奴才的以主为尊本也没错,可若说心里眼里只有她主子,竟是在她心里连主子的‘天地君亲师’都要退后一步,这等奴才,知道的,只说是她自个儿蠢笨不敬礼数;不知道的,倒要以为是做主子的糊涂不知忠孝,是以教出这等狂妄的奴才来……你说说,你拿这话出来比她,她能不急?――先时咱们年纪小,人云亦云也就罢了,如今怎好再似这般口没遮掩的。”
湘云侧头扁了扁嘴,道:“我也是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来……那个丫头也是个薄情的,纵是出去了,好歹一处呆了这些年,也不知回来问个安,亏人家还惦记着她。”
黛玉更是笑啐了道:“你方才也说了,那是个跟着谁就眼里心里只有谁的人,她如今即没跟着你,念着你做甚?没的白耽搁她的功夫,你有这功夫,不如瞧瞧二姐姐她们去,昨晚是谁说今儿一早要去瞧她们,却横竖起不来床的。”
湘云听了冲黛玉皱皱鼻子,道:“好姐姐,你同我一起去罢。”说着伸手来拉黛玉,黛玉笑道:“你也知道我家十一嫂今日头回来给老太太请安,只怕一会儿就要到了。”湘云昨日听黛玉说起此事,知她那十一嫂是新进京的,正需人多加照抚,是以只得依言起身自去了。
三春坐在王夫人下首,湘云一去,就见宝钗笑着起身相迎。又让薛姨妈亲亲热热地握着手问起话来。黛玉顺着湘云的身影多瞧了两眼,却见王夫人也往这厢望将过来,想是见只黛玉与宝玉坐在一处,不由就蹙了眉。她许是未觉,黛玉却看个正着,她略转了转眸,侧目向宝玉道:“你做什么没精打睬的,莫非也似云儿想起什么人来?”
宝玉叹了口气,“琼卿身子有恙,似今日这等竟出不得门,倒让我十分放心不下。……”
“可知是何病?”
“原是前个儿为蓉哥媳妇守灵累着了,且又经了些寒,竟就不好起来……”
宝玉总算找着人诉说心中的愁思,一时絮叨起来。黛玉在旁侧耳听着,不时点头应上一声。忽听身旁有人笑道:“宝兄弟在说什么呢,史大妹妹在那边唤你你也没瞧见。”
黛玉见是宝钗、探春送了湘云回来,遂起身笑着互相行了个蹲礼,黛玉不欲宝钗知晓他们在谈论一个外男,遂笑着抢过话头道:“他又在想给鸳鸯改个什么名好呢。都好些日子了,也没想出来,偏这会子又念叨上了。”
贾府里的规矩原是极重孝道的,就是长辈跟前的奴才也都要礼敬些。这长辈送的奴才自也不好与长辈唤得一样,这里面的意思倒跟写字读文时要避讳长辈名讳的意思相仿,是以宝玉会将珍珠改成袭人,黛玉要将鹦哥另唤作紫鹃。
只是于鸳鸯,宝玉心中多了分计较。他如今年岁渐长,于那等公子佳人的话本正是入迷之时,似鸳鸯、合欢啊之类的词句最是上心,这鸳鸯二字正是他所钟爱,是以哪里肯改。老太太、太太自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旁人也不会去触宝玉的霉头,倒被他一直拖到现下。
“这倒是,总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人,名儿不好便宜定下。”宝钗在旁笑道。却将宝玉一张脸说得更是愁容满面。
“二哥哥平日里读过那许多书,这一肚子的典故还不够用?”湘云也取笑道。
黛玉微笑不语,他哪里是想不出,他就是不想改呢。宝玉也笑着不出声,只想这一回也给混过去。
“姑娘,十一太太要进二门了。”紫鹃上来悄声回道。黛玉起身告了罪,往二门迎去。
宝玉瞧着紫鹃,忽地问道:“你先时在老太太屋里是叫鹦哥罢?”
紫鹃不明就里,只得笑应了。
宝玉嘴里念叨道:“鹦哥,紫鹃,鹦哥能言,却并非是只会念‘不如归去’的子规呀,‘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1,林妹妹取这个‘鹃’字也是太悲了些……鸳鸯,鸳鸯,不若改成红雀好了。”(子规即杜鹃)
探春笑问道:“这又是个什么出处?”
宝玉笑向她念道:“‘绣倦佳人,慵把鸳鸯文作枕;吮毫画者,思将孔雀写为屏。’可还记得?”(声律启蒙)
探春挑眉笑道:“我倒记着‘渠说子规为帝魄,侬知孔雀是家禽。’”
湘云说话就直接多了,“你不说孔雀,我当是麻雀呢,你这名字取得也太难听了。”
宝玉听了不由苦笑起来。宝钗笑着解围道:“鸳鸯是吉鸟,不如,改成红鸾好了。”
湘云侧头想了想,也笑道:“传说鸾凤者,赤色多者为凤,青色多者为鸾,不如,改作青鸾,倒似更入情入理一些。”
宝玉听到鸾凤二字,想起鸾凤合鸣,心下已是应了,是以将“青鸾”念了两遍,回头冲鸳鸯道:“从此你叫青鸾可好?”
鸳鸯先听她几人提起自个儿名字时,就不由竖了耳朵听,心下想着若从此改了名,就真是宝玉屋里的人了,心里不知怎地有些不大甘愿起来。只是宝玉问到面前,她却只能垂了眼道:“但凭二爷作主。”
自此鸳鸯就改名作了青鸾。
黛玉后来听湘云说了始末,却是暗叹世事难料。她给紫鹃改名时,正是如宝玉所想,取杜鹃啼声为“不如归去”之意,心里只想早早结了这宗孽缘官司,离了贾府这是非地回家去。如今宝玉将鸳鸯改作青鸾,黛玉第一声听在耳里时,不知为何却想起了几句杂诗来――“灵琐知何处,青鸾杳不回。还思神女迹,一晌梦中来。”*2她只暗暗想道:若世事仍若记忆之中的结局,他年她与宝玉真又人鬼殊途,天上地下,宝玉纵是有这青鸾,纵是在梦中,她也绝不会与他相见的。*3青鸾,倒是取得好名字呢。
以上却是后话,今时今日,黛玉仍处身在这热热闹闹的贾府之中为二舅舅庆寿,一时宴席备齐,宾主入坐,里外两厢乌压压坐了十来桌人。待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戏台上发一阵锣鼓响,打台下翻上好些个小猴儿在台上聚集成众,忽忽尔倒散开来,却显出个美猴王来,头顶了个大蟠桃在那里左顾右盼,念了句白却是说要往贾公府里给政老爷送桃去,贾母瞧着高兴,说了句赏,于是黄澄澄一拨铜钱雨下在台上,叮咚之声入耳不绝。
正在极热闹时,却见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路匆匆打外面跑进来,贾母见不得此等慌张,不由就停了著问道,“出了何事?”
有婆子忙往外面打听,一会儿急急回复道:“宫中有圣旨到,传旨的公公已进了大门。”
贾母心下也是一惊,不知出了何事,可是大孙女有何不妥……面上却只管镇静地让了让客,自带着媳妇、孙媳妇过去外厢,以备接旨。
长辈们离了席,虽有管事的媳妇在旁相陪,桌席间仍有细细的议论声响起。湘云与宝玉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黛玉想着自个儿是外姓人,倒不好出这个风头,三春是府里的姑娘,出来撑撑场面倒是合适,只是坐得离她太远……她这厢还在想呢,却见薛姨妈打那边席上拉了探春起来笑着与从宾客分说道:“原都说大姑娘是最有孝心的,今日她父亲的寿辰,也不知她送了什么礼来,咱们且等一等,也瞧个稀罕。”今日请的本就是本家的近亲与极要好的亲友,薛姨妈此话一出,众人心事皆是一定,倒也不再议论,均静心旁观。
只见正堂中撤下数桌席面,一时又抬了香案进去。有管事媳妇已将女眷席前的挂帘一一放下,众人瞧不见外面,更不敢胡乱出声。宝玉湘云因着宾客众多,也不敢遣人去看,宾客们也不便当着主人的面就去偷看,是以都只得伸长了耳朵凝神细听。一忽儿似听见政老爷的声音,一忽儿又似听见内侍那独特的嗓音。只可惜人人都讲究语不高声,着实是听不清什么。
正着急呢,却见贾母带着媳妇们回转,只向宾客们致歉,只说今日家中有事,不便久留众人,几家旁支听了,自是告辞而去。十一嫂向黛玉点头笑了笑,也随众去了。倒是薛姨妈跟在王夫人身旁,扶着她姐姐轻言细语,似未听到贾母所言。
待得众人辞毕,屋中没了旁人,宝、黛、湘方上前簇了贾母安坐。他们方才已听李大嫂子说了原委,知道内侍传旨贾政入宫见驾,政老爷已换了官服进宫去了,只不知……天威从来难测,吉凶自古无常。满屋子女人一时都都失了主心骨,连贾母也惶惶难定。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 鹃:杜鹃鸟,俗称布谷,又名子规、杜宇、子鹃。春夏季节,杜鹃彻夜不停啼鸣,啼声清脆而短促,唤起人们多种情思。如果仔细端详,杜鹃口腔上皮和舌部都为红色,古人误以为它啼得满嘴流血,凑巧杜鹃高歌之时,正是杜鹃花盛开之际,人们见杜鹃花那样鲜红,便把这种颜色说成是杜鹃啼的血。正像唐代诗人成彦雄写的“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中国古代有“望帝啼鹃”的神话传说。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肺腑,名为杜鹃。杜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与悲苦之事联系在一起。李白诗云:“杨花飘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文天祥《金陵驿二首》:“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杜鹃的啼叫又好像是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它的啼叫容易触动人们的乡愁乡思,宋代范仲淹诗云:“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由此可见,杜鹃鸟或花都带上神话色彩,寄托了诗人伤感和无尽的哀怨,中国几千年一代代文人墨客,已经把杜鹃当作一种悲鸟,当作悲愁的象征物了。
2、 (清 吴蹇 《扶风传信录》中摘 许丹忱诗)
灵琐知何处,青鸾杳不回。
还思神女迹,一晌梦中来。
意思是:仙府不知在哪里啊,仙骑青鸾也杳无影踪,不再回来,我心中的神女啊,只能在梦中才能见到你的身影。(作者自译,有误勿怪)
3、 嗯,这个场景不是脂批红楼里的,但我想看过现在高鹗版后续红楼的看官们应该都有印象罢:宝玉在黛玉死后梦到在仙境见到绛珠仙子。
4、 上有关贾政生辰的原文:原文第十六回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面南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贾政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庚辰眉批:泼天喜事却如此开宗。出人意料外之文也。壬午季春。】
中秋礼物,不能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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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103章
黛玉依在贾母身畔,冷眼看着贾府众生相,邢夫人摄于贾母,并不敢多说什么,却坐在自个儿位置上只拿一双眼骨碌碌四下打量,也不知在算计什么。王氏姐妹,一个一脸愁容,一个细声宽慰,身后宝钗陪着同李大嫂子与三春坐在几傍,李纨虽拍着探春的手,自个儿面上却不自觉地蹙着眉。尤氏宽慰了王夫人两句,见她只是摇头叹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会儿凤姐进来回道:“已加派了人跟过去了,一有消息就急报回来。”事关重大,她这个当家的孙媳妇是要亲力亲为的,嗯,表现的亲力亲为的。
贾母仍又叮嘱道:“再多派些人手,叫他们无论有无消息,隔半个时辰,不,隔一刻钟就回报一趟……选些好马去。”凤姐应声要去,王夫人却唤住她道:“多备些银子上下打点着。只要能得着消息就好。”凤姐含笑应了。黛玉却觉着她那笑容怎么都有点子僵硬――光叫唤着要花钱却不给钱的人,到哪儿都挺让人无语的啊。
“林姐姐,你怎地瞧着一点也担心?”黛玉在镇静地看风景,也有人将她的镇静看在眼里,湘云因贾母心神不宁,是以也心慌慌的,却见黛玉神态自若,不由好奇问道。
她这话在当下问出,只似在冷锅里浇了勺热油,王夫人首先就红了眼,“那,那总是你舅舅呀,你,你怎能……”薛姨妈在旁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林丫头还小,只怕还没懂明白出了什么事呢……。”
黛玉不等她继续,转身同贾母道:“老祖宗且再容我一会功夫,我再细细问下二嫂子――若是无误,二舅舅这回入宫应是喜事才是。”
贾母到底关心则乱,虽不曾出言怪罪,只仍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黛玉见了也不再劝,回身望向凤姐:“我这会子只有五分的把握,是以有些话还需再问问二嫂嫂:方才听你说起,来府里传降旨的内侍可相熟,方才一路应对可还随和?”
当着这许多人,凤姐却不好解“相熟”之意,是以只含糊笑道:“来的是六宫都太监夏老爷,这两年入宫时倒是见过两面……方才降圣上口谕时虽不曾直视,只前后瞧着倒是极和气。”
黛玉又问道:“夏公公可是随二舅舅一同入了宫?”
凤姐蹙眉道:“他茶也未吃就打马先走了。”
“可曾瞧见是否回了宫?”
凤姐摇摇头。
黛玉犹豫了下,仍是问道:“却不知封的红包这位公公可笑纳了。”
凤姐想想,点了点头。
黛玉问完,向贾母道:“老祖宗您想,六宫都太监,听着也是太监里管事的,又与家里多少有几分情面,若是凶信,纵是不能递个信儿,却何必亲来降旨,另支个太监来就是。且方才琏二嫂子也说了,这位公公传旨前后都极为和气,想来他虽不能明言,只怕心下也知是件喜事,才会在咱们府里这般随意。”
贾母听了笑拍了她的手道:“难为玉儿是个有心的,想得这般细。”
王夫人好容易得了主心骨般,“若不是凶信,能是什么事。”
黛玉暗暗在心里白了王氏一眼,见贾母也直直望着她,倒不好抖什么包袱,老实说道:“即是六宫都太监来传旨,想来虽是圣上招见,却未必谈及政事,许是宫里的事也未可知。嗯~大姐姐上次加封龙泽司司正好似也在年前罢……”嗯,无论古今,都喜欢发了奖金好过年啊。
此话一出,屋里就静了静,那股不安的气氛好似也在这宁静的时刻消散了好些。贾母想了片刻,道:“且派人在宫门前等着罢,有事早早来报。”语气却较方才稳了许多。
长辈们不出声了,不等于姑娘们没想法,且贾母又让人仍去打听消息。湘云不由紧张地拉住黛玉的手,悄声道:“好姐姐,你说的……可作得准?”
黛玉回眸向她笑道:“作准什么?那些事都是琏二嫂子亲见的,你该问她去才是。”
探春却在旁着了急:“这等大事,你怎地说得这般顽笑。”
黛玉正了正颜色,道:“我何曾顽笑了?”
探春不理宝钗拉她的手,只管道:“你方才那些不过是你想当然罢了,你怎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宝钗忙在旁劝道:“林妹妹你别怪三妹妹,她也是一时气急。”
黛玉看看探春,又看看宝钗,撇着嘴笑道:“你若不信我说的,也可以自个个静下心来细想一想。我倒挺高兴你能用自个儿的脑子想事情,而非人云亦云。”
探春被她说红了脸,宝钗瞧了不由蹙了眉,一脸责备地望向黛玉,“林妹……”
“我觉得林妹妹说的是对的。”宝玉忽道,“只是我没想明白,那位吴太监为何先走了,怎不陪了父亲一同入宫呢。”
黛玉开了金手指,才不怕人反驳,听宝玉问起,不由白了他一眼,“若真是宫中有喜事,又怎会只咱们一家得此谕。他不先走,我倒不敢这般猜测呢。”宫中内命妇若要进位,自不会只进一位,黛玉这般一点明,各人心下一想,更觉极有可能是如此这般了。
因是遣客,内外摆的席面均已撤下。这会子有那机灵的媳妇见这会子主子们似缓过了口气来,遂让人换了新茶,重摆了小食,等待的时间被茶点与沉默填满。黛玉只庆幸贾母这一遭不曾去廊下站着吹冷风――入冬以来贾母的身子就不比往年,到底是年岁高了。哎,只有她老人家身子康健着,她在这个府里才能活得自在一些罢。
两个时辰间,来来去去下人们报了几趟,虽无明信,贾母却不算太急,王夫人虽每回都要哀怨地看黛玉两眼,到底没再出声,想来也是希望黛玉说得话能成真。而其他人在黛玉给出了这般大一个馅饼后,谁也不好轻言不是,毕竟这还是个会给影子上香的时代,若此事成真,她们的反驳可就要成为对这一喜事的诅咒了。也这是黛玉的杀手锏,她正等着有那不识趣的人来自投罗网呢。可惜的是,所有人都太识趣了。
――众人想知道黛玉所言是否成真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致于当赖大带着人喘吁吁跑进大堂报喜,报道“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请老太太速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时,堂上众人第一时间只觉得谜底揭晓般松了口气,而非想到圣恩浩荡,元春终于进了妃位,成了继皇后这位正妻之下,有名有份的四位最正式的小妾之一了。
而当黛玉的魔法时间终于要结束时,赖大的一句话又成功地触发黛玉下一个问题:“……你说二舅舅去了东宫?”
赖大停下了因欣喜而无法停止的述说,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是的,二老爷吩咐小的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后,就立时往东宫去了。”
邢夫人在旁着急道:“现在不是急着问这个的时候,还是先换装入宫谢恩罢。”
黛玉侧了下头,“可大姐姐是被皇上进升妃位,二舅舅此时去往东宫谢恩作甚?”
薛姨妈扶着王夫人笑呵呵地道:“这个林丫头……二老爷想是有事向太子殿下奏报罢了,嫔妃进阶乃后宫的事,又怎会往东宫去谢恩了。”
黛玉点点头,“倒是我想岔了。”她这话虽招来无数白眼,她却不在意,作为亲戚,她能做的可是都做了,听不听,听不听得懂,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厢贾府里喜气洋洋。别家府里却是鸡飞狗跳。
一家乃是秦宅,秦老爷因贾府出事,又挂心家中爱子,是以早早回了府,谁知却撞见自家那位小“秦”圣与尼姑在房内厮混。他老来得子,生恐自个儿过于溺爱,让爱子走上歧路,是以素来管教严厉。谁知今日却见他做出这等丑事来,秦老爷急怒交加之下只记得黄荆条下出孝子,却忘了这“孝”子尚在病中。一顿棍棒之后,秦少爷自是卧床不起,而秦老爷在当晚躺下后也再没能起来――爱之深,责之切,秦老爷最终以自己的性命完成了对儿子的教导。
黛玉在宝玉倾诉中得知秦家这一消息时并不意外,但另一家的“喜”讯却让她大惊失色――甄家新寻回来的那位姑娘,就是父亲修仙去了的那位甄英莲,自愿入永泰寺带发修行――永泰寺本是皇家女庵,原不过是皇帝驾崩后无子嫔妃无奈的去处。如今却听说皇家斥巨资将其修缮一新,以迎这个“善慈仙姑”。皇家除了按国师之例供奉这位仙姑外,还特地拨了二十四位一心求仙的宫女服侍仙姑,当然,若能得仙姑指点一窥仙路,更是无上的福缘。
以二八妙龄出家求仙,这就是英莲现下的命运么?这般的命运比起为薛蟠之妾来,到底哪一个更悲惨,黛玉发觉自个儿真的无法答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没什么说的,国庆快乐,献给所有的毕“家”索,“居里”夫人(笑)
上对应的原文(第十六回)
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庚辰侧批:慈母爱子写尽。回廊下伫立与“日暮倚庐仍怅望”对景,余掩卷而泣。】【庚辰眉批:“日暮倚庐仍怅望”,南汉先生句也。】那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端的。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庚辰侧批:字眼,留神。亦人之常情。】于是都按品级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秦氏生魂先告凤姐矣。]】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甲戌侧批:好笔仗,好机轴。】【甲戌眉批:忽然接水月庵,似大脱卸。及读至后,方知为紧收。此大段有如歌疾调迫之际,忽闻戛然檀板截断,真见其大力量处,却便于写宝玉之文。】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鸣呼死了。秦钟本自怯弱,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庚辰眉批:凡用宝玉收拾,俱是大关键。】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甲戌双行夹批:眼前多少热闹文字不写,却从万人意外撰出一段悲伤,是别人不屑写者,亦别人之不能处。】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庚辰侧批:的的真真宝玉。】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甲戌双行夹批:大奇至妙之文,却用宝玉一人连用五“如何”,隐过多少繁华势利等文。试思若不如此,必至种种写到,其死板拮据、琐碎杂乱,何可胜哉?故只借宝玉一人如此一写,省却多少闲文,却有无限烟波。庚辰侧批:越发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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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说到薛蟠黛玉就来气,这呆子的运道着实太好,回回惹事都能全身而退。最近的这一回居然是由贾珍出手帮他逃过一劫,谁说那什么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送得不得当,瞧薛家这架势,如今竟连东府都接上线了呢。
黛玉倒是在贾母寿日隔帘见过那薛呆子一回,众人说起他来就呆子呆子的唤他,但有宝钗这样的妹子,他的样貌又能丑到哪里去呢,不过较贾府几个爷们长得略壮实些罢了,他妹妹宝钗不也比贾家几个姐妹胖么,只是为着他行事较她妹妹着实鲁莽许多,是以他妹妹是“珠圆玉润”,到他就是“鲁钝呆痴”了。
前个儿薛蟠脱了官司,薛姨妈一喜之下病体全愈,倒也听说摆了回酒为薛蟠接风去晦气,同时也是给薛蟠一个丫头仍叫香菱的正经开了脸。宝玉那日吃了酒回来说与黛玉听时,却将黛玉气得不好:自个儿好容易救出了个甄英莲,谁知薛姨妈就转头又买了个女孩儿来顶她的缺,居然还取了个一模一样的名儿,且仍是做了薛蟠的妾,直似黛玉白做了回善事,一无是处一般。
当时黛玉好歹还有些子安慰:佛还只渡有缘人呢,怎么着,她也算救了个甄英莲不是。谁知这才几日就来了个晴天霹雳,连这点子安慰也没了,英莲竟去做了什么“仙姑”。仙姑,说得好听,不就是一辈子伴着青灯古佛了么,这样的人生……黛玉再无半分成就感了。
她怎地就忘了,这世上哪有活着的神人,只有升天的大仙呀。时至今日皇帝没将甄英莲当作妖言惑众的妖人铡了,都应高呼皇恩浩荡了――噢,也许是怕她老子真成仙回来找他算账也未可知。
她早该想到,在这皇权至上的世道里,又怎允许出现另一个被膜拜的对象。英莲已被人抬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仙人之女的位置,再要过所谓的平凡幸福生活,却是不可能的了。
别的不论,你让她嫁给谁呢?
指婚给臣下?天子都只是凡间的主宰,哪天她爹下凡,皇帝都要来拜见你家岳丈,你是否打算与皇家平分秋色?你愿意,也要皇家愿意不是~
嗯,也可以让其他皇家子弟娶她是么?这个想法较之将她嫁给臣下还危险。一个有德娶得上仙女的皇子,难道不该当皇帝?
最后一个法子,她可以嫁给皇帝或太子。可皇帝早有皇后,太子也已迎娶了太子妃,嗯,连嫡太孙都有了,你要全部休掉重来?是,是全部休掉,你都娶了仙女了,谁敢跟仙女分老公?更别说立她为妃,你总不能让一个仙家血统屈居人下服侍正妻罢?万一她仙人老爹回来看到,你是嫌自个儿死得不够快,江山太稳了么?仙家虽未必管凡间的事,但总得以防万一罢。
这还仅是她夫君人选的问题,若是她生了孩儿,她这一脉仙人血统传承了下去……天下最尊贵的人是皇帝,天下最尊贵的家族是皇族,换了你是皇帝,也不会愿意捧出一个与你不相上下,又或者比你还尊贵的人,或家族出来~
别说皇帝想得多,没法子,全天下就这么一个位置,所有的危险都需小心排除。
又不只这一个皇帝想得多,古往今来谁见过活神仙了,死神仙倒是一堆堆。
而英莲,成了一个活得“准仙人”,你说,皇帝能怎么办?
只能供起来!
供得高高的~
于是甄英莲成了善慈仙姑,远离红尘,远离人世,远离皇帝陛下统治下的万民。
只待她自个儿修成仙道,又或者,她成仙的爹爹大人来接她。反正,最多不过百年……
黛玉想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英莲,咱们都是等着爹爹接咱们回家的可怜闺女~
哎,当初她还想着似宝玉这等含玉而生的异象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没被人当妖孽灭了,还以为这个世道对仙佛修真什么的比较宽容呢,谁知道……
嗯,谁知道呢,真要论起来,宝玉以后的日子可够悲惨的,未必没有皇家容不下他这块仙玉的缘故在里面……
好罢,为着这两家消息的缘故,宝黛两个在贾府上下一片喜庆之时均是怏怏地不大介意。宝玉也就罢了,那升妃位的是他亲姐姐,他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过是又发了痴罢了,而黛玉却无这等运气,那日预言到喜事的话没人说,却将后面问的关于贾政入东宫的话拿来传笑,又传那日老爷能为皇上向东宫太子传话,不仅得皇上的器重,更受太子的礼敬的话。有那大胆的,更是预言贾府里不仅大姑娘能封妃,只怕过不得两日老爷也升官在即了。
黛玉不用想也知道这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却将她笑得打跌。皇上给传话给太子用得着政老爷这位从五品的员外郎么,这话说得可真没常识。且贾政老爷若真受皇上器重,怎会到如今官位还是一个员外郎,还一当近十年。皇上大封后宫之时,多少后宫家眷都在宫里,你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东宫跑,是要明着告诉众人你是太子党么?可惜如今皇上春秋正盛,还有精力封妃进嫔呢,你倒早早投了太子,是想扶持太子篡位么。他的这番行为真真愚蠢之极,却居然有更蠢的人为他欢呼喝采。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只是这事不同后宅小事,黛玉现下总住在贾府,若是父亲来接之前贾家出了什么事,她再是分辩得清也要受些牵连,是以她寻了个机会与贾母细细说了半晌。却由贾母出面刹住了这个“泡沫”吉言。
贾母的政治觉悟到底不同,兼事关自个儿的儿子,且又在这风口浪尖上,她老人家亲自出手,却将府里好话说的最得意的几个婆子媳妇打的打,卖的卖,硬生生将贾府一众下人的盲目高歌的气势打压下去一大半。另一小半么,却由贾政在被母亲训斥后,将王夫人院里几个婆子发作了出去,王夫人大疼,纵是新得了“宜人”的诰命也没能让她缓过劲来。
贾府众人终于不再象个暴发户般地发傻,在主子的严加管束下,本想装装深沉装装气质地过个低调年。谁知皇帝就没安好心啊,不过十几日,那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省亲议案”,在年前居然就准了,这一下贾府里连主子都喜不自胜,奴才们就更乐翻了天,还管什么低调什么深沉,只恨不能告之天下,他们贾府有个德妃可回府省亲了。至于旨中“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的要求,哈哈哈哈,这有什么难的,银子是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堆面子的么……
黛玉再不多劝,只冷眼旁观着贾府的狂欢,心中能想出来的,只是唐太宗那句名言――“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也对,那也是一位皇帝呢,果然古今皇帝一样奸啊……
黛玉如今在意的,除了父亲,也就是外祖母贾母的身子了,在贾府里这些年,黛玉是早看出来了,若是在父亲来接自个儿之前外祖母有个好歹……这贾府可就更没法呆了。黛玉这一危机感在元春封妃后日盛。是以,那养玉的水除给父亲做药外,素日做点心熬汤煮粥时,也给贾母渐渐用了起来,虽说只有排毒之效,但管人生百病不就是为着身体内有毒排不出去么。
于是这个年贾府众人过得喜庆无比,主子接得贴子是往年的一倍有余,新得浩命的王宜人陪着邢夫人应酬的权贵也高了一级,凤姐又需多多备了礼单出来,奴才们穿来过去忙得也高兴:有得忙才有红包,收礼收得手抽筋也是一个快乐呀。
只有宝玉这些时日得不着什么好消息,自打他姐姐封了妃,父亲贾政各处都需应付着,哪里还有空理他的书,他倒也跟着家中姐妹乐了几日,偏好好地想起秦钟来,先也遣人打听了数回,只说他家老爷子打得狠了,如今虽起得床,却仍不利行走。那去的小厮也是个多嘴的,又将秦钟家里还养了个尼姑当作奇谈说与宝玉听,宝玉哭笑不得,只当他即养得尼姑,伤自是无碍的,想是有佳人相伴,懒得理自个儿也是有的,倒只得搁开了手,谁知年还未过完,就接到他家老苍头报信,说是他家相公已不中用了,求宝玉去见最后一面。
宝玉闻此噩耗大惊,只此等年节之中,哪里敢将此等事告之贾母,少不得另编了个由头更衣出了门,一路催着快马加鞭往秦家见秦钟最后一面。只秦钟一死,宝玉痛哭不已,归时犹是凄恻哀痛。哪里还藏得住,只得同贾母说是在府门口遇到了秦府报丧的下人。贾母听了也感叹了一回,又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备奠仪,却只是不许宝玉上门。宝玉无法,痴痴望着奶兄李贵出了门,只得同黛玉哭诉了几日,以解胸中愁闷。
宝玉这回将秦钟就是夸成了朵花,黛玉也没有反驳他,只管泡了茶来与他同饮。倒不是她圣母,不过是人死为大。黛玉只是奇怪:在那神仙地界里,他姐姐可卿被假作警幻之妹与宝玉初试云雨,且极可能正是为此伤了魂魄,方芳魂早逝。如今弟弟与宝玉上演了一回耽美恋情后,也是一死了之――这秦氏姐弟俩投这一回胎莫非就是为了各自与宝玉“金风玉露一相逢”么?这就是警幻要宝玉体验的情么?若真如此,宝玉为何下凡,她自个儿又为何下凡?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天欲其亡 必令其狂
出处:“天欲其亡 必令其狂 英雄之道 先狂后亡 凡人之心 先亡后狂 我自狂之 奈何我亡”这句话是唐太宗说,针对的是突厥。唐朝初年,突厥经常南下侵犯,唐太宗决心消灭突厥,说了这句话(引用了老子),意思就是:想要它灭亡,一定要先让他骄傲自满。唐太宗曾派人送大量金宝给突厥,助长其骄傲的气势。
西方有一句相近的谚语,出现在果戈理的戏剧<钦差大臣>里出现中:“上帝要灭亡他,必定让他先发狂!” 原话:“上帝要让一个人疯狂,一定会先夺走他的理智”来自<圣经>
2、本文原著对应处:
第十六回中:
1)薛蟠纳妾:正说着,【甲戌双行夹批:又用断法方妙。盖此等文断不可无,亦不可太多。】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贾琏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庚辰侧批:酒色之徒。】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唤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甲戌双行夹批:垂涎如见,试问兄宁有不玷平儿乎?脂砚。】凤姐道:“嗳!【庚辰侧批:如闻。】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甲戌侧批:这“世面”二字,单指女色也。】还是这样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甲戌侧批:奇谈,是阿凤口中方有此等语句。】【甲戌眉批:用平儿口头谎言,写补菱卿一项实事,并无一丝痕迹,而有作者有多少机括。】那薛老大【甲戌侧批:又一样称呼,各得神理。】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甲戌侧批: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分写出。脂砚。】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甲戌双行夹批:何曾不是主子姑娘?盖卿不知来历也,作者必用阿凤一赞,方知莲卿尊重不虚。】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甲戌双行夹批:一段纳宠之文,偏于阿风口中补出,亦奸猾幻妙之至!】一语未了,二门上的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2)秦钟之死:且说宝玉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庚辰侧批:一笔不漏。】心中是件畅事;无奈秦钟之病日重一日,也着实悬心,不能乐业。【甲戌侧批:“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世上人个个如此,又非此情钟意切。】【甲戌眉批:偏于极热闹处写出大不得意之文,却无丝毫牵强,且有许多令人笑不了、哭不了、叹不了、悔不了,唯以大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畸笏。】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毕,意欲回了贾母去望候秦钟,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甲戌侧批:从茗烟口中写出,省却多少闲文。】宝玉听说,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庚辰侧批:点常去。】还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宝玉听了,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甲戌侧批:顿一笔方不板。】急的满厅乱转。一时催促的车到,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甲戌侧批:目睹萧条景况。】遂蜂拥至内室,唬的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甲戌侧批:妙!这婶母兄弟是特来等分绝户家私的,不表可知。】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甲戌侧批:余亦欲哭。】宝玉一见,便不禁失声。李贵忙劝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庚辰侧批:李贵亦能道此等语。】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散些。哥儿如此,岂不反添了他的病。”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宝玉忙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甲戌侧批:看至此一句令人失望,再看至后面数语,方知作者故意借世俗愚谈愚论设譬,喝醒天下迷人,翻成千古未见之奇文奇笔。】【庚辰眉批:《石头记》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经之谈,间亦有之,是作者故意游戏之笔,聊以破色取笑,非如别书认真说鬼话也。】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甲戌侧批:扯淡之极,令人发一大笑。余请诸公莫笑,且请再思。】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甲戌双行夹批:更属可笑,更可痛哭。】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甲戌双行夹批:忽从死人心中补出活人原由,更奇更奇。】因此百般求告鬼判。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庚辰眉批:可想鬼不读书,信矣哉!】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庚辰侧批:写杀了。】有许多的关碍处。”正闹着,那秦钟魂魄忽听见“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甲戌双行夹批:如闻其声,试问谁曾见都判来,观此则又见一都判跳出来。调侃世情固深,然游戏笔墨一至于此,真可压倒古今小说。这才算是小说。】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报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甲戌侧批:调侃“宝玉”二字,极妙!脂砚。】【甲戌眉批:世人见“宝玉”而不动心者为谁?】依我们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甲戌侧批:神鬼也讲有益无益。】【列:此章无非笑趋势之人。】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庚辰双行夹批: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错会意愈奇。脂砚。】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庚辰侧批:名曰捣鬼。】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魂放回,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庚辰侧批:千言万语只此一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庚辰双行夹批:只此句便足矣。】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庚辰双行夹批:谁不悔迟!】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庚辰侧批:此刻无此二语,亦非玉兄之知己。】【庚辰眉批:观者至此,必料秦钟另有异样奇语,然却只以此二语为嘱。试思若不如此为嘱,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凿。读此则知全是悔迟之恨。】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庚辰双行夹批:若是细述一番,则不成《石头记》之文矣。】
【蒙回末总批:大凡有势者未尝有意欺人。然群小蜂起,浸润左右,伏首下气,奴颜悲膝,或激或顺,不计事之可否,以要一时之利。有势者自任豪爽,斗露才华,未审利害,高下其手,偶有成就,一试再试,习以为常,则物理人情皆所不论。又财货丰馀,衣食无忧,则所乐者必旷世所无。要其必获,一笑百万,是所不惜。其不知排场已立,收敛实难,从此勉强,至成蹇窘,时衰运败,百计颠翻。昔年豪爽,今朝指背。此千古英雄同一慨叹者。大抵作者发大慈大悲愿,欲诸公开巨眼,得见毫微,塞本穷源,以成无碍极乐之至意也。】
――本文于此有所改动,私以为秦可卿死时贾母都不让宝玉去,秦钟家人若报不中用,贾母也不会让宝玉去触这个霉头,所以~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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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中秋双节第三更了,求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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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人总要想明白了,才能做得更好。黛玉是这么认为的,是以她老是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些为什么。
警幻为什么将她与宝玉哄下来受劫她自个儿觉得是早就想明白了的,可她与宝玉自个儿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有待他们都安然渡劫,于青埂峰,灵河岸边重逢之时,或能解开此谜了。现下么,黛玉侧目瞧了瞧正下意识往嘴里送胭脂的宝玉,嗯,还是先想想怎么安全“上岸”罢。
黛玉现下正坐在宝玉房中,不只她,李纨、三春并宝钗也都在。这是宝玉想出的新点子:姐妹们一人在各自房里作一回东,置办桌点心招待众人说笑一回。今日乃是宝玉这位发起者做东,明日起却按年纪顺着请下去。
宝玉既是作主人的,少不得要拿自个儿得意的顽意儿出来共赏,他最得意的么,不用说自是胭脂。二十来色胭脂摆了满满一桌子,宝玉正兴高采烈地给坐在桌边的宝钗、探春介绍胭脂的用料及制法。说得兴起,他沾了胭脂想给探春点上,却被她侧脸挡了开去,宝玉笑笑,想想拉过身侧的碧痕,往她脸上抹了两下,就叫宝钗来看颜色。
碧痕被众人看得臊不过,嗔道:“我说晴雯这蹄子今个儿怎么猫不着了呢,果真没好事。”
门帘外就有人接嘴道:“呸,叫你去催那帮小蹄子烧水,你说宝玉叫你摆胭脂,一时一刻离不得的。如今又在背后肏鬼。”
碧痕见晴雯领着两个小丫头进了门,直了腰要回嘴,被青鸾唤道:“有客在呢,成什么样子。”
两人对看了一眼,一个指挥着小丫头给众人添茶,一个转身笑道:“还有三盒昨个儿才制的,我去瞧瞧得用了不。”边说边扭着腰进了阁间。
黛玉住得近,早知道贾母打遣了袭人后,将鸳鸯给了宝玉其实就有让她做通房的意思——别说宝玉小,贾母也是知道的,只是贾母更知道这等事即开了荦,小孩子哪里禁得住,倒不如捡好的给孙子放在房中。她原就备下个俏晴雯,如今又给了个鸳鸯,想来应是够了。只不知为何宝玉没瞧上鸳鸯,倒将碧痕收了房。晴雯自那后倒是低调了许多,有时瞧着倒似添了几分愁容。那碧痕先时不大出头,如今虽不是要处处占尖,却总爱与晴雯别别苗头。只青鸾总是老太太才派下来的,虽未与宝玉成事,众人仍也敬她三分,是以宝玉房中才不至于太乱。——嗯,都是做房里人,为什么贾母当时却非要卖了袭人?这还用问,若不是那小贱、、人勾引坏了宝玉,宝玉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贪上这个。宝玉的侍妾可以再选,但这等黑了心肝的下贱、、娼、、妇怎能再留在宝玉身边。以上,是贾母的逻辑,至于宝玉引诱袭人的可能?呸,那怎么可能!
客人们纵是没听说也都有些眼色,只作没瞧见这两人之间的隙嫌。贾环却趁乱一把将面前的胭脂扫了五六盒在怀里道:“这些给我罢。”
探春喝道:“你一个爷们,拿这许多胭脂做什么?”喝完想起宝玉来,不由又收了声。
贾环斜眼看着她道:“二哥不也是爷们,还做胭脂呢。我纵用不着,拿给姨娘用也是好的。”说着又打桌上顺了两盒揣进怀里。
探春气得伸手去拉他,要从他怀将胭脂搜将出来。倒是宝玉笑道:“他既喜欢给他就是,这等东西本就是拿来用的,放得陈了倒也不好。”
贾环听了更得了意,冲他姐姐一呲牙,打探春手中夺回自个儿的衣袖,又跑到一边多宝格那动手动脚去了。
宝玉也似未见,却与探春笑道:“我瞧着这等绯红色与三妹妹倒是很相得,这一盒送妹妹罢……”探春的脸更红了,要黛玉说,哪里还用得上胭脂。
如今贾环还小,并不曾到外院去住,姐妹们一处顽耍若不带他,被他撞见更是闹人,只是若带上他……哎,带或不带,如今真看不出来哪一种更祸害啊。当日贾环一听宝玉的提议就吵着说他的例钱都是姨娘收着的,他办不出点心来,探春无奈,就说贾环同她一日办了就是,贾环却又说众人看他不起,是以都不愿到他屋子里顽,宝玉被闹得头疼,没好气地训道:“你自想好要不要办,要怎么办,过后再与我说。”到今日贾环也没说到底办不办。好在众人只求他不闹腾,也不去多问他。
黛玉闲看了半天,转头往棋秤上看时,却见迎春在对面低着头也不知想什么,仍是一粒棋也未动。她不由叹了口气,顽笑道:“好姐姐,你想得这么久,不知想到第几手了?且抬抬手让我赢一回罢。”
迎春有点局促地抬头冲黛玉笑一笑,胡乱在棋秤上应了一子。复又低下头扯着绢子。
黛玉再看看安静坐在窗边椅上漠然看着众人的惜春。不禁开始思考也许在接下来几日装病是个好办法,虽是头一日,可她已经有些厌烦这样的氛围了。不,其实宝玉提议那日黛玉就不想附和的。
除了贾环,另一个极品是李纨,按说她是大嫂子,又日日照管着三春,她请一日也是该的。但她只推说自个儿寡居在家,做这等顽耍之举于礼不合。
黛玉度其意,故意道:“既如此,只说是兰哥儿同我们顽一日,你作陪就是,反正大嫂子你素日就于我们在一处顽笑。且兰哥儿他如今也大了,除了念书,也该多与人交往一二,以后有幸高中,不也需与同僚们应酬么。”
李纨却只管推脱道:“他祖父年前给他布置了许多功课,他又是个笨的,每日里功课做不完就不睡觉,常常三更半夜才得安歇。”
黛玉真想问一句“不是舍不得花钱做东罢?”只众人见她说得可怜,早已出声劝慰她不做东也不打紧。宝玉听到他父亲、功课等词已是发悚,哪里还在乎她那一日,当即就定了免了她的东。李纨又代贾兰给众人道了回歉,方四角俱全地将此事揭过。
——黛玉至此方信李纨不仅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且看她如此隔绝贾兰在内宅走动,想来早在此时她就已打定主意以后要与贾府划清界线的罢。
比起凤姐,她才是真正聪明、冷血的那一个呀。嗯,黛玉还想起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叫。
接下来两日众人在宝钗、迎春房中各顽耍了一回,宝钗不用说,自能招待得众人宾至如归,倒是迎春那日,除了厨房里常例的点心果碟,竟只拿了几本棋谱出来与人看,宝玉几个哪里静得下这个心来。黛玉无法,只得出头提议以点心作注了与众姐妹赌了回五子棋,倒也将这一日热热闹闹地糊弄了过去。
第四日是黛玉作东。黛玉不愿出众,摆了茶具并几种茶叶出来与众姐妹品茶。众人昨日斗棋斗得意犹未尽,今日仍有要斗棋,有要翻绳的,虽是各顽各的,倒也十分惬意。
因有了内书房,姐妹们素日均在那儿相聚。黛玉为人清淡,也不常约姐妹到屋里顽耍,是以宝钗来黛玉屋子的次数着实有限。今日得着机会,少不得要细细打量打量。
黛玉这间屋子的大小与宝玉的相仿,瞧着却较宝玉的房里大上好些,宝钗略打量了一下,却是屋子布置得精细得多,是以留出许多位置来。
正厅东西是拿多宝格分出的阁间,一面里在窗下支着张绣架,墙边立着只好似药柜的柜子,每只小柜里按色放着丝线,绣墩旁另放了张美人榻,想是供黛玉绣花乏了小憩之用。榻上大大小小散放着几只泡泡的细棉靠枕,却绣着些很胖很胖的狗儿、蟋蟀等,宝钗瞧着可爱,本想唤人来同看,只是想了想却仍放了回去。榻对面的多宝格中拿缎子包着张琴。墙脚边立着个半人多高的紫铜香鼎,作莲捧宝珠状,镂空的花开富贵花样间,袅袅地散着股果香。宝钗本想揭了绣架上的盖布瞧瞧的,听月在旁笑言架上的是姑娘要送给贾母的寿礼。宝钗也恐失手脏了绣品,只得笑笑作罢。
另一面却是成排的书架,窗前一张檀木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收拾的十分干净。高高的美人灯照着墙上挂得幅“静”字,宝钗近前细看了落款,却是林姑父的手笔。字下摆着张茶桌。一旁支着张棋秤。
宝钗边看边随意问着门边的小丫头:“你家姑娘爱看什么书。”
“常看的只有《女诫》、《女则》。其余不过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
“听闻你家姑娘诗写得极好。”
“女子无才既是德,姑娘于这些上并不在意。”
宝钗不由回身打量身后的丫头,她说的是黛玉么?“你这小丫头可真有趣,这般埋汰你家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闲雅。”
宝钗不由上下打量了打量面前的丫头,这就黛玉那两个伴读丫头之一?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不报名字,真以为是个二等的使唤丫头,嗯,那比甲的颜色确是二等丫头的例,只面料细瞧却精细的多。
“你既是侍候你家姑娘笔墨的,想来也通文墨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国庆中秋双节第四更~努力写文,为了所有支持我的看官们~~谢谢~
ps:天天熬夜,真难受~~~太难受了,尤其努力了这么久却多少评的情况下,更难受~~55~捂着受伤的小心~肝~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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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
“只略看得懂《女则》。”
“《女则》?”宝钗有些零乱了。一时回过神来:是《女则》,不是《女诫》?长孙皇后的《女则》可是她写来提示自身如何做一个好皇后的,黛玉用这个教丫头?“怎地不学《女诫》?”
“《女四书》都学了。”闲雅仍是低着头作恭顺状。
“噢~”宝钗立在书案前,手指下意识地抚过笔挂上那一排排毛笔,又侧头细瞧了瞧秋蟾桐叶玉笔洗,蟾蜍水注,一片小小的桐叶墨床上搁着半块“香如捷好之体,光如玄妻之发”的徽墨,左上手两只玉蟾蹲坐纸上,右手边桐叶连碧的臂搁闲置一旁……细瞧着,这案上竟似活脱脱一副玉蟾戏桐叶*。
“你家姑娘似对《女则》情有独钟?”
“奴婢只是觉着人无信不立,除著《女则》的长孙皇后将书中所写一一亲践外,好似《女四书》著者并无人能与她齐肩。”
宝钗头一回见这么有见识的丫头,不由重新又将视线转回她身上,笑道“原来还读过《论语》呢。”
“不过是为了能好好读通《女则》。”
“噫,你家姑娘不给你们解读地么?”
“姑娘总说,不可人云亦云,应该学会自个儿想事,人人都长着脑袋,姑娘家的脑袋也并不是只拿来插花的。”
宝钗身量足,年岁也较长,闲雅不抬头,宝钗就只能瞧见她一头乌鸦鸦的黑发。现下,宝钗立在当地,心下只有一个想法:难怪这丫头头上一朵花也无。
两人相对静默了会儿,一个看着另一个的头顶,想从方才的话题上给自个儿找回几分颜面,却见李纨将转进来笑道,“正说寻不着你呢,却躲到这里来了。”
宝钗笑道:“头一回到林妹妹屋里顽,闲来走走。”侧首瞧了瞧对李纨行罢退到一旁的闲雅,一笑,另向李纨道:“我打量着林妹妹这屋子收拾得极是精致,就是宫里娘娘们的屋子也不过如此了。”不自觉地,宝钗将黛玉的屋子与她所能知道的最富贵的地方进行了比较。
李纨抬眼四下打量了片刻,也笑道:“都知道老太太疼这丫头,想来给了不少好东西。”说着伸手摸了摸多宝格上莹白的嵌花,瞧这颜色,不象是玳瑁,应是象牙罢。别的她所知有限,但这一屋子的紫檀木却是识得的。瞧这色泽雕工,应是一套打就的,真真大手笔,最难得的是样式精巧细腻,大气中透着姑娘家的秀气,配着黛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半分不显老气。
两人一时来了兴趣,一路看一路说将出去,墙边的人高的花架上养在净白瓷碗里晶莹剔透的红玛瑙花,立在柜旁的西洋落地钟,矮几上青翠欲滴的高山流水盆景。更不论多宝格上错落放着的那些个。两人一圈转下来,虽不好老着脸进内室,却仍觉得有些眼花,不由笑道:“林妹妹这里确是脱俗,瞧着虽无半点金银,却件件都是精品宝物。”
黛玉撇了撇嘴道:“你们俩一个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的大奶奶,一个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的大姑娘,我不眼红你们的就是好的了,却好意思来取笑我这点子破烂货,没得让我说嘴。”
贾环爬在黛玉身边一口一杯地喝着茶,听得黛玉说话,奇道:“林姐姐说的那是什么?什么金作马、金如铁的?”
黛玉也不论浓淡,一气又给他倒了四盏茶,笑道:“说到这个,却是我师母来看我时给我说的,好似南边官场上传的话,叫什么护官符,好长一篇呢,我瞧着有趣,又与咱们家有关,就记了这几句。”打传出元春进妃,往贾府钻门路的可谓花样百出,回京叙职贾雨村这会子当然不会不来看她这位女学生。
宝玉几个也听见,都道:“快给我们念念。”
黛玉瞧了他们一眼,笑道:“都是好话呢,你等我想想,嗯~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这是说的贾家;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是二舅母的王家;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却是说的薛姐姐你们家呢……还有许多,我却记不住了。”她心中有所偏帮,只将史家隐了过去。
“这却是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外人瞧不见咱们府里的难处,有那眼红的,胡乱邹出来骗人的罢,”宝钗最是稳重,头一个分解道。
“你还别说呢,我先时听了这个,就想着是不是该叫个小丫头去薛姐姐屋里扫一扫,只怕真能扫出的层珍珠粉也未必。呀,前个儿我怎么就忘了这茬呢。”黛玉侧着头望着她笑。
宝钗笑得恨恨的道:“只林丫头这张嘴,再没人说得过的。”
贾环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林姐姐有话直说,再不骗人的。”
众人不妨他说出这等话来,不由都一怔。倒是黛玉面色不改地接口道:“人无信不立,环兄弟也是信人也。”说着捧起自个儿用的一个茶杯对贾环一含首,也将那淡而无味的茶一饮而尽。
黛玉与贾环之间的平衡极之有趣。他俩的纷争原从内①38看書网之乱说起。贾环之后也数次与黛玉为难,黛玉先礼后兵,拿一日正正经经同他道:“你同宝玉都是我表兄弟,我自是一视同仁。你若尊重我,我自尊重于你。你若对我不敬,我也不会客气。”
贾环初时哪里听。可其后黛玉言行一致,但凡他惹到她,大错向贾母诉冤。小错找凤姐评理。吵架吵不过她的丫头;打架?嗯,算了,风险太大;弄坏她的东西?那是一定得赔的……最后贾环也知道了,这个丫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且如宝玉一般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不说自个儿,就是姨娘也是在她手里吃过瘪的,说不得只好偃旗息鼓。
他不再针对黛玉后,才渐渐发觉黛玉待他果如她言,与待宝玉一般,见面也打招呼,也与他说起功课,若有想要的顽意儿,正经同她说,她能给的就给,不能给的一定大大方方地说清理由。各色礼物有宝玉的一份,绝不短他的那份,且成色用料绝不糊弄他半分。到最后一清点,一年所得各色物件,只有黛玉给的最好。是以他姨娘在屋里骂归骂,回回见了黛玉却仍是赔笑问候,也不许他当面无礼。
但他若想仗着关系好一点涎着脸嘻骂吵闹,则她也能说翻脸就翻脸,当堂将他打出去也是有的,贾环要不服吧,却亲眼瞧见黛玉待宝玉也是如此,叫他又说不出不服的话来。且黛玉并不管他待旁人如何,他只在黛玉面前小心些就是,倒也无人觉得他短了威风。是以近年来他与黛玉倒是更相安无事了。只似今日这般当众说出此话来,倒是头一回。
众人只宝玉说话最随意,点着头道:“你今日这话说得极是。”
贾环也不知自个儿拾错了哪根神经说出这等话来,听了宝玉此话更有些恼羞成怒。却被黛玉伸手按住道:“他素日说话也是如此,是你们总不爱好好听他说完。”
好罢,今日不只宝钗错乱了,好象大家的认知都有些错乱。一时又无人接话了。
黛玉撇撇嘴,看了贾环一眼,问道:“再来一杯?”
贾环无语,点点头,想想又大大咧咧地道:“不喝茶了,喝得肚子都饿了,你的点心呢。”
黛玉从善如流,挥手让人上点心。――她只求与贾环和平共处这几年,未来他是个祸害?关她什么事。
“这个桂花如意卷太甜了,这个是枣糕么,嗯,也甜得很……不过我姨娘爱吃,你一会儿给我装一盒罢。”
“好。”――好罢,其实姓贾的都是讨嫌鬼转生的吧。
十五一过,贾府就着手开始规划新园子。贾赦、贾政带着贾珍来给老太太请了回安,大致上说了些构想。这一回响应皇上省亲旨意并非只是他们一家,是以一方面需打听着吴贵妃、周贵人等家的动向,不能与他们差得太远,堕了自家的名声;一方面又要赶紧地寻地,寻工匠,绘园子的图,各色工匠能先定下来要赶紧订下来,京中的统共只那几位绘图的高手,想要推陈出新,只怕要派人往南边寻去……几位老爷扬扬洒洒地说了半日,贾母老太太做了会议总结:凡事量力而行,有多少银子办多少事。
只是,黛玉听着府里面风风火火的传言,想起之前传得什么吴贵妃家在京郊看了块百余顷的地,年前就已定下了,只等过完年就开工;周贵人家卖了京郊好几个庄子,说要将京城西边一大块地都圈了起来做别院,有背景硬的几家不愿搬,好似前个儿已将此事告到了京兆尹处;再看看贾府领衔办事的几位摩拳擦掌的模样,府里从上到下莫名兴奋的气氛……哎,贾母那两句话,只当白说了。
看着这样贾府,黛玉不禁着实佩服起当今圣上来:人有可能拉住单匹发狂的马,但却无人能拦住一群狂马。圣上的省亲旨等同于激起了群马狂奔,现在的贾府只是跑在这群狂马中的一员,你想不跑都不行,更何况,这匹马自个儿就没想过不跑。
……哎,你们就没人想到过:跑到第一的没有巧克力,只有鬼头铡?
那些政坛的常青树呢?那些翻云覆雨手呢?在这么大一群人里就没一个清醒的?
黛玉的认知也有些错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中秋第五更……又到半夜2点了,明天要上班,不对,是今天一会儿还要上班~~日更真不是人干的事啊~~为了节日里支持本文的看官们。我~拼了~
求安慰啊,真累啊~~这是过节么,怎么比上班还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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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今日无原文,全科普,嘻嘻~)
1、中国传统的文房用具,除笔墨纸砚外,还有不少其他辅助性用具。如纸怕风吹移动,就产生了“镇纸”;洗笔要有水盂,就产生了“笔洗”;磨墨要有水,就产生了贮存砚水供磨墨之用的“水注”;放印的有印盒,搁砚的有砚盒,搁墨有墨床,搁笔有笔架,还有笔格、笔筒、笔床、笔船、笔屏、墨盒、印章等等。这些用具,所用材料有竹、木、玉、石、陶、瓷、金、银、象牙、玳瑁、珐琅等多种,造型各异,雕琢精妙,可用可赏,故又称作文玩。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轻巧、雅致,置放在案头不但实用,还可以供文人墨客欣赏把玩,因此都被后世的收藏家们收藏。
2、睚眦必报,汉语成语,出自《史记?范睢蔡泽列传》:“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指像瞪一下眼睛那样极小的怨仇也要报复。比喻心胸极狭窄。
3、偃旗息鼓,汉语成语,出自晋朝陈寿《三国志?蜀志?赵云传》:“成都既定,以云为翊军将军。裴松之注引《赵云别传》:“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公军疑云有伏兵,引去。”原指行军时隐蔽行踪,不让敌人觉察。现比喻事情终止或声势减弱。
4、京兆尹,中国古代官名,为三辅(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之一。相当于今日首都的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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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政治。黛玉上辈子是木桩子一个,被人骗还帮着数了回钱。这辈子于这上头也不大开窍,都说勤能补拙,可她虽有心向学,却无处问道。
贾府以武立府,先祖们做成这若大的勋贵家业,靠得就不是脑子。如今满府里更没几个人在琢磨这事儿,就是琢磨这事的人吧,如二舅舅贾政那等,琢磨的亲太子的名声都传到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耳里了,黛玉真心觉着倒不如不琢磨的好。 满贾府里的人,莫说政见了,略有些远见的明白人,黛玉冷眼瞧着,也只有老太太了,是以上回黛玉劝她老人家“月满则亏,树大招风”时,她老人家到是听进去些,只现下瞧着,无因无由的,再想凭两句虚话拦着这一大家子享受“国舅”待遇,断是不能了。
黛玉扳着指头将自个儿认得的“官儿”数了个遍,估计自个儿父亲算是个明白的――要不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只如今山高水远的求教不得。其他人么,十一兄并另两位叔兄在朝中也算清贵,许也有些心得,但一年就祭祖时见上两面不说,他们也不象父亲那般好说话。有两回她略向嫂子们透露想看看邸报的意思,都被她们以微笑或当场以“女孩儿家于执家理事上多用些心才是。”推脱了过去,十一嫂倒是带回过话,可惜也是一个意思――又要是个明白人,还得肯给黛玉讲,哎~黛玉望着远方长叹:爹爹,你怎么时候来接我呢,若是您在,我一辈子陪着您,半点也懒得沾这些劳石子呀……谁不愿似宝玉般做个富贵闲人呢。
说到宝玉,黛玉不由咬牙,这人于别处都好说话,独独于此事上却是半点也不肯通融,纵是黛玉说要看个新奇,也绝唤不动他去他爹爹书房虎口拔牙――这东西满府里只二舅舅的外书房里有,反倒招他说了好大一通“名利若粪土、钻营皆鼠辈”的话来,黛玉只觉得他才是个见不得他爹的大耗子。
无知者无畏,贾府上下却是自我感觉良好,纵是两个看门的婆子凑到一处,也要议论下哪里的风水好,哪处的景色妙,虽未必能配得上他们家的贤德妃娘娘,但京城这么小的地面,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只是这样的话题需要卖弄的学问太多,完全超出她们的能力,不得两日,婆子们诌不出什么新意来,只得又回到了八卦的正道――只张嘴不用脑就是舒坦,没多少功夫贾府里外又与京城里的最新八卦接上了轨,东平王家新生了个女儿,史侯府上又进了位小妾,善慈仙姑的母亲甄夫人新认了位义妹,听说却是近来往府里走得勤的贾雨村贾老爷的继室夫人……对了,还有还有,林姑娘新近要发嫁她身边的两位大丫头……
黛玉近来着实有些伤感,冬去春来之际,她将陪伴她最久的两个大丫头――春柳和月梅送出了门。过了年,她俩虚岁十九了,黛玉不能再留她们了:女孩儿花一般的年纪也就那几年,作为奴婢,她们开始自己的人生已较常人迟了。
两人的婚事都是她们家人相看的,男方也是林家的家生子,倒算门当户对。黛玉过年回家祭祖时特意抽空见了见,又隔着帘子嘱咐了他二人两句,算是给两个丫头撑腰。只是回头瞧着月梅红着脸叉腰竖眉的模样,又觉得自个儿只怕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这两位不曾想过外嫁。早在平日相处时黛玉就发现,为林家仆于她们而言,是件值得十分自豪的事儿。
别以为为奴为仆是份没有前途的事业。也不必说奴仆身份低下,宰相门前七品官自不必说,就是举人老爷的管家走将出来也比小老百姓的头要抬得高些,更莫说这世上谁不上皇帝的奴才?当然,除了魂记里那个非让人留辫子的年代,没有哪个朝代的皇帝会将这件事表露得这么直接――咳咳,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于人留三分面子方是中庸之道。
世道艰难,纵是一个新进的举人,也多得是人愿投在其名下寄身为奴,或是将田产记在其名下以免税赋,如是种种,不过是为了讨个活路。他们或是自家家族凋零、或是无族可依,不得以投入另一个成功者的府中,希望寻得新的家族庇护……若非要说,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这仅算是一种职业选择罢,虽然他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劳动,但有时能活下来也尽够了,毕竟,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当然,这个职业的风险是很大,但这世上做哪样不会被杀头呢,寒窗十年一朝中举的朝臣为被杀头,世代富贵的侯爷一样躲不过皇帝的一句话,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还轮流做呢……所以作一个奴仆,自由也许并不比一口吃食来得更重要――这个世道太艰辛,从未用过翅膀的他们更恐惧于天空的宽广,而非希望享受飞翔的快乐。
尤其作为林府的下人,林家这样一个难得的主子可是他们“上辈子修了大德”才得着的――林家世代礼乐教子、诗书传家,虽爵位已断,但林氏在林海林老爷的手上已成功由权贵型转型为能臣型,如今暂有小难,但依老爷的出身和本事,前途还是十分光明的。
而似春柳她们这样的世仆,早已在祖辈时就将自己的家族与林家融在了一起。于她们而言,林府不仅仅是她们的主家,也是她们的“家”。她们的人生理想就是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忠仆典范。而哪家的忠仆没陪主子吃过苦、受过穷?
况且姑娘待他们这些下人这般和善,衣食用度哪样不比外面那些升斗小民强上百倍?她们家祖祖辈辈跟着主子享了这天高地厚的福气,倘若真有一日林家受了难,嗯,月梅是怎么说的?“若真有这一日,那也是该咱们报答主恩的时候。”
黛玉当时很被月梅斩钉截铁的语气所感动,是以于这番同舟共济地话记得份外清楚。故此除了林府里的陈例,她自个儿另又给她们两个各厚厚地添了份妆。
到底是黛玉的大丫头,出府成亲这等大事少不得向贾母报备,贾母一高兴也发赏了十来两银子,凤姐闻讯也随了喜,就连宝玉同三春也有贺礼。有那相熟的丫头们更是相约送了表礼。两个丫头说不得客气了两句,谁知待到出嫁当日,主子们也就罢了,贾府那些个送了礼的丫头竟都请了假过去林府观礼,最让黛玉觉得无语的是,她们的主子竟是都准了――这些人送的哪是表礼,竟是买的林府观光券。
好罢,黛玉看了这些年贾府的八卦,也知道自个儿很受有些人不待见,但她真没料到她们对自个儿的兴趣这般大,竟连自个儿丫头的婚礼都不放过。
其实这真不能怪那些“八婆”。黛玉进京这些年来,除了年节祭祖并不回府,她人养在贾母院里,是以府中也未办过筵,安过席,除了贾琏、宝玉等陪黛玉回去过林府外,就没人进过林宅。额,他们也没进二门,更莫说他们的小厮了。是以虽然林府的大门在那儿立着,占地多少也是有定数的,就是里面的格局听说也是依礼而建,并没有贾府的房子多。但众人均知,真正体现林府富贵的并不是这些:瞧瞧林家送进来的那些个小丫头个个长得多齐整,还人人一个金锁(额,恶趣味啊),近来还听说林姑娘房里奇珍异宝无数,更是让“八婆”欲罢不能。
黛玉原本觉着她们这一趟林府之行并不需要多担心,毕竟丫头们成亲是在府后各自家中发嫁罢了,并不会进到主宅。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些人的观察力。那两个丫头的“婚假”还未放完呢,别她两个丫头的喜房各放了多少嫁妆,家具上绘的是什么花样,头上带了几只金簪了,更进一步的,春柳的嫂子用了几个丫头,月梅的娘带的宝髻是几两金子打的,嵌的什么宝都已人尽皆知……黛玉只听得目瞪口呆,说实话,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贴近她们的生活呢,却居然是从别人的嘴中得知。
好罢,常年看八卦,哪能不被八。虽说说的只是自家丫头的家事,黛玉也很有些被人窥视的尴尬。是以狠狠在屋子里躲了几天。谁知跑了姑娘跑不丫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还是渐渐堵到了黛玉眼前。
那日黛玉本是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因天气好,她不顾紫鹃她们的劝,非要将窗子斜开了半扇透气,窗台上插枝的白玉兰经风一吹,带进缕冷香冲进屋来来。随之进来的还有碧痕的话:“……不过是对耳坠子,何必这么小气,你家姑娘给你们那许多东西,你哪里就使得着这个了。”
“那是我的,你想要自寻你娘要去,我又不是你娘。”
黛玉有些迷迷糊糊,那个声音,是眠云罢?
“林姑娘屋里就数你最小气,上回雪雁那件比甲不也借了我两日,哪里就没回了,不就借我带两日么,拉拉扯扯说这么多。”碧痕声音里都透着睥视。
“她们借你是她们的事儿,于我无关。”
“……嘻,好妹妹,你瞧我今日为了这对坠子还特特地配了这条裙子,秋纹她们都说衬得我的脸色特别好,好妹妹,你且借我戴一日,明日我就还你。”又转成娇嗔了?
“我又没让你脱裙子,我只要我的坠子。”一贯地淡定。
在碧痕十八般武艺出尽后,在眠云极淡定的一句:“我同宝玉要去。”下败北。
碧痕丢不起这个脸,只得悻悻地将坠子扔还给眠云,嘴里不服气地道:“你这不拨一毛的缺口镊子,若不是在我们家住着,这等顽意儿纵是再多你也配戴么。”
黛玉先时听着窗外两个丫头的嘴上官司,还咬着手里的绢子死忍着不笑出声来。只叹她家的丫头怎地都长了利嘴,这才走了个月梅,就顶上来个眠云,听着却也解气,谁知不提防却被碧痕最后一句话气得仰倒。
作者有话要说:1、过完国庆不知怎么就忙得不行,好容易写一章结果还因为犯困发成了108,要写的内容在脑子里旋来旋去,可日日为生计奔波着实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写脱俗的黛玉,写了好几遍都觉得烟火气太重。这版虽仍不太满意,但,进度啊,也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2、明天翻新108章,请买了108章的朋友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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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谁说这是拿来戴的?”
“……”
“只不过是给你见识见识罢了。”
廊下立时有四五声嗤笑声传出。
现下正是午歇之时,碧痕万想不到在这许多人面前丢了脸,再不说什么,哼哼着转身走了。
“……下作不知耻的浪荡蹄子~莫说还算不得那牌面上的人物,纵是过了明路,也不过是个打帘端茶的奴才罢了,哪里就轮到她……”也不知是哪一房里的丫头适逢其会,看了热闹不算,还出嘴相帮。
黛玉却不希望这样的言论出在她的屋里――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不是。是以她轻咳了一声,唤人道:“来人……”
黛玉想要躲麻烦,可惜不等于麻烦不寻她。不过是小丫头拌嘴时斗狠的一句话罢了,传来传去,再传回黛玉耳中时,却已是大相径庭。
那日凤姐午后又过来小坐,拉着黛玉述了半日苦。
原来打元春封妃后,王夫人的人情往来日多,贾母虽说也指点一二,但王夫人理解她婆婆的语言向来吃力,兼又体谅贾母年老,不忍多扰。按说东府尤氏于此道也有些见识,只到底是晚辈。这边府里大房的邢氏倒是平辈,却又只是填房……
好在她妹妹是个细致体贴的,素日闲谈时觉出她的难处来,也能分解一二。薛家家道中落,但薛姨妈原也是中持过一大家子中馈的,且又独自带着儿女千里迁徙,虽未必算得上足智多谋,却也勉强说的上是见识广泛。这一来二去的,姐妹俩较往日更加亲密。
王夫人身份日渐贵重,兼平日里应酬的多了,与她这位妹妹相处时到也知道投桃报李,或是件衣裳,或是份点心,一日日你来我往的,东西虽小,却架不住量多――凤姐本与两位姑妈亲近无甚意见,可做顺水人情是一回事,拿自个儿的钱做这个顺水人情就是另一回事了――先时王夫人还顺嘴说一句“从我的份例银子里扣”,到得后来却也不提这茬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凤姐怎会没有怨言……
这样的牢骚为何对她说,黛玉是从不问的,也不知凤姐哪来的黛玉不会说她坏话的自信,但黛玉确是不传的。含笑示意丫头们又换了遍茶,在念叨完王夫人新制的诰命衣饰花费、宝玉书房里的一应新设后,凤姐终于有空接了茶盏润唇。却偏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端着那茶盏左看右瞧了半晌。
黛玉放下自个儿的茯苓茶,抽出绢子来抿了抿嘴,却斜眸睇着凤姐道:“好好的,你这又作什么怪呢。”
凤姐笑道:“如今人人都说你这屋子里铺金盖玉的,就连这地下都埋着好几箱宝呢……现下我可正缺银子呢,这落到手上了,怎能不上心瞧瞧……”边说边又端详起手中的茶盏来:京中时下极重青瓷。各房如今都置了好些,只黛玉屋中仍是一色的白瓷,折枝牡丹花的纹样,胎薄如脂,叩声似玉,倒也入得凤姐的眼。
黛玉被她提起恼处,不由扭脸撇嘴,道:“我虽知道你一贯是个牙尖嘴利的,只到底也该存了些眼力才是,如何就学起那些子夯货搬弄起这等蠢话来。”
凤姐笑:“哟,不都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么,如今府里这上上下下多少宗官司,哪一宗又少使了银子了。我呀,这会子眼里只有银子,哪里还有别的。”
黛玉心中一动,嘴上笑道:“如今你虽当着家,也不过是管着这内宅里的事务,外头出息的多少又不曾劳烦到你。前头送进来多少银子,你尽着使就是,有那不周道的地方,你自寻二舅母做主去就是,有什么难的。”
凤姐飞了她一眼,也撇了撇嘴,“你是个享福的命,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勾当,太太能帮你一回二回,难道能一直帮下去不曾。且府里上上下下这许多下人瞧着,你只服一回软,她们就能揪着踩你一辈子,别说当家,只怕以后连腰杆子都挺不起来了。再者说了,这府里哪个不是长辈,谁的吩咐能不紧着办的?哪个又有功夫听你一句一句掰银子花哪儿了,你若是误了事,到那时辰,纵是有理也是无理了……”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家三年狗也嫌’,如今我可不正是应了这句么~”
黛玉听她叹的辛酸,俯过身去道:“如此辛苦,不如辞了就是了。”
凤姐且笑且叹,“可还是个小丫头不是,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做了人家媳妇儿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两人一时无言。
凤姐忽又正色道:“要我说,传那话的可不就是个蠢的,林妹妹这里纵是有宝贝,又岂会埋在这屋子,不会放回自个府上去么。”
黛玉笑道:“这府里果然还是有个聪明人的。”
凤姐忽捏着袖子抖了抖,作色道:“只是你家这最要紧的‘宝贝’却是留在咱家的。”
黛玉一时转不弯来,睁目望着她。
凤姐笑道:“你林家最宝贝的,可不就是你这一大袋子玉么~”说完就撑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黛玉作势瞪了她半晌,忽地也笑了起来:“有甚放不得的,难道还怕你这只臭鸟叼了去不成。”
凤姐听了更是大笑,“放得放得,不如就在咱们家放一辈子好了……倒也不白放你的,咱们家玉虽没你家的多,却现有一块上好的。”
黛玉怒道:“你今日到底做什么来的?满嘴的昏话,越发招人烦了。”
凤姐也不理她,只笑了好半晌方停了下来,一面拿绢子抹笑出来的泪沫子,一面还冲黛玉挤眉弄眼。黛玉气得不好,冲着听见笑声上来服侍的平儿道:“还不拴了这猴儿家去,再留在我这儿,我可要提了卖去……”
凤姐仍自接道:“我自是招人烦的,卖了我去,方不妨着那不招人烦的来陪林妹妹……”她正学着宝玉的声唤那“林妹妹”三个字,却见黛玉果真变了脸色起身要走,才忍了笑忙忙地起身拉住黛玉赔不是。
她虽见黛玉脸色不好,却只当黛玉小姑娘家脸皮薄,不经说。是以虽不敢再放肆,到底心下不以为意,过了会子仍是寻了个空同黛玉将话绕了回来,“……这当家啊,外面有出息多的田地、铺子自是好的,但外面赚的再多,家里怎么支用也是门学问,你别以为只有那诗啊书啊的才是学问,这管家里的学问更大,管得好了,那银子就利滚利,若管得不好吧,多少银子都不够你花的。……就拿你们林府说吧――这也就是我讨人嫌,来多这句嘴:我听人说你们府后那片空地只种着些松木,半分出息也无,倒用了两家下人打理着,这一年下来不知要白费多少银子去……我也知你们家不缺这点子银子,可林姑父如今远在荆州,到底也不是个法儿,他老人家原先再得圣眷,离得圣上久了,多长的情也有淡的时候,倒是想些法子调得近些才是。我同你说,这官场呀,可是天底下最花银子的地儿了,你多备些银子,总是没有错的。”
黛玉停了停,含笑问凤姐:“若依嫂子,当如何?”
凤姐端了茶喝了口,方道:“若是我,自是想法子将那块地寻点出息出来,哪么大块地白白放着,啧啧,也就是你,也不是,应是你家那位老管家太谨慎了些,那地拿出来做什么不成,就是林姑父如今不在京里,不还有我们这些子亲戚给你撑腰么。”
凤姐说的那块地,其实不只是指林府后面的那块地,真论起来,应是三面围着林府的一片林地。这片地在上三代的时候都是围在林府围墙里的,但一代代的爵承降下来,那府邸按制就一代代地小了下去。但林家一直都甚得圣眷,皇上未发话将那地另赏,那地纵是出了林家的院墙,在别人眼里也仍是林家的地――如今降爵不改建的府邸多了去了:一大家子几代人生养下来,分府分家的,承爵的能得的府只有比爵位应得的小的,纵大也大不了多少去,哪里还需改什么建,也就是林家人丁单薄如斯的,那府外才能有那般大的空地留着种树。――有那牙利刻薄的,只笑说林家这是育不出人来,拿树充数“林”呢。
黛玉低眉一笑,道:“那可多谢嫂子了,这主意不错,让我明儿细想想,看能再多做些什么出息来。”
凤姐转了转眼珠,俯身向黛玉低声道:“有一宗要紧的,我却只同你说:若是为了姑父的前程,其实有些时候,使银子,倒未必是最好的。”
黛玉只睁大了眼望着凤姐作不解状。
凤姐想她素来关在后宅里,哪里见过什么世面,绕着弯子同她说她未必能懂,若想得岔了倒是白费了她半日的心思,倒不如点的明些才好。只这话得缓着说,不能让黛玉瞧出端倪来,是以她反是将身子缓缓靠回椅背,又将那茶盏拿起来细细品了一回,方开口道:“我的见识也浅,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例子来,如今只得拿咱们府里的事来说了……呸,这话原不该再提的,就似往年蓉哥媳妇举丧那会儿,珍大哥哥遍寻不得好棺木,哎,真是现拿着银子没处买去,只急得珍大哥哥什么似的。谁知薛大哥听得了,现将家里存的一付上好的板子送了来,解了珍大哥哥的难,你想想一付板子能值几个钱,可在珍大哥哥眼里,倒比送了几千上万两的银子还高兴,我同你说,年里珍大哥哥给京里几家世交打了个招呼,今年里一开春,这薛家在京里的生意就较往年翻了一番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最后一天,世界末日也过去了,世界末日后那最具有“平安”意义的平安夜也过了,过了今天,2012年就真的过完了~~所以,祝大家在新开始的第六个太阳纪里,幸福,快乐~~嗯,并且继续支持我这个写文无力慢的作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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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109章
凤姐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只一面喝着茶一面拿眼打茶盏盏沿上斜窺着黛玉的神情。
黛玉将半点笑挂在脸上点头叹道:“这巧宗可极难得。”却是绝口不提贾、薛任一家的“机缘”。
凤姐的茶盏在几上就是磕的一声响。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就觉着这话听起来,嘲比叹的味道更要多些,她也笑道:“可不是呢,这机会呢是极难寻的,且寻着了又要极有绝断,不然时机一过,这机缘也就没了。你想京城这般大,哪就真寻不出付板子来呢,不过是多费点时日罢了。珍大哥哥欢喜的,也不过是薛大哥的这份情义。……好了,我还要到老太太那儿回园子选地儿的事呢,这就不多坐了。改日再来寻你说话。”
黛玉起身送了凤姐,复又坐了。
云莺上来收拾了茶盏,转头进来立在黛玉身后道:“琏二奶奶这是……在打咱们家后花园子的主意?”——嗯,在她们的眼里,那地就是她们家的后花园子,她们家的后花园子就喜欢种树。
黛玉轻轻理着衣袖,笑道,“未必只是她的主意呢。”机缘,倒真是好机缘,想着我家的地,倒要我上赶着送上门去求她们收呢。
润妍长手长脚地立在一旁,忍了半日方道:“可琏二奶奶这话也奇怪,那是咱们家的园子,咱们家也没穷到卖地的地步,如何就能给他们用了?纵是姑娘一时肯了,大爷他们也未必肯呢,更别说这么大的事,必是要问准老爷才能定的了。”
闲雅抬头白了她一眼,“你放心,她们即敢说到姑娘面前来,自是心里早就有章程了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家做不出的。”
云莺不理两人,向黛玉道:“可要往大爷与十一爷那儿送个信儿?”
黛玉仰头算了算,过两日就是她的生辰,这不过才递过话来,自个儿急急地专门派出人去,倒显得太浮燥了些,是以淡笑道:“不必。”
黛玉不急,急的大有人在。只如次日针线上将为黛玉生辰制的新衣送了过来——这却是算是贾母的份例里的。那管事媳妇惯是会来事的,说是立等着黛玉试衣裳,若有不妥好拿回去改。可坐在外间一张嘴就没停过,一会儿说,“……这料子拿银子也没处买去,原是宫里贵妃娘娘孝敬老太太的,统共只这一匹,就给了林姑娘了,这哪里还当林姑娘是外孙女呢,真真就是嫡亲的孙女……”一会儿又道,“姑娘肤色好,正合穿这色,瞧着倒象菩萨跟前的玉女一般,真是又尊贵又大方,到底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若是跟着姑老爷到了西边,哎,别的且不说,可不白糟蹋了姑娘这般的人材……”
隔间里正往熨斗里装炭火的品雨听得难受,就推了推听月的肩,听月白了她一眼,丢开手上正画着的花样子,下地衱了鞋走将出来,边打小丫头手上接了壶给那媳妇添茶边道:“大娘说的可不是,老太太爱我们姑娘什么似的,半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的。咱们姑娘心里感念着呢,这不,老太太花朝节穿的百花鞋姑娘昨儿才做完,老太太瞧着喜欢得什么似的。直说正配她那身娘娘给的赭红遍地福字纹九重缎做的袄子呢。”
那媳妇听她接话,笑着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道:“哟,两天未见,你这丫头怎么瞧着又俊了呢。”
听月就笑:“瞧大娘说的,还不是咱们府里的水米养人呀……”说着伸手抚了抚脸,叹道,“只这俊归俊的,可不能俊过头了,倘若俊的娘老子都不认的了,只怕是要给当妖怪打了。”
她两句话堵得那媳妇一时接不下去了,却讪笑着又另拿话来说。只待黛玉一时试完了衣裳,那媳妇方去了。
雪雁转头就同听月做鬼脸,“……爱的什么似的,喜欢的什么的似的……话都说不清。你只听着就是,何必费神理她。”
眠云低着头小声接嘴,“……听多了夭寿。”她声小,雪雁自转身做自个儿事去了,倒是不曾听见,却叫近旁几个小丫头们听得会心一笑。
这些话说得俏皮,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谁知几日,小丫头们头上这朵乌云竟就叫老祖宗贾母两句话轻飘飘地给吹了去。
那日邢氏、王氏俱带了媳妇过来给贾母请安,老老少少坐了一屋子,说不得两句,就又打给蓉哥儿寻续弦事上给拉扯到了园子选地儿的上头来。凤姐照旧叹着气将京里数得着的好地段给念了一遍,一面念一面且细细地说着这个地虽占风水,只是水却浅了点,养不住龙;那家的老院儿呢年岁长远了,树木有灵了,可惜园子里人气太少失之富贵……这一气数下来十来个不带重样的,倒也难为她记得清楚。
老太太坐在上头搂着黛玉笑咪咪地听着凤姐发了半日的好牙口,临到凤姐大喘气时方笑着让玻璃给她上茶。凤姐笑接了,叹口气道:“……谢老祖宗赏~到底是咱们一家子的体面,我这个小辈能得着这么个机会为娘娘的事尽份心,倒真真是我的造化呢,哎~也就是咱们老祖宗心疼人,平日里到太太那里,也就紧着问地选的怎么样了,工人请了几个了,一应的东西物件得了几宗了……心心念念的都是娘娘的事儿,眼里心里哪里还有我呢,更别说赏口茶水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笑骂不至,贾母指着她笑道:“这泼猴,胆儿越发大了,连你婶子也敢编排了,仔细她们妯娌回去罚你。”
凤姐扭脸往王夫人那面打了个不男不女的揖,笑道:“太太整日修菩萨,心慈着呢,再不会同我一般见识。……这若真有个不是的,我只求老祖宗疼我就是了。”说着就往贾母身边挤来,笑同黛玉道:“林妹妹,且将老祖宗分我些个,也让我避避祸才好。”
黛玉却不让,只笑推她凑趣道:“你往那边闹宝玉去,我统共只一个老祖宗,再不让的。”一时她姑嫂两个却又笑闹起来。
贾母搂了黛玉,却拿指头点了凤姐的额头笑道:“……你这猴儿,你即求我你,也罢,如今我就你解个难,指个路:元丫头省亲这事,也不必往别处寻了,只将咱们家收拾收拾,让她回家里来坐坐才是正经。”
一地儿的人听着贾母忽忽地发了这个话,不免都有些吃惊。事关女儿的脸面,王氏也稳不住了,头一个就要张嘴。贾母抬手阻了她,仍自道:“你们的意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我近日细想了想,这一则,省亲一事的由来,本就是圣人上察天心,体贴万民一个‘孝’字为始。两位老圣人又在这个意思上大开方便之门,方才使我们家得了这个机缘,难得地能有这么个阖家团圆的机会。可见这省亲一事,重的就是这个‘亲’字。元儿出宫,往哪里去都不如往自个娘家亲,你们说,这省亲的地儿,除了是咱们府里,还能是何处?
第二宗,我也知道如今各宫娘娘的家里都在筹备着省亲这事儿,这事吧,里里外外的都连着元儿同咱们府上的脸面,可咱们这脸面是同她们比出来的么?不是,元儿得封贤德妃,那是圣人给的脸面,宫里这许多娘娘,为何圣人单封咱们元儿为妃……你们也多想想,想想这个封号,贤德,贤德,贤良淑德的意思呢,咱们自家娘娘在宫里争得这口气,却要叫咱们家在外头一味地斗富比阔给毁了不成?
……说到底,这天底下,谁又富得过皇家呢,咱们元儿即已进了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儿了,又什么没见过呢,谁家还能寻出个比她在的地儿更好的来么?”贾母抬手端了茶来抿了一口,却将黛玉那句“若真寻得着这样的地儿,却不是褔而是祸了。”咽下了肚,方又道:“别人家我管不着,要我说,珍儿媳妇,你同大侄儿说去,就说我的意思,这省亲用的园子,就定在咱们府里了——不论好歹,也是让咱们娘娘真正回了趟娘家。其余一应体制也莫过于浮华,只按规矩仔细办了就是,且莫脱了咱们娘娘‘贤德’的性子。”
尤氏听到贾母唤她,早已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听了。待到贾母吩咐完毕,忙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更慢了~~没有什么好辩的,低头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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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10章
贾母到底年纪大了,一气说了这许多话,难免短了精神,后面的话就不大想说了,只叹道:“哎……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老了,往后的日子,总得你们自个儿拿主意的……”
邢氏、王氏早就站起来告罪,口里道:“媳妇们不孝,劳老祖宗费心了……”眼见贾母果乏了,遂见了礼带着各家媳女告退。
黛玉早已起至一旁低头避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只觉头顶有如针刺,偏她抬头看时,却只见婆慈媳孝地相携离去,并不见半点异样一一也不知是谁的眼这般地狠,剜的她痛如实质。
大主意贾母拿了,后面的琐碎事自有儿孙们操办。贾府如今更上一层楼,这大事小情的办起来自是越发顺畅。只有一宗,贾政深责以一家之事扰阖族不宁,本是坚持这园子就在他们西府里改建也就是了。谁知族长贾珍再不肯的,只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这应是一族的大事,族中之人都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他虽是小辈,到底如今身处族长之位,贾政也不大好驳他的面子。
且王氏碍于贾母所决于省亲园子的选址上不得尽言,心下着实不快,深觉如此也太委屈自个儿女儿了,贾珍之说于她而言真是“理当如此”,是以背着贾母同贾政狠狠地哭闹过一回,贾政哪里经得起这等内外攻势,干脆丢开手去,由得他们操办。
——至此后王氏与贾珍,一个以为女儿在低阶嫔妃面前找回选址不佳的面子为己任;一个则大张旗鼓,欲借着这阵东风重振门楣,让贾姓在朝中更上一层楼。两人虽心思不同,想要将此事“办好办精”的主旨却不谋而合。是以贾政一搁开手,内宅外院竟就连成一气,全力运作起来,却是欲倾全族之力以造此园了。
别的差事内宅一时也难知,只是没两日各房的姑娘们就被告之小心走动,有匠人要进府实地勘测丈量,未几又有工人进来将后花园并部分下人房砌在了围墙之内,省亲园子逐渐就开始动起工来。
热火朝天的改建工程并没怎么影响府里姑娘们的日子——残冬化雪的日子,后花园子里本就无甚好景,不去也罢,纵是要过花朝节,自有下人们摆些应景的莳花在院子也是一样。
京城的天气,若遇着天寒的年份,二月里只怕雪都未必化得净,是以贾府里于黛玉来之前并没有过这花朝节的习俗,只是宝玉偶听林家的丫头说了,这才闹腾起来——他自个儿生辰那日的“芒种节”是“饯花节”。是送花神的,而黛玉的生辰花朝节乃是花神的生日,正是花神下凡的日子。这一前一后,就如他自个儿同黛玉说的,“……你是花神姐姐降世时生的,待我生时,又正是祭饯花神姐姐退位之日,只怕上辈子我俩就是花神姐姐跟前的一对儿金童玉女,如今跟着下来侍候她的……”
花神是谁,百花之主,在宝玉想来,那定是风华绝代,姿容无双……(咳,以上省略美好形容无数字)。别的不论,只单看同与这一日生的林妹妹罢,那等人品风流就是无人能及的了。是以每年黛玉的生日宝玉记得较黛玉自个儿还紧——能与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妹妹结成这样一段“仙”綠,可不是那些俗人能及的呢——宝玉兴奋,贾母欢喜,是以在黛玉生辰这一日过花朝节的规矩就一年年地在贾府里兴了起来。
这一年虽府里上下忙了百倍,但黛玉的生辰仍是得过的。凤姐是年年操持的,再是忙,也办得有条不紊。只可巧这一日林家大嫂子病体未患、婶子娘家有事也不得来,十一嫂子才得了喜脉,也是不能劳动的,是以虽都送了重礼,竟一人都不得亲至。
黛玉在席上坐着不免就觉着有些冷清,一时心里想着林族几家只怕又是清高气发了,不只今日,好似打贾元春封妃的旨意出来后,林家这几位亲戚礼虽然不少,但往贾府走动的次数则少了许多,就连十一嫂,这才四个多月的身子呢,哎……林家虽是勋贵发家的,只到如今却早就转成了清贵文官路线,若非为着她的原故,只怕等闲也不会上贾府的门的——偏如今贾府竟又多了个外戚的头衔,他自家当是宝,可清流们想来更不愿与之往来了。——却苦了自个儿呀,爹爹,你与娘是活生生的本土版罗密欧与茱丽叶罢?不然怎会为了我一个小孩儿,母亲生前就真的多年不归省娘家呢……一时又想起自个儿年年生辰日都是她娘亲的受难日,何喜之有?且又不知远在万里之外的爹爹这会儿怎生伤心了呢……
那些不在眼面前的黛玉想想也就罢了,只是瞧着上座里贾母的笑容里多少也有几分寂落,想是也想起女儿来,黛玉心疼她老人家近来本不大好,再多弄出些悲苦来只怕更是伤了身子,是以一意哄着贾母,只管说些稚言哄得她老人家开怀,又叫人紧着将戏牌子送上来,与老太太撒娇定要先听自个儿喜欢的那出“灌口二郎斩健蛟”——这可是西游记里除了大闹天宫外老太太喜欢的一出了。
戏黛玉是点了,可她还真没多少功夫去看——反正一年里不知要摆多少台戏呢,也不差今日这几出。今日她好歹也是寿星,算得半个主人,倒不得似往日那般散淡。赖在贾母身边说了会子话,吃了两盅酒。也就到姐妹们席上来,与湘云、宝玉姊妹几个一处坐着说笑。
她一面磕着瓜子儿同迎春提两句天气,一面指挥着丫头们给惜春添水加茶,间或在湘云吞茶牛饮的那一小会儿功夫里给她递个词,让那憨丫头喘着大气地继续乐呵呵地往下说,又或在宝玉提到北静王府小妾什么的时候咳个声儿,也叫他不至得意忘形。是以只到小戏们唱完被媳妇们领上来谢赏时,黛玉方正眼瞧着了那个小戏。
有一息的功夫黛玉只觉得自个儿耳边什么声儿都没了,过得一刻方觉着湘云在轻轻推她的手臂悄声道:“……你瞧左边那个。”
黛玉哪还用她推呢,早瞧见左边那个小戏,也不过□岁的光景,瘦瘦小小一张瓜子脸,描着细细弯弯的眉,腮边那抹桃红戏妆越发衬得那眼眸如养在水银里的一对黑丸,柳条般地立在那里无风自动。
凤姐站得近,瞧稀奇般伸长了脖子左右瞧了瞧,席上众人瞧着她那个怪样子已都笑了起来。薛姨妈笑得不行,只道,“这个辣子,也不知又要做什么怪。”
及等着贾母赏完那两个小戏,果见凤姐一把拉住那个,将她推近席上众人面前,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有什么看不出来的,黛玉冷冷一笑。
席上姐妹们都不说话。
却听地下有个得脸的媳妇开了口:“奴婢瞧着倒像……”底下的话虽没出口中,却是笑着拿眼直往黛玉这边瞟。
凤姐咯咯一笑,正欲说话。却听黛玉在席上笑道:“都说琏二嫂子手下使唤的都是嘴皮极利索的,怎地却出了这么个笨嘴拙腮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全。”说着又向那媳妇道:“有话就说完。这般吞吞吐吐地,成何提统!还等着主子们请你么?”
那媳妇顿时紫涨了面皮,却仍低头赔着笑道:“奴婢瞧着这小戏……倒似林姑娘的模样。”
宝玉见黛玉挑了眉,忙道:“哪里像了,你个奴才只管胡诌什么,还不下去。”
湘云更是喝道:“还不掌嘴呢,这是什么规矩,奴才竟拿主子取起乐来了。”
这两人一帮腔,那媳妇忙跪了下来,一边掌嘴一边道:“奴婢该死,多喝了两盅猫尿,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奴婢该死……”那巴掌倒结实,竟两三下就打得肿了脸。
凤姐也忙赔笑道:“这是怎么着呢,原是我浑起的头,好妹妹,我错了,别同我这个粗人计较。来来来,我且吃了这盅酒认罚。”
黛玉心里凉凉的,再是冷静不过:认罚?罚什么,她这盅酒喝下去,坐实的是她林黛玉心小气狭,开不得顽笑的恶名。那奴才一下下地打得哪里她自个的脸,却是一下下地打在她脸上呢——打得越重,伤得越惨,越是她不容人的铁证……她原就想不通呢,这场打她脸的大戏若是单凭湘云临场发挥,岂不是极有白搭了台子的可能,却原来果真是早就备好了捧哏。无论如何,这出场她们是演定了的。好,好,好,好一场戏。
黛玉笑着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新气象,祝大家蛇年快乐!!
我嘴太笨,说不出巧话来,只好在出游归来后熬熬夜,补出一章以慰看官们的支持!
重又看了一遍红楼梦,更不敢下笔了,曹公到底如何行出得文,少想一句就不得其中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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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111章
――先时的不适于黛玉而言于其说是受惊于现下受辱的处境,倒不如说是气愤命运的顽固……也许本就是那写书人故意写串的罢,要不然即有香菱与宝钗同岁之语,香菱初时都是要卖与冯生成亲了的,怎地会一个进贾府时才留头,一个反倒没多久就过十五岁生辰了呢。且宝钗刚来时凤姐就给黛玉下马威,做得未必太过,倒不如此时出招,才更能拿来做文章罢。
不过,这一遭,你有张良计,我也备好了过墙梯。
“罚什么呢,你这张嘴,素日里连老太太、太太都取笑得的,谁和你较真,没得让你得了意。你若爱喝酒,只管喝个够去,很不必拿我做文章。”黛玉偏头斜了凤姐一眼,又望向那媳妇,“你同你主子一般,爱打脸上外面打去,没得扫了老太太、太太的酒兴。”边说边离了席。
“哟,瞧妹妹说的,本是我自找的罚,再与妹妹无干,今日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可别再恼了。”凤姐最会打蛇随棍,立时以退为进,一口将酒盅干了。
宝玉见黛玉起身,只当她当真要走,忙站起身来,伸手要去拉黛玉,口内低声央求“好妹妹,再坐坐罢。”
宝钗也笑劝:“不过是顽笑罢了,林妹妹还不回来坐下,当真走了可就没趣了。”
黛玉回首冲宝钗一笑,“薛姐姐放心,有趣没趣的我不大知晓,只今日这席好歹也算是我做东,哪有弃了客自去的道理。”也不管宝钗被说得赤眉赤眼的,只同宝玉小声道:“都说这丫头长的像我,咱们且近前细瞧瞧去。”宝玉方知会错了意,他于女孩子都是爱亲近的,自是点头随行,湘云在旁听了,也跟上去凑热闹。
锦衣绣服的三人往那小戏跟前一站,就把那小戏瞧得低了头,只那小戏性子也强,过得一刻竟复抬起头来冲着三人一笑,虽无国色天香之意,倒也有几分风华。宝玉当下就有些呆了,湘云为着前头的事本就不大痛快,嘟着嘴道:“哪里像了,这么没规矩。”
黛玉反点点头,道:“好,原该有两分骨气,才配得上这付容貌。”湘云嘟了嘟嘴,那小戏却眼睛更是一亮,却不再笑,只规规矩矩地给三人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给爷请安,给姑娘请安。”
黛玉左右瞧了瞧她,心下忽地一动:她原只记着宝钗初到时的生辰筵上有这么个小戏被凤姐拿来取笑她,这会儿偏又想起贾府在元妃省亲时新买了十二的小戏,其中有个后来叫龄官的,据宝玉瞧着也是极想自个儿的。这当中隔了四五年,她先没想过是同一个人。可若这事原不是发生在多年前,而是现下……听凤姐方才哪话,这竟就是同一个人了罢――想来也是,否则世上哪里有那般巧的事,每隔几年贾府就能寻得个与她相仿的戏子。(呸,很不必说宝钗生辰之筵是在省亲之后,不然那龄官在娘娘省亲时就进了戏的,这之前若说府里主子们没瞧过“彩排”,没见过龄官,没一觉着龄官肖似黛玉,是再没人信的。且过得年余,九、十岁的丫头就会“画蔷”,醒事也太早了罢。)
若真是龄官,她今日到倒真是一举多得了。这龄官除了长得似她,成了贾府众人恶心她的一大利器之外,其人本就是个戏曲人才,元妃省完亲后还多次宣她进宫唱戏呢,也不知为贾府拉了多少人脉,她的记忆里,还有个后世姓刘的推断龄官后来从了良,却因着贾府败落的缘故,被逼重出江湖,仍落了个不得善终……
哎,一个写①38看書网稿留好,一个看书的不认真看,让她这脑子里存的这点子东西七零八落的,顶个什么用呢……
黛玉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抿嘴一笑,道:“今日你即遇着了我,倒也是你的缘法。你可愿离了梨园这行当?”
那带小戏们进来的婆子听了这话在一旁立不住,抢上来赔笑道:“姑娘这可使不得……”
一句未完,湘云皱眉嗔道:“你这婆子哪里来了?”
那婆子不敢再上前,只得转过身向上磕头。
座上王夫人念了声佛,叹道:“哎,虽不是亲生的,到底也是两母女,这许多年下来,哪能没点情份在呢,这忽刺刺地要分开,哪里受得住。咱们家虽说有些富贵,却是从不做强买强卖的事儿的,大姑娘还是罢手吧。”
黛玉回身向王夫人行了个礼,笑道:“二舅母是慈悲人,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如今愿执善力救了这小姑娘出那下九流的所在,纵不算在七级,这四、五级的浮屠总也算得了,也是功德一件,二舅母该当欢喜才是。”
谁知凤姐却在旁笑道:“要我说,这事林妹妹还是搁开手罢,妹妹到底是闺阁里的姑娘,这买小戏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黛玉睨了她一眼,笑道:“噫 ,有什么不好听的,咱们府里老太爷那时节养的小戏后来散了也没买出去呀,也是散到各院做了丫头的――我只当二嫂子瞧着这丫头出息,特特地点出来送予我做丫头的呢,难道不是么?”
凤姐笑笑:“你要丫头,明个儿我让林之孝家的给你送些小丫头选就是――这原是府里为了娘娘省亲采买的小戏,先得了这几个,我且叫上来让老太太、太太过过眼。”
黛玉先冷冷一笑:“都说嫂子好算计,我如今才真真信了,我的生辰份子里是短了看戏的银子么,倒让嫂子你拿这才学唱的丫头们出来充数?”
凤姐这等事原是惯做的,不想今儿一时口误,被黛玉抓着抖将出来。当着老太太、太太,这脸上就有些下不来。“瞧你说的,谁差哪点子银子啦~还不为着近来太忙,我就想着两下里这么一凑,即为你庆了生,又能让老太太、太太撑撑眼,两不耽误,可不齐全么。”
黛玉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原说是嫂子同我好,想着每年老太太、太太做寿要在家庙里放生,也特特地依了这个例寻了这么个丫头来,让我也做回善事,为我娘祈福呢。” 她边说边蹭到贾母身边,扭着贾母的衣袖轻轻摆动,撒娇道:“好祖宗,虽说没这个前例,只今个儿即遇着了这么个机缘,就将这个丫头赏给我罢,好不好嘛~”
贾母被她摇得受用,笑道:“好~好~”
凤姐就笑:“妹妹要做这功德自是好的,只是这会子府里为娘娘省亲的事全都忙的脚不粘地的……不如,等娘娘省完亲后,我再将这丫头送于妹妹,岂不两全齐美?”
黛玉见她总不放手,一口恶气再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凤姐冷声哼道:“要说呢,我原也不该给二嫂子添乱,可实在架不住二嫂子这般给我添堵:嫂子这意思,是要让这丫头顶着张极似我的模样继续做这下九流的行当,要那些生张熟李都知道我这张脸是极合该当唱戏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眼中就落下泪来,想着今日若不力争下来,这个极似自个儿的小戏就会在这府里日日唱词练曲,除了什么娘娘省亲,作为家戏,不知还要出去见多少外人,在多少男人面前讨赏求情……
“嫂子原不点明这丫头极像我呢,我狠狠心,只作不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如今这席上多少耳目听了瞧了,纵是一时不传得人尽皆知,可这丫头若仍在这行当里,天长日久了谁能说这世上就有那不透风的墙?――真闹到那个时候,我的容貌被外人拿来说笑,我纵是要一死明了志,林家失了面子,你们家难道就有脸了么?――我今个儿只求嫂子一句实话: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嫂子,嫂子竟是连自个的面子都不要了,也定要不依不饶地用这么个极恶心人的歹毒法子来作贱我……”到这儿黛玉再说不下去,只一转身伏在贾母膝上哀哀痛哭出声。
一席话贾母搂着黛玉同哭起来,一面哭一面骂:“我这玉儿素日里贤淑知礼,日日敬着你们这些婶子嫂子的,谁知你们怎就黑了心肝地要害她呢。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的,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个……”说得王氏、薛氏忙忙地起身站在一旁,也不敢回嘴,只得低了头念佛。宝玉怔怔地站在地下,好半晌回过神来,虽不能怪凤姐思虑不周,但一腔气没处出,倒上前将那带小戏的婆子一脚踢得歪倒在地上。湘云上前同了黛玉坐了,抚了黛玉的背劝了两句自己也哭将起来,一路哭一路拿衣袖抹脸,不多时就抹得眼睛通红。
席上迎春白着一张脸呆呆地流泪,探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惜春一脸厌憎地望着面前的碗碟。独宝钗年岁较大,心思沉稳,眼见着凤姐涨红了一张脸跪在地下欲辩无力,想了想终是站起身来,先将宝玉拉住,温言劝道:“宝兄弟且歇歇,今日这事与这位妈妈并没有关系,你何苦拿她作伐子呢。”
又招手唤了丫头上来扶了湘云下去,自坐在黛玉身旁叹道:“好妹妹,别哭了,且听我一句劝罢:凤姐姐原本就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这些时日又添了娘娘省亲的一应事体。她又是个要强的,虽有十二分的累,面上却是半分也不愿显出来,只咱们姐妹心中都是有数的――你前个儿不也劝她小心身子吗。就是今日,凤姐姐也是人在席上,心里却记挂着桩桩件件的省亲事体的――你只听得她三句离不了省亲也就该知道了,她这会子只恨不能多长出几张嘴,几只手来理事,眼里心里再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一时有那没顾及到之处,也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年里事忙,但年节福利还是有的~~元宵节快乐~~~
备注:
1、 上本章原文:二十二回里
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庚辰双行夹批:是贾母眼中之见、心内之想。】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庚辰侧批:明明不叫人说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庚辰双行夹批:宝钗如此。】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庚辰双行夹批:不敢少。】史湘云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庚辰侧批:事无不可对人言。】【庚辰双行夹批:口直心快,无有不可说之事。】【庚辰眉批:湘云探春二卿,正“事无不可对人言”芳性。丁亥夏。 笏叟。】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
2、 上香菱、宝钗同岁原文:六十三回
……大家算来,香菱、晴雯、宝钗三人皆与他同庚,(他指袭人)
3、 宝钗入府十四岁原文:二十二回里
话说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庚辰双行夹批:好!】你到底怎么样呢?”
……
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庚辰双行夹批:四字评倒黛玉,是以特从贾母眼中写出。】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庚辰双行夹批:写出太君高兴,世家之常事耳。】【庚辰眉批:前看凤姐问作生日数语甚泛泛,至此见贾母蠲资,方知作者写阿凤心机无丝毫漏笔。己卯冬夜。】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
4、 上香菱入府才留头原文:第六回
……周瑞家的送花那段在薛姨妈处见到香菱,描述是“只见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和那一个才留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上玩呢”。才留头的小女孩就是香菱,
5、看书太认真分析太无力者无语凌乱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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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112章
黛玉气极,哭得更是气急,“原是我多事,只想着姐妹们素日里的好,掏心掏肺地送药送汤,谁知人家哪里将这点子东西放在眼里呢……”黛玉这话却是不假,云莺每每做得了吃食,哪回不往各房送些呢,虽非单给凤姐备的,但次次自也少不了凤姐的。
宝钗本是来给凤姐“放梯子”下坡的,不想黛玉反手将这“梯子”抽成了“朝天梯”,将凤姐更往上送了一层。一时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怕不知又给黛玉逮到哪一个字。
凤姐心中有病,却将黛玉的话又另听出一层意思来,只当黛玉这是在明明白白地讥讽自己要的不是那汤水吃食,却是谋她家园子不得,故而在此害她。是以这时凤姐一张脸更是红了又白,额上真真激出一层汗来。只她素来是个伶俐的,忙拿了绢子捂了脸哭道:“天地良心~,我若待林妹妹有半点那样的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呜呜呜……”
黛玉伏在贾母膝上哭了半晌,耳中听得贾母提着气骂凤姐,可那心口进出的气息也越来越喘,想起贾母冬时身子本不大好,现下一动了气,怕是又要多吃两付药了……一时惦记起来,倒将自个儿的事靠了后,遂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给着贾母给她顺气,红着眼睛道:“老祖宗,咱们不理她就是了,犯不着为了她埋汰自个儿身子的。”
她这般说,原是“今日且放你们一马”的意思。谁知宝钗眼见事儿因她一番话闹得更凶,心下极是不安,只她到底是个外人不便深劝,是以她略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探春身旁推了推她。
探春回过神来见是宝钗,即知其意,只是她素来不在贾母跟前说笑,这时节又乱得很,她一时不得主意,不好上前,恰黛玉说话,她却转过心思来,遂从丫头们手里捧了盏茶来奉与贾母,笑劝道:“老太太,二嫂子哪回不在您跟前胡诌几句的,您老人家高兴呢,就笑笑,若不高兴呢,教训两句也就是了。万不必动气。伤了身子,倒是我们的罪过了。”说着拿眼望住黛玉。
黛玉不理她话中的挑衅,虽仍断断续续地止不住抽咽,却边给贾母揉着胸口边道:“……三妹妹说的极是。子纵是孙猴子变的,也翻不出老祖宗您这老佛爷您的五指山去,您且喝口茶,给那泼猴留口气,让我狐假虎威一回,再臊臊她去。”
贾母被她这说又气又笑,只得接了探春的茶,将心口那阵喘息缓缓平了下去。宝钗探春听得黛玉仍是不依不饶,不由都为凤姐发急,探春瞧瞧贾母神色,到底没再张嘴。宝钗欲再寻他人,奈何宝玉一面着紧黛玉,一面又要安抚湘云;李纨低头站在王夫人身后,再无法接她的眼神。两人没了法子,只得眼瞧着黛玉得寸进尺地一步步向凤姐,等着她“一哭”之后的“二闹”。
好罢,总算林家家教不错,黛玉走到凤姐身侧并未如她们所虑的“闹”起来,却向凤姐施了半礼,道:“妹妹一时气极,若有唐突处,还请二嫂子见谅。”边说边扶起凤姐来。
贾母眼前凤姐哪敢拿乔,说不得顺势起了身,一面抹着泪一面同黛玉道:“好妹妹,原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黛玉将她扶到席边坐了,打跟前的丫头手中取了盏茶送到凤姐手里,道:“二嫂子哪里的话,您即是无意的,我万没有不依不饶的理儿。事儿说开了也就好了。”
“原该我给你奉茶才是。”凤姐在人前跪了许久,心下这气到底不平――她几时吃过这种亏。
黛玉冲她点点头,悄声冷笑道:“我这茶不过是牙婆谢礼,不值什么的。”要奉茶赔罪自该是她凤姐的事。
凤姐一口茶在嘴里含了片刻,方拿绢子抹了抹脸,笑道:“妹妹这茶可真苦。”半分也不让人。
黛玉抿抿唇,“可是二嫂子自个儿安排的。”这席上吃什么喝什么,自是凤姐安排的。纵是问过黛玉意见,那也不过是过场罢了。
宝钗站在两人近旁,听到此不由上前笑道:“好了好了,一家子过日子,谁没个嘴唇磕着牙的时候,哪里值得计较呢。”
黛玉听她出声,忙站起身来道:“薛姐姐说得再有理也没有了。且帮我将这话好好劝劝二嫂子罢。”
她说是来臊凤姐,不过是借机安抚了众人,要叫今日好好收场,免得贾母心里存了不自在罢了。这众人里首当其冲的,自是王夫人姐妹俩。黛玉按下心中百般不愿,行到两人跟前行礼道:“原是请二舅母同薛舅姨过来松快松快的,没得倒让二位长辈受了惊,外甥女这厢赔罪了。” 她是这日的寿星,这又是贾母的院子,她算得是半个主人,总得招呼着一些――话说,在自个儿的生辰筵上失态,不管什么因由,都挺不好意思的,她方才实不该哭的……就是忍不住。
王夫人侧了侧身,见黛玉起身方笑道:“大姑娘见外了。”
黛玉见怪不怪,仍道:“请二舅母同薛舅姨稍坐片刻,容外甥女给二舅母敬杯酒压惊。”王夫人张张嘴,抬眼见贾母望着这边,停了停道:“大姑娘且先去整整妆罢,不必理我们。”
黛玉抚了抚自个的脸,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见笑了。二舅母同薛舅姨请宽坐,容我去去就来。”说罢仍回贾母座前“交了法旨”,方拉着湘云、迎春同到后堂整妆。
一时厅上重拾了席面,另置上茶果,众人又坐下亲亲热热说了好些姐妹情深的话语,贾母看着儿孙和睦,倒也十分乐和,是以那小戏子换了衣裳进来给她磕了头时,亲给起了个名儿叫“春纤”,又从她老人家的份例里出了身价银子,算作从她老人家名下拨到黛玉房中伏侍的,却不算黛玉买的人。
黛玉一听“春纤”这名儿就纠结了:这可明显重了三春姐妹的名啊,贾母这是怎么了,刚想说什么吧,贾母却转头另说起别的话来。黛玉也不愿再惹贾母不快,是以装作没看见宝钗等人的眼神,低了头吃茶――你们看不惯,自己出头好了,我反正都拉着这边的仇恨值了,改不改名的那仇恨值一样拉得牢牢的,很不必再去扫外祖母的兴,……只是日后使唤起来,哎,说不得尽量让这丫头呆在房里少出门了……正想着呢,忽听凤姐同她道,“林妹妹今日这席酒只怕吃得不尽性,不如明日我另出了银子,咱们再置办桌酒水与妹妹好好赔罪。”
黛玉只觉好笑,“呸,你若再摆一回,却叫人以为我今日哭这么回儿倒是为了多吃你一顿酒似的,我成什么人了我……”宝玉喜欢热闹,只管调唆着黛玉应下。黛玉转转眼抿嘴一笑,又道:“……二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府里上下哪件事能离了你?更别提还有娘娘省亲的一应事体,你借我生辰偷一日懒也尽够了,再多拉你顽一日,只怕满府里都是骂我的人了……好嫂子,你放过我罢。”
凤姐挑着眉还要说,黛玉忙站起身来同贾母道:“老祖宗也被二嫂子闹乏了罢,咱们这就回去歇着。”
贾母顺势被黛玉扶起身来,笑同众人道:“我今个儿也累了,这就散了吧。”
贾母一起身,这席也就散了。黛玉又叫那新丫头春纤上来细瞧了瞧,因知她打小在戏班子里没学过什么规矩,少不得将人交给了钱嬷嬷调|教。人才走,奶娘就开始絮叨,先是说那小戏子也不知打哪里出身的,如今能有这样的境遇,倒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眼见黛玉由着紫鹃卸妆,并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这话头就渐渐转了风向,“……只是姑娘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得罪了琏二奶奶,到底是鲁莽了些。咱们如今住在这府里,她又是这府的掌家奶奶,姑娘你这么指着鼻子地同她闹上这么一场,叫她失了面子,这以后可还有我们的好么……她又是个惯会拿捏人的……”奶娘越说越急,越说越怕,不禁在地下跺着脚地转起了圈。
黛玉由着紫鹃将辫子打好,放闲闲地转头问奶娘:“嬷嬷你是怕以后会晚给我们份例银子呢,还是怕府里的下人从此做的饭菜不合我们的胃口,还是担心针钱上送来的衣裳缝的不尽心?……又或担心府里的闲言碎语?”
奶娘瞧着黛玉发怔,“原来姑娘都知道!”
黛玉接了云莺手里的茶抿了口,冷冷笑了声,“我能知道什么,你们整日里只叫我不许瞒你们这样,瞒你们那样的,谁知尽都合起伙骗着我顽呢。你们口里叫着我‘姑娘’,心里眼里却哪里有我!”
她这话说得重,房里的丫头婆子都站住脚不敢乱动了。
奶娘喏喏了一会儿,方道:“总归她们不敢怠慢了姑娘去,……我们本就是下人,受些委屈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打开年鄙人就走霉运,工作、生活上忽然发生许多事。近日,陪了我十二年的小胖狗,也走了~~只是跟我去了别人家里,在我不注意地时候吃了那家的耗子药,我完全不知道,等回家喂她吃晚饭时才发作,在我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不断地抽搐,逐渐在我怀里没了声息~~
这世上最无条件,不分好坏地爱了我一辈子的生物,就此离我而去~
我完全没有准备~所以被伤痛淹没~
对不起,占了这里的一点位置,说给不会看见我眼泪的你们~
祝所有的人都能清明节快乐~~因为能在这个节日里快乐的人,是真的行走在你人生最快乐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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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黛玉说的这些也是她近来才知晓的,打她进贾府就在贾母院里养活,因日日侍奉在贾母眼前,黛玉本人的吃穿用度倒是从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谁知道黛玉哪天穿哪件衣服与贾母同吃哪顿饭……
只是前阵子黛玉发现最不爱做女红的润妍居然在摆弄针线,黛玉随口问了句,润妍竟然答说她想给自个儿的衣裳上绣朵花――这答案可比润妍脸上长出朵花来还叫黛玉吃惊。偏她当时有事混了过去,却不知不觉记在了心上,平日不禁就留起了意来,这才发现她方才问的那些细节。
黛玉看了奶娘一眼,冷冷笑道:“原来不只贾府的奴才们觉得我是个没用的,连你们也觉着我是护不住你们呢。”
奶娘性子弱,被黛玉这话说的红了眼眶,不由拿绢子抹了起来眼泪,“好姑娘,我也知姑娘是为了我们好,只如今咱们客居在此,虽说是亲戚,到底不是自个儿家里,哪能事事如意呢……再说,舅老爷府上近来为了接娘娘的驾忙了许多。咱们再没眼色地计较这些小事,没得叫人挑姑娘的刺。”
黛玉心知最后一句方是辖制房里众人的关键――只怕没少为这个遭贾府人等的奚落,事涉皇家,这些丫头婆子见识有限,不由就慌了神,弱了气势。却不知这贾府上下却都是你退一尺,她就敢再欺一丈的,见她房里众人低了头,只当是她的意思,是以才有了今日这戏子之辱也未可知。
黛玉一瞬间想明今日此劫的由来,不由长长叹了口气,若不能使得她们同自个儿同进退,只怕日后还有祸事,是以挥退了小丫头们,问众人道,“我只问你们:这一则,姑娘我进京来是做什么的?这二来,大表姐升了位自是喜事,只是咱们林家立在朝上是依靠了舅家的助力么?”
听月那几个小点的听得黛玉问话眼里倒是有了神采,可年长的那些并奶娘的神色仍怏怏地不得展颜。黛玉瞧着众人面色,知是心畏皇权,虽明知她所言有理,但一想着贾元春现在是皇帝数得上的小老婆了,又想着二舅母是娘娘的生母,再想想自家与二舅母的关系,不觉就戚戚惶惶,难以如常。这等情景不是她一番话就能安抚下来的,可她又不能不将之点明,“我是到外祖母跟前来尽孝的,又不是瞧着舅家发达了前来依附的,我们又有什么好的歹的要求到舅家的,你们做什么气短?再说一句俗的,你们的月例银子虽是由这府里统一发放,只是你们也不外人,难道不知道这银子是由我手里给出去的?你们又何必作贱自个儿?”
奶娘抹了泪,呜咽着小声道:“姑娘说的自是有道理,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咱们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如今这府里可是宫里娘娘的娘家呢,听人说,如今二舅太太都能入宫见圣了。这,若她在贵人们面前说些什么,不说姑娘了,就是咱们老爷,老爷,可还回得来么……”说着捂着绢子低声哭起来。
黛玉一时也有些语塞,她若是那不知事的,倒也立时说得出“万事越不过一个理去”,又或“府里还有老太太呢”的话来。偏她又骗不过自个儿,深知跟红顶白乃是世人本性,世事除了黑白更有灰色无数,天平虽公但掌秤的却仍是人,连宝玉再不通世理,也只说将她在心中排第四,若是他心中的第一、二、三要不利于她这个第四,想来他也是无法的。更别说老太太首先是“贾母”……
奶娘哭了两声,又道:“姑娘且听我一句罢,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再怎么样,这亲戚大面上总不得错的,横竖姑娘只管跟着老太太,待到老爷来接,那时咱们家去,自就好了。这些子小事您也别操心了,咱们原是姑娘的奴才,就是为姑娘死也是该的,这点子事又算什么呢……”
……退一步么?
黛玉在奶娘带着哭腔的絮叨里有些恍惚,只是这念头一起,瞬间就忆起了魂记里悲惨的结局……
不!
别人退一步可能会是海阔天空,而她退一步,就是生死阔别!
她无路可退。
“史大姑娘回来了~”
“林姐姐,我同你说……”
湘云的话声几是同着小丫头的回报声响起。却将屋里的情况瞧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就收住了话头。
黛玉叹了口气,安抚她奶娘道:“嬷嬷你先下去罢,这事我知道了。”
当着外人,奶娘只得起身去了,丫头们也怪没意思的,给湘云上了茶,就各自退开做自个儿的事去了。
湘云坐在黛玉对面绞了会儿绢子,见黛玉呆呆地对着灯罩子出神,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问道:“林姐姐……你,你还好罢?”
黛玉回眸瞧了她一眼,笑了笑,还没说话呢,外面小丫头有声音,一会儿紫鹃进来道:“宝玉说要来瞧瞧姑娘。”
黛玉回道:“就说我睡下了。”
她这声儿不大不小的,外面也听得见,紫鹃却仍是转了出去,一会儿又进来道:“宝玉想来瞧瞧史大姑娘。”
黛玉看了看湘云,仍道:“大妹妹也歇下了。这天也晚了,就不留宝二爷了。”
宝玉在外面听到“宝二爷”三个字,就知道今个儿是见不着了。只好站在门□待了紫鹃一百句“天还寒,林妹妹今日生了气,只怕身子有些燥的,别让她乱脱衣裳,我记得老太太今个儿宵夜是银耳,一会儿我让人送些来,你伏侍着两位姑娘吃了再让她们睡……”
湘云听了就笑,黛玉横她,她就悄声道:“我吃这个做什么,我又没上火。”
黛玉道:“噢,我本在想今个儿能得你陪我哭一回,也不枉你我好了这一场,原来却是我听错了……”
湘云皱了皱鼻子,也不管外面宝玉听不听得见,转身唤道:“翠缕,快给我把头发散了,早起就说你梳得太紧了,你偏说不扎紧点戴不稳花儿,这会子头皮子可疼死我了。”
两人说着话竟就收拾着要睡了。湘云虽然还嚷了两句没吃银耳粥呢,却被黛玉推到床里面,只得同掖帐子的紫鹃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躺下去,可她哪里睡得着,她本就是揣着一肚子的话回来的,不倒出来,还不把她给憋死。是以翻了两面她就干脆拿只胖肘子支起下巴来望黛玉的侧影悄声道:“林姐姐,今个儿外面都在说你好厉害呢,居然要了凤姐姐的强去。”
帐中昏暗,湘云瞧不见黛玉的神色,见她不出声,湘云又自说自话道:“……只是那个小戏子,我方才在外头细细瞅了眼,虽说收拾得跟家里小丫头们一个样儿,可我瞧着不知怎地就是不大喜欢。其实这会子再看,一点也不像你,偏那些婆子媳妇都在念叨,这个说眼睛像,那个又说嘴巴像的,我听不过,也不好说她们,干脆回来,谁知就瞧见你……”
黛玉仍是一声不吭。湘云不干了,伸手去捅黛玉的脸,谁知捅了一手的泪,方知黛玉又哭了。
湘云就急了,一下坐起身来,想要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倒是黛玉拿枕边的绢子抹了泪,半堵着鼻子伸手来扯她:“闹腾什么,凉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湘云一甩手,恨恨道:“你又哭……实在气不过,白日里就不该那么轻饶了凤姐姐,这会子哭管什么用呢。”
黛玉也撑起身来,道:“不饶了她又能怎样,到底最后是老太太难过――手心手背都是肉,换了你,你舍得老太太伤心?”
湘云烦燥地捶了捶被子,忍了忍终是道:“凤姐姐这么能干一个人,今个儿倒是怎么了……”她打小在贾府里住着,贾母疼她,连带着一家子待她都是极好的。且她叔叔袭她老子的爵,住了她们家,在她心里总觉着她叔叔占了她家一般,是以心下更与打小看着她长大的贾母等人亲近。今日为了黛玉说了凤姐不是,话一出口她又别扭起来,可要说黛玉什么不对她也说不出,只得又捶了两下被子出气。
黛玉冷冷笑了声,“她怎么不能干呢,这法子多好:我若是不闹开呢,这小丫头入了家戏,以后纵是我再不看一眼戏,心里也是知道有个‘我’日日在那戏台上为她们唱戏取乐,时不时她们还能再提起来臊臊我,我若计较,只怕又要说我小性儿;我若闹开了,哼,就是你今日瞧见的这个样子了,且小性儿这一条也是免不了的――长疼或是短疼,我总得选一样的。”
黛玉同湘云交好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将她与贾府的矛盾这般直接地摆到湘云面前。湘云侧着头望向黛玉的方向,明明床只这么大,两人声息相闻,却瞧不清彼此,空气中隐约有心跳的声音,也不知谁比谁跳的急。
湘云不由就想起黛玉往日待她的情分来:她婶婶娘家,黛玉托林家管家打听了,是个六品小官,家教极严,她婶婶虽性子呆板些,闺誉倒还不错。且她婶婶一张脸虽总是板着,但真说有什么虐待刻薄她的地方却又没有,她的奶娘在她面前哭诉过多少回,也不曾被她婶婶打发掉;她再哭再闹,该绣的花该看的书她婶婶也一定要她做完,这不是害她,却是极难得的爱护之意。她自个儿也应该看得出来,若她婶婶真待她不好,又怎会放她出门应酬……这些点滴,黛玉一样样细细说与她听,她又回家一点一点自个儿瞧自个儿看,与叔婶一家的关系终于渐渐缓和了不少。前个儿黛玉还与她细说了说打听来的史家产业的近况,提点她将素日打贾母处所学的学以致用,毕竟她婶婶出身有限,忽忽然打理起这么大个侯府,于她而言还是力有未逮的……
黛玉从不轻易同情她,黛玉总是劝她自个儿动脑子,黛玉总是帮她分析,给她建议,却鼓励她自个儿前进……
“这丫头搁在府里总是闹心,不如明日给了我去。”湘云听着自个儿说道,脑子也一并清明起来,“所谓清者自清,姐姐你是怎么的人并不由她一家之言而定,明日事明日再了,咱们早些歇息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yy红楼
黛玉 听戏 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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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114章
湘云次日果然向贾母讨了春纤去。但人离了是非地,湘云所说的清浊却并没有就此分明。反倒为着没了人多了好些个说法,将这事就打半嘲讽半看好戏的意思渐渐往大宅里的阴私事上引伸了,那传言就更扑朔迷离起来……
这事一起,迎春同惜春反倒往贾母院里里来得勤了,迎春是个嘴拙的,来了也只管坐着喝茶,若是黛玉无心下棋,她就捧着本书坐上半天,不知道的,只当她是特特上内书房里看书来了。
茶是迎春的,面果子却是惜春的。除了初初两回板着个脸同黛玉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谒语,惜春就没再劝过什么话――想来也只记得这几句了。这边院子里小丫头们众多,又与她是些老熟人,过得不久就被润妍等丫头拉到院子躲猫扑蝶去了,一时院子里顽笑声不断,倒也给院子里多了些生气。
宝玉本是个爱热闹的,又瞧着一院小姑娘们在那儿笑闹,哪有不动心的,是以每日下了学往王夫人院里应罢卯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跑,即陪了黛玉,又能同女孩儿们一处说笑取乐,真真是一举两得之便某不科学的异界航妈全文阅读。
这一日宝钗过来闲坐――往日她多同宝玉一起过来。只是宝玉这些日子总不在王夫人处用饭,她却还要在她母亲与姨母王夫人跟前侍奉,是以来得倒也少了。因见黛玉只坐在一旁瞧着宝玉惜春等在那里抓阄赌果子,不由笑劝道:“怎不同他们顽去?你这性子呀,但凡少思少虑一些也就好了……那些下人们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可犯不着同她们置气……”
她这厢里正在劝,外面却听见有人低声嗤笑,“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敢情被人拿来嚼舌根的不是她呢。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太恶心人了……”
“要说糊涂也有一个,人家回回也不顾路黑夜深地借着名儿地到处寻他,他却半点不知,只在那里为个果子挣得要死要活的,才是个真糊涂的,但凡有眼睛的,谁瞧不出来呀,也够难为这一位的……”
“……呸,说得再好听,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真真好想头……”
虽没有指明道姓,但宝钗一张笑脸顿时白了,从没人当面这么说过她。她不由转头瞧了瞧黛玉――这里是贾母的院子,下人们于她并不熟……谁知黛玉侧头冲她笑笑:“那些下人们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可犯不着同她们置气。薛姐姐也要少思少虑一些才好。”
宝钗不意黛玉说出此话来,怔怔地呆了片刻,站起身就走了。
黛玉瞧着她走出门,也不留她,仍托了腮望着惜春等人顽耍。一会儿宝玉过来吃茶,随口问道:“宝姐姐呢?”
黛玉淡淡笑道:“她才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一时受不住走了。”
宝玉大约听得“受不住”几个字,只当是宝钗身子不适先走了,就同黛玉道:“……你来同我们评评理,四妹妹方才连输了三回,居然抱着果匣盒不松手……”
未隔了几日,林家在京里唯一的长辈,自来最是散淡的林侍郎居然携妻亲自上贾府拜访,林侍郎这几年虽不曾升迁,但品阶总在贾政之上,兼他又是礼部尚书的得意门生,这两年老尚书年事渐高,礼部各项事体早已交给下面人等处理,林侍郎这两年纵是再躲懒,日子也没有往日轻闲了。谁知今日竟有空过府一叙,很是让贾政受宠若惊,自个儿急急往外院赶时,又特特地叫人往内宅里送了信。
主客坐定,相互寒暄了两句。为着林夫人问候起两人提起娘娘省亲一事来,王夫人掩不住喜色,不由多说了两句,林夫人也笑着接道:“……要说贵府确是块福地,先时善慈仙姑就是在府上得遇仙母,从而认祖归宗,重拾天伦,此等善事自是早已传遍京都,人人都是赞叹的,如今作了娘娘省亲之所,正是……”
贾母听着前话就抬了抬眼,善慈仙姑一事……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真若如此,汉高祖不会有个赤帝之子的传说,蜀主刘备也不会自予中山靖王之后,以善慈仙姑如今的身份,有又多愿意被人提及当日的看菱呢。且似这等由人下人的小丫头变着人上人的仙姑……再是传诵的天花乱坠,于卫道士而言,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就连她都是不大愿提起的。这位林夫人性子虽温婉,但因有个在礼部供职的夫君日日耳濡目染,于礼数上素来是一丝不错的。如今好好的,却提起这个来……平素里为着黛玉的原故林家人年节里也是要来拜见于贾母的,只这般特地造访,倒是头一回……
贾母的心思王夫人是没有的,她一时高兴,只想起香菱是她姐姐院子里出去的,早将宝钗出宫的原由忘得一干二净,听得林夫人这般一说,深觉有理,心里将那几分怪婆婆不曾另选址的怨念消了几分,遂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
好一会儿之后,林夫人终于说到了正题,却是让贾母惊怒不已,“你们要接了玉儿去?”
“瞧老太太说的,都是在京里,能到哪里去呢官道无疆。”林夫人笑得温柔,“老太太是玉儿的亲外祖,玉儿虽说是来给您尽孝的,但也没让您少操了心去。如今你们府里上下都忙着迎接宫里的娘娘,若还要分心照顾玉儿,我们老爷也太过意不去。就想着能将玉儿接家去住些日子,一则与我作个伴,二来也与府上分分忧。”
王夫人只觉今日有些喜不自禁了,只是客气话还知道说两句,“林夫人客气了,大姑娘性子好静,平素……不大出院子,倒也不曾让我们操多少心……”要王夫人说黛玉句好话着实太难,一句“平素只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要打她嘴里吐出来,也太难为她了,“你们本就是她的亲长……”她的话中的转折将将要出口,却被贾母半路岔了去,“当初她父亲将这孩子交给我,纵是瞧在她母亲的份上,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薄待了她去。林夫人大可放心!”说是林家,真算起来不过是出了五服的宗亲,贾母心下忿然。
贾母这话说得已是十分地不客气,林夫人却只笑笑,“老夫人是玉儿的亲外祖母,海兄弟既将玉儿送到您老人家的身旁,再没有不放心的。不过,如今老太太年事渐高,连您的媳妇、孙媳妇都不再敢劳你操心,更莫说玉儿……”
王夫人还在笑辞,“不过是儿孙辈该当做的罢了……”贾母却一针见血地问道:“玉儿?玉儿受了什么委屈,为何不来与我说?”
王夫人的脸色就白了白,只是听得贾母后半句,也忙附和道:“正是,纵是怕老太太受累,也该同我才是,我到底是她亲舅母,哪里能瞧着她受气的理。”
“老夫人多虑。玉儿在您身边,又有谁敢给她气受。” 林夫人笑容不变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只是如今贵府上,有些传言……”
“你只管说来,万事有我做主!”事关黛玉,贾母有些关心则乱。
林夫人理了理衣袖,方道:“这话原不该我来同老太太说的,只是,到底事关玉儿的声誉……”
“玉儿的声誉?”
“听闻老太太新近又认了位外孙女,不知可否请来一见?”
“此话从何说起?”连王夫人都有些怔了,再来一个外甥女?难道是林姑爷的庶出姑娘?
林夫人笑了笑,“京中如今许多人都在说呢,我家老爷也是才知道的,说是才不久前贾府的老太太于席上瞧见一位梨园出身的姑娘同我家玉儿长得十分得像,待得细问,方知竟是您老人家流落在外的外孙女……”
“荒唐!胡闹!”贾母再忍不住,一掌击在案上,将茶盏震到了地上,却无人敢上前收拾。
林夫人瞧了眼站起身来低头不语,似被贾母怒气吓到的王氏,也站起身来,“老夫人息怒,此事已传遍了京中街头巷尾,我同老爷再是不信,也不得来确认一二。”
贾母仍在上首连连拍案,她被气得除了“岂有此理!”一时再说不别的来。林、王夫人也均不敢出言,气氛顿时沉重不已。
谁知没得一会子,却有婆子进来传话:“老爷带林老爷进来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林夫人听了就要往后堂去,王夫人瞧着忙也跟了上去。丫头们忙趁这功夫上前来收拾了,贾母沉着脸瞧着贾政引着林侍郎进前问安,按着性子瞧着两人坐了,不待林侍郎开口,就问贾政:“此事你如何看?”
作者有话要说:1、大家六一节快乐!
2、本章我写得很艰难,内容很难处理,黛玉及林家的反应太软~~同原著就没什么区别,太硬,又不太符合当时的环境,毕竟是大家族,又都在官场,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人,又不能叫人看轻了~~要想的东西太多了,写了很多遍,总是几百字后就写不下去了,改来改去,改成现在这样,也许还是有处理太硬的嫌疑,但~~~管它的呢,人活着,不论男女,总得有些血性,人不自重,何来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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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5章
贾政见贾母垂问,忙起身回道:“儿子以为,此事或可同林兄所言,先让外甥女暂避风头,待……”
“风头?避什么风头?”贾母已一声喝断了贾政的话,“那闲话里还编排了我呢,你是不是要我也避避风头?好,好,原是我们祖孙碍着你们眼了,我们也不在这里讨你们的嫌,这就收拾了回南边老宅去,免得污了你们的名声全能贴身高手。”
贾政被贾母一番话唬得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在贾母身前,连声道:“儿子万没有这个心思……”王氏在内室也呆不住走了出来,也不避林老爷在场,同贾政一处跪了,口中也连诵:“老太太息怒。”
一对年近五旬的儿子儿媳跪在跟前,让贾母更是气往上涌,偏偏有外客在,一时发作不得,只得在贾政背上拍了两下,喝道:“还不起来,外客在此,你要跪到何时?”
贾政这才敬了茶打地上起来,又同林侍郎赔礼道:“在下一时情急,叫林兄见笑了……”
林侍郎也拱拱手,笑道:“不敢不敢。”
正低着头吃茶顺气的贾母顿了顿:不敢!看来林家这回怨气不小啊~
一时双方重又坐下上过回茶,贾母过了急怒,精神头已不大好,同林侍郎告了个罪倚在了枕上,商商量量地同他道:“今个儿失礼了,这事我已听你媳妇说了,”贾母笑向林侍郎道:“也怪我性子急,你家媳妇可别被我吓着了。”
“哪里哪里,玉儿能得老太太这般关心,可是她的福气。”
“她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又素来乖巧可人爱的,我再疼她也是不够的。倒是今次这事,全是我一时疏忽,倒要劳动你们前来告知,真是惭愧。你放心,此事我一定还玉儿一个清白。只是这接人一事……”贾母抬眸看了林侍郎一眼,“老身以为有过于莽撞之嫌:一则她老//子既将她交到我手里,我再没有撒手不管的理儿;二来此事如今不是些闲言碎语,可你们若真将她接了去,外头不知情的知道了,还当确有其事,岂不是坐实这些闲话,于玉儿的名声反而不美。第三么,则是老身的一点私心了:玉儿虽年幼,但自打到我身边,却也为我分了不少忧,如今真要离了她……可真真是要我老婆子的命了。”
林侍郎往上拱了拱手,道:“老太太一片慈心,小侄万没有不体谅的,今日之来,确是为着府上近来繁忙,想接玉儿去散散心。”人家老太太已先下手为强,在他面前演了回三娘教子,他再穷追猛打倒失了礼,只是这侄女,他还是要接的。
“说来惭愧,养这许多儿女有什么用,全都各忙各的,倒不如一个玉儿来得贴心……”
……
若要林侍郎总结今日于贾母的一番言谈,那么他心里想的一定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当然这话林侍郎不便出口,最多他也只能叹口气道,“哎,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贾母女王气场全开,一忽儿老当益壮,辩才无双;一忽儿年老体弱,可怜可叹。而林侍郎,在礼部呆得实在是太久了……在贾母再三保证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后,林侍郎不得不铩羽而归,无功而返的他沮丧之余只好自我安慰――哎,虽说没接到人,但好歹为侄女儿出了气,撑了腰不是……
拜访的结果于林侍郎差强人意,而王氏也对谈话的内容于十分不满,并在之后贾母训话时自以为委婉地表达了这个意思。
“……你觉着,同他们再说明当日席上的情景,说老太婆我只不过是瞧着那小戏唱得好、长得好,打了点赏,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他们就不会?”没了外人在场,贾母的倦意倒没方才那么重了。
王夫人侧眼望了望贾政,赔着小心地回着贾母道:“原不过当日席上说笑的话罢了,哪里就当得真,且林家老爷所说的那些……话同当日实在有些出入,与其让林家为着这些闲话来怪罪我们,倒不如当面将事儿说清楚……”
“噢……如此说来,”贾母缓声问道,“是我多虑了?”
王氏不敢得意,忙温言道:“林大姑娘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也是不多不落忍的,只是方才老太太也说了,今儿这事不过是些疯言疯语,咱们不理会,过些日子也就散了,可若是我们府真个儿动作起来,岂不平白给人把柄……”
“蠢货龙图案卷集最新章节。”贾母这两字吐得云淡风清,一丝火气也无,王氏几疑自个儿听岔了,不由就抬起头来,却见贾母脸色如常地温言道:“难为你处处为玉儿着想,只是,你好歹也该为宫里的娘娘打算打算才是……”
“这关元儿什么事?”王氏心里一急,连尊称也不用了。贾政也惊道:“这话从何说起……”
“关她什么事?――连内宅女眷们的几句顽话都能传得满大街尽知,咱们府里还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元儿,娘娘哪里还回府里归省,倒不如直接站大街上去呢……”
“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道理王氏岂有不知的,只是彼时她一腔心思在意的全是黛玉受辱这个要紧上的,却将万事都退了一步。如今被贾母点明,她再不敢辩,忙应道:“儿媳定会督促着琏儿媳妇好生整顿。”
贾母却不理她,又同贾政道:“我老了,本想着享享你们的福,谁知到了到了,如今还得给你们操这个心。”
贾政忙肃然道:“让母亲费心了,是儿子不孝。”
贾母摆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我也不懂你们男人家‘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大道理,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虽仗着祖宗们的荫余在皇上的面前得了些脸面,可就这点富贵,还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呢。咱们原是再小心都不为过的,如今倒好,大刺刺地满街张扬起咱们的事来了,这不论对错大小,有那有心人呢总能借此告你兄弟一个内帷不修,倒是连累了你们俩在外头的官声……”
贾政虽不理俗务,但最是勤于政事,如今听他母亲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王氏是知道他的,此时更是一脸惊惧,却听贾母又道,“你媳妇不懂,你却该是知道的,有些事,原是愈描愈黑,似这等三分真七分假的闲话,人家既肯寻到咱们门上理论,本是存了三分情面,我们若再同人家细辩,除了生分了亲戚情份,有又什么好处?……你有空时,也教教你媳妇,不要只做甩手掌柜,一家子过日子,里里外外分不了那么清,‘妻贤夫祸少’,万事总是以和为贵才好……”
……
贾母苦心教子的时辰,黛玉房里也是愁云惨淡。林侍郎来时本没有瞒人,是以黛玉房里两个腿脚快的丫头早就过去贾母下房里侯着了,待到上房里的下人们退下来,林侍郎的来意已是人人尽知了。黛玉的奶娘王嬷嬷当时就哭开了。偏林侍郎走时自觉对不起黛玉,不敢来见她,只叫夫人入内带了句话,叫黛玉“安心”。黛玉安不安心还未可知,奶娘等人心下却是更不安了。且过不得多久,有那有心的,就开始传林家势弱,为黛玉出头不得,被老太太灰溜溜骂出了府去……
黛玉的闲话在有些人嘴里就没歇过,谁知这回碰了硬,凤姐挟了上威,支着管家媳妇从上到下好一通清理,借此将那素日里于她‘引风吹火’的、‘借剑杀人’的一一都给清了出去,只吓得那‘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儿不扶’一等人战战兢兢,府内的声音一时少了许多。
可惜有些事亡羊补牢并非好事。继黛玉的闲话过后,贾府的人事倒真如贾母所言,入了某些人的眼,街头巷尾开始传出众多贾府的闲话:东府里贾珍大爷夜夜摆宴,吃得那些山珍海味,啧啧,皇宫里都没见过,那新收的侍妾,美的跟仙女似的……西府贾赦老爷前个儿又得了付前朝的画儿,那可是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呢……还有还有,你知道那薛家吧,对,就是那个善慈仙姑被救出来的地儿,这个这个……这等事本也只是捕风捉影,可偏偏凤姐此时发作了好些下人,那等人平素没事都是要寻事的,如今受了气,失了差事,却也失了管束,整日无事,正好在茶馆酒肆里调嘴弄舌的,倒将那闲话添枝加叶得描画得愈发有模有样,且又将贾府里预备接娘娘省亲的一应用物、体制细细说出来卖弄自己的体面,倒真真应了贾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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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116章
满城的风雨吹不进贾府高大的府墙,纵是飘了只言片语进来,也自有上头当家作主的人抗着。于宝玉并无半点干系,他这两日最着紧的却是追着黛玉要生辰贺礼。
“我倒不知道了,你屋里那许多人放着,竟就差你荷包用了。”黛玉嘴上敷衍着翻过一页书,提笔接着往下抄。如今贾府里早已不给她们姐妹请夫子了,但却不碍着她自学自娱。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且抄书又是个极静心的法子。她虽不用入仕,但谁说只能为了科举才读书呢。她的身体已被禁锢在高墙之内,难不成还要把自个儿的眼界也拘在这小小的四方墙之间么……
“那怎么一样,你的是你的,她们的是她们的……要不,你做个扇套给我也成。”宝玉到底不敢去夺黛玉的笔,只管在一旁胡缠――黛玉送姐妹们的许还会有两件绣品,只送他的从来都是些笔砚如意等顽意儿。
“原来我是该给你做这些子的……”
“哪里说的话,上回林大哥过生辰我就瞧你送了个荷包的,怎地送我一个就不成?”宝玉说到这个就更郁闷了。
“年里你得了姐妹们那许多针线,怎地就不许我给我哥哥做个了?”黛玉被闹得停了笔,怒冲冲地瞪着宝玉嘟嘴。
宝玉见她不愉,忙软下性子,“那是你本家哥哥,你做给他自当该的。只他是你哥哥,我也是你哥哥,你即做给了他,做个给我也是可以的罢。”
黛玉被他闹得厌烦,偏不如他的意,“他是堂哥,你是表哥,这一表三千里的,怎能一样……”
这话一出,室内却是一片默然,黛玉心下讶然,借着洗笔挂笔的功夫悄悄去瞟宝玉,却见宝玉半含着泡泪,一脸委屈地恨着黛玉。见黛玉望过来,那眼泪就再也包不住了,“……自打姑娘来了咱们家,我想着姑娘同我一样是个没兄妹的独人儿,为怕姑娘孤单,日日陪着顽笑作耍,但凡姑娘笑一笑,倒比我自个儿笑一回还开心,屋里家外的,但凡有个好顽的、好看的,我哪样不是紧着收拾了先给姑娘送过来……谁知,谁知姑娘的心就是冰做的,如今竟说出‘一表三千里’的话来了,我倒不如一个一年见不着两回的出了五服的堂兄入得姑娘的眼……”说到这儿宝玉再忍不住,一脸悲愤地迭脚转身去了。
他这一通话倒将黛玉说得怔在了当地。一时思绪纷纷:初见时那一脸的笑意,方才那满脸的委屈;夏时多出来的那碗酸梅汤,冬时同看的雪景……他再不思上进,于别处再不好,只在待她的情份上,若只论兄妹情份,倒真是极细心体贴的好哥哥了――现如今谁能说他就对她起了别的心思了呢,瞧他今个儿哭得理直气壮的,只怕现下真是只她一个人多心而已……莫说三春,纵是宝钗也都排在她后面的。而她自个儿却常为着王氏等人的不是有意无意地对宝玉冷三嘲四的行些迁怒之事,可不有些以小人之心待了君子……
可,远的也不论,只瞧着内书房里零落了许多的书架――为着不耽误宝玉的学问,好些书被“暂借”到了宝玉的外书房,凤姐虽笑着应承了两回要给她补齐,可全是光打雷不打雨,如今更忙着娘娘归省的事,再是没法提了红楼-敬哥。且如今还会来这书房的,好似也只有她了,润妍打听了,说是林姑娘这里不太平,舅太太约束着三位姑娘们在屋子里做针线,少往来……
黛玉忽忽尔觉得十分地茫然,贾母待她的情份、宝玉待她的好都是真的,可再好,也越不过自个儿的儿孙,自个儿的娘,一到要紧时,她就是被要求妥协、要求不得任性的那个儿。她能理解他们的立场和作法,可作为被伤害的一方,她无法认同。也许她该如湘云那般糊涂一些才好――她可不信湘云幼时贾母没打将她许给宝玉的主意,只可惜后来她老、子娘死得早,不然这贾府里如今定没她林黛玉什么事了,史家可比林家势大,现如今湘云的叔叔可还位列公侯呢。
亲情里掺了算计,虽说还是亲情,到底让人难以下咽,怪只怪她难得糊涂罢……
黛玉怏怏地回了屋。原说躺躺,偏她屋里的月例才下来,小丫头们正叽叽喳喳地分铜钿呢。这却是个高兴事,黛玉也不拦着她们,歪在美人榻上瞧着紫鹃一个个发完了,方想起来问:“这不早不晚的,却是发的哪个月的月例?”
润妍在一旁嘟着嘴道:“才补的这个月的。别的房里早就得了……”
云莺就在一旁啐她,“得了还不下去数去,偏在这儿碎嘴。”
润妍还要嘟哝,黛玉也不理那两个,只问紫鹃,“我记得我的月例月初就送来了的呀?”
紫鹃情知避不过,只得道:“姑娘的那份是按时送来的,只当时平儿就说了,因急着往南边选小戏去,就先供了那边着紧的,下边人的晚些送来。”
黛玉又笑问:“哪这个月的脂粉可发了?”
紫鹃笑道:“那些粗东西谁指着它用,如今莫说姑娘,就是我们也都寻人外头另买了来用呢。”
黛玉暗暗地吐口气,自将绢子附在脸上躺了。这就没有的意思了。原说呆在老太太身边,这些子事她们是万不敢做的,谁知如今借着娘娘的事作幌子,倒就一里一里地上来了。真真拿捏住了她不能天天为着这些小事告状呢。
紫鹃瞧不见黛玉的脸色,想想也不知打哪儿劝起,只得取了一旁的夹纱被给黛玉盖了,又轻声劝道:“今个儿天气好,姑娘何不到二姑娘她们屋里坐坐去。姐妹们一处说说话,总好过一个儿困在屋里……”
她这厢里还没说完,却听打屋外一阵人声渐近,却是青鸾过来了。
“你怎有空过来坐,宝玉出去了么。”紫鹃笑着往屋里让,虽说她打贾母屋里出来的早,可她原名鹦哥,青鸾原名鸳鸯,却是贾母屋里同一个批调、教出来的丫头,倒不必似屋里其他丫头敬她一声“姐姐”。
“出是出去过,可又回来了,如今正在屋里哭呢。”青鸾走了急,坐下来只管拿着绢子扇脸,也不接小丫头送过来的茶,只望着榻上的黛玉道:“好姑娘,你且给句话罢,这到底又是怎么了,我们爷已经哭了有一刻钟,再这么着,我们可不敢瞒,少不得报给老太太知道了。”
“瞧姐姐说的,你们宝玉怎么了,就该问他自个儿,若是问不出来,只管立马回老太太去,做什么叫我们姑娘拿主意,莫非这侍侯不周的罪还要我们姑娘来担不成。”云莺一面说,一面将抹的牌划拉的乱响。她最讨厌宝玉同黛玉走得近。
青鸾哪里敢轻易往老太太那里报,不过想借着老太太的名儿唬一唬。偏遇上个不怕翻脸,说不得忍了气接道:“实不为别的,因前会儿宝玉说是往内书房里陪林姑娘读书去的,谁知回来就哭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两章会快一些,因为思路比较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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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117章
“昨个儿为着平姑娘来‘借’那套剔红云百花纹圆盒,也不知谁比我还气呢。”昨个儿平儿亲自过来寻黛玉说话,言语中透出想比着那套的花样子往江南采买去。
“没让她要去不就成了。”闲雅当时没让润妍出面,自将物件索引另抄了送上来——那索引记得极细,莫说物件的样式、采买店铺,就连工匠也都一一注明,平儿虽连连感谢,只是那眼里的讶然是怎么也没掩住驭香全文阅读。这两页确比起实物更方便人偱例采买,但她家奶奶的意思她又怎么不知道……,闲雅想到此那一本正经的脸到底没绷住,不由就撇撇嘴轻声道:“也没见着咱们林家的东西都是好的。”
“……可不是,就说宝玉房里那位李嬷嬷罢,前个儿说是过来寻宝玉,正逢着云大姐姐才做得的莲子百合香糯卷,原不过让一让,谁知她老人家一坐下嘴就没歇气,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吃了大半碟子去,偏又克化不动,一时欠起哽来,把云大姐姐她们吓的,又是奉茶又抚胸的折腾了好大半天。末了姑娘觉得过意不去,将剩下的点心也一股脑地装了匣给了她赔罪,你说真真是个什么理儿?……害得我们半点边也没粘着。”
“什么我们、你们的,只你一个馋嘴猫儿罢……不是我捏着你的衣角,只怕你口水都要滴到匣子里去了。”
“呸,你们不好吃,怎么就窜唆着云大姐姐第二天急急地又做出来,别打量我没瞧见呢,点心还没出小厨房呢,你们几个死蹄子就在下面吃上了……”
几个丫头磕了会儿闲牙,就见听月打外面进来,忙抢着问道:“那边屋里怎么样了?”
听月笑:“急什么呢,总得等我回了姑娘的话来罢。”说着往榻边来见黛玉,“宝二爷那边不哭了,现如今只满屋子寻绢子呢,说是往年姑娘用过搁他屋里的。”
“我什么时候在他屋里丢了绢子的?”黛玉听得一头雾水。
“说是往年有回他伤风时姑娘借他的……嘻嘻,只说要寻出来还给姑娘呢,叫什么‘还绢断义’,想是要比着‘管宁割席’*的例来呢。”
“他要割就割自个儿的袍就是了,做甚要寻了姑娘的绢子出来糟践。”润妍十分不满。
“我去瞧瞧姑娘的绢子可有少。”雪雁也吓了一跳。
“姑娘下回不要再纵着青鸾了,今个儿她敢上门问罪,指不定下回还要怎么登鼻子上脸呢。”云莺却仍纠结着这个。
说起青鸾,黛玉觉着她与袭人完全是两种性子,肠子虽直,处事也还大气,按说仗着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体面也能弹压得住宝玉房里那一堆精怪。可惜宝玉对他那一屋子里丫头仍是一味地放纵,倒是他做好人,青鸾来做白脸,中间又夹着碧痕、睛雯两个论起来地位也不输她的房里人,这上下里的花样儿就多了起来。只瞧得黛玉好笑不已。这丫头总是不按自个儿的身份做事,嗯,或者说,不给自个儿做的事找个合适的身份,总是有本事来回地折腾自个儿,将自个儿的命过得越来越苦——上辈子她心里装着贾琏,人还没过去呢,就帮着凤姐偷上了贾母的东西,落到大老爷眼里自是要讨了她去想人财两得。虽说在贾母跟前乌喧喧闹了一场绞发明志混了过去,到底她不愿嫁老子,也嫁不成了儿子,最后老太太有个不好她那条小命也就算交待了。现如今呢又是这样,为求以后能成为抬着进门的偏房,现下就硬撑着在明明有两个房里人的宝玉屋里管事,偏碧痕、晴雯又都不是好相与的,时不时地调嘴弄舌、拨火点灯的,弄得青鸾这当家丫环的位置都坐不稳,也不知怎么才能熬得成姨奶奶呢。这话往好听的说呢,就是心气高,有傲骨,往实话里说呢,也不过是个眼大心空,犯得着同她急什么呢。
云莺不知道黛玉的想法,虽知她家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到底意难平,傍晚见着她干娘钱嬷嬷时就忍不住又抱怨了两句。她干娘才打外头回来,还不知道早间的事,听她夹三怨四地说了遍经过,叹了口气道:“姑娘心里自有主意,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少调唆着姑娘使性子,这边府里到底不比家里,真闹起来,只叫姑娘更难做。你这孩子,怎地越大处事越毛毛糙糙地沉不住气了呢。”云莺如今也不怕她干娘了,“别的都好忍,只宝玉那里,我再看不过去,都这么大的爷了,也不知老太太是怎么想的。……”钱嬷嬷抽了抽嘴角,老太太是怎么想的,这些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可是,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最重要的,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钱嬷嬷今个儿是回去瞧奶娘王嬷嬷的,这位打上回为着黛玉受辱哭晕过去后,身子就越发地差了,经了场倒春寒后竟起不得床了,不得不挪出院子修养山村桃源记。黛玉这些日子挂念得紧,故而请她过去瞧瞧。一时钱嬷嬷由得她闺女侍候着换了身衣裳就进里面来回黛玉的话。
“……我今儿瞧老姐姐身子还好,已能下床走动了。姑娘让带过去的那几样小菜她都爱的紧,尤其是那道醋渍青瓜,酸酸爽爽的,单那一样就着她就吃下去半碗粥呢。我就做主同春柳,噢,田福家的说了,将今年南边新到的时蔬各色都给她留了些……”
“到底是嬷嬷有见识,这应季出的东西正对时节,可不比那些补品更滋养人,奶娘用着倒是正正好。我记着月初打南边运过来不少,奶娘爱吃,只管做就是,这些子东西原就是吃个新鲜,哪里值什么了,也就是如今在京里不方便罢了……即这么着,同田福家的说,除了给老太太、各房里送些,余下的也给她们尝尝鲜。”正说着,瞧见地下几个丫头在那里互打眼色,心下一动,想起她跟前服侍的这些个多是南边来的,这等时令之物往年在家时很是平常,如今却要吃到应季的头茬却难,只是在这府里……“对了,再捡好的送两筐进来,明个儿我给姐妹们写个贴子,请她们过来尝尝鲜罢。”为席面准备的多些,屋里屋外的这些小吃货们也尽够吃了,倒比另给丫头们加菜来得便宜。
丫头们听见有热闹哪有不乐意的,有两个成稳的见着黛玉难得有这等兴致也没有拦着的理儿,也就凑趣地一处想着主意。
钱嬷嬷见黛玉心情甚好,不由将奶娘白日里拉着她说的那些话在心里又掂量了掂量,于晚间就寝时挥退了小丫头,同黛玉道:“……王姐姐别的都还好,只是一心惦记着姑娘,今个儿还特特地让我带些话给姑娘……”她虽是黛玉的教养嬷嬷,但奶娘于主子的情义,有时候是别人比不了的。
“噢,奶娘说什么了?”黛玉果然抬了眼。
“王姐姐的意思,也是怕姑娘人小势单,在这边府里吃了亏,难以立足……她还是劝姑娘除了在老太太这里尽孝,有空也多往二舅太太跟前走动走动,如今当家的虽说是大老爷家的琏二奶奶,可她同二舅太太是亲姑侄,就连老太太不也说过让琏二奶奶有事多听二舅太太的么,就是宝玉那里,姑娘也该放软和一些才是,二舅太太总归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总同他闹得不开心,二舅太太是当娘的,纵是口里不说,心里又怎么会待见姑娘呢。这府里……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
黛玉低了头默默听了,奶娘素日里谨小慎微,前阵子又出了那样的事,依奶娘的性子,叫她做小服低,倒确是她的言语。
钱嬷嬷说了半天,见黛玉只不说话,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就停了嘴,只一下下为黛玉梳着发。这般静了好一会儿,忽听黛玉问道:“嬷嬷你呢,你觉得我该如何自处?”
钱嬷嬷沉吟一下,她教的是礼仪,管的是规矩,可……,“姑娘在这府里是个什么境况,我们再没有不知道的。先时都是那样了,如今他家姑娘进了封,那一位的脾气只怕会越发的大了……按理我不该说这话,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没有为了规矩憋死人的道理。……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越发的不好。纵是她再心疼你,有些事也是无能为力的,”她见黛玉打镜中望定她一脸不解,不由笑了笑,一边结着她的发辫一边道,“这内宅里的事儿啊,多得是学问,一辈一辈多少女人们琢磨出的顽意儿,姑娘就是再聪明又哪里知道的完呢。别的我也不脏了姑娘的耳朵,只说一样罢。姑娘总记得前个儿史大姑娘来还同姑娘说起她婶娘总带着她各处应酬罢?”
黛玉点点头,心下有些明白。
“姑娘同史大姑娘一般的岁数罢,若是太太还在,只怕也是这般带着你出门相看了……往年里姑娘开解史大姑娘的话半点没有错,她婶娘倒真是个有心的,待她确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管宁割席:南朝?宋?刘义庆 著《世说新语?德行》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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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钱嫬嬷停了停,心下一咬牙,笑道:“姑娘若问我的意思,我是只有一句话的,咱们离了这里回自个儿家去才好呢……”她不由暗叹了口气,上回黛玉装病她就没拦着——可惜,老太太没允,“咱们如今住在这儿,原不过是为着老爷同姑娘的一片孝心,到……了了的,总是要回自个儿家的——这府里的人和事,若不干姑娘的事呢,姑娘只当瞧个热闹,长个见识也就是了……若真有犯愁的,姑娘前个儿不是才接着老爷的书信么……姑娘您虽是个有担当的,可有些事……还是得同老爷商量着办才是。”
钱嬷嬷说完这话就跪下了。她们这些嬷嬷也不好当,主子好了未必有她们的功,但主子出了事可一定是她们的错。尤其进言这等事,略走走样就成了代主子拿主意,可是最被忌讳的。且她这番话,但凡姑娘是个不明白的,轻的,论她一个离间骨肉,挑唆主子闹事的罪;重一点,罪名就更大了。也就是她瞧着她家姑娘长大的,情分不比别人,叫她眼看着姑娘这一日日坐困愁城的,她实在看不下去……
黛玉着实吃了一惊,忙起身去扶,“嬷嬷这是做甚,咱们这么多年的情份,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钱嬷嬷被她这一扶,就红了眼眶。黛玉哪见得这个,眼跟着就不自在起来,忍不住将埋在心里的苦吐了一句出来:“我只怕爹爹……为难。”以打香菱寻母那事儿过后她再没央过她父亲开什么金手指,甚至现下都断了要闹着回父亲身边的心了——相隔万水千山地活着,也比生死殊途的好,父亲活着就是最好的金手指。钱嬷嬷说她有担当,她自个儿却知道她只是害怕。怕天上地下哪路神仙忽地想起她父亲还活着,哪一天就将这条命给收回去了……
钱嬷嬷却是想岔了,“姑娘是小辈,有些事姑娘自不好分辩,可放在老爷身上,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
黛玉苦笑一下,“嬷嬷,我如今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她爹林老爷也是老太太的小辈啊,王氏虽与父亲是平辈,可她并无代管之责不是,“且如今,大表姐又封了妃,父亲如今……”二舅母如今可是贤德妃的亲娘了。
钱嬷嬷就笑了,“哎,我的姑娘呀,大表姑娘是封了妃,可咱们老爷也不是一般人呀,打小跟圣上的交情,可不是谁都有的。就说上一回罢,杀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呢,也就咱们老爷平平安安不是?朝里的大人那可个个都是聪明人,连我一个老婆子都瞧得出来的事,那些个老爷们哪能掰不明白?更莫咱们老爷可是贤德妃娘娘的亲姑丈呢。她这一升位,只怕更没人敢动老爷了。”
嬷嬷这话说得十分入情入理,可黛玉所忧者非此也,是以她虽静静听着,却仍不作答。钱嬷嬷知道这事总得姑娘自个儿想明白才行,今个儿这话只能说到这里了,是以顺势转了话头,“……真要说起来,老爷最惦记的还是姑娘您呀。您平安喜乐了,老爷才放心不是。姑娘也说了,您是教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说句不敬的话,咱们这会子陪再多的不是,二舅太太也未必放在眼里,与其为难自个儿,倒不如关起门来过咱们自个儿的,且这会子府里上下都忙着省亲的事,姑娘只把老太太照顾好了,就是尽了本份,纵是说破天去,她们也抓不着什么不是。只有一样,这屋子里里外外的规矩更要守好,薛太太那家子人,姑娘还是远着点好……”
黛玉心下暗叹:嬷嬷居然瞧出薛家的不是了?
“……我今个儿进来时又瞧见金家的——就是薛太太的陪房,她家姑娘就是薛姑娘跟前的莺儿,在二门上同老叶家几个婆子在那里喝酒作耍,这天都未黑,锁还没落呢,就自个儿乐上了——到底只是管几家商户起家的浊吏罢了,外头再好看,这这里头的规矩再骗不过人去,才几房人呢,窜得满府里都瞧得见,连老太太的院子也敢来打听,也就在这府里,这要在咱们自己个儿的府里,打也打死多少回了。偏那起子猪油蒙了心的眼皮浅,得了多大丁点好处呢,就没口子地千夸万赞,人缘好?嘴上抹得蜜再多,也裹不住眼里的针。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姑娘也小心着些薛家人才是……”
黛玉素来不喜薛家母女,可真要她说出个一二三来,她也只能指出某某事不妥,可就事论事的话,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黛玉心下不认,可其实有时候她也会暗自觉得有些事,也许真是自个儿太过敏感了,将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可心中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又是为什么呢,她从没解释得通,也只好当作真是与她们性格不合。可经钱嬷嬷这么一讲,她不由豁然开朗:她是敏感,但她不是小心眼,不过是宝钗的八面玲珑,薛舅姨的面慈心软做得道行不够,藏不下她们背后所行的心思算计,内在与外表的矛盾时不时地落到她的眼里,方使得她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就好象魂记里那些细节:饱读闲书的宝钗来教育她三观不正、明明知道听别人隐私不妥的宝钗却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在大观园里不住在自个儿女儿的大院子里反而借着照顾之名住到她房里来的薛舅姨……零零种种这些,说得再好听也经不住推敲,都是她们想藏而没藏得住的破绽罢了——你们一家人要上进要幸福是没错,可为甚要踩着别人上位呢;你敢踩着别人上位也行,却还想成为别人眼里的圣母。说来说去也就如钱嬷嬷那句话:这一家子好没规矩。
黛玉好容易忍住自个儿跳起来去抱嬷嬷——这位可是管规矩的呢,可脸上的笑容是藏也藏不住,“好嬷嬷,你说的真真都是金玉良言,可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呢!”
钱嬷嬷见状,知黛玉是听进去了。遂笑劝道:“姑娘说得哪里话,劝诫姑娘乃是我们的本份,若姑娘觉着老婆子说得话还能听得一二分,也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这天也不早了,姑娘今日且好生歇下,待明日姑娘空了,再拿个章程出来好好理理。”
黛玉也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隔日抽空果真细细思量了一遍。写了个章程出来。可待钱嬷嬷看时,却轮到她老人家感受那种违和感了——她与奶娘虽说行事各有不同,但大的原则还是一样的:低调。不能说黛玉姑娘不认同这一观点,可在她的字里行间里却总觉得还有些别的。
黛玉总结出了两条纲要:用好靠山,守好规矩。靠山么,她外有父亲,内有老太太,父亲这座靠山实实在在是她一个人的,可她不敢轻易用——是以在她想出万全策之前,她只打算用林家来顶顶;老太太是这府里所有人的靠山,她不能随便用,可只要有理有据,她大可不必似现在这般碍着情面不用。此其一;这第二项守好规矩么,说来竟不是她约束自个儿守规矩作茧自缚,而是打算将贾府教养嬷嬷教她的规矩活学活用在她所有的日常生活中,让所有与她打交道的人都来遵守规矩。
至于黛玉列出的细节,钱嬷嬷看了更是无语,什么丫头们同外人争执前必先得念出一句规矩来,什么下人们出门必得两人,她出门必得一个贾府出身大丫头或嬷嬷一个……钱嬷嬷觉着纵是原来的国公府好似都没有这般严,……最重要的是,这些同她与王嬷嬷两人说的低调好象不太一样啊,说来说去,姑娘到底年轻气盛,还是想变着法儿不受气。可真要寻这章程里的不是,钱嬷嬷又打心里也不大乐意:她林家统共只这么一位姑娘,在家里老爷太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呢。偏偏到了这府里就得低头忍气的过活,凭什么呀……姑娘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罢,大不了闹起来也好回自个家去。
——喂,喂,嬷嬷,你昨个儿可还在说你闺女云莺不老成呢……
虽说黛玉很认同“低调”这个大前提的,可之前答应了事总不好不认,是以待到林府里按她的吩附将莳蔬送到时,黛玉仍如约下贴请了众姐妹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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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贴子下出去没一会儿,就有探春房里的侍书过来回话,只说,“这些日子府里人来人往的,太太帮衬着二嫂子劳心费神的,身子不大痛快,说不得咱们姑娘就得在跟前照应着,怕是不大得抽得出空来……”
黛玉听了就笑着点头,“这倒是三妹妹的孝心。”
侍书见黛玉应得这般轻易,心下反倒有些不安,是以出了门并没有马上就走,却站在廊下同相熟的丫头们说笑了两句方才去了――席上的菜竟是老太太定的.
到了正日子,探春还是来了。不只她来,凤姐也来了,还带了两小坛子宫里赏下的果子露过来,一进门就说是给姐妹们助兴。又说,“……即偏了林妹妹的好东西,说不得也来作个脸,万一合了老太太的胃口,许也赏咱们得几两银子不是。”
贾母听了笑骂道:“银子没有,你若要,十巴掌拿去。”
凤姐忙把脸送上去,“我可正说我这脸面不够大,入不得那起子管事的眼呢,今儿即得着这十巴掌的赏,也能脸若面盆了,我看谁还敢瞧不见我。”
众人就是一阵笑,宝玉笑道:“凤姐姐,那是面若银盆,喏,就是薛姐姐这样的。”
凤姐就啐道:“我管她是脸盆还是银盆,只要够大就行。偏我没这个福份,宝钗妹妹这脸盘子倒是够大,可惜我不能借出去使使。”边说边就摸着自个儿的粉腮瞥了宝钗笑。
宝钗却在一旁笑得和气,“好好的,拉扯我做什么。要我说,咱们很该敬一敬林妹妹才是,这时节能瞧见席上这些菜可不容易,只怕连宫里都未必有呢……真难为林妹妹的一片孝心。”
黛玉抿着嘴就笑:“怪道二嫂子要醋,薛姐姐这脸面就是大,连宫里如今吃什么都知道了。可惜我也是个没脸的,不过就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名头寻一日开心罢了,也被人瞧出来说了嘴。哎,好二嫂,不如你得的那十巴掌也分我几个使使。”
凤姐昂首不依,“那可不成,这是我得的赏,你若要,你自寻老太太要去。”
李纨就将她扯了坐下,笑道:“美得你呢,这一桌子的酒菜,还不值当你歇歇?成日里不是回事就是应酬的,你那张嘴就不累?”
凤姐闻言就叹了口气,“怎地不累,现如今晚上回去洗完脸,必让平儿拿热巾子将这脸呀是又敷又揉好一阵的,不然第二天连嘴也张不开的。昨个儿平儿还笑话我呢,说是‘只听说过给按肩捶腿的,这给捏脸按牙的只怕是满天下的头一份’。”
众人听了更是笑得不行,李纨就上去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可要摸摸这是什么金嘴玉牙,还得这么精致地伺候着。”
贾母已在上座笑倒在大迎枕上,只喘着气拿手点着凤姐道:“这个猴儿,这个猴儿……”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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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席开过半,就有婆子来寻凤姐,小丫头报上来,“……采买的小道姑已得了,太太让二奶奶过去瞧瞧安置在哪里好。又问给她们做道袍的料子可备下了,若得了,一并取了去。”凤姐听了不敢久坐,在老太太跟前赔了盅酒就先去了。
凤姐一走,席上不免冷清了两分,倒叫人不由想起湘云来。宝钗就问:“今日怎地不见史大妹妹?”
“哪里忘得了她呢,自是请了的。谁知昨日宫中太妃相招,史侯夫人今日一早就带她入宫去了,竟不得来了。”宝玉笑道,“今儿一早还打发丫头过来嘱咐咱们呢,把好的都给留起些来,且等她明日再与咱们乐一回呢……”
宝钗笑道:“也难为她了。原是个爱热闹的。只是明日我家有事,只怕是要失约了。”
宝玉便问:“何事?”
宝钗笑笑,“也无甚事,不过是前两日搬了住处,如今家里还有些琐事,我放心不下母亲一人操持……”
贾母听了就问:“我前些日子恍惚就听说这事,怎地还没收拾好?叫你姨妈打发两个人过去帮忙就是。”
宝钗笑道:“承老太太同姨妈高情,哪里再敢劳烦。本已是收拾妥了,只是兄长说新迁,应与邻舍们见见礼,已定了明日与各家聚一聚。”
贾母点头道:“嗯,是这个理儿,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呢。”
宝玉奇道:“好好地姐姐如何搬家了?搬到何处去了,怎地也不与我说一声?”
探春笑道:“你不关心人也就罢了,还好意思怪别人不与你说。咱们家如今人来往复地,倒扰得薛姨妈一家也不安生,太太过意不去,已另收拾了一处安静的住处给姨妈居住。也不远,只在咱们家东北边上。”
宝玉转头同黛玉笑道:“即如此,明日咱们也送份礼与姨妈、姐姐暖房罢。”
黛玉就笑,“那你明日是去薛姐姐家呢,还是陪云妹妹呢,可要不要将你分成两个罢?”
宝玉左右想想,同贾母夹缠道:“老祖宗,咱们多留云妹妹两日罢,我中午去薛姐姐那儿坐坐,回来正好陪云妹妹顽。”
黛玉不由摇头笑道:“你也就在这些事上想得这般四角俱全的,可真难为你了。”
宝玉也不接她的话,只充她做个鬼脸,仍是同贾母缠磨。待到贾母回屋歇息之时,宝玉已是又定下了两日的乐事,只喜得她连吃了两盅酒。倒叫贾环在旁偷偷翻了两个白眼。
贾母一去,嬷嬷们倒不敢再纵着她们吃酒。黛玉也命了撤了残席,另煮了今年的新茶上来。宝玉趁热饮了一盏,赞道:“好茶。林妹妹今日这席做得风雅。不若咱们又似前阵子那样将各人的东道做起来如何?”
探春就笑他:“想是你的学问又精进了,如今都识得风雅了。也不知明个儿老爷问起学问来,你可还有没有这个兴致。”
宝玉吃了酒,一时倒将对他老1子恐惧甩到了脑后,又听说那梨香院如今住着新采买的几个小丫头预备着学戏,想起黛玉生辰那回见到了那几个小丫头的眉眼,就要拉着众人去看,“这个时节,梨花想是开得正好,不若去瞧瞧罢。”
作者有话要说:所涉原文:
第十八回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庚辰双行夹批:四字特补近日千忙万冗多少花团锦簇文字。】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众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庚辰双行夹批:又补出当日宁、荣在世之事,所谓此是末世之时也。】着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庚辰双行夹批:补出女戏一段,又伏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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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探‘春’嗔道:“你只动动嘴,也不管别人乏不乏,再说了,咱们这边一动身,少不得又是一大群丫头婆子跟着,太太那里得着信儿,没得又要‘操’回子心。qiushu.cc [天火大道]”
宝钗也笑道:“我可劝你别去受那份罪。你是没打那边过――别说赏‘花’了,但凡离得近些,就听得那起子老嬷嬷们扭着把老嗓子卖‘弄’,别说你了,就连我也受不住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倒也搁开手去。宝钗见他听劝,趁热打铁又道:“咱们闹了这半晌也该散了。还不知道姨妈那里忙成什么样了呢,你若有心,一会子瞧瞧她老人家去,给她道声辛苦,也是你的一点孝心不是。”
宝‘玉’点头应了。
一时众人散去,宝‘玉’就着晴雯的手浓浓吃了盏茶,方才‘欲’提脚往王夫人处去。却又想起一事来,回身寻到黛‘玉’道:“也是我痴了……咱们明儿早早接了史大妹妹,再一并往薛姐姐家里顽去不就好了?”
黛‘玉’瞪着眼瞧了他一晌,嗤笑一声道:“这可实是醉了――若只是你去,还可同那些粗老爷们在外间将就坐坐,若是我同云妹妹去了,薛姐姐可说了家里还没收拾妥呢,可是叫咱们坐哪儿呢?她今日道了一日的辛苦,可见于你是对牛谈琴了。”
宝‘玉’扯扯绦带,笑道:“还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且瞧瞧太太去,你若无事,等我回来再说说话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黛‘玉’却不理他。候他出了‘门’,就唤丫头们收拾干净,自却回屋躺下,将绢子掩了面,就轻叹了口气――这位爷的心态才是正常的少年罢,整日里愁的乐的,也就是眼面前的那点儿事。似她这等多思多虑,偏又总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才是反常罢……
这府里连小尼姑小道姑这等只念经求道的方外人都安置不下,偏偏小戏们就能安置进府了?再则这府里正动着土呢,怎么就得把小戏们安置进府呢?且哪儿安置不了呢,偏就巴巴地将亲戚赶了,将梨香院给腾出来安置?――不过是老太太前阵子论起买小戏的事发了句感慨,“……这些身段呀、口齿呀我却不算是懂的,当年你曾祖父在世时才是行家,他老人家是极爱听戏的,晚年很是收罗了几个名角养在家,那梨香院里每日里咿咿呀呀地,极时热闹,啊,梨香二字正是由此而来……”
这话看似闲谈,细品起来却很不是味道:贾家行武出身,荣公暮年哪来的雅‘性’“养静”?这梨香院偏居内院一隅,又另有‘门’可对外出入。怎么看,都是一个老不修‘花’天酒地、养角捧戏的好去处。想来贾母当年做媳‘妇’时,没少为这处“养静之处”烦心罢。
这院子的由来若无人细究,薛家住住还则罢了,总归梨‘花’皎皎,贺咏者众。可“梨香院”若是“梨园香”,纵是薛家是商户出身,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黛‘玉’想得明白,别人自也能想得明白。据传薛舅姨隔日在王夫人房里呆了大半晌,也不知这两姐妹怎么掰扯的,薛家就借着“如今府上动土建宅的,咱们住着着实给亲戚添‘乱’……再则娘娘返家,外姓人住在府里,到底多有不便……”为由,搬离了梨香院。却又不曾将自个儿家的宅子收拾出来住,仍是由王夫人安排着在贾府后街上安置了下来……
事有反常即为妖,贾母人老却不糊涂,人情素来练达,要黛‘玉’相信贾母这段让薛家难堪的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她是打死也不信。她倒觉着,外祖母这么做正是为了她上回生辰受的气:上一回王氏她们说她象个小戏,这一回贾母她老人家就直接告诉她们住的是“梨院”,就是戏子――打狗还要看主人,贾母纵是不为她这个外孙‘女’,也得为着她自个儿出这口气罢,这般明着损了她这个外孙‘女’,王氏可曾真将她这位“老祖宗”看在眼里?她要真不出手,这府里只怕就真该姓“王”了。且薛家住的院子说来还是王氏安排的,左右闹起来,她们也怪不着别人。且后来,贾母亲自吩咐下去,除了安置那些小戏,又将府里的先时买的戏子们,如今不过是些老婆子了,也都安了进去做教习,实打实坐实了“梨园”的名,可见是连里子都不给薛家留了,嗯,或者说是不给王氏留了――贾母已是这般行事,若她真与湘云去贺,只怕薛舅姨定会当作贾母派过来示威的罢,这可是要赶狗入穷巷的节奏,万万要不得。
不过薛家纵是被贾母一句话‘逼’出了贾府主宅,却仍愿与贾府那些旁枝偏房挤在一处,也不离了贾府自回自家,似这般牛皮糖般粘着贾府不松手。其脸皮厚度也算是叹为观止了,想来似这般在娘娘即将回府省亲的前期离开,半点好处不能得着,这损失却是比面子重的多了,且这府里不是还有个王氏么,倒真不愁寻不到机会,得不着好处……
也只有宝‘玉’这个呆子,只惦记人家的乔迁宴罢……
这日之后黛‘玉’倒是如嬷嬷所愿,再没惹出什么事来,每日里大半时间都陪着贾母抹牌、念书、打双陆,再不然就同云莺一道琢磨些膳食与贾母享用。凤姐有时累得很了,也半真半假地打趣她两句“还是林妹妹能干,即得了孝顺的名声又得闲。”
黛‘玉’自打生辰出了小戏那事,待她越发没好脸,纵是接话,也是半嘲半讽的多,“……这里里外外的事是做不完的,可身子只得一个,你也该小心保重些,若真的半道上累病了,这泼天的富贵、天大的功劳可就便宜别人了……”至于凤姐听不听的懂,留不得住那个可能的孩子,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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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凤姐笑道:“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就是个‘操’心的命。求书网WWW.Qiushu.cc我这顾头不顾腚的胡‘乱’支应一气,猫儿盖屎一般,也就老太太、太太宽厚,容得我胡闹罢了,我若再不尽点心,倒真是没了脸了。”
一路说,她又一路来拉黛‘玉’的手,“好妹妹,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这话糙理不糙,总归是想着我的,没得我白同你处一场,我的难处,也就你能懂了~”
黛‘玉’搭手去端茶,将将错过凤姐的手。且拿那茶沾了沾‘唇’,道:“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当不得二嫂这么夸。”无事献殷勤,可不是什么好事,今儿可不该接这凤辣子的话茬。
凤姐手一转,也端起茶吃了口,笑道:“还是妹妹这里的茶香,可是今年的新茶,是你家兄弟前个儿来送的么,也不同我分些。”
黛‘玉’扁了下嘴,“没见得我们林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凤姐就笑,“可不是这个理儿,单单林妹妹你一个,就将家里这许多姐妹给比下去了。”
黛‘玉’不接这话,“都是老太太的孙‘女’,谁差得过谁呢~”
凤姐将刚掖到赤金八宝钏上的绢子又给摘下来抹了抹‘唇’角,笑道:“别的不论,只你这张嘴,可没人赶得上。”
黛天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说这话也不亏心,这满府里谁能越得过你去。”
凤姐掩到‘唇’角的绢子就略停了停,过得片刻方笑道:“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我再能耐,也有不能的时候。这不,还紧着求妹妹给救个急呢。”说着也不待黛‘玉’出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接着道,“咱们府上几个庄子近年来出产本就不大好,去年又遭了雪灾,老太太、太太并两位老爷心善,还叫往庄上送东西来着……这会子又说是什么青黄不接,庄头又求上来了,老太太、太太看不得人受苦,又要赏,三个庄子千把口人,怎么也得五六千两,可府里如今……这一处紧着一处的使银子,都把你琏二哥急得嘴上生疮了。现如今又上哪儿去挤出这么大一宗银子来……”
凤姐说到‘肉’疼处,不由拿绢子只抹眼,抹了半晌偷出半缕目光去瞧黛‘玉’,却见黛‘玉’支了腮正瞧她呢,那绢子就抹不下去了,略整了整绢子,强笑了笑,道:“一时急上火来,倒叫妹妹见笑了。”
“你即着急,怎不往大舅母,二舅母处讨主意去,却还来同我扯这些闲话作什么,没得耽搁了您的正事儿不是”黛云侧侧头,问道。
“哎,我怎么好意思去同太太们说这些,没得让她们‘操’心,倒是我这做媳‘妇’的不是……”这话半真半假,却说的凤姐自个儿感慨了一把。
“二嫂子这话好没道理,你今个儿即来问我,我若不给你出个主意,只怕更叫你们说我心眼小容不得人。”黛‘玉’脆声截止她的话头,道:“你如今虽当着家,可不过是外面给多少银子你办多少事罢了,桩桩笔笔都是依例而循,有账可查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原也不是你的错,你这般藏着掖着,本没你的错都叫你拖出三分错来了,何苦来哉?”
黛‘玉’只当瞧不见凤姐听见“有账可查”时的脸‘色’,一径说道:“你虽能干,又怎比得过长辈们见多识广,只怕你当天大个事的烦恼,到得舅舅、舅母们手里,也不过是吹口气的小事罢了。那边一个是你姑母,一个是你婆母,最亲不过的两个长辈,你干撑着不去求教,却是叫人议论你同她们生分,就是你孝顺懂事了不成?”
凤姐叫黛‘玉’几句话拿捏住了正理儿,‘私’下那些‘阴’‘私’事做不成借口,两个婆婆又都得罪不起,只得将她相公拉出来垫底,“外头不还是你琏二哥理着事,我这里无米下锅,说来也还是他的不是,我又哪里掰的清白。”
黛‘玉’听了此话不禁扑哧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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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这话说的,好是琏二哥会生银子似的,我竟不知琏二哥还有这等本事,合该供起来才是……”
凤姐这些日子与黛‘玉’‘花’枪马调地费了多少‘唇’舌,半点收益全无,现今儿黛‘玉’这般一说一笑,眼见着又要无功而返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可想想姑妈说的话,再想想那些银子,凤姐一咬牙,干脆顺着黛‘玉’的话道:“你那琏二哥若有这等本事,别说只给供起来,就是让我1日日早晚一柱香,晨昏三叩首,我也没有不答应的。只可惜现如今银子没生出一厘来,事却摊上一大堆……”
凤姐看了看屋角立着的丫头,“这茶冷了,你去换一壶来。”
听月抬头瞧了瞧黛‘玉’,上前来捧了茶壶退了出去。
凤姐这才又同黛‘玉’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为着贤德妃省亲一事,虽说老祖宗贾母发过了话,可贾氏即是合一族之力为之,初初打算时就是比着银子造的。加之这统筹主事的族长贾珍是个随意惯了的——这一位的老爹早早就在观里修仙,留他一人掌着宁国府一府的富贵多年,眼界又岂是贾赦、贾琏能比,修墙的必得是青石的,假山非太湖石不用,就是采买的戏子,这不,刚借着黛‘玉’生事儿一气否了,已另叫人上江南水乡美人窝去挑些个“勉强”能看的来……
若单单只他,还则罢了,毕竟他出的主意他也得管出银子,总是将原来打算的余量用尽就是。可后宅还有个王氏。她是娘娘的生母,且这一回后宫进位并非只贾元‘春’一人,却是她位份最高,各府夫人们的人情往来都越不过她去,她也顺势打听了各府省亲的安排,生怕有人在位份上比不过自家闺‘女’,就拿这些琐事来驳她的面子,每每外宅那边贾珍等人拿了主意,总要派人进来问个讯,她一派慈母心‘性’,总得再添三分才好。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省亲说是一族的喜事,可后宅里夫人们往来,并不都往宁国府尤氏跟前去,往来人情,收进来的十分倒有六七分进了王氏的‘私’库,送出去的却多是公中在出。人可不论亲疏,银子却分出了远近。时日一久,贾珍等虽听了意见,可多出来的这三分即是王氏说的,银子自也不该让他出才是。偏王氏只管说话,若论银子,她是不当家的,自是当家的凤姐贾琏支应。可府里的银子已各有用处,这多出的部分如何不让他们捉襟见肘。
加之下人们是惯会揣摩主子心意的,来回两趟,也不需多言,那报上来的价是一个比一个高,寻回来的物件是一件比一件‘精’贵,王氏瞧着是一回比一回合意,凤姐自不能去扫兴,只是这事总要有个了法,姑侄俩一合计,这主意自然打到外人头上了……
这些话凤姐自不能给黛‘玉’说全了,但从只字片语里,黛‘玉’已能从中一窥省亲园子可怜可叹的超预算装修史。有人指着这园子赚银子,自然就得有人为这园子出银子。只是这事体如此之大,单只靠贾氏一族公中的银子流到贾氏各人手中已是不够了,竟还要靠借贷为继了。
只是,借银子就借银子,为何要这般躲躲闪闪……
凤姐拿绢子抹抹脸,苦笑道:“……只求妹妹救救急,且在哪一处暂挪个两万两银子出来救救急,只缓过这个口气,阿弥陀佛,妹妹你就是我救苦救难的观士音菩萨了……”说着双手合十连连向黛‘玉’浅拜。
黛‘玉’笑道:“瞧二嫂子说的,谁家过日子没遇到过个难处呢,银钱一时不凑手,亲戚间借贷一二也是常事。”
黛‘玉’这个弯转得太快了,凤姐虽是半惊半喜,却倾过身来亲亲热热地向黛‘玉’笑劝道:“好妹妹,要不怎么都说你是个明白人呢……妹妹若能帮扶将咱们家大姑娘省亲这件事风风光光地办成了,阖府上下都要承你的情的。就是姑丈——明年不就又是大考之年了么,咱们两府本是亲得不再亲的姑表亲,借着省亲这个势头,咱们再‘花’些银子上下走动走动一二,不怕不能将姑丈调个富职,纵是升调回京也未必没有可能呢。到时,”凤姐冲黛‘玉’笑得意味深长,“不止妹妹能与姑丈一家团圆,就是妹妹的亲事,老太太也能松口气了不是……”
黛‘玉’低首一笑。她说呢,真要正儿八经地借银子救急,有甚不好说的,怎地与她噪呱许久。这哪是借钱呢,红口白牙的,半个“借”字都不提,却打着要她自个儿捧着银子送上来的心思呢——往后说起来,纵是她家不该对着个小姑娘述苦,可银子到底是自个儿心软自愿拿出来的。若两家不撕破脸,则是自己年幼无知,耳朵软自做主张,怪不得别人。若两家往后有个什么不好,这话就更难听了,若说这是求贾府救父的贿银也可的,更或者,是为了自个儿求‘门’好亲事的——‘女’孩子家家,这愁嫁的名声很好听么?
也是她活该,偏多劝了凤姐一句注意身子,倒叫她牛皮糖一般粘上来要银子——没有儿子傍身,要再多银子有甚用?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哼,不听妹妹言,也是只吃亏在眼前的。
“二嫂子即同我开了这个口,就是没把我当外人,我再没有不帮忙的,这样罢,我立时写个笺出去,明日让管家来一趟……”
凤姐转了转眼珠,复笑道:“既是求人,哪里能劳烦你家管家过府呢,让你琏二哥拿你的条儿明日过去一趟就是。”
黛‘玉’轻轻一笑:“才说不见外,怎地就说起见外的话来。林管家虽得我爹器重,到底他是仆,琏二哥却是我表兄,哪里有主就仆的道理……再说,有些话,总要当面‘交’待‘交’待方好……”
“哎~”凤姐心知是唬不过黛‘玉’的了,想想黛‘玉’即是应了,总是银子进账的,多多少少的,总比没有的好。倒也干脆丢开,只伏身拉过黛‘玉’的手,‘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好妹妹,如今有了难处,方知道你的好……妹妹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前回的也不说了,咱们只论以后罢。”
黛‘玉’笑推开她的手,半白了她一眼嗔道:“求人帮忙时就是最软和不过的了,再不想牙尖嘴利的时候有多恨人。”
两人又说笑一回,凤姐又慎而重之地谢了黛‘玉’两回,见黛‘玉’真是应了,方起身告辞,只说“将这好消息告诉太太去,也一同高兴高兴。”。
听得黛‘玉’扬声要备笔墨,在隔断里当值的润妍忙瞪了紫鹃一眼,应声而去。紫鹃只笑了笑,给一旁的钱嬷嬷续了盏茶,也挑帘往屋里来。见听月已将几上待客的茶具收了下去,润妍也在案上展了薛涛笺,压了芙蓉镇纸,正折了袖子,端着‘玉’兰砚滴洗往荷‘花’砚里点墨。遂想了想,上前去轻声同站在窗前的黛‘玉’道:“二‘奶’‘奶’虽是这么说,到底这么大宗的银子,姑娘还是请熙少爷来商量商量罢……”
黛‘玉’不待她往下说,一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去看看云莺在做什么,同她说我忽然想吃醃鱼,我记得上回府里送莳蔬时好似新送了些来,且瞧瞧还有没有。”
紫鹃应了,只是出了‘门’却站在廊下望着鸟笼出了会子神,只瞧着听月回转方提脚去寻云莺。
紫鹃即起了头,润妍是再忍不住的,见黛‘玉’真要提笔,不禁小声道:“姑娘凭什么借银子给他们家,先头还那么欺负咱们……”
黛‘玉’轻叱道:“别胡说,那些子家常琐事却不是这会子计较的。”
润妍跟着读了这许久的书,如何不知其中的道理,这事往大了说,即是黛‘玉’方才之语,乃是亲戚之间应有之义,王氏等人待她再是多有轻慢,到底两家如今并未撕破脸,这又是头一遭张嘴借银子,若只为寻常琐事纠缠,倒显得她们姑娘小‘性’。只是,到底意难平呀……
一时黛‘玉’搁了笔,慢声同她说道:“你若不高兴,不若晚上多吃点醃鱼罢。”
润妍嘟嘟嘴,一面自印盒捧了印出来与黛‘玉’一面道:“奴婢爱吃清蒸的,不爱吃醃的。可惜京里难得有新鲜的小黄鱼……”
听月听不下去了,白了一眼与她道:“姑娘是让你吃咸点,看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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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黛‘玉’这厢里方往林宅派出信使,正同钱嬷嬷说话。[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忽听‘门’口小丫头唤道:“环三爷好。”黛‘玉’讶然,还没来得及说请,就见贾环已一头扎了进来。“林姐姐在吗?我也来讨口好茶吃。”
贾环素日少往贾母院子里来,即便来也多是往内书房里欺负下小丫头罢了,似这般往黛‘玉’房中来却是极少的。黛‘玉’不问其他,只嗔道:“哪里学的规矩,问也不问就往姐妹房里闯的?”
贾环往椅上一歪,斜着眼调着嗓子道:“林姐姐有空问我规矩,不如多想想着了别人的道儿没有。”
黛‘玉’明明见他满脸满身都写着“有内幕、求询问”,却偏不叫他如愿,只慢声让人上茶,又吩咐道:“一会子该用饭了,别上点心了,没得三爷停了食,正餐吃不下,倒让人担心。”
贾环在椅上挪动了下,道:“这会子还早得很,哪里就担搁吃饭了。”
黛‘玉’不说话,就拿眼斜睇着他微微冷笑。
贾环不服气地正正身子,却仍斜着眼睛嘀咕道:“不过是个外路子的堂亲,你倒上赶着讨好,反给我这等正正经经的国舅爷脸‘色’看,切……”
黛‘玉’打他进来时喊的那句“也来吃好茶”就知道他定是遇见过凤姐。[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他素日里躲着凤姐走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上去闲谈,且凤姐走时也说要往王夫人处,而贾环下洋是要往王夫人处请安的,这两下里一凑,就知他必是请安时在王夫人处偷听到什么特来炫耀的。
王夫人能与凤姐说出什么话来,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以浑不在意贾环的矫情,且贾环的人情也不是那么好承的,何必因此搅进贾府的浑水中。如今见他竟抬出“国舅”的身份来,黛‘玉’不禁好笑,索‘性’道:“环国舅能屈尊拜访我这外路子姑表姐,真真让民‘女’三生有幸呀,只是民‘女’这里着实简陋,庙小装不下大神,不敢留国舅爷久坐,这就请国舅爷回罢。”
“你,你也看不起我!”贾环被黛‘玉’挟枪带‘棒’一顿损,一时竟回不上话来,不由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好,原是我多事讨人嫌,就该等你们狗咬狗去……”
“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平日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贾环一听这声音,忙站直了身子侧开一边,低下头藏起了一脸不忿的凶相。却是宝‘玉’走了进来。他们家别的规矩有限,只这父骂子,兄骂弟,那是不让回半句嘴的,着实是圣贤书中“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典范。
黛‘玉’却最看不惯这点,这一家子的爷们书没翻过几页,大义半分不明,道理说了也不通,却偏偏最重愚忠愚孝的虚面子。是以她不等宝‘玉’再说,也站起身道:“好好的,你说他干什么。”
宝‘玉’不由一怔,他方才明明听着贾环……
黛‘玉’伸手扯着贾环的衣袖将他拉到自个儿身侧,“方才环儿正同我说你们学里的小子是怎么吵架来着。你做什么一进来就凶他?”
“这……”宝‘玉’不由怔了怔,望望贾环,又望望黛‘玉’,一刻方道:“学里多少事说不得,他却偏偏将这等污言秽语拿到你面前来谈论,也是不该。”
黛‘玉’嗔了他一眼,“是,是,贾先生,学生们错了。……只是不知,这不经通报,‘私’闯姐妹闺房可又该怎么算呢?”
宝‘玉’见她亦嗔亦娇,时怒时笑,早已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贾环站在黛‘玉’近侧,先还忿忿难平,后听得宝‘玉’也吃了瘪,心下渐平,又闻得身畔一缕馨香沁人心脾,那本来还想闹事的心不知不觉就无影无踪了。
“呸,果真是两兄弟,都这般不经逗,一逗就恼,真没趣。”两兄弟还无话呢,黛‘玉’却先叹上了气,“丫头们,还不将好茶好果子端上来,尽心尽力好好服‘侍’两位国舅爷。要知道你们姑娘我如今可是寄人篱下,若再不识点趣,只怕就要被人赶出去了。”
“哎……妹妹说得哪里的话。”两兄弟一个诺诺不知所言,一个低眉侧脸不语。就是丫头们奉上来的茶都接得烫手。总算过得一刻黛‘玉’大人大量,另起了闲话方才渐渐放开了来。
齐叔隔日果然上‘门’,只是并未去求见贾琏或是贾珍等人,而是去见了贾政。向其表达了林府做为亲戚很愿意为贾府之事尽一份心,以报自家姑娘在外祖家讨扰之情。
贾政是怎么人?比之他兄弟侄儿一众人等,他就是一道学先生,整日只知谈文论政,全不通俗事杂务。于省亲一事上,他只知上有老太太发话要一力节俭为要,下有贾珍领头倾全族之力为之。而宁、荣两府几世富贵,如今只是将自家府邸改建一下罢了,就是‘花’些银子,又哪里要惊动亲戚来援?是以万般推辞不受。只是林府到底一番好意,也不好全然拂去,只好答应齐叔,若是府里需要往江南等处采买时,可请他推荐物美价廉的商家与之接洽。
齐叔得了贾政的话,又往贾母处请了安,道了前情。贾母却不是她那个二儿子。贾元‘春’进位时林府送了贺礼,贾府要盖省亲院子林府也早知道,并随了份子。现如今却又不早不晚地提起这茬来,却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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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我老了……”贾母看着林府的齐管家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不由叹道。(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瞧老太太说的,老太太‘春’秋正好,正是享儿孙福的时候呢。”贾母身旁一个媳‘妇’陪笑道。
贾母笑着看这媳‘妇’一眼。这媳‘妇’的娘是她的陪嫁,可这会子在府里做事的,谁不看看那两姑侄的眼‘色’……哎,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如今是儿孙们的好时候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事,让她们自个儿办去罢,好歹,现下她还能在后头看着不是……
贾琏是办事办老的了,可这一回算是见识了齐管家的手段。论亲戚笑着、摆权势敬着、装穷……聋着,纵是松口给些许便利,但真金白银半分也没捞到手。贾琏又待要哄他去见贾珍,人家却不入套――他如今肯来西府一遭,不过是为着他家姑娘现养在老太太跟前罢了,贾珍虽是族长,但隔房隔府的,凭什么叫他去见――他家‘侍’候林家几代,却也见识过些世面,还真不怕如今这元勋末路、连个正经后戚都还算不上的贾家。
贾琏真可谓一拳打在棉‘花’上,全不着力,偏还得将人好言好语地送出府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正悻悻然间,闻听下人说后宅里二‘奶’‘奶’有请,正好回屋同凤姐一通抱怨,“我原说老老实实写封信与姑丈,便是看在姑姑的份上他老人家也会伸手帮扶一二的。偏你非要弯弯绕绕地整这么一出。如今好了,半分银子未得,方才还叫老爷唤了去问了许多话,真真得不偿失。若是那老货再到姑丈耳边说上两句,岂不是更要坏了亲戚情份。”
凤姐红‘唇’一撇,“你原不也觉着荆州路远,这远水哪救得了近火?切,这林家家大业大,谁想真到用时,偏就这等小家子气,”说着起走到贾链身旁轻捏着他的肩道:“说什么亲戚情份呢,当初姑姑出嫁,咱们家陪了多少嫁妆过去。如今林妹妹又养在咱们家,吃穿用途哪一样亏待了她去?这前前后后的,又有什么对不起他们林家了。如今只不过是一时救急,他家倒做出这等模样来,没得叫人恶心。”
贾链却不接话,只拿手指在案上轻扣了几下,道:“那老货倒也机巧,今日指得几条便宜细想想现下正是用时,我且往前头去与他们‘交’待‘交’待,用得好了,倒也能缓缓咱们的饥荒。……你那主意暂且收了罢,待我与二位老爷商议商议,认真给姑父去封信是正经。你也别欺林妹妹小,如今看来,姑父却是早就留了后手的。”说罢也不在意凤姐的小意伏‘侍’,一甩袖子出了房‘门’。
贾琏就此作罢另寻他途,倒叫凤姐失了外面的帮手,心下更是不痛快:
贾琏是就此作罢另寻他途了,倒叫凤姐一口气噎在心口无处发泄,说好的银子呢,林家不论给了多少便利出来,于她,可拿不到半分,她手头的饥荒要怎么办?亏得她当那林丫头是个好人,这事也是十拿九稳的了,是以才将银子放了出去,这会子可叫她拿哪宗来填呢……还有姑妈王氏那里还等着‘交’待呢,想起她在姑妈面前拍着‘胸’脯打的保票,呸,没得叫她丢了这么大个脸。
平儿候到贾琏出了‘门’方才回转来,见凤姐倚在大迎枕上扭绢子――先时她在外面同贾琏的小厮已‘交’换过消息,林家管事带来的并非凤姐所期待的结果,一旁几上摆的‘药’也不曾动,不由心下叹了口气,将那‘药’端到凤姐手边,赔笑劝道:“虽说不曾结了官司,总归松了口气,后面的事‘奶’‘奶’再慢慢打算就是,何苦赔上自个儿的身子呢,昨个儿才求神拜佛地要睡个好觉来着。”
凤姐斜乜了她一眼,“好好的,出去做什么?在院子里可没屋里看的清,靠得近……”
平儿素知她心眼小,现下又有这么个事,却不好与她闹‘性’子,只站在那儿红着脸啐道:“先时也不知是谁非要人进来‘侍’候,如今又一句句地拿捏人。”
凤姐本是习惯‘性’地开了嘲讽,却也不再与平儿纠缠,只道:“将来旺儿给我唤来,我细细问问。”
平儿忙应声躲出了屋,却不敢离了院子,只寻了个小丫头传话去了。她只当凤姐是想问问来旺儿此次林家给出折扣的细节,哪里知道凤姐是另有打算。
凤姐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黛‘玉’房里的丫头们对这个结果也十分的不满意。在黛‘玉’面前时虽不敢‘露’出痕迹,可就连闲雅送齐管家一行出院子时也不由‘私’下抱怨了两句,“也就是姑娘好‘性’儿,琏二‘奶’‘奶’不过假假地哭了两声,就又平白得了这么大个巧宗,往回也没少敬着她,可该踩人时她却从不手软。”
“踩人是用脚,自是不会手软。”林顺家的笑道――月梅先时在黛‘玉’房里时就泼辣出名,嫁给管铺子的林顺进出间更显几分利落。这一回她是跟着齐管家进府来给黛‘玉’请安的,“……你很不必担心,虽说咱们家七七八八加起来很给了些便利出来,可真落到他家口袋里,可就未必有这个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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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你这‘性’子倒与‘春’柳……田福家的‘欲’发象了,”林顺家的笑叹道:“这等未尽之事,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访问:. 。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多做两件小肚兜,她这一转眼就要有四个月的身子了……”
田福家的在黛‘玉’房里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是以她有孕的消息一传进府,丫头们就开始备着给她宝宝做小衣裳。‘女’人们不论年龄,一说起孩子来就停不下嘴,闲雅不知不觉地就被林顺家的带歪了楼。
丫头们心里没底,黛‘玉’却是有数。这一遭自个儿家虽没动现银,但给贾府递的路子都是自家参了股或是打了多年‘交’道的百年老店,倘若贾府用实了这些便利,较起他处采买来最少也得有万把两银子上下的便宜。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可这上万两的好处贾府接不接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贾府自打盖省亲院子,说好听点的元妃省亲是贾氏一族的荣耀,大家自是都要沾些雨‘露’方好。这都还嫌分不匀呢,恨不得一宗事掰作三四宗事来办,如何还加得个林氏进来?
再者说了,这许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凑,莫以为真是为了做好事不留名?还不是为了得宗事体好支银子“‘花’销”。你林家不光要占份子,还占得这般“清清白白”的,倒叫贾氏族中人等如何‘混’水‘摸’鱼?――纵是贾府有人敢在这中间过道手,拿道钱,也要看看黛‘玉’干不干呀~她可整日都在老祖宗跟前转着呢。
原本下面人众这等小心思存得再多,但倘若领头理事的人把得住关,能存了公心办事也是无碍的,可贾氏如今的局面黛‘玉’先时就看清了:东府贾珍有权无名,西府贾政王氏有名无权,无人可以制衡。于是人人分心,各各想得都是怎么往自家碗里多装些……这等情景之下,黛‘玉’若出银子,那么有多少银子打多少水漂,纵是林氏满‘门’的钱财填下去,也喂不饱贾氏这个无底‘洞’――这等情景,黛‘玉’于那魂印中早有所见。她再不愿重蹈覆辙*1,是以早早打定主意救人只救急,帮人不帮穷*2。
其实这等相助的法子相较于贾府嫌麻烦,林府真办下来也是一般繁琐不堪,为着这一遭对贾府的许诺,林府后续要于各家商铺中零零碎碎让出好些个利益或卖些别的脸面来“礼尚往来”,较之拿现银出来麻烦一倍也不止。她初时写信回去嘱咐时,还担心管家齐叔不应。不想他老人家办起事来却较她预计的好得多。一翻唱念坐打下来,贾琏人等全无还手之力,让齐管家的后着全无发挥之地――比如他预备若贾氏势强、仗着元妃撑腰子耍横,他就哭穷没这么多现银,然后再转到这通路子给便利上来――等等各法……不一而足*3。齐管家拈须长叹:英雄无用武之地,实实让人寂寞如雪啊……
――所以丫头们你们多虑了,你家姑娘的便宜,真心不是那么好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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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黛‘玉’虽自觉将此事办得两不吃亏,心下却也知道凤姐就是个没占着便宜就当吃亏的主儿,只怕会借机生事。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79xs.-她虽不怕,但也留了心眼待那凤辣子上‘门’。
黛‘玉’存了心思等热闹,谁知那热闹却不找她,反倒找上了王夫人与凤姐……
看官们都知道贾府这省亲院子是在宁、荣两府中辟出,即是改建,那旧址上自是原有建筑,是以这建院子是先拆后建。
两府格局相似,后‘花’园虽风景不尽相同,但下人们群居之处却均在后院东面一带。如今宁国府那边也还罢了,虽为着建院子占了些地儿,到底所用不多,不过是将后‘花’园中会芳园一带的旧景拆了即可,荣国府这边却要麻烦得多――东边儿所有的下人们都要搬家。
这原来不算大事,即要拆东边,自要拿西边来补,那总领着院子建造一应事体的老明公山子野也顺手将荣府西边新建仆舍的事儿给办了。按说这建房子才是最麻烦的事儿,其实不然,这不,新舍尚未完工,问题就来了。
国人通病,凡事都得论资排辈,贾府众仆也不例外。这仆舍也分大小,离主宅也远近不同,单这就很可以争上一争了,另还有一宗不诉著于口的道理:先一辈的仆舍安排还是贾母当家作主时定的型,这许多年了,人事变幻,不说儿媳‘妇’王氏带的陪嫁安置了进来,就是孙媳‘妇’的陪嫁也都进了府。若仍作旧时排场,如今得势的两代王家陪嫁如何肯干?另立新规,那住了几十年深有底蕴的老辈旧人又哪咽得下这口气?
意气之争,为的就是一张面子。虽说在主子面前都奴才,但在奴才堆里谁都想充大爷。纵是家里富得已在府外置地购房了,但在这府里该有的也一点不能少。抱着这等心态在府里上撺下跳的不止一二个人,除了似林之孝等两三家大管事心中有底,知道无人能撼动其位外,近一府的下人均卷了进来。其势之大,可想而知;王氏两婆媳之头疼,可想而知;府内之‘乱’象,可想而知……
贾府分房的这桩公案牵涉范围如此之广,按说黛‘玉’不该得不到消息。但一来因修省亲院子,府里各行匠役齐集,两府清客明公往来,从贾母到王夫人都为此‘交’待过姑娘们注意行止,莫要被外人冲撞了去,就连她们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得了严训,莫说姑娘们,就是略‘精’贵点的丫头,轻易也不出二‘门’,是以这消息上不免略显闭塞。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二来黛‘玉’毕竟姓林,房内贾府仆‘妇’也少,平素不怎么在跟前‘侍’候,此等纯属仆从自身福利之事林府自家的下人依礼*1是不会往黛‘玉’耳边传,纵然有什么要求也该往贾母跟前说去才是。三则这修房建舍之事,姑娘们真心不太懂,一时纵在贾母处遇上求情的仆‘妇’,一句“是来回省亲院子的事儿”的话足以打消黛‘玉’的兴趣。姑娘们到底年岁小了些,既便是黛‘玉’长年看账理财,有些关键通窍之处,若无人指点或亲身经历,自个儿是也想到的。
黛‘玉’却是从迎‘春’屋里知晓此事的。
迎‘春’如今越发安静了,人不来唤绝不动,话不指名再不回。惹得一日贾母见她来请安时都叹着说了句“姑娘家年轻轻的,也该多几分活泼,高高兴兴地才好……你整日里这般怯生生的样子,没得叫人瞧着添堵。”王夫人见她低头含‘胸’,应个是的声儿都快没了,心下怜惜,忙解围道:“我倒喜欢她这安静‘性’子,昨儿我还同三丫头说要她多学学二姑娘,别总一天伶牙俐齿的到处要强。”贾母瞧她一眼,不再搭话。
老祖宗都不说话了,其他人更不会开口,迎‘春’也就更不为人关注了。只是姊妹们统就这几个,探‘春’是要往王夫人房里去‘侍’候的,黛‘玉’能偶尔与之顽耍的,也只有迎、惜二位了。
那日王夫人带着宝‘玉’、探‘春’兄妹往他舅家王子腾家赴宴去了。黛‘玉’无人牵绊,静极思动,一时起了兴致,带了丫头婆子来寻二‘春’。却见迎‘春’房前连个守‘门’的小丫头也无,她侧头瞧了润妍一眼,润妍会意,冲迎‘春’屋里唤叫:“二姑娘,我们姑娘过来瞧您了。”
屋里的人声一静,便见司棋挑帘而出,给黛‘玉’行了个礼道:“林姑娘来了,里面请。”又忙给黛‘玉’撩起帘子。黛‘玉’缓缓摇进屋,慢声问道:“二姐姐做什么呢?”
迎‘春’打‘床’边站起身来,“林妹妹来了。”
她‘奶’娘夫家姓王*2,叫王‘奶’娘的也一脸官司地行礼:“太太今儿不在,林姑娘怎地有空过来。”
这话不伦不类,黛‘玉’只做没听见,拉了迎‘春’的手笑道:“老太太得了些今年的明前,我厚着脸皮讨了些,想起你同四妹妹,特来唤你们一起作耍去。”她本是顽的,但现下瞧着这屋里不得劲,也就不想呆了。
迎‘春’低声道:“多谢林妹妹……只是……我正绣‘花’呢。”说着转头去瞧妆台旁放的绣架。
王‘奶’娘忙笑着接口道:“这‘花’不过绣着顽的,哪里赶得上给老太太请安来得重要呢,林姑娘好意请你去,这还不赶紧收拾收拾。”说着就一叠声地唤丫头来与迎‘春’收拾。
迎‘春’听了她‘奶’娘的话拧着绢子越发站着不动了。
黛‘玉’也沉了脸。往日这婆子虽也爱倚老卖老,却没似这般自作主张,实是可厌。
润妍见黛‘玉’皱了眉,遂开口道:“嬷嬷这是做什么?姑娘们商商量量地说话呢,有咱们什么事儿呢。”
那王‘奶’娘冲润妍扁扁嘴,大声叹道:“咱们姑娘脾‘性’弱,平素里不大说话,我不帮着支应着,这一屋子丫头还不翻了天去?你瞧瞧,屋里如今可有个人影子不?”
司棋方在外面捏了个小丫头的耳朵回来应卯,听得屋里唤人,这才又进来‘侍’候,听得那婆子这么说,不由就竖了眉,“妈妈说的什么话,您今儿一来,只说身上冷,立时就让莲‘花’儿回家给你取衣服,又说‘药’丸子忘了带,指了个小丫头出‘门’,还说这‘药’得蜂蜜水做引子,再派个小丫头上厨房要去,又要什么八宝赏瓶,立时就得让绣桔带人寻出来。若不是我不肯去给您上后园儿采‘花’去,只怕这一屋子的冤还真没处说去。”
那婆子本就气不顺,听得司棋拿话驳她,更是火上添油,也不管黛‘玉’等人在此,就开始拍着‘腿’儿哭嚎起来,“我一身的‘精’血变的‘奶’将姑娘‘奶’得这么大,如今在这屋里反倒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了。不过是支使两个小丫头,倒被个小娼‘妇’欺到头上来了。”
司棋听了骂,也牙尖地回道:“咱们这屋供得您似老太君一般,但凡吃的用的,哪样不让您先拿先挑的。就是姑娘的东西,只要您一开口,姑娘再没有不答应的。您要还嫌没处站,那只能怪姑娘这屋太小,装不下您这尊大佛。”
“好哇,这就是嫌我占了你们的地了?呸!你这个忘了本的小娼‘妇’,也不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要不是我抬举你,你还不知道在后院哪儿角落里扫地帮厨呢,如今倒敢调唆着姑娘嫌我?……”那婆子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赤急白眼地就指着司棋骂开了。
黛‘玉’见此心下着实不快,只是这到底不是自个儿屋里,人家迎‘春’正经姑娘主子都不发话,她这个冒昧之客更不便出声,只得同迎‘春’笑道:“二姐姐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叙罢。”说罢便要走。
那王‘奶’娘正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眼角撇见黛‘玉’要走,她心道方才无人时自家姑娘任她说破嘴也不理,如今若不趁着有外人在‘逼’着姑娘开了口,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纵是姑娘丢了点脸面,总是自家得了实在便宜不是。
那王‘奶’娘也是个狠的,索‘性’往地上一坐,拦在了‘门’口,拍着‘腿’更是哭得起劲,“……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自家的姑娘是个没脾‘性’立不起来的,府里府里说不上话,我在这府里辛辛苦苦十几年,如今倒要落得片遮头的瓦都没有了,姑娘不说半点主不给我做,倒纵着别人欺侮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事儿,我这里里外外面子里子都丢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索‘性’一根绳子勒死我作数,倒不必再受这零罪活刮的,还落个清静……”――正是做出一副歪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阵仗来。
跟着黛‘玉’来的婆子见她如此,还想劝她两句,倒叫她一把拉住,哭着喊着要去见老太太太太说理,求主子们给作主。黛‘玉’真真是头一会有下人如此粗俗地‘逼’到面上,也是立在那里气得脸‘色’煞白。
迎‘春’本站在那里不出声地任她‘奶’娘闹,见闹到如此地步,脸上也有些尴尬,等了半晌,终是出声道:“‘奶’娘你也消停些罢,那屋子都未修好,你怎知你就会吃亏?你也说我是个没用的,我这房里里里外外都是你支撑着的,我瞧着到了外面你也是必不会吃亏的。你‘奶’大了我,我也敬着你,只把这屋子里有的尽供着你就是,只是若要我再去求别的,我也是不能了。”说罢竟拉着黛‘玉’绕着她‘奶’娘躲出‘门’去。
黛‘玉’经此狼狈方知贾府这一段公案,暗自思忖之余更是轻易不再往各房走动了。心下本有些厌烦这些个下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就闹了半点自尊也无,却又想起待元‘春’省完亲,要将这省亲院子分给她们姐妹并宝‘玉’、宝钗与自个儿住,顿时心情更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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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说来黛‘玉’是贾母向林父要养的,用的也是代母尽孝的由头,按理她养在贾母膝下,贾母又是这府里的老祖宗,远的不说,只在她老人家有生之年,本应是谁也无法将她拉出贾母的羽翼,可这世上论得是天地君亲师,贾母纵是贾府的祖宗,也拧不过皇家一个小妾――就算这人是她的孙‘女’也无法,只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让黛‘玉’挪进了大观园。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wщw. 更新好快。
于三‘春’姊妹而言,打王氏院子里的小偏屋搬进大观园里一人一院是件好事,于宝‘玉’而言,离了所有长辈无法无天也是好事,于薛宝钗而言,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傍亲戚的表小姐享受了贾府小姐正牌主子的待遇,更是件大好事,更无论后期来贾府镀金的其他‘女’子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可单单于她黛‘玉’,真真是无半点好处:那潇湘馆说是风景不错,可作住处,不过一明两暗的三间小房,再带两间小退步,只怕算是大观园里数得着的小户型,住人的面积许还没她现在住的地方大;吃穿用度说是与贾府小姐正经小姐一般,她如今在贾母享得可是同宝‘玉’一等的待遇;最重要的一重是离了贾母的眼,落在了王氏等人的手里,多了多少人来给她气受,以致最终香消‘玉’碎。那许多的委屈世人都瞧不见,终只得了一句“林姑娘是个小心眼爱使‘性’子的”,可真是刀子不扎在自个儿身子不知道痛。
是以在贾府的下人们削尖了脑袋争新房的时候,黛‘玉’却正思量着怎么能不被王氏等算计着搬出贾母的院子。是以好几日她都在贾母跟前问起了那位曾同样养在她膝下的大孙‘女’――元‘春’的旧事。
贾母于元‘春’还是有些祖孙情的,黛‘玉’但凡指着一事问起时,总能惹得老太太一脸追忆,“……她也爱这樱草‘色’,这‘色’也衬她……于这莳‘花’上她倒是颇有心得,你瞧院子里那盆海棠,还是她在的时候给养的呢……”
“老太太即想大姐姐,何不入宫瞧瞧她去。”黛‘玉’不由说道,“如今皇上即体恤下情,连这省亲都允了,想来您老人家想入宫见亲也是无妨的罢。”
“傻丫头,”贾母笑着拍了拍了黛‘玉’的手,“我如今要颐养天年,若专‘门’入宫瞧你大姐姐,倒将你二舅母她们放在哪里呢?”
黛‘玉’一点就透,知道贾母说得她身为一府辈份最高的长辈,别的不论,若需她入宫见元‘春’,首先就是打王氏的脸――要老太太自个儿出‘门’奔‘波’,首先做媳‘妇’就得了不是,贾母纵是不在乎王氏的脸面,也不能坏了贾府的名声。若说老太太是想孙‘女’了,却更是叫元‘春’与皇家的面往哪放。是以贾母纵是再想元‘春’,除了省亲外,纵是大年初一大朝内外‘妇’同贺时,因着排位不同,也是不能得见的。
黛‘玉’知道自个儿太情急了,只想着贾母能取代王氏入宫见元‘春’,在元‘春’那里加重贾母的话语权,倒是忘了依着人情事故,贾母作为贾府的吉祥物,却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说不得,只好另想他法。
黛‘玉’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又要不时应付凤姐的酸言酸语,有时心下发起狠来,倒想要连那几条线给掐了,再另给贾府那些麻烦,让这园子再建不来才好。谁知黛‘玉’今年定是流年不利,世事半点不如她的意,未几,就听说薛家捧了大把的银子上‘门’来帮助给贾府解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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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第 129 章
”到底是亲姐妹,不忍心见我烦恼,这不,昨个儿就送了八干两银子过来,让咱们先用着,有不够的,再与她说。
[。[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王氏坐在贾母下首笑得一脸欣慰,全不知凤姐在她身后不自觉地抿‘唇’扯着绢子。
“替我谢谢亲家姨太太的一片心意了,只是这银子可不能收。不说你们姐妹各自成家多年,断没有让你妹妹拿着夫家的银子来补贴姐夫家的道理。更别说她们家只一个寡‘妇’带着一对儿‘女’过活,我听说她家正打点着又要接回皇商的差事,只怕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何苦为我家的这点子事倒让他家为难。”
“这话我也是说了的,她叫我放心。这会子且还不差这笔银子。再说了,咱们家接娘娘这事若‘操’办的好了,于她们家的事也是极有助力的。”
“即是有求于咱们家,这银子咱们家倒不好还回去了,总不好让亲家姨太太以为咱们家连这点事也不愿意帮忙。只是后面的事也要与你侄儿‘交’待清楚,可不要让亲戚们觉着咱们光拿钱不办事,坏了咱们家的名声,也要好好同亲家姨太太说,事情咱们家尽力,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力有未逮,也是天威难测,不必太过在意,再另寻他法就是。不过,她家的银子可再不能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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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第 130 章
春风儿不识愁,一层层抚过枝头,眼见那树儿才绿了荫,一转眼又姹紫嫣红。各院的小丫头开始掐枝斗花的时侯,宝玉的生辰又到了。
也难怪宝玉七早八早地就向黛玉要礼物,这一日于宝玉而言礼数繁多,各色长辈亲戚处均要拜到,于他这四体不勤之人而言,真心苦不堪言。若是收到的礼物还与付出不等,自是更加气愤难耐。
且今年府上各处该围的围,该修的修,就连贾母的院子听说都预备修个大花厅。想来这一日虽不毕上学,到底更无乐趣。宝玉一大早戴了新寄名符儿,寄名锁儿,穿了身簇新的衣裳,出得院门,先由李贵等人陪着在外书房设了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了礼,乃是男儿生于天地间,一仰一俯,当思顶天立地之意。只不知宝玉炷着香时,心里想的是当初与秦钟两人说起待这书房落成了,他二人于这里一处温书习字,好不惬意。言犹在耳,斯人如风……
是以宝玉保持着这种肃穆又往宁府宗祠祖先堂两处去行了礼,乃是告之祖宗,他这个不孝子孙还活着。待出了祖先堂,先回贾母房里拜过贾母,再往贾政王氏处拜谢生恩,其后依次往宁、荣各府叔伯兄长处拜见,若人夫妻两在一处还好省些力气,若是去得晚了,还得多跑一处……竟是比过年祭祖时还累——毕竟那会儿长辈们多是聚在一处的。
好在这活儿一年一次他也做了好几年,两府间路略长些的又有小厮们车马侍候,说是身累,实是心累。待得回到自个屋里,由着丫头去冠脱袍,拿热水净过手脸,便往床上一歪。且不管青鸾口中报的礼单,只管问道:“林妹妹送的什么,快拿来我瞧瞧。”
晴雯侧身坐在床畔给他除靴子,听了就笑:“正是这话,这回可是打二月就订了的,方才紫鹃送过来时我就想瞧,只你不在,她不让动。”说着冲青鸾努努嘴。
青鸾见他二人这等作派,心下无奈,只是今日宝玉生辰,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只白了晴雯一眼,往床头案前取了一个锦盒来,嗔道:“知道你心急,这不给你单放着呢。”
宝玉接过来打开一瞧,竟是一个极小巧的流苏荷包,等且只怕放不得什么物件,也就装得下宝玉的那块玉罢了。偏那荷包上还有绣纹,似画似字的。宝玉起身对着光琢磨了半晌,方认出来,却是一句诗:“千锤万凿出深山”
他方待笑道:“林妹妹莫是忘了,我这玉是胎里带来的……”却不禁想到:这玉虽跟着我到这世上来一遭,可若是说此等宝物由我而生,由我而起,却也未必。花开花谢,日升月缺,生死轮回中,谁知这宝玉随我入世前又在何方?此等宝物,非天地灵气不能生养,想来能养成这等通灵之石的所在,必也是个钟灵毓秀的神仙洞府,对了,这上面的字只怕也是出自神仙姐姐之手,也不知那手的主人是个何等的美人。……哎,若我是你,如何会舍了这等神仙眷顾,倒跟了我这俗人往这滚滚红尘里来,通灵宝玉,真真是浪费了“通灵”两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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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第 131 章
宝玉这呆也发不得儿片刻,只略歇了会儿,第二场开了台:旁枝里上得台面的后辈、府上存些体面的下人们得着信儿,也三三两两过来给他请安的请安,磕头的磕头,他是不动腿了,还是要动嘴的。
且为着不娇养了他的性子,这一日里的各色人等,即能传个名儿进来,自是没有不见的道理。
这一日忙忙乱乱,直到得傍晚席上,宝玉才是有空同湘云、黛玉说上话:“为着这一日见得人,我必得看上一年的女孩子才好缓过劲来的,”又怪她们,
“你们只管躲清闲,也不来救我一救。”湘云就笑,
“救你作甚,你去年养了一年的心性,洗了一年的眼,可不就用这今日么。”她昨个儿晚上来的,因宝玉在王氏房里说了会子话,转回来时她已同黛玉回房,宝玉素是知道黛玉的脾性的,只遣了丫头过去问候了一二,却没见到人,今日却是才说上话,
“你若不多见些人,那一年的姐姐妹妹却不是白看了。”宝玉被气得只笑,黛玉也不管,只在一旁磕瓜子。
那边桌上的薛姨妈瞧见了,向王氏道:“几日不见,史大姑娘瞧着个儿又高了些。”王氏正同族里几个太太说话呢,闻言往那厢里瞧了瞧,两个女孩儿都是官家姑娘,插金戴玉,衬得宝玉冠上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珍珠都失了色,更不论三春了,宝钗素来都是淡打扮,往日里瞧着十分得体,这会子却觉得撑不起面子。
只道:“还是单薄了些,还是宝丫头瞧着有福气,也贤静。”这就嫌闹腾了。
薛姨妈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正是喜欢孩子们说说笑笑,瞧着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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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第 132 章
王氏不由就打住了话头, 捧起了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间或心头就暗暗白了薛姨妈一眼——她费了半天劲让她姐姐重进贾府, 却不是让她来膈应自己个儿的。却见薛姨妈正对着她笑得一团和气, 不由心下一动,想起她素日劝的话, “……老太太年纪大了, 凤哥儿还年轻, 这府上往后还不得靠你撑着……”
宝玉得着了黛玉的荷包, 总算得偿心愿。只是这荷包着实是小了些, 只放得那玉——那玉能在初生儿口中含出,可见之微。那玉白日里是要戴在胸前给万多人看的,绝不能放入荷包,若单携这荷包在身上,却因太小不好存放。宝玉左思右想,竟不能两全,却来向黛玉抱怨。
黛玉笑他道:“你将它带在身上做甚?”
宝玉涎着脸笑道:“妹妹给的,自要贴身收了,细细赏玩。”
黛玉被他恶心了一把, 不由嗔道:“呸,你惯在外面做脸,拿身上的东西赏人。更有那没脸没皮的, 直接从你身上抹东西的也不是没过。如今却要将我做的物件往外面带, 可是什么意思?若早得你这一句, 再不会给你。”
宝玉连连摆手赔笑, “好妹妹,别生气,你做的东西我自是万分小心的,纵是我自个儿不见了,也断不会给旁人拿去。”
黛玉撇了撇嘴:“往年里听你屋里的丫头说,你性子上来,连汗巾子都能换给别人……你这话,我却不信。”
湘云本在旁看笑话,一时回来味来,跳将起来道:“我说往年里送你的针线怎么没瞧你戴过两回呢,合着竟是被不知什么腌脏东西拿了去……”
宝玉见这一个又要发作,忙赔笑道:“再不会,我都收得好好的,一会儿让青鸾给你看。”
湘云要信不信,又见上头贾母笑看过来,只得借着酒杯瞪了宝玉一眼,低声嗔道:“这事儿可没完。”
黛玉因一时口快去议论了宝玉的汗巾子,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借着打量席间往后瞧了瞧——只几个大丫头站在那里,方略放了点心,忽听身旁一人笑道:“今儿虽高兴,也不可贪杯,仔细老太太瞧着担心。”林、史二人回头瞧时,却是宝钗。
黛玉心中有事,不想与宝钗争论,谁知湘云也没出声地放下杯子。这让黛玉都不禁看了她两眼。宝钗未能得到两人的关注,只得一笑,去同宝玉说话。
待到宴罢两人歇息时,黛玉才知道了湘云的心事。
“先时……我帮袭人……做了些针线……”她的话未说完,但黛玉已知其意,不由心下叹了口气。又想了想,偏过头看着帐中那个模糊的侧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袭人已经走了很久了,而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呢。”
半晌,湘云方道:“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你有些……有些太过计较。可我方才才突然发觉……你一直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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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第 1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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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第 1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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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第 136 章
宝玉忙指天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 就叫我……”他话未完, 一旁青鸾忙上来掩了他的嘴, “好好的, 又发哪门子的咒,呸呸, 过路的神佛, 都别当真。”
黛玉立在花凳旁瞧着他俩一笑, 侧过身打量着面前的莳花盆景。一般这厅堂里的盆景多以松竹立意, 可宝玉房里却放不得那等俗物, 这盆景以睡莲、铃兰点缀其间,雅趣秀美,连黛玉也一时瞧住了。
宝玉被她笑得忐忑,忙将青鸾的手挥开,抢到黛玉身旁,见黛玉瞧那盆景,遂笑道:“这是前个儿在北静王府上得的。正说养上两日就给妹妹送过去呢。”他打上回送手串被黛玉骂后,再想将这等府外得的东西送给姐妹们—主要是林妹妹,多少会小心一二, 不敢轻易将外人的东西胡乱转送。
“好呀。”黛玉答的极干脆,听得宝玉一喜。左右又哄了两句,见黛玉面无怒容, 遂问道:“这好好的, 我又落了什么不是?”
黛玉侧头瞧瞧左右, 见丫头们都站得远, 遂轻声笑道:“我只是好奇,这时下也算得上是暑气逼人了,你怎地却才知骤暖。”
宝玉未曾会意,怔了怔道:“妹妹指得是?”
黛玉一撇嘴,“花气袭人知骤暖……如今这府里都被这花香给惊着了呢。”
宝玉见说的只是这事,心下一松,笑道:“我当是何事……”
黛玉不喜他如此大声,横眼一瞪,嗔道:“此事如何?你我都知,那是老祖宗发话撵的人,你纵是在外面遇着了,也该顾着老祖宗的面子当瞧不见才是。或是有抹不过的情面,也只有轻拿轻放,淡然处之的道理。如何似你这等闹得阖府皆知的,是想拂老祖宗的面子么?”
宝玉奇道:“我并未到处宣扬……”他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这府里的人、事,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的。
黛玉冷笑,“纵是府里有人嘴碎,可这话怎么就传进来的呢?如今连我都知道了,也不知老祖宗听着会怎么想。”
宝玉黙然无语。
事以至此,黛玉也不欲多说,只道:“我也不管你怎么做,只一宗,老祖宗疼你这许多年,你也该想想如何孝顺孝顺她老人家才是。莫叫别人为你说她老人家的嘴。”
说罢黛玉起身欲去。回头瞧见那盆景,道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好好抬到我房里去。这是我的顾问费。”
黛玉没有明问,但过后也还是打宝玉那听了个大概:原来袭人即是被撵,似这等高门大户是再进不去了的。那人牙子本想将她转到外省出手,谁知有人正寻那等大户里出来知道规矩的丫头,一眼相中了她,买了下来,转手送给新开府的京城名角蒋玉菡。那蒋玉菡并未娶妻,见她容貌温婉,性情稳重,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很知进退,就让她掌了府里的事务。那日天气有变,袭人往冯府里接人,正正遇上宝玉身边的长随在角门上吩咐小厮。宝玉这才得知了袭人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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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第 137 章
不论黛玉打这些话里听出了多少猫腻, 但她瞧着宝玉讲述时的神态、用词就知道, 这位宝二爷是十分相信这是一段奇缘的——也对, 他自个儿的存在就是奇迹的证明。
“哪此事你打算如何计较?”黛玉瞧着他一脸欣喜就无语烦燥, 出声打断了他的感叹,喜相逢什么的, 纯是宝二爷的个人感受, 请恕本姑娘无法理解这种死乞白赖、死缠烂打, 集精心、耐心、恶心于一体的偶遇。
“计较什么?”宝玉一愣。恍然道, “……你上回说得极是, 我已将李贵他们几个,噢,还有茗烟他们都骂了一顿,再不许他们传这事儿。虽是亡羊补牢,只望不算太晚才是。”
“……那位袭人呢——她现在还叫这个名儿么,也该换一个才是。”黛玉出口就觉得自个儿多话了,不该问的。
“她?她如今是蒋兄的房里人,虽算不得朋友妻,但也不是我该置喙的。”
黛玉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噎得无语。
这局渣男对白莲花, 渣男胜出。
但,渣得好!
黛玉又气又笑,“你这话说得倒是极明理。”却与袭人往日的话正是一对——那贤惠人不是标榜跟了哪位主子就眼里心里只有主子再没有别人么——无情无义得有理之极。
宝玉得了赞, 也是满意, “我如今在外面走动, 也见了些人情事故, 你且放心。”
黛玉呲声一笑,用食、中二指上捻着的棋子敲敲棋盒,将子落在秤上,道:“是是是,你素来人情老练,世事通达。所以能干的宝二爷,想好了这盘棋输了要怎么办了么?”
黛玉不相信骂上两句宝玉的那些长随小厮们就会老实了,那一房的丫头们都不闹腾了,但她一个外姓姊妹,如何好插嘴他房里的事。就是袭人这事儿,惹不是于贾母有碍,她也是不会过问的。她如今愁得就是以后怎么离了这麻烦,怎么巴巴地参合进去。可若是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就真等着被污一身泥么……
黛玉很困惑,于是她将这些困惑求教于能讲之人,是的,就是她爹。
打去年她干了回蠢事后,她每每思之都羞愧难耐,且又有些七七八八的烦思让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前几日她回家祭祖,顺路去十一兄家小坐,瞧着嫂子隆起的腹部,看着她一脸幸福地说着迎接孩子的准备,她忽地觉得,她的眼光她的心思,不应只关注着贾府有关人与事,而应看看未来,看看别的更值得她欣赏、关心的事物。
这两日长暑渐起,各房都开始用冰的时候了,她却爱于廊下花树荫间静坐,侍候的品雨几个小丫头也不好劝,只有回润妍走过时问了她一句,“姑娘不热么?”黛玉回了一句,“热呀,如此方知是活着呢。”可把润妍吓得不轻。偏姑娘笑意盎然,也不知是正经话还是在逗她,倒叫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更是叫众人瞧了笑话。
好在黛玉坐了两日也就罢了。仍是该读书读书,该写信写信,嬷嬷们瞧着无事,也才放下心来。
黛玉遂开始给父亲写些流水账。都是她于这府中所见所闻。如老太太院子的看门婆子夜里偶尔会吃酒;宝玉房中的丫头太吵,因为两个通房各自为王;薛舅姨跟着二舅母来时总会给院子里的下人发赏……点点滴滴,事无好坏。
——因为黛玉想通了,很多人的命是与她连在一起的,她若要改命,本就不只改她一人之命,则也必不能只穷她一人之力,她一人之力甚微,需得众志成城,方得逆天而行。似她以往那般藏着掖着的小打小闹,根本无甚用处。要做,就要尽全力……若真真因此害了父亲性命,她冷冷地望了望天,哼,我还是有回去的时候的。
即如此,她要正大光明地离开贾府,别的不论,就从入贾府的原由理论起:一是尽孝;二是姻缘。若是前者,外祖母若不在了,她自然可以离开,但,她不愿以此为愿。那只能从后者着手了。
父亲送她入京,自是希望她能借机寻个好人家,可若是贾府待她不好、贾府自身不好,近墨者黑,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话,父亲未必愿意让她长留贾府。
是以黛玉开始如实地向父亲报告她的生活状况了。
给父亲的信纵是一旬一送,此时也都还在路上。昼日漫长,却是晨间的时光最好。黛玉于花荫间坐了两日,很是喜欢这时节的花草清香。是以每每晨间披了披风于院中散过步,趁着日头未烈,也于廊中坐上一刻,看看书,品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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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第 138 章
谁知这坐在房内外的差别, 除了花草香, 还有红尘味。坐了不过两三日, 黛玉就听见了宝玉房里的两个丫头在墙角拌嘴、瞧见值夜的婆子一路打着呵欠从树旁走过, 还有……这都什么日子了,怎么才发月钱?看来, 这拖月钱的习惯凤姐儿是不打算改了。
……这八月中秋的节礼虽说还没送过去, 但从节礼里扣月钱也不好看, 可我这一年的生活费都是前年年末前就给了的。这会子……呸, 我做甚又想这好不好的, 凤姐都不怕不好看,为甚我就得在意。
“好姑娘,这事可不好这么办……你想呀,这礼单子又没有银子,如何扣得下来。”齐婶子的眉眼都要挤作一处了。
“这有何难,那妆花缎子一匹作价多少,给我换成银子扣下来。”黛玉扭着头不依。
“这,在礼单子的东西,若交接时对不上数, 脸上无光可不是她们。”
“那就改礼单,她们要说礼送得少了,咱们就正可以理论。”
“呵呵, 姑娘这就是孩子气了, 您几时瞧见人当面说礼给少了的……背后怎么议论那可就是别人的事了。您上哪理论去呀。”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黛玉气了不行, “照婶子说的,咱们家这是拿钱买气受呢。”
“哎……”齐婶子叹了口气,这事上年里黛玉就要发作,被她和钱嬷嬷哄劝了下来。谁知今年还是事发了,“姑娘呀,老奴斗胆说一句,您可别生气:这有些事呢,老奴不是不会做,只是不屑做,为了几十两银子,坏了咱们府里和姑娘您的名声,到底不值,这就跟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是一个理儿不是?”
“我……我就是不服这口气。我年年给了这许多钱,可这府里从二舅母到下头那些丫头婆子,也没见得对我有个什么好。……有时候,我都觉得自个儿跟个傻子似的。”黛玉说着说着,忍不住一肚子委屈,竟就哭了起来,“钱多人傻好欺负……呜呜呜……连自个屋里的丫头嬷嬷都护不住……”
钱多人傻好欺负……这叫什么话?齐婶子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哎,到底姑娘年纪小,这性情上还是直了些。也是夫人走得早,那些内宅里的小手段,是教呢,还是不教呢?
“薛姑娘来了。”外间的小丫头唤道。
“我来瞧瞧林妹妹,这大热的天,妹妹身子还好?” 湘妃帘打了起来,宝钗的声音传进来。
“薛姑娘有心了,咱们姑娘在屋里歇午呢,这会子只怕还没醒。”外间的钱嬷嬷接了上去,“要不您先坐会儿,我让丫头们瞧瞧去?”
“瞧这时辰,妹妹差不多要起身了,我等等就是……多日未见嬷嬷了,嬷嬷可还好。我怎么瞧着,您这气色有些差?”
“劳姑娘费心,这……“钱嬷嬷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庞,”想是先个儿受了些暑气,略缓缓就好。”
“嬷嬷这话可不对,要知道这大病都是从小处起的因儿,若不上心看顾着些,待外邪入了体,再要治可就麻烦了。”
“我这老胳臂老腿的,哪有那等金贵……”钱嬷嬷笑道:“倒叫薛姑娘见笑了。”
“也是巧了,前个儿为着姨妈苦夏,我娘特特去寻了几丸药。这药于这治暑去热上也是极好的。不若一会儿我让莺儿送两丸来于嬷嬷。……”宝钗笑语盈盈,钱嬷嬷听得头都大了:她素是知道这薛姑娘最会顺杆爬的,今日才算见识了。
“嬷嬷,茶好了。”眠云垂首捧着个绿玉芭蕉小盅过来。
“云莺姐姐说您这会儿身子热着,这凉茶吃多了怕把暑气逼进去了。只先吃这一小盅,再略歇歇,待姐姐过来瞧过了才好吃二盅。”
“这妮子,如今倒管起我来了。谁给她的胆。”钱嬷嬷不由笑骂出来,边接了茶边问,“没见有客么,倒不见她倒茶出来?”
“姐姐说薛姑娘是贵客,早先吩咐完我守着嬷嬷,就过内书房那边新起了炉子煮水烹茶去了。”
宝钗听了忙笑,“快别忙了,我不过寻常过来同妹妹说说话罢了,哪里就劳烦你们这些。即这么着,我还是先去宝玉那里坐坐,等你们姑娘醒了,告诉她一声就是。”
屋里齐婶子待听着宝钗出了门,方招呼了小丫头们进来伏侍黛玉洗脸篦头。待黛玉收拾好心情,又细细嘱咐了些话。才让丫头们跟着黛玉出门寻宝玉、宝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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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第 139 章
黛玉未到起身时, 宝玉就更不会起床了。宝钗去了是客, 碧痕忙忙地要小丫头上新茶, 只天太热, 到底宝钗还是接了青鸾的酸梅汤。那茶也没落空,叫莺儿一手抢了过去, 笑道:“好姐姐, 这个赏我罢……”
碧痕笑道, “不过一杯茶, 哪值当个赏字呢。”
莺儿却道:“怎不当个赏呢, 这一路出来就在你这儿得了杯水,别处……可什么都没有。”
“噫,宝姑娘不是刚从林姑娘房里过来?”
“快别提了,咱们姑娘都没喝上口茶呢,更何况我……”
“这是怎么说的……”
“莺儿,”宝钗啜了口酸梅汤,道:“林妹妹正歇着呢,原是咱们打扰了。”
“偏姑娘是个好性儿。”莺儿低声嘟哝了一句,却被碧痕拉到了一边去了。
宝钗好脾气的笑笑, 转头同青鸾说起前回绣的花样子。一时有黛玉房里的小丫头来回,“咱们姑娘请薛姑娘内书房喝茶。”又同青鸾道:“姐姐,姑娘说宝玉早间还有两页书没背, 他自个儿说未时三刻要起来背的, 姐姐记得唤他起床。”
宝钗听了笑道:“如何就起来了, 可是我扰到了。你且回你们家姑娘, 就说我同宝玉就来。”
那厢青鸾笑着起身道了谢,侧眼瞧碧痕一脸的酸意,想想为了自个儿的清静,还是自己进内去唤宝玉。
宝钗见那小丫头还没留头呢,传起话来倒也一板一眼,甚为可爱,遂又问道:“林妹妹起来多久了,怎地不过来坐坐,一起过去?”
那小丫头才接了把果子要走,听见问话,“回薛姑娘,咱们姑娘才起。为着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好往男子寝卧之地行走。所以就不过来了。”
宝钗一听就有些僵住了。莺儿在旁听见却生了气,“这话说的,你们家姑娘又不是没进过宝玉这屋子,怎么这会子就精贵了?都在一个院里住着,有分得这么清么。不过是欺负我们姑娘性子好,被指使着到处跑也不生气。”
小丫头看看她,又看看宝钗,低下头不说话。莺儿更气了,那声就不禁大了起来,“问你话呢,哑巴啦?”
那小丫头到底年纪小,嘟了嘴看了看宝钗,见她还是不说话,不由抬头冲莺儿皱眉低声道:“你们姑娘都没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莺儿脸一下子就红了,抢上两步怒道:“我们姑娘不说话,那是我们姑娘气性好,你们欺负人还不让人说句话?”
小丫头被吓得退了一步,抬起头看着莺儿眨眨眼,小声道:“噢……你们姑娘气性好,所以你就能抢在主子前面说话。”
“莺儿还不下去。”宝钗终是回过神来,赶在碧痕等人开口劝架前出声道。又同那小丫头笑道:“你快去回你家姑娘话罢,我们一会儿就来。”
小丫头又抬头瞧了这主仆二人两眼,应声答了,退出门去。
屋里碧痕等瞧着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这小丫头才进来,不会说话,宝姑娘别往心里去。”
“林妹妹屋里又换人了?”宝钗也叉开话题笑道,“瞧着这般机灵,莫不是林府才送过来的?”
碧痕道:“并不是,她是府里来兴家的小孙女,才进来没两个月,不大懂事,大家伙儿不过瞧着她家老人儿的面上给几分颜色罢了。”
宝钗诧然,“才这般小就送进来,她家里倒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如今想往林姑娘房里当差,不是府上说得响话的,还排不进去呢。”
“这可从何说起?”
碧痕凑前几分,伸出两管葱指一搓,“自是打钱上说的。如今能在林姑娘房里呆得住的,除了咱们府上的月例,林姑娘自个儿还另贴着各色体己呢……”说着她又撇撇嘴,“只这钱也不是好拿的,进门先得在一个月内将府里各色规矩背下来,若不然可是要退回来的。也就这等小丫头片子,精气神足,玩似的背了,才得了这份差。瞧她方才说的那些……‘寝什么地’的,想来就是那些规矩呢。一个丫头,还掉什么书袋,不过识得两个字……”碧痕说起兴了没收住嘴,话出了口才想来宝钗也是个能断文识字的,不由讪讪赔笑道,“瞧我这张嘴,一高兴起来就爱胡诌,倒叫姑娘笑话。”
宝钗笑笑,“不过说几句闲话,做甚这般见外。……林妹妹可等得久了,宝玉再不起,我可走了。”
正说间就见软帘一掀,宝玉握着本书走将出来,尤回头抱怨道:“都说叫未时一刻就唤我起来,如何都到这等时刻了?”他老、、子今日在家,一会子去请安要是见着了定是要问他功课的……那书他可还没背完呢……
“说得二爷你好似多听人劝一般。”晴雯跟在他后头理着腰带,因并没有瞧见宝钗,只管拿话怼着宝玉,“我眼不错地给你瞅了一中午的时辰,你倒好……”她一抬眼瞧见宝钗在座,忙收了声,草草给宝钗行了个礼,转头就回了内里。
宝钗向宝玉笑道:“可不是晚了,林妹妹都着来人催了。”
宝玉本就心下发慌,听了这话连碧痕手里的茶也不接了,只管一边同宝钗道:“宝姐姐久等了,咱们赶赶,去讨林妹妹的茶喝罢……”一边领先往外走。宝钗笑着跟上去,唤道:“宝兄弟,小心着脚下,林妹妹在书房呢……”
碧痕说得那八卦确是真的。也正是黛玉先时哭述的“钱多人傻好欺负”的原由之一。
初春里黛玉为着避开这府里的纷乱人事,还有那似薛家那等满府里混水摸鱼的,不是要弄些规矩出来么。钱嬷嬷当时瞧了没说什么,待黛玉过了气头,方劝道:“别说咱们家和贾府这等大家旺族,就是薛家那等商贾人家,若说没个家规祖训的也不可能。只是在有些家里,这些规矩并不是他们需要遵守的言行承诺,而仅仅是张纸。于这等人而言,姑娘如今纵是写出再多的规矩,又如何能有用?”
一番话说得黛玉静默无言,过得半晌,方向钱嬷嬷道:“还请嬷嬷教我。”
钱嬷嬷笑道:“姑娘是个聪慧的。只是这人事与物事不同,纷纷万象,不足一而矩,唯一而定。需得姑娘自个儿体会。”
黛玉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只觉得似在哪里也听过这话……红尘里的万千变化均由人心幻化而来,这上下九天里,再没有一件法宝能算得完人心……对,这正是三桑仙子为她寻了份“魂记”的原由呀,她怎么就忘了呢,这“魂记”不仅是给她好似做“重生金手指”之用的,更是让她这个草木之灵多一份可了解的人心啊。
黛玉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管理的这一房人。
黛玉初来时,因自有林家跟过来的人,原就没想着要倚重贾府这边的丫头婆子,除了紫鹃是老太太亲自给的,其他的人……能到她跟前当班的还真是不算多,也算是以相安无事。
待到她爹爹出了事,贾府这边的人心就有些浮动起来。那个纱织好似就是那阵子后打发出去的。那会子她性子更燥,仗着贾母宠爱,看不上就换,当初她可是连贾府房里欺负她的琥珀都给撵了出去。只是换上一二个还则罢了,可待换了三四个……这府里传得可就成了黛玉难侍候,林家规矩怪了。
到了元妃得封,奉旨省亲的风声一出来。黛玉这屋里的人,一时可算是分作了两派,林府跟来的人不仅要照顾姑娘,还要受贾府这边人的气,活儿干得多不说,却为着贾府的权势,平白里还矮贾府里的一等。逐渐地一屋子的人几乎可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了。黛玉原也觉得自个儿管得不错。现下想想,要不是上面还有贾母镇着,只凭她一个黛玉,是一万个压不住的。
如今得了钱嬷嬷提点,黛玉忽地想想,若自个儿是这屋里贾府里的派过来的。
一则,她黛玉虽住在贾府里,得了贾母爱宠,却终不是贾府的正经主子,只瞧原来侍候湘云的那几个,原也是有头有脸的,可待史府有变,湘云回转史家时只带走了个翠缕,其他的丫头们白辛苦了一场,一时散往各处,反倒要瞧着后辈的脸色过日子,谁乐意?有这等前车之鉴,先时贾府送过黛玉屋里来的丫头婆子们就要较贾府里其他下人多担了份失业风险。
二则,黛玉新来,自带了心腹,除了个紫鹃是贾母给的,放在身边做了个大丫头,他人再是万般讨好,也没得说姑娘不用林府的自己人却用她们这等外人。是以这上进求好的心就去了八成。
除此之外,姑娘她还管得严,错了要罚,做得好时,却无甚奖励。
高风险,低薪酬,环境严格,无上升空间……
好吧,黛玉运转魂记,发觉纵是在另一个空间,这等条件,大抵也不是什么好的招工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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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第 140 章
可承诺让家生子离开旧主, 许就是离人骨肉, 可未必得人心。是以这升职空间一条上就有限了。
这一府里的丫头婆子的月例是有数, 下人们别说事做得好, 就是卖身养主子都是应该的,若做得不好, 罚点银子是小事, 就是没了性命也是有的。黛玉若因着她们做事做得好不停地赏银子, 除了成为真正的冤大头不会有别的收获—她使小性时是这么说, 但她还真没做得这么笨。
钱多, 也得用在刀刃上。只是这刀刃不好找……
那日为着府里往来装修人众事乱,凤姐到贾母面前倒了好些苦水。老祖宗当时听着没说什么,到底私下同黛玉叹了句:“还是太年轻,没见过世面。”
黛玉一时灵醒,笑道:“琏二嫂子没见过,老祖宗见过呀,咱们这府里为着大姐姐的原故,以后定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您老正好教教, 保不齐过些日子就用上了呢……”
这府里虽说二夫人王氏凭着元春此时风头无双,可这一府里真正见过大世面的正经是贾母才对。她老人家出身最高,又是在宫里住过的。只是老祖宗口风紧, 不大讲这些旧事, 贾母就笑道:“你琏二嫂子这会子正忙得脚不沾地的, 哪有那个空闲来弄这个……”她本就对黛玉有些别的希望, 不由道:“倒是你有空可以将府里这些规矩翻出来瞧瞧。你娘小时侯也都是理过的。”
这话正中黛玉下怀,她自是高高兴兴地应下了。弄得贾母还琢磨了半天:这丫头到底懂不懂她的意思……待老太太隔两日听说黛玉不仅将规矩打老嬷嬷那儿寻到了,还开始让房里的丫头婆子们开始背时,她自己个就真有些拿不准黛玉是几个意思了:她教养的外孙女,有这么直吗?
“林姐姐,听说您打算在咱们府里长长久久住下去了?”贾环那歪着身子倚坐的样就没个正行,那眼斜着,那腿抖得……
黛玉不爱惯他这毛病,“好好坐起来!若再这么个说话法儿,咱们可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贾环贾兰这叔侄俩打初夏认了黛玉的门,如今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就再也没掐准过,不是宝玉不在,就是老太太未起,他俩就打着问候姐妹的幌子让丫头通报给黛玉。黛玉得空也就同这两位在内书房坐着聊上两句。
“这话可不止我在说……”贾环到底直了直身子,冲黛玉道:“如今满府里都知道林姐姐让屋里的丫头婆子见天地背咱们府里的规矩,就是咱们家的老嬷嬷,轻易都不敢同你屋里的丫头吵架了,就怕一个不小心被拿到个错处,这脸呀,就不能要了……”贾环其实心情不错,因为那个不得脸的老虔婆正是他娘一向的对头。
“呸,我在你们府上住着,用着你们府里的丫头嬷嬷,行动左右都在你们府里,不让我房里的丫头婆子背你们府上的规矩,背谁家的规矩去?”黛玉将当初同嬷嬷们说这事的理由搬了出来,正大光明。
贾环被她说得噎了一下,也不管贾兰在旁连连咳嗽,又没头没脑地追问道:“这都多少年了,好不好的,怎么想起这茬来?”
黛玉瞧瞧一脸尴尬的贾兰,轻笑一声,“是呀,这许多年了呢……如今再不似小时候,不论对错,耍个赖放个刁,人家就不跟咱们计较。再不认认规矩,明明事理,只怕平白被人占了便宜还要落句傻,你乐意?”
当然不乐意。这回连贾兰也抬头看了黛玉一眼。
“你这话吧,”贾环抬手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也就了胜于无,钱在别人手里,你规矩背得再溜,不给你也是白搭。”他一不小心,把最在意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更何况,”黛玉笑着追了句,“就算把规矩里该给你的银子给你了,也没见得有多少,有这背规矩的功夫,还不如寻思点别的门道,是不?”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黛玉瞧瞧这叔侄俩,一个是引火败家的坏人,一个是家倒人散的冷情人,家规什么的,真心不是他们的菜吧……
“知道了规矩,不一定会多几分银子,但不晓得规矩,一定不知道自己少了多少银子。”对着无赖,黛玉的话也很无赖,“规矩外的银子,你拿不拿得到手也还两说。但规矩内的银子,该你得的你干嘛不要得理直气壮。”
贾兰难得说了句话:“就怕人家根本就不按规矩来。”
黛玉听了这话,默了一刻,才淡笑道:“若真到这地步,那咱们也就得另换种玩法了罢。”
才说着,就有小丫头来传话,说老太太起了,三人忙住了话头,往正屋里去了。
虽说有贾环二人提醒儿,但黛玉仍我行我素,但凡小丫头们背得好,十天半月的总要多得两个赏钱。小丫头们无事还要寻出三分事来,这得了赏,学了东西,自认占了理儿了,更不得让人,这不,没两天,来兴家的小孙女不就怼上了宝钗。
黛玉自觉贾府里头的到她屋里侍候并不算好差,却不知什么事都分两面看:一来她在老太太跟前同宝玉是一般待遇,屋里下人也是一般无二的份例,却较宝玉屋里少了多少麻烦;二来她是客居,不是正经主子,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且又自带了那么些林府的人,自家闺女就是干点轻省活儿,责任小,累不着,多好……以后纵是黛玉走了,倒正好叫自家女儿挪回家来备嫁,连别的由头都不用找了;三者,黛玉也是才女性子,总让润妍闲雅教小丫头们认字,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呀……只这三点,就让贾府那些有根底又心疼自家宝贝闺女的老仆们趋之若鹜。是以过了头两年,尤其是林老爷的事平伏后,黛玉房里的小丫头们,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是贾府世仆之后,在贾家根基根深着呢。
原本在黛玉屋里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谁知这会子闹出这么一出,就有那老成持重的心里起了嫌隙。
来兴家媳妇就说她们家的小丫头了,“你也是不懂事,那宝姑娘也是你能得罪的?那是太太嫡亲的外甥女,真要是她上太太那告咱一状去,只怕就你一个还不够填的。”
小丫头喜妮不服气,“我又没说她,她金贵,难道连她家的丫头也这般金贵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她凭什么没规没矩地指着我鼻子骂。”
“她骂你了?”当妈的立时瞪圆了眼,想想不对,教闺女做人更重要,“你管别人有没有规矩,那是她家姑娘的事,你好好地去得罪她做什么。我看你是排头吃得少了。”
“她不到咱们府里撒野,我犯得着去管她?宝姑娘不管她,就别放她出来现眼。我在咱们府里不照着咱们府里的规矩办事,难道还按着她们薛家的规矩的办事?她多大的脸呢……凭什么叫我吃排头。就是闹到太太跟前去,我也占理。”喜妮一面的怨气。
“我的个傻闺女哟,林姑娘要讲规矩那是她有那个身分摆在那儿,你一个小丫头,你跟谁讲规矩呢,那是谁,你讲得上么……”
“谁,不也是个丫头?我怎么就讲不上了,这要是宝姑娘呢,真还轮不上我去讲规矩不是,那叫以下犯上,你闺女我又不傻。再说了,她有那宝姑娘、贝姑娘撑腰,我就没人撑腰了?哼,你和我爹要不理我,我就找林姑娘评理去。”
当妈的这下气坏了,“我这是白养你了,如今爹娘都不要了,整日里林姑娘长、林姑娘短的,她那是给你灌得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一门心思地向着她。”
“我就向着她。我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不说向着我,倒还挑我的不是。你是我娘不?林姑娘都没说我,还夸我……嗯,有礼有节、活学活用什么的。”喜妮犟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气她娘。
转眼就见来兴家媳妇抡起扫帚追着她家小丫头出了门,眼着着小丫头跑没影了,她还在那喊呢,“死丫头你有种别回来,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种,不过是喊给外人听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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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第 141 章
贾母打量着黛玉自小就爱讲究这些规矩的, 却也知道分寸, 并没出过什么事。就觉得这一遭闹成这样, 不过是有些人嘴坏, 为难自家外孙女——他们贾府的规矩怎么了,难道不是拿来用, 却是拿来笑的不成?贾母作为老祖宗, 略露上两分不高兴的口风, 表示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那些明面上看笑话, 传小话的,立时就清静了大半。
贾母觉着黛玉不过份,为得是她从小玩各种规矩,却并不调唆别人,只管“玩”她自个儿房里的人。可她老人家不知道的是,黛玉这一回玩他们贾府的规矩,玩法是不太一样的。
这连贾环贾兰都早早知道的事儿,能瞒过府里哪只眼睛去。刚开始背规矩时大傢伙是捕风捉影地传小话,等到有小丫头得了赏拿了赏银出来炫耀, 又冷嘲热讽地等着瞧笑话,再等两日,有黛玉房里的丫头出来办差的, 更是幸灾乐祸地等着围观了……
黛玉屋里的嬷嬷们有那老成的, 不是没劝过姑娘小心行事, 可她们面对林姑娘的请教也很无奈, “难道你们府里的规矩是从来不用的?即是得用,为何我不能用?”——她们能怎么办,她们也很无解,总不能说林姑娘一个外姓人不能用贾府的规矩吧。
黛玉房里的丫头们却没这层担心,她们发现姑娘这回让背的贾府规矩太好用了。若说自家姑娘以前是拿规矩要求她们,这一回这规矩可就是拿给她们的令牌——虽然姑娘笑称这是鸡毛令,可鸡毛令也是令不是,姑娘给了,咱就拿着用……
捧着这鸡毛令按时去领月例银子。
平儿是个要脸的,回屋同凤姐一说,主仆俩都不愿为这点银子同黛玉闹得没脸,随便哪那一处抿一抿,这一屋的月例也就有了。
这主仆也精明,知道这是风口,并不叫黛玉屋里的丫头抱月银回去,另叫人暗地里送去,只没当着人,拿着实证,谁能说这银子是咱们给的?
自有等眼浅嘴贱的,好似那赵姨娘,就要去向黛玉屋里的丫头婆子打听,“你们姑娘见天地讲规矩么,这发月例的日子到了,按规矩,可该给月例了。得着了吗?”
有那小丫头就点头:“得着了呀。”
这话可把赵姨娘眼热坏了,“哟,真发月例了?那咱们也快去领。”
小丫头一脸奇怪地嘟囔:“你们不是咱们屋里的,怎么也找咱们姑娘领?”
赵姨娘急着要去领月例银子,哪再有空理她,转回自个屋里一问,屁也无一个。这心火就大了。跳起脚骂了两嗓子,就要往上房找凤姐去理论。
贾环素来是挟制不住他娘的,好在探春正好在,就拉着她娘不让去。可惜银子的魅力大过自家姑娘,这位姨娘再不肯听劝,一双大脚如风似电,飞奔而去,将探春远远抛在后面。
探春跟着撵,离凤姐院子还有老远,就听见自家姨娘那哭声。只羞得她满面通红,还不得不快点过去。进了院子一瞧,除了几个回事的嬷嬷,连黛玉也在廊下站着——林妹妹心肠坏,总捡着人多的时候将自家的“托管费”拿过来,现下谁敢说她是吃白食的。这也是凤姐不愿与黛玉闹翻的原因之一。如今更甚,黛玉上午让人来要月例,下午才带着丫头过来送银子,这意思,也没谁不明白的了。凤姐还笑劝她呢,“妹妹何必分做两道儿办,不如你扣了你屋里的月例,将余下的送过来就是,咱们两下里都便利。”
探春最是要强的一个人,眼见自家姨娘这付模样先自红了脸,兼又落在黛玉这外人眼里,更添了层羞恼。她如今年岁还小,还没修出那等八风不动的样子来,一脸的泪去拉她姨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呜呜……非得这等做态……呜呜……”
探春若不来呢,凤姐也只当不知道,由着平儿带了几个廊下回事的管事婆子去劝也就罢了。如今探春来了,凤姐也不好不出面,遂也露了面。
黛玉见这等情况也就不好久留了,她事办完了本是要走的,不想被赵姨娘这一闹,惊着了,略住了住脚,就被拦下了。
她虚虚向凤姐行了个礼,就要回避。谁知赵姨娘见女儿来了,反添了底气,瞧着嚎发昏天黑地的,竟还一把拦住黛玉去路,“……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虽是个奴才不假,但我两个孩儿却是正经主子,凭什么连个外三路的表姑娘都比我们有面子了,……府里有个什么好的,倒都先紧着外人,这叫我们正正经经一府里的主子奴才怎么活,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呀……”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哭骂着,只不许黛玉走。
黛玉想走是给凤姐和探春面子,如今赵姨娘不要这面子,于她有什么碍。不走就不走,她抬抬眉,干脆走回堂屋,重又在客位上坐了下来。她一进来,赵姨娘也跟着走,似生怕她跑了一般,这做派就越发叫黛玉着恼。
即进了屋,赵姨娘倒不哭了——到底她怕凤姐已成习惯,只是跟黛玉,不离左右,连众人要带她同探春下去梳洗她也不去。
黛玉冷笑一声道:“好好的,赵姨娘你杵我我面前做甚?”
赵姨娘是不怕黛玉的,抹一抹脸就道:“就要林姑娘一句话,你们房里今儿是不是发月例银子了。”
凤姐听了这话瞥了平儿一眼,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吃茶,一个低头敛目地站后头侍候着。
黛玉眯了眯眼,“我屋里发没发月例,赵姨娘这么关心做什么?”
赵姨娘是个蠢的,“你屋里叫三丫的小丫头亲口同我讲的。林姑娘屋里今儿已放了月钱。林姑娘你说是不是?”极得意于她抓住了林黛玉这实证,这当面锣对面鼓的,不怕她不认。只要她认了,这自个儿的银子也就有了。
“我发我屋里的月例犯了府里哪条规矩了?又怎么碍着赵姨娘的眼了?” 黛玉斜蔑着这泼妇。明明想借她的势得些便宜,却偏又不想承她的情,动这些龌龊心思想裹胁着她去拿捏凤姐,她偏就不让她如意。
“府里即发了月例,为什么没有我……我们三丫头和环儿的。”赵姨娘一梗脖子问道。可惜在凤姐多年积威之下,赵姨娘根本不敢直面,是以这话居然是冲着黛玉说的。
黛玉气得“哈”了一声:“赵姨娘这话可真真笑死人。我管了我屋里奴才的月例,凭什么还得管你们的?”
“你发的,你哪来的银子发?”赵姨娘有些傻眼,话赶话的,问了个傻问题。
黛玉冲她挑挑嘴角,慢悠悠地道:“我林家的银子哪来的……老太太、两位舅舅、舅太太都没动问呢……你也配问!?”
就听才将探春进去梳洗的里间里传来重重一声磕碰声,也不知摔了啥。
凤姐却无暇分神关心,因为黛玉已不再理面前的蠢货,却转过头来,寒着一双眼冲着她问道:“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们做主子的意思?只怕你们早在背后算计多时了罢,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一个奴才都能把这话问到我面前来。……今个儿我要说不清楚,是不是就得拿我去见官,还是又满天下地传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白吃了你们贾家的饭,还不舍得打身上割块肉下来给你们吃?”
里外屋子连院子里都静得没了声。
全给吓住了。
还是凤姐急智,忙离了座来劝黛玉:“好妹妹,你同她一个糊涂人较个什么劲……那就是个满嘴喷fen……哎,你瞧我这张嘴,一着急也跟着胡诌了。”
说着又唤平儿,“将姨娘送回去。杵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不够热闹么?”先将两边分开再说。
黛玉就点点头,冷笑道:“果然这才是自家人呢,不论什么就先护上了。”
凤姐僵了僵,林姑娘不哭了,好吓人,怎么办?
探春这时从里间走出来,冲着黛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林姐姐,原是我姨娘口出不逊,冒犯了你。我在这儿代她给你陪个不是。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黛玉直直看她一眼,又看看躲在一旁装鹌鹑的赵姨娘。哼声道:“你是个好的,可惜投到这么个娘胎里,也是个苦命的。”
说着扶了丫头的手起身欲走,行到房门口停住,转身冲着凤姐道:“琏二嫂子,我来你们贾家,不过是为了代母尽孝,这些年吃的用的,我几曾用过你们一个铜子?今个儿我把话放这里了:今后我若再听得半句污言秽语,我也不同你们理论,咱们就直接拿人见官,看能不能告一个诽谤诬蔑之罪来。”
说罢带着婆子扶着丫头摇摇地自往外走。
一院子的管事婆子静静地躬身让出路来。直瞧着黛玉出了院门半晌,听得屋子里有声响,方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偷偷松出口气来:这林姑娘不愧是老太太跟前养着的亲外孙女,真真好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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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第 142 章
黛玉一战成名。
但并非再无对手。
本来她与宝玉屋里的一应事物都是等人送上门的, 如今出了这样一名声, 若说与往日不同的, 就是送的按时保量了。
秋季的衣物送来时,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挺高兴,包括那些贾府出身的, 她们以往得的衣物其实也并不十分妥贴, 不过是较林府出身的略好些。因为她们私下总有些旧情, 让她们可以当时或过后同下面的婆子讨上几分面子, 换些更合适的罢了——这些黛玉以往并不大清楚, 这世上到哪里都有拉帮结派的,更不论她屋里的贾府派与林府派早就壁垒分明。
黛玉瞧着她们高兴,又见领回来的料子较往回要好上许多,颜色也多是小姑娘们喜欢的桃红柳绿。知是管事婆子买了她个好,也是不欲与她为难的意思。人家即全了规矩,又卖了人情,她也大大方方地派了回赏,只当接了这个人情。
似这等两厢高兴的事并不常有。轮到送胭脂水粉的吴婆子来时,两厢里就都没个好脸色了。小丫头们怎么痛快怎么说, 那吴婆子的脸色就越来越黑。
“这胭脂那是人用的,硬成这样,哪里抹得动……”
“……这胭脂就是这个特点, 所以才不容易掉色嘛……”
“啧啧, 这粉也是, 也别说是粉了, 都成砂子了,上回我实在没用的,抹了点,瞧瞧,这儿,瞧见没,都给划出血印子了……”
“……就你丫头这张脸,五粗三糙的,往回用过这么好的粉么?还砂子呢,能给你那脸皮磨得细了,你还得谢我呢……”
“哟,您说的可真占理儿,可这胭脂,一盒才几片,反正这盒只十四片;那瓶头油才开,也只一半……”
“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们,你们仔细瞅瞅,这成色,这质地,也就比姑娘们用的差一线线了。这些可是京里有名的保瑞春出得上等货色,你都当是那些小铺子里的便宜货呢,好不好的给填个满,哄哪些没见识的乡下人?那一盒的价钱还不如这一片的呢……要我说,你们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你们还能在这儿挑三拣四的,外面却不知有多少正经人家的姑娘小姐没这个福分用得上呢……也就是咱们家老太太、太太宽厚,那你们这些丫头都当小姐供着了呢。只是要我说,咱们这些奴才就算得了三分体面,那也是主子们赏的,要是那知事的,就更该安安份份地当差,可别再这么不懂事,调唆着姑娘闹脾气使小性,小心折了福气……”
这长篇大段的一席话说下来,还真的唬住好些人。起码贾府出身的那些婆子明显就白着脸不出声了。小丫头呢,虽有两个一脸的气愤,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笑嘻嘻地坐在桌前,捏着个粉盒在手里转着的润妍就有些打眼了。她听着大家伙没声了,转头左右瞧了瞧,冲吴嬷嬷笑道:“听您这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呀。”
吴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接道:“这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今儿多说了两句,也是为你们好。”
润妍就笑开了,“为我们好?所以拿我们当傻子?”
她将手里那粉的盒封撕开,一抖手将粉倒在桌上,拿手一抹,道:“这粉颗粒粗大,色泽不匀,是最次的胡粉。胡粉,也叫韵粉,前朝《菽园杂记》专门有篇写韵粉的制法的。此物以细腻光滑者为上,其焙后所余粗滓仅能制黄丹,再不能用的……这盒里的么,大抵连保瑞春的粉滓都比这好。还有这盒子……”
她将那盒盖与盒底只打了乒乒作响,“保瑞春的胭脂膏子都是用好的月牙白瓷盛着的,几时见过用这等货色,吴婆子,您这真当我们是乡下人罢?就算不识得这盒子,可这盒盖内现写的‘百花醉’当谁看不见呢……噢,您不是看不见,您是看不懂,您不会当那是花样子罢……”
吴嬷嬷气得仰倒,她家爷们负责采办这些头油脂粉,她却不过是每个月跑个腿送进来罢了,以往不过是送到琏二奶奶那里即可,谁知这一回人家不收了……也不说不收,只说事多,让帮忙先将林姑娘屋里的送过来。这下可好了……她也不是不知林姑娘近来的作为,只是想着她们家到底是太太陪嫁,连当家的琏二奶奶都要赏她几分情面,一个外姓姑娘,想来也不敢难为她。谁知人家就敢了呢……
她气得直喘粗气呢,却见有小丫头抹桌端茶地收拾了一番,也给她新换了茶上来。就见对面又摆上了笔墨算盘,一个斯斯文文的丫头坐了上来,五根嫩葱一般的指头将那紫红包浆的大算盘提起来上下一抖,再往桌上一按,两根指头似挑弦抹琴地在算盘上一划拉,定好了盘,这才抬起头来冲她柔柔一笑,道:“吴嬷嬷且请再喝盏茶,待我跟你再理理这账。”
账,什么账?
生气的人反应慢,只是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仍是让她静了下来。
这一府里多少房主子,每个主子按例各等的丫头几个,婆子几个,……
各等下人一年的脂粉头油该多少,是个多少钱的例,这是规矩里定下的,一查可知。——这些算下来时吴嬷嬷还在心里撇嘴呢:这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急忙忙地就将这府里的人事记得这么清楚,也难怪人家说她想嫁进咱们府想疯了……
可待她再往下听时,这一身的冷汗就慢慢地浸出来了。
这每年单给丫头们采买脂粉头油这一项的银子是每年多少两。
而她这会儿送上的胭脂按多少铺标是哪一家的,货色是哪一等,价值几何……间或还听见个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百花醉里没有这一等的货,应是拿旧盒仿的,你瞧这盒边都有些碎了。”还有人劝呢,“先这么记罢,这过路的货郞手里的货总还得再找找,这往高了抛费,她总该没意见的。”
就这算四舍五入的算下来,就她今个儿拿出来的货色,再高个一等来估价,满打满算也只能说十用其二就不错了。
算盘珠子停了,报数的声也没了,半响吴嬷嬷眨了眨眼,冲着刚才敲桌子的丫头看去,“所以请嬷嬷给我们说说,这老太太、太太宽厚赏给我们的恩赐,还有八成上哪儿去了?”
吴嬷嬷又眨了眨眼,忽地笑:“早就听说林姑娘屋里的姑娘们能干,如今瞧着果然不一般,这又是会算盘,又是会读书写字的,个顶个都算得上是才女了。……只是这采买上的学问大了,可不是小姑娘关着门拨两下算盘籽就能办好的……好了,我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这茶也吃了,话也说了,太太那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呢,我也就不久坐了……”
这话往外一放,一屋子的小丫头都气得面脸耳赤的,这是说不赢就要走呀,要走还放赖拿太太压她们,这说半晌,东西还得这东西,她们就算认出来了也得这么受着……这比无知无觉地受着还难过……就有那小丫头都开始呜咽上了。
就见那拨算盘的丫头笑道:“嬷嬷事忙,我们原不该久留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对了,春柳姐昨儿生了个儿子,今日月梅姐进府来报喜,正说要给太太、老太太去请个安呢。可巧与吴嬷嬷一路。”
一面说,一面将放才算账写字的纸折好了,交给刚才读数的小丫头,道:“眠云,你陪着月梅姐去给二舅太太请安,随便将刚才算的账说给二舅太太听听。一会儿我让品雨另撰一份出来,给老太太请安时好用。对了,月梅姐家里那位现管着姑娘的脂粉铺子,二舅太太有什么动问的,你说不清的,月梅姐也好也你垫补垫补。”
又笑着对吴嬷嬷道:“您老人家事忙,这一桌子的胭脂头油什么的,也就不劳动您老人家搬动了。就借你那小丫头用用,我们给您送回琏二奶奶那里就是。……啊你润妍姐刚开了一盒粉的,听月你可得补一文钱进去才行。”就见听月利索地答应声,从小荷包里掏了文钱往小丫头收拾着的包袱里一丢。
吴嬷嬷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只听耳边一叠声地,“是,闲雅姐。”叫得她心下发虚。略清清嗓子想挽回一下吧,却被一个杏眼菱唇的年轻媳妇一把搀住胳臂,笑吟吟地道:“老嫂子,我扶着您。……小心脚下……您可是贵人事忙,素日可没机会亲近您,今儿得了这个空,可得容我亲香亲香……”一路那声儿就出了院子。
这人一散出去,屋子里立时就清静了不少。只品雨还在桌边撰着那账单,有那没甚差事的二三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瞅了两眼,就被大丫头们唤了出去。
紫鹃这才在闲雅身边坐了,悄声同她道:“这一去,只怕二舅太太那里不会好看……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叫人心里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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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第 143 章
闲雅放了才拿上手的花棚, 安慰她道, “二舅太太是出了名的宽厚人, 纵是眠云略有些个不得当的地方, 想来二舅太太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云莺指着两个小丫头在一旁剥着泡了半日的杏仁皮呢,听见话就道:“姑娘让你陪她到书房去, 你非要回来瞧什么。回来了又摆这么一付苦脸出来给谁看呢。都是咱们林府的人出面, 二舅太太就是要打要骂, 这也隔着府呢……怪不到你们头上来。”
闲雅就嗔着打了她一下, “你这嘴也真是……先头人来, 还是你巴巴地叫她送茶送果子过去书房的。这事本就得咱们出面,让她们去说,怎么说呢?从来只有主子给下人立规矩的,几时见过下人给主子讲规矩的?就刚才说的,咱们出面,这隔着府呢,总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拿咱们如何的。让她们去说,一个不好, 许就是发卖了都有的。谁还为了盒胭脂就不要命了?”
紫鹃听得心下发苦,她一家子都在这府里,她哪里敢这般行事, 纵是不顾着她自己, 也得想着家里吧。并不是每一个家生子, 都活成了赖大家的样子——由奴才活成了主子。
理是这个理儿, 叫闲雅这么体贴人意地一说,似紫鹃这等贾府出身的,总有种姐妹们在前面挡事,自个儿在后面白占便宜的感觉。心下总有些讪讪地不得劲。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见房前小丫头喊了声,“宝玉来了。”几人打了个眼色,仍是紫鹃上去迎了,笑道:“今儿怎地回这般早?”
宝玉笑道:“老太妃召王爷进宫,是以散得早了些。林妹妹在做什么呢?”
紫鹃笑应道:“在书房里临贴子呢……”
宝玉抬脚又往外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回头问道:“我听青鸾说方才你们屋里为今儿送的脂粉同人吵起来了,可有事?那些东西也不值当几个钱,你们别理那些婆子,我那还有些淘着的胭脂汁子,过两日淘好了给你们送来,可比外头的好使。”
闲雅按着云莺的手站起来,给宝玉福了半个礼,笑道:“这可多谢宝玉了。并没有什么事。”
宝玉见她们一团和气,只当并没有什么事。转头仍寻黛玉说话去了。
吴嬷嬷理论规矩的赛场输了头筹,是以在肚里千回百转地打点多少应对规矩的说辞,准备在自家太太面前寻回些面子。可待林顺家的,噢,就是月梅,同自家太太开了口,吴嬷嬷才发现,她还是得打没准备的仗。
“……今儿来呢,一是给二舅太太请安,这二呢,”林顺家的笑着瞧了吴家的一眼,“也是赶巧了,我来时正碰见吴姐姐到咱们屋里送丫头们的脂粉头油……”这又一顿,吴嬷嬷只被她一瞧两瞧的,只瞧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咱们府上与贵府到底是至亲,这有些事,我们见着了总不好当不知道,平白瞧着贵府吃亏,倒失了亲戚间的情意……您是知道的,我男人现管着咱们府上在京里的几个铺面,其中就有这脂粉铺子。是以于这行上面,我倒也知晓几分。今儿在姑娘屋里遇见吴姐姐,听她说府里丫头们用的这等脂粉……”她说着一抬眼,那边眠云就将帕子里包的粉、胭脂、头油一一拿出来摆在小几上——后面几样是有小丫头后头赶上来偷偷塞给她的。
“……这些东西在脂粉行里可算是最次一等的货色了,就那粉,只怕一个大子儿能买上半斤。那头油,成色不说也罢,还居然只得半瓶……吴姐姐一听我说这东西不妥,也是吓得不行,只怕她家男人上了当,让我给她撑撑眼。……这是自家亲戚的事,我能不管嘛~当即就按着吴姐姐说得量估算了下,哎哟~~二舅太太,你是不知道,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单就这一回的货,若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怕贵府最少都抛费了八成……”林顺家的边说,边打袖笼子里将那叠子账子抽出来也往几子一放,轻轻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王夫人没动几上的东西,只含笑转头盯了吴嬷嬷一眼。
吴嬷嬷站得越发地躬背含胸,不敢抬头。太太这里,她回回亲来送的银子,还能不知道送的多少么……也只得三成罢了。
……如今这事儿算发了。
回屋的路上,眠云瞧着四下里没人,就悄声地问林顺家的,“好姐姐,二舅太太也没说要拿那姓吴的怎么样呀,你不怕她将那姓吴的就这么放了?”
林顺家的笑睇了她一眼,“你只瞧了二舅太太的脸色,你没瞧瞧那姓吴的脸色?……我才不信那姓吴的这么干净,这种人,心早就养大了,对她那主子也未必有多少真话……”
“该!……还是姐姐你能干,轻轻松松就将那姓吴的装袋子里了。先头来时,我只当要理论规矩呢,还将那大概用得着的规矩在肚子里反复念了几遍,谁知都没用上呢,这差事就办好了……”
“你知道为什么是咱们俩个来,却不叫紫鹃她们来?”
“知道呀,她们一个府里的,只有主子给下人立规矩的,怎好叫她们去给主子讲规矩。”
“瞧着也不傻呀。”林顺家的挑挑眉,促狭道,“你即知道不能以下犯上,怎么就不会触类旁通一下呢……下人不能同主子讲规矩,难道小辈就好跟长辈理论规矩了不成?咱们姑娘到底是她子侄辈……”
……
要说那吴嬷嬷也是个人物,虽说在王氏跟前露了馅,却生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罪责降到了最低。
她先是赌咒发誓,说只往黛玉屋里才是全送的这等货色,其她自家主子屋里却是万万不敢的如此,俱是按上等成色供的——王氏一问自个儿屋里的丫头即知——这话拿到王氏、凤姐屋里自是真的,给哪个屋里假的次的,也不敢给当家的屋里这些个呀,人家这近水楼台的,主子耳边多一句少一句,就可以要了她的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是。
这等话王氏能入耳,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了。这即用在正经差事上的银钱多了,那贪公账里的银子自然少了,最终贪下来没进供给太太自然更少——总不会是贪得比供得多了。自然,贪的部分还是得吐些出来进供给太太的,只是这点代价比起林府人等想让她承担的,已经少得多得多了。
即被问了罪,自然要赶紧的将功补过。吴家能管着这么件肥差,这吴嬷嬷自是王氏的心腹。她瞧着几上那一摞账页,同王夫人道:“太太是知道我的,最是笨嘴拙舌的一个人,先头一时不查,叫那一屋子的丫头们拿捏住,不仅没给太太分了忧,还让太太跟着受累了一回,实在是我的罪过。只是我来时,听那群没大没小的丫头们嚷着,她们好不容易逮着这个错处,明个儿还,还要到老太太面前邀功……如今这府里,说是琏二奶奶当家,可谁不知道这里里外外,都是靠着太太拿主意……”——话说三分怕满,调唆主子也是门艺术,老娘我吃得盐比小丫头们吃得米都多,跟我斗……
宝玉今日是往北静王府赴宴,北静王爷近来纳了位新宠,很合他的心意,是以今日摆了几桌与她做面子。这位小星貌美有才,出来见人也是落落大方,席间又与众人唱和了两句,一时被众人引为才女,同贺王爷有福,得如此美女红袖添香,等等。
黛玉得知外界的渠道实在有限,是以连宝玉说得的这些也是爱听的,百句废话,总有些有用的,比如,召北静王进宫居然是老太妃?……
她耐心听着宝玉絮叨,对他背下来的众人在席上的诗词也偶一取笑为乐。宝玉却忽忽地来了句,“可惜此女瞧着虽有些灵秀之气,大抵只用在了皮囊之上,细看也不过尔尔……”
黛玉难得听他如此评价女子,不由奇道:“这是何故?”
原来宝玉席间更衣时,瞧见那女子为了丫头失手落了她的簪花,竟拿发钗去刺那丫头的手臂等处。宝玉几曾见过这个,回到席上面色就有些不好。
因是小宴,众人凑趣,皆风雅地取了王府备的鲜花簪了取乐。那美人返回席上时,见有客人头上的花有些败了,遂唤了人来为客人更换,只说那花已脏了。
宝玉心头不快,就借着此事发声,只说这花乃天地灵气所聚,又托生在这王府富贵之地,得多少时日方得这么一朵,如今呈于人前,我们只当小心呵护,纵是花朵娇嫩,不耐把玩。也该在其后好好收了葬了,且莫唐突了这世间造化。
此等言论一出,众人惊为奇谈。有人感怀,有人赞叹,也有与之争论的,只说天下间哪有此等爱花痴人,竟然还为花立冢……
黛玉先时还听得有趣,现下却不由冷下脸来,“宝玉,你是说,你与外人提起我来?且还将我日常所行之事,所做之文传于外人了?”
宝玉一时口快将此事说了出来,心知不妙,又见她脸色不豫,忙忙地想要补救,“……就连王爷,也亲口赞你钟灵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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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第 144 章
黛玉只觉两耳轰鸣, 很多的话跟着一口气都堵在嗓子眼里, 都想第一时间往外冲, 却都出来不得……
她想呸到着宝玉面前, 道:“什么王爷,我很稀罕他一句赞么?”
她怒极想骂, “你将我同一个妾作比, 可知于我是种羞辱?”
她恼极想哭, “我干干净净一个人, 却被你拿出去放在一群纨绔嘴里评说取笑……”
……
雪雁只见她们姑娘颤巍巍站起身了, 扶着案几望了宝玉片刻,张口说了声,“宝玉,你好……”便往下倒。
她忙不迭地伸手揽住黛玉,见宝玉也抢上前伸手过来要抱黛玉,想也没想地侧了侧身挡了下,随着黛玉斜倒的身子往地下一蹲,将黛玉护在怀里,只着未觉般唤:“姑娘, 姑娘……”
宝玉还要转个向来瞧,嘴里忙忙地问:“好好地,怎地就这样了……”
不一刻, 润妍领头冲了进来, 一把推开宝玉, 低下身去查探。见黛玉面色惨白, 银牙紧咬,纤手如冰。她转头问雪雁,“出了何事?”回屋报信的小丫头只说了姑娘晕倒了,她就跑了出来。
雪雁言简意赅,“被气着的。”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钱嬷嬷同奶娘都过来了,听说是气晕的,银嬷嬷上前接了人,奶娘抹胸,钱嬷嬷掐人中,捏合谷,好一会儿才听黛玉长长出了口气,醒了过来。
闲雅已领着两个婆子抬了个软兜进来,眼见回过气来,方将人轻轻放在软兜里,让两个婆子稳稳地抬了,回了屋。
当值的云莺忙忙地命人侍候热水洁面温手,又端了盏茯苓茶上来喂了两口,黛玉方渐渐缓过劲来。
这么大的动静,贾母已是知道了,这边黛玉才安置好,她老人家已急急地进了屋,到了床边先将黛玉从头到手摸了一遍,只觉手心冰凉,更是着急,先问大夫怎地没到。又责问下人:“你们是怎么侍候的,怎么就让你们姑娘晕了?”
宝玉跟着贾母进了内室,见百花帐里,黛玉厌厌地卧在蜜合色褥子上,身上合了服桃粉袷纱被。只衬得脸似珠白,发黑似黛墨,加之柳眉轻蹙,唇色轻淡,瞧得他心下更添三分怜惜。不由就道:“好妹妹,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气,只管往我身上撒,可别这般憋坏了身子。”
黛玉这会子着实体乏,只任贾母拉着她的手合目小憩,忽听得宝玉的声音,心下一口气又冲将上来,猛地睁眼挣起身子冲一屋子的下人们唤道:“你们是要我死么,如何让外男闯入了我的内室?”
丫头婆子们几曾见过她这等怒色,身边贾母更是吓了一跳。云莺本就碍着贾母的原故,不得以放了人进来,这会借着黛玉之言,就忙忙地推了宝玉出去。
宝玉被吓得不敢再言,虽顺着云莺的力道往外走,可心里又想再多留一会儿,一面走一面回转头瞧黛玉,却只见往日里那潋滟双目里一片怒火直扑而来,吓得他一闪神,被云莺就势拉出门外,湘妃竹帘落将下来,他再也看不见黛玉。
里间乱遭遭众女声传出,好似黛玉又因气力不支地倒回床上,奶娘的哭声又起……
青鸾跟着宝玉一起出了黛玉的内室,打云莺手里将宝玉一接过去,就觉得宝玉有些不对,心知他打小就有些痴病,方才又受了惊吓,只怕有些不好了。可上下打量打量,又行止如常,也不便这当下就闹起来,可不是火上添油么,只得只半拉半扶着宝玉回了屋。
贾母这厢见黛玉这般发作,知道再不是别的,定是这两个玉又起了龃龉,是以只问先头侍候的谁,叫拿来问话。雪雁素来胆小,虽听了个全场,却说了个囫囵。贾母听了,就拉了黛玉的手拍了两下道:“孽障啊,有什么气,撒出来就是,打骂人,摔盏砸碟的都容易,何苦做贱自个儿的身子。”
正说着了,外面来报,宝玉屋里碧痕哭着过来找老太太,说是宝玉不好了。贾母今日再受一回打击,吓得立时站起来就走,又骂跪在地上的碧痕,“你这小蹄子,哭什么,还不先说清楚呢?”
碧痕忙起身跟了去,一面走一面哭诉:“……回去这半晌,只管傻坐着,人说话也不应,递了茶水也不接……摇两摇,就软软地靠着椅背不动了……李嬷嬷上去瞧了,那人中掐好深的印儿,也不喊声疼……”
贾母一离了这屋子,一屋子就静了下来,奶娘仍摸到黛玉床头坐了抹眼泪。忽听黛玉软声唤她:“奶娘。”
却是黛玉睁开眼来,奶娘忙伏下身问:“姑娘哪里不舒坦?奶娘给你揉揉。”
黛玉握了握她的手,又往她身后瞧瞧,见闲雅就站在床边,遂望了她道:“安排个人去堂叔家,将事情前后说一说……”
闲雅点头去了。
黛玉又冲奶娘撒娇,“帮我顺顺气儿,我胸口痛。”奶娘忙“喛”着应了,一面抚着胸一面问,“可舒服些,可重了?”又听黛玉说头昏,又忙忙地去按太阳穴。
隐隐听见院子里一阵人声,不用问也知是王夫人等人到了,谁知过得一刻外间里听得好几声茶盏磕碰,这是谁没了规矩?黛玉望了望奶娘,奶娘就扬声问了。只见云莺进来,脸上愤愤之色尚存,回道:“是我失了轻重,府里请的大夫来了……先去瞧宝玉了,钱嬷嬷让再去请个大夫。”
奶娘看了看黛玉脸色,却见黛玉竟笑了笑,道:“正该如此。只是咱们也不知道哪家的大夫好,往堂叔、大兄各处问问,请他们荐个好的来罢,我这身子,倒真真是个拖累。”
云莺听得吩附一惊,复又一喜,生怕黛玉反悔般忙忙地去了。
一会儿钱嬷嬷进来,在床边矮凳上坐了,有心想问问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抬头一看,只觉姑娘虽一脸倦色,精神不振,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冷意,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似黛玉这等肝气上逆以至晕厥的,本就气虚人乏,不过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谁知又听得人声将至,却是凤姐带着大夫过来了。丫头们忙又进来下了帐幔,移过椅案,凤姐方带了大夫入内。
待得大夫诊了脉,钱嬷嬷跟着出去问医案,凤姐就挑了纱幔来瞧黛玉,一面笑叹道:“你也躺下了,宝兄弟也病了。这好好的,你们又为了哪般闹成这样?”
黛玉实在没有精神,并不想搭理凤姐,只当她识趣会走。谁知她就坐了下来,似非得拉着黛玉说话一般,奶娘看不过眼,陪了笑道:“我家姑娘神乏,不如二奶奶到外间坐坐?”
凤姐笑道:“这被气着了,正该找个人好好说一说,将气撒出来,自然就好得快了。”
黛玉难得听到凤姐说出这等明理之言,不禁睁了眼。
凤姐见她如此,遂笑道:“可是我说的这个理,瞧瞧瞧瞧,林妹妹这就有涨了三分精神……好妹妹,不如咱们一同到宝兄弟那里,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楚,有什么气,当时就出了,可比如今这般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强。”
黛玉不由一笑,原来如此。
她也不说破,只弱弱一笑,道:“二嫂子说得有理。为着别人的愚蠢坏了自个儿的身子,确是失策。”说罢撑起身来,就手拿起床头的茶盏往地上一摔,在一地的碎瓷声中吐了口气,道:“这法子果然不错。再拿两只茶盅过来给我出气。”
黛玉这番行动真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是凤姐精明如斯,瞧着丫头们方才给她送上来的茶如今成了地上的一滩水,也是呆了呆,更莫说从没见黛玉说狠话,打骂过人的嬷嬷丫头们。
黛玉眼波一转,睇了凤姐一眼,复问奶娘,“怎地我家连这几只茶盏也破费不起……哎,似我家这般穷,也难怪我总得受这些窝囊气。”说罢复往床上一躺,懒懒道:“我乏了,送二嫂子出去罢。”竟是明着赶人了。
凤姐直至被礼送出房,才有些回过神。她回头瞧瞧,不由笑道:“原以为是只兔子,谁知还真有爪子。”
这话说说罢了,如今她只愁宝玉那边怎么回复。待进得宝玉屋里,王夫人果然一见她就皱眉,“林丫头不肯来?如今宝玉为了她都这样了,她竟然还拿捏着不来,果真是个……”
凤姐忙拦了她的话道:“林妹妹并不是不肯来,实在是起不得身。方才说要自个儿喝口水,都不小心摔了茶盅。我哪还敢把宝玉的情况告诉她,只让她好好歇着才是真的。”
贾母守在宝玉床前,听凤姐说黛玉不好,更是又添了一份愁,不由就抱怨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说着说着不由更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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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第 145 章
贾母一哭, 王夫人忙站起来听训, 凤姐也不敢在贾母心情差的时候放肆。好在一时宝玉的药煎得了, 碧痕奉将上来, 偏宝玉牙关是撬得开,可并不大往下咽, 喂进去的药倒有一大半又流了出来, 吓得一屋子人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的。
贾母到底上了年纪, 短了精神, 待到宝玉服完药, 支持不住回了屋。王夫人却守着宝玉不肯走,正好邢夫人得着信儿过来探望,就拉着邢夫人一处说话。却听下人来报,说林家的叔老爷携太太过府来瞧黛玉,顿时气得王夫人胸闷:自家的宝贝儿子都被气成这样了,她们林家倒还来示威?——这真是没天理了。
林家叔老爷由贾政接了去书房说话,叔太太就进了后院,由邢夫人接了先往黛玉房里来。黛玉方喝了药闭着眼想着心事呢——奶娘不让她立时躺下,拿大迎枕靠给她按摩头手, 舒肝理气。听闻婶娘来了,要起身见礼,被才进屋的婶娘按了回去, 也不多说, 先招了跟来的大夫隔帘请脉看诊。又是一番问答。
邢夫人陪在一旁笑着瞧了, 她只求不当着她的面闹起来就好——本以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的, 倒叫王氏甩了个热炭圆入怀,说她心下不膈应自是不可能。是以借着见大夫出去写方子的功夫,说是往贾母处禀报,也闪身走人。
外人走了,娘俩就方便说私房话了。两边将前情一对,将事由理了理,婶娘望着黛玉就叹道:“你叔叔接了消息,十分愤懑,已往你二舅老爷处理论去了。这回定要接你家去。你大兄、十一兄那边也是一个意思……”说着说着,却是有些忿忿然了,“打去年冬天他家姑娘进了位份,我冷眼瞧着这府里竟就住不得人了……今年年初才将将平了那戏子的事儿,这才多久呢,又出了这等事……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性子温婉的婶娘难得也抱怨了起来。
黛玉不由也想起初春生辰上的事,惨然一笑,“是侄女的不是,总叫叔叔婶娘操心……”贾府这外家论起来比堂叔还亲,是以婶娘真要怪贾家,她还得代为赔罪。
婶娘拍拍她的手,“你即当我们是一家人,又说这等话做甚。”想想又宽慰黛玉道,“这事是他们贾家理亏,且又是一而二了,总不会非得等二而三罢,你叔叔在朝中专管此项,想来也还护得住你,你且放心养着就是。”
黛玉就笑,这事的难就难在她是父亲交托给外家的。远近亲疏,贾府占全了近与亲。堂叔虽是族亲,却出了五服,也不是族长,在礼上并不占上风。若要争执,只怕反要叫人说他假公济私,以势压人。是以这事堂叔不管比管要利大于弊得多。可偏偏这两口子竟三番两次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帮她,还怕她多心,倒拿言语来宽慰她,一时叫她生出多少感慨来。
婶娘还犹自盘算着呢,“你往日也总念这府里老太太待你好,如今出了这事,咱们也不叫她舍了她这一大家子来将就咱们,只请她让你离府回家……这等要求总不为过罢。”
黛玉方才也在琢磨此事:魂记中,一为着她父母双亡,无处可依,贾母不舍得她离去;二则贾府一众人等背着她没了她爹的银子,只怕也不敢放她离开掌控……是以她就活生生熬死在贾府众人的手里。可如今她父尚在,她林家的银子么,还在她爹爹手里,那起子小人只怕还打不着谋财害人的主意……这两等重枷未上,这一回,她走出这贾府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娘们两个一个说一个想,都觉得此事能成。却不知外院里林侍郎气得要死。
他要兴师问罪吧,贾政立时让拿宝玉出来问话。可下人回说,“……宝玉昏迷不醒,老太太、太太正守着哭呢……”
贾政不知是王氏假老太太之名相阻,只当真是无了推托,只得一应虚应着。只他态度太好,纵是林侍郎含怒讽他,“莫非令郎一日不好,这是非官司就一日不得断?”他也只管唏嘘叹气,陪罪道歉。
即如此,林侍郎退而求其次,要即刻接了黛玉出府。这个不用问内院,贾政也知母亲定是不许的。气得林侍郎直道:“即接了我家姑娘来,又不肯善待,莫非定要叫我家姑娘死在这里不成?”
说罢就立逼着贾政,定要见着这府里拿得了主意的人讨个说法。贾政推脱不得,只好引着进来见贾母。
贾母今日劳心劳神,着实疲惫,可事关黛玉,邢王两个媳妇都不敢做这个主,还是要她这个老婆子出面,她一面吃茶提神,一而叹道:“儿女都是债,这孙儿孙女,更是冤孽啊……”两个媳妇站在下首不敢出声。
这未及一年,就与林家两回相争,贾母心下实有些不滿,不过是小儿女家常里闹了点儿罅隙,这居家过日子的,哪能没有点嗑着碰着的,左一点右一点有什么打紧,小人儿犯点错,该教教,该说说,何必回回闹将起来,这夫妻俩手伸的也太长了些……
再怎么不满,见了林氏夫妻,贾母也还是和颜悦色地寒喧了两句。可一听林家重提要接黛玉出府之事,贾母却是再不肯答应的。
林大人低首听了贾母一番家和万事兴的打哈哈言论,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老太太,这居家过日子,是总有嘴巴磕着牙齿的时候,可为何这被嗑着的总是玉儿,这一回是无心,二回是无意,三回四回的,总不是回回都这般巧罢?这更甚者,此事并非什么无伤大雅的小错,而是事关玉儿的名节声誉,这名节之事于女子而言岂能是小事?……”
“……想来不止我们做叔叔婶娘的听得出这了这等事万分焦急,就是老太太,听说素日里护着咱们玉儿也似看眼珠子一般,又岂能不急不怒?”林夫人忙打断丈夫渐怒的指责,接过话来,“我们也是为老太太和孩子着想,此次不比上回,上回老太太也说是府里自家言语误传出去的,做不得数。可这次,是令孙在外面惹得祸,又是在那样的场合……”她停了停,眼神往略有动静的稍间瞥了眼,“老太太真觉得,此等事关名节之事,可由得玉儿一笑而过?”
老太太默然,若是别人还则罢了,这中间所涉,却也是她的心头肉啊。
夫人打了温情牌,顺过气来的林大人也明白过来,道:“如今令孙有恙,我等也不愿咄咄逼人,可玉儿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要与害她之人一个院子里住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日相对,老夫人,您如何忍心?……倒不暂且分开些时日,待此事风头过了,再见面也免得尴尬,贵府总是玉儿的外家……”
林大人的话却是说到了贾母心上,她是亲见黛玉发作宝玉的,那一刻连她也吓了一跳,不知平素里娇俏可爱的外孙女也会发如此大的脾气。当时她的心真真是扭作一团,即心痛宝玉,又为黛玉担心。她心下沉吟,却仍是不松口,“玉儿这孩子是她父亲托付于我的,再没有随意让人带走的道理。”
这话林家夫妇都驳不得,真要说,贾母这是一种守信的气节——可是不是不付所托,就得两说了。
林夫人笑道:“老太太真乃信人,叫晚辈们好生佩服。只是,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讲……打去年底府里大姑娘得邀圣宠,进了位份,之后又得圣恩许返家省亲,贵府上人事繁忙,哪还受得了玉儿给府上添乱。倒不如我们接了去小住,两下里也都便宜不是。说来都是亲戚,这相互亲香了,于各府小住一二,也是常情,哪里就说得上带不带走的。”
林夫人这话和软,将大事化小,由带走变成了小住。又全然一付为贾府打算,为黛玉着想的心思。贾母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眼见贾母脸面缓和,这两厢里就要说定下来。谁知有个婆子急慌慌地跑进来回道:“老太太,不好了,宝玉听说林姑娘要走,竟,竟疯魔了!”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见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
往日里黛玉被他惹急了,或讽或骂,纵是他也被气的跳脚,却从没有一回如今日这般……今日黛玉最后含怒望过来的那一眼中,似有无数的失望与厌憎,几似化为实箭一般,直刺得他的心都不会跳了。
他一时受不住,不由失了神气。虽见母亲与祖母为他操心流泪,可他心痛难忍,无法回应……纵是被喂了药,也痛得睡不得,不过是闭着眼躺着罢了。
谁知李嬷嬷、青鸾见他睡了,就在床前低低说起话来。他起先听说林家来人,心里就更是忐忑,待听碧痕进来说林家要将黛玉接走,老太太已经同意了时,不知怎地心似裂了一般,偏又吃了宁神药,心里只要大哭大叫,却是怎地也动不了……
宝玉觉得自个儿动不了,却不知在青鸾她们看来,躺在床上的他却是忽地抽搐了起来,就连李嬷嬷都被吓住了,打床上抱起宝玉大哭起来。她一搬动宝玉,宝玉顺势一口血吐将出来,唤了声林妹妹,就只念着“不要走,不要走”
青鸾等见了血早就慌了神,到底李嬷嬷年老知事,一路哭,一路让赶紧报老太太:宝玉为林姑娘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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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第 146 章
那婆子一声喊, 别人还未怎地, 却把稍间里的王夫人给唤了出来, 她与邢氏先时侍奉在贾母身旁, 因贾政引了林大人进来,方避进了稍间。如今听得她的心头肉出了事, 哪还顾得上别的, 急急冲将出来问那婆子道:“宝玉到底怎么了?先还是好好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贾政见不得这等失礼之状, 叱道:“成何体统!那个孽障惹出这等事来连累父母, 合该打死了事。”
王夫人哪听得这个, 不由哭道:“我统共这么一个宝玉,你还整天喊打喊杀的。若是他有个好歹,却叫我以后靠谁去。”哭是哭,到底贾政发话,她也只得收住脚步,不敢当着林氏夫妻的面甩手而去。
外客当前,贾母虽较王氏要理智,可她心下也担心宝玉,是以不管儿子媳妇间的官司, 只管又问那婆子,“你好好说,宝玉出了何事?”
宝玉屋里除了奶娘李嬷嬷, 哪个婆子能进里间?那婆子不过是鹦鹉学舌般报个信。素日里谁还问她第二句, 早就冲去宝玉屋里了。现下见了这等阵势, 脑子一片空白, 只会念那一句“宝玉听说林姑娘要走,就,就……疯魔了!”
走又不能走,问又问不清,贾母也不由发急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又要来多嘴,又说不清楚,有甚用,很该绞了那舌头去才是。”
那婆子听贾母这般发话,更是摊在地上胡乱求饶,更难入眼了。
正乱呢,又见一个丫头模样地进来跪了回道:“回老太太、老爷太太,宝玉先时吃了药由李嬷嬷同青鸾伏侍睡下,谁知两人见宝玉睡了,就在床前说起闲话来,叫宝玉知道了林姑娘要走的消息,忽地就抽起风来,还吐了血,如今还叫着林姑娘呢……还请老太太、老爷太太赶紧请大夫吧。”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均变了脸色,林夫人却不待贾府众人再演第二场,直接抢先开口喝道:“这位姑娘还请慎言,我家老爷在老夫人这里说话还不到一刻钟,怎么可能就传到了一直侍候你家公子的下人耳里,惹得你家公子发病?再者你即说你家公子是急症,怎地不急报于当家的琏二奶奶延医请药,却非得闯进来让正在待客的老夫人作主,你这般耽误你家公子的病情,不知是何居心?”
这丫头正是碧痕,她见那婆子久去不归,也没请得人来,李嬷嬷与青鸾又慌了神,就觉着正该她表现的时机了,是以借机呼喝了秋纹几个两声,就往贾母处来催请,见那婆子摊在地上。她心下暗道声正好,就上得堂来如此这般一说。以她所想,宝玉出了这样的事,青鸾定是落不得好的,倒不如成全了她。是以她将那话左一分,右一点的,将此事尽数引到青鸾李嬷嬷身上,定要显出她方是宝玉房里第一懂事体贴之人来。
谁知她今个儿踢到铁板了。若此时只林夫人在座还则罢了,可林侍郎同样在座,纵是他现下憋红了脸一言不发,贾母与贾政也不敢轻视他的份量,更何况现如今这堂上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可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真再实在不过的把柄……
是以,当林夫人转头向贾母道:“……老夫人,我们也无意置喙贵府家事,可这等明晃晃地当着我们的面就这么败坏我们家姑娘的清誉,离间你我两家的情份,莫不是真欺我林氏无人么!”时,贾母从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无力感。
王氏只听懂了林夫人所说关于碧痕拿宝玉做伐子的意思,遂大哭喝骂不止:“下作的小娼妇,我好好的宝玉,也是你能算计的?没得你来调唆,宝玉也不会有事。”不说外人听着这话不伦不类,更似指桑骂槐,就连贾母听了也很觉不成体统。
贾母也想撂挑子,可一旁儿子贾政只皱着眉在一旁只叹气不说话,一付上忍老娘,中忍媳妇,下忍孽子的仇大苦深之态。媳妇王氏,那就是个猪队友,不提也罢。贾母这会子若敢倒,明天就有人敢参他家宅不宁,气倒老娘……如今这府里,看似一派繁花似锦,可谁能瞧得见这内里的举步维艰。
贾母能怎么办,她满心舍不得黛玉这个外孙女,可除了黛玉,她还有这一府的儿孙要看顾……再者说,她瞧着堂下哭得昏天黑地但就是不离开的王氏,心下叹息,这府里容不下一个黛玉的,也大有人在。
贾母再无转圜余地,不过一念转换之间,已一面使人去请大夫,一面松口同意林氏夫妻所言,让他们先接了黛玉去休养些时日。
暮色四合之时,黛玉跟着叔婶坐着轿子出了贾府。
直似做梦。
贾母虽说同意了黛玉去她叔婶家她小住休养,可左右总不放手,直搂着她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又说黛玉是她父亲交托于她的,如今倒要叫黛玉离府他去,怎地向女婿交差。又说对不起黛玉她娘……这一里一里说起来,倒叫人觉得林侍郎夫妻俩得理不饶人,让老夫人痛失外孙女,很有些不近人情了。
黛玉初时被这消息吓了一跳,又见贾母伤心,也是很有些触动,陪着伤心了一回。可到底离开贾府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忽忽然地实现了,噢,不是,是有各种限制条件实现了一小部分,这也足以让她心喜若狂。是以再多听得一刻钟后,就有些愉快地走神了。
贾母哪看不出黛玉的心思,她倒不知黛玉有知晓未来之能,只当她与宝玉斗气未平,又是小孩儿心性,听说能离家出门,总是新鲜的。这外孙女一不配合,贾母说不得也只好收了泪,开始指派起人事。
即是小住,这屋子自是要给黛玉留着的。屋子留着,当然要有人守,除了她指派的贾府人等,黛玉屋里林家的人也得留些人手才是。
同理,上叔婶家小住可以,可到底黛玉如今的监护人是贾母,纵是离了贾母身前,也不能离了贾府的眼。
凡此种种,贾母一一道来,黛玉竟不能辩——这些全是老太太一片慈心。是以留下看屋子的人里就多了个云莺——她厨艺好,留下来才好给老太太做她爱吃的枣泥糕。
而黛玉带走的婆子里居然就有赖家媳妇,虽说是赖老太太隔房小孙子的媳妇,可也是赖家出来的。平素就连宝玉也没这么大的脸面使得动的奴才,竟就给了她一个。黛玉感动之余,瞧着婶婶的眼神多少有些心虚:这不光接了她这么个麻烦回去,还得跟尊菩萨回府,可真够难为婶娘的了。
先时说好了衣裳用品什么的都只带了最常用的,其余的日后缓缓收拾了送过去。可理着理着,这东西就越带越多了,不是别人,只贾母自个儿就止不住,“那如意得带上,玉儿睡觉时离不得的……那套白瓷的茶盅是玉儿惯用的,也得带……这天凉得的快,夜里风大,那件灰鼠皮的披风不经事,玻璃,去将我那件獭兔的大兜风包过来……”
黛玉听着听着就有些泪意盈然,不由扑到贾母身上道:“老祖宗,这些都不中用,我只求一个宝贝就好。”
贾母听了再没有不应的,笑道,“你这丫头,又瞧上我的什么好东西了?”
黛玉搂住贾母的腰,笑道:“都说‘家有一老,尤如一宝’我只要这一个,别的都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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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第 147 章
贾母听得连拍了赖在身上的猴儿两下, 本想笑来着, 谁知倒落下两行泪来。她拿绢子抹了抹脸, 转头同林夫人道:“倒叫亲家夫人笑话, 我这个玉儿真真是极贴心的,打小就爱操心我的一应衣食, 说是我照顾她, 倒是她照顾我多些。如今这一走, 我倒是有些受不住……”说着又要抹了回泪。又去问黛玉道:“玉儿既舍不得我, 不如不走了罢。”
黛玉只作小儿态, 在贾母身上扭了两扭,“不,不,老太太跟我走……”
贾母笑道:“你这小猴儿,真是皮得你,我跟你走了,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黛玉抬头道:“不是自有舅舅、舅母照看呀。”
“他们啊,还得我照看呢,还有宝玉……”贾母笑叹道。
“您都照看他们这许多年了, 如今也该到我家里住些日子才对。”
这话孩子气之极,说得贾母林夫人都笑了起来。思及女儿,贾母心下最后一点不快也淡了下去:好罢好罢, 外孙女想去就去顽罢。
说时话长, 做时刹短, 钱嬷嬷手脚麻利, 与几个大丫头带着人很快就收收拾起七八个箱笼来,加上贾母左添右加的,一应十几个箱笼就有条不紊地自垂花门抬了出去。往来婆子丫头得了吩咐,进出俱都悄无声息。
宝玉屋里半分动静也无有听到。
王夫人亲自坐在外间,金钏在旁奉茶,屋当中跪着青鸾,一屋子丫头婆子静悄悄贴着墙低首含胸地站着,只偶尔听见里间李嬷嬷哄宝玉入睡的声音,“哥儿乖,你别听那起子狐媚小妇的调唆,什么事都没有,你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什么都好了……”
王夫人端正地坐在上头,一只耳朵听着里间的声音,一只耳朵留心着院子里的动静,待得隐约听得老太太与林夫人的寒喧声透进一星半点来时,她方微吐了口气,看着地下站的众人,“别打量着我隔得远,就什么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她一路说,一路挨个地看过去,有那胆小的就愈发的含胸耸肩,不敢抬头。
“……该说的我方才都说了,青鸾,你原是老太太给的,如今我还看老太太的面子,饶了你这一回,再有下次……”
青鸾不待王夫人说完,忙磕下头去,连称不敢。
王夫人再斜眼打量了下挤在丫头堆里的晴雯、碧痕……这种狐媚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儿收拾了一个,宝玉这屋子里总要清静些,这次拿不着她的错处,自有后头的日子等着她呢。
以后的日子,谁能想得到了呢,连林丫头都有走的时候,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不是……
看着一屋子兢兢战战的下人,王夫人抿抿唇,压下嘴角的笑容。
黛玉迷蒙蒙地跟着婶娘出了西府角门,她不由住了脚回头望了望,当日她好似就是从这门里进去的罢……还是婶娘唤了她了一声“玉儿?”,她方转身同婶娘登上了车。耳听得车前一声脆脆地鞭响声起,摇摇地车渐渐行将起来。一阵巨大的陌生感忽地扑面而来。黛玉眨眨眼,才瞧真了婶娘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玉儿,可是身子不舒坦?”
“并没什么,只是略有些累了……只怕婶婶更累了罢。”黛玉笑笑,依过身去。
婶娘笑着搂了她,轻拍道:“别怕,回家了就好了。”
一行人走到半路上就听见了关坊的鼓声渐起。谁知叔婶一回府,十一兄和大兄夫妇竟还在堂上坐着等,一行人又在堂上叙了片刻,方才散去。
黛玉跟着婶娘送了客回转后堂,正与婶娘说着心下不安:为着她一人,竟如此劳动三家亲戚。谁知话还没完,就听得外头人声杂响,待唤进来一看,却是赖家媳妇。
“林姑娘,按说这话原不该我来说,可林家的下人也太欺负人了,竟让我们四五个人一间房,这又是东西又是人的,哪里腾挪得开。”
屋子里的气氛立时就有些尴尬了。
林侍郎的家也是套三进带个小园子的宅子,一进会客,二进主屋,三进原是黛玉那位堂姐的绣房,园子角门边里还住了户下人。要说一家三口住着这等大小的宅院也是极宽敞了,如今堂姐随夫在任上,这三进空着的绣房就让给黛玉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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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第 148 章
黛玉这一日过得总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般, 如今听得这赖家媳妇一席话, 倒好似醒了醒:这贾府的事, 哪里就这般好完结呢, 自己个儿怕是高兴得太早了。
“赖家嫂子这是替我委屈呢,还是自己个儿觉得委屈呢?”黛玉冲婶子笑笑, 转头坐直了身子, 也冲着赖家媳妇笑了笑。
那媳妇也不知是真没眼色还是真有胆色, 仍躬着身子回道:“老太太让奴婢跟着林姑娘, 原就是担心林姑娘受了委屈。这有些话奴婢自是不得不说……”
“好一个不得不说, 您这是觉得我该委屈,就自作主张替我委屈上了是吧?”黛玉打断这媳妇的话,让她这么说下去,打得可不止是叔婶家的脸,“我可真不知道外祖母给我了个把自个儿当主子的奴才。”
这话就重了,赖家媳妇被堵住了话头,不得不跪下磕了个头,“林姑娘这般说,可是折杀奴婢了。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 奴婢也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敢得很呢。这才离了外祖母眼,你就已经当起姑娘来了, 只怕明个早起, 你就能摆起太太的谱了吧。”黛玉冷冷地瞧着她, “这么金贵的奴才, 我可用不起,你即是外祖母给的,明个儿我打发你回外祖母那儿去就是。想来外祖母也不会为了这个同我不高兴。”
赖家媳妇先时只想借着贾母的势在林家这边占个先手,拿捏住林家并黛玉人等,现下听到黛玉此话,方才想起这位姑娘虽是外姓,却也是在贾母跟前说一不二,能同宝玉一较高下的主儿。心下这才有了几分惧意。
黛玉看了身旁一眼,身旁侍候的品雨忙道:“嫂子还不下去,还等着姑娘来扶不成。”
赖家媳妇这才臊眉耷眼地起身去了。
有了这一出,另几个打贾府跟来自问身份比不过赖家的,俱都偃旗息鼓安份随时地各自散了。
屋里黛玉还待向婶娘告罪,倒叫婶娘扶住,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叹道:“我的儿,可见你在那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娘俩不免又叹了一回。
只是黛玉的性子从没有以德报怨这回事——只有没本事报不了的怨,没有傻不拉叽主动上赶着犯的蠢,就比如她魂记里的自己,别管她是个怎么死法,她自己个儿下的结论是:自己是蠢死的。
如今这赖家媳妇在黛玉面前打了眼,当时天色已晚,她且放了过去,第二天黛玉正好借着这事儿,以屋窄院小为由,将昨个儿带出来的人分派了好些出去,林府自家的人好说,由赶来请安的齐叔自个儿给带回家就是。至于贾府那边跟来的,黛玉瞅着赖家媳妇,在心尖上转将忍与不忍两者转了个七八回,最后仍是一咬牙,暗道:忍是心头一把刀,为这等奴才何苦给自个儿来这么一下,算了,不忍也罢。
不忍是不忍,可也不能做得过了,凉了外祖母的心,更不能引火烧到叔婶这里。黛玉左右看了看,将润妍招上前来,悄声吩咐了几句,才让她领着人回了贾府。
“……我们姑娘说,老太太离了我们姑娘这么聪明乖巧的外孙女,定然是要惦记的,一大早就催着奴婢过来瞧瞧老太太可有好好用膳,还说,老太太若是想我们姑娘了,就接了老太太家去,只老太太与咱们姑娘祖孙俩痛痛快快地过自个儿的日子就是,很不必理那些烦心事儿……”
贾母听得润妍回的这话,知是只有黛玉会说出来的古怪话,听得只笑,“这丫头,打发人过来报平安就报平安罢,还作这么个怪…………”想想又要笑,“这是还跟宝玉置着气呢。这两个玉儿呀,真是各有各的脾气,如今越大,越是互不相让了……”
叹罢又细细问润妍,“你们姑娘住在那边可还习惯,今个儿早起我瞧着这天可比昨个儿冷,她可加衣服了?……”
贾母一样样地细问,润妍就趁机把话说了出来:“……我们姑娘想求老太太个恩典,打发赖家嫂子回来罢。”
贾母笑容一滞,笑问道,“这是为何?”她是知道赖家媳妇今儿回来了的,原只当是过来请安,当然,也就是借机“汇报”,谁知还另有隐情。
润妍眨眨眼,左右瞧瞧,做作为难地小声道,“我们姑娘让奴婢悄声同老太太说……”说是说的悄声,可她的嗓门,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这两字到底该怎么操作。是以这悄声实是悄不到哪儿去。
贾母也是知道这丫头的,不禁失笑道“噢,你只管‘悄悄’说来。” 润妍道:“我们姑娘昨个儿才知道赖家嫂子家的园子比叔老爷家的园子还大,觉得十分没有面子,就不大想她在身边侍候……老太太您是最知道我们姑娘的。那个,那个……”
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贾母道:“怎么就说到这个……赖家什么时候有园子了?”
“好似就咱们家修园子没多久,赖家就把他家后头几家宗亲的屋子都给买了下来,打成一片围了起来也要建园子,说是有山有水,很是好看……我们姑娘本来不知真假,只当听个闲话,谁知昨个儿赖家婶子……我们姑娘觉得失了脸面,自然要求到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还姑娘个体面。”
这事儿在贾府下人们堆里并不是什么隐私,只不过就瞒着荣国府里那几个主子罢了。倒也不是人人都同赖家交好,只不过揩主家油这种事是人人有份,加上赖家势大,大家如何会去主子跟进报此等即打不死人,还招众人怨的料。还不说自个儿的主子在这府里的体面也未必有人家赖家大呢。纵是黛玉这等养在贾母跟前的姑娘,就是听得一二,可若无原由,也不会特特地去与贾母说这些事。谁知这赖家媳妇得意过头,招惹到黛玉头上来,却算是踢到了铁板。
且不说贾母待赖家会如此,只说她听了此话,见黛玉人虽走了,却不曾与她见外,笑笑道:“也罢,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又起其他的事来:“你家老爷那边,可有信来?”
润妍一一答了,过得半个时辰方出了贾府,只是那位赖家媳妇却是不知所踪。
黛玉初至,她身边的人婶娘姚氏其实还未分清,只赖家媳妇本是贾母亲自给的,又在头一天里露了个“大脸”,她却是有印象的。有这么个得脸又爱挑事的奴才进了自家家门,要说姚夫人心里没有点忐忑那是不可能的。当夜还曾私下与林老爷说过,可从古至今,都是以孝为先,是以长者赐最难辞。于是都对贾母发下来的这个奴才很是无奈。
谁知次日黛玉将身边人等都分派清楚了,姚氏夫人再看时,才忽地发觉这位 “首席奴才”不见了。着人一打听,才知黛玉竟将她外祖母打发过来照看她的管事娘子给不声不响地打发回去了,姚夫人不由吃了一惊,竟就将长者赐的管事娘子给打发了?侄姑娘可别为此恶了贾家老太太才好。她既担心黛玉的声誉,也怕贾母以为黛玉是因他们撺掇而做下的此事,却再借机将黛玉要回去。是以忍不住就问将出来。
黛玉如今既住在叔叔家里,自该做位雅客,身边的下人也合该与主人家报备一二,叫主人家知晓才是。见婶娘动问此事,她正好将前情略说了些。于贾府里的那些事,她也不便与婶娘细说,只说拿到她的不是,正好借机指了她回府去就是,又笑道:“……劳婶娘担心了,也是如今方离贾府,与外祖母那里还能作些小儿女态,若再过些日子,我只怕就不敢如此行事了。”一番话将此事的借势、发作的机会等都解释了一番。让姚夫人放下心来。
林侍郎听得夫人转述的同时,也为她的聪慧感叹。姚夫人却叹道:“玉儿这才多大,若非为世情所逼,如何能将这些人□□故把握得如此有分寸?可知她在贾府过得并不好啊。”
黛玉至此就在林侍郎家住了下来。这般歇了几日,就到了药师佛的圣诞,姚夫人欲带黛玉出门消遣消遣,就往城外牟尼院里订了一日的斋食。黛玉几曾这般松散地出过门,又听说这家尼庵里还有贝叶遗文,心下也十分期待。
姚夫人信佛年久,于这牟尼院也算常客,是以待客的老尼很是热情,见了黛玉也是满嘴的奉承。虽说今日人多,仍特特地侍候着两人上了香,又要奉着两人往后园赏花,“刮了这几日的风,偏今个儿一大早就出了太阳,竟将院子里的几株梅花催发开了,喜得老院长直念佛,说是药师爷爷显灵了呢……”
姚夫人听她说得喜气,也来了兴致,逐携了黛玉缓缓往后院走去。才近后院边,却闻到一阵药味夹在花香里,姚夫人不由奇道:“何人病了?”
那老尼这才似想起来道:“却是老尼的不是,忘了这事儿,倒是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见怪。”这才说起了其中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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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第 179 章
可余眼间看到了一人,面貌不大记得了,可她心中的故事,让他慢慢回想起来,也才知道了她是谁。
她懊恼地说着,“刚刚应该立刻补妆的。”朱砂丝毫没有发觉米七的不自在。
他反应过来一下子抬头,果然!灰蒙的天空变了,变得无比晴朗,没有云朵,只有一颗炽热的太阳,正照射出强烈的光线。
少玉脸色剧变,猛然转头,以为是黄正没死,却看见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徐老。
猛地皱紧眉眼往后退了两步,南怀抓住她的手,她狠狠的推了她一把,眼里带着讥诮,表情冷酷,十分的飒爽。
徐老说的没错,就好比周英俊,他的体质虽强,在没有武力的加持下,少玉想胜他易如反掌,可不会傻傻的和他对打。
看见他走了,洛梦舞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刚来并不想和这些个将军有什么仇什么怨的,也不想有什么交集,等到了地方他还要找机会溜出去呢,去打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万万不能被盯上了。
不再将她的重心投放在娘家,而是花心思给他补身子,也花心思去哄俩儿子。
魏秀儿抿了下嘴皮,她是该赞他考虑周全呢,还是骂他自作主张不尊重她?
米豆猛地一抬头,脑袋砰地一声撞到了桌板,疼得她差一点掉下眼泪。
原本导演对自己的印象已经不好了,如果自己再迟到一下,估计连门都进不去了。
说实话,好多李晓曼问的问题将楚天根本答不上来,好几次都是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凌动又不傻,自然能听出对方话里隐藏的挖苦,可又不好发作,在拿到鎏金银盘后,便将其递给叶浩辰。
肯定不是没看到,而是一直盯着屏幕,看见我的消息,却打算晾着我。
一旁的江奉行从两人的对话里听出来,昨晚宋知悦是在封尘那里过的夜。
睡觉前,江奉行还告诉她明天一定要做哪几道菜,她猜想应该是那位贵客喜欢吃的。
戚明也立刻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便急急忙忙地跑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他始终是个威胁。”占卜星君说道,在这件事上,天君是何心思,他能完全猜透。
新世界注册用户数量在之前的全球城市大战中出现爆发式增长,林迪也是时候看看效果如何了。
而前方,则是有着无数的青铜气息,笼罩一方,仿佛要羽化飞仙一般神秘无比。
和乌木一样,莫谷谷也是一个从底层杀上来的乌恒骑长,而且还是做到了千骑长的职位的乌恒精锐,只是相比较乌木,莫谷谷唯一差的一点也就是当初没有机会可以加入丘力居麾下的禁卫军,成为丘力居的嫡系人马。
那种程度上的疯狂死战,已经完全不是什么正常的驱使能激发出来的了,而是已经到了是个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对方不正常的的地步了。
“没错,公孙氏毕竟霸占着辽东郡不少时间了,如果能有他们的协助,我们拿下的辽东也会更加的完整和顺利。”蔡旭点了点头说道。对这一点,他并没有丝毫的掩饰想法。
这些钱,他其实一直放在交易空间里的,那里他一直放着很多现金备用,此刻,只是意念取出,但一个口袋明显装不了这么多钱,他只能装做从几个口袋里掏出来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令火星引力和食堂包子错愕不已,因为食堂包子的攻击竟然对盗版魔气没有任何影响,好像泥牛入海。
好吧,苏辰初来乍到,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不懂,自然有着白发青年安排啦。
“行!行!就七百元!”车主大喜,要知道之前两家一家给两百,一家给三百,比李卓这差远了。
沈三娘咬着牙,眼眶已发红,忽然解开了衣襟,衣襟下是赤裸着的。
千柄金剑每柄的长度都过百米,剑光纵横,许多阵基点仅仅是被剑光的边缘扫到就完全炸裂。
“人类,受我一拳!”劲风呼啸而过,甄时峰左臂的骨头当场碎成一片。
对于兵器,剑一直是夜天寻的首选,当年在下修阶段时,修炼的便是剑招。自那以后,每次选择兵器都是剑类。
像夜天寻几乎每天都进行的梦境模拟,虽然在天玄圣晶能量的支持下可以模拟极为强大的对手,但是所模拟的对手只是力量上的强大,规则境界上都是很低的。
在这一只巨大的拳头凝聚出来的时候,那妖龙口中的血气弹也是砸了过来。
一旁觉寂咬牙道:“你休在胡说,蓉儿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一向视如己出,你侮辱我和师兄不要紧,莫要陷害蓉儿”。
“只要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那道朱雀印就会在你体内炸开。心脏破碎,就算你晋入了开元境,也难逃一死。”林尘冰冷的语气在金口的身后响起,顿时把他吓了一大跳。
荆叶呆呆望着那紫衣老道,一时嘴唇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孟南前面五六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将白子点亮,中年男子的表情本来就严肃,这时甚至有点发黑了,更是吓得后面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花婉儿水嫩嫩的脸蛋涨得通红,吃吃地道:“大家坐吧,我去给烧茶!”说会急急地转身返回后厨。
凯雷只是担心到时候控制这上古邪神,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上古邪神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如果他用控制亡灵的管用方法,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
“恩,会的。”甘泞点点头,实际上他说的会的只是排面话,一般说这种话大概率就是不会找她了。
这倒让甘泞想起来,原本秦时明月里面的少司命,她穿的就是紫色的衣服。
妃子笑,刚出时,零售能卖到27元一斤,多的时候,比如现在,能卖到7元一斤。批发价会低一两块,收购价也会低一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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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第 180 章
当飞机在高空中的时候,因为亚特兰岛并不大,因此很难被看到。但当开始降落的时候,这个岛屿就在视线中慢慢的放大,最惹人注意的,就是岛中央的山峰上,耸立的海神波塞冬神像。
夜凌华来到浴池,让她先在外面打水将身上的臭味冲干净,绿蛇麻木照做,洗干净后,身上未着寸缕,男人看着很感动,她像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完美玩具,只有听到吩咐才会有所动作。
那野猫似乎预感到了危险,竟然急速下坠,避开了许长安的掌风。
虽说世上重名的人很多,但护龙山庄传递的消息,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原来如此。”风云商听阴影说完以后,轻声说道。难怪褚期寨一直迟迟不见踪影,原来褚期大当家尽然如此胆大包天。
就在昨天,阿布巴卡尔所掌握的神性终于重归完整,那道从西方逃窜而来的黑影为大可汗带来了阴影神格的另一部分,如今他只需要完成一项仪式,就可以做成那个从未有人能够挑战成功的壮举。
不过成为骑士也只是开始而已,王城里的骑士多得是,克里斯托福还得多做些事,才会有晋升机会。
说完还看着那些土地,里面种植着不少的作物,赵珂顿时就眼馋起来,四处观望,像极了一个正在偷油的老鼠,到时候全归他了去,钱家还有另外的一千两银子奖励,乐哉乐哉。
为此,希腊政府将采取多种开源节流的具体措施,其中包括冻结3年公共部门支出,进一步降低公务员福利,将增值税从21%提高至23%,提高燃油税,提高实际退休年龄,削减退休金等。
“洛克?!他这是怎么了?”希尔瓦娜斯看到洛克的情况就要扑过去,被索兰莉安死死的拉住。
金游丽和江一秋出了大殿去清点无影冰熊一族的人数挑选精英,兽王殿侍卫堂算是正式成立了。
“内伤,出于特殊的掌法。类似绵掌一类的”,三娘掀开被子观察田雨腹部的一块淤青并号脉之后下了结论。
他又是一笑,眼见着“扮蛇同流”之计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该更进一步,争取打消赵其武的顾虑了。
实际上还没有到山上许多冒险者便离开了官道,从其他的道路往巨山山脉的四方而去,寻找自己的目标去了。
赤练仙君卷轴一挥,数百只火红的仙鹤展翅齐飞,贴着冰面划过,就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那是……万花筒写轮眼!不好!”一直打量着宇智波佐助等人的三尾,突然看到了宇智波佐助的眼睛,暗叫要遭。
大过年的他可不想惹麻烦,虽然不怕事可是自己去惹事总是不好的。再说了镇里都有意想要将这些活动作为一种特色来推广他自然不会去得罪人,同时也不想伊敏因为不知道真相而去惹麻烦了。
还记得在刚刚得到这块血肉的时候,它只有如今的三分之一。在大蛇丸的精心培育下,血肉的增生成果非凡。
“不是铁栎,我们遇到麻烦了。”林隐拔出护身长刀,又从雪橇上翻出一架精巧的弩弓握在手中。
唐雪落不顾一切地起身欲追,奈何她刚才已然耗尽所有神识,此刻稍一凝念立感头痛欲裂,娇躯直直往后倒下,竟是昏死过去。
此刻,苏慕婉不禁想起了林萧之前的承诺,要陪她看人间繁华,江山如画。
“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杨忠梁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眼睛时刻盯着林萧的一举一动。
一股是霸道真气,以无比强势的姿态,摧枯拉朽一般摧毁着紫樱花全身的经脉和内脏,并瞬间粉碎她所有的骨头。
擂台之上,顿时七零八落,凌厉杂乱的剑势将整座擂台都划割的到处都是裂痕。
所以对于羊武婵的安排,羊武荞并不反对。对她而言,那些羊家人也都是‘外人’。
他的身边有越清明这么一个傻子就足够了,再来一个怕是会想要暴走。
看太皇太后那依旧还是有些怀疑的模样,太后娘娘也不着急,就安静的坐在那里等着,虽然清嘉公主的确在她的乾坤宫里,但想要找到密室所在,并非容易的事情。
雨彻底停了下来,天空上的乌云也随即退去,漏出了刺眼的阳光,几个被大雨淋得狼狈的人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感觉就像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刚才他们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蓦然感到手臂一重,墨流殇停下侧头,视线落在她柔弱无骨的手上,抬眸看她。
越清明看着晶晶,眼睛里都是震惊,但是和她的表情相反的是晶晶脸上那无比平淡的表情,就好像她刚才说的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于是任意拉住最后一根琴弦,一道冰寒内力瞬时钻入琴弦之中。然后在任意将琴弦最大限度的拉开之后,琴弦中的内力竟全部聚集在了任意拇指与食指所捏到的部位之间。而在任意猛然松开手指时,骇人的事情却出现了。
结果,双方一言不和,顿时就动起手来。但是锦衣卫侍卫人少,夏太监瞧着不是事情,忙着就骑马跑去宫里报信,这样地事情,赵裕本人自然是不便出面,只能让冷言冰带着人过来。